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伯隆小调》作者:飞鹤   文案:   小镇悄无声息地住进了一个外来人,在其他人还未发现他的时候,希伯来已经注意到他。   外来人住在他家附近。   希伯来观察了几天,那是一个郁郁寡欢的年轻人,总是穿戴整齐,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从早上开始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远处的花田,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或许需要安慰。希伯来想。   第七天时,希伯来从自己的花田里摘下一朵花放在了他窗台,并留下了一张纸条。   [Que Mes Fleurs vous rendent heureux aujourd’hui]   愿我的花令你今日开心   轮椅攻x种花小伙受   地点在法国鲁伯隆小镇 第1章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   青灰色的石板路蜿蜒曲折,伸向久远的奔牛村。   道路两旁的紫色苜蓿点缀在翠绿的草丛中。傍晚的空气依旧清新,太阳已经悠悠向西方漫步而去,然而热度仍旧不曾彻底消去,热浪翻滚让行走在路上的人感受到周身热烘烘的,再添上街道两旁的食物香,走在路上如同置身于面包房的烤箱旁。   希伯来一放学就冲出了学校。   他的备忘录里记录着今日放学需要做的两件事,帮贝尔玛奶奶买一束白芍药以及帮助居瑟普叔叔购买牛肉和百里香。   这两样东西都需要他前往艾普集市,为了不耽误时间,希伯来今日特地骑了自行车来。   自行车在道路上悠悠地响,小镇里道路两旁餐馆的灯已经打开,昏黄的灯光洒在外面的石板路上。餐厅前的石头台阶懒洋洋地趴着一只体态优秀的夏尔特流猫,希伯来骑着车过去的时候,它娇憨可爱地伸出短短的爪子朝他挥了挥。   希伯来回了它一句问好。   这里是鲁伯隆小镇,位于法国普罗旺斯阿尔卑斯蔚蓝海岸地区,希伯来在这里住了二十二年,他拥有一片花田,专门种植薰衣草和向日葵。今年还在院子里计划开小片地种植葡萄。   希伯来骑着自行车行走在小道上,他骑得不快但十分小心。每过一会儿他的身旁就会“嗖”的一下蹿过去一辆黑色有如腾蛇一般的自行车又或者亮丽的蓝色车。   最近小镇准备举办一场自行车赛,第一名的奖品是隔壁村一家出名餐馆的餐饮券,法国人最无法抗拒的就是美食,一时间道路上热爱自行车运动的人一下子较平日里多了很多。   这些骑手横冲直撞,速度非常快,希伯来不敢骑得太快,唯恐自己与其他人撞在一起。   大概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希伯来骑到了艾普街道。   大概是天晚了,街道上的人不多,许多店铺已经关门,小摊主也回去了。希伯来加快速度买了牛肉,骑上自行车奔向凯蒂尔的花店。   由于要帮忙带花,希伯来早早跟花店的店主凯蒂尔打了招呼。凯蒂尔是他的学姐,已经毕业两年了,毕业之后在艾普开了个花店,生意很是不错。   天边的光线渐渐稀薄,向地面看去,道路的颜色也跟着暗了一度。自行车赶在天黑前堪堪停在花店门口,希伯来推车向里面走了走,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大喊:“凯蒂尔姐姐,我来取贝尔玛奶奶和居瑟普叔叔的花了。”   “好!你等一下。”从屋子里传出来凯蒂尔清脆悦耳的声音,而后是几声响动,从外面听起来闹腾极了。   大概还需要一会儿凯蒂尔才会出来,希伯来也不着急,回头打量着熟悉的街道。   街道上的生面孔多了很多,毕竟已经快到七月份了,来这里度假的外来人很多,希伯来还没放假的时候就经常能在放学的路上看见打扮精致的外来人。   这里英国人、德国人、荷兰人以及从巴黎来的法国人居多,每年都会迎来大批游客,一些在鲁伯隆买了房子却不住的富贵人家也重新回到了这里。   希伯来还没有机会近距离地了解过他们的生活,但如果有机会瞧瞧,他会很乐意听听他们的故事。   街上的花香味更加浓郁,希伯来扭头,发现果然是凯蒂尔来了。   “抱歉希伯来,等了很久吧,给你。”凯蒂尔身穿白色短袖针织衫,下身深蓝色阔腿裤,腰间扣着棕色皮带,配上她浅棕色的长卷发,时髦而美丽。凯蒂尔从不喷香水,她与花共同生活,身上也跟着沾染上一种自然的花香。   凯蒂尔一见到希伯来就开始抱怨:“最近来了很多巴黎人,她们实在热衷于买花。可明明打扮得那样精致,买花却一定要再三挑拣,很多原本好好的花经过她们的手后就不能再卖了。”   凯蒂尔深深叹气,“还好我看着情况不好,给你留了两束最好的。希望后面的客人下手都能温柔点。”   白芍药已经彻底盛开,夹在绿色叶子里轻轻摇摆纱裙,浅紫色的百里香种在花盆里,在欧洲百里香常用做食材,充当花椒用。   希伯来将花抱在怀里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凯蒂尔看见他的样子哈哈笑了两声。   “谢谢,你会遇见更好的客人的,凯蒂尔姐姐。”希伯来温声宽慰凯蒂尔,小心地将花装在袋子里挂在自行车上。   天边的太阳只隐隐露出一角,它散了一天的步终于走到了家门口,希伯来看一眼天色连忙对凯蒂尔说:“天晚了,贝尔玛奶奶和居瑟普叔叔都在等我,我得走了。”   “走吧。”凯蒂尔爽快地摆摆手,“路上小心点,最近外来人和骑自行车的人都多,你可要注意点。”   “我会的,再见。”希伯来骑上自行车蹿了出去。   回去的时候道路两旁树立的木制电线杆陪伴着希伯来,路灯并不明亮,好在路上人也不多。赶在天黑之前,骑自行车的选手们终于愿意回家,剩下跑腿的希伯来将东西送去贝尔玛奶奶和居瑟普家。   希伯来从贝尔玛奶奶家离开的时候,贝尔玛奶奶送给希伯来一罐子酸辣泡菜,是用黑橄榄加胡萝卜腌制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加其他的什么东西,吃起来有一种区别于其他泡菜的味道。   从贝尔玛奶奶家出来,各家吃完饭的人走出院子,在院子里打开灯盏召集了朋友开始了第二次的夜生活游乐。   希伯来加快速度赶到了居瑟普家,他停在门外喊的时候,居瑟普正在和儿子吃饭,听见声音,两人一起跑出来准备留下希伯来一起吃饭,好在希伯来跑得快,婉言谢绝之后一溜烟跑走了。   傍晚的景色温柔而宁静,灯光由远及近,将街道两旁点缀成星河,蝉鸣以及青蛙的叫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伴随着周围并不吵闹的嘈杂声,让学习了一天的希伯来放松心情。   等到了家附近,远远望见熟悉的屋子,希伯来骑着车蹿过去。   连绵的刹车声响起来,自行车的刹车档被希伯来紧紧捏住,他停在自家房子的隔壁前,前方有一位坐着轮椅的青年缓缓经过。   青年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裤子,短发随着微风摆动,他的手抓着轮椅两旁的架子,凸起的骨节说明他并不轻的力道。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面部隐隐约约掩藏在暗处,灯光下看过去眉目浅淡得快要消失了一般。   希伯来看见他皱着眉与轮椅作斗争,动作笨拙而用力,让旁人能够轻易感受到他的不耐烦。   停下车希伯来想要上前帮忙。   然而就在自行车停住,希伯来从自行车上下来的时候,终于听见了动静的青年转过头看着希伯来。   青年没有说话,脸上一双黑沉沉的无光眼眸,较鲁伯隆的夜色还要浓厚。他只是安静看着希伯来,就让希伯来感觉到了他的拒绝。   希伯来一瞬间被这双眼睛止住了脚步。   于是希伯来就这样看着对方一点点后退,艰难的、十分固执地退开一段距离。   青年将自己推到路边让出中央的道路,迅速而又冷淡地挪开视线。   无措的希伯来犹豫着看过去,青年已经不再扭头,只望向前方对面的房屋,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警告旁人不要多管闲事。   希伯来放弃了,下意识地,他不太好意思骑上车,希伯来推着车经过青年身前,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神不落在青年身上,唯恐冒昧的目光伤害到他。   这条路长极了,让希伯来走出汗来。   等到终于走出道路,后方传出疾走的声音,希伯来回头。   身后身穿短袖长裤的男人从隔壁的屋子里出现,弯着腰看起来姿态小心翼翼的。   不知道同青年说了什么,青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接着男人走在青年身后推着他缓缓走进家门。   希伯来的隔壁住进了一位腿脚不好的年轻住户。 第2章 倒霉邻居的又一起车祸   清晨闹钟还未到点响起的时候,公鸡的啼叫已经每日准时准点地到达。希伯来掀开窗帘向外看,外面天才蒙蒙亮,路上行人不多,走在小道上脚步轻缓而悠闲,偶尔的谈话声也丝毫不打扰人。   远处餐馆上方炊烟已经升起,那家老板就是厨师,老板娘也是厨师,夫妻两人经营一家餐馆,日日都十分勤劳,每天从很早开始就起来准备餐食。   希伯来经常能在鸡啼之后望见那熟悉的袅袅炊烟。   今日休假,希伯来在九点的时候约了居瑟普叔叔的儿子卡尔森见面,卡尔森是希伯来的同学。昨日学校已经公布了放假的日期,暑假到来了。   伴随着鲁伯隆假日一同到来的还有社区实践活动,他必须同其他人一样,为自己寻找一项实践活动,而后在漫长的实践期过后拿到证明材料,以此完成学校的学业要求。   法国学生的期末成绩根据期末考试、平时小考、社团活动、运动、社区实践等一系列要评价,如果只靠成绩多半是无法达到及格要求的。因此希伯来早早和好友卡尔森约定,从暑假的第一天开始就去找社区实践工作。   但这绝并不意味着他要早晨五点左右就起床。希伯来拉上了窗帘,翻了个身盖上了薄毯子。   窗外鲁伯隆上空的日光刚刚挂起来,尚且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如果拉上窗帘屋内的人根本无法感觉到太阳已经出来了。   蝉叫了一夜或许累了,这时候并不那么响亮,青蛙也不叫了,早已经把太阳叫起来的鸡用罢早餐不再啼叫。   希伯来听见发动机启动的声音,这声音来自隔壁,这让他瞬间想到了昨日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他们刚刚搬来,想必需要置办的东西很多。   但集市偏偏距离这边有一些距离。   “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打破清晨的宁静。希伯来被这声音惊吓住,掀开毯子从被窝里跳起来,等他打开窗户从屋内探出头去,便望见一辆雪铁龙车歪歪扭扭地撞在了隔壁院子里停着的不知名黑车上。而在雪铁龙之后还停着另一辆车。   上主啊。希伯来想,新来邻居的运气也太差了。   这边距离鲁伯隆最热闹的地区还有一段距离,平日里来去的人并不太多。车祸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就更少了,更别提还是一大早上发生。   事故发生后,周围的人家很快探出头来观望,年长一些的年轻的都出门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住在这样的小镇就是这点比较尴尬,发生点什么很快就被人知晓,家家户户都有颗好奇的心,总要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希伯来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的居民。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屋里的人,希伯来走到院子里的时候,隔壁的青年正操控着轮椅缓慢地从屋里出来。他的行动不便,门口还有台阶。   希伯来看着他打开门,将门内放在旁边的木板拿出来弯腰夹在了台阶上,而后他后退一小步,小心地操控着轮椅滚下去。   坐在轮椅上的人眉头皱起,他抬起头看向外面时希伯来在他的目光中隐隐感觉到他的愤怒。希伯来油然而生出一种微妙的同情来。   同他一般的,还有围在门口的居民。在青年带着轮椅出来在大家眼前的瞬间,居民轻轻抽气,似在惊讶又似乎在同情地感叹,大部人不说话,小部分人小声地议论着。   希伯来穿过人群看向正向着外面划动轮椅走过来的人。他的上身穿着白色长衬衫,衬衫的衣角一直拖到腿上,上面的扣子也扣得整整齐齐,腿上穿着长裤,他将自己在这个大夏天里包裹得严严实实。与周围的短袖短裤待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开车失误不小心碰撞了停在院子里车的司机在看见青年及他的轮椅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深切的愧疚,在看见青年行走不便时,或许是不忍心让这位腿脚不便的人走更多的路,司机回头看看车晃着胖墩墩的身体走进院子里去道歉。   他的动作又将众人的视线从行走的司机身上重新拉回到青年身上。   车祸是由于两个开车的人并不避让,后方的车觉得前面的车开得太慢了,不耐烦地希望前面能够给他让个路让他先走,可鲁伯隆倔强的车主们是从不愿意让路的。   事实上,在整个蔚蓝海岸地区如果有两辆车相对行驶在一条窄道上,眼看着司机不让路就无法通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位车主宁愿停下车来对峙坐在车里加顿餐也不愿意让路。   于是矛盾就产生了。   这次也一样,车主们互不相让,等不及的后方的车主便打算硬来,前方车主也没有让开的想法,直到发现后面似乎真的要撞上来了才赶紧打方向盘避开,没想到手打多了,连人带车一头撞进了别人家院子。   司机说完前因后果,希伯来听见居民感叹:“可怜的孩子。”   院子中央的人手抬起来握在扶手上抓紧。   这场热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两位车主都跨进了院子里交谈赔偿的事情。不出意外,他们得扯皮很久,而倒霉的车主人也不得不留下来商谈赔偿的事宜。   这意味着,青年不得不待在这里接受很久旁人的注视。   希伯来莫名感受到了他的恼怒与难堪。   “这街道上很多杂物,都是撞车的时候砸过来的。”人群吵嚷时,希伯来回头指着街道对周围的凑热闹的居民说,“这样可真是太难走了,如果家里有老人孩子走过去可能会很危险吧。看起来他们还要商谈很久,没有事情的人不如和我一起清理道路吧。”   聚集在隔壁门前的居民希伯来基本都认识,他开口时并没有真的召集所有人一同打扫的意思。但话说到这里,真正热心的人就回家拿扫把了,只是想看戏的人回了家就不再出来了。   人群渐渐从青年家门口散去。   坐在院子中的人移开视线,向门外看了一眼。   希伯来回头时正望见他的眼神,弯下眼送给青年一个笑容。   轮椅上的人顿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久久凝视着希伯来没有反应。   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青年的目光看得希伯来不太好意思,于是抬起胳膊挠挠头,腼腆地冲他再一笑,挥挥手转身快速溜走。 第3章 愿你的心情能够更好,邻居先生   “他”还在交谈,要不被发现地离开吗?   打扫完街道,没有完全遮挡住的院子里传出青年与司机的交谈声。他们已经谈论了好一会儿了,从希伯来和其他人一同打扫开始,一直到打扫结束。   这样久的时间也未谈完,希伯来认为原因除了来自想要降低赔偿而互相推脱责任的司机,也还有青年人自身的语言问题。   青年的声调不高,声线沉稳,说起话来用词雅致,像位巴黎来的贵族绅士,这在乡镇里并不多见,可见青年来自很好的家庭,拥有着不一般的教养。   只是青年说话很慢,虽然听起来也还流畅,但仍旧会给人一种一词一顿的感觉。在他与司机对话时,若是司机说话快了,他便需要停顿一段时间,如果司机说了什么难理解的话,他就停得更久了。   希伯来对他生出一种怜爱,为不善沟通、家里能帮忙的人却出去了的青年。   这种怜爱之心显然并不为希伯来特有。跟着一同打扫街道的人都在小声地谈论,他们用可怜的车被撞了的青年、坐在轮椅上行走不便的青年来形容希伯来隔壁的人,可希伯来不想这么称呼他。   下意识的,希伯来觉得邻居会讨厌这个形容。于是希伯来在心里用了“他”来称呼对方。   “他”,不像青年自带的范围那样宽泛,是专门特指一个人,也不加任何可能让对方不快的形容词,仅仅用一个单字来形容。   “他”似乎快谈不下去了。   希伯来想。   实际上不用看院子希伯来就能想象司机们和“他”谈论的样子,鲁伯隆的居民讲价以及谈论问题的时候尤其喜欢身体动作,他们经常使用大量的身体语言,只需要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稍微观察一下,就会发现他们的身体总是处于摆动状态并且幅度总是很大。   对此了解的人甚至能够从中得到大量的信息,比如答应或者否定,比如可能完成或到达的时间。   习惯了用手指肢体表达数字及意思的他们几乎忘了语言拥有更利于不同人沟通的直接能力,因而对于突然之间被禁用肢体语言而对方对法国语言也不太熟练的司机来说,谈话就变成了一种漫长的折磨。   希伯来听见司机用带着口音的法语交流:“他的语言不太好,这可有点麻烦了,我们该怎么办呢?”   这话不带任何贬义,也没有对于青年的任何攻击,甚至让任何一个第三人来听也只能听见一句简单的陈述与对解决问题的急迫要求,只是这句话之后,希伯来很久没听到“他”缓慢的应答声。   希伯来想过上前帮忙,但不确定对方是否需要自己。如果自己只是弄巧成拙,搞不好会让“他”感觉难堪,更加不愿意和人交流。   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希伯来也曾猜测过,他的怜悯之心让他无法容许自己对隔壁青年再次施加伤害。因而在其他人围上来时,希伯来总想要帮帮他。   在看不见隔壁的道路上,希伯来犹豫着,他看一眼干净的街道,终于丢下扫把跑出街道。   或许他应该找找那位陪着青年一同过来的胖大哥,但早晨时候他才听见车子开动的声音,可能那位大哥早已经离开,希伯来希望他不会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情况,那样的情景对于独自面对异国人的邻居太不友好了。   希伯来跑了一段想起来自己放在院子的自行车,于是匆匆掉头跑回去,踩上自行车从道上溜了出去。   他一路骑到分叉口,停下来询问开始准备餐食的老板,“叔,你有没有看见这边开出去一辆车?车主应该是个外来人,黑发,有点胖。”   窗子口的大叔看见希伯来,停下手中的动作,摇摇头,“太多了,今天道上开过去的车很多,你明白的,最近鲁伯隆总是有很多外来人。他们没在我这里停下吃饭,我也没注意。”   “好嘞,谢谢叔。”   希伯来叹了口气。鲁伯隆小镇在整个蔚蓝海岸地区虽然不大,却对于住在这里的居民来说也绝对不小,没有目的地的寻找并不现实。   因此尽管希伯来对邻居抱有足够的同情,也拥有足够的善心与耐心,希伯来仍旧没有帮助邻居解决的办法。   希望“他”的心情在早晨之后能够变好。   希伯来衷心地祝愿着。   夏日道路旁的苜蓿花在风中摇曳,餐馆主人将养的兔子放出来让它们悠闲地享用外面的苜蓿,这类在居民眼中如同杂草一般的存在是兔子的最爱。   白色胖乎乎的兔子蹦跳着一点儿也不怕人的跑到希伯来腿边,竖起耳朵好奇地在希伯来的鞋子上闻了闻。胖乎乎的身体让它看起来像只球。   希伯来蹲下来揉揉它的耳朵,抬头看一眼餐厅老板,见老板没注意这边,小声地对白兔子说:“少吃点,Gros,再吃你就要被端上餐桌了。”   然而胖兔子Gros并没有领会希伯来的好意,它扭过头,蹦跳着走远了。在跳了一段距离后,它停下来吃草丛中的苜蓿花。   看小动物吃东西是非常治愈的事情,希伯来非常喜欢餐厅大叔的兔子,以至于从来不忍心点餐厅的兔子肉。   如果有机会,希伯来想,他一定要带他的邻居来看看,或许那位邻居也会觉得有一些开心。   毕竟好不容易来美丽的鲁伯隆一趟,如果不开心的话,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   等了好一会儿,道路上有几辆车经过,但都不通往希伯来家的方向,天边的太阳已经开始向下方的居民发动猛烈攻势,阳光让人身上生出薄汗,希伯来不得不重新回去。   他推着车经过隔壁的时候还能听见里面的交谈声,但交谈声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喋喋不休了。他们说一会儿就会停下来,偶尔从嘴里蹦出来几个单词,像是在确定什么内容。   希伯来走过时小心地向院子里看一眼,邻居平和地同前方人交谈,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可看起来心情却没有最开始那样糟糕了。   幸好是个好结局。希伯来高兴地想。 第4章 愿光照于您   如果不是再一次走出家门,从隔壁院子经过的时候向着里面看了一眼,希伯来仍然以为早晨的事情最终是一个好结果。   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一定。   早上九点的时候,他的好友卡尔森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来,希伯来与卡尔森在屋子里商量了一会儿,一同享用了希伯来做的沙拉和家里的牛角面包,待吃完后已经到了九点半,他们决定去镇上找实践的工作。   希伯来和卡尔森的自行车停在屋外,出门的时候,卡尔森说:“我们家都说刚吃完饭就剧烈运动对身体不好,不如我们推着车走一会儿再骑,就走到出口的一半?”   虽然不知道这种先慢走再运动的出行方法对身体究竟有什么样的影响,但希伯来欣然答应了卡尔森的提议。他与卡尔森并肩走在道路上,希伯来走在里侧。   经过隔壁熟悉的院子前,希伯来下意识地向里面看一眼,没想到的是,他竟看见了隔壁的那位邻居。   邻居坐在侧面的窗子前,这一处早晨的阳光照不进来,暗沉沉的,希伯来只能看见邻居的侧脸。“他”瘦削,棱角分明,嘴巴贴合在一起,嘴唇看起来有点起皮,下颌微低,看起来怏怏的,或多或少缺少一点儿少年人的朝气。   “他”始终向着一个方向望去,视线不曾挪开。哪怕希伯来和卡尔森从街道上走过,卡尔森的说话声足够大,但这些对于坐在窗边的人来说,没有一点儿能够引起“他”注意的地方。   希伯来望进“他”的眼睛,从这个方向看,邻居看见的应该是他的花田。   靠近鲁伯隆山和奔牛村的一大片花田。   希伯来的花田是双亲留给他的遗产,他的父亲在他有记忆之前就已经去世了。他和母亲共同生活十七年后,母亲也在一个夏夜里离开。   因为他那时还未成年,家里未婚的姑母过来照顾了他一年,在他成年后,姑母因为结婚在希伯来的支持下离开了鲁伯隆,之后的四年里希伯来都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姑母不是没有提议过让他离开这里跟着她一同生活,但留恋故家的希伯来还是没舍得离开这个充满了自己与母亲生活记忆的小镇。   花田是希伯来家里传下来的,工人也是熟悉的人,在希伯来母亲离去后,也仍旧没有改变过。平时希伯来需要上学,花田就交给了工人打理,他自己则会在放学后以及假期照顾花田。   “他”喜欢那片花吗?   尽管在别人难过的时候开心并不恰当,但希伯来的内心仍旧因为“有人喜欢他的花田”这件事控制不住地生出欢喜来。   无论是浅紫色鲁伯隆标志一般的薰衣草,还是看起来永远拥有旺盛生命力的向日葵,对于希伯来说,就如同他的家人一般,在每一个不那么开心的日子里为他摆脱烦恼、带来快乐。   希伯来期望自己的花田也能够让其他不开心的人感受到如他一般相同的平静与美好。   夏日的花香留给希伯来温柔的记忆,曾经陪伴着他度过人生最难熬的一段,他躺倒在向日葵花田里看着向日葵追逐太阳,连带着自己一同被阳光与鲜花拯救了。   坐在窗边的人眼神黯淡无光,希伯来不知道他是否在花田里得到了平静,希伯来自己也难以想象他的经历。想来也一定经历着同他那时所感受到的差不多的痛苦。   走出来吧。   希伯来在心里悄悄对青年说。   也但愿花田里哪一朵金灿灿的向日葵亦或者温柔的薰衣草能将窗边失落的人重新带回鲁伯隆的乡间。   远处风吹过花田,生长了一米多高的向日葵摇曳着倾倒,看起来像是在同路人打招呼。坐在窗边的人形单影只,伴随着微风将影子拉长,在希伯来的视线里也将他带远。   希伯来骑着车离开了街道,前往小镇中心开启新一天的尝试。   天边太阳升起,将热度重新带来人间。远处的街道铺上金色毯子,两边小道上时不时跳出来一只小动物,经过树旁时,如果抬头看,经常能在树上看见黑色的蝉。   蝉鸣和鸟雀的叫声将小镇彻底引入夏日,只是听见声音就让行人感受到夏日的燥热。   卡尔森骑着车飞驰而过,风在耳边“呜呜”吹响,暖风似乎也清凉起来。   “克里斯汀娜说镇上来了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似乎身体不好,刚来小镇管家就拜访了她父母。对了,克里斯汀娜说,她准备去村子里当乡医的帮手,并且已经找好了地方,就在隔壁的兰贝斯村。她的父母也很支持她。”   “那是件好事。”希伯来说。克里斯汀娜的父母都是医生,她自己从小到大的理想是同父母一样的职业,“她一定很开心。”   “那确实。”卡尔森点头,“她一大早打电话跟我说了很久,并且跟我爸爸订做了一个箱子。”   卡尔森的爸爸居瑟普叔叔是个匠人,手艺很好,小镇上的人经常在他那里订做东西。希伯来母亲喜欢木制的家具,还在世的时候经常找居瑟普订做,因此希伯来很小的时候就和居瑟普一家熟悉了。   后来在希伯来十五岁的时候,居瑟普的母亲去世了,居瑟普在打理完母亲的葬礼之后就搬家了。希伯来本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想不到的是两年后居瑟普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等做好了,她会跑过来让我们都看看她的新箱子的。”希伯来笃定。   克里斯汀娜乐于与人分享喜欢的东西,永远富有活力,在小镇里与卡尔森玩得最好,而每次和卡尔森分享什么东西时,卡尔森都会像笨蛋一样把希伯来喊来,原因是想找一位和他一起点评东西美丑的人,证明自己的审美能力。   “那位有钱但是身体不好的小少爷,你知道叫什么,住在哪里吗?”希伯来问卡尔森。   卡尔森沉默着回忆了下,“住在哪里克里斯汀娜没说,据她说管家是位礼仪不错看起来很可亲的胖叔叔,那家小少爷似乎是腿脚有问题,哦,对了,那位管家听说这边改造过的轮椅也不错,还跟克里斯汀娜一家订做了轮椅。”   “姓严吧,好像是这么称呼的。但克里斯汀娜没说姓名,你明白的,他们做医生的是不可能透露病人的姓名和具体病情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卡尔森。”希伯来感受风吹过发梢,眼前浮现出那位青年侧着身体望向花田的模样。   严先生,如果您确实是这个姓的话,那么愿我所信仰的天主予您良善温和,减轻您的疼痛,安慰您的身心,赏赐您以勇气。   愿光照于您。[1]   --------------------   来自天主教为患病人诵经。   另:法国信仰最多的是天主教,很多地区都有教堂,每周日去做弥撒。 第5章 寻找兼职   希伯来和卡尔森最开始去了一家邮局,他们希望接下邮递员的工作。小镇上的邮局并不是太多,但也绝对够用。   按照法国劳动法,法国人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35小时,且每年有150天以上的假期。希伯来去的邮局卡尔森在来之前就打听过,工作一周五天,早晨九点到晚上六点,中午十一点到一点之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如果当天的物品和信件全部送完,甚至可以提前下班,一个月的工资是2000欧。   这样的工作强度与工资在法国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享受假期的人们宁愿不要加班费也要休息。   对于希伯来和卡尔森来说,这样的工作或许会辛苦一些,但完全能够适应。   希伯来和卡尔森走进邮局。邮局里坐着两位工作人员,希伯来过去说明来意。   工作人员满脸歉意,遗憾地对希伯来说:“抱歉两位先生,您也明白,夏季正是游客多的时候,邮局早早就开始招聘,现在已经招收了足够的人手了,并且很多都是出来做实践的学生。因此我们这里实在不需要更多的人手了,非常遗憾,但祝二位实践成功。”   工作人员这么说完,希伯来与卡尔森对视一眼,卡尔森耸耸肩表示他也没办法。   于是两人还没怎么说,就不得不退了出去,并划掉记录在笔记本上的第一项。   第一项的失败让卡尔森感觉到了失落,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受打击,反过来安慰希伯来,“没关系,这只是第一项,如果最后找不到,我问问爸爸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能提供给我们。”   希伯来从卡尔森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不确定,笑着鼓励说:“别害怕啊卡尔森,假期还有很久,这不是才第一天吗?等到了游客最多的时候,餐厅就会大量招收服务员了。”   卡尔森想了下,又开心起来,“你说得对。”   “克里斯汀娜带给你压力了?”希伯来打趣卡尔森。   卡尔森听完脸红了下,没有反驳,“或许是的,她太优秀了,我总是不想比她差一点。”   “你也不差。”希伯来走到卡尔森身边,“我们去下一个地方,争取早一点找到实践工作,你也打电话告诉她。”   或许是“给克里斯汀娜打电话”这件事激励了卡尔森,原本还有些丧气的卡尔森即刻间便恢复了精神。   希伯来的下一站是餐厅。他始终相信餐厅不会缺少服务员,尤其是在鲁伯隆的七八月份。热闹的街道两旁都是餐厅,大批游客将会聚集在这里。   希伯来和卡尔森骑着车到街道,他们顺着街道走,观察道路两旁的餐厅是否忙碌,人手是否充足。   这里的餐厅基本不在网络上发布招聘消息,直接挂在门口的玻璃上就会有人过去,希伯来走过街道,查看玻璃门上是否有招聘信息,没有招聘信息的看见餐厅可能忙不过来的也可以进去问一问。   只是这里的餐厅老板们似乎都非常有远见,在游客到来之前就已经早早做足了准备。   希伯来和卡尔森走过了几个餐厅,竟然都没有发现玻璃门上有任何招聘单子。   “希伯来!”卡尔森突然出声,指着拐角一家餐厅,“看那里!”   