反向围捕   作者:重山外   文案:   顶流影帝深陷包养丑闻,破镜重圆   冷美人X小少爷   ——   奚闻,家世好,长得好,唱歌演戏伸手就来,老天爷追着给饭吃。当明星也跟玩票一样,轻松就到了常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可偏偏栽在了一个人身上,栽的彻彻底底,无怨无尤。   他软硬兼施,死缠烂打,跟踪、威胁,花钱来买,使出万般下作手段,也只换来冷淡的一句:我没兴趣。   活该奚闻犯贱,沈清野越是冷漠,他越是兴奋,越是赶着往上凑。   终于靠着权财势力,成功将人绑在身边,却因一场意外毁了那人前程。   再不甘心也被逼着放了手收了心,曾经任性糊涂的败家子终于一步步有了自己的事业,前程远大灿烂。   再后来,在电影首映礼上,那人突然在所有媒体前,当着数亿观众的面,对他郑重告白。   在台下的奚闻,这时却只是压低了眼,冷冷一哂,“沈老师,怎么办,我感觉你好像也没那么有意思了。”   其实,沈清野有一个秘密,他知道奚闻从来只会对得不到的东西感兴趣 第1章 他出柜了   传输带慢吞吞地往外吐着行李,奚闻低着头,一下下刷着手机。   微博上#金鸡奖影帝沈清野公开出柜##同性男友曝光##偷拍激吻照#等标签已经挂了好几天榜单第一,热度依旧不减。   奚闻往下刷评论,都在好奇另一个只有背影的吻照男主到底是谁。   身边有两个女生推着行李车嘀嘀咕咕地走过,不时朝他这边看两眼。   “你看那个人好帅啊!”   “帽子沿压那么低,脸都看不到,帅个屁。”   “光看身材已经很好了,还有你看他下巴,真的好眼熟,很像那个谁!”   “哪个啊?”   “就是那个啊,演《破天》的那个男演员,叫什么来着?”   “你说阮风?”   “对对!”小女生一脸激动。   “别瞎认我老公,人家现在还在加拿大拍杂志呢。”   小女生有些沮丧,“不是吗?可是气质真的很好啊。”   奚闻听了半天,低头笑笑。   恰好他的行李箱到了,深黑色沉甸甸的一口大箱子,紧挨着个粉色亲子旅行箱,分外醒目。他大步过去,取下行李,顺便将口袋里插着的墨镜戴上。   他一身清爽的仔裤夹克,身量偏瘦但骨架好,人高腿长,黑色棒球帽往下压,刘海斜盖住半个额头,露出的下颌线有清晰的棱角。   路过那两个小姑娘时,听到另一个小姑娘说,“哇,真还行,是挺帅的。”   奚闻低下头推了推墨镜,刘然说得不错,娱乐圈更新换代那么快,果然已经没人认识他了。   他慢悠悠晃荡到出口,给刘然发个消息问他在哪。还没来得及上划切回主页面,手机就嗡嗡地震起来,瞧着绿油油的来电提醒,奚闻不紧不慢地摁了个拒绝通话。   抬眼一看,刘然正站在接机的第二排边往上蹦跶边拼命冲他招手,脸上挂着熟悉的热情洋溢的笑。   “你小子终于回来了!”刘然走过来一把搂过他,“一言不吭就跑掉,你怎么不在国外龟缩一辈子呢?”   说起这事还有点气,八年前奚闻丢下他们这帮兄弟没有一句交代就出国了,一下子人间蒸发,消失得干干净净,要不是经纪人给他们报了平安,他们险些就去警察局报案了。   眼下又这么突然回来,甫接到奚闻电话时,刘然都以为是诈骗电话,经典国骂都在嘴边了,被奚闻一句带着揶揄色彩的“听说你跟冯潇潇成了?”给憋了回去。   冯潇潇是知名女星,他俩是隐婚,没多少人知道,知道的肯定是熟人。   奚闻不着痕迹地从他掌下挣出来,冲着他一笑,“你那么不欢迎,那要不我再回去等等?”   他眼睛圆润,眼尾上飞,很深的双眼皮盖住浓黑眸子的上缘,不笑的时候有点严肃,笑的时候却很真诚,让人有说不出的好感。   刘然把他往前推,“想得美,你这次回来就别想走了,不让你好好交代清楚我就不姓刘。”   两人走到停车场,刘然帮奚闻把箱子搬上后备箱,奚闻跟个少爷似地袖手在一旁。   刘然抱怨,“也不知道过来搭把手,合着我跨了大半个城跑过来就是给你打下手的呗?”   “你这车尾箱小,两个人反而施展不开。”奚闻解释。   刘然啧了一声,“借口还挺多。”他把箱子推进去,“你这箱子死沉死沉的都装了啥啊?”   奚闻皱着眉叮嘱,“小心点,都是好东西。”   刘然眼睛亮了下,瞬间手脚轻巧起来,麻利地把东西放好盖上后车盖,还转头冲他略带羞涩地一笑,“哎呀,回就回了还带什么东西,这多不好意思啊,我也没啥准备。”   奚闻拉开前车门熟门熟路地坐进去,“谁说给你了?自作多情。”   刘然一怔,愤愤不平地坐上驾驶位,“你不给我还能给谁?兄弟几个,咱两算最亲的了,大学时内裤都帮你洗过。你老实交代,这才刚回来,魂又被哪个小妖精给勾走了?”   奚闻在车前座舒展开大长腿,有些嫌弃,“打赌赌输了这事儿还挺骄傲的,你要说一辈子是吧?”   “什么输不输的,多伤感情,这是兄弟情谊的象征。”   引擎发动,劳斯莱斯幻影飞驰了出去。   奚闻掏出耳机戴上,刚打开微博,小红点就前仆后继地冒出来,他皱着眉,接着刚才的新闻往下刷,评论里五花八门,污言秽语骂娘的,嫌事不大带节奏的,哭唧唧说这几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的……   他叹了口气,点开艾特他的小红点,都是让他说句话的。   他大号作为一个退圈八年的糊逼主唱,已经八百年没什么新消息了。   但他的小号作为沈清野沈大影星的铁杆粉丝,但凡沈清野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个被知会到的人。   眼下又是爆炸性新闻,仿佛沈清野的职业生涯会不会告终都在此一举了。   他又点开那个采访视频看了一遍,还是没想明白沈清野为什么会这样回应。   沈清野年初的时候刚凭《采风》拿了国际大奖,成了各大影展的香饽饽,名气和身价都涨了不止一倍,成功跻身一线,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火得这样势不可挡,必然召来许多嫉妒眼红的人。自打他得奖之后,各种爆黑料蹭热度的事就没断过,但大多数小打小闹,都是些捕风捉影、不着边际的事,不仅粉丝不信,连路人都觉得很扯。   沈清野拍戏敬业,演技出众,专业素质高,在圈内有口皆碑,也一向洁身自好,不跟女星搞绯闻闹暧昧。出道八年,唯一的一次绯闻还是他拍处女作同性电影《隐秘之地》时,和搭戏的男演员阮风传出来的,后来为了避嫌,也一直没有合作过新的作品。搞得磕他俩的CP粉,六年了也只有含泪吞着陈年玻璃渣糖聊以安慰。   眼下沈清野却因为一张连人脸都看不清的接吻照,被冲上热搜挂了三天,刚刚热度淡了点,又因为一家网络媒体的直播采访再次问鼎,迟迟没有下来的趋势,微博被冲崩好几次,程序员天天加班。   奚闻看过那张照片,相当模糊,在咖啡店里,有绿植遮挡的一个角落,沈清野向后被抵在椅背上,露出了半张脸,另一个人只能看见个后脑勺,正附身越过桌子去吻他,一只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压在沈清野的肩上,看身形能勉强辨认出是个男的。   照片里的气氛挺时光温柔,岁月静好的,但只有奚闻知道当时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刚看到这张照片被爆出来,奚闻脑子里都懵了一下,没想到他和沈清野的陈年烂账还有被人翻出来大做文章的一天。   照片是真的,不是合成,毕竟奚闻就是照片里的另一个男主角,可惜不是什么两心相悦的深情一吻,强吻之后,他就被沈清野按在地上揍了,还收获一个不要再来烦他的警告。   奚闻至今还记得,沈清野擦去嘴角被咬出的血,背光站着看向他时,那双清冷漂亮的眼睛里有多么厌恶。   饶是如此不堪,他回味起嘴唇相贴时的柔软触感,仍然会心跳加快,血液鼓噪。   这些都是八年前的事了,照片糊成一坨,清晰度也不高,沈清野的公关团队如果给力点,找出后头爆料的人拿钱堵嘴,再洋洋洒洒找两个技术博主把照片扯成影像合成,分分钟就可以把这事消灭于无形。   可惜这两件事他们都没做,不仅没第一时间撤热搜、压热度,还眼睁睁看着它发酵成热门,评论里粉丝路人互掐,乱成一团。   就连对艺人的保护也不到位,沈清野刚刚参加完拍摄回国,就在机场被围堵。旁边年轻的经纪人小妹妹一脸懵逼,无数话筒怼到沈清野脸上,采访的记者有意引导,问题一个比一个辛辣直接,主要围绕着那个男人是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是同性恋吗?你一直在欺骗你的粉丝吗?那个人是不是你之前的搭档阮风?你们是不是假戏真做了?   然后沈清野怎么答得来着?   奚闻回忆那个采访视频,想着那个人的样子,和他一贯的风格一样,温和客气,从容不迫。他这种四平八稳的处事方式,喜欢的人会说他高情商,八面玲珑,不喜欢的人则说他假正经,虚伪恶心。   机场里人群推来搡去几乎没法往前动,沈清野干脆在拥挤的人流中站定,摘下遮挡的棒球帽,白皙修长的手指整理了一下压塌的头发,然后取了个话筒,扫视一圈,他个子高,被围拢在中央,眼皮压下来,目光沉稳锐利,很能镇住场。所有人一下安静下来,看向他。   沈清野慢慢露出标志性的微笑,朝着采访的记者说,“大家在这等了一天都辛苦了。大家有疑问,想采访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里是公共场合,不能妨碍别人出行。如果不介意的话,今晚会有一场网络直播,到时候欢迎大家连线采访。”   说完姿态大方地给他们拍了几张机场照,让他们好回去交差。   之后他就在那场网络采访中公然出柜了,虽然否认了恋爱状态,只说那是以前一个圈外的朋友,不是圈内人,希望大家不要骚扰。还是那副客客气气,温和好脾气的模样。   他答得简单,却引起轩然大波。   “坐个车还要带耳机,你最近都听啥歌呢?”刘然趁着等红灯就去摘他耳机。   奚闻没拦住,一个耳机已经被他顺过去了。   刚戴上听了一句,刘然的脸色已经绿了。一脸嫌弃地把耳机扔回给他,“这都啥玩意儿,还听评书?你怎么跟我爸一个样,再过两年你都得作古了吧。”   奚闻慢悠悠把耳机带回去,里头单老爷子正说到三侠五义里的白玉堂命丧冲霄楼,是正精彩的地方,“这是传统表演艺术,俗人不懂,正常。”   “哎,我俗,就您老高雅。”刘然一脸嫌弃,“出去别说你是one乐队主唱,我嫌丢人,都以为我们跟你一个年代。”   奚闻笑笑,朝后一靠,“都解散了,还提那干嘛。”   刘然突然不说话了,车厢里寂静了片刻,空气像是箍紧的橡皮圈。   奚闻知道乐队解散是彼此间拔不去的刺,尤其是刘然,他从前最上心,分开时也最不舍。   乐队才组建了3年,刚开完第一场演唱会就因为他突然出国的事被迫解散,四个人各奔东西,八年来毫无交集。   奚闻叹了口气,问,“你这些年都干嘛去了?”   刘然看着车前方,淡淡地,“还能干嘛啊,在家里接点混音的散活,结了婚,娶了个大歌星回来,就得老老实实做她坚实的后方支柱呗。”   奚闻笑了下,“你挺乐在其中的吧?”   刘然也笑笑,他的确是个随心散淡的人,所求极简单,找个喜欢的人携手一生。“你呢?”   “读书。”   “啥?”刘然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我外公给我报了个国外的艺术学校,让我进修。”奚闻解释。   “就读书读了八年?”   “还有点别的事。”奚闻支吾了一下,“反正拿文凭拿得挺不容易。”   “那你还有写歌不?”   奚闻摇头,“不写了,写不出来了,没灵感。”   刘然涩然了一下,“怪可惜的,你以前多牛啊,写一首火一首。”   奚闻转头去看窗外,熟悉的街景一幕幕闪过,好像和记忆里的还一样,可又分明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车子从大路转进一个胡同,两旁是攀附的爬山虎。   “你到底打算给我放哪啊?”   刘然嘿嘿一笑,“我不说了吗,今儿你不交代清楚休想回去。早约好了人给你定了个饭局,非把你灌吐了不可。”   奚闻摸摸鼻子,“这恐怕有点难度,我戒酒了。”   刘然白他一眼,“你戒酒就跟我吃素一样离谱。”   奚闻苦笑,“是真不能喝。”   “跟我你还装?”   “没骗你。你瞧,我还有戒酒小组的徽章。”奚闻从随身背的双肩包里给他掏出个蓝色的有天使翅膀的小徽章,上面赫然有着坚持的法文,然后是一个鼓励的大拇指。   他在法国参加的互助小组,每坚持一段时间就能得到一个小徽章,集齐12个不同颜色就可以兑换一个奖品,但比起礼品他更喜欢徽章,所以一直没去兑。   刘然看着那徽章愣了半天,然后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骂了一句操。   作者有话说:   很甜的都市恋爱文,CP639227《伺机》   谈了三年的恋人劈腿自己发小,朋友怕谢时玉想不开,酒吧里挑了个人来陪他。   谢时玉抬眼一看,乐了,是之前勾引他的漂亮模特。   韩珉凑近他,笑问,“这次跟我走吗?”   谢时玉勾了他的衣领,喷了他一口酒气,“你经常这样随便勾搭人吗?”   “不经常,也看人。”   谢时玉挑了挑眉,觉得偶尔给生活增加点调剂也不错。   可惜一波三折,情人没当成,几次交往下来,反而成了朋友。   喝着冰啤酒,一块儿坐在山顶上看日落。谢时玉觉得,韩珉这样的,除了做恋人,好像不管怎么相处都合适。   很随性,很浪漫,做朋友有趣,做恋人却没安全感。   想是这样想的,可韩珉低下头亲他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点动心…   2 第2章 上瘾   车停在一幢居民楼下,不像是正经吃饭的地方。   奚闻站在路灯下等刘然停车回来,他把棒球帽摘了,墨镜也取了,头发半长,漆黑的发尾有一点蜷曲,留到肩膀稍上的位置,手插在裤兜里,一侧肩膀微微向下倾斜,站得歪歪扭扭,不是很挺直,缩在路灯投下的阴影里,好像不能见光,正仰着头眯着眼往上看。   刘然回来在一旁看了他会儿,忽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讪讪收回去,“头发都染回来了,第一次见你黑头发的样子,还挺不习惯。”   奚闻挠了挠头,“不好看吗?”   刘然咧开嘴,“怎么可能?小少爷好看是出了名的,你就算顶个彩虹在头上都是我们乐队的门面。”   少爷是从前奚闻在乐队里的外号。有一次他领朋友回家玩,家里的管家没改口,少爷长少爷短的,一堆朋友开他玩笑嘻嘻哈哈也这么叫上了。加上奚闻在乐队里年纪最小,身家最富,养的最金贵,臭毛病最多,这不吃那不要的,一不高兴就摆臭脸,谁哄都没用,生闷气能生半天,动作乒乒乓乓闹得所有人不得安生,大晚上睡不着就开灯写歌。   这一身少爷脾气,队里的人受不了,有时也用这外号挤兑他,一看他有要生气的预兆就掐着嗓子说,哪个奴才那么不听话,还不快给大少爷赔礼道歉,小心少爷赏你顿竹笋炒肉。他们一闹,奚闻反而不好意思生气了。   这顿主要是接风宴,刘然挺贴心,知道他刚回来,不会想见太多人,叫的都是大学和组乐队期间特别亲近的好友,不到十个人,在刘然家的老房子里吃一顿,吃的是火锅,都是现成的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火锅热气一起,好像旧日的时光又回来了。   奚闻跟大家打了招呼,落座,扫了一圈,“匡尧呢?”   “他说有事不来,还闹脾气呢,别理他。”刘然摆摆手,招呼他吃菜。   一堆人给他劝酒,刘然就帮他打圆场,说奚闻刚回来,还没倒过时差,头痛的很,这酒就由他代劳了,众人也不勉强。可不能热热闹闹地劝酒,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八年未见,各自际遇都不同,就算以前再亲近,也免不了有些隔阂,为了不冷场,只能扯一些以前的旧事。   不知怎么又扯到沈清野身上。许是他风头正劲,不管说什么别人都有话可搭腔。   有人说,“没想到他竟然是同性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看着挺正常的啊,不是还和澜雨传过一段吗?”   “啥呀,听风就是雨的,他跟吴澜雨就没影的事,都是被你们吹出来的。”   同桌一人端着酒碰了碰刘然的杯,“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怎么不把沈大影帝叫来?他以前同奚闻关系这么好,奚闻去哪都带着他,现在奚闻好不容易回来了,就算再忙,吃个饭的时间总有的吧。”   “叫什么叫,喝你的酒去,这么多酒都堵不住你的嘴。”刘然不高兴地皱了眉,侧眼去看奚闻的脸色,看他面上寡淡极了,看不出有没有生气。   那人还不死心,“说真的,我还留着他电话呢,就是一直没敢打。奚闻你说句话,你要说叫,我现在就打过去,我不信他不卖你这个面子。”   有人附和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奚闻这儿了。   奚闻手肘支在桌子上,垂着眼皮,摇了摇头,“他不喜欢这种场合,叫了他也不会来的,还是别叫了。”   另一人喝酒喝得上头,没觉出气氛古怪,呵呵笑着说,“他那么难请呀?当初可是你一手把他捧上去的,要是没有你他哪来现在的成绩?经济约也还在杜夏手下。现在也不用他报恩,不就出来吃个饭嘛,算个啥呀?”   “也不是怕他,主要是怕我自己,”奚闻抬起头睨了那人一眼,烟瘾有点犯,不由舔了舔嘴唇,喉咙干痒得很,“他那么好,怕见着了,我控制不住又缠上他。”   满座皆一愣。   奚闻坐直身子,撩起眼皮扫了一圈,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地补充道,“我现在没名气也没资本了,万一他以为我黏上他,找他讨资源怎么办?生活相差太大,缘分这东西不可强求,过去就过去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   刘然看他表现挺正常,松了口气,忙拉着另一个人,一圈圈敬酒,把气氛重新搞起来。   奚闻则躲去厕所,洗了把脸。   水流哗啦啦地响,老房子的厕所特别逼仄,盥洗台上还积着擦不干净的黄垢,贴在墙上的镜子破了一角。奚闻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湿漉漉的发丝黏在额上,水珠滚过高挺的鼻梁,本就冷白的皮肤毫无血色,分外苍白。   记得他第一次来刘然的老房子时,就觉得这是幢危房,过不了两年就得拆,他们聚餐喝啤酒,他宁可膀胱憋到爆炸,也绝不上这里的厕所。结果快十年了,这里仍然屹立不倒。   奚闻这种人,从小生活优越,脚踩在天上,落不着地,没什么人间疾苦的概念。冯氏集团如雷贯耳,冯耀辉就生了两个女儿,他妈冯晴是长女,他爹奚云算是入赘,贫寒出身,一步登天,靠一场婚姻实现了人生逆风翻盘。奚闻作为冯家唯一一个男丁,虽然是外孙,也被宠得无法无天。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没什么得不到的东西。长得好看,脑子聪明,从小老师说的东西他一遍都能记住,不仅能记住还能举一反三,到后来他基本不听课了,全靠自己看书,一学期的课本他两个月就学完了。从小学开始跳级,上大学的时候他还不到16岁。   冯耀辉看他特别喜欢,逢人就说闻闻聪明,以后能接自己班。结果金融专业读了一年他就不读了,跟同寝室的几个人跑去搞乐队,说是发现自己喜欢音乐,大学教的东西都没意思,来来去去老三样。老爷子气得半死,也拿他没办法。   玩乐队也玩的好,他能写歌,会弹吉他,先是在酒吧驻唱,到处跑商演,把自己累得跟个猴似地,还乐在其中。老爷子看不下去,就让杜夏去帮他们一把,杜夏把他们签到了自己公司里,正式出道,出了单曲又出专辑,拿了好几个音乐奖,后面发展到开演唱会,一大帮粉丝为他们疯狂尖叫。   所有别人求之不得,削破脑袋去争的东西,奚闻轻轻松松就到手了。   什么都实现了,反而空虚。   就跟那句老话说的一样,人生无非在痛苦和无聊中摇摆。得不到痛苦,得到了就无聊,没有解脱之道。   奚闻犯贱,只喜欢在痛苦的道路上,一条路走到黑,他觉得有挑战性,所以他要搞音乐,音乐这玩意儿,没有高下之分,永远都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再有就是,他遇到了沈清野。   沈清野就是专门治他的,让他狠狠栽了一个大跟头,八年了都没爬起来。   奚闻第一次正经认识沈清野的时候,沈清野是来杜夏的公司签合同的。   沈清野刚刚在国外的钢琴大赛中拿了奖,巡演了几场后回国,被媒体扔了一大堆褒誉之词,什么天才少年横空出世、钢琴王子、钢琴美少年等等,好几个唱片公司都瞄上他了,最后被杜夏拿下。   他跟在父亲身后走进来,一副瘦瘦高高的少年模样,白净斯文,穿着廉价的T恤牛仔裤,裤角磨得有点发白,两只手擦在裤兜里。全程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大多数都是他父亲沈哲轩在跟杜夏谈,他只负责签字,问他的时候就点点头,什么都好,冷漠又疏离,身上好像套着个玻璃罩,把他跟真实的世界隔开来了。   奚闻倚着门框看了半天,觉得这小孩儿像一件碎了后又黏起来的白色陶瓷像。   沈清野的视线和他短暂地接触了一下,没任何触动地就移开了。沈清野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眼型细长,眼皮深褶,掩盖在略显凌碎的刘海下,淡淡看过来时,眼里像有一把弯钩,勾得人心尖痒痒的。   杜夏把沈清野他们送走后回来,奚闻还没回过神,杜夏拿着合同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看啥呢?收收你那点心思,人都走远了。”   奚闻跟着他走进去,一屁股坐在摇椅上,脚搁到桌子上,身子斜歪着,眯起眼,“夏叔,你把这人给我吧,我曲子里有段钢琴的旋律,想让他试试。”   杜夏被他逗笑了,“你知道他是谁吗?”   奚闻歪歪头,“谁啊,这么厉害?我都不能用?”   杜夏给他抽了张报纸扔过去,“人家可是国际大赛冠军得主,你知道现在让人家弹一首什么价格吗?”   奚闻快速瞥了两眼,粗粗扫过了上面的溢美之词,没看到真人的时候觉得太夸张了,真看到了才觉得名副其实、报上的言辞不过贫乏。听到杜夏提钱,他更不在乎了,“冠军怎么了,能有多贵?钱嘛,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杜夏瞧他不是在开玩笑,突然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在外头怎么玩我不管,但这是公司里的人,你别打主意打到他头上去。这孩子学钢琴学了十几年才出头,寒来暑往多不容易,既有天赋又肯努力,根本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心思单纯,你别害了别人。”   奚闻啧了一声,“单纯倒是挺单纯的,合同一签就是十年,你那些霸王条款他一点意见没提就答应下来了,估计心里还把你当神一样拜着呢。”   杜夏佯怒,“你把我当周扒皮啊。我又没害他,待遇哪里亏待他了?签的时间长,公司是要重点培养他。”   “对对对,哎呀,在我面前还说这些场面话干啥。”奚闻收回腿,从椅子上站起来,舒展了下筋骨,“你放心,叔,我听过他弹琴,是真心惜才,我没啥别的心思,绝不给你添乱。小乙给我找了好几个钢琴曲版本我都不满意,才想着让他来试试。”   杜夏半信半疑。   奚闻弯眉一笑,“这样吧,你就帮我问一下,他要是不同意我绝不强求,选择权在他。”   杜夏犹豫了下,对着奚闻还是松口了,“行,那我跟他提一下,看看他什么想法。”   奚闻笑的得意,像偷了腥的猫,对自己特有自信。“那我等会就把谱发你,你给他看看,我不相信他会不喜欢。”   杜夏有些宠又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说没心思是假的,说多上心也不见得。娱乐圈最不缺就是这种年轻漂亮有才华的小孩儿了,奚闻有钱有势还有才,长得也好,跟他睡就算得不到回报也不吃亏,他身边都是贴上来的男男女女,个个盘靓条顺,美得各有特色,早审美疲劳了。   奚闻虽然有一刹的心动,可回去睡了一觉就全忘了。结果后来沈清野来找他时,他正熬夜写歌,纯靠咖啡和抽烟提神,两天没睡了,脾气极差,以为他是侯升介绍来的,面都不见,直接把他轰走了。   侯升,他们圈里第一拉皮条的,表面开了家模特公司,实则做的是男盗女娼等下三滥勾当。生得尖嘴猴腮,双目昏聩,早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   奚闻因一次MV拍摄跟他有了点交集,侯升知道他家背景,总变着法地讨好他,知道他喜欢男的,就往他这边送人。沈清野来的前一天,他正好发了条消息恭喜奚闻拿了最佳作曲奖,给他送了份礼。奚闻不耐烦,嗤笑一声,直接拉黑了,连应付的心思都没有。   结果沈清野抱着曲谱来时,就闹了误会,被工作室的人羞辱了一番,不留情面地轰了出去,还好那时候奚闻脸皮厚,什么赖皮的事都做得出来,哄来哄去,就把人给哄回来了。8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今他却变得怯懦起来,二人陌生得连一起吃顿饭都做不到。   奚闻扯着嘴角苦笑了下,又鞠了冷水洗了把脸,才从厕所出去。   吃到快结束的时候,杜夏才姗姗来迟,薄风衣外套还带了夜间的凉气,他已年逾四十,仍然保养得很好,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身形高大,英俊成熟,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沉稳魅力。   奚闻见了他,立马站起来,恭恭敬敬叫了声夏叔。   杜夏跟奚闻家里是多年好友,可以说是看着奚闻长大的。   奚闻旁边的人挪了个位置,杜夏坐下,朝他笑了笑,“回来了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要不是刘然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呢。我问冯桐,她还说你在法国。”   奚闻一愣,“啊?你跟我姨说了?”   杜夏眼睛微眯,“没想到你还是瞒着她偷跑回来的?”   奚闻摸了摸鼻子,“也不是,就想给她个惊喜。”   “那还好,我没明说,只是问了问你在哪。”   奚闻松了口气,小声地说,“谢谢叔。”   “谢我干啥,谢我陪你胡闹?”杜夏嘴角噙着抹笑。   奚闻吐了吐舌头,端起杯子,“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来,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说着端了杯子,一口饮尽里头的乌龙茶。   杜夏是自己开车来的,也不喝酒,陪他喝了杯茶,“冯桐说你戒酒了,没想到还是真的。”   奚闻放下杯子,“喝酒了就控制不了自己了,我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   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朝后靠在椅背,虽然没喝酒,也有点醺然,他看着一桌子的人热热闹闹、吵吵嚷嚷,又从怀里掏了片口香糖扔嘴里嚼着。   杜夏看了他一眼,“也戒烟了?”   奚闻一愣,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迟疑地嗯了一声,“以前那些容易上瘾的习惯,干脆一次都戒了,不然依赖性会转移。”   “这几年不见,长大了不少啊。”杜夏摸了摸他的头,感慨了一句。   又问道,“你既然还不想回家,那这段时间住哪?”   奚闻想了想,“刘然之前说让我住他那儿去,但我觉得人家小夫妻两口子我挤进去多不方便,打算先住两天然后去网上找间房子搬走。”   “那住我那儿吧,我名下还有好几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先搬进去住。”杜夏说。   奚闻当然乐意,也不装模作样,嬉皮笑脸地说了声谢谢叔,放心,我按市场价给你交房租。   杜夏揉了把他有点卷的头发,哂笑道,“我还能问你收钱?”   聚餐结束,杜夏把行李搬上车,带他到新房子里去。刘然还颇为不舍得,扭扭捏捏地说你真不去我那住了啊,我东西都准备好了,还买了碟片机,想回味一下我们以前的集体生活,现在都浪费了。   奚闻笑着说,“不浪费,你先别扔,我要是找不到工作,没钱交房租,我夏叔把我扔出来了,还得住你那儿去。”   刘然原先还有点感伤,被他这么一说又逗乐了,“啧,杜总还能赶你?更何况奚小少爷啥都会没,就是不会没钱。”   奚闻摊了摊手,“这可不一定,我没跟家里说,要是没工作,我可不就是穷光蛋了吗?”   杜夏把车开过来,按了喇叭催他。奚闻朝刘然挥挥手,说下次再约,一溜小跑着上了杜夏的车。   3 第3章 蜜糖砒霜   杜夏说的房子在城市CBD区周边,交通发达,里头是精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完全可以拎包入住。   杜夏去物业拿了钥匙,帮他把行李搬进去,开了灯,然后把钥匙给他。   “你先住这儿,如果不习惯再跟我说,我给你另找地方。”   奚闻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俯视,整片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高楼林立,条条高架纵横交错,车流与街灯像彩色的光带,霓虹辉煌,五光十色,尽显这座不夜城的繁荣本色。   奚闻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凉浸浸的,看久了,有点眩晕得闭了眼。“好久没回来了,都快忘了这儿有多漂亮了。”   杜夏走到他身侧,“那么漂亮,你当初还舍得走?”   奚闻把脸从玻璃上挪开,垂下脑袋小声地说,“谁让我做错了事,是我自己活该。”   杜夏看着他趿着拖鞋走回客厅,背影像个被遗弃了的小狗似得可怜兮兮,垂头耷脑的。   奚闻从门口把行李箱拖进来,在客厅中央摊开开始归置东西。   杜夏叼着烟,坐到沙发上问,“所以你这次回来有啥打算吗?”   奚闻坐在地上,一边整理,一边说,“没,就是在外头待久了,想家了,所以回来看看。”   “那你还想走原来的路吗?”杜夏劝着他,“其实你在音乐这方面的确挺有才华的,不是我跟你熟就捧你,我经手了这么多音乐人,你的歌的确不错。有天赋不容易,别浪费了。”   奚闻盘着腿,把衣服理出来,“喜欢还是喜欢的。可是叔,我写不了歌了。”   杜夏一愣,烟灰落到了手上都没感觉,“怎么回事?”   奚闻清了清嗓子,“就我妈那病你知道的,不是有遗传性吗?所以得吃药压着。”   杜夏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戒烟戒酒也是因为这个?”   奚闻嗯了一声,把行李箱里保护的很好的一大坨东西拿出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杜夏的手抖了抖,把还剩了一大半的香烟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冯桐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跟她说。”   “胡闹!”   奚闻被这斥责声吓得浑身一震,一下抬起头看他,双眼大睁,瞳孔透着光,有种易碎品的感觉。   杜夏盯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徐徐叹了口气。   老天爷其实很公平,一样东西要用另一样东西去换。   奚闻打小就聪明,看东西过目不忘,反应极快,写歌的时候灵感源源不绝,常有出人意料的精彩旋律,都得益于那个病。   病给了他灵性,在好的时候让他的大脑异常亢奋,让他像个天才一样地持续创作。不好的时候让他抑郁疯狂,空虚乏力,满脑子都是消极绝望的念头。他不断在这两种情绪间拉扯,耗尽精力以后就陷入长时间的抑郁。   之前症状没爆出来,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一些出格的举动只当他还是个小孩子,被宠坏了。   但去了法国以后就不行了,他精神压力太大,也没有认识的人在旁边支撑,他被扔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被愧疚与自责的情绪包裹,满脑子都是从前的事。   在半夜的时候哭,白天的时候连床都起不来,把自己关起来,饭都不知道吃,就像一个废人。   他妈也是这样,从小就被当作天才,大了点开始画画,一下就被捧上了极高的位置,拿奖拿到手软,好像冥冥中有神在指引着她的画笔,她被誉为奇迹,专家拿着放大镜探究她画里的端倪,一幅油画能拍出上百万。   但后来他爸出了意外去世以后,他妈就疯了,情绪开始变得异常极端,完全无法控制。疯狂购物吃东西参加各种酒会寻求发泄,曾经大半夜地爬到高架桥上晃晃悠悠地走路,幸好被人发现了救下。   她酗酒抽烟,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偶尔也会画画,手下的画却开始变得黑暗血腥而阴郁,看得人毛骨悚然。喝酒喝多了以后手抖,总是拿不稳画笔,就开始尖叫摔东西,她说自己脑子里好像昼夜不停有东西在转,一辆车在高速路上疯狂奔驰。有意思的是,那几年,他妈妈创作的作品被评论家大加赞赏,认为她再次实现了自身的飞跃。   这样的状况没持续太久,有一次他外公回来发现他妈躺在了浴缸里,手上割了十几道口子,要不是神智不清醒手抖握不住刀子,肯定救不回来。   奚闻7岁时被外公领着去精神病院看过一次妈妈。他们走在花园里,这里非常美丽,两边是参天的树木,各种颜色的绣球花,他妈妈吃了药坐在轮椅上,神情有些恍惚,穿着白色病服,微微蜷曲的黑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侧,手上抱着一束洋桔梗,被护工推出来晒太阳,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仍旧美得像一个陶瓷娃娃。但眼睛是无神的,跟她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奚闻很想她,抱着她的膝盖哭,拼命喊妈妈,冯晴也无动于衷,始终没有低下头看他一眼。   等他们走进医院大楼,花园里的美妙景象就消失了,他被外公牵着手走过医院的走廊,来来往往是脚步匆匆的护士,穿着病服僵硬地站在门口的病人,留着口水,眼神呆愣,偶尔会发出空洞的笑声,大都瘦骨嶙峋,空气中流淌着消毒水的刺激性味道。   奚闻看呆了,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的存在,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最害怕的无非是晚上关了灯以后独自睡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世界光鲜亮丽的反面,那些阴郁腐朽毫无希望的人生。   经过一个拐角时,突然有女人飞扑出来,一下子抱住他,奚闻被吓得惊叫,女人的身体像钳子一样把他夹紧,胳膊堵住他的口鼻,骨头勒着他像冰冷的钢筋一样用力,身上有一股腐臭的气味,她漆黑而疯狂的眼睛死死看向他,里头是不见底的深渊。奚闻完全被她控制住了,一动不能动。   很快就有护士人员冲上来,掰开她的手臂,将她压倒在地上。身体撞上地砖,发出沉闷的响声,女人在那些人的身体下扭动挣扎,嘴巴里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叫。   奚闻无意间看向她张大的嘴,愕然地发现女人嘴里的舌头只剩下一半,听说是她自己咬掉的。   外公把他抱回家,路上他一直在哭,完全停不下来,洗澡时热水淋到背上,他感到一阵刺痛,转过头发现女人尖锐的指甲在后背上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坐在热水里,摸着那些伤疤,又想到女人深渊般的眼睛和半截舌头的嘴。   有一个奇怪的想法从头脑中混乱的思绪中跳跃而出,恐惧从心底蔓延而上,如藤蔓包裹,死死地紧迫地咬着他——他被那个女人打上了烙印,他逃不掉的。   多年以后他在法国的出租屋内,浑身淌着水,浴室很冷很暗,玻璃被他砸破了,拳头滴着血,他看着碎裂镜子里的自己,慢慢从那双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疯狂和悲哀。   他一直害怕会踏上这条路,可始终是无可避免。   医生说,冯晴的病是遗传性疾病,她不应该要孩子。   他提出了两种方式,药物治疗和精神治疗。   精神治疗需要的时间很长,常常起不了作用,找到症结很难。从研究来看,普遍认为不是单纯的心理因素,患者的大脑灰质就与常人不同,也就是说从出生起,他们的病发就是注定的,只是早与晚的区别。   药物治疗倒是立竿见影,却往往伴随着负面影响。锂盐这类神经安定的药物效果很好,但要控制使用量。用少了没有效果,用多了会有依赖性,血液中过高的锂盐浓度,不仅会遏制思想,还会摧毁思维。   奚闻要规避这种疾病的负面情绪,同样的也要放弃它所带来的好处。   所以他不能写歌了。   他需要服食药物来压制自己,变得迟钝,将情绪保持在平稳水平,他失去了感知音乐旋律的能力,也失去了所有灵感,他的注意力和记忆力都变差了,深奥一些的长句子都无法理解。   他的选择实在少得可怜,在选择正常的同时,就只能走向平庸。   “你打算怎么办?先休息一段时间吗?”杜夏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后脖颈处,“你也不可能瞒着冯桐一辈子,她毕竟是你最后的亲人了。”   奚闻垂着头,淡然地说“我现在控制得挺好的,没必要让她知道了担心。担心了也没用,只是多一个人在我旁边唉声叹气罢了。”   “也不能这么说。”杜夏有些不认同。   奚闻抬起头,笔直地瞧着他,“夏叔,我刚刚跟你说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杜夏一愣。   奚闻移开视线,又说,“其实如果我不跟你说,你不知道的话就什么事也没有。但我跟你说了,就算我表现得再正常,你心里是不是都像扎了根刺似得特别堵?不管看我做什么都好像很悲哀,仿佛我这辈子都毁了似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受不了别人这样看我,我还好好的呢,没疯也没自杀,我没那么脆弱。”   杜夏说不出话了。   奚闻从他的手下挪开,慢慢站起身,“我放弃了很多东西变得像个正常人,我不能还让你们给我打上标签,总小心翼翼地捧着,像个易碎品似地,那我做这么多不是没意义了吗?”   “我回来真的没什么计划,就是想在熟悉的环境里,过回以前的生活。我不想因为我回来了,反而影响我身边的人。”   杜夏听他说完,然后撑着膝盖站起来,好像被他说服了,“好,我尊重你的想法,有什么需要的就打电话给我,尽管开口。”   “嗯。”奚闻明快地笑了一下,“不过我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   “嗯?什么事?”   奚闻突然有些别扭地侧了侧眼睛,说自己的事的时候没什么,说别人的事的时候却觉得有些不自在,感觉怎么说都不对劲,只能迂回了一下,“就是最近闹得最大的那件事,你们公司的艺人。”   杜夏抱着胸看他那副别扭样子,揣度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你说沈清野?”   奚闻大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杜夏的脸突然拉了下来,“他无法无天的,得了个奖,做什么事都不跟公司商量。”   “你说他公开出柜?”   “对。”杜夏现在一提起,还有火气,“那场直播他没跟公司商量就接了,说的话也没给经纪人审过,结果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圆都圆不回来,和几个重要品牌的代言都黄了。”   “其实我觉得你们之前照片的事处理得不太好,”奚闻皱了眉说,“我跟他都分了这么久,还能被别人利用,成了捅他的一把刀子。”   网上骂的恶心得多的是,什么同性恋滚出娱乐圈,要求把沈清野演的电影全部下架的,认为他在传播畸形价值观,给青少年错误导向的,照片被P成了遗照,还有人给他寄恐吓信,寄寿衣。他好几年的努力成果,就因为性向而变得一文不名,好像他喜欢男人以后,他整个人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对于那些论调,你们不管管吗?”奚闻脸色沉重,有些不高兴地问,“按你们以前的公关实力来说,本不应该闹成这样。”   杜夏曲了手指抵着唇,冷哼了记,“说句难听的,他的经济约快到期了,我看他想走。”   奚闻有些愕然。   杜夏垂眼看向他,眼睛又黑又沉,“他最近跟风向传媒的徐总走得很近。我是个商人,没有利益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他要是真想走,就别想走得舒舒服服的。他原来签的唱片约因为受伤的关系都不能履行,欠了很大一笔违约金,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才同意让他换条路走。公司砸了那么多钱下去培养他,让他拍戏,给他牵线,他却忘恩负义,有了名气就想拍拍屁股走人,肯定没这么容易。”   “我知道你以前跟他关系好,但当好人也要有个限度吧,你捂暖了条冻僵的蛇,却被他反咬一口,这种事干一次吸取了教训,下次就应该看明白。”杜夏说得决绝而冷漠,摆明了是觉得沈清野已经无可救药了。   “照片的事是你们爆出去的?”   杜夏摇了摇头,“他毕竟是我们公司的艺人,照片又跟你有关,我不会出手搞自己的人。但他要想公司帮他,总得有点表示,让我知道他是值得帮的。”   怪不得这次公关事件的应急处置会那么差,跟在沈清野身边的经纪人会那么稚嫩,如果沈清野要走,他就是一颗弃子了,公司不仅不会帮他澄清,甚至恨不得再往他身上泼一盆脏水,最好逼得他无处可去,只能灰溜溜地滚回来。到时候公司就能以极低的价格续约,再慢慢帮他洗白。   沈清野有实力,他天生长了张大银幕的脸,能有这样的地位是一部部片子累积起来的。虽然现在骂得惨,但同性恋这个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同性婚姻已经合法化,只是老一辈人的传统观念还没能扭转过来,部分女友粉一时接受不了,做出极端的事。沈清野跟不少大导的关系都不错,导演也看得起他,只要有机会合作,国内国外拿了奖回来,片子质量在那,不愁名声回不来。   他现在被骂的越惨,被针对的越过分,今后有机会翻身,反而还能拿一波同情分。   所以杜夏一点也不着急,恨不能亲自下场浇油,让这把火烧得再旺一点。   奚闻无话可说。杜夏的做法没错,他是商人,总归是利益为先,没踩一脚,已经是他给沈清野最大的宽容了,奚闻没立场让他去帮一个可能要背叛他的人。   没待多久杜夏就走了,走的时候他对奚闻说,“空了就回家看看,吃顿饭总没关系。”   奚闻点了点头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不提病名的原因是,本来不太想在纯狗血谈恋爱的小说里涉及心理疾病这么专业的东西,但有个很重要的情节要用一下。疾病症状有参考,基本都是胡编乱造,请海涵。谢谢~   4 第4章 隐秘之地   杜夏走后,奚闻把从行李箱拿出来的东西摆放好。主要是一些衣物,另一部分占了大头被小心包起来的是各种碟片、唱片和海报、杂志。奚闻收集了沈清野从业以来拍过的所有影片,包括参加的颁奖礼和接受的采访,还有所有与他有关的杂志。唱片和专辑是由杜夏旗下的唱片公司早期录制发行的钢琴曲,最珍贵的是当时金奖比赛时的录影带,他费了不少功夫才从一个音乐学院的教授那儿要来的。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像一个变态,事无巨细地收集那个人的所有痕迹,有时又觉得自己像一个睡在偷来的财宝上的恶龙。   他情绪过于亢奋的一次,曾经反反复复地看沈清野的那部成名作《隐秘之地》,看了十几遍,等到大脑里的轰鸣不再喧嚣,他才支撑不住地昏睡过去。   梦里都是片子里的沈清野,他骑着单车在巷子口经过,两边是低矮的围墙,围墙上摆了几盆吊兰,深绿的枝条下垂挂着淡白色的小花,夏日耀眼的阳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额头上,白色的衬衣被风吹开,少年的青春张扬夺目,时间好像停滞了,一切都变得非常宁静。   画面很美,但那部片子的主题其实很压抑,沈清野扮演的是一个长期被人跟踪骚扰的学生,最后制造了一场意外杀死了一直骚扰他的钢琴老师。   片子前半段都是从一个窥视者的角度在拍,经常有各种遮挡物,视野中央全部都是沈清野,骑车的他,走路的他,坐在树下吃饭团的他,长时间练琴的他……色彩和构图极具美感,经常会放大一些动作的细节,弯折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咬嘴唇的动作,闭上眼时睫毛投下的阴影,起身时从衬衣下摆露出的腰。   从他早晨从家里出来,骑单车经过一个巷子去上学,到他晚上放学回家,然后周末去老师家上课,一直都有摄像头跟随。   直到门铃响起,镜头突然移动到门口,然后是一阵窸窣的走路声,门打开,沈清野在门外出现,低头叫了声老师,镜头俯视,入骨地定格在他空荡的衣领下露出的一截白皙的后颈,观众才知道操纵观看视角的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思。   表面上,老师家庭美满,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在一所中学教音乐,温文儒雅,但背地里,却一直诱捕着那些崇拜他的学生。   他窥视的对象不止沈清野一个,他有一间暗室,专门用来洗照片,里面都是各种年轻漂亮的小男孩,有些得手了有些没有。他一向很审慎,贸然出手会招惹很多麻烦。   现阶段沈清野是他的主要目标。一般而言,他常规选择的对象不是沈清野这种类型,五官过于鲜明深刻,他更喜欢柔和一点的长相,年龄也偏大。   但那个小孩很有意思,老师隐隐觉得沈清野很可能是同类人,会接受他有意无意的抚摸和暗示,总是冲他笑,叫老师时声音很甜很脆,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会浅浅弯起来,睫毛浓密纤长,细腻的肌肤像光润的白瓷,长得实在俊美,颈项拉伸,喉结滚动,只要随便想想就感觉口干舌燥。   影片前半段一直都是这些无聊琐碎的试探与拉锯,充满色情意味的各种凝视,明显能感到老师的欲望一点点膨胀,举动也更加肆无忌惮。   但在影片刚进行到中途时,那个老师就死了,服食了过量的违禁药物,深夜时分在马路上被车撞死了。   一切猝不及防,然后画风忽转,以正常的拍摄方式,从沈清野的角度将之前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   讲他如何目睹孤儿院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在终于被正常家庭收养后,却遭受了老师的跟踪骚扰和侵犯,忍无可忍报警,反被老师倒打一耙,说是因为当场抓住他偷窃,才被这样诬陷。同伴百口莫辩,养父母因此将他遗弃,他被重新送回孤儿院,被排挤霸凌,最后患上抑郁症跳楼自杀。   沈清野为了给同伴复仇,主动找上了老师,接近他,消除他的戒备,然后在老师精心安排的独处时,给他下药,在深夜趁他神志不清时将他引到了车流密集的大马路上,在他怀中塞满了那些罪证,眼睁睁看着他被撞死。   罪恶宣告于白日,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后二十分钟是沈清野的复仇过程,镜头记录他冷静地谋划所有,徐徐周旋,在死亡终于降临后,一言不发地消失于黑暗。   沈清野演技封神的名场面也是这一幕。   深夜,大雨滂沱,街道一侧警笛大作,人群拥挤,红蓝光闪烁,黄色的车前灯照亮暗夜,警察询问、记者采访、司机慌乱的解释,与大噪的雨声混杂成模糊不清的背景音,地上洒满了从老师怀中掉落出来的照片。   沈清野站在人群看不见的黑暗角落,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悦的神情,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滴落,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他站得笔直,面容冷峻,影片开始时那种纯净的少年感已经不见了,眼神里满是被迫抽长的世故与成熟。   一直等到死者被抬上救护车,警笛远去。他才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编制的红绳,然后慢慢系上自己的手腕。系好后,他举起手腕,轻吻了一下那根红绳,在触碰到的那一刻,闭了眼睛,一滴眼泪恰到好处地掉落,情绪不多不少,一切都把握得恰如其分。   他终于给他的同伴报仇了,可以坦然面对同伴的遗物,允许自己袒露脆弱。   不用过多的画面,一个动作已代表一切。   谁也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却能轻易被那一吻中饱含的情感击中。   可惜逝者已逝,复仇不过是生者的自我纾解,再不能挽回死者。   影片最后在孤儿院中两个孩子的打闹欢笑中结束。   饰演他同伴的男演员叫阮风,他们的对手戏不算多,几次孤儿院的相处都是沈清野的记忆闪回,情感相当隐晦,也是这种隐晦给了观众很大的联想空间。   这部电影从上映以来就褒贬参半,直到后来获奖,才使得票房大爆,还招惹了一大票CP粉,取了个CP名叫“野风”,炒的红极一时。   为了避嫌,沈清野和阮风之后再没有过合作。   虽然这是沈清野的成名作,但他后来不太谈起这部片子,每次记者问起,他都会不露痕迹地转移话题。   想想也对,这部片子前半段拍得太入骨,对变态的心理摸得太好,踩着界线像在钢索上走,给奚闻这种抱了异样心思的人看,不亚于一场饕餮盛宴,但凡对男色有一点品鉴心思,这都是教科书级别的拍摄手法。   就算是奚闻,也只有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才会看,如果正常的时候看,他很容易把自己代入窥视者的身份,会感受到沈清野对他的仇恨与厌恶,那让他受不了。   他有时候会想,自己和被杀死的变态有什么区别?都是无所不用其极,都是利用了自己所占据的优势地位,都是借助了双方的不对等关系来控制他。   如果沈清野说不,他会停下吗?   奚闻整理屋子到一半的时候,电话响了。他也没看来电号码直接接了,一接通,白小乙兴奋的喊声就传出来了,“奚哥你回来了?是你吗?奚哥你回来了怎么都不跟我说!”   奚闻把电话拿远了点,确定吼声停下来了,才移回来,“我才刚下飞机呢,你电话就来了。”   “什么呀,你都跟刘然他们吃过饭了。”白小乙声音十分委屈。   奚闻惊讶他连这事都知道,“他来接机的,刚上车就被他拉去吃饭了。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刘然跟你说的?”   白小乙气愤不已,“他才不会跟我说呢,我是看他朋友圈才知道的。奚哥,你太不讲道理了,让他去接机都不跟我说。”   奚闻有些无奈,“你不是工作忙吗?我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吴琼的经纪人了,前途大好,一片光明,这种小事怎么好麻烦你。”   “什么经纪人,我就是个打杂的,最多算生活助理。”一说到吴琼,白小乙声音一下就萎了,“哎,这种大明星真的太难搞了,奚哥你跟她比起来,你以前简直就是天使。”   奚闻忍俊不禁,“这种夸奖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白小乙一副快哭出来的语气,“真的,我发誓!”   “你这么机灵,还有你搞不定的人?”   “我就是长了三头六臂我都伺候不好她。真的一言难尽,奚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出来喝一杯吧,我再跟你细说。”   “好,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你有空了约我就好。”   “哇,奚哥你怎么那么好?”白小乙有些不敢相信,“奚哥,我觉得你去法国一趟回来脾气好了很多哎。”   奚闻哭笑不得,“你刚刚不还说我以前像个天使吗?这样听起来,你以前还挺委屈的。”   白小乙干笑笑,“这不是凡事都要看对比吗?”随后,又压低了声音问,“其实我主要还想问问,你有没有找新的助理啊?”   奚闻侧着头夹着手机,弯下身把床单铺好,“没,我还没想好做什么。”   白小乙声音微微颤抖,透着点小心翼翼,“哥,你要是要找,记得想着我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喝咖啡几份奶几份糖我都还记得呢。”   奚闻笑了一下,“你都是经纪人了,怎么还回去给我当助理?”   白小乙声音嗫喏一下,“那要是愿意让我当经纪人肯定更好嘛。我不是怕杜总不放心我吗?反正你只要还愿意让我跟着你就好。”   奚闻顿了顿,在床沿坐下,“你想回来?”   白小乙斩钉截铁地嗯了一声,“转来转去,我觉得奚哥你最好了,我们配合得最默契。”   奚闻用肘撑着膝盖,有些迟疑,“那如果我不写歌了,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白小乙愣了一下,“不写歌罢了,能做得可多了啊,后台,唱跳,拍戏,主持,上综艺,你看看你喜欢做什么嘛。”   奚闻沉默了会儿。   白小乙又说,“奚哥,你以前不是拍过MV吗?你长得好看,要不去拍戏吧,我看别人都是影视歌三栖全面发展,绝对可以。”   奚闻笑笑,“MV和拍戏怎么能相提并论?”   白小乙撇撇嘴,“差不多的啦,都是靠张脸罢了,我看吴琼姐拍戏可简单了,随便说说话走走位几百万就到手了。”   “你这样说你新老板坏话,不怕我打小报告?”   白小乙佯装惊恐,“哥,你不会那么不讲义气出卖我吧?”   奚闻轻笑,“好了,你要是真想继续跟我的话,我跟杜夏说说让你回来。”   白小乙感激涕零,“呜呜,谢谢哥,你就是我亲哥,亲哥都没你亲,救我出苦海。”   “丑话先说前头,我现在糊得厉害,远没有吴琼那么风光。”   白小乙大言不惭,“奚哥,你放心,你只要想,我担保你三年内就翻红,红透半边天那种。”   奚闻哭笑不得,“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奚哥你也太小瞧你自己了吧,就算是以前的资本你也能吃一段呢。光外在条件都吊打一大片了,更何况你又不是绣花枕头。”白小乙听上去很有信心。   奚闻用掌后侧压了压眉骨,“你现在在哪?”   白小乙说,“吴琼姐在三亚拍戏,我跟着呢。”   “你回来吧,我让夏叔换个人过去。”   白小乙特兴奋,“你说真的吗?哥,我可当真了啊,我现在就回来,帮你量身定制一个造星计划,你相信我的专业水平!”   奚闻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你现在做得不开心就回来,我不行的话,也可以再重新给你安排个人。”   白小乙一个劲摇头,“不不,奚哥,我跟定你了。”   奚闻没再跟他闹下去,简单说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他向后仰躺在床上,看了下微信,刘然果然已经po了火锅合照上去,配的文字是故友重聚。他其实只有半个脸入镜,要不是白小乙眼尖很难发现。   照例看了下微博,其实说他大号一点动静都没也不确切。起码八年了,不时会有几个粉丝来戳戳他,说好想他啊,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今天又听了他以前写的歌,听哭了。第一次听的时候她还在读书,现在都有孩子了。还有个粉丝把跟他的私信当成了日记,天天记录写鸡毛琐碎的事,还成了她跟她老公的恋爱结婚记录贴,结婚那天哭哭啼啼发消息说,以后不能叫你老公了,我有真老公了。奚闻笑得不行,给她回了个新婚快乐~然后收获了刷了满屏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简单看了看,就有些困了。   旅途奔波,又搬了新房,奚闻累得不行,东西放置好,简单洗漱一下。按惯例挑了张唱片放着,是沈清野弹的巴赫的《平均律》,单纯平和,声音非常纯粹,很适合入睡时听。   钢琴声在室内回荡,带来久违的宁静。   奚闻的睡眠很沉,什么梦也没做,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5 第5章 酒醉的小狗   第二天,他溜达下去想要购置一些生活用品。   太久没回来不认识路,走错条街才找到家便利店,进去买了点关东煮和面包。   便利店楼上就是办公楼,他坐在小高凳上啃面包,眯着眼睛晒太阳,天空一片蔚蓝,秋高气爽,空气特别清新。   正赶上写字楼上班时间,玻璃窗外头穿着职业装的人边啃着早餐边急匆匆赶路,偶尔和他的视线对上,瞧着他懒散的样子,眼神就流露出几分艳羡嫉妒。   奚闻就顶着无数灼辣的视线享用早餐,丝毫不在意,慢悠悠叼着吸管喝了口豆浆,将干巴巴的肉松面包咽下去。   他自小受人瞩目惯了,对身边关注的视线一向能视而不见,也懒得分辨里头是嫉妒是讨好还是喜爱。因为不在乎,所以说话做事常常过分直接,就有些伤人,别人骂他说他目中无人,张扬跋扈,恃才傲物,都没说错,只是小少爷打小就这样,做的很多事并不是有心的。   便利店旁边就是一家新装修好的城市超市,他还没想好要在这里待多久,推着购物车进去挑着一周的分量进行采购。超市里有牛奶在做新品推广促销,销售的小姑娘嘴特别甜,也特别缠人,给他递小杯子试饮,一定要尝尝,迫于无奈喝了更不好意思,奚闻被她闹得招架不住,买了好几瓶,拎着特别重。   每次这种公共场合,和人一对一碰上,他才能发现自己脸皮特薄,也不太会说话,别人热络地跟他一招呼,他就没招投降了。   从前他也没怎么来过超市,第一次来超市都是跟沈清野一块儿来的。   他那时候在追他,沈清野去哪他跟到哪,像个小跟屁虫。沈清野买东西快准狠,挑的是经济实惠,打折促销装分量都大。而他这种大少爷肩不扛手不能提,还想表现一下自己,提着两大袋东西还没走到地铁口就吃不消了,一想到还要坐地铁回去,脸色更不好看了。   沈清野双手插着兜从后面跟上来停下脚步看着他逞强。   小少爷累得要命,把东西放地上,一只手扇风,一只手插着腰说,“我们打车吧。”   沈清野从他身边把东西拎起来,“里头有鸡蛋不能放地上。”然后挺起身,“让你别跟着来,你来做什么?”   奚小少爷嬉皮笑脸,“陪你啊。”   沈清野垂下眼,“我不用你陪。”顿了顿又说,“累了就自己叫车回去,我坐地铁。”说完拎着东西接着往前走。   奚闻怎么可能放弃?立刻屁颠颠跟到后头,“那我陪你坐地铁。”   沈清野停下来,“你不是走不动了吗?”   “我哪有这么弱?”奚闻强打精神,无视头顶炎炎烈日。   他们又走了会儿,奚闻往前看了看,感觉地铁口远在千里之外,他本质就是个文人,搞笔杆子的,体力一向不好,更不喜欢一身汗渍渍的,要不是为了沈清野,他早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了。不对,如果没有沈清野,这天气他压根就不可能出来,没人能在烈日底下把他从空调房里叫出来。   他随便找了个话头,分散精神,假装一点都不累,“沈老师,等会你想吃什么啊?”   沈清野低头走路,“在家里吃。”   “可下午你还要跟我去工作室练歌啊,说好了两点开始。”   沈清野看了看时间,现在十二点出头一些。“你先去工作室,我回家把东西放好就过来找你。”   “干嘛这么麻烦,我陪你回去,然后我们一起吃个午饭,再回工作室。否则来来去去的,没人看着,你说不定又忘了吃。”   沈清野听他这样说,一下停了脚步。   奚闻原本为了躲太阳,一直低头跟在他后边,踩着他影子絮絮叨叨,没料到他猝不及防刹车,就在要一头撞上他后背的时候,沈清野却转过来,结果撞到后背变成了扑到他怀里。   好像两个人在拥抱一样,少年身上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皮肤都是热气。   沈清野也没料到怀里突然会多了个人,两只手拿满了东西,被撞的往后退了一步,还好立住了。   奚闻下意识拉着沈清野的衣角站稳,抬起头时,嘴唇又恰好擦过一点侧脸,抬眼过去,正与沈清野四目相对,眼神愕然,仿佛呆住了。   奚闻收回手,往后退一步,本想说对不起,结果却看到沈清野低下头,一张脸一点点变红,像要滴血一样,白皙的颈项间都是红的。连本来转过来要说什么都忘了,又转回去,朝前走。   奚闻哪见过他这样,觉得有意思极了,还追上去不依不饶,“沈老师,真不好意思啊,刚刚一下子没刹住车。”   “没事。”沈清野低声说。   “你脸好红啊,怎么了,是不是天太热了?”   “……不是。”   “真的好红,你看,耳朵尖都红了,是不是中暑了啊?这可大可小,我给你买瓶水吧。”   “……不用。”   就算再傻也能听出来其中的揶揄色彩了。   “沈老师刚刚你想跟我说什么啊?”奚闻逗了许久才罢手,走在一旁散漫地问。   沈清野又慢慢停下了,只是没转过来,低着头侧了点脸对他说,“我爸出去了,家里没什么东西,等会如果你在我家吃的话,我煮点面给你,可能比较简单,行吗?”   奚闻没想到这,他原来是想点外卖的,“你还会下厨啊?”   “做得不多,会一点。”   “好啊好啊,做什么都成。”奚闻一下子兴奋起来,就忘了之前的事。   除去那次跟沈清野去超市,奚闻就没再去过了。导致这次一个人来,兜来转去,一点点东西,却足足花了快一个多小时,才完成采购。   回来的路上,路过小区的花坛,听到喵呜喵呜的声音,他迟疑了一下,费劲地拎着东西蹲下身往花坛里看,只看到一双黑亮亮的眼珠,在一丛丛枝条间向外张望,瞳孔大得出奇。   奚闻和它对着看了会儿。   然后,一根剥好的火腿肠就伸了进去。   小猫怕生人,可又饿了很久,被肉香勾引着,内心交战许久,还是没忍住,怯生生地钻出来一点,叼了进去放在地上吃。小脑袋一下下耸动着,看着人心都要化了。   猫是一只小三花,只有两个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估计才养出来一两个月。不知流浪了多久,身上不是很脏,只是浑身湿漉漉的,好像被水泼过,看着可怜兮兮。   奚闻有些心疼,又去便利店给它买了猫条放在花坛上。小猫的饭量小,只要不被抢,这些估计能撑好几天了。   他提着东西用肩膀顶开大厅的门。   倏忽间,有一个小东西从他脚下窜了进去。   他定睛一看,是刚刚的小猫,扭着身子摇着尾巴,对他喵呜喵呜地叫,似乎在催促他快一点。   奚闻愣了一下。   他进了电梯,那猫也跟他进电梯。   进电梯后,迟迟没有按钮。   奚闻低下头,和猫大眼对小眼看了半天,猫咪上眼睑好像有点伤,眼皮往下耷拉着,嘴巴和鼻子都粉粉的,看着特别凄苦。奚闻心里一动,又跟它确认了一遍,“你可想好了哦?”   小猫喵呜喵呜地叫着,估计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奚闻认命地蹲下来抱起猫,点了点猫咪的小下巴,“你怎么那么喜欢我呀?你要是喜欢我,那我就带你回家了。”   猫咪软绵绵地垂下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   这就算盖章确认了。   把猫带回家,奚闻检查了下,发现猫咪的后腿有血迹受了伤,走路时一瘸一拐,很不自然。那么短的四条腿,不知道刚刚是怎么跑得那么快的。等一进了屋子,它就窝在沙发上,很会给自己挑好地方,不管奚闻怎么说,它都不肯再挪一下位置。受伤的后肢僵直着翘起来,更可怜了。   奚闻查了一下最近的宠物店,又在网上查了查养猫的各种注意事项,流浪猫都有寄生虫还还可能患了各种病,得先带去检查一下,然后接种疫苗,等过了观察期才能正式接回来。   奚闻抱着猫打车去了宠物店,各种检查治疗耗了一整个下午。   医生说这只猫太瘦小,身体条件差,得打几天吊瓶养养,腿拍片看出来是骨折了,可以先寄养在他们这儿做治疗。奚闻点点头答应。   医生又问这只猫叫什么名字呀,奚闻瞧着乖巧地躺在观察台上的小三花,袒露着白乎乎的肚皮,四只小爪子支棱着,护士小姐姐用试管装着羊奶喂它喝,小奶猫抱着奶瓶子不撒手,眼神看起来傻乎乎的,又想到它自来熟跟着自己跑回家的样子,奚闻抿唇一笑,大手一挥,就叫没心眼吧。   医生干笑了笑,决定在医院里就直接叫这猫小三花。   奚闻陪着猫拍完片做完检查买完猫粮交完费用,再把猫留在宠物医院,老老实实听了一堆猫咪情况,终于得已脱身。   临走的时候,小猫咪趴在玻璃上,目送新主人离开,喵呜喵呜叫着,眼神十分哀怨,又让奚闻的心脏狠狠抽了一把,他最受不了这种。   打了车回到楼下,天已经黑了,白小乙的电话又来了,特兴奋地说,“哥我回来了,你在哪啊,我来接你?”   奚闻报了个地址,说在小区楼下等他。白小乙不一会儿就开着车来了,二人去了酒吧坐坐。   白小乙一说起奚闻走后,他辗转带了几个艺人的艰辛倒霉史就刹不住车。也不知是不是犯了太岁,各种奇奇怪怪的遭遇都碰上了,在他手下的艺人不是拍戏出事故就是酒驾被抓、家暴出轨被爆,无一例外接手三个月内必有黑料或者大事发生。搞得圈内人都说他被下了降头,沾了就倒霉,避他如蛇蝎,无人敢接。好不容易被吴琼收了,影视剧大姐大,却没想到是个心理变态,把身边的人不当人用,24小时待命也就算了,但动则打骂,毫无尊严,生气时家里入土为安的人都要带出来鞭笞。   白小乙一把鼻涕一把泪,气得直哆嗦,不住说,“太黑了,最可恨我命没硬到能克住她,不然让她尝尝苦头也好。”   奚闻安慰了两句,但他不擅长这种,说多错多,索性就给他点酒。   又说起今后的打算。白小乙说杜总的公司今年投了好几部大成本电影,自己最近接的几个艺人都是拍戏的,对这套路他都摸透了,如果奚闻不想搞音乐了,可以换条路走走,尝尝新鲜事儿,说不定就感兴趣了呢?   奚闻还没决定,问他都是些什么本子。   白小乙摇摇头,这就要问杜总了,我哪能知道啊。   聊到这儿就是死路了,不过总算是从一片混沌中摸出了点方向。   他们又聊了聊故人的现状,比如匡尧在奚闻走后也退了圈,背起行李就说要环球旅行,经常下落不明,姜信文乐队解散后,出了几首传唱度极高的歌,拿了好几个音乐奖,是他们中混的最好……   往事一聊,不免唏嘘,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白小乙喝得差不多了,奚闻给白小乙叫了代驾,自己仍是打车回去。   他坐电梯上楼,楼道声控灯跳了几下没有立刻亮起来。   他一边摸钥匙一边跨出电梯门,灯光则在此时突然大亮,十分刺眼。   奚闻被刺得闭了眼睛,用手遮着到门口,可模模糊糊似乎感觉哪里不对。再睁眼定睛去看,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门口坐着个人。   那人背靠着墙,白衬衣领口的几个扣都解开了,上头溅了点深色的酒渍,外套被扔在地上,黑色西装裤包裹的大长腿平放拦在门前,腿长得过于放肆,几乎占了整个门厅,另一条腿曲起,胳膊就弯折起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手指自然地下垂,额头枕在胳膊上,整张脸都埋进黑暗里。听到电梯的动静,脸往那边侧了侧,又因为暴涨的光线而不适应地缩了回去。   然后抬起一只手向奚闻这边伸过来,声音嘶哑满是酒气,“怎么那么慢?把备用钥匙给我一下,这门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开不进。”   奚闻愣住了。   6 第6章 别出声   沈清野手举了半天没回应,有些不耐烦地抬头看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   饶是奚闻再聪明机警,也想不到重逢会是这么个场面,更想不出他此时该说点什么。   沈清野看着他却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又垂下头,面色极差地催促了句,“怎么了,钥匙没带吗?我头很疼。”说着用一只手用力压了压眼。   奚闻一下惊醒,手忙脚乱地取出钥匙去开了门。   转过头看见沈清野正扶着墙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刚站起一点又脚步踉跄地险些倒下去。   奚闻忙抓住他向前伸的手,将他的胳膊从后颈揽过,沈清野大半重量一下都压在他身上,把他压得腰往下一趴,险些一头栽下去。   沈清野好歹近一米九的高个儿,后几年跟抽了条似地拼命长,早跟初见时差了一大截。   奚闻咬着牙,憋红了脸,挺起腰,辛辛苦苦地把这尊大佛往屋里运。   奚闻有点想明白目前的状况了,估计沈清野是喝多了没认出他,把他当作来送钥匙开门的助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大晚上地走错到他家,还醉倒在门口。   但来都来了,你要奚闻完全扔那儿不管又做不到,就算是只小猫朝他呼噜两下他都心软了,更何况是个他惦念了快十年的大活人。   沈清野压在他背上,胸膛贴着后背,心脏像敲响的鼓点。挨得那么近,一股雄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面而来,凶猛压抑,撩得人神经突突直跳。   奚闻能闻到一股很浓的酒气,夹杂着一丝浅淡的柑橘香气。奚闻长年未近酒精,现在得以浅尝,就容易上瘾,只是挨近了嗅了会儿,就感觉头晕脑胀,好像醉了一样。   灼热的呼吸沉重地喷在颈侧,奚闻憋了一口气,努力清心寡欲,眼观鼻鼻观心,好不容易才把他挪进来,扔在了沙发上,动作属实不算温柔。   醉鬼被沙发靠背撞了一下腰,低嘶一声眉头皱紧,对助理的粗鲁野蛮十分不满意,却又含含糊糊说不出什么。他歪歪扭扭向后仰躺,头疼得受不了就用手背压着,头颈后靠,上身拉伸,白衬衣紧扎在黑色西装裤内,勾出精瘦腰身,两条长腿一半伸到茶几下,很不舒服地弯折,仿佛无处安置。   被酒渍搞得一塌糊涂的白衬衣经刚刚那么一拉扯,只剩寥寥四颗纽扣支撑的衬衣又崩掉一颗,露出大片胸膛,锁骨深凹,紧实的肌肉在其下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地起伏。   奚闻看了一眼,呼吸一滞,差点大脑空白,视线简直无处安放。   他转过身,去门口把外套捡回来,然后关上门。   他在外套里摸了摸,摸出手机,想跟他的助理联系把人接回去,不然等沈清野酒醒了,他怎么解释呢?还以为是他处心积虑把人拐过来的。奚闻摁亮了手机,跳出来的是手机密码解锁界面。   奚闻一愣,攥着手机输入了沈清野的生日,密码不对。又试了沈清野爸妈的,也不对。他想了想,输了沈清野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日子,还是提示错误。   再试一次就要锁定了,他握着手机呆立半晌,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他并不了解沈清野,八年改变了太多,他不知道沈清野现在的生活。   沈清野第一个智能手机是他送的,从不设密码,所有人际关系通话往来奚闻可以一览无遗,没有任何秘密。沈清野打小学琴,被他爸盯着,一天要练快十个小时,人际关系极其简单,几乎没有朋友。奚闻曾经为此得意,觉得自己得到的是一张白纸,干净纯粹,可以肆意勾抹,想把他变成什么样就能变成什么样。   他那时候坐在台下往上看,沈清野被聚光灯环绕,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滑过,流畅的音符从指尖倾斜而出,漂亮迷幻得像一个梦境,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干净纯白,没有被任何东西染指过,他把他从云端拽下来,这就是他一个人的梦。   在自己还披着伪装,扮演好友同伴时,他们也曾相处得非常愉快。但后来感情披露,沈清野的拒绝和退让却激怒了自己,他被本能驱使,做出了一系列无可挽回的事。   现在想想也有些可笑,那时候沈清野斩钉截铁地跟他说,他不是同性恋,奚闻的喜欢只会让他觉得恶心,但而今却以职业生涯为赌注在众目睽睽下出柜。究竟是他为了拒绝自己随便找了个理由,还是说这几年有人改变了他?不是因为他是同性而恶心,只是因为他是奚闻而恶心。   夜晚的凉气一点点沁入心肺,奚闻呆立着,眼眶微热,感觉指尖发凉,不住震颤。   “水……”沈清野的喃喃把他从恍惚中震醒。   他转过头,沈清野难受地在沙发上挣动,嘴唇泛白,手抓着领口。   奚闻忙放下外套,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喂他喝。   把他的头靠在大腿上,杯子递到唇边,沈清野喝得有些急,一杯水喝了一半洒了一半。大部分都洒在了衣服和裤子上。衬衣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奚闻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托着他的头,让他在沙发上平躺。   沈清野似乎还不是很舒服,眼睛紧闭,眉头一直紧蹙,他喝醉了倒挺乖,也不发酒疯,也不乱说话,喝醉了就趴着睡,像个小孩子。   奚闻看了会儿,又伸了手描摹眉眼,沈清野的五官深刻明晰,眉骨略高,鼻梁耸直,唇薄而艳,脸廓分明,十分精致漂亮,挑不出一点错。   曾经有导演说喜欢拍他,就是不用挑角度,镜头怎么拍都是美的。只是有时候容易喧宾夺主,别人化妆是锦上添花,他化妆则是为了压一压五官上的锐气,免得锋芒太露。   奚闻瞧着瞧着就瞧愣了,手指顺着鼻梁下滑到唇上,暖而丰润,因沾了水十分湿滑,手感极佳。奚闻一时迷糊,俯下身就吻了过去。   沈清野毫无反抗意识,由得他舌长驱而入,甚至还主动迎合,探起身与他紧凑,口腔灼热滚烫,唇舌交缠。   手下滑到前胸,沈清野一弓身,突然嘴下用力,咬了一下奚闻的舌尖。   奚闻吃痛,血腥味在口腔中溢开来。   他喘息着退开些,定睛看去。   赫然发现沈清野已经睁开眼,暗沉沉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奚闻像被人用枪抵了脊椎骨,一下动弹不得,浑身滚烫的情意都被兜头一盆凉水给浇熄了,那眼神太深太冷,没一点混沌不清的意思。奚闻觉得自己趁人酒醉,霸王硬上弓,实在无耻至极,只受了点撩拨就无法克制,仿佛禽兽一样。他心中无地自容,脸上发臊,下意识从沙发直起了半身。   正想道歉。始料未及,手腕却猛地被抓住。支撑半身的力道一懈,他重重地摔在了沈清野身上。   这下挨得更加紧密,四腿交缠,他牙齿一不小心嗑在沈清野的肩部,肌肉硬得像石头,牙龈都有些疼痛。   下颌被一只手掐住抬起来,奚闻直直对着沈清野的眼睛,瞳孔漆黑幽深,能一直望到最深处。   “你不想做了吗?”话语从喉间滚动出来,好像兽类的低语。   手腕被掐得死紧高举过头顶,奚闻惊摄得毫无反应力。   下一秒口腔就被夺取,吻狂热而炽烈,仿佛在进行一场搏斗。   奚闻眼前昏天暗地,被吻得大脑缺氧,一只手扣住他的腰,世界整个天翻地覆,上下位置被倒转。   他被按压着陷入皮质沙发内,眼睛看到沈清野烧红的眼尾,被汗水沾湿的鬓发黏在冷白的皮肤上,眼睛则深沉如墨,说不出的好看。   吻从唇齿下移到喉颈,像小兽般叼起皮肤。   奚闻腰拱起,衬衣被撩上去,露出一截白皙的腰腹,摩擦过沙发冷硬的皮料。   牛仔裤的拉链被解开,奚闻因为这种刺激而缩起脚趾,嘴唇咬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声音刚出喉却被人用手背堵住。“别出声,会被听到的。”   沈清野从身下探上来,亲了亲他的嘴角,乱发蹭过他的鼻尖。   奚闻震惊地睁大眼睛,他还记得?   奚闻挣扎着半起身,抓住沈清野的胳膊,把他拉住,两人上下相对,呼吸交缠在一起,气氛旖旎暧昧,一触即发。   沈清野对他的停顿很不理解,手下闲闲地,不轻不重。   奚闻嘶了一声,头皮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是挣扎着保持清明,“你刚刚说那话什么意思?”   沈清野半撩眼皮,看了看他,又俯下身咬住他的喉结,声音含混不清,“你想被刘然他们听到吗?这屋子隔音不太好。”   知道这人压根没有清醒,还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停留在哪个时间。   后背徒然冒起一阵阵凉气,奚闻红着眼睛咬牙低吼了声,“沈清野,你个混蛋!”   沈清野动作一顿,脸抬起,从下往上看他,眼微微眯起,瞳孔闪缩一下,像不高兴的大猫,“你骂我?”   奚闻愣怔,突然一痛,他受不了刺激,浑身一抖,眼睛里漫上了水汽,就死命睁着,生怕眨一眨,那些不争气的水分就会掉下来。   微微咬着唇吸着鼻子,奚闻脸皮嫩泪腺敏感,特别容易脸红,心情激动一点则容易哭。   沈清野就这么盯着他瞧了半天,然后下压,用舌尖点了点奚闻眼角的一点小痣,他特别喜欢亲吻这个地方,奚闻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每次碰这里时,他都显得特别温柔。   现在也不例外,吻隔着眼皮亲到了眼睛,奚闻闭着眼,眼珠不安地转了转,沈清野手里的动作柔和了起来。   两人慢慢贴在一起厮磨,然后嘴唇蹭到了他的耳廓,沈清野叹了口气,嗓音低沉,如同大提琴的音色,“你去哪里了?”说得太缱绻,好像情人的私语。   你对他越狠,奚闻就越犟,一下子软下来了,他又像被抽了筋似地没了支撑。   他红着眼睛,一眼窝没用的马尿就稀里哗啦流下来,糊了满脸,身子弓着,簌簌发抖,红通通的,像煮熟的虾米。   他贴着沈清野,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声音还有些委屈,“沈,沈老师。”他把头埋进沈清野的颈项间,“我好想你啊,你不要怪我了。”   沈清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搂着他。   等奚闻哭够了,抽噎着再抬起头时,发现沈清野已经睡着了。   这次眉宇间紧皱的沟壑被抚平了,安睡得像个少年。   月光透过白纱帘洒下来,落了一层清辉在地上。   奚闻恍惚得想起最近一次看到的沈清野的颁奖礼,他站在台上,高订西装剪裁得体,眉眼间青涩的少年气已经消失了,这几年他五官长开不少,虽然仍然精致漂亮,却莫名带了股沉郁的气质,站在台上时,笑意未达眼底,只觉苍凉。   和他的名字很像。迢递路回清野。又清又冷的。   奚闻心脏猛地像被小猫抓了一下,难受起来。   他从沈清野怀里钻出来,去浴室清洗了一下身体。   冰冷的水流击打在滚烫的皮肤上,浇熄了热度。   他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脖子肩胛胸腹都有不少吻痕,手腕被掐出的印子有点红肿,胸上还留有牙印,是小狼崽子咬的。   奚闻碰了碰,嘶了一声,都渗血了。   他压了压眼,却极轻地笑了下。   他打湿了条长毛巾,去收拾沙发上的一场乱局。   男人果然是欲望作祟,发泄完了就没事了。   他抹了把鼻血,把脏兮兮的衣服扔了,给他换了身新的。   奚闻的衣服沈清野穿上有点小,但勉勉强强能遮体。   这么折腾了一波,沈清野还是睡得死沉死沉的,没有一点要清醒的架势。   奚闻突然有些担心沈清野是不是不仅是喝醉那么简单,不知道莫名其妙被人灌了什么东西下去,又去摸了摸他额头,还好体温什么都还正常。   好不容易整理好了,给沈清野披了条毯子,垫了个枕头进去,让他睡得舒舒服服的。然后躲到卧室里,给杜夏打电话。   目前时间凌晨三点多,这通电话打得奚闻十分良心不安。   铃声只响了一下杜夏就接了,声音听上去十分浑厚有力,不像是刚被吵醒。   奚闻惊讶,“夏叔,你还没睡啊?”   “没有,刚醒。怎么了?”   ……果然工作狂都不用睡觉。   奚闻小心翼翼说,“我想问一下,你这套房子是不是你们公司艺人的福利房?”   电话那边停顿了下,“这楼是公司的,的确有几个艺人住在这,但不多。”   “沈清野是不是也住这?”   “你等一下。”电话那边传来了点响动,好像是有人下床,然后传来一句含混的男声,刚出个头就被捂住了。   奚闻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那边是什么情况,他促狭笑了笑,“叔,我是不是耽误你什么好事了?”   “别瞎想。”那边又传来了鼠标点击声,杜夏说,“我一下忘了。你是不是碰到他了?要是觉得有芥蒂我就给你换一套。”   果然如此。这就可以解释了,怪不得沈清野会醉倒在他家门口,谁让奚闻搬到了他们单位宿舍呢?这事得怪奚闻自己,可太巧合了。   奚闻叹了口气,“那倒不用,你帮我看看他住几零几吧。”   “10幢1603。”杜夏回答。   奚闻在15楼,就在楼下,所以沈清野肯定是喝醉以后按错了楼层。奚闻想到沈清野兜里的钥匙,钥匙估计没坏,只是开的门错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杜夏又说。   奚闻含混,“没什么,就留意一下,避免撞上。”   “我帮你换套房子,或者你自己看看想住哪。”   “不用了,真的,搬来搬去太麻烦了,我懒得挪地方。”奚闻笑笑,“好啦,叔,你忙你的吧,我不打扰你了。”   “等一下。”奚闻刚想挂电话,杜夏突然叫住他。   “啊?”   “白小乙把你的想法跟我说了,我手上有个剧,制作班底演员阵容都不错,你可以挑挑。”   奚闻有些犹豫,“我都没什么经验,哪轮的上我挑剧本呀,他们能看上我就不错了。”   “压力不用太大,努力试试就行。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我安排你跟制片人碰一面。”   奚闻的确心动。一方面他想告诉那些等待他的粉丝,他回来了。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沈清野所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到底有怎样的魅力。   他抓着手机,好半天才郑重其事地对杜夏说了声,谢谢。   他真的太好运了,身边都是贵人,机会从不用他争,就给他送上门。从前得来的太轻易,从没认真想过,现在重新审视,才发现这些东西是多少人削尖脑袋,拼尽一生都得不到的。沈清野说得没错,他就是活得太顺当了。   杜夏轻笑,“这个时点你怎么还醒着?做噩梦了?”   奚闻咬着唇摇摇头,又突然想起对方看不到,才开口说,“没有,就是没睡着。”   那边声音轻柔了点,“我有一个熟识的精神科方面的医生,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去找他。”   奚闻没再拒绝,说道好。   然后就各自挂了电话。   那之后,奚闻开始收拾客厅里的大麻烦。   结果凌晨的时点,他小心翼翼背着沈大影帝坐电梯上了楼,用钥匙打开门,给他放在卧室床上,还帮他脱了鞋,躺得舒舒服服的,盖好被子。   这么一长串事情做完,把他累得出了一身汗。还得像做贼似地蹑手蹑脚出了卧室门,给他把门关上,才长舒了口气。   他有些渴,自来熟地到厨房找水喝,结果热水壶里是空的,打开冰箱看看也是空的。他看了看房中布置,居然和楼下他自己家一模一样,就是原来的精装,没有一点住了个活人的样子。   太冷清了。   7 第7章 赤枭   旭日东升,室内却仍旧昏暗,厚重的窗帘将房间内遮得透不进一点光,床上的人仍在熟睡,手机铃声突然欢快地响起来。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完了两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才迟钝地从被褥间伸出来,摸索了两次找到声源,攥入手中,又畏冷地缩回被子,鼻音厚重地喂了一声   “沈老师,昨天晚上是你打我电话了吗?”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诚惶诚恐,“实在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忘记充电了,手机估计响了两下就自动关机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沈清野闭着眼睛,努力从混乱的大脑里理出昨天的一些蛛丝马迹,他好像是给孙絮絮打过电话,可是她没来吗?那是谁开的门?   记忆混乱,稍一用力回想脑仁就一抽一抽地疼。   沈清野用手掌压住眼睛,感觉喉燥舌苦,胃部灼烧感强烈,不知道那群狗东西给他喝了什么东西。   “沈老师?”孙絮絮又问,“你还在听吗?”   “嗯。”回应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本来想问你点东西,现在没事了。”声音嘶哑得根本不能听,好像烟熏火燎。   孙絮絮有些忧心,“沈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啊?要不要我过来看看?”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先这样吧。”说完,没等孙絮絮回应就把电话挂了。   沈清野疲惫地把手机摔在床褥间,一头又扎回了床上。   一直睡到下午才清醒了点,接了杯直饮水,冰冷的水流流入干燥的喉管,才感觉舒服点。   他伸展了下四肢,感觉衬衣和裤子都不是很合身,他脱下来看了看,眼神一黯。   他给孙絮絮打了个电话,“昨天谁送我回来的?”   孙絮絮哑了片刻,“沈老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是你?”   她一下有些焦急,“真的不好意思,昨天我爸出了车祸,我实在没办法,就让身边的人送的您。说这事的时候您也在的,那时候也没反对,我以为没什么关系。”   沈清野有点不详的预感,头疼得摁住了额头,“所以是谁?”   “就是您帮他挡酒的那个,好像叫吴庭,他说他也想走了,可以顺便送一程。”   沈清野闭了闭眼,喉结滚动,记忆拥杂混乱,“你帮忙买份礼物送过去。”   孙絮絮一愣,“什么样的礼物?”   沈清野顿了顿,“昂贵一点的,和送制片的一个等级。”   孙絮絮连连答应,“好的,我马上安排。”   她紧接着又说,“那我过两个小时来接您成吗?等会晚上《赤枭》的制片人想请您过去一下,说是定了新演员,请您过去看看。”   沈清野蹙眉,“哪个角色换人了?”   “游凌。”   “都要开拍了,男主角的扮演者也能换?”   孙絮絮小声说,“好像是上面派下来的,投资方的意思,制片人都没辙。”   沈清野捏了捏鼻梁,他对这个圈子里的资本游戏十分熟稔,但这么直白地被告知其中曲折,还是会让他觉得演戏很轻贱。   “让我去看有什么用?我不满意又不能换人。”   孙絮絮有些难办,“其实最终谁演还不确定,导演那关还没过去,您和他的对手戏比较多,所以想让您去看看,从专业的角度给点意见,提点新人一下。”   沈清野一下就听懂了,“所以他们是想让我去当个说客,说服姜导用他?”   “那……也没这么说。只是说您和他的戏份衔接度比较高,您这边要是同意了,磨合效果不错,姜导那边应该也没问题。”   沈清野冷哼一声,“那个演员叫什么名字?制片人都搞定了,导演那关还过不去,究竟有多差劲,这么扶不起来吗?”   孙絮絮说,“名字不知道,听说是个新人,没拍过片,跨界来的。”   沈清野说话声音一顿,冷嘲道,“这不是要捧他,是要捧杀吧?赤枭这种戏,也是随便来一个跨界的新人能接得住的?”   孙絮絮干巴巴地笑了下,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匪夷所思,刘制片满脸的生无可恋,好像已经能看到影片上映后悲惨的境况了。   “沈老师,那晚上您去吗?”   “不去了,让他们自己折腾去,无论用不用都随他们,这种事我不想参与。”   戏约已经签了,他不可能因为剧组用了他不满意的演员就违约。这部剧是寰宇传媒投资的,用什么人就是杜夏的意思,他也不会因为一个演员跟杜夏翻脸,但又不想联合资本那方,向姜导施压。还不如抽身干净。拍这部戏是为了还人情,能做的也只有演好自己的角色。至于片方想用他的名字来捧谁,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孙絮絮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跟刘制片说您刚从片场回来,身体不舒服,来不了了。”   “嗯。”   “三天后就进组了,明天有场杂志采访,后天是《红尘劫》的通告,老师您今天好好休息,别熬夜了,我明天八点来接您。”   “好。”沈清野又补充道,“今天等下如果还有什么事,不是特别重要的,能推的就推掉,不要来找我了。”   孙絮絮答应下来,又忍不住好奇,“老师您今晚是有什么安排吗?”   沈清野闭了闭眼,想着昨晚的混乱记忆,“没有。我等会邮件给你几个名字,这些人都拉入黑名单,不要再合作。”   当天晚上,奚闻跟刘制片的见面很顺利,他没怎么说话,一直是杜夏和刘制片在交涉,有杜夏出面了,白小乙也属于旁听的类型。   刘制片喝了点酒,就拍着胸膛保证韦导那边没问题,奚闻很适合游凌的角色,看这眉眼,这气质,简直就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虽然没什么经验,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只要给个机会,肯定前途不可限量。   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奚闻不会当真,他也不是初入娱乐圈的菜鸟,怎么会听不出哪些是场面话,哪些是真心在夸。   晚上刘制片给他发了剧本过来,让他先熟悉一下,说三天后就要开拍了,言辞间特别热情,仍旧把他捧得很高,话里话外都是打探他和杜夏的关系,让他多在杜夏面前说说好话。   他打开看了看,这是部警匪片,有点无间道的味道。韦导是香港导演,不是第一次来大陆拍戏了,剧本就出自他手,人物和剧情设定都挺复杂的,显然不是一个新人能驾驭得了的。   奚闻看着有些心惊,他本来以为杜夏给他安排的第一部 片子,会是一个简单点的故事,想着要不要先拍拍校园爱情片什么的,找找感觉,熟悉熟悉流程,结果上手就是这么一个重量级电影。   看剧本花了他很长时间,中间断了几次,看完又觉得非常精彩,不舍得放弃。   故事主要围绕M市最大的一个黑帮组织——赤枭,组织历史可以追溯至90年代,由台湾迁入,数十年来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一直被警方视为最难铲除的毒瘤。为了连根消灭这个组织,警方派新晋警员游凌潜入赤枭做卧底,及时提供消息。卧底一做就是五年,游凌靠着身手和胆识获得了赤枭二把手华旸的信任。近几年,赤枭开始涉足商界,正处于洗白的关键时刻,但赤枭掌门人龙海不幸病逝,为了夺取龙头之位帮派内展开了激烈的内斗,警方觉得这是攻破这个组织最好的机会,指示游凌做内应,让几个领头人自相残杀。   故事就从这个时间点开始,帮派内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人物灰色的身份属性,警方与黑恶势力的拉锯战,一系列矛盾都集中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展开。剧本里多次采用交叉叙事和回忆叙事,对导演能力和演员功底都有很高的要求。   他看了看演员表,惊讶地发现华旸居然是由沈清野演的。   虽然标着双男主,但从人物属性和戏份来说,游凌才是当之无愧的男主。更何况游凌这个角色的可塑造性非常强,游走于黑白两道,有着亦正亦邪的气质,把握好了,既吃票房又受各影展的欢迎,极有可能一炮而红。   反观华旸这个角色,倒很吃亏,由于角色本身的黑道背景,演好了会被剪,演的太平淡则自砸招牌,尺度极难掌控。加上华旸和游凌之间还有大量的对手戏和复杂的感情线,摆明了就是用沈清野的名气来捧主演。   8 第8章 好久不见   剧本中,游凌偷了掌门人的信物,导致所有人互相怀疑,帮派分裂,期间也有人怀疑到他头上,是华旸一直在维护他。最后华旸在内斗中侥幸胜了,却遭游凌背叛,整个组织被警方一举捣毁。   游凌在全剧中,背负了最沉重的秘密,感情压抑复杂,最后的选择又冷静理性,和奚闻本人的性格完全是两个极端。   作为一部典型的男人英雄戏,除了华旸和游凌,还有一个比较出彩的人物就是华旸的弟弟华轩,戏份虽然没有上面两个多,也至关重要。算是华旸这个冷酷内敛的黑帮老大唯一显示人类温情的地方了。   华轩从小生活在孤儿院里,12岁的时候被华旸领回来,被保护得很好,热情善良冲动,正常的读书上学,有一腔没头没脑的正气,警校毕业后当了警察。后来得知华旸涉黑的真相,与华旸决裂,但最后又为了不拖累华旸,死得凄惨。   相比游凌,华轩这个角色重情重义,感情外露,有爆点也有泪点,把控起来就容易多了。目前定的演员是阮风,这是沈清野和阮风继《隐秘之地》后,那么多年来合作的第二部 片子,还没拍就是满满的话题性。   怪不得杜夏说这部片的演员阵容很豪华,阮风算是杜夏公司内咖位仅次于沈清野的男演员了,提名过两次最佳男主,拿过一次最佳男配,完全可以独挑大梁。他年龄不大,但是童星出道,比沈清野入行早,论资历沈清野还得称他一声前辈。   和这两位大咖搭戏,“游凌”但凡有些一些不足都会被无限放大,气势稍弱都会被碾压。当然,秉持着遇强则强的道理,对于好一点的、有潜力的演员,“游凌”也更容易被带入戏,也许会成就某种演艺事业的巅峰。   至于韦成歌导演,其作品多次获得过华语电影传媒大奖、金像奖、金马奖最佳导演等奖项,早期风格冷酷肃杀,中后期逐渐转变为浪漫优雅的暴力美学,尤其擅长警匪片和犯罪题材,也很注重人物间深厚的情感张力。前些年因为身体原因修整了很久,这是他复出后拍摄的第一部 影片,被赋予了很大的期望。   沈清野和韦导之前就合作过很多次,奚闻看了那几部,由此喜欢上韦导电影的叙事方式,对他一直很尊敬。   好导演,好剧本,好演员,强强联手,这部片子没拍就已经有票房和口碑的保证,只要不是太拉跨,他就可以凭借这部片子一步登天,刚出道就站上很高的起点。   白小乙看着这片子特别兴奋,拿着演职人员表反反复复琢磨,一边看一边感慨,杜总就是杜总,一出手就是大手笔,捧人都捧得这么高调不一般。   奚闻没他那么心大,他心里其实挺没底的,怕自己接不住,毁了别人的心血。   从拿到剧本到进组就间隔三天,这三天他一有空就在反反复复地琢磨剧本,又翻出了韦导以前的作品来看,主要看拍摄角度和演员的表现方式。   白小乙还给他请了个老师突击一下,奚闻的领悟力和理解力都不错,可是时间太短实在是培训不出什么花样,理论知识肯定没法讲,只是科普了下拍摄现场的基本事项,再陪着他梳理了一下剧本。   到了第三天,他就在忐忑不安中被白小乙催着上了车直奔机场。杜夏本来想给奚闻多配几个生活助理,奚闻觉得太招摇了,他也没什么需要别人照顾的,就带了白小乙一个。拍摄点定在古城西安,他们去得早,奚闻这几天睡得不好,在飞机上带着眼罩补了一会儿觉。   下机后,刘制片亲自来接的机,先领他们去酒店办了入住。奚闻等几个主演住的是31楼的套房,白小乙等随行人员安排在7楼的单间。   酒店距离拍摄地还有两条街,开车十五分钟左右。   晚上七点剧组在酒店宴会厅准备了开机宴。   奚闻放好东西便问道,“韦导现在在吗?我想去拜会一下。”   刘制片摆了摆手,“先等等吧,他现在出去拍一些空镜,反正晚上就见到了,也不急。”   白小乙笑呵呵地冲过去和刘制片交换了下名片,又问,“那其他几位主演呢?闻哥算是新人,应该主动去见一下。”   刘制片说,“阮风和雪依都已经到了,清野还处于上个戏的宣传期,这段时间都比较忙,可能会晚点到,不过应该能赶上开机宴。他们都住在这层楼,去认识一下先熟悉起来也好。”   耳听到熟悉的名字,奚闻猛然一顿,突然意识到拍这部戏意味着自己要和沈清野演对手戏了,他们会不得不产生很多交际,今天的开机宴就是开端。   这几天光惦记剧本了,他都差点忘了沈清野是另一个主演。在戏里游凌和华旸有过命的交情,是可以托付后背的关系,游凌救过华旸的命,华旸又对游凌有恩,兄弟义气是剧本着墨甚多的地方,他们不仅要熟悉人物,还要培养感情。   奚闻有些忐忑,沈清野知道自己参演吗?他居然接了这个剧?   刘制片突然反应过来说,“因为“游凌”这个角色的扮演者是临时定的,还没跟其他人说,还是等会吃饭的时候干脆统一介绍一下好了。”   白小乙有些没想到,“还没公布吗?”   刘制片挠挠头,“杜总太突然了,我光等韦导确认,就搞了好几天。”   说到一半,刘制片接了场务电话,说是沈清野到了。   白小乙眼睛一亮,“沈老师也来了啊,这么久没见,我们一起去打个招呼吧。”   刘制片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白小乙刚想说,就被奚闻拉住了,“一个公司的,不算很熟。”   刘制片一笑,“这次都是杜总旗下的金牌班底,彼此熟悉,磨合度肯定高,片子质量不用愁了。清野已经到楼下了,要不一起去接一下?”   白小乙跃跃欲试,奚闻却突然情怯起来,对即将面对的正式重逢毫无准备,甚至有些心烦意乱。“还是晚上一起见吧,现在不打扰他了。”   奚闻拒绝了,白小乙就不好意思下去了,颇为遗憾地看着刘制片一个人走了。   “奚哥,你怎么跟清野哥这么生疏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两能合作一部戏,对他肯定是个大惊喜。”   奚闻脸色平淡,“别惊喜不成搞成惊吓了。他刚下飞机肯定累,打扰到人家,多招嫌。”   白小乙还有些遗憾。他们这房间隔音效果一般,能听到电梯门叮咚一开,走廊里传来一阵谈笑的声音,中间一个低沉优雅的声音十分悦耳,就在离他们房不远的位置,脚步声停下,门卡刷开,随后门关上了。   白小乙十分激动,“清野哥就住我们隔壁哎!”   奚闻整理行李的动作一顿,压抑着,回了个哦。   这一次进剧组,白小乙比他还紧张,一个劲地给他打气,“见人嘴要甜,该敬酒就敬酒,该拍马屁就拍马屁,那些人名和脸都对上了吗?这次基础打好了,拓展好人脉,到时候剧本就任我们挑了。”   奚闻听得敷衍。他大致看过一遍,这种交际场面他虽说不上擅长,但从前名利场里走了不知多少个来回,应付一下总没问题。   白小乙看他神情淡淡的,愣了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哎呀你看我,角色一下子还没调整过来,还当以前那些小明星呢。我奚哥不需要抱大腿,我奚哥就是大腿,等着他们来抱才对。”   奚闻乐了,揉了揉他的脑袋,“惦记啥呢,我刚进行,这组里全是我老师。”   “这不就差点经验吗?”白小乙重新拿着演职人员表开始划分,给他勾出了几个关键人物,“行了,这几个处好关系就行了,其他的用不着全抓。”   晚上开机宴的时候,白小乙给他选了光泽度很高的深色丝绒西装,内搭白色燕尾领衬衫和镶钻领针,扣子是很有中国风的盘扣,很适合奚闻,上身非常高贵优雅,黑色卷发简单吹整了一下,刘海往后露出额头,很有贵公子的感觉,按白小乙的话就是第一次见面输人不输阵,排场得搞起来。   