中等规格的餐厅,此刻里面坐满了客人,服务员正在努力上菜,他们穿着简单而整洁的服装,餐厅里的客人很多,服务员们的动作十分有序,只是仍旧有些无法避免的慌乱。   餐厅的玻璃外面挂着招聘单,希伯来和卡尔森相视一眼,同时推动自行车跑过去。   他们到达餐厅外,将自行车停在门口,找到自行车的锁。   “刷。”   耳边掀起一阵风,吹起希伯来的衣角。   “希伯来!”卡尔森突然在耳边大叫,吓得希伯来赶紧回头看他。   待希伯来回过头去,只见卡尔森指着餐厅门口。餐厅的门打开着,门里面站着一位个子不太高的少年,看起来要比他们都要小一些。   少年的手上拿着一张单子。   希伯来扭头,玻璃外面的单子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家伙怎么这样?”卡尔森郁闷不已,“竟然趁着我们停车的时候摘了招聘单就跑进去了。”   七八月份的时候不仅是游客最多的时间,也是小偷光顾最频繁的时候,鲁伯隆人为吉普赛人操碎了心,不得不小心提防着放在院子里、家里、停在外面的一切东西。   希伯来和卡尔森出来是绝对不敢不锁自行车的,只是原本骑自行车来是为了简便,方便他们去更多的地方,却没想到反倒是锁自行车让他们失去了实践机会。   这样的经历过于戏剧化,甚至有些让人发笑。希伯来低头看自行车,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他说:“幸好还没锁车。”   卡尔森听见希伯来的话哭笑不得,“那么现在我们也不用重新开锁了。”   餐厅之行以失败告终,希伯来和卡尔森逛去了其他街道的餐厅,最终遗憾地发现,鲁伯隆的商人们到底是比他们更有先见之明的。这些人不是提早就招好了员工,就是有熟人,等到忙的时候可以直接找来帮忙。   这些熟人也大多是学生,过去同样为了社会实践。   “选项又少了一条。”卡尔森叹气。   在连续去了几条街道之后,他终于明白餐厅也是不可行的。   “别担心,我们总能找到的。”希伯来安慰。   低头看看手上的计划单,在来之前他们把所能想到的全部都记录在了纸上,长长的一串,现在去除了两项之后划去了不少内容。   希伯来顺着纸条看下去,说:“今天的最后一项,收银员。再试试吧,卡尔森。”   一个小时后,再次被拒绝的希伯来和卡尔森不得不踏上回家的路。   回去的路上两人是沉默的,今天一天他们绕着小镇跑了很久,早已经疲惫不堪。他们出门时带了食物,中午吃自带的东西,从早晨开始一直到下午五点。五点之后工作的人也基本快下班了,他们的机会就更少了。   路边的蝉较早晨中午安静了一些,失败了的希伯来推着车静静走在街道上,他突然看向卡尔森。   察觉到有人注视,卡尔森回头,望见希伯来额头的汗沾湿头发,使头发粘结在一起,上衣也看到汗渍,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灰落在下巴上,整个人看起来像只狼狈的流浪猫。   卡尔森突然大笑起来。   希伯来看着卡尔森的笑容,也不自禁地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可卡尔森也一样狼狈啊!   炊烟从两旁的餐厅上方升起,食物香气飘出来,闻着让人肚子咕咕叫。   卡尔森转头,“希伯来,快上车跟我回家吃饭。”   “这就来!”希伯来这次没再拒绝,像只灵活的猫一样跳上自行车跟着卡尔森蹿了出去。 第6章 骑车路过隔壁   希伯来在卡尔森家用完晚饭后在岔路口分别,他骑着车回家。这时候街道上陆陆续续出来些吃晚饭的人,道路比早上要更加拥挤,也更难走一些。   顺着出来时的街道,希伯来小心地越过游客朝着家的方向骑去。   忙了一整天,日光火辣在胳膊和腿上留下深影,希伯来戴了草帽,汗水从头发上冒出来,打湿了他的帽子,让他的帽子也变得热烘烘的。   等到太阳再下去一点儿,也许会变得凉快,但希伯来此刻只想快点到家。   “你好,先生,能问下路吗?”某一个路口希伯来被人拦了下来。   亮黄色车身拥有着流畅而优美的曲线,坐在车里的人打扮精致,头发是亮眼的葡萄红,耳朵上缀着女王像的银色耳环。女人身上的穿着无一不表现她拥有着非同一般的富有。   女人友好地向希伯来问路,她的语气礼貌,声调温柔,希伯来相信她无论在哪里都一定是位受欢迎的女士,只可惜他们的语言有些不通。   在对方说明想去的地方后,希伯来连蒙带猜,加上了手脚一起比划同她交流,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难以表达是什么样的情形。   街道上人来人往,一会儿的时间里就走出去几波人,有不少都是组团聚在一起的。   走过的人偶尔也会向希伯来投去注视的目光,似是在打量希伯来是不是个可靠的好人。   大约花了半个多小时,希伯来终于向问路的人解释完地址,终于理解的女人高兴地向希伯来道谢,并感激地塞给希伯来一把巧克力糖果。   希伯来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接过糖果笑着祝愿她旅行愉快。   糖果微苦,但余味很甜。让希伯来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更好。   如果贝尔玛奶奶也能吃就好了,他一定要和贝尔玛奶奶分享一下这些糖果。希伯来想。   来者是客,这是贝尔玛奶奶说的。   在众多鲁伯隆居民因为成千上万的游客昼夜吵闹而烦躁的时候,贝尔玛奶奶微笑着对待每一位路过的客人,对希伯来说:“鲁伯隆安静美丽,是能够治愈心灵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在整个法国都是少有的,因此才会有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彼得·梅尔也正是如此,你说是吗,希伯来?这就是我们的鲁伯隆啊。”   作为将鲁伯隆推向全世界的作家彼得·梅尔,鲁伯隆小镇的人对他拥有一种特别的温柔,希伯来为他笔下的鲁伯隆骄傲,因而总希望每一个来到鲁伯隆的人能够感受到小镇的魅力。   在告别了第一个问路的人之后,其他的游客或许是发现了希伯来的好脾气,一个接一个地朝他走来,待希伯来抬头看时,他前方的游客甚至已经排了五个人。   糟糕了,希伯来想,他大概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赶回去了。   希伯来将自行车停在了路边,找了个不堵路的地方站着,剩下的游客们有一些有法国朋友带着,有一些自己会法语,只有一些语言不同。   希伯来和会法语的交流得十分轻松,不会的只能用英语交流,只是他的英语不大好,在学校里属于尽管很努力但进步缓慢的类型,因而和他人交流时消耗了大量的时间。   磕磕绊绊的英语让希伯来觉得脸红,以至于面对游客的时候显得局促。   这样的情况越到后面越明显,旁边观望的人听希伯来用英语交流终于听得急了,忍不住走上前给两人充当翻译。这才解决了希伯来的困境。   大概又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希伯来才终于告别游客,这时候天已经黑了。   黑漆漆的街道让看路变得不那么容易,尤其是游客到来的时候,白天炎热,有部分游客会选择夜晚出去,为了不出现天黑骑车撞到路人的事情,希伯来放慢了速度。   这样一来,他到家附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小镇里的原居民睡得早,夏夜可能会晚一些。担心吵到街道周围的居民,希伯来一路上都保持安静。   自行车疾驰,匆匆掠过街道两旁的花草,昏昏欲睡的花草在夏夜的风中摇摆,抖落一身被车吹起的灰尘。   远处灯光亮起,光投落在窗子上,白色玻璃窗留下淡淡的拉长了的影子。   向着街道更深处驶去,后方的人越来越少,街道上看不见什么人了,只剩下希伯来在黑夜里与月亮作伴。幸好希伯来并不害怕,他在心中呼唤天主,虔诚地感谢他陪伴自己走过这一段路,在黑夜里赐予自己勇气。   希伯来终于到了家附近,这一次他提前下了车,推着车走过隔壁。   路过院子的时候他向里面看了一眼,院子里一片黑暗,只有侧面窗户旁投出一束明亮的光来。   希伯来先看见了书,而后看见了坐在窗边的人。   仍旧是那位邻居,希伯来不知道他在窗边坐了多长时间,是否有挪动过。厚厚的书架在窗户下方的支架上,有一半放在窗外。   希伯来不明白邻居为什么不拿进屋子里看,他只能猜测大概是打算学到烦躁的时候看看窗外的风景转换一下心情。   不愿打扰深夜学习的邻居,希伯来小心地推动车子。   经过打扫的街道足够干净,只是不知夏日的风是否加快了路边石子的远行。某一瞬间,希伯来的自行车压到石子整辆车歪斜过去,他慌张地伸手抓住前方的车把手,没想到“铃”的一声,车子前方的铃响了。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希伯来一跳也惊动了屋里的人,希伯来听见“啪”的一声,院子里传来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扭头看时,窗外的地面已经躺着一本书。   糟糕。希伯来暗道一声,他匆匆将车临时推到一边,靠在邻居家的院子前,蹲下去将自行车锁好之后快速跑到窗户前捡书。   可待他捡起来后,屋子里却已经没人了。   “有人吗?”希伯来向着窗口喊了一声,踮起脚透过窗户看向屋里。   屋子装修得十分温馨,梵高的画挂在墙上,香薰炉子里喷出的雾气让整个屋子充满浅淡的香甜味道,桌子上墙上书柜上摆满精致的装饰品。希伯来没仔细看,见屋子里没看见人,便立即收回视线观察窗边。   窗户旁边摆放着一个圆桌子,并不太大,上面摆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笔记本是希伯来学校门口的商店里常见的款式。中性笔夹在笔记本中央,上方的字希伯来能看懂一半是法文,剩下的一半他看不懂。   “请问有人在吗?”希伯来再次出声。房间里没有回音,也依旧看不出来有任何人。   低下头看看手中的书,希伯来犹豫着要不直接放在里面的圆桌上。   院子里一片寂静,刚搬来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杂草在风中摇摆发出“簌簌”声音。   希伯来无措地站在原地,正在他万分纠结的时候,院子里一声门锁响动,轮子压在地面咯吱作响,邻居家的门打开了。   听见声音,终于找到目标的希伯来拿着书跑过去,在光投出的门前,他停下脚步站在台阶后向上看去。   邻居推着轮椅待在门口,手微微用力搭在轮子上方。看见希伯来,他一双沉静的眼眸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停在了希伯来的手上。 第7章 他的名字叫   或许是夏天的夜晚过于晦暗,亦或者走廊的灯过于明亮,屋子里的人推着车出现在希伯来面前的时候,希伯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白瓷一般的皮肤。   “他”的脸色在光下显得苍白,唇色也淡,给人一种不大健康的感觉。眼睛看向人的时候没有焦距,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珠没有怎么挪过,像是在走神一样。   青年给希伯来一种缺少生气的感觉,比鲁伯隆山中秋季落了叶子的柏树还要寂寞。   “他”出来的时候拉开了走廊的灯,突然亮起的灯让院子里的希伯来瞬间暴露在光下。他们距离不远,只需要跨上两步希伯来就能将书给出去。   可看见青年眼神的时候,希伯来却后退了一步,与跟前的人拉开距离。   那一双冷淡的眼睛似乎在叫希伯来走开,让希伯来心猛烈地跳动了下,莫名地不敢再靠近。   坐在轮椅上的人穿着整齐,是一件蓝色的与昨日不同的衣服,依旧简单干净,衣服的领子和边角熨帖,没有一丝褶皱。看的出来,这是个生活处处都十分讲究的青年。   希伯来身上正穿着宽松的衣服,因为出了汗今日还到处乱跑,衣服上沾上灰尘。   站在邻居跟前的瞬间,希伯来感觉不太适应。这种感觉如果用卡尔森的话来说,就是穿着短袖的鲁伯隆人在舞会上看见穿礼服的巴黎人。   希伯来低头看自己手中的书,提起勇气上前一步,“抱歉……”   “请停下。”对方突然出声。   这声回应将希伯来从前进中唤醒,他站在原地看看青年,怀疑自己是不是吓到对方了。   希伯来小心打量对面人的表情,试图从青年的脸上看到些什么,好让他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可却听见青年说:“请您停下。”   这是一声拒绝。   于是希伯来后退一步低下头,再次向对面人道歉。   青年的声音不高,没有什么感情,听不出喜欢或讨厌,更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混在夏夜的风里像是将燥热的风滚进凉水里,吹过来的时候让长久处于热风中的人有着一瞬间的愣忡。   “谢谢。”希伯来听见对面的人说,“请把书给我吧,感谢您的好心。”   他的声音不快,用语准确,说话的时候带上些法国人说话的腔调,让他的发言不再那么呆板。希伯来有一瞬间的惊讶,为青年比早上好多了的对话。   而后他看着青年挪动轮椅,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   青年抬起手推动轮椅的时候,眉头是皱着的。嘴唇抿起来,让原本就淡的唇色看起来更淡,眼睛如同刷了一层霜,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让希伯来想到了山上的鹰。   不光是气势像,连脾气也像。居瑟普叔叔住在山上的朋友曾经碰到过一只鹰,因为早一步带走了鹰的猎物被鹰追了很久。希伯来觉得青年像,是察觉到他拒绝自己靠近,宁愿忍受麻烦也要独自推着轮椅走到自己面前的意图。   希伯来差一点就在对方推轮椅的时候走过去了,如果不是青年的表情让希伯来想起他前面的拒绝,那么希伯来可能真的就这样冒犯了他。   多么可怕的事情。   希伯来绝没有冒犯任何人的意思。   院子里上午进了车,刚搬进来不久的房子还需要装修整理,地面没有十分平坦,希伯来看一眼院子忍不住提醒,“地上有碎石,请您一定要小心。”   可坐在轮椅上的人在黑夜里本就更难看清楚脚下有什么,即便是知道也很难避让,于是如同刚刚希伯来骑自行车时发生的事故一样,青年的轮椅碰到石子又从石子上滑落陷在看不见的浅坑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轮椅重重摇晃了一下。   希伯来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轮椅的把手扶稳了青年。   只是小小的一次事故,很快就结束了一切。可随之带来的尴尬却是大问题。   希伯来慌乱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好心办坏事了。   他抬起头时,果真见到青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抱歉。”希伯来先一步道歉。除了道歉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希望自己的行为没有让青年感觉受伤,但青年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太好。   “谢谢。”青年再一次道谢。   这一次他抬起头看向希伯来,深棕色的眼瞳在夜色中像是一口深井,他对希伯来说:“感谢您把我的书捡起送过来,麻烦您了。”   希伯来瞬间反应过来,无措地摆手,“不不不,不是您的问题,是我的错误,我的车铃吓到了您才让您的书掉下来。”   希伯来看着青年,声音越说越小,最终他蹲下来,蹲在青年的轮椅前看着对面的青年,声音缓和害怕吓到对面人一般地轻声说:“我很抱歉,先生,希望您能原谅我。我叫希伯来,住在您的隔壁,很久以前邻居搬走不住的时候就希望能拥有一位新邻居,因此非常欢迎您来鲁伯隆,我也很高兴见到您。”   说完这句之后,希伯来心脏鼓动,如同架着一个鼓风机呼呼吹着风,他忐忑等待对面人的回应,担心自己马上就会被拒绝。   对面久久没有回应。   院子里安静得听不见其他声音,虫子藏在草丛中吵架,月光和灯光融在一起照在门前的院子里,风也疲倦的时候,希伯来听见青年的声音:“严景林,来自中国,感谢您的照顾,也很高兴认识您。”   这是希伯来听见青年所说的最长的一句,简单的话也花了青年很长时间,希伯来甚至能够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对方为开口做出的努力。   希伯来的眼睛亮起来,日光落在他的瞳孔中,他将光芒分给了眼前人。   “您的书。”希伯来开心地将书递到严景林面前,眼睛看向严景林,又在严景林看向他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跑到自行车旁,“我得回家了,明天见,新朋友。”   “再见。”   希伯来驾着车回到家,慢吞吞地将自行车推进屋子里,进门前他扭头看一眼隔壁,可惜什么也没看见。   没关系,还有很久的时间。希伯来哼着小调走进屋子。 第8章 教堂弥撒   经过昨晚的见面,希伯来认为自己与邻居严景林交换了姓名,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成为了朋友。   第二天起床,公鸡已经不再打鸣的时候,希伯来特地跑出去。   外面闷热喧嚣,外出工作的人已经起床,发动机响动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各家拉开了接力赛,让希伯来门前的街道并不安静。但他们实在不是吵闹的主要原因,过往不知道从哪边过来,几乎像准备历险一样的游客占据了这边地方,并将他们引入持续的喧嚣中。   在七月之前,这条街道鲜有人来,七月之后观光客遍布小镇的每一个地方,无论多么偏僻的角落也无法避开外来人。   希伯来跑到街道上向隔壁的窗户看了一眼。窗户开着,早晨的微风将窗帘一角吹起,在寥寥咖啡雾气之后,希伯来望见熟悉的身影。   见到严景林的一瞬间,希伯来的内心充满了欢喜。他挥手向窗边的人问好,并真心觉得严景林旁边的蓝色窗帘在这个街道显得格外可爱。   “您好,早上好,严先生。[1]”希伯来用上了敬语,昨晚向天主做完晚祷后他打开浏览器简单搜索了下国外的礼仪。在他得到的信息里,邻居严先生所在的国度十分注重礼仪,尤其是刚见面没多久的时候,这与法国一样。   希伯来但愿自己不会过于冒昧。   “您好。”严景林向希伯来点头,回应了他的早安。“早上好。”   “先生用过早餐吗?”希伯来抬高声音问,这样打招呼的方式在法国人之间并不常见,这也是希伯来第一次尝试这样打招呼。   “是。”严景林回答。   坐在窗边的人声音并不大,好在希伯来靠近院子因此听得清楚。希伯来抬头看去,严景林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看起来像是在笑,只是大概平日里不怎么笑,这笑容看着像是挤出来的一般。   希伯来对面的人手中捧着书,桌上摆放一副白色耳机,是在希伯来刚刚打招呼的时候取下来的。   严先生应该只是在学习。   希伯来没多想,抬起手向着严景林挥手:“祝您有美好的一天,先生,再见。”   担心自己打扰了严景林学习,希伯来匆匆告别,跑回到家中。   今日是星期天,作为一位虔诚信仰天主的教徒,这一天他需要前往教堂望弥撒[2]。居瑟普叔叔和卡尔森也会在今天一同前往。   周日教堂的人往往很多,尤其在小镇人不少,教堂却不多的情况下。法国人大多信仰天主教,受教义的影响,天主教徒每周五不吃肉类,冷血动物除外,每周日需要前往教堂进行进堂咏、读经、念祷词、领圣体的一系列活动。   希伯来虔诚地信仰着上主,也真心相信上主带给他救赎。   教堂的弥撒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希伯来此刻出发刚刚好,他在出门前特地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表,确定自己的仪表没有任何不敬之处,未穿短袖、脚上也不是拖鞋,衣着得体而干净整洁,而后他才从家中出发。   早晨的阳光投在石头台阶前,在门前留下一片金箔影子,远处的房子沐浴在光下,看起来像是在小镇里建了一栋金房子。   出门的时候,希伯来再一次向隔壁望去,他想告诉邻居严先生,他在念祷词的时候会为他祝愿。上主会保佑严先生身体健康。   只是他扭头看时,窗边已经没有了人影。   是看累了吗?希伯来想。   似乎已经连续几天了,严先生总是很早就坐在窗边,有时看书,有时看花田,但总是一言不发。希伯来眼中,严先生是沉默的,孤独的。他连先生的管家也不怎么见到。   严先生或许缺少一个玩伴。而自己刚刚住在严先生隔壁,并同严先生看着年龄差不多。希伯来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又觉得好像也没错。   没有见到邻居,希伯来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到窗边呼喊严先生,他踏上去教堂的路,心中默背经文。   今日主教的穿着绿色的祭披,内着麻质长白衣,用圣锁固定住。绿色代表生命和希望,在一年大部分的弥撒中,希伯来都会看见穿着绿色祭披的主教。   来到教堂的时候,如同希伯来所想的一般,教堂中的人很多,除了一些教友外,还有一些游客也来了。外地的游客似乎对教堂拥有着不一般的兴趣,每到这时候都会有大批人早早过来等候。   但此时此刻,不论是希伯来还是其他人都没有注意他们。   他需要进入教堂中,为自己找一个位置,安静地等候主教出面。   希伯来在教堂外的时候没有看见居瑟普叔叔和卡尔森。外面的人实在太多,一眼望过去都是人头,因而希伯来理所当然地未能与他们碰面。   待发现碰面无果后,希伯来进入教堂找到一个位置坐下,没有东张西望,他静静地坐在原地。   教堂中的人渐渐增加,逐渐将整个教堂填满。偶有人张望,便能够看见金碧辉煌的哥特式建筑,以及墙上挂着的富含宗教意义的彩色壁画。   圣道仪式时,教堂完全安静下来,即便是外来的游客也都默契地保持缄默以示对天主教徒的尊重。身穿长白衫的教友带领教徒诵读《圣经》。希伯来放空思维,虔诚将身心奉献给他所信仰的上主。   这个过程对于不懂宗教的非教徒来说是枯燥而无聊的,有些游客们会东张西望,认真的教徒目不转睛,将早已熟练了千百遍的经文诵出。   每到这时,希伯来就会从心底里感觉到平静,是在母亲去世之后第一次获得救赎时候的感受,那样温暖而充满希望的平静。   无论来多少次,希伯来都不觉得自己来够了。   在念祷词的时候,希伯来终于再次想起住在他隔壁的邻居严先生,他身处众位教友之中念出他的祷词,并认真感谢上主倾听他的祈祷。   这短暂的众人向天主诉说的时间里,希伯来在这一片富有节律的祈祷中站立,满心期许。   --------------------   [1]法语中的你/您好是“Bonjour”,在日常中碰面都会说一句,而后开始对话。可以把这句礼貌看做口头禅一样。因此早上好前,也会有一句这个。包括进入商店,进去也会说您好,出来说再见。法国人很注重这一点的礼貌。   [2]望弥撒=做弥撒。基督教里叫礼拜,天主教里是弥撒。天主教每周日要去教堂望弥撒。 第9章 我回来了   教堂的仪式在中午之前结束,而那些进入教堂后在座椅上静坐许久的游客在半途中耐不住性子接连离开,希伯来起身时,教堂中的人已经不再像来时那般多了。   主教已经离开,教徒们保持着来时的安静结束今日的弥撒。   下一周他们将重复今日的这些事宜。   除了教堂之后,希伯尔身边的人步子加快,他们的脸上看起来并没有焦急的神色,只是从行走的速度来看,确实比在教堂时快了不止一倍。   如果仔细看他们的眼睛,或许还能发现他们藏起来的期待。   午餐对于法国人来说是件大事,准确来说,美食本身就是。法国人绝不辜负一日中的午餐以及所在地的任何一顿美食。   人群中男女老少皆有,有孩子的夫妻赶着回去准备午餐,饥饿的孩子拉着家人离开。希伯来走在人群中,能够明显感觉到大家的急切。   只是他一个人住,回到家中也只需要准备自己的饭,因而并太不着急。   教堂外种了一小片薰衣草,他特地绕路从薰衣草中的小道穿过,作为花田主人的希伯来特地细心地观察了下这边的薰衣草,确保它们正旺盛地生长着,没有承受到任何不利于植物生长的伤害。   索性这边的人照顾花草十分认真,浅紫色的薰衣草未曾因为疏于照顾而萎靡,花丛中的杂草也清理过,花丛的主人很会种花,花看起来精神十足,养料也足够它们再坚持很久。   希伯来如同看见孩子被认真照顾的父亲一样对于花丛终于满意了。   他站起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出来的时候希伯来仍旧没有遇见居瑟普叔叔一家,或许是上主的缘分,对此希伯来没有任何想法。   只有卡尔森有些遗憾,同父亲居瑟普感叹没能和希伯来相遇。   他们曾经约定,如果他们在望弥撒时相遇那便是上主赐予的缘分,居瑟普将邀请希伯来一同回他们家吃饭,如果没有遇见,那大概便是上主认为他们今日不适宜一同用餐。   希伯来笑着告诉居瑟普,那么他们都不应当使用手机,毕竟那是一种作弊行为。   回去的路上,路边总是飘出食物的香味。餐馆和咖啡厅,包括甜点店都坐满了人。这个时候的鲁伯隆总是这样,因而回到家才是最明智的。   希伯来准备了足够的食材放在冰箱里,足够他避开好几天拥挤的鲁伯隆集市。   太阳火热,空气像水彩晕开了一般,人若是看向前方,视线总是恍惚的,景物并不那么清晰可见。希伯来的草帽遮挡住一部分太阳,只是避免了晒,但并不解热。   好在他今天并未穿短袖,太阳不至于再将他的胳膊划出一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不过这个夏天希伯来总要经常去花田的,因此皮肤迟早会变黑。   “不知道我的向日葵怎么样了。”希伯来小声念着,天空上方投下这样明亮的阳光让他想到了种在花田里的向日葵,它们拥有着天生适合夏季为光而生的耀眼金黄,粗细刚好而足够长的杆支撑着它们向着更高的海拔生长。   站在它们之间,会不自禁地认为自己也变成了向日葵中的一员,跟随着其他伙伴们一同追逐太阳。这样的感觉总让希伯来充满希望。希伯来决定今天晚些时候一定要去看看它们。   街道来来去去人走得很快,很多人去教堂做了弥撒,回来的路上难免碰见几个熟人。走在街道上,处处是停下来聊天的人。   这一路上,希伯来没怎么停下,偶尔他走过遇见几个和家人一起出来的同学,也只是简单地打过招呼就离开了。他们双方显然都没有多加交谈的想法,一来是饿,二来是晒。   夏天总是更难过一些。   加快了脚步走了快一个小时,希伯来终于走到了家门外的街道上,在路过隔壁时他仍旧习惯性地向院子里面看上一眼。   以往总是坐着人的窗台边没有他熟悉的身影,再稍微向窗子里看一看,精致的圆桌上也没有书,咖啡杯不知摆在了哪里,消失在窗前。   严先生不在。   他又没有见到严先生。   希伯来有些遗憾地想,他原本是准备告诉严先生今早自己去望弥撒了,他在上主面前祈祷上主为严先生带来好事。   这样一来,好事一定会来到的。希伯来如此坚信着。   就是不知道严先生是否信仰天主教。   炊烟从街道旁的屋子上方升起,希伯来远远看见一排排的白色炊烟。   现在是正午,已经到了午餐的时间,如果家中用饭早一点,现在可能已经吃完了午餐。   希伯来想,窗边的严先生可能去用餐了,也可能早已用完餐现在在午休。   当然也可能是今日太热,阳光过于火辣,严先生准备坐在屋子里面看书而不是坐在可能有蚊子咬的窗边。如此茂盛的树林与草地,还有鲜花与葡萄藤围绕的房子,蚊虫总是难以避免。   可这就是鲁伯隆的夏季啊。   没有看见人,希伯来这才注意到院子。院子里碎石已经清理干净,昨天晚上还摆放在外面的一些家具今早过后搬进去了一大半,剩下一些太大的用布盖了起来也都挪到了旁边,并不占据中央走路的地方。   或许严先生也忙活了一上午也说不定。希伯来走出院子的时候这么想着。   从隔壁走几步回到家中,院子里的葡萄藤在风中簌簌作响。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希伯来走进去的时候,为空荡荡的家增添唯一的生气。   他抬起头,望见正对面墙上的玫瑰念珠,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妈妈,我回来了。”希伯来说。   59颗珠子下刻着耶稣苦像的十字架静静回望希伯来,窗口日光穿过窗玻璃在屋内投下一束金灿灿的光,将屋子点亮。   希伯来嘴角含着笑容,左手五指按住胸膛,右手四指弯曲,拇指在额头、口上、胸上划出十字圣号,他轻声念:“阿门。” 第10章 夏季来了   希伯来原本打算下午在家看书,趁着假期时候补习一下自己不擅长的功课。   只是早晨他实在走了太远,从家里到教堂走了几公里里,于是午休自然而然地一觉睡到了下午四点。   下午四点,他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没有了太阳,风从客厅打开的窗户中灌进屋子,掀起蓝色碎花的桌布。   希伯来从窗户里探出头向外面看去,街道上已经暗了下去,天空灰蒙蒙的像是随时就会落下一场雨,外面的行人已经不多,希伯来打开天气预报看,上面显示下午四五点有雨。   不过这边天气预报总是不准,就像现在,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下午四点二十三分,但外面仍旧一点雨丝也没有。   空气闷热,风只是这么使劲吹,落在身上却是热的。人哪怕待着不动,也出了一身汗。汗粘在身上衣服热烘烘的,外面的居民受不了抱怨说:“这雨怎么还不下下来,太热了。”   夏季就是这样,下雨之前得热上很久,风也是热的,阳光还格外炽热,等什么时候吹过来的风变成了凉的,那么大雨很快就要下来了。   希伯来到院子里看了一圈,把该收的东西收了进去。   风吹得屋子里燥热,希伯来把客厅的窗户关上,开了空调。午觉睡醒之后,身体黏腻,他到浴室里洗了个澡,热水下来的瞬间希伯来浴室更加闷热。下雨之前总是夏季最难熬的时候,正因此,雨落下来的时候才更加让人痛快。   晚餐的时间提前了,即便是下雨,也没有改变希伯来去花田的打算。在这之前他准备为自己准备晚餐,他会多准备一些,在家里先吃一点儿,剩下的带到花田旁边的休息屋里。   花田旁边用木头搭建了一个屋子,屋子下半部分木板整齐,上方用玻璃罩住,边角处用结实的桩支撑,屋子里面装了空调和冰箱以及饮水机。   夏天的时候,希伯来会抱着西瓜过来,去花田里工作一会儿然后抱着西瓜躲在凉爽的屋子里休息。   希伯来走进厨房,他今晚准备做沙拉,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蔬菜、土豆、洋葱以及沙拉酱,做法简单也并不需要耗费多大的功夫,并且足够健康。   除此之外,他还准备了烤吐司作为去花田后的第二餐。   用餐时候,希伯来看了眼窗外,外面的天看着仍旧阴暗,但雨并没有下下来。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看来天气预报是不会准了。   希伯来坐在餐桌前做了饭前祷告,看一眼挂在墙上玫瑰念珠的苦像,拿起勺子用餐。   屋子外面的街道是热闹的,希伯来听见了孩童叫喊的声音。也不知道街道上哪一家的孩子如此有精力,奔跑着一直从很远的地方跑到街尾这个偏僻的角落。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希伯来带上一把紫色花伞从家里出发了。从屋子这边走去花田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但对于希伯来说,这段距离几乎像是不存在一般,他总是有一种门外就是花田的感觉,待在屋子里眼前就会浮现花田里或紫或黄的花。   要走进花田需要经过一个小山坡,花田的四周用栏杆围住,防止一些不明的游客进入采摘花朵。山坡是东西向的,希伯来的屋子在北方,最外面种着向日葵,他从家里看过去的时候最先看到的也是丛丛旺盛的向日葵。   这样衍生希望的花朵,很难不被人喜爱,希伯来从花中得到生活的勇气,也依靠它们生存。   野外的风较街道上的凉快了一些,吹在耳边呜呜响,希伯来没戴帽子,及耳的发被风吹得散乱。这时候野外没人,草地上只有一两条狗在溜达。   希伯来认识他们,是街道上一家和善的猎人的。狗经过训练,平时不咬人,猎人养这些狗一来为了寻找猎物,二来可以在夏季的时候去鲁伯隆山上找松露。   距离花田越来越近,已经不足两百米,希伯来奔跑起来,两旁的狗看见他的动作并不叫唤,站在草地上看着他远去。   希伯来一路冲进了花田里。   花田中央有条泥土小道,并不很宽,这时候天气干燥,踩下去硬邦邦的。等到下雨天就会变得湿滑,一不小心亦或者鞋子穿得不合适就会打滑摔倒。   两边的向日葵两米多高,已经到了现蕾期。   向日葵有三个阶段,现蕾期、开花期和老练期,现蕾期的向日葵顶部出现直径1厘米的星状体。这个时候需要勤浇水施肥,保证向日葵的营养充足,为接下来的开花期做准备。现蕾期通常持续20天左右,等到七月中旬下旬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向日葵的开花期。[1]   那时候会有游客慕名而来,期望在花田里拍照,希伯来会趁这个机会小赚一笔,而后一部分花在学费上,一部分用在圣诞节,再留一部分存起来。   空气中有干燥的草叶和泥土的味道,希伯来小心穿过花丛,风吹得向日葵身躯摇摆,有时撞在希伯来身上,柔软的花触碰脸颊像柔软的手在触摸他的脸颊。   希伯来喜欢穿梭花丛中的感觉。   他欢喜地走在花丛中,急切地探索这块宝地。   某一瞬间风吹开两米多高向日葵的枝干,在向日葵摇摆的间隙,透过一枝枝向日葵,希伯来望见外面昏暗的天空下,青绿色的草丛中坐着一位青年。   他侧对着希伯来,坐在不高的轮椅上,与围着花田的栅栏保持一段距离,客气得没有花丛离得太近。   他的下颌向上抬起,上身挺直,目光静静地望向上方一朵向日葵,那样安静、与世隔绝了一般的模样。银制轮椅架在色彩绮丽的世界里闪烁着冷光,向日葵随着风弯下腰砸在车架上,一瞬间,风也凉了。   希伯来站在花后,呼吸放轻,唯恐打扰了再看风景的人。   不远处的人发梢与衣角在风中扬起,他只是静坐着,犹如雕塑一般,目光一眨不眨落在金色花瓣上,像向日葵追逐太阳一样地追逐花朵。   希伯来很少见到有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向日葵。   他一瞬间被眼前的人打动。   草丛中叶子被风带起,散落空中向着远方飞去。   希伯来被糊了一脸的叶子,他蹲下来避开乱飞的残叶和杂草。等到风小一些的时候,从茂密的花丛中探出头向外看去。   他看见青年的周围,时间仿佛停滞住,急匆匆的风停下,摇晃的花也停了下来,只有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人自身轻缓的呼吸给予世界零星生机,金色花朵落入他的眼瞳中,点亮一束微弱的光。   于是夏季来了。   --------------------   [1]来自百度百科,向日葵生长期 第11章 那么恭喜7号   夏季到来之时,伴随着它一同而来的是从黑压压的天空上飘落下来的雨滴。冰冰凉凉的,是与夏日燥热的太阳不相衬的冷。   鲁伯隆街道居民从下午四点等候到现在的雨终于还是到来了。   此时野外的风是凉爽的,它终于摆脱了整个白天的热气,一股脑凶猛地刮过去。周围空气潮湿,站在花田旁呼吸的时候仿佛都能感受到大雨来临时候万物湿淋淋的模样。   天更暗了。   室外的温度快速下降,雨滴逐渐多了起来。最开始雨滴只有一两滴,很小,落在头顶没入头发,难以看见。被雨滴淋到的人只感觉到一阵微凉很快便又感受不到,很容易就让人以为是错觉。   希伯来站立于花丛中,清晰地感受一滴雨落在了他的额间。   凉丝丝的,冷意顺着皮肤嵌入脑中。   希伯来抬手扒开遮挡的向日葵,目光投向外面。严先生仍旧坐在那里,从最开始来到花田旁边,就再没有挪过位置。   也不知道还会坐上多久。   只是夏季的雨水毕竟不看人的心情,终究倾盆来到。   草地上前来观花还未离开,天边的雨滴却已经渐渐缀成了丝,细密的雨丝落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草丛中的严景林才像是突然被雨水惊醒,他收回视线,目光投向高不可及的天空。天空之上灰黑色的云笼罩一方天地,将太阳光线遮住了大半,仿佛一瞬间到了昼夜交接的昏时。远处是被风压得东倒西歪的草地。   希伯来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走出花丛。   他想,或许严先生之所以选择在这样无人的傍晚出来,就是不愿意被人发现。   他抱着等待严先生走远一点再出来假装刚刚相遇过去帮忙的想法,看着草丛中的严先生缓慢转动轮椅离开。   轮椅压在草地上,在草地压出一道痕迹。轮椅架子上沾染了草的绿色。主人并没有注意这些,推着身下的车费力地向外走去。   天边的雨更大了,风吹得希伯来头顶上方的向日葵左右碰撞,撞在一起掉下来一团雨水,落在脖子上顺着脖颈流入衣服里,冷得他狠狠打了个颤。   如果并没有遇见严景林,希伯来大概会飞快地跑进旁边屋子。只是现在他躲在花丛中,蹲下来身体缩起来,上方的雨伞小小撑开挡住从上方落下来的雨水。   雨砸在伞布上,噼里啪啦响,比希伯来听过最快节奏的钢琴曲还要急切。希伯来抬头望向天空,脚下挪动。   经过雨水冲刷的草地更难走了,泥土使轮胎打滑,凹凸不平的地面让轮椅时不时从前进的方向转向别处,坐在上方的人不得不停下来重新调整方位。   “滋溜”一下,轮椅打滑向着前方溜出一小段。   希伯来冲了出去。   在极短的时间内雨水落成瀑布,砸下来溅落草地砸出一个个小水潭,一圈圈水纹向外荡开。天边昏暗的云将世界压得沉沉的,每一滴雨落在身上都显得很重。   希伯来来不及认真关上栅栏的门,急切跑到严景林身边,紫色花伞打开,上方的薰衣草在雨中绽放,毫不畏惧地迎接这场大雨。   “您好严先生,您怎么在这里?”希伯来扶住轮椅后方的架子,一手撑住雨伞将草地中打滑的轮椅迅速转了个方向。   还在为调转轮椅方向费力的严景林突然被带了出去,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只是出来走走……这是要去哪里?”   严景林回头,望着似乎更远了些的房屋。   “回小屋子先待一下。”希伯来担心严景林不愿意,脚下停住手中的伞放低将严景林的身体遮挡住,他半蹲在侧面视线与严景林持平,说:“严先生,雨太大了,这边不好走,回去一定会弄湿衣服,并且非常冷。今天我恰好在这里遇见了严先生,一定是上主给予我们缘分让我们相见,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来我的屋子待一待,等到雨水小一些,我会送您回家的。”   为了让对方感受到他的真诚,希伯来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松开抓住轮椅的手指向小棚子的方向,“看,严先生,就在那边了,很近吧。”   严景林顺着希伯来的手向小屋子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落在希伯来身上。   雨水砸在希伯来的后背,将他的衣服打湿,从肩膀一直到身后都能见到深重的一团。希伯来像是没感觉到一般,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一双眼睛盛着光地看过来。   花田大雨和青年,这是鲁伯隆的夏季吗?   “麻烦您了。”严景林垂下眼眸说。   “不麻烦。”希伯来迅速站起身,清朗的声音从轮椅后方传过来,随着夏季的雨一同落下。   轮椅压过土地,与泥土相触奏响一曲音乐,有时不知道压在了什么地方敲出一声高音,希伯来同严景林玩笑说:“它的声音真高,像极了我们班音乐课跑调的时候。”   严景林还没有回答,雨水砸下,轮椅短暂下陷后停下,紧接着又是一声响。   希伯来急忙稳住轮椅,对严景林说:“严先生,看来演奏家闹脾气了,那我加快速度了,我们冲过去吧!”   “好啊。”严景林回答,耳边的人总有说不完的话来,他坐在前方一部分心思在听,剩下的全在草地上方的大雨中。严景林抬头看向前方,雨水在紫色花伞边连成细流,丛他的膝盖前下落,稳稳地,不曾落在他的衣服上。   他想说什么,可却像是失语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   “严先生,球员要冲锋了!”耳边传来兴奋的一声,轮椅突然加速突然加速,轮子上黏上泥土乐声减小,也为前进增加了阻力,屋子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最后过了一个费力的小山坡,希伯来带着严景林终于停在了屋子前。   紫色花伞合拢收起,屋檐将内部与野外分割开,灯打开的瞬间,明亮耀眼,停下的风和雨、远去的寒冷,让进门的人瞬间像是回到了家。   严景林扭过头看拖下湿淋淋外套的希伯来。   水顺着衣服落在地板积成一小滩。   门口的希伯来抬起头冲他一笑:“球员成员进球了,我们赢了,严先生。”   “是的。”无法抑制地,严景林嘴角拉开微小的弧度,他回答道:“那么恭喜7号。” 第12章 愿您拥有美好的夜晚   屋外一声闷雷乍响,金色闪电从云朵下方斜劈下来,将鲁伯隆的天空拉出长长的一道口子,昏暗的山坡刹那间点亮,屋外的花草以及连绵大雨每一处都清晰可见。只可惜闪电一闪而逝,屋外很快重新隐没在昏昏欲睡的世界里。   希伯来因为严景林的回复感到惊喜,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但严景林接着他的玩笑说了下去。   “来,吃点东西。”希伯来将严景林抱起来放在旁边的靠背凳子上,从怀里将带来的烤吐司拿出来。   烤吐司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下雨的时候他将食物放在衣服里牢牢保护住,幸运的是,雨水没有打湿可口的食物,它完好无损,只是有些扁。   严景林因为希伯来突然抱起他的动作在希伯来的怀中呆住,哪怕他现在已经在新椅子上坐好了,也仍旧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当希伯来将烤吐司分给他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希伯来的动作很自然,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平常的事情。他将严景林放在椅子上后就去处理轮椅架子和轮胎上面粘着的大量污泥了。   黄色泥土将室内的地板弄得乱糟糟的,车辙痕迹划出长长一道,地板上还有掉落的泥巴,如果此刻有一位强迫症患者进入屋子,想必他一定会疯掉。   “我先把它处理一下。”幸好希伯来对此没有强迫症,很平常地接受了地板脏了一大块的事实,并且已经开始动手清理。   眼睛坐在椅子上眼神迷茫,待他平静下来,终于消化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后,低头看看手中的烤吐司,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一向不吃不熟悉人给的东西,只是他已经错过了拒绝的时间,而这又是希伯来的好意。严景林思考了下,最终慢吞吞拆开包裹烤吐司的袋子。   袋子里保鲜膜将烤吐司牢牢包裹住,烤吐司已经凉了,不过并不影响食用。   严景林抬起手咬了一小口。   “怎么样?还不错吧?”希伯来抬起头问,他的手里还拿着刷子,旁边放着桶,他准备把轮胎清洗干净。   “很好吃。”严景林回答,实际上烤吐司的味道很不错,里面加了鸡蛋番茄和生菜,还有一些其他说不上来的材料,东西看着简单,吃起来却有一番滋味。   房间里刷东西涮洗的声音持续不断,严景林忍不住说:“请让我来吧。”   严景林很能明白自己才是弄脏屋子的“罪魁祸首”,屋子里最糟糕的污迹是他的轮椅带来的,轮椅清理完毕后,房子的地板也就更脏了。   污水会从轮椅上流下来,清洗工具上的清水也会落下一地,最后整个地板都湿漉漉的。   可这本该是严景林该负责的事情。   “没关系的。”希伯来微笑着看向严景林,“我对处理这些很有方法,要看看吗?”   只是清理东西而已难道需要什么特殊的方法吗?严景林自然明白希伯来话语下隐藏的体贴。作为一个腿脚不便的人,他很难自己清理轮椅和地板,即便是换水这种小事都需要他花费很大的功夫。   严景林沉默下来。   “严先生,我经常清理东西,所以非常擅长清理污垢,绝对做得又快又好。”希伯来挪了下背对着严景林。   “如果哪一天严先生发现污垢处理不掉,可以来问我,任何污垢我都不害怕。”希伯来絮絮叨叨说,“我小时候经常和妈妈做清洁,一周一次大扫除。那时候妈妈有工作我就待在家里或者去田里乱跑,只有周末是妈妈的休息时间。那时候我们就花一天玩,一天打扫卫生。但是,如果工作日的时候我们提前把卫生打扫干净了,就可以两天就都出去玩。为了能多玩会儿我就会在工作日的时候把卫生先处理一些。”   屋内希伯来的声音与窗外的雨交杂,如同夏夜的催眠曲。屋内安静,灯光晕出浅淡的影子,不急不缓的声音将严景林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   严景林垂下眼睛看过去,拿着刷子和毛巾的人背对着他手脚麻利,脚下小步挪动,手随着脚的前进将地板擦得干干净净。   如同希伯来所说的那样,他确实擅长清理。   严景林有一瞬间的羡慕。   手中的烤吐司吃完,剩下留在手中的袋子,垃圾桶在希伯来身边,腿脚不便的严景林无法过去。于是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将手里的东西慢慢团成团。   “严先生呢?”希伯来问,“严先生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回过头的希伯来望向严景林。   坐在椅子上的严景林还在低头团垃圾,闻言停下动作,头微微抬起,安静地思索。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希伯来并没有因为严景林的动作感到冒犯,他甚至习惯了对方的发呆,很自然地站起来走到严景林跟前,拿走他手中的垃圾丢进了垃圾桶。   他的动作将严景林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去,严景林嘴唇微动,看向希伯来。   希伯来已经重新蹲下开始做清理了。对方态度自然,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做一般,这让严景林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只能忽略这事,装作和希伯来一般的自然,严景林顺着之前的话题回答希伯来:“小时候家里人忙,但仍旧有人陪我,他们会尽量赶回来。我们不需要做清理,会有保姆做。不过我们还是很少出去。”   “真好,那您一定有很多的时间,严先生经常会做些什么?我那时候总喜欢去花田里跑,又或者和居瑟普叔叔一起做木工,这件屋子也有我的一份力呢。”希伯来聊天的语气十分轻松,让听见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愉快。   这样的交谈总是容易让人放下防备,即便是严景林,也在这样的氛围里松了口气。   “看书吧。”严景林渐渐回忆起过去,记忆里有时是他和母亲在一起的场景,有时是和父亲,大多是他们三个在一起,记忆中的他从小长到大,那些画面也从彩色变成了灰白。   灯光下严景林的眉眼朦胧,他轻声说:“也会和其他人拼图或者画画,我会把做好的东西发给我父亲看。”   前方人擦地的手慢了一瞬。   “真好。”希伯来低头说,抹布快速挥动,他没有再说出下一句。   过了一会儿,希伯来站起身将抹布丢进水盆里,挽起衣袖的手撑着轮椅后架将轮椅转了个方向。   他看着轮椅满意地点头,抬头朝着严景林微笑:“严先生,您快看,我果然清理得很干净吧。”   青年人站立着,袖子沾上了泥,更严重的在裤腿的位置,湿淋淋的,褐色的土沾上一大片。青年人的脸上也擦了一道浅浅的痕迹,为他精致的面容增添了一分英气。后方的向日葵挂画摆在同他相近的方位上,灿烂地绽放着。   严景林回过神,望向干净得如同新买的一般的轮椅,目光转向希伯来的眼睛,他温和说:“谢谢您,希伯来先生。”   “不客气,愿您有一个美好的夜晚。”希伯来看向窗外,窗外夜色笼罩,雨丝落在窗玻璃上,轻悄悄的,不知什么时候大雨已经离开了山坡,如同它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雨要停了。”希伯来高兴说。 第13章 让我送您回家吧,先生   说雨停,其实还为时尚早,哪怕敲击在地面的声音从小号变成了口风琴。屋子外面,山坡上的方雨水细细密密,随着风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地面融进一场大雨积攒起来的水滩中,为水滩增添了不起眼的一两滴。   野外的雨褪去了最开始的暴乱,终于温和下来。   屋子里安静无声,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七点了,在一般人的习惯里七点正是吃完饭在家休息的好时光。希伯来和严景林在这间房子里待了一个多小时,从山坡外的惊雷震耳的时候待到屋外小雨淅沥,微风阵阵。   在把该清理的东西清理完后,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久到屋外的天气已经适合回家。   希伯来将轮椅放在外面的地上,地面经过雨水冲刷,有些软,轮椅重量并不轻,放上去给希伯来一种地面下陷了的错觉。   轮胎“啪”的一声压在地面的水滩上,泥水四处飞溅,溅在希伯来的裤腿上,将他本就沾上了泥点的裤子再次染上深色。   严景林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希伯来身上,听见声音,目光落在了希伯来的裤子上。   “没关系的,回去洗洗就干净了。”希伯来回过头时注意到严景林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说,“所以我才非常擅长清理脏污的,先生。”   希伯来边着边靠近严景林,走到严景林身边,像之前将严景林抱过来时候一样将严景林重新抱至门口的轮椅上。   上方的灯刺得人眼花,严景林闭上眼睛睫毛颤动了几下重新看向希伯来。   他的身体随着希伯来的走动微微晃动。   希伯来的动作看起来很轻松,如果不是知道自己130斤,严景林会以为他只不过是抱起了一个果篮。可希伯来看起来分明那样瘦弱。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希伯来低下头时严景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空茫,视线定在一处没有变化。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希伯来忍不住担心起来。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衣服上的什么东西硌着了严先生,又或者严先生他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如果是身体出现了状况,那就是大事了。   希伯来表情严肃,他在想如果出了问题,他应该去找谁。   “没有。”意识到自己让对方误会了,严景林迅速收回落在希伯来手臂上的视线,不再注意希伯来。   屋外漆黑一片,只隐隐看出些并不清晰的光,向日葵只留下淡淡的影子,看不分明。望向远处的时候人的视线模糊,若是再多看会儿,只怕会睡着。   轮椅“吱呀”一声发出呻 吟,严景林稳稳地坐在上面。一出来,之前被屋子隔绝的声音也一同冒了出来,细碎的如同有人在哼唱,歌声动听。   门外的雨不停,看起来大有要下一夜的气势。一场大雨之后野外的空气清新,微凉的风夹着些雨丝吹在身上带来冷意,出门的瞬间让人打了个哆嗦。   希伯来手放在架子后面准备送严景林回家,只是刚刚推动轮椅脚踩在了地面,还没将轮椅送出屋檐,就又将轮椅拉了回来。希伯来说:“请稍等一下,先生,容我去拿个东西。”   说完不等严景林回答,希伯来匆匆跑进屋子里。   鞋子踩在房屋的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刚清理干净的屋子又留下两串脚印,明天大概又要清理了。   严景林回头看时,希伯来正弯着腰,打开房间冰箱旁边的柜子,脑袋伸进去只露出白净的脖颈,他的两只胳膊翻找着,上下挥动,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严景林没有催促,他耐心等候希伯来忙完。   屋外的风吹进屋子里,掀起桌布,也掀起柜子里轻飘飘的袋子。   并没有花太长时间,希伯来很快就翻出两只塑料袋出来。空荡荡的白色塑料袋里什么也没有,他拿着袋子用手撑了一下,思考一下抓在手里向严景林跑来。   严景林看见了他的动作,却一时间也猜不出希伯来究竟要做什么。   风吹得门板摇晃,希伯来出来将门拉得更大,屋内的光线投在两人身上,在门口的地面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希伯来跑到严景林跟前蹲下,一只手突然抓住严景林的脚腕抬起来。   “喂!”严景林身体一个激灵,上身因为紧张而绷住,他努力想收回腿,只是腿脚没有力气,他没能成功。严景林皱着眉严厉看向身前人。   如果他要做什么坏事,严景林发誓一定让他吃到苦头,   塑料袋套上鞋子,抓在袋子两边的希伯来将两条拉长的细绳拉至收紧,眼看着就要系起来,听见严景林的声音,希伯来仰起头,眼神带着轻微的不解。   停顿片刻后他恍然大悟连声道歉:“非常抱歉严先生,我实在太失礼了,一定吓到了您。   只是我想帮您把鞋子和裤腿下部包起来。这边水滩多,如果走得快一点,地上的泥很容易溅起来。我的裤子反正已经弄脏了,不用太在意,但您的裤子应该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希伯来说着站起来向严景林展示自己的裤子。   严景林望向前方,渐渐平静下来,紧皱起的眉放松开。   希伯来急匆匆跑出来的时候没有关上屋里的灯,明亮的光从屋子里投向屋子外,夜色朦胧中借着外侧看不太清的灯光,严景林看见希伯来的裤子从膝盖以下陆陆续续出现大小不一的泥点,深浅不一让他想到了林间的梅花鹿。   希伯来苦笑着,无奈叹了口气:“您看,先生,雨天总是会有这样的烦恼。”   严景林看了一眼同情道:“确实是糟糕的事情。”   不再推辞,严景林接过希伯来手中的袋子,自己将鞋子裤腿套了进去。   雨水飞斜下来,伞遮不住一站一坐的两人,好在雨并不太大,希伯来将大半的伞分给了坐在轮椅上的人,如同来时那般。   他加快脚步小跑着推动轮椅,刚才的屋子渐渐被甩在身后,隐没在昏暗的夜色中,最终与夏季浓黑的夜晚融为一体,无法分辨。 第14章 寻找实践活动   星期一。   工作日终于到来,鲁伯隆的人们结束了愉快的休假,从慵懒的假期生活中回归到了忙碌的工作。   卡尔森一大早就给希伯来打了电话,约他一起出去街上的马库斯事务所。   马库斯事务所是鲁伯隆小镇上的一所中介性质的事务所,里面业务广泛,从衣食住行到心理职业全都包含在内,它在网络上的页面分为几个不同的板块,如果有谁有什么想法可以发邮件过去。由于事务所在通过委托之前会先检查对方的资质,因此相对更有保障。   到了七八月份鲁伯隆旅游季的时候,马库斯事务所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委托,有的是帮助游客寻找一位当地导游,也有人求助要找人帮忙把抛锚的车拉回去,更有人提要求说需要一位情感大师,因为打来电话的人与自己的女朋友吵架了。   马库斯事务所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即便是镇上的人,也时常惊讶其交际的广泛。毕竟没有哪个事务所像它这样大大小小的事情什么都插一脚。   希伯来今日准备和卡尔森一起去马库斯事务所看看,查查最近小镇上是否有什么适合他们的工作。   昨日一场雨,今日出门时天气凉爽,不似之前的燥热。希伯来套上了深蓝色的外套,背了个布包,里面带上今天的午饭和雨伞。   他推出自行车,将包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出了门。   微风带着淡淡的迷迭香味,一大早也不知道是谁家不务正业喝起了酒,茵香酒的味道随着街道飘过来。   路过严景林院子前面,希伯来看过去不出意外地见到了正坐在窗边翻动书页的严景林。   “您好,严先生!”希伯来站在院子外兴高采烈地打了声招呼,他抬起手向着里面挥动手臂,脸上挂上一贯充满活力的笑容。   “您好,早上好希伯来。”听见声音,严景林终于停下翻书的手,抬头和希伯来打招呼,他的脸上带上浅淡的笑容,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过。但希伯来敏感地感觉到严景林今日心情很不错。   昨晚的相遇似乎打破了严景林同鲁伯隆小镇之间的隔膜,看起来总算愿意接触外界,与其他人交谈一下。这让希伯来分外欣喜。   “严先生,我要去寻找实践工作了。等我回来和您分享今日的成果。”考虑到时间,希伯来不得不遗憾地同严景林道别。   “祝您好运。”严景林认真说。   “也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再见,严先生。”希伯来笑着骑上车,在严景林同他道别后匆匆地蹬着车轮顺着街道走远了。   希伯来与卡尔森相约外面的餐馆,是兔子Gros所在的那家餐馆。通往马库斯事务所的道恰好路过餐馆门前,为了方便卡尔森决定自己骑车过来。   现在是早上八点半,今早的餐馆早早歇业,希伯出来的时候碰上街道旁边的餐馆关门。这边的餐馆不似市中心,上班族去上班之后,几乎就没什么客人了。下雨过后人们待在家中不愿意出门,除了上班的人,其他人大都选择了在家吃自己做的沙拉,或者囤积的法棍。   游客大都去了市中心街道享受经典美食,因此老板们就更没有开门的必要了。   卡尔森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法棍,掰成一截一截,见到希伯来,卡尔森停车将自行车靠在街道旁边和希伯来感慨:“我爸今早忙去了让我自己准备早餐,我想着过来的路上买点,没想到一路上餐馆竟然都不开门,最后只能在甜点屋买了法棍。”   希伯来听了无奈笑笑,“忘了跟你说了,雨天之后这边很多餐馆早晨不开门。我这里带了食物,你拿着吃吧,我还带了牛奶。”   “不用,我吃饱了。”卡尔森从包里掏出牛奶“咕噜咕噜”灌下去。卡尔森解决早餐的速度很快,希伯来甚至没来得及提醒他吃慢点,卡尔森就已经将牛奶盒子扔进了街道旁边的垃圾桶里。   “走!”卡尔森吃饱喝足拍拍肚子骑上车。希伯来见他这样积极赶紧跟了上去。   雨后地面积水很多,阳光照下来从远处看过去,像是街道中间掉了一块镜子。   这些积水大都是一小滩的躺倒在路面上,不影响走路,但若是不加以注意就容易将裤子溅上脏水。希伯来和卡尔森骑着车倒不必太担心路上的积水问题,只需要注意不能把水溅在路过的人身上。   好在今早路上的人并不太多。   “上班之后街道上的人就少了很多。”卡尔森对这样的情形持有高兴的情绪,“大家都忙去了。克里斯汀娜也是,她说这周四她就要去兰贝斯村了,她准备在周三的时候举办一个聚会。她让我邀请你一起去,我们到时候一起吧,希伯来。”   希伯来笑笑,“好啊,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吗?”   “没了。”卡尔森说,“她只准备一个小型聚会。她太忙了!最近她都在帮助父亲母亲给新来到鲁伯隆的小少爷看轮椅,为了让轮椅更精致适应需求,她准备了很久,最后那家少爷的管家终于同意了,他们大概这周二会去将它取回去。”   “那么聚会在哪里呢?克里斯汀娜不是说把院子堆上了别的杂物。”希伯来记得放假没多久克里斯汀娜就同他和卡尔森抱怨院子变得拥挤,她没办法在院子里做烤肉聚餐了。   “所以她还要问问是在我家还是你家。”卡尔森笑笑。   “我家吧。”希伯来说,“居瑟普叔叔不是接了一张大桌子,估计最近要开始动工了吧。院子里估计到时候会堆上一堆的原材料。”   “啊。的确。”卡尔森感叹,“你真贤惠,希伯来。跟我妈妈一样。”   “……”希伯来无奈,“你该好好补习语言了卡尔森。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克里斯汀娜会被你气坏的。”   “别这样说,希伯来。”卡尔森哭笑不得。“克里斯汀娜没那么容易生气。”   希伯来:“……” 第15章 找工作   希伯来为卡尔森的话哭笑不得,他终于屈服于卡尔森天然的无差别攻击的说话方式,决定不再拿克里斯汀娜打趣卡尔森。   马库斯事务所距离希伯来所在的街道大约需要骑行一个小时,街道并不拥挤,卡尔森和希伯来骑得飞快。今日太阳也并不强烈,温度适宜,相比于上次去市中心餐馆要舒适许多。微风吹过来时就如同在夏日泡在清凉的游泳池中。   “如果鲁伯隆总是这样的天气就好了。”卡尔森说。   “是的,不过还是出点太阳好。”希伯来抬头看看天,“总是这样虽然我比较开心,但我的花得蔫了。”   “对了,昨晚不是下雨了,你的花田还好吗?”卡尔森一听连忙问。   卡尔森经常和希伯来待在一起,早就听说花田里的向日葵要收两季,一部分是收起来采集果实,一部分做观赏卖给花店,收果实需要早收,观赏的晚收,也因此向日葵增加了一次受灾的可能。