导演、监制、几个主演还有出品方单独坐了一桌。   换衣服的时候耽误了会儿,奚闻到的时候人都来的差不多了。   满桌的人都看过来,刘制片热络地过来拉了他的手给众人介绍,“来来,大家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的男主奚闻,新生代小生,很有实力。”   一眼扫过去,韦导年过半百但精神瞿烁,面上比较严肃,左手边是出品方,扮演女主的景雪依坐在出品方一侧,再然后是阮风,韦导右手位的位置坐着沈清野,一整桌就他旁边还空了一个位子,显然是专门给奚闻留的。   沈清野正侧身和韦导交谈着什么,刘制片介绍的时候,他只用余光看过去,看到奚闻时,话头却一住,人慢慢直起来,表情也严肃了,眼神一直落在奚闻身上。   奚闻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整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动了,沈清野今天化了点淡妆,灯光一照,轮廓分明,眉眼漆黑,俊美无畴。   刘制片拉了他两次,他才反应过来,走到座位旁。   刘制片给他手里塞了杯白酒,先介绍了出品方王总,然后是韦导,沈清野等一干演员。   王总笑眯眯地说,“老规矩,迟到先罚酒。”   奚闻抓着酒杯,掌心湿漉漉的,也没多想,讪笑了下,一举杯就喝下去了。   喝得太急,白酒跟团火似地坠入胃里,他太久没喝酒,不习惯,呛得他干咳起来。   连喝好几杯,才算是认识了一圈。   敬到沈清野那儿的时候,刘制片介绍,“这是沈老师,也不用我多说了吧,大影帝啊,我们这部剧的王牌。”   奚闻端着酒杯,前面几杯喝上头,脸上有点飘红,有点傻乎乎地笑了一下,“沈老师,好久不见了。”   沈清野站着身,一身黑色缎面礼服,沉稳优雅,淡淡看他一眼,拿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好久不见。”   一圈人敬完了,他被安排坐到沈清野旁边,动作大一点,胳膊就能撞到一块,那人身上喷了古龙水,气味若有若无,非常撩人。   奚闻晕乎乎坐着,一动不敢动,枯坐半天,筷子都没拿起来过。   “你是怕我吃了你吗?”   奚闻一愣,抬眼过去,沈清野正在夹菜,不像有说话的样子。他咬了咬下唇,担心自己症状严重了,都有幻听了。   “你刚喝了酒,该吃点东西,别坐着一动不动,怎么紧张成这样?”话音刚落,沈清野已经给他夹了块鱼到碗里,白瓷碗碟里一块沾了葱花的鱼腹肉,看着赏心悦目。他抬起头,沈清野正垂着眼等他动作,见他望过来,便移开了视线。   奚闻这才拿起筷子,戳了点鱼肉塞嘴里,鱼肉白嫩鲜香,的确缓解了胃部的灼烧感。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不久,一礼拜了。”奚闻答得小心。   “怎么突然来拍戏了?”   “夏叔说让我来试试。”   “他说你就来,这适合你吗?”   奚闻不知道回什么。沈清野给他倒了点橙汁,“喝这个。”   奚闻老实地换了杯子。   作者有话说:   其实能算甜宠   9 第9章 是为了我吗   酒桌上吞云吐雾,满座醺然。酒过三巡后,神经麻软,大家放得更开。除了景雪依,一桌都是大老爷们儿,难免开些荤笑话。   奚闻过了开头那谨小慎微的劲儿,也慢慢放松下来,虽然对这种喧闹吵杂、烟酒放肆的场合不是很喜欢,但也不至于格格不入。有些特意抛给他的梗,也都能接得住,时不时还能逗乐两句。他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对这种官话套话场面话再熟悉不过。   沈清野除了开头跟他搭了两句话外,就没再对他开口,奚闻开玩笑的几句,也没见他笑,酒倒喝得一杯接一杯,敬他的来者不拒,他敬别人也豪爽大气。   奚闻坐他身边,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上酒气越来越重,只是不显山不露水,面上看不出端倪。   也不知是不是他过于敏感,一场下来,总感觉阮风的情绪有些不太对,面色不好看,奚闻朝他敬酒,他被旁边人推了几次,才不情不愿喝了,望着奚闻时,眼神冷得能结成冰,很有几分怨气。   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韦导领着一帮主演去其他几桌和剧组人员打个招呼。   厅里热热闹闹好几桌,见他们来了,纷纷站起来,人人红光满面,显得热情又激动。   敬酒的时候免不了说些豪言壮语,都是夸这部戏的,表决心表态度感谢信任的,誓言破多少多少票房,拿什么什么奖,带动得奚闻也激动起来。   奚闻糊里糊涂被带着走完一圈,收下许多张名片,现场觥筹交错,气氛活跃。   他作为新人,没什么认识的人,不会被拽着寒暄,就提前回了位子。他之前酒喝急了,胃不舒服,浑身冷汗,忍了大半场,还是去厕所隔间吐了,吐出来才好受点。   他摁了冲水键,坐在隔间马桶盖上缓了缓,外头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边放水边闲聊,聊的是女主角景雪依的八卦,说她运气好,前不久经人介绍搭上位金主,资源质量突飞猛进。   奚闻有些尴尬,不太好意思现在出去。   “已经不行了。听说她前几天跟包养的小鲜肉厮混,被金主撞见,两人已经闹掰了。”   “闹掰了也能进这个组,手段不错啊。”   另一人嗤笑,“她算什么,好歹也有演技有身材,混个女主角不算过分。你瞧瞧刚刚跟在韦导后头的男主,跨界过来,名字都没听过,第一部 电影就是主演,还两大影帝给他作配,够大牌吧?”   “听说叫什么奚闻,不知道是什么背景,跟韦导认识?”   “他跟韦导没事,韦导就是个戏痴,圈里出了名的。这人好像是寰宇传媒的杜总推荐过来的,开机前三天换的人,原本韦导定的主演是阮风,听说阮风为这戏准备了半年多,瘦了十几斤,还亲自去警校呆了一个月。结果临开拍了被通知换角,从主演变成男三。”   “啧,这不得郁闷死?”   “就是说啊,你看今天阮风那么好脾气的人都全程黑着脸,气场明显不对。”   “我可受不了这气,阮风哥有演技有实力,准备了这么久,凭什么被这玩意儿给挤下去?还要给他当绿叶?给清野哥搭戏就算了,还能说互相学习。他算什么东西?阮风哥没罢演,都算是素质高涵养好。”   “那人长得倒的确挺好看的。不过在席上也不像什么会来事的人,话说得不多,对人也不热络,不知道怎么搭上杜总这条线的。”   哗啦啦,几人开了龙头洗手,“那是人家耍大牌,觉得你不够格,真来个重量级金主,肯定早扑上去了,还会是现在这么不冷不热一张脸?”   “啧,混口饭吃真难,又天降尊大佛要小心伺候着。”   众人哈哈一笑,“你小心着点,别惹着别人不高兴,人家一撒娇就把你从剧组里踢出去了。”   “能撒娇也是人家的本事,要有人能让我演男主,我闭闭眼就当狗啃了一口也不是不行。”   “得了吧,就你这歪瓜裂枣的长相,睡条狗都不会睡你。”   “切,那是我洁身自好,我像随随便便出卖自己的人吗?”   一堆人吵吵闹闹推推搡搡地出去了,厕所里又恢复了安静。   奚闻从隔间出来洗了手漱了口,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这空降的男主,的确惹人非议,还带臭了杜夏的名声。   之前一直在犹豫,现在听他们一说,总算是下了决心。   他从厕所出来,经过宴会厅延伸出的玻璃小阳台时,撞见个人,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过去了。   窗台夜风微凉,枝叶簌簌作响,那人靠着栏杆手夹着烟,身形修长闲适,烟雾缭绕间双眼有些出神。   听见有人过来,他侧过眼往后看了看,又转回去。   奚闻走到他身边。   “怎么出来了?”   “头有点晕,出来吹一会儿。”   “就没你这么喝酒的,看起来就是个新手,他们可不得死命灌你吗?”沈清野弹了弹烟灰,撑着栏杆侧过身,“刚刚去吐了?”说着给他递了颗薄荷糖。   奚闻说了谢谢,接过,撕了包装含在嘴里。   “你之前说我不合适是为什么?”   沈清野眼神迷茫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噢,你又没学过,从前也没兴趣,脑子一冲动就上,不是瞎捣乱吗?”   “不是因为我抢了阮风的角色?”奚闻嗓音有些冷。   沈清野朝他看了看,低头在栏杆上碾灭了烟,勾唇冷笑了下,“我不吃惊,你想要的不是一向没有得不到手的吗?毁掉别人的心血是你最擅长的事了。”   奚闻眉头紧蹙,“我之前不知道。”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只是有些好奇,”沈清野突然伏低身,朝他挨近了些。   奚闻下意识后退,被他压得微微后仰,脊背僵直,鼻翼间都是那人的气味,身体对这人的靠近熟悉又敏感。   沈清野一只手抓住他,俯身到他耳侧,嗓音因烟酒浸润而嘶哑了,“好奇你是为了什么来的?是为了我吗?”   奚闻望着近在咫尺的深邃双眼,心沉下去,“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为了热爱,还是名声?”似乎被自己的回答逗乐了,沈清野低笑一声,“你也知道真正喜爱的东西是什么吗?”   没有追问下去,他放开奚闻的胳膊,直起身,眼神冷淡,“韦导挺看重这部片子的,既然给了你机会,要么好好干,要么别浪费大家的时间。”说完就推开阳台门走了。   他走后,奚闻又在阳台上被风吹了一会儿,吹得脑袋又涨又疼,酒气儿一点没散,反而还有些上头,血管突突直跳,喉咙干渴得不行。他戒了三年酒,今天一下全回来了,前功尽弃。   他蹲下身子,捂住头,眼前一阵阵发晕,感觉浑身血液流得特别快,脑子里像有桩子在打,身体却很兴奋,好像荡在悬崖边上。   等到他缓过来,回大厅时,宴席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白小乙四下找了他一圈,好不容易看到他,“奚哥你去哪了啊?韦导他们都回去了。”   奚闻揉了揉脸,拉扯挺了衣服,问他“你看我现在状态还成吗?”   白小乙一愣,“挺好的啊,依旧那么帅。”   “那好,我们去找导演。”   “啊?这么晚了,敲导演门?”白小乙愣得更厉害。   “我有些事想说一下,明天开拍就迟了。”   其实他之前就发过消息给韦导,说关于剧本的事想跟他聊聊,只是短信发出去石沉大海,迟迟没有回应。既然等不到回应不如就冲上去,他向来不是被动的人。   一般主演定下来前,都会和导演有一个交流,才能知道彼此对这个戏、这个角色的看法。奚闻这次的情况太特殊,时间紧,也一直没跟导演正式碰过面。但他也不是傻子,韦导这么冷落他,摆明了就是对他不满意,   韦导的房间安排在23层,他上去按了门铃,等了很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打开门看到的却是阮风,奚闻愣了一下。   阮风也呆了,但随即反应过来,侧身让他进来,一边对里屋喊,“韦导,奚闻来了。”   奚闻进去,看到屋子里还坐着沈清野和一个年轻的编辑,韦导窝在软沙发里,戴着眼镜,翘着腿,一只手拿着烟,一只手拿着剧本,茶几上凌乱摆着分镜图,上头勾勾抹抹不少,显然聊了挺久。   一部剧戏里三大主心骨儿,眼下聚集了俩,就他一个被排除在外。   奚闻恭恭敬敬走过去,喊了声韦导。   韦成歌放下剧本,看着他,“小奚啊,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奚闻笑了笑,“我之前给您发过消息,您可能太忙没看到。”   “哦,可能是吧,最近手机垃圾短信太多。”韦成歌敷衍地说,“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韦成歌没请他坐,奚闻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了。酒店套间都有个会客室,一个长排沙发,两个扶手椅,韦导和小编辑坐在沙发上,沈清野占了一把椅子,奚闻占了另一把,阮风回来时就没地方坐了,不得不站着。   韦导见了,往沙发旁边挪了点,招呼阮风坐过来。   维护之意,不言自明。   韦导推了推眼镜,示意奚闻有事快说,“明天第一场就是清野和阮风的对手戏,我还要给他们讲讲。”   奚闻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我考虑过了,我觉得阮风比我更适合游凌这个角色。”   所有人都惊了。   “所以我想和阮老师换一下。”   从来都只有演员争角色,没见过还把男主往外让的。   但奚闻这么说,绝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听了阮风为这个角色准备了很多而一时圣母心泛滥,对于这个选择,他已经考虑过很久了。   其实之前他在研究剧本的时候就觉得游凌可能不太适合他,不止是因为这个角色的复杂性,也因为他发现自己对这个角色代入不起来。在某种程度上,奚闻比较感性化,而游凌太理性了,他也无法接受游凌在影片最后做出的一些决定。   游凌的确很具有挑战性,但他这种新人,还没学会走怎么可以跑。他第一次演戏,其实角色的戏份和重要程度并不太重要,更重要的是他对角色的把握度。为了不浪费整个制作班底的心血,衡量自己的实力做出取舍,是对这部电影的尊重。   韦导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他在沙发上坐正了些,颇为意外。   奚闻表情诚恳地说了自己的考虑,也为由此带来的麻烦而抱歉。   韦成歌说,“你能对自己的戏路有把握是个好事,但明天开拍现在又换角,影响比较大,还得再衡量一下。”   奚闻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然后站起来,“好的,韦导您先忙,那我先走了。”   奚闻走后,韦导点了点房内的两个大明星,“你们怎么看?”   阮风和沈清野对视一眼。   阮风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能太迫切,显得他想抢戏,也不能无动于衷,好像他对这个角色没有一点争取的心思。   最后还是沈清野开口了,“那就还按原先的剧本,让他试试吧。华轩的戏不算太难,对手戏主要跟我,我会带着他。”   韦导说,“好,那就靠你了。是块材料你就帮忙雕琢一下,实在不行的话,你管好你自己得了。”   沈清野点点头。   阮风长舒一口气,又有些高兴。   今天他们聚在这儿,其实就是为了改剧本,原先游凌是男主,戏份重,结果被一个半路杀出来的新人抢去了,靠着的资本还贼雄厚,动不了。   韦导拍了几次桌子都没辙,从写剧本到定演员再到定场地,拉投资准备道具,韦成歌一帮人已经准备了快一年了,不舍得全组人的心血白费,让戏拍不下去,韦导就决定把戏份压在华旸身上,从警匪片向枭雄片转,弱化游凌的戏份,让他当个背景板,这样新人再拉跨,这部戏都有补救的空间。警匪间的对手戏也转到了华旸和华轩两兄弟上,虽然和原先的想法有偏离,但还算勉强能接受。   这样改,韦成歌心里是憋着一股气的,所以怎么看奚闻都不顺眼,奚闻发消息他都视而不见。并且准备在拍戏的时候好好打压一下,最好能把这少爷逼回去。   结果这少爷竟然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实在令人意外。   10 第10章 都是我玩剩下的了   但坦白来说,奚闻这个决定的确比较合他心意。   韦成歌也不是老古板,不给新人机会,如果奚闻真有天赋,大家合力把电影做好,他乐见其成,也不吝于提点一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这小孩还算谦虚,你们多接触一下,拍的时候顺畅点,别逼我到时候把华轩的戏份全剪了,我也难交代。”   沈清野微微笑了一下,点头答应。   他和阮风从导演房里离开,一道儿坐电梯下楼,阮风问他,“你还真要管那个新人吗?”   拍戏时间紧任务重,剧组每一分钟都在烧钱,管好自己都不容易,何况带新人。其中,指点别人演戏尤其磨人。拍戏也像流水线作业,有天赋有惊喜固然好,但经验足一条过,拍得流畅,不浪费经费才受欢迎,   更何况大牌指点新人,乐于接受的叫提携,有心之人就容易编排成排挤欺压。属实吃力不讨好。   沈清野双手插在兜里,眼睛看着电梯变换的楼层数字,“这样说吧,我就算真有心教,他也不见得会用心学。他来拍戏只是图个新鲜,玩够了自然会回去。”   叮一声,电梯到了,沈清野走出去。   阮风跟在他身后,“你怎么说的你跟他很熟似的?”   沈清野脚步一顿,“还行吧,从前认识。”   阮风想了想,“这人究竟是谁?杜总推荐,跟你又认识,我本来就觉得奇怪,没见过杜总做事这么不着调过,这是蓝颜祸水吧,把大老板神志都给迷晕了。”   沈清野低笑了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别再跟他犟气了,把他惹恼了,对你没好处。”   阮风挑了挑眉,“这话下面可有深意,这人身份不一般?”   沈清野停在房门前,掏出房卡开了门,“你自己上网查查就知道了,他从前唱歌的,拿过几个奖,不难找。”   阮风不理解,“这我早查了,刚知道换角这事儿我就查了。突然天降个主演,我不得让自己死个明白吗?资料看起来可没什么问题。”   沈清野一脚都跨进房门了还被阮风死死拉住,“不行,你得先说清楚,说一半藏一半的,可难受死我了。”   沈清野有些无奈地转过身,“你知道寰宇传媒最大的股东是谁吗?”   阮风点点头,“知道。冯氏集团,内地好几家娱乐公司都有他们注资。”   “冯氏集团的冯耀辉是他外公。”   阮风惊在原地,好半天才骂了一句,然后说,“原来是个体验生活的资方小少爷,怪不得杜夏这老狐狸那么殷勤。”   沈清野点点头,“如果只是个普通演员,韦导会这么容易退让吗?说话还客客气气的。所以说你对他客气点,他想干嘛陪着就完了,他过足瘾了就走了,实在不行戏还可以重拍。”   “那多委屈啊,整组人陪他玩。”   “反正亏钱也是亏他家的。”   阮风俊秀的面庞一笑,“行吧,这事儿简单,陪人玩嘛我最擅长了,保证让他心满意足地回去。”   沈清野这才从阮风的魔爪中挣出衣袖,阮风朝他摆摆手又伸了个懒腰,“早点休息吧,又要开始地狱作息了,明天六点就要开工。”   沈清野点点头,将房门关上,有些疲乏地解开了扣子,朝浴室走去。   泡澡的时候,微信叮咚叮咚响个不停。沈清野撩起眼皮,在干毛巾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解了锁一看,一下子接收了十几张照片,都是一窝有黄有白的小奶猫。   中间那只刚生养完的大橘猫懒洋洋地窝在垫子里打瞌睡,腹部推推搡搡地挤了三只小猫,个头不过一个手掌大。   沈清野一张张照片看过去,端详了下新生养小猫的花色,感觉父辈基因过于强大,居然没有一只是全橘的。他每一张照片都看完了,才慢悠悠地打字,“和马路相处得怎么样?”   那边飞快地回,“你家大猫没什么问题,也就是食量大不挪窝懒得要命还护崽,但那三只小猫可太闹腾了,估计搬了地方不适应,一天到晚地叫。”   沈清野拇指一顿,“三只?不是四只吗?”   “什么?就三只啊,你可不要讹我啊,絮絮就给了我三只。”   那边又发了一连串捂嘴惊恐的表情包过来。   沈清野去问孙絮絮,“你送到孟长云家的小猫送了几只?”   小助理折腾一整天刚准备睡一下美容觉,突然收到了上司的微信,十分惊吓,“三只啊,我去你家接猫的时候,马路窝里就三只小猫啊。”   沈清野面色凝重,拨了孟长云电话,铃声刚响起就被一口软糯的男声替换,带着苏南地区拖腔带调的鼻音,极好听,“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   “絮絮漏了只猫,你明天帮我去家里看看。”   “还有一只啊,就这三只我都快被弄死了,你啥时候才回来呀?”   “合约上说三个月,看架势还要磨一磨估计四个月不到吧。”   电话那头长叹一声,传出了些脑袋在床褥上磨蹭的声音,“好吧,我过几个月要出国演出,你到时候要不回来我可要把它们送到宠物店寄养了。”   沈清野说,“估计再过半个月小猫就断奶了,你问问有谁要,帮我送掉几只吧。”   “这么残忍的事我可做不出来,这么小就让人家母子分离。”   “那你就养着吧。”   孟长云低笑了笑,“那不成,我养自己还养不明白呢。幸好不是养狗,不用我天天出去遛它们,猫总算比狗省心。”   停了会儿,沈清野才说,“麻烦你了。”   孟长云叹一声,“和我客气什么呀,太见外了。马路在我这你就放心吧,我会定期给你汇报状况的,绝对给它养得油光水滑,乐不思蜀,等你回来了,抱都不给你抱。”   沈清野笑了笑,往后靠着浴缸上的皮枕,“多谢。”   那边收了电话,沈清野将手机放回旁边。闭了眼,想起今日遭逢的意外,往事侵袭,渐渐有些怔忡。   他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直等到水都冷了,才猛然间惊醒过来,左手手臂在冷水里泡了太久,旧伤发作,站起时又不留意撑了一下墙面,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面上不知不觉挂上的暖意才一点点淡却下来。   奚闻回房,洗洗弄弄半个多小时,统筹给他发来了第二天的安排,奚闻看了一下发现角色已经改过来了,自己明天没戏份,就早上一块儿参加个开机仪式。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虽然天气预报是晴,但天空灰蒙蒙的,空气很闷,总有种要下雨的趋势。秋风肃杀,供奉案桌上的红布被吹得猎猎作响,摄影机的红布总被吹跑。剧组上下几十人跑来跑去忙着布置,一边保佑天再撑一会儿,可别现在下雨。当然下雨也有说法,遇水则发,左右都是会顺顺当当的。   今早,白小乙特地给奚闻在格子风衣外头挑了条红围巾搭着,讨个好彩头,寓意红红火火,开机大吉,又特别叮嘱他多在导演面前顶着红围巾晃晃,让他瞧了欢心。   奚闻从保姆车上下来,卷发没扎,松散披着,红围巾衬得他肤色更白,眉眼更浓黑,眼尾上飞的一点小痣,把一双灵动的猫儿眼带出了点勾人的意思。   沈清野到得早,瞧见奚闻望过来,微微颔首跟他打了招呼。   奚闻两手揣着,慢吞吞朝他走过去,和他并肩站在一块儿。   除了一句你早我好,也没其他话可讲。   等了会儿,阮风也来了。阮风童星出身,学过古典舞,后来考了军艺,一直顶着军艺校草的名头,模样俊秀,身形特别挺拔,人群里很是扎眼。   阮风朝他们挥挥手,一路小跑着过来。他今天见了奚闻就没有昨日那么苦大仇深,还亲切地跟他打了招呼,瞧着他带的围巾,颇为懊悔地说,“我怎么没想到呢?红围巾多好的彩头啊!”   景雪依最后一个到,穿了条红色的绒布裙子,这么一衬,奚闻一下就不那么显眼了。   开机仪式过后,大家纷纷鼓掌,满地红纸,有任务的人移步拍摄场地,正式开始。   韦导拍戏不喜欢制片人盯场,免得意见不一致吵起来,开机仪式一结束,刘制片祝贺几句就走了。   白小乙问奚闻反正今天没戏,要不要出去玩玩。   奚闻抱着水杯摇了摇头,“我去片场看看,今天不是拍沈清野吗,我正好学着点。”   今天拍外景,是一场巷子戏,不知从哪里才找出这么条臭水巷子,二三十米长,墙角青苔,满是污泥和积水,小巷逼仄,围墙很高,摄影、灯光在调试位置,日头有一点偏离打光就不对,主要演员还在化妆间准备。   奚闻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奇,场记到处抓人,助理导演在指挥布景,道具师抱着一堆东西跑前跑后,几个演员三五成群站在临时搭的棚子下候场,奚闻也过去了。   几个演员跟他打招呼,恭恭敬敬喊了奚老师。   剧组里等级关系最严格,不管资历,奚闻而今咖位大,就能被尊称个老师。   只是奚闻听得颇为悻悻,肚子里没货,实在当不起这一声老师。   “奚老师,你怎么还不换装,今天不是你和沈老师的戏吗?”   奚闻更尴尬了,知道他们还以为自己演的是游凌。   “昨天通知换角了,我跟阮风换了一下。”奚闻一笑,“也别叫什么奚老师了,就叫奚闻吧,我资历浅,还有许多地方要跟各位多学习。”   他态度大方,说起换角也不卑不亢。   几个演员互看一眼,都从中看出了点幸灾乐祸,想来是抱的大腿不够粗,临了临了又被挑翻了。大家都是被资本碾压的小蚂蚁,都不容易。心里这么想,嘴上就亲近许多,也嬉皮笑脸打趣起来。   这倒让奚闻松了口气,他也不喜欢跟人说话还要端着捏着。   其中言语最活泼,模样最讨喜的那个男演员叫吴庭,演的是华旸身边的跟班,有两三句台词,听说原本定的不是他,可开机前定好的人突然来不了,临时抓了他补空档。   他模特出身,就之前拍过几个广告,在青春校园剧里客串过个男配,眼下能演电影了,虽然是个背景板也十分激动。   尽管目前沦落十八线,手上却带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常撩起袖子,有意无意现一现。奚闻奢侈品见多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块真货。   真富家子弟没那么爱显的,估计是别人送的,男人送表,女人送包,很有暴发户追小情人的架势。这是闲事,奚闻管不了这么多,看到了也就过了。   聊了会儿,场记朝他们这边喊,“演员呢?!”   跟奚闻聊天的才匆匆忙忙往巷子里赶,奚闻一下就落了单。   巷子口被工作人员挤得水泄不通,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奚闻索性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看剧本,明天就有他的戏了,还不太好演。   上午收工放饭,韦导握着剧本往外走,路过奚闻时突然停下来,目光如电地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喊,“小雨!”   另一头一个女生应声跑过来。   韦导劈头盖脸就骂,“你没给他做造型吗?你看看这头发怎么拍?!”   小雨一愣,盯着奚闻的头看了看,有些委屈,“不是昨天才定的角色吗?”   “昨天怎么了,明天就要拍了!”   “那还按原来的发型设计?”   韦导一锤定音,“对,马上剃头!”   奚闻的头发快要保不住了,他却不急,只皱着眉瞧着落在人群后的两人。   明明演的是无恶不作的黑社会,却偏偏要西装领带长风衣打扮得人模狗样。   沈清野头发用摩丝抓起来定了型,脸部轮廓更突出,眉峰画得极凌厉,唇线勾薄,整张脸立体感十足,冷峻大气。   跨步走来时,大衣翻卷,有种上海滩许文强那味儿,可惜他身边没跟着冯程程。   刚刚跟奚闻聊得热火朝天的小男模一脸小粉丝样地凑在他身旁,殷勤笑着不知在说什么。   从奚闻身边经过时,轻飘飘落下一句,“沈老师,谢谢您送的手表,我非常喜欢。”吴庭笑起来,眼睛弯折,像月牙一样,声音又甜又脆。   奚闻瞧着二人背影越行越远,整个人一僵,感觉心头有些酸,勾扯得难受。   刚刚还想是什么暴发户在追什么小情人,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不过吴庭这类型也许正是沈清野喜欢的,单纯热情,看起来没心眼,长得也好,温温润润的一张娃娃脸,人畜无害。   沈清野就惯喜欢这种的,纯良无辜小白兔,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盯上的猎物。   用温柔无辜假象编制大网,蓄势围捕,猎物还在其中浑然不觉。   奚闻冷着脸,嗤一声,都是我玩剩下的了。   11 第11章 好看吗   头不仅要剃,还要剃两次。   华轩的戏里有一点回忆的戏,需要看起来比较年轻,可以留一点长度。   等他从警察学校毕业以后的戏,就要剃成板寸。   导演吩咐得不敢怠慢,趁着午饭时间就要手起刀落。   白小乙有些痛心,他觉得奚闻的头发很有特点,发质柔软,有一点卷,刚好遮住脖子,不管怎么倒腾都特好看,眼下被剪,不知会不会影响上镜颜值。   奚闻倒无所谓,为了赶上下午的场,挤个好位置旁观,他是一边抱着盒饭一边剃头的。   小姐姐给他把头发打湿,比划了下,就上剪子了。   明天那场回忆戏,奚闻得扮嫩,所以现在剪的头十分学生气,细碎的刘海遮住眉毛,鬓角修剪得干净,发顶很蓬松,抬眼往上看时有一点稚气。   他剪完,白小乙左右端详了半天,十分满意地咧嘴一笑,夸奖道,“奚哥这骨像,怎么都能驾驭,估计明天剃寸头也不是问题。”   雨姐也很满意,给他又抹了点精油,“用的什么保养品啊,脸都嫩出水了,快三十的人了,还长得跟十几岁小孩子一样。”   奚闻摸了摸刚剪的鬓角,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种老黄瓜刷绿漆的别扭感。   一下子似乎回到了刚上大学的时候,冲动又鲁莽。那时候,几个室友问他会不会弹吉他,救个场,他二话不说抱起吉他就跟在几人后头走了,连唱什么歌都没问。幸好地下乐队演出,门票30一张,场面混乱吵杂,他一小节全弹错也没人发现。演出半途的时候有人唱嗨了,从两米高的台子上往下跳,摔了个脚后跟粉碎性骨折,观众还疯狂鼓掌说“演得真像”,闪光灯一个劲地闪烁,演出被迫中止。   他那时候被这种自由又疯狂的气氛迷住了,大多数演出都是即兴的,每个人身体里有强烈的情感等着宣泄,每天的生活充满了戏剧性,和他从前所熟知的世界截然不同。   演出结束后,他想也没想就加入了乐队。   他从前做事,冲动随性不考虑后果,想干什么就去干了。兜兜转转十几年,好像也没好到那儿去,还是一样的鲁莽没脑子。   他刚刚坐那儿看剧本,想到明天就是自己在镜头下了,不由就紧张得出了一手汗。他以前最多也就拍过两个MV,从没有正正经经演过东西。明明已经背过一遍词了,刚刚闭着眼练的时候,还是磕磕绊绊说不完整。   说说容易,听听简单,轮到自己时,就和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韦导要求又很高,听说上午拍的两场,磨了十几遍,韦导都不满意。勉勉强强过了一场,下午还要接着拍另一场。   他这回聪明,吃完饭,提前挤到了导演监视器后头猫着,就不会什么也看不到了。   沈清野、阮风一帮人已经提前到场了,身边围着化妆师在给他们补妆。   一帮人中,沈清野最扎眼,奚闻抱着他的保温杯蹲那儿仰头看,难得与沈清野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对眼。沈清野看着他的新造型似乎惊讶了一下,奚闻摸摸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比了个口型,问他好看不。   沈清野抿抿唇,还没有来得及回他就被化妆师指挥着侧过头。   不过一会儿,导演也来了。   韦成歌看到他蹲在旁边,突然说,“剪头发了?心里有意见不?”   奚闻一愣,猛地摇头,“这有什么关系。”   韦成歌一咧嘴,指了指旁边的小折凳,“来,坐这儿一块儿看看,明天就到你了。”   说完扯着大话筒喊演员准备,然后是“Action!”,场记打板,戏就开始了。   这场戏是电影开端,华旸收到消息,他手下的一个小弟死了,尸体在酒吧后巷里被发现,腿骨被打断,致命伤是划破喉咙的一刀。他过来查看,在警察到来前又匆匆离去。   很简单的一个场景,台词也不多,主要是气氛的营造和画面隐喻。   阴暗的小巷里污水横流,旁边就是两个大垃圾桶。尸体半张脸浸在污水里,面部浮肿,油腻的黑发湿哒哒黏在面上,苍蝇嗡嗡地乱飞。他们好像阴沟里的臭虫,活着东躲西藏,死了也见不得光。   华旸踩着积水踏步走来,视野昏暗,两侧过高的围墙挡住了阳光的照射。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苍蝇的嗡嗡声和走近的脚步,擦得锃亮的皮鞋在尸体前停下。   华旸的小弟凑上来说,死的人欠了丧狗三十万高利贷,前两天被上门追债,扬言三天内还不出来就打断他的腿。   另外一个小弟愤愤不平地说,“什么追债,明知道是自家兄弟还做的这么狠,摆明了是向老大示威。”   “操,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怕了他。”   附和声渐大,人群看着冤死弟兄的尸体,仿佛能看到自己的下场,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在人与人间蔓延,怨声和报仇呼声四起。   赤枭资产结构由三块产业组成,一块是正经的白道生意,主要是城建和房产,也包括酒吧和娱乐会所的经营,在华旸手上;一块是原来的黑道势力,包括地下赌场、高利贷和走私,在林辉,绰号丧狗手上;还有一块主要负责洗黑钱,开了家财务公司,管理的叫高扬,绰号博士,留美归来,一向衣冠楚楚。   这三个人自原来的掌门人龙海死后就一直内斗,谁也不服谁,局势日益胶着,其中尤以华旸和丧狗的冲突最为激烈。   华旸看着尸体,目光幽深,抬手,止住了身后人的吵闹,所有人一下噤声。   远远地却传来警笛呼啸,由远及近。   原本一直站在华旸身后侧的游凌上前一步,附身到他耳侧,“附近居民报了警,警察来了,我们得先走。”   华旸点点头,“给他们家一笔钱,照顾好他的家人。”   游凌应承。   有另一人为华旸在前面引路,从酒吧的后门离开。   在所有人离开前,游凌却慢了一步,转头向尸体看了一眼。   镜头推近,定格在游凌的面部特写,并和尸体惨烈的死状交替切换,再拉远,拍摄游凌跟随人群离开的背影。   就是这最后一幕,NG了很多次。   “不行,阮风你那感觉还是不对,你要想人是你杀的,你身为警察,第一次为了保护自己而杀了人,不能那么淡漠,一点触动都没有,但又怕被华旸怀疑,必须克制自己。最后在你投注向尸体的眼神中收尾,此时你知道没有人在注意你,情绪必须外显,才能给观众埋下伏笔。”   “最后这个眼神,你是要体现游凌心中的挣扎和悲哀。他被逼着成为了一个杀人犯,是为了隐藏他是卧底这个身份而杀的人,这个性质已经和他在组织内所犯的罪截然不同了。他所悲哀的不仅是这个死者,也是他自己的沦落。”   导演给阮风讲戏,讲完后,单独又拍了一镜。   然后所有人聚拢来看监视器中的回放。   在这一场里,华旸一直是镜头的主角。   奚闻觉得很奇妙,当镜头对准沈清野时,他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瞬间就脱胎换骨了,他的眼神和举止都变了,他变成了华旸,那个自幼在喋血中长大,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双手沾满血腥,凶狠残酷而多疑,从不信任任何人,眼神冷酷,性格沉郁,像一匹孤狼。   监视器里的小方框中,华旸垂眼看着地上的尸体,下巴仍矜傲地微微抬着,他看着死者侧着的半边泡得发白发胀的脸,再慢慢移向那被打断的双腿,眼神中有一瞬的闪烁,又很快不动声色地掩去。   这场戏,作为开场其实很有深意,只有了解了全部剧情,再返回看这一幕才能体会到其下的暗流涌动。   比如华旸知道死者不会是丧狗杀的,因为前一夜死者来求过他,他已经帮死者还清了所有欠款,但人还是死了,而且双腿被打断,跟被追债时发出的狠话一模一样。他看向尸体时,是有疑虑的,他知道是有人在嫁祸丧狗,却不知道是谁,只知道那一定是个可怕的对手。   所以韦导说这里沈清野演得很好,将华旸的多疑与不安体现了出来。   再比如游凌,直到影片结尾才会揭露游凌为了完成这次任务牺牲了多少,这种牺牲并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伤害,更是游凌道德观念的崩塌。   由于死者意外发现了他与警方的联系,他被迫杀死了一个与他称兄道弟的人。这是他第一次纯粹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杀人,双手沾上了无辜者的鲜血,恶已经碾压了善,尽管在影片中游凌一直是正义的象征,但其实一开始他就犯了罪。游凌是矛盾的集合体,代表着黑与白模糊的界限,无法用单纯的善或者恶来评价。   奚闻觉得阮风已经演得很好了,如果是他绝对无法有这种效果。前期看向尸体时伪装出的冷漠,再到后来的隐忍克制却又无法隐藏的悲伤。   但韦导似乎还是觉得这种情绪表露得不够有层次感。他需要一点有深度有质感的东西。   太抽象了,奚闻想,这真的是靠内在领悟并需要反复打磨的事。   反复看了几遍,最后韦导大手一挥,这场终于过了,大家松了口气,收拾器械转移阵地。   奚闻也走出去,在临时搭的棚子里,白小乙很上道,休息间隙以奚闻的名义给全剧组点了下午茶。整组人都挤在一起拿咖啡和小蛋糕,看到奚闻来了,很亲切地打了招呼,道了谢。   “第一天感觉怎么样?”白小乙给奚闻递了杯咖啡。   奚闻捧在手里喝了一口,一股暖流缓缓涌入胃里,他舒服地呼出一口气,重重吐出一个字,“难。”   白小乙笑了,“我看你都坐导演边上了,不应该会有特别的感觉吗?”   奚闻揉揉眼,“也没别的感觉,就是监视器屏幕太小了,看得眼睛花。”   “那演戏好玩吗?”   奚闻摸了摸纸杯,若有所思地说,“看别人演戏挺有感染力的,所有人都很认真专注,让你也想努力把这件事做好,如果做得不好,就对不起这些付出的人。”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主要还是心理压力大,那么多人面前装逼,很需要点厚脸皮。”   白小乙咯咯地笑,“哥,你怎么这么逗,你是在说清野哥装逼吗?”   奚闻又喝了口咖啡,“我可没这么说过,这是你说的啊。”   旁边有两个演员在问,“咦,你看到沈清野了吗?我想趁机让他帮忙签个名,我妹妹可喜欢他了。”   “可能还在巷子里没出来吧?”   白小乙眼珠一转,拿了咖啡和小蛋糕塞给奚闻,“快快,送些吃的给清野哥去,自然而然就搭上话了,这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奚闻抱着咖啡和小蛋糕往回走,巷子里只剩了两个工作人员在整理设备。   他走过去,发现沈清野正和之前扮演死尸的演员聊天。那位演员脸上化了特效妆,在地上趴了这么久,浸在污水里,十分不容易,沈清野给他递了包纸巾擦拭,二人不时有笑声,似乎聊得还挺投机。   12 第12章 一点都不真心   奚闻拿着东西走过去,插话说,“休息一下吧。”   手上咖啡蛋糕都只有一份,人却有两个人,他也不知道怎么给,干脆就摊着,让他们自己拿。   沈清野转过身看到他有些惊讶,随后很自然地取过咖啡给了那位演员。   那人受宠若惊地捧在手里,扭头对奚闻说了谢谢,蜂蜜和食红做成的血浆从他脸上淌落,眼周硕大的乌青,虽然是假的,看着也很瘆人。   他喝了口咖啡,嘴角的瘀伤被抹掉一半,看了看奚闻,看他一直不说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专门来找沈清野的,于是飞快地说,“那沈老师你们聊,我先去卸妆了,不打扰你们。”   等他走了,奚闻好奇地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投机?”   “没什么,我只是跟他说,演尸体的时候其实不用一直憋着气,导演只需要几个特写镜头,拍全景的时候保持肌肉放松,不要太紧绷,看起来会比较真。”沈清野有些疲惫地扭了一下肩膀,显然也被今天的拍摄折腾得够呛。   “啊?”奚闻听得愣愣的。   沈清野垂眸看着他这幅样子,似乎小程度地被取悦了,微笑了下,“这都是熟能生巧,演多了就知道了。他演戏的时候很认真,就是太紧张了,我才跟他聊了会儿。”   他是真的很喜欢拍戏,即使是对一个龙套演员的表现都很关注。奚闻看着沈清野脸上展露的笑意,仍然是华旸的装束,却能很明显地和影片的角色区分出来,神情以及说话的语调都有差别。“你演过很多这类戏?”他回忆了看过的那些影片,的确有几部以死亡告终,“黑色伊甸园还是龙头凤尾?但这两部,一部是病死一部是自然老死,都没有倒毙于街头的场景。”   沈清野很惊讶地挑高了眉,“你都看过?”   奚闻一点也不怯于展示自己长时间对他的追逐关注,十分自然地说,“是的,不止这些,我看过你演的每一部,如果你现在念一句台词,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是哪部戏里的哪一个场景。”   这下轮到沈清野一愣了,半晌才摇摇头,“演过这么多,我自己都有些忘了,你倒比我还熟。”顿了顿又问,“所以你觉得那些电影好吗?”   “好。”   “好在哪里?”   “都好。”   沈清野嗤笑一下,“一点都不真心。”   奚闻瞧着他笑着时微垂的浓密睫毛,夕阳渐落,他一半身子落在昏黄的光里,轮廓镀着光,俊美得像降临的神。视野看得发怔,心跳就有些快,“真心的,有你演的都很好。”   沈清野摇摇头,好笑地说,“你要是认真点,就知道这时候该编一编了,比如夸夸演技啊,挑剧本的水平啊,就算什么都不懂也可以装模作样点评两句。你这样直白地说,被夸的人反而高兴不起来了,因为那些作品其实没给你留下多深的印象。”   奚闻皱了脸,“我是为了你才去看的,既然要说真心话,我就是这样想的,怎么不能说呢?演员和作品本来就是互相成就的。”   沈清野怔了一下又有些失笑,越过奚闻转身朝巷子口走了。   “所以是哪部戏?”奚闻接着上面的问题追问。   “最开始的时候跑龙套,演员表上都没我的名字,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刚开始的两年杜夏停了他所有的工作,他只有背着公司私下演点死尸、小兵混口饭吃,如果不是后来机缘巧合接到了《隐秘之地》,有导演主动找上来,他可能就饿死了。所以刚刚看到那个龙套演员,一下就想起了以前的事。   “蛋糕。”奚闻又追上前,把手伸过去。   沈清野被拦下来,瞧着奚闻手上举着的纸杯蛋糕,伸出手接过,手指尖和他擦过了一点。先皱着眉看了下,然后迟疑着咬了一口,眉头慢慢舒展开,“无糖的?”   奚闻将沾了一点蛋糕屑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连连点头,“是的,吃吧吃吧,没关系的,知道你们明星都矫情,小乙特意叮嘱要无糖的,不会发胖。”   明星对体型的管理相当严苛,尤其对这种甜食,简直避如蛇蝎。   想来沈清野也不会例外,更何况是在拍戏期间,一点水肿放到大银幕上那就是形象灾难。   “你们明星?”沈清野不太喜欢他话语里的他者对立。   “啊,我忘了,我现在跟你们一样了,得管着脸蛋和身材,靠这个吃饭的。”奚闻吐吐舌头。   沈清野皱着眉,将小蛋糕吃下去,“你说话酸味怎么这么重了,还挺委屈的?”   “不委屈,不委屈,”奚闻嘿嘿地笑,“我是兴奋,兴奋得都不会说话了,终于能和你一起演电影了,能上大银幕了,我多开心啊,少吃一点有什么关系。”   吃完蛋糕,沈清野手上沾了点蛋糕上的奶油,奚闻抽出张纸巾很自然地走过去就帮他擦了,然后攒成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挨得近,沈清野低下头能看到奚闻白皙的后颈,后头头发被被剔得清爽,只剩了点青色的发茬,脖颈细瘦,像头小鹿,一只手就能握住。   他穿着一件大领口的驼色毛衣,顺着敞开的领口延伸,能看到精巧的锁骨,锁骨下方有一点深色的吻痕,看着有两天了,但还没有完全消散,上头还留有结痂的齿印。   他一怔,视线僵住了,很久才尴尬地挪开,突然像喘不过气一样。   “你刚刚演得多好呀,一下就入戏了。”奚闻没有察觉气氛的转变,开始由衷地赞叹。他第一次现场看人演戏,既震撼又兴奋。   “好什么,”沈清野的声音却转冷,回得也很敷衍。“一个镜头拍了十几遍,什么体会都磨没了。”   按寻常他是不会这样说的,不要说十几遍,二三十遍都是常有的事,好镜头都是一点点磨出来的,各种情绪状态都尝试一遍,让导演对比着慢慢选。现在不像以前胶片时代,轻易不能浪费,多拍一次都是在烧钱,数字时代允许演员尝试和犯错,韦导也鼓励他们一次次去找到角色的感觉。他最多的一场戏,拍了八十多遍,还在和导演交流揣摩,谁都不会不耐烦。   可他现在却偏偏要和奚闻抬杠,十几遍就是演得不好了,就是有意见了。回想刚才的戏,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确还没有做到最好。毕竟是这部影片的第一幕,可能是角色还没吃透,又不是大爆发的戏,全程很压抑,在看到尸体后,他其实可以试着蹲下去加一点动作的……   奚闻愣了片刻,他不知道拍镜头的通常标准是什么,又想到刚刚阮风被韦导训斥得脸上都不好看了,就以为十几遍已经是大的拍摄事故了。   他垂下眼,双手扣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想沈清野还是演得好的,每一场都很好,最起码从他这个外行人看来是好的,就算拍了很多遍,他也没有哪一场是拉跨的。   他们慢慢走回剧组驻扎的地方,沈清野刚出现就被两个女孩子围住了,应该是剧组临时拉来的群众演员。   “沈老师,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签个名,我真的很喜欢你。”说话的女孩脸红扑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奚闻识相地退到一边去,经过这段时间的拍摄,剧组外围已经聚集了一些粉丝,抱着灯牌,举着手幅,看到偶像来了,就开始尖叫,剧组还特地请了安保在维持秩序。还好明天回摄影棚拍摄,不会像今天拍外景这么混乱。   奚闻扫视一圈,发现阮风他们估计都躲进保姆车里了,不见踪影,就剩下沈清野一个成了重火力攻击对象。   沈清野也好脾气,去给那几个从早蹲到晚的粉丝签了字合了影,拉扯了半天,然后抱着个巨大的泰迪熊公仔和花束回来了。   奚闻瞧着就乐了,那只泰迪熊可太大了,足有半个人那么高,沈清野抱着,把他人都快给遮没了。   他走到奚闻面前,侧了侧身,从后头露出半个头,头发被熊蹭乱了,可能粉丝攻势太猛烈,害得他脸上有些红,都笑僵了,回来时脸上的微笑还挂着,和怀里毛茸茸的小熊一起歪着头看过来,可爱得要命。   奚闻摸出手机,咔嚓就是一张。   沈清野把泰迪熊放在摆蛋糕的桌子上,回头看到奚闻拍照,“你干嘛?”   奚闻快速地保存,设了私密,笑得咧出了牙花子,“没什么,记录一下美好瞬间。”   明天都是奚闻跟沈清野的对手戏,正式收工时韦导叫住了他们,让他们晚上的时候先磨合一下,试一遍戏,明天争取快点过,赶赶进度。   两人都答应了。   剧组的车都停在了不远的停车场,他们两一块走过去,泰迪熊被沈清野的助理孙絮絮抱着,那熊比她的人都高。   还没挨多近,奚闻就看见远远有一帮人瞧着他们这边推推搡搡,最后把吴庭推出来,朝他们走了过来。   奚闻眯起眼,看他们要搞什么花样。明明奚闻离他更近,吴庭却径直越过奚闻,走到沈清野一侧,眼笑成了月牙状,“沈老师,我们晚上想去市里吃点特色的,您要不要一起啊?”   奚闻很讨嫌地也插了一句,“哎,怎么不叫我呢?我能来不?”   吴庭看向他,仍旧笑着,“这有什么能不能的,奚哥您要一起来当然更好啊,人多也热闹。就是挑的地方偏辣重口,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奚闻心想,这小孩厉害啊,连沈清野喜欢吃辣都知道。别看沈清野生得文文气气,白白净净的,却是个吃辣好手,仿佛生了四川人的胃。他从前跟沈清野吃火锅,点鸳鸯锅,沈清野眉头都皱得能夹死苍蝇。   奚闻口味就比较清淡,吃点麻的辣的就容易上脸起反应长痘,胃也很脆弱,折腾一点都受不了。   导致吴庭这么一说,奚闻还真纠结了一下,明儿毕竟是他第一场戏,万一脸毁了他真的成罪人了,导演该怎么想他呀。但要真放沈清野跟他们一起去吃饭,自己老老实实回酒店,他又心里泛酸,绝做不到。   幸好还没等他想出辙对付,沈清野先开口了,“不好意思,你们去吃吧,今天晚上韦导让我和奚闻对遍戏,明天任务比较重,可能来不及。”   奚闻恍然,对哦,今天晚上要排练,他怎么没想到?   13 第13章 你在勾引我   他钻进车,白小乙在手机上戳戳点点地搜附近好吃的,“奚哥,你想吃什么?点外卖还是我们出去吃?周围有好几家店的点评都不错。”   奚闻靠着座椅后背,转过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这儿的建筑造得都不太高,没有大都市密集拥挤的感觉,一眼望过去,天空低悬,有种苍茫辽阔的延伸感。他有些心不在焉,“点外卖吧,送到酒店来。”   白小乙点点头说好,“那你想吃什么?海鲜粥怎么样?咦,还有种糕点好像不错。”   奚闻单手撑在车窗台上,侧脸靠着手背,“都可以,你决定吧。”他掏出耳机戴上,评书的声音让他渐渐安定下来。   他垂着头,习惯性地划着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赤枭》电影开机仪式的新闻通稿已经发出去了,官博圈了几个主演,也包括他那个好几年没动静的微博账号。阮风虽然是男主,却没排在第一位,电影都以沈清野为主在造势。   由于只是开机,动静并不大,只得到了一些粉丝的关注,评论里一色地夸赞和期待,偶有几个不和谐的声音,也很快被积极的评论所掩盖。总的来看,沈清野粉丝的忠实度和战斗力都很可以。   他也切了小号,装可爱地转发了几张剧照,配文字#哥哥加油、哥哥最棒#,他的小号名叫野有蔓草,纯属于搜狗拼音的自动联想,名字来源诗经,文艺又有粉丝属性,特别像女生。刚开始只发图和视频剪辑不怎么说话,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女生,被热情的粉丝嘤嘤嘤地互动了几次,他也顺水推舟开始装女孩子了,反正隔着屏幕,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特别关注里有一条新消息,他点开一看,是沈清野发了条红尘劫的宣传,一张黑白的抽象海报图,只有一个背影,加五个字:红尘里等你。   最近,沈清野主演的红尘劫开播,剧里潇洒飘逸的古装形象为他吸了一波路人粉,演技再次得到了观众的好评。粉丝截出的动图转发量都上万,剧情讨论的话题热度也居高不下,眼看又是一部爆剧。   不争不抢,作品说话。出柜之事所造成的的影响似乎在一点点淡下去。   奚闻松了口气,感觉心中愧疚感被冲刷去了不少。   他很积极地点赞转发评论一条龙,不消片刻,收到了一条新的转发——哎,为什么好男人注定是要被别的男人抢走。   奚闻乐了,这从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心有不甘,可太酸了。   他特别手痒地想回,抢你家哥哥的男人是我。   就是可惜,抢到手了又让人给跑了。   他惆怅地叹息一声,又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所以沈清野为什么要出柜?如果他现在没有固定的同性恋人,只凭一张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照片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的性取向?照片又是谁爆的,为什么要针对沈清野?   就算杜夏的公司没有要帮他公关遮掩的意思,但最起码也没有落井下石。这样模糊不清的照片,沈清野就算随意敷衍过去或者迟迟不回应,都不会怎么样。娱乐圈这种似真似假的花边新闻多了去了,只要正主咬死不承认,一个热点盖过一个热点,网友注意力一分散,过两天就没人想起这茬了。   可沈清野不仅没遮着掩着,还认得比谁都快。   难道是为了保护什么人吗?可他不知道这种不顾后果的言论对他的影响有多大吗?沈清野19岁钢琴比赛得奖,签入杜夏公司,到而今,在这个圈子里起起伏伏近十年,这里的水有多浑浊他应该早就见识过了。多有意思,行为处事,还可以这样天真直白。   奚闻捏着手机出神,保姆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酒店门口。   白小乙挑挑选选一堆吃的,满意地提交了订单,拎起包准备下车,扭头见奚闻还愣愣地不知道想什么,车停了也没反应。“哥?”他伸出手在奚闻眼前晃了晃。   奚闻恍神过来,被他伸到近前的手吓了下,皱了眉,“怎么了?”   白小乙大咧咧一笑,“下车啦,酒店到了。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奚闻看到窗外富丽堂皇的酒店大门,挑高的拱顶,两根屹立的大理石柱子显出一派不差钱的气质,他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在想明天的戏。”   白小乙非常感动,“奚哥,我第一次看你做事这么认真。”   奚闻失笑,“说得好像我以前很吊儿郎当一样,我那些年熬的夜都白熬了?”   白小乙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乐队做到后期你的感觉就不对了。”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看奚闻,见他没很生气,才又接着说,“你那时候虽然也还在写歌,天天排练,到处演出,可就是不太高兴,不太上心的样子,还没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高兴。”   奚闻一愣,想到以前的事。其实太商业化也不是什么好事,签了公司后,的确给了他们很多曝光率和知名度,钱和名声一起涌来。乐队的其他人是高兴的,但奚闻就越来越不是味,他本来就不缺这些东西,也不冲这些去。   但因为是一个整体,四个人还是得老老实实一起做音乐,正规地去电台和电视节目打歌,为了适应大众,写的东西、表演的东西都有很多限制,舞台上也是唱完就走。   名利接二连三抛来,人气有高有低,四人间就不免有些嫌隙。太多赞誉也让人飘起来,无法辨别这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被很多事情分心,公司又有要求,写东西写不出来,写出来的囿于常规,矫情烂俗,现在想想他那时的确还没从前走穴时舒心。   他先回酒店房间洗了个澡,换了套宽松的居家服。过了会儿,白小乙拎着外卖敲他房门,点了海鲜粥、肉夹馍和一小盒用锡纸盒子装着的甑糕,卖相挺丑的,黑黑红红的一坨,用糯米、蜜枣和红豆蒸制。   他原来挺嫌弃,白小乙一个劲鼓动他尝尝,说这是地方风味小吃,不能以貌取糕,因为长得丑就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不得已尝了尝,还热乎,闻起来枣香很浓,入口软糯黏甜,味道醇厚,甜度适中,没想象的那么腻。不吃倒罢了,尝了点还挺上瘾。白小乙买了两盒,见他喜欢把另一盒也留给他了。   吃完休息一下,已经快八点了,奚闻纠结了会儿,还是决定去隔壁敲沈清野房门,准备问他打算在哪里排练,他觉得这事还得自己主动,否则显得自己太不上心了。   既然决定做了,就踏踏实实好好做,也没必要扭扭捏捏,计较谁进一步谁退一步。   他敲了几遍房门,都没人应,举着的手一顿,心里疙瘩一下,担心里头没人,停车场里的排练只是避免聚餐的托词,自己竟然当真了。   刚准备把手放下,门突然就开了。   奚闻抬头,视线一下不知该落在那儿。   沈清野站在门后,还穿着浴袍,领口敞着,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地毯泅湿一块,显然刚刚在浴室,听到动静就来开门了,“怎么不先打个电话直接就来了?”他侧身让奚闻进来。   “你也没给我电话啊。”奚闻跟在他后头,经过浴室时,门半敞,里头一片白花花的水汽,空气有些潮热。   “你可以联系絮絮,韦导之前给所有助理发过通讯录。”沈清野用毛巾擦着头发,转身径直去了浴室,“你先坐一会儿,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奚闻鼻翼阖张,重重呼吸了下才走进来。沙发上扔着刚换下的运动服,估计刚从健身房回来,他在另一侧坐下,双腿并拢,将剧本摊开。   沈清野再出来时穿了套黑色V领的棉T,长裤是浅咖色,头发简单吹了下,有点半湿,赤脚踩在地毯上。看到沙发上的凌乱景象,走过去把衣服收起来归拢到卫生间去,“不好意思,我刚刚回来,没整理。”   “没事,是我突然过来,太鲁莽了。”奚闻摇摇头。   沈清野拿着剧本过来,坐在他旁边,“那开始吗?”   虽然隔着小半个沙发,奚闻也能闻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气,柑橘味儿,特别清爽。他看着沈清野发梢聚着的一滴水,将落不落,领子部分已经被打湿了一块儿,呈深色,奚闻很努力才能忍住不上手去摸一把,他清了清嗓子,“排练不急,你先把头发吹干吧,湿着会感冒的。”   沈清野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站起来从浴室拿了块干毛巾,又走出来,很自然地立在客厅中擦了两把就算好了。   他仰着头,脖颈线条明显,手臂上举,衣袖滑落到上臂,手臂韧而有力,肌理分明,只是擦得漫不经心,水还滴着。半长的头发就乱糟糟地堆在脑袋上。几缕刘海落在眉弓上,沾着眼睛,他的眼不由眯起,更显得眼长深邃。   奚闻有点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一把拽过他手臂,推着他让他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跪在沙发垫子上,拿过毛巾从后面给他擦头发。   “你这也太敷衍了,都还滴着水呢。”奚闻数落着,刚开始还有点暴力惹事的成分,存心捣蛋。沈清野要站起来,他就硬按着肩不让他动,渐渐动作却轻柔缓慢起来。   手指隔着柔软的毛巾按压过头皮,慢慢打转,细软的发丝在修长的指尖穿过,还有一点潮气。   奚闻用毛巾把发丝的水分吸干,再把黏在一块的发丝揉散。手指梳理过乱糟糟的头发,奢看了很久的发丝就缠绕勾扯在指尖,洗发水可能是海盐薄荷味的,尾调沁凉,萦绕鼻尖,好像走过山川河海,很能舒缓心神。   奚闻从昨天见到他就开始混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   场面很温情,温情得像电影里日夜相伴的老夫老妻,让人舍不得打扰。灯影昏黄,空气潮湿温热,两个人彼此熟悉又宁和,闭着眼,什么都不用想,只要陪着对方就很舒服,时间就在琐碎的日常里淌过。   毛巾忽然从手上滑落,奚闻从后头环住沈清野的脖颈,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胸膛贴上他的背,狠狠吸了一口他身上清爽的柑橘味,“沈老师,你在勾引我。”   “怎么不说你心里有鬼?”沈清野的手指勾过他的下颌,头转过来,精致的五官在奚闻面前放得无限大,肌肤像瓷一般细腻。   沈清野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能一直望到最深处,低沉问,“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奚闻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还没说什么,沈清野已经收回手,从他怀里站了起来,身形修长利落,棉质的裤子垂坠,还是很有居家的温暖魅力。   奚闻从跪坐改为盘腿坐,拉过散落一旁的剧本,从茶几上拿了只笔,在指尖转悠,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沈清野垂眼看了看他,嗓音清冷,“明天最关键的是一场哭戏,你多久能哭出来?”   啪嗒,笔掉了。   明天他有一场哭戏。   剧本写得简单,就三个字,华轩哭。   怎么哭,哭多久,一字未提。   14 第14章 入戏   韦成歌写剧本讲究点到即止,信奉冰山原则,只用文字展露具象的八分之一,剩下情感和思想层面的八分之七需要自己领会揣摩。简单来说,剧本几行字,其余全靠演员自己脑补。   明天这场回忆戏份,讲的是华轩在上高中时遭人绑架,之后被华旸救出来。展现的是兄弟间深厚的感情,也是华轩选择当警察的原因之一。他想让自己强大的可以保护他哥,不会让他哥再为了救他以身犯险,却没想到最终阴差阳错会站在华旸的对立面。   奚闻第一次演戏,脸皮薄,还有点小男人的自尊,所谓男儿流血不流泪,大庭广众让他哭,真比砍他一刀还难受。   沈清野看他一眼,走到靠背椅坐下,长腿交叠,“哭不出来就哭不出来,借口还挺多。”   奚闻有些烦,把剧本翻得哗啦啦响,“先对遍词吧,可能之后情绪就上来了呢?”   沈清野点点头。   剧本里,华轩被关到山野间一所废弃的守林屋子里,他自小孤儿院长大,遇见的事多了,脑筋转得快,知道自己被绑架了很快就接受现实,不哭不闹,还想着法儿地套绑匪话。那些绑匪只是帮不入流的小混混,在几个区域蹲点了几日,看华轩每日豪车接送,衣着干净,觉得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心一横打算干一票大的就跑路。   华轩被扔进间狭小的黑屋,里头堆着不少杂物,空间非常小,横躺着都伸不平身子。他手脚被捆,眼睛被蒙,嘴巴黏了胶带,每天一顿饭一瓶水,呆了六天好像半辈子那么长。   第七天是约定交赎金的日子,外间的人中午就收拾收拾开车出去,老式皮卡驶下斜坡,柴油发动机的轰隆噪音渐不可闻。   华轩靠在墙角,双腿支起,胳膊前伸搁在膝盖上,脸埋进臂弯里。他腹部刚来时被人踢了一脚,脸上也挂了彩,这几日水食都不足,睡也睡不熟,外头绑匪打牌喝酒吵闹到天亮,他日日昏昏沉沉,前几天还能趁着吃饭时间跟绑匪搭两句话,想套点信息,这两日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这帮绑匪一共四个人,听口音像中国南部北上来的,没什么特别的,真就是帮亡命之徒。前两个月,入室盗窃惊动了男主人,捅了别人一刀后,演化为入室抢劫,杀人未遂,一分钱没捞到还被警方通缉,在偷渡跑路前想最后捞一笔再走。   目的简单粗暴,要他家人拿钱换命,张口就是五百万。华轩觉得冤枉,也解释过,说车不是他家的,他哥给一个老板开车,每天就顺带送他上学,他家里没别的家人,就他跟他哥相依为命,别说五百万了,就五十万都不一定拿的出来。   绑匪觉得他在狡辩,狠下心招呼了他一顿,要把他打服。华轩能屈能伸,想着这么死就太窝囊了,绑都绑了,要是自己真的没油水,可能就被荒郊野岭埋尸了。只能立马改口,满嘴火车地胡吹了一通,让绑匪听得心花怒放,态度和蔼了不少。松了他的手,让他录了段音,又用纸盖上血掌印,投递到了华旸那儿。   他也不知道华旸会怎么做,只能先尽力把命保住。   这么熬了几日,就到了最后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皮卡的噪音再次停在门口,发动机熄火,车门砰地一声合上,随后是一连串噪声和谩骂。一连串粗重的脚步声靠近,门哐当一声被踢开。华轩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蒙着黑布的脸上抬,一些细微的光感传过来。   “小子,送个人来给你作陪,真他妈的麻烦,有钱人叽叽歪歪怎么这么多事?”   话音刚落,一个人就被推了过来,华轩躲闪不及,被撞得后仰倒在墙上。   来人的头倒在他肚子上,身子压在他腿上,似乎也被绑了,行动不便,迟迟没能坐起来。   绑匪粗声粗气地说,“现在看到了,人没事吧,剩下的钱呢?”   华轩眉头紧皱,然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去罗湖那个废弃港口,那里有人在等你们。”   “你可别耍我。”绑匪语气狐疑,半晌才说,“这绳子我就不给你解开了,你们两再委屈在这待一会儿,钱如果对的话,自然会有人来放你们。如果扑了个空,你两就在这儿埋尸吧。”说着,蹲下身,又检查了下二人绳结的紧实度,确定人力不能挣开后,才满意地把门带上,几个人就走了。   人走空了,小屋里又落入黑暗与寂静。蚊虫嗡嗡地乱飞,这地方本就窄小,蹲一个人还成,两个人缩一块儿,就挤得几乎没有一个囫囵地儿了,非得胳膊腿挨在一块儿才能坐得下。   那人尝试几次,终于把自己直起身来。   华轩光听声音就已经认出人了,只是眼前一片黑,手向前抓了抓,碰到了华旸的胳膊,一下就紧紧抓牢了。他想问他来做什么,为什么要来,眼眶潮热,嘴上却被堵着,呜咽呜咽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转个身。”华旸说。   华轩不明就里。   “给你把眼布摘了。”华旸解释。   华轩反应过来,华旸能说话,嘴上没粘胶带。他转过身,华旸凑到他脑后,用牙齿咬住黑布绑的结,一扯,蒙眼布就下来了。   华轩转回来,眼周都被勒出了一道红痕,只是小屋里一片漆黑,还是黑乎乎地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隐约辨别出身前人的一点影子,这已经足够他委屈泛滥了,几日故作坚强,佯装淡定,但他一个未成年小孩被绑架还被殴打,打得浑身是伤,睡在冰冷地上,没吃没喝,上厕所都被人盯着,尊严尽失,好不容易见到亲近的人,坚硬壁垒顷刻间就卸了。   “胶带也撕了。”华旸简短地说。然后挨近他,嘴碰到华轩脸颊,牙齿咬着胶带边缘翘起的角,一点点移动,因为怕扯痛他,速度很慢。温热鼻息喷在面上,嘴唇隔着一张胶布的距离擦过。花了许久,才将胶带撕下来。   华旸吐到地上。   华轩长吸一口气,虽然杂物间里空气混浊,有一股难闻的臭味,但也莫名给了他一点自由的感觉。嘴唇被胶带沾破一点皮,出了点血,舌头点一点,丝丝的疼。   他挨近华旸,手从抓胳膊改为勾住他的手,“哥,他们怎么会把你抓来的?”   “没有,我自愿来的。我说只有见了人我才会给钱,来前给了一半,另一半他们现在去拿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华旸顿了顿,“找人借的。”   华轩眼眶一下就红了,“你报警了吗?怎么能真送钱给他们?”   “报了,你别担心,他们拿了钱也没命花。”华旸声音低沉,字是咬着牙吐出来的。隐隐有嗜血的残忍,倒比那几个绑匪还要可怕。   华轩很快就想明白了,说,“等那里的是警察对不对?”   华旸淡淡嗯一声,没有纠正他的误会。   华轩想到那些罪犯罪有应得,笑了下,却扯到了嘴边的淤青,嘶一声抽了口凉气。   “他们打你了?”华旸敏锐地问。   “打了,这帮王八蛋下手特重。我跟他们说我没钱他们不信,就打我,逼得我只好跟他们撒谎。”   华旸皱眉,“下次他们说什么答应就是了,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那不行,也不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都压你身上,你怎么办?”   华旸看了看他,“很疼吗?”   华轩作孽地咬了咬嘴角的伤口,“是挺疼的,不过你像小时候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华旸笑了,“你真当你还小啊。”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往墙那边移了移,让华轩枕在他腿上,躺得舒服一些,“他们都打了你哪里?”   华轩仰面躺了会儿,然后一侧身把脸埋进华旸怀里,呼吸着熟悉的气息,闷声闷气地说,“忘记了,往肚子踹了几脚,脸上打了几下吧,我后来弓着身护着头,都落在背上了,应该不是很严重。”   华旸原先手搁在他背上,闻声,手就挪开了,放在旁边。华轩不乐意了,“哥,你摸摸我,摸摸就不疼了。”   华旸失笑,手迟疑地落在他后颈,轻柔地捏了捏,“睡一会儿吧,等会就好了,再醒来哥就带你出去。”   华轩有了依靠,浑身松懈,才觉出铺天盖地袭卷而来的疲劳,这几日神经高度紧绷,就算迷迷糊糊昏睡片刻也睡不踏实,而今不需要自己硬扛着了,睡意当真是汹涌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他闭着眼,手拽着华旸的衣角,嘴里还说,“我们怎么出去啊?警察知道我们在哪吗?”   华旸背靠着墙,后仰着头,直视着面前的黑暗,“嗯,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华轩听他说完,就心安地陷入了沉睡。   再醒来时,他们已经在一辆飞速疾驰的轿车里了。华轩躺在后排座椅上,头还枕着华旸的大腿。他睁开眼,能看到华旸下颌流畅的曲线,修长的脖颈收束进笔挺的衣领中,正扭头望着车窗外,眼神沉郁。   华轩撑着椅面坐起来,低低咳嗽了下。   华旸转过头,“醒了?”   华轩嗯了一声,看了看前方,月光清冷地洒在延伸的道路上,问道,“我们去哪?”   华旸说,“回家。”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一下子让人破防,华轩愣了愣,然后没道理地睁着双眼,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华旸看着他,揽过他的肩,拨开他结痂被血污黏连的头发,亲了亲他的额头,“别怕,已经没事了。”   丝丝寒风从紧闭的车窗内透进来,华轩只穿一件单薄的衣服,冷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紧靠着华旸。华旸拉开黑色呢绒大衣左襟,像哄孩子一样将他包裹进来,他拥着华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车子被吞噬于四周的寂静黑暗,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只有紧靠的潮热气息。身上的伤仍疼痛,华轩呼吸了一下,鼻翼间都是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味道,不可言明的恐惧逐渐平复,眼泪干涸在面颊上。   天空一片墨色,一弯冷月,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向前行驶,其下是黝黑的山林和人家的灯火点点,车影渐无踪,消失于弥散的夜雾之中。   华轩的回忆就到这里结束,他和华旸单独的对手戏不太多,这是很重要的一场。   整个剧情梳理完,难度有一点,但也不算太大,拆分成好几场,一天拍完时间非常紧。   奚闻和沈清野两人对了遍词,奚闻状态不太行,情感没代入,卡壳好几次,还差点笑场。   沈清野受不了他,把剧本啪的一下合拢在台面上,“你明天就这样去拍戏?”   奚闻没想到会这么不顺,有些颓地坐下来,“我跟你太熟了,我憋不住。”   怎么说呢,沈清野那双眼睛一看着自己然后念台词,自己就紧张,头皮发麻,心跳加快,别说演了,什么都忘了。   沈清野冷冷地说,“不好意思,明天跟你对戏的也是我。”   “那怎么办?我明天这个状态,韦导非杀了我不可。”奚闻有些崩溃。   “是不是不是我,你就能有状态了?”   奚闻一愣,摇头,“不成,不是你更不成。”   “为什么?”沈清野脸色极差,目光冷得跟结了冰霜似地。   奚闻不由自主抖了抖,开玩笑着说,“太亲近了,我还是第一次拍戏呢,我不适应。”   他指的是戏里用嘴撕胶带那场。   沈清野面色稍微缓和了点,“拍的时候你不要想着要去塑造什么角色,你就想着自己是华轩,其余的应该让观众自己体会,不要勉强自己去演。看我的时候,也别想着我是谁,只是把我当成华旸。如果总是跟现实里的搞混,就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才会忘了说什么。韦导剧本写得简单,很多时候,需要自己摸索怎么做出更符合角色的动作和表情。”   说到这里一顿,沈清野看向他,盯着他的眼睛,“戏从对手来,演戏更多是互相成全的过程。我会配合你,尽力做好,你也要配合我,让我入戏。”   奚闻怔住。   沈清野从他手中拿过剧本,“我给你标一些重音和停顿,我们再试一次。”   作者有话说:   前期戏的比重会有点大,我还是挺想写这对黑道兄弟的,就是题材有点敏感,希望能喜欢~   15 第15章 干净   他们又尝试了一次,这次比上一次进步大。   他们一句句地分解,比较,揣摩,在对话旁做一些批注。沈清野很耐心,一句话排练很多遍也不会不耐烦,奚闻实在说不好就跳过先练下面的,过一会儿再返回。   奚闻又读了遍剧本,并开始写写划划,沈清野等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排练了一次。这次效果不错。奚闻总算在沈清野脸上看到了点满意的表情。   “这次演得还不错吧?”他搓了搓脸,从那种情绪里抽离出来。   “这还不算演,你只是在熟悉台词。”沈清野纠正他。   “那我让你入戏了吗?”   沈清野顿了一下,神情和缓,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比之前好了很多。”   奚闻放松下来,坐到沙发上,“那就好,我好紧张。”   沈清野突然倾身过去从他手中将剧本抽出来。   “唉?”奚闻不解,“不排了吗?”   沈清野问,“台词背得怎么样了?”   奚闻点点头,“差不多了,可能有点不熟。”   “脱稿来一次吧,加入结尾的哭戏。”沈清野把剧本合拢放在旁边。然后站起来,看着他,示意他一起。   这就有点不同了,没有了剧本做掩盖,奚闻得看着沈清野的眼睛说话。不仅要关注语气节奏,还需要背诵台词。   原先两人捧着剧本,可以避免眼神交流,念得多撒娇亲近也就是语言上的碰撞,可抽掉了这层屏障,就要真的进入角色了。华轩对华旸的孺慕之情,那份依恋和信任,华旸对华轩的关切与照顾,即使没有肢体动作,也会随着台词的推进,在眼神中流露出来。   他能用华轩的皮包裹自己多久?兄弟情义下属于奚闻的爱慕与思念会不会贪婪地占据上风?   奚闻局促地站起来,慢吞吞走到沈清野面前,他还低着头,双手互相扣着,觉得自己怂的要命。   沈清野看他那副垂头耷脑的样儿,皱了皱眉,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背,“抬起头,直起腰,你已经是华轩了,你要低着头说话吗?”   后背挺起来,奚闻深呼吸了一下,给自己打气,又在心里把要说的台词飞速过了一遍,才抬起头。不是都说演员都有两个灵魂吗?一个演戏,一个就悬在半空中审视。他就把自己抽离出来,他就是华轩,他对着华旸,满满的是依赖和敬重,他能做一个好演员,能把这场戏演好。   两人面对面站着,沈清野比他略高一点,奚闻得仰了点头,才能和他对视。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上了场,原先记得烂熟的词却说不出来,整个人一下愣住了。   沈清野的眼睛太漂亮了,黑白分明,亮而深邃,眼皮盖住瞳仁的上缘,像一滴宣纸上落下的浓墨。尤其是当他专注地看着你时,世界好像被凝缩在了里面,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即使是无意识,也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   只对视了几秒,奚闻就感觉心跳加快,脸好像要发烧了。他以前看过一个电视节目,里面会安排男女对视十秒,听说如果喜欢,十秒内就会有亲吻的想法。他现在就很想吻他,吻他的嘴唇和眼睛,让那双充满魔力的眼睛闭拢在自己的手掌下。   “抓着我的手。”   “什么?”   “按剧本里说的那样,抓着我的手。”沈清野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上,“你没有技术和经验,真情实感地去做就好了。”   接触到的皮肤很凉,也可能是他的掌心太烫。奚闻从恍惚中回神,调整了一下呼吸,从抓着手腕上移改为紧紧抓住沈清野的上臂,身体主动贴近,就像电影里说的一样。华旸孤身犯险来救他,他纵使忧心责怪,见到他却掩饰不住打心眼里蹿升的欣喜和依赖,抓着他,是溺于深海的人在见到生机与光明时的本能。   沈清野有些讶异,但很快反应过来,甚至有些赞许。他的眼神变得内敛而温柔,说话时却是克制的。华旸本就不是张扬的人,电影镜头前的表演也需要比生活中收敛许多。   一整幕戏下来,都演的很顺利。   只除了最后场哭戏倍受折腾。   奚闻已经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去买洋葱和滴眼药水了。   他不能哭得太厉害了,因为远不至于。沈清野说在拍这种近景镜头时,演员眨一眨眼都很明显,他如果哭得太厉害会显得假,也不符合情境。他只需要一点点的感伤和两滴眼泪,华轩只是突然有点委屈和劫后余生的后怕罢了。   沈清野给他讲戏讲了半天,二人从八点排练到快十二点,已是夜阑人静,白天又拍了一整天的戏,沈清野面上也染了丝倦意。   奚闻还在酝酿情绪,沈清野拉开窗帘,推开点窗,坐在窗边的白色座椅上,放松地后靠着,双腿交叠,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根红塔山,点着了,咬在嘴里,隔着烟雾看他演。   他坐在窗前,身后是浓黑夜幕伴着星月交辉,月光在他面上和肩上落了层茸茸的金子般细碎的光芒,烟雾从纤长指尖的末端袅袅绕绕,停留在眉眼和发丝处,流而不散,就像幅静态的美人画。   奚闻眼神一滞,突然放下手,停下了动作。   太熟悉的场景。沈清野从前不抽烟,那时为了逗他,自己喜欢将烟圈喷在他面上,看他因为不适应而侧脸,有时会轻轻咳嗽,面颊泛红,灰色的烟雾徐徐弥散……   沈清野往桌上的烟灰缸里点了点烟灰,抬眼看他,“怎么?哭得出来了?”   奚闻抬抬手,揉了揉已经憋红肿了的眼,“没有,我们别耗这了,你白天那么辛苦,明天还要早起拍戏,今天就这样吧。”   沈清野淡淡地说,“没事,你慢慢酝酿,我等你。今天耗是耗,明天耗也是耗,明天片场那么多人,你更紧张,更抓不好情绪,拍不下去,白挨韦导一顿骂。”   奚闻低垂着头,不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行,那我再试一次。”他深呼吸了一下,重新站直。   “要我怎么配合你?”沈清野问。   奚闻笑笑,“不用,你坐那儿看着就行。”   沈清野说,“那我给你从车上那儿搭两句词?”   奚闻点点头。   二人一问一答过了遍词。   到最后沈清野说完,奚闻抬起脸望着前方,瞳孔有一瞬的震动,慢慢地,有水汽聚拢在眼窝,面部肌肉却没怎么牵扯,是一种很平静地哭泣,眼神没有焦距,落在一处空茫的地方。本来到这里应该结束了,他的嘴角却徐徐抿出了点幅度很小的笑,然后低下头,积蓄在眼内的水汽变成两颗浑圆的泪珠滚落下来,啪嗒落在地上。   沈清野很久没说话。   那种后怕和庆幸把握得很好,尤其是最后带笑的落泪,给人物的情感增添了厚度。   眼泪落地后,奚闻缓了缓,用手背擦了擦眼,然后抬起脸,他笑了笑说,“沈老师,这次能过吗?”   奚闻的眼眶还红红的,眼尾的那点小痣在烧红的肌肤上更引人注意。他一双善睐的桃花眼,眼型圆润,眼尾细而微翘,水汪汪的,眼下笑起来像月牙下弯,睫毛上挂着泪珠,却有几分可怜像。   沈清野收回眼神,移转了视线,将手上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挺好的,很有感染力,没什么问题。”他想了想又迟疑地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奚闻抽了抽鼻子,说话时声音都哑了,还带着鼻音,软乎乎的,“以前的事情。”他顿了顿又补充,“知道你手受伤的时候。”庆幸于未伤及性命,又悲伤于事态的无可挽回。   沈清野僵了一下,垂下眼睛,平淡地哦了声。“那今天就这样吧。也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沈清野站起来,往门口去,下了逐客令。   奚闻之前积极,现在却磨蹭起来,“沈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   “嗯?”沈清野转回身看他。   “吴庭手上那块表是你送他的吗?”   沈清野皱起眉,“你怎么知道?”   奚闻笑笑,“他都恨不得顶在头上了,瞎子都能看到。而且,我听到他跟你说谢谢了。”   沈清野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点了点头。虽然不光彩,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做就做了,就算他没什么印象了,也不能改变已发生的事实。送东西是一种卑劣的补偿,那人如果想要用这层关系讨些好处或关注,也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奚闻看他点头,脸色一下就变了,“为什么?”   沈清野冷眼睨着他说,“什么为什么。”   奚闻紧握拳头,声音有些抖,“你跟他上床了吗?”   沈清野看着他没说话,倒像是种默认。   奚闻一下有些天昏地暗,感觉浑身的血一下就涌上了太阳穴,“那表算是嫖资吗?你跟别人上床,再给别人点好处,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   沈清野低笑了下,“这话听着倒挺耳熟,像是以前某人给我开的条件。”   奚闻好像迎面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面色惨白,“所以现在你喜欢这种类型了?”他咬着牙,“你是为了他才在媒体前那样说的吗?宁可放弃现在拥有的声誉和地位?”   沈清野盯着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有什么好的?一个三流模特,光有长相没有脑子,虚荣贪婪,愚蠢浅薄,除了年轻点以外什么都不是,他凭什么去毁了你?”奚闻气疯了,语速飞快地说,往前跨了一步,逼近过去,“为了这样的人,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遭受谩骂和侮辱,这算什么?”   沈清野却只是站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丝毫没有躲闪。   二人凑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到,沈清野似乎也有些动怒,眼中浓墨翻卷,好像暴风雨时的海面,说出口的话像刀尖一样利,“这才是你来这的目的吗?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凭什么来控制我?”   沈清野猛然攥紧他的手,“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也许我就喜欢他的年轻呢?单纯天真,无知无畏,像一张白纸。虚荣点才更好掌控,对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坦诚,总比那些佯装清高、自命不凡的人强一点。”他讥讽地冷笑,“既然都进了这个圈子,谁又比谁干净?他想要的我给的起,至于我会不会毁了自己……”   沈清野压低到他耳边,“所以是谁先毁了我的?”   沈清野猛然甩脱手,奚闻踉跄着后退一步,感觉自己要吐了,他站立不稳,胃部抽筋,眼眶通红得像在滴血。他伸出手又去想抓住这个人,可临碰到时,又僵硬地收了回来。“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话吗?”   沈清野冷冷看他,等着他说下去。   奚闻扯了扯嘴角,“你明明说过,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男人的。”   在八年前就说过……   16 第16章 贝多芬   沈清野获首奖时才19岁,演奏的曲子是贝多芬的《第四钢琴协奏曲》,有别于那种大奖赛上常出现的战马似的曲子,比如炫技专用的柴一、拉三,他选的是一首诠释争议颇多,以深邃复杂著称的曲目,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主持人问他为什么这样选择。   他很直率地说,他的老师说他在这场比赛中没什么希望,这也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这种比赛了,他应该选一首自己喜爱的。   主持人又让他点评一下他的演奏和他对手演奏的优势。   他说,也许他足够放松吧,在决赛前夕所有媒体的舆论争执中,没有人讨论到他,这让他没什么压力,因为焦点都在别人身上。   主持人开玩笑地问他,听说中国人很流行在重要事情前去一下寺庙,你比赛前有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   他想了想然后说,我没有什么信仰,我信仰钢琴。   这场采访,是电视台实时转播的,根本没来得及审核,播到这块时,刘然捧着泡面走过电视机前,不由停下看了会儿,随后很惊讶地感叹,“这人是采访界泥石流吧。”   奚闻懒洋洋地一只手搭在椅子靠背,扭过上半身,从麻将桌上分神看过去,电视里已经切换成一处华丽的音乐厅,“什么?”   刘然吸溜了口面条,“一个音乐节目的采访,采访的是个什么伊丽莎白大赛首奖的得主。竟是些阳春白雪的古典乐,不是我们这种俗人听得懂的。”   奚闻发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从桌上随手拿了个食品包装袋砸他,“你来替我会儿,我吃点东西。”   “好,来了来了。”刘然抱着泡面屁颠颠地替了奚闻的位置。   他们乐队本来一块儿来法国参加个电子音乐节,结果一场暴雪来袭,音乐节被取消了,他们也被困在这儿,大雪封道,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所幸城市的供暖电力都还能正常运作。   他们闲极无聊,不知谁从借住的华人公寓地下室里翻出了台麻将桌,六个人就开始打麻将消磨时间,电视整宿整宿地开在那儿充当个背景音。   奚闻撕了根能量棒,屋里都是各种速食食品,一帮大老爷们没人会做饭,冰箱里也没什么菜,他这几天吃泡面都快吃吐了。他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里头在回播一场钢琴大赛,还有旁白在介绍,竟是些叽里咕噜的法文,奚闻听不懂,只能辨别出几个词儿,什么伊丽莎白、天才、最有前途……   词儿他听不懂,钢琴还能听一听,他闭着眼打了会儿节奏,发现这人演奏时的速度、音阶都清晰均匀,音色丰满,即使经过电视糟糕的传递,仍听得出技术精湛,风格优雅而细腻,用一个很俗气的比喻,他的演奏就像“珍珠落在丝绒上”。   奚闻听得很享受,镜头慢慢从远景拉成近景,华丽的大三角钢琴前坐着个瘦长的青年,侧颜很漂亮,衣着有些不合身,袖子几乎缩到齐肘,是可以惹人发笑的寒酸。   但他坐在钢琴前演奏时架势却很足,脸孔镇静到近乎冷漠,比较惹人注意的是,他手的姿势比较安定,和一般青年钢琴家夸张的演奏方式不同,他不会抬得很高然后重重敲击,身体也没有起伏,他几乎只有手指在弹,也没有多余的手臂动作,可以用最小的动作幅度来演奏出最响和最轻的音,演奏方式很契合这首优美而深情的音乐。   听说创造这首歌曲时,贝多芬正处于热恋,恋人是匈牙利贵族家庭出身的小姐特雷泽,这段感情一共持续了四年,是贝多芬一生中最稳定的一段感情生活,内心安逸而幸福,使得这首协奏曲充满了明快柔和的浪漫主义色彩。   柏辽兹曾形容为“旋律是天使般的纯洁和不可抗拒的柔情蜜意,只是奇妙的艺术加工痕迹完全消失。”   电视没有将整首曲子放完就匆匆进入了下一个主题。   奚闻意犹未尽,他记住了那个钢琴家的名字:沈清野。   一个好名字,很符合他脸上冷淡的神情,在弹奏这样一首浪漫优美到仿佛置身于春天花园的曲子时,他的样子仍可以像隔夜的香槟一样淡而无味,即使指法准确得无可指摘,五官精致,也不能抹去他那种没有表情的神色带给观众的伤害。   也许评委老师看不清,但聚焦的镜头的确将这种对比展露无遗。   匡尧从健身房里走出来,刚从跑步机上下来,用毛巾擦了把头上的汗,坐到奚闻身边,“看什么呢,怎么这种表情?”   “什么表情?”   匡尧艰难地憋了个比喻,“就像你吃火锅的时候吃到最讨厌的香菜吧。”   奚闻哈哈地笑,在沙发上平躺下来,匡尧被挤到了沙发的最角落,“你干嘛?给我留点位置,这么大个沙发都不够你一个人躺的。”   奚闻往里头缩了缩腿,眯着眼笑问,“你刚刚不是问我在看什么吗?”   匡尧低头看他,挑了挑眉,“嗯?对啊,怎么又喜欢又讨厌的?”   奚闻想了想,“看到一个很割裂的人吧。”   他们在伊泽尔足足困了两个礼拜,回来后无比怀念中国的美食,一通狂吃后倒时差闷头睡了十多个小时,再醒来一个个脸都肿了。   杜夏过来时,看到他们这幅憔悴放纵的样子,脸一下就黑了,暂停了他们所有堆积的通告,勒令白小乙和蒋勤监督他们把状态调整回来,为接下去的演唱会做准备。   健身节食排练定时称体重,一段有规律的生活后,总算从不人不鬼的样子拾掇得可以上镜。   为了6个月后的演唱会,奚闻身上压了不小的担子,杜夏给他们挑了几首歌,都是之前的老歌,但他们不喜欢老调重弹,那些歌唱了太多遍,既然是第一次演唱会就需要一点新颖的东西,每个人都铆足了劲要给他们的粉丝一些惊喜。   所有人都得写首歌,奚闻经验比较足,杜夏希望他能多写几首,有备无患,关键时候可以替补一下队友的。   回国没两天,奚闻就去染了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很显肤白细腻,头发修剪出细碎的层次感,刘海向两侧梳,别致又惊艳,衬得眼睛非常亮。   刘然目瞪口呆看了他半天,手痒得上去薅他的头发,问他怎么顶着个信号灯回来了?   “你原来的银灰色呢?前两天不是还说要走冰山酷哥儿路线吗?”   奚闻拍掉他的手,很认真地跟他说,“我发现冰山酷哥儿不适合我,还有人比我更冷。造型师说我长得偏韩流,比较适合走潮酷风。再说搞摇滚不都要顶头花花绿绿的头发吗?比较符合大众预期,像你们这样一个个黑头板寸,粉丝会幻想破灭的。”   刘然笑得打颤,“真是辛苦你了,牺牲自己的头发来捍卫团队形象。”   匡尧放下手里的鼓槌,瞥他一眼,“你再这样折腾下去,迟早把自己头发漂断。”   奚闻苦恼地抓了点发尾,“好像发质是变差了,我预约了下周的头发保养,你们要一起去吗?”   刘然不在意,“我和尧哥这一头青茬有什么好保养的,最多去按摩按摩头皮。你问问信文吧,他头发多又茂密,能做回本。”   姜信文从沙发上抬起眼,无所谓地朝奚闻点了点头,“他们都不去的话,那到时候我陪你去。”   奚闻拖到了个人很满意,“好,就这么定了。”   等到了那天,他们做了两个小时的保养出来,奚闻在车子上翘着腿听白小乙给他找的几个人的试弹。写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鬼上身,他竟然在曲子里加了一小段钢琴独奏,现在得挑人来弹。   相同的旋律听了无数遍,听得他耳朵都木了,也没特别中意,就塞了个耳机给姜信文,“你帮我听听,有没有哪个特别喜欢的?”   姜信文听完了全部,很老实,“感觉都差不多。”   奚闻叹息一声,抓了抓头发,“是啊,都少了点感觉。”   “不是,我是说都挺好的,你随便挑哪个都成。”   奚闻把耳机塞回去,“那不行,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   他放下腿,往前排靠了点,对司机说,“杨叔,麻烦掉头去公司吧,有点事。”   司机点点头,前方路口爽利地一个掉头。   奚闻又扭头问姜信文,“你要不要一起去公司啊?还是让杨叔之后送你回去?”   姜信文无所谓,“那我去排练室待会儿好了,宿舍里太吵。”   奚闻点点头,又闭上眼开始找旋律。   到了公司,他们在电梯那儿分手,奚闻直上最高层找杜夏,姜信文去了排练室。   结果他在杜夏办公室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转过头和他对视了片刻,又面无表情地转回去。   模样比电视上要好,眼睛精致得勾人,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也更加浓郁了。   走时,那人与他擦身而过,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松香味,在空气里经久不散。   奚闻进了办公室,把谱子给了杜夏,让他帮忙牵个线。   回去等了两天却没消息,他又去问杜夏有没有说清楚,杜夏说该说的都说了。奚闻不耐烦,要自己打电话过去,杜夏笑了笑,拿奚闻说过的话来堵他,“你不是要让他自己做决定的吗?”   奚闻一下哑口无言,无可奈何地挂了电话。   他努力说服自己也许这就是没缘分吧。真应了刘然说的,音乐圈鄙视链无可攻破,沈清野是阳春白雪,他们是群魔乱舞。他本来就入不得对方的眼。   17 第17章 相信我   宿舍几万年都没人摁的门铃被摁响时,刘然都没反应过来,响了好一会儿他才迟钝地套了条运动裤跑过去开门。匡尧和姜信文去训练了,奚闻忙着写歌把自己锁房间里三天了都没动静,要不是冰箱里的吃的偶尔失踪,他差点要请人来撬锁。   过了会儿,奚闻的房门哐哐地被人敲响,“闻闻,有人找你。”刘然在外头扯着嗓子喊。   “没空。”奚闻没好气地回。   “人家专门来找你的,说是有人介绍他过来的。”   “谁啊?”   “一男的,长得挺好看的,就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刘然促狭地笑笑,“不会又是侯升搞来的吧?他上次颁奖会上不是缠着你聊了半天吗?”   “妈的,这人惹上就没完了。”奚闻刷地在简谱上划过一条线,把纸揉了扔在地上,骂了句,“让他滚,老子没空招呼他。”   刘然有些不死心,“长得真的好,你不看看?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来烦我。”奚闻特别暴躁,用吉他弹了段和弦,哼了两下,又挫败地把之前写的词划掉。   门外刘然没再勉强,脚步声走远了,细微的交谈,然后是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奚闻的手不由惊跳了一下,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洞,他盯着那个破口,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不知道掉了什么东西。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奚闻出来翻吃的,刘然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电视,昏昏欲睡。奚闻柜子里翻了半天,也只翻到包抹茶口味的巧乐兹,他叼着饼干棒,在公寓里走了一圈,“匡尧他们还没回来啊?”   刘然脑袋靠在抱枕上,斜着头说,“是啊,录完歌跟我说出去采风,找灵感,估计要一两天,也不带我一起,把我一人扔这儿,简直没人性。”   奚闻踢他一脚,“当我是死的吗?”   “你现在魔怔了,三天见到你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不能算个人,最多就算半个人。”刘然摇摇头。   奚闻拿手掌按了按熬得通红的眼,在他身边坐下,“明天杜夏要看到成品,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就这样吧,我那水平你也知道,肯定要被pass,我是搞技术的,创作型的有你一个就够了。”刘然嬉皮笑脸,然后突然倾身从茶几上拿了沓纸递给奚闻,上头还压着个U盘,“上午来的男孩给你的,我看了看,是你的歌。”   奚闻接过来有些愣,是他给杜夏的谱子,钢琴曲那段被特意标了出来,还配了几句简单的注释,字迹干净漂亮,没有多余的棱角。   他把U盘拿回房,插上电脑听了,钢琴曲缓缓地流淌出来,他屋子里的音箱是顶配,音乐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向他涌来,力度却是极轻巧的,连波浪拍在身上都是柔和的。   这首歌是一首反战主题的公益曲,悲凉的缓拍描述了灰蒙蒙的战争疮疤,意象都是炮火与玫瑰,白鸽与死亡,儿童与钢枪。歌曲创作起源是奚闻无意中看到的一张战地照片,一个在拿着冲锋枪士兵监视下玩着游戏的天真小孩。   所有人的演奏都以悲伤和愤怒为主基调,只有这个版本能让人在嘈杂之余听到希望和平静。好像汹涌的海平面尽头尚未完全被吞没的太阳,照亮了那些在荆棘中顽强成长的生命力量。   差点把奚闻给听哭了。   被自己写的歌搞哭,还蛮丢脸的。他躺在床上闭着眼,钢琴曲还在一遍一遍重复播放,思维随着旋律起伏推动,心脏一下下用力地撞击着胸腔,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那个人弹琴时的样子,眉目低敛,背脊挺得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键上游走,微抬的手腕随着每一下敲击而用劲,手背鼓起青筋。   奚闻绞紧被子,觉得白天把人放走的自己就是个大傻逼。   第二天奚闻就找杜夏要了资料。   杜夏半真半假地威胁他,“你最好自己想清楚。”   奚闻沉默半天,然后问他,“我是不是在你眼里只有下半身能动?”   杜夏沉闷的笑声从另一头传来,“好了,发你邮箱了,自己看吧。”   奚闻打开资料,找到了联系方式,刚想打电话又停顿了。古人有三顾茅庐,是不是实地拜访比较有诚意?谁知道刘然那个二百五那时候是怎么赶人家走的。   奚闻特地拾掇好造型,开着他那辆和他头发一色系的跑车风驰电掣去了目的地。结果到了巷子口发现开不进去,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能停车,刚下车,车前盖上就落了颗鸟屎,一只黑白喜鹊呼啦啦展开翅膀飞走。   奚闻盯着那白色鸟屎看了半天,勉强安慰自己这儿起码是个环境好,空气好,还有鸟肯拉屎的犄角旮旯。   沈清野的家在居民楼的一层,带了个小院子,篱落疏疏,树头花荫,常青藤趴在墙面上,朝窗户那儿伸出一角,上面开了点淡黄色的小花,门口蹲着只呼噜噜睡觉的小黄猫。   奚闻刚一靠近门口,那猫儿就醒了,惺忪睡眼瞥他一眼,又接着把头埋进前爪里睡了,一点也不怵人。   奚闻站在门前垫脚的石阶上,能听到里头传来绵延不绝的练琴声,非常流畅,墙里应该特地做了隔音,声音不是很清晰。他摁了摁门铃,发现门铃坏了,就改敲门。   木头门老式厚重,琴音把敲门声盖住了,奚闻有点纠结,是大力砸门还是老实在外头等。   砸门也太破坏气氛了。   好在他没纠结多久,屋里的钢琴声突然停了。他趁机敲了敲门,还喊了两嗓子,“你好,是沈老师吗?我是寰宇传媒的。”工作理由,光明正大。   那头果然入套,椅子腿贴着地板挪动,一个很好听的男声传出来,“稍等。”   过了会儿门开了,只开了条小缝。   奚闻抬起眼,沈清野站在门口,一身衬衣长裤,风一吹,衣角晃动,还是那股松香味,眉眼比电视上精致许多,“你好,是有什么事吗?”   奚闻看愣了会儿,半天才从口袋里摸出U盘,“我朋友说这是你送来的吗?”   沈清野看到U盘,表情微变,过了会儿才说,“是的,麻烦你还过来了。”   他伸手去拿,奚闻却把手往回缩,让沈清野的手落了个空,停在半空。奚闻冲他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眼睛像月牙一样弯着,“是我让杜总去找你的,U盘里的曲子我听了,很完美,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这次来是想正式邀请你参与制作。”   