而这类需要阳光的植物,类似暴风雨天气就对于它的长成极其不友好,如果遇上天气糟糕的时候,花田主人可能遭受巨大的财产损失。   好在昨晚的雨水还远远不到暴风雨的级别。   “没事的,昨天下雨的时候我也在,今早我远远看了一下,看着没什么问题。就是花有一点蔫儿,不过没关系,等太阳出来一晒就好了。”希伯来说。   只是今天的花大概不会那么精神了。希伯来希望严先生不会介意。   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躲藏了很久的太阳从云朵后稍稍露出来,希伯来和卡尔森停在马库斯事务所门前。   马库斯事务所的办公楼并不太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希伯来进入里面的时候,里面已经排上了队,最前面的工作人员埋头记录,她的动作迅速,不似鲁伯隆银行的工作人员,做什么总是慢吞吞的。   只是人实在太多,手续繁多,尽管业务熟练,队伍依旧走得很慢。   窗口一共有五个,还是事务所临时加了两个窗口之后的,人群在大厅里弯弯绕绕排队,负责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给排队的人发号码牌,在牌子上填上所需业务。   工作人员听见希伯来的来意时理解性地点头,笑着说:“最近来的学生很多都是为了这个,不过这里招收学生的业务剩下不多了。他们这些都是来办理游客业务的。前几分钟有一个学生刚来问,你们要是等不及可以去艾弗拉姆牛奶厂看看,毕竟这边还需要很久。”   希伯来和卡尔森望望队伍,决定还是去艾弗拉姆牛奶厂看看。   “谢谢您,我们这就过去。”希伯来向工作人员道谢,与卡尔森一同走出门。   出来的时候,外面仍不断有人走进事务所。有位打扮得想个精英的男士手中提着公文包,进入事务所时看见大厅里面这么多人,站在门口惊呼一声,嫌弃道:“老天,这里怎么会这么多人。”   卡尔森与希伯来站在门外听见后相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等两人重新骑上自行车,卡尔森忍不住感慨:“这实践活动真是太麻烦了,真想快点结束。”   希伯来想起自己还遥遥无期的实践项目,深深赞同。   “要是能有个种植类的工作就好了。”希伯来说,“但我现在只想有个工作就好了。”   暑假的短期工总是这样难找,很多人提早就定好了。只是希伯来社团活动繁忙,课业又一般,在学校里时不得不更努力地学习,因而没有时间出去,再加上身边也没有熟人帮忙介绍,就这样一直拖到了考试后。   原本他在放假之前约定好了一个的,但在放假前一天他收到消息,他找的工作被老板亲戚家的孩子要过去了,因而他还没去就已经被辞退。   “能找到的。”这次轮到卡尔森来安慰希伯来了,“只要有个实践活动就好了,又没有要求有多久,一个假期总该会有一个的。”   “但愿如此。”希伯来祈祷。他实在不能缺少这一项实践分。   艾弗拉姆牛奶厂是鲁伯隆最大的牛奶厂,位置在鲁伯隆偏僻的荒村古德村,地方有点远,但这类工作一般提供住宿和伙食,如果留下来,也不需要大老远地跑回去。   希伯来由衷的希望对方能收下他和卡尔森。   道路两旁的花草飞速掠过,希伯来和卡尔森在街道上疾行。这边荒凉,大概因为人来得少草木茂盛,柏树极多,树木的影子遮盖道路,走在路上十分凉快。有时附近有河流,还能够听见流水的声音。   只是尽管景色优美,希伯来却没有半点欣赏的想法,他蹬得飞快,只想早些离开这边的道路。   距离牛奶厂越近,道路上的牛粪味越浓。   卡尔森憋气憋了半天,痛苦说:“这边的奶牛一定吃得很好。”   希伯来哈哈笑起来,笑了一下又闭上了嘴,想了想说:“你别逗我笑。”   希伯来总有一种气味会随着分子到这边的感觉。   经过痛苦的牛粪道路之后,古德村总算看得清晰了。树立在村口的指示牌上用法语写上“古德村”的字样,希伯来和卡尔森兴冲冲地骑进去。   牛奶厂门口有人守着,希伯来下车向门卫说明来意,门卫看了眼他们问:“你们从哪里过来的?”   “马库斯事务所。”希伯来回答。   “哦哦。”门卫当即明白了,“那你们快进去吧,你们之前已经有一个学生进去了,我听说要招收两个人,不知道他会不会成功,快去吧孩子。大老远过来辛苦了,祝你们成功。”   “……两个人吗?”卡尔森迟疑,小声向希伯来说。   希伯来拍拍他,对着门卫道谢,转身拉着卡尔森进入牛奶厂。 第16章 失败的工作   艾弗拉姆牛奶厂的老板名字就叫艾弗拉姆,他在三十年前来到古德村,收购了当地的一家小型牛奶厂,在后面的三十年里将它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大厂。   每年,艾弗拉姆都会招收一些的假期工为鲁伯隆的社会实践贡献一份力量。   希伯来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红色头发,身穿深蓝色短袖和棕色长裤,背挺得笔直,看起来是个相当有精神的年轻人。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花白胡子,花衬衫沙滩裤的老人,看着上了年纪,却精神极好。   希伯来敲门的时候听见屋子里中气十足地喊了声“进”,声音夹杂着些成年人才爱带的混音,让人感觉主人的年龄应当不小。走进来后,希伯来见到老人胳膊和腿上的肌肉,更觉得这位老人身体实在健康。   背对着他们的红发男生转过头。   “杰拉尔德?”希伯来惊忽着,叫出他的名字。   “哦?”杰拉尔德转过头,打量了下进来的希伯来,挑了挑眉,“希伯来啊。”   杰拉尔德的语气轻慢,嘴角带着骄傲的笑容,看见进门的人是希伯来时似是松了口气,叫出来的名字也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原来是你啊。”卡尔森嫌弃地皱了皱眉。   杰拉尔德是班上成绩前三的男生,不光是试卷上的成绩,加上社团活动和实践的综合活动也在前三,从中学他和希伯来、卡尔森就在一个班里,上了大学巧合地再次分到了一起。   但尽管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也并不妨碍卡尔森和希伯来都不喜欢杰拉尔德。这一点从中学时代就开始了。尽管那时候的理由现在听起来或许会觉得幼稚。   杰拉尔德是位非常傲慢的人,坚信交友要有质量,从中学起就看不起希伯来这类学生。那时候希伯来家道中变,杰拉尔德也总在他耳边提希伯来不断下降的成绩。   他的傲慢体现在方方面面,甚至卡尔森还和他打过一架。   事情的起因是班上有个女生暗恋希伯来,偏偏女生和杰拉尔德也认识。杰拉尔德知道后,对女生说:“希伯来成绩那么差,根本不上进,从整体上看也不像是个有前途的人。你和他在一起,不觉得他配不上你吗?”   那位女生听后气恼地走了并把这件事同好友克里斯汀娜说。克里斯汀娜征求了女生的同意后作为希伯来的朋友省去了女生的姓名,把杰拉尔德说的话告诉了卡尔森。气不过的卡尔森跑过去跟杰拉尔德打了一架。   事情的最后,主动站出来说自己过错的希伯来跟着卡尔森和杰拉尔德一同停课一周反省,但那之后,两边人就相看两厌了。   “你们认识啊?”老板艾弗拉姆听见几人的话开心地招呼他们坐下,“认识更不错了,一起也有个伴。”   听见这句的卡尔森嫌弃地抽了抽鼻子,杰拉尔德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希伯来微微叹了口,面色不大好看。   “怎么了?”艾弗拉姆看看三人。   杰拉尔德立即笑着说:“我们是同班同学,只是突然在这里见到了感觉非常惊讶。”   “那这太有缘了。”艾弗拉姆听了高兴地拍掌,继而又说,“但是非常遗憾,我的规划里只招收两个人,要不你们商量一下?”   “好啊。”卡尔森冷笑,扭头对着杰拉尔德,“您不是说像实践工作这类工作您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吗?早在上学时听说您就已经安排好了。”   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气笑,“您只怕听错了吧,那不是希伯来吗?他一边准备考试一边给自己找了个实践活动,还好最后都及格了,不然真担心我的笔记不管用。不过这是怎么了?实践活动出了状况吗?”   “他什么时候用了你的笔记了?!”卡尔森气得不行。   “啊?不是吗?我听说我借出去的笔记传到你们那里了啊。”杰拉尔德无辜说,“不是凯德给你们的吗?”   卡尔森脸憋得通红,与之相同的还有希伯来的脸颊。只不是卡尔森是气的。   希伯来坐在沙发上,头低下来,似乎能感觉到老板艾弗拉姆注视的目光,以及对面杰拉尔德傲慢的审视。   从中学开始杰拉尔德就是这般打量着他,如同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希伯来叹了口气站起来,转身向老板艾弗拉姆说:“抱歉先生,我其实是陪我朋友过来的,非常感谢您的接待。只是我的花田还有事情要忙,不得不先回去。再次向您说一声再见。祝您今日愉快。”   希伯来说完安抚地向沙发上的卡尔森笑笑,他点头示意卡尔森留下,而后转过身快速跑向门外。鞋子在地上摩擦发出急促的声响,又快速消失在房间里。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自行车疾驰,带起的风吹起希伯来的衣角,空气中飘来浅淡的青草香,还有动物身上特有的味道。希伯来的目光只落在前方。   身后似乎有人在大喊,混在风里,模糊不清,希伯来没有回头。   道路似乎比来时难以分辨了。   都怪大风,吹得人眼睛干涩。   “希伯来——”呼喊的声音落在身后,被呜呜吹动的风遮盖,听不分明。   车轮转动压过地面浸了水的地,从喝得肚子鼓胀的土地里榨出水来,轮胎变成深色,骑出去甩出几滴水来。   自行车经过门口的时候,守在门口的门卫同来时那般同希伯来热情打招呼:“怎么样?孩子。”   希伯来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没有成功,不过没关系,我准备试试下一个。”   “没事的,孩子。”门卫安慰说,“人总能找到真正合适的工作,只是上主把缘分安排在了后面。”   “您说得对,谢谢您。”希伯来眉眼舒展开。   门卫从窗子的铁栏里伸手递给希伯来一颗糖果,“来,吃点甜的让自己开心些。”   希伯来接过糖果,再次谢过门卫后飞快地骑着车离开了。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停下。 第17章 一切都会好的   如果要用犬来形容希伯来的话,那一定是只大型犬。   希伯来就是这样。严景林见到他时,他总是看起来非常显眼。站直了或者缩成一大团,哪怕只是从院子外经过,存在感都强烈到让人难以忽视。   骑着车回家的时候,希伯来总是大老远的就拼命挥舞着手臂。手伸长了摇摆着,比风中的苜蓿花晃动得还要厉害晃。   如果正好吹来一阵大风,那么骑着自行车的希伯来就像是沙漠中的风滚草一样一大团一大团地翻滚而来。   严景林坐在窗前看书的时候,只要希伯来经过就准能够听见他的动静,他总觉得这个咋咋呼呼跑过来的人像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乎乎的大狗。   他会是那种智商看起来不太高的非常活泼的狗,有时候很闹腾,见到了熟人总要跑上去扒拉两下,缠着和对方玩,非常活泼。但多数情况下他都十分听话,会在人忙碌的时候乖巧看着,有时候还会上前帮忙当然,他也喜欢去花园里扒拉花草,还会戴一顶编制花环回家。   今日已经过了一大半,希伯来还没有出现。   严景林看一眼花田,摊开法语书。白色光滑书页印着各种类型狗的图片,图片的右边用法语写着狗的种类。   大概是其中一只太像希伯来,让严景林忍不住做假设。   现在是下午三点,早晨睡了个懒觉的太阳终于推开白花花的棉被从云层后慢悠悠地走出来,地面上的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升腾起透明水汽。   猫已经不在外面闲逛了,挪回到屋里享受安静而凉快的下午。   在这片热烘烘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什么走动的人。   严景林是在自行车踢开石子的声音中抬起头的,刚纳闷着这个时候还有谁路过这炭烤肥肉一般的街道上,就见到耷拉着脑袋的希伯来。   自行车上的人第一次没有什么笑容,深棕色头发汗哒哒地趴在头顶,贴在脸颊旁边。今日他似乎注意过自己的穿着,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讲究,白色上衣黑裤子,身材瘦弱而高挑,仔细看的话也是鲁伯隆青年中受欢迎的长相与身材。   只是今日的神态看着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同花田里蔫了一般的向日葵似的。   路过院子的时候,希伯来甚至没有同严景林打招呼。这在之前还不曾有过。   “希伯来?”严景林出声呼喊。街道上的车没有停下,自行车的主人似乎也没有听见这声叫喊,骑着车驶过严景林门前的院子直冲进家门前。   道路旁的花草被这极速而过的自行车吓到,摇头晃脑晕眩了一阵。伴随着短促的一声刹车声,自行车停了下来。   车上的人埋着脑袋从车座上下来,看起来无比沮丧。   “希伯来。”严景林提高声音再次喊出声。   “严先生!”受了惊吓一般,希伯来惊慌抬起头,眼睛湿润,雾蒙蒙的像是将要下雨。   严景林见到的时候止不住地想起昨晚的大雨,隔着玻璃看雨的时候,外面也是朦胧的一片,看不太清晰。   发生了什么?严景林想问出口,但又怕问出来,希伯来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希伯来是否会感觉冒犯。   但希伯来看起来实在糟糕。   严景林思索了一番,出声说:“就像您之前告诉我的那样,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忙到您,也请您告诉我。”   在说完这句话后,严景林安静地等待着希伯来的回复,他没有再说出别的话让自己显得冒昧。   院子里的葡萄藤在风中沙沙作响,太阳火辣辣的,将院子的地面烤得发烫,希伯来与严景林隔着一个不高的栅栏对望,一位局促地站直身体,表情无措,一位安稳地坐在轮椅上,姿态神情都带着令人心安的宽慰。   蝉鸣鸡啼,飞鸟扇动翅膀离开树木飞到屋檐下。炎炎夏日高温让人流下汗来,只是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就让人出了一身汗。   在这样令人不适的温度里,严景林看见希伯来的嘴唇颤动,动作如蝴蝶扇动翅膀那般微弱,似乎张了张又羞耻地合上。   希伯来摇摇头,最终向严景林说:“谢谢您,严先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麻烦您的。不过这次我能解决。”   “那么祝您好运。”严景林松了口气,毕竟他并不擅长安慰人。推动轮椅的轮子,严景林最后看一眼希伯来,希伯来还站在原地,一双深棕色的眼瞳静静看着他,似乎放心不下,一定要等他转身进去。   严景林思索了下,对希伯来说:“祝您今天开心。”   希伯来终于勉强笑了笑。   轮胎接触了地面,转上去的时候滚烫的一片。严景林走得很慢,他能感觉到身后有一束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可这一次,以往他走在路上这样的目光总是很多,唯独这一次他并不感觉冒犯。   严景林关上门的时候,隔着未完全合拢的门他听见隔壁传来的动静。在自己进门之后,旁边院子里的人终于不再停留在原处。希伯来重新活动起来,摆弄院子里的自行车,在这边听起来,自行车时不时像是被揍了一般发出颤声。   自行车停好之后,房屋的主人踩着鞋子朝着门里走去。鞋子没力气地拖在地上,磨着地面发出硌牙的声响。紧接着是门开启关闭的声音,在“砰”的一声响之后,外面再没发出其他声音了,这一场夏日拖沓的伤感音乐会终于宣告结束。   严景林将门扣紧,挪着轮椅一步一步朝着窗边走去,如同之前他匆匆赶出去那样。   光从窗子投进屋内,圆桌上味道好闻的香薰将屋子填满,屋子内一朵向日葵盛开在花瓶中。   在缓慢地挪动中,严景林回忆起希伯来的样子,他试图从希伯来的穿着打扮与风尘仆仆的自行车上猜测希伯来的遭遇,只是毕竟刚来鲁伯隆,他对这里的一切知之甚少,最终什么也没能猜出来。   窗外的花田中向日葵茂盛生长,一扫早晨时候的萎靡,直挺挺绽放在阳光下。   清脆的一声响后,轮椅停在窗户前。严景林坐在窗边望向远方。   太阳出来,一切都会好的。   希伯来。 第18章 先生,您在我夏夜的梦里   傍晚时候,绮丽的霞光将天空一角染成温暖的红色,像冬季房屋里的壁炉一样,只是看着就给人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窗边开了一盏明亮的灯,严景林坐在这边看书。   管家来到房子里送来了晚餐,留下晚餐后很快就同之前商量好的那样离开了屋子。自从车祸失去了行走力之后,严景林就很讨厌周围有其他人,他不喜欢事事都被注意的感觉,每个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出了事情。   因此在和心理医生及严母商量之后,严景林学会了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只在需要的时候让管家及保姆过来。   这个夏天是个极其讨厌的夏天,奶奶去世,他出了车祸,父亲与母亲离婚。父亲忙着离开家为新的公司与家庭做准备,母亲在公司里忙碌,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他闲下来了。没有那么多要学的东西,也没有日复一日的人际交往。   唯有夏季闷热得让人心烦。   人就应当活在冬季,什么都冷下来,冻成冰坨,堆在院子里,或者藏在整个世界,于是整个世界谁也没有失去。   远处的田野出现人影,看不清是谁,如同蚂蚁一样小。但在整个天空之下,每个人都是蚂蚁。   人影在昏暗的天空下模糊得让人看不清楚,这个时候多数人已经回到了家中,享受美好的傍晚,或者和朋友小聚,或者开始享受美好的夜生活,如果出去散散步也多半是约着朋友一起,很少有一个人出去。人总是需要陪伴的。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田野上那孤零零的一个人才惹人注目。   严景林不知道那是谁,他坐在窗边看着他所走的方向。   那人似乎没有带手电筒,身体过一会儿就被花草遮盖,看不分明。   外面的草在风中跳舞,因为没有打光只能表演给自己看。野外应该格外安静吧,严景林想,这个时候野外只有草和风,以及远处荡起波浪的花丛了。   严景林远远注视着田野。小房子伫立在田野上面,在一个不高的坡上。从这边看过去,那是一个很容易就能爬上去的坡,任何身体健全的人都可以轻易跑上去,唯有真正尝试过的严景林觉得有些艰难。   看吧,人总是各有各的不能。严景林感慨地想到。   远处的身影坐在田埂上,身后背对着大片的野草,夜色笼罩住他,将他与身后的草,面前的花一同纳入怀中。   每一时刻天空中突然短促地闪过光点,像是信号灯一样,很快就熄灭。或许是安放在哪里的通讯设备,也或许出自于哪里的高塔,总之在光点熄灭之后,天空像是得到了信号一般暗下来。   坐在田里的人还未归来。   严景林终于将书放下,屋内的灯将整间屋子照得如同白昼,外面漆黑不见五指,一盏灯分割出两个世界。   轮椅在房间里缓慢地移动,在沉默的向日葵的注视下驶向门口。门打开又关闭,所有的声音都未被第二个人听见,他只是这样静默地走出门外,再静默地走出院子。   夏季的野外并不总是适合散步,蚊虫在这里栖息“嗡嗡”飞过草丛上方,如果这时候有个人经过,那一定是不幸的。   走过去的时候,严景林想,如果担心有人践踏这里的草丛,亦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不想让人进入,那么完全不需要设置围墙栅栏,只需要在最外围竖起警告牌,再在上面写:“蚊虫极多,慎入!”   严景林的手背已经出了几个包,他拉扯着衣服,试图让衣袖将手背遮住。幸好他穿的长袖长裤,这些装备让他来到野外的时候不至于太过狼狈。   他真怀疑坐在田中的那个人是真的不怕痒吗?还是说这里的蚊虫也会像狡猾的商户一样欺负外来人。   车“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滚过,加快了速度穿过草丛,严景林靠近田埂。   风渐渐大了起来,温度也慢慢降下来,鲁伯隆的昼夜温差开始展现力量,驱赶人们回家。严景林渐靠近田中的人,在距离不到十米的时候被回头看的希伯来抓了个正着。   严景林停下来,稳稳地停在希伯来对面,作为被发现的人他没有表现出半分的尴尬,反倒是发现人的希伯来感觉难为情。   希伯来如同看见了猎人的兔子一样从田里弹了起来,眼睛睁大了惊慌看着来人。严景林想如果他是红眼睛的话,那大概就是完完全全的兔子了。   “严、严先生?!”希伯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破音,夜色中更加滑稽,让人想起卓别林的电影,差别只是有声无声罢了。   只是严景林没有觉得好笑,他将手放在轮椅的把手上,微抬起下巴看向希伯来。   他选择的距离刚刚好,即便希伯来站起来,他看过去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困难。   眼前的人手放在衣服后,局促地捏住衣角,夜色让严景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想象那一定是涨红了脸的。   “严先生怎么来到了这里?”希伯来的声音不大,听起来有种被人发现秘密的心虚。   “看见这边有人。”严景林说,“于是过来看看是不是你。”   “啊!”眼前的人瞬间将头扭过去,手臂大幅度摆动,动作夸张地抬起来挡住脸和额头,堪堪挡住严景林看过来的方向。   他的动作如此急切,像下一秒就要逃开一样。   然而夜色中严景林并不能看清希伯来的表情,只是希伯来的动作仍旧让严景林愣在原地。   沉默在两人中蔓延,失去掌控的、希伯来意料之外的反应让严景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花朵在风中羞涩地摇摆。   好在对面的人没过多久就率先打破了沉默:“抱歉严先生,我只是太害羞了。”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希伯来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连忙补救,他结结巴巴地,声音轻飘飘地,“感谢您过来看我,我感到非常惊讶,但非常开心。”   希伯来说完后没有回过头,他不知道严景林有什么样的反应,他甚至不好意思去看。希伯来只是静静望向远处,有关于田野上躁动的风,与摇曳的草,还有安静而温柔的房屋。   田野瞬间安静下来,重新恢复到没人来到的时候那般,只是希伯来知道这边再不孤寂。   待到身边长时间的沉默,希伯来没有听见对面回应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说得出了错的时候,希伯来回过头看严景林。   在隐隐约约的月光里,他望见一个温暖的笑容。   包容的、喜悦的,席卷而来住进他夏夜的梦里。 第19章 先生,请和我一起看足球赛吧   希伯来以为如果有人知道的他的事情,了解他糟糕到无可救药的成绩,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他。毕竟他是这样蠢笨。   可严先生确实笑了,却是不带任何恶意的笑。他抬起手抚摸希伯来的头发,指尖轻轻地穿过发梢,动作如此得温柔,如同长辈宽恕晚辈一般。   希伯来耳朵滚烫,他很少受到这样柔和地对待。在家人去世,姑母离开后,他总是一个人。难过的时候一个人,开心的时候一个人。有些事情不能与朋友诉说,他只能借着向天主祷告的时间将内心吐露。   可严先生太不同了,分明腿脚不便,穿越田野过来也如此麻烦,却只是为了确定待在田间的人是一个叫希伯来的人就这样贸然闯过来。   “严先生,大概没有人会像我这样愚笨的,哪怕在考试之前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复习,也依旧成绩不佳。”希伯来坐在田埂上,在严景林的身边垂下头。   没有力气的沮丧样子让严景林想到了街道尽头的餐馆外面关在笼子里的白胖兔子。平时就真么耷拉着,遇见人来或者出了笼子就精神起来。   “我不这么认为。”严景林想了想出声安慰,“如果一个人既要顾及家里又要顾及考试还要完成社团和实践,并且每件事情都能做得不错,那么他该是个天才。实际上,你比你想象中的做得好多了,希伯来。起码在我眼中你已经相当不错了。”   “不,”希伯来直起上身不安说,“先生您可能不清楚,我每一门课的评分都不高,哪怕最后取得是综合成绩,很多次我差点就要沦落到留级重修的地步了。”只是想一想这样的结果,希伯来就觉得恐慌。   他的姑母已经结婚去了别处,但还是会经常打电话给他询问近期的情况,如果因为这些事情让姑母担心,希伯来怎么想都感觉不好意思。   听起来的确很惨,但严景林却因为得知了意料之外的事情而感到微妙的愉悦,大概出于一种原来每个国家的学生都有一样担忧的心理,严景林认为这个时候的希伯来格外可爱。   “那么你挂了几科?”严景林好奇问。   “……三科。”希伯来直起身,扭头认真看着,“但是今年没有。”   说完他再次难过起来,眼睛垂下去,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如同野外被风吹起的乱草一样,“只是我的老师说他是考虑到了我的情况才给酌情加分的,他让我这个假期读一本外语书,留下笔记,并且开学的时候脱稿讲给他书中的内容,他会对其进行随机提问。”   希伯来的手抬起来无力地抓了抓脑袋,而后手臂耷拉下来垂在腿上,指尖向地。   严景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优待”对于一位学生来说,实在甜蜜也痛苦。   “是什么书籍?”严景林问。   “《浮士德》。”   “歌德的作品,是看德语原版吗?”严景林微笑。   法国学生学习的语言除了法语与英语外,还需要选修其他外国语。常有的有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也有些地方有中文。只是虽然大家对中文也感兴趣,但并不是每一所学校都配备有中文老师的。   希伯来在鲁伯隆的学校就没有。他选择了德语,但可惜的是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德语天赋,尽管非常努力,但仍旧每次都在及格边缘徘徊。   “是的,先生,语言对我来说本就十分困难了,话剧就更是一窍不通。”希伯来苦恼说。他的头低下,头顶上深棕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   在法国这个人均需要会三四门外语的国家,语言对于大家来说似乎都是信手拈来的东西,身边男女老少都会点第三门语言,以至于不擅长语言学习的人格外尴尬。   风吹过向日葵花丛,花丛中向日葵的茎秆叶子摩挲传出阵阵声响。在这片安静中,突然传出一阵醒目的笑声,希伯来抬起头。   “那你或许不用担心了。”严景林笑看希伯来惊讶的眼神,耸耸肩说,“德语我刚好还算擅长。”   这句话让旁边的希伯来呆愣了下。这样的发展与巧合无论任何人遇见了估计也得沉默下。   某一瞬间,希伯来反应过来,抬起手揉了一把额前的头发,他惊喜地跳起来,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跳到严景林对面兴高采烈地问:“先生您太厉害了,您看起来什么都会,而且竟然还会德语,多么惊喜。所以您的国家语言要求也这么多吗?要知道德语实在太难了,我总是将他与英文单词记混,永远记不住。”   希伯来兴奋地靠近严景林,脑袋靠近严景林踩在轮椅的腿边,两只手搭在他的膝盖上,像只狗又像只兔子。   严景林扭过头。   “不,只是我所学的专业是中德合资,前两年在国内学习,后面去德国。”   希伯来身体前倾,凑近了严景林听他说话。   突然被拉近距离,严景林脸上显露出些许无奈,他伸出手按在激动的希伯来肩膀上,严景林说:“所以刚到德国的时候我经常碰壁,一度不愿意出门,后来因为不甘心而下定决心努力学德语,所以慢慢走了出去。”   “那您是如何学习的呢?”希伯来满眼希冀。   “去看足球赛。”严景林垂下眼闷笑说,“你明白的,等到了足球赛的观众席上,即便你不想说话,身边的足球爱好者们也总是忍不住地要和你交谈。”   希伯来“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深深明白这点,“是的先生,不仅如此,如果我支持的球队或者球员恰好不是他最爱的,那么他会拉着我从赛前说到比赛结束。”   不要小瞧任何一个足球爱好者的嘴皮子。这是希伯来身边人常说的。   严景林听了也笑笑,“没错,甚至坐在左右两边的人还会因为哪位选手更值得喜爱而争吵起来。”   希伯来哈哈大笑,快乐地说:“先生,等到了鲁伯隆足球赛的时候您如果想去,请您约我一起吧。我一定是您身边脾气最好的观众,因为我其实压根不懂足球。希伯来只懂法语。”   “那好吧,只懂法语的希伯来先生。”严景林的眉间染上笑意,“不过还是等您来约我吧,毕竟我对法语可没有那么擅长。”   “哈哈,没问题的,不擅长法语的严先生。”希伯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从严景林身前站起来,一溜烟地跑到轮椅后,扶住轮椅后方的架子。   “那么就请让我送先生您回家吧,虽然我还好,但我已经看到您赶了几次蚊虫了。”希伯来开玩笑说。   “那是你身上的皮太厚了。”严景林不甘示弱反驳道。只是他的话随着疾驰的轮椅混在风中,并随着风在野外飘得更远。   田野热闹,夏夜的虫叫唤不停,唯有少年的声音渐渐远去。 第20章 尴尬的招呼   清晨,鸡啼叫了几轮,外面工作的人已经起身走出街道。这个时候本是安静的时候,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鸡不看时候,竟然打起来了。跑到街道上、别人的院子里咯咯叫唤,夹在着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的声音,将街道两旁的邻居吵醒。   院子外传来两声车铃声,   严景林打开窗,探出头看向院子外。   院子外希伯来站在街道旁,身旁还站着两只鸡。两只鸡似乎心情不大好,隔着希伯来的腿痛骂。   “老好人”希伯来岔开一条腿,伸出去拦在冲动的两只鸡之间。   这个造型实在奇特,让严景林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严景林好奇问希伯来。   希伯来笑笑,“如您所见,先生,我在当鸡的调解员。他们可真能吵,没打扰到您吧?”   伴随着希伯来声音一起的是两只鸡不服气弱的反驳声。   这条街道上倒是没有人会专门拦住鸡,一是因为整条街道上的人都认识不会出现偷盗的情况,二是鸡会认路,到了时候都会自己跑回家。   只是需要注意清理那些被鸡屎袭击的街道。   “没有。”严景林看看被鸡包围的希伯来,好奇问,“你是要去找工作吗?”   “对!”希伯来精神十足地回答,他的脸上带笑,昨晚的沮丧已经一扫而空,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他。“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特地向天主祷告过了,我感觉会有收获的。所以今天不能学习了,抱歉先生。”   严景林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他的目光落在希伯来的裤腿上,看着鸡在希伯来裤子上蹭了又蹭,终于他忍不住抬起头问希伯来:“不是要出去找工作?这么让鸡在身上蹭真的没关系吗?鸡身上的味道不会沾在身上吗?”   严景林好奇看过去。无论养不养鸡,只需要路过有鸡的摊子或店就能够闻到一股特别而冲鼻的味道,这是独属于鸡身上的。只是希伯来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一点。   严景林说完,没过多久,他见着刚刚还悠闲站在门口的人如同烫着一般“嗖”地收回腿,一副“完蛋了”的表情,呆头呆脑地低头看裤腿,鼻子快速翕动,嗅着周围的空气。   这样慌乱的样子让严景林忍不住笑起来。   门前的青年抬起胳膊,夸张地在身上闻来闻去。在他身旁的两只鸡没了希伯来的阻拦,重新斗在一起,很快顺着街道跑开。   过了没一会儿,院子前的人终于放下手臂,严景林在希伯来的脸上望见一种沉默的绝望。   青年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神瞬间失去了光亮,仿佛一瞬间抽调了色彩。可严景林实在无法表示同情他只是低头笑着,看着希伯来转身推着车子飞快赶回家里去。   于是他刚跨出去没多久的里程又倒退了回去。   希伯来走之后,严景林半天没停住笑声。   飞奔在街道上的鸡在绕了几个大圈之后终于疲惫,不知什么时候,街上没了鸡的身影。钟表上的指针规律跳动,再出来时希伯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没有吹干。   骑着车再次来到严景林门前,希伯来手臂挥舞向严景林道别,“再见,先生!我去找工作了。”   严景林放下手中的书,朝着希伯来挥挥手,“祝您好运。”   车铃声响,蓝色自行车很快消失在院子口。   希伯来与卡尔森这一次约在了卡尔森家门口,听居瑟普叔叔说,贝尔玛奶奶愿意帮助他们,特地邀请了马库斯先生到家里吃饭,准备让马库斯帮忙看看。   马库斯先生是马库斯事务所的老板,也是贝尔玛奶奶的学生,以前跟着贝尔玛奶奶学习油画,在贝尔玛奶奶家里住了近六年。   据卡尔森八卦来的内容,马库斯先生还在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出去工作了很少回来。他和奶奶住一起,那时候他住在贝尔玛奶奶家附近,因为贝尔玛和马库斯的奶奶是朋友,并且心疼这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总是照顾他。   等到马库斯的奶奶身体不好了,马库斯的父母直接将马库斯的奶奶接了出去,将还在上学的马库斯留了下来,托付给了贝尔玛奶奶照顾。   贝尔玛奶奶为人善良,待人亲切,尽管马库斯的家人会寄生活费给她,她也很少动用,甚至劝说两个负担母亲药费的人不要再寄钱过来。可以说,马库斯家里最难过的一段时间是贝尔玛奶奶帮忙一起度过的。   也正因此,马库斯对于贝尔玛奶奶始终持有一种敬爱之情,事业成功之后多次想带着贝尔玛奶奶去更舒适的房子住,只是贝尔玛奶奶习惯了这里,不愿意过去。   后来马库斯的奶奶身体好转,和马库斯一起搬去了别处住,也经常谈起贝尔玛。   这一次贝尔玛奶奶听说了希伯来和卡尔森的困境,忍不住想要帮忙。直接打电话询问了马库斯,并告诉居瑟普这件事自己已经决定帮忙解决了。   希伯来心中涌入一种感激与深深的惭愧。待见到贝尔玛奶奶,他一定要拥抱这位总是这样慈爱的老人家。   早晨,路边的花瓣上还挂着露珠,今日无风,街上陆陆续续走过游客,头顶都戴着一定帽子,女士多是精致的蕾丝遮阳帽,男士则简陋许多。   希伯来小心地穿梭过人群,车把手如同游动的银蛇一般弯弯绕绕地打转,他小心地不碰到任何一位客人,因而动作慢了些。   终于,在花费了一番功夫后,希伯来终于见到了停靠着路边的卡尔森。   “卡尔森。”希伯来朝着卡尔森招手,加快脚上的动作冲刺,终于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卡尔森面前。   “久等了。”希伯来不好意思地说。   “并没有,刚刚好。”卡尔森低头看一眼希伯来身上的衣服,惊讶了下,拍拍希伯来的肩膀夸赞说,“今天穿得很不错嘛。”   希伯来低头看看衣服,没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卡尔森纳闷。   希伯来却已经笑得直不起身体。   没一会儿听完希伯来经历的卡尔森跟着希伯来一起待在路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呐希伯来,”卡尔森大笑着说,“你的邻居会对你产生阴影的。”   “不,不会的。”希伯来求饶,“严先生一定会宽恕我的。”   “宽恕一个带着一身鸡屎味和他打招呼的青年吗?”卡尔森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不要这么说卡尔森。”希伯来脸上的表情可怜兮兮,他心有余悸说,“这对我太残酷了。”   “哈哈哈哈。”   --------------------   法国重视礼仪,带着一身味道打招呼也比较失礼,所以卡尔森才会打趣希伯来。 第21章 马库斯先生   贝尔玛奶奶的院子里面种了一丛蔷薇花,蔷薇花的花期大概在每年的五月到九月,这个时候正是蔷薇开得艳的时节,走进去扑面而来一股香气,芳香馥郁,引人驻足。   贝尔玛奶奶家的狗萨维奥跑出来迎接两位客人。萨维奥今年十岁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活泼,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在休息,偶尔陪伴贝尔玛奶奶出去散散步。   这是一只猎犬,原本属于猎人阿什尔的,那一年猎犬产的崽太多了,阿什尔就把一些小犬卖掉了。并且他还承包了日后的教学服务,如果日后要是想训练可以继续找他。不得不说,这是个非常精明的猎人。   贝尔玛奶奶带回萨维奥已经几年了,在逐渐和萨维奥培养出感情的过程中也将萨维奥培养成了一只优秀的家犬。萨维奥甚至会帮忙寻找松露。   要知道在这个松露正受欢迎的季节,一克就可以卖到一千法郎,而在鲁伯隆小餐厅里吃一顿吃个饱也只需要100法郎。但即便很贵,也仍旧有不少客人尝试。   希伯来蹲下身笑着摸摸萨维奥的脑袋,对过来迎接他的萨维奥说:“谢谢你,萨维奥。”   萨维奥哈着气跳起来舔了舔希伯来的脸颊,伸出爪子拍拍希伯来的膝盖表示自己的欢迎。   这只跳起来半米高的拉布拉多犬,性情温和,乖巧听话,从不主动攻击任何人,甚至他趴在院子口的时候,过路人都可以摸摸他的脑袋。   萨维奥和希伯来打完招呼后转过脑袋跑到卡尔森身前,卡尔森摆摆手后退,尴尬地笑笑说:“哦,不,萨维奥,冷静点,我不想进去就洗脸,今天有客人。等等!冷静点,萨维奥!”   萨维奥以为卡尔森在和他玩耍,终究还是扑了上去,压在卡尔森身上,压得卡尔森踉跄着弯下腰。终究是没躲过一顿舔。   希伯来站在旁边大笑着盯着卡尔森绝望的表情看。   院子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门里的人,贝尔玛奶奶走出房门,站在门口朝着外面的两人笑:“两只水里出来的脏家伙,快进来把脸洗洗吧。”   卡尔森见着贝尔玛奶奶调笑他的样子,假装不服气地说:“这不能怪我们,贝尔玛奶奶,都是萨维奥,他总是这样。”   贝尔玛奶奶看着卡尔森狼狈的样子笑得打颤,故意说:“那一定是因为卡尔森很久没来看奶奶了,萨维奥见到你都激动了。”   贝尔玛看看希伯来,继续说:“还有希伯来也是。”   “唉?”希伯来睁大眼睛,“不不不,贝尔玛奶奶,我们上个星期五才见面,可这才过了四天,但卡尔森已经起码一个星期来了,您这样说对我可不公平。”   “等等……”卡尔森不可置信地看向旁边把自己出卖了的好兄弟,“我只是准备这个星期来一趟的!”   卡尔森说得大声,可这话似乎没有得到拉布拉多犬萨维奥的认同,萨维奥跑到卡尔森对面朝着他“汪”了两声,似是在谴责他的不诚恳。   贝尔玛奶奶笑得更厉害了。   最后,在萨维奥的带领下,希伯来和卡尔森走进屋子里。   这间屋子是用石头砌成的,和鲁伯隆的环境和谐得融为一体,屋子里的装饰精致,金色丝织的桌布优雅地摆在桌上,墙上挂着奥地利画家穆利的《山村》。   贝尔玛奶奶年轻时候住在巴黎,巴黎的女人总是更懂打扮一些,来到鲁伯隆后,她总能将家装饰得干净而温馨。   卡尔森和希伯来走近厨房。在他们来之前,贝尔玛在厨房里准备午餐。   “我们来帮忙,贝尔玛奶奶,今天中午要吃什么?”希伯来自然地走到贝尔玛奶奶接过她手中的工具。   “脆饼牛肉、肥鹅肝、羊奶乳酪面包、沙拉,再配上经典的茵香酒。”贝尔玛愉快地说。   “交给我们吧。”希伯来信心十足,“您可以在旁边指导我们。”   贝尔玛开心地笑起来,“希伯来的厨艺可不需要我指挥。”   中午时候,伴随着一声汽笛声,萨维奥再次冲了出去,屋子里的人当即反应过来是马库斯到了,都走出去迎接。   马库斯身穿简单的衬衫,下身穿着棕色裤子,看起来非常普通。这与卡尔森和希伯来想象中精明商人的形象完全不同。不仅如此,马库斯还非常和善,一见到两人就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这就是奶奶您说的那两个优秀的小伙子吧,看起来非常帅气,实在讨人喜欢。”   “对。”贝尔玛奶奶高兴地拉过希伯来和卡尔森的手,“都是可爱的孩子。”   “您好,马库斯先生。”希伯来和卡尔森打招呼。   “您好,小帅哥们。”马库斯的幽默成功地让在场的人都笑了出来。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和谐,一切都进展得顺利,甚至像梦一般,没等卡尔森和希伯来说话,马库斯就直接说会帮忙找找的,他们只需要在家里等着消息就好,大概工作的消息会在一周内到达他们手中。   这实在让希伯来和卡尔森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全都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马库斯。   马库斯先生实在太靠谱了!   贝尔玛奶奶笑着打趣两个小伙子,“两个家伙像个仓鼠似的胆小,有麻烦都不知道来问问你们的贝尔玛奶奶,简直跟马库斯小时候一模一样。”   马库斯听了哈哈大笑,“是啊,那时候贝尔玛奶奶您总是说,让我不要害怕麻烦您,因为人年轻的时候所能拥有的东西总是很少的,正因此才需要人帮助。于是上主才为他安排了形形色色的人让他遇见。这绝不是羞耻的事情,而是上主赠予的缘分与偏爱。”   马库斯举起茵香酒与希伯来和卡尔森碰杯,“来吧,孩子们,让我们感谢上主,也感谢上主赐予我们的贝尔玛奶奶。”   贝尔玛奶奶坐在旁边,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马库斯,最终还是举起与他们一同喝了一杯,“那么感谢上主让我们相遇,也祝愿上主保佑你们工作顺利。”   她说完扭过头小声说:“哎呀,这太难为情了。”   希伯来和卡尔森笑着看过去,说:“感谢上主,感谢您,贝尔玛奶奶。”   酒带来热气,房间里洋溢着暖洋洋的气息。 第22章 晚安,先生   这一场聚会一直持续到天黑。   中午吃完饭后卡尔森和希伯来在贝尔玛奶奶家睡了个午觉,马库斯先生的呼噜声有些大,不过好在大家的睡眠质量都还不错,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下午时候,贝尔玛奶奶提议让大家试试时下最受欢迎的游戏,于是希伯来和卡尔森陪着贝尔玛奶奶与马库斯先生一起玩了一下午的滚地球。   直到天黑的时候,希伯来离开,前往回家的路。   仍然是熟悉的夜晚时刻。这时候走在鲁伯隆的路上还能见到一些人。木制电线杆竖立在道路两旁,路灯在街道上投下昏暗的灯光,远道而来的游客还没回去,一丛丛聚集着在街上闲逛。   希伯来穿过一群又一群的游客,直到车到了家前面的街道,人才终于少了些。   风吹过耳边,伴随着很长一段时间“呜呜”的曲子,某一处灯光突然明亮了些,希伯来终于离家不远了。   自行车经过一户又一户人家,压过石板铺成的路,蹿到邻居家的院子前。   “希伯来?”   突然一道叫住了他。希伯来捏下了刹车阀。   严景林坐在窗边,姿势仍和以前一样,端直的,看着像个优雅的绅士。   这时候天色渐晚外面生了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他的上身披了一件深棕色外套,质地看起来很好,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衣服尾部长长垂下搭在了腿上,看起来就很温暖。   在他旁边,圆桌上放着精致的咖啡杯,点心盘已经空了。   “晚上好,严先生。”希伯来眼睛亮了下,他停下车抬起胳膊用力挥舞。没挥舞多久,似乎觉得就这样打招呼似乎还不太够,希伯来从车上跳下来,推着车停靠在院子里。   车“咔”的一声发出声音,他小跑着去往严景林身前。   碎花的窗帘在风中飘飞,鞋子摩擦在院子的石板上声音响亮,隔着一扇窗,希伯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同严景林分享自己的快乐,“严先生,我好像就快找到工作了。您知道吗?是贝尔玛奶奶找到马库斯先生的。马库斯先生说,大概一个星期内就会给我消息了,我真是太开心了!”   希伯来手抓住窗子下方的栏框身体前倾,等等不急要和严景林分享自己的生活。   “恭喜!”严景林坐在原位,并不挪开,微笑地回复兴奋不已的希伯来。   希伯来是一路骑车赶过来的,额头上覆着了薄薄一层汗珠,他的脸颊不知道是晒得还是因为喝了酒带着微微的红。认真看向严景林的时候,率真而可爱。   他不再像坐在草地里时候的沮丧,看起来天生没有烦恼一般。   这样的希伯来总是让人忍不住跟着他的心情一同开心,严景林替希伯来高兴说:“真好,您总算是解决了这个烦恼的大问题了。”   这一句让希伯来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重重点头,再看严景林时眼里倒映着屋内柔和的光。   希伯来的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他嗓音温和地说:“没错,所以是上主和贝尔玛奶奶、马库斯先生与严先生为我带来了好运!”   这话言辞凿凿,更不论说出这句话的希伯来样子恳切,眼中还带着感激。他直视严景林,看起来没有一点儿虚伪的夸赞或吹捧的意思,似乎打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可这实在不应该。   “这明明是您自己的功劳。”严景林哭笑不得,突如其来砸在他头上的感激让他感到万分意外,除此之外,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   严景林笑说,“难道不是因为您待人真诚并且与他人交好,所以得到这个机会。应该感谢您自己才对。”   “并不是这样。”希伯来摇摇头,一脸认真。   “是我对上主的虔诚祷告起了作用,因此上主让先生们来帮助我。”希伯来肯定地说。   这样的说法让头一回来到法国的严景林感到新奇。这个国度的人大多信仰天主教,严景林知道这一点,然而原本生活在多数人不信教环境里的他,在这之前也确实未在生活中体验到天主教徒对天主的信仰。   严景林好笑地想,原来还能够这么解释吗?   没有再继续争辩,像是默认了希伯来的说法一般,严景林笑着对希伯来说:“那么我也感谢您。您让我在鲁伯隆的日子感到心情愉快。”   用希伯来的话还给希伯来,严景林微笑着注视前方的希伯来,眼中闪过狡黠。   他看着对面的人睫毛扇动,站在他对面的青年脸颊倏地便红了。   希伯来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抬起胳膊有些无措地挠挠头,但看起来非常开心,脸上的笑容更甚。   “我也感觉非常愉快。”想了想,希伯来突然抬起头说。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严景林的眼睛,而是直直望过去,在窗子里逃逸出来的微弱灯光中,希伯来踮起脚腰微微弯下,张开双臂拥抱了严景林。   是一个青涩的、带着酒香的拥抱。   院子里的风突然停下了,灯光投在地面留下一片寂静的光影,一只蚂蚁跑进窗边的光里,沿着光缓慢地向前走去。   严景林愕然地感受着这个紧致的拥抱——来自于他的邻居希伯来。   浅淡的茵香酒的味道从希伯来的身上飘进鼻子里,并不难闻,反而带一种幽香。   他突然不好意思,伸手轻轻推了推拥抱住他的青年。   夏夜的虫子开了一场派对,邀请森林里藏起来的萤火虫参加,只是似乎萤火虫对此大概不太感兴趣,只有三三两两到来,飘进院子里,让院子里还未睡着的人正好撞见。   希伯来松开手时正看见院子里的它们,指着萤火虫兴奋地对严景林说:“严先生,您快看。”   萤火虫在夜色里漂流,幽幽飞进花丛中,金色荧光将一小块地方照亮,隐隐约约能够看见花在摇曳。馥郁的花香与热闹的虫鸣,还有飘摇的萤火组成一个夏夜。   希伯来突然回过头对严景林说:“您看!是萤火虫,先生。我就说,您真的是上主赐予我的礼物!”否则不会连森林里的精灵也下了山,突然间一整天都是好运气。   希伯来惊喜地望向院子,他在院子的景色里感觉一种幸福,就像上主眷顾来到了他身边一般。   这里悄然无声,远处原野上风从花丛上方路过,将向日葵与摇摆的草丛一起融进夏夜的画里,如果有一位画家前来,今夜必然会长夜难眠。   严景林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毕竟这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在这里住的这么多天,他已经几次看见萤火虫了。毕竟这里附近就有一座大山。   只是希伯来这样望着他,严景林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手拉住长长的棕色外套轻声说:“喜欢萤火虫的话,下次再喊你,但是夜晚温度低,你也出了一身汗,早点回家吧。希伯来。”   站在院子的希伯来听见这句,终于从看见萤火虫的欣喜中走出来,这才感受到鲁伯隆夜晚温差出现之后的凉意,打了个哆嗦。他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喜悦,“那么晚安,严先生,我祝您今夜有个好梦。”   “晚安,也祝您好梦。”严景林说完转过身,作出将要关窗休息的样子。   严景林转身后,在外逗留许久的希伯来也准备离开,他小跑着跑到停住的自行车旁,动作敏捷地跳上去,踩着自行车一溜烟地出了院子。   “铃”的一声响。   很快,严景林听见车停下,几声连续的清脆响声后,院子里静了下来。   隔壁的灯开了。   窗子仍旧没有关上,月光恬静优雅,一拱弯月高悬,院子里的萤火虫还未离开,在花丛中打着转,飘进院子里,最后又幽幽地飞走了。   严景林重新回到窗边,他静坐着,手里的书早已经合上,圆桌上的咖啡也凉得不适宜再喝了。前方黑漆漆的一片,在微风中,他拉开外套任由风袭击进窗子里,直到脸上的热意散去。   待到重新恢复到心平气和时,严景林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合上了窗。   晚安,先生。   也愿您晚安,上主。 第23章 借狗狗   希伯来早晨起来的时候接到了贝尔玛奶奶的电话。   贝尔玛奶奶说,这个时候正是摘松露的好时候,问希伯来要不要去试一试,她可以把萨维奥借给他,如果希伯来不想要萨维奥的话,贝尔玛奶奶告诉希伯来她可以把邻居家的猪借给他。   “不不不,”希伯来哭笑不得,“萨维奥就很好,谢谢贝尔玛奶奶。”   这个时节山上的猎人更多了,村民也多起来,一切都因松露太受欢迎,价格昂贵,并且想要卖出去总是很简单。只要找到当地的大酒店或者集市上的摊贩,都可以把松露卖掉大赚一笔。   松露在鲁伯隆山上就有,只是并不那么好找。可以说,这完全就是一个靠运气的活。   不过无事的人也是乐意去山上转一转的,抱着万一运气好赚个一两笔的念头,人们就能牵着猪或狗,再或者拿着拐杖上去。   猪和狗这两种动物的鼻子对松露极其敏感,只需要加一点松露在日常的食物里,训练一下,就能够获得一个寻找松露的好伙伴。   拐杖也是人们常用的工具,因为松露经常会在人们难以直接接触到的地方,有时就需要使用工具。   希伯来兴冲冲地骑着车出发了,路过严景林门前的时候按照惯例向里面打了个招呼。   他背着背篓,做好了准备,将萨维奥带过来之后就直接取鲁伯隆山上。   “您要去哪儿?”严景林好奇问。   已经找到工作不需要再出去的希伯来今日又是一大早出门。严景林对他似乎从没有赖床过的出行方式感到由衷的敬佩。希伯来似乎总是拥有无限的精力,让他总能够在大热天的到处乱跑。   “去山上找松露。”希伯来兴致勃勃地说,“严先生,您要和我一起去吗?我可以带您一起去。”   心里期盼着严先生能够和他一起,希伯来忙向严景林推销鲁伯隆山,“山上风景很好,没有危险的动物,很多人会上去走走。相信我先生,山上很有趣的。”   严景林犹豫了下,站在院子的人眼巴巴的看着他,像是小时候到他家楼下等着着急喊他出去玩的伙伴。   这样期待的眼神让严景林一时间无法拒绝,于是他点点头,便听见院子外一声欢呼。   真的很像孩子。严景林好笑地想着。   “那您等等我,先生。”希伯来跳下车跑过去将背篓放在严景林院子里的阴凉地里,“我得去贝尔玛奶奶家接一下萨维奥,是一只非常乖的拉布拉多犬,他会帮助我们一起找松露的。”   希伯来同严景林道别,急匆匆地走向了去贝尔玛奶奶家的路。   今日天气正好,相比于前几天的炎热,今天外面降温了些,但也绝不冷,因此外出的人更多了。   鲁伯隆近日似乎也要举办大型聚会,很多人也出去购物准备参加聚会的礼服。   希伯来还看见了牵着一只猪在路上走的人,身强体壮,手里还拿着拐杖,熟悉的装备让希伯来心中生出竞争压力来。果然这个时候采松露的人已经开始往山上跑了。希望他去得不会太迟。   猪身上臭烘烘的,周围的游客多不愿意靠近,生怕猪身上的味道沾在身上,打扰了他们后面的出行计划。不过这对于希伯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他骑着车一溜烟地蹿过去,还没闻到猪身上的味道时就已经匆匆离开了气味的袭击区。   蔷薇花开得正盛,在丛丛碧绿的叶子中绽放,远远望去,房子前花团锦簇,茂盛的花丛将房子包围在中间,阳光洒落下,在门前的道路投下一片清凉的阴影。   过路人也被这美景打动,驻足观望后忍不住站在栏杆前和美丽的蔷薇花丛合影。   希伯来看着前方的女人压下草帽,金色长发垂落腰间,在这个小镇里成为美丽的风景。   贝尔玛奶奶从花丛后面走出来,将栏杆前的人吓了一跳,连声道歉,为打扰了奶奶安静的休息。   贝尔玛奶奶笑着安慰她们不用担心,希伯来走过去的时候,贝尔玛奶奶正夸她们好看,和院子里的花正配。   这话一下子让女子们羞红了脸,她们大胆地上前拥抱了贝尔玛,并提出想与贝尔玛奶奶一起拍一张照。   “那我可得打扮一下,能让我进去拿顶帽子吗?”贝尔玛奶奶笑着说。   萨维奥从屋子里跑出来,朝着希伯来扑过来。希伯来摸摸萨维奥的头,走出去笑着向着惊讶的贝尔玛奶奶说:“请让我来帮你们拍照吧,贝尔玛奶奶。”   “那正好。”贝尔玛笑着说,“你来得真是时候,希伯来。”   旁边的萨维奥“汪汪”叫了两声附和。   花园芳香四溢,站在十英尺外的地方都能闻到香味,门前的女子笑着地同希伯来交谈,询问他与贝尔玛奶奶的关系。最终遗憾地表示:“原来您不是奶奶的亲孙子,您看起来和她关系真好,我第一眼就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没关系,希伯来就是我的亲孙。”贝尔玛奶奶从屋子走出来,她戴上了一顶黑色蕾丝帽子,看起来优雅而气势十足,却并不会给人刻薄凌厉的感觉。   她的脸上化了妆,打扮得十分精致。   “您太好看了。”院子前的人夸赞说。   贝尔玛奶奶不好意思地微微偏过了头。   “看这边。”希伯来举起相机,作为经常被帮人拍照的他有着十分丰富的摄影经验,从外来看,就是拍照姿势看起来像那么回事。   三位优雅的女士笑看着希伯来的动作,优雅地抬手挡住嘴。   拍照结束后,女士们明显对希伯来的技术非常满意,贝尔玛奶奶低头看照片,和女士交换联络方式分享这些图片。   她朝着希伯来摆摆手,催促希伯来:“拍得很好,孩子,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快带着萨维奥走吧。难得他今天如此精神。”   萨维奥冲过来趴在希伯来的膝盖上,眼睛晶亮盯着希伯来看,伸出舌头哈气。   希伯来蹲下,一把抱起萨维奥,“那我走了,贝尔玛奶奶。”   “走吧。”   希伯来笑着将萨维奥扛在了肩上,“出发了!萨维奥大猎犬!”   “汪!” 第24章 去山林   车回来的时候阳光刚刚升起来,工作的人已经去上班,从两旁的公司餐馆门前路过的时候,可以看见里面人群拥挤,尤其是咖啡馆,这个月份里当地人一向不去最爱的咖啡馆,因为那里永远满座。   相比之下,外面的人反而没那么多了。当然,也可能跟外面升温有关。   阳光照射下,出门的人要不撑起了小洋伞,要不带上了帽子,只有旅游的人坚持不懈出来,一边走一边抱怨天气。   希伯来回去时严景林仍坐在窗边。日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房间,在圆桌上留下一片金色光影,某一刻风吹过来,影子随着风微微晃动,将夏日带到人的身边。   “严先生!”希伯来站在外面大喊,前面坐在篮子里的萨维奥听见希伯来的声音跟着一起朝着里面“汪”了三声,三声之后便很乖地压下脑袋,似乎在应和希伯来的喊声一样。   车子骑进院子里停下,严景林已经从窗边离开,没过一会儿门打开了,坐着轮椅的严景林从门口出来。   “我这样上去不方便。”严景林出门的第一句就是这个,他将可能的困难说出来告诉了希伯来,以免晚些时候可能出现的抱怨。   希伯来却没听出来这句话的潜台词,只以为严景林在向他求助,于是扬起笑容安慰严景林,“别担心,我可以推你上去,而且我们不去危险的地方。”   上前自然而然地扶在轮椅后方,希伯来将轮椅推到自行车前方,对车上的萨维奥说:“下来,萨维奥。”   萨维奥倏地从车篮子里跳下来,车晃动了下,险些倒下,好在希伯来及时地扶了一把。   “这是萨维奥。”希伯来向严景林解释,“贝尔玛奶奶的狗,很听话的,不咬人,而且可以帮忙找松露,还不会吃下它。”   “坐下,萨维奥。”希伯来向着萨维奥说。   白色毛绒绒的拉布拉多犬走到严景林膝盖前,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前方看,顺着希伯来的指令一屁股坐在了地面。   只是没想到的是,萨维奥刚坐下就“嗷”的一声起来了,扭过脑袋看地面。   希伯来这才突然想到:“啊!我忘了这时候的地面很热,抱歉,萨维奥。”   善解人意的狗狗走过去,歪过脑袋蹭了蹭希伯来的腿。   原本对于身高不低的狗还有些担心的严景林见到萨维奥这个样子在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距离山越近的地方,空气越加清新,柏油马路难闻的沥青味道远去,空气中也不再给人满是灰尘的感觉。树荫在地面投下阴影,走过道路上时常常在树上看见鸟和松鼠。   草丛晃动,碧绿色的虫从里面跳出来,蹦跳着跨上道路,再迅速向着另一个草丛跳去。炎热似乎并不妨碍它的活动,它看起来精力十足。   希伯来推着严景林走到了鲁伯隆山的入口,入口处留有斜土坡,方便人上去。   山上没怎么修台阶,实在是人们已经把上山的道路踩出来了,简单而实用,甚至不需要再加工。   萨维奥今年还是第一次去鲁伯隆山,他今日比以往都更兴奋,跑跳着把许久不用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摇头晃脑地在周围看,跑到草丛里叼出一朵花,再跑回来蹲在希伯来前面。   严景林看着萨维奥手中的紫色野花忍不住笑出声。   这样的方式以前他曾经看过,是他的一个朋友为了向心爱的女孩儿表白,训练了狗狗三个月百般讨好他家的狗,才终于在三个月后教会了狗狗将去了刺包装好的玫瑰花送给他喜欢的女孩子。   希伯来却没察觉到严景林的打趣,他蹲下 身摸摸萨维奥的脑袋,笑着感谢萨维奥:“谢谢,机智的聪明狗狗萨维奥。”   萨维奥再次“汪汪”叫了两声,好似听懂了希伯来的话一样。   “他真听话。”严景林忍不住夸奖。   希伯来听见这句夸奖,眼中带着笑意,炫耀孩子一般和严景林讲述萨维奥的曾经:“萨维奥很棒,从来不会咬人,待人友好,脾气也温和,但小的时候身体瘦弱,所以有时候会被一些凶恶的猎犬欺负。以前阿尔玛奶奶想了很多办法,将他慢慢养成强壮的样子,后面路上见到凶的猎犬叫得比对方还凶,渐渐的,就没有猎犬再欺负他了。”   “他会坐下,握手,帮忙找东西,看家,还会安慰人。”   “是找猎人训练的吗?”严景林问,他还记得猎人阿什尔可以帮忙训练。   “训练了一周。”希伯来笑着摸摸萨维奥蹭着他腿的脑袋,“但他不太适应,总是私自跑回家找贝尔玛奶奶,后面贝尔玛奶奶实在不忍心,就把他带回家慢慢教了。全程都是贝尔玛奶奶自己教的。”   “真有耐心。”严景林说完低下头看萨维奥,萨维奥已经跑到了他的轮椅边,伸出一只爪子拍拍他的轮椅,并且懂事的没有碰他的腿。   严景林看过去的时候,萨维奥探探脑袋,小跑着将嘴里的粉色小花递过去。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严先生,萨维奥总是这样,他实在太了解怎么讨人喜欢了。说来你可能不信,但邻居们家里都备着他的狗粮。”   