沈清野却没表现出喜悦的样子,只是很冷淡地说,“谢谢,不过我可能没法参加了,U盘给我吧。”他再次伸手。   奚闻躲开,这回儿干脆把手背到身后,那硬硬的小铁盒子戳到掌心的肉里去,皱着眉问他,“为什么?”   沈清野抓空,只得收回手,“有一些其他工作冲突了。”   “不可能,杜夏说这段时间你没排什么工作。”   沈清野眉头拧紧了,随后改口,“过段时间有演出,我需要练习。”   “我只会占用你一点点时间。”奚闻坚持,“这些都是借口,所以是为什么?我听得出来你喜欢这首歌,人会说谎,但音乐不会。也没有谁比你演绎得更完美,如果你放弃,对我们两个人都会是一个遗憾。”   “我是喜欢这歌,这没错,”沈清野声音冷清,“但我不想引起其他麻烦,你的爱人醋劲比较大,我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奚闻愣了一下,“什么爱人?我什么时候多了个爱人?”   沈清野解释,“我那天去的时候,你可能不在,是你爱人开的门。我想你有必要和他加强一些沟通,他有些过分疑神疑鬼了。他为你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我希望你能珍惜他,不要再让他伤心。”顿了一下还很真诚地说,“虽然这是私事,但过分寻求刺激和多对象的性行为有很多风险,我建议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奚闻懵逼了,什么玩意儿?他怎么莫名其妙就被安了这么个罪名?   他反应了会儿,磨了磨牙,“刘然那个二逼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就是刘然戏精上身,在沈清野面前演了场好戏罢了,目的是彻底妖魔化奚闻,断绝他的任何企图和想象。   沈清野摇摇头,“那个U盘你可以留着,我言尽于此了。”   眼看门就要被关了,奚闻的手一下拉住门板,一只脚卡住门缝,把身子硬挤进去,“你听我说,他瞎说的,我跟他完全没关系,我们就是普通队友。”   他夹在门中间,沈清野怕人受伤,不敢用力,只好松开手,“奚先生,你没必要这样,我不会对外说你的私生活,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因他松了手,奚闻半只脚得已踏进来,他喘了口气,然后说,“这样吧,你跟我过去,我让刘然跟你解释。其实就是个误会,他满嘴跑火车,我再饥不择食,基本审美还是有的吧。”   沈清野不为所动,脸色还有些不好看,“无论真假都没关系。但奚先生您再这样,我要报警了,您算私闯民宅了。”   奚闻被气着了,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哑巴亏,脾气一下上来了,“你报,有本事你就报,我今天要是在说动你前挪个位置我就不姓奚。”他干脆顺着门框坐下来了,一屁股坐门槛上,长腿曲着,眉头蹙起,抬着头,一双眼睛怒气汹汹。   沈清野低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眼里黑沉沉的,也压着气,“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还能想怎么样?我就是气不过!”   “我只是单纯地想请你一块儿弄首歌,又不是作奸犯科,你犯得着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本来多好的一个事儿啊,你喜欢这首歌,我喜欢你弹的曲子,两人一拍即合,怎么搞得好像我在无理取闹一样?这么简单一事儿,怎么就被刘然这混蛋弄砸了呢?怎么就这么累呢?!”   他原先气势还足,声音还大,说着说着就委屈了,“我转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这破地方,刚停下来新车就被鸟屎砸了,我就知道今天准没好事,我就该换个时间点再来的。我到门口了听见你弹琴还不敢敲门,好不容易等你停下来了,结果就换来这么个结果。我他妈半年都没性生活了,还追求刺激?刘然那混账玩意儿都怎么想出来的这种词?”   奚闻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催的,突然被泼了一身脏水,一腔真心地来三顾茅庐,不过几分钟对话结束,他居然像个泼妇一样坐在地上撒泼。仿佛天翻地覆一样,他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还有形象吗?   沈清野听他说了这么一长串,神经都痛了,可看坐地上这人的样子,好像自己再说一句重话,这人就能哭出来似地。“所以你想我怎么做?”   奚闻瞪着他,“我想你相信我。”   沈清野叹了口气,“那走吧。”   奚闻情绪还充沛着,一下没反应过来,“走哪里?”   沈清野跟看傻子一样看他,“你不是要带我去找人解释吗?”   “啊,噢,是。”奚闻从地上爬起来,表情恶狠狠地,“我这就带你去证明我清白。”   18 第18章 光   穿过一条狭窄的弄堂,才到奚闻停车的地方,红色跑车,流线型设计,漂亮又拉风,和这贫寒破旧的地方格格不入。   “走,上车。”奚闻摸了摸自己的爱车,觉得总算挽回点面儿。   沈清野看看这辆车,又看看奚闻耀眼的红头发,有些忧心这人对红色是有什么变态嗜好。想到此前上门时,那在门前哭得楚楚可怜的一米八壮汉,说这人专喜欢搞些特殊的,还总搞出些流血事故,听着匪夷所思,又似乎有迹可循?   “你去掉个头吧,这样我没法进去。”沈清野说。   奚闻这车没有后排座,副驾驶抵着矮墙一侧,他要是想坐上去,除非从驾驶座上爬过去。   奚闻话出口,也发现了这问题,只是炫耀心切,才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他摸摸鼻子,觉得今天怎么如此多舛?无非是想在某人面前博个好印象,怎么越是耗尽全力越是徒劳无功,甚至弄巧成拙?   奚闻把刘然约到了一处咖啡厅,三人坐下来聊了聊,才把事情讲清楚。显然事情起源于一个更大的误会,是刘然把沈清野当上门服务的少爷了。这实在是比情敌更具侮辱性,没有一点宽慰反而像个笑话。   只是沈清野脾气好,他听完仰后一靠,似乎也觉得有些可笑,随后便对奚闻说了抱歉,是他误会了,不该这么说他。   奚闻却受之有愧,觉得不是沈清野的错,他有什么错呢?他亲自将曲子送上门,却被摆了这样一个乌龙,最后还愿意陪他们在这儿浪费时间。   刘然自然成了最后的矛头,是一切错误的根源,是十恶不赦,万恶之首,理当负起责任。   误会理清了,奚闻将U盘还回去,“沈老师,这首歌还是你的,如果你不参加,我就不出这首歌了。”   沈清野有些惊讶,“这何必呢?”   奚闻耸了耸肩,“音乐人不该有点追求吗?见到了最好的,谁又会甘心退而求其次呢?”   沈清野瞧了他半天,目光像是评度。   奚闻被他看得很紧张,心脏好像跳到了嗓子眼,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几秒钟能有那么漫长。   最后沈清野垂下眼,然后将U盘推给了他,点了点头,微微笑了一下,笑起来特别好看,浑身的冷气都不见了,变得很柔和,“那我试一试,希望能让你喜欢。”   这就算是上了贼船了。   奚闻不露声色地将U盘收回来,钝钝的金属外壳压在掌心里,压出一个小坑。他算是看明白了,沈清野吃软不吃硬,顺着毛捋气就顺了,装装可怜心就软了,这样子以退为进,目标也达成了。   他们就这样熟悉起来了,刚开始是为了排练,两人得磨合,混成一首曲子后才不会突兀,排练得差不多了,还得录音、编辑,一遍遍听。奚闻带他去排练室,录音棚,去一道儿住的公寓宿舍,渐渐也跟其他人认识了。   奚闻是吉他手加主唱,匡尧是鼓手,刘然是贝斯手,姜信文是吉他手,偶尔伴唱。有音乐的共同话题,一帮人都熟得很快,很快就打成一片。正好他们乐队缺一个键盘手,沈清野勉强能顶,聚一起的时候经常会让沈清野随手弹一个主题,然后一帮人即兴创作,传统的,现代的,什么都来,碰撞在一起就是新的火花。   玩尽兴了就一起出去吃火锅、吃烧烤、吃路边摊,沈清野也不讲究,没有那些古怪的脾气,和他们在一块儿很放得开,撩起袖子,碰瓶的时候丝毫没有形象包袱。虽然他刚开始不会喝酒,喝一口啤酒还呛半天。   刘然就铆足了劲灌他,说要帮他把酒量练出来,可惜他天生酒量就好,一帮人趴了,他还面不改色。刘然感叹他人不可貌相,看着白净斯文,不仅能吃酒,还很能吃辣,麻辣四川锅配香油碟,也能吃得神色自若,脸都不红。   奚闻受不了,没吃两口就一个劲儿往嘴里灌北冰洋,问他不是南方人吗,怎么那么能吃辣。沈清野要了碗白水,给他放旁边,锅里煮熟的东西都在水里涮过,才放他碗里。然后淡淡地说,“小时候一个人在家,还不太会做菜,吃的东西半生不熟,得用重调料的才压的住,吃多了就习惯了,味觉都麻了,太清淡了就没味道。”他夹一块毛肚裹了浓厚的辣油,放进嘴里,嘴唇都被辣红肿了,他也没什么反应。   不过他不抽烟,别人怎么劝他也不抽。说这东西不好,还会熏坏手。   他们两个大都是奚闻主动去找他,硬拖着他到处跑来跑去,如果奚闻不过来,沈清野就一点动静也没。奚闻也无所谓,他这人就是这样,对朋友都热情直接,也不计较谁吃亏一些,谁主动一些。   嘻嘻哈哈地贴上去,沈清野也不会往外赶他,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奚闻每次又都能扯出些光明正大的旗号。虽说优秀的人总是讨人喜欢,奚闻身边优秀的人也不少,倒是第一次对人这么上心过。   有一次屋门敞着,奚闻刚进巷子就听到琴声,他放缓了脚步走过去,然后静静地倚在门框上看。   此时阵雨初停,碧空如洗,太阳从云层间破障而出,小巷宁静安详,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被日光照得晶亮亮的,他就这么站着,既不出声也不动,半边身子都站麻了。   沈清野晚上经常有演出,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奚闻每一场都会去捧场,坐在第一排,仰着头看过去,舞台上的灯光打在一个人的身上,奚闻的四周是暗的,眼前只有一束光。   也不知为什么,每次看他弹琴,心里都特别安定。   在沈清野家里的钢琴旁边有一个小本本,上面详细写着每天的练琴时间和曲目,每天固定练琴八小时,如果有什么事冲突了,就记下亏欠的时间,第二天补足,执行得一丝不苟,十分严谨。   奚闻去他家那么多次,只见过他爸两三回,一直没见到他妈妈。沈哲轩气质儒雅,相貌英俊,也是名钢琴家,国内国外拿过不少奖。他们家条件不太好,但每次奚闻来,沈爸爸待客礼数都很齐全,泡的茶也茸毛盈翠,看得出是尖货儿。   只是沈清野跟他爸不亲,沈哲轩表面挺温文一个人,对沈清野时却特别严厉。奚闻跟沈哲轩坐沙发上交谈,沈清野就接着练琴,奚闻想让他休息一会儿,沈哲轩会冷漠地拒绝。   “他没什么天分,能有今天,靠的就是苦练,偷懒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他就算废了。”一首小夜曲弹完了,他会转头跟沈哲轩说一声,他先出去了,差的小时数晚上再回来补。沈哲轩点了头,他才站起来,拉着奚闻走。   有次从他家出来,一路沈清野都在若有所思地把玩一枚硬币,那枚银色的东西在他修长的指间来回翻转,却不会掉下去。因为长期练琴的关系,沈清野的手特别漂亮,不是那种纤弱的美,而是修长、强劲、灵活的,指甲齐整,骨节分明,光看他的手都有一种韵律的动感。   在经过一处垃圾堆时,突然,当啷一声,那枚硬币被他弹进了垃圾桶。奚闻讶然地看去,在他眼底看到了抹一闪而过的厌恶。   后来奚闻无意间和他聊起他很有特点的表演方式。沈清野坐在公寓的沙发内,向后靠着,手指沿着满是水汽的瓶口打转,半阖着眼,好像很困倦的样子。   他解释说他父亲的演奏观念比较传统,他小时候练琴,沈哲轩会给他在手背上放一枚硬币,只用手指运动,如果硬币掉下来,就表示姿势不正确,他就会被惩罚。搞得他后来看到硬币就很讨厌,如果出去买东西找下来的零钱是硬币,一定要把它用掉或者扔掉。   他在养成了这种演奏习惯以后,才发现这样的手部姿态有很大局限性,他后来的钢琴老师也试着纠正过,但已经没办法改了,一旦姿势错了,他会不由自主地紧张、慌乱,没有办法继续演奏,只能用更多的技巧练习来弥补这种局限。   “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样的姿态很优雅,才比较符合传统。只能说各有所好吧。”沈清野淡淡地说。   奚闻盘着腿坐他旁边,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伤感,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   就跑过去抽了张碟片出来放进影碟机,上次时间太晚,乱世佳人才看了一半,沈清野就要走了。从断掉的地方开始放,费雯·丽一出来,果然就吸引了沈清野的注意。   奚闻也是相处熟了以后,才发现沈清野很喜欢看电影,甚至可以一部接一部不间断地看一整天也不会厌倦。   沈清野说电影很有意思,我们虽然被困在一个小地方,也许这辈子都无法走出去,突破既定的束缚,却能借助观影来体验无数种不同的人生。就算无法亲历,只凭想象和旁观也能让人暂时地忘掉现实的烦恼。   他说电影是一个梦,每个人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   奚闻开玩笑地问他,那如果没有学钢琴的话,你想不想做演员啊?做一个造梦的人。   沈清野愣了一下,好像他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才认真地说,如果有机会,会去试一试。   奚闻眼亮了起来,想出一个提议,“我过段时间要拍一个MV,沈老师你一起来吧。”   “我?可我没什么经验。”沈清野皱起眉,很犹豫。   “不难的,以前都是找模特拍的,脸好看就够了,就当是我们一块儿凑个热闹玩玩了。”   沈清野还是没答应。“这事可能得和杜总商量一下,既然是乐队的MV,质量上公司要把关的,我要是做不好怎么办?而且日程也都在经纪人那儿。”   奚闻用虎牙咬着下唇,觉得沈清野顾虑得实在太多了。关于奚闻的身份背景,沈清野没问,他也从不说,沈清野只是知道他有钱,只以为是乐队有名气,都是他自己赚回来的。   “只要你愿意,这些都不算问题,而且,”奚闻靠到沈清野身侧,嘴凑到他耳朵边,低声笑了,“沈老师,你说错了,这不是乐队的MV,是我们的MV。”   作者有话说:   谢谢轻易翻篇小天使的鱼粮~!   下周一二三不更,四五六连更。之后稳定隔日更,每晚八点哈~   19 第19章 农家乐   时间过得飞快,演唱会的日子近在眼前。就没法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了,排练的日程安排得紧锣密鼓,晚上睡觉梦里都是歌词和旋律。场地、灯光、音效、舞美、场控,每一个环节都要一个个敲定。   奚闻他们一帮人忙得脚不沾地,沈清野受邀做了特别嘉宾,会一起合作五首歌,基本上隔一天来一次。   一帮子人聚在一起虽然累但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每个人都特别有干劲。偶尔也会闹点小矛盾。之前刘然犯懒,迟到了两天,匡尧摔过鼓槌,后来好说歹说才被姜信文哄回来,刘然还被压着写了保证书。有时候几个人练烦了练不出效果,也说过些气话,摔门走过,一个团队免不了磕磕碰碰。   之前他们四个人一共交了十首歌上去,被删减了一下只留了四首新的,刘然的竟然被保留了,奚闻最喜欢的一首被拿掉了,姜信文写的那首也被拿了,奚闻的一首冠了他的名字,稍微改了点词。出道三年演唱会,每人一首新歌发布,很有纪念意义。   只是四个人中,只有姜信文的那首名不符实。   知道公司决定后,姜信文情绪一直有些低沉,常一个人在天台抽烟。奚闻也扮演不了知心大哥哥,他心情也不好,看着自己的歌被改得七零八落,熬夜爆肝还留不下一半。但为了乐队利益,也不能耍小性子,还得老老实实把演唱会弄好。   时间越挨近,排练得越娴熟,他们反而越紧张。有一天晚上奚闻睡到半夜惊醒,看到自己床头站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竟然是刘然,紧张过度已经睡不着了。他哭丧着脸坐下来,握了把奚闻的手,“你摸摸,我手里全是冷汗。这样下去,没等到演唱会我就先猝死了。”   大家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为了缓解下紧张的气氛,他们干脆停了进度,挑了两天搞了场农家乐。白小乙和蒋勤给他们挑了五六个地方让他们选,个个都是依山傍水,环境宜人,很适合放松心情。   一行人包了大巴上了高速路,开了快三个小时到地方。下了车放眼望去,远方是绵延青山,大片的格子状农田错落有致,泛着绿油油的光,弯弯绿水如玉带般盘绕在村庄间,点缀于田野间的木屋群造型别致。   这里的商业化已经很成熟了,有烧烤、烧野米饭,还有果园采摘,村里的河专门围了块地方给游客钓鱼,上游还可以漂流,周边有民宿和各种餐馆。环境和配套措施都很不错,青山绿水,空气清新,他们入住的民宿在小山上,车开上去有一个很陡峭的坡道,周边都是树,鸟吟蝉鸣的声音非常清晰。   把东西安置好,一堆人又下山,聚在山脚人工搭出的竹棚子里烧野米饭和弄烧烤,提前预约好的餐馆早帮他们把东西给准备好了,笋和青豆是剥好的,肉是切过的,连米都是淘洗干净的,他们只需要起个火下锅烧就行了。烧烤的肉事先腌过,蔬菜一串串给他们串好拿过来。   刚开始分工的时候,大家想着钢琴家的手比较精贵,不能干粗活,就让沈清野去烧烤那儿帮忙刷刷油就得了,两个小助理跟他一道儿,帮忙照顾着。   奚闻四个人图新鲜,自告奋勇去烧野米饭,两个人准备材料,两个人起火。结果奚闻和刘然蹲在砖垒起的土灶前,往里吹半天火都点不起来,柴火堆太多,空气进不去,都压住了。后来在匡尧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火烧起来了,黑烟滚滚,四个人都站在下风口,呛了一鼻子烟。   奚闻嗓子被熏了一口,咳了半天,匡尧摆摆手让他去帮姜信文,这里他来弄。他就去姜信文那儿帮忙,肉什么都洗了一遍,姜信文在切笋,他刀工不错,笋丝切得粗细均匀,奚闻跃跃欲试也要上手。姜信文将信将疑地把刀递给他,“你行不行啊?别把自己手给切了。”   奚闻没下过厨房,但看姜信文用得熟练,就以为很简单,结果下刀的时候,笋总从按着的手下溜掉,一刀下去没斜着切片直接懒腰截断了,刀从指尖险险地划过。姜信文被他吓了一跳,“卧槽,你怎么刀都不会用,切手还是切笋啊?”就又把他给赶跑了。   他十分挫败,溜溜达达一圈,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就凑到烧烤摊那边。   白小乙很热情地招呼,“奚哥,快过来,这边肉好了两串,你尝尝咸淡。”   本来沈清野只是给白小乙和蒋勤打下手,短短一会儿,已变成他掌控大局。另两人一人一串软骨吃得不亦乐乎。白小乙递了串五花肉给他,“清野哥烤的,我调的酱料,你尝尝。”   奚闻接过来尝了口,口味偏咸,肉还挺嫩的。烧烤这种东西,就是玩个乐呵,都不真为了吃东西,一个个又不是专业的,烤出来的哪里有店里的好吃,一般材料也不太行。但是一帮人凑一块儿,玩玩闹闹的,又累又饿,再不堪入目的也会往嘴里塞。   奚闻三两口解决掉,沈清野已经又递了两串过来,“鸡翅也熟了,你尝尝。”   竹签串着不方便,奚闻用手拿着翅膀啃,看沈清野很熟练地刷油,翻身,锡纸下面的炭烧得红通通的,有油滴下去就嗤一声冒起一股火苗,他忧心起来,“你小心点啊,别烫着手。”   白小乙一边把烤好的放纸盒子里装起来,往上面洒调味粉,一边说,“别担心,清野哥太厉害了,什么都会,我们都插不进手。”   奚闻对比了下自己,走哪哪嫌,沈清野倒什么都上手快还受欢迎,心理有些不平衡,有点吃味地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呀?到底还有多少隐藏技能藏着没说?”   沈清野手下忙活,也品出了点奚闻话里的酸意,不仅笑出来,“没有,都是刚刚看小乙他们弄,我才看会的,我以前真没试过。”   “我才不信,你肯定经常出来弄烧烤,存心不告诉我们,特地藏着在现场给我们露一手。”   “真的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约我出来。”   沈清野说的真心,奚闻揪着他话里的词,“第一次?你肯定在骗人了,谁还没跟朋友出来玩过?”   这下沈清野只是笑笑,却没搭他的话。   奚闻敏感地觉得不对,然后讶然这不会真是他第一次和朋友出来玩吧?仔细想想也不难推测,哪有人天天练琴八小时还能有朋友的?是个人都跑了。练琴已经完全占据了所有生活,他好像只有这一件事可做。   奚闻突然有些心疼,完全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活了快二十年,每天只能干一件事会是多么的无趣和枯燥,也许早上睁开眼,一想到今天又要重复和昨天一样的事,就会恨不能一头撞死。   他推己及人,心里微酸,手中鸡翅都不香了。沈清野给了他两只翅,他刚啃了一只,于是把另一只从竹签上薅下来,用手拿着递到他嘴边喂他,“你别光干活,自己也尝尝。”   沈清野先一愣,随后才就着奚闻的手咬了一口,“嗯还行,没事,你们吃吧,我不饿。”   奚闻把露出的鸡翅骨头肢解了,接着递过去喂他,“那不行,你是功臣,得伺候好了才行,今天谁都可以不吃,就你不行。”   沈清野哭笑不得,只能弯下腰把肉叼走了,虽然小心,嘴还是碰到了点奚闻的手。他的嘴唇特别软,奚闻被碰到,手指一颤,跟触了电似地。   白小乙看他们两一个喂一个吃,装模作样地抖抖鸡皮疙瘩,“你们两也太腻歪了吧,明星情侣作秀都没你们野。”   奚闻翻他个白眼,“你知道什么叫做野吗?”说着,抽了张纸巾装模作样地挨上去给沈清野擦嘴,还翘着个兰花指,捏腔拿调,“亲爱的,你看你嘴都脏了,来,我给你擦擦。”   沈清野任他作妖,不动如山。   白小乙做呕吐状,“不行了,奚哥你别这样,我快吐了。”   奚闻冲他嘿嘿一笑,“其实这还不算什么,我用的还是纸巾呢。”   “不用纸巾还能用什么?”   奚闻懒得跟他解释了,“你自己猜。”   白小乙一脸五雷轰顶,反应一会儿转过弯来以后,说了声,“谢谢奚哥嘴下留情。”   因刚刚这波插曲,这次出炉的串儿焦了几串,白小乙一块儿调好味以后,冲奚闻他们说,“我给尧哥他们送点吃的过去,奚哥你帮清野哥打打下手呗。”   奚闻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说没问题了。   说打下手其实也就是在一旁站着,把要烤的东西准备好,烤好的撒点调味粉上去,摆个盘。   刚配合一会儿,风向就变了,风往奚闻那边吹,沈清野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身后去,“这儿烟大,你嗓子得护着,先去桌那边坐着吧,这里有蒋勤就行了。”   蒋勤也点头,“是啊奚哥,你去那边坐着吧,我把东西给你端上来。”   奚闻往那边一看,桌旁只坐了刘然一个在吃烤玉米。奚闻看了会儿,深深能体会“多余”是一种什么感受,毅然决然摇了摇头,“我在这帮忙,蒋勤你去那儿待着吧。不就是点烟吗,熏不死人。”   蒋勤自然是不敢动,他一个小助理,大明星都在这儿烟熏火燎的呢,他哪敢去歇着?   20 第20章 舍不得   过了会儿,东西都烤完了,野米饭也焖好了,虽然水加太多,米饭有点烂,但这一大碗红红绿绿,肉香笋香扑鼻,没出锅就清香阵阵,馋的人流口水。口味称不上绝佳,还是把几个平常挑食又讲究的人吃的肚子滚圆。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没让车送,打算一路溜溜达达上山,反正路程不远,也就三四十分钟。   道路两旁亮着复古的街灯,为了装饰,贴山的那一面用绳子拴着玻璃球,球里装了点水,亮着彩灯,沿着山路向上蔓延,往上看,山道上星星点点,一路都是斑斓色彩,风一吹,水波晃动,好像银河里落满了彩色的小星星。   袅袅凉风起,林木沙沙作响,一行人慢慢地走,心旷神怡,连日里心胸的郁结好像都被吹散了,神经末梢压着的重量也没之前那么不堪承受。   刘然深呼吸了一下,喜滋滋地说,“这儿空气真好,东西也好吃,以后最好能常来玩玩。”   匡尧手插在裤兜里,浓黑眉眼仍旧酷得不行,“那是,活儿也不是你干,就坐等着吃当然舒服了。”   刘然一听,毛都炸了,“我靠,你怎么老怼我?说话不带刺不行是不是?”   姜信文皱着眉,“好了好了,你们两老闹什么,匡尧你说话消停点。”   匡尧哼了声,把头撇到一侧。   晚上回民宿,他们一共七个人,两两一间,沈清野既然是客人,特殊待遇,单独被分配了间豪华大床房。夜里还早,乐队四个人又聚集到奚闻和刘然的房里打牌,输了往脸上贴白条,中途还点了宵夜到房间里吃。刘然吃螺蛳粉的时候,端了碗也敢上床,结果手一滑一大碗汤全撒奚闻床上了,奚闻当时脸就黑了。   刘然瑟瑟发抖,“闻哥,要不你跟我挤挤呗,我睡觉很老实的,绝不乱动。”   奚闻深吸一口气,然后被空气里弥漫的“香气”熏得辣眼睛,“让你别点螺蛳粉,这房间里臭死了。”   “我错了,闻哥,你打我吧,就是别打脸!我还要靠脸把妹的!”   “打你我还嫌手疼。”他把牌一扔,暴躁地下床,“不行了,我要出去透透气,你们玩吧。”   他在民宿外头的小花园里站了会儿,抽了根烟才走回去,刚准备回房,想到房里那股味道和床上那坨液体,胃里就犯恶心,思忖了会儿,转头去敲沈清野房门。   房门一会儿就开了,沈清野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的,看到他很惊讶,“你怎么来了?”   “被逼出来了。”奚闻越过他,往那张豪华大床上一躺,床垫软软地陷下去,他闭着眼,心情烦躁,“刘然那傻逼在房间里吃螺蛳粉,还洒我床上了,臭死了。靠,一想到等会还要回去我就恶心。”   身旁的床垫凹陷下一角,奚闻睁开眼,扭过头去,沈清野坐在他旁边,“那你睡这儿吧,这床大,睡两个人没问题。”   奚闻这才满意了,嘻嘻笑起来,在床上滚了两圈,“我也觉得。跟你挤挤还成,跟刘然睡你还是杀了我吧。”   沈清野也笑,“我跟你去把东西搬过来。”   奚闻点点头,两人去搬行李。刘然表面还挽留两声,扑到他后背依依不舍,“闻闻你真不跟我睡啊,闻闻你抛弃我了啊,呜呜,有了新欢忘了旧爱,闻闻你好绝情啊。”   奚闻额头青筋都爆出来了,“我数到三你还不松手,我就把你一块儿煮成螺蛳粉。”   刘然闪电般从他身边三尺内撤离。   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屋里头,刘然却挨到匡尧身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尧尧,我记得奚闻喜欢男人的对吧?他两那么亲近不会有什么事吧?啧,孤男寡男共睡一屋,还就一张床。”   匡尧叼着根烟,眼睛黑漆漆的,“我有没有说过,你再叫我尧尧,你这辈子都别说话了?”   刘然跟兔子似地蹦开,“信文!快来护驾啊,又有奸臣要谋害朕!”   那屋子里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沈清野这屋就清净许多,奚闻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睡衣,出来时沈清野正躺床上看书,只亮了盏床头灯,灯光很暗,照着他的脸廓。奚闻心跳突然有些加快,进度好像一下子拉快了,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场面,感觉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党和人民还有那碗英勇就义的螺蛳粉。   沈清野就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只是一直捏不准这人的喜好,所以迟迟不敢出手,就怕把人吓跑。   他慢吞吞爬上另外半张床,“你怎么出来玩还带本书啊?”   沈清野把书合上,“习惯了。你要睡了吗?我把灯关了吧。”   奚闻缩到被子里点点头,房间就陷入了黑暗。   被子分盖两床,因为床比较大,两个成年男人睡也不算太拥挤,勉强能有点缝隙。窗帘透出点朦胧月光,奚闻扭着头看过去,在月光下沈清野的脸犹如瓷器,光泽温润,线条如泻。   奚闻看着心跳,当然不相信他能这么快睡着,从被窝里伸出手去勾他的手指,“沈老师,你睡着了没有?”   被勾的手合拢捏了捏,沈清野睁开眼,也扭头过去看他,“一直被人看着,我怎么睡的着?”   奚闻抿了抿唇,小声笑道,“我睡不着嘛。”   “白天太兴奋了?”   “可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兴奋的,一帮人总聚在一块玩,也没什么新意了,只是前段时间压抑太久,大家心里像憋着股气似地,好不容易能抛开,才有意装的特别畅快。要告诉自己和别人,谁都没有变。   奚闻小声叹了口气,然后说,“沈老师,你有没有觉得晚上特别冷啊,感觉山上温度特别低。”   沈清野说,“那我帮你去再要床被子。”   奚闻无语了一下,拉住他的手,“不用,我裹紧点将就一下也差不多。”有些泄气。   沈清野犹豫了下,然后掀了掀被角,“你要不靠过来点?”   话音刚落,原本被捂得暖烘烘的被子里突然塞进来个人,沈清野无意间碰到他的胳膊,皮肤暖暖的,还挺烫,一点也不冷,“你被子呢?”   奚闻一招得逞,哼哼唧唧,“裹着腿呢,贴着你才暖和。”   他抱着沈清野胳膊,背脊像只小虾一样弯曲着,头抵着他肩膀,头发软软地洒在颈侧,两条腿夹着被子,他舒服地挪了挪身体,“我抱着你会打扰你睡觉吗?”   沈清野沉默了下,好久才说,“你是不是小时候也要抱着什么才能睡着?”   奚闻勾了勾嘴角,故作惊奇,“是啊,你怎么知道?我有个特别喜欢的抱枕,是只小熊呢。”   原本是句小讽刺,却被人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沈清野有些哭笑不得,房间里安静了下,“那没事,就这么睡吧。”   奚闻哪能善罢甘休,他鼻翼间都是沈清野的味道,很干净很香,明明用的都是民宿里准备的一次性香精,为什么沈清野味道就这么特别。他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头挪动了下,嘴唇软软地擦过了点皮肤,“沈老师,你为什么这么香啊?”   沈清野只当他在说梦话,伸手过去把他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梳理了下,拍了拍他,“快睡吧,都凌晨了。”   奚闻闭了闭眼,也睡不着,就随意找着话题问,“你白天说你都没怎么出来玩过,是真的吗?”   沈清野嗯了一声,“很小的时候一家人也出去过,但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记得不太清楚。”   “难道学校里都不组织春游什么的吗?”   “我爸不让我参加,他觉得没必要把时间花在那种事情上。”   奚闻打抱不平,忿忿地说,“你爸怎么这样啊,也太专制了。”   沈清野语气平淡,“其实也没什么,我上学都是断断续续的,经常休学,年龄也比同级的大,没什么熟悉的朋友,大家都觉得我挺怪的,就算真能一起出去春游,我估计也只能坐旁边看着,怪尴尬的,还不如不去。开始是我爸不让我去,后来这种集体活动我都会自己找理由推掉。”   奚闻第一次听他说以前的事,还是这么严肃的被孤立的话题,十分小心翼翼,“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吗?那不会很无趣吗?”   “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吧。不过那时候太忙了,也没精力想别的,又要上学又要练琴,经常写不完功课被叫出去罚站。晚上练琴太晚,课堂上注意力不集中,也总被老师骂,我就不太喜欢上学。后来老师来家里做沟通,父亲帮我选了钢琴,倒还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再两头端着了。只是休学以后,接触外界的时间就更少了,每天睁开眼就只有一件事,说实话,开始的时候真挺烦的,后来习惯了就好一点。”   他说的简单轻松,奚闻却听得心肝脾肺肾都纠一块儿了,心里酸得很,舞台上一刹那的惊艳,背地里已经不知牺牲了多少正常人随意就能拥有的东西。   原本那种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想趁着两人呆一块儿时明示暗示一下,突然莫名地都消停了下来,就想安静地和他待一会儿。   他抵着沈清野的肩头,抱着他胳膊,小声地说,“没关系,那都是以前了,现在我陪着你嘛。”   第二天快日暮的时候他们吃完晚饭坐车回来,去的时候热闹,回来了一行人都有些累。车行到半路,奚闻就靠着沈清野的肩睡着了,中途经过高速休息站,几个人下车逛了圈,招呼沈清野一块儿去透透风,沈清野指指奚闻,就一直没动。   等下高速了,开到市区道儿过了个坎儿,奚闻被颠醒了,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靠在别人身上,还流了口水,都有印子了,脸一下涨得通红,他抹了把嘴,忙抽了纸巾给他擦,臊得要命,“你怎么不叫我啊?”   “没关系。”沈清野温和地说。   姜信文在旁边笑,“是啊,中途休息喊他都喊不动,就怕把你给弄醒了。”   奚闻愣了下,竟有些高兴。   剩下的路程奚闻就没什么睡意了。回程,沈清野先下车,奚闻靠着车窗,脸贴着凉凉的玻璃,瞧着沈清野走进巷子口,路灯昏黄,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车继续向前开,开进了大道,人就看不见了。   他心里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好像很舍不得。   21 第21章 演唱会   玩两天回来,休息也休息够了,时间更紧,完全容不得再松懈怠慢。   演唱会门票被哄抢一空,各种媒体通稿也发出去了,宣传造势造足,被夸得万中无一,举世瞩目。几人一上网就差点被各种私信淹没,都是对他们首演的期待。   等真到了那一天,一大早就起来做准备,前一晚没睡好,凌晨才迷糊糊睡过去一会儿。奚闻坐在车里,既有些疲累也不由自主紧张了,掌心都是汗。   晚七点准时开始,包下了一整个体育场馆。中央是一个大灯球,四周环绕LED大屏,两旁还有两块小屏,舞台是可以升降的,前端还向观众席延伸过去了一块儿,可以近距离互动,观众席360度环绕,舞台好像海洋中被包围的岛屿。   观众陆陆续续进场,在后台就能听到外头的鼎沸人声。   四个人都换上了演出服,化好了妆,调试好了乐器,互相鼓劲儿打气。从升降机上登场时,是山呼海啸般的热烈,掌声和欢呼排山倒海般涌来,上万人齐声喊着乐队的名字。   电子乐器一齐奏响,音乐声响如天崩地裂般倾斜而出,顶端的屏幕画面像行星一样运转起来。   奚闻站在舞台中央,耀目的璀璨灯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目之所及,仿佛置身于一场星光闪耀的梦境。   他们唱了几首歌,中途乐队下去换衣服的时候,沈清野会上台表演独奏。奚闻给他做了个热场,介绍了一下,还很夸张地说希望大家能像喜欢THEONE一样喜欢他,因为他是我非常尊重的钢琴家,看他弹琴会让你有一见钟情的感觉。说完拉着沈清野的手举起来,全场一同欢呼。   在这样的场合搞这种钢琴独奏还挺怕冷场的,但反响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沈清野弹得是李斯特的《钟》,一首华丽的大幻想曲,特别炫技、高逼格,频繁的远距离跳跃、不间断的震音与颤音、长段的快速弹奏,大屏上的手移动起来简直都幻影了,弹到最后一段时,节奏强劲,力度和速度都受到考验,辉煌华丽的乐章,狂放的气势,鼓动得全场都沸腾起来,疯狂尖叫鼓掌,最后乐曲在欢快热闹的舞曲中结束。那一刻,舞台上空洒下了许多绚烂的红色花瓣,铺满了整个舞台,红色张扬热烈,簇拥着舞台中央的人。   他坐在钢琴前,一身修身的黑色燕尾服,灯光流泻过俊美的五官,眉骨锋利,鼻梁英挺,唇薄而色淡,如同一件精美的雕塑品。   沈清野的表演相当成功,在奚闻他们重新登台时,献给之前钢琴曲的掌声仍然经久不绝。   这样热闹的开场后,接下来搭档的是一首比较小清新的校园歌,致敬逝去的18岁和青春校园。   奚闻唱得仍然很疯,倾斜身体,几乎挨到观众席里,抓着麦沿着舞台一路跑过去又跑回来,汗水都糊在眼睫上。   肾上腺素激增,心脏砰砰地跳得厉害。   唱得声嘶力竭,疯得彻彻底底,好像闷热午后喝下的第一口啤酒,痛快得真实。   中途一段间奏,钢琴旋律在指尖倾泻出来,沈清野靠近话筒伴着奚闻的声音轻轻哼唱了段和声,侧着头看向舞台中央。   奚闻看过去,视野有些模糊,但和他对视的一刹那,脑子里的弦绷断了一根。   那双眼睛好像一片汪洋,深不见底。   他突然感觉自己是真有点沦陷了。   一个干净而轻快,一个沉而缓。   一片红色花瓣还停留在他的肩上。   奚闻闭起眼,不自觉笑着唱出歌词——   再见18岁我初吻留在那一秒   再见18岁有些事情值得我去骄傲   再见18岁那怕我慢慢在变老   年轻不管错对千万别让自己后悔   你不要再说没准备好   不要在抱怨的太多   不要让时间都走掉   不要让自己后悔   没有什么比大家在一起重要……   沈清野和他们配合了五首就下去了,在下台前,还被奚闻拉到正中央狠狠地拥抱了一下。   他有些猝不及防,奚闻抱他的时候特别用力,掌心压在后背,热度透过汗湿的衣服一直传到心脏,鼻尖好像蹭了蹭他的后颈,有点痒痒的。   最后所有曲目表演完,奚闻随便起了个和弦,来了段即兴表演,乐队的其他人配合默契,迅速跟上,把整场演唱会再次推向了高潮。   观众都沸腾了,齐发地组成了人浪。偌大的体育馆,上万名观众,此起彼伏,一层又一层像波浪一样传递过去,场面蔚为壮观。满场都喊着THEONE!THEONE!高举着绚丽的霓虹灯牌,挥舞着荧光棒将夜晚照得灯火通明。   一眼望过去,满满都是漂亮的灯海,默契如一的热爱与疯狂,看得台上的一个个硬汉眼眶都湿润了。   最后一首临时加的歌表演完,谢幕谢了十几次,全场的安可声依然不绝于耳,主办方给他们打手势说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几人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开。   奚闻走下台时,脑袋还晕乎乎的,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他脸上泪水和汗水都混在了一起,不自主地傻笑,一切都太迷幻,太热闹了,短短三个小时,像做梦一样。他的神经高度紧绷,脑门上都是汗,演出服紧紧地绷在身上,心脏好像要从胸腔中一跃而出,他瞬间有一种缺氧的迷失感。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舞台边,摘下耳麦,耳朵边仍然都是强劲的音乐,好像依旧站在舞台上感受着音浪波动传递掀起地板的震荡。他刚走下两步台阶,就看到沈清野在旁边等他。   也不知撒了什么疯,他猛地往下一扑,一下子跳进了沈清野怀里。沈清野愣了一下,还是条件反射地接住了他,双手搂过他的腰。   奚闻更起劲了,直接把腿勾他腰上,脸埋进他的侧颈蹭了蹭,喘着气说,“沈老师,我厉害不厉害?你看见我最后那段即兴了吗?全宇宙你都找不出第二场!”语气特骄傲又讨好,他脸上头发上都是亮粉,这么一蹭一晃,全洒沈清野身上了,有一片还粘在了睫毛上。   沈清野不得不把他整个人托起来,手臂托着他的屁股,姿势暧昧得一塌糊涂。   奚闻抬起头,眼线有些晕开的眼睛扑簌扑簌,他松了只手去取沈清野睫毛的亮片,睫毛在指腹上动了动,奚闻的手就停住了。   “你干什么呢?舞台上还没疯够吗?”沈清野的声音是带着笑的,还有些调侃,全场都陷入在狂欢中,气氛被点燃了,他也不例外。   奚闻的手缩起来,像个傻子一样嘿嘿地傻笑。他的脸和脖子因为激动和运动而红通通的,眼尾熏染出一点殷红,嗓子唱哑了,音色变得很低沉。   短短一个晚上,他感受到了太多东西,已经远超出了语言能表达的范围。   他说不出什么话了,把手搭在沈清野的肩上,像个孩子一样靠在他的胸前,耳边传来沉稳的心跳,代替了之前挥之不去的音乐,一点一点让他平静下来。   他们进了后台,到处都吵吵闹闹的,所有人都在庆祝,没人在收拾东西,啤酒被打开,蛋糕扔来扔去,也有人即兴高歌一曲的,唱得荒腔走板,但没有人在乎,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奚闻紧紧抓着沈清野的手,穿过人群,掌心汗渍渍的,有一种隐秘的兴奋,神经还在突突地跳,好像偷到了宝藏。   七弯八拐,推开了不知多少个醉汉和啤酒瓶,才摸到场馆单独给他们辟出来的休息室兼化妆间。门没有关紧,开了一道缝,里头黑乎乎的,应该没有人。   奚闻推开门,摸索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刚刚摁下开关,却突然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短促的呻吟。声音压抑,好像被人用手捂着,一听就知道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奚闻脑子嗡了一下,敢情自己这是撞破别人好事了。   他的脸一下就红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过这种狂欢后谢幕的时候,总难免有些控制不住。他不是也一样吗?   可惜手太快,电灯白光刺啦一下大亮,照亮了屋里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   奚闻原先只想嘻嘻哈哈赔个道歉就识相地给小鸳鸯腾出地方,可看清了两人是谁,却当场怔住。   屋里头,一双又冷又酷的浓黑眉眼扫过来,“出去!”   还是沈清野拽着他胳膊往后一扯,把他拖出来,顺带把门带上了。   奚闻走出来,还懵着,“我是在做梦吧,你快掐我一下。”说着拉他的手往自己胳膊上挨。   沈清野面上也有些尴尬,也没舍得掐他,就装模作样地捏了捏他的后颈,“行了,你没做梦,总不能我两一块儿看错了。”   奚闻感慨,“这两人什么时候搞上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隐蔽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   两人换了间化妆室卸了妆,用卸妆水和矿泉水简单洗了洗,头上都是发胶弄不掉,手上粘乎乎的。   “匡尧和姜信文?”奚闻坐在椅子上,跟瘫了一样,倒抽一口气,“天天跟我呆一块儿的两个人,我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人前给我装得假正经,我还以为这两都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早搞一起了。”他语气恨恨的,颇有一种被背叛的委屈感。“说好的兄弟一辈子,居然还瞒着我。”   沈清野拿了块湿巾,掰过他的脑袋,给他把脖子上沾着的粉擦掉,“人家谈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说好了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这种事怎么能瞒着我呢?”奚闻成语瞎用,愤愤不平。   不过刚开始那种吃瓜吃晚了的委屈过去了,奚闻想想又高兴,觉得他们两的个性能凑一起很有意思。“姜信文以前还有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呢,后来嫌他搞乐队没出息才分的手,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以前觉得刘然出柜了都轮不到他。”   “这种本来就看不出来吧。”   奚闻眼睛转了转,突然把矛头指向了沈清野,“沈老师,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沈清野挑了挑眉,简单地回,“没有。”   “那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谈不上喜欢,只能说有好感。就那种像看到梦境成真一样的感觉。”   梦境成真?还怪理想化的,奚闻有些吃味,“谁啊?男的女的?”   “女的,我还很小呢,学钢琴时候认识的,只见过没几次。”   奚闻更醋了,“她很好看吗?什么样的啊?有我好看吗?”   沈清野忍俊不禁,“这是怎么回事,查户口啊?你怎么还跟女孩子比起来了?两者能一样吗?”   “不行吗?”奚闻抱着胸,“我那些黑粉都说我好看得不男不女。”   沈清野差点被他笑死,“黑粉的话你还拿出来说?”   奚闻嘟了嘟嘴,“你比较不出来吗?”   沈清野静静看他一会儿,眉眼弯下来点,“好了,你好看行了吧,你超级无敌好看。”   奚闻撇了撇嘴,竟然一点没觉得心里舒坦,“那人叫什么名字啊?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沈清野摇了摇头,“都说了是小时候,都快十年没见过了,样子都忘了,别说名字了。”   原来是小孩子啊,奚闻稍微舒服了点,又问,“那你喜欢姜信文吗?”   沈清野被他的脑回路跳跃到了,“我干嘛喜欢他啊。”   奚闻哼一声,“谁知道呢?匡尧那块又冷又硬的铁疙瘩都沦陷了,也许他就特别招人喜欢呢?”   “别瞎想了,总不可能人家喜欢什么我也喜欢什么吧。”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沈清野想了下,老实说,“不知道。”   奚闻皱眉,“你怎么连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啊。”   沈清野摇摇头,“这种怎么会有标准呢?喜欢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呗。”   “那这样说的话,既然什么都可以,你也有可能喜欢上男的咯?”   沈清野却顿了顿,把脏了的湿巾扔到垃圾桶,头转开了,“不会的。”   奚闻僵住,“啊?”半晌,尴尬笑笑,“再好的也不会吗?万一丘比特就给你射中了个男的,你还要拒绝吗?”   “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男人的,”沈清野说得很快,声音很压抑,他皱着眉,眼中又是那种奚闻曾经看到过的厌恶。   奚闻震惊了一下,感觉被人用手扼住了喉咙,呼吸都不顺畅了,情绪如潮水般从全身褪去,一下子冷静起来,勉强开玩笑说,“都二十一世纪了,沈老师你不会恐同吧?”   “也不是。”沈清野有些烦躁地用拇指摩擦着指节,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解释,“我以前没跟别人说过,是我自己家庭的原因。”   奚闻大睁着眼睛,脑子里糊里糊涂的,这一连串变故快把他砸蒙了,都没办法顺畅地处理听到的话。   他轻轻叹了一声,“我爸就是同性恋,当初迫于父母压力和我妈结婚了,但结婚后还经常出去胡搞,还跟他的学生不清不楚的,后来被我妈发现大闹了一场,闹到了单位,他失去了在音乐学院的教师职位,算是彻底葬送了职业生涯,最后和我妈离了,情人也走了,他毁了自己,也害了别人一辈子。”   “所以我从小就告诉自己,”沈清野说,“我永远不会变成他那样。”   这是他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秘密,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小心翼翼地避开,才能防止过去的阴影像条疯狗一样突然从记忆深处窜出来将他撕咬。   奚闻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还在重复一句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男人的。   作者有话说:   歌词来自隔壁团乐队的《再见18岁》,是我理想中闻闻他们乐队的歌曲风格~非常好听   明天还有一更哈。第一段回忆到这里结束了,这段是所有回忆里最甜的了。   22 第22章 也不是不行   没法再回忆下去,奚闻有些受不了地蹲下来。   沈清野以前不是同性恋,从头到脚都正派坦荡得不行,是自己那时候看不得他这幅样子,存了心要拧转过来,不信自己治不了他。   在房里这样跟沈清野吵了一场,奚闻丢下一句话就回房了。   第二天白小乙来宾馆接他去摄影棚,奚闻没精打采的,眼睛肿得有两个核桃大。   他几乎没睡好觉,哭得眼泪能把枕头给浸透。他也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情绪大起大落,差点以为自己又要犯病,把药翻出来吃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一想到今天还要跟沈清野演对手戏他就特别怂,自己昨天真的太冲动了,他也没立场说这种话,无非就是替沈清野觉得不值,也搞不懂他。   到了片场,雨姐一看到他就乐了,“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我不用怎么化,你都可以直接去演了。”   奚闻抱着热腾腾的拿铁喝了口,嗓子都沙哑了,没精打采地说,“我今天要不要请个假啊,养养精神再演?这种时候才请假,韦导会生气吗?”   雨姐摆摆手,“请什么假,挺合适的,特别符合人物状态,别人装都装不出这个效果,你只要别忘词就行。”   说着让他在镜子前坐好,开始给他化妆。   他今天要化特效妆,准备的时间长,出来的早,提前了快两个小时,没来得及在酒店吃早饭,白小乙跑外头给他买了两个豆沙包。   奚闻没什么胃口,吃了小半个就吃不下了。   等他妆画得差不多了,其他演员也陆陆续续到了,看到他都跟他打招呼,还夸他妆画得逼真,雨姐手艺好,特别有代入感,真感觉被折磨了很多天,半死不活似地。   奚闻呵呵笑得勉强。   今天剧组分AB组开工,奚闻、沈清野一道儿,阮风和景雪依出外景。   化完妆他就窝旁边的小凳子上看今天的戏,背台词,其实经过昨天这样反反复复几十遍的磨练,那些词都跟印他脑子里一样熟悉,一个个铅字都有画面了,他知道在哪一幕的时候他应该怎样,沈清野又会怎样。   但想得再好,实际又是另回事。   过了会儿,沈清野也到了。他有自己单独的造型师,进来的时候已经装扮齐全了。因为也是被绑架,就不能像之前走大衣带风,酷帅大佬的风格了。   就是简单的白衬衣,黑西裤,袖口挽起三折,领头三颗扣子都解了,还沾了点土,头发什么定型也没弄,抓出了点刘海,几乎没怎么化妆,眉毛修了一下,五官虽然仍旧凌厉,但看着年轻了不少。   奚闻把自己缩在角落里,沈清野应该看到他了,但没什么反应,视线扫一下就过去。   摄影棚里景已经搭好了,先走一遍戏,然后再正式开拍。   他们两找定位,过台词,摄影师调位置,打光,移动现场布置,走戏走得很顺利。   沈清野公事公办,把角色和私人感情分割得清楚。戏一对完,就移开眼,表情严肃而紧绷,话都不跟他多说一句,周边工作人员都看得出沈大影帝心情不好,和他交流时都小心翼翼。   奚闻看他这样,偏要去踩一下猫尾巴,两人挨一块的一镜结束,沈清野刚挪开,奚闻就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说,“沈老师,你真会演戏。”他那语气怪怪的,是个人都听得出不是在夸人。   沈清野倏地看回来,两人就这样冷酷地对视着。   过了会儿,导演喊下一场,两人要挪动位置。   奚闻低下头,他被绑得结实,动起来很费劲,动作大了点,重心不稳,差点要摔地上。   沈清野伸出手扣住他的腰,把他扶正,奚闻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就听见他挨近自己耳边说,“你是不是欠*了?”   用那张板正的脸说这么下流的话,特别有冲击力。   奚闻呆住了,一下子都没想出用什么话来怼回去。   等他回过神,沈清野已经坐直了。面无表情,稳如泰山,特别严肃,好像刚才都是自己幻听一样。   紧接着导演喊准备,要正式开始了,奚闻就失去了反击的机会,道具师把他的嘴用胶布贴上,眼睛也蒙起来了。   视野一黑,手脚被捆着,还真有点被绑架的感觉,会有点恐慌。   前面几镜拍得很顺利,黑暗放大了触觉的刺激,奚闻去抓沈清野的手时,感觉特别不一样,指甲恶作剧地在他胳膊上刮了刮。   后面沈清野凑近他给他撕胶带,胶带黏久了粘得太牢,几次都撕不下来,他俩几乎亲上了,发丝痒痒地蹭过脸颊,嘴唇也软软的,沈清野眼睛向下半垂着,侧脸贴着侧脸,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奚闻没法不去看他,一看他就血往上涌,脸红。   导演又喊了卡,已经第九次了。   韦导暴躁了,“你别老脸红啊,他是你亲哥,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奚闻贴着胶带说不出话,尴尬地拼命用鼻子吸气降温,这属于身体条件反射,没法控制。   旁边围观的灯光师嘿嘿地笑,“不怪他,清野太帅了,我要是他,我也受不了。”   沈清野朝道具师打了个招呼,让他过来把胶带边缘撕开来一点,方便咬。   下一场沈清野撕得快,奚闻眼观鼻鼻观心,还算平静,导演又嫌他表情太僵硬,没一点得救了后的放松和激动的感觉。   奚闻皱着脸,嘴都被撕红了,这胶带粘性可真是好,道具师再上来的时候,他看着就头皮发麻。   趁道具师还在原地撕胶带,奚闻往沈清野那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避免被收音麦收进去,“你轻点啊,我疼。”   他故意咬字咬得暧昧,和之前的接上了,奚闻看着沈清野身体一僵,感觉自己得了一分。   “你幼不幼稚?”沈清野反应得快,低声说。   奚闻冷脸,“干嘛?你想哪去了。你刚刚撕那么快,嘴皮都被你撕破了。”   沈清野扭脸看他,“我看不是挺好的吗?”   “所以你故意的。”奚闻气呼呼地,“你公报私仇。”   “我没你幼稚。”沈清野撇开眼,“不会在拍戏的时候把私人情绪带进来。”   奚闻眼睛盯着道具师往这边走过来的脚步,身体左倾,两人腿靠在一块儿,一边贴着他耳朵说,“那你感觉刺不刺激?”   沈清野不说话。   奚闻又挑衅起来,带点坏笑,“你不要操我吗?我又不是不给,你要是有胆儿就来呀。”   沈清野脸转过来,瞪了他一眼。   这会儿道具师也到了,奚闻闭嘴了。   道具师给他涂了点润唇膏,再贴上胶布,然后嘱咐他说,“脸撕得有点红了,这回黏得不紧,当心点,别自己弄掉了啊。”   奚闻老实得点点头,不敢呜呜瞎说话。   沈清野看看他,“感觉你还是比较适合贴着胶布。”   奚闻不能说话,就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眉毛挑了挑,手指偷偷在他大腿上划了个勾,意思是也不是不行。   23 第23章 落败   最后一场拍完,天都黑了,沈清野松开抱着他的手,奚闻从沈清野怀里坐起来,把眼泪擦干,也不打声招呼,就径直往导演那儿去了。   他弯着腰看监视器,看完最后一镜,韦导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说还可以,就算是过了。   奚闻松了口气,跟在雨姐后头卸妆去了   拆布景,收道具,韦导还坐在小马扎上,沈清野走过来站他后头,韦成歌又把今天的几个片段翻出来看看,一边从怀里掏出烟盒,抽了根烟叼嘴里,沈清野凑过去给他把火点了。   韦导深深吸了口,烟雾徐徐从嘴里吐出来,他指着监视器里奚闻的脸,对沈清野说,“你觉得怎么样?”   沈清野看了会儿然后说,“还太嫩了,台词说不利索,镜头也找不到,老踩错点,比较凑活。”   “放屁。”韦成歌骂一声,“演的挺好的,那么有天赋的人你还说不好,你第一次演戏有他自然?眼泪说来就来,胶带撕了十几遍也不娇气,我看你故意折腾人家。”   沈清野皱了皱眉,“我没,您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我看你两关系就不对劲,镜头一挪开,眼对眼跟仇人似的。明明之前还不这样,一晚上让你们磨磨戏就结私仇了?”韦成歌回头乜他一眼,“你是不是凶人家了?对新人有点耐心嘛,别急于求成,给他们点成长的空间。”   沈清野无奈,“您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凶他?”   “那你们两怎么闹成这样了?”   沈清野不说话。   韦成歌说,“我就是了解你,才让你去带带他的。人是你要保的,你就得负责到底,今天这场戏算过去了,明天的后天的怎么办?我是做导演,又不是做保姆,还得跟管孩子似地给你两做心理辅导?”   沈清野的视线落在监视器上,拧着眉,仍是没有松口。   韦成歌有些意外,他知道沈清野表面看着不太好接近,实际却很好说话,对很多事都不太计较,自己都开口了,没道理还这样犟着,他试探着说,“那是他惹着你了?这小子都干嘛了啊,让你生这么大气。”   沈清野僵了僵,很久才说,“他没怎么,是我的问题,不能算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也不是你的错,你俩都没错,那合着就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韦成歌笑了笑,挑了点烂大街的套话劝他,“成年人都是为了工作,没什么私仇,有点小矛盾说开了就好了,你也别老闷着不吭气,知道你是实干派,但你不说人家也看不出来你是为他好。”   沈清野最后还是点了头,“行,我知道了,我来处理,不会影响拍摄进度的。”   韦导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得得,也别这么委屈了,就算我不对吧,走,带上那个小少爷,今晚我组局,让你两冰释前嫌。”   沈清野没想到他动作这样快,说风就是雨,一下子就要一块儿出去吃饭了。   韦成歌推推他,“你去叫人,我在门口等你们,一道儿坐车过去啊。小王上次就跟我说这周围有家火锅店还不错。”   沈清野也没法推,导演的面子要给,无奈应了。   奚闻卸好了妆,嘴真有点破皮了,他又擦了点润唇膏,嘴擦得红润润,在灯光下闪着油光,奚闻抿了抿,感觉有点恶心。   水乳隔离一道道儿的,他的脸现在精贵,大银幕的脸得好好保养,抹着脸,感觉在一层层刷墙。   雨姐收拾了一下先走了,化妆间里就剩了他一个。   他抹完脸,摸了摸头顶一层青茬,刚剃完,硬硬地还有些扎手。明天就是警校毕业的戏,怕再被韦导骂,索性今天晚上就给他把头剃了。   他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把头剃成这样。还好感觉不错,脸廓锋利度都体现出来了,衬得脸很英气,立体感十足,还显得人很年轻。   他换好衣服,掏出手机联系白小乙,也关门打算走了,转过个拐角,却看到沈清野站在大门口,靠着墙角,低着头,半边身子落在阴影里。立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奚闻看了看他,有些不可置信,“你特地在等我?”   沈清野从阴影里走出来,看到他的新样子,“你怎么把头剃成这样了?”   奚闻不确定地摸了摸后脑,感觉脑后凉飕飕的,“明天的戏需要,就提前剃了,奇怪吗?”   沈清野移开眼,嘴角上勾了点,“挺精神的,可以去演个小和尚了。”   奚闻笑一下,“什么小和尚,我六根不净,哪家寺庙肯要我啊。”   沈清野双手插在兜里,走在前头,“走吧,韦导说要请我们吃饭。”   “什么?”   “他觉得我们关系不对,想做个和事佬,摆桌和事酒。你也不需要做什么,他怎么认为你就怎么应就是了。”   沈清野说完了,没听到后头有脚步跟上,他转头一看,对上奚闻的眼睛,看起来面色沉重,然后就听他很认真地说,“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是我没演好,今天戏过得很勉强吧?”   沈清野顿了顿,“没有,你演的挺好的,韦导今天还夸你了。”   “他夸我?”奚闻觉得自己听错了,“他今天都没笑过。”   沈清野说,“韦导就这样,拍戏的时候比较严肃,拍的过程中不会夸人,怕演员偷懒,为了讨导演偏好,总朝同一场戏的状态里套,不会再琢磨人物的层次。他不发火,你就算演的可以了。”   一道儿去的除了导演,还有助理导演和片子的摄影指导以及灯光师,他们都和韦成歌合作多年,私下都是朋友,关系很好。   演员反而就奚闻和沈清野两个。   店就是街边的苍蝇馆子,下车时,沈清野给奚闻抓了个棒球帽反手给他戴上,他自己口罩帽子装备齐全,另几位大大咧咧反而无所顾忌。   当明星这点还挺烦的,走哪都要藏着掖着,像做贼一样,就怕扯出点不必要的关注。   包厢已经订好了,席上韦导没第一次见面时那么高冷,还挺和蔼的,笑着问他第一次拍戏感觉怎么样?奚闻说跟几位老师学了很多,很有收获。韦导意有所指,说沈清野没出名前,跟他合作过一部文艺片,老香港的片子,拉黄包车,大雨天被喝醉的洋人扇巴掌,一场戏被打了十几次,最后脸都肿了,嘴角也渗血了,打到后来那个洋人都哆嗦了,不敢下手,沈清野还很淡定,让他放心打,说没事,最后戏成了还跟那人说谢谢。因为是真打巴掌,没留力,表现才真实。   奚闻点点头说他记得,那部戏叫龙头凤尾,后来入了一个欧洲电影节的竞赛单元,票房虽然不好,但国内国外都得了很多赞誉。   韦导说拍戏免不了受点委屈,大家待一起,是互相成长的过程,能学到东西就是好的,不要太计较。   奚闻听出来了,笑了笑,端起杯子站起来朝着沈清野说,昨天辛苦沈老师陪他排练,他没经验,心理承受力差,说话冲动不经过大脑,口无遮拦,希望沈老师不要跟他计较。然后深深鞠了个躬。   他今天没喝酒,杯子里是椰汁。这次是私下聚会,没这么多规矩,不喝酒也没事。上次开机宴上喝酒,奚闻回房后有片刻的意识消失,第二天醒来胃里跟火烧一样,头痛欲裂,还好酒店房间里没藏酒,否则不知道自己会干吗。   沈清野也很客气,站起来说见外了,他喝黑啤,白皙手指抵着玻璃杯,和他一碰杯,杯子里的酒液盈盈晃荡,顶上的日光灯落在里头,像星星的碎屑。奚闻只抿了口,双眼一直瞧着沈清野,看他仰颈喝下去,放下酒杯时,嘴唇润泽,像涂了层胭脂。   一杯泯恩仇。   奚闻笑道,“这样就算掀篇了啊,沈老师可不能再和我生气了。”   沈清野已经坐下,听他这样说,仍是心平气和,“我真没生气,只是怕你眼里容不得沙,我品行不好,你会不喜欢。”   仍是一股火药味。   回酒店的电梯里,韦成歌他们的层数先到,金属轿厢里最后就剩了两个人。   沈清野后靠着轿壁,脸色微红,双目半阖,有点倦意。   奚闻看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一脸正色,“刚刚说的话我都是真心的。”   沈清野抬起头看向他,瞳孔黝黑深邃,“哦?”   奚闻说,“昨天的事情是我不对,太冲动了,但我会来演这部戏真的不是为了你,我没想闹成这样,八年前我放手了,现在也不会再纠缠,我没那么不要脸。你放心,接下来的拍摄过程中,我们好好把戏拍好,公私分清楚,我绝不再跟你闹,也不管不该我管的事。我们就当从前不认识。”   沈清野看了他一会儿,半晌,从他脸上移开,缓缓吐出个字,“好。”   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   奚闻刚想抬脚往外走,就看到吴庭站在外面。   吴庭抬起头,看见电梯里的两个人,微微一愣。“沈老师,奚闻哥,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   沈清野冷淡说,“楼下碰上的。”率先走出电梯。   他避嫌避得这样快,奚闻撇撇嘴,慢吞吞地跟在他后头。   吴庭快步跟上沈清野,面上讨好,“沈老师,我正想来找你,敲了房门以为你不在。”   “有什么事吗?”   “剧本上有些地方不太懂,想请教您一下。”   沈清野停下脚步,“哪里不懂,就在这里说吧。”   奚闻闻言,也停了下来。   吴庭早有准备,把剧本摊开,翻出他寥寥可数的两句台词,现场演示了起来。   演到一半,吴庭突然扭头看奚闻,“奚闻哥你不回房吗?”   奚闻一笑,“啊,你们聊,我也看看学学,不会介意我偷个师吧?”   吴庭当然不能说介意,只能客气地说,“我经验不足,演得不好,你看了可别笑我。”   奚闻笑容可掬,一副好学的样子。   吴庭也不笨,三番两次的试探都被奚闻搅和。他再看奚闻时,兀地就从奚闻眼睛里头看出了一样的东西。吴庭眼神闪动了下,颇为不屑又烦躁。好像自己惦记的一块肉骨头,又被其他人觊觎,但这也难免,好东西总归谁都想沾一下,哪怕舔一口沾点油腥都好。   他眼珠转了转,心生一计,中断了自己对角色理解的阐述,转而踮起脚凑到沈清野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什么。   沈清野原先拿着剧本的手慢慢放下了,过一会儿说,“好,我们进去说。”然后领着他就往房里去了。   吴庭转头时,笑得漂亮又得意。   全程,沈清野都没朝奚闻这儿看过。   眼睁睁看着两人进房。   奚闻在原地僵站了许久,手脚才恢复知觉。   感觉面上一阵阵发麻,好像狠狠地被人照脸扇了个巴掌,又痛又羞又恼又怒。但情绪退却,却是疲累和委屈,让人连路都走不动的委屈。   他慢慢挪回房间,酒店门受惯性关上,发出乓的一声。他贴着门滑坐下来。   牙齿格格地打颤,地面的瓷砖冷得像冰。   电梯里的话言犹在耳,说好了不管不闹,人家两情相悦,哪轮得到他这个局外人去说三道四,横插一脚?   但他一想到沈清野跟别人有关系,还是难受,感觉有东西堵着胸口,闷闷地,喘不上气。   回想沈清野那天晚上说的话,句句都是嘲讽,嘲讽的不是奚闻,而是他自己。   而今琢磨起来,就像钝刀子割肉,不干脆,不致命,但仍然疼,血一点也不会少流。   他要真骂奚闻,可能奚闻还没那么难受,可沈清野不,他知道该怎么把过去的伤口用最残忍的方式撕裂开来,展示给奚闻看,让他恶心,让他痛。   奚闻瞧不上看不起吴庭,觉得他虚荣肤浅,用肉体为筹码,想要搏上位,气沈清野怎么会和这种人为伍。沈清野就拿这个开刀,因为曾经的沈清野和吴庭是一样的,处于同一个位置,而这都是奚闻的错,是他造成的。   奚闻没立场去指责,是奚闻把沈清野领进来的,他也清高过,干净过,天真过,只是最后落败了,向野心和欲望坦诚了。   谁都可以厌恶和惋惜,只有奚闻不行。   因为他俩一样脏。   被这些话一激,奚闻现在就像一块布满了裂痕的玻璃,无论从哪里轻轻一敲,就碎了。   吴庭就是最后落下的那一锤头。   到后半夜,门铃响了。   沈清野打开门,看到奚闻站在外头,一夜未睡,眼眶红红的,好像哭过,他开口,声音微哑,“我们打个商量吧,能不能不在我眼前这样?我没看见,那我就当不知道。我看见了就总想着。我试过不去想了,但还是受不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24 第24章 缠枝   他说得任性又卑微,这两词能混一起,还挺奇妙的。   前脚刚说两不干涉,后脚就登门卖惨,脸打得啪啪啪响。   沈清野双手环胸,靠着门框,“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旁侧一步,屋里大床干净,没第二个人的身影。   等奚闻看清楚了,又站回来,“这么晚敲别人房门,说这么长一段话,还哭成这个样子,什么叫我不能这样对你?”沈清野俯下身,手指压在他的嘴唇上,抹去伤口渗出的血迹,“我对你做什么了?”   奚闻哑着嗓子,滚烫的气息喷在沈清野的手上,“你把我当空气。”   “不是你自己说要公私分明的吗?”沈清野收回手,冷笑,“不是还要从来不认识的吗?”   “我故意这么说的,是怕你觉得我累赘,不专业,会拖累你。”   “你想怎样就怎样,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沈清野神情冷漠,后退一步,要关门,“还有事吗?没事就回去。”   奚闻摇摇头,眼睁睁瞧着门在他眼前关上,他转身慢腾腾地往回走。   回到房里,躺在床上,闭上眼,过去的记忆突然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拥挤着,一帧咬着一帧追逐起来。   演唱会那晚过后,奚闻的想法还挺可笑的,他有一种自己被耍了般的愤怒。   他不相信沈清野真的神经迟钝地没发觉自己喜欢他,他只能把那场对话作为阻止自己再进一步的信号。他不至于别人都说得这样明白了,自己还硬赶着往上凑,因此特地疏远了沈清野。   本来他们两个间就是他主动地要多,他往后退一步,就好像断了所有纠葛一样。   奚闻本来是想冷处理,无论什么事,放两天估计也就好了。结果越搁那股火气烧得越旺,沈清野是断了手,还是失了忆,凭什么奚闻不联系,他就也不联系?他有什么好傲的,自己和他结交,摆明了沈清野的既得利益更大。   那天泄露出的演唱会视频让他在网上大火,原先杜夏还在犹豫要不要投入的唱片和专辑也都给他提上了日程。他在网络上有了话题和热度,还有人专门给他建了贴吧,过往的成绩被翻出来,一下子被捧上了天,各种邀约也多了起来。所谓冷处理,不代表这些事奚闻就不关注了,他看沈清野一个人忙得热火朝天,享受着成名的红利,感觉自己被耍了一通的邪火也越来越压制不住。   姜信文因他那天撞破他和匡尧的事来找过他一次,想和他单独聊聊,找他时面上有点不安,希望他能保密,不要对外说,匡尧反倒很坦荡,像没事人一样。   奚闻盯着他,有点寻衅地笑问他,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搞都搞上了,是真爱不?   姜信文皱皱眉,嫌他说话粗俗,也知道他秉性,反问他,“你跟人上床的时候讲过真爱了?”   奚闻就觉得没意思了,“不是真爱你跟匡尧搞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姜信文也心烦着,“事到如今说这种有意义吗?”   奚闻摇摇头,“那你想怎么办,匡尧那种一根筋,我看他倒挺认真的。”   “其实无所谓,相处得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散,过把瘾就死。”姜信文玩笑着,眼神却很冷漠。   有一次一堆人吃饭,席上有个拉小提琴的小男生,模样不算特别惊艳,但一双手相当漂亮,堪称艺术品,修长纤细,像陶瓷打磨的,几乎看不出骨节。奚闻总不由自主地看他,一看就愣神。   席后,侯升塞给了他一张房卡,说给他准备好了。侯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找不到奚闻的软肋,眼下总算是摸出了点苗头,自然很会察言观色。   奚闻手指把玩着金色的卡面,然后收下了。   床面凹陷下去,那双漂亮的手绞紧了白色床单皱出波纹,色白而微泛青,连用力时的经络都很纤细,好像白釉上的缠枝花纹,经不起风吹雨打。   他抚摸着男孩消瘦的背脊,根根骨头能摸出形状,突然兴致寥寥。   他翻身下床,摸出手机,给沈清野发了条消息:沈清野,我X你大爷的。   他握着手机,身上只披着件黑色的丝绸睡衣,坐在卫生间里发呆,冷冰冰的镜子里印出个双眼通红,有几分恶相的人。   手机隔了有十几分钟才响起来,直接就是来电。   奚闻深吸一口气,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疑惑又有些疲惫的声音,“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奚闻嗓子喑哑,他这两天抽烟抽猛了,熏出了低沉的烟嗓,“你这两天都他妈在干嘛?”   “你嗓子怎么了?”沈清野问。   “你别扯开话题。”奚闻没好气地说。   “家里出了点事,有点忙。”   奚闻冷笑一下,“家里?是杜夏那儿开始运作了吧。”   “是的,杜总说可以开始制作唱片了,他本来一直说再等等,现在终于松口了。”   奚闻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突然扯出了点笑,他清了清喉咙,“你过来,我有点事想找你。”   “现在?”   “嗯。”奚闻摸了摸自己下巴这几天长出的胡茬,从台面上翻出了酒店赠送的剃须刀,慢条斯理地从上往下贴着根部刮,“你快点,很急。”   那头有点迟疑,“公寓吗?”   “不是,万盛酒店1708房。”   “你在酒店做什么?”   刀片有点利,奚闻没掌控好力道,一不小心下颌处划了道口子,有血珠渗出,奚闻吃痛嘶了声。   电话那头听到声音,有点关心,“你怎么了?”   “在割腕,快死了。”   声音一滞,语调冷下来,“别拿这种事瞎说。”   奚闻把血珠子抹去,弯着眼睛笑了笑,看着镜子里头的影像,感觉这几日属实有些狼狈,“开玩笑的。沈老师,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那头啊了声,然后笑了笑。   奚闻用毛巾沾了点温水,把下巴擦干净,“公寓里太吵了,这两天我接了个私活要做首歌。你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MV的事吗?杜夏同意了,我想给你看看。”   电话里有点无奈,“就这事?都凌晨了。”   “嗯,”奚闻满不在乎,“那你来不来?你家到这儿估计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内你要是不出现,我就过去了。”   犹豫了下,还是应了,“那我现在过来吧,1708?”   “嗯,”奚闻轻快地说,“我等你啊。”然后挂了电话,心情变好了点。   他在卫生间里耗了这么久,外头的人自然有些奇怪,“奚少,你在里头打电话吗?”   奚闻拉开了门,靠在门框上,看着床上的人,眼神轻浮,“有个忙想让你帮一下,成了给你十万,不成也没事,愿意试试吗?”   他想出了一个很恶劣的主意,足以弥补近日来他所受的委屈与无处宣泄的怒火。   相处得开心就在一起,不开心就散,过把瘾就死。   喜欢与结束,都来得莫名其妙,浪潮汹涌。   但他还没过完瘾,怎么甘心死呢?   因一整晚睡得不好,第二日,他又顶着两个核桃眼去上戏,雨姐瞧着他一愣,瞬间咬牙切齿,“有没有搞错,你这让我怎么化呀?”   华轩警校毕业,正是春风得意,意气勃发的时候,他却是这种憔悴萎靡的样子,多少化妆品才能遮住他脸上浓重的黑眼圈还有肿胀眼皮,皮肤状态也不行。雨姐一边化妆一边数落,“昨天刚夸你骨象好,今天就不要皮相了是吗?”   奚闻抽抽鼻子,捧着的已经换成了黑咖啡,他刚想抬手搓搓脸看看状态有多糟,就被雨姐往下按住,“别弄花了粉。”,他尴尬笑了下,“实在不好意思,昨晚失眠了,没睡好,您努力试试,明天保证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明天是哪场啊?”雨姐想了想,“明天好像没你戏份吧。”   ……好像的确没。   过了半晌,又来了个人,宣雨扭头过去,一下就被气乐了,“今天是怎么了,熊猫成一双?”   奚闻也偏过半个脑袋朝门口看去,吴庭正抬起脸,两个人的视线又撞上了。   一模一样两个肿核桃,眼下乌青,气色极差,吴庭只有严重没有减轻。   奚闻挑了挑眉,一看他手上,那块表已经不翼而飞了。   感觉吐了口浊气出来。   “早呀。”他神气满满地打招呼,一想到昨天吴庭没留宿,估计还吃了个瘪他就开心。   属实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吴庭冷着脸,视而不见地越过他坐到了另一把椅子上。   今天奚闻的戏简单,他从警校毕业,还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他一整天都在等华旸过来,但直到念完最后一个字,全场掌声雷动时,也没等来他。   行完拨穗仪式后,他从台上下来,看到礼堂大门那儿出现个颀长的身影,他心一动,跑过去才发现是游凌,整个人瞬间就黯淡下来了。   “我哥没来吗?”华轩往游凌后头张望,还抱着分侥幸。   游凌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个小黑盒子,“旸哥他有事,要晚点过来,让我先来。”他把礼物打开来,“恭喜毕业。”   华轩看了看盒子里的表,“你挑的?”   游凌合上,“看得出来?”   华轩冷笑一下,“嗯,这款的他送过了,之前18岁生日的时候。可能是他秘书帮他买的。”   游凌有些尴尬,“这样啊,其实这牌子还挺贵的,我去帮你换一款?”   “不用了,我也用不了这么多,每年送的都一样,我又不是哪吒。你自己留着吧。”华轩把表推回去,“别告诉他,让他破点财。”   游凌笑了,“自己哥哥还坑啊?”   作者有话说:   谢谢苍风二目连的猫薄荷呀!~也谢谢其他宝的留言~下一更周五晚哈。   25 第25章 真心   华轩坐回自己位子上,“他打算什么时候来?”   “等事情处理好了。”游凌在他旁边坐下。   游凌陪他走完了下半流程,大礼堂都散场了。华轩眼里原本的热切期待也逐渐冷却下来,他脱下学士服,里头是深蓝色制服,衬得他腰细腿长,身姿挺拔。   在走回宿舍的路上,游凌接了个电话,挂下电话后跟华轩说,“旸哥在外头。”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校园外的梧桐树下,华轩拉开车门就跳上车后座。   “都毕业了,怎么还跟个皮猴儿似的?”   “你不讲信用,说好来看我发言的。”华轩上来就指责。   华旸转了转拇指上的戒指,抹去上头沾的一点血,“直接去酒店吧,给你订了桌庆祝的席。”   过几天,华轩招警考试成绩下来,成绩虽然亮眼,最后只分配到了就近的基层派出所。倒很合华轩的心意,他本来就不想去机关做文书干部,是华旸想让他去。   华轩一进家门报完喜就冲进了厨房,他前段时间去集训了,两周都没回来过,天天吃罐头,可把他憋坏了。华旸靠在沙发上,就着游凌递上的打火机点了烟,双眼微眯,眼中有些嘲,“自己是贼,弟弟却成了兵,他以后还要抓我吗?”   “他是听你话的,你那时候要是强硬一些,他也就不会去考了。”游凌站他身后,淡淡地说。   华旸瞧了瞧不远处那身刺目的警服,目光变得柔顺起来,“他自己的选择,我又能怎么拦?还不是只能由着他去。”   由于华轩的身份,华旸在赤枭内部遭到了不少微词。   隐瞒自己的家人没问题,但让家人站在集体的对立面,就有问题。   所多人都觉得他是在给自己铺一条后路。   猜疑四起。年轻点来混帮派的都热血,聚集他们靠得无非就是一个义、一个忠。混到现在这年代,虽然已经不用斩鸡头,喝鸡血酒,但叛徒永远最遭人唾弃。尤其是这样不尽心、凡事留一手,难听点就是贪生畏死,两面三刀。   毕竟所有人都拿出命来搏富贵,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身下就是万丈深渊,凭什么你就可以全身而退?   林辉就总拿这点挑事,前阵子说手下有卧底,邀华旸去观刑,场面血腥残暴,无非是杀鸡给猴看。明里暗里说他跟警方有勾缠,让他做龙头,无疑是自掘坟墓。   前段时间几位长老聚集起来商议继承的事,林辉索性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说自己有批货被海关收缴了,审讯的时候条子把时间数量说得一分不差,肯定有人泄密,这事儿一定得严查,他把矛头直指华旸,两帮人吵起来,结果又闹得不欢而散。   谁都不服谁,只得把失窃的信物翻出来做文章,谁先拿到就能服众。   华旸压了压山根,问游凌有没有查到龙爷出殡那天,究竟有多少人进过后堂?   游凌附身和他交代了。   二人说到一半,华轩一手端着盘菜,右手手指捻着块酱汁排骨出来,啃得满嘴都是黑乎乎的酱料,招呼着,“开饭啦,先别聊了,姚姨今天还炖了鸡汤呢。”   谈话戛然而止。   华轩让游凌一块留下来吃饭,游凌本来不想留,但华旸也附和让他一块儿吃一口,他才坐下了。饭桌上,华轩说话最多,都在聊警校里的事,华旸笑笑,偶尔才搭腔,游凌沉默寡言。   偶尔抬起头看向华轩时,眼神里是羡慕的。   羡慕那一身笔挺、利落的深蓝色,可以正大光明地穿在身上。   导演一声卡,又一场结束。   还要换个机位补拍阮风的几个近景。   沈清野在镜头外给阮风搭戏,奚闻先离场。   下一场的人已经根据场记的指挥,换好衣服在候场了。   奚闻在场外看他们补拍镜头看了会儿,有些疲,助理导演看他脸色不太好,就让他先去房车上休息一下,如果有什么要拍的再叫他。奚闻点点头,就出了摄影棚,然后在走廊里碰到了吴庭。   他手上拿着个道具盒子,跟奚闻一撞就掉地上了。   哐当一声,里头显然是个脆的东西。   吴庭吓了一下,捡起来打开看,里头是一个铜制品,头和手握的部分雕刻精细,还好衔接处没断,是下场戏要用的道具。吴庭松了口气。   他重新站起来,看到奚闻,眉头就皱起来。   奚闻跟他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啊,刚刚没看到你。”   吴庭生硬地说了没事,就越过他要走了。   他敌意这样明显,让奚闻有些好奇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不由问了句,“你看上去气色不好,昨晚没睡好吗?”   吴庭背影一僵,停下脚步,转过身警惕地看向他,“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关心一下同事嘛,你要不想说就算了。”奚闻倒也没这么好奇,只要知道他和沈清野昨晚没什么,他也就不挂心了。   他刚想走,吴庭突然主动交代了,“你是不是想问昨晚我和沈老师发生了什么?”   奚闻讶然地看过去,吴庭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想关心的不是我,是沈老师吧?”   奚闻双手环胸,头歪了歪,想看他究竟要说什么。   吴庭眼波一横,笑得亲和又真诚,“昨晚我们聊得很好,沈老师还夸我有领悟力,帮我推荐了部戏,说等这部杀青以后,让我去试试。”   “他给你推荐?”   “怎么,你觉得很难以置信吗?”他冷笑了下又说,“不过那部戏马上就要开拍了,如果要去那部戏的话,我这两天就得结束这里的拍摄工作。所以沈老师说可以帮我跟韦导沟通一下,做一些修改,因为他觉得我在这部剧里的角色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并不能体现我的能力。”   奚闻挑挑眉,有些懂了,的确像是沈清野的行事作为,“哦,是个很好的机会啊,那我们是不是该给你办杀青宴了?”   吴庭表情冷了下来,“不用了,因为我拒绝了。”   奚闻十分意外,“为什么?”   “我本来就是个模特,又不是演员,我对我自己有多少本事很清楚,我根本就没他说得那么好。我接这部戏,就是因为他是主演,我想找个机会接近他。不过他会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我,倒让我很意外。”   奚闻撇撇嘴,他了解沈清野,知道这不是帮,毋宁说是他拜托纠缠的一种办法,只是隐晦又留有情面。   吴庭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一下子还真以为他是对我有意思,后来说清楚了才发现,他只是想要摆脱我,这还挺尴尬的,我都没来得及正式说什么就被人给拒绝了。”吴庭眼神晦暗,“其实在这部戏之前我们就见过一次,是一个品牌方的活动,他帮我挡了酒,解了围,之后还送了我礼物,我就以为他对我不一般,现在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奚闻神经一跳,“既然你们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送你礼物?”   “不知道,我也问他了。他说是一份谢礼,因为当时是我送他回去的,礼物则是他助理随便挑的。可能有些人就会这样做吧,喜欢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虽然对别人很特别,但在他们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好意。”   吴庭顿了顿,抬头看着他说,“这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探听了别人的隐私,还是被拒绝的隐私,十分让人尴尬。奚闻摇摇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吴庭看着他,表情严肃,“你没有,但我还有要说的。”他略停了下,很快接上,“其实你这个角色也挺出彩的,演好了就是机会,你应该好好拍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不用搞什么歪门邪道,而且沈老师不是那种人,你找错对象了。”   “……”   奚闻震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想笑,“你觉得我想怎么样?”   吴庭面无表情,“我说的已经很直白了,你也不用再装傻。不过我和你还有些不一样。”   “哦?”   “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拒绝拍戏的机会,只是想要留下来。   吴庭说完就抱着道具盒转身走了。   奚闻还有些发愣,虽然已经入秋,但今天午后的太阳并不算和煦,光线甚至有些猛烈,折射过不远处成片的玻璃幕墙落到他身上,将他和脚下灰色的地砖都照得亮堂堂的。   他走到不远处停靠的房车时,助理导演给他发来消息说今天的戏都过了,他可以回去了。   他回复道收到,辛苦了。   另一头回过来一个比划着yeah的小手。   组里的人都很好,他进组不长的时间,终于渐渐和大家混熟一点。   他拉开车门,白小乙在车上抱着pad看视频,见他回来了,猛得把平板往下一扣,“奚闻哥,今天收工这么早啊。”   视频的音还在往外放,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嗓音,念的词古韵十足,估计是正在热播的红尘劫。   白小乙尴尬地把声音直接开成静音,“给清野哥捧捧场。”   奚闻扫他一眼,算是知道为什么他哪里都干不长了,也懒得说什么。奚闻把自己扔在了宽敞的座椅里,“今天晚上剧组是不是要开夜场啊?”   白小乙翻了翻临时群里共享的文件,“是的哎,还挺惊险的,今晚有场飙车戏,不过跟咱们没关系,要现在回去吗?”   奚闻摇摇头,“回去也没事,留着看看,你等会给剧组订份夜宵吧。”   白小乙点点头,苦唧唧地想今天又要在剧组安营扎寨了。   奚闻脱了外套,戴上眼罩,就把座椅靠背放下小睡一会儿,白小乙给他把车帘子什么都拉上,然后蹑手蹑脚下了车,让他好好休息。   奚闻用手背压着眼睛,座椅位子小,他手脚又长,不得不拘束着,身体虽然累,脑子一时却很清明,没法停止思绪。   吴庭最后落下的话,掷地有声,砸得他往下坠。怀揣真心的人不少,从不缺他一个,他凭什么抓着不放?   作者有话说:   谢谢苍风二目连的猫薄荷,下一更周日~   26 第26章 剧   夜色已深,城区道路那块儿仍是灯火通明。   一场夜间追逐的飙车戏,提前大半个月递的申请,封闭道路,就给了一个晚上。   时间紧,任务重,正式开拍前就规划过每一处细节,地图上标记复杂详细,几辆车,什么时候超车,什么时候摔,路灯亮几个,到哪一段路黑得就只剩车灯,摔车后人从哪条小路逃,什么时候沈清野开车接应。没谁敢耽搁,个个忙得跟陀螺一样。   洛风抱着头盔跨上机车前,还在跟沈清野抱怨,“你命就好了,只要开个车就行,我可是肉身上阵拼命的啊。”   这就夸张了,大多数机车飙车漂移的危险场面都是替身完成的,洛风只要在几个特写里露露脸就成了。   拍摄紧锣密鼓,车灯亮起刺眼的白光,引擎轰鸣声响彻空旷的街道。   奚闻沿着公路外栏杆外隔开的绿化带走,夜里清凉的风吹在脸上,眯眼前眺,远方却是灰蒙蒙一片。   沈清野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昏黄光线下漂浮着混浊的尘埃颗粒,小虫自杀式地朝着灯罩袭击,他低头摆弄手机,黑色的头发照射出浅棕色。   他的戏在很后头,前半场不来都可以,但一来一去太麻烦,索性留下来等着,万一有什么事可以随叫随到。   奚闻撑着栏杆身手利落地翻回公路上去,将藏在身后的左手递过去,手里捏着锡纸包着的甑糕,还热乎乎的,他尝着好吃,就想让沈清野也尝一尝。   沈清野侧头看了一下,视线又移回手机屏幕,言简意赅,“不用,吃过了。”   晚饭沈清野是自带的,后来叫的夜宵他也一口未动。听他助理说沈清野最近在塑形增肌,饮食上高度克制,还请了武术教练,为之后的几场打戏做准备。   奚闻也不勉强,就地蹲下来,解开锡纸,自己掰了一小块放嘴里嚼,仰着头看不远处灯光闪成一片。看了会儿,他掏出手机摆弄了下,沈清野的手机就震了,弹出个微信好友的提示消息。   奚闻仰头看过去,因正对上路灯,他得眯着眼瞧才不至于刺眼,“不至于连个好友都加不上吧?”   沈清野将消息提示点开,那边的头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熊,他点了同意,“谁给你推的?”   “我找絮絮要的电话,就顺便试试微信号是不是同一个。”他低头瞧着列表里排列第一的头像,手速很快地设置了个置顶,然后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过去。   沈清野手机又震了一下,奚闻盯着聊天框等了半天,不出所料地没收到任何回复。   他也不介意,换了个视频APP,调出历史记录接着往下看,他声音开得很轻,但公路上太安静,他们又挨得近,还是能隐约听到些模糊的对话。   这一集男主角遭同门诬陷,被反派师叔逐出师门,他在大雨中三步一叩首下山,以还教养之恩,自此与师门再无干系。雨水顺着那张表情坚毅的脸淌落,青梅竹马的小师妹淋着雨一路相随。背景音乐混着淅沥雨声,情绪就牵扯起来,看得人热泪盈眶,都替男主委屈愤懑。   奚闻看得正起劲,手上却一松,手机已经被收走了。   视频被关了。   奚闻站起来,看见沈清野拿着他手机,手指滑动了下,给他开了部小猪佩奇。“换部剧看。”   奚闻拿回手机,看着那只粉粉的小猪在屏幕上跳舞,“你干嘛呀,我看剧你也要管。”   “你大晚上不回去,留这儿就为了看剧?”   奚闻关掉那只小猪,“我这是模仿学习。这样拍戏的时候留点印象,有类似情感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受到启发。”   “你这是膈应我呢。”沈清野说,“我当不了你师傅,去正经看点好片去。”   奚闻刚刚放的片子就是红尘劫,下午见白小乙在看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了,就趁着空闲的时候补了两集。   近距离看自己演的片,类似于公开处刑,怪不得沈清野难受。   奚闻不理他,拿着手机,背过身,重新蹲回去,又点开了一集,这一集比较热辣,男主中了迷情药,和魔教妖女在船舱内天雷勾了地火,颠鸾倒凤。江面风急浪高,暴雨如注,船舱内肉帛相贴,抵死缠绵。   手掐着女子的腰,长发披散,衣衫半裸,露出肌理均匀的脊背,镜头扫过收缩又舒展的肩胛骨,延伸至拱起的劲瘦的腰,吻落在女子的面上,唇上,侧颈上,狂乱急躁,甚至轻微地用牙齿厮磨,骨节分明的手拂过身下白如雪的娇小躯体,女子诱人的呻吟混合着压抑低沉的喘息,回荡在狭小的昏暗的船舱,沈清野双眼漆黑如墨,被情欲控制,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暗潮。   摄影老师实在很懂,知道如何拍男女主拍得最好看,虽然只有寥寥几个镜头,仍然看得人血脉贲张,每一幕都性张力十足。   这次不用沈清野帮他关,奚闻只看了一会儿,就自己点了退出。手机攥进掌心,他扬起脸,迎着秋季夜晚的风,呼吸急促,脸还发烫。   还好自己背过身了,不至于让人看到狼狈的样子。   刚这样想完,刚刚色情片的男主就提溜着后颈把人拉着站了起来,明知故问地说,“怎么不看了?”   奚闻浑身敏感,被他贴着耳朵根一吹,骨头都要软了,勉强转过头一脸严肃地说,“人前不可宣淫。”   沈清野看着他笑,“仁者见仁,淫者见淫。”   奚闻更羞恼了,拨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自己拍成这样,还怪别人爱看。”   沈清野松开手,一眼就看见他发红的耳廓,被剔得清清爽爽的寸头遮不住蔓延至脖颈的绯色,岁月好像对他独有偏爱,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认真得瞧过来,恍惚中,似乎和数年前站在自己家门口执拗地要问个为什么的人重合了。   他微微一怔,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奚闻用手背捂了捂脸,感觉脸上的温度退了点,终于抬起头,恶人先告状,“你干嘛骗我?”   “嗯?”沈清野还有些出神。   “吴庭说他跟你没事。”   “哦。”   “看我生气很好玩是不是?”   “我也没说过什么。”   公路上摩托车疾驰而过,掀起混浊的空气,拐弯时压地面压得低,动作很惊险,轮胎摩擦过柏油路发出刺耳的噪声。   车灯扫过来,奚闻向后退一步,跳上白色栏杆,脚踩在第二根杠子上,躲开那片喧嚣。他垂了点眼睛看近处沈清野的侧影,还是剧里的打扮,黑发用发蜡向后抹净,额头光洁,“吴庭说他喜欢你,是真心的,放弃拍戏的机会就想跟你待久一点。”状似问得随意,“你会接受他吗?”   沈清野转过身,将手揣在大衣的兜里,他正迎着风,不由眯了点眼睛,“上次不是还作天作地的吗?现在怎么那么冷静了?”   奚闻咬了咬下唇,“这得看性质,我上次以为他是胡搞,想踩着你上去,那太脏了,我不想你这样。但这次我看得出来他是说真的。既然是真心实意,当然得问你自己的意见,我就不瞎捣乱了。”   沈清野有些失笑,“你怎么比我经纪人操的心还多?”   奚闻想到那个年轻的带着粗镜框的小姑娘,不由皱起眉来,“杜夏也真是的,怎么给你安排这样一个经纪人,她能做什么呀。”   “絮絮就同期的人而言算不错了,挺尽心的。”沈清野淡淡说,他在杜夏手下呆不久了,经纪人也是他要求换的,上一个太强势,两人积攒了很多矛盾,现在这个倒省心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不该她过问的,不说也不管。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奚闻突然反应过来。   沈清野走到他旁边,歪着身子,手臂撑着栏杆,“那你想我怎么答?说会还是不会?”   奚闻有些慌,“这我不知道,这得看你。”   “那就不会,我不喜欢他,他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跟他没关系。”   吊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想想也是,你不会喜欢他这样的。”   “那我喜欢什么样的?”   奚闻怔了怔,回忆到从前,自嘲一笑,“你不是说过吗?要像梦境成真那种,干净漂亮,从天上走下来似的仙女。”   沈清野倒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   奚闻歪过头瞧着他,小声说,“你这么就突然喜欢男人了呢?”   “那张照片爆出来,我还能怎么说?”沈清野闭了闭眼,肩膀松懈,放松地后靠向栏杆,挨着奚闻旁边,“说我被人强吻了,也太丢脸了,不符合人设形象,还有点欲盖弥彰,那些人只会越吵越厉害。”   奚闻失笑,“那你也不能胡说呀,别人爆出来就想让你这么说,你倒省力,自己把自己锤死了。”   沈清野说,“谈过恋爱很正常,男人喜欢男人也没什么问题,以前是我太固执了,抓着些表面的东西不放,不可能说我喜欢男人,就会像我爸一样骗婚胡搞,还祸害自己的学生对吧?我不应该抱有偏见。”   奚闻愣愣地眨眨眼,“你现在怎么想透彻了?那我是不是出现太早了啊,我要是来的晚一点,说不定我们就不是这样了。”   沈清野转过身,微仰着头看向他,眼睛半眯着,半是好奇半是兴味,“那如果我们现在才认识呢,你想怎么样?”   奚闻手撑着冰凉的栏杆,掌心被汗水浸湿了,他坐的太高了,高处的风吹得他有些头晕。他松开一只手,把手放在沈清野的肩膀上,压下身去,浑身的重量都靠着他,脸颊贴着脸颊,发蜡的味道有些刺鼻,但他感觉沈清野身上是热的,像雪夜里的火,自己则像是煨着火炉打鼾的猫,“我会聪明一点,聪明到你都觉察不到。”   “为什么要觉察不到?”沈清野低低笑着,握住他的手腕,掌下用力,将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算了,我们不能假设没发生过的事。”   手中没了凭依,身体失了平衡,往后仰着差点掉下去。奚闻干脆踩着栏杆跳下来,他也笑,重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接受和喜欢又是两回事。”他转回头看不远处的拍摄进度,人群拥挤着,很吵闹,阮风取了头盔,跟在导演后头沿着公路来回地走,他头发都汗湿了,精神挺萎靡。旁边一圈人围着特效演员,好像刚刚摔车的时候受了点伤。   “我下午的时候又重新看了遍剧本。”奚闻说。   “有什么新的体会吗?”   “主要是华旸的结局,我真不喜欢这个结局。”奚闻叹着气,“如果跟导演说说,他会愿意改吗?”   “你觉得哪里不好了?”   “我知道华旸这个角色的背景决定了他的悲剧命运,可我还是觉得这样的缺憾没有必要。”   “你想怎么改?”   “起码得让他知道,华轩是为了他死的,不是被他害死的。否则他死时也太难过和绝望了。”   沈清野一时沉默,想到自己初看完剧本时的感受,这样留一个误会,的确是击溃他的最重一击,但归根结底的还是至亲之人不可逆转的死亡。   “不管是为了什么而死,其实没有区别,他总归没能把人救回来。”沈清野不露感情地说。   奚闻仍觉遗憾,“不一样的,”他叹息一声,“起码华轩会舍不得。”   沈清野听到他这样说,勾起唇冷嘲般一笑。眼神渐渐幽深,手握紧了掌下的栏杆,似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了一句:“你也知道什么叫舍不得吗?”   他看着奚闻,声音压得太轻,让人听不清楚。   半晌,沈清野扭头看向盘旋的公路。眼中明晦不定,翻搅如深海的暗涌,往昔与现实重合,远处零落的街灯,在他眼中渐渐模糊成一片酒店的金碧辉煌。   27 第27章 酒店   八年前-   收到奚闻的消息后,沈清野就过来了。   柔软的地毯,明亮的壁灯,雕刻着精美花纹的大理石柱子,沈清野走进酒店旋转的玻璃门,虽是后半夜,这儿仍旧灯火辉煌,大厅回荡着悠扬的钢琴曲,有穿着正装的服务人员为他引路。   从他家来这里打车二十分钟,但从公立医院来这里就要翻个倍,更何况这个时点车还打不到。他后靠向轿厢,捏了捏鼻梁,他这几天在医院陪夜,休息得不好,精神相当疲累。   楼层提示音响的时候,他的手机又震了起来。边跨出电梯边打开消息,奚小少爷的那股子不耐烦几乎从每一个硬邦邦的汉字里渗透出来:你到了没啊?都四十分钟了。   