严景林笑着摸摸萨维奥,萨维奥配合地任由他抚摸,乖巧地将脑袋送到严景林方便够到的地方。   “真是一只通灵性的狗。”   “汪汪!”萨维奥摇晃尾巴。   他一溜烟地跑到轮椅后方,学着希伯来的样子,头顶在架子上,四条腿在地上跑着,推着轮椅向前。   “哈哈哈,萨维奥不要这样,我不用你帮忙嘛。”希伯来忍不住大笑。   萨维奥就在他的身边,毛绒绒绒的身体蹭着他的腿,有时候突然使力,让希伯来措手不及,不过大多数情况希伯来感受不到萨维奥的力气。   前面的严景林听见后方有动静,忍不住回头看,见到帮忙一起推轮椅的萨维奥,萨维奥辛苦地“哼哧哼哧”推着轮椅跑了一段路。   最终他还是累了,停了下来在地上蹲上一会儿,安静地看着希伯来带着严景林远去。   待他休息好了之后重新跑上去,到达希伯来身边,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帮忙,机智地跟着希伯来走。   严景林轻笑一声,看着萨维奥有趣的行为。   上方的笑声传进萨维奥的耳朵里。萨维奥抬起头,见到了低头看他的人。萨维奥的脚下慢了一步,而后突然加快,手搭在轮椅后背,冲着严景林“汪汪”叫了两声,示意自己在努力。   希伯来和严景林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第25章 先生,您别笑我了   如果所有的狗都想萨维奥一样聪明,大概生活里不是充满了欢笑就是充满了抱怨。   萨维奥并不总是那么机敏,起码他分不清楚这一次上山是要采蘑菇还是找松露。因为他已经跑到了有蘑菇的地方了。   “能吃吗?”严景林好奇盯着蹲在地上的仔细观察蘑菇的希伯来瞧。   小蘑菇白色的,杆瘦长,上方有点点斑纹,阳光从树上的缝隙投落下来,看起来这些蘑菇长得十分精神。从外表上,它们大体上与平日里集市上的差不多。   “能吃。”希伯来蹲在地上,嘴上说着手里却没有动。   “那……”   “就是吃了会死。”希伯来抬起头傻乎乎地冲着严景林笑。   嘴边的话收了回去,严景林低头朝着前方密密麻麻一片的蘑菇丛看去,手扶在轮椅两旁,操纵轮椅默默地远离了这片毒王之地。   希伯来没有直接离开,他站起身在周围看了看,从地上挑了根树枝,在土地上扒拉两下,将蘑菇地前面扒拉处一片干净的地方。   希伯来手握住树枝,在地面一笔一划用法语写上:这是毒蘑菇。   结束后又用英文写了一遍。   而后希伯来回过头将树枝递给严景林,笑着说:“德语就请严先生来吧。”   拿着树枝的人手上还沾着灰,只是一会儿时间他就又将手上和裤腿弄脏了,可主人像没察觉到一样,一心只扑在地面有毒的蘑菇上。   严景林笑笑,从口袋里拿出手帕递给希伯来,接过希伯来手中的树枝弯下腰。   他的腿无法动弹这让他弯腰的时候上身崩得紧实,压下去时所需要花费的力气更大,并且也格外累。   严景林的胳膊看起来有点抖,这些主要来源于身体的不便,可严景林并没有为这样的不便而恼怒,相反的,在希伯来向他求助时,他是开心的。   他拿起树枝时动作轻快,写字的速度很慢。腰部花费了太大的力气下压,手臂挪动时颤抖就更加明显了,这样使得从侧面看时树枝拿在手中不太稳。   可严景林没有理会,他紧盯着地面,尽量力让自己的笔画在地面上留得更深一点。   希伯来没有出声,他不提出帮忙,也不阻止严景林的努力,只是面带微笑地安静看着前方拿着树枝写字的人。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犹如鲁伯隆充满神秘的夜晚,眼睛也是黑色的,像小镇上漂亮的太太身上佩戴的黑珍珠。   严先生不同于这镇上的任何一个人,法国人总是爱交谈的,但严先生是安静的,像他的花在午后得那样安静。   这一片土地上最终留下了三种语言的提醒。   将手中的树枝丢下的时候,希伯来看过去,前方的严先生突然回头看,眼神在迸出光彩,是极富有生命力的。即便他们是在没有光的树荫下,也让希伯来感受到了生命力。   真好啊。希伯来想。   “你在看什么?”严景林见希伯来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忍不住问。   希伯来放下撑着下巴的手,他蹲在地上扬起一个笑容,面对着严景林说:“严先生看起来心情很好,今天出来得真合适。”   这样傻乎乎的说法让严景林失笑,他想说些什么回应希伯来,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坐直身体,“走吧,萨维奥在喊我们了。”   一来到山里的萨维奥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哪里都能跑跑。这座山又偏偏是他熟悉的地方,希伯来和严景林还在树下的时候,萨维奥就在外面逛了一圈,现在回来了,还在前面“汪汪”地呼喊后面的人赶紧跟上。   看起来不像是上山找松露的,倒像是上山游玩的。   山上有着猎人布置的陷阱,萨维奥走到旁边的时候会冲着陷阱叫唤两声,提醒走在后面的人。   “山上猎人会抓一些鸡、兔子和狐狸,所以会布置有陷阱。一般情况下看看周围的树上,有时候树上会有些标记提醒人不要过去,那里有猎人的陷阱。”希伯来推着严景林走过。   “那如果夹到人了呢?”在以前别处的新闻中似乎也报道过类似的情景。   “不用担心,那些捕猎用的夹其实是套,你可以叫它吊脚套,也可以称呼为野鸡套。套住不伤人,并且这类主要是针对有蹄子的动物,人的脚太大了,很难让它起作用。”希伯来笑笑,“这些都是阿什尔叔叔说的,他住在山上,非常擅长打猎,并且不会让自己的工具伤到人。”   萨维奥朝着一块地方“汪汪”地叫了两声。   希伯来停下来,“那里就有陷阱了。”   严景林顺着希伯来所指的方向和萨维奥提示的方向看过去,但什么也没看出来。杂草和泥土掩盖土地,每一块地方与周围一起看都非常和谐,没有半分突兀之处。   “看不到是吗?”希伯来笑出声,他挑了根木棍,看看周围,靠近严景林小声说,“我偷偷给你看一下,一会儿再把它埋回去。”   严景林没有回答,好奇望向希伯来,准备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萨维奥眼珠滴溜溜地转,脑袋在希伯来与严景林之间徘徊。   它看着希伯来弯下腰,小心靠近前方它刚刚提示的陷阱。   “汪汪汪!”萨维奥着急地跳出来,脚踩地跑到希伯来后方咬住他的裤腿奋力向后拖。   萨维奥的脚蹬着地,身体倾斜,可见用劲之大。风吹动它的毛发,让站出来努力制止危险行为的萨维奥看起来英勇得像个战士。   希伯来的裤腿被拉扯,向后扯出去。   “等等。”希伯来不得不腾出手提裤子,防止裤子被萨维奥扯下去,“萨维奥,冷静点。我不过去。快放开我的裤子。”   希伯来的表情如此窘迫,他尴尬地看一眼旁边的严景林,回过头朝着不屈不挠“教育”熊孩子的萨维奥求饶。   “萨维奥,拜托了,别这样。”希伯来小声地说着,听起来似乎要和萨维奥打商量。   这样和人对话一般的方式让旁边的严景林忍不住笑出声。   萨维奥摇摇脑袋,连带着裤子被拉扯得左右晃动。   “快后退吧,萨维奥看起来很担心……”   “咔嚓”一声,严景林的声音戛然而止。   前方,地面悠悠掉下一块布来。再向前看,希伯来的裤腿缺了一个大口子。   “哈哈哈哈。”严景林放声大笑。   希伯来收回腿,头埋进了膝盖里,耳朵通红。 第26章 松露和猎人   因为萨维奥突然的行为,希伯来最终没能给严景林展示陷阱,尽管他试图努力,但紧盯着他动作的萨维奥在希伯来动手的时候扑过去,险些废掉希伯来的第二条裤腿。   为了裤子的完整度,希伯来不得不在严景林调侃的笑容中放弃自己的计划。   弯下腰将裤腿挽起来,残缺出口子的布料呈现出不规则的曲线,这条口子一直延伸距离到小腿中部不远的位置。希伯来不得不将裤腿挽得更高,掩盖住自己裤子布料上缺失的一角。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奇怪,他将另一只裤腿也挽了起来。   萨维奥始终蹲在希伯来左右,在看见希伯来后退着远离陷阱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如同大人看待终于懂事了的孩子一样欣慰地从后面顶了顶希伯来的腿。   希伯来随着它的力道向前走了两步,哭笑不得。   “萨维奥,我已经知道啦,我不过去就是了。”   随着希伯来话音落下的是前方传来的笑声,轻快的,不包含任何恶意,只是带着趣味的调侃。   希伯来脸上呈现出窘迫的模样,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向严景林求饶说:“严先生,求您别笑了。您再笑我今天就不好意思见您了。”   “咳!我不笑了。”前方严景林说。   林中草丛随风摇曳,窃窃私语讨论着在小道上走过的两个青年。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面上强忍住笑意,嘴唇紧抿只是从嘴角处依旧能看出上扬的痕迹。后方的青年左看右看,视线没有落点,似乎只是随便瞧瞧一般,阳光将他的耳朵照得微红。   他们穿过林间小道,树枝在脚下踩断时候发出轻微得只有周围虫子能听见的声音。   旁边一只拉布拉多犬撒欢奔跑,时不时腾空跳起,穿越过草地中的障碍。它的脚步轻快,奔跑在林间时如同山间生长出的精灵。   “萨维奥。”希伯来高喊一声。   已经跑到前方甩下两人的拉布拉多犬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汪汪”地叫了两声作为回应,扭头又撒欢跑了。   希伯来无奈,只能加快脚步,推着严景林向前小跑。轮椅“咕噜咕噜”在小道上奔跑着,惊起草地中刚作休息的蚂蚱。   “先生,这个速度会太快吗?”希伯来喘着气问。   “不会。”严景林手紧扶住两旁的扶手,他向前张望着,寻找萨维奥的踪迹。   可萨维奥分明并不会丢失,他是那样的聪明,从很小的时候就能自己找到回来的路。   “汪汪汪!”林间突然一阵犬吠声。遮掩在丛丛树木后面让人看不清前方的情况。   “是萨维奥。”希伯来惊呼一声。   “过去看看,希伯来。”严景林目光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提醒惊住的希伯来快赶去看看。   轮椅碾过草丛和碎石子,越过一颗颗遮挡的树木之后,终于放缓了速度。前方萨维奥的身影停在一人一猪旁,听见后面有声音,萨维奥冲着希伯来叫了两声。   萨维奥身边,一位中年男人戴着草帽,套着小马甲和长靴,腰间配有装着武器袋的皮带。他的身体向后倾斜,手腕的青筋鼓胀而起,再看他的脸,男人咬着牙,眉头紧皱着,表情因为使了太大的劲而有些扭曲。   他的手中拽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拴在猪身上。   体积庞大的猪蹬着梯子向前冲,只是受制于身上的绳子没能冲过去。   “停下!你这只笨猪!”男人愤怒地大吼。   空气中的灰尘颗粒随着的他的吼声震颤,令整片地方都布满尘土的味道。呛得让人受不了。   可猎人并未在意,他一心只在将要到手却又到不了的利益上。   听见旁边有动静,他扭过头,望见站在不远处的希伯来和严景林二人,眼中闪过慌乱脸上呈现出凶狠的表情呵斥道:“喂!听好了!这是我的东西,你们两个不要靠近我!”   猪脚下一蹬,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向前冲去。   猎人感受到手上的拉力,不得不放弃盯着希伯来,转过身去与手里的绳子作斗争。   希伯来没有靠近,甚至没有抬起手与萨维奥交流,他停在原地弯下腰与严景林解释,“严先生,他可能找到了松露。”   “那他这是在……?”严景林不解,前方的猎人与猪奋斗了许久,时常拖着猪向后退开,只是猪使了力地要往前走,无论猎人怎么费心,猪都不肯配合。   猎人看起来似乎快没有力气了。   “是猪要吃松露。”希伯来无奈说,“猪的鼻子也很灵的,尤其是对于松露的味道。它本身很喜欢松露,所以找松露的时候也可以通过猪来找。只需要训练一下,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训练?”严景林的目光难以言喻,看来他们碰到的这位猎人训练出来的猪并不太听话。   “是的。”希伯来的视线转移到前方的猪身上,“只需要在猪的饭里放一点点的松露,猪就能够记住这种味道。并且在山上找到松露。只是猪太喜欢吃它了,在找到松露的瞬间就会把松露吃掉。因此这位猎人应当就是在阻止猪吃松露了。”   “狗没关系吗?”严景林的目光落在了萨维奥身上。   萨维奥有时也十分活泼,用国内训练犬时的行话来形容,就是外抑制性强。简单来说就是八卦、爱玩、爱凑热闹。   就比如这个时候,萨维奥已经跑到了猪和猎人的旁边去看他们两人拔河了。   感受到资产受到威胁的猎人气恼地开始谩骂,可手里的猪却远比可能的敌人更让他操心。   “我一定会把你宰了的!真的会的!你等着!”猎人怒气冲冲地教训前面不听话的猪。   但他的力气越来越小,猪慢慢向着珍稀的松露靠近。   松露埋在草堆里,看起来是黑漆漆的一大块,表面褶皱弯弯绕绕,味道也并不是非常好闻。但胜在有营养,对身体好,加工之后味道也十分不错,因而极其受欢迎。   对于一个期望靠着它来发财的人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到手的松露眼看着就要被猪吃掉了。   “喂喂喂!”吃的东西就在眼前猪拼了命一般向前跑,眼看着就要拉不住了,猎人终于妥协,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旁边的希伯来求助,“我拉着它,你们去采,最后卖了的钱我们九一分怎么样?我九你一。”   猎人扬起下巴,一副希伯来与严景林走了大运的样子。   在听见这个分配时,严景林便沉默了下来,抬眼看过去,眼神锐利,眉间带着薄怒。   无论怎么看,这个狡猾的猎人都是在算计希伯来。于是没等希伯来说话,严景林冷声说:“我们不同意。”   “可那是我先发现的!”猎人大概也知道自己的价格不能让人满意,但他仍旧怒气冲冲地谴责他们,“你们不能太贪心!”   猎人的眼睛瞪得极大,看起来凶巴巴的,或许察觉到严景林的不好说话,他的目光转移到没说话的希伯来身上,“喂!你来说!就这样了九一!我会给你100法郎。”   100法郎,相对于能卖出2000左右法郎的松露来说,这实在是离谱的价格。   希伯来张了张嘴,看看猎人再看严景林。   “我说了,不同意,七三,我们七你三,要不就让猪吃掉你的松露吧。”严景林坐直,“你根本没有能力拿到它,我们也大可以这样取走,这是公平竞争不存在谁看到了就是谁的道理。然而尽管你并没有采到松露而只是发现了它,我们也愿意与你分成。”   “疯了!你们根本只是坐享我的成果。”猎人生气地骂。   “但您拿不到它,如果最终是我们取到了,准确来说,是您分享我们的劳动成果才对。”严景林与猎人绕圈子,“或者您想让猪吃掉它,然后告诉大家这是一只吃了松露优秀的猪?”   “有何不可?我就让我的猪去吃了他们。那可是吃了松露的猪,应该和松露卖出一样的价钱。”猎人凶巴巴地看向希伯来,“你说吧,你的同伴真不是个友好的合作伙伴,他真是斤斤计较而贪婪。但看在你还不错,我也还欣赏你的份上,我愿意和你合作,如果你帮忙了,我可以撇下他,这样吧,不加上他,我愿意给你300法郎,只要你捡起我找到的松露把它交给我。”   希伯来挠挠头,他对于这种情况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最后看看猎人和严景林满脸纠结。   “这个松露如果卖去大餐馆,完全可以卖到2000-3000法郎,你说的九一,却是按照市场最低价1000法郎再算。您在欺负我的同伴吗?”严景林严厉问。   猎人扭头看希伯来,却见着希伯来的目光落在轮椅上的青年身上。   “别拿狡猾的手段对付我的朋友。”严景林表情严肃,冷冷看着前方的猎人,“即便是一只吃了松露的猪,对于餐馆来说也毫无用处。他们只想要猪,并不需要吃了松露的,而你也无法证实猪吃了松露。就算你在它吃下去没多久就开膛破肚取出来,已经破碎不堪品相极差的松露也会大打折扣。”   “好了好了!”猎人终于忍不住,咬着牙说,“六*行吗?我六你们四,这是我的最后底线了,我只能接受这个。”   猎人目光坚定,手紧握住套着猪的绳子,手腕微微颤动。他直视着希伯来和严景林,等待他们的答案。   希伯来傻眼一般地看着严景林三下五除二谈完了这场对于他来说“巨大”的生意。   “希伯来?”严景林回过头,目光柔和下来,语气也不似之前的生硬,“你觉得如何?”   “哦哦哦。非常感谢您严先生,我完全赞同!”希伯来跳起来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前方的严先生,他的心雀跃着,满脑子都是严先生好厉害,实在太会说了。   萨维奥得到允许,欢快地扑上去,动作矫捷而迅猛,撞开猪的头,在猪口之下夺取松露,最终咬在口中完好地将它取了出来。   萨维奥奔跑着,将黑漆漆的、表面还有凹凸不平褶皱的松露轻轻地放在了希伯来手心。   “谢谢你萨维奥。”希伯来赞赏地摸摸萨维奥毛绒绒带的脑袋。   “好了,猎人先生。”希伯来站起来,用握住松露的手朝着猎人挥手,“辛苦您了。我们拿到了!”   猎人听见这句终于放松,手松开狠狠地拍了自家的猪一巴掌。教训完不听话的猪之后,他抬头看向前方朝着他挥手的希伯来,冷哼了声。   猎人走到希伯来和严景林跟前,结果松露打量着,确定松露的重量和完好度,确认松露确实完好松了口气,脸上凶恶的表情也缓和了稍许。   “等一会儿下山我们把他卖掉。”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抱怨说,“你可真是个做商人的材料,太能谈判了。”   希伯来回头看严景林一眼,开心笑起来,“严先生可是非常厉害的!”   “我看出来了。”猎人耸耸肩,而后忍不住跟着希伯来一起笑起来。   在两人一片握手言和后的欢声笑语里,严景林仰头看着他们,眼中闪过无奈的笑意。 第27章 摘野菜   山间小路延伸至深处,前方一个突然出现的斜坡将小道隐去。萨维奥在前方带路,撒了欢地跑,丝毫不畏惧地冲向前去,一溜烟消失在路的尽头。   松柏在林间处处可见,碧绿的枝丫纵横交错,堪堪将天空遮住,只在某个缝隙展现漏出的蔚蓝色天空。   树枝挺拔地向上试图触摸天边的云,树下方,希伯来踩着掉落在地面的老枝,推动前方的轮椅缓缓走过林间小道。苜蓿花温柔地盛开在道路旁的杂草堆里。   “先生,您真的太厉害了!”希伯来激动地说,他停下轮椅,身体前倾靠近严景林,试图让严景林了解自己的崇拜之心,“如果不是先生您,我一定没有办法。我可能直接就接受了一百法郎。”   按照普遍的规矩,他们上山采松露物品是归拿到手的人所有的,但要与发现的人分成,通常情况下,发现的人分成并不会太高。但这在山上属于一种约定俗成,并不一定非要遵守。因此只要人够狡猾,意外总是会发生。   上山来的大多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希伯来以往来时不是没找到过只是总被人抢走,对方扬长而去,完全没有分利的想法。   严景林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激动不已的希伯来。   希伯来脸上绽放着毫不掩饰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有人护着的感觉,严先生年纪不大,却充满了安全感。   “只是一些商业上的小手法罢了。”严景林摇摇头,并未对希伯来的夸奖感到骄傲,“他越在意什么就越容易让步,这种情况下让他远比我们着急,主动权就把握在手中了。只需要表现得不那么急迫,让对方认为他比我们更需要合作,他就更容易让步。如果想得到更多,就要尽可能地让他在更短的时间内紧急作出决定。”   严景林的声音平静,听起来没有一丝波澜,眼睛正视着前方,不知落在何处。   “严先生懂得真多。”希伯来赞叹。   “我父亲告诉我的。”严景林用着平淡的语气地说,说完这句话他偏过头看向道路两旁,看起来并不准备再说下去。   希伯来愣了下,很快恢复正常,继续推动严景林向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严先生的语气中听见一丝伤感。   不想冒犯到自己的朋友,希伯来没有对此进行猜测,他的目光随着严景林的动作看向道路两旁。两旁树木茂盛,郁郁葱葱,夏日的树林走到哪里都是一副生机盎然的模样。   轮椅的速度缓下来,倏地停住。   希伯来带着轮椅快速转了个方向,他兴奋地指着前方的草丛,“严先生,您快看!”   茂密的草丛沐浴在倾泻下来的阳光底下,舒展腰肢,在风中荡了个秋千。几只虫子跳过草丛上方,在光下出现一瞬又迅速躲了起来。   听见呼声的严景林顺着希伯来指出的方向朝前看去,前方全是与之前差不多一样的草丛,他试图从中找出什么活动着的动物,只是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那是什么?”   “是野菜。”希伯来将轮椅挪到了路边,放下背包从里面拿着小铲子。   对于山中的植株,严景林认识得并不多,或者说,最多有一些长得熟悉,却叫不上姓名,更不论知道它能不能吃。   他看着希伯来拿起小铲子,走到草丛中。铁制的铲子在林中闪着银白色的光,希伯来停在树下的草丛中,在严景林看来,那丛草与其他地方的并不差别。   草丛中受了惊动的虫子惊慌四散,飞在上方的蚊子在空中打圈,好在希伯来披了一件遮阳长外套,没让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蚊子得逞。   林间杂乱的“嗡嗡”声让人烦闷,尤其是天气燥热。严景林收紧衣服,防止蚊子可能的突然袭击,却防不住闷热的天气。没一会儿,他的额头就生出汗来,胳膊却是清凉的。   希伯来蹲在了草丛中,他手捏着绿色植株上部的叶子,将植株拉直,另一只手拿着铲子斜侧着利落地割草。这样的工作对于他来说可远比找松露擅长得多。   严景林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过来,挪动轮椅准备过去看看。就在轮椅挪动不足半米的时候,希伯来就完成了这一处的采摘。   他将放在一旁的野草拎起来抖抖,抖落上面的泥土,放下背篓,从背篓中捞出一个袋子来,将野菜放了进去。   “严先生,我想去附近看看。”希伯来朝着严景林的方向说,“您是在这里等一会儿还是和我一起过去?”   根据以往的经验,一个地方生长了野菜,附近的地方就也会有,如果仔细看看,说不定能够收获一大框子的野菜。山上的松露或许不是那么好找,动物也不好打猎,但野菜绝对是最容易的。   “你过去吧,我在附近看看。”严景林没有在他人忙碌的时候打扰对方的想法,他识趣地提出来去闲逛,不让希伯来感到困扰。   希伯来站在草丛中,挥手驱赶身前的蚊子,他笑着对严景林说:“那严先生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采完了,今晚我们可以试试我做的沙拉和菜汤,绝对会让您满意的。”   希伯来说完跑过去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严景林手里,“看,就是这个!我先去找找,您慢慢逛,但小心草丛里的蚊子,它们太凶了。”   希伯来的手背已经长出了红包,红通通的,挂在干净的手背看起来凄凄惨惨的。   这让严景林想起了上次他去花田的时候,那片草地蚊子也是这样多,那时他过去一趟吃了不少苦头,唯有坐在田埂上的希伯来浑然不觉,好似蚊子绝缘体一般。   这次一看,还是山里的蚊子不欺生,熟人也照样杀得干脆。   “我明白,你也注意一些。”严景林回答。   得到严景林的回复之后,希伯来放心地离开了,徒留下一袋子野菜放在严景林这里。   混着草木香气与泥土的味道,太阳下袋子也是温暖的,严景林坐在轮椅上低头望进袋子里,绿色的菜叶子周围一圈并不平整,呈现锯齿形状,叶子给严景林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似乎在乡村里见过,但又不那么确定。   他抬起头看看周围,四周已经没有了希伯来的身影。   严景林拿出手机解锁,打开浏览器在搜索框内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国内养猪常吃的植物叶子有哪些?   点击搜索,大致看了一番后,严景林稍稍松了口气,他打开识图对准手中的野菜叶子。   手机上的光圈转了半天,严景林坐在轮椅上耐心等候,等了一会儿,页面终于打开。   半晌之后,严景林对着蔓生藜和刺儿菜[1]沉默了。   --------------------   [1]蔓生藜和刺儿菜都长在山坡野外,蔓生藜是人吃的,刺儿菜经常给猪吃,两个长得挺像的,就是一个胖点,一个瘦点。 第28章 先生,让我和您一起吧   如果重新看国内野菜的发展会发现,原本很多野外生长的菜都是猪的盘中餐,后期人们逐渐发现这些菜具有一些不同的价值,如清热下火的功效,野菜逐渐走入人的盘子。   就比如说刺儿菜,尽管很多地方给猪吃,但实际上也有不少村民摘回去炒菜,甚至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这菜对于人体有一定的好处,由此可见人也并非不能吃。   一旦这么看,严景林便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总之这菜不管是蔓生藜还是刺儿菜,国内都是有不少人陪着他吃的。   严景林将菜收拾好,挂在了轮椅旁边的扶手处。希伯来不知去了哪里,这边无人,他推动着轮椅准备在附近看看是否能够帮希伯来找一些类似的菜。   太阳逐渐升起来了。夏日的阳光将道路晒得热烘烘的,远处光线模糊,躲在树林里的树下或许还能接受,一旦跑出什么没有遮挡的空地,就会立即感受到太阳的残酷。   轮椅的把手发烫,好在上面附上一层棉花挡着,但摸起来也仍旧是热乎乎的。   受了伤的腿在这个时候变得更加麻烦,山地不同于外面的混凝土路面,亦或者沥青路面,地上总是坑坑洼洼,时不时就隐藏着一些下陷的坑洞。   这对于严景林来说是惹人厌恶的,因为轮椅陷下去很难上来,他不得不停下来使力或者转动轮椅的方向调整方位,让轮椅找到最容易出去的位置。   幸好这是在晴天,如果是雨天,一切就变得更艰难了。   “爸爸,这里有个瘸子。”树林中不知何时来了一小队人,从这边走过,小孩子看见了严景林笨拙的尝试,抬起头对着前方大喊。   “嘿,不要这么说宝贝儿。”一位男人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从遥远的前面传过来,混着漫不经心,似乎并不觉得不远处的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轮椅停下来,严景林冷漠地看着前方的男孩儿。   这个男孩儿头发金黄色,皮肤白皙,脸因为热而生出红晕。他的衣服不同于严景林门前总是在街上玩耍的孩子那样,男孩儿的衣服讲究而整洁,看得出来有一定的家底。   男孩儿站在原地直直盯着严景林的腿看,似乎好奇他怎么少了一条腿。   这动作失礼极了,严景林看着他皱了皱眉。   树林枝叶晃动,没一会儿一位带着啤酒肚头发看起来有些稀疏的男人走到男孩儿身边,男人的目光落在严景林身上,看了一眼又随意地开口:“你需要帮助吗?”   男人说话的语气那样轻慢,似乎只是日常问问,他的眼神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提出的帮助也含着恩赐似的口吻。这样的姿态又怎么能让一个有着绝对自尊心的人满意。   严景林冷冷望向前方,腰背挺直,向着前方的人说:“不需要。”   这样一种含着攻击性的姿态终于让男人明白这是在驱赶他们,男人点点头,拉着男孩儿的手离开,离开前向着严景林道了歉。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来人很快就离开了。林间窸窸窣窣传出些恼人的动静来,声音不大,却接连不断让人心烦。   不远处树枝折断的清脆声响伴随着男人的小声抱怨传到这边,男人的说话声让人想到了夏日清晨的除草机,待在房子外面“嗡嗡嗡嗡”响个不停,让房子里的人想要将它砸掉。   男人对孩子说:“你看看你,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说这些?你还要站在那里让我过去,多么尴尬,你就没有看见他愤怒的眼神吗?哇哦,像是要把我们吃掉一样。”   “他为什么要生气?我说得不是事实吗?”男孩儿问。他的声音像窗外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吵闹不停,清脆却也嘈杂。真让人怀疑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话。   “为什么生气?”男人冷笑一声,“那我也要大声说克劳德是个七岁还尿床的少年。”   “你不准说!”男孩儿愤怒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这声吵闹之后,林间重新恢复了平静。草地上的叶子在阳光下慵懒地睡觉,软趴趴的没什么精神。树上的蝉叫唤得响亮,没一会儿听着的人就觉得心烦了。   严景林低头操纵轮椅,几分钟后他终于将轮椅从下陷的坑中“拔”了出来。   但即便成功了,他看起来也不大高兴。他面无表情地穿过小道,顶着太阳走进草丛中寻找与希伯来袋子里一样的野菜。   虫子叫得惹人心中生出燥意,可夏日就是这样,赶不尽的烦人蚊子、热烘烘不识眼色的太阳还有每时每刻总是无孔不入吵闹着的声音。   地面发烫,墙壁和暴露的工具都是热的,被阳光所触碰的任何东西都会被灼伤。   或许应当待在家里不出门,关上门之后,屋里是安静的,清凉的,任何惹人不快的东西都会从眼前消失。   汗水浸透衣衫,额头生出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掉在衣服上留下湿痕,太阳一晒,痕迹很快消失,如同未出现过一般。   夏天如此讨厌。   快些过去吧。   严景林抬头看向太阳。   丛林间草丛发出声响的时候,轻快的歌声从草丛后传过来,那声音是清爽的,不带有夏日的躁动,就这样闯进草丛。   “严先生!”   严景林回头看,草丛尽头的人抬起手中的袋子兴奋地冲他挥动,“我找到了很多很多,给您看看。”   说话的人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跳起来的时候像只兔子。身体越过茂密生长的野草,白色袋子随着身躯晃动。   风突然从这边吹过,缓解了夏日里灼热的阳光,刚刚还蔫哒哒的野草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尽情摇晃,希伯来在大风与晃动的野草中奔跑着赶来。林中的一切似乎突然从酣睡中惊醒,跟着他一同活跃起来。   严景林的手放在栏杆上,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他手心的热度滚烫,那是经过暴晒后的棉,可前方更炽热,热烈得让人心生恐慌。   青年带着草帽跑来,停在严景林身前,在让他膝盖前面蹲下来举起手中的袋子,兴冲冲地笑着说:“先生,您快看!我找到了很多,今天一定会让您饱餐一顿的。”   遮不住的汗水从希伯来的脸颊旁流入脖颈,可举着袋子的人没注意,只一心看着严景林。   他的眼睛明亮,比夏日的太阳和花田里的向日葵还要热烈。   严景林摸摸口袋,才想起来手帕已经给了希伯来,于是抬起手,用袖子擦擦希伯来的脸颊。   身前的青年愣了下,突然红了耳朵,抬起胳膊胡乱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对着前方人笑。   在干净得让人安慰的眼神里,严景林垂下眼睛望向草丛,野草摇摆,最终在止住的风中站稳,没一会儿再次垂下了头颅。   夏日总是这样。痛苦地燃烧着一切,只偶尔存在些微风。   希伯来的声音混在夏日的蝉鸣中,他说:“严先生,能和您出来真是太开心了!” 第29章 愿我们都拥有记住一个人的勇气,先生   紫红色晚霞从阿尔卑斯山上端不远处漫开,将天空逐渐向外浸染成绮丽的模样,傍晚时候温度渐渐降下来,白日的炎热消失,希伯来和严景林下了山。   希伯来背了一袋子的野菜,跑了一天累了的萨维奥终于不再乱跑,跟在希伯来后面慢慢下山。   这时候山上是寂静的,一如他们来时那样,林间的鸟雀仍旧未停歇,伴着下山的人唱了一路。   回来的路上,希伯来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和严景林诉说山上的趣事。严景林坐在轮椅上很少说话,但时不时地会给希伯来回复。   这一天对希伯来来说是愉快的一天,严先生终于从家中出来,寻找松露之旅也有收获。萨维奥出来一趟看起来更精神了,他还摘到了野菜。   傍晚时候希伯来在厨房里忙碌,外面各家的炊烟悠悠扬扬地升起,小镇的一天就这样结束。   屋内的灯明亮,将墙上的照片与念珠照得清晰。这是希伯来第一次邀请严景林到自己家中,他充满了期待。   美食是希伯来擅长的,每一个法国人都擅长制作美食,希伯来妈妈还在的时候他经常和妈妈一起准备餐食,因而厨房里的一切物件他都知道在哪里。   那位温柔的女人拥有一双巧手,无论多么涩的野菜到了她的手中也会变个模样。希伯来继承了妈妈的手艺。   严景林没有打开电视,他没有看电视的习惯,他在客厅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书。书上的文字用法文书写,严景林看得并不快,厨房里传出细碎的声响,仿佛为了不打扰他,声音压得很低。   希伯来家中的客厅不同于严景林那样摆满了华美精致的装饰品,里面充满了生活气息。   里面大多数的家具是木制的,看起来有些年岁,但仍旧是干净的。吉普赛商人手中常见的地毯铺在地面,桌上摆放一些木制的雕像,书和花在房间几乎是到处可见。   墙上的照片泛黄,不知过了多少年,上面的女人生得一张好面容,面部轮廓深邃,眼眸给人一种坚定而温柔的感觉。这是一张让人挑不出毛病的脸,和希伯来有着相当多相似的地方。   再看时屋子里似乎没有太多人生活的痕迹,很多东西都是单人的。   严景林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没有再看下去,他不想如此失礼地窥探他人的生活。   厨房与外面隔着一道玻璃门,里面烟雾寥寥,希伯来穿着蓝色碎花的围裙,手上的动作干脆利落。瓷碗镶着金边,侧面勾勒出花纹。希伯来端着碗走出厨房。   “严先生!”他笑着呼喊严景林的名字。   手中的书早早就看不下去了,这时候严景林干脆地放下,手放在轮椅旁,准备前往餐桌旁。但希伯来自然不会让严景林自己过去,他自然而然地接过轮椅后面的位置,推着严景林到达木桌子旁。   勺子和叉子已经摆好,只等客人使用。   希伯来说:“严先生先吃,我还得在准备些别的,这个可是我的拿手绝活,请您一定尝尝。”   “谢谢。”严景林低声说。   希伯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手艺可能没我妈妈那么好,妈妈她绝对拥有全天下最好的手艺,但我还是从妈妈身上学到了大部分的手艺,希望严先生您能够喜欢。”   “很好吃。”碗中的沙拉清甜,没有半分涩意,蔬菜的味道散着幽香,让人食欲大开。严景林抬头看看站在他旁边等待他回复的希伯来,嘴角展露出赞赏的弧度,“是会让人惊喜的味道。”   出乎意料的过高评价令希伯来睁大眼睛,样子看起来有些呆。   没一会儿,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身体前倾手撑在桌子上靠近严景林,“感谢您严先生!”   “感谢您的喜欢。”希伯来心情大好,他直起身,没有再和严景林说下来,迫不及待地走向厨房,“这边还有很多东西,请再等等我吧,严先生。”   或许是因为很久都没有迎来客人,希伯来对于严景林的到来是极度兴奋的,他真希望能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做成菜,将严先生留下来。   这样,下次严先生就会再次来他家做客了。   他的家在街道最角落的地方,如此偏僻,来来往往的人总是很少。邻居都有家庭,有孩子和工作,是不会有多少人来他家的,希伯来总是一个人。   有时他也会想,这条街道如果还有一位总是一个人的住户就好了,他可以天天去找他,这样两个人都会有客人了,谁也不打扰谁。   希伯来将所有的东西准备好之后,端着盘子出来。   出来的时候,严景林独自坐在客厅,他静静望着墙上的照片,目光沉静,希伯来却在里面读出无尽的迷惘。   “那是我妈妈。”希伯来走过去轻轻放下手中的东西,他坐在严景林身边的椅子上,陪着他一同看向照片。“她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去世,但我非常爱她。现在也是。”   希伯来柔和地笑笑:“她很漂亮吧。我没有见过比她更漂亮的人了。”   “是的。”严景林回过头,他安静地望向希伯来,一双眼神是深沉的黑色,被浓浓迷雾包围,犹如身在走不出的夜晚。他说,“她真好。”   希伯来愣了下,他抬起手轻拍严景林的背部,温和说:“是的,所有留下来的,离别的人都非常好。他们深爱着我,我也深爱着他们,上主会将我们之间的想念联系,离别的人也以另一种方式存在。”   希伯来走到墙上,从一块布上取下一个胸针,是向日葵形状的,热烈开放着。   “严先生。”希伯来走到严景林身前,将手里的胸针别在严景林的衣服前,“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胸针,她走之后我将胸针收起来藏好了,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每次戴上它我都会生出一种力量来。”   希伯来蹲下来,仰起头微笑看向严景林,“现在我把它送给您了。请您戴上它吧,我不知道您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未来有一天您会愿意告诉我,但此刻我要说,总会有一些东西给我们带来力量的,毕竟爱可以超越一些伤痛。”   “愿我们始终拥有记住一个人的勇气。” 第30章 未开的窗   向日葵胸针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柔的光辉,在这片灿烂的金色中,严景林不再开口,安静地享用桌上的晚餐。   桌子上的食物不少,希伯来用心准备的餐食并不差于外面的餐馆,甚至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严景林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以不辜负希伯来的用心。   只是一顿饭过去,当他停下来时,仍旧免不了听见希伯来问:“严先生只吃这一些吗?是这些东西不太合您的口味吗?”   对于一个法国人来说,没有比他做的食物不受人喜欢更打击人的事情了。   希伯来萎靡下来,尽管他尽量掩饰住自己的失落,但灰蒙蒙失去光亮的眼睛仍旧出卖了他,他的眼神看向别处,不敢对上严景林。希伯来害怕让严先生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希伯来总是这样体贴人,他习惯了优先考虑别人的情绪。   见着他的样子,严景林抬起手抓住希伯来的手臂说:“并不是,东西很好吃,只是我吃东西一向不多,况且夏季也很难进食。天气太燥热了,哪怕食物很好吃,也总是吃不下太多。”   正逢夏季,七八月份家家户户正是热爱旅游享受各地美食的时候,鲁伯隆小镇没有夏季厌食的说法,他们甚至愿意开半天或者一整天的车,只为了去邻镇吃顿好吃的。   这个时候卖的最火的杂志莫过于小镇美食报刊,里面会对各地的美食作出详细的描写与评价,并且附上餐馆的地址,标注餐厅的服务与上餐需要的时间,书写的人对餐馆甚至进行了评分。可以说这本报刊成为了当地人与游客的重要参考标准。   如果哪一家餐馆在上面排在了前列,那么七八月份的时候当地人通常就不会去了,他们会在九十月份等到游客离去,时间空闲下来,餐馆也不再那么拥挤的时候前去。   当然也仍然不会有不少人家等不及了在拥挤的时候赶过去,只为了品尝下在美食报刊里饱受好评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   这样的环境下,希伯来完全无法理解夏季的厌食。   “真的不是因为不好吃吗?”希伯来问,“如果您不喜欢,请您一定要告诉我,我明白各个地方的口味并不相同,如果您要安慰我然而实际上并不喜欢这些,下次我仍然会准备错的东西给您,这样一想,就太让先生您为难了。”   “我很喜欢。”严景林只能再一次重复,他思考了下,说,“除了平时吃得少,今天也有些累了,我很久没有走过这么远了。”   “那就好。”希伯来松了口气,见严景林似乎是真的喜欢他做的食物,他终于放下心来。“那我送严先生回去休息吧。”   时间是晚上快9点,这个时候说早也不早,说晚也不晚,但确实最容易困倦的时候。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明晃晃地挂在天空。   走出去的时候,外面已是一片漆黑,月光隐隐约约投下,道路两旁路灯孤零零地站立。小镇的夜晚,偶尔传来几声听不分明的狗叫声,几个顽皮的孩子没睡,深夜学狼嚎。道路两旁的花垂下来,仿佛学校里上课偷偷睡着的学生。   希伯来推着严景林的轮椅走在外面,今天的他如此兴奋,希伯来迫不及待想和严景林分享自己的心情,让严先生感受到与他相同的喜悦。   可严景林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遥遥地望着月亮,看着弯月挂在天空,他分不清那是哪个方位。每一处都有月亮,每一处也不曾有月亮。总之东边是没有的。   “晚安,严先生。”   这是严景林今日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关上门,屋子里并无人烟,但严景林知道厨房里一定留有他的餐食。只是他确实没有欺骗希伯来,他吃得足够饱,也实在吃不下去了。   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年,他吃得都不太多。   夜色蔓延,喧嚣之后,外面的街道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玩闹的孩子回了家,狗也去睡了,虫子还在固执地叫,好在并不打扰人休息。   月亮悄悄在天空中变换位置,薄暮浓浓,夜色终于从屋外蔓延到屋内,客厅的灯熄灭,屋内的灯也暗下去。夜晚笼罩了鲁伯隆。   -   清晨的第一声鸡啼唤醒了新的一天,这时候天边昏暗,如果打开窗户向外看一眼都只会让人觉得困倦。   只有鸡会起这么早,需要外出却因为住的偏僻而不得不早早起床赶车的人也如此唾骂着:“只有鸡会起这么早!”   萨维奥本来还在睡,外面接连响起的鸡啼吵醒了它。它一跃而起,跑进希伯来的房间扒拉着他的毯子把希伯来唤醒。   新的一天开始了,勤劳的人应该立刻起床。   可希伯来还并不太想起床,他迷迷糊糊地连眼睛也没睁开,伸出胳膊搂住萨维奥,低声说:“萨维奥,不要闹,让我再睡会儿。”   然而萨维奥仍旧不放弃。跟随着少觉的贝尔玛奶奶多年的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该起床了!懒虫!   希伯来满脸挣扎,痛苦地说:“这太早了,萨维奥。”   哪里有人快十二点才睡,却要天刚亮的时候醒?法国的打工人都不这么做。只有养狗的人,不,或许还有养鸡的。希伯来痛苦地想。   在萨维奥不知疲倦地催促下,希伯来最终还是起床了。他准备了早餐,用的是昨天的食材,这让他分外开心。   他很想去隔壁看看,如果严先生没有用早餐,他还可以邀请他用早餐。只是这个时候太早了,他不能去打扰严先生。   希伯来用完餐打开了书,可看书实在痛苦,尤其是他这样德语不好的学生。没过一会儿希伯来抓头发的手就被萨维奥扯下来。   希伯来看一眼萨维奥,笑一笑,“好吧,萨维奥,你是想散步了对吗?你说得对,大早晨应该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走吧,狗狗!”   希伯来放下书,抓着萨维奥的狗绳就出了门。   这个时候已经八点半了,隔壁的窗还未打开,以往这个时候希伯来出来是能够看见严景林的。   只是今日严先生的早习似乎晚了些。希伯来想,是因为昨日上山太累了吗?   希伯来的眼前晃过灯光下见到的面孔。 第31章 早安,希伯来   花田里向日葵在清晨静静地开放,从大老远的地方就能看见这一片金灿灿的花,再走近一些,便会觉得心情大好。如果让鲁伯隆的种花人来形容,就是夏天和太阳也要为它作配。   没有向日葵的夏季是不完整的。   希伯来穿梭在向日葵之间,高高的茎秆遮挡住清晨并不太灼热的太阳。今年的天气很好,没有遇见什么暴风雨,向日葵完好地长在田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萨维奥灵活地穿梭在花田之间丝毫不受影响,他时不时从地上叼起一片花瓣跑到希伯来身前递给他。   这样的活儿他做起来十分顺手。   希伯来笑着接过来,打趣萨维奥:“难怪你总是从邻居那里骗到那么多零食。”   萨维奥“汪汪”两声,坐在地上望着希伯来,样子神气极了。   这时候花田安静,没有什么人来到这边,早起的风带来凉意,希伯来穿过每一株向日葵前,查看向日葵的状态。他已经收到了一笔订单,再过段时间,这批向日葵就要送出去一些了。   希伯来停下来,站在中间的田埂上望向里面盛开的向日葵,田中的每一株花都以饱满的姿态生长着,待到阳光升起,它们将以更骄傲的模样站立起。   满意地看着自己花,希伯来满意地点点头。看吧,人们可能会拒绝希伯来,但不会拒绝希伯来的向日葵。   萨维奥靠近希伯来,在他的腿边蹭了蹭。   “铃”,电话声响起,希伯来翻来翻去找手机,他忘了是放在了包里还是裤子里,最终只能都试试。   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电话的另一头传出马库斯的声音。   他告诉希伯来:“嘿,我已经帮你推荐了一份工作,那一家说愿意和你见面谈一谈,时间就在明天。你要面试的是一个生活助理的职位,服务对象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快做做准备吧,孩子,不过我建议你要是喜欢这份工作,也还是先见见那位小少爷,万一远道而来的有钱人脾气怪异不好相处呢。”   “感谢您,马库斯先生!”希伯来声音出带着兴奋,实际上他已经非常克制了,此刻他只想跳起来飞奔回去,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能见到的任何一个人。   “我会认真准备的,感谢您!”希伯来再一次道谢,他背起背包准备回家。他需要查查生活助理都需要做些什么,他从未做过类似的工作,对此还一无所知。   走之前,希伯来的目光再一次扫过美丽的向日葵花田,他禁不住为这片热烈而感动,他走上前去,搜罗了一圈,摘下一朵最好看的花。   希伯来低头对萨维奥说:“走!我们回家,萨维奥。”   向日葵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在碧绿的草原上,带着草帽的青年手中拿着一株金灿灿的花,身旁跟着一只白色拉布拉多犬,他们背对着太阳奔跑。   一路跑到严景林家的窗前。   今日的窗打开得似乎迟了不止一些,若在往常,严先生已经坐在这里看了很久的书了。但窗是关闭的,窗帘紧拉住,看着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希伯来看着窗,忍不住猜测:是生病了吗?还是心情不好?亦或者只是今天不想起床?   手中抱着向日葵夫人青年呆立在窗前,他的目光落在窗上,眉间染上担忧。   严先生究竟为什么没起来?   萨维奥不理解希伯来的行为,张开嘴准备呼唤自己的小伙伴。希伯来赶紧蹲下捏住了他的嘴。   “嘘,萨维奥。”希伯来轻声说,“不要打扰别人休息,你是只好狗了。”   萨维奥轻轻扒拉两下希伯来的手,表示明白了。   带着萨维奥溜回了屋,希伯来一进门就开始翻找,他在桌子上找到了一杆笔,从抽屉里翻出之前学校组织活动时候他买的信纸。   [Que Mes Fleurs vous heureux aujourd’hui]   愿我的花令先生今日开心。   窗外的苜蓿静静开放,草丛中的虫依旧像之前那样吵闹,一切都像是在重复过去的生活,唯一变化的只有那一扇窗,一扇只被希伯来注意到了的未开的窗。   希伯来希望窗的主人在鲁伯隆的每一天都享受生活。   在一片野花翻滚的院子里,希伯来悄悄走进院子。他来到窗前,将向日葵和信纸轻轻放在了窗前,他深棕色的眼睛认真看向窗子,轻声念着:“早安,严先生。”   希伯来转过身,跑回了家。   在他跑出院子的时候,院子里的窗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   鸟雀飞过院子上空,朝阳在一片歌声中缓缓升起,院子的花无声摇摆身躯。在一片热闹里,窗前安静无声,唯有屋子里的音乐带来声响。   “出发!萨维奥!”隔壁的院子突然一声高喊惊动了这边,窗子开得更大了一些,隔壁院子的人和狗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晰。   “我会找到工作的,你说对吗?萨维奥。”希伯来的笑声如同礼物店门口的铃铛,是听着就让人感到喜悦的声音。   院子里的狗跟着叫了两声。很快,青年的声音再次传出来:“谢谢,萨维奥!我如果成功了,会给你做爱吃的菜的。”   “汪汪!”   书页轻轻翻动了下,声音细微,融入院子里虫鸟的叫声中,很快就消失不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而阳光却已经悄然而至。   书页上铅字用法文书写:好事总会到来,一切都会过去。   早安,希伯来。 第32章 朋友   希伯来兴奋地冲到屋子门口打开门,门口正对着墙上古旧的相片与玫瑰念珠。在见到它们的瞬间,希伯来闭上眼睛,满怀虔诚地在胸前画十字:“感谢您,妈妈。感谢上主!”   做完感谢的祷告之后,他抬腿急匆匆地跑进屋里,萨维奥跟在希伯来身后蹦跳着跑动,尾巴随着它的动作甩过来甩过去。   窗外的阳光照进屋内,将整个屋子照得亮堂堂的。不需要开灯,哪里都是明亮的。   打开电脑寻找资料的时候,希伯来的脸上还是带着微笑的。悬了很久的心终于落到实处,虽然不知道这次的结果如何,但他一定会用尽全力做好准备。   萨维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没有打扰正在努力的希伯来,在走了好一会儿发现希伯来还在努力的时候,乖巧地走到希伯来的腿边趴下来,陪伴着他学习。   这只聪慧的拉布拉多犬很快陷入两人沉睡,呼吸沉重,仿佛累了很久。   电脑闪着微微的光,在某一个间隙,希伯来停下来低头看见萨维奥,忍不住伸出手摸摸萨维奥的脑袋,小声说:“辛苦了,萨维奥,今晚我一定会将您送回去的。”   马上就要工作的希伯来没有照顾好萨维奥的信心,并且萨维奥如果太长时间不在,贝尔玛奶奶一定会十分想念它。   希伯来不舍地揉揉萨维奥浓密的毛发,如果不是因为要上学,他一定养一只毛绒绒的大狗,每天都带他出去散步。   外面的街道安静,这个时候愿意忍着太阳来到这个偏僻角落的毕竟是少数。坐在窗前的人看了许久的书,耳边是流畅的法文诵读,无人前来打扰。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窗边的风总是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这是鲁伯隆小镇特有的。这里污染不多,走在街上如同走进藏进森林的街道,鲜花与枝叶从院子里冒出来遮掩房屋。   严景林总喜欢坐在窗边,透过角落感受小镇的生机。   他的目光落在一张纸条上,上面的字一笔一划,看起来写得认真,凭借他对法文书写的了解,分辨不出好看不好看,但他知道写字的人一定运用了十足的专注力。   严景林无可避免地想着希伯来在做什么。看了一眼手中的法文书,心里轻轻叹气。   但愿是在学习德语吧。   可希伯来的德语书呢?   墙上挂着的“每日计划”白板上书写了早中晚餐,甚至还有要给萨维奥买的狗粮。但德语书已经束之高阁,早早被主人遗忘,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希伯来工作之余挠挠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更重要,别的……应该是可以放一放的吧。   于是德语书还安静地躺在房间的角落,自放假起就没被翻动过。   严景林再次度过了安静的一天,太阳从东方,路过向日葵花田,朝着阿尔卑斯山的方向走去。直到紫红晚霞再一次渲染天空,小镇的温度降下来,傍晚终于来到。   这个时候,希伯来才从家里出来,骑着蓝色自行车经过严景林院子外的街道上。   大狗坐在前面,看见严景林社交恐怖症从强健的体魄中跳出来,朝着严景林大叫了两声,兴奋地伸出舌头哈气,后方的尾巴摆来摆去。   这样的动作让严景林忍不住眉眼也柔和下来。   希伯来哈哈笑着揉揉萨维奥,对窗边的严景林说:“严先生,萨维奥可真喜欢您。”   这句绝对是不带任何恭维的,只是萨维奥对每一个人都热情地像自家人一样。   萨维奥从车上跳下来,撒欢地跑到窗边,撑着墙跳起来靠近严景林。   严景林伸出手,萨维奥伸长头,湿漉漉的鼻子触碰严景林的手。   他与这位认识不久的伙伴道别,歪着头轻轻蹭蹭着严景林。   这样的道别让严景林心中也生出一些不舍,但最终他只是克制地将手放在萨维奥头顶更长时间。   待到希伯来该走了,呼唤萨维奥的时候,萨维奥伸出舌头舔了舔严景林的手,转过身蹦蹦跳跳又跑了回去。   希伯来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腿踩在地面伸出手将萨维奥捞起来放在前面。向看着他们的严景林笑着挥挥手,“再见,严先生。”   萨维奥“汪汪”两声,跟随着希伯来一同告别。   风很快带走他们的身影,走的时候萨维奥坐在前面歪着脑袋看向严景林,这给严景林一种不舍的感觉,让他突然生出一种伤感来。   但很快,房间里灿烂开放的向日葵带走了他的愁绪。   书页随着风翻动,没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   “进。”严景林并未挪动轮椅,在他说完之后,外面传来门锁响动的声音,管家从外面进来,带来今日的晚餐。   “今天要出去走走吗?”管家如同之前一样日常询问,再一次的,他收到否定的回复。   习惯了这样结果的管家没有作出多余的劝说,只是委婉地说:“外面的花开得正盛,少爷您一定会喜欢的。”   坐在窗边,只要侧过头就看到花田,不远处是希伯来的房屋。严景林愣了下。   静默之后,他低声回答:“我看到了。”   晚霞和向日葵,远处金灿灿的,前方通向一条金色大道,花瓣和青草在风中飘扬,世界迎向一场灿烂柔软的梦。   “严先生——”   街道上一声呼喊,严景林转过头。   骑着车的青年抬起手挥舞,再一次经过他家门前。   “我送萨维奥回去了,他让我跟您说:‘改天再来看您’。”   屋里轻笑一声,严景林点点头表明收到了萨维奥的传话。   坐在自行车上的青年傻乎乎地笑起来。   车疾驰过屋前,向着隔壁奔去,很快停下来。   管家站在严景林身旁,问:“那是少爷的朋友吗?真帅气的一个青年。”   “嗯。”严景林垂眸,伸手将纸条夹进书中合上了书,“叫希伯来。”   “很好听的名字。”管家笑着夸赞,他退后一步给窗前的人留下空间,假装没有看见那张被藏起来的纸条。“该用餐了。”   轮椅后退一步,严景林将书放在圆桌上,转身不急不缓地走向餐桌。 第33章 是您吗?先生   希伯来面对这位身穿西装的先生时,心中忐忑不安。   眼前的人他看着有些眼熟,但或许是太紧张了,他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哪里见到过。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身体微胖,让他看起来更加亲和。先生说自己姓张,让希伯来叫他张管家就好。   “先生您好,我叫希伯来。这一次过来应聘助理的工作。”希伯来礼貌地介绍自己。   “我了解过你。”   希伯来还没开始自己长篇大论的介绍,就惊讶地听见沙发上的先生这样说。   这样的发展让他的话停下,希伯来不由自主地回忆过往,试图从过去中找出和对面先生相处的线索,但非常遗憾,他未能找到。   只是……似乎也并不需要他找到。   对面的先生已经发话,甚至没有一丝刁难希伯来的样子。   “我这里您已经通过面试了,这样吧,我一会儿带您看看我们家少爷,如果他没问题,从明天开始您就可以来上班了。”张管家笑笑说,他有些胖的脸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到格外得亲切,看起来像是位大几岁的哥哥,没有一点儿距离感。   “上班?”通过面试?   希伯来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面的人。对于突如其来超出了预料之外的成功希伯来感到无所适从,因而生出一种茫然来。   他语句不通支吾地提醒管家说:“先生……您真的不用再看看吗?”   希伯来迟疑着,从未见过有哪家招人这样随意的,一般情况下,对方都会提前做了解,面谈时再谈上个近一个小时,等到差不多,两人无话可说的时候,答应下来或者说句客套话拒绝。   这样干脆的答应,希伯来还是第一次见。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马库斯先生介绍的,那么他多半会想走。   “是的,现在您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少爷吗?”张管家笑眯眯地看着希伯来,态度可以称得上是慈祥。   哦,对。希伯来冷静下来,还有这家的少爷呢。   说不定他家的少爷是位非常难相处的人,所以才这样轻松。   这么想着,希伯来陡然想起来隔壁的严先生似乎提醒过他找工作一定先去看看的,尤其是这类。   “那麻烦您了。”希伯来谨慎地说,他想着,如果对方是个脾气非常差的人,他该找什么样的借口回绝呢。   希伯来跟在管家身后缓慢地坐上了管家的车。   坐在车上的时候,他还在想,要是能问问严先生就好了。毕竟严先生总是很聪明,看起来也像是对这种事情非常有经验的样子。   车的发动机响动的时候,希伯来的心中一颤。   马库斯事务所外的树郁郁葱葱,他们约见的地方就在马库斯先生安排的会议室,一切都安全而谨慎。   希伯来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张管家。   这位先生的衣着干净整洁,衣领没有一丝褶皱,可见这家的管理还是比较严格的。衣服的布料看起来也不像是便宜货,总之全身上下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问题。   希伯来纳闷,他过去真的认识过这样一个人吗?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   “如果您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坐在前面的管家说。   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了希伯来的窘迫,温和地解围。   希伯来的眼睛亮起来。他的上身微微前倾,不好意思地问:“请问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非常抱歉我记不太清了,希望先生您不要介意。相信我们这一次见面之后,彼此都会留下更深一些的记忆。”   愧疚于自己的遗忘,希伯来将自己的姿态摆低,认真询问前方的人。   道路两旁划过熟悉的花草,车窗合上遮挡太阳之后,外面的景色隔了层玻璃,能够看得清晰,但总还是给人一种隔膜。悠闲的兔子蹦蹦跳跳在草丛中玩耍,时不时停下来拔去地上的草。   前面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您不认识我。我是看见您骑着车经过街道,也看见过您和别人交谈。除此之外,您的人缘也极好,我时不时的就会听见有人谈论您。”   “我?”希伯来诧异,“那么管家先生您听到的我是什么样的呢?说不定,我是说说不定,我并非您以为的那样好。”   车里飘着淡淡的香气,有点像薰衣草的香味。   希伯来说完后,车内传出轻微的笑声,张管家说:“您太妄自菲薄了,实际上,有位我熟悉的人夸过您。”   “是马库斯先生吗?”希伯来好奇问。   “不,您猜不到的。”   这样充满疑团的回答让希伯来更纳闷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忍不住问:“先生,我能知道他是怎么夸我的吗?”   “当然。”张管家笑着说,“他说您是他的朋友。”   “啊?”希伯来迷茫地看着车前面。可这一次,张管家没有为他作出解答。   车向着熟悉的地方一路开过去。希伯来在车上听见自己的心快速跳动。   他其实隐约有些猜测,但又怕猜错了会迎来巨大的失望。   才搬来不久,管家先生经常看见他,了解他,那么说不定就在他家附近。   会是他认识的那位先生吗?   可生活怎么会是这样巧合呢?   车平稳地行驶着,一路开向更熟悉的街道深处。   “先生,先生!”希伯来突然坐起来,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唉。”