沈清野站定在房门口,确定了房号没错,才回消息:到了,你开门吧。   那边回得很快:门没关,你直接推门进去好了。   沈清野将手机收起来,抬头看去,门果然开着一道小缝,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这就有些奇怪,即使是等他,也没必要连门都不关。   只是他睡眠不足,脑子都是木的,也没多想就推门进去了。   很安静,视野漆黑,窗帘拉得严实,什么都看不见。   沈清野皱着眉,空气里充盈着一点甜腻的香气,他抬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还没有碰到,有什么东西突然撞进了他怀里。   背狠狠撞向门板,后腰磕到了金属门把手上。   他痛得拱起了腰,没等他说话,眼睛就被围上了一条柔软的丝绸制品,冰凉的丝绸束缚着眼周柔嫩的肌肤,一双凉得没有温度的手贴上他的后颈把他往下拉,下一秒,嘴唇就被吻住了。吻技娴熟,唇柔软又甜美,软舌挑逗他紧闭的牙关。   闻起来有一股甜滋滋的樱桃香,贴着他脸侧的胳膊光滑细腻。   他受了惊,不知道是谁。下意识地抬手往前推,触碰到的身躯却是赤裸的,毫无遮挡的柔软的温热的皮肤。他猛地收回手,碰都不敢碰,不由后退,但后背已经贴上了门,退无可退。   他仰起头,错开那个甜腻的吻,吻顺势滑向他的侧脸,炙热的呼吸喷向颈侧。   喘息粗重。“你在做什么?”   没有回应。   紧贴着他的躯体开始下移,然后突然跪在了他的身前,冰凉的手轻抚着他的侧腰,牙齿咬着拉链,发出轻巧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沈清野身躯一抖,双目大睁,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挥,没有顾忌力道,人被他重重地推倒,撞到了旁边的柜子,然后摔在了地垫上,发出吃痛的呼声。   沈清野本来想去扶,听到声音却顿住了。他深呼吸了一下,那种甜腻的味道愈加浓郁,缠绕着神经,让人感觉胸闷恶心。   绑着眼睛的丝绸落下来挂在鼻梁上,沈清野抬手取下来,重重扔在一旁,是条领带。   他平复着呼吸,努力压抑着滞闷的感觉,摸索到墙壁的开关,一瞬间,酒店昏黄的光线充斥了房间。   地上的少年因为陡然暴涨的光而不适应地抬手遮着眼,赤裸的身体散发着白瓷般细腻的光泽。   他微微仰着头,下颌扬起的弧线非常漂亮。   “你是谁?”沈清野盯着他,眼神严肃又锐利,后背靠着墙,脸颊有点异样的潮红。   男孩放下手,模样清秀,眼睛黑而圆润,下颌秀尖,胳膊肘因为被推倒时撑着地而有些红肿,他用手捂着伤处,面上有些不高兴,“你也太粗暴了吧?就算不喜欢也没必要打人吧。”   胸膛快速起伏,房间里的潮热简直让人窒息,额头的发被汗打湿了,沈清野撑着墙壁的手指攥起来,“这屋子里燃了什么?”   “一些助兴的东西,我也是第一次用,还挺好闻的。”男孩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站起来,身形修长匀称,两条长腿十分抢眼,男孩瞧着沈清野,眉眼笑起来,“你好漂亮啊,比奚少爷还漂亮,好吧,看在你脸蛋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刚刚的事。”   沈清野喘息粗重,几缕汗湿的发丝搭在高挺光洁的额头,衬衣的领口敞开,露出一点石膏像般明晰的肩颈曲线,有种苍白脆弱的俊美。男孩瞧着他,有些看呆了,他对自己的身体一贯自信,而今却因裸露而莫名自惭,好像自己不是吃了亏,而是占了便宜。   沈清野听完他的话,目光有些阴鸷,大跨步穿过房间拉开窗帘,一下拉起把手,发出咔哒一声响,猛地推开了窗,清爽的夜风涌入,吹得纱帘翻卷,驱散了房间里的味道。那种旖旎的气氛转瞬烟消云散。   男孩吓了一下,慌乱地捡起沙发上的衣服披上,“你怎么开窗也不提前说一下。”   沈清野转回头,牢牢盯着他,“奚闻人呢?你是谁?”   “奚少爷早走了,他让我在这等你的。”   “你说他走了?”   “走了估计有四十分钟了。”   “你们,”沈清野顿了一下,因为想到什么而皱眉,“是什么关系?”   男孩突然脸红了,说话有些磕巴,“其实也是今天刚认识的,侯总介绍的,说奚少爷喜欢我,就让我过来。”   沈清野看了看房间内凌乱的床榻,还有男孩身上残留的青紫的痕迹,垃圾桶半满,扔了纸巾和拆开的安全套包装袋。   那种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好像房间的味道还没散干净,胃部翻搅,令人难以忍受。   “他经常这么做吗?”   男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是第一次碰到他,”半晌又略带不屑,“他这种花花公子应该玩得挺多的吧,我看他手段熟练,总不可能是个嫩雏儿。”   “你想做吗?我不收钱的。”男孩坐到床上,翘着腿,下摆大敞,露出的皮肤光洁白皙,“虽然说这话有些虚伪,但我还挺干净的,我主业是模特,也不是谁给钱就能上的,侯总把我看得紧,只有一些大客户才会推我出去。”   沈清野冷笑,“奚闻算是大客户了?”   男孩眨眨眼,露出猫一样狡黠的表情,“怎么不算?没人比他出手更阔绰了,你知道他给了我多少吗?”   沈清野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男孩说,“他送了我一个广告,还有十万。当然这是有前提的。”男孩从床上走下来,一颗颗解着刚刚才穿上的白衬衣的扣子,迎着皎洁的月光,躯体泛着淡淡的乳白色泽,话语里都是勾人,“我让你射一次,就有十万。”   衣襟敞开着,男孩坦然地面对着沈清野的注视,过了片刻,终于受不了这种处刑般死寂的对峙,自嘲地将衣服拢起来,“算了,算了,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没兴趣。这十万是我没本事赚了。”   沈清野脸色铁青,高楼的冷风吹鼓起被扯出衣角的衬衣,冷风强劲地冲刷着他的背脊,一股寒气从脊椎开始蔓延,冲击着太阳穴。   男孩弯下腰,从地上散落的裤子里摸出了烟盒,熟练地取出一根点着了,他吸了口烟然后挑眉看了看窗边僵硬的人,“你是被他骗过来的?所以你是直的吗?”   没等沈清野说什么,他啧一声,又继续,“这就难怪了。所以他要求一大堆,各种嘱咐,给的又慷慨,不让我开灯,还让我搞这种催情的手段,说什么情趣,我早觉得不对。”   沈清野紧攥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浑身绷紧的肌肉恢复了点知觉,他迈着僵硬的步子越过凌乱的房间,“我先走了。”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男孩突然出声。   “什么?”   男孩的眼中露出讽刺,他坐在床边,翘着腿,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袅袅冒烟的长枝香烟,“你也别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你没什么好看不起我的,我们两是一样的。”   沈清野的脚步停了下来。   男孩嘲弄地继续,“被我说中了?你是不是得罪他了,所以他才要耍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孩嗤的一笑,似是觉得他在自欺欺人,“其实我们都是他们取乐的工具,我服侍你或者你服侍我,在他们看来没有区别,这就是场游戏,谁都一样,都是他们掌心里耍弄的小丑。”   他恶狠狠地咬着滤嘴,“你以为这种交易很公平吗?你是没有见过那些人给钱时的嘴脸,居高临下,眼神里都是轻蔑和嘲笑,我最看不得这种时候,本来一个买一个卖,没什么高低贵贱,可偏偏就有些人要装的高人一等,真他妈恶心。现在他耍着你玩,你就摆出一副臭脸来恶心我,怎么,这能让你心里舒服点,高贵点?倒不如睡完拉倒,我拿了钱,那边顺了意,出了气,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围着他脚边转的哈巴狗,让他捏一点把柄,有什么大不了的。日后得的利,肯定比你现在挺着的这身脊梁骨重。”   门砰然一声关上。   沈清野大跨步地走出房间,浑身冷汗,双眼赤红,在电梯里的时候,他扶着轿厢,背脊弓起,指尖微微颤抖,受辱的感觉压迫着舌根。穿过光洁明亮的大厅,服务员看见他的样子有些惊讶,殷勤迎过来,却被他避若蛇蝎般躲开,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逐着仓皇逃离这座金碧堂皇的销金窟。   他沿着空旷冷清的街道走,两边是成荫的行道树,路灯昏黄,落下深浅不一的婆娑树影,月光浅浅摇晃,好像搅碎在一片深色的海里,繁星璀璨如琉璃倒悬。   他慢慢停下脚步,闭了闭眼,夜风吹干了身上黏连的冷汗。   他再次睁开眼,视野延伸过去,不远处停着一辆拉风的红色跑车。   奚闻手肘撑着车门,歪出头来,笑着招呼他,“沈老师,真巧。”又低头看了看腕表,“才十五分钟,不行啊。原先定了一分钟一万,他要是厉害点,我半副身家都能被他捞去,可惜了,白白浪费这样的好机会。”   沈清野视若无睹地继续向前走。   两条腿走得慢,跑车引擎一发动速度不好掌控,奚闻自然没有这耐心慢悠悠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跟。   跑车一下子冲上来,横在他面前,奚闻一键熄了火,撑着车门就跳出来,往他身上蹿,沈清野退了一步,奚闻就扑了个空。   奚闻倒不气,就跟在他旁边,语调发软了,好像粘稠的蜂蜜,“沈老师你别生气嘛,我错了,我玩过火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想试试。”   脚步一顿,“试什么?”   “试试你对男的是不是真的不行。”   沈清野额角青筋暴起,猛地一拳砸过去,拳风擦过奚闻的脸侧,落在路边的行道树,树叶晃落,“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作者有话说:   真挺狗血的……   28 第28章 我道歉   拳风呼啸着擦过耳侧。   沈清野满面暴怒,瞋目切齿,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奚闻没见过这样的沈清野,吓了一跳,可看他盛怒之下也没舍得真碰到自己,又有些得意,他双手高举,“我投降,我道歉,是我不对,你别气了。不过你瞧,你也没真的吃亏对吧。”   沈清野收回手,手臂青筋鼓起,粗糙树皮擦破肌肤表层,血从手上一点点滴落,落在人行道上铺的石砖,鲜红刺目。   奚闻看他手伤了,心里咯噔一下,知道真把人惹急了。抓过他的手查看伤情,所幸只是些皮肉外伤,没有伤筋动骨,不算严重。奚闻心弦微懈,二人挨得近,奚闻突然嫌恶地将头撤开了点,“你身上都是那个男孩的味道,太甜了,甜得恶心。”便改握住手腕,拉他上车,“我们先回去,你洗个澡,换身衣服,把伤口包扎了,再闻一会儿我就要吐了。”   却拉不动,沈清野抽回手,面容阴沉,那男孩的话还在他耳边晃荡,让他觉得这场闹剧可笑荒诞,又深觉厌恶。   这样的行为做派,实在超出常规。奚闻把人当作一件物品,可以买卖戏耍,仗着点权财胡作非为,随心所欲,不用管会对别人造成什么影响。和沈清野素来的道德观念相差太大。这不是会对朋友做出的事,奚闻一点也没把别人看得和他一样平等。   沈清野闭了闭眼,眉骨下压,掩下一半神色,“如果是刘然他们,你会这么做吗?”   奚闻皱起脸,“我犯得着为他们花这种心思吗?”   沈清野嘴角嘲弄地轻扯,睁开眼盯着他,“那我有什么不一样?因为我的反应会比他们有趣吗?”   奚闻一愣。   沈清野强捺下情绪,“奚闻,这并不好玩。”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撕破脸皮,这已经是他留下的最后体面。沈清野表面大度,实则敏感又自尊,他可以容忍朋友的一些脾气和任性,但仍有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不会让步。   “嗯,你这样的确挺混蛋的。”姜信文听他说这事时,掩不住大笑,“不过像你做得出的。你要死皮赖脸地去道歉吗?”   奚闻碾灭烟头的火星,眉眼冰冷,“我道歉了,说了对不起了,他还想怎么样?”他神色烦躁,“他又没真得被怎么样,犯得着这样吗?好像这个坎过不去了一样,我也够低声下气了。”   姜信文知道他情绪正激烈,什么都听不进去,也懒得教育他。姜信文和奚闻不一样,父母只是工薪阶级,虽然不算衣食无着,但也就勉强能混口饭吃,他跟奚闻玩在一块儿,是求同存异下的结果。   奚闻有些二世祖的脾性,不算很过分,表面与人相处毫无问题。但相处久了就能看得出,奚闻这人自私冷漠,缺乏共情,喜恶极端,在深度结交及爱与被爱这个层面上指数为负。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刺鼻,到处都是惨白的颜色,在住院部的走道上待两天就好像一下过完了几辈子,各家生死悲欢总是同时上演。   拿着检查报告,从值班医生办公室出来,沈清野面色沉重。   在走进病房前,停了停,对着门上的长条玻璃调整了表情,才推开房门。四人病房相当吵闹,隔壁病床探访的带了小孩来,咋咋呼呼,在病房里跑,一头扎进了沈清野怀里,小孩捂着脑袋抬起头,看到沈清野,咧着缺了颗门牙的嘴笑着叫了声哥哥来了。   经过这几日相处,病房里的人都对沈清野相当熟悉,虽然不太多话,但勤快周到,细心体贴,人挺热心,隔壁床老人行动不方便,家里陪护不是天天都在,他打热水、打饭都乐意帮人捎一份回来。   一旁的妈妈把孩子搂过来,佯怒地骂一声让他不要乱跑乱叫,还撞到别人。然后对沈清野笑笑,“清野来了啊,小舒也在呢。”   沈清野点点头就算招呼了,走到靠窗的最里一张病床前,床上的女人瘦骨嶙峋,面色蜡黄,头发干枯毫无光泽,长年的血液透析也一并抽干了她的生命力,   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男孩站起来,长得很瘦小,一副营养不良的菜色,看到沈清野来了,怯怯地喊了声,“哥。”   沈清野没有看他,转而对女人说,“妈,报告给医生看了,没什么大问题,已经重新配了药。”   为了使血管能为透析治疗提供充足血液,凌韵做了动静脉内痿手术,手臂使不上力,很多事需要人照顾。手术很顺利,但始终只是治标不治本,刚刚医生说,就凌韵的身体状况而言,本身就患有贫血和心血管疾病,之前的血液透析已经使她出现了心律失常的情况,风险性很高,还是需要尽快做肾脏移植。   凌韵和沈哲轩离婚后,很快经人介绍再婚了,离开了L市,她受了这样一段情伤,找人首要的就是老实本分,从前考究的什么样貌才情、思想共鸣都如同镜花水月,已经连提都不想再提。李金伟是技术高工,虽然其貌不扬,理科男不解风情,但收入稳定,最重要的是对她好,见了一面后,便锲而不舍地追,坚持了小半年,终于摇动美人芳心,后续结婚生子,进展喜人。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李舒三岁时,李金伟在回家路上碰到一家爆竹厂爆炸,他浑身重度烧伤,勉强撑了一年,把家里的钱耗尽了,还是因为伤口感染引发的并发症而去世。只剩下凌韵一人带着幼子,为了撑起这个家,偿还李金伟治疗期间借下的外债,大学毕业后就没上过班的凌韵,重拾老本行,找了家舞蹈培训机构授课,总算使日子重回正轨。   也许是工作繁忙,生活压力大,凌韵经常浑身乏力,嗜睡,脸色也越来越暗沉,三年前她由于下肢严重水肿求医,诊断发现是急性肾衰竭,发现时就已经是晚期,通俗来讲就是尿毒症,给她的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靠透析勉强维持,要么做肾脏移植。肾源太稀缺,登记了也轮不上,就他们市的情况而言,十年内能等到都算是好的。后来的几年她每周都要做透析和服药,一个人带着孩子,还要承担高额的医疗费用,没几年就把她拖垮了。   住的房子卖了,辗转回到了L市,住进了原来的老屋。凌韵自觉时日无多,李舒年纪却还小,她不忍留孩子一个人,被送入孤儿院,她无人可托,最后就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沈清野此时初露头角,媒体上偶有提及,也算的上名利俱全,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哲轩骗了她,第一段婚姻是对她而言是一场噩梦,一个耻辱,连带着沈清野也是她不愿面对的伤疤,十二年来不闻不问,音讯全无,而今出现,却是为了临终托孤。   沈清野与她在咖啡店对坐,看着面前这个憔悴苍老的女人,和记忆里漂亮优雅的形象已大相径庭,言语间对他还有几分小心和谨慎,就是没有母子间的亲昵。他从前幻想过无数次再度相遇,没有一次是这样悲惨和疏远的样子。   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凌韵把它推过去一点,有些讨好地笑,“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吃巧克力的。”   沈清野垂眼看了看,又抬起眼,身子坐得笔挺,“现在不吃了。”   凌韵摆在桌上的手尴尬地缩了回来,“我知道这样说太突然了,对你不公平,但小舒还小,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行了,留他一个人实在是不放心。”说着说着,触到心事,叹了口气,眼中就掉下混浊的泪。   沈清野看着凌韵在他面前哭,美人苍老了得病了也还是美人,好像风雨中被淋打的花,梨花带雨,蓬乱的发髻轻微颤动,憔悴可怜。   沈清野不忍再看,侧过头望着玻璃窗外如织的人流,阳光倾泻,咖啡馆圈起的小花园中,人们三三两两在大遮阳伞下躲着阴凉。   所有复杂隐晦的感情积压于心胸,始终等着一个时刻可以宣泄而出。但看她此时的样子,幼时因受抛弃而积累起的怨恨已经再也说不出口了。   沈清野把手机递过去,让凌韵录了电话,“没事的,我们先治,尿毒症不是绝症,有生路的,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凌韵低垂着头,用手帕擦干了眼泪,双手交握着,“小舒只会拖累你,你如果不答应也没事,我会再想办法。”   沈清野突然低低叫了一声,“妈。”   凌韵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沈清野把手放在凌韵的手背上,语气笃定,“我们会治好的。”   夜里,沈清野让李舒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学,自己留下来陪夜。等到凌韵熟睡后,沈清野推开病房门走出去,在走廊里待了会儿,走廊顶上红色的电子屏变换着显示时间的数字,服务台空无一人,万籁俱寂,过道里能听到病人和家属轻微的鼾声。   沈清野犹豫了下,给沈哲轩打了电话。凌韵回来的事沈哲轩都知道,但他不好插手,沈清野提出会给凌韵治病后,凌韵的唯一顾虑就是沈哲轩,她宁可死,也不愿意再受这个男人一点恩惠。   “爸,”电话接通后沈清野喊了一声,随后说“我今晚不回来了。”   “你还在医院?”   沈清野嗯了一下。   沈哲轩问,“钱还够吗?”   沈清野望着走廊临时搭出的病床上睡着的老人,心不在焉地还是嗯一声,陪床的亲人只能蜷缩在墙壁与病床构成的夹角,携带的生活用品凌乱地堆在地上。   “要我过来吗?”   沈清野态度直接,“她不会想见你的,不用来了。”   “那好吧,她情况怎么样?”   “还算稳定。”   简单问答后,电话里沉寂了,他和沈哲轩本来也没什么其他话可说。沈清野刚想挂断,沈哲轩突然又开口了,“今天你朋友来找你,你们闹矛盾了吗?”   沈清野不解,“谁?”   “就之前来找过你的,你们公司的那个男生。”   沈清野一下就想到奚闻,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就留了个电话,说你回来后,告诉他一下。”   作者有话说:   谢谢苍风二目连的猫薄荷呀~   29 第29章 橘猫   第二天早上,请的看护来上班,沈清野坐公共交通回去,从公交上下来,刚进巷子口就看到一抹醒目的红色。   他视而不见地走过,那抹红色又锲而不舍地跟上来。在他身后颇为焦躁,几次想上前开口又隐忍了下去。   走到家门口,橘猫凑过来哼唧哼唧地蹭他的裤腿,沈清野蹲下来,手指挠了挠橘猫的下巴,胖乎乎的身子立刻舒服地瘫软了,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等着被挠肚子。   沈清野敷衍地撸了两把,一片阴影从他头顶落下来。   沈清野头也没抬,“我爸说你来找过我,有什么事吗?”   奚闻蹲下来,“你真不打算理我了吗?”听上去带着委屈的气音。   沈清野不为所动,手指缠绕在柔软的猫毛中,“如果没事的话,你该回去了。”   “你心眼真小,我等了你两天。”   沈清野抬起头,奚闻眼眶下阴影浓重,眼睛充满了红血丝,看起来疲惫又生气,他一下心肠有点硬不起来,“我没让你来。”   “你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消息。”   “如果你不要24小时轰炸的话,我会接的。”   奚闻铁青着脸,突然伸出手狠狠揪了揪沈清野掌下橘猫的胡须,胖猫嗷呜一声跳起来,浑身毛炸着对他呼哧呼哧龇牙,露着尖锐的犬齿,奚闻收回手,毫不退让地瞪着猫,“坏猫,白给你喂吃的了。”   沈清野站起来,揪着猫领子把它抱到怀里,“怪不得它前阵子猫粮都不吃,还一直拉肚子,体重却重了好几斤。”   奚闻并不去看他,只是一直盯着猫,听见猫嗓子眼里还在发出呼噜噜的气音,对他怒目而视,奚闻比了比口型,声音倒没吐出来:忘恩负义。   “它都快胖成猪了,”沈清野说着,转过身来,“你别再喂它了。”   奚闻口型比到一半,见他看过来,慌忙收回,猛地闭了嘴,肃目敛眉,“它自己凑上来的,一见我就睁着双湿漉漉的黑眼睛,软绵绵地叫,好像饿了好几天似地,谁受得了?”   沈清野把猫托起来点,半垂眼瞧着猫,轻轻揉了揉猫耳朵,手心顺时针打转,“你又向别人讨吃的了?”   橘猫好像听得懂人话,瞬间收敛了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喵呜叫一声,尾巴摇了摇,勾上沈清野的手臂,身子乖顺地趴伏在他的怀里,呼噜呼噜撒着娇。   奚闻亲眼瞧着这猫变脸速度之快,有些瞠目结舌,“你把猫都养成人精了。”   沈清野抱着猫上了两级台阶,站在高处看他,“你今天来究竟想做什么?”   奚闻梗着脖子问,“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   “那现在见到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凭什么你让我回我就回?”   “奚闻,你别无理取闹。”沈清野压低了音。   奚闻挠了挠头发,有些烦,“我知道你还在为酒店的事生气,直说吧,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沈清野有些被他气笑,“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对吗?”   奚闻皱着脸,“我知道,你觉得同性恋恶心,我让个男的来试你,触了你雷区了,你就气我。”奚闻认真地看着他,“他亲你了还是摸你了?我让他过来给你道歉行了吧。”说着,他又放软了声音,“那男孩胆子挺小的,我知道他不会真做什么的,我就是闹着玩,而且我就在楼下呆着呢,你要是二十分钟不出来,我就上去了。”   “这跟同性恋恶不恶心没关系。”沈清野说。   “那跟什么有关系?”   “你跟那个男生做了吗?”   “你干嘛问这个?”奚闻顿了顿,眉头微蹙,看着沈清野,眼神闪烁了下,突然冷笑起来,“哦,所以是他跟你说的?你知道我跟男的上过床,你不是生气我做的事,而是觉得我也恶心才疏远我的?”   “你没劲透了,”奚闻怒瞪着他,“你以为我真得这么低三下四赖着你?就我犯贱?”   虽然知道他又想岔了,沈清野却没有直接去解释,“你喜欢同性还是异性都没关系,但你不能再这样做了。”   “为什么?”奚闻面无表情,仰着脖子,鼓起一条条青筋,“你凭什么管我?”   “这种关系很脏,谁都不知道他干不干净,如果你真的觉得寂寞就去谈个恋爱,这种事只应该跟喜欢的人做。”   奚闻反应了一下,猛地握紧了拳,脸涨得通红,“我说对了吧,你就是嫌我恶心。”他气得发抖,“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明知道我喜欢谁。”   奚闻鼻子一酸,感觉眼睛有东西要流出来,赶忙低下头死死盯着铺路的石砖,他眼窝子浅,刚一低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连成了线一样砸下来。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挫败?不止一次,还是两次,他竟然说自己脏?他是有多干净?是有多了不起?   被拒绝也就罢了,只是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也不真见得就刻骨铭心。他瞧见了沈清野最光彩夺目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对美好的东西动心,一刹那的惊艳和心跳加速,只是有些人选择了退后留恋,有些人选择了上前去争。   既然是挑战,就有可能失败。但奚闻不甘心,不服气,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那么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想要讨好一个人,谁都可以诋毁他,但他受不了沈清野这样说。   奚闻紧咬着下唇,用力到能尝到血珠的腥味,浑身绷紧了,像撑到极致的弓弦,再拉一寸就要断。   引擎咆哮的声音震天动地,红色跑车被主人的怒火殃及,轮胎摩擦出火星,转瞬间就飙上了宽敞的马路。   沈清野看着他离开,手无意识掐紧了橘猫的背,用劲用大了,猫凄惨地叫了一声,翻身在他胳膊上挠了一爪子。橘猫蹭地一下从他怀里跳出来,三两步就蹿到院子里的架子上了   沈清野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掏出钥匙,打开门。   他把钥匙挂在门旁柜子的小吊钩上,屋子里很干净,堪称简陋,几乎没什么有生活气息的东西,除了正中一架黑得发亮的三角钢琴格外醒目。   沈哲轩不在,他总是不在,这里好像只是他临时落脚的地方。当他回来时,沈清野能从他身上看到外面带回的蛛丝马迹。   沈哲轩离婚后,好像一下挣脱了多年束缚的枷锁,他自由了,不用再强迫自己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对性向不再遮掩,在外面有不止一个同性情人,有一两次还被自己撞见过。那些景象荒唐又低俗,像镜子上的裂痕一样嵌入沈清野的记忆,有些关系甚至是用钱买回来的。   沈清野坐在沙发上,闭了闭眼,奚闻的话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也许自己真的说得过火了,奚闻反应这么激烈也是自然。他们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是沈哲轩,可以把爱变成这么无耻的一件事。   奚闻还年轻,被管束得太少,他是无意识的,简单的,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表达出来,他心中没那么弯弯绕绕,有时甚至直白到有些天真,好像还没长大一样。因为不是存着阴暗的心思,所以他的那些小脾气才变得可以接受。谁都会犯错,生活方式不是说变就变,他还在成长,是非曲直纠正了学会了便好了,没必要太苛责他,他愿意这样锲而不舍地低头,按他的脾气,已经相当难得。   而他说有喜欢的人……沈清野睁开眼,那个人会是谁?自己认识吗?为什么奚闻会认为他知道?   在他发怔的时候,电话响了,他呼吸一滞,但拿出来一看,是刘枫,公司安排给他的经纪人。   “喂?”   刘枫说,“清野你这两天去哪儿了?人都找不到,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   沈清野后靠在沙发上,“对不起,临时碰到些麻烦,忘记跟你们说了。”   “算了,你等会来骆扬这一趟吧,后期做好了,你来审一下。”   “好的。”沈清野答应了,顿了顿,他又说,“我之前投进去的做专辑的钱还能拿回来吗?”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沈清野叹了口气,“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你很缺钱?”   “家里出了点事,需要用。”   “你再等等吧,等专辑出了,资金回笼了就好了,销量好的话,还能翻好几倍。”   沈清野点点头,“那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之前找上来的我都给推了,你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录音,你要求这么高,一首曲子磨了多少遍了?录音棚每分每秒都是钱,你一遍遍重来,那就是在烧钱。”刘枫精打细算,每每说起都十分心疼,杜总给他们的预算有限,被沈清野白白烧掉大半。   “你帮我接两个来吧,能赚一点是一点。”   凌韵做血透的治疗费很贵,治疗期间吃的药物也都是进口的,更别说换肾手术的费用。   而且正规途径很难等到肾源,不管是尸肾还是活肾,比较快速的办法是从黑市上去买,但途径不容易找到,小广告上的信息多半是假的,价格也高得难以想象,一个肾就要几十万,还没算上手术的钱。   沈清野之前比赛拿的奖金所剩无几,他对金钱概念比较弱,手头好不容易攒下的,前段时间都投进唱片里去了。上回凌韵住院交的钱,已经是他最后留的一点生活费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那就叫爻吧的猫薄荷~   30 第30章 酒会   那天后奚闻真的没有再来找过他。   习惯了身边总围着一个人,甫失去,倒有些想念。   沈清野给奚闻打了电话,但他好像真生了气,每次打过去都没人接,去公司也从没碰到过。   一次电话响而无果,沈清野对着手机,有些发笑,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谁都要尝一尝碰壁的滋味。   李舒趴在小桌子上写作业,过两天凌韵就会出院了,每周三次的透析还是照常进行,这种规律性的治疗真的很折磨人,凌韵憔悴的速度肉眼可见。   出院那天,沈清野陪着母子两一块回到了凌家的老屋,出了市区在乡下,田垄交错,两间破败的泥瓦房,外墙剥落,新通了电和水,去市区要坐三个小时的城乡巴士。李舒现在念公立初中,因为离家太远,来去不方便,办理了住校。凌韵身体不好,没有办法继续教课,只能靠着社会补助生活,偶尔打些零工,生活相当拮据。   沈清野给他们留了些钱,然后将李舒送去了学校。途中先陪他去了趟商城,买了些生活用品,李舒沉默寡言,沈清野给他拿什么他就要什么,也不说喜不喜欢。他两长得不像,李舒跟个瘦猴儿似地,手脚长,皮肤晒得黑红,脾气倒挺类似,又犟又倔,对凭空冒出的这个亲哥,并不亲近反而有些戒备。   沈清野则感情复杂,一方面他和李舒有血缘上的牵绊,自然会觉得亲切,另一方面又嫉妒于凌韵对李舒的疼爱。凌韵对他的态度总是小心里带着讨好,生怕不小心会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不像母子。导致他偶然看到李舒因为成绩不好被凌韵责骂,反而会有些羡慕。   他把李舒送进学校,李舒拎着东西,临走前还是生硬着对他说了谢谢,才转身跑进校门。   沈清野转身往地铁口走,路上他又给刘枫发了消息问之后的行程安排。那天说完后,刘枫给他接了个电视台的晚会节目,单纯地弹两首钢琴曲,报价不错,也不需要花很多时间排练,结果临到最后,节目突然被取消了,没有任何理由,只是说时长不够,所以砍了几个节目,就这样毫无商量余地地被放鸽子,把刘枫气得当场摔了椅子。   后来就一直没什么声音。   隔两天,刘枫突然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沈清野不明所以。   见从他这边问不出什么,刘枫沉默了会儿,然后说这两天他不用来公司了,先等消息,随后猛然挂了电话。   之后就一直联系不上,直到昨天他突然出现给沈清野递了个邀请函。   “你所有工作都被叫停了,”刘枫脸色不太好看,“上面下的通知,录了一半的专辑也卡死了。官方理由是重新包装,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但你如果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自己再争取一下。”   沈清野看了看邀请函内容,一场酒会,寰宇高层都会出席,听说是一位大人物的生日宴,刘枫的意思是让他趁这次机会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实在不行也能认识个说得上话的人,从中斡旋一下,不至于这么不明不白就被冷藏了。   拿到名额不容易,刘枫是花了功夫的。   但沈清野不太爱做交际,以往这些都是能推则推,刚回国时,沈哲轩领他拜访过几家唱片公司,更深刻了他对这种场合的厌恶。   “你不是急着用钱吗?”刘枫看他犹豫,有些不耐,“公司签了你十年死约,没公司允许你什么活动都不能接,这就是现实。你以为这种酒会是随随便便能进的吗?费了我多少力气和人情,起码得让我看到点效果吧。”刘枫又拿了套衣服给他,“装扮得像样些,时间到了我来接你。”   地点定在L市最大的酒店,金碧堂皇,颇具现代特色的建筑,整体呈L型,外墙采用大片的茶色玻璃幕墙结合厚重的石材贴面,罗马柱古典挺拔,门口的广场设置了水池和喷泉,水柱喷溅的声音清脆,沈清野走进门厅,高大豪华的门厅反而给人一种压迫感。他站在其下,感觉格格不入。   他们在门口下车后,被一路引进宴会厅。   入场的时间还早,宾客三三两两,手托酒水的服务员偶尔走动,两侧长条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自助餐点,正中堆了香槟塔,灯光一照,流光溢彩。   刘枫刚进场就被熟人叫走了,沈清野被独自留在场内。服务员给他递了杯香槟,他端着酒站得有些尴尬,偶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反而更让人觉得不自在,如芒在背。他喝了口酒,视线逡巡一圈,满场人他都不认识,他不是长袖善舞的类型,也不打算勉强自己,干脆辜负了刘枫的好意,退到了宴会厅的角落里。旁边垂着丝绒材质的窗幔,掩在一片阴影里,他半靠着墙,没人注意,才觉自在点,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   过了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宴会厅人多起来,灯光转暗,射下一道道纤细的光束,落在地上变成摇晃的光圈,乐队人员纷纷上场,现场演奏起悠扬丝滑的爵士乐。   满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现场人并不多,但很明显能分成两拨,一部分是俊男美女,装扮靓丽,很多脸都很熟悉,经常出现在大银幕上,另一部分相对年纪偏大,面容稳重,装束老成但价值不菲。两拨人时有穿插,前者像穿花蝴蝶般活跃在后者身边,好像点缀依附的红花。   沈清野踱步到饮品台上换了杯酒,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身,看见姜信文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都没看见你?我远远看见个背影像得很,还以为认错人了。”   沈清野端起酒杯,客气地笑着,“刘枫让我来的,到的有些早了。”   “你跟奚闻和好了?”   沈清野有些不解,“跟他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这场酒会是谁办的吗?”姜信文愣怔一下,片刻后笑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来了啊。”   “奚闻这事是做得离谱了,活该受些教训。”   沈清野晃了晃酒杯,没搭腔。   “刘然他们在那儿,”姜信文朝宴会厅另一头一指,“去打个招呼?”   沈清野点点头,姜信文领着他过去了。除了匡尧和刘然,还有两个音乐制作人,一名电视台的知名编导,五个人聚在一块儿,姜信文简单做了介绍,刘然十分热情,匡尧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样子,另三人对沈清野也有点印象,一来一往倒也不算尴尬。   正此时,原先已经关上的的正门突然一点点打开,全场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儿。光束聚拢,沉重的以浮雕装饰的铜门迟缓地移动,缓缓走进来一个年过花甲仍精神瞿烁的老人,穿着刺绣精良的长袍马褂,拄着龙头拐杖,身后跟着个年轻男子,身高腿长,薄西装外套敞开着,里头是一件飘逸的紫色真丝衬衣,半束在长裤中,显得他腰身更细,身形清俊风流。   他脚步轻走得快,每每快超过老爷子时,就会留心放慢些,恰恰好跟在后头差了半步。   再后头是杜夏和一对中年夫妇,夫妇两手挽着手,看起来高贵冷艳。   这时舞台中央推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大蛋糕,乐队改奏生日歌,全场响起掌声,一同祝寿。   老爷子笑意慈祥,奚闻从他身后迈前一步,接过递上的话筒,站到舞台中央,主持了整场贺寿仪式,这样一个大场面他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兴之所至还耍宝似地唱了首歌,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   那对中年夫妇在旁看得连连摇头,又好气又好笑。   礼物送了,祝福也说了,老爷子摆摆手,就算收下了心意。这下酒会才算正式开始。   冯耀辉老牌保守,自然不会搞这种奢华新潮的生日宴,都是他宝贝外孙奚闻一手设计。老爷子讲传统,奚闻偏搞了套西洋玩意儿出来,但老爷子肯陪着闹,全场人也不嫌尴尬地笑呵呵配合着。   开场舞自然由奚闻来跳,他揽着位女伴出来,那名女伴一身轻薄的薄荷绿长裙,白色网纱半覆面,真丝手套延伸至臂弯,青葱指尖搭在奚闻臂上,双眼魅惑如丝,二人一进一退跳了首探戈,舞步热烈奔放,跳完一小节,其余宾客也涌入舞池中央。   奚闻松开吴澜雨的手,退到场下。   他出了身薄汗,随手拿了服务生托盘上的酒,一饮而尽。   吴澜雨从后头跟来,伸出指尖戳了戳奚闻的肩,“你的绅士风度呢?哪有刚跳完舞就丢下女伴的道理?”   奚闻转过身子,在旁边的沙发卡座上坐下,“你们玩你们的,别管我。”他身体后仰,手里捏着酒杯,遥望着宴会厅的另一角。   吴澜雨轻轻跺了跺脚,“奚闻,你再这样,我真不理你了。”   奚闻这才转头看了看她,年轻的女孩儿嘟着嘴,脸上还残留着跳舞后的红晕,眼睛瞪圆了,很有几分娇憨可爱。奚闻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浪荡的笑,有一点坏,但放在他那张精致贵气的脸上,就坏得恰到好处,反而有些勾人。“怎么这样就生气了?”   吴澜雨双颊羞红,一下收敛了小女儿娇蛮的语气,温柔起来,“爷爷说你今晚会陪我的,让我看着你。”说着坐到他旁边,一本正经瞧着他,“你别想又骗我。”   奚闻无辜地摊着手,“你这话就不讲道理了,我哪一次骗过你了?”   吴澜雨微微咬着下唇,一下又说不上来。奚闻每次甩脱她,总能找到些合情合理的借口,似乎都不是奚闻的过错。她干脆扭过头,看了看舞池,提议道,“反正坐着也没事,我们接着去跳舞吧。”   奚闻意兴阑珊,“我有些累了,你找别人陪你跳吧。”   吴澜雨有些不高兴,站起来,拉过奚闻的手要硬拖他起来。   奚闻懒洋洋的不想动,小女孩能有多大力气,但僵持了会儿,奚闻也还是顺了她的意,站了起来。结果吴澜雨一下子没收住力,身子往后一倒,撞在了路过的服务生身上,一托盘的饮料酒水都泼在了她那条裙子上,真丝裙子斑驳一片深深浅浅,吴澜雨瞧着满身狼藉,嘴一瘪,快哭了。   奚闻憋着笑,“你去楼上开间房清理一下吧,我让人给你取套衣服送过去。”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吴澜雨唯有点头答应,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我很快就下来了,你可记得要等我啊。”   奚闻敷衍地点点头,哪会往心里去。   自奚闻进场,沈清野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直到他和那名女伴跳完舞,从另一侧下了舞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他才移开眼,将杯中的酒饮尽。   姜信文一直观察着他,见他这幅出神的模样,便靠近来说,“来都来了不去打个招呼?他既然把你请来了,虽没亲自过来,也算给了台阶。你一贯大度,他也不是成心的,干嘛跟他计较,这种小别扭说开了就好了。”   沈清野转过眼,顿了一会儿,抿唇浅笑,“谁说他没来找我?你不是来了吗?”   作者有话说:   谢谢那就叫爻吧的猫薄荷~   31 第31章 交易   姜信文一愣,“你这话说得,我倒成坏人了,我可是好心。”   沈清野看着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的老人,“那位老人是谁?”   姜信文说,“冯耀辉,冯氏集团的董事长,近年来退居二线了,公司事务都是二女儿和女婿在经营,寰宇传媒当初也是老爷子出资建立的,后来给了杜夏管理,老爷子只有两个女儿,杜总好像是他们家的养子。”   沈清野眼中闪过些惊讶,“那奚闻呢?”   “奚闻是他的外孙,目前就这一根独苗。”姜信文顿了顿,“奚闻在寰宇这儿也算半个太子爷了,杜总一直不婚好像也是老爷子的意思,今后产业还是要给奚闻的。”   姜信文拍了拍沈清野的肩,“他一句话寰宇就能翻半个天,杜总也得由着他,所以你何必跟他作对呢?”姜信文将酒杯放在一旁的吧台上,“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替他来当说客,但我说得再好听你听不进去也没用,具体怎么做还得你自己把握。”说完,便转身拉了一旁的匡尧去舞台上跳舞了。   沈清野突然想起刘枫说的话,他说自己得罪了寰宇高层,导致所有工作都被叫停了。原先还在奇怪,自己何时得罪了大人物还不自知,而今才发现,是自己身边就藏着位大菩萨,只是供奉不周,惹菩萨生气了。   他低垂眉眼冷笑,手里捏着的高脚杯脆生生一响,被重重扔在了吧台上。   宴会厅里灯光变幻,沈清野穿过人群,刚走到门口,旁边却兀地出现几个人拦在了他身前。   刘枫站在中间,看着他,金丝眼镜泛着光,“清野,这才刚开场,你怎么就要走了?”   沈清野看着刘枫身边的另两人,都是刘枫手下的艺人,名气不小,尤其是左手边那位,周昕,不到30岁,已经是当今乐坛的领军人物,嗓音极富质感,辨识度很高,商业性与艺术性兼具,出道以来的每一张专辑都提名过金曲奖,是刘枫最看重的艺人。   沈清野和奚闻的合作大获成功后,周昕也向他递出过橄榄枝,两人又在同一个经纪人手下,沈清野也答应了。本来一切都相当顺利,可合作过程中闹了分歧。   沈清野发现周昕新专辑里的一首歌,部分旋律抄袭了一位冰岛音乐创作人的曲,尽管在旋律和编曲上做了改动,但在节奏节拍、曲式结构上都高度相似。他对此极度厌弃,直言不会跟抄袭者合作,如果这首歌真的推出,他会将乐谱比对结果公布在网上,让大众评判。而周昕坚决否认,只说这是巧合。   刘枫请了圈内的老牌制作人来评判,鉴定认为这首歌有几段的确类似,但这样就认定抄袭,未免过于严苛。最后公司还是担心这首歌正式推出后会起争议,对周昕的创作才子形象有影响,决定修改这首歌或者干脆舍弃。周昕对此相当不满,由此跟沈清野结下了梁子,两人不欢而散,再也没有联系过。而刘枫也认为沈清野不识好歹,在这件事上没有给自己留面子。   现下两人隔了这么久再次重遇,周昕冷冷地看着沈清野,从鼻子里哼出个气音,就把头撇开了。   沈清野只当作没看见,对着刘枫说,“也没什么其他事,我还是先走了。”   “一起过去跟杜总他们打声招呼吧,来都来了,走也要跟主人说一声。”刘枫说,语气不容置疑。   杜夏和冯耀辉以及冯桐夫妇在一块儿。   沈清野跟在几人后头,敬了两杯酒,杜夏跟刘枫和周昕说了两句话,冯老爷子那头则实在太热闹,人群排着队根本挤不进去。   刘枫等了一会儿也就放弃了,转回到杜夏这头。杜夏姿态慵懒地斜靠在长条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冯桐夫妇两闲聊,身边也围着几个演艺圈名流,有一个外号玉女掌门人的女星,此场合衣着火辣,身材傲人,拼命往杜夏身边挤,胸前汹涌快要怼人脸上去了。   杜夏则既不迎合也不推拒,狭长双目深沉,由着几位女星争风吃醋,各显神通,他袖手旁观,好像在池塘边看鱼嬉的养鱼人。   刘枫是杜夏手下的金牌经纪人,跟杜夏关系还可以,使得他手下的艺人占据了个好位置。   周昕和沈清野一左一右,在一众争奇斗艳中,仍显眼得如同芝兰玉树般光鲜夺目。   杜夏也看见了沈清野,微皱眉,瞥向刘枫,“他怎么来了?”   刘枫吃惊,明明是公司让他带沈清野过来的,没道理杜夏不知道。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杜夏就以为是刘枫自作主张,不甘心手下的人突然被雪藏。   杜夏思忖片刻,向旁边招了招手,就有个少年从人群中挤进来,杜夏拉过男孩的手,对刘枫说,“我这有个孩子,你帮忙带一下,叫……”杜夏顿了一下,往男孩那儿一看,男孩马上接上,“我叫江源。”   杜夏点点头,”他前段时间刚拍了个广告,反响不错,挺有潜力。你一个人精力有限,手下资源肯定也不够,自然要先分给有潜力的新人。至于其他人,要看值不值得。”   刘枫自然听懂了杜夏的意有所指,不由为沈清野感到可惜,刘枫原先是个音乐制作人,一个音乐人的好坏、资质他还是分得清的,沈清野有才华,也有了些成绩,如果不是签在了杜夏手下,又被存心打压,他去任何一家小公司都能混得不错,在这条路上不一定能走得多高但一定能走得够远。   当然“可惜”没什么用,只能说一句命不好。   他掏出自己的名片给了那个男生,顺口问了句在什么方面比较擅长。   男孩想了想,“我会拉小提琴,歌唱得也还可以。”   刘枫点点头,起码基础水平有了。   刘枫被人缠住了,自然无瑕估计到自己这边,沈清野看着那个男孩熟悉的脸,随后不动声色地低垂下头,手指轻轻摩擦着香槟杯冰凉的杯壁。   周昕应酬一圈回来,看沈清野这边分外冷落,存心嘲笑嘲笑他,便大咧咧坐在他身侧,“我听说你的唱片被叫停了?”   沈清野抬起眼,眼中毫无起伏。   周昕眉梢微挑,““断章”的销量不错,“分寸”还成了月度冠军单曲。”   断章是周昕新推出的专辑名,说销量不错都只是谦辞,在实体音乐专辑市场总体巨幅萎缩的大背景下,他的专辑一经推出,一周就创下了百万销量,荣登榜首,数字专辑更是实现了千万收益。分寸是他原先打算跟沈清野合作的单曲,也是专辑的主打歌,后来两人闹掰了,之前录的自然也没用上。坦白来说,就周昕的咖位而言,他之前肯跟沈清野合作,的确有点纡尊降贵,提携后辈的意思了。   沈清野听他这样明晃晃的炫耀,也没流露出懊悔或者羡慕的脸色,只是淡淡说,“你把那首歌删了,其余的都还不错,配得上这个成绩。”   周昕被踩了痛脚,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你以为我是怕了你才删的吗?”   “你为什么删的不重要,我只看结果。”   周昕气得脸色发白,但他们吵得事情不光彩,他只能压低了嗓音,凑近了狠声道,“你别阴阳怪气的,好像抓了我把柄一样。这事你就算宣扬出去也没人会信,你也别想借机炒作,我保证你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清野偏开头,往旁边挪了个位子,不习惯别人挨自己这么近,“我如果真想要宣扬出去,就该等着你发了歌有了热度再说。”   周昕看他一脸嫌弃的样子,好像自己是瘟疫一样的避开,心中更是气,“你别给脸不要脸,就你这样子,这辈子都出不了头。”   “我出不出得了头,关你什么事?”   周昕冷哼一声,“你装什么清高,不过是条往床上爬的狗。你主子我都不怕,我会怕你?”   这话委实说得太难听,沈清野侧脸看他,双眼阴沉,在忽明忽暗的射灯下,深不见底,“你什么意思?”   周昕平白有些胆寒,但还是冷笑一下,继续说:“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要找你合作?”   周昕双腿交叠着靠过去,一手绕过后颈,搭在他的肩上,挨近了耳语道,“因为你搭上了奚闻啊,我知道他要捧你,你会红的,不如卖个人情给他。圈里人都知道你运气好,还装什么正经?”   两人说话凑得这么近,远远看着如同耳鬓厮磨,气氛却属实剑拔弩张,刺刀见红。   话音刚落,周昕的手突然被人握住然后甩开,他抬起头,刚想发火,就看到奚闻不知何时来到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气压极低,紧绷的脸部肌肉显示着来人的不高兴,“走开。”   周昕握紧拳头,表情变换,还是忍下了,什么都没说就站起来走开了,相当干净利索。   奚闻坐下,“他在跟你说什么?”   沈清野终于松开紧捏着酒瓶的手,人向后靠,“说一条狗。”   “凑那么近?”   “怕被人听到。”   “有这么见不得光?”   “狗会咬人。”   两人对话牛头不对马嘴,奚闻低笑了笑,把下巴搁在沈清野的肩膀上,指引着他侧过脸,“你看到那个男孩了吗?”   “哪个?”   “刘枫旁边那个。”   “嗯。”   “熟悉吗?”   “记得。”   “你猜他会不会很感谢我?”   “不见得。”   “为什么?”   沈清野回忆着那个男孩在酒店里说过的话,“因为这是场交易,一买一卖,很公平。”   奚闻被噎了一下,慢吞吞说,“我还在生气的。”   沈清野又说,“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不止是这样。”   “因为我也有个交易想和你做。”   “哦?”   32 第32章 跟我做吧   二人安静对视。   奚闻先移开视线,“我们出去再说。”他站起来,拉过沈清野的手,拉着他走出侧门。   酒店的宴会厅在顶楼,外侧连接着一片空中花园,遍植花草树木,空气清新,环境幽静。白日里走在此处,仿佛置身仙境,漫步云端,夜里抬头去看,则月如银盘,低悬在头顶,繁星灿如琳琅,好像一伸手就可探入银河。俯首望去,城市碌碌繁荣一览无遗,脚下是世俗,头顶是理想,我们却总是走在夹缝间。   凉风扑面而来,视野开阔,却一点也没能纾解连日烦闷的心绪。   花园里还安了个木制的秋千,奚闻拉着他坐上去,脚一下下往地上蹬,秋千就慢慢晃荡起来,城市的夜景一会被楼沿掩没,荡到高处时又兀然出现。   只是两个人,只有奚闻一个人使劲,所见的风景实在是有限。   秋千没怎么荡起来就停下了。   沈清野从他掌中将手抽回来,“我问你个问题,你要老实告诉我。”   “你说。”奚闻用脚抵住地面,一只手抓着千秋的扶手链,一只手压着木制椅面。   “是你停了我的工作?”   “是。”奚闻毫不隐瞒,仰着头迎向他,“你觉得受威胁了吗?”   奚闻的眼里没有一点手段不光彩的羞耻,反而有几分咄咄逼人。   “你想干什么?”   奚闻转了转眼,“刘枫说你很缺钱,我就去查了查你为什么会缺钱,发现你最近生活的确有些不太平。”   “其实你不用这么艰难。”   “你看到了,我可以捧江源,我可以洗刷干净他的过往,让他成功出道,变得炙手可热。更何况是你呢?你的天赋资质都比他强,你只需要一个机会。”   “至于钱财只是附带来的东西,或者我也可以直接给你钱,看你要什么。”   奚闻说得快,好像笃定他无法拒绝。“当然你也可以等,等到合约解除的那天,等到你攒够解约费的那一天,但你可以等,你妈可以等吗?”奚闻勾起嘴角,奸黠的意味十足,一如戏剧舞台上伴着锣鼓梆子登场的奸角,所有伪善仁义的外表都已剥落,一张白脸敲定基调,   “雷打真孝子,财发狠心人。你要么守着你的良心,要么守着你的自尊。”   “可惜你做不到。你没有退路了,沈老师,我抓住你了。”   风从背后吹拂,好像缠绕着肢体的冰凉的丝索,头顶星罗棋布却成了无边无际的大网。   奚闻向他靠近,手放在他的小臂上,闭上眼,亲吻上他的唇。吻很轻巧,只是嘴唇的轻轻碰触,温柔如清晨的露水滑过柳叶。   “你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   奚闻慢慢地学他之前的语调,“他不干净,这种事只能跟喜欢的人做。”   “我知道你很干净。”   “而且我也喜欢你啊,沈老师,”奚闻从他的嘴上移开,恶劣地挨近他的耳侧,“跟我做爱吧,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沈清野扯住他的头发,红色的发丝纠缠在指间热情得像火焰。   奚闻毫无反抗地仰着头,拉伸的颈项在远处探照灯投下的光线中显得苍白又纤细,沈清野将他向后拉开,然后站起身走了。   过两天,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李舒在学校跟人打架,老师要叫家长,凌韵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打不通,李舒就把沈清野的电话给了过去。   他到了学校,李舒的鼻子塞了纸巾止血,嘴角乌青,另两个小孩更严重,一个捂着眼睛,指缝里淌出血,其实只是眼皮上划开一道儿,另一个恐怖一点,手臂骨折了,好像是慌乱中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掉下去摔的。   几个家长吵成一团,要报警,要坐牢,要强制退学,要赔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归根究底,要么赔人要么赔钱。   桌上是李舒行凶的凶器,一把生锈的小刀。一堆人聚拢在一块儿要讨个说法,说是李舒蓄意行凶,沈清野被围在中间,李舒在他身侧低着头,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都一声不吭,另两个小孩的哭闹震耳欲聋。   沈清野皱了眉,看着李舒奇怪的站姿,听了半天以后,突然拉过李舒的手,一把扯开他的校服T恤,结果身上都是青紫的淤痕,有被脚踹的,有棍子打的,全场一下噤声。   还有人不甘心,“你也没证据说这些伤就是在学校里造成的,万一是家里呢?”   沈清野没有理她,只是盯着之前力主让李舒退学的年级主任,声色俱厉,“这件事要追究的话,这些伤我们也会追究到底。既然要闹就往大了闹,去报警,请来新闻媒体,将整件事曝光,理清来龙去脉,看看究竟谁是行凶,谁是正当防卫,学校又是怎么保护学生的。”   校园暴力传出去影响学校声誉。   那些家长也不确定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参与霸凌。   态度就没之前这么强硬了。   虽然不至于闹得更厉害,但医疗费该出还是得出。   回去的路上,沈清野给李舒提着书包,“该还手的时候就还回去,刀太利,容易出意外,得不偿失。棍子好一些,拿在手上威慑力比较强,打着痛,又可以控制力道,场面不至于失控。”   李舒惊愕地抬起头,过了会儿又垂下去,手摩擦着裤缝,嗫喏着说,“那刀是用来做美工的,他们骂我妈,我一时冲动,我没想惹麻烦。”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有时候一定界限内的暴力,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李舒抓着衣角,“你别告诉我妈。”伸出一只小指,“拉钩?”   沈清野伸出手跟他做了约定。   李舒收回手,踮起脚抱了抱他,“谢谢。”   凌韵的肾功能衰竭已近终末阶段,在帮一个舞蹈老师代课的时候,在教室里晕了过去,一群小孩子还以为老师在跟她们玩,聚在她身边吵吵闹闹,等候在外头的学生家长感觉不对,闯进去看见了,才打电话叫的救护车。   医生判断是血透引起的急性脑血肿,还好发现得还算及时,没有对脑功能造成严重伤害。   沈清野从医院回来,坐在家中,没有开灯,夜色浓重。   沈哲轩一夜未归,临到清晨的时候,才一身酒气地回来,被一个穿着皮裤铆钉靴的男人半扶半胁,男人口里嚼着口香糖,耳骨上打了一串耳钉,朝沈清野要了一千块钱,才把醉汉扔过去。   沈哲轩喝酒喝过了头,伤到了神经系统,经常手抖。他活到现在,百无一用,除了弹钢琴外就只剩一张脸还看得过去。被音乐学院解聘后,失意潦倒,又觉得之前他为苟全家庭而抛弃的学生才是此生挚爱,像抓住了求生的蜘蛛丝一样,开始纠缠不休,像跟踪骚扰的变态,被人父母打电话报警,治安拘留,出来后,学生远赴国外,他人和事业两空,整日借酒消愁。   从前对未来的全部期许,都压在了自己儿子身上。他自己放纵堕落,却对沈清野要求极高,动则打骂,后来患上了特发性手震颤,钢琴生涯彻底告结,他就完全步入极端,沈清野弹错一个音,输掉任何一场比赛,都会让他发狂。   他所有求之不得的理想,都需要他的血脉传承来帮他实现,而且要比他曾取得的成就更进一步。他结婚就是为了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结果这场婚姻却彻底毁掉了他,那沈清野最好能证明他值得。   沈清野把沈哲轩拖回房,给他简单擦了脸脱了衣服,放到床上,盖上被子。他对这个父亲,既厌恶又同情。   深知他不配为人父,可看到他凄惨颓废的样子,又没办法一走了之,反而一步步顺从他的期望,按他规定的道路前进。   他走得越远,站得越高,沈哲轩的脸上慢慢会绽出一点笑,有几分引以为傲,只是这种骄傲与喜悦总是短暂的,很快就会被一层更深厚的阴翳所遮蔽。   沈清野从前不懂这种阴郁缘何而来,只以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后来当他拿了首奖回来,其成就已远超当初沈哲轩巅峰时期的天赋上限,他本以为会让沈哲轩从自身囿于的失意中解脱,实际却没有。   那天沈哲轩醉酒回来,沈清野看不下去,和他爆发争吵,沈哲轩突然拿起棍子,大喊着要打断他的手,让他再也弹不了琴。   那种嫉恨是鲜明又真实的,眼珠子被怒火照红,他的血脉传承掠夺了他的成就、他的天赋,还逐渐超出了他的控制,这就是那层阴翳的源头,暴露了人性的自私和狭隘。   见面的地方远离闹市区,是一条复古的街道,两侧黛瓦青砖,闾阎相望,店门前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坡道,摆满了绿植花卉,店旁边是一棵巨大的桂花树,星星点点开满了花。   咖啡馆的一个隐蔽角落,有绿植遮挡,氛围宁静,放着悠扬的轻音乐。   奚闻手上拿着一枝桂花,正低着头摆弄。抬首见沈清野来了,笑得眉眼都弯了,等沈清野站到桌前,他突然站起身,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往前伸,快速地把手里的桂花枝插进他胸前的口袋,还轻巧地拍了拍鼓起的衣服,“我在门外树上摘的,送给你。”   “鲜花配美人,多好看。”   桂花清香扑鼻,沈清野将花枝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蹭过衣服时,掉落了两朵黄色的小花。   “我要一个肾。”   活体器官买卖是违法的,但有些人总有一些看不见的渠道。   沈清野很快收到消息,凌韵的肾源有了,是一位匿名的好心人捐献的,很快就会安排手术。   奚闻给了他一张卡,里头存了100万,负担凌韵的手术费毫无问题,余下的钱可以解决掉李舒学校里的赔偿。   凌韵的手术开始筹备起来,病房也从开始的四人间升上了VIP室,主刀医生是从首都请来的,人家都嫌自己大材小用了。沈清野提着保温饭盒到的时候,奚闻正坐在病床前和凌韵聊天,两人说说笑笑,气氛一派和谐。   奚闻自来熟,嘴又甜,自称沈清野的朋友,凌韵很难不喜欢他。   李舒这两天被要求停学一段时间,就陪在妈妈身边,低着头默默削着螺旋状的苹果皮,削好了切成块给凌韵吃,凌韵瞧着他,满目怜爱。   沈清野靠门站着,被奚闻看到了,叫了一声,才走进来。   李舒扶着凌韵在小花园里散步,奚闻和沈清野落在后头。   奚闻悄悄问他,“我做得怎么样?你什么时候给我奖励?”   “手术完成后。”   常理而言不能这样的,手术完成后,又凭什么来要挟他呢?沈清野要是不答应,还白让他拿了一个肾,最多只能追着他把钱要回来。但钱从来不是问题,迫使沈清野让步的是紧迫的时间和无处可寻的肾源。   但奚闻无所谓,他知道沈清野不会反悔,他奇怪的有这种自信。   凌韵的手术很顺利,推出手术房,他人的肾脏在凌韵下腹微微凸起的皮肤下承担起延续生命的重任。   李舒拽着沈清野的手,站在他身边,看着病床上的凌韵,红了眼睛。沈清野摸了摸他的头。   从医院出来,沈清野上了奚闻的车,他们进酒店开了房。   沈清野先走进房间,他松开领口的纽扣,将外套扔在沙发上,坐在床沿,长腿一条曲着,一条伸展,目光端详,“你想怎么开始?”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对双方关系中表面和实际支配地位的反差,有古怪的XP   33 第33章 吻   奚闻眨了眨眼,笑了一下,“这样可太奇怪了。”他转身从酒柜里取了冰镇的酒出来,倒进高脚杯里,递给沈清野。“先喝一杯?”   沈清野顺从地接过,喉结随着冰凉的酒液滑入喉咙而滚动,   奚闻看了一会儿,眼神加深,欺身过去,双膝分开跪在他腰两侧,半坐在他的大腿上,身子下伏,吻住他的唇,舌尖灵巧地舔过他唇峰上残余的酒液,“我们先从接吻开始。”   玻璃杯从手中跌落,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唇很柔软,沈清野虽然僵硬但很温顺,没有任何抵抗,不至于吻上去然后粗暴地磕到牙齿,导致两败俱伤。   他让他张开嘴,他就张开了,舌深入口腔勾缠,吮吻,含住唇珠,扫过齿列,舔过上颚,亲密,喘息,如果沈清野的反应能主动一点,这个吻应该感觉不错。   奚闻往后退开一些,他脸颊有些红。他放松身体,呼出一口气,坐在沈清野大腿上,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没接过吻吗?太不合格了。”   手指上移,描摹过他的眉峰,然后是眼睛轮廓,他的眉眼深邃,眼睛尤其漂亮,眼珠黑得发亮,眼皮深褶,弧度略狭长,眼尾凹线清晰,奚闻挨得近,看得有些着迷了。   沈清野的眼睛被他抚弄,敏感地眨动了一下,黑而浓密的睫毛扫过掌心,触感新奇得好像掌心拢住了一只蝴蝶。   奚闻觉得喜欢,咬住下唇,低声地笑。   沈清野定睛看向他,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影影绰绰的样子,“你笑什么?”   奚闻用指腹擦去他嘴角沾染的晶莹,“你会不会觉得恶心?”   沈清野眼神平静,“还行。”   “那你喜欢吗?”   沈清野没有回答,也许是回答会破坏此时的氛围,转而问道,“接下来呢?”   奚闻拉过他的手,让他搂上自己的腰。他的手先是有些抗拒,之后还是放松地握住腰侧,手里的腰身劲瘦而软韧,没有一丝赘肉。   奚闻说,“换你来。”   沈清野仰起头,却只是潦草地在他唇上碰了碰,紧皱着眉,似是十分勉强。   奚闻有些不满意,“你连接吻都不会?太敷衍了。”   沈清野托着他的腰,把他从身上抱起来,放在床上。他站起身,神色不耐,手指开始解衣服的纽扣,“你不是想做吗?何必要一直这样亲来亲去的,有什么意思?”   奚闻坐在床上盘着腿,眉眼转冷,适才的温情已消散,手肘撑在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腮,“我如果只是想找人上床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要找一块什么都没反应的死木头。你这样让我毫无兴趣。”   沈清野的手停顿了,眼睛扫过他脐下三寸,状似嘲讽,“你没兴趣?”   奚闻也没真心遮掩,挑着眼梢看他,眼尾的那点小痣飞扬起来,“我们一天没有正式上床,交易就没有结束,你不如想想,怎样哄得我开心了,我才肯放你走。”   沈清野忽觉好笑,他压低着眼,故意慢条斯理地继续脱下身上的衣物,动作优雅又缓慢,倒像一场特意为观众上演的脱衣秀。   他将衣服放置在沙发上,然后走过去,半跪在奚闻面前,与坐在床上的奚闻平视着,捻过一缕他额前垂落的发,缓慢说,“我原先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趣,想尝鲜,或者是真的被下半身主导,冲昏了头。结果原来你不是兴趣,是太自大,好胜心切,要报复,不允许有人违背你的意思。”   “其实你不用再花费时间和精力,你已经成功了,我就在这里,这场游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你已经让我低头了。你还想看到什么,看到我谄媚地讨好与逢迎吗?主动一些,像这样?”   他倾身过去,吻住奚闻。原来他也是会接吻的,没那么不通情趣。   推着人后压下去,陷在床褥中,吻得几乎要窒息,失去了新鲜空气,只有纠缠攻歼的唇和齿,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一场宣泄和报复,两个人都各有愤怒,寸土不让,便转化为厮磨的唇舌和肢体。   奚闻感觉眼前发黑,口腔中肆虐的唇舌引发起从尾椎骨绵延而升的战栗,身下的床褥柔软却冰冷,紧贴的身躯则炙热得滚烫,太过浓烈的气息侵占鼻腔。   那是沈清野啊,奚闻有些激动,甚至晕眩,意识飘离,恍惚得厉害,等他真的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是缺氧了。   手指陷入肩部的肌肉,把人往外推。他拼命地强迫自己抽离扭过脸,吻就落在他的颈侧,新鲜的空气涌入,他气喘不竭,眼前凌乱的景象归位,大脑才舒缓一些。   脸颊发烫,他闭了闭眼,深觉羞耻和尴尬。刚刚还嘲笑别人敷衍,下一秒却险些因为接吻而窒息。   不过沈清野并没有借此而嘲笑他,而是撑起了一些身子,给了他更多的空间。   手臂撑在他两侧,奚闻躺在身体构成的堡垒之下。   阴影笼罩下来,没有束缚的发凌乱散落,沈清野居高临下,逆着光,五官逼人的清晰,下颚线弧度凌厉。   奚闻仰着头注视,看见那双深色的瞳膜中只剩下他一个,眼神冷洌清明,没有一点沦于欲望的混乱。   再往下是延展的光洁的颈项和肩部裸露的曲线,良好锻炼习惯养成的肌肉清晰但不虬结,四肢纤长均匀,有一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独有的纤细感。   他深呼吸了一下,感觉心跳很快。他伸出手,勾住沈清野的脖子把他往下拉,然后快速地亲了亲他的下颚线,趁他没反应过来时,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   状似无所谓地说,“你太过激了,我不想做爱像打仗一样。我先去洗澡。”他脱下上衣赤着脚朝浴室走去,脱下的衣服被随手往地板上扔,迈入浴室前他又想到什么,探出半个身子,不放心地叮嘱,“你不许走。”   沈清野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会儿,才点了头,“好。”   他在浴室里发泄过,发梢挂着水珠湿漉漉地出来,披了酒店的睡袍,白色棉袍下露出白净的小腿。   沈清野披着衣服,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双腿交叠,看着窗外,有些出神。眼下太阳西沉,天边弥漫红霞,给他周身也镶了一层金色的边,   奚闻走过去,沈清野转过脸,奚闻弯下腰,手撑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水珠滴到他的腿上,“你在想什么?”   沈清野看着淅淅沥沥往自己身上掉的水,蹙了眉,随手扯下他搭在颈上的毛巾,给他擦头发,他动作不熟练,只知道狠狠拧了把发梢的水,“我在想你还准备玩多久,”   奚闻被他扯得头皮都痛,憋着嘴没有把头发从他手下解救出来。   老实蹲了一会儿,头发才算是半干,奚闻忙站起来,按了按僵硬的关节,又问道,“你饿不饿,我们叫东西吃吧。”说着,自说自话地打了酒店内线叫了客房服务。   他点了酒店的套餐,又叫了红酒,沈清野没吃什么。   他精神倦怠,看着兴致不是很高,奚闻想他是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陪凌韵没休息好,凌韵做手术,他心里牵挂,精神紧张,眼下总算是一切顺利,心中石头落了地,疲乏才侵袭上来。   奚闻有意劝酒,想让他喝醉了,人不至于绷着,可以去床上休息。   奚闻软磨硬泡,沈清野禁不住他磨,灌了小半瓶下去。他本来酒量很好,只是心里压了太多事,情绪压抑,自己想醉,这一点量倒也真搞得人迟钝起来,精神有些恍惚。   奚闻看他双眼已经有些失焦了,还挺惊讶他这么容易被灌醉,“沈老师?”他试探性叫了声。   沈清野半阖眼,懒懒从嗓子眼里冒出个声应他。   奚闻温柔起来,“去床上睡吧。”   沈清野站起来,脚步有些趔趄,奚闻扶住他,把他扶上床,头刚一挨上枕头,人就昏睡过去了。   奚闻给他盖上被子,坐在床沿看了会儿,沈清野面上因酒意而泛红,眉宇间还鼓着消不去的小疙瘩,好像睡着了也不畅快,奚闻伸出手去抚平那处的褶皱,他五官本就不张扬,眼下睡着了,更比清醒时柔和不少,柔和得好像很好欺负。   奚闻摸了摸他发烫的脸,觉得他在别人手上还这样不设防,实在大意,今后得告诉他不能这样随便喝酒。   奚闻走到落地窗前,舒展了一下筋骨,抵着窗往下望,此时夜阑人寂,高楼间华灯已起。   他点了根烟,又给杜夏发了消息,让他把之前对沈清野的限制都撤了。   杜夏回了个电话给他,嗓音醇厚,还带着笑,“都搞定了?喜欢吗?”   奚闻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除了亲了两下,啥都没干,琢磨了下,只敷衍说,“挺好的。”   “听起来还蛮顺利的,我以为这孩子犟的很,这点小限制,没法让他屈服。”   奚闻一怔,随后很认真地说,“夏叔,我还挺喜欢他的,你不需要再对他做什么。”   杜夏倒无所谓,“随你,事儿都是你闹出来的。不过你别把他捧太高,捧高了,你不好掌控,惹出麻烦捅到老爷子那里就不好收场。”   冯耀辉起家的时候手段不太干净,洗了十几年,才算漂白上岸,杜夏一路跟着老爷子摸爬滚打,手上还有些旧日的人脉,奚闻从前要是惹了什么麻烦,都是他出面解决。   现在想想,杜夏对他的确是太宠了,老爷子还对奚闻发过火,气得要把他逐出家,最后永远是杜夏帮他赔罪和好,得罪了人也是杜夏帮他处理。   杜夏说,“冯桐让你明天回家吃饭,吴家也会来,之前酒会上你中途就不见了,澜雨在老爷子面前哭得不行,你明天哄哄她。”   奚闻有些头疼,“老爷子怎么还没死心啊,总把我和她凑一对儿,我说得也算直白了。”   杜夏说,“澜雨喜欢你,你两又是娃娃亲,吴家和我们一直交好,身家背景也符合,你今后总归是要结婚的,现在年轻玩玩无所谓,等收心安定下来了,澜雨是不错的选择。”   奚闻臭脸,“夏叔,感觉你跟老爷子待久了,说话口吻也越来越像了。”   杜夏一顿,“都是为你好,你明天中午早点过来吧。”   奚闻挑了挑眉说,“我明天去也行,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想给我介绍的那个制作人?”   作者有话说:   谢谢那就叫爻吧的鱼粮~   34 第34章 乘人之危罢了   第二日,奚闻从冯家出来,应付了一整日,实在有些憋闷,就打电话约沈清野出来。   沈清野在录音室里手机都是静音没接到,奚闻几个电话找不到人,就打到刘枫那儿去了。刘枫跟他说了地点,他干脆开到那儿在门外边玩手机边等着。   沈清野看到他很惊讶,奚闻跟制作班子打了招呼,之后直接接了他去订好的餐厅。   路上奚闻随口问起沈清野这次专辑的构思,专辑分两大块,一块是古典乐派钢琴曲演绎,一块是当代作曲家的作品。沈清野说得不多,但经过刚才和刘枫的一番闲聊,奚闻知道他非常重视这张专辑,每一首歌曲的选入都经过精心考虑。   刘枫话里话外都在说预算太紧,由于经费有限,他们选的录音室音响效果相当一般,连音乐厅现场演奏效果都及不上,录音室提供的钢琴,沈清野又看不上,还得问外头租,光坐着不动,每天钱都像流水一样往外花。没钱请专业制作人,沈清野又是新手,什么都不懂,事都要他一手包办。   奚闻也知道刘枫在暗示什么,但他没轻易应承,只是打着哈哈过去了。   落座的中式餐馆,私密性很强,独立包厢,VIP预约制,坐下没多久,约的人就到了,奚闻给双方引荐。他给沈清野介绍的人,曾经拿过格莱美古典乐的年度制作人奖,专业性强,人也高傲,美国人,中文倒说得很好,提的问题尖锐又直接。奚闻提前给他听了沈清野的一些演奏录音,他还挺感兴趣,才答应见上一面。   一番交流下来,他还端着架子,说需要再考虑一下,毕竟已经进行了一大半,中途换人经手,害怕配合不好,质量得不到保证。之后又给专辑的选曲和整体风格、创意概念提了点建议,全都一针见血,颇有分量。吃到中途,便称有事,需要先走,具体合作与否后续再交涉。两人愉快地跟他道了别。   美国人走后,奚闻喝了口清茶,“这人在中国待的时间不长,坐地起价这手倒学得很快,想要什么都不明说。”   沈清野坐回去,敛了笑意,淡淡道,“没必要请他,我自己继续做就可以。”   奚闻挑了挑眉,“刚刚我看你们谈得挺好的,还以为你喜欢呢。”   沈清野说,“他的确很专业,建议给得也都在点上,多聊一会儿就能多学一些,当然要让他多说一些。”   奚闻轻笑,“既然你也觉得好,那就请他吧。”   沈清野微皱眉,“真的不用。”   “为什么不用?你专心训练,刘枫事情多,不怎么顾得上你,你除了抓质量,还要管各种流程的事,肯定会分心,难免有抓不到的地方,有个人帮你,你会轻松一点。”   “不是说他的想法不好,但专辑已经做了一大半了,现在推翻重来不现实,当代作曲家的选曲都以中国的为主,我想推广一些东方的演绎风格,东西方概念不太一样,我怕日后起争执。”沈清野解释。   “套个他的名,海外销量会好一些。他要是跟你起争执,你不用理他,毕竟是你的专辑,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奚闻夹了块糖醋排骨,老外不懂欣赏,一些骨头吐刺的都吃不来,一整碟几乎没怎么动。   “你不需要做到这样,我没办法接受。”   “你想太多了,我又没要你做什么,这都是我情愿做的。”   沈清野冷笑一下,“你误会了,我不是说我感激你往里头砸钱,我的意思是他这嘴脸让我看着恶心。我不希望跟你有关的东西天天在我眼前晃。”   奚闻脸色一僵,筷子顿住,勉强说道,“沈老师,你也没必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吧,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帮了你的。”   “这点不错,乘人之危罢了,”沈清野手肘压在黄花梨木桌上,“你打算纠缠到什么时候?”   奚闻戳了戳碗里的小白菜,“你瞧,交易还没有完成呢,我不可能就这样吃了亏走。”   “昨天是你不想做的,我什么都没说。”   “那也是你的问题,你没让金主满意,你不知道顾客永远是上帝吗?”   “上帝可不会这么无赖。”   “这也不一定,上帝很会掷骰子的。”奚闻放下筷子,快速地摁了两下手机,“刘枫会代表你去签约,你欠我的事又多了一桩。”   沈清野冷嘲一声,“你把成本抬那么高,让东家亏本,你就是这样帮杜夏做生意的?”   “投资嘛,总是有风险,有赢有亏才正常。”奚闻眯着眼笑,“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有这样的机会,制作一张属于自己的完美专辑,我起码是在帮你实现梦想吧。你到底哪里吃亏了?”   沈清野曲着手指轻叩桌子,眼里像淬了冰,“你这话说得,挺冠冕堂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慈善家。”   “要是真觉得受之有愧,十分不好意思,你就亲我一下吧,好好亲,我就当赚个利息。”奚闻弯着眼睛,嘻嘻哈哈,眼里真诚,倒一点也没开玩笑的意思。   沈清野放下之前用餐时卷起的袖子,扣上袖扣,“我再给你个机会,你要是现在反悔想去酒店,我可以陪你,我答应过的事不会作废。”   “这好慷慨啊,听着就心动。”奚闻抽了抽鼻子,“你说如果这个条件不是我提出的,而是另一个人,你也会答应吗?”   “你觉得你很特别?”沈清野挑了挑眼。   奚闻哑声,“起码没人会像我对你这样有耐心。”   沈清野从椅背取了外套站起来,“你要没事,我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沈清野拒绝得干净利落。   可奚闻从没老实听过话,沈清野走了段路,去一家蛋糕店取了蛋糕,奚闻没取车,跟在他后头,两人又坐了公交,奚闻身上没零钱也没卡,还得沈清野帮他刷卡。   坐到公交后排,奚闻有些奇怪,“你生日不是还没到吗?”   沈清野侧头看着窗外,“嗯。”   “这条路也不是回家或者去医院的。”   沈清野扭过头,“你也不知道去哪,跟来做什么?”   他最近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充满了火药味,奚闻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好像自他做错了一件事后,他们的关系就变得古怪扭曲了起来,而且一步步变得越来越糟糕。   奚闻沉下脸,也不再说话。他注视着前方空荡的蓝色塑料椅,扶手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摇晃,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柴油混杂着人群遗留的汗味,他不习惯这种杂糅的味道,闻久了就有点头痛。   公交车开了很久,经过几个站台,车门开开关关,越行越偏僻,沈清野也没有下车的意思。道路坎坷不平,一路颠簸晃荡,车厢闷热不透气,再加上那股仿佛闷坏发馊的味道萦绕不去。奚闻后靠着车座,闭着眼,感觉胸闷恶心,太阳穴疯狂跳动,身子晃得像在坐船。   在他快要吐出来前,突然感觉到一股清凉的风,他睁开眼,发现沈清野开了点窗,新鲜空气涌进来,舒缓了充斥鼻尖的异味。   他往椅子上挪了点,额头抵在沈清野的肩上,沈清野僵了僵,但没有推开他。他狠狠吸了吸鼻子,沈清野身上常年带着的松香味大大纾解了他的不适,奚闻声音含糊,“你到底要去哪啊,我犯恶心。”   空气安静了会儿,在奚闻闭着眼,迷迷糊糊都快睡过去的时候,沈清野才说,“还有两站。”   到了站点,他两下车。   这儿是个学校站点,现在属于学校放假时间,校门外空荡荡的,沿街的几家小店也人迹寥寥,好几家都关了,开了没两家,地上堆满了掉落的梧桐叶子,也没人打扫。   沈清野拎着蛋糕熟门熟路地走进学校旁的一个小区,老旧的筒子楼,看起来像是职工宿舍。   奚闻紧紧跟在他后头。   临上楼时,沈清野停了下,转过头看奚闻,楼道里残破的灯泡闪着幽暗的黄光,“你要跟着我上去的话,不要多说什么,肖老师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喜静。”   奚闻眨眨眼,点头表示乖巧。   两人走了五层,楼梯又陡又暗,后面几层灯都坏了,上一级台阶都很小心,白墙石灰剥落,一不小心就蹭一身。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一阵钢琴的旋律,奚闻猜是沈清野以前的钢琴老师。   一道铁门,空隙间插着捆干枯的艾草,褪了色的福字倒贴在深色木门上,挡住了门上的猫眼。   沈清野敲了敲门,屋里的钢琴声停了,等了好久才听到里头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位头发银白看着很亲切的老人给他们开了门,沈清野恭敬又亲切地喊了声肖老师,把手里的蛋糕递过去。   老人笑声爽朗,说他客气了,又看见后头的奚闻,问他是哪位。   奚闻探出身来打了招呼,道了生日祝福,又说自己刚跟沈清野吃完饭,听他说要来看望从前的老师,便硬缠着一道来了。想来见见大师的风采,可惜太仓促,没有带礼物,空着手拜访,十分不好意思,改日一定补上。   老人自然笑着说没关系,让他下次想来也直接来就是了,没必要带东西。   两人从门口进来,屋里的钢琴凳上坐着个女生,刚刚的钢琴声就是她弹得了。长相明媚,穿着漂亮的裙子,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正扭头向他们看过来,见了奚闻十分惊喜,“奚闻哥,你怎么来了?”   奚闻看着她也是一愣,“澜雨?”   作者有话说:   谢谢那就叫爻吧的猫薄荷~   35 第35章 好心恶意   肖梅君教了沈哲轩、沈清野两代,年逾70,虽然老年后特聘在一家中学里做钢琴老师,行事低调,但其履历相当漂亮,天资极佳,是他那个年代公费出国培养的音乐家,全国就寥寥可数的几个。只是回国后,遭遇到了政治事件,被强制安排下乡,他身体羸弱,性子很直,被排挤打压,耳朵也在公社期间被打聋了一只,需要常年佩戴助听器。   后期平反,却已经错过了一生中最关键的几年,体力和创作力都开始走下坡,已没有能力在钢琴上更进一步。所幸他没有自怨自艾,短暂消沉后转而投身于教育事业,带出了一批又一批学生。   都说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起码努力了,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个结果。而钢琴才是真正的摸黑前行,付出再多努力和汗水,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那层天花板在出生时就压在那里,而许多人往往需要在拼尽全力后才意识到这一点,能坚持到站上舞台,以此为职业的不仅是凤毛麟角,更是受老天眷顾的宠儿。   因此虽然学生中坚持走这条路的人不多,但寥寥那几个已经足够他骄傲了。沈清野出国后,与这位恩师也时有联系。   而吴澜雨一家从前和肖梅君是邻居,吴澜雨的母亲和肖梅君是同一所中学的教职工,吴澜雨打小就在他这边学琴,和他关系很好。吴家后来发达搬了家,两家才断了联系,一直没联络。吴澜雨这次会来,纯属是她母亲和肖梅君在医院偶遇,知道他今日过寿,吴母腿脚不便,才让吴澜雨来替她看一看老友。   吴澜雨穿过厅,亲亲热热地揽着奚闻胳膊,“奚闻哥,你怎么会来这儿啊,我说你中午吃饭怎么这么急,原来是晚上有约。”又看了看一旁的沈清野,有些好奇地问,“这位是谁呀?是你朋友吗,怎么没见过?”   奚闻有些尴尬地抽出手,他转眼去瞧沈清野,见他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脸色平静得很,奚闻反倒有些不乐意了,“是朋友,以前没给你介绍过,他叫沈清野。”   吴澜雨看了沈清野一会儿,突然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沈清野冲她笑了笑,“我以前也在肖老师这边学琴。”   肖梅君想了想,“啊,我想起来了,以前你们两的时间正好都定在周末,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兴许见过两面。不过你们那时候太小了,怎么会有印象?”   吴澜雨对肖梅君说,“肯定是老师你从前总在我面前说别的小孩多聪明,多上进,要我多向他们学习,害得我见谁都觉得熟。”   肖梅君大笑,“那也没错,我当时带的学生里,清野最聪明用功,你最调皮,凳子上一小时都坐不下来。”   吴澜雨咯咯笑着,做了个鬼脸,“可我记性好呀,什么旋律听一遍就能弹出来,我还以为我有天赋呢,结果到现在还是个野路子。”   “天赋和努力从来都是缺一不可的,”肖梅君温柔地瞧着她,一脸慈祥,好像陷入了旧时的回忆,“我记得以前澜雨在这儿练琴的时候,清野到的早,每次都趴窗口那儿看,脸就贴窗玻璃上,每次都留下个人脸印子,小脸冻得发红,别提多可爱了。那时候就想介绍你们两认识一下,学琴的时候有个伴儿,你们一个动一个静,还可以互相促进。可惜澜雨搬得太快了,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现在总算阴差阳错碰了头,也算是缘分了。”   奚闻心里一咯噔,突然想起之前沈清野提过,他喜欢过学钢琴时认识的一个女孩。   不会这么巧吧,十几年了还能再见?   他再去看沈清野,果真见他正目不转睛看着吴澜雨,嘴上不自觉浅浅挂着一点笑,眼神柔和又清澈,全然不似对着自己时那种紧绷与对峙。   他心里一阵泛酸,突然绷着脸,主动拉过了吴澜雨的手。   吴澜雨有些吃惊地看向他,片刻后低下头,有一点小女儿的羞态,这还是奚闻第一次主动和她亲近。他们从前关系好,两个人玩玩闹闹,但自打冯吴两家长辈三番两次地在各种场合敲点二人婚事后,奚闻就开始渐渐疏远她了。吴澜雨只是觉得奚闻没有收心,就一直陪着他,等着他什么时候愿意往身边看看。   肖梅君看他两人拉着手,老人家活这把岁数都人精了,一眼就知道关系不一般,说话声音一顿,转而笑眯眯地问吴澜雨,“澜雨啊,你还没介绍一下你和人家的关系呢。”   吴澜雨啊了一声,脸色更红了,“肖老师你不要闹了。”   人却转头看着奚闻,似是期待。   奚闻抿了抿唇,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沈清野的目光扫过二人牵着的手,掠过便移开了,他记忆力好,一定也记得酒会上与奚闻跳开场舞的人也是吴澜雨,他那时候听到过不少议论,都是夸赞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   “不是已经定了亲吗?”沈清野靠着墙,双手环在胸前,眉峰轻扬,反倒帮着他们说出来了。   奚闻盯着他,然后点了点头,状似随意地对肖梅君笑了笑,“是,父母那辈就订下的。”   避重就轻地只说了父母,却没说自己怎么想的。还是留了余地的。   但吴澜雨没考虑这么多。   终于听他亲口承认了,吴澜雨掩饰不住雀跃,她攥紧了奚闻的手,身体紧挨着他,笑得春光明媚。她太高兴了,后面帮着大家拆蛋糕,点蜡烛,一块儿关了灯许愿,心还在砰砰砰直跳,她闭着眼,小小声希望自己能和喜欢的人长长久久。   老人家独居睡得早,大家各分了一小块蛋糕,沈清野帮忙把剩下的蛋糕装好放进冰箱,又将买的礼物——一个颈部按摩器拆开包装,教了肖梅君怎么用,便一同告辞了。   肖梅君送他们到门口,目送着他们下楼。   楼道灯坏了,几个人掏出手机打光。   上来的时候奚闻跟着沈清野,离开的时候却成了吴澜雨贴着奚闻,沈清野一个人走在后头。   到了楼底,奚闻的车还在餐厅那儿,就吴澜雨一个人开了车来,就载了他们一程,送到餐厅取了车,临走的时候,吴澜雨还贴着奚闻的脸颊亲了他一口,然后特别爽朗地跟他们挥了挥手说了再见。   沈清野独自走到街边去打车,奚闻觉得他又在闹脾气,就去牵他的手,可刚碰到,沈清野就像被毒蛇咬了一样,反应猛烈地把他甩开。   奚闻感觉自尊被刺了一下,瞬间臭了脸,“你干嘛?”   沈清野攥紧了手,“我自己打车回去。”   奚闻盯着他,“不行。”   这条街比较热闹,路上车来车往。沈清野没理他,招手拦停了辆出租,就坐了进去。奚闻把着车门不让他走,眼神强硬,“你出来。”   沈清野目视前方,“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再说一遍,不行。”奚闻死死盯住他,视线好像钉入的钢钉一样,声音发狠。   司机嫌他们两人磨叽,“到底走不走啊,这条路违停被拍了罚款。”   沈清野没有要妥协的迹象,奚闻咬了咬牙,一弯腰也坐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凝滞。   奚闻绷着脸,手握成拳又舒展,重重压在出租车后座冰冷的皮革上。   他耐着脾气说,“你干嘛又这样,我这么让你不痛快吗?”   沈清野抬手压了压山根,“我回家你也要跟着来做什么?”   “我都说了我送你回去。”   “我也说了不用。”   “凭什么吴澜雨刚刚要送你,你就没拒绝,我送你,你就那么不乐意。”   “谁送我我都不乐意,我是不能自理吗,去哪都要有人盯着?”   奚闻紧咬着下唇,眼神气汹汹地看着沈清野,“你不想问吴澜雨的事吗?”   “你的事我没立场过问。”   奚闻嘴一掀,讥讽地冷嘲,“我看你好奇的很,和老朋友久别重逢,心里很激动吧?你们不是私底下连联系方式都交换了吗?”   沈清野转过眼看他,一字一字道,“澜雨是你的未婚妻。”   奚闻冷笑,“你也知道啊。”他又说,“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女生是她吗?”   沈清野不说话,在奚闻看起来就像是因为心虚而默认了。   奚闻愤怒起来,“你认真的?”他压低了嗓音低吼,“你喜欢吴澜雨吗?你凭什么喜欢她?你也有立场能喜欢她吗?”   奚闻直直看着他,外头很亮,车厢里很暗,只能看到沈清野眼中闪动的一点光。   奚闻突然凑身过去,揪住他的领子猛地把他往下拉,“你忘记了吗?你是我的,你把自己卖给我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认清这个事实?”他说得又急又快,声嘶力竭地低吼,滚烫的呼吸喷在脸颊。   两人的肩膀硬邦邦地撞上,脸距离很近,奚闻侧过头,就着这个姿势,狠狠咬住他的下唇,牙齿用力,直到把嘴唇咬破出血。   腥味四溢,恶意由此宣泄。   突如其来的侵入和问罪似的讨伐。   疼痛和血腥刺激了人的感官。   沈清野猛地抬手掐住他的脖子往后推,手一点点地用力,手背爆出青筋,表情冷峻,好像真带了两败俱伤的残忍,脆弱的颈项被控制在掌中。   奚闻的眼睛因充血而涨红,眼球鼓起,嘴张开,嘶声发出破碎的呼吸,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掐着沈清野的手臂,指甲挠破皮肤表层,留下血痕。   他睁大眼看着沈清野,但什么都看不清,视野都模糊了。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纠缠的两个,吓得神魂俱裂,把车开得风驰电掣,一路漂移过弯。   车猛地急刹,后座的人往前扑了一下。   一旁的车灯扫进来,白得扎眼,沈清野好像此时才清醒过来,眼睛闭了一下,然后猛地收回了手。   僵持的姿势松开了,司机松了口气,显然为自己的车上没发生谋杀而庆幸。   两人下了车。   奚闻跟在沈清野后头,看着他走进家门。   门砰然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小路漆黑一片,只有两边居民楼的窗户下映出昏黄的灯光。   奚闻深呼吸了一下,眼里的血光消散了一点,手压住脖子转动了下,脖颈处仍然留有被掐住窒息时的幻觉疼痛。他转过身,慢吞吞走下台阶,脚边突然挨上一个毛茸茸软乎乎的东西,奚闻蹲下身,手向前摸索。胖乎乎的橘猫喵呜一声贴上了他的掌心,这猫太胖了,一只手都抓不住它的领子。   他记得沈清野说过,这只猫是他在马路边捡回来的,刚捡到的时候又瘦又小,眼睛糊满了眼翳,浑身癞皮,毛发尽摧,显然是得了皮肤病,既然是在马路边捡回来的,就叫它马路了,沈清野随口叫了一声,那猫还真会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放到他掌心下蹭一蹭。它太乖了,沈清野原本不想养猫的,他们家不是那种适合宠物生活的地方,但小猫一路跟着他走回来,他就舍不得把它往外赶了,它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这生活下来了。   慢慢地皮肤病养好了,毛皮重新长出来,眼睛也能看见了,也许是小时候饿得太厉害了,长大了吃东西就不知道节制,什么都要吃,什么都要抢,结果越养越肥,越肥越懒,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小院子里的爬架上晒太阳,唯有吃的能让它挪动步子来跟主人撒个娇,卖个萌。   这只猫记吃不记打,经常被巷子里的小孩逗着玩,惹狠了它会挠你两爪,下一次给它喂两根火腿肠,它又脾气很好地躺平任撸了。现在可能是想蹭顿夜宵,也不计较奚闻之前揪过它的胡子,软绵绵地又挨了上来。   奚闻模仿着沈清野的手势,顺时针摸了摸猫软乎乎的耳朵,他身上没吃的,就把猫抱起来,一路走到巷子外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想给它买点。结果刚一走出巷子,能看见点光了,猫好像就怕了,在他怀里狠命挣动起来,奚闻一下没抱住,猫就从他怀里跳走了,片刻间就不见了踪影。   奚闻怀里一空,手掌虚握了握,然后放下来,贴在裤缝。   明明是怀着对它好的心,可抓得不紧,稍一分神,它还是会跑。好心有什么用,人心隔着肚皮,他还是不知道。   36 第36章 黑漂   奚闻一路又走回餐厅,也不知走了多久,取了车回到家,只开了卫生间的壁灯,用冷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鼻梁和下颌骨往下滚落。他拿起干毛巾草草擦了一把,手指下移到颈项,已经留下了青紫的指痕。   他摸了摸那处的淤痕,仿佛能感到强力按压住脉搏的充血感。他疲惫地闭上眼睛,想他居然逼得沈清野对他动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身体冲动得好像不受理性控制。   奚闻不喜欢暴力,也许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他对黑暗阴郁血腥的东西有本能的厌恶。但他的个性里可能天生就潜藏着疯狂不可见光的一面,他对沈清野的执念太强,因而冲动,总被突然起来的情绪淹没。   他小时候也这样,尤其是亲眼看着母亲住院以后,情绪上头的时候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行为处事往往超出预料。后来冯耀辉去外头钓鱼,总会把他带上,就是让他静静心,收敛一下脾气,不能急躁。   他陪着钓鱼钓久了,也摸出了点门道。喜欢钓鱼的人,有时候会碰到一种情况,叫“大鱼打桩”,就是说大鱼已经咬了饵,但鱼头朝下,尾部朝上,在水底不动,像钉在水底的树桩一样,跟钓鱼的人对峙。硬拉拉不上,如果是新手,往往慌乱失措,操作不当,大鱼劲又大,很容易挣断鱼弦,让鱼跑了。而有经验的老手,就游刃有余的多,鱼咬了饵,钩挂在嘴上自然会痛,这时候只能等,绷紧了弓,与它僵持,等鱼痛得熬不住了,泄了劲,才开始提竿。   他放了饵,鱼已经上了钩,只是僵持不下。用力过猛,会遭遇反击,稍有松懈,大鱼会脱钩,他只能等。   他将手从冰冷的陶瓷盥洗台面移开,深呼吸着,镜面上糊了一层冰凉的雾气。   他如果对沈清野太过分,就会把人往反方向赶,结果只能两败俱伤。   只要鱼还在钩上,没关系,他可以等,可以变得有耐心。但鱼必须还是他的。   他从卫生间出来,这所房子很大,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乐器和杂物。奚闻很早以前就从冯家那个大宅子里搬了出来。乐队有公司安排的公寓,这个家他不常来,偶尔想要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才会过来。每周都有阿姨定期打扫,除了各种奇怪又不实用的东西堆了太多以外,其他地方都很干净整洁。不像是人住的地方,反而像一个仓库。   书房有面墙挂满了各种雕刻奇怪的面具,是他在非洲的原始部落里买来的,在当地从前是巫师祈祷时用的道具,现在那儿融入现代社会,发展旅游业,古老的习俗改头换面,褪去神秘,已经被开发成了独有特色的当地艺术品。面具模仿人的五官雕刻,有些面具甚至用绳子编制成假发,深信这是让他们与祖先沟通的媒介。   他对摆放在纪念品商店售卖的面具没有兴趣,反而对那些挂在原住民家中作为装饰的面具颇为喜欢,虽然很多都已经残破不堪,又脏又旧,沾满了油烟污垢。他走访了很多家,开出了大价格,希望能集齐不同的表情和外观。也很奇怪,那时候他就觉得收集这些面具,对他有着超乎寻常的意义,挖空了心思劝服那些顽固的居民,漏掉一个就非常焦虑不安。但等他回国后,又嫌这些东西又粗笨又丑陋又占地方,很快就被堆放到了闲置的房间里。新请来的保姆收拾屋子时,觉得太杂乱,帮他归置整齐。   他常有这种奇怪的冲动,十分紧急和迫切。后来在土耳其的时候,他莫名其妙地非要在拍卖场上买一匹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赛马,仿佛得不到,他就会有灭顶之灾。而他在此之前连马都不会骑,好不容易得到手,养了两天后,就被他送给了当地的一家马场。   他也曾在书店买了一堆看不懂的残破的旧书,仅仅是觉得书封上残留的污渍必然存在某种规律。有一本全是作者想象的百科全书,图文并茂,又重又贵,里头的东西匪夷所思,没一样在现实世界里见过。这样百无一用的百科书,反倒被书店老板视若珍宝,为了把它搞到手,他又费了不少劲,而拿回家,也并不珍惜,很快弃之高阁。   日久天长,那些无用又曾让奚闻疯狂过的东西就堆满了这间房子。每一个都承担了一段回忆,那段回忆总代表着一定程度的混乱,混乱之后落于实地,激情耗尽后便是沉闷枯燥。   他回了卧室,躺在床上,大脑放空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身下的印度棉织物冰凉柔软,思维安静下来,身体中血液的流淌好像都变得缓慢,他抚摸着空荡的床单,突然感到无可救药的沮丧,他非常想要抓住一个人,填补这种突如其来的空虚,抵抗坠落般的消极。   没几天,协议谈妥,那位制作人进场,不出所料对简陋的录音厅很不满意,他跟刘枫和沈清野抱怨,沈清野压根就没理他,刘枫是理他了,可是也一点办法都没有,还表示他也跟公司反映了,可惜公司不打算拨钱下来。   制作人要求高,眼里容不得沙子,一个电话又打去了奚闻那儿。   这段时间,刘然从老家回来了,乐队的事又多了,奚闻也忙了起来,有各种通告要赶。   奚闻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斥巨资包了一个顶级的专业钢琴录音室给他们,不过地点在广州。制作人很高兴,觉得自己很受重视,又问来往的飞机票和酒店能不能报销。奚闻懒得跟他们折腾,顺便就让白小乙帮他们整组把飞机和酒店都订好了。   白小乙和蒋勤是公司派给乐队的助理,白小乙主要围着奚闻打转,蒋勤管组合的事管的多一些。   电视上在一个流行音乐榜中间插播着广告,是最近新出道的人气小生代言的饮品,叫江源。上了一个热门的综艺,因外形和嗓音条件好而一炮打响,公众关注度很高,对外塑造的形象是性格率真的小奶狗。   奚闻没想到那个在他面前一脸温顺,话也不多的人,上了电视后可以变得相当机智幽默、游刃有余。果然资本是可以重塑人的。   不过也有人告状告过来,说江源私下其实脾气很差,红了以后有些飘,对待周边的工作人员颐气指使,要不是有杜夏出面护着,团队早就做不下去了。   他之前为了气沈清野,从侯升手里把江源的经济约转过来,欠了他一个人情。侯升就想要往寰宇新投的一部剧里塞几个演员,捧一捧自己公司的人,   其实奚闻对寰宇的各项事务插手太多,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毕竟杜夏才是寰宇的掌门人,自己什么都不算。他琢磨了下,想着要不让小姨出面,以冯氏集团的名义投一部剧,全权让侯升操作,这样等于变相给他送了一大笔钱,比原先获利更多。   侯升当然高兴,一定要请他们吃饭,冯耀辉他自然是请不动的,但冯桐和奚闻肯来,也已经很给侯升面子了。   冯桐禁不住奚闻软磨硬泡,答应赴约。去的车上,一双美目皱着,问他怎么跟这种人结交上了。   奚闻笑嘻嘻,压了压她的肩,“小姨你就去走个流程,中途走就行,没必要多应酬。”   冯桐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无奈笑着,“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冯桐中途便推脱有事走了,奚闻留了下来。因为冯桐也在,侯升没带什么人来,选的地方也很雅致清幽。侯升虽然混的行当三教九流,但各个阶层接触得多,社会阅历广,早混成了人精儿,很会察言观色,看人下碟,和他说话其实挺舒服有趣。奚闻没什么反感情绪,吃得差不多了才告辞要走。侯升为了抱住这尊大佛,自然是单独替他安排了餐后娱乐,奚闻摇了摇头,没有一点兴趣。   侯升动作一僵,还有些不死心,“素质很好的,比江源标志,奚少你要不先看看照片?或者我们去金辉娱乐那看看,我都有认识的。”   奚闻看着他那副卖力推销的样子嗤笑,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妓院。突然想怪不得沈清野觉得自己脏,混到这份儿上是挺脏的。   “你都哪骗来的这么多孩子,人家乐意不乐意啊?”奚闻面上带着笑,声音却是冷的。   侯升一愣,有些难堪地笑笑,“奚少这就夸张了,违法的事我们可不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身体解放,自由交往罢了。”   奚闻背靠着椅子,双臂交叉,“要是有不喜欢这种自由的呢?”   “他们签约的时候我们可没有拿枪抵着头,大家都想红,都想往上爬,可不得付出点东西吗?当然,真不喜欢也可以花钱解约。”   “那如果没钱,中途又反悔了呢?你不怕他们到处乱说吗?”   侯升一下放松了点,以为自己知道奚闻在顾虑什么,“隐私方面不用担心,对于特别麻烦的人,他的行程我们都会24小时记录。”   “记录?”奚闻皱了皱眉。   侯升笑起来,“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不要细说出来扫兴了,只要奚少知道他们嘴都很牢就行。”   “所以你会跟踪监视他们?”   侯升轻咳了咳,“只有少部分情绪很不稳定的,防止他们做出不好的事。”   奚闻定睛看过去,“谁都可以?”   侯升坐直了点身子,稀疏残缺的眉毛动了动,了然地笑了,“奚少爷是有想管教的人?”   奚闻突然有些膈应,觉得这样说沈清野不正确。他站起来,“算了,就当我没问。”   侯升拉住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你把信息给我,他不会察觉的,也绝对会让你满意。”   37 第37章 体谅   奚闻翻着跟踪得到的照片和行程记录,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沈清野在广州的生活乏善可陈,酒店和录音棚单线来返,接触的人也固定不变,没什么可看的。他和制作人好像也没闹什么矛盾,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   奚闻把资料用碎纸机碎了,觉得自己实在多疑得像个怀疑丈夫出轨的小女人,何至于到这种地步。   估摸着专辑制作已经到了尾声,奚闻独自坐私人飞机去了广州。   他事先没跟任何人说,出现在录音棚的时候大家都挺惊讶的。但他已经算是出钱入股制作的老板了,来这看看工作进展好像也合情合理。   曲子基本已经录好,正在后期制作。奚闻在电脑前听了两首,完成度非常高,水平一如既往的稳健。他翻了翻专辑的选曲,古典浪漫的比重均衡,中西皆有特色,有些歌很小众,专辑者本人的审美趣味倾向性挺明显的。   在他听歌时,美国制作人走到他身边,“其实这样选曲销量会有风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人们买专辑,总希望这里面的每一首歌都是他所熟悉且喜欢的。”   奚闻扬了扬眉,以为他要在自己面前倒苦水,转而让自己给沈清野施加压力。   谁知那人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清野很坚持,是他劝服了我,艺术嘛,就要不一样的,要有自己的看法。很多人只知道盲目地去崇拜那些知名的、已经备受肯定的音乐家,复制他们的作品,却不知道如何有意识地解读。这种消极、卑微、屈从的姿态,反而会消减经典的魅力。”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奚闻转过身,挺惊讶这人能这样从善如流地采纳别人的建议。   制作人抽了个椅子在他旁边坐下,“你感觉怎么样?我说了也不算,你是投资人,得你这边首肯了才行。”   奚闻摘下耳机,他没什么意见,他对沈清野的才华一贯是肯定的。别人对大师盲目崇拜,他对沈清野盲目信任。他的演奏哪怕是隔着电视,都能让自己一见倾心。钢琴和这个人由始至终都是捆绑在一起的,那是他的灵魂。   为了庆祝专辑顺利完成录制,也是给奚闻接风,晚上团队6个人一块儿去饭店吃了饭,吃完饭不尽兴,又要去KTV唱歌。他们开了大包,要了点啤酒、水果和小食拼盘。几个人都是搞音乐,多多少少能吼两嗓,唱两首就动情了,一个个鬼哭狼嚎。奚闻是专业的,在这种业余场合反而不方便唱,就开头时被怂恿着唱了首很温柔的情歌。   奚闻的嗓子很好听,虽然是唱摇滚的,但他其实是那种少年音,特别阳光干净,很适合校园情歌,让人想起坐在校园操场的单杠上的少年,阳光落下来把睫毛都照得金光熠熠,风吹拂起校服下摆,梧桐叶簌簌作响,好像时间很慢,岁月很长,未来无限。   在座的人听惯了他唱嘶吼的歌,没想到他唱情歌这么有魅力,都有些回不过神。   奚闻唱完这首,笑着说自己算抛砖引玉,把话筒递给其他人,后头就说什么也不拿麦了。   包厢里没什么光,视野很暗,奚闻和沈清野坐在角落,都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了。   他和沈清野快两个月没有联系了,他不主动,沈清野也不会来找他,他们两一贯是这种相处模式,从前是沈清野太忙,现在是沈清野不想见他,上次因吴澜雨引起的争执更加深了他们两的隔阂。   但这么久没见,奚闻还挺想他的。再说他也不怎么生气,冷静下来以后就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过分敏感了。毕竟沈清野什么都没做,和吴澜雨的交谈发乎情止乎礼,一切都是自己的联想。自己还把他咬伤了。   奚闻侧着头,借着灯光看沈清野的嘴角,时间过了太久,印子早就退掉了,没什么痕迹。   但他目光太入骨,沈清野被他盯得扭过头来,也不说话,只是单纯地看他。   奚闻借着他们这儿隐蔽,现在没人往这儿看,一下子胆肥了,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亲之前咬伤的地方,然后小声说,“还疼不疼?”   他动作太快,沈清野躲都来不及,反应过来时奚闻已经退开了。沈清野僵硬地扭过头,沉闷地回,“不疼。”   奚闻碰了碰他的手,“你消气了吗?”   沈清野把手抽出来,然后说,“你在专辑上投入的钱和精力,我很感激,之后会还给你。”   奚闻蜷起手指,“不需要的,这是投资,我也不是白给的。”   “我没法保证这一定能畅销。”   “我不在乎。”   沈清野转而靠近他,目光安静,好像在端详,“那你在乎什么?我吗?”   奚闻睁大眼,随后很柔软地笑了,“我当然在乎你。”   沈清野看了他一会儿,“你提出那种交易,又在出租车上那样说,也是因为在乎我?”   奚闻抬手攥住他的手指,“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会嫉妒,会控制不住自己。你不应该责怪一个被喜欢遮住了眼睛的人。”   沈清野这次没有挣脱他,反倒轻笑了笑,“你这不像喜欢,太强势了,只会把人往外推。”   奚闻垂下眼,指腹摩挲下他的指节,“那你体谅体谅我,我不会喜欢人,你会,你教教我吧。”   沈清野看着包厢中央拿着麦嘶吼的两人,“你刚刚唱情歌的时候很好听,看着很乖很阳光,会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奚闻靠近他,肩膀碰着肩膀,微微咬着下唇笑了下,“那我下次就唱给你一个人听。”   坐了会儿,奚闻有些无聊了。沈清野刚开始就说了他只是坐一下,会提前走,沈清野走的时候,奚闻就跟着一块儿离开。   两人打车回了酒店,沈清野问奚闻订了那间房,奚闻说没订。   沈清野扭头看他,“那你行李呢?”   奚闻说,“没什么行李,我就住一晚上,明天就走了。缺什么的话酒店都有。”   “那你住哪?”   奚闻笑了笑,“睡你那儿啊。我记得我给你订的是套房吧。”   沈清野垂了垂眼,没有把人往外赶,默认了这种安排。   奚闻跟沈清野进了房间,打电话让人买了换洗的衣物送上来。今天吃席一身味,旅途颠簸身上也脏了,奚闻径直去洗澡。   他出来时,沈清野开了电脑又在听录音demo,床上铺了两床被子。   奚闻躺到床上,把自己塞进被子里,躺着玩了会儿手机,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整个人半梦半醒。过了会儿他听到沈清野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关了灯,然后卫生间传出洗漱的声音,再然后水声停了,浴室门打开,房间里仍旧是暗的,他没有开灯,床的一侧凹陷下去。   奚闻侧着身子,闭着眼睛,感觉到沈清野躺在他旁边。明明隔着被子,两人靠得也不近,奚闻还是莫名地感觉到一股热度,暖烘烘的,身边躺着人的存在感很强烈,房间里安静得能清晰地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奚闻先是有些紧张然后慢慢放松下来。他不是第一次和沈清野睡一张床,但第一次好像就没这种紧张的感觉,那时候只是觉得很踏实,能跟他在一块儿就很高兴,自己可以特无所畏惧地挨上去,也不用怕他推开自己。但现在感觉好像反而生疏了。   他闭着眼,原先是很认床的,思维飘来飘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睡着。   作者有话说:   谢谢那就叫爻吧的鱼粮~   38 第38章 巢穴   半夜,奚闻做了个古里古怪的梦。   他咬着下唇,最后小心地转了个身。   沈清野是面朝着他睡的,窗帘没有拉严实,投进来一点细微的光,奚闻能模糊地看见一点轮廓,闭着眼,鼻梁挺直,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在眼窝那儿投下了一小片阴影,嘴唇放松,唇形很完美。   这么近距离看着很漂亮,奚闻蜷着身子,把头挨过去,靠着另一个枕头的边缘,轻轻地蹭了蹭。   奚闻知道他醒了,“清野。”他含糊不清地低语着。   沈清野摁住他的手,“嗯?”嗓音低沉,还带了点沙哑的鼻音。   奚闻身体压得更低,沈清野被他推得仰面躺着,奚闻靠在他身上,下巴枕在他肩上,他反握住沈清野的手。   沈清野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将他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拨到耳后。   ……   第二天奚闻独自回去,其余人留下来做了些收尾的工作。   等沈清野正式回来,又过了一个礼拜,专辑已经做的差不多了,选的歌奚闻提前看过,的确很有想法,整个专辑的质量很高,从拍摄到音质,都是顶尖水平。   回来的那天,奚闻来机场接他,两人订了餐厅吃饭。   其实那天他们没做到最后,但关系的确有了不同,奚闻第一次发现原来沈清野也不是全无触动,也没他说的这么厌恶,嘴上说的倔强,身体却是诚实的,不会骗人。之前的平衡被打破了,两人的交往就简单起来。   这种纯粹的交易关系远比之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拉锯,相处起来要轻松。   有来有往,一个给予一个付出。   沈清野好像也习惯了,没之前反应那么激烈,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亲他。   集结了优良团队,沈清野的专辑推出后,果然大卖,在评论家中评价也很高,还获了奖,被邀请出席了颁奖典礼。   他穿着身镶了亮片的黑色礼服,化了淡妆,五官显得更立体,眉眼第一次有了点浓丽感。   他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倒还算淡定。上台领奖时,奚闻坐在下面鼓掌,笑得比自己拿奖还高兴。   晚会前休息,沈清野被奚闻拽进了卫生间隔间。   折腾一番从隔间出来后,两人的衣服都乱了,嘴角也肿了。   奚闻一手撑着跳上盥洗台,腿太长了,脚尖得点着地。   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烟点燃,吸了口,仰首,雾气从嘴里呼出来。   沈清野有些不喜欢地皱了眉,奚闻看他厌恶的样子,笑起来,又吸了口,俯下身,轻轻喷在他脸上。   白色的烟雾在两人间弥漫攀升,面孔在缭绕的烟雾间若隐若现,升腾至发梢处然后消散,奚闻眯着眼看过去,一切介于虚与实之间,沈清野因刺激而半垂的眼睫如同鸽子的尾羽。   烟草焚烧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奚闻一下柔软起来,他靠近过去一点点啄吻,像幼嫩的小鹿,吻慢而悠长,不疾不徐。   沈清野环住他,手掌撑着冰凉的陶瓷面,闭着眼,唇齿间蔓延开一点烟草的苦涩。   这时,厕所门突然被人打开。   两人望过去。   江源站在外面,看见他们,满面愕然。   这儿是专用卫生间,不会有外人进,江源第一次来这种颁奖会,误打误撞,才走错了地方。   奚闻盯着他,面色转冷,唇齿间挤出三个字,“滚出去。”   江源慌忙赔着错,将门重新关上,自己退出去。   等人走了,奚闻转过头,安抚地蹭了蹭沈清野的脸,怕他担心,“你放心,他不会说出去的。”   沈清野脸色淡漠,倒没有关系被人撞破的惊惧,“没关系,说不说都没关系,反正这是事实。”   奚闻有些玩味,“所以你不介意公开?”   “嗯,我无所谓。”   奚闻突然感到开心,明知道他们这样的关系绝对不可能摆到台面上讲,但只是得到沈清野的首肯,就让他很快乐,好像他们真可以公之于众,在大众面前宣誓彼此的所有权。   晚会后,奚闻破天荒地带他回了自己家。   沈清野第一次来,就被他满屋的收藏震惊到了。   奚闻对那些收藏的兴趣已经淡下,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人,只是轻描淡写地介绍了下,然后踮起脚亲了上去。   他内心躁动,期待着更进一步。   但沈清野太抗拒,险些不欢而散,最后奚闻咬了牙,只得退让,边安慰自己不能操之过急,要循序渐进,无论如何先骗上手再说,边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造孽啊。   奚闻没干过这个,痛得全身都绷紧了,要往出逃,被沈清野牢牢按住腰。   ……   眼角烧红了,一个吻就落在奚闻的眼角,舌尖点了点那处小痣。   奚闻浑身没力气。   昏昏沉沉间突然觉得真有意思,哪有上赶着把自己送给别人的买卖。   作者有话说:   谢谢那就叫爻吧的鱼粮~   39 第39章 在我手里   奚闻趴在床上动不了,一半是疼的,一半是他懒得动。什么都要靠沈清野帮着收拾。   沈清野进厨房煮了粥,再端到床上喂他吃。尽职尽责,既不拿话刺他,也不冷着张脸,还会给他把粥吹凉。   沈清野真存心照顾人的时候,还是很暖的,待人好也周到,从前做朋友的时候就觉得这人简直好得没话说。   奚闻特别满意,小米的香气也很勾人。   他家没食材,都是去外头买了再洗再做,沈清野干这些特别熟练,显然是习惯独立生活的。   奚闻吃饱了,舒适地陷在床褥里,他看着端着碗的沈清野,突然说,“你搬过来陪我吧。”   沈清野扔了他包纸巾,让他自己擦擦嘴。“怎么突然这么说?”   奚闻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你煮的粥好喝,我自己又不开火。我给你在二楼单辟个房间,买架钢琴,你就住过来,这里独栋独户,空间大,也不用担心扰民。你光替我做饭,卫生什么的会有阿姨来搞。”奚闻越说越起劲,已经开始肖想每天被人捧着伺候着的美好生活了。想听曲子了,勾勾手把人召来现场弹,弹高兴了还能亲两口,亲完了还有人做好吃的,这日子过得,古代帝王也不过如此了。   沈清野把他嘴上沾的米粒拈掉,“你想得倒美,白捡个保姆。”   “那我也不占你便宜,我付你工资行了吧。又提供住宿又给钱,哪儿能找到像这样事少钱多的活。”   他这话出口,沈清野却没他预想地满意,反而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就知道拿钱压人?我是欠了你多少了?”   奚闻邀功般说,“你在广州的时候,事我都给你安排妥了。给你妈送了套房子,就在市区,还给她找了份工作,在我朋友的舞蹈班里兼职,赚课时费,也不坐班。还有你那便宜弟弟,换了所好点的学校,办了走读,可以照顾一下家里,省的你老往那儿跑。你要想,我就给你妈找个看护,就怕你嫌太高调,所以暂时没找。”   他觉得自己这手做得完美,事事都考虑周全了,简直天衣无缝。哪怕心狠得跟石头似的,这时候都得软下来,好言好语地夸夸自己。   沈清野默然了片刻,然后问,“我搬过来,你打算一个月给我多少?”   奚闻有些惊喜,本以为他还要再挣扎两下,得费力气,他琢磨着,给少了看不起人,给多了怕人跑了,试探着问,“五万?”   沈清野脸色不变,“给你做做饭就有这么多,那陪你上床的你给多少?”   奚闻听出话里的嘲意了,嘴里的粥都变苦了,“不搬就不搬嘛,我也没逼你。”   沈清野却不打算善罢甘休,“一分钟一万?口一次出来十万?”   奚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我跟江源那小孩闹着玩的,你怎么还记得啊。”   沈清野膝盖跪在床垫上,空着的手揪住奚闻的头发拉近自己,恶狠狠地凑他耳边说,“我帮你口出来多少次了?够不够一套房子?”   奚闻脖子的鸡皮疙瘩都被刺激出来了,他不顾屁股疼,着急忙慌地坐起来抱了抱沈清野的腰,指甲隔着衬衣,轻轻刮擦着中间脊椎的凹槽,“你不一样嘛。”头发还被揪着,他也管不上头皮拉扯,就去亲沈清野的下巴。   这年纪的新陈代谢快,今天在别人家没刮胡子,表面看不出来什么,亲上去有一点刺麻的感觉。奚闻伸出舌头舔了舔,疼得还有点上瘾。   他软乎乎地说,“我什么不能给你?我把自己都给你了。我还能这样耍你玩?我又不是犯贱。我只是想要你好,”   沈清野手一顿,然后合拢的手掌松开了,转而揉了揉奚闻被抓乱的头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想让我住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给我钱?”   奚闻愣了一下。   沈清野说,“因为对你而言,我只是你用钱买来的一件物品。”   他抽回手,“我相信你现在的确喜欢我,但我不知道这种喜欢到什么程度,你嘴上说着喜欢,但那就好像喜欢一匹马,一个面具,一本书,得不到的时候思之如狂,得到了也不过如此。你现在还新鲜,等时间久了,就会觉得我没意思了。所有东西都有保鲜期,保鲜期过了就变质了。”   “所以不要太介入彼此的生活,这样你失去兴趣的时候,谁也不不会不适应,不至于太难堪。”   沈清野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我帮你跟刘然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别来打扰你,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了。”   沈清野走后,奚闻盯着空掉的门口看了会儿,然后颓败地往床上一躺,拿被子蒙住脸。   他没想那么多,保鲜期多长有什么重要呢?他只是想要得到而已。就算是腐烂了变质了,那也是在自己手里坏掉的。   快过节的时候,奚闻回了趟家,陪老爷子吃了顿晚饭,家里的阿姨煲了鸽子汤,冯桐就让他给杜夏带点过去。   奚闻拎着汤直接去了杜夏的别墅,他在杜夏这儿有钥匙,熟门熟路自己开进去。   结果玄关那儿搁着双球鞋,沙发那儿搭着风格花哨的外套,奚闻眉梢一挑,故意乒乒乓乓地发出很大的声音,不出所料,很快二楼那儿就出现了动静。   奚闻抬头一看,看见一双圆润的猫儿眼,削尖娇俏的下巴,正搁在二楼的栏杆那儿往下看,看到他时那人很有些惊讶,片刻后,恭敬又带讨好地喊了声,“奚少爷。”   奚闻笑了,“原来是你啊。”   杜夏穿着睡袍从男孩后头出现。   奚闻提了提手上的汤,“家里煲了汤,小姨让我给你带一份儿来,我给你搁楼下了啊,趁热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杜夏点点头说,“好。”然后从楼梯那儿往下走。   奚闻快速地说,“别别,你别下来了,我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啊。”   “没事,你留下。”说完,杜夏扭头对跟在身后的江源说,“你走吧。”   江源很乖,温顺地点了点头,就下楼,从沙发那儿拿了外套。   经过奚闻时,奚闻拉了他的胳膊,结果江源衣服的袖子往上一缩,上头有伤,道道青紫,奚闻正碰到伤处,江源痛得嘶了声。   奚闻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江源拽下袖子,淡漠地说,“没事,自己摔的。”   奚闻皱了皱眉,也没多管,低头问他,“你没往外说吧?”   江源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鼻尖耸了耸,抿唇一笑,抬手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没,不过奚少你有什么好怕人说的,不就是换了个床伴吗?”   奚闻勾了勾他的鼻子,“你管这么多呢,别往外说就是了。”   江源耸耸肩,表示自己不会说的。他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来,悄悄凑到奚闻耳边,“可不是我多嘴,你不是还挺洁癖的吗?可你那位新人好像男女通吃哎,我前两天刚看到他跟个女孩子走在一块儿。”   奚闻很讶然,觉得不可能,“你看错了吧?”   江源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看错,我又不是不认识他。两人搁一块儿吃饭呢,态度也挺亲密的。”   奚闻愕然了半天,没想到该说什么。   杜夏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浓眉皱着,“你们两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江源转回头看了一眼,和颜悦色地说道,“没什么,来的时候没记路,我跟奚少爷问个方向,杜总那我先走了啊。”说完就拎着外套出了门。   奚闻脸色不善,心中有些烦,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便对杜夏说,“夏叔,我还有事,也走了。”   杜夏挑眉,“汤也不肯陪我喝一口了?”   奚闻心烦意乱,“下次,下次单独请你吃饭。”说完就边掏手机边往外走。   他联系了侯升之前给他的那个人,让他接着跟人跟两天。   可他结果还没收到,八卦杂志已经爆出来了。   沈清野已经有点名气了,若有点花边新闻,和富家千金走得稍近,周刊狗仔可比私家侦探盯得还牢。   他瞧着刊在封面上两人靠在一块儿的合照,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亲昵举止,只是一块儿吃了个饭,可心里就是堵得慌。   他跟吴澜雨怎么又凑上了?不是说没意思吗?   他捉摸不透,心中猜疑,又不甘愿直接去问。他本来就冲动易怒,上次胡思乱想就在出租车上闹成这样,现在他更气了,两人真见了面,沈清野也不服软,他又讨不到说法,肯定得掐起来。   结果一整日脸色都阴沉沉的,跟刘然他们一块儿走个采访通告,吓得小记者以为自己得罪他了,没问两个问题,就哭丧着脸,不敢再跟他搭话,只捡着好脾气的刘然和姜信文聊天。   奚闻倒乐得清静,翘着腿,跟尊大佛似地黑着脸搁那一坐,自带无限制冷功能,台下的小编导颤颤巍巍地把他和一向臭脸的匡尧一块儿列入采访组黑名单,也不知道圈里谁说奚闻挺好亲近的,这不坑人吗?   聊了有一个多小时,中场休息,奚闻大长腿一放,从沙发上站起来,率先走出了录制间。   他推开走廊的玻璃门,走到楼道里点了根烟,刚叼上,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来电方,一口烟吸猛了,呛了下,气管里一阵火烧火燎。   好一会儿才缓下来,喉咙里仍然干涩。   他接通了,喉咙不舒服就没说话,只简单哼出个语气词。   兴许是接迟了,沈清野上来就很直接,“看到杂志了?”   奚闻咬着唇,还是重重哼一声。   “出来吧。”   “干嘛?”奚闻不耐烦,出口的嗓音果然又沙又哑的,好像哭过一样。   那头顿了顿,似乎柔和了些,“请你吃饭。”   “不想吃。”   “真不吃?”   奚闻哼唧了声。   “那算了,我走了。”   “你在楼下?”   “嗯。”   奚闻凑到窗台边去看,果然看见一个黑色衣服,戴着鸭舌帽的人靠在街对面的墙角,帽檐压得低,只能看到一截冷白的下颌线。好像察觉到了从对楼投过来的视线,男人突然抬起头,用一根手指顶高了帽檐,目光看过来,好像有形的钩子一样。奚闻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你怎么知道我在哪的?”   “我问小乙要了你们今天的行程。”   奚闻手指敲打着窗台,“你早计划好了?”   沈清野平静地说,“算是吧,你肯定憋屈得慌。”   “我感觉怪怪的。”奚闻却闷闷地。   “怎么说?”   “有一种你做贼心虚,和小三苟合完,愧疚着回来哄原配的渣男的感觉。”   “……,所以你是原配?”   “那难不成我是渣男?”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阿凑和苍风二目连的猫薄荷~   40 第40章 圈养   说是请人吃饭,沈清野连餐厅都没订,沈清野有驾照但没买车,两人出去还得奚闻驾驶。   刚开始的好心情受影响,奚闻有点不爽,觉得他没诚意,开车的时候脸都是臭的。   沈清野也没什么搭话的意思,扭过头看着窗外。   这是家高档餐厅,有一个小舞台,晚餐时有演奏助兴。   “你们两……”   “出席活动时碰上的,只是吃了顿饭,没什么。”沈清野很简单地解释。   奚闻被噎了一下,闷闷地戳戳已经不成形状的土豆泥。   餐厅里钢琴的音乐流淌着,沈清野闭着眼听了会儿,每听到一个错音就皱眉。   奚闻笑他职业病犯了,“怎么样,好听吗?”   沈清野睁开眼,“业余的话还不错。”   奚闻懒懒地,“你弹得肯定比她好。”   沈清野看了他一会儿,“你想听吗?”   奚闻眨眨眼,有了点兴趣,“现在?你乐意?”   沈清野并没觉得勉强,点点头说,“好。”   他走上舞台,俯首和钢琴家说了什么,女子点点头,从琴凳上站起来,走下台去。   偌大餐厅中几乎没什么人察觉到舞台上的变换。   灯光偏暗,圆形的舞台坐落在餐厅一角。   沈清野坐上去,弹了首德彪西的《梦幻曲》,刚弹完第一小节就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优雅、静谧又富有意趣,好像真能把人领入轻雾笼罩的梦幻之境。   他坐在钢琴前,侧颜很漂亮,衣着休闲,却还有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高贵。他习惯了大场面的登台演奏,在这样的场合仍仪式感十足。   技术毋庸置疑,很快赢得满堂喝彩。弹完一首,再来一首的叫好此起彼伏。   沈清野抬头看了奚闻一眼,奚闻托着腮对他笑。沈清野思考了会儿,曲风一转,音乐低低诉说,柔美而动人。他弹了那首曾经获奖的曲子,贝多芬的《第四钢琴协奏曲》,一首柔和轻快的浪漫主义音乐。   由于时间限制,他只弹了第一乐章,第二乐章魔鬼与奥尔菲斯的争执没有展开。结束时,全场安静了很久,随后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奚闻目视着他走回来,奚闻喜欢看他弹琴,修长的手指拂过黑白琴键,矜贵又骄傲,好像一位无冕的王。这是沈清野第一次给他弹琴,而且送了他两首梦幻般的曲子,这似乎算得上一种示好了。   吃完后,他们下了地下停车场,车停的地方比较里面,很空旷,隐蔽无人。   沈清野托着他,直接在迈巴赫的车座上做了一次,奚闻被抵到座椅靠背后头,夹在人和座椅中间,腿盘着腰,空间狭小逼仄,挺直身就碰头,冰凉的皮革磨得前胸皮都要被蹭破,还得小心不能叫出声。   车窗都升上了,小空间里气味浓烈混浊,车是新的,皮革味很冲,奚闻有点透不过气。做了一回儿,浑身就被汗浸透了。   沈清野抱着他,把他转过来,奚闻有气无力地把头搭他肩上,胸前破皮的地方接触到冰凉的空气,敏感地一缩,刺激得奚闻一倒牙。   “你他妈就不会找个好点的地方?”   沈清野不喜欢他说脏话,把手伸进他嘴里,翻搅着口腔,指腹摩挲白牙,堵住他的嘴,剩余的话就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奚闻双眼眯起,眼中水汽朦胧,用牙齿磨了磨口里的异物,磕到了指甲。因为职业关系,沈清野的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舌尖扫过也不会扎人。   舌面被向下抵住,上颚被曲起的手指摩挲,一种很微妙的、被亵玩般的感觉通过神经传递。   嘴合不上,涎液顺着下巴淌落。奚闻有些羞耻,呜咽了声,脸涨红了,挣扎了下,牙齿碰到指根,还是没狠下心去咬。   反而轻柔地碰了碰,仿佛如珠似宝。   沈清野把手拿出来,抽了控制台上的纸巾擦净,又多抽了几张擦去他身上的体液,给他收拾干净,整理好衣服,然后开了点窗通风。   奚闻大口吸了口气。   流通的空气稍微纾解了密闭空间内潮热的气息,但地下停车场的味道也没好闻多少。   奚闻不适地挪了挪身子,可能这段时间太放纵了,明明撤出来了,身体里还是有排斥不去的异物感。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脸红得有些消不掉。   沈清野摸了摸他通红的耳垂。   奚闻面对面坐在他大腿上,鼻尖磨了磨他的侧颈,突然说,“你喜欢这辆车吗?买来送你的。”   沈清野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就被奚闻亲了口,堵住了嘴,“你就当公司给你配的福利吧,我从你活动报酬里扣。你现在粉丝也不少,总要有个代驾工具,不能老带着帽子口罩坐公共交通吧,还以为公司刻薄你。”   手指绕着他微蜷的发梢,沈清野也没拒绝,“你觉得这辆车适合我?”   奚闻咬他的耳朵,“光看着你坐在上面我都要硬了。”   奚闻送了他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打着公司的名义。   现在的沈清野是他一手包装出来,扔掉了朴素的牛仔裤和T恤,穿着他挑选的高定衣服,冷白的腕子上戴着名牌手表,出入高档餐厅,名流酒会,浑身上下都讲究漂亮。看起来好像出生名门,生来就高人一等的贵公子,没有人会想到他其实是只被圈养起来的金丝雀,脚踝上还拴着金色的锁链。   侯升那边的人没多久就把情况发过来了,沈清野和吴澜雨后面的确没什么交集,好像那次偷拍真就是场意外相逢。   奚闻捏不住他真假,跟踪的事没停,奚闻打算跟一段时间再说。   每天定时发送过来的照片和日程记录,让他很有安全感。   窥探沈清野的隐私,竟然让他感到一种隐秘的快乐。好像顺利地把人掌控在自己手中,不用再患得患失。   寰宇每年照例要拍集体照,但凡公司内有些名气的小明星都得在这几天聚回公司。一帮人争奇斗艳,明里暗里抢咖位。   拍摄中途,奚闻烟瘾犯了,出去天台上抽根烟,结果在楼道那儿看到江源和沈清野在拉扯。   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外。   争执的动静不小,奚闻有些诧异,很少能看到沈清野这样动怒的样子,   听不见说了什么,突然沈清野甩手大步往他这边走来,江源在原地待了会儿,然后走向反方向。   沈清野推开门,看到奚闻,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换。   奚闻叼着烟,扬了扬眉,“你们在聊什么?”   沈清野垂了点眼,语气冷淡,“没什么。”   “不可能吧,你都生气了。”   沈清野盯着他嘴边的火星,然后抬手把他嘴上叼的烟取下来掐灭了,冷笑了下,“嗯,他想睡我,让我开个价。”   奚闻愣住了,烟被取了,嘴还张着,“你说什么?”   沈清野不想重复,“你听见了。”   “操,谁他妈给他的胆子。”奚闻恶声恶气,“打主意都打到我的人上了。”   奚闻真是越想越气,脚狠狠踢了下地上的石子,“他什么玩意儿?他还想睡你?”   “行了,没事了,我都说清楚了。”   沈清野安抚他,拉了他的手,把他往回带,奚闻表情阴鸷地看了眼江源离开的方向。   他让人去查江源,发现这人离开侯升进了寰宇后,彻底放飞了,整个一娱乐圈交际花,但凡圈内有名有姓的人物都要搭一手,傍一下,也由此换来了很多资源,升的很快。   这样看来,他能够爆火,多亏了他豁得出去,够没下限。   有点钱势了,被别人玩多了,他也报复性地开始玩别人,名声还不太好听。不过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有什么不行的。接触的多了,上下都有线,他成了一个中间人,把年轻漂亮的男孩女孩介绍给有权有势的人,也帮不方便出面的人寻觅猎物。   奚闻恶心坏了,本来顾及着从前的关系,他还没想做什么。可根据后面几天的跟踪情况看,他好像缠上沈清野了,哪哪儿都有他,死缠烂打,没皮没脸,跟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样。又赶上这两天,奚闻飞外地拍片,两人各有工作,不在一块儿。   他给沈清野打电话。旁敲侧击地询问情况。沈清野可能不想麻烦他,压根没提江源的事,只说没什么重要的,两人聊得很寡淡。   奚闻挂了电话,虽然烦躁,也不相信会有什么,还是决定等回去再说。   回去的前一天,侯升的人给他传了组照片,在酒吧拍的,光线昏暗,一堆人聚在一块儿,江源也在,沈清野和吴澜雨坐在一起,挽着手,窃窃私语,很亲密的样子。   奚闻额头青筋狠跳了跳,打电话给江源,说了情况。   说到那次天台争执时,江源很惊讶,“奚少,这怎么可能,我哪敢啊?”   奚闻心沉了沉,“那你们那天在说什么?”   江源干笑,“他不是跟吴澜雨好上了吗?被我知道了,我想去敲他一笔。”   “然后呢?”   “他给钱了。”   奚闻骂了一声,“那你还跟我说?”   江源讨好地说,“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你呀。”   “可你之前瞒我了。”   江源赔罪,“其实他要不给我钱,我也不能确定,不能让你误会。”   奚闻再打沈清野电话,一直关机,联系不上。他去问侯升的人,那人很尴尬地说把人跟丢了。   奚闻连夜回去,他家里灯是关的,敲了半天也没人。   奚闻思考了会儿,然后去了凌韵那儿,沈清野打开门,奚闻看到他,目眦欲裂,一下掐着他的手臂,扑上去把他往里推,沈清野站立不稳,向后连连退却,直抵到餐桌柜,膝盖硌着坚硬的金属扶手。   奚闻够上去咬他的唇。   男士香水的后调。   凌韵的尖叫,餐桌柜上水杯被打碎在地,李舒呆住了。   唇齿撕咬渗透的血腥味。   沈清野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扯开,脸色不虞地对着惊恐的凌韵说,“他喝多了。”然后将奚闻扯出门。   奚闻趔趄地跟在他后面,一路被扯进电梯然后下楼,在一楼的角落里,他被狠狠推到墙上,“你干什么?”   闻到浓重的酒味,沈清野鼻子动了动,“你喝了多少?”   奚闻把捏在手里的照片打在他身上,红着眼睛,照片散落一地。   沈清野看了一眼,“你跟踪我?”   奚闻冷笑,“你跟她在一起了?”   沈清野脸色一沉,猛然掐住他的下颌,把他按在墙上,“你他妈别又发疯。”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丸子乐了的鱼粮~   41 第41章 绝境   酒吧里音响震耳欲聋,霓虹变换,奚闻的手指在冒着水汽的杯沿打转,桌上一打空掉的酒瓶,他喝多了,但又没醉,意识还清醒得可怕。   卡座里侯升翘着腿,抬了抬下巴,让旁边的人又把奚闻空掉的酒杯给倒满了。   奚闻冷冷看他一眼,没说话。他一个人在这喝酒,侯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也好理解,监视的那位毕竟是侯升的人,他让人去干什么事,肯定都被汇报给真正的老板一份。奚闻一下就觉得倒胃口,早知道就不招惹这帮人了,平白让别人看笑话。   “澜雨小姐估计也就一时被甜言蜜语骗了,姓沈那小子除了张脸一无是处。”   奚闻一口喝了酒,操起酒杯砸在侯升那边的墙上。   碎玻璃溅开来,有几片溅到侯升的脸上,划出了道血口子。   侯升抹了把,一手血,脸色变了变,牙关紧咬,还是强忍下来。   他掐着别人火头上来,就预料到会受点殃及。   他看奚闻这幅样子,也觉得挺可笑的,自己包的男人跟未婚妻胡搞在一块儿了,绿帽子一下戴了两顶,是个人都得崩溃。   他这种天生高人一等的人,被人看着吃瘪,当个傻瓜耍,谁不得火冒三丈。   这样一想,侯升心就顺了,还有点幸灾乐祸,手上沾到的血也没那么不可忍受,就当是看笑话的门票钱了。   他慢条斯理地接过纸巾把血迹擦掉,“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教训一顿就算了,何必一个人生闷气?”   奚闻冷眼横他,“干嘛?你还想帮我把人搞死?”   “搞死肯定不行的,冒的风险太大了,”侯升嘿嘿一笑,“生不如死倒可以试试。我给你出口气,你也承我份情。”   酒精烧得人眼睛发红,奚闻面色阴沉,半晌,扯开嘴角冷笑,“好啊,那你帮我教训一下。”   侯升搓搓手,眼睛放光,有些兴奋,“你想怎么做?搞废他一双手怎么样?”   奚闻半闭着眼,喉口有点泛酸,心不在焉,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为什么?”   侯升舔了舔牙根,“钢琴家嘛,断了手的钢琴家还有什么用?废物一个了,谁会喜欢一个废物?”   “你他妈还挺狠的,”奚闻含糊地骂了声,然后埋下头,额头贴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他喝多了难受,不想说话,挥了挥手就让人走了。   侯升看他醉成了滩烂泥,啧了一声,在旁边站了会儿,才离开了。   昨夜一场宿醉,他头疼得要死。   手机在地板上震动,重复响着短促的铃声。   奚闻睁不开眼,眼皮肿成了桃,手往床下摸索,摸到了接起来。   居然是杜夏,声音十分冷,上来就问,“你昨天去哪了”   奚闻捂着头,还是不清醒,“去喝酒了,怎么了?”   “和谁?”   奚闻不耐烦,“没跟谁,一个人。”   “侯升呢?”   奚闻艰难想了想,“他好像来过,后来就走了。”   杜夏顿了顿,然后快速说了一下情况。事情闹大了,两人从施工的建筑工地坠落,江源腹部被捅了一刀,当场死亡,沈清野被送入医院。   奚闻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手机重得简直握不住。   他脑子迟钝,一些信息并没有输入进去。   他握着手机定了会儿,好久才嘶哑了嗓音问,“情况怎么样?”   只听到杜夏冷冰冰的声音,“还好,人没死,只是手断了。”   ……   他猛然间惊醒。   眼前是黑漆漆的酒店天花板。   整个人如坠冰窟。   奚闻大口呼吸,拼命告诉自己已经从噩梦里醒来了,但还是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   胸口好像被压了块石头,他闭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知觉。他慢慢指挥手指,挪动身体,终于浑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站起来倒水,结果手抖得握不住杯子,热水洒出来,烫到了手背,玻璃杯摔得四分五裂。   烫伤的地方很快红肿起来,他却感觉不到疼。   废弃的建筑工地,刺目的血迹,好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时时刻刻追逐吞噬着他。   现实曾发生的事在梦里重演,逼真得好像又经历了一遍。   他不得不用手撑着桌子,脚软得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所有往事拥挤在脑海里,好像塞了一团苍蝇,头痛欲裂,冷汗凝结在后背,一阵阵发凉。   冯耀辉把他送出国,表面是留学进修,实则是让他出去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一死一伤,冯耀辉也不保证能完全压下来,一点风声都不漏。   虽然不是他主手,但一旦被供出来,教唆罪就逃不掉。   他不知道他胡说的一句话,真的会把人害了,又怎么会牵扯上江源,这跟江源又有什么关系?   打手被抓了,又供出了侯升。   杜夏连夜把他送上飞机,送出国,切断了他所有对外联系,一路都有人看着他。他没来得及去医院,也没能多打个电话,只能通过只言片语了解情况。   沈清野养伤养了很久,但没有对外公布过,这件事最后没掀起太大的水花,可能是人在杜夏手下,就被压下去了。   沈清野后来还开过一场音乐会,票之前就卖出了,应该是没办法推,但是演出现场出了很大的事故,听说大失水准,许多听众要求退票,被评论家讽刺地称为当代滑铁卢,说这是伊丽莎白大奖赛之耻。   自那以后,沈清野消失了一段时间,重新出道后,就改拍戏了,再也没碰过钢琴。   奚闻在国外的时候,还经常去搜和他有关的新闻。   虽然害怕却还是要去找,就好像自虐一样抠着未愈合的伤疤,把腐烂的血肉抠出来,看着浓黑的淤血溃散,痛得刻骨,才有快意,觉得自己在赎罪。   在沈清野刚拍戏出道的时候,网上都是各种偏激的言论,曾经的荣誉和名声没给他铺平道路,反而招致各种谩骂。   他的粉丝义愤填膺,敲出的字字字血泪,觉得他浪费了自己的音乐才华,用曾经的名气捞金,拍一些烂片,不务正业,被娱乐圈的酒色财气熏昏了头,对自己的天赋毫不珍惜,荒废了作为钢琴家最好的那几年。说他偶像失德,沉不下心,不再弹钢琴的音乐家还出来干嘛?他的走红是对那些在音乐学院里从白天训练到黑夜,真正对钢琴抱有热爱和尊敬的人的侮辱。   也有去听过那场音乐会的粉丝,愕然了,失望了,气愤地在网上发帖,说自己亲眼看着自己的神明跌落神坛,伊丽莎白大赛时的演奏多惊艳,三番五次延期的那场音乐会就有多垃圾,碰错键、忘谱、手指僵硬、频繁失误,犯了一系列低级错误,甚至连业余水平都及不上,为什么他要亲手毁了自己的前程?   奚闻没法再看下去,这些针对沈清野的质问,都变成了对他的拷打。   他杀了一个人,毁了一个人,   他跪坐着,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他从前有多喜欢弹钢琴的沈清野,就有多厌恶亲手毁了这一切的自己。   他还记得曾经沈清野接受采访时说的话,他说我没有什么信仰,我只信仰钢琴。   他毁了他的信仰,他该有多恨他啊,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却已成为遥不可及的遗憾。   冬寒酷暑的坚持,日复一日的苦练,近二十年的信仰与热爱,终究沦为一场空。   而今回想起在舞台上的瞩目,多像一场笑话、一场破碎美梦。   打着喜欢的旗号,却做出了最残忍的事。   奚闻把脸埋进手掌,排山倒海的绝望淹没了他,他沉入了深海,承受着窒息般的痛苦。他抠着自己的脖子,苍白的皮肤上抠出了一道道血痕。   他太痛苦了,无法自我纾解,唯有借助外力。   他自杀过,但被家里派着跟随他去法国的人救了,然后被严加看管,锁在异国的房间,墙壁都用软垫包着,窗户被封上,连光都透不进来。不管他怎么崩溃,都不会有人来理他。又因为酗酒绝食被送入医院,医生说他生病了,得住院,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双管齐下,大脑像泡在腐烂的沼泽,记忆混沌一片,思维静止不动,日久天长麻木了,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难受了。但药物一停,又旧疾复发。   奚闻喘着气,四肢没有力气,像一条死鱼,药被他放在床头柜里,药效强,副作用就多,这段时间为了拍戏,他有意削减了用量,这样情绪反应才比较丰富,认知不会迟钝。   他手脚并用地在地板上爬过去,身子太笨重了,好像秤砣一样拖着他往下坠,坠到地底,黑暗渗透了他的身体和灵魂。   他摸索出药瓶,干咽了药片,把额头搁在手臂上,浑身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想到沈清野昨晚曾问他,为什么对剧本中华旸临死前的缺憾那么介意,因为他感同身受,伤害在乎之人的自责与悔恨,真的会将人拖入生不如死的绝境。   作者有话说:   回忆到这里结束了,后两天休息一下哈。   然后还是说一下,事情有隐情,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我前面有稍微放一点暗示。   42 第42章 模仿   清晨稀薄的晨光不足以唤醒屋子里的人,因为药效的缘故,奚闻一直昏睡到了中午,就趴在地上,虽然垫着地毯,还是又硬又凉,醒来后浑身酸疼,头也很胀,鼻子有点阻塞。   今天没有他的戏份,所以不会有人来叫他。白小乙给他打了个电话,发了几条消息,手机在另一头,都没接到。   奚闻醒来后给他回了个消息,白小乙告诉他今天有几个新演员进场,都是老戏骨,剧组打算戏份结束后大家一起吃个饭,欢迎一下。奚闻回复说知道了,让白小乙过一小时来接他去片场。   微信还有几条新消息,剧组群里场务早上发了今天的拍摄计划,昨天夜场搞到很晚,还出了点小事故,阮风和替身演员都受了轻伤,阮风发了受伤的照片到微博上,上了会儿热搜,都在心疼哥哥,要求剧组加强保护措施。   因而今天开工比较晚,任务也不是很重,几个配角的戏份居多。   奚闻简单翻完了最新消息,从群聊页面退出,置顶的聊天框还是和沈清野的,好友通过后,奚闻发的一个打招呼的表情包,那边没回。沈清野的头像很单调,就是一张纯粹的黑白拼贴画,微信名也就是名字缩写,朋友圈三天可见,没有可窥见的生活迹象,还没有他的微博活跃。   他微博上经常会PO一些工作进度和生活动态,偶尔发发自拍,也会与粉丝互动,非常接地气好说话。因为话太多,一看就是由公司代为运营。奚闻看多了,能很轻松地从说话的语气、标点符号的使用习惯看出哪个是正主发的,哪个是他们公司那个小姑娘发的。小姑娘发的微博永远没有句号,还特别喜欢分段,但口吻拿捏得还不错,有时也可以以假乱真。   奚闻用冷水洗了脸,可能昨天他一个人吃了块糕,太甜了,睡眠又不好,下巴那儿爆了颗小痘,有点红肿,碰一碰很疼。他从白小乙给他的一堆瓶瓶罐罐里看了说明书后,取了管胶装物,敷痘痘上,很清凉,希望明天能消下去。又挑了有遮瑕效果的隔离霜,掩盖脸上的疲态。   他刚出房间,就听到旁边传来声门锁合拢的脆响,抬起头,走廊上隔了两个房间的阮风正看过来,瞧见他,那张俊秀儒雅的脸上眉毛挑了挑,“真巧,下去吃中饭?”   奚闻点了点头。   阮风一笑,“一起吧。”   奚闻说好。   声音刚出口他就觉得不对了,有点沙哑,嗓子还疼,声带好像有锯子在锯。奚闻皱了眉,估计是昨晚睡地上,真的着凉了。痘痘还能遮一遮,好好睡一觉说不定能消下去,但感冒这种东西,总要发烧流涕经历完一整个周期,他有些忧心,担心真的会严重起来。   阮风也听出来了,“你感冒了?”   奚闻清了清喉咙,干咳了一下,“应该还好,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   阮风很热心,“我带了维C冲剂,你等会要不冲一包,增强点抵抗力,别这时候生病了。病恹恹的,拍出来效果肯定不好。”   奚闻说了谢谢,又有些奇怪,第一天阮风见他还势不两立的架势,短短几天,怎么态度相差这么多。   他们穿过走廊,阮风按了电梯按钮,另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等电梯时突然说,“你跟清野以前很熟吧?”   奚闻抬起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阮风偏过头,“上次你要换角色,韦导不太放心,也是他保你的,带新人最麻烦了,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奚闻垂下头,摸了摸手指骨节,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招架。熟悉是熟悉的,陌生又很陌生,沈清野没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他都觉得是其宽宏大量了。   两人去一楼大堂用餐,阮风吃得很清淡,上了一堆蔬菜叶子,用刀叉的时候姿势不是很自然,手肘那儿一弯表情就扭曲了,磕到桌角的时候更是龇牙咧嘴,顾不得形象。   可能实在疼得不行,吃到一半,阮风放下刀叉,把衣袖卷起来,看了看手肘受伤的地方,其实只是青了一块儿,稍微擦破点皮,但他皮肤白嫩,手臂光洁得连个毛孔都看不见,突然多了块伤处还是挺刺目的。他感觉到奚闻在看自己,有些埋怨地说,“昨天拍那场飙车戏的时候摔的,还好地上有垫子缓冲了下,但是中间缝隙太大,还是磕到了,感觉骨头都震碎了。不知道会不会留疤……”他紧锁着眉头,真心实意地在担心。   奚闻想到发上微博的那张夸张的血肉模糊的胳膊图和配的乐观积极文字,阮风对外的形象一向属于认真敬业、谦逊稳重类型,当然不能在意也不能抱怨,一切都是为了艺术而献身。   阮风也反应过来,这样矫情不适合对外表露,尴尬笑笑,“其实还好,不是很疼,男子汉大丈夫留个疤也没事。”他把袖子放下来,顿了顿又补充,“身上有疤会有很多限制的,很多品牌商都有要求,我刚谈好个服装品牌的代言,所以对这方面比较介意。”   不说还好,说了反而有些欲盖弥彰。不过奚闻也没多想,只当是人爱美,不管男女都很正常。   他垂下眼睫,喝了口咖啡。   两人本就不熟,一时有些冷场。   阮风往嘴巴里塞了两口羽衣甘蓝,嫌菜不新鲜,没什么胃口,往对座一看,奚闻也没吃什么,便问道,“我车到门口了,你去片场吗?一道儿过去吧。”   奚闻点点头,站起来说那麻烦你了。   阮风阵势大,光助理就配了三个,房车豪华配置。   奚闻上车后,跟白小乙说了情况,让他直接去片场。   一路上,阮风特意找奚闻搭话,他一直想找机会跟人打好关系,只是之前奚闻眼珠子都黏一个人身上了,他也不好意思眼巴巴跑过去搭讪。   他跟沈清野同在寰宇旗下,又合作过同一部剧,虽然私下关系不错,但多多少少也有些竞争关系,即使自己不争,外界却喜欢拿他们两作比较,从服装到代言到咖位顺序,没有一个不比的,红毯上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解读为火药浓厚。   再加上阮风出道更早,这几年发展却被沈清野压了一头,两个团队的很多交际都被恶意解读,一些娱乐号的说法不好听,本来没什么,看多了心里却很难没有疙瘩。   之前沈清野得奖的那部《采风》最早也联系过阮风,可惜他为了参加一个蓝台主力打造的综艺给推了,结果沈清野获奖,名声大噪,那部综艺却播的一点水花都没有。虽然得失有命,如果真让阮风去演,可能更好也可能反响平平,但多少会有些懊悔和迁怒。   他和沈清野现在的关系这样敏感,而奚闻一进组,很自然地就站了队,两人还是旧相识,所有人都把奚闻归去了沈清野那边,他自然不会再去接近,维持个表面和平就算了,一方面省的被人有心解读,另一方面也防止碰个软钉子。   但前几天他经过走廊时,意外听见沈清野房间有争吵,具体争执什么没听清,之后就看见奚闻从里头出来,红了眼睛,脸色也不好看,第二天在片场,两人拍对手戏,气氛很古怪。阮风猜想,沈清野那种心高气傲的脾性,怎么伺候得好奚闻这种娇生惯养的少爷,肯定是排戏的时候闹了矛盾,不欢而散。既然你们两先闹翻了,那他作为前辈此时去提携提携新人,好像也名正言顺。   “其实我之前听过你的歌。”阮风说。   奚闻十分惊讶地抬眼,“我的歌?”   “对,你之前做乐队时候出的歌,我都很喜欢,我上大学的时候常听。第一次见你,我就认出了,我也算你半个小粉丝了。”阮风转头对奚闻笑,眉眼特别潇洒,眼底的笑意很真诚。   虽然嘴里的话都是假的,什么摇滚,什么乐队,阮风从前一首都没听过,但他功课做的足,特地下过几首,又百度百科查过,背了点资料,说起时头头是道,让他唱两句也没问题。但打心里来说,他是不喜欢的,太吵太闹了,舞台上叮铃桄榔的,跟砸房子一样,听不出好坏。   自己的东西能被人喜欢,谁都是高兴的。奚闻很放松地跟阮风聊了会儿,气氛比之前在餐厅时和谐多了。   “你跟清野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吧?我听说他以前也是搞音乐的,只是后来不玩了。”   奚闻微微皱眉,点了点头,“他是弹钢琴的。”   “我知道,我小时候也学过呢,就是没坚持。谁以前没被逼着学过几样乐器呢?”阮风不太在乎,“当初《隐秘之地》选角就是看中了他这点,可惜临到试戏,他只能摆摆样子,真弹起来就不行。”   “他以前很厉害的。”奚闻急着出声反驳。   阮风略诧异地挑挑眉。   “他是手受过伤,所以没有办法再弹了。”奚闻解释,这话光是说出口,奚闻都感觉心被攥紧了,跟窒息了一样。   阮风有些惊讶,“这你也知道?那你们以前估计真挺熟的,是很好的朋友?怎么现在那么生疏了。”   “没有很熟,只是合作过两次。”奚闻嗓子哑着,不敢再多说,闭了闭眼,侧着头,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   阮风看了他会儿,懒洋洋伸长了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放弃音乐改演戏也是正确的,一条路走不通就换条路走嘛,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他演戏演的也不错。”   奚闻小幅度笑了下,附和着,“是不错。”   软风问,“你看过他演的戏?”   奚闻点头,“都看过。”   “那你觉得哪部最喜欢?”   奚闻犹豫了下,“都挺好的。他出道第一部 就得奖了。”   “你说《隐秘之地》啊,我和他第一次合作呢。”   奚闻记得,“你们搭档的不错,很有默契。”   阮风嗤笑了一下,“我知道,那部戏里我被他完全碾压了,太失败了,被个新人对比得这么惨烈。”   奚闻客气地说,“没那么夸张,你也挺好的。”   阮风舔了舔嘴唇,又说,“其实我那时候不太看好他,因为觉得他是靠模仿在演戏。新人第一部 戏的角色想演好,或多或少都和自己的真实性格有关联,不然就是找了个熟悉的模板。就好像现在很多男演员演亲人逝世,都会很自然地模仿教父里阿尔帕西诺抱着为他挡枪的女儿无声呐喊的一幕。但模板有局限,如果习惯这样做,就无形给自己设了个框,容易走不出去。”   “沈清野片场与人交往明明很冷漠孤僻,但镜头一给到,就能笑得很好看,丝毫不僵硬,叫老师时的声音也和平常不一样,出戏出得也快,镜头一移,他脸色又沉下来了,还总出神。每次看他拍,我都一身鸡皮疙瘩。当时就觉得他也是在模仿自己认识的人,而不是真的代入了,那就算这部戏成功了,他下部戏也不会行,迟早会暴露自身的不足。”   被阮风一点,奚闻想起了一些片段,才恍然,原来从另一视角看自己是这样的。   “只是没想到我还是看走眼了,他后来这条路可以越走越顺利,角色塑造也越来越得心应手。”阮风啧一声,语气又有些酸。   奚闻看着窗外,突然问,“那你觉得他喜欢拍戏吗?”   阮风心不在焉地说,“喜欢的吧,谁还没个明星梦了?”   奚闻把头转回来,看向他,“但他不是喜欢被粉丝追着捧着的那种人,名气也一直有,就算不能弹琴了,他还可以去带学生,做幕后工作,为什么会突然转去拍戏?”   阮风一愣,干巴巴笑了笑,“你问我啊,这我怎么知道呀,我也是后来才认识他的。”   奚闻说,“之前有人跟我说,他跟寰宇的合约快到期了,应该不会续约。”   阮风转了转眼睛,“这事圈里传得挺厉害的,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这消息哪来的,靠不靠谱啊?”   奚闻皱着眉,没正面答他,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如果真的喜欢,他为什么那么迫切地要走?这些不是他想要的吗?”   阮风看奚闻很苦恼的样子,突然说。“你知不知道他恐高?”   “嗯?”奚闻有些不解。   阮风摸了摸鼻子,继续说,“还是那部戏里,剧里我不是跳楼死的吗,清野演的男主做噩梦,会把自己和死去的同伴混淆,他也有一场跳楼戏,孤儿院四层楼的高度,他一直没法跳下去,后来还是导演不耐烦,快发火了,他才跳下去的,摔在软垫上,半天没法站起来。我当时在旁边,他走下来后,突然撑了我一把,一手的冷汗,脸白得跟僵尸一样。”   “我当时就知道他恐高。但后来他又接了那部《天索》,要在悬崖上拍追逐戏,拍出来效果却没一点不自然,好像克服了。恐高都能克服,我还挺佩服的。如果不喜欢,谁愿意遭这样的罪呢?”   奚闻听得心里一抽,整个人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情绪给裹挟了,挺宽敞的车厢都感觉憋闷得透不过气。   还好这时片场到了,车还没停稳奚闻就站起来下车,他动作突兀,把阮风吓了一跳。   43 第43章 意外   车停在一片空地上。距离片场还要走一会儿。   秋日的风里透着股寒气,奚闻站在地上,被冷风一吹,风里夹带着沙,他眯了眯眼,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建筑轮廓,慢慢缓过劲儿来。   阮风跟在他后头走下来,戴上了墨镜,披着件呢子风衣,袖子没穿进去,闲散不羁地荡着。   “怎么走那么快?”   奚闻侧了侧脸,“有点晕车。”   他们往前走,一路都有抬道具、步履匆忙的工作人员跟他们打招呼,两旁还有零散的群众演员好奇地往他们这儿张望。   刚进休息室,里头就闹哄哄的,围了一堆人。   人很多很吵,看不清是谁,奚闻眼皮突然狠跳了跳。   场务小王从他们身边走过,奚闻拉住他,问,“出什么事了?”   小王往人群里头一指,一脸疲乏,“又出事故了,导演觉得这两天拍得不顺畅,接二连三地出意外,让我去买点红纸香烛,要联系个师父来布置一下,去去煞气。”   香港的剧组保留了很多旧社会戏班的习俗,一贯很信风水玄学,也很讲规矩,除了传统的开机仪式,如果拍摄很不顺利,导演和相关人员都要再上香拜一拜。   奚闻往里头看,看不清是怎么回事。“谁啊,还好吗?”   小王挠了挠头,叹了口气,“今天拍那场澡堂的打戏,对手脚下没站稳,滑了一跤,沈老师拉了他一把,结果自己被带下去,头磕在浴池的角上,对手摔他身上倒没什么事,他自己却满脸都是血。把我们都吓傻了,生怕人出什么事。”   奚闻瞪大眼,一下抓了小王的胳膊。   小王吃痛叫了一下,“哎哎,奚哥你别激动啊,没啥事,松手松手,痛死我了。”   奚闻把手松开,虚握了握,喉咙抽紧,“现在怎么样?”   小王揉了揉手腕,“没什么,立刻就送去医院检查了,还好这里离市区近,只是额头磕了道口子,缝了两针,CT照出来没什么事。刚刚才把人接回来。”   人回来了,剧组停了工,没事干的人都来问候。小小的休息室里挤得空气都不流通。   沈清野被围在中间,松了松领子,伤口都开始疼起来,有点头晕,本来没什么事,再被人这么围下去,他可能真有什么事了。   他旁边的男人满面歉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双手紧握,只会一个劲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一下没站稳……”如果沈清野不伸手,他就是后脑勺着地,会比现在沈清野的伤严重很多。   沈清野并没有怪他,只是让他下次留心些,拍动作戏的时候分神,真的会很危险。   又扭头对韦成歌说,“韦导,你们接着回去拍戏吧,晚上吃饭我就不去了。”   韦成歌说好,“你直接回酒店好好休息,明天如果不能开工,提前跟我说一下就成。”   “那倒不用,宣雨说能遮住的话,我没问题。”   宣雨点点头,“把刘海放下来,先拍后面几场,应该没问题。等伤口长好了,我再上点粉,就能遮住了。”   韦成歌很不好意思,本来就是保护措施不到位,让演员受伤了,现在为了赶进度,还要人家带伤上岗,他轻轻拍了拍沈清野的肩,都没敢用力,“这次辛苦你了。”   韦成歌知道沈清野自降咖位接这部戏,是为了还寰宇十年培养出道的人情,这部戏拍完,把阮风捧出来,他就可以走了,他本来可以不必这么尽心的,这个角色尺度微妙,演好演坏都容易被诟病,但为了善始善终,他仍是拿了12分的精力在拍,还推了在播剧的宣传工作,《红尘劫》他是男主,形象也正面,目前热度也很不错,如果炒作得好,又可以再上一个台阶。   导演疏散了休息室里的人,拉着班底回去拍戏,计划乱了要重新排过,布景也不对,要改的地方很多。沈清野被助理陪着去车上。   奚闻被散开的人群挤到一边,就看着沈清野从他面前走过去。脸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额头的伤口贴着纱布,但步履迈得很大很稳,没有因为受伤而显得虚弱,应该不是很严重。   他迟疑片刻,就没跟上去。   车上,孙絮絮摁手机,问沈清野要不要发一篇媒体通稿,她把刚刚编辑好的照片亮给沈清野看,“我拍了几张,联系了几家关系比较好的媒体,可以小小宣传一下。不是阮风那种拿不上台面的小伤,你还是救人,对形象很有利的。”   沈清野没怎么看,就把她手机里照片给删了,“别发了,昨天阮风受伤已经闹出点风波了,剧组压力很大。为了一点虚名,连累剧组,没必要。”   孙絮絮有些不甘心,她接手沈清野后,遭遇的一直都是负面消息,沈清野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黑红状态,远没有之前刘枫在的时候势头好,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她能力不行。   原先刘枫跟沈清野闹矛盾,换经纪人,她还觉得自己是捡了香饽饽,结果这个香饽饽,香是香的,却很烫手,可能沈清野和寰宇一解约,她也要失业了。   她有些哀怨,可能在脸上表露出来了。   沈清野看了看她,突然笑了下,“之前陈导不是说《红尘劫》今天有场线上的活动吗?我等会没事,可以远程连线一下。”   孙絮絮一下精神了,“真的?好好,是晚上的活动,那我得赶紧跟节目组对一下流程。”难得自家老板主动提议要营业了,孙絮絮很振奋,刚准备跟主办方联系,又有些犹豫,“可你的伤怎么办啊?”   “没事,我戴着帽子。”沈清野不介意。   孙絮絮还是犹犹豫豫,苦兮兮地说,“韦导让你早收工,本意肯定是让你休息一下,毕竟磕了头。我现在还给你排工作,感觉我在剥削民工一样,特别资本家。”   沈清野被她逗乐了,又看了看手表,“没事,现在还早,我回去也够时间休息。”   线上活动也就半个小时,不算很长,孙絮絮盘算一下,应该不会耽误什么事,沈清野难得点头,她舍不得放弃,还是很高兴地去联系主办方了。   晚上按原计划,剧组里小小地搞了个欢迎聚餐,奚闻也参加了。因为拍戏结束得晚,安排在就近的饭店。   新入场的两人扮演的是赤枭内与华旸争龙头的另两股势力,分别是绰号“丧狗”的林辉和绰号“博士”的高扬。   饰演林辉的男星叫骆正斌,武术指导出身,擅长散打,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看着唬人,在剧本里又疯又狠,变态到喜欢割人耳朵,听人惨叫。电影里有一幕他在关公像面前生生打断了同门的手,关公像倒地而碎,用来表现他有多恶。   演员本人倒很憨厚木讷,不太说话,也不太会喝酒,喝一点就红脸。今天和沈清野在澡堂演打戏的,就是他和手下,骆正斌专业,如果是他出手就不会有这样低级的失误。为了减少意外,韦导有在考虑减少群戏的数量,加大一对一的戏码。   饰演高扬的男星叫郑思,长相就斯文儒雅很多,在剧里戴一副金丝眼镜,西装革履,彬彬有礼。高扬在赤枭内部管财务,外国留学回来,却很迷信,剧里有句台词,他说混江湖就是混歪门,一命二运三风水,不可不信邪。因而他但逢大事必要求神问卜,身上常年戴一块玉佛,谁都不可碰,每问起,就说是保命用的。   演员本人则是知名学府高材生,父母都是教授,有一股知识分子的书卷气,高颧骨,眉目欣长,冷眼时却有点邪性,和戏里角色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都是有特色,又出彩的演员,经常在韦成歌的电影里出现,和他很熟,受其邀请一道儿来的内地,称得上是金牌配角。   熟人在一起很热闹,不熟的人就比较冷场。   奚闻独自坐得无趣,刷手机时突然发现他小号加的粉丝群里早就炸开了锅,都在说沈清野今晚会连线直播,参加红尘劫宣传的事。本来官博都说沈清野要拍戏,抽不出时间,没法来,结果下午突然天降惊喜,官博发了沈清野个人直播的宣传海报,粉丝都乐疯了。   虽然是远程独自接受采访、跟粉丝互动,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在采访现场,但他太久不营业了,好不容易有点动静,大家就跟过了年一样。   奚闻看着公布的流程安排,一点没觉得高兴,反而脸色凝重。他想到后来跟场工一块儿去事故现场,看到地上残留的血迹,池沿的锐角多锋利,用水冲洗了,缝隙里还有干涸的血,光看看都疼,何况真磕了。韦导都放他假了,他还要搞直播,基本就是不要命了。   沈清野的直播晚八点半开始,现在近八点,奚闻用小号点进直播间,刷屏已经刷得看不清主持人的脸了,现在接受采访的是导演、编剧和艺术总监,热热场,几个专业性较强的人聚在一起,在聊一些创作中的想法,也接受观众提问。直播间很热闹,气氛也轻松,都在插科打诨,开开几个主演的玩笑,说说拍摄期间的趣事。   奚闻看时间来得及,就跟韦导说了一下,自己先回酒店了。   路上直播间还开着,已经轮到演员上场了,都以剧中CP的搭配坐在一块儿,成双成对的。   剧里和沈清野有感情纠葛的女主和女配坐一块儿,打扮时髦又漂亮,亲亲热热挽着手,还会配合玩点小游戏。   弹幕里都在刷,啊啊啊姐姐好漂亮,姐姐杀我;姐姐们抛弃男人,在一起吧,男人配不上你们~   女演员边读边咯咯笑了,还很配合地手臂上举比了个心。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丸子乐了的鱼粮~~~   44 第44章 直播   而等奚闻到了宾馆,简单洗漱过,开了电脑点进直播间,里头又是另一种画风。快到沈清野的连线时间了,里头基本已经被沈清野的粉丝屠屏了,全是#沈清野红尘劫#、#洛明川天下第一刀#等刷屏文案,五颜六色的字在屏幕上飘,因为是官方组织的直播宣传,为了防止一些质疑,特意关闭了打赏功能,粉丝只能用弹幕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主办方不图这点钱,主要还是希望这部剧能以正面的形象被更多人看到和接受。   主持人觉得气氛铺垫得差不多了,人气也到了今晚的一个新高度,特别隆重地做了个开场白介绍,在直播间里的演员配合地鼓起了掌,性格比较活络的男生还尖叫了两把,这么热闹,很容易整得人不好意思。   沈清野连线入镜,黑色的棒球帽压着头发,穿着很简单的白色卫衣,背景是酒店房间,笑着跟观众打了招呼,姿态很大方,又找了个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得戴帽子,说是刚下戏,头发上都是发胶,太乱了。   主持人跟他试了试音,确保没卡顿,双方说话也都能听得见,就开始CUE安排的流程了。包括问一下前期征集的问题,穿插着一些活跃气氛的小笑话,念一念粉丝的表白,偶尔翻牌回答。   问题都不怎么正经,比如跟女主拍吻戏是什么感觉?、剧里洛明川煮的面好吃吗?怎么做的?看着好馋!、有没有数过自己在剧里被背叛了多少次?、有网友说洛明川走哪哪死人,你怎么看?、为什么洛明川后来那么有钱,都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不是碎布做成的衣服?   沈清野也没正经回答,有时四两拨千斤地把问题抛给其他演员和导演编剧。   中途有网友眼尖看到房间角落里放了一个巨大的泰迪熊,一直在提那只熊,沈清野就走过去把熊拿过来,镜头里长腿一晃再回来,对着镜头,举着熊的小短手摇了摇,侧了点头说,“是进剧组时粉丝送的,有点太大了,不太好抱着。”   弹幕疯了。   ——啊啊啊,好了,我现在宣布,我就是那只熊,谁都不要跟我抢!   ——实名羡慕了,请把小熊换成我!   ——唉呀妈呀,受不了了,太可爱了!哥哥比熊还可爱!   ——为什么哥哥的皮肤这么好啊,太嫩了,我是哥哥的颜粉。   ——我妈以为我有什么大病,对着手机屏发出姨母笑,根本停不下来。   ……   弹幕刷得太快,沈清野完全看不过来,也没弄明白他们在激动什么。   熊太大,他举了一会儿,就把熊递给助理了,让她放在旁边。   奚闻眼疾手快地截了个直播时的图,然后把自己微博小号的头像换成了泰迪熊。小熊软乎乎,憨憨的,照片中央是一双抱着小熊肚子的手,修长白净,骨节分明,陷在卷卷的棕色毛发中,脸虽然没入镜,却很温馨,奚闻还给照片加了个柔光滤镜。   后面就到了最后的特别环节,会随机在报名的粉丝中抽取幸运星,进行现场视频连线,可以提问,或者提一个小要求。   在饭店里都没怎么吃东西,奚闻在酒店里看直播时就饿了,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到一包抹茶口味的饼干,都忘了自己早报名过了。等他咬着饼干把床上的笔记本电脑搁大腿上,发现原来的直播界面旁已经出现了一个视频通话申请。   奚闻惊了,买彩票都没这么好运气过。   他愣了半天,也没敢接。这是视频,他肯定不能就这样上镜的。   太久没接通,直播间主持人已经开始倒数了。这次没接通,就会换一个人,弹幕里都在催促。沈清野倒不着急,很好脾气,还在安抚粉丝情绪。   奚闻咬咬牙,没舍得放弃这种好运气,把电脑的摄像头关了,然后接通了视频连线。   女主持本来都准备连线下一个人了,没想到竟然在最后关头接上了,很惊喜,“咦?恭喜这位粉丝,我刚刚差点以为要错过了,已经准备找下一个了。”接通是接通了,画面却是黑的,主持人调试了一下,又说,“这位“野有蔓草”朋友,”主持人顿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这位小姐姐的名字很好听哦,是古诗呢,还有我们沈老师的名字,应该是清野的粉丝吧?不过我们这边看不到你,是不是摄像头没开?”   奚闻有些尴尬,他轻咳了下,然后开了麦克风说,“对不起,我家电脑的摄像头坏了。”   主持人一愣,随后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有些激动,“哎呀,没想到还是位男粉!果然我们清野老师男女通杀。”   弹幕上飘起了一连串的yo~   奚闻更尴尬了,说话都有些磕绊,假装一位害羞的宅男粉丝,“我……一直很喜欢沈老师演的剧。”   沈清野本来身体略前倾地看着直播间不断增加的弹幕,听到声音,动作一顿,往后靠了下,手摁在沙发面上,视线转向另一角一片黑乎乎的视频画面,   从奚闻的角度,沈清野好像就是在看他一样,明明隔着屏幕,却能感觉到那股视线紧迫而无形的压力。   奚闻感觉酒店房间空调的温度调太高了,后背都有些出汗。   他有些担心沈清野会不会能听出他的声音,但他今早有点感冒,嗓子是哑的,他也故意压了声音,和平常说话完全不一样,应该不至于能听得出来。   ““野有蔓草”?”沈清野看着他的ID,然后一字一字地念出来,沈清野台词功底很好,特别字正腔圆,有播音主持的味道。念完后,顿了顿,微微勾唇笑了下,“应该怎么称呼你?”   被他这么念出来,奚闻一下就觉得这个名字好直白,满满都是不可描述的绮思,很容易想歪。他硬着头皮编了个姓说,“我姓周。”   沈清野点点头,“周先生。”然后说,“你是想要问问题,还是提一个要求呢?”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刻意说的慢,是咬着字问的,尾调勾起,就有点缱绻。   奚闻呼吸一滞,咬了咬下唇。   “周先生?”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沈清野又叫了他一声。   奚闻犹犹豫豫地哎了声,然后说,“我还没想好。”   主持人出来打圆场,“看样子,我们这位粉丝有点紧张哦。”   “这样吧,那我先问几个问题,周先生可以趁这段时间再想一想,如果都答出来了,可以送你一张沈老师的签名海报。周先生要参加吗?”   奚闻说,“好,那我试试。”   主持人低下头看着卡片,“好的,那周先生看过我们这部剧吗?”   “看过。”   “请说出剧中印象最深的一句台词。”   奚闻思考了下,回忆着说道,“刀一类的东西来到世间都有宿债要偿还,都会把锋刃奔向不同的生命,柴刀对树木,镰刀对青草,屠刀对牛羊,而宝刀,肯定会奔向人的生命。这把来历不凡的刀既然来到了尘世,肯定要了却点什么。这是它的宿命。”(1)   奚闻念这段台词时,是带了感情的,投入到当时的情境中,听上去很专业。   刚说完,弹幕先是安静了会儿,然后就一片叫好之声。   主持人没想到他答得那么快,挺意外的,“看样子周先生真的对这部戏非常熟悉,这么长的台词也可以完整地背下来。”   沈清野也微微点头,向直播间其他观众解释,“这是洛明川第一次拿到“墨刃”时,天和老人对他说的台词,让他用这把刀去了却自己的尘劫,这是宝刀的宿命,也是洛明川的宿命。周先生所背诵的,基本没有什么出入,模仿也很有感染力。”   主持人笑着问,“那请问周先生为什么会喜欢这句台词呢?”   奚闻解释说,“我觉得刀是死物,是没有意识的,有宿债要偿还的终究还是人。人们给各式各样的刀赋予了不同的使命,让其扬起锋刃奔向不同的生命。墨刃是洛明川的刀,从一把未开封的宝刀,变成了世俗中造下杀孽的武器,洛明川也是他师父的刀,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变成了被复仇之念蒙蔽了的傀儡。”   “而操刀者必为刀所伤,墨刃引发江湖争夺,血流成河,洛明川的师傅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死于洛明川的刀下。最终,洛明川放下一切,献祭了宝刀,才摆脱了为刀的命运。剧中所谓的天下第一刀从来不是宝刀“墨刃”,而是他的主人洛明川,只有洛明川放下心中的仇恨和执念,才能从一件杀人的兵器,重新做回自己。这句话就是洛明川命运的写照。”   奚闻说完,主持人带头鼓起了掌,情绪真挚,“说的真好。”   一旁的导演和编剧也非常认同。   沈清野听完他的解释后好像也有所触动,抬了抬眼,突然问,“那周先生觉得,洛明川的执念是什么呢?”   奚闻愣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洛明川的主线就是复仇,全家被杀之仇,后来的师门被屠之仇,他的执念自然就是善恶有报,让欠债的人付出代价,这样明显的问题,沈清野为什么要问他呢?难道还有别的答案?   他没有直接回答,弹幕里则早聊开了,人的执念逃不开七情六欲,都觉得答案显而易见。   奚闻迟疑了下,然后说,“如果是复仇的话,那他在杀死伪君子贺兰春时,其实就已经复仇了。但他是在杀死师傅后,才将墨刃封存的。”   沈清野看着镜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奚闻说,“所以他的执念不只是复仇,洛明川爱刀,是一个武痴。虽然一开始是宝刀选择主人,但在认主之后,无法割舍的就变成了洛明川了。他的执念其实就是墨刃,但墨刃却代表着纷争和名利,和他所向往的一切截然相反。他又舍不得放手,所喜爱的东西,却在一点点压垮他。所以从弑师到毁刀,才是他成长和独立的标志,他不再依附于往日的恩情,也不再被自己的情感左右,知道如何割舍。”   沈清野双手交叠,手指轻轻敲打着手背,点点头,“周先生说的很有自己的理解。那你会为墨刃被毁而可惜吗?”   奚闻笑了一下,说,“洛明川后来之所以成传奇了,就是因为他的行为平常人做不到。我很佩服,但我是个俗人,还是会觉得可惜。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就是那个洛明川在东瀛碰到的疯子了,虽然知道自己掌控不了,但舍不得放手,也不忍毁了它,只好就这么守着剑过了一辈子,再用剑为自己殉葬。”   沈清野呼吸一沉,半阖着眼睑,许久才微笑起来“原来周先生也是个痴情的人。”   作者有话说:   (1)这句话来自阿来的中篇小说《宝刀》   45 第45章 就可以   主持人很适宜地插话进来说,“既然周先生对这部剧这么熟悉,那我要加大点难度了,接下来是一个细节性问题,”主持人神秘兮兮地卖关子,“请问!在剧中由方岚饰演的魔教妖女“烟珠”一共换了多少套衣服?”   “……”这谁会去数啊。   奚闻沉默,然后习惯性地打开了百度,虽然大概率搜不到。   等了一会儿,主持人一边让其他人也猜一猜,一边开始倒数十个数,“十,九……一。”   “最后一次机会,请问周先生能答出来吗?”   奚闻扫了遍弹幕,里头五花八门说多少的都有,上至50套,下至2套。他随口说了个刷屏刷得比较多的,看起来比较吉利的,“6套。”   主持人哇了一声,“哇!恭喜周先生,答……错啦,正确答案是7套,好可惜哦,只差那么一点点。”   奚闻耸耸肩,并不在意。   主持人为了节目效果,又给了个复活赛,“看在第一次连线到男粉丝,刚刚周先生又说的那么好的份上,我们再给周先生一个机会好了。请注意听题,请问,洛明川中情蛊后和烟珠在小船上共度一夜,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这集奚闻是看了的,但是很可惜,那一集因为正主就在身边,奚闻脸皮太薄,没看完就关了。   为了防止弹幕透答案,主持人只给了很短的时间,奚闻没答出来。   “哎,看样子签名海报注定只能跟周先生擦肩而过了,没关系,周先生还有个权利没用呢,你可以要求沈老师寄一张海报给你哟。”   傻子才会浪费这种机会来求签名海报呢。   主持人刚说完,沈清野就拆了台,“没关系,你可以要求一些别的,我很喜欢你的回答,签名海报我会让助理直接寄给你。”   奚闻眨眨眼,有点傻地问,“谢谢。那我怎么把地址给你?”   沈清野笑了一下,很客气,“你可以直接把地址私信给剧组官博,他们后续会和你联系。”   奚闻哦了一下,当然了,这是很自然的方式,让官博出面,不然还会是什么呢?   沈清野问,“那周先生现在想好了吗?是问问题还是提一个要求?”   奚闻也没再多想,很直接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嗯,如果真要提一个要求的话,那我就希望沈老师能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能一直都好。”   比不上签名海报的实质性奖励。但很温暖。   主持人捧住小心脏,做作地比出了个被触动倒地的动作,“哇,没想到我们之前说话那么严肃的周先生还是个暖男呢。好温暖的祝福啊!我都被感动了。”   虽然有点浪费了这个机会,但又好像没什么比“你一直都好”就可以,更贴合粉丝的心境。   沈清野微微勾了嘴角,眼睛向上看着黑乎乎的视频画面,“嗯,我有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也谢谢周先生的祝福。”   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对面是谁,只当他是一个真心认同并喜爱自己的粉丝,所以沈清野的态度相当平和且饱含欣赏。   奚闻倒抽了冷气,沈清野的视线正对着他,眼睛很亮,又很温柔,怪不得网上有人说,沈清野跟头猪对视,猪都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太要命了。   “你喜欢那只熊吗?”   奚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沈清野指的是他刚换好的微博头像,他结结巴巴地嗯了声。   沈清野说,“这只我不能送你,但我会送你一个别的,希望你会喜欢。”   这惊喜太突然了。奚闻一下不知道怎么反应。   主持人简单又收了个尾,就结束了视频连线,短短几分钟,奚闻却紧张得出了一后背的汗。   他搓了搓手指,抓了片饼干塞嘴里,咬了两口,浓郁的抹茶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充实了空荡荡的胃。   他才感觉自己沉下来了,不是飘乎乎飞在天上。   直播持续了半小时,在沈清野快准备下线的时候,房间的门铃突然响了,沈清野原先没理,门铃却是锲而不舍地一阵响,还叫了他名字,已经吸引了观众注意。   “谁啊,这样敲门,好粗鲁。”   “哥哥在片场吗?不会是什么疯狂粉丝吧?这么晚了,。”   “何方妖孽,不许觊觎我男朋友!”   沈清野看着弹幕,哭笑不得,“你们想太多了。”   他看了看手机上发过来的短信,挡着号码给观众看了看,“是阮风。”   弹幕静默了片刻,随后更疯狂了。   #野风#tag被刷满了全屏。   “呜呜,我磕的CP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同框了?”   “我的CP是最亮的崽,我不管,四舍五入这就是同居了。”   “你们不要这样啊!我都快出坑了,还要把我踹回去吗?呜呜呜,但是糖真甜啊……”   ……   奚闻在屏幕前黑线了,很不给面子地打字,“你们别想多了,普通同事而已。”   马上就有人回,“蔓草太太,都成功连线了,不要拉仇恨,让我好好磕一会儿CP。”   “说起来我真的没想到蔓草太太居然是男的,修图技术那么好,说话明明也很可爱。”   “是啊,我已经能想象一个大男孩对着电脑屏幕敲嘤嘤嘤的场景了,有点好笑怎么办?但还是好想看看真人啊!太太,我能看你照片吗!”   话题很快就被拉偏了。   沈清野没看到这些,他转过身,看着助理开门。   奚闻听到一点谈话声,很明显阮风没弄明白情况就直接进来了,一眼看到桌上直播的大屏和房间里打光的环形灯十分吃惊,但人已经入镜了。   沈清野转头看他,“你怎么现在来了?”然后点了点镜头,问他,“打个招呼?”   阮风发现自己入镜后,立马理了理头发,咧出一个标准的笑,跟直播前的观众挥了下手,“哈喽,我来问你们沈老师借点东西,不好意思哦,打扰到他直播了。”   沈清野挪了点位置,让他一道儿坐下。   阮风坐下后,看见弹幕都在刷世纪同框,还问他们怎么会在同一家酒店,挑了挑眉,“咦,你们沈老师没说吗?我们现在在一道儿拍戏。”   弹幕反应过来,是前不久开机的那部。   阮风笑了笑,“对,是韦导的电影《赤枭》,具体什么角色不能多讲哦,要保留点惊喜,希望到时候大家多多支持!”   弹幕清一色地支持。   阮风和沈清野又简单地聊了会儿,比预期时间超了点,就结束了直播。   沈清野房间里的工作人员收拾了东西出去。   阮风站起来,抓了抓头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状态,嫌弃自己没化妆,不够上镜,抱怨沈清野在直播也没提前说一下。   “我怎么知道你会突然过来?”沈清野也站起来,喝了口水,问他,“有什么事吗?”   阮风想起正事,“你今天去医院有没有配那款祛疤很有效的药膏啊,借我用用。”   沈清野走去茶几那儿,把塑料袋里的一个小蓝罐抛给他,“昨天的伤很严重?”   “严重倒不严重,但我担心啊。”阮风一把接住,   “杜总说这两天要过来。”阮风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边给自己上药边解释,“他完美主义,我总不能让他看到我身上有疤。”   “杜夏要来?”沈清野皱眉,“他来做什么?”   “探班吧。”阮风得意地勾勾嘴角。   “寰宇一年几十部片子,他部部都来探班?”   阮风托着下巴,笑了笑,“不能来看看我吗?之前角色换来换去,我也真是有点生气了,为了哄那个太子爷,我差点又要作配,还好最后还是换回来了。”   阮风跟了杜夏六年,是拍《隐秘之地》那部剧之后搭上的。   沈清野和阮风两个主演,年龄相近,经历相近,都凭一己之力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在各种戏里跑龙套当群演,虽然阮风童星出道,经验更丰富,但这么多年早没了名气。两人头一次在一部正经电影里挑大梁,都憋着一股劲儿,肯拼肯干肯琢磨,自然而然有点惺惺相惜,相处久了,关系就不错,电影拍完了,私下也偶尔会出来聚一聚,聊一聊。   沈清野在寰宇,算是根正苗红的大公司,而阮风在另一家小公司,压榨艺人,克扣薪金,训练强度大,会接很多低俗的通告,24小时连轴转,偶尔还会强迫艺人陪酒。每次出来见面,阮风都有一肚子牢骚,很羡慕沈清野能签进寰宇,便会旁敲侧击希望他能帮自己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可能换个公司。   沈清野原先没松口,倒不是藏私,不希望阮风更好,而是觉得寰宇和阮风现在的公司没什么差别,规模大不见得就更正规,更人性化,反而会更腐朽,强权不可撼动。   但他很多事情不好多说,后来经不住阮风软磨硬泡,将刘枫的联系方式给了他,果不其然,碰了个壁,阮风很颓,但也没什么办法。   没想到《隐秘之地》竟然能大爆,在一个电影节的后台,沈清野靠这部电影得奖,杜夏作为公司老板,象征性地来祝贺了两句,就见到了阮风。见面后,阮风就问沈清野要了杜夏的联系方式。再之后的交际,沈清野不太清楚,只知道阮风总算如愿以偿,跳来了寰宇,而且还得到了很好的资源。又暗地里耍了点手段,有意和沈清野捆绑炒CP,终于借这部电影小火了一把。   公司里风言风语说阮风手段脏,心眼黑,爬上了杜夏的床,还踢走了原先的小歌星,独占宠爱,好胜心强。   沈清野后来不太想谈这部剧,也避免跟阮风再次合作,倒不是像娱乐号猜测的那样,觉得CP炒太热,会限制演员发展,想避嫌。而是因为这件事,使得他自己心里有个坎,觉得别扭,迈不过去。   他是真把阮风当朋友了,他性子偏冷,一个人呆惯了,不太会主动跟人交际,偶尔有人一头热地凑上来,没两天就都被他冷退了,不管是交朋友还是谈恋爱,都是需要两个人双方对等付出的,不可能只靠着一个人就能维持下去。   所以能有个一块儿出去吃饭,聊聊天的普通朋友就很不容易。   当然沈清野也看得出,阮风和自己结交,是有自己的目的和心思的,一半是真觉得人不错,一半是想得到点利益。   但他也无所谓,人与人的关系没有绝对纯粹的,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会自然而然地靠近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群。   而现在作为自己朋友的阮风搭了他的线,攀上了杜夏,就算阮风是心甘情愿的,却总归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就好像他亲手把人送给了杜夏一样。这种感觉很怪异,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无形地当了恶人。他想远离这些事,却诡异地深陷于漩涡中心,无法避开。   而且他在阮风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会让他模糊地想起另一个人,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沈清野呼吸一滞,手握成拳压了压额头,太久之前的事情了,记忆随着时间模糊了,那种罪恶感和痛楚却没有一点减轻。   他闭了闭眼,手放下来按在桌子上,对阮风说,“药膏送你了,你拿了就回去吧。”   阮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问,“你猜我今天中午跟谁一道儿吃饭的?”   46 第46章 入套   沈清野侧过脸,瞥他一眼,“谁?”   “奚闻。”   沈清野一顿,按在桌子上的手收拢了,“你怎么突然和他熟悉了?”   阮风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突然问,“你手以前是不是受过伤啊?”   “问这干什么?”   “他说的啊。”   沈清野眼色一沉,“怎么会谈到这个?”   阮风简单复述了下中午的对话,“我说你弹琴不行,他说是你手受过伤,还挺维护你的。”   “嗯。以前的事了。”   “你们真挺熟的,这种事情都知道。”   “也不是什么隐私吧。手受伤的事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我从前的经历,你去网上一搜什么版本都有。”沈清野轻描淡写。   “知道知道,你拿过奖嘛,我也没仔细看,没想到还真挺有分量的。那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不弹了,也太可惜了吧。”   沈清野犹豫了下,“是场意外。”   阮风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好说?”   记忆的闸口松动了,沈清野感觉喉咙发痒,他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点上,苦涩的烟草味道麻痹着神经,“有个小孩,比我刚认识的你,年纪还小一点,因为那场事故死了。”   阮风睁大了眼,“死人了?这么严重?”   沈清野冷笑了下,“所以我的伤不算什么,对我是意外,对他却是谋杀了。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具体是谁指使的,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警察抓了几个人,但刚抓进去,当天晚上就畏罪自杀了,之后就结案了。”   阮风明显受到了惊吓,“我靠,这是现实版的黑帮电影了吧,警匪勾连,也太惊悚了。你怎么会跟这种事扯到一块儿啊?”   沈清野吐出个烟圈,面色更冷了,额前漆黑的发丝垂下来,扫过精致的眉眼,皮肤因为失血而略微苍白,“是他主动找我的,跟我说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可能活不了了,想让我帮帮他。”   “那要怎么帮啊?”   沈清野摇摇头,“不知道,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法说话了。”   阮风捂着胸口,暗自咂舌,各种出格血腥的电影他拍了许多,戏里死个人就是闭闭眼再送个红包压压惊的事儿,但现实里明刀明枪真扯上人命事故的他还是头一回儿见,“那小孩儿……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沈清野垂了垂眼,死者为大,再去横加点评,总归是不太尊重,“也是个小明星,他做错过点事,不算是什么好人,但也罪不至死。”   沈清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烟灰,“其实说来也奇怪,我跟他不算熟,还因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而生了点过节,他临死前真要求人,算来算去,也不会算到我头上。要不是他说话时太恐慌,语气恳切,和他平日里说话的样子相差太大,不像是假的,我也不可能真走这一遭。”   阮风摸了摸下巴,想法突然有些阴暗,“那……你有没有得罪过他?会不会他不是来找你救他,而是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故意把你喊过去的,让你陪着他一块儿死?”   沈清野夹着烟的手一顿,目光好像能透过衣袖看到手臂上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仍落下了蜈蚣般狰狞的疤痕,就是这两道疤断送了他的前程。“我不知道,希望不是吧。”   江源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能说有多坏。就凭他在酒店曾说过的话,就知道他骨子里是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的,虽然已经堕落得一身脏污,人却是极清醒的,纵使自甘下贱,做了有钱人脚下的一条狗,可逮着机会,他是一定会爬上去的。这样的人,与利益无关时,相处起来还不错,狠起来的时候也是极狠的。   沈清野和江源,说难听点,一个新欢一个旧爱,两人都和奚闻有过关系,关系又都脏的很,沈清野并不想与他有什么联系,瞧见他,就像扎进肉里的一根木刺,刺痛却抠不出来。江源则无所谓一点,好像滚刀肉,混不在意,看他步了自己后尘,还能揶揄调侃两句。   他会重新与江源有牵扯,也是因为吴澜雨。   之前冯耀辉生日宴,奚闻半路把吴澜雨扔下跑了,吴澜雨换了脏衣服从酒店房间下来,却找不到人了,又气又急,哭得眼睛都红了,一个人在花园里枯坐着,越想越委屈,揪着花草发泄时,旁边递来了条手帕。   愣怔着取了手帕擦了眼泪,转过头,是一副清秀干净的眉眼。   江源模特出身,身高腿长,模样长得很好,细嫩小白脸,很有欺骗性。一张嘴也甜,黑得能说成白的,很小的年纪就知道了风月情事,骗起小姑娘来,张嘴就能生出花。   吴澜雨晕乎乎就入了套儿。   半是寂寞,半是和奚闻赌气,一来二去,就和江源交往起来。   虽然交往得很隐蔽,毕竟江源一没权二没势,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明星,还是没名气的那种。吴澜雨和他谈恋爱,只是图新鲜,贪好玩,也没有多认真,恋爱谈得跟所有幼稚小情侣一样,黏糊又矫情,过了多巴胺分泌过盛的那一阵儿,则平淡乏味了。   激素不再主控大脑,吴澜雨清醒过来。两人身份差距太大,家里不会同意,在一起也没什么前景,江源除了张脸,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绝不是个优质潜力股。家世背景,教育程度,思想理念,二人都有云泥之别,压根就不是一条路上的。   怎么想,都还是奚闻更适合自己。虽然他总惹自己伤心难过,但样貌人才都是顶尖的。   腻了厌了清醒了,就该分开了。吴澜雨提了分手,江源这才撕开了深情体贴的好男友人设,拿着恩爱时拍下的照片为把柄,威胁要公开,要搞臭吴家的名声。   吴家是从政的,官场上最忌讳这种。   吴澜雨又不想让奚闻知道这种事,害怕他会嫌弃自己,搞黄二人的婚事。   迫于无奈,一直受江源要挟。   江源也不要钱,钱他有。也不太要人,他说不喜欢强迫人做事,委委屈屈的,憋屈又难受。   只是这么一直吊着,偶尔把人叫出来吃吃饭喝喝酒,敲打敲打。   好像养个宠物,逗着玩一样。   这样不上不下,死也死不利索,没过半个月,吴澜雨就憔悴了一大圈,看着江源,恨得牙都痒痒。她心高气傲一个富家女,怎么甘心被一个三流小明星这么玩弄,一下却想不出办法。   偶然碰上了沈清野,沈清野看出她脸色不对,二人坐下一交流,吴澜雨就绷不住了,梨花带雨哭诉了起来,顺便把事实说重了些,颠倒了点,把自己摘得更干净些。   沈清野皱着眉,他知道江源是什么样的人,更深信吴澜雨是被人欺负了。   情况也没弄清楚,就答应了帮人出面。   沈清野清楚几人之间的关系,所以他知道江源的顾忌。吴澜雨只知道这事宣扬出去自己就算完了,却不知道江源压根就不敢这样做。他怎么可能得罪奚闻,然后自毁前程呢?他好不容易签进寰宇,爱情和他的前途比,实在不值一提。   在天台和后来在酒吧,都是在说这件事。把照片讨回来,事情就了了,最多给了笔封口费。   为了不让吴澜雨涉及进来,钱是通过沈清野的账户转过去的。   这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亲眼看着照片被删,吴澜雨松了口气。   但瞧着江源那副俊俏的皮相,吴澜雨的眼底却是有怨恨的。   所以江源的死,会不会跟她有关呢?   沈清野捏不准数,也不敢胡乱猜测。   吴家从政,官场互相勾结,警局里都有路,想要搞死几个犯人,兴许也不是难事。   江源前任的那个老板叫侯升,经营的都是男盗女娼的勾当,做这种事的人,脸皮厚,胆子大,绝不可能畏罪自杀,一句话都不申辩。   他是做了谁的替死鬼?江源这样混不吝的人,又在害怕什么?他最后一通电话打给自己,是真求救,还是像阮风说的,抱着玉石俱焚的心?   怔怔出神,烟烧到头,烫到了指尖。沈清野缩了下手指,将烟在烟灰缸中摁灭。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阮风捏着药膏,在掌心里转了两圈,觉得气氛有些不自在。过往是黑暗中咧着利齿的猛兽,他猝不及防知道了些皮毛,却并不想窥见沈清野心中那头恶兽的全貌。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沈清野曾遭遇这样大的坎坷,失去一切又重新爬起来,难怪现在无论面对怎样的风波,都可以宠辱不惊。心中没有惧怕,再糟也不会糟过从前,自然对很多事都反应平平。这样的人不会慌而失措,暴露弱点,最难对付,为敌不如为友。   阮风默默想着,手机亮了一下,是微信里场务发了明天的排戏,阮风简单看了表格,文戏为主,打戏都调后了,但时间被压缩了。他皱了皱眉,觉得日程还挺紧张的。他站起来,跟沈清野打了招呼,“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你毕竟受了伤,好好睡一觉,明天拍摄任务还挺重的。”   沈清野垂眸看着手机,点点头,就算是知道了。   47 第47章 堂口   奚闻听到隔壁房间门开了又关,就知道是阮风走了。   他关了电脑,微博上弹出许多新消息提示,最打眼的是红尘劫官博的消息,向他要联系地址。   奚闻怕暴露,就把刘然的信息填上去了。   然后给刘然发了个消息,让他最近留心点快递信息。   刘然知道是什么东西后,有点无语,“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个签名海报还要节目组去寄?两个人就在一块拍戏,你问他要一点,你都能开小卖铺了。”   奚闻心平气和,还编了个理由,“抽奖抽来的,我凭本事得的,为什么不要?”   “这点便宜你还要贪?我帮你挂出去卖了得了,好像开价还不错。”   “那不成,这是我的东西。”   刘然被他的正经逗笑了,“行吧,随你高兴,我帮你保管着,你到时候记得来拿就行。”   “好,谢了。(*^▽^*)”奚闻发了个表情包,还卖了个萌。   “……你哪学来的?”   “不可爱吗?(*?▽?*)”   “可爱是可爱,就是有点恶心……”   “o(╥﹏╥)o”   奚闻又补了句,“上面这是伤心的意思。”   “……”刘然沉默了,然后发过来两个字,“幼稚。”再然后是一个比着经典造型的奥特曼表情包。   往日里,刘然是最爱胡闹耍宝的了,现在成了家,倒正经很多。   奚闻笑了笑,还有些怅然。   过了一会儿,刘然又发,“匡尧旅游回来了,什么时候我们四个人再约个饭?”   “好啊。”奚闻答应。   “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们几个闲人随时都行,就你在剧组,得你定。不对,信文也忙,他现在名气大,找他都得预约排队取号。”刘然这话说得,就透着酸味了。   奚闻有点拿不定,不过他毕竟不是主角,任务排得不是很紧,要想抽时间出去是可以的。只是两地有点远,来来去去很麻烦,他也不想导演万一有什么事找他,他人不在。就回说,“我看看,如果有空了我给你说吧。你再问问其他人行不行。不过我们这部戏周期不长,等拍完回来再约也可以。”   刘然发了个ok的手势,“那好,等你消息。”   又紧跟着一条,“第一次拍戏感觉怎么样?顺利不?”   “挺好的。”奚闻笑了,“扮演别人的感觉还挺新奇。”   “那和清野合作怎么样?他有没有欺负你?”   “怎么会?”奚闻有点无语,“他哪会欺负人呀。”   “怎么不会?他一向把你吃得死死的。你多张扬个人啊,碰到他就温顺得像个鹌鹑。”   “……你这什么烂比喻。”   奚闻翻了个白眼,刘然那边嘻嘻哈哈,“生气了?我开玩笑的嘛。”   “也不好笑。”奚闻嫌弃,“我走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了,他消失过一段时间,联系方式都换了。我也是后来看新闻才知道他改做演员了,还拿奖了。他也是厉害,做什么都能做出成绩。”   他是厉害的,奚闻在心里想,只是自己宁可他这厉害没地显露,也不想他经历这么多事。   聊天框里,刘然又急急发来一句,“潇潇叫我了,不跟你聊了啊,东西到了再跟你联系。”   奚闻随手发了个OK,就退出聊天界面,他翻到置顶,想了想,给沈清野发消息,“沈老师,伤口还疼吗?记得不要碰水,要保持创面干燥,饮食忌辛辣、刺激,也不要吃酱油一类的东西,会留疤的……”   他啰啰嗦嗦一大堆,跟个老妈子似的,本以为沈清野不会回的,发了之后,心事了了,就把手机放到一边去洗漱了。   等回来却看到手机锁屏上有一条未读消息,点开来一看,是沈清野回的,“不疼,没什么事。”   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然后在那边傻乐。   客气疏离,但总归是有来有往。   之前沈清野太客气,他会难过。但现在,沈清野愿意搭理他,他就觉得高兴。人真是很奇怪,期望值压低了,有一点进展,快乐值就能升得很高。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去拍戏。   他到的时候,剧组还在布置堂口,建筑刻意做旧,显露出年代感,用的都是复古的摆件,红木桌椅,香案上供着牌位,香炉内插着三根线香,关公坐镇,左右还供着羊角哀和左伯桃,忠义同袍,要想将人心聚起来,必须得讲究仪式和规矩。   中间是由四方桌拼成的大长条,铺了红布,两侧各放着酸枝雕花椅。最上头的匾上还刻着忠义和三个字。两边有对联,桌上还要摆上刀和棍,几个道具师忙进忙出搬东西。   没有采实景,这一整间屋子都是在摄影棚里搭出来的,既然是人为,韦导要求就特别高,一丝一毫都要能考究出处,道具师找了好几张老照片作参考,再结合着编剧写的人物小传、故事背景,拼拼凑凑搭出间屋子,难度和精细度可想而知,镜头其实没扫过几个。   这场戏涉及的人物比较多,赤枭内部大佬云集,怂恿几位元老投票选龙头,虽然不见刀光剑影,但其下暗流涌动,谁都不服谁,话里话外都暗藏机锋。   一堆人脸皮撕破,还是没讨论出结果,但情义彻底废了,又捡起之前的话头,说自己人里头有内鬼,要清查。   林辉推了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出来,让他认人。   游凌认出是之前和他传递过一次消息的卧底,安插进来才没几年,一直在底下打转。   脸上没一块好皮,头皮都被撕了一半,四肢耷拉着,睁着一双红肿青紫的眼,被人拎着剩下的头发抬着脸,从在场围着的弟兄中一圈圈拖着走。   林辉翘着腿,用雪茄磕了磕桌面,拇指戴的金戒指特别显眼,“其实他私下已经招了,识相地就自己站出来,兴许能赏你个痛快。”   那人走得慢,不过一圈,好像走了一个世纪。   游凌保持呼吸平稳,目光平视,然后人停在了他前头,不动了。   他低了点头,瞧见那仅剩的一只凸出的眼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布满了红血丝。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应该会日更,先定个小目标保持日更15天。如果断更,就是我没来得及写><   48 第48章 戏   他心口一寒,浑身骨头都冻住了,只觉毛骨悚然。   那人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突然流了滴眼泪下来,然后低下头,脚步又动了一下,指了另一个人。   那人突然被指,惊骇莫名,双腿一软,一下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块下来,“旸哥!我没有啊!你要信我,我对你忠心不二,跟了你十几年!我怎么可能是警方的人?”   林辉舔了舔被烟熏黄的门牙,“华旸,是你的人呢。”   华旸手上转着一个银质的打火机,淡淡嗯了声,看也没看这场闹剧,“你找的人,我不信。”   “人证都有了还说不信?非要警察把你围了你才能信是不是?你护犊子,不肯清理门户,那我帮你清!”林辉冷哼一下,就要指挥自己的手下去拿人。   华旸眼皮一抬,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没有证据,谁敢动?”   一群人陡然顿住,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林辉猛拍桌子,骂一句,“还要什么证据?老子半月前丢的那船货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没有人通风报信,怎么会这么巧?”   华旸冷声,“说好了自家的船不碰毒,你私下帮人运货,有跟兄弟们说过吗?”   林辉脸一沉,有些挂不住,用手指了两个手下,“你们两,去把人绑起来!”   被指到的手下没有犹豫,两步过去拿人。   那人腿都软了,毫无反抗之力,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只觉得昏天暗地,今天是活不了了。   华旸给了游凌一个眼神,游凌立刻挡过去,动作利索地把那两个人背摔在地。   林辉大怒,“华旸你要跟我动手?你们都看清楚了,现在谁忠谁奸,谁在打自家兄弟,华旸,赤枭白养你到现在,你他妈就是个叛徒!”   华旸合拢打火机,猛地一敲桌子,厉声说,“你要是有实打实的证据,别说我的手下,就是我的命你也可以拿去。但你要只凭两句空话,就想拿我的人,那只有踩着我的尸体走过去。今天在场的这些人,每个都替组织出生入死,豁出过性命,你一句话就要给他们入罪,连我都说服不了,凭什么?他们拿我当兄弟,替我做事,我就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什么证据,我说的就是证据!人都指出来了你还要狡辩?你问问在场的除了你还有谁不信?!”林辉瞪着眼,环视一圈,屋内的人纷纷噤声,低着头,不敢直视。他颇为得意,正想开口,却听右手边有人开口,“我就不信。”   林辉看过去,   高扬取下眼镜,用布擦拭着镜片,慢悠悠开口,“实话说,我是真不信。万一那人是被你打服了,随意揪一个出来,旸哥不是很冤枉?”   林辉横眼过来,“你个假洋鬼子,有你什么事?”   高扬后仰着,姿态优雅,“本来我是不想管的,你两狗咬狗,一嘴毛,我看看就得了。不过你两要再没个说法,我估计那人就死了。”   “什么?”林辉一怔,顺着高扬抬起的手看过去,发现被抓的卧底,跪伏在地上很久,一动不动。   游凌走过去,把人翻过来,蹲下身探了探,然后说,“死了。”   林辉大怒,“怎么死的?”   游凌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扶住那人脖子,把那人的惨像露出来,一嘴血,顺着下巴往下流,黏腻污秽。他抽回手,插进裤兜,站直身,“咬舌死的,本来也只剩一口气了。”   死无对证,林辉脸色铁青。   “行了行了,在祖师爷面前搞这种血腥的东西干什么?自家弟兄搞成这样,被外人看笑话。”几个元老出来打圆场,“我们还是那句话,认物不认人,几十年的规矩不能废。你们几个小辈都不错,华旸这些年给组里赚了不少钱,阿辉呢?管着那么多兄弟也不容易。争来争去,自相残杀,只会毁了基业,不如搞个和平点的方式,谁拿到信物,我们就服谁,谁都不能有怨言。”   一群人散了,元老们独把华旸留了下来。   “华旸啊,对于叛徒的事,我们相信你肯定不知情。”那人一顿,“但阿辉是好意,不管真假,你都要调查清楚。”   另一位慢慢接话,“其实这种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只要做得干净,谁都不会有察觉,当然你要把根挖出来,一丁点须子都不能留,留了就是隐患。”   华旸垂下头,握拢手掌,“我明白。”   嘴上说着好,说了服,出了门却开始各自搞动作,砸场子。   元老还是说让找信物,但信物找不到怎么办?那就打到服,打到怕,看谁更黑更狠。   在满屋忠义亡魂的注视下,一堆人各怀心思,从前发誓说的同生共死,真齐心同祸福,都抛诸脑后,最好也是只能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奚闻不参与这场戏,只是来这看看。他在B组拍“新警察故事”,街头站半天便衣打扮抓扒手,这里节奏紧,他那里节奏松,这里色调暗,他那里色调亮,一张一弛,对比很明显。   他们这出戏,有些地方很传统,有些地方又很现代。帮派的规矩是迂腐守旧的,时代却新潮解放,一堆人西装革履坐在香烟缭绕、昏暗逼仄的老屋子里对峙,突兀不协调,好像被蚂蚁啃噬烂的桌子腿,喻示着旧秩序已经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从繁盛到衰亡,花开至荼蘼时的衰败。   既要有风云翻覆的显赫峥嵘,又要有大势已定的无力回天。   钓鱼要钓大的,华轩一队人马跟了人几条街,最后收网,却被猫惊了鱼,眼看要跑,急忙冲上去亡羊补牢。   华轩把皮夹克一掀,疾跑过去,往目标任务膝盖弯那儿一踹,肘部压在后颈,反手抓住手腕,拧了关节,拷在背后,一串动作利落干净。被抓的人跪倒在地,破口大骂,华轩拎住那人衣领,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拍了拍腮帮子,“嘴放干净点。”   抬眼看去,其余几个也都收拾到位,可惜只是些小鱼小虾,蹲了两礼拜,还是功亏一篑。   王队脸色难看,瞪了眼刚刚打草惊蛇的小年轻,手一挥,“收队。”一群人把人往警车上压。   华轩掌下的人还在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头拼命往上抬,也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大喊一声,“健哥!”华轩压他脖子的手都险些被他挣了。   华轩猛地抬头看过去,街道人来人往,没有异常,街对边排着两辆车,他抬眼的时候,有人正好弯腰坐进车里,他眉一皱,觉得有点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街对面一行人里,有人低下头,狠狠骂了句蠢货。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丸子乐了的鱼粮~   49 第49章 纪秋   导演喊“卡”,一镜过。   奚闻下戏,换了衣服,用湿巾擦着脸上的妆,白小乙抱着奚闻的外套,过来给他披上,然后神秘兮兮说,“奚闻哥,你知道吗?刚刚又出事了!”   奚闻疑惑地看他。   他们这边拍的热闹,副导演领着一堆人在另一个地方补拍几个大场面群戏,结果还是昨天失误的那个演员,群戏的时候,手上绷带没绑牢,斧子脱手挥出去,劈在墙上掉下来,极其惊险,有人尖叫,锋口擦着耳朵边掠过去,幸好没伤着人。工作人员吓出一身冷汗。   副导演摔了扩音喇叭,劈头盖脸对人一顿骂,啪一下挥手就是一个巴掌,说他脑子没带,让他卷铺盖滚蛋,别拍了。   白小乙心有余悸,说实在太吓人了。“为图逼真,那可是真斧子。”   奚闻从休息室出去,看到有人垂着脑袋抱着胳膊靠墙站着,缩在一片阴影里,脸颊上还有被打的巴掌印。   奚闻走过去,发现那演员侧脸和沈清野长得有点像,尤其是眼睛鼻子那块,很正气,线条很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听到有人走过来,那人正抬头,眼眶红的厉害,估计是哭了。   正脸就不像了,太秀气,瘦白的感觉,有点憔悴,骨象不够精致。奚闻略可惜。   可能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惨状,那人见有人过来,就低下头,转身走了。   和奚闻擦身而过。   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一瘸一拐,脸色苍白,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下垂的颈子上青一块紫一块,咬出血的印子都有。   奚闻青筋一跳,一把拉住他。   不出意外地被猛烈甩开。   那人抬起头惊恐地瞪着他,惊慌失措地像掉入陷阱的猎物,眼下乌青,一股病态。   奚闻喉结滚了滚,感觉不太好说,只是脱了外套遮住他下身,“出血了。”   那人脸色更白了。   伸出的手抓紧衣服,骨节凸起,手指很长,手上却没什么肉,顶着薄薄一层皮,手背上浮现出青筋。   奚闻没法不管闲事,“送你去医院?”   那人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冷汗凝在鬓角,奚闻发现他在微微打着寒颤,奚闻伸手托着胳膊肘托一把,皮肤烧得滚烫,是发烧了,还烧得不轻。   “就这样你还开工?怪不得一直出问题。”奚闻抓了他胳膊,把他往外头带。   那人被说了两句,眼睫一颤,苍白的嘴唇一抖,两颗泪珠就滚下来了,噼里啪啦砸在手背上。性格胆小又怯懦,文文弱弱的,长得却好看,怪不得受人欺负,饱尝委屈,还得和血咽下。   奚闻找剧组人借了辆小汽车,拿了车钥匙,把人送去医院。   那人坐在车后座也坐不踏实,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躺下了。   等红灯时,奚闻用手指敲着方向盘,问人,“你叫什么?”   后座一直没声音,奚闻险些以为他昏过去了。好久,才传来个细若蚊蝇的声,“纪秋。”   啧,声若其人。奚闻无奈,红灯转绿灯,他一脚油门飙出去。   去医院挂号做检查上药打点滴,奚闻陪人跑完整套流程。换做以前,他连门诊在哪都找不到,现在倒耐心顺从不少。   上药的护士脸色冷得跟冰坨子一样,看上去强制忍耐着才没报警把奚闻给抓进去,瞧被检查的人这一身伤,不算杀人未遂,也能算得上故意伤害了。   纪秋一张小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又难堪又痛得无法忍受,几次晕死过去。   奚闻陪他打完点滴,半途助理导演打电话来问他怎么不在片场,他说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助理导演也没说什么,就说下次记得提前说一声,就挂了电话。   估摸着时间,肚子饿了。奚闻溜达下去填了五脏庙,又给纪秋带了碗小馄饨,清淡养胃,应该适合他这种伤病员。   奚闻这几天休息不好,身体累,烟瘾就有点犯,去小卖铺买了包口香糖扔嘴里嚼着,聊以解乏。   等他拎着馄饨上去,纪秋已经醒了,靠坐在病床上,脸侧着仰起,瞧着滴答滴答向下落的吊瓶,病号服空空荡荡,身上没几两肉。   奚闻看愣了下,光看侧脸,眼鼻弧度太像了,边缘微微透着光,就是脆弱得像纸糊的。   奚闻走过去,看了看吊瓶剩余的量,还有大半瓶呢,“挂完这些就可以走了,医生说你好好养养,没有大碍,还不用住院。”   纪秋谨慎地挪回视线,看着奚闻,眼神警惕得像只入了捕鼠笼的小老鼠。   奚闻搓了搓指节,还挺不知所措的,他没照顾过伤病患,还是那么尴尬的伤病患,一副世界已经被别人捏毁了,眼神黯淡无光,心灰意冷的伤病患。   他拉了把椅子在床头坐下,低着头,目光在四方的地砖上游移,勾勒着砖缝,半晌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抬起眼就问,“谁干的?”   也不会迂回宛转,也不会藏着掩着,就是要清理算账的样子了。   纪秋一愣,眼神瑟缩了一下,苦笑着,好像并不相信奚闻能够做什么,“能怎么样呢?”   奚闻向后一靠贴着椅背,双臂环胸,后排牙还嚼着口香糖,不容置喙,“帮你出口气。”   非科班出身,只是长得好,被星探看上了。他家里条件不好,父亲嗜赌,有沉重的欠债,签了约以后赚得多,拍戏拍广告拍写真都有提成,他涉世未深,被人忽悠着就心痒了。   签入公司后,钱是拿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应酬也开始了,他拒绝了几次,老板立时变脸,觉得他给脸不要脸。   图挣钱就别拿什么贞节牌坊,要想站着把钱挣了,就要有足够的能耐。   可惜他没能耐,被恐吓几次,他胆子小,也担心家里人,就妥协了。   但心里又抱着点期望。觉得自己如果能混出头,这种日子就能结束了,有点名气,就有了话语权,就能挺着腰杆说话,不用再忍受这些。   这次为了拿到个能露脸的小角色,又把自己送出去了。结果副导演喝高了,脑子不清醒,又喊了个哥们来,他差点被人玩死,出了好多血,直接晕死过去。第二天赤裸着被扔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身上就盖了条被撕得不成形的衬衣,估计是半夜被人拖回来的。   但凡那个时候经过走廊,都能看到他的惨状。   他发了高烧,后面一塌糊涂,又不敢去医院,后两天还有戏份,第一天他没办法,跟副导演请了假,那人虽然嫌他麻烦,还是答应了。再两天就不行了,硬撑着上戏,结果害得主演摔了,导演勃然大怒,他也心里歉疚。第二天他精神更恍惚,犯了更严重的事故,被副导演当众打了一巴掌,让他滚回去。   白受一场极刑,好好的戏也没了。那个副导演也好像气疯了,丝毫不讲情面,给他下了封杀令,各个剧组都知道他在片场犯的笑话,工作态度这样不认真,没人再会用他了。他就只能当个婊子,婊子还知道收钱,还有来有往,不高兴了还能不干。他连婊子都不如,被人白玩,还要挨骂,挨打,还要赔笑。   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他不知道自己图什么,也找不到出路。   他在圈外看着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50 第50章 还是很好看   奚闻喉咙里像有蚂蚁在爬。   他难以忍受,猛地站起来,走到病房窗边深呼吸了一下。   韦成歌为人正派,但他手下面也还是有这种勾当肆行,只是藏在暗处,还知道拿块遮羞布挡一挡。如果不是韦成歌呢?那会是怎么样,明明是搞艺术,帮人圆梦的好事,人掺和进来,却变复杂了。最可怕的是,很多做法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了,做错事的人不觉得自己做错事了,这是秘而不宣的潜规则,每个人都要遵守忍受,再若无其事地粉饰太平,如果有人反抗,除非变成强者,否则就会被排斥挤压,被牺牲淘汰。   他们都在这里头,表面光鲜亮丽,内部混乱污浊,已经烂的不能再烂了。   他送纪秋回去,又开回片场还车。   将车停好钥匙还回,慢慢走下楼,楼下两三棵梧桐树,路灯坏了一盏,剩余的几盏也萎靡不振,光线稀薄。   基本都收工了,片场没什么人,场地空旷,一路走来,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在最外围的铁门口,围墙底下一点火星明灭,几乎溶于浓稠的夜色里。   奚闻不由放慢了呼吸,又走近几步,然后在两步外站定。   沈清野侧脸看他,好像并不意外现在这个时点他还在这儿,很自然地问道,“回来了?”   奚闻有些不敢相信,“你在等我?”   “白小乙说你去医院了。”   奚闻解释,“不是我。”   “我知道,有人看见你陪纪秋一起走的。”   剧组里事情好像传得特别快,哪里都有眼睛看着。   奚闻不高兴地皱眉,感觉像在被人监视一样,“他们怎么说的?”   “只是奇怪你和纪秋怎么会认识。”   奚闻压低声音,“他受伤了,我怕他有事,就送去医院看看。”   沈清野点点头,“我那天也觉得他状态有点不对。”他顿了顿,似是察觉到什么,然后说,“你嗓子怎么了?”   奚闻摸了摸脖子,轻咳两声,“没什么,好像有点感冒。”   “受凉了?今天去看了吗?”   奚闻眨眨眼,后知后觉,“忘记了。”   “怎么这都能忘?”   奚闻不好意思地笑。他挨沈清野挨得近,能闻到他身上缭绕的烟味,指尖一根还在烧着。刮起一阵夜风,奚闻猝不及防吸了口,鼻腔被味道刺激,火烧火燎地一路烧进肺里,他没命地咳嗽起来,弯下腰,下意识抓了身边人的衣角,胸腔像破了的鼓风机一样震荡,咳得太厉害,脸又红,眼角还挂了眼泪。   沈清野被他吓住了,忙把手上拿的烟掐灭,给他拍背,又用手背给他擦眼泪,“对不住,熏着你了?”   奚闻好久才平复,嗓子跟破锣一样残,“不怪你,太久没抽了,有点不习惯烟味。”   他松开抓着的衣服,沈清野的手还搁在他背上,放了会儿然后收回来,“行了,去车里吧,我送你回去。”   奚闻听话地跟着他走,“小乙让你等我的?”   “嗯,我是最后一场戏,又拖了会儿就晚了。”   奚闻撇撇嘴,“他也好意思开口。”   沈清野笑了一下,“他想让我跟你搞好关系。”   奚闻低下头,“他说了你就答应了?”   沈清野脚步没有放缓,反问道,“你不想我等你吗?”   奚闻很坦诚,“我想。”   “那你还追问什么?要我扔下你走了?”   奚闻哑了一下,哦了声,双手交握,“那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打车的。”   沈清野停下来,转过身看他,眼睛在夜色里很亮,眉头却压下来,“你想现在去打车?”   奚闻睁大眼,沈清野的刘海放下来,因为赶着拍戏,额角的纱布已经拆了,只剩下缝合的痕迹,掩在垂落的发丝后,隐约能看到凸起的疤痕,一棱棱鲜明,深红色,好像丑陋的蜈蚣盘踞在光洁的额头上。   奚闻不由皱起眉,抬手去摸,沈清野下意识侧头避开,牵动疤痕拉扯,余光看到奚闻的表情,转而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微冷,“很丑吧?”   奚闻蜷起手指,得寸进尺地反握住,摸到他手腕凸起的骨节,用指腹磨了磨,柔声说,“没有,就是看着很疼。有点难受。”   沈清野一僵,把手垂下来,任由他拉着,“你难受什么?”   奚闻抓着他的手,掌心里像握了块冰,但又很烫,心跳快了些,高兴地抿了抿唇,“因为心疼啊。”   太矫情了。沈清野一下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不经意地侧脸,发现奚闻还在盯着自己看,面上还一派忧愁,不由沉声,“你还在看什么?”   奚闻忧心忡忡问,“他这样子缝合,到时候会留疤吗?”   沈清野心里一顿,故意说,“估计会,祛不掉了。”   奚闻脚步一停,“那怎么办?”   沈清野被他拉住,“有什么怎么办的。”   “会留疤。”他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在脸上。”   沈清野冷笑了下,“嗯,又丑又吓人的,我就完了。”   奚闻抓着他的手更紧了,人贴上来,小心地说,“不丑,还是很好看。”   沈清野下意识抬手理了理刘海,理到一半又顿住,面上有些泛红,“好看什么?”他低斥一句,突然想到那时候阮风坐自己房里,小心翼翼用药膏涂手上的疤,说是完美主义,怕人不喜欢,才一门心思地遮瑕掩饰。   他闭了闭眼,索性将刘海撩起,露出额头,坦坦荡荡,有伤也不怕人看。奚闻喜欢好看的东西,总在人光鲜亮丽的时候凑过来,狼狈落魄的时候就抽身离开。有了裂痕的瓷器就是废品,跌价不值钱,也不配被人喜欢。   奚闻盯着他看了会儿,终于壮着胆子抬手踮起脚去摸他额头上的疤,凹凸不平的皮肤硌着柔嫩的指腹。   两个人挨近了,沈清野放慢了呼吸,气息勾勾连连地纠缠着,近得他能看清奚闻眼角的那点小痣,因为之前哭过而肤色润红,线条细腻的眼睛好像一片沁水的桃花瓣,掉了滴墨上去。   他还记得这双眼睛被吻住的时候,会敏感得颤动个不停。   明明因为脆弱的地方被异物触碰而害怕得厉害,却不会逃。   不安又温顺。   好像被主人抱着,皮毛尽湿的猫。   51 第51章 还是没清醒   “下次要小心一点。”   奚闻碰了碰就收回手。   两个人重新向前走。   奚闻问,“你助理呢?”   “我让她先回去了。”   停车的空地上就剩了辆黑色奥迪,奚闻坐进副驾驶,沈清野开车。   街边景物倒退,这里在市区外,两侧没有拥挤的城市高楼和夜晚闪烁的霓虹灯光,道路空荡宽敞,不远处有延绵山势隐在夜雾之后,影影绰绰,更远处隐约能看到城市中仿古建筑的点点彩灯。   奚闻开了点窗,让风吹进来,舒服地眯了眼睛。   沈清野觉得他感冒又吹风,不太好,让他把窗户关上。   奚闻不仅没关窗,还往窗那儿凑了凑。   沈清野皱眉,“这儿地势高,夜里冷,风凉。”   奚闻动了动鼻子,“通通风,车里有味儿。”   “什么味儿?”   “烟味。”奚闻扭过头看他,“你现在烟瘾太大了。”   沈清野手指敲了敲包裹着方向盘的皮革,没说话。   “你为什么要抽烟,你以前都不抽的,怕熏坏了手。”   沈清野好笑,他呼出一口气,“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因为没必要护着了。”   奚闻一怔,垂下点眼,“医生怎么说的?”   “打了钢板,日常生活没问题,只是没有从前灵活了。”   奚闻转脸看窗外,心里好像被浇了盆凉水,“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的。”   “你倒什么歉呢?”沈清野说,“跟你没有关系。”   奚闻手指抖了抖,知道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勉强呼吸着,“夏叔说侯升死了。”   “嗯,死在看守所里,只被审讯了一次。”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警方通报是私仇,因为之前的经纪合约纠纷起了争执,雇凶杀人,漏洞太多,不可信。”沈清野简单地说。   奚闻有些紧张,“我那时候出国了,姥爷给我报了个学校,让我去读书。”   “嗯。”沈清野点头,“杜夏跟我说过。”   奚闻无话可接。车厢里又安静下来。   等红绿灯的时候,沈清野随意地问,“所以都顺利吗?去了这么久,学位拿到了?”   “不太顺利,”奚闻苦笑了笑,“我太笨了,语言关都搞了好久,学的不好。”   “你笨?”沈清野侧过脸挑了挑眉,觉得他在自谦。   奚闻只觉说多错多,就要暴露,不敢再多言,急于转移话题,“我今天看到了件很可怕的事。”   “嗯?”沈清野重新发动车子,漫不经心地搭了句腔。   奚闻简单地把纪秋的事说了。   他越说,沈清野脸色越凝重,等他说完,已经黑成了锅底。“你有什么想法?”   奚闻回答,“不能就这样算了。我想跟韦导把情况说一下,我听说他为人挺正派的,应该容不下这种事,肯定不能让那个副导演再在组里干了,太败坏风气了。要都跟他一样,陪着上床才有戏拍,那我们剧组成什么了?”奚闻说得很快,想得也简单,看不惯什么人,就把人赶出去,眼不见为净,“纪秋太可怜了,我想让他养好伤继续拍下去,有机会也很不容易,之前失误也不全都是他的错,韦导应该会理解的吧?”   沈清野点头,对他的想法都认可,顿了顿,又说,“赶一个副导演没你想象得这么容易。不过这件事,的确做的离谱了,太不像样子,韦导不会容忍。”   奚闻听他认同,轻舒口气。扭头看过去,外面街道的灯光透进来,穿过车玻璃,照在他脸上,肤色更白,嘴唇薄而利,脸廓镀了光,线条明晰,近乎透明的质感,   他喉咙微微发痒,好像犯了烟瘾的感觉,指甲扣到掌心里才忍下来,他心思陡然一震,突然问,“这种事,你遇到过吗?”   遇到过吗?光问出口心里都怕。   奚闻有权有势,刚开始做乐队,也会有不知深浅的人来试探。后来消停了,因为知道是谁,他们不敢。从来只有奚小少爷玩人。没有被玩的道理。   沈清野进了这染缸,怎么会全身而退呢?   他现在是功成名就,名利俱全,什么都不怕,还有人上赶着讨好。那从前呢?他一无所有刚出道的时候呢?他说他刚开始在剧组跑龙套,演死人,混了许久,才等来了隐秘之地,那是谁给他的机会?   奚闻眼睫扑簌,看不出心中百转千回,已经自己把自己戳了个稀烂,吓了个半死。   沈清野看着前方道路,目不斜视,语气仍平静,“你想问什么?”   话到嘴边,奚闻又怯了。沈清野卖给过自己一次,自己喜欢他,万事都依他,一腔心思对他好。别人怎么会有这种心意?贪图什么,不就是那点东西吗?沈清野怎么肯?他和纪秋不一样,纵使样子有两三分相似,性格却天差地别,一个忍辱偷生,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会这样想,是自己轻视他,自己糊涂。   糊涂吗?有过一次,不能有第二次吗?他恨自己,讨厌自己,不是因为手受伤的事,他不知情。或许是因为从前拉着他下了地狱,再也出不去了呢?   奚闻怔怔出神,心中翻天覆地,酒店已经到了,进入大门,车子突然在内部道路边停了下来。   沈清野曲起指节,敲了敲他放在大腿上左手手背,“回神了。”   奚闻惊醒,看看周遭花园寂寂,巨大的香樟树顶天立地,在夜色里站成一排黑魆魆的鬼影,心思一晃,“怎么停在这里了?”   沈清野沉默着降下车窗,风涌进来,吹乱发丝,穿过车厢,有呼啸的声音。奥迪在小花园里停着,两侧枝叶吹卷摩擦簌簌地响,凄寒诡异。   沈清野缓声说,“让你清醒一下。”   风吹过只剩了茬寸青的头皮,着实有些冷,奚闻箍了手臂,牙齿上下一磕,声音清脆。   沈清野则侧过半身盯住他,胳膊贴上胳膊,隔着光滑的风衣料子,眼皮半垂,月色冷清清地洒下来,折过玻璃,照得眸中有点冷光,潋滟着,薄唇张合,声音也冷,“除了你,谁还那么不知死活?”   奚闻下意识后缩,半晌反应过来又笑,软乎乎说,“沈老师,我错了。”   沈清野还看着他,“错哪了?”   奚闻舔舔上唇,“你是我的,别人不能碰你。”   他总爱这么说。   沈清野听到这话,眼皮反射性一跳,许是牵扯了记忆,随后眉眼下压,青筋鼓动,“说什么胡话?还是没清醒。”   奚闻打了个喷嚏,可怜巴巴,“可我真的冷了。”   沈清野终于坐回去,关上车窗,重新发动车子,朝着地下车库驶去,路上却问,“你怎么而今这么好心,还会留意到小演员的事?”   “我从前也不是什么大恶人吧。”   沈清野顿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奚闻吐吐舌头,不敢把侧脸相似,惹人多看了几眼的小心思说出来。   驶下酒店地下车库,沈清野抚着方向盘打了个弯,找车位时突然又说,“那演员长得好看吗?”   奚闻一愣,“你不是见过吗?”   沈清野淡淡说,“我忘了,那时候没仔细看。”   奚闻想了想,老实说,“挺好看的。”   车停了,夸张得打了个大弯,倒车入库。   52 第52章 得罪人   回去酒店,奚闻又半夜去敲韦导房门,韦导房间灯彻亮,剧本、分镜纸铺满一桌。   沈清野在门外等,奚闻歪头问他等什么。   沈清野噙笑,“你两要吵起来,我拉架比较快。”   在房里把事情原委说了,韦成歌脸也沉下来,却没立刻开口,他从衣兜里摸出烟盒点烟,然后点点头说知道了,他会处理。   能做上副导演,一定是配合默契,私交不错的,有才有人情,只是不一定有品。   奚闻不再多问,留给韦导时间考虑,转身退出房门。   出房间抬起头,沈清野靠着墙,姿态闲适,手插在兜里,侧对着门,在拨弄酒店壁龛插着的花,红木架子上摆着白釉净瓶,里头插着的是火鹤花,挺着细长花梗,花蕊鹅黄,形如佛焰,暗黄壁灯投射下,白皙手指捻了绯红花瓣像镀了金边。   奚闻眯了眼,视线从花上移到人上,人都带了艳丽的绯红色,像一幅画。   他走过去。   沈清野看过来,收回手问,“都说好了?”   奚闻点点头,“韦导说会处理。”   沈清野陪他走回房,路上奚闻问,“你喜欢红色的花?”   沈清野挑了眉,故意说,“怎么?你要送我?”   “我送的话,你会收吗?”   沈清野脚步不停,“看你是什么意思。”   奚闻笑,“送人的话,红色的不能送火鹤,有苦恋的意思。最经典的还是玫瑰,我送你玫瑰好不好?”   沈清野顿住,房间到了。转身摸了摸他一脑袋扎手的发茬,然后下移到后颈,把人往房门那儿推过去,“别惹得风言风语,消停些。”   第二天就听说副导演和导演大吵了一架,吵完就收拾东西走人了,走时怒火滔天,不欢而散。   原先要让纪秋退组的事则停了下来。   剧组里的人联想力都很丰富,昨天副导演在拍戏时候发火,打人赶人的事早传遍了,现在出现这样一个大反转,不可谓不吃惊。不知道内情的人,议论纷纷,一个只露个面的小演员,怎么值得两个导演为他闹成这样?   奚闻没和副导演打照面,只听去问情况并劝阻的人说,副导演走时,说了好几次很心寒,他跟韦导十几年交情,比不上外人的两三句话。他不相信自己,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是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交错了朋友。   别人具体问他什么事,他就不再多说了,当天就退了酒店,买了机票离开。   工作也没交接,直接甩手走人,留下一大摊子事,都需要人处理擦屁股。少了一个主心骨,进度就不免落后了,之前副导演那边主抓分镜头剧本编写,韦导这边抓大头,副导那儿控细节,偶尔赶进度拍一些次要场景,现在全都要韦导一个人盯。现场准备、拍摄调度直接跟韦导汇报,一个人分身乏术,熬得双眼血红。   助理导演也被临时拎上来顶着副导演的工作,被派去帮着指挥现场。但场景拍摄肯定就不放心给不熟悉的人,剧本也不行。助理导演年纪还轻,经验不够,经常领会不到韦导意思,安排演员排练走场,都要韦导来了以后,重新说戏,规划空间布局,浪费了很多时间。   小小一个人员变动,却搞得整个剧组大乱。之前拍摄计划都有条不紊,收工时间虽然偶尔拖一拖,但大都能给演员留足休息准备时间,现在却频繁熬夜、临时通知,人来了又站那儿半天等着,开不了工,没人去管,效率低,现场乱,质量不能降,镜头一遍又一遍重来,经常能听到工作人员抱怨。   就算是这样紧赶慢赶,还是比原进度慢了一大截。   进度赶不上,每个人都紧张,导演不高兴,现场气压低。   纪秋休息好了复工,还是原来的角色,没什么台词,做一块背景板,也没有再受谁欺负,但被排挤冷落,走哪都是一个人。   出了那么大问题,大家心里憋着一股气,肯定要找个发泄渠道。不敢惹纪秋,但可以不搭理,也是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   副导演走前说的那番话,有很多联想空间,韦导后来也没详细解释,大家根据表面线索,就觉得是纪秋因为片场打人的事告了小状,可他凭什么?若是有那么大的路子,就不能还做一块背景板。又想到那天送纪秋离开的奚闻,这么多人搅进来,编出来的戏码就丰富了。   奚闻不管这些,白小乙听多了流言,气坏了来跟他抱怨,他也反应平平。嘴长在别人身上,他管不了,太在意,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韦导这样做其实也算息事宁人了,没有彻底把事情摊开。   奚闻还觉得处置轻了,还给剧组留了一堆麻烦。他听那些话就觉得很可笑,怎么可以有人犯了错,被人发现,还能那么理直气壮,好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样。别人给他留了面子,他却可以得寸进尺,倒打一耙。差一点把人搞死了,毁了别人前途,还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并且一点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   宣雨替他上妆的时候说,“我知道肯定有隐情,那些痕迹我替小秋化妆的时候都看见了,只是不知道是副导。”   奚闻看着镜子,“你没问他吗?”   宣雨拿大刷子给他刷粉,“不好问的,这种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说。没人会去做那个出头的人,出了头有什么好处?平白得罪人。你胆子大,什么都敢说。”说着勾了他的下巴,让他把头抬起来,给他薄薄涂了层唇釉,看不出什么颜色,但很水润。旁边那颗小痘,好几天了还没消下去,宣雨用手指碰了碰,“最近有心事?痘痘还没见好。”   奚闻抿了抿唇,唇釉有一股樱桃香,甜滋滋的。   场务来催人,站起来时,宣雨后靠着化妆台,对他说,“最近小心点,组里肯定有人看你不舒服。”   奚闻第二天拍到凌晨三点多,卸完妆回酒店睡了两个小时不到,又被叫起来回剧组补戏,他困极了,在车上迷糊糊打了个小盹。   从秋入冬,天亮得晚,五点多,天色仍旧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寒风冻得刺人。   下车时被叫醒还不精神,白小乙给他拿风油精涂太阳穴,味道刺激,人打了个激灵。   剧情越来越紧张,他的戏份也加重了。虽然是补拍上一组的镜头,还是搞了好几个小时,拍完,天光已经大亮,他抱着白小乙给他买的包子,啃了两口,整个人又困又饿又累,坐在那儿,眼皮就往下耷拉。   “回去休息一下。”沈清野走过来,给他递了瓶水。   奚闻接过水,喝了两口,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摆摆手,“拍完这个场景又到我了,没几小时,我去房车里眯一会儿算了。”   他还要先上楼去换衣服,在地上滚过一圈,衣服上都是灰。   穿过摄影棚可以抄个近道,此时门大开着,亮着灯,里头之前搭的景还没拆,他走过去,突然被人抓住衣领往后一带,直接撞入一人胸膛。   只听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挟带着风声砸在脚边,就在刚刚他站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丸子乐了的鱼粮~   53 第53章 铜   低头一看,原来是之前挂在顶上的牌匾摔在地上,断成两截,断口处露出木茬。   奚闻愕然呆立,揪着他衣领的手松开,耳侧心跳响若擂鼓。   身上的气息很熟悉,奚闻转过头,迎上沈清野的眼睛,额头有薄汗,气息还未喘匀,显然也是惊魂未定。   这里这样剧烈的响动,惊扰得底下的人都跑上来看,屋里很快挤得满满当当。   奚闻低下头,从沈清野怀里挪开。   道具师爬上顶去检查,发现是之前用螺丝挂着的绳子断了,拍戏道具忙中出错,没固定好,也是常会碰到的事。只是那么巧,这次恰好是奚闻经过的时候掉下来。   道具师把负责布置这件屋子的几个小工叫出来骂了一顿,所幸没有人真的受伤,这事就这样了了。   大家要走,沈清野却把人喊住了,他走过去捡起牌匾后头挂着的绳索,扣明明结的是死扣,断的地方很明显是故意磨损的,挂牌匾的时候是用梯子挂上去的,一旁临时搭建的屋梁上却被蹭掉了漆,有人爬上去还动静不小,就趴在那儿等着人经过。这哪是什么意外,明明是故意要致人死地。   沈清野说完,片场人互看一眼,谁跟奚闻有那么大的仇要干出这么恶毒的事,真砸出好歹来,方法这么拙劣,肯定会被看破。   但这里没有摄像头,大门开着,谁都可以进来,范围太大,不好查。韦成歌也不想报警,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警察不会重视,而剧组里这样搞事,传出去更不好听。   沈清野把事情简单分析完,也不再作声。   把事情摊开来说,倒不是为了查,而是敲山震虎,告诉暗地里耍手段的人,他的手段并不高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破。如果只是泄愤,目的已经达到了,希望他收手,否则下次就不会这样糊里糊涂善终。   每个人心里都拧了个疙瘩,看谁都有问题,也会更警惕些。   道具组的留下来收拾残局。   他走回奚闻身边,奚闻小声问他,“你觉得是谁干的?”   沈清野握了握拳,掌心有些黏,刚刚太紧张了,出了一手汗,“我之前说过,剧组里开除个副导演,没这么容易。”利益关系勾连牵扯,人走了,关系还在,矛头指向谁,谁就要遭殃。   “我会帮你留心,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奚闻说知道了,和他一起往外走,突然说,“你刚刚心跳很快。”   沈清野身形一顿,没说什么,加快脚步走了。   被这么一吓,瞌睡虫都吓没了。奚闻换好衣服回车上躺了会儿,已经睡不着了,虽然拉着遮光帘,也能感觉到外头的太阳,索性坐起来,下了车又去了片场。   电影进展到高潮,之前被指出的叛徒被灌了水泥扔进河里,游凌受华旸指示下的手,华旸故意嘱咐他留了点线索,暗指林辉,两派人马的摩擦增多,不满累积。   林辉约华旸去茶馆饮茶,设了鸿门宴,谈判失败,游凌护着华旸单枪匹马杀出,身负重伤。   游凌在床上养伤,胸前缠着纱布。华旸去探望,屋子阴潮昏暗,又破又小,只亮了盏床头灯,人影黑魆魆地放大在墙上。   手下都留在门外,华旸独自进去,在床头坐下。   游凌原先昏睡着,听到动静,如动物本能般猛然惊醒,看到是华旸,怔了下,然后挣扎着要坐起来,华旸伸手压在他肩上,让他躺下,屋内一片昏黄,空气都静默。   华旸垂眸看了他会儿,突然笑,然后说,“五年前也是这样,你帮我挡了一刀,我们两躲在巷子里的时候,你挡在我前头,手捂着伤口,血止不住,衣服都浸透了,却没叫一声痛。我看着你,你年纪那么小,比小轩大不了多少,目光却强硬固执,硬得像大理石、像铜。我那时候就想,这孩子会有出息。”   游凌嘴唇苍白干裂,眼神闪烁了下,“是旸哥看得起我。”   华旸找了暖水瓶给他倒了杯水,扶着他坐起来喝了点。   皲裂的嘴唇被温水浸润。   华旸说,“你救过我两次,我欠了你两条命,我却还找人调查你,你会不会怪我?   游凌抬头。   华旸从怀里拿出之前手下跟踪游凌拍的照片,“有人说你之前打听过林辉那批货的事。”   游凌回答,“我听人说他在涉毒。”   “我知道。”华旸慢慢地把照片撕碎,扔进角落的垃圾桶,“最近人心惶惶,大家看谁都有问题,但这么多人中,我其实最信你。人心隔肚皮,不过我想我的直觉不会有错。”   他点了根烟,自己吸了口,又将烟递到游凌嘴边,语气温柔地劝,“抽一口,止痛的,效果很好。”   游凌乖顺地垂下头,借着华旸的手,嘴够到滤嘴,吸了口,苦涩的烟草味蔓延,一点点熏软了神经。   烟雾漫开。   华旸的手穿过白蒙蒙的雾气,落在游凌的头发上,揉了揉,似哄似骗,“你不会让哥失望的,对吗?”   华旸走后,游凌仰面躺着,也许烟草真的有效,伤口没有了痛意,寂静如水银般淹没了感官,黑暗鲸吞。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那些裂缝的纹路。   他和警方的接头人地点定在一所民居,后来被帮里的人发现,他将计就计,安排了家住户进去,让跟踪的人误以为他和那个丈夫外出打工下落不明的女人有染。   偷偷摸摸,是怕女人被邻居说三道四,频繁出入,是他色欲熏心。   那个女人很美,性格淳朴,还带了个女儿,华旸会相信的。   他翻身坐起来,不顾伤口拉扯,血渗出绷带。   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碰翻了装满水的玻璃,水撒到床上,被褥浸湿,懒得去擦。   他摸到香烟,最劣质的牌子,比不上华旸递给他的味道。   用打火机点火,手在抖,不住哆嗦,几次都够不上,他终于丧失耐心,重重把打火机扔到墙上,清脆一声落地。   为了做戏做足,他和女人上了床,女人以为他们在谈恋爱,自己是真心爱她。   华旸知道他们的关系,会以为女人是自己的软肋,控制了女人,就控制了自己,才能放心。   等到事情捅破,他就算用女人威胁,自己也能毫无牵挂地走。   没有什么是真的,从身份到感情都是假的,都可以利用。   不需要管他痛不痛,在不在乎,害不害怕,忍不忍心。   54 第54章 雪依   导演喊卡,阮风把眼泪抹掉,情绪还在,脸色没有缓和过来。   奚闻收回视线,这场屋子里的戏,围了五个机位在拍,阮风的表现可圈可点,上午几场都过得很顺利。他细想刚刚拍摄时的每一个细节、动作、表情和说话的方式,镜头像拉洋片一样在脑海里放,哪些是他能想到的,哪些是他做不到的。   细品过后,还是得承认,专业的和半路出家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助理给阮风递了纸巾,沈清野也走上去,作为刚刚对手戏的搭档,就在他身边坐了,低下头和他说着什么,估计是赞扬鼓励一类的词,帮他从剧的情绪里走出来。片刻后,阮风吸了吸鼻子,终于笑起来,一张年轻俊朗的脸,笑起来跟打了光一样。他和沈清野一道儿站起来,走到一边。   奚闻低下头,有些羡慕这种自然友好的相处状态。和游凌比起来,华轩和华旸的对手戏后就没这份和谐。   道具组的几个小工上去收拾场景,把水杯捡起来,弄湿的被子换掉。   其余人在等韦导那儿发话,看要不要重拍几个镜头。要重拍的话,还得把场景复原,   快到自己了,奚闻手上握着剧本,背靠着墙,嘴里默背着台词。   场务看到他,小跑过来,“奚闻哥,你那场可能要往后推两小时。”说着翻开分镜剧本,翻折过来指着两场戏,上下划了下,“雪依姐待会儿有事,跟导演说了,这两场戏的次序要换,您的往后挪了。”   奚闻抬起头,景雪依果然已经来了,站在不远的避风处,戏服外头裹着厚棉衣,她穿着这么臃肿的服装站在那儿,仍显得亭亭玉立。许是知道场务在跟奚闻说换顺序的事,一双美目望过来,但脸上木着,没什么表情,也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奚闻哦了一下答应了,他倒没关系,闲人一个,除了拍戏也没什么事。   旁边又有人喊,场务转头应了声,再匆忙地说:“好,那您再休息一下,快到了我提前联系您。”说完就跑回去了。   这一休息,就休息到了中午。   景雪依和阮风还没拍完。   等到放饭,剧组停下半小时,奚闻走过导演专用的休息间,门开着,韦成歌坐在里头抽烟,烟灰缸里积了不少烟屁股,盒饭搁着一口没动。他快六十岁的人了,一向精明强干,这时头发花白,一脸疲态,才显出年纪。   虽然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奚闻还是动了点歉疚的心。   他敲门进去,叫了声韦导,韦成歌抬眼看见是他,点了点对面沙发,示意他坐下。   “早上没什么事吧?”韦成歌问,说的是早上奚闻险些出的事故,虽然事情没追究,但剧组里早就传开了。   奚闻摇摇头,“没事,多亏了沈老师,要不是他拉着,我真没发现。”   韦成歌说,“你俩和好了就好,同行里,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奚闻踌躇了下,“张导那事,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韦成歌摆摆手,“这事怪老张自己,跟你没关系。”他抽了口烟,手搭在长条沙发的背沿上,“我跟他认识了十几年,他那狗德行我还不清楚?脑子灵光,做事忒下作,之前小三打上门,老婆气得跟他离婚,闹上了娱乐版头条,一堆人看笑话。好不容易劝好了老婆,消停了两年,我以为他认识到错误了,结果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还要多谢你,你不跟我说,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我背后又搞了些什么玩意儿。”   奚闻说,“但他这样一走,剧组里都乱了套。”   韦成歌不在乎,“我没出名前都是一个人拍片的。自己扛着设备,租了辆皮卡,去大西北找了个演员一路走一路拍,剧本现写,什么有意思拍什么,拍好了回北京蹲在出租房里一点点剪出来。我的戏,没有离了谁就不行的道理。”   韦成歌这话说的,大气又铿锵,尽显名导的风采。   奚闻佩服,“是我想多了。”   “这两天进度紧张,你们演员可能要吃点苦,还受得住吧?”   奚闻抿嘴,“我戏份不重,可能几位主演辛苦些,有好几场动作戏。”   韦成歌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走去挂衣服的架子那儿,从外套里掏了个瓶东西出来,“清野说你嗓子哑了。这是我爱人每次拍戏都给我备的,也不是什么药品,不能治病,主要是保健,没病也可以增强点抵抗力,是她老家的偏方。你吃吃看,有没有用。”   奚闻接过,小瓶子没有贴任何说明,拧开瓶盖里头是一颗颗药丸,有一股甘草的清香。奚闻收了,觉得贴心,很认真地道了谢。   奚闻从休息间出来,带上门,正碰上景雪依,两人打了个照面。   奚闻先开口,叫了雪依姐。   景雪依看着满腹心事,对他也十分冷淡,剪水双瞳草草扫他一眼,“韦导在里面吗?”   奚闻点点头。   景雪依刚想敲门,又像是想到什么,犹豫着转身,“你觉得韦导心情怎么样?”   奚闻说不上,“还成吧,就是这段时间有点累,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景雪依轻叹一声,手抬起敲了门,韦导应了,才开门进去。   奚闻走去化妆间。走廊门口站着个清瘦的身影。   纪秋看到他,走过来,递了盒饭过去,“奚哥,你还没吃东西吧?刚刚拿饭的时候,你助理只拿了一盒,我怕他忘了。”   奚闻本来没胃口,中午喝了杯咖啡,就不想吃东西了,特意让白小乙不用帮他准备。   纪秋这样的好意,他却不太好推拒。   两人走进房间,奚闻为了避嫌特意开着门。   纪秋坐到他身边,“这次真的谢谢你,我没想到还能接着拍下去。”   “没关系的,都是小事。”   奚闻打开包装,一次性筷子发出很轻的一声,他戳了戳米饭,有些凉了,素菜和荤菜上油腻腻地积了一层,亮得反光,看着更加没胃口。   他敷衍地吃了一筷子白饭,极缓慢地嚼着。   他和纪秋本就不熟,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纪秋两手放在膝上,屁股只挨了三分之一的沙发,垂着头,挺着背,谨小慎微的模样,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好像声音响一点,都能惊着他。   被人看着吃饭,奚闻更是食不知味。   二人这么待了一会儿,纪秋也觉得尴尬了,就站起身说先走了。   人走后,奚闻把盒饭一推。   明明喝了咖啡,困意还是席卷。   他蜷在皮沙发上躺了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模模糊糊间,感觉到有什么人走了进来。   55 第55章 机车   奚闻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来到了幼时母亲所在的疗养院。   长而幽深的医院走廊好像无穷无尽没有出路的迷宫,白炽灯泡滋啦滋啦地响,忽明忽暗地照着铺天盖地的白墙。   一扇扇病房门窗紧闭,每一处转角,好像随时都会出现狰狞的怪物。   他还很小,个头没有门锁高。   他想找外公和小姨,但是谁都不在。他哭着在走廊上跑来跑去,哭到嗓子沙哑。寂静空间里,回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望着前方,好像每一次灯光熄灭再亮起,走廊尽头的黑暗都在越逼越近。   也许下一秒灯光亮起时,就会有一只可怕的怪物,和他脸贴脸地对视着。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发凉,感受到刺骨的恐惧。   再经过一条长廊,从转角突然跳出来一个疯女人。   身上的病号服肮脏不堪,身上有刺鼻的臭味。   疯女人抓住他,铁钳般的手禁锢着他的胸腹,用力到要勒出青紫。   他无法呼吸,胸腔憋得好像快炸开,耳边一阵嗡鸣。   女人开始咬他的肩和颈,牙齿嵌进皮肤,一股剧痛袭来,他嘶声惨叫,痛得快要晕厥过去,一整块血肉被咬下来,筋肉还拉扯着,藕断丝连。女人满口鲜血地疯狂大笑,声音如同怪枭般尖利,一口森牙利齿,要一下下把他撕碎扯烂。   而紧接着,女人突然把咬下来的血肉塞进他的嘴里,强迫他吃下去。混浊而疯狂的眼睛,紧紧贴着他的脸,满嘴的腥气,刺鼻的血腥味,牙齿咬不断经络。咀嚼生肉造成的痛苦比方才严重百倍。   女人死死掐着他的下巴,对他耳语,“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奚闻猛然惊醒,身上暖烘烘的,盖着毯子,原先敞开的门已经关上了。   他回不过神地呆呆看着那张正对着他的脸,反应好几次才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沈清野看着他,皱着眉,神情严肃,“你做噩梦了?怎么叫得这么可怕。”   奚闻想坐起来,却起不来,转过头发现沈清野的手就压在他肩上。   沈清野收回手,解释,“你挣扎得太厉害了,我不压着你,你就从沙发上掉下来了。”   奚闻似若未闻地坐起来,手里抱着毯子,手指纠着,眼神还有点迷茫。   沈清野看了他会儿,觉得他这样有点可爱,然后将眼神移开了。   沈清野站起来,腿蹲了太久都蹲麻了,吃痛地绷紧肌肉,又很快装作若无其事,“你刚刚梦到什么了?”   奚闻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半个字。这噩梦从前总做,原先习惯了,现在却不行了。他低垂头,心脏还是跳得快,嘴巴里仿佛有一股生肉的腥臭,刚刚吃的东西开始在胃里翻江倒海。   奚闻一阵反胃,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出房间,去不远的卫生间吐了。   吐得胃袋都翻了过来,他才好受些。   吐完后,他从隔间出来,用冷水漱了口,然后洗了把脸。   他将水擦净,走出门,发现沈清野就等在外面,一愣,“沈老师,你没去拍戏吗?”   沈清野说,“阮风和雪依还在拍,没有到我。”   奚闻深呼吸,他脑中很乱,都顾不上问沈清野怎么会在化妆间一直陪着他了。听他说完,便自顾自地擦身向前走。   刚走了两步,便被沈清野拉住胳膊带回来,“你中午没吃东西,刚刚又吐了,不饿么?”   “我不饿。”话刚说完,奚闻的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说不饿是假的,但他现在又真没想吃东西的欲望,何况马上就到他了,开拍时找不到主演,组里能被韦导骂个狗血喷头。   沈清野眉微挑,“等会开拍了也这么叫?”   奚闻按了按肚子,有些赧然,“不会耽误的,车上有饼干,我吃点饼干顶顶就可以。”   沈清野却牵过他的手,把他往外头领,“带你去吃点东西。”   “等会拍戏怎么办?”   “不远,来得及。”   剧组现在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旁边都是厂房,是个工业区,演员无论咖位吃的都是剧组统一安排的盒饭,好的东西送不来,送来也不好吃了。   沈清野没开车,路途很近,没什么大道,只是代个步。借了辆小型机车,银灰外壳,短尾造型,让奚闻坐他后头,小车挑了条小路,发动机一扭开出片场,没撞见任何一个人。   奚闻现在彻底清醒了,冷风扑面,手刚开始还不敢搂腰,小路颠簸不平,结果差点被颠下去,沈清野抓了他的手放在腰侧。腰精瘦,能感受到手掌下肌肉的柔韧度,沈清野不介意,奚闻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身体下压,贴上后背,背肌则紧实流畅,肩胛骨微凸,座位小,两人挨得近,下巴就蹭着肩膀,能感到人身上暖烘烘的热气,熏得人脸都发烫。头发痒痒的碰到额头,沈清野的头发软而浓密,身上的气息像酒,混合着烟草味,醇厚凌冽。   刚刚噩梦的惊扰烟消云散,奚闻搂着人,快乐得恨不能就这么绕着地球转三圈。   就这鬼地方,没想到还能被沈清野找到一个苍蝇馆子,连个招牌都没有,门头很小,不是熟客根本就认不出。   现在过了饭点,小店里没什么人,但店里一共就四张桌子,老板平常摘菜、包饺子占了一张,奚闻他们只剩了靠门口的一张。   奚闻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东西,还挺新鲜。四处张望,觉得墙上贴得破了一半的旧海报都有意思,日历和掉色的挂钟,熏黄的白墙都昭示着年代久远,最吸引人的还是菜单旁挂在墙上的大彩电。   里头在播电视剧,就是那部红尘劫。   刚开始奚闻还觉得好玩,电视里人就在身边,多惊喜啊。但细想就发愁了,沈清野没做遮掩,明晃晃得出挑,坐在这里,好像凤凰落在了麻雀窝。奚闻有些怕他被人认出来了。   但小店的老板见到他没任何惊讶,还很熟地打招呼。   店里的食客也很淡定,边吃边看电视,认识的聊两句剧情,骂两声编剧傻逼,没有人去看沈清野。   沈清野淡定地要了壶热水,给他把碗碟筷子冲洗了,“这儿旁边就是影视基地,经常有群众演员来往,他们都习惯了。我没出名前就来吃过,我这张脸,对他们没有吸引力了。”   奚闻觉得他们都瞎了。   “想吃什么?”沈清野给他指指墙上的菜单。   都是些家常炒菜,也有饺子和面。奚闻看花了眼,选不出来。有个名字有趣,叫油泼裤带面。转头问沈清野这个好不好吃。   沈清野只是笑,“你可以尝尝。”   端上来后,面条果然很宽,足有三指宽,厚薄均匀,浇了鲜香的臊子,放了葱花、陈醋和辣椒粉,热油扑在面条上,端上来时还刺啦刺啦作响。   放了这么多辣椒粉,却不是很辣,咸鲜味更足,奚闻吃得嘴唇油光红润,沈清野扯了纸给他擦嘴。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社畜,估计接下来日更都是两千多字><   92 第90章 好好吃饭   平常30多分钟,这回只用了20分钟,已经临近超速边缘了。   沈清野从车上下来,又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头发,拉挺了衣服,整理到一半,才觉得自己这样谨小慎微,关心仪表的样子很像第一次约会恋爱的傻子,不由嗤笑出声。   呼吸了下,才放松下来,坐上电梯。   他进门时,奚闻正蹲在那儿逗猫玩,不知从哪里翻出了根逗猫棒,惹得几只小猫推推搡搡地全挤在他脚边,大猫懒洋洋地窝在猫窝,微眯的眼睛满怀怜爱,好像在看一群小傻子。   听到门开了,看见自家主人,橘猫纡尊降贵从窝里出来,挨到沈清野脚下,喵喵叫了两声,伸出头,颈项拉长,好像主子等待仆人的爱抚。   沈清野蹲下来,揉了揉猫脑袋,手法熟练老道,轻轻揪了揪皮毛,摸得猫舒服得从喉咙里发出了软乎乎的咕噜声。   白色棉拖鞋出现在他视线底下,“它在你手下就好乖啊,刚刚摸都不让我摸。跟以前的马路一个样,谁给它吃的才跟谁好。”   沈清野抬起眼,看奚闻一脸吃味,愉悦地弯了眼,“那你也给它一点甜头。”   奚闻撇撇嘴,“它吃太胖了,我不能向恶势力屈服。”   沈清野收回手,橘猫还意犹未尽地想舔他的手指挽留一下,可手段还没使出,人已经站起来了。   奚闻正朝他张开手臂,头歪了歪,软乎乎地说,“回来了啊,抱一下吧。”   沈清野站起来,向前跨一步,把人揽进怀里,嘴唇贴在新长出的头发上,“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奚闻圈着他的腰,下巴埋进了他身上带着未散尽寒气的羊绒大衣里,说话就有些闷,“如果我说是,你会喜欢吗?”   沈清野捏了捏他的耳垂,声音轻轻地,带了慵懒的笑意,像一片羽毛软软地落在心尖上,“喜欢的。”   奚闻的心脏又漏跳一拍,不得了了,沈清野好像开了窍,都会哄他了。“那你要更喜欢了,因为我还准备了别的。”   拉着人往餐厅走,点了蜡烛,铺了桌布。桌上三菜一汤,卖相很不错,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下厨。   拉开椅子请人坐下。   “这是你做的?”沈清野看着满桌菜品,颇意外地挑眉。   “当然。”奚闻原想嘴硬着、厚着脸皮承认,可被沈清野看了会儿,脸一下红了,无所遁形,先怯下来,“好啦,我请了外援,是芳姨教我做的。”   “她教你?”   奚闻尬咳两声,“起码火是我旋开的,油也是我倒的,就是炒的时候换了个手。”   他又指了指两碗白饭,“你看,米是我淘的,内胆锅也是我放进去的,钮是我摁的,这饭总是我煮的了吧?”   沈清野被他逗笑了,一把把他拉到怀里,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手揽上后腰,鼻尖蹭了蹭他下巴,“不错,难为你还会下厨。”   奚闻半扭脸,亲一下在他脸颊,“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   本来亲一下就想完事了,却被沈清野逮住他的唇,侧着头和他接吻,人坐在怀里,臀部压着大腿摩蹭,奚闻手勾上他的脖子,亲着亲着,腰就软了,两人都有些气喘不匀。   手从后腰下滑,按在下方,沈清野眸色暗沉,“你吃过了吗?”   发丝扫过脖颈,奚闻被他弄得有些痒,觉得气氛不对,哑着声求饶,“没有,等你一起吃嘛。我好不容易弄的,做好没多久,得趁热。”   沈清野想了会儿,空出一只手,给他夹了颗翠油油的小青菜,递到他嘴边,“尝尝?”   奚闻摇头,语气有点不高兴了,“你先尝,为你做的,你是不是嫌弃?”   沈清野笑起来,“没有,只是觉得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   沈清野将青菜送入口中,慢慢地咀嚼,双眼微眯,好像在品味,“很久没人为我做过饭了。”   “那就多吃一点。”奚闻夹了一筷子白饭喂他,淀粉沾了唾液,唇齿间漫了丝丝的甜。米是东北肥沃的黑土地里种出来的,阳光雨露充足,做成真空的小包装空运提供,粒粒是精品,满口醇香。   将口里的米咽下,仿佛意犹未尽。沈清野又覆上奚闻的唇,却没攻入唇齿,只是在表面磨蹭,再上移,滑过脸颊、颧骨、鼻梁,在眼睑处停留,亲得细致,倒像在描摹。   奚闻被磨蹭得意乱情迷,心跳好像在打鼓。嘴唇离开,他才睁开眼,沈清野的眼近在咫尺,虹膜好像会变换颜色,在人造灯光下,浓墨似的黑里透出了斑斑点点的琥珀色,透明的忽大忽小的圆圈,泛着潋滟的光,高挺的鼻梁,形状完美。奚闻轻轻咬在他的鼻尖上,“好好吃饭。”   沈清野轻笑起来,手扯出了他拴在裤腰里的衬衣,顺着细腻的腰线摸上去,“好。”   嘴上一套,手上另一套。   所谓饱暖思淫欲,白日里也不避讳,在餐桌上都能荒唐起来。   奚闻坐在他身上,食物在唇齿间传递,一粒虾仁被一头咬了一半。   一顿饭吃得醉翁之意不在酒,耗时颇长。   奚闻有些可惜饭菜食不知味,可一细想,又觉甜蜜。   两人这么蜜里调油地同居了一段时间,其实也就一个多礼拜,期间沈清野被各种职场电话打扰,按日程安排,拍完戏以后,他其实连一周的休假时间都没,是推了很多活动才硬挤出来的。孙絮絮几次打电话来,哀求的语气可怜巴巴,奚闻都感觉小姑娘要被各种甲方爸爸折腾哭了。   白小乙也给奚闻做了日程安排,不过他这边就松散很多,都是些一日两日的短期活动。   白小乙显然对让乐队合体的想法还贼心不死,明里暗里要给奚闻和姜信文制造碰面机会。   但沈清野不走,奚闻就更不可能动弹,沈清野还要找借口安抚,给一个时间期限,奚闻则想赖就赖,白小乙除了十分遗憾,痛心疾首于他的懒惰,翻不出别的花来。   后面沈清野那边不能再拖了,最主要是最近有几个电视剧的年度奖项要开。红尘劫是夺冠大热门,沈清野也是最佳男主的不二人选,组织方找到导演,导演邀请主创全部出席,导演的面子不能不给,沈清野短暂的休假被迫提前结束。   颁奖典礼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但去都去了,有一些必不可少的社交场合都排着队的安排上了,一来一往估计要三天的功夫。   天不亮团队就开了车在楼下等,沈清野穿戴好,窗帘没拉开,卧室还昏暗着,弯下腰,在床上的人额头上亲了下,让他接着睡。   奚闻迷迷糊糊地,也能感觉到身边一空,人已经走了。   他在空房子呆了半天就觉得无趣了,虽然有几只猫陪着,还是觉得空荡荡的,少了些什么。   算算时间,沈清野现在在飞机上,手机肯定关机,不能陪自己说话。   百无聊赖之下,他总算想起了被遗忘在角落的工作。   和白小乙取得联系,白小乙火速给他排了期,生怕他一挂电话就后悔。   果不其然,看着密密匝匝的时间安排,奚闻有点黑脸了,生怕时间延后,自己不能在沈清野回来的时候去接机。   这种恋人间的小情趣,绝对不能丢。   但答应了的事总归是要做。被拾掇一番,当天晚上他就被推去了一个企鹅举办的音乐盛典。   他在台下坐着,姜信文是特别嘉宾,穿着一身缎面礼服,相当自信耀眼。   上面舞台有乐队演出,下面是一个个卡座,四周还围了一圈自助吧台。   一场聚会,名流云集,白小乙给他介绍音乐人,奚闻没什么名气,大家都只是流于表面的客套,半晚上下来收益不大,很快就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从卡座中起身,在自助台前挑了点海鲜吃,来这里的人大都不吃东西,端着杯酒能耗一晚上,白浪费了食物。边吃边四下看看,发现姜信文就在离他不远处,两人间就隔了一个位置。   手里端着香槟,姜信文转头也看见了奚闻,便向他走来,耳钉和笑容一样耀眼,“小乙说你一直想见我?有什么事吗?”   奚闻手指抹去了冰凉杯壁渗出的水汽,仰头喝了里头的水果汁,“没什么,这么久不见,找你出来聊聊。”   姜信文手撑在吧台上,“听说你复出了?”   奚闻点点头,“拍了部电影。”   “和清野那部嘛,不错,看样子你们和好了?”   奚闻笑了,提到沈清野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笑,幼稚得厉害,“还成,比刚见面的时候强。”他轻轻一叹,“他那时候好生我的气。”   姜信文纤细的眉毛勾了勾,“正常,你一走就是八年,音讯全无,任谁都会生气的。”   “我有不得已。”   “所以,你们现在是那种关系?”   “哪种?”奚闻有些困惑。   姜信文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还喜欢他?”   奚闻反应过来,“喜欢。”   姜信文脸上浮现了出乎意料的表情,“我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还有兴趣,我以为你那时候是玩玩的,看着也没有多上心,只是好胜罢了。”   奚闻有些气闷,“他可能也这么觉得,但我现在挺认真的。”   姜信文晃了晃酒杯,将酒杯里金黄色的酒液咽下,“也不见得吧。”他勾勾嘴角,牵起个笑,“奚闻,其实你不该回来的。”   “什么意思?”   姜信文微叹,“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如果不回来,就在国外生活,反而会逍遥自在许多。”   “可国外没有他啊。”   姜信文更诧异了,半晌,嗤笑一下,“好了,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这种深情人设,不适合你。”   奚闻眼神斜了斜他,“我没开玩笑。”   姜信文看着他愣了片刻,随即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哦,这么认真?那你会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   “什么意思?他有什么需要我为他做的?”   姜信文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似自言自语地喟叹,“看样子真的是变了。”之后便错开眼神,避而不谈,他放下酒杯,“所以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吗?”   “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白小乙把你的想法跟我说了,周昕有首歌想找人合作,你要不要参与一下?”   周昕出道十几年了,前几年靠着姜信文的作曲重新翻红,近一年又有些走下坡路的趋势,看势头不对,肯定又找上姜信文了。   奚闻还是不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能去做音乐,他已经很久没碰这块了,虽然最近的确有在变好,也不代表恢复了以前的创作能力。   叶永言给他配的药副作用挺大,他没把握现在就能摆脱药物依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姜信文坚持,好像是把这次机会作为拒绝乐队合体做出的补偿,奚闻推脱不去,只有应了。   93 第91章 丑闻   那天之后,姜信文依言给他联系了周昕,两人碰了次面,简单交涉了下细节。他们两的演唱风格差别挺大,奚闻偏随性,唱词都有点散漫,周昕就很学院派,属于一本正经的唱腔,两人碰撞一下,倒的确挺有意思。   把一首谈风弄月的歌,合作出了入世又出世的味道。   第三天的时候,纪秋来了他们市,参加一档综艺节目的录制,档期排了一天,其实拍了两小时就没他什么事了。录制一结束就联系了奚闻,约他一块儿出来吃个饭聊个天。   奚闻理所应当尽一尽地主之谊,给他安排在了家日式烤肉店,榻榻米式座位,有人专门帮他们看台烤肉。   纪秋来得有些迟,坐下后摘了墨镜,虽然扑了很重的粉,还是挡不住眼下乌青,很憔悴的感觉。   “你怎么了?”奚闻问。   纪秋搓了搓脸,把脸色弄红润些,只是打个哈哈敷衍过去,说最近太忙没休息好。   奚闻当然知道他是胡说,变了脸色盘根究底,纪秋没办法,交握着手指,老实说了。   那部电影后,副导演咽不下这口气,找他们公司老板告了状,老板和副导演一个鼻孔出气,使了点阴招,虽然不至于冷藏他,但给的资源都是又累又没钱又出不了镜的。经历了上次的事,公司安排的陪酒唱歌之类的应酬,他都是能推就推,也惹恼了他的经纪人,把给他安排的公司福利都撤了,再过两天,他就得从公司宿舍搬出来了,再不攒点钱,可能就要露宿街头。   纪秋苦笑了下,“合同还有三年,最近除了公司安排的不得不去的日程外,我就另外找点兼职做做,攒点钱,休息得不太好,所以脸色不好看,其他倒没什么。”   他用不锈钢夹去夹铁板上的烤肉,渗出的肥油滴入下层的炭火,滋滋作响,五花肉烤得卷起来,颜色变深,散出肉食的香味,纪秋深吸了口气,感叹了句“好香啊”,然后夹了一块放到奚闻碗里,“这块应该好了,奚闻哥你尝尝。”   奚闻垂眼看了看碗里的肉,斟酌了下,说,“纪秋,你想不想换个公司?”   带人去寰宇,杜夏办公室里有人在交谈,秘书小姐请他们到会客室稍等。   纪秋很局促,三番四次问奚闻自己现在的装束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要去换一身?他今天只想来吃个便饭,下了节目穿得很随意,也没怎么化妆,他觉得这样见新老板不够正式。   奚闻上下打量了下,觉得他这样挺好的。纪秋面相嫩,年纪轻,正适合随性点的打扮,牛仔裤夹克衫,一头细软的头发,比中规中矩的西装领带,满头发蜡,要活力自然得多。   不管怎么说,纪秋长得是挺好的,偏清秀一点,鼻子却很挺很正气,就比大多数奶油小生要多了点俊朗。   大约等了二十多分钟,杜夏房里的人出来。奚闻和那人碰了个面。面相平平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夹了个公文包,畏畏缩缩,毫无记忆点。因为太普通平凡了,反而让奚闻多看了两眼,毕竟能让杜夏单独在办公室内接见那么久的人,没理由是个这样的人。   扫一眼过去,奚闻带纪秋进办公室。   杜夏正低着头签文件,听见奚闻进来的动静,也没抬头,“这次怎么了?”   奚闻说了想让纪秋签过来,杜夏这才抬头,眉目浓黑凌厉,虽然年近半百,双眼仍如鹰隼般炯炯有神,他看了眼纪秋,眼神一顿,再转向奚闻,“他?”   奚闻笑笑,“拍戏时候认识的,原公司不看重他,太压榨人了。”   杜夏没多说什么,点点头,“那让刘枫带他吧,他之前带清野,对这一类型有把握。”   说着,就打了内线电话,让秘书把人领出去。   纪秋离开,门关上,室内就剩了他们两个。   杜夏站起来,小茶几上摆了一套紫砂茶具,他拿出块茶饼,用茶刀切了小块,放进壶里,注了水,沏了杯深红色的普洱,递给奚闻。   奚闻看他摆弄,动作很闲适游刃的感觉,他坐下来,双手捧着茶,热气上涌,掌心被烫得热乎,“叔,你怎么喜好起这些东西来了?”   杜夏笑笑,“有客户喜欢,投其所好买了一套,坐着聊生意,手上还能有点事做。”随后也在他对面坐下,“我之前听医院说,你去看过你妈了?还带了人一起去的?”   奚闻说,“嗯,回来后也没去看过,寻着空了,就过去了。”   “带的人是谁?”   奚闻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的。”   杜夏敲打,“家里的事,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好。他要是说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不会的,他不会说的。”奚闻说,“只是她的状态不太好,我看比从前还要糟。”   “我也去看过她。”   奚闻点点头,表示他知道。   杜夏想了想,“要不让叶医生去看看?”   奚闻觉得可以,叶永言经验丰富,冯晴以前就是叶永言导师的病人,对病症情况都很了解。。   从杜夏那儿出来,奚闻直接回了家,陪家里的五只猫玩,胡闹到了晚上。   晚上获奖名单公布,微博上好像冷水滴进了滚油,一时沸沸扬扬。   红尘劫斩获最佳编剧、最佳配乐和最佳女主角,可谓拿了个大满贯。细数一遍,奚闻还以为自己看漏了,再看一遍的确没有最佳男主角,他心里一凉,翻了翻评论,知道沈清野与最佳男主奖项失之交臂。   获奖的是另一位比他年纪大、资历老的男演员,有辈分有演技,配角出身,磨砺了二十几年,是有才华的,但在那部剧里演的用力过猛,其实不算出彩。   当然,如果评奖是论资排辈分果果的话,沈清野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粉丝评论里有替他惋惜和不值的,更多是为沈清野打气的,说他年纪还轻,再打磨打磨,一定未来可期。   说的话都还理性,素质挺高,也没有人到获奖男演员微博下去闹事,可能粉丝随了正主,对荣誉这块看得挺淡,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   奚闻有些可惜,但也知道沈清野对这个不会太挂心。   只是奚闻原先还想回来给他庆祝的,安排了不少东西,现在得换个说法哄他高兴了。   他轻叹一声退出去,随手翻着自己主页,又照着白小乙交代,转了品牌方的宣传。   但紧接着他微博消息的小红点突然爆炸似地往上跳,微信消息接连不断,语音电话还没来得及接就被新通话切断,他不明所以,点了条弹出的消息,是白小乙问他,“哥,你看看微博,那是你吗?”   奚闻心中一凛,重新切回去。   一个词条被顶到了第一位。#沈清野男友#   奚闻点开看,是一组照片。   他和沈清野在酒店地下车库牵手被拍的照片,还有他在机场外抱着他亲他后颈的照片……偶尔拍到一两张也就算了,这一爆就是九宫格,每张场景都不同,好像一路都有人跟着一样。   诡异的是,那些照片里,奚闻从没有露出过正脸,有时候是背影,有时候是小半张侧脸,只有和他很熟悉的人,才能认出来是谁。而沈清野却被拍得清楚,即使有时候戴了帽子做掩饰,也不会错认。   奚闻的手微微发抖,知道这种照片一爆,粉丝肯定要炸了。   就算他没有正面出镜,但凭借这些照片和拍摄时间,他也很快被扒了个底朝天。   马上就有人爆料说同行的男子是和沈清野合作赤枭的男三,叫奚闻,没经过选角空降来的剧组,刚开始还被安排要顶替阮风演男一,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导演换成了男三。   这下本来吃瓜的阮风粉丝坐不住了,粉丝都知道阮风之前为这个角色曾经付出多少,结果竟然经历了这种资本换角风波,差点受欺负,在爆料贴下阴阳怪气地嘲说——肯定是这人演技太拉跨,给了角色也压不住,被导演硬换下了。   ——这人什么背景?还是说沈大影帝要捧自己的小男友?真是大手笔,拍部电影跟玩似的。   ——妈的好气,亏我之前还磕过#野风#,沈清野什么玩意儿,这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忘了不够,还要踩上两脚?   ——怪不得最佳男主拿不到,还有粉丝给他洗,洗什么洗,就这品性,还是趁早封杀了吧。   ——同性恋恶心死了,他怎么现在还在蹦跶,这种人能不能趁早滚出娱乐圈?   ……   奚闻没来得及细看,事态就有了新反转,又有人扒出来说,奚闻是冯氏集团的太子爷,沈清野的经纪公司寰宇传媒就隶属于他们家,所以严格来说不是沈清野要捧自己男友,是他傍上了自家大老板。   这条微博下面一片震惊。   ——好家伙,原来还有这种操作。沈老师,真人不露相。   ——是我狭隘了,还是沈大影帝会玩。   ——贵圈真乱,之前还看他家粉丝说自家哥哥专注事业,靠实力说话,笑死了,这下打脸了吧。   ——我仿佛是个猹,在瓜田里上蹿下跳,不知如何下口。   ……   紧接着又有人联想到沈清野被迫出柜前爆出的照片。   ——你们有没有觉得照片里的男人和这次的这个人好像是一个人?   ——你一说,还真有点像。   ——什么情况,这是多年地下情?地下情人转正?难道两人还是真爱?   ——真爱什么呀,以前不是就有人爆料过,有个S男星没出道前被人包养过,后来被大佬捧上位,只是那时候没人猜是SQY罢了。   转瞬就有娱乐号发了长篇分析帖,贴里有理有据有图有神秘爆料人,所有时间线都对的上,好像亲眼所见一样,梳理了沈清野出道以来的所有纠葛。   说他19岁得奖回国的时候在机场和奚偶遇,被人看中,奚惊为天人,砸了重金,把人包下并签入寰宇,那之后奚经常带着他出入各种娱乐圈的聚会酒会,生活奢侈荒淫,还开过裸体派对。可惜奚没定性,玩了一年就玩厌了,沈却已经迷失在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里,还在聚会中染了毒瘾,导致手抖,没法弹琴,开不了音乐会也出不了专辑,无法继续履行和寰宇的合同,欠了大笔违约金。被奚抛弃后,因为欠债,沈被公司出卖,成了各个大佬间的玩物,玩的太狠又给他喂东西,精神都有点失常了,一度精神崩溃自杀,后来还染了病,公司才把他送进医院治疗,隐退了将近两年。重新出道,他被另一个不可说的大佬看中,拎上来,才有了那部获奖片隐秘之地。最近奚回国,沈正好觉得自己现在身价高了,那个大佬的资源不够用,帮不了他更多,动了换人的心思,就又搭上了奚。   总结来说,烂锅配烂盖,就是利益交换,没那么多真爱。   这个爆料贴的关键就在于时间线特别清晰,几个转折的时间点都能和现实里对上。沈清野最后那场音乐会的低级失误令无数乐迷痛呼伤仲永,后面也的确入院,有两年完全人间蒸发,之后突然爆红,势不可挡。再加上一前一后几张照片为证,所有人都觉得可信度特别高。   一晚上一波三折,高潮迭起,涉及的是顶流男星塌房。   包养,同性恋这种词又特别抓人眼球,让人浮想联翩,几乎掀起了全民狂欢,短期内蜂拥而入的流量一瞬间将微博挤爆,之后出分析贴的豆瓣也被冲崩,一夜搞垮两大社交APP,满屏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看热闹旁观,粉丝打仗,嫌事不大添油加醋,趁乱踩两脚,抓紧时间蹭热度的,充斥一堂。   奚闻看了点白小乙发他的截图,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爆料贴没看完,有几张图配的是沈清野几部现代剧里的剧照,半真半假,说的煞有介事。   他捏着手机顿了会儿,越想越忍受不住,险些把手机砸出去。   他担心沈清野那边,但打电话过去,已经关机了。颁奖典礼实时转播,后台乱成一团,记者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想想也知道,沈清野肯定被堵在了后台,现在完全走不掉。   一点消息都得不到,奚闻焦虑起来。   手机快要被打爆了,奚闻干脆也关了机,才清净了点儿,家里座机突然响起来,他呆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去接,是杜夏的声音,“闻闻,拉好窗帘,现在不要下楼。”   不知道谁把住处的信息透露出来,他稍微掀了点窗帘就看到下面挤满了长枪短炮,刺眼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即使他现在住的楼层足够高,也被明亮的光线刺激得抬手遮眼。蹲守的记者有发现他露脸的,所有镜头都对准了他的方向。   奚闻急忙放下窗帘,背靠窗户。   掌心里都是冷汗。   赤脚走过去,拿起话筒,杜夏声音传过来,“还好吗?”   奚闻深呼吸一下,“楼下都是记者,应该已经知道房间号了。”   “你这里不能待了,我等会派人过来,把你送回老宅,你先躲一段时间。”   “沈清野呢?他那里怎么办?”   沉默了下,“你不用担心,我会让人过去处理。”   94 第92章 不值   奚闻被人护送着,地下车库出来,从后门离开,一路送回冯家。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狗仔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上楼,蹲守在了他家门口。   杜夏比他晚一点到,解开围巾大衣交给芳姨,他来得也很匆忙,被冯桐一路催回来的。   “怎么回事啊?这种事怎么扯到闻闻身上了?那个姓沈的是什么人?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提前收到?你这老板怎么当的?”见杜夏来了,冯桐盘问的炮火就转了对象,语带迁怒。   奚闻之前被审了近一小时,心里本来就又急又担心,还要应付冯桐,相当疲惫。   杜夏回答,“刚刚就在查了,爆料的是一个个人号,转发的都是家庭作坊似的工作室,刚开始几个大V都在观望,后来压不住了,才开始跟风。”他微顿,“不过从后来的几次接力看,的确是蓄意为之。”   杜夏转向奚闻,“只是要对付的人不是你,是沈清野。”   “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再看看形势。等差不多了,出个声明,说他们造谣,撇清关系就行了,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我会找人把爆料的人找出来,拿钱买断。”杜夏轻描淡写,倒不觉得这是多严重的事。奚闻涉及的部分,充其量也就算个花边新闻,被口水喷两天,事就过去了。只是短期不好再在公共节目里露脸,需要隐一段时间,避免负面评价发酵。互联网虽然有记忆,大众的热情却很短暂,多看几次就疲了,不会再跟进。   只是沈清野人设彻底翻车,就算澄清了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人们只会看到自己愿意相信的内容,更何况有些事情他的确说不清,含糊带过,只会被有心的人抓住痛打。   这些事情,奚闻仔细想了就清楚,所以才更担心。沈清野负面新闻缠身,会影响他身上的品牌代言,还有之前拍的剧和电影,如果出品方向他索赔,无疑是个天价数字。   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这里无所谓,沈清野那儿才是一场混战。   奚闻眉头紧皱,“你能联系到那边吗?”   杜夏看了看手机,“还被困在后台,堵得太厉害了,人进不去也出不来。”翻出个号码,展示给奚闻,“你打这个手机号,这人应该在清野身边。”   奚闻刚想打,却被冯桐拦住,手压在屏幕上,“闻闻,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让你夏叔去处理。那个沈什么的,你也别管了,他现在自身难保,你凑上去只会惹一身腥。正好趁这个时机,你退圈算了。”   冯桐站起来,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袄子,她脸色不好看,又瘦了不少,自冯耀辉死后一直告病在家休养,越养却越没气色,“我身子也不好,你夏叔一个人忙两边的事,肯定忙不过来,你去公司帮帮你夏叔,先熟悉起来。”   “夏叔去公司了?”   冯桐点了点头,“前阵子公司担保的理财爆雷,为了偿还投资者,资金链出了点问题,事情太多,我顾及不上,就让他来管一块。”她说话的样子忧虑沉闷,事实估计没话里这么轻描淡写。   奚闻转过头,杜夏坐在沙发上,表情平淡,见奚闻看过来,抬眸对他笑了笑,“你来帮我也好,最近的确忙得厉害,分身乏术。”   奚闻只对冯桐的情况有些担心,“小姨,你身体怎么样?”   冯桐按了按太阳穴,“总是头痛胸闷,喘不上气,喝了好久的药了,也没起色。”她杏眼半垂,叹一口气,拉了奚闻的手,“所以你就收收心,来帮帮小姨吧,别在外头玩了,以前家里人都在,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现在你外公走了,一下没了主心骨,不比从前了。”   奚闻侧头看她,发现冯桐真的老了许多,鬓角隐隐浮现白丝,眼皮也松垂了,总显得郁郁不振,心中一下酸涩,没法再那么不懂事,“夏叔有什么地方要我帮的,直接叫我就好。”   冯桐这才笑了,摸了摸他的头,“你跟着杜夏多学学,他从小就跟着老爷子,又看着你长大,一定会尽心尽力教你的。”   奚闻被拉到杜夏身边,杜夏才站起来,对冯桐说,“姐,你放心吧。闻闻交给我没问题。”   冯桐拉着奚闻的手交给杜夏,另一只手抚着心口,看着杜夏,微笑了一下,“你能这样说就好,爸生前立有遗嘱,闻闻尽早上手,了了爸的心愿,你也好松口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杜夏拉过奚闻,把他带到身后,点点头,“我知道,奚闻从小就聪明,我心里有数。”   冯桐宽心了点,用手掩着嘴轻咳了两声,夜里气温低,她有些畏寒,“那你们再聊聊吧,我先上去了。”转身走到一半,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咛,“闻闻,你跟那个小明星的事,就算过去了,能撇干净就撇干净。小姨也年轻过,知道你们这年纪容易冲昏头脑。但那个人是男的,过去又这么不干净,你要真喜欢,可以相处一下,但不能当真。”   奚闻皱眉,刚想出声反驳,却被杜夏握重了力道,止住。他扭头,杜夏正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说什么。   奚闻这才脸色僵硬得噤声,点了点头,看着冯桐上楼。   等人走了,杜夏松开握着奚闻的手,重新坐下,“我知道你脾气,但冯桐身体不好,你就不要刺激她了。”   这种一时的老观念束缚,奚闻也没真的介意,他喜欢谁,在乎谁,想要谁,不可能凭别人的两三句话就改变。他现在只是记挂沈清野那边的情况。   杜夏把电话给他,“你等会回房打吧。那天你跟我说有狗仔偷拍以后,我就去查了,把底片都买回来了,没想到他们还跟我玩这一手。”   奚闻记了号码,“算了,这也不能怪你。我只是担心这次不好收场,会影响他。”   杜夏想了想,“肯定会有影响的,能不能挺过去,得看他自己造化。”   “我们没什么能做的吗?”   “赤枭马上就上映了,他要能靠这部剧口碑压倒那些恶评,兴许还有得救。”杜夏嘴里叼了根烟,架起腿,后背靠向沙发,“不过声明你打算怎么写?写你们是什么关系?”   奚闻一时不知怎么说。   杜夏挑了挑眉,“我以为你要真像口中说的这么认真,应该会很乐意公开?”   奚闻说,“我的确没关系,我怕他有顾虑。”   杜夏冷笑了下,“你还挺为他着想的。他现在挺厉害,占尽了便宜,还会拿乔了?”说着猛地从沙发上站起,“得了,你们的事我不掺和,现在晚了,你早点休息,想好怎么描述了就联系我。”   回房后,奚闻打了电话,很快被转接给沈清野。   传来的声音低沉疲惫,现在已经过了零点,电话那头依旧闹哄哄的。   还好沈清野被保护得还不错,记者到现在也没逮到人,但他们有毅力,能换班,沈清野肯定没法跟他们这么一直耗下去。   奚闻斟酌了下,只浅浅地点了一下,“网上的话,你别在意。”   那头笑了笑,语气还算轻松,没有奚闻预想的焦虑,“我还怕你看了会胡思乱想。”   奚闻抱着手机倒到床上,搂着被子,轻声细语,像在说悄悄话,“答应我,你别去看了,都是些空穴来风、不好听的话,看了白白生气。”顿了顿又说,“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沈清野那边信号不太好,卡顿了一下,一阵杂音后,奚闻才听他说,“你是有应对的主意了?”   奚闻一愣,随后有些烦恼,“还没想到,你打算怎么说?”   沈清野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也说了是空穴来风,我没必要回应。”   话是这么说,但不可能真的放着不管。爆料贴里的事,没什么证据,的确用不着回应。可照片的事还是得出个解释。   而压根不搭理,又的确是沈清野做得出的应对。毕竟这些混乱的源头只是那几张他和沈清野的亲密照片。   这又算什么呢?出柜沈清野早出了,没有藏着瞒着,正常谈恋爱交往,明星里多了去了,沈清野走得也不是偶像路线,自己管自己拍戏,从不营销男友人设,收割粉丝,说塌房其实也严重了。只是奚闻身份特殊,营销号有意引导,才搞出这么多似是而非的传闻来。   只是一直恶名缠身,沈清野还是可能会被封杀,接不到工作。   奚闻想帮他宽解,“你别担心,风波很快会过去的,不会影响你之后的发展。”   “嗯,”沈清野说,“我没在担心,如果觉得我适合,自然会有人来找我,如果就是冲着热度来的,我本来也不会接。”   “你能这样想就好,我真怕……”奚闻松了一口气,语气却还有些压抑。   “嗯?怎么了?”   “只是有些不值,”奚闻微叹气,“你看网上那些评价,太难听了。简简单单几行字,几张照片就把你给全盘否定了,你之前的所有努力都被这一件事给抹去了。”奚闻声音微微颤抖,“成就人时很快,杀起人来也轻而易举,几句话里,这个人就什么也不是了,好像罪大恶极一样,不需要法院审判,就可以给他定罪。”音调扬起来,奚闻的情绪有些激动。   “奚闻。”沈清野突然正声叫他的名字。   声音一下被截断,奚闻还没缓过来,嘴角的肌肉绷紧,手紧握成拳。   “没事的。”沈清野安慰他,声音轻柔,“你以前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做演员吗?”   听着他说话,脾气就软化了点,奚闻垂下眼,咬了咬下唇,“嗯?”   “我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就算我以后不能拍戏了也没有关系。演员是我的工作,让观众喜欢是工作价值,如果我做不到,那只能代表这份工作不适合我,不代表我有什么错。不能继续熟悉的领域会有些遗憾,但尝试另一种新的东西也会有惊喜,所以,”沈清野顿了顿,“你不用替我难过。”   奚闻慢慢呼吸,有一些缓和,但心脏还是被揪着,有一点窒息的感觉,“但这次也是我的原因,也是我把事情搞砸了,如果我不出现,你就不会被拍到那些照片。”   沈清野似是无奈,“这也要怪你的话,就是我不讲道理了。”   奚闻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沈清野只能接着说,“我之前出柜的时候,就预料到这种场面了,而且我也想到过你会回来。”   “为什么?”   沈清野勾了勾嘴角,“可能是我也比你想象的要多了解你一点。”   奚闻怔了片刻,终于笑了下,然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沈清野说,“这两天可能回不去了,会先换家酒店住一下,避避风头。你也别回住处了,有人跟我说记者现在还在楼下蹲守,骚扰到你了吗?”   奚闻说,“夏叔带我回老宅了。”   沈清野顿了一下,半晌说,“好,他插手了,你不会有事。”   那头有人在跟沈清野说话,沈清野应了两声,然后转回说,“我可以出去了,之后再找你。”   奚闻嗯了声,那头就挂了电话。   耳边骤然一静,心头有些空。   奚闻睁着眼看天花板,想着一晚上纷至沓来的事情。   其实杜夏说的没错,这些事都有一个很简单的解决方式,只要奚闻出面坦承他和沈清野是恋爱关系,什么包养、滥交的丑闻都会不攻自破,沈清野的形象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媒体应该还会惊嘲一阵,但正常恋爱和现在的私德有损,差得可太多了。   这种解决方法最简单省力,即使沈清野一时没想到,他的经纪人肯定也会提醒。   奚闻一直在等着沈清野提议,但他到最后也没提,奚闻才不再多说。   他拿不准沈清野在顾忌什么。   95 第93章 揽权   夜里睡不着,奚闻干脆去一楼厨房煮了杯咖啡,上楼时,发现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推门一看竟然是冯桐。   “小姨?”奚闻有些讶然,“你怎么还没睡?”   冯桐先是一惊,随后看到他,平复了些,将老花眼镜摘下,揉了揉眼,“睡眠少,处理一些公司的事。”   “不是说夏叔在帮忙吗?”   冯桐笑了笑,“我也没有全部授权,重要决议和资金使用时,还是会集中到我这儿来过一下。”   奚闻走到她身后,看着电脑屏,“你在看什么?”   冯桐把之前缩小的页面重新打开,“之前爆雷的那款理财,”又把理财发行公司的介绍点开,“利率其实有点高,有12%-18%,我分析做得不够到位。”   冯桐叹一口气,“说是理财,底层资产都是荣欣集团的房产项目,荣欣这两年扩张太狠,疯狂拿地,杠杆太高,其实爸生病前跟我说过怀疑荣欣的现金流要出问题,但荣欣的李叔找了我好几次,我看财报也没什么异样,荣欣的牌子够硬,就觉得还可以合作,结果最后真的出问题了。”冯桐说话时不无懊恼,“光逾期未付的就有9亿,产品总金额170亿。荣欣现在完全拿不出钱来,压力都转到我们头上。”   “因为是老百姓的钱,政府现在给我们施压,要求我们先承兑,但我们目前在建的酒店、办公楼、住宅、购物中心这些项目比较多,资金也被套牢了,几个优质资产都抵押过,老爷子刚走,董事会主席位置空缺,银行那边对我们经营状况不放心,没有抵押物,也不肯放贷。”   奚闻听得皱眉,“那怎么办?”   冯桐揉了揉眉心,“我跟杜夏商量过,想让他先用他的公司收购我们旗下的几个项目,等集团获得现金流后我们再收回。”   “杜夏怎么说?”   冯桐抿了抿唇,有些不悦,“他说虽然他现在是执行董事,但董事会毕竟不是一言堂,其他董事那儿这种只有风险的资金腾挪通不过。”   奚闻没想到杜夏会拒绝,有点讶然,“那怎么办?”   “他给我联系了寰宇的其他几位董事,最后的方案是,寰宇传媒注资100亿,成为集团的第二大股东,杜夏入驻董事会,这样公司就不至于群龙无首,经营稳定后,寰宇可以作为担保,支持集团向银行申贷,等荣欣完成资产处置,集团收回钱,我们再把一部分股份买回来。”   这种资本运作,对寰宇来说,的确比第一种方案更有保障。   首页上有财富公司的法人图片,奚闻突然发现这个人自己其实见过。那天带纪秋去杜夏那儿时在办公室的人。   奚闻皱了皱眉,“这个法人是谁?”   冯桐看了看说,“他是荣欣的首席财务官,出事后人就失踪了,荣欣现在也在找他,说到底这家财务公司就是荣欣融资的一个平台,我们之前跟他们合作过很多次,都没出事,我那时候事情比较多,一时大意。”   “夏叔跟他认识吗?”   冯桐想了想说,“按理说不会认识,爸之前都不让杜夏插手这边的事。你见过他?”   奚闻点点头,“我在夏叔的办公室见过。”   冯桐脸色一下就变了,随即缓缓吐出一口气,“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你夏叔现在在揽权。”   奚闻默然,从之前第一种方案被推翻,换成第二种就能知道杜夏的想法,后续股份能不能顺利收回很成问题。寰宇的几个董事肯定也是在杜夏授意下才达成口径一致。   “爸之前留过遗嘱,希望公司股份由你来继承,但你实在一点心思都不在,所以爸去世后,我没把遗嘱拿出来。你好好想一想,你想不想担这个责,如果你觉得无所谓,那我也无所谓了。到时候让杜夏给一笔钱,把老爷子给你的心血买去,你接着捧你的明星,玩你的音乐。”   冯桐话说得已经很硬了,又拿出一份病历诊断,说话时唇色苍白,“我得了乳腺癌,还好是早期,一直拖着,靠药物缓解,但医院通知我不能再拖,马上就要住院治疗。就算我现在把遗嘱拿出来,你掌握了话语权,凭你现在的能力,杜夏把你玩死,你都不知道。”   奚闻惊愕,“乳腺癌?”   冯桐把病历收起来,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截手腕苍白细瘦,骨节间的凹坑深陷,手背皮肤非常薄,青色的静脉突出分明,“我下周就要住院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跟杜夏把协议签掉。我会让他带你进公司,你长点心,趁这段时间多学一点,也看看杜夏究竟想做什么,野心是不是真有那么大。”   奚闻退后一步,这才发现自己手一直在抖,他将两只手交握,狠狠捏了捏,才勉强止住颤动,“小姨,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外公的死不是意外?”   冯桐脸上闪过一刹那的错愕,“你怎么会这么想?”   “外公之前心脏做过手术,没那么快复发。”   冯桐眼神变幻了下,随后表情冷硬下来,像大理石一样坚硬,紧紧看着他,“我不知道,如果真的不是意外,那那人就得付出代价。”   冯桐起身离开,睡裙的裙摆消失在门外。   书房的窗户没有关严,奚闻站着,寒意侵人,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是冷的,嘴唇微微哆嗦,站了太久,手脚裸露在外,他僵硬地试着移动,发现四肢冻得一点知觉也没有。   他身边的人太少了,冯耀辉走了,冯桐患了癌,冯晴疯疯癫癫,现在连杜夏也有着另一副面孔,家族产业岌岌可危。明明几个月前,还什么事都没有变,他还可以活得随意洒脱,以为自己的一点事就是全部了。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有一副无形的枷锁将他锁上了。   以前有人站在他前面,帮他撑着天,他感受不到重压和负担,现在人不在了,他才发现天地间自己独自留下来,有多么孤独。   奚闻去查了那家医院,是私人医院,在重重嵌套持有下,最后果然还是跟杜夏扯上了关系。   自家医院动起手脚来就很方便,死因更不可信,也最容易掩盖证据,尸体已经火化了,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   杜夏后来打过他电话,奚闻心烦意乱,没有接。   冯桐在忙公司的事,想把事收尾,可以安心一点治疗,早出晚归,经常直接留宿在公司。奚闻就去公司陪着她,叮嘱她服药和按时吃饭,治疗的药都是激素类药物,冯桐吃了副作用很大,经常上吐下泻,没什么食欲。其余时候,冯桐安排奚闻跟着自己秘书学一点公司的事。奚闻大学退学前学的是工商管理,还算有点底子,上手很快。   有一次在公司里和杜夏碰上,奚闻转身就走。杜夏过来一把拉住他,用了点力道,目光不虞,“你在躲我?”   奚闻顿了一下,抽回手,“没有,小姨让我来公司帮忙。”   杜夏看到奚闻刻意疏远的动作,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冯桐跟你说了什么?”   奚闻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脸上肌肉僵硬,他看杜夏觉得很陌生,好像自己从来没认清过他,很努力才勉强自己装得若无其事,“小姨生病了。”   杜夏看着他,信服了点,声音变得温和,“我听说了,你别担心,是早期,能治好的。”   奚闻垂下眼,“她让我来帮你。”   杜夏点点头,“可以,我说过,你想来就来,不想来我也不勉强你,你做你自己喜欢的就好。”   奚闻脸色漠然,杜夏向他靠近了一步,“吃饭了吗?我带你去外面吃点?”   奚闻犹豫了下然后答应了。   吃饭的时候,奚闻问了沈清野的情况,想知道公司打算怎么处理。   “我让刘枫过去帮忙了,爆料的人也找出来了,说是别人给了他一万块钱让他发,他和那个人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后续风头过一点,我会给清野排一点公益活动,挽回点形象。”   “沈老师的合同到什么时候?”   杜夏给他夹了鱼片到碗里,“今年6月份。”   奚闻点头说知道了,他胃口一般,拿着筷子在碗里乱戳,把鱼肉都戳烂了。   那天的颁奖礼,一帮记者在门外守了一整夜,后来等不下去,闹哄哄闯进去,才发现人已经走了,相当气愤,在没有本人回应的情况下,东拼西凑发了几篇报道。   沈清野估计真打算冷处理,连着几天了也没回应过,他的微博已经沦陷了,完全成为各方网民对阵谩骂的战场。   又过两天,韦成歌联系奚闻,让他过来帮忙补录段配音,两人见了面,录完音后一块儿吃饭,奚闻问他现在沈清野的事闹成这样,赤枭是否打算改档。韦成歌倒不介意,还是打算如期上映,并且邀请他一定来参加首映礼。   奚闻有些犹豫,“我跟沈老师同框,可能不太好。”   韦成歌说,“你两是主演,这又是你的第一部 电影,首映式都不来,不遗憾吗?”   这么想想倒也对,赤枭对他的确意义非凡,不仅是第一部 ,也可能是最后一部作品,为了旁人几句话,首映礼都错过,日后肯定后悔。   之后两人又聊了聊前几个月入围威尼斯电影节的几部影片,韦成歌兴之所至,打开了话匣子,大谈特谈一部黑色荒诞喜剧的解构主义和手法,再也没提过奚闻和沈清野的那些传闻。   韦成歌属于八风不动类型,不太上网,也不关注那些风风雨雨,平日爱书法和花鸟,其余时候就埋头做自己的电影,奚闻很欣赏他这份宠辱不惊,也难怪他和沈清野能成忘年交,私交甚笃。   沈清野回来是晚上10点的航班,落地估计快12点了,奚闻事先答应了去接他。   11点的时候,他收拾好出门,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陌生号码,接通后,长时间的空白。   奚闻都以为是恶作剧了,刚想挂,那边却传来声音。   “奚闻哥,你能……你能来一下吗?”   声音颤抖,哽咽,浸满了恐慌,是纪秋。   96 第94章 废物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从高处俯视,能窥尽这城市的繁华夜色,脚下霓虹璀璨,奔腾如流。   纪秋赤脚站着,看久了有一种晕眩的错觉。衬衣被汗水浸透黏在身上,手腕上还有绳索勒出的血痕。   踩着冰凉的瓷砖,猩红的喷溅的血液沾上白皙脚背,穿着宽松得只堪蔽体的白衬衣,领口大敞,露出青紫伤疤,一头细软顺滑的黑发,衬着削尖毫无血色的少年脸庞,粘稠的血液从眉骨往下淌,在鸦羽般的睫毛上滞留,停滞黏连,白衬衣上斑斑点点的血,艳丽得好像一副讽刺主义的油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浑身失力,手上的水果刀当啷一声掉落,雪白的刀锋倒映出一张惊惧恐慌的脸庞。梨花带雨,美仍是美的,只是一身血污,显得诡异。   纪秋后退一步,一脚踩入汇聚的血泊。他被液体温热的触感惊着,向反方向急退,踩出一连串血脚印。   他感觉自己正在坠入地狱,缠绕入鼻的腥臭,血液和男人的TI液,混杂在他身上,从里到外,像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身体。无论装饰多么华美,家私如何高端,打扮如何体面,锃亮的落地窗映出的所有行径都像未开蒙的野兽,这里是人间炼狱。   他狼狈不堪地弯身,膝盖打着颤,中央空调还在运作,暖气徐徐吹送,烫红了面颊,呼吸急促,吸入的空气越多,胸口越是憋闷,好像被一只巨手捏住心脏,血管鼓起撑炸。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哪来的勇气,可以将刀锋送入男人的肚子。   刀尖碰到皮肤时有一刹那的阻塞,男人像是震惊了,随即浓眉竖起,脸上浮现暴怒。   他畏惧,拼尽全力地一刺,尖端刺入皮肤深入血肉,既然如此顺滑流畅,紧握刀柄的手掌浸满了血。男人吃痛大叫,一掌打上来,自己被打偏,手却紧抓不放,刀身侧倾,像划破一匹布料一样,划开男人的肚子,刀身离开豁开的伤口时,带出缠连的内脏,被血液浸泡。   自己摔倒在地上,一颗牙齿被打落,吐出了血。   男人痛嚎挣扎,像笨拙的兽类一样侧伏在地,手捂着伤口,但面积太大,血止不住。自己就这样呆呆看着他惨叫,痛得抽搐,手向他伸出,从痛骂怒骂到哭泣求饶,逐渐声音微弱,只剩粗重喘息,血慢慢流尽,积起一片血洼,终于男人的身躯僵硬,一动不动。   纪秋等了好久才敢确信男人是死了。   他缓缓站起来,手上还握着刀子,捏得死紧,五指绞颤,好像最后一根求生的吊索。   他杀了人,没有悔意,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那种被毒蛇攀附的感觉消失了,身上陡然一轻,不会再做噩梦,次次在午夜惊醒。   但还是怕的,他生性胆小,做事温吞,性格像只蜗牛,想藏在壳里,坐着片叶子,随波逐流。而今要他走出破碎的壳,去和毒蛇搏斗。   纪秋又发起抖来,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杀了人,一个鲜活的和他一样的生命,他畏惧了,畏惧自己可以做出这么可怕的事,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滑落到嘴角,一嘴的酸楚。   遇到奚闻,和老东家解约,签入新的公司,一个规模更大,看着更正规的公司,他本来以为会有新的生活,可以永远忘记从前暗无天日的日子。   开始都不错,他有了一个看着很专业的经纪人,雷厉风行,公事公办,有了自己的训练场地,独立公寓,经纪人根据他的情况制作了发展计划,收入分成安排,接手社交账号,量身定制人设性格,给他做体型管理,饮食和运动规划。不像在小公司,和同期出道的几个人挤六人间,几乎没有收入,没有规划,经纪人同时管一批人,只在需要他们去工作的时候出现。   那个经纪人叫刘枫,听说曾经一手带出过很多明星。   纪秋肯定不能跟那些人比,各方面条件都不如,空有一张还算漂亮的脸,没什么才艺,唱歌跑调,跳舞肢体僵硬,数不对拍子,只能试着演戏,也是做了好几年的背景板,演技练没练出来不知道,默默无闻倒是真的。   他跟刘枫交代情况,自己都说得臊得慌,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刘枫倒没什么嫌弃的样子,双腿交叠,右手手肘撑在桌子上,食指在烟灰缸内弹了弹烟灰,“你自己有什么意向吗?往哪块发展?”   纪秋嗫喏了一下,“之前一直当模特和演戏,感觉还行。”   刘枫点点头,就算拍定了。   临走前,他给了纪秋一个地址,让纪秋两天后来这儿亮个相,“打扮得好一些,能拥有的机会不多。”   纪秋精心打扮了一番,他也不知道应该穿什么风格,只是之前听奚闻说过,觉得他青春活力些显得好看,就还是作了学生打扮,棒球服搭牛仔裤,细细化了点妆。   时间到了,依言前往,写字楼里,电梯到了最高层,他推门进去,里头很空,一个长吧台,沙发和转椅,中间留了很大的位置。刘枫和两个男人,还有一个穿着性感的女人,抹了红唇,在吧台后调酒。刘枫让纪秋脱了外套,在中间来回走了两遍,就点点头。刘枫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女人从吧台拿了饮品出来,刘枫递了一杯给他。   “不错,过了。”   纪秋眨了眨眼,“就这样?”   刘枫转了转手中的雪茄,“我说过你长得可以。”   纪秋有些雀跃,“是什么样的剧?”   刘枫愣了片刻,想了想,然后说,“先喝一口,小艾调酒的手艺不错。”   纪秋端着那杯酒饮在杯沿抿了一口,橙和红分层的酒液,口感有些酸甜。刘枫看着他咽下,微笑了笑,“给你介绍个人。”刘枫手点了点角落,纪秋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个人,坐在高脚凳上,灯光太暗,他又紧张,所以没有发现。   男人向他举杯,脸庞半明半暗,斯文儒雅的长相,高颧骨,眉目欣长,冷眼时有点邪性。   纪秋瞪着他,血液冻结,心脏漏跳一拍。   郑思笑了笑,从高脚凳上下来,走到他面前,微俯身,嗅了嗅他的头发,低声轻语,声音如毒蛇般滑腻,“好巧,又见面了。”   纪秋浑身都炸起了鸡皮疙瘩,反射性地后退两步,突然感觉有些晕眩,眼前景象旋转,转瞬间人重重地往下栽去。   郑思早有预料,眼疾手快,手臂一揽,把人拦腰抱住。   刘枫冷眼看着纪秋倒下,把手中的酒饮尽,“你们以前认识?”   “认识,有个副导演请我玩过,还不错,很可爱的一小孩儿。”   “我还以为是个雏儿呢。”刘枫倒有些没想到,“那也好,应该省力些。”他扔了把钥匙过去,“还是老地方,把人带过去。”   郑思接过钥匙,含笑着说,“其实你也可以试试,别老那么正经。”   刘枫冷淡说,“我不碰男人。”   “也别那么有偏见,”他掰过纪秋的脸朝向刘枫,“你有没有觉得他很像个人?”   刘枫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郑思把纪秋的脸侧了侧,灯光泻过眉骨落在鼻梁,刘枫一怔,“这么看,是有点。”   “之前有人点名要那个人,换了几个都不满意。”郑思收回手,舒展了下手腕,“还是杜总有手段,正主搞不到,弄来个赝品也不错。”   刘枫眼神有些嫌恶,“念头还没消?腹部的伤口不疼了是吗?”   郑思手指掠过腹部,那里有一道丑陋的疤痕,眼皮向下压了压,狭长双目有些阴冷,再抬眼时,却仍是笑眯眯的,“漂亮又没吃到,所以才念念不忘嘛。”他扣紧了手,“我遭了那么大的罪,他倒能被杜总保下,毫发无伤。我第一次见杜总对人手下留情的。”   刘枫冷嗤一声,“你是给杜总驯人的,又不是帮着毁人的。以前奚闻把他宝贝得跟什么似地,你倒好,第一天就给人灌了药硬来。”   “反正都是要走到这一步的,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差?”郑思按了按指关节,“我上次是一着不慎,但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何必说我呢?”   刘枫低头看了看表,有些厌烦,“行了,既然你和他认识,那我给你三天,三天后我来接人,够了吗?”   郑思轻率地点头,“够了。”   纪秋再清醒时,手腕被绑住,一丝不挂。   有人压在他身上,耳边是野兽般的喘息,一股令人恶心的香味。   他痛嚎,那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头拉起,被迫仰高脖子,身体折叠,一根手指碰了碰他眼角渗出的泪水,刮去,放入嘴唇。   望着那人眼角殷红,郑思一声低笑,“不知道他哭起来,有没有你这么楚楚可怜?”   一阵电铃,紧促而响亮。   门铃响了,纪秋从回忆里缓过神,望向玄关。   铃声锲而不舍,伴随着奚闻的声音。   纪秋这才动了动,抬起手背,将脸上的水迹抹去,双腿僵硬移动。   他想到郑思后来对他说的话,瘦窄的脸上,眼梢挑着,落下的目光轻蔑又好笑,烟灰落在他身上,“原来你处心积虑就是想签进寰宇。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只是一家大型妓院罢了,你想来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当然来这里也有好处,起码现在的你比在以前那家小公司的时候,价位会更高一些。”   作者有话说:   本周三四五六七连更哈,攒一攒,观看效果会更好~然后大家有多余的海星的话,可以投喂一下吗?非常感谢,新年快乐呀!   97 第95章 红绳   奚闻在外面等了很久,险些以为纪秋在电话里报给他的地址是错的。   在他不耐烦想走时,门才开了。先是一道小缝,门缝间纪秋的小脸惨白。   “后面没人吧?”   奚闻不解,还是点了点头。   随后纪秋才将防盗锁链卸下,给他拉开门。   展现在眼前的景象把奚闻吓住了。   纪秋望着他,眼睛大而无神。   奚闻深吸口气,才能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纪秋惨笑了一下,“就是你看到的。”然后垂下头,“先进来吧。”   奚闻这才想起进屋,反手将房门关上。   屋里的状况更惨烈些。   一具尸体倒在卧室向客厅连接的一段走廊上,一路都有爬行的血迹,显然挣扎了很久。   致命伤在腹部,凶器是掉落在不远处的水果刀,这样的钝性器具,也能杀人,这是用了多大的力量?   奚闻转向纪秋,迟疑着,“你身上的……是血吗?”   纪秋低头,扣了扣衬衣溅上的已经有些凝固泛黑的血块,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有些混乱迷茫,“都是他的血,”歪了歪头,咧开嘴嘶哑地笑了,“我杀了人,我是个杀人犯,我是不是很该死?我这么脏,我该一块儿去死的,何必要活着?”   他揪着头发,撕扯自己,表情癫狂。   奚闻一惊,伸手过去抓住他已经下了狠劲开始掐自己脖子的手腕,看到衬衣下面都是惨烈的痕迹,颜色还鲜艳,是刚造成不久的,触目惊心,“这些是怎么回事?”   纪秋被他扶着,靠着他的手臂,身体蜷起来,呜咽着哭泣,“好疼啊,我不敢了,我会听话的……”   眼泪滴在奚闻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一会儿哭泣着乞怜,一会儿疯狂挣动,自虐般地伤害自己。   说话颠来倒去,奚闻只能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出来事情始末。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地平静了一点。   奚闻才走开,蹲下去看了看尸体,意外发现被黑发掩盖下的脸很熟悉,是郑思。   奚闻怔住。没有察觉纪秋已经走到他身后,在背后说话,“他一直在拍摄。”   转过身,差点被纪秋撞到,手向后撑了把墙壁,“你说什么?”   纪秋抬起眼,神情再次变得冷漠,“寰宇会用视频和照片控制艺人。”   奚闻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纪秋话语中透露的事情,那些颠倒,不成长句的控诉揭开了寰宇繁荣表皮下的龌龊。他不能相信杜夏经营的娱乐公司,背地里是供权贵消遣的淫窟,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舞台上再风光,走下台,也只是一件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比娼妓更悲哀的是他们不收钱,驱使他们的只有恐惧和高层的指令。   纪秋问他,“你不相信我?”   奚闻没法开口。   “那我带你去看。”他转身,向另一个房间走去,“他带我进来过这里。”   奚闻跟在他后面。纪秋只穿着衬衣的身形非常瘦削,但背脊挺得很直,奚闻意识到就是这个温顺的男人刚刚用一把并不锋利的水果刀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奚闻知道纪秋的性格和经历,也知道他没有理由对自己说谎,那些荒诞扭曲的话描绘的是真实的场景,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   沉思间,房门已经被拧开。传统的书房布置,没有什么特别。纪秋走到书桌前,半弯下腰,台式电脑开机,液晶显示屏亮起,进入桌面,简单清爽,没有开机密码。   他又蹲下身,书桌下方的柜门打开,里面有一个内嵌的保险箱。   “你觉得密码是什么?”纪秋抬起眼来问他。   奚闻皱了皱眉,“我不知道。”   “是一个日期。”纪秋说。他转动密码旋钮,“郑思的腹部有一道疤,也有人曾经捅过他一次,但力道把握得非常准,致伤但不致命。他迷恋那个人,觉得我和他有些像,喜欢拿这件事来说。”   锁舌轻响,保险箱门松动,纪秋拉开,里面只有一个U盘。   奚闻唇线绷直,眼看着U盘插入,读取,进度条走完跳转。   分列整齐的文件夹,以名字和日期命名,奚闻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有不少已经是知名的影星、歌星,也有新出道的偶像艺人,他甚至看到了阮风和江源。   纪秋随便点进去了一个,入目的内容大大超越了奚闻的想象,脸有些熟悉,奚闻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是白小乙曾想让他参加的一档综艺里的常驻嘉宾,最近有点小火,年轻还轻,很可爱的长相,笑起来会露出两个酒窝。   只播放了一会儿,就被奚闻叫停了。   他忍受不住,恶心想吐,喉咙间有种酸苦的味道。   纪秋关闭,又退回之前的界面,滚轮滑动。   一排名字扫过去,视线突然在最后一个名字上顿住了。纪秋也留意到了,鼠标移过去,停在上面,有些错愕地说,“是沈老师。”   又看了看名字后跟着的一串数字,纪秋声音沉了,“是那个日期。”   奚闻一时呼吸不畅,手撑在桌面上,紧抓着桌角,指甲用力到泛白,因为恐慌惊惧,额头渗出冷汗,像踩在悬崖边上低头俯视深渊。日期正好是他出国后的一年。   纪秋扭头看他一眼,许是觉得他表情太过可怕,转回头,伸手想要拔出U盘。   却被奚闻拦住,“你做什么?”   纪秋说,“别看了,都是一样的东西。”   奚闻咬着牙,“打开它。”   纪秋身体顿住,低下头,反在劝他了,“有什么必要呢?”   奚闻不再说话,抢过鼠标,自己点了进去。   短短毫秒的等待时间,奚闻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好像正站在审判庭上,仰头望去,法槌悬空,等待死刑降临的感觉。   页面跳转,没有之前那么密密麻麻的资料,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光线很暗,小图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奚闻掌心都是冷汗,食指颤抖,他挪动鼠标,试了几次才移到正确的位置,手指却重若千钧,怎么都按不下去。   他不得不两只手一起使力,好不容易才点开大图。   是正面俯拍的角度。   背景是一间卧室,打着橘红的暖色灯光,沈清野跪在床上,手腕被红绳捆着,举过头顶,绳索向上延伸,导致他上半身被完全吊起,只有膝盖挨着白色的床单,头垂落,没有拍到正脸,只有浓密的黑发。   肤色白到惊人,是赤裸的。   法槌重重落下,一切尘埃落地。   奚闻谈不上什么感觉,好像整个人都被撕裂了,心脏完全被捏碎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照片上人的样子,好像烙印一样狠狠烙进了脑海深处,伴随着皮肉灼烧的痛楚。原来痛不欲生是这样的,天塌地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成了废墟。   他死死盯着屏幕,好像这样就可以销毁这段过往,把一切抹去,重头再来。   一下子,图片消失了,屏幕回到了初始桌面。   奚闻扭过头。   纪秋已经拔出U盘,小小的金属握在手里,“我会自首,然后把这份东西交给警方。”   手腕突然被握住,腕骨都要被捏碎的感觉,纪秋吃痛,抬眼望向奚闻猩红的眼睛,看到他说,“删掉它。”   “什么?”   “删掉那张照片。”   说得凶狠,面容狰狞,但他好像快哭了,纪秋有些错愕地想。   重新将文件调出来,资料粉碎,奚闻这才松开了手,退后一步,远离那个屏幕。弓着身,背撞到窗台,手指蜷起,缩进了袖子里。他看起来比纪秋更憔悴苍白了,“这些,是寰宇做的?”声音糙杂,好像被摔坏的八音盒。   纪秋点点头。   钱权催化,顶着娱乐公司的名义大肆收揽,欲望是这种罪恶交易孵化的温床,逐渐发展成庞然大物,将个体生命和意志彻底扼杀。   纪秋双臂交握,圈住自己,手心里的U盘嵌入肉里,模糊地感到一种痛感,他对即将到来的处置有一些迷茫和畏惧,“你说,我这样算是自卫杀人吗?法官会轻判吗,我可以不用死吗?”   奚闻迟钝地将目光移向纪秋,他盯着纪秋,好像有点不认识他,慢慢才理解过来他在说什么。声音噎住,“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律师。”   寰宇是杜夏一手建立的,在冯耀辉的资金和势力扶持下,这其中纠葛,奚闻能逃脱多少?   纪秋也无力地笑了笑,眼泪从眼眶滚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事情发生时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打给奚闻,可能是他真的太慌了,奚闻是唯一向他伸出过手的人,但现在也帮不了他什么。   屋内沉默,两人迟迟没有动静。   夜很深了,一切的喧闹都被浓厚的夜色所掩盖,挂钟滴答滴答地计时,是这死一般寂静中唯一的响动。   但再然后,他们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屋外大门,然后是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鞋的鞋跟叩在大理石砖上,异常清脆。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书房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挺括西服上仍带夜露和寒气,杜夏眉宇间一层风霜,来得匆忙。视线扫视一圈,定格在奚闻身上。   奚闻戒备地盯着他,直起身,双眼中有烧红的怒气,手紧握成拳,浑身像绷紧的弦。   杜夏慢慢走过来,看到开着的保险箱,目光一顿,随即又变得若无其事,“你看到了。”   奚闻说,“你都做了些什么?”   杜夏扫了眼纪秋,从书房门外走进来两个身形健硕的大汉,杜夏抬手指了指纪秋,两人走过去,纪秋慌乱地后退,其中一名男人抢步上前,手段老辣地一掌击在后颈,把人打晕了。   “你做什么!?”奚闻惊叫。   杜夏冷声,“有些事情不需要外人知道。”   纪秋软软地倒下去,被拎住后颈,带出门。两人离开时还将书房的门带上了。   “好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杜夏抽出书桌靠外侧的一把椅子,交腿坐下,“你想问什么?”   作者有话说:   沈没有被怎么样,后面会解释。   98 第96章 不准你提他   奚闻盯着他,第一次从那副熟悉眉眼里读出冷酷。   紧张到脖颈延伸的经络爆出,奚闻掌心湿黏,闭了闭眼,许久才出声,“你怎么可以把外公的心血糟蹋成这样?”   杜夏有些许意外,眉峰微扬,随后笑了,“所以这是你的第一反应?觉得我毁了冯耀辉的名声,糟蹋了他的产业?”   这还是第一次杜夏在奚闻面前提到冯耀辉时,没有用尊称,而是叫了全名。   奚闻目光冰冷,“不是吗?在合法公司的掩饰下,进行这样腌臜下流的事,你不觉得恶心吗?”   杜夏的手叠放在膝上,手指点了点骨节,“你的道德品质有些让我感动。”   “可惜了,我最不屑这种置身事外、道貌岸然的劝勉。”杜夏冷淡,“你不了解冯耀辉,他宠着你,护着你,你受尽了好处,你就把他当好人了。从一无所有到名利双收,他的手怎么可能是干净的?他把我领回来,就是要找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替他做见不得光的事,寰宇从建立到现在成这幅样子,都是他的授意。”   杜夏冷笑了笑,“否则,他一个地产出身的,为什么要涉足娱乐圈?普通的皮肉生意太低级,越是权贵越喜欢高端和体面,哪怕是嫖也要嫖得与众不同。冯耀辉深谙这些人的劣根性,好面子,讲排场,却割不下胯下二两肉。他手下只有两个女儿,不好做这种事,就从外头领了个男孩回来,一手培养。俊男美女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娱乐圈。这么多年来,寰宇通过性贿赂,为他构建出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让他的生意如火如荼,所有购地、承包计划畅通无阻,集团能到现在这种规模,都是我手下的人一个个睡上去的。”   “他是成功商人,清白名流,好名他全占了,坏事由我做,恶名也由我担。”杜夏嗤笑,“可惜账不是这么算的,我如果下流恶心,那他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骂我的同时,不妨一并把你的好外公从地狱里带上来鞭尸拷打。”   突然被灌输了这么多的信息,将自己心中冯耀辉高大光明的形象一竿打翻,奚闻完全没法接受。他原先就有预感杜夏的所作所为,冯耀辉并非完全不知情,但将他直接放在幕后操纵者的位置,却太残酷颠覆。   奚闻浑身战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他很生气,却不知道这股气应该对谁。对杜夏吗?从刚刚的叙述来看,他也是受害者,一个孤儿,能有多少选择权?对冯耀辉吗?血脉亲人,逝者已矣,他怎么忍心去责怪叱问?还能对谁,恨他自己?   杜夏却不罢休,还要火上浇油,看着奚闻的样子,他身子前倾,暗示性地看向电脑又移回,“其实我刚刚之所以意外,是因为我以为你最担心的会是你的沈老师。还是你没有看到他的记录?”   提到沈清野,奚闻就像是被打了一枪般痛苦不堪起来,浑身每一处伤口都在往外渗血。   “你虽然有些天真,但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只是推给我的人,每一个都不是善茬。从江源到沈清野,再到现在这个纪秋,”杜夏轻啧一声,“每个人都留了一堆麻烦。”   奚闻突然受激,一手撑着桌子翻身跳过去,像迅疾的狼一样扑到杜夏身上,闪躲不及,椅子被冲力撞得向后倾倒,两个人翻倒在地,杜夏被奚闻压在身下,脖颈处被横臂压着,紧扣喉结。   逼近的眼神暴怒疯狂,目眦欲裂,杜夏甚至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说出什么刺激到他的话,奚闻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捏碎他的喉骨。   “我不准你提他。”奚闻声音低沉,好像野兽遇敌时从喉咙深处发出警告的低吼。   疯狂、暴虐、混乱,无数极端的情绪碰撞在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虹膜变换色彩,好像迷幻的夜空里凌乱飞散的群星。杜夏被蛊惑了,着迷地注视着,甚至有些忘了现在的处境。   眼皮深褶,眼尾上飞,眼梢因为情绪激动而一片殷红,一双天生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却生在了一个本性恶劣的人的身上。   杜夏有些怔忡,恍惚间奚闻的脸和另一个女人的面孔重合了,同样白皙尖细的下巴,精致明艳的五官,任性骄纵,自命清高。说起爱恨来,轰轰烈烈,声势浩荡,却经不住寂寞,明明嘴上说着恶心不堪,被自己一勾引就上了床,有一就有二,偷情偷上了瘾,被她那个倒霉丈夫撞了个正着。最后一个死,一个疯。   耳边好像还回荡着女人凄厉的尖叫。   他神色一黯,重新定睛看向奚闻。摁着他的力道已经有些松懈,许是因为奚闻的身子在发抖,稳不住,眼神开始出现迷惘,杜夏在他手下挣了挣,已经能够动弹了,没再下着狠劲,他抽出手,握在奚闻的小臂上,将他拉开。   奚闻没有任何抵抗地被他推开了,人倒在一旁,身子蜷缩起来,脸被手掌盖着。   杜夏按了按自己被压出痕迹的脖子,从地上站起来,掸平衣服,然后低下头看。   木制地板上,青年瘦削的窄背弓起,很狼狈,好像受伤的舔舐伤口的动物,唯一知道的是躲藏和逃避。杜夏蹲下来,手放在他的肩上,试探,“闻闻?”   没有回应,但手掌下的战栗越发厉害,好像无法休止,身体弯曲,头埋向胸口,一只手穿过胸前扣着肩膀,手腕隐在身体构成的阴影下。   杜夏觉得有点不对,将奚闻的身体侧了点,露出小半张脸。发现他为了停止颤抖,正死命地咬着自己的手腕,牙齿陷入皮肉,血液顺着白皙的小臂淌落,眼睛夸张得大睁着直视前方,满是红血丝,眼周青筋凸起,却没有焦距,好像陷入了虚空。   杜夏就这么看了会儿,才将他受伤的手拉出来,手腕上一排森森齿印,狰狞可怕。奚闻不安挣动,像脱水的鱼,杜夏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颈,大拇指在后颈的穴道上轻揉,语气温和,“别怕,你发病了,我带你回去。”   说完,他把奚闻打横抱起,从书房里走出去。   99 第97章 瑕疵   黑色的轿车在公路上飞驰。   杜夏坐在车后座,让奚闻躺在他腿上,他给奚闻注射了镇静剂,现在腿上的人非常安静,完全陷入了睡眠。   车厢里封闭死寂,只有车辆发动的声音。   他侧头望着车窗外飞逝的街景,街灯连成光带,向后退去,偶尔有光线落在他深邃的眉眼上,光点跳跃,却照不亮眸色深处的黑暗。   手指无意识地勾勒着奚闻的脸廓线条,瘦到没多少肉,很轻易地描绘出骨骼形状。   他听到一些模糊的呢喃,奚闻好像在做什么梦,杜夏收回目光,低头看去,在一刹那眼神是柔和的,他从唇形张合中读出三个字,拼成一个名字,再熟悉不过。   杜夏收回手,放置在一边冰凉的皮革座椅上,再抬起眼时,刚刚一闪而过的温情好像只是错觉。   奚闻第一次跟他提起沈清野时,他没觉得这个人有多么重要。他见过这个人,气质很特别,少见的清冷精致,足以让人眼前一亮,但也仅止于此,他对这个人的成绩更感兴趣。媒体赋以盛誉的钢琴家,最年轻的伊丽莎白大奖赛冠军,甫一回国就被捧到了很高的位置,身上自带着光辉和荣誉,能签下他,就是签了个行走的印钞机。   在他看来,寰宇公司内有两类人,一类是可以被当做礼物向权贵献媚的,一类是才华足以支撑他的骄傲,有资本过得洒脱随性的。杜夏当时觉得,沈清野可以归到后者。   所以奚闻刚开始向他讨人时,他没给。可奚闻不罢休,一直坚持,他也就随着去了。他知道奚闻这个人,被冯耀辉保护得太好,养在温室里,表面跋扈,实则中干,做不出什么太出格的事,就像纸糊的老虎,张牙舞爪,一沾水就倒。   沈清野是个聪明人,如果他不乐意,就很难被奚闻的手段拿捏。如果他乐意,那更好,漂亮有才华,还识时务,为了成功可以不择手段,他会成为寰宇最贵的商品。   所以后来,杜夏知道沈清野真的接受了奚闻的交易时,虽有些出乎意料,但更多的是乐见其成。   他猜奚闻对这种贪婪媚上的花瓶美人不会有太长久的兴趣,再好看的皮囊看久了也会视觉疲劳,奚闻身边多得是各有特色的男女,等奚闻厌倦了,沈清野习惯了好处,还需要人来捧着他向上爬时,就会自己找上来。   他看着这两人折腾,也由着奚闻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去讨好,只是奚闻会那么认真、执着、持久,朝夕筹谋热情丝毫不见消退,才真的令他意外。   有一次半夜奚闻打他电话,声音含糊颠三倒四,他驱车过去,到了他那个独居的房子里,看见他猫在被窝里,一摸额头,浑身滚烫,整个人烧得糊里糊涂。抱了人去医院,医生一通检查,后说病因,说是清理不到位,受凉发炎,让他们在床事上要节制。杜夏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沉着脸把人又载回家。   叫了保姆过来把人照顾妥当,奚闻好不容易退烧神志清醒,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手机查看时间看那人飞机是否落地,一通电话软语蜜言,只字未提前一日行事荒诞,做完就走,把人扔着发烧一晚上的事。   他此时才醒过味来,奚闻这次有多认真,对人又有多特别。   后又哂笑,母子两果然都很相似。冯晴那时候肯抛下自尊,未婚先孕,用孩子来绑住奚云。奚闻这次可屈居下位,软硬兼施,棍子加糖,编织罗网,把人困在掌心。   凭他对奚闻的了解,杜夏终于发现,沈清野可以作为一柄利器,还是刃口锋利,杀人不见血的那种。   后来,他安排奚闻出国,沈清野从枝头凤凰沦落成掉毛的鸡,手伤难愈,一场音乐会,口碑全毁,跌落谷底。   按合同行事,既然第二类已经被沈清野自毁前程,就只剩下第一类的路可以走。   他让刘枫和郑思去把利害讲清,把人调教好,有一就有二,沈清野能低头一次,也能低头第二次。   刘枫是金牌经纪人,寰宇创立后就一直跟在杜夏身边。郑思好赌,被杜夏从赌场里救出来,在下三滥的地方很有门道,杜夏人尽其才,让他主业演戏,有需要时来帮个忙,   结果有一日,加班到深夜,杜夏摁了摁疲乏充血的眼,拿了外套走出办公室,寰宇大楼已空无一人,电梯直下车库,刚迈出电梯门,手机就响了。   杜夏看了眼,是郑思。这倒少见。   他微蹙眉,接通后,却是陌生的声线。   “杜总,”男人的声音低沉,冷静自矜,“我们聊一下。”   “你是?”   “沈清野。”   客厅里,沈清野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左手一直按着右手手臂,仔细看能够发现那里的骨头形状不太正常,杜夏记得他刚刚出院,勉强愈合,可能是争斗过程中,又被人硬生生弄断了,脖子上还有一道颜色很浅的手指淤痕。   一旁,赵思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堵着毛巾,双手后缚,腹部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但仍然在渗血。   “他?”   沈清野看了一眼,向杜夏解释,“他给我下了药,我醒来后和他发生了争执。我下手时有分寸,已经给他做了处理,伤口不深,避开了主要器官,没有生命危险。”   杜夏笑了一下,“没事,他弄坏了你的手,你捅了他一刀,也算公平。”   沈清野视线下瞥,左手手指在骨头凸出的地方很轻地碰了碰,“不是他弄的,是我自己弄的。我想保持清醒。”   杜夏微微吃惊,这才发现他额头密密匝匝都是冷汗,身形也没初看到时那样坚不可摧,忍痛忍到了极致,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话对峙。杜夏眼神饶有兴味,突然觉得这个人比预想得要有趣许多。   他抽了椅子坐下,“你叫我来是想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是我指示的?你和这个人之间的事,我可全不知情。”   沈清野说,“他是你手下的。”   杜夏冷笑,“是我手下没错,但我不干涉员工私事。我管他们上班发工资就够了,难不成还得管他们拉屎撒尿,和谁上床?他对你下药是他的不对,”说着又眯了眯眼,“但你把他捅成这样,我不报警就算不错了。”   沈清野看了看他,“如果不知情,为什么一通电话,你就肯过来?”   杜夏一顿,眼中森冷,“可能我还算个好老板吧。”他交叠双腿,“我是商人,公事公办。你和公司签下合同,定下了一年一张专辑和巡回音乐会,违约了就该赔偿。公司前期的成本已经投下去了,要产出和成果了却拿不出来,就算是闹到法庭上,公司也属于有理的一方。”   沈清野说,“是。”   这倒轻易。   “那就行了,既然你也认了,我们没什么再可说的了。你不如先想想如何把现场这烂摊子收拾干净。”杜夏扫视一眼满屋狼藉,又是血又是玻璃碎片的,从床上扯到地上,零零碎碎不堪入目。他站起来,作势要走,却又被沈清野喊住。   “我还想问个人。”   “嗯?”   “奚闻在哪?”   杜夏转回头,有些奇怪,又有些戒备,“你问他做什么?”   似乎这才是正题。沈清野皱了皱眉,“出事后,我一直没见过他,也联系不到人。我,”他顿了顿,有些难以表达,“很担心他,他从没这样过。”   杜夏嗤笑了声,“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在自欺欺人,逃避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杜夏慢悠悠说着,很享受这种慢刀子杀人的感觉,“他玩腻了,所以拍拍屁股走了。你连弹琴的手都坏了,唯一一点取乐的优势也没了,你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长处与别人不同?脸再好看有什么用,相处两个月都一样平庸。”   “我看着他长大,最了解他的性子,你和他相处这么久,难道对他往日的作风一无所知?他自小娇生惯养,要什么东西没有?好胜,好赌,好斗,越是有挑战性、难得到的,他越是热情。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他,得到了玩腻了,有更好的出现了,就把原先的丢到一边。”   “你从前也许是他视线里最顶尖的,有冠军的头衔加持,但现在肯定不是了。没有人会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100 第98章 私心   沈清野面色铁青,心里兴许知道杜夏是刻意贬低,存心羞辱他,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杜夏看他吃瘪的样子,这才舒心,从那通电话开始,他就被压了一头,被牵着鼻子走,现在终于找回些掌控全局的感觉,他慢慢说,状似居高临下地规劝,“你忘了他吧,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两个月前就出国进修了,早就安排好的行程,没有跟你说,也是给你留一个面子,大家好聚好散,不至于太难看。”   沈清野听他说完,原本紧握成拳的左手,很久才慢慢松开,抬起脸,“给我个电话吧,我就亲耳听一次,绝不会再做什么。”   “何必呢?听不听结果都一样。”   “不逼到绝境,亲眼面对,人总不会死心,会抱有侥幸。”沈清野淡淡地说,还是这么站着,杜夏却一下觉得他好像被抽了神,面上有一种轻飘飘的恍惚,好像一缕烟霭。   杜夏皱着眉问,“你是真的对他上了心?”   沈清野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看着他,双眼幽深笃定,个中意思,不言自明。   杜夏这次真的意外了,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有点可笑,没想到还真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情根深种。又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理解这种深情。   他突然想到他和冯晴偷情被奚云撞破后,一次他在酒吧看到奚云,这人借酒浇愁,喝得烂醉,在吧台闹事,被人打得鼻青脸肿,一把丢出门去。他跟在后头出来,他那时候还很年轻,比奚云小许多,个头也比他矮一些。   奚云趴在人行道上,像摊烂泥一样,半个身子探出马路,险些被车碾。自己走过了又不忍,还是折回来,想把人挪到安全的地方。   走过去扶人,醉汉又重身上又臭,他嫌弃得要命,好不容易把人拖着站起来。奚云睁着一双醉眼迷糊地瞪着他,先是含糊地说谢谢,突然认清了人,转瞬就变得凶恶,用手掐住他的脖子,抵到街边商铺的墙上,“是你?你TM个变态,你居然和你姐姐上床?”   杜夏被他掐得说不上来话,脸都憋红了,奚云真的下了死手,太愤怒,眼也暴突,额角都是青筋,杜夏和他对视着,险些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但不知道多久以后,奚云突然松开手。杜夏死里逃生,狼狈地撑着膝盖弯腰猛咳,咳得喉口腥甜,觉得刚刚出手扶人一把后险些被掐死的自己真的像个傻逼。   好不容易缓顺气,喉间被掐的劲还没消散,咽口唾沫下去牵动肌肉,就一阵闷疼。他阴沉地边摸着颈上青紫,边直起身,转过身却看见奚云在街沿坐着,抱着膝盖,头埋在胳膊里,肩膀不住抽动,哭得像个小孩。   杜夏的背脊一下僵硬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你对他狠,对他坏,他都很好处理,唯独这样弱小、自艾,他不知该怎样安慰了。   他走到奚云身边,也没做什么动作,就陪着站着。   奚云哭够了,恍恍惚惚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身形摇摇晃晃的,还是一条醉狗。好不容易站稳了,眯着眼看他,表情还是愤怒的,却强制忍下了。那张让冯晴神魂颠倒的绝美皮相,满是眼泪鼻涕,七情上脸,扭曲狰狞,已经不堪入目。   杜夏眼看着那张脸上几经神情转换,痛苦挣扎,奚云最后却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好照顾阿晴。”然后转过身,摇摇晃晃地走了。一路七歪八扭,身形颓唐,好像一条丧家犬。   -   “合同的事情,我不会靠陪人上床来偿还,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吃亏。”   杜夏从回忆中抽神,听到沈清野的话,迟钝地移转目光,有些轻蔑,“你还能做什么?你欠的债,庸庸碌碌打工,估计一辈子只能还上个零头。”   沈清野抬了眼,说得缓慢郑重,“我会让你盈利。”   “只要你愿意给我时间,在合同期内,我一分钱都不要。”   杜夏略诧异,沈清野说得笃定,站在那里,肩平背直,面上有伤,精致的五官仍俊美。杜夏不怀疑他有一日能出头,哪怕不会说话,就这样站着,做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木头美人,也能引得一众奢牌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产品给他套上身。   更遑论,他还有野心。   那双眼睛不再显得淡漠,里头有星火在隐晦地燃起。   杜夏眯起眼,“你用什么来给我保证?”   沈清野想了想,“三年吧,如果三年内我做不到,我任你处置,你可以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一般人这样说,杜夏只会觉得是拖延,但沈清野说了,却平白给他一种信服力。杜夏突然明白,奚闻到底喜欢他什么,这人很有趣,初看是素白的一张纸,认识了才发现纸上都是暗纹,每一个角度都不同,时时都很惊喜。   看着脆弱易折,却很有柔韧性,被按压到极限,仍然不会屈服,有自己的方向。   他想到奚闻请他照顾好人,登机前的样子和他爸奚云一样,颓唐落寞,像可怜的小狗。   沈清野对杜夏而言,原先不重要,只是一个名字,是他公司的艺人,是好用的棋子,现在却有了别样的意义。   杜夏慢慢走回来,看着被缚在椅子上的赵思,对沈清野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但你竟然说服了我。“顿了顿又说,“你先走吧。”   “什么?”   “这里我帮你处理。我总不能让日后帮我白做十年苦功的艺人,背上一个故意伤人的罪名,添上丑闻,影响前程吧?”   沈清野一怔,随后低下头,“好。”   他也没有道谢,因为这混乱的场面,本就是杜夏一手搞出来的。   沈清野走出公寓,青白的月色洒在他单薄的肩上,路灯勾勒出长长的影子,他朝着医院走,去处理手臂的伤。   他心弦稍懈,终于有了一点喘息的余地,伤口的疼痛才绵延地传上心尖,如蛛网般密密地裹住了他,他咬牙强忍,双腿重若千钧。   他在心中发誓,会重新站回舞台,万众瞩目,光彩耀眼。   会让所有人再次看到他,认识他,包括那个惹上身就跑了的小混蛋。   他后来开始演戏,去做演员,一是因为自己的确从前就喜欢,二是因为没有什么比做演员成名更快,更容易展示自己的优势,大银幕喜欢他的脸,会把他带到自己足迹到不了的地方。   他急功近利,毫无耐心,一分一刻都不想浪费。   从死尸和小兵演起,被人针对,一遍又一遍地扇巴掌到下戏后持续性耳鸣;寒冬腊月里赤身裸体地拍雪地戏,一呆就是7个小时,冻得高烧不退还得拍下一场;因为之前的事故患上了恐高症还接了跳楼戏,威亚出差错,最后一场时从三楼掉下来翻滚到地面……   他去应酬上酒桌,一轮轮觥筹交错,喝到呕吐,胃出血进医院,将自己清理干净又重新回到包厢。一遍遍打磨碰壁吃亏遇冷,练出一张张假面和圆滑通融的话术,知道如何在不同的人群间应对,也会卑躬,学着压低了眼温驯地笑。像被牵着表演的猴一样,在各种场合介绍自己,被人评头论足。   他学得很快,做得也不错,只是不给人碰,还是丢掉了很多机会,遇到了不少阻碍,经历过花了大力气准备,结果临到最后一秒被换人的事。但他还是幸运的,没演太多小角色,就遇到了人赏识,接到了让他声名鹊起的戏。   他越快成名,名声越响,奚闻看到他的几率就越高,惊艳感愈强,兴趣也会愈浓。所以他很注意形象,无论何时出现总力求完美。因为太精致,一丝不苟得像个假人,网上就有人说他装、造作、高傲、不够亲民。   公司问他要不要接一些乡村生活的综艺,或者出一些假装是偷拍的生活照,可以有些迷糊傻气,有一点缺漏反而更显真实可亲,粉丝不会有意见只会更狂热。   沈清野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他不想赌,一丝一毫也输不起。   奚闻喜欢光鲜亮丽,喜欢鲜花掌声堆出的高高在上,就给他光鲜亮丽,给他独一无二,一切遵从他的渴望。他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他才会循着拴在指上的一根细线循循回到自己身边。被诱哄着留下来,不再厌倦离开。   但他又想让奚闻明白,钢琴和掌声不是他唯一的光彩,他贪婪不知足,他想要奚闻喜欢他这个人。无论他是什么样子,众星拱月或者一身落魄,都只喜欢他。   沈清野想,这不是什么幼稚的报复,这只是爱人时的一点小小的私心。   101 第99章 时间到了   黑色轿车驶入一家私人医院。   杜夏抱着奚闻下车。   其实当初他肯答应沈清野,再给他一个机会,除了想看看沈清野具体会怎么做,能做得多好,也有另一种考虑,他想在自己身边留一个牵制奚闻的人,万一日后会有用到的地方。   沈清野太有意思了,有意思到杜夏觉得奚闻还会被吸引,没那么容易走出来。   他把人带到三楼,叶永言已等了许久,见他抱着人走进来,急急迎前,看人昏迷不醒,有些意外,“他怎么了?”   杜夏压低了声,“我给他打了镇静剂,现在睡着了。”   叶永言摸了摸奚闻脸上渗出的汗水,“你说他发病了是什么意思?”   杜夏说,“反应激烈,有暴力举动,浑身痉挛,止不住,瞳孔涣散。”他视线下移,看到了奚闻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又加了句,“会自残。”   叶永言也看到了,他打了电话叫楼下值班的护士过来,帮忙处理一下伤口,“受了刺激?”   “嗯。”杜夏点头。   叶永言想了想,“会自残的话还挺严重的,先住院吧。”   杜夏答应。   独立病房,墙壁都用软垫包着,没有钝角的家具,都是铝的,很轻便,换了病号服,安置在床上。杜夏看了一圈,“有点委屈他。”   叶永言在一旁看出来的检测报告,闻言,扶了扶眼镜,笑了笑,“行了,住不了多久的,我们这小医院哪有那么好的条件。”   杜夏瞧着床上的人,若有所思,“他对那个人太认真了,能到这种程度,我是真没想到。”   叶永言说,“我早说了,你这样起不了作用。”   杜夏眼眸深了些,“是你说他在国外情况不好的,心病所致,要解心结。”   “嗯,”叶永言笑得无奈,“你就是这种解法?让他们两再好一次?”   杜夏放松一些,靠着墙,双手环胸,“人其实挺贱的,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渴望,越没尝试过的事越好奇,逼得太狠会引起逆反心理,疏导了反而就好了。”他说得冷漠,又有些不屑,“冯晴以前也是这样,她那时候为了和奚云在一起,拿剪子威胁过老爷子,说要一尸两命,老爷子被她气得心脏病差点犯了,我只想看看他俩到底有多真,最后还不是不过如此了。”   叶永言听得直皱眉,微微叹气,“要从专业角度,我会建议你也去挂一下门诊。”   杜夏一顿,冷笑一下,“我心理有什么毛病,你不是都很清楚?”   叶永言耸了耸肩不跟他争,边低头看报告,边摁着自动笔的按头,咔哒咔哒直响,杜夏嫌烦,伸手压住了,顺着手腕摸上去,握着小臂,轻轻一扯,把人拉进怀里。   叶永言有些猝不及防,被人抱住了,杜夏低头,嗅了嗅他的耳侧,“那你有什么主意?”   气息弄得人发痒,叶永言偏了偏头,侧着身转过去,仰首亲了亲杜夏的下巴,语气不乏兴奋,“看你想要做到什么程度了。我这些年都在研究这个病,纯粹靠患者自控能力不太可行,药物也是治标不治本,倒不如直接进行手术。”   “嗯?”   叶永言从他怀里挣出来,“我之前也给你看过,国际上已经认可这种其实是脑部疾病,病人的大脑就和常人的不同,我老师之前就给病人做过类似的手术,不算难,”他越说越兴奋,眼里似有光,“我这几年都在改进,有信心能做好。”   杜夏嗤笑,“有没有信心另说,你老师做违规手术把人弄傻了,把自己弄进监狱,倒是不假。”   叶永言一僵,攥紧手,眼中有疯狂的执拗,“这是老师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我一直想一偿他的心愿,他研究了近二十年,不能因为一次意外,就把他的心血白白浪费,全盘否定,他也是在帮助病人。”   “治好了会是什么效果?”   叶永言想了想,随后抿唇笑了下,“抑制情感输出,阻隔情绪反应,虽然有一点不太好,他可能没法再喜欢谁了。”   杜夏冷然,没直接表示。想了想,这决定挺难,他到底还是不太舍得,舍不得做到这种地步。   毕竟是他看护了二十几年的人。   他受够了夜夜被冯晴尖叫的样子和奚云哭泣的样子所折磨,唯独和奚闻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能感受到一刻平静。   他喜欢这个小孩儿,从出生就喜欢,模样轮廓很像他母亲,眼睛湿润黑亮得像一头小鹿,很黏他,又乖顺,自带一股软绵绵的娇气儿,却没有冯晴那种目下无尘的清高。这导致他对奚闻和对冯晴的感情全然不同。   他对冯晴,更想要把她身上那种虚伪的清高劲儿扒下来,通过玷污她口中纯洁高贵的爱情开始。   他从前跟着冯耀辉创立寰宇,有时候也不得不自己出去陪人睡觉,他可能天生就那方面的雷达失灵,他对这种事既没有羞耻也没有快感,就好像例行公事,情感或许总会与肉*贯通,但肉*却可以完全与情感脱节。他只是在工作,为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努力。   他有一天晚上回得完了,头发凌乱,衣服浸满了红酒渍,裤子也松松垮垮,斑斑驳驳,他一手拿着外套,一手解着胡乱套上的领带,困倦又疲乏。   走上楼梯,抬头,却恰好和穿着白色睡裙的冯晴打了个照面,月光透过顶层窗户投下,他站在底下往上看,冯晴一半脸浸在水银一样的月色里,黑色的秀发披散,居高临下地垂眸,白色的睡裙被夜风吹拂起,露出一小段光洁的小腿,好像一片白色花海在月色里起伏延绵。他看得傻了,那时候的冯晴刚刚20岁,正是最姣好的年纪,娇柔干净得好像春雨下冒尖的嫩笋,不沾染一点俗气。   他们两擦身而过,杜夏下意识地往旁边靠,紧紧贴着扶梯栏杆,生怕她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气味。但在经过时,冯晴还是察觉到了异样,皱起眉,抬手掩了鼻,杜夏更加尴尬,低下头,几乎不敢呼吸,他听到一句轻飘飘的话落到耳边,“恶心。”   他像一尊冰塑一样冻结在了原地。回到房后,他细致地用热水洗了澡然后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到一半,突然感觉恶心,然后起身到卫生间呕吐,跪在瓷砖上,扒着马桶,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冯耀辉让他做的事给他带来的屈辱感,以及他和这个家庭的隔阂。   至于奚闻,许是怀了对奚云之死的愧疚,再加上冯耀辉摆在面上的偏爱,无论是做给冯耀辉看还是出于私心,杜夏都竭尽所能地对他好。这样子对待久了,就成了习惯,好像奚闻就应该也值得被这样对待。   八年前他制造事故把奚闻送出国,是为了打乱老爷子的计划。但他没想到奚闻在国外会因为沈清野的伤而发病,而且那么严重,八年了也没有走出来。奚闻回国后,他干脆把沈清野重新送到他面前,既作为补偿也是希望奚闻能尽早丧失兴趣。   他不太喜欢看到奚闻为另一个人这样痴迷,他可以容忍他玩乐游戏,行事荒唐,却见不得他栽死在一个人身上,好像那个人对他有多么特别,多么独一无二。   他养了一头小鹿二十多年,怎么可以容忍他跳出掌心,去认别的主人?   杜夏先走了,叶永言还留在病房里,他拿了电脑过来,边处理手上的工作,边等奚闻苏醒。   敲了一会儿键盘,他就停下来了,他能听到奚闻的呼吸节奏变了。   叶永言抬手支着瘦尖的下颌,镜片有一刹的反光,让他的双眼有一点冷意。从杜夏的状态看,不会坚持太久,手术应该能很顺利地被提上日程。   他了解杜夏,他本质就是一个自私冷酷的人,既没有爱人的能力,也没有被爱的感知力。他只会为了自己的私欲行事。   如果目的达成,这样一来,他曾经给奚闻植入的心理暗示就没什么作用了。   叶永言合上电脑,放在一边。   奚闻迟钝地睁开眼,目光仍涣散。   叶永言微笑着,伸手到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声音轻柔,“好了,现在时间到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周四,周四的更新会晚一点,不要等了哈,早上起来看正好。相信大家都发现,我们要开始走狗血了。八年前的事之后还会再详细解释,不用急~   102 第100章 放手   嘈杂的音乐,昏暗的光线。   台上主唱的声音低沉而性感,间或夹杂着英文歌词,勾舌时显得挑逗,鼓槌落下,身体有节奏地摇晃,小臂上的纹身随着肌肉每一次的紧绷与舒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吧台前,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沁出水珠的杯壁,穿着性感暴露的女人端着酒杯步伐散乱地走来,身子倚向吧台,“帅哥,一个人?”   手指一顿,男人摇了摇头,拒绝了女人的献媚。   女人犹不死心,刚想在旁边的椅上坐下,就被人拦下了。   匡尧从舞台上跳下来,穿过台下拥挤舞动的人群,在女人坐下前拦住了她,“我朋友。”他低声。   女人眨了眨眼,会意地收回手,临走前红色指甲在匡尧肩膀上一划,“眼光不错。”   等女人走远了,沈清野向匡尧推过一杯酒。   匡尧低头接过,神色略烦躁,“你这样待着没用,我说过,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没事,”手指在杯沿上打着转,“我就坐这喝喝酒。”   匡尧看着他压低鸭舌帽下露出的下颌线,“你这样欲盖弥彰反而更显眼,哪有戴着帽子来酒吧的?”   沈清野笑了笑,“我也不能拿下来。”   “给你开个包厢吧,你进去喝。”   沈清野摇了摇头,“不用了。”   匡尧皱眉,“你放心,他来了我肯定告诉你,不会瞒你的。”   沈清野不说话了,只是端着酒抿了一口。   匡尧有些受不了,压低声凑近,“你别待这了,要是被人发现是你,肯定会引起骚乱的。这是我朋友的酒吧,我不能给他惹事。”   沈清野脸色淡淡的,“我也不想惹事,只是来这当个客人。”顿了顿,见匡尧脸上犯愁,才松口,“我亲眼看见他进来的,不会认错。”   匡尧抿紧唇,捏了捏手指骨节,他不擅长说谎,也不知道怎么会卷进这种事来,索性抓了吧台上的酒杯一口喝下,“我实话说了吧,他刚刚是进来过,但很快就从后门走了,这儿连着个巷子通到街上。”   “他存心躲你的,既然都这样了,你倒不如放他一马。”   “我放他一马?”沈清野脸色冷下来,“他这人一贯如此吗?什么事都不说清楚,只会躲着。”啪的一下玻璃杯敲到吧台上,发出剧烈的一声响,把周边的人吓了一跳。   手紧捏着杯壁,用力到指尖泛白,匡尧紧盯着,生怕下一秒玻璃杯就要被他捏爆,“躲着有什么用,拖着不面对,他还想躲一辈子吗?”   沈清野说得切齿,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匡尧从认识他起,甚少见他这么情绪激动的时候,沈清野一贯是从容平和的,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值得他动一下眉,而今只是几句话功夫,竟然失控成这样,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门幅度夸张得关合。   匡尧抬手,又叫了两杯酒,站在吧台那儿喝了,才转身去后台。   舞台后有一个专门辟出的小包厢留给演出人员作准备,匡尧过去,包厢里的沙发旁斜斜倚着个人,低着头摆弄手机,屏幕的光亮照出了他小半张脸,五官很俊,但不算多突出,唯独一双桃花眼特别灵动,配上眼角点着的小痣,挑眼看人时就有些娇气和勾人。   看匡尧进来了,勾着唇笑,“打发走了?”   匡尧面色不好看,两杯威士忌也没平复他胃里翻涌的别扭难受,“我都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到底算不算帮你。你这样躲着他干嘛?”   “随他去吧,给段时间就冷静了。”奚闻淡漠地说,“当面说场面不好看,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消息我给他回过了,该说的都挺清楚。”   “不喜欢就别招惹,他一直都挺认真一个人。”对奚闻这种态度,匡尧是很不满的,“你这样一搞,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做不成就做不成,什么好聚好散,都唬唬小朋友的。理想的前男友就是原地蒸发,人间消失,我不是挺合格的吗?”   奚闻打了个响指,匡尧被他这套歪理噎得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   “奚哥魅力太大,野花野草多得都摘不掉。他前天上台唱歌的时候,台下人都疯了,那架势也就尧哥你第一次上台的时候能比一比。”包厢里还坐着两个刚从舞台上下来的乐队里的人,嬉笑着调侃,又开了两罐黑啤招呼匡尧坐过来。   奚闻耸耸肩,“指不定是冲你们来的呢。”   那两人哈哈地笑,“不敢当不敢当,我们可没这魅力。”   匡尧坐过去,拿了罐啤酒,“小乙之前说你不能做音乐了才去拍戏的,我还觉得怪可惜的。”   奚闻收了手机,也坐过去,“之前是不太行,听不出节奏了。最近好了,以前的感觉回来了,你们这儿前天主唱不是感冒了吗,他们非怂恿着我上台帮你们顶一下,不过时间长了不行,不能再搞这些了,我姨要骂我的。”   “知道你现在乖得很,西装领带上班族,每天还有门禁。”   匡尧拿了啤酒跟他碰了一下,白沫撞出来点,奚闻低头把溅在虎口处的啤酒舔了,再仰头喝罐里的。   匡尧看他喝酒,“我之前听谁说你戒酒了来着?”   奚闻抹了抹嘴边的酒渍,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捏着啤酒罐,手指一用力就发出嘎拉拉的声响,“啊,以前是戒过,现在觉得戒这玩意没意义,醉一醉也挺好的,特放松,没烦恼。”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桃花眼醉醺醺的。   另两人拿了骰子和色盅到一边,摆开架势,问他们要不要一起玩,匡尧摆了摆手。   他们这边就静下来了一点,奚闻百无聊赖地捏着啤酒罐玩,匡尧看了看他,然后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放桌上,是副耳机和MP3,“我之前就想跟你说这事的。”   奚闻挑了挑眉,“什么东西?有点老土啊,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个?”   匡尧把耳机递给他,“听听。”   奚闻不置可否地接过,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他把耳机戴上,匡尧低着头摆弄那只MP3,经过一小段开机音乐,然后是一首儿歌,奚闻噗嗤一声笑出来,“啥呀,你到底要让我听什么?”   匡尧一脸严肃,“别闹,戴着,有点耐心,还没调好呢。”   奚闻歪了歪头,貌似一本正经地等着匡尧找歌。   又过了会儿,在他无聊地拿手指在大腿敲节奏的时候,一首歌的旋律才慢慢流淌进来,先是一段很轻松的口哨声儿,然后引入节奏,再然后是一把温润清亮的男生嗓音,旋律很轻快,歌词也温柔,很小清新的一首歌。   奚闻听了会儿,慢慢收了笑,神情特别专注。   匡尧等一首歌放完,按了暂停。   奚闻转了转眼,看向他,“你把这首歌做出来了啊,质量不错,和声旋律什么的,成品效果很好。”   匡尧把耳机收回来,“不是我出的,我之前不是问你有没有听过姜信文的歌吗?”   奚闻好像有些懂了,“这首歌他出的?”   匡尧点点头,“他偷了你的歌,靠这首歌火了,我知道后,就跟他闹掰了。”   奚闻一顿,脸上还是不太在乎,也没怎么生气,淡淡哦了一声。   “你就这反应?”匡尧很惊讶。   一首歌就跟一个音乐人的孩子似的,被人拿去冠了自己的名,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   奚闻手指刮了刮啤酒罐上的水汽,态度很随意,“大家以前都是一个乐队的,这歌他想用就用吧,我之前不告而别,搞得乐队解散了,本来就欠你们个人情。他能靠这首歌火起来,也是他的运气。而且他做了点改编,更通俗上口了,说明他是懂音乐的,值得这歌。”   匡尧深深地看向他,“你真是这样想的?”   奚闻也转头看他,匡尧的心思重,眼睛很深很沉,奚闻看久了心里竟然有些烦了,只好转回来,嗯了一声,“不然还能怎么样?跟姜信文撕破脸,打官司?这么多年兄弟情谊了,犯不上。一首歌,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你以前很喜欢这首歌的,刚做好,高兴得跟个傻子似得来让我听,提意见。一直都舍不得给出去,想靠自己做出来,自己唱,你说要把这首歌当作生日礼物送人。”   奚闻恍惚了下,好像是有这事,怪不得他觉得这首歌特别熟悉,听着心里还有点奇怪的感觉。   匡尧把MP3和耳机卷起来,塞到奚闻手里,“奚闻,有些事别说放手就放手,我知道这首歌你要送谁,你真没一点舍不得吗?”   奚闻低头拨弄着耳机线,解开来又缠好,黑色的线勾在手指上,好像一枚小小的戒指。从前也有人枕在他大腿上睡着了,自己怕吵醒他,无聊地扯了缕头发把玩,缠绕在手指上,发丝柔软,黑得像鸽子的尾羽,古时候有男女定情,附上一缕头发,用红头绳扎着,意为结发托身,自己当时想到这些就笑了,心里还很窃喜。   现在回忆只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傻气。   奚闻皱了皱眉,把耳机线取下来和MP3一起放回桌上,淡淡说,“可能我以前的确挺喜欢他的吧,还挺浪漫。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匡尧身体僵硬了下,也不去拿桌上的东西,“其实我今天给你听这歌,倒不是要劝你什么,别人感情的事,第三者不好插手,说多错多。”   “嗯?”   “我主要是把事情跟你说清楚,省的你不明不白的。”匡尧顿了下,“但是你要答应我,别生气,去找麻烦。”   “嗯?”奚闻倒有些好奇了。   “信文不是拿了你的歌嘛,又看到你回来了,还说要搞音乐,所以担心你会找他麻烦,就先发制人,搞出了那些绯闻通告。”   “他拿沈清野做矛头,最好的结果是你两起争执,沈清野逼你回法国去或者你为了不给他添麻烦而离开,再不济也能搞臭你的名声,以后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   奚闻颇意外,“之前的偷拍照和那些爆料贴,是他的手笔?”   匡尧点点头,“没人比他更清楚你们以前的事了,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半真半假,就解释不清楚,他人聪明,就是脑子没用在正经地上。”匡尧说着就皱眉,脸色变得硬邦邦的,眼中又是可惜又是痛苦,“我代他跟你道个歉,你别怪他,他自尊心太强,太害怕回去过苦日子了,所以行事糊涂。”   奚闻瞥他一眼,拿着酒又喝一口,“你好像不是第一次代他跟我道歉了,他是没长嘴吗?什么话都要你来替他说?”   匡尧摇头,“他太犟了,这种事情他也就喝醉了才跟我说了,清醒的时候嘴巴跟含了枪子似地,撬开了也是一嘴火星。”   “这事我做不了主。”奚闻把空罐子捏扁了扔在桌子上,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你让他跟沈清野道歉去,这事对我影响不大,我不能帮别人做主原谅。”   顿了顿他又说,“但他要是不道歉澄清的话,我就把事情闹大。”   “他不把人当兄弟,那我也不当了。”   抛下这么一句,就转身走了。   103 第101章 新年   那天晚上,沈清野在酒吧的后巷徘徊了会儿,靠着墙抽烟,雨水滴滴哒哒地顺着屋檐线往下淌,酒吧的后巷都乱,堆满了杂物,并列着三个垃圾箱,墙壁油腻都是黑污,这样脏乱差的环境还有人精虫上脑。离他不远就有一对纠缠在一块儿的情侣,搞得太热闹,从这面墙挪到那面墙,叫声一点也没压着。   沈清野没抬眼看过他们,低垂着头,压低了帽檐,遮着脸。但他身形很高,身材修长匀称,领口露出的一点肌肉线条更惹人遐想,站在那儿就算不露脸也很出挑,像个模特。   他盯着脚下积的一滩水洼,脏水里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像玉盘一样,白润明亮,就算是这样的污水巷子,月亮还是很好看,银白色,纤尘不染,不会因为在什么环境而有改变,对所有人都公平无私。   旁边的喘息叫声好像停止了,沈清野侧了侧脸,抖了抖手上攒了一截的烟灰。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到人了又该说什么,匡尧说他早走了,自己在这里待着简直是自找罪受。但他现在又迫切需要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来转移注意力,不这样做他就一直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哪里不对了,为什么会这么突然,为什么有人可以把这种事说的那么轻易,看得那么轻贱,自己却还舍不得放手。   想多了就觉得可笑了,心脏跟麻花一样绞紧了。他闭起眼,背微弓,靠了点墙,也顾不上墙上斑斑驳驳得有多脏。   他回来那天,没让公司的人跟着,是独自回来的,在机场等了很久,打奚闻电话一直是关机,他有些不安,但也没多想。后来是被粉丝认出来了,一下引起骚乱,没办法了,整个场面太混乱,后面人少点,前面往外走的道路完全被堵满了,好半天都挪不了一步。中途他被围堵在VIP休息室里几个小时,到处都是尖叫和喊话什么的,吵得脑仁生疼,好不容易被机场的保安护送着离开,才逃离这种混乱的环境,得以喘息。   机场一闹,都知道他回来了。之前丑闻的骚乱还没过去,怕有记者埋伏,家里还是不能去,孙絮絮临时给他订了家酒店住。   安顿好,他再联系奚闻还是关机,打给白小乙,白小乙那边也是一脸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让他去家里看一下,结果楼上楼下都没人,就留了窝小猫没人照顾,没装好猫粮和水,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沈清野这下才有些急了,偏偏他连酒店都出不去,此时才觉得明星这职业有多丧失自由,走哪都山呼海啸的,做什么都被人盯着,想要安安静静地找一个人都很难。   他点开奚闻的微信,头像已经换成了自己送他的那只小熊,穿着洛明川的衣服,抱着小熊的手白皙修长,手腕纤细,腕上套着根红绳手链,中间垂着剔透的翡翠玉佛。   沈清野看了会儿,然后微微弯眼笑了,他点进去,按了语音,想了会儿,然后说,你去哪了?空了回我个电话。   松开手指,语音消息就发送出去。   和之前几个未接的语音通话并列在一块儿,另一方没有回应,看着孤孤单单的。   一失联就是两周,沈清野就去问了杜夏,杜夏听了,然后跟他说,之前新闻爆出来以后,奚闻家里很生气,估计是奚闻的小姨扣了奚闻电话,也不让他出去了。   杜夏说,“这是人家家里事,你就算跟他感情再好,你现在冲过去也只会火上浇油,起不了什么作用。奚闻家里都宠他,不会真对他怎么样,你倒不如有点耐心,等他把事情处理好了,自己就回来了。”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无可辩驳,奚闻都快三十了,是成年人了,没道理这种事搞不定,自己太莽撞,只会把事情搞砸。   沈清野信服了,又想到自己家里那一摊乱局,知道跟亲近的人斡旋解释起来,是有多不容易。   年二九的时候李舒打电话来问他能不能回家一块吃饭,说话时别别扭扭、小心翼翼的。一副生怕沈清野说个不字的架势。   李舒太小心了,反而让沈清野卸了心防,柔软起来。本来年三十就自己冷清清地过,沈哲轩那边五年前交了个比他小快二十岁的男朋友,背着行囊浪迹天涯去了,这几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清野就答应了,买了很多东西,年三十的晚上回了家。   车驶进小区,看门的老大爷跟他打了个招呼,贺了声新年快乐,他戴着墨镜其实不太礼貌,就开了车窗送了老大爷一包糖,然后贺了声走了。   李舒跑下来接他,凌韵在家里准备了很多菜,三个人其实吃不了太多,还是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看到沈清野来了,凌韵很拘谨,也不说什么话,把他迎进来后,就自己在厨房里忙,让李舒陪着沈清野去客厅坐坐。   电视上播着央视台,茶几上摆满了瓜子果脯小零食,李舒抓了把开心果给沈清野,“妈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吃这个,所以这次买了好几斤。”   白色的壳咧着嘴,看着很喜庆。   凌韵端菜出来,看到李舒盘腿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看电视,“让你陪陪你哥,你怎么还真看起电视来了?给你哥泡杯茶,再切个橙子去。”   沈清野说,“不用了,让小舒看电视好了。”   凌韵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就是又懒又没眼力劲,在家里躺了这么多天,也该让他活动活动了。”   李舒吐了吐舌头,从沙发上弹起来,去给沈清野泡茶,一边选茶包一边扭头问,“哥,你想喝什么?有玫瑰花、菊花、绿茶、红茶,还有奶茶。咦,这奶茶是新买的吗?”   “你王姨送的,别瞎拆,到时候我还可以送人。”   “别人送的还要送出去,妈你抠死了。”说着又扯高脖子喊,“哥,你要喝什么啊?”   “绿茶好了。”   凌韵对沈清野说,“我这还有你上次买来的西洋参片,要不要加点?你看你嘴唇都裂了,最近是不是很上火?”   沈清野摸了摸嘴唇,然后笑了笑,“好,谢谢。”   李舒端着茶跟走平衡木似地走过来,中途撒了点在手上,烫得他龇牙咧嘴,手红了一片。   凌韵一看就急了,拉了他的手,一边数落一边翻出烫伤膏给他擦,“你这孩子做事怎么毛手毛脚的,倒杯茶还能烫着自己?你还能干啥呀。”嘴上骂个不停,动作还是轻柔又心疼的。   沈清野坐沙发上看了会儿,然后把眼睛移开,端着茶小饮了一口,滚水烫着嘴唇上的裂口,有点疼,他伸出舌头点了点,把茶杯放下了。   他第一次见到李舒的时候也想过,如果当初凌韵和沈哲轩不离婚,那现在凌韵关心呵护的人应该就是自己了,有稍稍嫉妒不平过,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重来的余地,能有现在的和睦也算不容易。   晚上一家人吃饭,电视继续放着,开了火锅,还有几个大菜,热热闹闹,气氛很好,凌韵一个劲给他夹菜,生怕他有什么吃不到。   中途他手机响了一下,是他圈里的一个朋友,他就走去阳台接了,那人主要是问他有没有空,想约他出来吃个饭。既是知道他过年都是一个人,给他解个闷,也顺便说一下工作,沈清野六月就要从寰宇走了,想问问他明年有什么打算,打不打算接戏。   挂了电话,沈清野没立刻回去,站在阳台上,看到对面一幢幢楼里亮起万家灯火,远处大街上空荡荡的,已经没什么人,家家户户都团圆。   现在七点多,也有人提前开始放烟花了,噼啪声此起彼伏,夜幕里炸开一丛丛火树银花,无数道绚烂的曲线划过夜空然后落下,一个烟花灭了又有一个升空,天上一直锦绣团团,把破旧的居民楼也映照得五彩缤纷,特别好看。   沈清野眯了眯眼,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挑了最好看的发给奚闻,本来想再说两句话的,又害怕手机不在奚闻手里,被人看到不好,就什么都没说了。   只发了句新年快乐。   回去客厅,正听到李舒在说话,“妈,你别问这个,哥会不高兴的。”   凌韵有些生气,“我是他妈,这种事怎么能不管。你也不是没看到前几天那个新闻说得多难听,这几年没动静,我以为断了,结果他还是跟那个男的不清不楚的。娱乐圈里多乱,我真怕他出什么事。”   “这么多年了,哥心里有数的,你问了有什么用,也只能添乱罢了。”   “我就想问问他是不是认真的,能不能找个姑娘安定下来,让我抱抱孙子。他都多大了,别人家都生二胎了。”   李舒烦得不行,又劝不动凌韵,“我好不容易把哥哄回来吃顿饭的,你就不能忍一个晚上吗?”   凌韵脸色也有些僵,“我平常也碰不到他,送那些东西来有什么用,一次也没上来看过我。”   “那不是怕气着你吗?东西都被你扔出去了。”   “我本来就是不要的,卖儿子得来的东西我用着能安心吗?”   李舒皱眉,“你也别说得那么难听,哥哪能干那种事?”   “怎么没,我都看到了,那些报纸上说得比我说得难听多了,”凌韵说着说着就气着自己了,脸涨红,身子也发抖了,“他要是真在外头这么难,就回来好了。我不稀罕他挣什么大钱,给我买那些东西,也不需要他当大明星,出出入入多光鲜。我也有退休金,他就算什么都不干,我也能养的起他。我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为什么要经历那种苦?我的孩子凭什么要给别人这么糟践?他们知道什么呀,就说那种话?”凌韵嘴唇哆嗦着,话也说不连贯了,眼红通通的,开始往下掉眼泪,一掉就停不下来。   李舒抽了纸巾给她擦眼泪,“妈,大过年的别哭,给哥回来看到了不好。”   凌韵吸了吸鼻子,自己抽了两张纸巾捻了鼻涕,“他要是能早点结婚,让我安安心多好。”   等那头谈话声音已经渐渐消了,沈清野才走过去。   凌韵扭头看他一眼,眼皮都是红的,整个人特别苍老,只看了一眼赶忙又转过头,拿纸巾抹了抹眼睛,然后转回来挤出一脸笑,“回来了啊,妈给你下几个蛋饺吧,这蛋饺自己做的,干净。”   沈清野坐回去,虽然大家都装的若无其事,凌韵也一直没提那些,但明显几个人都有心事,尤其是凌韵,话到嘴边又缩回去。   沈清野也知道凌韵期待的回答是什么,可惜他已经走死了路,回不了头了,就算会让人伤心遗憾,他也没办法。   “妈。”他叫了凌韵一声,这还是他今天回来后第一次这么叫。   凌韵有些惊喜。   沈清野却移开眼,刻意避开了视线,“前几天的新闻你看到了,网上那些很多说的不是真的,但有一样没错,我的确喜欢男人,也的确和那个人在一起。”他重新正视,“我八年前就喜欢他了。所以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也不可能有孩子,这不是时间能改变的,问题在我自己身上。”   凌韵的笑还僵在脸上,客厅里沉默得像被飓风席卷过。   沈清野垂了眼,放下筷子,想起身告辞,却听到凌韵说,“如果你真认定了,那你空了带他来看看我吧。”   沈清野抬起头。   凌韵努力对他微笑了下,苍老的脸上皱纹舒展,整个人都显得温婉柔和,和他幼年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慢慢重叠。   从家里出来,夜风轻拂,吹得整个人都很放松舒服,也可能是心里的疙瘩解开了。   也不想马上开车走,就抽了根烟在小区里溜达了一圈,手上刷着微信,有很多拜年祝福涌进来,他虽然不太喜欢这些虚的,但都老老实实回了。   划到置顶的对话框,手指又很习惯性地打了语音通话过去,拨出去了才反应过来肯定是没人的,不然没道理这么久了也没回他什么。   可这次出乎意料的竟然通了,他一顿,差点忘了呼吸,“奚闻?”   那头很久才回,“沈老师。”声音很熟悉也好听,总带着点拖长了调子的慵懒劲,只是过分平板,没什么起伏。   沈清野一时语塞,太多事想问,就不知道这么说了,又很想跟他分享刚刚的事,“你……”   他还没说完一句话,就被奚闻打断,“我有事想跟你说。”   沈清野一下心有些沉,也很不解,“嗯?”   那头静了会儿,然后说,“沈老师,我们结束吧。”   104 第102章 在商言商   又回忆到奚闻大年三十第一通电话跟他提分手,太混账了,简直能把人气死。   一口烟抽猛了,沈清野呛住,弯下腰猛咳起来。   巷子里亲热的男女正往外走,路过他时看了一眼,估计是妓女跟嫖客的关系,男的色眯眯地往沈清野身上扫,凑近了说,“没事吧?”   沈清野没出声,只是摆了摆手。   男的作势要去扶他,装模作样地说,“我留意你好久了,这鬼地方哪有生意?你要肯打个折的话,就跟我走算了,我包夜。”   沈清野猛地侧身避开,然后直起身,他身量比那男的足足高了一个头,特别有压迫感,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善,“滚开。”两个字咬的森冷,凶狠得要命。帽檐下半露的一双眼,跟狼似得,看得人后脊冒虚汗。   男人怂了,连句狠话也没撂,就拉着女人走了。   沈清野把烟碾灭,又盯着酒吧的霓虹招牌看了会儿,才转身慢慢往大街上去。   沈清野前脚刚走,后脚奚闻就从后门里出来了。   他其实在门后藏了会儿,看到沈清野在,才一直没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鬼鬼祟祟,跟做贼似地,本来谈恋爱不想谈了就分手挺光明正大、正常合理的,自己也没出轨,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就是没感觉了。   但他没来由地看沈清野心里就有些怂,可能是他们两人的纠葛太复杂漫长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甫一分开,还没适应。   每次瞧见沈清野,自己脑袋就特别疼,尤其是刚刚看他低着头抽烟的时候,疼得都有些懵了。真是遇上就不顺利。   奚闻沉下脸,走上大街,拦了辆出租回家。   那天自己和杜夏争吵后就晕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回了家,身边就冯桐陪着,说是杜夏通知她来的。   奚闻挺奇怪冯桐住院怎么说回来就回来的,脸上也没有化疗的疲态。冯桐有些尴尬,在他逼问下才说自己得癌是骗他的,就想让奚闻回来公司,继承老爷子的心血。自己上次流产以后就没了生育能力,所以千方百计劝奚闻回来,不想让集团交在外人手里。   奚闻听完,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但还是答应了冯桐退出娱乐圈,老实回公司上班,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斩断关系。   靠着杜夏那笔钱,公司总算把理财爆雷这件事扛过去了,足额赔付,现在在等着荣欣破产清算。杜夏正式入驻集团董事会,奚闻继承了冯耀辉的股份,算是最大股东,冯桐那部分的还在冯桐自己手里。   他跟冯桐说了纪秋和寰宇的事,也表示完全没法和杜夏共事下去,在冯桐的同意下,拆解了集团,将一部分产业出售给杜夏,换回完整的股份。   杜夏在这方面没有太为难他们,他说只要奚闻答应他一件事,他可以退出。   杜夏希望他对寰宇背后的勾当保密,奚闻对此没有意见。   心里竟然也没什么正义感,觉得这样处理挺合适的,杜夏这些年为冯家付出这么多,不拿点好处说不过去。寰宇的事,又脏又乱,迟早会出麻烦,集团越早能脱身越好,公平不拖欠,他们可以彻底划清关系。   相比之下,冯桐受的打击倒比他厉害,感觉冯桐是真拿杜夏当家人的,毕竟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结果羊皮一掀,露出一头狼。   两人在律师见证下签完转让合同和保密协议,杜夏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奚闻犹豫了下,还是握了上去。   本来握一下装个样子就算好了,但杜夏不松手,还装模作样地假笑着说,“我以为我们总该还有点情义在,你不至于这么冷着脸对我。”   奚闻没露出一点笑模样,猛地使劲抽出来,“都闹成这样了,犯不上还演这套把戏。”   杜夏虚攥了攥手,也冷下脸,“闻闻,你别把我当恶人,我对你算不错的了,否则你今天连这些都留不下来。”   “在商言商,别拿人情那套来说事,没意思。”奚闻一脸冷漠。   “奚闻!”杜夏真被他惹到了。   奚闻懒得跟他多说,干脆地转身冲他摆了摆手,就带着自己公司的人走了。   后来奚闻在电视上看到纪秋以防卫过当被起诉,判了五年,他看了会儿,然后关了电视,低下头继续吃饭。   他有太多东西要学,白日里忙得像个陀螺,经常吃饭都忘记时间,半夜里胃都饿抽了才垫巴两口。   冯桐每次看他这幅拼命三郎的模样总是面色古怪,不仅没有热泪盈眶感叹一声浪子回头,反而特别发愁他怎么活得没个人味儿了。   奚闻被她这种疑神疑鬼弄得很无奈,“小姨,你在担心什么呀?”   冯桐嗫喏两声,也说不上来,最后用精致的指甲攥紧了披肩,“那个人最近还有来找你吗?”   奚闻盯着显示屏浏览股票走向的视线一顿,转过头来,“之前来过公司,我让秘书说我不在。”   冯桐有些别扭,“人一个大明星,被你这么打发还坚持着,也挺不容易的。”   奚闻耸耸肩,沈清野这回逼得真的挺紧的,大年三十说了分手后,简直暴怒,非得让他说出个一二三来。从前都是自己追在他屁股后头跑,变着法儿地哄他高兴,生怕那里惹着他了,现在竟轮到他死缠不放。   不得不说,奚闻突然觉得自己以前那样,是挺招人烦的。   这段时间,《赤枭》开始造势,准备首映了。两大主演闹出那种事,只剩一个阮风在勉强支撑,知名度是有了,就是口碑不太好,还没上映就有人在影评网站上刷负分。投资人都在纠结要不要撤档,觉得现在上映,票房太没把握了,但韦导不肯。后面杜夏一锤定音,就赶着新春档上了。   时间紧了,韦成歌打电话来邀请奚闻参加首映礼,奚闻看了看来电显示,连接都没接,就拒绝了。   “6号的首映礼你会来的吧?”   “会的,您把详情发我吧。”沈清野在跑步机上跑步,眼睛看着窗户处的绿植。   “你能联系上奚闻吗?”   沈清野摁了停止,从跑步机上下来,拿毛巾擦汗,气息有些喘,“您找他?”   韦成歌有些不悦,“他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之前说的好好的,现在怎么说变就变?你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吗?”   沈清野往屋里走,拿运动水杯喝水,“他回自家公司了,估计不再做这块了。”   韦成歌哦了声,声音淡下来了,“回去继承家业了啊,那怪不得。”   “我也联系不到他,您要不给他经纪人说一下吧,我有联系方式。”   “还经纪人?都退圈了,哪还有什么经纪人啊。”韦成歌嗤了声,“算了,他不来就不来吧。你到时候别忘了。你们两不一块儿出现也好,那些媒体就没东西可炒了。”   沈清野笑了下,“我如果能碰得上,我再问问他吧。”   韦成歌嗯了声,又不放心地交代,“虽然我到时候会先跟媒体打好招呼,但你那天当心点,保不齐有些不长眼的东西提些无关的问题。”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作者有话说:   新文求一下收藏!会在这本完结后写~   ABO落水狗,斯文败类律师攻X外表彪悍内心清纯小白花假释犯受。   肖舟一直觉得他和江成远是各取所需。   江成远迷恋他的信息素,利用他的身体摆脱信息素控制。   而他想要获得假释,需要一个Alpha做他的监护人,应付定期检查和报告。   所有都是江成远教他的,告诉他温顺隐忍,为自己犯的错误赎罪。   所以当他恢复Alpha身份后,他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和江成远之间的关系该结束了。   可江成远还是会在楼下等他,还和以前一样喜欢从后面抱他,用鼻尖蹭他的腺体,用牙齿轻轻地咬。   明明已经无法标记了。   肖舟因为两种Alpha信息素的冲撞而浑身不适,江成远却声音低哑地说,原来你是这种味道。   105 第103章 首映礼   赤枭的海报一共出了三版。   用的最多的一张是游凌和华旸一左一右,互相对峙,一个光线明一个光线暗,光与影好像一把匕首从中间将两人裁开。   华旸只露了侧脸,但侧颜线条精美流畅如同刀刻斧凿,虽然在暗处也险些把亮处的游凌给比下去了。赤枭黑红色的字体在两人间如一道分界线。   还有一张只有兄弟两人,由于二人最后决裂和死亡的走向,这张海报里的人物是破碎的,好像被摔裂的镜面,仔细看又可以发现两人的裂纹处是互补的,华轩恰好补足了华旸缺失的部分。   碎片的背景是华轩死时带血的囚室和最后那把冲天的大火,火光里依稀是一辆行驶在山道上远去的黑色轿车。   他们的第一场戏是华旸从绑匪手里将幼年的华轩救出,最后一场戏是华轩独自死在林辉手中,华旸在错误的地方寻找。   一次得到,一次失去,保护了10年,最后遗憾错失。   奚闻沿着电影院的走廊走了一圈,墙面上都是赤枭的海报,屏幕里在放预告片,陆陆续续有人入场。   他在兄弟两的那张海报前驻足良久,看着自己的脸被放大那么多倍还挺奇怪的。对自己一掠而过,又去看旁边的人。   不得不承认,沈清野的确很好看,适合大银幕,放大多少倍都毫无瑕疵,难怪负面绯闻缠身,还是有不少大导演对他趋之若鹜。   电影院外铺了红毯,支了巨幅海报,有大批媒体和粉丝守着。奚闻到得早,扮作工作人员提前溜进来。   最后还是白小乙将邀请函发给了他,挺可惜地问他真的不打算去吗?他问过白小乙是打算继续留在寰宇还是出来跟他,白小乙开完笑说既然奚哥不要他了,他打算转后台了,不打算继续带艺人。有电视台给他发了邀请,他打算过去。   奚闻觉得不错,电视台是体制内,工作稳定有保障,朝九晚五,虽然收入可能会降一点,但比他现在这种24小时连轴转会轻松不少。   两人有的没的又聊了会儿,临结束前,白小乙又问了他一遍真不打算去吗?   奚闻一只手上转着钢笔,偏着头夹着手机问他,“去了有什么意思?看一堆人在那说些场面话罢了,没什么新意。”   白小乙一愣,随后无奈地说,“奚哥,那是你第一部 电影啊,还是和清野哥合作的。你不去,清野哥肯定很失望。”   奚闻一顿,开玩笑说,“有他我就更不敢去了。”   白小乙小心翼翼说,“为什么?你们闹别扭了吗?”   奚闻说,“闹别扭倒谈不上,是他在生我气呢,怕他生吃了我。”   白小乙不明就里地哦了声,然后轻咳了咳,说,“清野哥让我给你带句话。”   “嗯?”   “清野哥说,你这次要是肯去,你们两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奚闻挑了挑眉,“啊?原来你是他的说客啊。”   “你两以前那么好,我帮他不是就算帮你吗?”白小乙不过传个话,却感觉越来越别扭,“你们到底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奚闻笑了笑,“他倒是也挺干脆的。”   “所以你答应了?”   奚闻说,“没呢,看心情吧,你就回他说,不一定。”   白小乙觉得这回了跟没回一样,奚闻却不想跟他多说了,“我有电话进来了,先这样了。”   之后就是一串忙音。   白小乙没办法只好依言回了沈清野。   沈清野那儿倒没为难他,很客气地说,好,麻烦你了,多谢。给你寄了箱红酒,记得签收,算是祝贺你新入职。   弄得白小乙受宠若惊。   嘴上虽然说着不一定,最后却还是来了。奚闻抢到了首映礼的票,没去前排特意给他留的座,反而躲到了后排观众席,还偷偷自拍了一张,留作证据,让沈清野没法耍赖。   演职人员陆陆续续到了,走红毯接受采访,相继就坐,电影开场。   沈清野坐在韦成歌旁边,他身边的另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他还真没来。”韦成歌挑了挑眼。   沈清野掩了眼神,淡淡地点了点头,“可能有事太忙了。”   大银幕上出现龙标,然后从游凌第一天去警校报道开始讲起。   陆续能听到安静的影院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奚闻面无表情地看完了自己死后,游凌放火的剧情。内心一点波澜也没有,挺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会对这么简单的剧情感触那么深。   后面结尾部分拍的时候,当时奚闻已经离开片场了,是他没看过的内容。   赤枭的大本营被警方捣毁,华旸被几个亲信护送着逃离,东躲西藏,在路上几个亲信陆续或死或被捕,华旸苟活下去,就是为了找华轩,但一无所获,整个人憔悴不堪,只凭着一股执念支持。   最后独自回了老家,在那里碰上了在等他的游凌,两人在老屋里缠斗,游凌终于告诉华旸真相,为了摧毁他的信念,还着重描述了当时的惨况。   华旸万念俱灰,执念已消,没有力量再坚持下去,在打斗中,被游凌推下楼摔死。   华旸坠楼死时,影片用了一段慢动作和面部特写。   水泥地逐渐虚化,背景变成了小时候把兄弟两冲散走失的那条波涛汹涌的河水。   华旸不停往下坠落,最后掉进了那条河中,白沫翻涌,一个急浪打来,被河水冲走的不再是华轩,而变成了华旸。画面里最后只剩下了汹涌澎湃的河水,滔滔流逝。   当河水散尽,才是华旸坠楼死亡的样子,血慢慢从他身下流淌出来。   奚闻手臂一紧,发现是坐在隔壁的小姐姐哭得太厉害,又不好发出声,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袖,用力揪着。   奚闻皱了皱眉,很努力地从小姐姐纠缠的五指中拯救出自己的衣服。   小姐姐流着泪转过头来对他说对不起,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怔住了,非常惊讶,“你,你是奚闻?”   奚闻对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压在嘴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电影。   小姐姐脸一下红了,随后点了点头,又转了回去。虽然之后还一直在偷看他。   影片最后是游凌和那个在他做卧底时跟他有过一段恋情的女人,擦肩而过的画面。   柔弱的女人牵着女儿拿着行李准备离开整座城市,游凌恢复了身份,穿着警服,两人对视了一眼,却谁都没有相认。   女人低下头默默地向前走,只有那个女儿很惊喜地喊着叔叔叔叔,却被女人紧紧拽着,越走越远。   游凌沿着路肩继续前行,走过一条巷子时,又停了下来。   恍惚间看到七年前的时候,自己刚刚做卧底,为了取得华旸信任,在二十几个人的围堵下,不要命地护着华旸往外逃生,最后被困在了这条巷子里。   还替他挡了一刀,失血过多,立都立不稳,仍把人挡在身后。   就是靠着这一次豁出性命的保护,自己取得了华旸的信任,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但其实自己那时候已经没有力气了,最后是华旸拿过了自己手上的刀,以一己之力带着他杀出了一条血路。自己被他牵着,只是跌跌撞撞地往外走,是华旸一直没有放弃他。   阳光太刺眼,翠绿的叶片泛出鲜嫩的颜色。   黑发被汗水打湿,喷溅的血落在沈清野华美俊挺的五官上,目光凶狠又锐利。   巷子两侧过高的墙构造出逼仄的空间感,再往上却是蓝得澄净的天空和温暖的太阳,几株绿萝垂下墙沿,不得不说,充分体现了韦导电影中的暴力美学。   影片最后就在这七年前的虚影中收尾,年轻的华旸拉着重伤的游凌向远处奔逃,身后是穷追不舍,挥舞着刀具的人群。   大银幕陷入漆黑,开始播放片尾曲,滚动演职人员表。   奚闻一听就听出来片尾曲是沈清野唱的,声音磁性醇厚,好像醒过的红酒。   奚闻闭了闭眼,压抑住心头一丝颤动,他又有些头痛了,他就不应该来这的。   影片结束后,演职人员上台,准备接受采访和粉丝提问。   韦导坐在中间,两边是沈清野、阮风和景雪依,再旁边是编剧和摄影指导、音乐指导等。   开始的问题都挺正常,主要围绕着剧情构思,影片细节处理等提问,选的粉丝也很专业,一看就是沈清野的资深铁杆影迷。   前半段主创访谈非常愉快轻松。   但后来还是有个不长眼的记者问了个问题,“想问一下今天主演奚闻为什么没有到场?是为了跟沈老师避嫌吗?跟网上的那些传闻有关系吗?”   韦成歌接过话筒,“小奚他最近比较忙,今天有其他活动,赶不过来,他提前跟我说过。”   还是那个人锲而不舍,“我想请问一下沈老师,有知情人爆料说您跟奚闻老师因戏生情是真的吗?”   韦成歌皱了皱眉,“今天我们是首映礼,与影片无关的问题我们不会回答。”   台下又有人说,“沈老师一直避而不谈,是默认了网上的说法吗?”   “之前那些照片都是影片拍摄期间流传出来的,所以你们真的在交往吗?”   “传闻奚闻是你所在经纪公司的大股东,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部戏是为了捧奚闻才拍的吗?”   “沈老师可以回应一下吗?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一个没有一点经验的新人凭什么参演男三号,网上说韦导收到了投资方的压迫,这是真的吗?”   “在资本裹挟下的影片,韦导您认为还能保有电影人的初心和坚持吗?”   被这么开了头,台下突然乱哄哄闹成一片,一个又一个尖酸的问题被抛出来,没有一个记者愿意落于人后,既然有人开了头,都希望能抢一个头版头条,得到一些对之前事情的回应。   刚开始还算留了点面子,后面的问题已经开始将网上的爆料事情拿出来说道了,就算得不到回应,如果能拍到几张沈清野僵硬尴尬不耐烦的表情都能算是另一种默认,回去也有东西可写。   韦成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次拒绝都没有效果,眼看就打算甩手离场了。   沈清野压了一下他肩膀,突然接过话筒说,“大家先静一静,你们的问题我都可以回答。”   他一说话,现场就安静下来了,一张张脸都很不可置信,没想到他真的会回应。   沈清野面色还算平和,微微笑了一下,“最近网上的爆料贴我看了,照片也有,拍的还不错,感觉我还挺上镜的,拍的我挺好看。”   他语气这样轻松,极大缓解了现场原先紧张对峙的氛围。   “我之前不回应,是一直没考虑好应该怎么说,现在想想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对其他人无所谓,但我的粉丝这样喜欢我信任我,我不给个回应是对他们的不负责,毕竟我能走到今天,站在这里,都仰仗了他们的支持。”说着又对台下的粉丝微笑了下。   现场小小的喧哗了一阵,还有人大喊,沈清野我们永远爱你!   沈清野干脆伸手给他们比了颗心,现场立刻响起一阵尖叫。   沈清野握着话筒,“不过很抱歉,我今天说的事可能会让你们失望,因为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偶像。”   沈清野顿了顿,呼吸了下,“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些照片的确都是真的,但不是什么因戏生情,我喜欢了他八年,好不容易才把他等回来。我对这段感情没什么信心,之前也一直在躲避退让,不敢正面回应,因为害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水中花镜中月什么都抓不住。我想着,不回应就给彼此都留了条退路,最后无论是谁后悔,双方都可以大方体面。但其实,感情这种事,并不是这样。”   沈清野半垂了点眼睑,似有沉思,再开口时,声音已压低了几个度,“感情里没有谁是体面的,我既然喜欢上了他,就无所谓再端着拿着,不体面就不体面了,也算孤注一掷,尽力而为,哪怕老了回首咀嚼,也没什么可后悔的,恨没能大胆直白一次。”   “我而今在这里说,既是为了解你们的困惑,也是请你们给我做一个见证,无论他是寰宇的少东家,还是寂寂无闻的新人演员,我喜欢的人由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他很好,虽然方式有时候可能不太对,但我喜欢看他唱歌,喜欢看他费尽心机,也喜欢看他演戏,更喜欢他对我笑的样子,喜欢他小心翼翼说喜欢我,在片场等我,递暖手宝给我,喂我吃糖。我们之间分开过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日子有晴天也有雨天,经历了四时风景,这些故事我都只想和他分享。”   沈清野抬起头,笔直地看着镜头,声音却坚定,“奚闻,我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爱人。”   奚闻就坐在台下,他还没怎么样,坐他旁边的小姐姐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尖叫了一下,结果吸引了几个镜头扫过来,连带着扫到坐在旁边的奚闻,眼尖的立刻就认出来了。   “天啊,是奚闻,他来了!他没缺席!”   沈清野也怔住了,直直望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奚闻面无表情,丝毫没有激动或惊喜。   他盯着沈清野看了会儿,眼神中似有实物般困缚着他,半晌奚闻就败下阵来,烦躁地避开视线,站起身,从座位离开了。   他想走,记者却不罢休,立刻就有人追上来,一路围追堵截,奚闻没保安开道,幸亏腿长步子快,但一路走到门口也颇为艰辛。   话筒都戳到他鼻子底下了。   后面实在避无可避,前路已经被封死,人群太密,堵得空气都混浊,干脆不躲了。奚闻对着镜头,扯松领口,散漫不羁地挑了挑眉,一把抢过了最近的一把话筒,“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干脆也挑明了说了。”   “我没有包养过沈老师,但我们的确谈过恋爱,只是现在已经分手了。谁都有激情的时候,希望大家能抬一抬贵手,别揪着不放了,让我们好聚好散。”   还有人不死心,“那那些照片呢?”   奚闻说,“那些照片是真的,但网上的内容是无稽之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自由恋爱,没什么八卦可挖。”   “可刚刚沈清野对你表白了,你有什么回应吗?”   奚闻皱了皱眉,“没有,他开玩笑的。我说过我们已经分手了。”   说完把话筒塞回去,摆了摆手,正好司机把车开到跟前,他一猫腰就钻进了车厢,留下一车屁股尾气。   作者有话说:   那个~还是想给新文求一下收,已经放了五章试阅,大家可以去看看合不合口味。这本完结后会开更,非常感谢!   ABO落水狗,外表儒雅内心恶劣斯文败类律师攻X外表彪悍能打内心清纯小白花假释犯受。前期AO,后期AA   106 第104章 救救我   奚闻指了个酒店,让司机直接开过去。   首映式在外地,他下榻在一家五星级酒店。   转眼间,沈清野的告白和奚闻的回应已经被剪辑成了各种短视频在微博上飞传,热度榜更是宛如坐了火箭般飙升。   #我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爱人#已经成为了话题榜第一。   奚闻的手机消息再一次被轰炸,奚闻随手翻了两条就干脆关机了。   一路上,司机一直在通过后视镜偷瞄他。   下车后,奚闻直接回了酒店房间。   他心烦意乱,太离谱了,沈清野那些话究竟是想怎么样,把谁都逼得没有退路。自己想好聚好散,他却越逼越紧。   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就好像一个原先在自己眼中光彩四溢的人,突然变得泯然众人。他回忆过去,只是觉得这么念念不忘的自己,好像着了魔,十分莫名。   想的事情太多,胃都疼抽了,他才想起来自己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就电话叫了客房服务。   送餐来的很快,奚闻去开门。   结果刚一开门就愣住了,随后脸色冷下来,“你来干什么?”   门外沈清野长身如松,虽有墨镜遮着,但刚从发布会上下来,妆没卸,衣服没换,仍然精致得摄人。   “找你。”沈清野说得简单,他把墨镜摘下来,眸光清冷地一扬,“让我进去坐坐?”   奚闻原先是不乐意的,但酒店走廊人来人往,沈清野国民度太高,只要有一个人看到,他们俩就不得安宁。   最后还是侧身让人进去了。   他在门口磨磨蹭蹭,不挪步子,沈清野望过来,一时失笑,“你干什么?好像我要对你做什么一样,这么怕我?”   奚闻一声轻叹,慢吞吞走过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压抑,“沈老师,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   他距离沈清野还有几步就停下了,一屁股坐到床沿。“真的,我不想跟你闹得太难看。”   沈清野垂着眼看他,阴晴不定,“你要我怎么接受前一天还说喜欢我的人,消失两周后,就突然回来要跟我分手?”   奚闻垂着头,抓了抓头发,“我也说不上来,有时候这就是一下子的事,我觉得我们不需要再在一起,想到你只会让我觉得痛苦。”   “一点理由都没?”   奚闻皱眉,“这就是一种感觉,但你非要我编理由也能编。”   沈清野冷笑,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单膝跪地,拖着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那看着我再说一遍。”   奚闻盯着眼前人的眼睛,他以前多喜欢这双眼睛啊,眼皮深褶,睫毛又密又翘,眼珠漆黑,瞧过来时的眸光冷艳又高级,好像诱人的猫,他舔了舔下唇,盯着那双眼睛说,“我们结束了,就这样吧,沈老师,你其实也没有很喜欢我对吧?只是我一直追着你跑你受不了了才答应的,现在我也觉得腻了,我们都放过彼此不好吗?”   他每说一个字,沈清野的脸色就黑一分,眼神就沉一点,“理由呢?”   奚闻皱了皱眉,随后似玩闹一样随口抛出一个,“凭什么都是我在下面?”他说不出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不满,也就这点理由还似是而非。   沈清野满面被雷劈了一下般的震惊,甚至觉得可笑,“这算是什么理由?”   奚闻一本正经地解释,“虽然嘴上说着情情爱爱,心灵相通这种高大上的东西,但男人本质还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床事上的和谐比有趣的灵魂,漂亮皮囊重要多了。我们一直都是一个位置,我做惯了上面的,我们两这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公平,是我一直在追着你,我在委曲求全,你既不热切也从不尊重我,都那么长时间了,新鲜劲也差不多了,我也不想再迁就你忍着,倒不如就拍拍手散伙……”   奚闻还没说完,下颌就被捏住了,往下轻轻一拉,沈清野已经吻了上来。   两唇相贴,舌如蛇般轻巧地撬开齿关滑进来,奚闻猝不及防,但身体太熟悉这种亲昵,对他毫不抵抗,反而自动自发地迎合上去。   亲得深入,下颌的手也捏得用了劲,陷入他软软的腮肉。   奚闻被亲得有些晕,嘴上说得再狠,亲起来还是温柔缱绻,深情款款,他被吻得太舒服了,一点没想过要拒绝,反而闭上眼,抬起手,勾住了人的脖子。   好不容易松开了些,两唇稍稍脱离,沈清野蹭蹭他的鼻尖,低沉着说,“喜欢吗?”   奚闻微微喘着气,睁开眼若有所思地用指腹来回摩擦着他的后颈,“真的,如果你不是太认真了,我还会想跟你玩玩的。”   旖旎气氛消散,沈清野面色瞬间铁青,他想了想,解了衣领顶端的纽扣,“那你来吧。”   奚闻活见鬼似地看了他一会儿,又盯着他露出的颈项,净白修长,曲线优雅,微凸的肩胛骨隐没入衬衣下,一看就很好亲的样子。鬼使神差地盯了会儿,奚闻呼吸了下,“时间已经迟了,这不是你让不让的问题,是我还想不想的问题。你从前不是也说过吗,不可能有人会一直等着你。”   沈清野一瞬露出被人戏耍的窘迫,继而又恼怒,他脸皮还是薄,没奚闻这么流氓。   奚闻下意识往床上后撤了撤,躲开他撑在身体两边的双臂,总有一种一副状似拥抱的亲昵。   奚闻说,“你说过的,我来参加首映礼,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沈清野没应声,半身倾斜,伸手扣着他的手指,一寸寸上移至手腕,勾着手腕上的红绳,中间拴着个玉佛,目光沉沉地逼近他,“这个呢?这么想跟我分手,为什么还戴着这个?”   奚闻低头看去,正看到沈清野手腕上的和自己手腕上的两枚翡翠玉佛轻巧相碰,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质地通透,高冰种满绿,浑似一对,特别相称。   他差点都忘了这个东西了,确实挺奇怪的,这么久也从来没想过要摘下来。   奚闻愣了片刻,然后说,“戴习惯了,就忘了摘,不代表什么。”他伸出手,猛地一扯,红绳脱结,捏在手中,翡翠温凉,好像掌心里揣了一颗柔软的东西。   他动作停了停,奇怪地有些下不了手,心脏有种小蚁噬咬般麻痒的感觉,但最后还是咬了咬牙,把那串手饰往墙上扔去。   当啷一声坠地。   沈清野的瞳孔缩张,呼吸猛地停滞,好像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身躯僵硬了会儿,最后冷笑了两声,“好,很好。”   然后走过去,慢慢蹲下身,捡起了手链,玉佛没有碎,但身上已经有了裂痕,一道白色的碎隙,寸寸皲裂。   他低头摸了摸裂纹,徐徐攥入掌心,垂眼掩去眸中汹涌的情绪。   他想不明白,却也不忍责怪,只好勉强着放缓声音,还是耐心迁就的,“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我等了你很久,也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来。”   奚闻盯着他蹲伏的背影,听他一字一句,脑中突然有一丝尖锐的痛楚,密密如针刺,一时疼得他眼前发白,什么都看不清。他猛地低头,粗喘好久,才将痛楚压下。   等再抬起头时,额头已遍布冷汗,他深吸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哪怕我做了无可原谅的事,你也愿意等?”   沈清野转身过来,“什么意思?”   奚闻有些烦躁,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冷声说,“你难道就从来不奇怪八年前我为什么要出国吗?走得那么仓促,你又刚好出了事故,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巧合?”   沈清野垂了点眼,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痕迹又很快强打精神抹去。   奚闻说,“其实我不是去留学深造。”   沈清野抢白,“我知道……”   奚闻冷笑了下,“不,你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你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不是去学习,我是出国逃命的。”   沈清野蹙眉,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奚闻也望着他,毫不避讳,目光尽是森冷,一字一字地缓缓说,“因为你那起事故是我找人做的。”   沈清野震惊地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如果之前还在勉强硬撑着,现在面上的伪装硬壳才真实地片片碎裂了,他猛地站起来,一瞬怒不可遏,“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奚闻梗着脖子,直起上半身,说话生硬又冷酷,“你那时候和吴澜雨走得近,我找人跟踪你,拍回来了一些照片,我太生气,跟你吵完,就去酒吧喝酒。后来被抓的那个侯升也在一道,他问我要不要教训教训你,我就答应了。第二天看到新闻才知道他真这么做了。”   沈清野惊愕万分,好像冰塑了一样,一动不动,如遭雷击。   奚闻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杜夏把我带去国外,就是害怕查到我,我外公动用了点关系,帮我把这件事压下去了,警方通报把所有事情都压到侯升身上,所以你一无所知。”   “但我害死了一个人,还害得你断了手,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奚闻冷笑一下,抬眼看去,看着沈清野,一个字一个字说,“你的前途生涯都是我毁掉的。你还能喜欢我这种人吗?你不觉得我很可怕,是个杀人凶手吗?”   世界好像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如鼓的心跳,被紧紧掐着脖子,连呼吸都费劲。   沈清野退后一步,胸口快速起伏,他大脑一片混乱,什么坚守、隐忍、等待,都成了笑话。有人一手把他推进了深渊,他还傻乎乎一厢情愿地捧出真心给人。   他惊魂难定,“你说得都是真的?”   奚闻冷哂一下,“我何必担下这种要入狱的罪名,只是为了骗你呢?”   沈清野盯了他很久,终于确认他说的都是真话。他先是恍惚,继而觉得可笑,简直荒唐至极。   他想起从前,想起刚刚知道自己永远不能弹琴时的崩溃与绝望。   所有往事纷沓而来,桩桩件件如洪水侵袭,一瞬将他淹没。   在被迫登场的那场音乐会上频繁失误,在最引以为傲的专业上一败涂地,遭遇着所有奚落和嘲笑,被喜爱他的粉丝误会痛惜失望,怒其不争,继而纷纷离他而去,以及紧随其后的网暴和谩骂。   他陷入谷底,毫无脱困的可能。   他被郑思下药,拼着再次折断手臂,伤口终身不能愈合的可能保持清醒。打断一身傲骨,拔掉尖利的齿爪,血淋淋地插入岩壁,一步步重新爬上来。   站在崖顶,他是为了光鲜漂亮地拥抱自己珍视的人,但原来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只是自己构造出的一个幻象,一个虚影。   一切悲哀都有了源头,而那个人却是自己喜欢,等了八年的执念。   他以为他可以是破开命运黑雾的一束光,在最孤独最落魄时还被珍藏在心尖的安宁,却原来是遮蔽他双眼,困缚他四肢,让他永远暗无天日的祸首。   一厢情愿有多可笑,被欺骗隐瞒的自己又多可悲。   像一脚堕入陷阱的困兽一样缩起身体,遍体鳞伤、血迹斑斑还在负隅顽抗。   但其实没有意义,没有人在等他,也没有人伸手拉他。他的挣扎和坚持都在不断施加的恶意里被碾压得粉碎。   沈清野浑身颤抖,骨骼战栗,他抬起一只手撑着墙,好像快要站不住了一样。片刻后,突然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奚闻,眼中赤红,隐有水光,却没有一点光彩,“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到现在才说?回来了,又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奚闻嘴唇抖了抖,他忽然被看得畏惧,胸口掠过一阵钝钝的疼,好像一点也不忍看到沈清野这幅样子,如此痛苦又失态。   沈清野从来没有这样过,明明永远是冷静光鲜的,哪怕是被他半胁半哄地出卖自己的时候,也始终仰着头,不肯服软。哪像现在,似乎一身傲气都被瞬间抽走。   奚闻呼吸不畅,率先偏过头,躲避了。   “是看我这样陷进去,觉得有意思吗?”沈清野声音都是破碎的,却不肯罢休,反而步步紧逼。“耍着我,骗着我,很好玩吗?”   奚闻绷着脸,一言不发,手慢慢攥成拳,用了死力。他闭了闭眼,头很疼,胸口也疼,忍得后背都是汗,意识都恍惚了。   “奚闻,”沈清野弓着背,声音嘶哑,喘息粗重,“你到底有没有真心?还会不会爱人?”最后一声诘问,已经难过又无力。   奚闻心脏一揪,终于再也受不了地弯腰,用掌心压着胸口。然后听到一声清脆的物件被摔到墙上再落地的声音,他浑身一震,猛地睁眼,扭头看去。之前被珍视的一对玉佛手链,已经被摔在地上。   沈清野的手还保持着摔出去的动作,手臂上的青筋崩起,面色惨白,神情如冰封,眼中尽是冷意与失望,在空中保持了许久,才慢慢垂落。   他转身走出去,房门咔哒一声落锁。   奚闻在原地愣怔了很久,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他死死盯着地上的手链,好像能借由视线将它们重新拼合。他从床上站起来,有些不稳地走下床,脚踩到地面时,腿软了一下,膝盖猛地砸到地上,因为铺着地毯声音闷闷的,不出声却钝疼。他又试着撑着地想站起来,膝盖却立不住了。   他看着前方,干脆四肢并用、狼狈急迫地爬过去,伸出手摸索着捡起了两串手链,玉佛完全碎了,成了一片片碎片,边缘锋利,划破了掌心,血淌出来,但没有一点痛感。   紧紧握住玉佛,奚闻慢慢趴下来,整个人蜷缩起来,贴着地,头痛欲裂,好像在被巨锤敲打,后脑一跳一跳的,难受压抑,喘不上气,仿佛心脏也一道儿被摔碎了。   他颤抖着把头埋到胸前,浑身被汗湿透了,刚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又开始打寒颤,神志不清地呢喃,慢慢变成悲泣,沈老师,我好难受,我觉得我快死了,你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存稿告罄,接下来写多少更多少。这是最后一章虐了,之后应该不算刀了~   107 第105章 工作室   沈清野从奚闻住的酒店离开,夜间寒风砭骨,路边树叶萧条,他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一身热血都被寒风吹透,立在原地愣怔半晌,才打了车直奔机场。   第二日沈清野的告白和奚闻的回应已经上了各大娱乐媒体的头版头条。   孟长云翻着pad,一条又一条划过去,兴致勃勃,“你看看这些媒体报道,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什么求爱不成,因爱生恨,说的你好惨啊,简直现代版的秦香莲,又像被遗弃的小狗,又可怜又深情。舆论一下翻转了,压倒性的支持你,这么一闹,感觉你的热度和评价反而上去了,都觉得你是受害者,奚闻被骂死了,说他玩弄感情,纨绔子弟……”   “别提他了。”沈清野眸光变冷,猛地打断。   他的住宅最近被围堵,酒店也不安全,就到孟长云这来躲一躲。   孟长云眨眨眼,故作夸张地捂了嘴。沈清野来他这的时候,是凌晨三点,说回不去,要借一间房,问他什么都不说,一身寒雾,失魂落魄,把他吓得不清,连忙把人请进来。端茶递水,伺候他住下,仿佛迎了尊大佛进屋。心惊胆战他是出了什么事。   “你打算住多久啊?”孟长云打了个哈欠,戳了戳盘子里的溏心蛋,“先声明,我不是赶你的意思,我过一周要出国,你要愿意住着给我看家也行。”   沈清野用手机回了个消息,放下交叠的长腿,“那边不过去了,我在看房,打算买一套,估计没那么快,还要打扰你一段时间。”   孟长云满不在乎地说,“得,那你就安心给我看家吧。”想了想又补充,很不安状,“但你不会因为失恋太伤心,在我这里寻死吧?我这可不想变成凶宅,会折价的。”   沈清野抬起眼皮,毫无表情,“你不去当编剧也是屈才了。”   孟长云把搅散的蛋咽下去,笑嘻嘻地,“不行,你一个人住着我不放心,感觉你最近状态不对,你要么再叫个人过来陪陪你。或者我帮你叫两个,我有几个乐团的小妹妹可喜欢你了。”   沈清野烦了,“算了,我去订个酒店。”   孟长云止住他,“哎呀,我开玩笑的嘛。你别这么认真,我还真能往外赶你?”他擦擦手,搭上沈清野的肩,“你这次出了这么多事,你经纪人现在都不管你了吗?”   沈清野说,“合约到期了。”   孟长云问,“咦,你上次不是说6月?我以为他们会压榨你到最后一刻。”   沈清野搅了搅碗里的燕麦,然后说,“后面还有部电视剧,三月开机,不是主角。这段时间是赤枭的宣传期,所以没怎么排通告。”   孟长云不出所料,“果然如此,我还以为你能休息一下。既然不在寰宇待了,你有谈其他公司的合约吗?”   沈清野顿了顿,然后坦白说,“我想自己开工作室,团队已经组得差不多了。”   孟长云一愣,“你怎么突然想自己单干了?”   沈清野说,“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怕自己根基不扎实,立不住,会对不起跟我一道儿出来的人,所以犹豫了段时间,后面接触了几家传媒公司,最后还是想自己试试。等工作室找到自己定位了,可以再收一些有才华的年轻人进来,帮他们出道。”   孟长云听出他意思了,“你这样刚开始肯定很累,不止是营销你自己,你是想建个平台,给别人搭梯子。以你目前的人气声望,根本不用做到这一步,你现在明明躺着都能有人送钱给你,何必再劳心劳力,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做成了,有人说你野心太大,唯利是图,做不成,你就得自己补窟窿。倒不如签一个福利高待遇好的合约,舒舒服服做你的一哥。”   沈清野淡淡说,“娱乐圈的水太混,我不想刚进来的年轻人跟闷头苍蝇一样,碰壁碰得太厉害,意志消沉。起码得让有才华有潜力的人有一个公平竞争的地方,能走多远就看他们自己了。”   孟长云抽回手,盯着他瞧了半天,然后叹一声,“你说你这人,让我怎么说你好呢?”   沈清野回看他,“我怎么了?”   孟长云说,“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你这么胸怀广博,兼济天下呢?”   沈清野第一次笑了下,“中文学得不错啊,会用点不常用的成语了。”   孟长云家很早就移民国外了,他和沈清野是国外音乐学院的同学,孟长云拉小提琴的,毕业以后签进了乐团,待了两年不喜欢这种一板一眼的演奏方式和规律不变的生活,不顾家里反对,辞职来了中国,来了以后一直没再签什么公司,属于自由人,但他拿过几个奖,有些名气,能接到不少商演活动,偶尔带带学生。   “说起来你在组团队的话,我之前接触了个经纪人,人挺好的,也有经验,最近刚刚失业,你要不要看看?”   沈清野说,“你觉得可以的话应该不错,有联系方式吗?”   孟长云笑了笑,“那个人你也认识,我怕你有顾忌。”   沈清野问,“我认识?”   孟长云点点头,“白小乙,以前奚闻的经纪人,奚闻不是退圈了嘛,他本来要去电视台的,去了才知道是编外工,他就有点不高兴,一直想走。”   沈清野略微思考了下,才说,“也好,我跟他接触过,人不错,专业方面也过硬。”   孟长云八卦地问,“你真一点都不避嫌?”   沈清野淡然,“一码归一码,这种事没必要波及。”   孟长云又问,“你们两到底怎么了啊?感觉他惹你生了好大的气,你可很少这样,之前明明还挺黏糊着的。”   沈清野不想再多说,他还有些没法面对奚闻,光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压抑。他也没想过最后会闹成这样,心里是恨还是失望,太复杂的感情纠缠在一起,自己都分辨不清。   后一日和白小乙约了时间出来见面,沈清野将想法跟他说了,愿意给他大经纪人的职位,薪酬方面也很丰厚,白小乙高兴又感谢。临分开时,白小乙突然说,“清野哥,你知不知道奚闻哥生病了?”   沈清野一顿,声音突然冷下来,“他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白小乙觉察到他语气不对,又联想到新闻媒体上五花八门的消息,小心翼翼问,“你们……真分手了?”   沈清野冷着脸,回答得干脆,“是。”   白小乙叹口气,“为什么啊?你们两多般配啊,你不知道奚闻哥多喜欢你。”   沈清野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白小乙哑了声,两个人感情的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低头收拾了下东西刚想走,又有些不甘心,“我刚刚不是说奚闻哥生病了吗……”   沈清野抬了点眼,看了看他,“嗯?”   白小乙说,“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好像还挺严重的。”   沈清野迟疑了下,还是问了,“他怎么了?”   “新闻上都报道了,他被一个医生做了违规手术,那个医生都被抓起来了,现在奚闻哥还昏迷着。”   沈清野皱了皱眉,“昏迷?什么手术?”   白小乙苦恼地皱了脸,“具体的也没说,好像和脑部有关吧,我没能进去。”他从包里翻了张纸,拿笔写了地址,递给沈清野,“你空了去看看他吧,情况不太好,虽然说没生命危险,但就一直没有醒。”   沈清野迟疑着接了纸,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字。再抬起时面无表情,手攥紧了,纸张被揉皱了握进掌中。   白小乙走后,他独自离开餐厅,在路边经过一个垃圾桶时,把纸扔了进去。   下午他跟刘枫约了要聊一聊工作室的事。   他跟刘枫其实没什么大的矛盾,毕竟合作了快十年,之前沈清野跟刘枫说了自己出来干的想法,刘枫就很心动,但一直下不了决心。后来沈清野又单独跟他聊了一次,刘枫终于算是答应了。   他从寰宇带了一波人出来和沈清野合作,在市中心租了写字楼的一整层。趁这段时间沈清野在,想先对接一次,熟悉一下团队。虽然招募的人沈清野都看过资料,但这么坐下来整整齐齐的开会还是第一次。   沈清野提前订了些奶茶小吃送到写字楼。一共12个人的小团队,大家都很年轻,开会时比较活络,沈清野也没什么架子,很快打成一片,听他们一个个做了下自我介绍。刘枫最后发言给工作室发展定方向,述蓝图,大家各抒己见,头脑风暴。   沈清野话不多,一次围绕个问题大家聊久了些,七嘴八舌跑了题,沈清野望着窗外怔怔出了会儿神。外头下了点小雨,雨丝斜斜飘落,街道上行人匆匆,几片落叶被风卷着,在空中打着转。   刘枫叫了他一下,他才回神。   刘枫开玩笑说,“清野,你在想什么呢?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沈清野低头捏了捏鼻梁,然后抬头对大家说,“没事,我看天不早了,要不我请大家出去吃个饭吧,边吃边聊。”   不知不觉,这场会玩玩闹闹都开到了晚上,大家也饿了,有人说吃烧烤,有人想吃火锅,有人说吃海鲜,又有人开玩笑说既然老板请客,肯定要好好宰一顿,挑个贵的地方,平常去不起的。沈清野没什么意见,随他们高兴。   吃完饭出来,沈清野没喝酒,送刘枫回去。   “最近很累吗?”路上,刘枫突然说。   “还行,怎么这么问?”   刘枫欲言又止,“你刚刚闯了个红灯……”   “……”   “本来想提醒你的,你缓都没缓。”刘枫笑了笑,“看你今天精神有点恍惚,刚刚那些小孩捉弄人,沾了大量芥末的生鱼片你看都没看就吃了,一点反应都没。”   沈清野一时失笑,“怪不得,好像味道是不太对。”   刘枫歪了歪头,“怎么回事?是要从寰宇出来了舍不得了还是他们难为你了?”   沈清野说,“没有的事,不会连这种容人的肚量都没有。”   刘枫后仰着头,闭了闭眼,“想想也是,杜总最近可能的确没什么功夫管你,他自己的烂摊子都管不过来。”   沈清野随口问,“杜总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他前阵子跟他侄子闹得厉害,把家里产业都拆分了。可最近那个奚闻住院了,他又巴巴地跑过去,连着守了两天。”刘枫嗤笑了下,“真是养了个祖宗。”   车辆猛地急刹,停在路边,“他真住院了?”   刘枫挺惊讶,“你真不知道?前段时间爆了个大新闻。”   沈清野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然后转头对刘枫说,“你打车回去吧,我有些事。”   108 第106章 叶永言   纸虽然扔了,地址却记得分明。沈清野到了医院,也不由嘲笑自己的口是心非。明明心里还在恼恨,却没办法对他的消息熟视无睹。   他走出电梯,站在医院长长的过道一端,四遭很安静,只有顶上红色的计时电子钟安静跳动着数字,如影随形的消毒水味,值班台没有护士。他看了看病房号,私人加护病区,一共没几间病房。   临到门口却停顿了,手从金属把手上缩回,他后退一步,慢慢侧身靠向墙。   通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人,陷在白色的病床中,黑色的头发铺散,挂着点滴,心率监测器的曲线一下下跳动延伸。   “不进去吗?”   沈清野抬头,杜夏穿着因未换洗而褶皱的西装,拿着速冲咖啡看向他。   沈清野移开目光,从病房内扫过,然后直起身,“不了,他没有生命危险不是吗?”   擦肩而过时,杜夏突然说,“就这样走了,也不问问是怎么回事?”   沈清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复述着刚刚搜索到的新闻内容,“一个变态医科疯子,想要践行他的医学理念做了人体试验。不过还好及时发现,只是受了点轻伤。”   杜夏喝了口咖啡,面容有些疲惫,“嗯,媒体报道为了减少恐慌,总是避重就轻的报道。”说话声音冷嘲,“当然也不是很严重,只是昏迷了三天。”   沈清野一顿,“三天?”   所以他们分开后,奚闻就昏迷了?   杜夏说,“酒店的保洁发现他昏迷在地上,送到医院之后做了全身检查发现他之前被做过手术,脑部受创,加上受到了刺激,导致他一直醒不过来。”   沈清野握紧了手,垂下眼,“有你们照顾他会好的。我在这,也做不了什么。”   杜夏上下打量他,随即冷冷一笑,“你就是这种态度?”   沈清野抬眼,眼神冷酷,“不然呢?这不是他希望的吗?”   “那他可真是不值得,要不是你这么刺激他,他会这样?”   “我刺激他?”沈清野有些被激怒,咬着牙说,“他不想要我再纠缠他,我如他所愿了。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还有什么不满?怎么会被我连累?”   杜夏盯着他看了会儿,“你知道叶永言给他做了什么手术吗?”   沈清野默不作声。   杜夏靠近他的耳侧,“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呢?”   叶永言被鉴定为精神疾病,已经被强制移送精神病院看管。   沈清野踏入医院的会面室,白墙和封窗的金属条,白色冷光的吸顶灯,叶永言被看护带进来,穿着病服,手上绑了束缚带,架着金丝边眼镜,仍保持着一贯的儒雅斯文。   他坐下来,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唇勾起,笑得如沐春风,“原来你就是沈清野啊,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沈清野皱了皱眉,目光锐利,对他很陌生,“你认识我?”   叶永言将被捆起来的双手放上桌面,身躯前倾,“认识,奚闻总是跟我提你。他在法国的时候,每一次发病都叫你的名字,我一直很想见见能让他这么念念不忘的人是什么样。”   沈清野眉蹙得更紧,“发病?什么意思?”   叶永言挑了挑眉,略讶异,“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又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沈清野冷冷说,“是杜夏让我来的。”   “他让你来你就来,原来你这么听杜夏话的啊,还是说他也用什么威胁你了?”叶永言自说自话地笑起来,笑够了才慢条斯理地向他解释,“我是奚闻的精神科医生,他在法国的时候,如果没有我,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叶永言用手指画着桌面的木纹,眼皮撩起,“因为,他快疯了,抑郁发狂,拿头往墙上撞,住的地方墙壁都是用软垫裹起来的。洗个澡,能把镜子给砸碎,满手都是血。早上晨跑,没有人让他停下来,可能会一直跑到死。他控制不了自己,”叶永言顿了顿,抬手比了比脑子,“他这里坏掉了,像他妈妈一样。”   沈清野呼吸一滞,想到奚闻曾带他去过关着冯晴的疗养院,忍不住追问,“是因为遗传吗?”   叶永言说,“当然,他一直是我最好的病历,精神疾病和大脑器质性病变的关系,和基因遗传的联系。总有人爱将其单纯地归咎为心理因素,却不愿意承认这是种生理疾病,好像这能治得好一样,却不知道有一部分人他们从出生起就腐化了,烂掉了。”   “不是他们太脆弱,不够坚强,别人能做到的他们做不到,而是他们生来就和别人不一样。想要恢复正常,就得人为干涉,手术纠正。我的老师和我在这上面献出了一辈子,只差最后一步,一个成功的案例,才算得到印证。”   沈清野目光深沉,眼底隐现寒意。他从眼前这个外表文雅的男人眼里看出了走向歧途的偏执和疯狂,便不动声色地问,“所以呢?奚闻也是生来就这样,还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叶永言动了动眼珠,“你说奚闻?不不,他没那么糟,他站在悬崖边上,但还差那么一点点,才会掉下去。”他猛地凑近靠前,要不是有桌子隔着,脸几乎要贴上沈清野,“所以就需要人推他一把。”   沈清野下意识地后退,但只是退缩了片刻,又慢慢地坐回去,毫不避讳地抬头直视叶永言凑近的目光,并无怯意,“所以你把他推下去了?”   叶永言被他的眼神震慑了一下,片刻后咧开嘴笑了笑,“我吗?怎么会是我呢?我是医生啊,治病救人才是我的专长,我这双手只应该救人而不是杀人。”   “那是谁?”   叶永言退后一点,哈哈大笑起来,“是你啊,从来只有你才能做得到啊。”   “让他爱上你,就好像他母亲一样,会因为爱人而发疯。”   沈清野盯着他,“我?”   叶永言歪了歪头,“是你啊,他哭泣的时候叫的永远是你的名字,好像你会来救他一样,但没有,你成了他心中最大的魇。他愧疚于自己害了你,自己折磨自己,他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还把杜夏当作好人,请他好好照顾你,每次通话时都会问你的情况,我那时候在杜夏身边听着,觉得这真是最大的笑话。”   沈清野眼睫颤了颤,“他请杜夏照顾我?”   叶永言的眼神有些迷乱,“有意思吗?他不知道谁把他害成这样,还把财狼当作好心。”   沈清野紧逼着他,“你的意思是杜夏也做了什么?”   叶永言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他,人向后靠去,慢慢说,“那时候,冯老爷子一心想把家产给唯一的外孙,杜夏这人怎么会甘心?就向我讨了慢性药,下在酒里,一点点看着老爷子身子垮下去,可老爷子身体越差,让奚闻回来的心就越迫切。杜夏一直想找个由头把奚闻支开,苦于没有机会。”   “他那时候收了个新宠,叫江源,养在身边,宠爱的很。因为太宠了,反而让他恃宠而骄,生出点不该有的歪心思,竟然和吴家的小姐吴澜雨搞在一块儿,吴家和冯家利益相关,吴家一说,冯老爷子就让杜夏把江源处理掉。说来也巧,动手前一夜,奚闻和你正吵了一架,在侯升那儿喝醉了,侯升一心争功讨好,就想对你动手,消息被杜夏知道了,他就有了一个计划。”   沈清野浑身一怔,猛然抬眼。叶永言看着他的反应,舔了舔下唇,微微笑了下,“他让江源给你打电话,装得很害怕的样子,把你约出来。然后派人暗地埋伏,把江源杀死后推下楼,再打断你的手,却留了你一条命。侯升的手下跟随你晚一步到,却成了替罪羔羊,很快被警方逮捕。他又骗冯耀辉,说奚闻任性妄为,为情而买凶杀人,并拿了酒吧里的录音作证据,他虽然打点好了,但为免波及,奚闻还是得尽快躲出国。”   “所谓关心则乱,冯耀辉精明一辈子,到老了还是被人摆了一道。一时惊慌失措,杜夏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就这样,他一石二鸟,既解决了江源,推得干干净净,还把奚闻给送出了国,打断了冯耀辉的计划,有了充足的时间。”   沈清野面色阴沉,随着叶永言的叙述,一点一点也摸出了故事的脉络,所以他之前才会觉得有这么多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江源会突然来向他求助,究竟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侯升会畏罪自杀,一句话都不申辩,为什么案子会这样无疾而终,为什么奚闻的突然离开处处都透着诡异,好像有一张巨手把事实真相掩盖了。   原来事情是这样,他们都只是捏在别人掌心的一枚棋子,被身不由己地推动。   他是受害人,奚闻也是,没有谁对不起谁,又有谁是逃脱的。   沈清野抬起眼,虽然努力克制,却还是有些颤抖,“还有呢?你这次对他做了什么?”   叶永言冷淡了许多,“也没有什么,杜夏把他带到我这时,他情况不太好,受了很大的刺激,我觉得时机成熟了,这是个好机会,他的精神已经被彻底摧毁了,醒过来也不过一直当个疯子。但如果我的手术成功地治愈了他,我就能名噪全国,他就是我最成功的的范例。”   叶永言说着,眼中闪动着疯狂,“我要证明我是对的,我老师也是对的,那些人将我老师抓起来,是那么愚昧无知。真理的路上,总要有牺牲,总会有坎坷,总会有曲折,但只要能成功,其他一切的付出都不重要。”   “可我没想到杜夏会心慈手软,宁可留个疯子,一个定时炸弹,也舍不得让我给他做手术。但我计划了这么久,怎么能功亏一篑?我偷偷给他做了脑部微创,植入了阻隔片,可以降低他的情绪反应。就好像把人剥夺味觉、嗅觉一样,功能没有受阻,但不会再有任何触动。”   沈清野瞳孔收缩,所以这就是这段时间奚闻怪异行为的原因。他好像被放在了玻璃罩子里,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效果还不错不是吗?简直就是医学的创举,他像个正常人一样醒过来了,如果不是受到了你的刺激,他永远会是我最完美的杰作。”   沈清野再也没法听下去,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剧烈的噪音,额前青筋猛跳,他捏紧了拳头,厌恶至极,“你真是个疯子。”   他转身想走,叶永言却突然叫住他。   沈清野转过来,看见他意味深长地笑,叶永言说,“其实我之前跟随老师参与过对冯晴的治疗,我那时候就发现冯晴其实是一个很冷血的人,她对奚云可能也没那么大的喜欢,只是奚云刺激了她的精神弱点,才导致病发。”   “所以为了防止奚闻的症状能够持续下去,不至于被几个三脚猫的医生压一压就掩盖了,我给他的潜意识里放了一个心理暗示。”   叶永言咧着嘴,“我让他相信,他真的很爱你,不计一切,义无反顾。”   沈清野愕然地瞪着他。   “所以你面对他时,要好好想一想,他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你。想想他从前做的那些事,究竟值不值得?他回来以后对你好,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   “而你对他有感觉,是因为习惯了他对你的奔赴与执着吗?如果他不爱你了,你还愿不愿意坚持下去?”   沈清野从看守所里出来,   手机震了震,收到一条新消息。   他低头看去,是杜夏发来的——奚闻醒了。   跨下一级台阶,沈清野突然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绊倒。   他站在路边。冬日午后,天上丝毫没有阳光,阴沉沉的,云层厚重,好像棉被将人裹在其中,闷得厉害。   沈清野慢慢弯下腰撑着膝盖,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作白雾然后消散。   天很冷,他却发了热汗,喘息粗重。   沥青路面上,落下了几滴水渍,打湿成深色的一片。   沈清野眨眨眼,又有泪水落下,才发现是自己哭了。   有枯黄的梧桐叶飘落在他眼前,叶片枯脆,纹路凸起,已经耗尽了生机。风吹过他的脸颊,凛冽得像刀子,沈清野看着眼前贫瘠的一切,有些发怔。   很奇怪地,他突然想起奚闻曾经和他走在酒店的走廊时的对话,奚闻问他,你喜欢红色的花吗?   ——送人的话,红色不能送火鹤,有苦恋的意思,最经典的还是玫瑰,我送你玫瑰好不好?   我送你玫瑰,你收下了,就重新爱我好不好?   109 第107章 彩虹   6月时,沈清野正式和寰宇解约,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又过了两个月,姜信文宣布加盟沈清野的工作室,媒体报道,圈内一片看好,都说这是强强联手。   奚闻仰头看着机场休息厅里悬着的电视,里头播完新闻,又开始介绍沈清野的出道历程,他看了会儿有些困倦地半阖上眼。手机滴滴响了下,低下头,是随行的秘书在提醒他航班号和登机时间。   他昏迷三天后醒来,之后做了脑部修复手术,医生从他脑中取出了一样东西,虽然做了手术,但医生说他脑部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没有办法完全恢复。   得知了叶永言的疯狂和病态,他也只是有刹那的惊愕,并没有特别愤怒。在对外界的刺激上都迟钝很多。   休养了一个月后回去公司,刚开始的时候头痛比较频繁,需要经常服用止痛药,晚上要借助安眠药才能入睡。后来习惯了就好一点。   他出院后,正式接手公司管理,冯桐作为辅助,从旁指点。集团之前就有尾大不掉的问题,现在拆解重组,反而架构清晰很多,主抓核心业务。奚闻和政府方面吃了几次饭,接手了几起旧改项目,自己做了份企划书给冯桐看,要将那几个烂尾楼做成那块地方的第一大社区,如果能做好,集团在口碑和公信力上都能有很大提升。   公司事项总算重新步上正轨,他的付出和尽心也总算得到了老一辈公司元老的肯定,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刘然来的那天,奚闻前一晚刚参加了个饭局,熬夜熬得有些狠,打算下午再去公司,结果大早上就被他砸门,开了门,刘然脸一垮,悲痛欲绝般朝他一扑,“闻闻啊,听说你被变态骚扰了?”   刘然之前陪着老婆去国外旅游,信息延迟,到现在才知道他受伤的消息,急吼吼地跑来看他,提了个果篮和一堆纪念品。   奚闻好不容易挣扎出来,让他进屋,“你都乱七八糟地听说了些什么?”   “不是吗?新闻里说你在酒店房间昏迷,三天了都醒不过来。”刘然走上前,摸摸掐掐他的脸和胳膊,“还好吧?没有失身吧?”   奚闻失笑,“你能不能念我点好?”   刘然说,“那篇报道说得这样不清不楚的,就容易让人胡想。”   奚闻走回餐桌,收拾餐具,“我没什么事,只是受了点小伤,你不用担心。”   奚闻没和冯桐他们住一起,找了套离公司近一点的房子搬出来自己住。   刘然盯着他左右看看,“但好像瘦了点,憔悴多了,脸色都不好看,下巴尖得能戳死人。”   奚闻一顿,“没这么夸张吧?”   刘然又盯了他一会儿,然后笑起来,“也还好啦,就是比之前看着状态差了点。”说着又皮起来,要去捏他的脸,被奚闻皱起眉闪开了,“别闹了。”然后把桌上碗筷收拾了进厨房。   刘然跟过去,斜斜靠着墙,“说真的,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奚闻头也没抬,水流哗哗流动,“没,你又从哪推理出来的?”   刘然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说话变得温柔,“在我面前逞什么强呢?我理解的,你刚失恋嘛,难免有些心理阴影。”   奚闻眉皱得更紧,“为什么这样说,我什么时候又失恋了。”   “你和清野啊,”刘然叹一下,靠近他身边,“如果不是都公开了我还没看出来,你们还有这么深的纠葛。之前就觉得你们关系不对劲,太亲密了,原来是他一直暗恋你,我以前怎么会觉得是你追着他跑呢?”   奚闻的背脊僵硬了下,面色有些不自然。   沈清野啊,听到这个名字他果然还是会有些难过。但也还可以,没有预想的那么痛不欲生。   那日的争执还历历在目,冯桐说他攥在掌心的碎片迟迟松不开,两个人扯都没用,血渗入掌纹里,都凝固了。   他还记得沈清野对他说的话,记得他离开时的眼神,记得他失望的样子。记忆很神奇,前因后果可能会模糊,但总是会对那些细节揪着不放,怎么也甩不掉。   他有些难以置信,他怎么会把人伤成这样呢?明明再遇见时,是想要对他好,是想要补偿他的。   “前往XX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XX次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请……”   广播声响起,奚闻从回忆中惊醒,拿了电脑包乘坐摆渡车登机。   他这次代表公司出差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组织者三催四请,和冯家素有交情,不好推脱。   头等舱的乘客登机较早,他将手机关机后,调整了座椅位置就闭眼休息了。   不时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身边有人坐下。   然后他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坐下后低声向空姐询问,“可以拿一条毛毯吗?”   奚闻闭着的眼睫抖了抖,接着一片阴影向他投落,传来一股很好闻的松香味。奚闻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很快就有柔软的织物盖到了自己身上。   帮他盖好毯子后,香味就离远了些,很安静地停留在身侧。   奚闻垂落的手指绞紧了毛毯边缘,眼睛还闭着,没有睁开。   飞机开始滑行,抬升离地,有一刹那的失重感,耳膜轰隆一下,奚闻不舒服地皱紧眉,身子缩起来。   紧接着,放在膝盖上的手就被人握住了,安抚地轻刮了刮指关节。   奚闻绷直了身体,却没有抽回手。掌心贴着手背,滚烫得有些发汗。他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相握的手上,其他什么都惦记不上了。   等飞机在空中开始平稳飞行时,空姐在机舱内走动,手才松开了。   奚闻一下有些空落落的。他装作才醒的样子睁开眼,沈清野就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垂着头在看一本旅行杂志,侧脸线条还是精致又俊美的。   上面有很多花花绿绿的风景图片,沈清野看得很专注,好像里头藏了什么了不起的宝藏,对奚闻这边的动静一点都没有注意。   奚闻挪正了点身体,毯子从身上滑下来。他抿了抿唇,把毯子折叠好,放在膝盖上。   空姐过来提供服务,把毛毯收走了,又问他们想要什么餐点。   沈清野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要。   奚闻盯着他失神了一会儿,空姐叫了他两次都没反应。   “先生?先生?”   奚闻没注意,沈清野却被扰到,抬起头,正好和奚闻的视线对撞了片刻。   奚闻一惊,才移了目光,望向空姐,“我,给我杯白水吧。”   “好的,温的可以吗?”空姐保持着职业微笑,给他递了杯水。   奚闻接过,却没有拿稳,水撒了点在衣服上。   “不好意思,我帮您擦擦?”空姐很歉疚地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拭,奚闻接了纸巾,摇摇手,说,“没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低头擦衣服上的水,视线一晃间,他似乎看到沈清野勾唇笑了笑。   空姐已经走到下一位旅客前。奚闻把湿了的纸巾攥成团,再抬起眼,沈清野又垂下头在看杂志,奚闻瞟了眼杂志内容,在介绍伊斯坦布尔的海峡,他盯了会儿,舔了舔嘴唇干燥的纹路说,“你看了好久了,都没翻过页。”   沈清野手一顿,然后把杂志合起来,唇上勾着笑,“是吗?我都没留意。”   奚闻没就这个问题多说,握着纸杯,“你也去XX吗?”   沈清野说,“嗯,去那里取景拍MV。”   “MV?”   “姜信文的老歌,他想要重新制作一下,我答应了。”   奚闻噢了一下,拿着纸杯喝了口水,“你去做监制吗?”   沈清野点了点头,“是的,但我也是MV的男主。”   手指围着纸杯交叠,奚闻讶然地睁大了点眼,“你去演MV啊,那太大材小用了。”   沈清野笑了下,“不至于,我挺喜欢那首歌的,我很乐意。”   他乐意就没什么好不值的了。奚闻点了点头,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再挑起点话题就显得刻意。   机舱的空间狭小,座位紧挨在一起,动一动,腿就容易碰在一起。热度会从碰到的地方,迅速蔓延上来,传递到心脏。   快抵达的时候目的地在下雨,飞机受气流扰动,有一些不稳。   奚闻刚做过手术,在高空环境待久了,后脑的伤口有些疼。   他侧头看着舷窗外,都是黑压压的云层,隐约能看见下头暴雨如注,城市好像浮出水面的孤岛,在雾蒙蒙一片里闪烁着人造灯光。   窗上映出的脸太苍白,要准备降落了,空姐过来让他们拉上挡光板。   奚闻闭上眼,头靠着座椅后背。他隐约感觉有人一直在看他,却一点都不敢睁开眼,和他对视。   下飞机时,人流穿插进来,奚闻被阻挡了一下,一转头,沈清野已经不见了。   他握着电脑包的手紧了紧,有些遗憾,但也没刻意去找。   秘书给他打电话,踩着高跟鞋来找他。   两人走出机场时,一场暴雨初霁,天上出现了少见的双彩虹。路过的人纷纷驻足拍摄,兴奋地分享照片。   奚闻却没有抬头,目光直视前方,脚步匆匆。   “不喜欢彩虹吗?”   奚闻一愣,侧过身,发现沈清野不知何时正走在他身边。   沈清野停下脚步,仰起头拿着手机对着天上拍照。   奚闻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天空被雨水洗过,蓝得好像能渗出颜料,最外围的一圈彩虹颜色很浅,影影绰绰一道弯弧,内侧的彩虹就鲜艳很多,七种颜色明艳亮丽,空气清新,美得都不真实。   “在爱尔兰神话里,彩虹的尽头有妖精藏的宝藏。”沈清野拍好照,收起手机,“遇见彩虹就会有好运的,双彩虹更难得,可以许愿,说不定会成真。”   奚闻呆呆地看他。   沈清野笑了一下,突然抬手合拢他的眼睛,气息迫近他,慢慢说,“闭上眼睛,许个愿,会成真的。”   眼前蓦地一黑,奚闻的胸腔咚咚跳动。   许个愿?许什么呢?许一切重来,往事尽销?   秘书小姐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叫他,“奚总?”   奚闻睁开眼,回过神来,发现沈清野已经离开了。太阳出来了,空气中的水珠蒸发,彩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   他一个人站在这里,身边人潮挤挤,只有他像失了魂一样停留在原地。   “奚总,我们走吗?”秘书小姐看了看表,“时间要来不及了。”   奚闻张了张嘴,视线四下逡巡,“刚刚你有没有看到还有一个人,就在这里……”   秘书小姐有些疑惑,“没有啊,我拿到行李过来,就您一个人在这里。”   奚闻猛然睁大眼睛,心脏猛地沉下去。   突然有些不安,害怕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其实沈清野没有来过,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他太想他了,所以幻想出了一个人,一路陪着他坐飞机,会握着他的手,会给他盖毯子,会在他闭眼的时候一直看着他。   奚闻抬手用掌根压了压额头,不知道是不是没休息好,才会这样。或者他估计又快疯了,都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许是脸色太难看,秘书问他,“奚总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奚闻苍白着脸色,摇了摇头,再说不出什么话。   失魂落魄地继续向前走。   走出一小段路,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低头看,发现是一条微信消息。   划开来。   隔着时间久远的烟花照片、新年快乐和几个未接通话,下面是一条最新消息。   ——一张照片,澄净的天空上挂着两道彩虹。   作者有话说:   电脑坏了,东西拷不出来,这章是定时,在等维修。结果定时定错了,提前发了QAQ   110 第108章 白马   主办方安排在一家五星级酒店,七层是会议厅,十层往上是酒店房间,会议时间刨去头尾两天奔波,一共三天。   有组织的车来接,坐在后排,接待的人在介绍这里的特色景点,各色美味,地标建筑。奚闻握着手机,想了好久,回了一条,你许愿了吗?   沈清野很快回过来,许了。   奚闻问,是什么?   这回停顿了一会儿,才回过来。——想得到一束玫瑰。   奚闻几乎能想到他是怎样笑着说这句话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莫名地脸颊发烫。   到了酒店,登记入住。酒店很大,分了好几幢楼,还有室外游泳池,内部曲折蜿蜒的道路和茂密的植被几乎像一个小型园林,到处都停放着自助单车。   晚上酒店自助餐,第二天上午九点开会,很形式主义的行业会议,秘书给他准备了发言稿,他简单说了两句就下来了。一个上午都在举行开幕式,11点结束。下午组织方又提议带他们出去逛一逛,说难得来一次,他们这里有一个天池很漂亮,在山里,景致美,空气好,最适合消暑,晚上吃完饭,还可以泡温泉,一定要去看看。   奚闻其实很无所谓,小秘书年纪还小,倒有些兴奋。   乘缆车到了半道开始往山上爬,距离非常短,只是体验体验爬山的感觉。这段时间正好是雨季,青石板路湿滑,不太好走。随行的一班老总年龄都有一些了,就奚闻年纪最轻,走得也快,跟领队的人说了下,很快就抛下队伍自己四下走走看看了。   山中林木参天,自带一股湿漉漉的水汽,茂密树冠遮蔽了阳光,热量透不进来,消散了暑气,反而越走越阴凉。   好像呼进的气都是甜的,奚闻很舒服,心旷神怡,也没怎么记路,看哪里好玩就往哪里钻。   渐渐就越走越深,有些迷了路。   他兜来兜去,已经找不到正经的上山的道了。但他倒也不急,这里虽然在山里,但山不大,不至于手机没有信号,总有办法联系到人。   左手侧传来一阵流泻的水声,听着很像瀑布。循声而去,慢慢走出林子,眼前豁然开朗,竟然真的有一条小瀑布高悬,水珠叮咚飞溅,披挂如银白丝带,在下面汇成了一弯溪流,汩汩远去。   岸边拥挤着一堆人,摆着些设备,好像在拍什么东西。   奚闻迟疑了下,虽然觉得那里很美,但不想打扰到他们。   刚想退回去,却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奚闻哥!这里!”   他看过去,发现竟然是白小乙,正垫着脚拼命朝他挥手,一脸惊喜。   听到叫喊,大家都往他这边看,奚闻认出了不少熟悉的人。也包括正中那个原先被不少人围着的人,眼下半侧转身,正看着他。   奚闻再退就不好了,只有走过去。   白小乙已经跑过来,抓了他的手,“奚闻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跟人一道来玩的。”   白小乙说,“太巧了!都没想到能碰上你。”一边说,一边推着他往人堆里走,“我们来这里取景拍MV,信文哥也在呢。”   姜信文一手插着兜,散漫地跟他打了招呼,“哈喽,很久没见了。”   奚闻点点头,没想到姜信文能和沈清野关系那么好,出了那种事儿,沈清野还能大度地原谅,现在两人还能一道儿合作。   化妆师在给沈清野补妆。旁边还有一个现代装的女生,披着头发,拿着一个小风扇吹风,一个像是导演的人拿着本子在给她讲戏。   白小乙说,“是信文哥那首白马的MV,清野哥准备重启,要重新制作一版。”   “筹备了两个月了,录音都录好了,现在开拍。”   竟然是白马那首歌,奚闻有些惊讶。   姜信文走过来,“可不是我提议的,是清野自己要拍。”说着趁白小乙被叫去帮忙,压低声靠近他,“你让我说的我可都说了,他让我加入他工作室,帮他干活,我们就算扯平了。”   “他高兴就好。”奚闻又问,“可为什么要拍这首歌?”   姜信文耸耸肩,“这我怎么知道,你不如自己问他吧。”说着往前指了指,沈清野已经走过来了。   奚闻瞧着他,为了契合歌里的意境,衣着很普通,简单的T恤短裤配一双球鞋,几乎没化妆,只是遮了点瑕,钝化了棱角,发型也是少年气的刘海,和奚闻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特别像,奚闻恍了神,有一种时光回溯的错觉。   沈清野笑着看着他,“信文跟我说,这首歌是你的。”   奚闻点点头,“是,但我那时候创作得没那么完整,他改动了很多。”   沈清野说,“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指点一下?”   “我不太懂这些拍摄。”   “没关系,我们也需要单纯观众的看法。”他递了脚本过去,“差不多是这样,你先看着。”   奚闻接了,歌词和他初创作的时候差不多,改动不大。   整体剧本就是一个很小清新的恋爱故事。女主暑假来山里的奶奶家玩,然后邂逅了从小在山里长大的男主,他们相恋了一整个夏天,最后却还是要分开。时过境迁,成年后各自成家的男女主再次相遇。   导演已经叫沈清野过去了。   奚闻和白小乙站一块儿,躲在阴凉的地方,看他们拍。   都是一些很抽象唯美的画面,瀑布溪流,青山绿树,男主还养了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奋蹄甩尾,憨态可掬。   拍摄中途,白小乙突然拉了拉奚闻袖子,小声说,“等会要有吻戏了。”   奚闻扭脸过来,“什么?”   白小乙吐了吐舌头,“就是他们分开前最后亲了一下呀。”   奚闻这才想起剧本里是有这么一幕的。   和煦的微风吹动,年轻的恋人在第一次相遇的那棵山楂树下接吻,吻很青涩,只是点到即止的嘴唇触碰,却成了两人经年难忘的珍贵回忆。   后知后觉地点头,看着不远处的众人转移场地。   奚闻问,“真亲吗?不是说MV都是借位的吗?”   白小乙笑了笑,“女主乐意不就得了?多少人想和沈老师拍吻戏都求不到呢,导演说这幕的时候,女主应下了,沈老师再拒绝多矫情呀。”   奚闻无话可说,那头灯光摄影都就位了,取景美得像一幅画,画中的男女如同神仙眷侣一般,男的英俊女的温婉。沈清野看着特别年轻,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奚闻第一次去他家巷子里看到的,惊鸿一瞥的少年。   奚闻看到两人凑一起,因为太般配,就烦闷地转了身,“我不乐意看,亲完了你叫我吧。”   白小乙看看他吃瘪的样子,笑了下,“奚闻哥你吃醋啊?我就说你是真心的,你们怎么可能分得了手呢?”   奚闻转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垂了点眼说,“不管真不真,假不假,都已经这样了。”   白小乙急了,“什么叫就这样了啊?”   奚闻笑了笑,“他虽然态度好,但我也不能不识趣吧。可能就是没有缘分了。”他说的有点难过,徐徐吐出一口气,“我没法好好地喜欢谁,他遇上我,真的太倒霉了。”   一拍就拍到了傍晚,晚上导演说在山上的农家乐里安排了饭菜,又说这里是景区,今天就不回市里了,在这里住一晚,体验一下,放开来玩玩。   一组人都上了大巴。   沈清野原先是和白小乙坐一块儿的,奚闻上车的时候晚了点,前排没位置了,只有后排最末。   白小乙特识时务,冲他招手,“奚闻哥你坐这,我上后头坐。”说着就抱着背包窜过去了。   奚闻抬眼看过去,沈清野没特别的反应。   全车人都等着,他也不好推来推去,就坐过去了。一直抱着胳膊,绷着腿,小心地不要碰到人。   上山的车,一路颠簸。   颠得人头晕眼花,有些晕车,车厢内空气混浊,奚闻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地跳。   沈清野从包里拿了盒薄荷糖,递给他一颗,“难受?”   “有点。”奚闻接过,指尖碰到一下,沈清野的手指很凉,没什么温度。   他含了糖在嘴里,清亮的薄荷味在唇齿间化开。   “你觉得那个剧本怎么样?”   他反应了会儿,才意识到沈清野是在跟自己说话。   奚闻想了想,“拍得很美了,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   “那你写歌的时候是怎么想的?”车子拐弯,人因为惯性而倾斜,沈清野向他这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挨到一起。   感觉到一点重量。   奚闻身体猛地绷紧,看着前排座椅靠背,“也没怎么想,就是那时候看了部片子,想写一个都市童话的故事,但肯定没你现在这个故事这么唯美。”回忆了下,奚闻又笑了笑,“藏在山里的少年和白马,哪里有这么多梦幻的存在?都不真实了。”   沈清野转头过来,看着他说,“什么样的片子?”   “是一部拍摄城市生活的纪录片,片子最后,镜头聚焦的女孩从家里出来,看见巷子口用铁链拴着一匹白马,她那一刻很震撼,但什么都没做,之后的一整天却惴惴不安,一直想着那匹白马,下班后她很急迫地去找,但那匹白马已经不见了。”   “最后访谈时,有人问那个导演,那匹白马有什么意义吗,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情节作为结尾,有评论家觉得故意加这样的结尾是在故弄玄虚。那个导演反问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呢?不可以没有意义吗?那就是一个奇迹,你不需要理解,只需要承认它曾经存在过。”   “我觉得那个导演说得很好,自在,随性。很多事你本来就不需要理解,这个世界就是充满了巧合和奇迹的,你只需要欣然地接纳,在出现时拥抱此刻就可以了。”   奚闻说着说着,又笑了笑,“还有啊,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想给你制作一个MV,请你来拍吗?就是选的这首歌,可惜最后没弄好。现在兜兜转转,还是由你来完成,是不是很巧?”   沈清野安静地听完,也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好看的月牙,然后说,“那个导演说的不错,但这世上能碰到奇迹的人总归是少数,余下的大部分普通人受不到上天眷顾,只能靠自己去争一争,人为制造一个奇迹出来。收获时被旁人看到了,说一声运气真好。”   他转头看向奚闻,“但其实没这么多巧合的,就好像如果我放弃了,我们很早之前就错过了。”   奚闻盯着他看了会儿,车一摇一摇地晃荡,肩膀和肩膀,膝盖和膝盖不时相撞,沈清野的眼睛像溺人的水,稍一疏忽,就倾灌下来,逃不出去。“你,”他呼吸一下,“什么意思?”   沈清野却闭上眼睛,向后靠着,“你觉得姜信文这首歌唱得怎么样?”   奚闻说,“还行吧,他嗓子条件还行,也用了很多技巧,就是用力过猛,反而花哨了。”   沈清野勾了点唇,“我也这么觉得。”他突然说,“你唱给我听听吧。”   奚闻一怔,“什么?”   “想听听你唱。”   奚闻愕然,“在这里?”   沈清野说,“嗯,你哼一段就好了,不用唱全,让我听一下感觉。”   奚闻有些发窘,车厢里人太多了,好多他都不认识,他也太久没唱歌了,都忘记唱歌是什么感觉了。   沈清野身子滑下来一点,肩膀挨着他的手臂,头靠了一点在他肩上,声音哑哑的,“要是不好意思的话,你可以轻一点,就让我一个人听到。”   很亲密的姿势,好像两个人在一个独立的环境里。   “你怎么……”奚闻顿了一下,“你不怪我了吗?”   沈清野说,“你唱完我再告诉你。”   奚闻犹豫了下,然后发现自己都没法拒绝他。就小声地哼唱了一段副歌,他不敢太大声,一直压抑着声音。最多只能听出个旋律,听不出其他更多。   两个人挨得这么近,都能感觉到吐息,他只要歪一歪头,就能碰到沈清野柔软的头发。   只哼唱了一分钟,沈清野却好像很满意,“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奚闻没说话。   “以后是不是都很难听到了?”   奚闻说,“不至于。”   沈清野说,“可你都退圈了。”   “我随心所欲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奚闻慢慢说,“我小姨身体不好,我不能再让她这么操心,何况这也是我外公的心愿,他把一生的心血交给我,我也该做些对得起他的事。我想要我身边的人能幸福,而不是总迁就着我。”   奚闻试探着抓着沈清野的手,拇指磨了磨他的指节,声音轻轻地,“沈老师,对不起啊,以前是我不对,你答应我,你也要幸福好不好?”   山上的林木一层层向后退去,阳光洒落,小车慢慢爬上山顶,山上有一处温泉宾馆,现在夏天生意不算太好,停车场很空旷。   车停稳后,奚闻松开抓着沈清野的手,率先下去了。   沈清野在位置上又坐了会儿,等其他人先下去,空荡的掌心虚攥了攥。   他坐在车上,看着下车后站在空地上的奚闻。在山里待了这么久,白皙的面皮有点晒红了,眼下微微眯着眼,抬手遮着西斜的太阳,T恤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被拉高了一截,牛仔裤上沿露出一点细腰,瘦的不盈一握,整个人清减不少。   他静静地看了会儿,被人催了,才收回视线,起身下车。   空地上,奚闻的手机震了震,是秘书给他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   奚闻走到一边去接,报了温泉假日宾馆的名字。   秘书说,“订好的酒店就在旁边,梁总都安排好了,我来接您好吗?”   奚闻扭头看了看跟在人群最后下车的沈清野,白小乙和姜信文站一块儿,看他望过来,朝他招了招手。   奚闻对他们笑了下,然后对电话那头说,“不用来接了,我等会走过来,你们等我一下。”   他把手机揣回去,走过去跟白小乙他们说了情况,告了别。   “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奚闻摇摇头,“不了,他们那边都安排好了。”   白小乙还很遗憾,很想挽留,沈清野却止住他,“没关系的,奚闻既然有事就让他过去吧,以后有时间还可以再约。”   奚闻看去,沈清野面上疏离冷淡,已经不比之前在车上的亲昵。他心里有些失落,又笑自己得陇望蜀,今天碰上之前,他哪还敢奢望能有这样平和的相处时刻。   看着奚闻走远了,一行人去宾馆入住。   沈清野进了房间,放好东西,坐在床沿,掏出手机,戴上耳机,放了歌,熟悉的旋律流淌,他闭上眼睛安静地听了会儿,听完了一遍又开始单曲循环。他慢慢朝后躺下,神情已经变得平静。   手机屏幕上,歌词滚动:   《白马白马》   转过拐角的街口突然遇见   从没有谁会上前   解开困缚的锁链   就这样彼此相见   触碰你漆黑的眼   突然甚为想念   那些逝去的时光   春天代替了冬天   一件事被许多事掩盖   我可以笑着举杯   在众人前侃侃而谈   灵魂的哀泣却无法隐藏   春风漫过古老的城墙   你托我出水面   吻我在坠落以前   无数星光降临   似一场狂欢的喜宴   我不及你勇敢   也想飞扑向你   风霜刀剑都变温柔   相拥的瞬间   已胜过万语千言   我会战无不胜   如果你在我左右   错位的世界迎来新生   我向你伸出手   在黑暗中抓到光   白马白马   千万人走过   终会有人上前   因为奇迹显现   只需要承认其存在   111 第109章 我只吃你那一套   奢华包厢,欧式水晶灯亮得有些晃眼,奚闻低头晃了晃酒杯,有人过来向他敬酒,红酒被照得像通透的红宝石。   饭局结束后,他喝得已经有些多了。小秘书被他提前找了个借口支回去,这种场合她在只会被灌酒,待得不自在。   奚闻即使喝醉了,面上也不显,反而脸愈白,眼愈亮。   他从椅背拿了外套,搭手臂上,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解开了衬衣扣子透透气。   山上夜间风凉,他现下被吹得却很舒服,把心中一股浊气吹散了。   这场峰会的主办方叫梁安,在当地也很有名气,靠山货发家,业务正在逐渐扩大,最近看房产势头好,眼馋得很,就想和奚闻这边搭点关系,合作个工程,所以对奚闻一直很殷勤。   饭局结束,住的地方和吃饭的地方还有点距离,属于走路太远,开车又太近的路程。   梁安请奚闻上了自己的车。车开在山道上特别晕,车厢里又不通风,奚闻坐后排,坐一会儿就很不舒服了。他之前戒酒了一段时间,对酒精很敏感又无招架之力,还是不太会喝的。   等到了目的地,他已经有点昏昏沉沉,眼前偶尔有点发花。   下车时脚步趔趄,一个不稳险些摔着,撑了下车门才稳住自己。   梁安看他这幅样子,却很欣喜,往旁边使了个眼色,就有人跑上去扶。   手臂支起肩膀,生人的气息迫近。奚闻侧头去看,是个年轻俊秀的男生,姿容上佳,今天的晚宴一直是他在奔波打点,在自己眼前晃了好几轮。   梁安说,“奚总喝醉了,小冯你等会扶奚总回房休息照顾一下。”   男生点点头应了。   奚闻站直身,把手从那人胳膊间抽回来,“不用了,也没醉到那份上,几步路还是能走的。”   梁安表情一僵,有些不甘心,“奚总不喜欢?”   奚闻眯起眼,呼吸了几下清凉晚风,笑了下,“我不习惯被人照顾,碍手碍脚的。”   梁安尴尬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圆脸上堆起褶子,“那是这小孩没福气,奚总看不上了。”   同路的黄总此时也下了车,看他们停在这儿交谈,背着手走过来,“怎么就看不上了?这样的都看不上,小奚眼光就是高啊。”   路边枝摇影动,黄总打量了下那男生,随后嘿嘿笑了下,“我跟小奚不一样,我年纪大了,喝几杯酒就头疼,现在晕的很,就需要人照顾,不知道梁总愿不愿意让人来搀一下我这个老头子?”   梁安摆了摆手,很无所谓的,“那小冯你陪黄总上楼吧。”   男生皱了皱眉,似乎此刻表情才恍然,突然变得不情愿起来,支支吾吾地叫了声梁总。   梁安冷声,“叫我干什么,让你去那边。”说着把人往旁边一推,“你姐姐几十万的医疗费,你以为我是做慈善的,印钞票的?”   黄总揣着手臂看白戏,笑呵呵地搂了把男生的腰,“别生气嘛,小孩不听话,教教就好了。”   梁安冷哼一声,“教了半年了,也没啥长进。搭上几十万,奚总不是还看不上嘛?”   奚闻看着这两人一推一搡,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对黄总说,“黄叔你最后那几杯白的太厉害,辣的很,我现在看人都有些重影了,您倒还一点事都没。”   黄总笑了笑,“那白酒是我家乡那带来的,我从小到大喝习惯了,你们这边,人嫩酒也嫩,胃都被养娇了,喝不惯烈性的。”   奚闻咋舌,“我看您是存心灌我的,红的白的混一起,最容易喝伤。”   黄总说,“你看这怎么能这么说呢?不是大家喝高兴了吗?冯桐一直说让我们这些叔叔辈的多照顾你,我还能欺负你不成?”   奚闻摊了摊手说,“反正我现在是上不去楼了,你让那小孩送我一程呗?”   黄总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原来在这等着我呢?”他把手拿开,“得,是我没这福气了。”   又抱怨了声,“喜欢你就直说嘛,还要玩这些口是心非,勾勾绕绕的东西。我又不可能跟你抢人,那我像什么样子了?”   奚闻懒散地搭着男生的肩,“太顺太假的没意思嘛,我想让他多跟我两天,我也追追人,逗着玩一玩。”   黄总摇摇头,“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有情调,我是比不了了。”说完便背着手先回去了。   梁安看目的得逞,也很高兴,“那小冯你好好照顾奚总,我也先回去了。奚总喜欢你,后面几天你就陪着四处转转,当旅游了。”   男生点点头。   等人都走干净了,奚闻把手抽回来,他从怀里摸了根烟点着了叼嘴里,吐出一口烟气,白色的烟雾在两人中间弥漫。   辛辣的烟草味刺激得那男生眼尾有些泛红,掩着嘴轻咳了咳,模样俊秀又不娘气,如果再加上点冷淡神色,倒让奚闻看得恍惚了。奚闻笑了笑,问得随意,“你多大了?”   男生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说,“19。”   奚闻轻轻咋舌,“这么小啊。”他往酒店外的小路走,“你怎么会跟着梁安的?”   男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欠了钱。”   “欠了多少?”   男生垂了点头,刘海遮着眼睛,“医疗费,还在治。无底洞一样,现在是20万。”   奚闻点点头,两人走入了一排绿荫小道,零星几盏路灯,黑魆魆的,“那这几天你陪着我,我给你三十万。”   男生讶然地睁大眼。   奚闻弹了弹烟灰,“后面还不够的话,就得算借你的了。你得慢慢还,利息就按银行贷款来算。”   男生有些激动,几步上前抓了奚闻的手,“谢谢,真的如果能治好,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用劲用大了,奚闻手被他抓疼了,皱着眉抽出来,“行了,你这小孩能做啥呀。你先陪着我在外头走两圈,吹吹夜风,我现在头疼得不舒服。”   男生缩了手,一双秀气的丹凤眼不安地颤了颤,讨好地说,“我会按摩,您要不嫌弃的话,我帮您按按?对醒酒有帮助的。”   奚闻挑了挑眉,挺意外,随后欣然地在路边长凳上坐下。   男生绕到他身后,让他闭眼放松,帮他按摩着头部和肩颈穴位。   夏季的夜有蝉鸣和鸟叫,风里还带着点草木清香,按摩的手法轻柔老道,奚闻被按得舒服,头痛大为缓解,浑身放松,表情闲适,本就带了点笑纹的唇向上勾起。   路灯投下暖黄色的光,勾勒着奚闻的五官,他肤色白,五官精致富贵,唇薄而润,唇珠丰满,带着点笑的时候,懒散又勾人,男生边按摩,边盯着他瞧,瞧着瞧着就有些心猿意马。   梁安为了让他招待好人,提前给他吃了点东西,再加上饭桌上酒精催化,体内早像烧了把火,手下触碰的肌肤柔软细腻,人又好看,出手阔气,这样的人如果自己能抓住,别说30万,就是三百万都不在话下。   他心思动了动,按摩的手就不规矩起来,从肩颈向领口往下滑。   奚闻刚开始没觉得,等他摸到胸口时,才猛地按住,眼皮一掀,“你做什么?”   男生弯下腰,紧贴着奚闻的背部,探过肩,想去亲他,“想照顾您,您要做什么都行。”   奚闻偏头躲开,面上厌恶,“我不需要,我让你来就是表面功夫应付一下,既省得他们再费心,也省得你被骚扰。”   那人不甘心,长腿跪上石凳,从后头圈着他,手臂箍紧,另一只空闲的手顺着腰线往下摸,勾着皮带扯了扯,“没事的,奚总,是我自己乐意,我喜欢您,你不用再逗着我玩了。”气息就对着奚闻的耳廓吐,一阵阵熏人的酒香,甜腻到起鸡皮疙瘩。   虽然是个19岁的小男生,力气却很大,奚闻酒醉得厉害,挣了挣,一下子居然还挣不脱,他有些气怒了,“你放开我,我没在跟你玩。”   男生被怀里的人挣来挣去,敏感点被磨蹭,那股火烧的更厉害,几乎要昏了头,听不出奚闻的警告,只觉得他真是欲拒还迎了,一门心思地要勾起他的欲望,手开始解皮带,伸出舌头去舔奚闻的耳朵。   奚闻一阵恶心,浑身气得发抖。“放开!”   男生还以为是他情动,更是卖力。想偏头去吻奚闻的唇时,手腕突然被扣,然后一下被扯开摔在了草地上。   他被摔狠了,手腕撑地扭了一下,愤愤地抬头,视野太黑,只模糊地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甩开他后就转身把奚闻从长凳上抱起来,不知道来人是什么意思,男生急地坐地上大喊,“你做什么?你放开他!”   那人却理都没理他。   奚闻本来还又气又怒,突然觉得钳制一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抱在了怀里。熟悉的气息席卷,他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仰头只看到一段清爽利落的下颌弧线。   他心防顿卸,整个人又惊又喜,被抱着不够,还抬手搂上来者的脖子,凑到他颈侧,似不舍似委屈,“沈老师……”   沈清野摸了摸他的头,又伸手擦去他耳上沾染的他人唾液,低声问,“不是说太顺太假的没意思,要逗着玩玩吗?怎么事到临头,反而退缩喊起来了?”   奚闻脊骨一僵,没想到连酒店门口的话他都听到了。   沈清野话里带着寒气,揽着他腰的手也很用力,修眉低压,分明是动了气的。“还是刚刚是你们年轻人的情趣?我打扰了?”   奚闻埋首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酒劲好像都没那么厉害了,晕乎乎地笑了笑,糊里糊涂地说,“你吃醋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吃你那一套,换成别人,我才不在意呢。”   奚闻说出的话,还带着醉意,软绵绵的,“我明明只喜欢你的。”   听见这话,沈清野劲一懈,表情柔软许多,低头笑了笑,“你这人……”他搂着他,在刚刚男生碰过的耳侧颈项反复亲了亲,“要我抱你还是自己走回去?”   奚闻闭了闭眼,在他怀里装死。沈清野笑得胸腔震动了下,然后勾着奚闻的腿弯打横把他抱起来。   奚闻睁开眼惊叫一下,牢牢勾着他的脖子,嘴里说,“你真抱呀,这一路回去太丢人了。”   沈清野说,“丢人丢我的,你把自己藏好,不要露脸出来。”   奚闻惊惶不定地往四下看了看,正对上还坐在地上满脸莫名又惊愕的男生,奚闻流氓惯了的人,都老脸一红。   幸好晚上人不多,沈清野走的也是小路,不算很引人注目。   夜间灯光昏暗,头顶都是遮蔽的树影,月光亮如银盘,温柔缱绻如薄雾轻纱,一路照亮着前方的小径。有路人远远看到,只当是小情侣之间撒娇玩情趣,就有一次碰上个骑单车的小年轻,调皮地冲他们吹了个口哨。   奚闻全程都没敢抬眼,等到了房间,才发现沈清野没带他回酒店,反而去了沈清野他们下榻的宾馆。   布置得很有民宿感觉。   奚闻被放在床上,坐在床沿,脸还潮红着,浑身都是刚刚紧拥带来的热气,抬眼定定看着沈清野,“你怎么会去那里?”   沈清野看着他说,“散散步,正碰上你们在那里吵。”他冷着脸,词都挑的重,“你还挺惹桃花的,到哪都有人上赶着给你送人。”   两家酒店后门连着同一条林荫道,离得很近。   奚闻被他训斥,不好意思地笑,“我名声臭了,都觉得我爱美人,是我的弱点,所以一个个都指着弱点使劲呢。”   沈清野去卫生间弄了热毛巾,然后蹲在他面前给他擦脸,“那现在清醒点了吗?还需要人来陪着照顾吗?”   “不是有你吗?”奚闻眨眨眼,缩了腿坐在床上,看沈清野又转身下楼去给他讨了壶醒酒茶上来。   奚闻捧着杯子喝茶,极大地缓解了嗓子的燥渴。他喝得很慢,小口小口地抿,一杯茶好像打算喝上一个晚上   沈清野看不下去,抬手摸了摸茶杯,“你这样喝下去,水都冷了。”他去拿茶杯,要再给他换点热的。   奚闻却顺势抓住他的手腕,“我今天能睡这嘛?”   手腕被拉住,沈清野顿了一顿,抬眼看他,“那你还想去哪?”   奚闻松开手,后知后觉地噢了一下,好像怕他反悔一样,往床上爬了爬,掀开被子缩进去,“我就睡一晚上,我睡着很乖,绝对不会乱动,吵到你。”   说着人就已经蒙进去了。   沈清野走过来,把他蒙过脑袋的被子往下扯,露出一双装闭上的眼睛。沈清野低着头静静看了会儿,抬手碰了碰他的眼睛,“你下午的时候那样说,对我道歉,是什么意思?”   奚闻的眼睫擦着沈清野的掌心颤了颤,在酒店房间里他都不敢和沈清野大声说话,更遑论吵了,一说话他总能想起那天的事,想起沈清野把送他的玉佛摔了,想起他那么难过,想起他再也不能弹琴了。这件事过不去,就算沈清野原谅了他,他也没法原谅自己。   奚闻伸出手压在他的手背上,“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沈老师你怎么能原谅我呢?”他把沈清野的手握在手里往下拉,睁开眼看着他,“我对你多坏啊,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每次都害你那么难过。”   沈清野不说话,目光沉沉的。   奚闻惨笑了笑,“你还喜欢我对吧?可我不值得你喜欢,你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   他松开手,人又弯下去,想往被子里躲,害怕眼睛一眨,眼泪就往下掉。   沈清野没有拦他,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的后脑,指腹摸到一块凹凸的疤痕,他力道很轻,像轻拂一片羽毛,“疼不疼?”   奚闻咬了咬下嘴唇,知道他在问手术的事,“不疼。”   沈清野说,“你小姨说,你做完修复手术还是留了后遗症,没以前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了,对爱什么的感知都薄弱许多。”他收回触碰的手,慢慢蜷起手指,“你现在都能不要我了,是不是也没这么喜欢我了?”   奚闻一怔,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他。   沈清野垂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遮了一半眼珠,低低叹一口气,“你上次这么说,我还能给你找借口,这次却没什么借口让我骗自己了。你要是真不喜欢我,我再总赖在你身边,是不是很讨厌又不识好歹,就好像那些人硬塞给你的玩物一样?倒不如自己走了干净。”   奚闻震愕地大睁眼,不知道他是怎么推理出这些毫无道理的话。   沈清野却还在继续,“你以前还会说喜欢我,紧紧抓着我的时候,我就弄不懂你。明明嘴上说着喜欢,可不仅有未婚妻,以前还有过那么多情人,我怎么知道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你对我好,也像养一只猫,不见得有多少真心。”   奚闻心里一抽抽地疼,急于争辩,“那是我从前不知道……”   沈清野却抬眼打断了他,“那你什么时候才开始知道的呢?”   奚闻空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什么时候是真的呢?没有一时一刻是假的,他以前幼稚好强,分辨不清,才以为是一时兴起,不知道好好珍惜人,只想着先把人抢到手,再慢慢去理清自己的心思。沈清野那么冷淡,他心里不高兴,只有把人刺痛的时候,自己才觉得畅快,才能从两败俱伤的痛楚中,摸索出一分细弱的牵绊拉扯,只有感觉到他的情绪和在乎,才不会患得患失。   奚闻被追问得红了眼睛。   沈清野说,“叶永言之前跟我说,他从前在给你做治疗的时候,给你植入了心理暗示,所以这么多年你才会念念不忘,你对我是愧疚大于喜欢,是被暗中引导,这条界线很模糊,但的确存在。这么多年你都习惯了,一直改不过来。”   他说得低沉又落寞,好像一个冰雪的壳子嘎啦一声碎掉了,化成了水。把血肉软乎的内里毫无遮掩地摊开在奚闻面前,剖陈自己。   里头都是一刀刀的伤痕,有些结了痂,有些还在滴血。   奚闻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可以代替自己去陈述自己的心意,只觉得心疼得不行,急急地说,“我不知道什么暗示,不管有没有都不重要。”   沈清野终于抬起眼,眸光闪动,“是吗?那你为什么要放弃我呢?怎么能那么轻易说出这种话呢?”   奚闻有些气促,“我是,”他眼眶更红,“是想要为你好。”   “你就是这样一厢情愿地为我好的吗?”沈清野压下眉,“说在一起的是你,一句话不留就走的也是你,说分手的也是你。你怎么能那么霸道?说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奚闻闭上眼,眼泪流下来,刺的眼球酸的要命,他大脑有些疼,五脏六腑也像扯碎了一样难受,都快喘不上气了。   “我就想问你一句,奚闻,你还爱不爱我?”   奚闻睁开眼,用手背去擦脸上纵横的泪水,他喃喃着嘴唇想要回应,可脑部动了手术的地方突然撕心裂肺地疼起来,好像想阻拦他去表达,去剖陈,不管怎么用力都张不开嘴。   他难受得皱起眉。   沈清野却不罢休,声音又疾又厉,“你还爱我吗?”   奚闻粗喘着气,睁着眼,不能说话,只能抬手去摸他的手背到小臂,抓住胳膊,手指像小猫一样轻轻磨蹭,想要安抚。   沈清野没有躲,脸色却也没有舒缓,“如果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奚闻被他眼里的失望刺到了,慢慢缩回手,头痛欲裂,身体蜷缩起来。   明明刚刚喝醉的时候说起来特别轻松,可现在清醒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嘶哑着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张开嘴,舌头动了动,只能一下下地抽气,像是什么肢体不协调的病人,发出古怪破碎的叫声,   沈清野皱着眉看他,抹去他额头渗出的冷汗,眼中有一点不忍,却还是问,“你爱我吗?”   眼球干涩得开始流眼泪,奚闻握住沈清野停留在他脸颊的手,脖颈的青筋道道鼓起,脸庞胀红,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一个字,“爱。”   一个字说完,他已经满身大汗,浑身脱力地陷在柔软的床垫里。他闭上眼睛,身体还在小幅度的痉挛,大脑很疼,但痛楚在减弱。   沈清野终于满意,握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了他颤抖的身体,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上,“我也爱你。”   好像提着的心被放下来,鼓噪的大脑终于安定。   他细细咀嚼着那个吻和柔软的爱语,弯起嘴唇笑了。   好像雪夜行走,周身冰寒,唯有胸腔内里,被热酒熨得滚烫热乎,再大的风雪也不足为惧。疼痛消散,他被裹入了安稳平和的所在,终身舒坦,终于慢慢陷入了睡梦里。   112 第110章 完结   有人在说话,一些模糊的声音传过来。   “进展不是挺好的吗?”   “嗯,但看他这么难受,我有点心疼了。”是沈清野的声音。   一阵轻笑,“是你逼太紧了吧,让你慢慢来的呢,哪有一天功夫就弄成这样的?”   沈清野顿了顿,慢慢说,“是我操之过急了。我只是,也不太确定。”   “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他是不是真的,你感觉不出来?果然谈了恋爱的人,都患得患失,像两个傻瓜。”   沈清野叹了一下,“我其实都快放弃了,想着如果他这么痛苦,不情愿,就算了吧。”   奚闻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说什么,只模糊地捕捉到了什么放弃、算了,就不安起来,赤着脚就掀开被跳下床。   沈清野站在阳台,只听到吱嘎一声玻璃移门被拉开,闻声转过身就看见奚闻赤脚踩着地砖,站在那儿。   穿着睡衣,脸上还有糟糕睡姿印出的压痕。   胸口一起一伏,夸张地急喘气。眼睛瞪大了,一脸恼怒与不甘。   沈清野讶然,收了电话,朝他走过去,“怎么了?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奚闻瞪着他,双眼通红,“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沈清野一愣,“是一个朋友。”   “你们在说我吗?”   沈清野没有遮掩,点了点头。   奚闻眼中涌了水光,突然说,“那怎么能算了呢?!所以只是这样,你就要放弃了?就试了一次,你就不想再试了?”   沈清野有些懵,略微反应过后哑然失笑,走过去碰他,“不是这样的。”   奚闻气恼地甩了他的手,头又疼,心里又气,憋出了泪花,慢慢蹲下身,用手捂着头,“我每次看到你,头就疼,我也从没想过就不见你了,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我昨天回答得不好,我可以改,你怎么能一次机会都不给呢?我知道我以前偏执,喜怒无常,不讲道理,但我可以改,我有变好很多,你去问问我姨,她也说我变了。”   “我追了你快10年,多少次被你冷着脸打回来,只是让你多坚持一次,你就不乐意了,怎么能这样不公平呢?”   他低头抱着膝盖,脸埋进胳膊里抽泣,泪滚烫地流过皮肤,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说话都不利索了,磕磕绊绊,到最后混乱得谁也听不懂。   沈清野蹲下身把他抱住,手臂圈着他,一下下抚着后背,等他平静下来了,才说,“你不用改,你就这样挺好的。”   奚闻抬起头,恶声恶气地说,“可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吗?”   沈清野笑了笑,“没有,我喜欢的,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奚闻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抬手搂住他,用力到胳膊好像要嵌入他的骨肉里一样,“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能反悔。”   沈清野笑着,“嗯,我说的。”   就这样由着他静静抱了会儿,沈清野才说,“其实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年就没在找你呢?”   奚闻愣了愣。   沈清野说,“我做演员也是为了让你看到我,曾经我以为你是觉得我不够好才走的,所以就想强大一点,让你重新喜欢我。但我不知道你那时候生病了,你最难的时候我没陪着你,这点是我最遗憾的。”   “还记得你昨天跟我说得那个故事吗?”   “虽然那个女孩看到了白马,但她什么都没做,错过了再想回去找,就找不到了。”   “如此一来,她虽然遇上了奇迹,伴随终身的却是遗憾了。”   沈清野拍拍他的胳膊,让他松开一些,两人面对面注视着,然后沈清野凑过去轻轻吻他,“我不想要这种遗憾,你能不能做我的白马,别让我再去找了?”   奚闻睁着眼睛,一下失了戾气,安静地被他亲吻。这个吻温柔又亲密,没有迫切拉锯,好像只是自然而然落地生根的东西,好像春天绽开的花,小池落下的水,轻轻吹过的风,那么静谧悄然,自由自在地摇曳生长。   他想着刚刚沈清野说的话,心脏又跳得乱到失了序,他是为了他才去当演员的,苦心多年,原来也那么认真,那么喜欢。   大早上起来就闹了这样一个乌龙,奚闻有些不好意思。   一直到下楼吃早饭的时候,他才破了心里的障碍,稍微自然了点。   沈清野早饭几乎就在吃草,奚闻喝着豆浆,觉得他这样吃下去要瘦脱形了,硬是给他要了碗小馄饨。   沈清野哭笑不得,“我不是在减肥,我只是早晨没什么胃口。”   奚闻没理他,低头把小馄饨分了半碗出来,“那你稍微吃一点,吃点热乎的暖胃。”   自助早餐的小馄饨做得一般,皮很薄没什么馅,只是吃那一口鲜汤,加了虾米蛋皮和紫菜,清鲜不腻,挺适合早晨吃的。   吃好早餐,奚闻翘了那个行业峰会,陪着沈清野一行又去山里采景。   白小乙看两人好得又腻在一块儿了,特别惊诧,“就一晚上的功夫,这是发生了什么?”   姜信文神色复杂,“得了,你别八卦了,瞧这两人手还拉着呢,没羞没臊了已经。”   沈清野不避讳,奚闻更乐得张扬,笑得跟吃了蜜一样,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沈清野拍戏,他忙前忙后,比白小乙这个经纪人还热切周道,除了偶尔好心办坏事,惹得沈清野无奈地教他两句。   这次只拍了半天,中午就收工准备回市里了。   大家都热出了一身汗,就有人提议去山上泡了温泉再走。山顶清凉,这时间段泡温泉也很舒服,浑身筋骨都能被蒸软。   这里的温泉是露天的,一个个汤池,分了不同功效和特点,用杂种的花草树木隔开,   奚闻出来,沈清野已经下水了。一片白雾蒸腾,他那池子里就他一个人,可能大家都不想和老板凑一块儿。但那个女主演披了浴巾,站在岸边弯下身跟他说话,边说边笑。   奚闻慢腾腾走过去,能看见女演员浴巾里头是泳衣,身材凹凸有致,性感好看。   沈清野面上客气,眼睛一点也没乱瞟,刚开始还会搭两句话,后来就干脆不应声了,背靠着汤池壁,一只手搭在边沿,眼半阖,很明显在赶人了。   奚闻蹚下水,走到沈清野旁边,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沈清野这才睁开眼。   奚闻挨过去,肩膀碰到一块儿,水下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   汤池水清,女演员眼一瞟就看到他两的小动作,表情一下变了,她也听闻过媒体的风言风语,见识过那流传甚广的告白片段,只是以为他两分了,又觉得沈清野没弯的那么彻底,才来试探试探,这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她轻咳了咳,敷衍两声就很识趣地走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尊重,祝好。   汤池水热,里头好像还加了人参,有一股药味。   奚闻看着沈清野露出水面的肩颈曲线,像起伏山峦,眼又闭上了,华美的五官笼罩在一片水汽氤氲下,别有一股风流蕴藉。   他探头去亲沈清野的下巴,手指在锁骨那儿刮了刮,被人一下抓了手,拉到怀里。   沈清野压着他亲了亲,还是顾及公众道德,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擦枪走火。   亲两下也就是了。   奚闻摸了摸他的胳膊,又看到了手臂伤疤,神情落寞起来。他弯下身,亲了亲那块伤处,也学着沈清野之前的样,轻轻问,“疼不疼?”   沈清野手放在他后颈捏了捏,“不是你的错。”然后将之前叶永言跟他说的事情跟奚闻说了一遍。   奚闻愕然,很久才回过神。他有一些侥幸,原来自己没真成那个凶手,又觉得寒冷,真相竟然那么残忍。   但那股侥幸没有存留太久,就被更深的后怕跟惶恐所取代。   他抬起眼,“你是因为这样才原谅我的吗?”   沈清野微微皱眉,“怎么了?”   奚闻说,“因为其实我的确说了那种话,侯升也的确下手了。只是最后伤害你的是别人,但如果那些人不抢先,罪魁祸首还是我。”奚闻嗓音嘶哑,“如果没有杜夏插手,真是这样,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我是不是会真的就这样失去你了?”   沈清野不语。他之前没想过这件事,他不想把爱情和前途放上一个天平去衡量称重,这很难分清。就好像那时候奚闻把事情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说出来以后,他会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震愕难过,他没想过再回头再原谅了,总有些事情是没办法原谅的,一些小性子可以包容,太歹毒的心思就没办法。他会觉得自己从没有认清过这个人,又谈何去爱呢?   知道真相后他才庆幸,最后下手的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奚闻是无意的,他没有真心想这么做,之后还经历了这么长的内心煎熬折磨。他本质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很柔软善良的小孩,聪明,感悟能力强,又容易心软。虽然有时候任性冲动了点,但本质是好的,只是嘴上逞强,心里不见得抱有多少恶意。还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的为了一首歌而上门,为了不打断自己弹琴而在门外苦等的少年。   他喜欢看奚闻为他用心,也喜欢奚闻事到临头又怯地缩回去的逞强。往事罗列分明,他心中有一本簿,大事小事都列得很清楚,桩桩件件他都记得,好与不好都有,只是尝了一点甜,不好也慢慢品出了点滋味。   没有谁是完美的,他也有很多不对的地方。喜欢不知所起,他只是对奚闻这个人上了瘾,食髓知味,舍不得放手,精明与笨拙都值得被爱。   沈清野刮去了奚闻下巴滴落的一滴水珠,“我知道你不会真想这么做,那就不怪你,”他亲了亲他的嘴角,“没人会怪你。”   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再说别的什么。奚闻手抖着,抬手勾着沈清野的脖子,轻咬他的耳垂,像小狗啃骨头一样微微拉扯,止住喉头的哽咽。   沈清野这么一句,才算是消解了他心中多年的块垒,如释重负。这个秘密压了他太多年,愧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只有沈清野能救他,他那么好,那么心软,也终究会救他的。他坚信。   泡了不到一小时,浑身都泛红了,才上岸去冲澡。   在单人隔间的淋浴喷头下,奚闻亮着眼睛,又很不知死活地去撩拨,终于被压在满是潮湿水汽的墙壁上就地正法。外头有人催,沈清野把手探进他嘴里,让他咬着,免得出声被人听见。奚闻呜咽着,不舍得真用劲,牙齿小心地磕了磕指关节。   水流声哗哗扰动,沈清野凑近他耳侧,低笑,“回房里,这儿浪费水。”   奚闻眼神迷离,双颊酡红,左右他说什么都是好的。   套上衣服,脖子上有咬出的印子,在热水泡嫩了的肌肤上更加显眼。沈清野给他搭了块毛巾遮着。   两人先去吃自助,中途沈清野出去打了个电话。   再上楼回房。大家之前商定过,把回去的时间订到了晚上五点,奚闻还要在这多待一天,不能完全把公事抛着不管,还得有始有终。   反正他们已经和好了,不是说下了这个山就再也见不着了,等回去了还会有很多时间。   只是分开太久,贪图现在,就算几个小时也想尽可能得厮磨。   一路都牵着手,到了房间门前,沈清野刷了房卡,却退开一步,让奚闻进去。   奚闻眨了眨眼,不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转了把手,推门进去,然后就走入了一片馥郁芬芳的花海。   到处都是玫瑰,堆满了整间房,开得这样热情奔放,红色,鲜艳似火。   奚闻呼吸停滞了片刻。   然后他被人拥入怀里,那个人在他耳边说——你看,我拥有了玫瑰。   END   作者有话说:   写了快6个月终于完结了,小少爷和沈老师都不完美,也有很多遗憾,但还是希望大家能包容一下我和他们,也谢谢你们陪伴我们走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