前方应一声。   “我们、我们……”   “是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到希伯来耳朵里。   这一瞬间他觉得管家先生的声音悦耳极了,比他听见的任何音乐都要动听。   “真是太好了!”希伯来兴奋地呼喊。   竟然真的是!   那么他会和严先生待在一起很长时间了。他工作着却又和朋友在一起。   简直像梦一样的经历。   苜蓿花摇头晃脑,立在院子里打瞌睡。   车停下来,希伯来跳下车飞奔进院子。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位熟悉的人,证明这些巧合是真的。   门开了,窗边的人转过身,深色的眼眸在见到希伯来和管家一同出现时微微滞住。   “严先生!”希伯来大喊一声,脸上扬起笑容。 第34章 与严先生的相会   所谓惊喜大概就是这样。在工作的时候刚刚好遇见自己的伙伴,并且还是自己期待交往的朋友,那么无论如何都会感觉到开心。   但同伴如果是自己的雇主的话,或许可能会感觉有些尴尬,但好在希伯来并不这样认为。他早早见识到了邻居家的富裕,并不为此感到惊讶,甚至有一些理所当然。   以至于当他见到严景林的时候,满心只剩下喜悦。   希伯来的眼睛发亮,他急匆匆跑进屋内。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严景林的家,但他顾不上看看里面的陈设,只牟足了劲地往严景林身前跑。   屋里飘着一股幽香,不像甜腻的水果香,也不像闻多了会觉得受不了的花香,是清淡的素雅的草药香。希伯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并不关心。   屋子里的严景林穿着整洁干净的常服,大概是屋里的空调开时间长了有点儿冷,严景林套上了一件黑黄色外套。   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这件外套穿在严先生身上实在好看,将先生清瘦的身体包裹着,明亮的黄色与深沉黑色的衬托让衣服的主人显得更加锋利,给希伯来一种看到了电视里明星的感觉。   而严景林坐在轮椅上没有动,一双黑玉一般的眼睛静静凝望着希伯来,等候他的靠近。   希伯来蹲在严景林身前,笑着说:“严先生,我的少爷就是您吗?”   严景林被这称呼吓得咳嗽起来,眉头因为突然的动作皱起。希伯来看见慌张地站起来轻拍严景林的后背。   “抱歉严先生,我好像吓到您了。”希伯来手足无措地道歉,担忧看着坐在轮椅上咳得弯下腰的严先生。   “没事。”严景林坐起来,极力维持自己平常的形象,他看着希伯来声音带着些无奈,“别这样称呼我,希伯来。”   意识到严先生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希伯来笑起来,抬起头与严景林对视,“好的,严先生。”   直到看见希伯来似有些狡黠的眼睛,严景林才意识到希伯来是在开玩笑,然而严景林更惊讶对方会和他开玩笑,毕竟平常他根本看不出来。   这样的对话似乎又多了一丝亲昵,突然的亲近让严景林有些不大好意思,他转而将目光投向管家,示意张管家接话。   而跟随了严景林十几年的张管家自然懂得他的意思,上前一步笑着说:“那么你们彼此还满意吗?请问是否要接下这份工作,希伯来先生?”   管家的声音中带着些调侃的意味,他笑望着蹲在严景林轮椅前,和严景林挨得极近的希伯来。这样戏剧性的场景,实在也是他乐于看到的。   严景林自然知道自家管家的恶趣味,脸上的表情恢复到平常的状态,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哦哦严先生!”在严景林点头的瞬间,希伯来欢呼起来,这样大的动静让就在他对面的严景林不自禁地愣了下。他看着希伯来跳起来,自然地扶住严景林椅子后面的扶手。   “严先生那我们是去窗边看书吗?”希伯来欢喜地问,他甚至忘了在一旁的管家,但严景林也没有提醒他。   可张管家实实在在地还准备着同希伯来说说他家少爷的习惯,以及日常需要注意的事情,还有所谓的工资奖金。但那位欢喜的青年显然已经忘了这一切。   张管家有些哭笑不得。   前方一站一坐两个人走一起的场景莫名让他感觉和谐,以至于不知道该不该叫住那位大意的青年。   然而没等他说,张管家就见着前面自家少爷转过头朝着他轻轻摆了下头。   好吧,看来他确实该离开了。   门轻轻合上。   关上门的时候,房间里还传来几道声音。   “严先生,严先生,我坐在哪里?我是留在这里一直陪着您吗?您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还会做饭的,还有……”   张管家无奈地一笑。   走到院子门的时候,他忍不住探出头朝着里面看了一眼,听见窗边有人在说:“我可以教您法语……”   “把你学习的书拿过来。”没一会儿一道熟悉而克制的声音传过来,声音混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带着微妙的喜感。   张管家忍不住笑着摇头,一边笑着一边抬腿走出了院子。   窗外的日光照在屋内,屋里的冷气开得足,以至于待在窗边的时候只觉得阳光柔和而并不感到炎热,希伯来来到这里的瞬间就明白严先生为什么喜欢带着这里了。   这边抬起头就能够看见街道,慵懒的猫缓步走过小道,在太阳下伸了个懒腰。精力过剩的狗追着鸡跑,身后还跟着玩闹的孩子。窗口的另一边正对着花田,有时风吹过,带来一阵轻轻浅浅的香气。这边前方有东西遮挡,有一丝阴凉,却也有阳光从缝隙里透进来。   希伯来忍不住地感到欢喜,为他与邻居先生分享了他的窗,如此一来似乎与邻居先生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这么一看,就像是上主特意安排的缘分一样。   感谢上主。   希伯来满身心都在激动,而外在的表现就是他的话更多了。他自己也意识不到地就在严景林面前说了很多,多数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严先生就那样端坐着,与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可他的嘴角带着微笑,看起来似乎并不觉得烦恼。只是听着,而后突然问:“你的假期作业完成了多少?”   希伯来的声音戛然而止。   “啊……”   他的书放在哪里了来着? 第35章 与严先生的学习约定   希伯来还是第一次这样恐惧严先生的声音。事实上,严景林的声音极好听的男声,尤其是说话平缓的时候,给人一种晚间朗读的温和感。   如果不是检查希伯来做笔记的话,希伯来会非常喜欢。   房间里的这本德语书他放在了花盆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侍奉花草的时候顺手给塞在了里面,如今花草生长得郁郁葱葱,枝叶长出盆外,遮挡住盆栽后面的藏书的一角。   希伯来把房子翻遍了才把书找到。   也因此回来的时候对上严先生略带谴责的目光。   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忙了,忙得忘了这件事。但似乎这样说更过分了些。   希伯来一笔一划在笔记上写下几句简陋的翻译。   [丑角说:凡已定型的人,对什么都不高兴,一个正在成长的人,常怀感激的心情。   剧作家说:那时我采摘群花,五彩缤纷开遍了山谷。那时我一无所有却又非常充足:有对梦幻的嗜好,有对真理的追寻。让我放浪形骸,给我深刻的快乐和酸辛,还有恨的力量,爱的权力,都还给我吧,我的青春!   经理:要在狭小的舞台上,历经宇宙乾坤,以从容不迫的速度,从天堂通过人间而进入幽冥。①]   严景林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他的进度还停留在献词。舞台序句,书里最开头的地方,相当于开场白一样的东西。   然而最中心的故事还未开始,后续才刚刚开始正文,浮士德还面临着与魔鬼梅菲斯特的赌约、沉沦情爱、政治运动、文学创作、建立理想国的等一系列事件,全书12111行,足够一个人看完一个月。   严景林仿佛见到了一位不思进取的学生。   一位正经读书的人是很少把大把时间留在翻译舞台序句上面的。   然而希伯来已经开始挠头了,在严景林的注视下,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严景林一眼,低下头快速翻开了词典。   严景林幽幽叹了口气。   听见声音的希伯来抬起头看过去,疑惑地轻轻唤了句:“严先生?”   却只见坐在他旁边的严景林点了点头,翻开书看。   一本法语书,虽然没仔细看是什么,但匆匆瞥一眼,也能瞥见一些熟悉的单词。   希伯来想了想,说:“严先生是有什么不会吗?可以来问我啊,我是先生的助理呢。”   希伯来脸上扬起笑容,跃跃欲试地看着严景林,仿佛在等他开口。   “不用,我看得懂。”严景林拒绝了,并对希伯来送去严厉地督促,“不过相比于我,你看起来更需要帮助。你可以来求助我。”   这句称得上非常直接的话让希伯来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笔记本。他低下头,就见着洁白的笔记本上已经画了一些墨团。用法语标注的意思写在书上的单词旁边,密密麻麻。   他实在有太多不会的了,以至于没一会儿,书上的笔记就像他院子里的葡萄一样连成一串串的,垂下去,从书的顶端垂至底端。   希伯来红了脸,伸手遮住自己的笔记,支支吾吾地说:“先生别看我,请先让我自己努力下吧。如果先生有什么需要让我做的,请直接告诉我。”   这么说着,希伯来将笔记本和书拉扯着向后遮了遮。动作小心,将笔记和书遮的严实。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让严景林看了。   严景林看过去,他的脸颊挂着薄红,一直蔓延到耳后,青年表情带着青涩的不安,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这让严景林不禁想起了他在花田里帮忙的时候,那时候的希伯来足够自信,脸上总带着与炽热阳光相衬的抹不去的笑容,看起来拥有无限的自信与活力。   严景林忍不住轻笑了声。   上帝打开一扇窗的时候,果然没忘了要关门。   “先生,您别笑我了。”希伯来的脸更红了,他埋下头,避开严景林的眼神。   “不是笑你。”见着快把人逗恼了。严景林开口说,“只是没见过你学习时候的样子,有些好奇。”   “哦!”希伯来理解,“是了解其他国家的学生的学习方式吗?”   希伯来也很好奇严景林的学习方式,毕竟同样是学习外语,严先生的进度看起来比自己快多了。他稍微地感觉有些不公平,但只有一点点而已。   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希伯来遮住书的手放松了些,表情也缓和下来,整个人似乎从闷热的小房子里跑出去,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严景林很想说不是,他只是对希伯来的学习好奇,但看着希伯来的样子又开不了口,于是点点头,假装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这么一来,希伯来总算放松下来,移开遮住的书和笔记,叹气说:“那么先生找我就找错了,我并不能代表法国其他的学生,毕竟学校里大家都很聪明。如果真要了解的话,您大概只能了解法国学校的差生了。”   说到这里希伯来感慨地说:“学习语言太痛苦了。”   “确实。”严景林难得赞同。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后,严景林感觉到前方灼热的目光,抬眼看,便见到希伯来眼泪汪汪地看着他,莫名地给严景林一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虽然不恰当,但严景林确实想到了这句话。   而后他忍不住扭过头,装作认真学习,嘴角忍不住上扬。   “既然我们都为学习语言而痛苦,”在看不见严景林表情的地方,希伯来说,“那么我们做出约定吧,先生,我们约定会认真而努力地帮助对方,并绝不能因为语言的笨拙而笑他。”   严景林肩膀忍不住颤动起来。   “先生!”察觉到严景林在笑,希伯来忍不住出声,带一丝羞恼的,他幽怨看向严景林。“明明还没开始呢,先生就又笑我了。”   “不。”严景林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只是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那先生您来陪我去参加运动会吧,很快就要到来了,到时候场边的观众一定会很多,也都愿意和身边人交流,您的语言一定会得到迅速进步的。”   “……”   “先生您说对吗?您刚答应过我,会允许我‘认真而努力’地帮助您的。”   严景林苦笑:“是的,但是希伯来……”   “那太好了,先生答应我了。”希伯来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他抽出笔记本递过去,“先生给我讲讲这段可以吗?”   严景林悠悠叹了口气。   --------------------   ①《浮士德》歌德片段 第36章 山羊运动会(1)   作为严景林的助理,希伯来渐渐了解了严景林的起居和生活方式。   严景林的管家平日里并不住在这栋房子里,他住在这条街道大约三百米的地方,不太近有事情却也可以快速赶过来。一天里他白日饭点的时候带着食物过来之后再外出处理事情,屋内常备水果和蔬菜。多数情况下,严景林是并不需要他留下的。   严先生和张管家是今年才买了房子过来住的,过来之后陆陆续续有很多手续要处理。法国这边手续繁多一向是出了名了,如要住下来需要办理的文件太多。光是购房证明他们就来来回回跑了五六趟,更不谈其他证明。   而严先生不想让管家陪着,严母把张管家放在严景林身边自然也有及时报告他心情状态的意思,这些难免让严景林感觉不自在。于是准备出国之前,严景林就拒绝了张管家和他住在一起。   过来之后,家里人到底不放心,考虑到同龄人或许能够和严景林聊得开,张管家才提出了找当地同龄人当助理的事情。   这就招来了希伯来。   原本作为助理希伯来是要在严先生想要出去的时候带路,以及要买什么的时候出去买东西,白天在屋子里待着,听从严景林的指示。严景林原打算把楼上房间留给助理,让他自行休息的,不必过多打扰自己。   结果希伯来一来,变成了督促他学习。   无外乎其他,严景林实在看不下去希伯来的拖延症了。   如同大多数的学生一样,希伯来估摸着是拥有十分严重的“死线综合症”,不到最后期限基本不怎么努力。   书页翻来翻去没翻过去,每看一会儿就忍不住从中间翻到尾看看还剩多少。屋外筑巢的鸟进度都比他快,看着也更努力些。   希伯来渐渐地在严景林这里感受到一种既甜蜜又痛苦的感觉,这主要在于严先生的德语真的非常优秀,完全可以辅导他,然而痛苦也在于严先生真的非常严格,会在希伯来第三次问同样的单词不会后让希伯来抄写单词。   虽然这种方法确实让他深刻地记住了单词,但仍旧让他心里瑟瑟。   几天之后希伯来终于受不住了。   “严先生,贝尔玛奶奶说我们可以借邻居家的山羊参加镇上的山羊运动会,我可以带着山羊训练吗?”   山羊运动会,顾名思义,就是带着山羊参加长跑比赛,骑手可以选择坐或者走,总之要把山羊从起点带到终点。这是小镇集体性的一次活动,各村的人都可以报名参加。   原本贝尔玛奶奶的邻居也打算参加这次赛的,结果就在上个星期,训练山羊的骑手外出干活时崴着了脚。邻居家一致认为这是上主的意思,于是决定还是在家修养吧。不过虽然主人要休息,山羊却是可以借出去训练的。如果能成功,自然也是一项荣誉,失败了也不亏。   希伯来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严景林似笑非笑看着他,没有开口却像是看穿了希伯来的想法。   希伯来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耳朵泛起不自然的微红。   严景林看着,“参加运动会也是件锻炼身体的好事,只不过学习也不能耽误。这时候天正热,我看上午温度没那么高,训练山羊刚刚好,下午和晚上留下来学习怎么样?”他示意地瞧了瞧希伯来的笔记本。   希伯来想要推辞的动作滞住。   今日鲁伯隆的天气真好,并不十分炎热,天边天空蔚蓝,干净而无杂色,只是望一眼便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室内空调的风还吹着,外面的风吹进屋内,两边之下,屋里空气清新,温度带着微微的冷。   希伯来中午回去睡了个懒觉,下午在约定的时间里到了严景林家。   贝尔玛奶奶在下午时候发来消息,说是他可以来看看山羊,但最好是在上午或者傍晚过来,因为白天对于山羊来说到底还是太热了,山羊甚至懒得跑。   看着要约定时间看山羊,希伯来心中喜悦,在严景林严厉的目光之下顶着压力小心翼翼地试探说:“严先生,我们可以去看山羊了,贝尔玛奶奶说最好傍晚去,我可以今天傍晚过去看看吗?”   这样投机取巧地想要逃避学习的方式,严景林一眼就可以看穿,他好笑地看着根本不会掩藏自己内心的希伯来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手机上的页面还停留在与贝尔玛奶奶的交谈上。   “可以。”严景林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目光重新回到了书本上,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也不拆穿希伯来。   “谢谢先生!”得到肯定的希伯来立刻精神起来,期待地问严景林,“那严先生要和我一起去吗?它会很可爱的。”   希伯来翻找着,把山羊的照片调出来放在严景林面前。   那是一只看起来十分健硕的山羊,蓄着山羊须,两只耳朵像是树上的大片叶子,身上的毛垂落在身体两侧,眯起眼睛的时候懒洋洋的,有一种安详的样子。   除了看起来更胖一些,其他的是熟悉的角,熟悉的毛,熟悉的蹄。   总的来说,严景林并没有看出什么差别,但希伯来说:“他真帅气,吉斯兰比我看过的所有山羊都可爱。严先生,您也觉得它非常棒对吗?”   严景林对着山羊眯起来看着十分懒散的模样,迟疑了下,应了声:“嗯。”   但他的第一感觉却是怀疑——这只羊该不会在比赛途中突然趴下来睡觉吧?   不过应该不会,毕竟听说这是只参加过几次运动会的山羊。   希伯来一无所觉,听见严景林肯定忍不住兴奋地说:“严先生,吉斯兰可乖了,他在比赛的时候从不趴下睡觉,根本不像别的山羊那样,他非常努力了。”   “那他拿到过名次吗?”严景林好奇问。   “这……”希伯来顿了下,尴尬地挠挠脸,说,“这倒也没有。因为他一般跑到一半就去赛道旁边啃青草。”   严景林:“……”   严景林对于山羊运动会的正式程度开始抱有怀疑。   “比赛的奖品通常是周边餐馆的餐饮券,都是些杂志上好评率非常高的餐馆,如果,”希伯来期待地看向严景林,“如果我们的山羊真的获得胜利的话,严先生我们一起把鲁伯隆的餐馆吃个遍吧!” 第37章 山羊运动会(2)   拥有美好的期盼是件好事,但如果队友也是那么配合就是真的完美了。   严景林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砖石堆砌成的房子,两旁的枝叶伸出,遮挡阳光,刚巧在这里投下一片绿荫。太阳已经西去,眼看着就要下山,热度也一点点从小镇上消失。   喧嚣的街道终于稍稍沉寂下来。   回归的人路过道路,街上已经零散地走过几只山羊。吉斯兰窝在路边吃草,任由希伯来怎么拉扯也不肯走。   “吉斯兰?我们走一下吧。”希伯来拔了一些草放在吉斯兰鼻子前摇晃,试图引诱吉斯兰走上正确的道路。   还在用餐的吉斯兰打了个喷嚏,扭头看了希伯来手中的青草一眼,大概是嫌弃太少了点,没有理会,转回来继续吃地上的草。   希伯来不得已,拉扯山羊身上的缰绳。   邻居将训山羊的小皮 鞭也交给了他,尽管这东西不一定有用,但好过人工叫喊。   “啪”的一声,希伯来不轻不重地打了下山羊的屁股,正在吃草的山羊动作停下。   它抬起头盯着希伯来看。   这是沉默的半分钟对视,希伯来不知道山羊是不是要攻击自己了,吉斯兰黑色的眼珠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谴责。   “抱歉吉斯兰。”希伯来准备道歉。他刚开口,山羊鼻子里喷出气,重新低下头继续吃草去了。   严景林在一旁忍不住笑出来,得到希伯来可怜兮兮的一个眼神。   “山羊就是这样,懒散得想个吃饱了饭还想品尝点儿甜点的大爷,非常懂得享受。你看他不急不缓的,说不定有了这顿还有下顿。这样的话就一直不会认真走路了。”看不下去的贝尔玛奶奶的邻居亨利克说道。   他的脚崴了一只,走起来不得不撑着拐杖,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旧不愿意停歇。休息的时候,他忍不住出来看看,见着希伯来劝不动,指挥希伯来大可以凶一点儿。   严景林也看见了亨利克,这位身高170cm以上的男人个头虽然没有很高,但身上的气势却极其强烈,据说年轻时候是赛马的骑手,年纪大了回家修生养息,但仍然会经常上山打猎。   亨利克看见了严景林惊讶了一瞬,坐在严景林身旁,“嘿!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该不会也是跟那些顽皮的少年们一样踢球踢坏了腿吧?”   没等严景林说话,他就絮絮叨叨地说着:“我去看过比赛,他们可真凶猛,但还远远不够,声音倒是挺吵,但若是能够把花在大吼上的声音用在踢球上,大概成绩会好看很多。”   身旁人自来熟地自说自话,严景林原本还准备回答问题,但不知不觉,亨利克已经将话题说过去了。   早就听闻法国人很能说,现在看来是真的。   “我跟你说,这只山羊真是太能吃了,在我家的时候,他永远吃最多的食物,要是把吉斯兰放在别人家只怕早就被主人嫌弃上了餐桌了,但我不一样。我告诉你,我年轻的时候是赛马的,我就喜欢那些膘肥体壮的家伙,长得越壮我越喜欢,于是把他一直留到了现在。”   亨利克的语速如他的性格一样急躁,说出来时噼里啪啦的,严景林完全赶不上,以至于完成的一段话听在他耳朵里,变成了:“山羊……吃……最多……主人……餐桌……年轻……壮……喜欢……”   亨利克说完问:“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严景林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他只能说:“年轻的壮山羊肉确实肉质鲜美。”   这句话吓得亨利克一个激灵跳起来,“天哪,这句话会吓到吉斯兰的,残忍的家伙!”   严景林茫然地看过去。   天边的红霞染红了阿尔卑斯山,夹杂在山中的村庄落在昏色之下,沉浸在一片朦胧之中。天色已晚,街道两旁的人家接连回来,鼓着肚子还打了个饱嗝,显然是下班后在餐馆亦或者酒馆已经享用过了一顿。   希伯来辛苦地被山羊牵着回来的时候,亨利克站在距离严景林老远的地方,这让熟知亨利克秉性的希伯来感觉十分惊奇。毕竟当初他在贝尔玛奶奶家玩的时候见过亨利克,那时候,前来做客的亨利克拉着他从早说到了中午,中午过后又把希伯来和贝尔玛奶奶拉去了他家里从下午说到了晚上。   “哦!希伯来,你可算来了,来我跟你说……”见到希伯来的亨利克两眼放光,立即迎上去交谈。   希伯来求救一般地朝着严景林的方向看去。   但很可惜的是,严景林扭过了头。   “山羊不能这样带,你要……”   “好的好的,亨利克先生。”希伯来急迫地打断他,“我得去看看的朋友,他等我很久了。”   说完希伯来放弃一般地把缰绳递到亨利克手中,不等亨利克说话,便小跑着到严景林面前。   站在严景林跟前,他满脸歉疚地说:“抱歉严先生,我一定让您等了很久了。”   “还好。”严景林嘴角微扬起,眸中带笑。   实际上,希伯来拉着山羊走得并不远,他甚至能够看见走到了哪里,这边街道上坡下坡接连,使得道路起起伏伏,希伯来走在下坡时严景林看不见,上坡时严景林又能看见了。   于是便见着希伯来拉扯拍抱也无法令吉斯兰正经比赛的窘态。那时候希伯来站在路边,无助地左右看看,最终苦恼地挠挠脸。   即便是并没有走在希伯来的附近,严景林似乎也听见了希伯来低声哄羊的声音。   于是严景林打趣道:“今天练习得怎么样?”   “这……”面前的青年明显顿了下,视线心虚地移开,不肯对上严景林的眼睛。   “还好吧。”希伯来的耳朵红起来,“我带了它走了很远一段路的,我们走了很多个上坡和下坡,非常远,吉斯兰也很听话,他还……”   “三个。”亨利克走过来接嘴。   希伯来张大嘴巴瞪着眼睛看向亨利克。   “是三个而已小伙子,这边能够看见你带着羊上坡呢。”亨利克哈哈笑起来,他丝毫没察觉到希伯来的不自然。   在这一片笑声中,希伯来回头看了严景林一眼,头缓慢地一点一点、渐渐埋了下去。   这回他直接红到了脖子根。   “太过分了……严先生,你居然不提醒我。”希伯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捂着脸的胳膊下透出来。   严景林轻笑出声。 第38章 山羊运动会(3)   天色已晚,由于吉斯兰的不配合,希伯来并没能走多远。或许这就是这边山羊的特性,鲁伯隆的羊脾气和当地人一样固执。   希伯来临走前幽幽地对着吉斯兰叹了口气,吉斯兰头也不回地进了羊圈,显然对这样非要拉着自己散步的青年没有半分的感觉。   严景林和希伯来回去的路上,冥冥夜色已显出征兆,薄暮将天边覆盖上一层黑色的薄纱,前方尚且看得清晰,但更远处就显得模糊了。   家家户户的灯火亮起,小镇里突然安静下来,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温柔。街边的路灯在某一时间一盏接一盏亮起,仿佛银河的星星接连掉落在街道连成了璀璨的金色丝线。   严景林的轮椅配上了自行驾驶的装置,希伯来骑着车,他跟在希伯来身后。两人的速度并没有太快,如果朝着道路两边看去,道路两旁的花草尤可以见到,只是在眨眼间匆匆逝去。   “严先生,明天您会过来吗?”希伯来轻声问,声音很快散进了风中。希伯来期盼着严先生能够前去,却又担心给他带来困扰,毕竟看他训练山羊这大概是一件相当无聊的事情。   “去,不过我要带上一本书。”严景林说。   无论是亨利克还是贝尔玛奶奶都是合适的聊天对象,贝尔玛奶奶温柔而慈祥,说话温声细语并拥有丰富的学识,似乎什么都了解一些,与她对话实在是一种享受,而亨利克语速极快,虽然说话不大考虑情况直言直语,但毫无恶意,也是个可以交谈的人。   以往严景林不愿意走出来,现在有希伯来在,他倒是觉得可以出来与人交流一下。   “严先生,您之前和亨利克先生聊过什么吗?亨利克先生好像很怕您吃了吉斯兰的样子。”希伯来想起自己走之前,亨利克先生拉着自己说,“如果你要带吉斯兰到你家的话,晚上一定要看好它,尤其距离你的朋友远一些,哦,可怕的人们啊,吉斯兰可不是能够吃的山羊。”   希伯来忍不住想,严先生是想吃羊排了吗?   “如果严先生想吃羊排,我知道有一家餐馆非常不错,在《鲁伯隆日报》上的评分非常高,就在梅纳村村口一公里处,我曾经和姑姑去过一次,非常美味。”希伯来兴致勃勃地说,只要想起那一家的小羊排,希伯来就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羊排酥脆咬下去里面是软嫩的,酱汁的味道融进羊排之中,咬下去一口从外到内都充盈着美味的感觉。羊排是那家餐馆的招牌菜,无论什么季节,总是有数不清的人过去用餐。为了不让顾客们等待,顾客想要过去必须提前预订。   “……不。”严景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细细想来,大概他理解的亨利克的话与原意相差甚远。   “羊排很好吃的!”希伯来期待地看过去,“我敢保证绝对是鲁伯隆最优秀的羊排。”   这话说得实在认真,说话的人完全忘记了上一个问题,只记得羊排的美味。严景林听着哭笑不得,却也无法拒绝满心憧憬的希伯来,“或许比赛后可以过去一趟试试。”   听到肯定的回复,希伯来踩在踏板上的脚重重踩了下去,自行车一溜烟滑了出去。待滑出去后希伯来回头看严景林,担心他在后方没跟上去,可回头后,严景林仍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   就在希伯来回头的时候,后方的轮椅突然加快速度前进,在一阵风扬起来之后,严景林就超越了希伯来,抵达了希伯来前方的位置。   希伯来:“……?”   希伯来不服输地加快蹬自行车的动作。   一场人力与机械的比拼,其结果自然是惨烈的。希伯来的额头冒出薄汗,这边人的皮肤白,太阳一晒亦或者是喝醉了酒脸上便容易透出红晕。这时候看过去,希伯来的脸颊泛着红,显然也是累得不轻。   头上的草帽被摘了下来,放进自行车前面的车篓中,汗涔涔的发垂下,深棕色湿漉漉的,让严景林想到了深秋时河边垂入水中的枝条。   “严先生,我要超过你了。”希伯来回过头向着严景林畅快地笑起来,笑声爽朗,来着青年人的朝气一同迸发在夏夜之中。   天暗下来,路灯昏昏欲睡,几只飞蛾迎着光飞去,在灯下盘旋,虫子的聚会又开始了。   严景林一直没把轮椅的速度全部打开,这时候远远的前方出现一群人,走在路边欢快地谈论着。严景林提醒希伯来:“慢一点,前面有人。”   希伯来在路中央,本是不必担心的,只是旅游期路边的人行走路线总带着些不可预测性,希伯来连忙放缓了速度。   身旁,严景林跟随在他身后,不急不缓地路过人群。   由此,终于结束了一场比赛。   希伯来感叹:“要是吉斯兰能像自行车一样听话就好了。”   “那应该挺可怕吧。”严景林说。   山羊什么时候最快?亨利克说当山羊被激怒或者被惊讶到了的时候。横冲直撞,非要撞到什么才肯停下。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响声吓到了山羊,跑道的山羊开始狂奔,两只蹄子甩得飞快,任由后方的骑手疯狂呼喊,头上的角晃动着,后方无助的主人跟在身后试图叫住山羊,却只见着山羊一头扎进了前方的稻草,撞进了水池中。   观众只是在场外看着,就能够感受到赛场的凶险。红线拉着的警戒线这时候也显得脆弱而丝毫没有抵挡力。   幸好,幸好大家早就学会了买上面的座位。   也幸好,山羊没出事。不然晚上他就会出现在大家的餐桌上了。   风吹起严景林的头发,有一段时间没剪,头发的发尾已经垂至下巴,风扬起发梢,露出白皙的脖颈与凸出的喉结。   “严先生,您冷吗?”希伯来仰起头,上空是风吹起的叶子,从远处而来,急急从额头上方掠过,去往下一站旅行。   夏风来了。   “还好。”严景林拢起身上的衣服,温声说,“回家吧,希伯来。”   夏风仍旧呜呜吹响,吹散白天的热气,将燥热从鲁伯隆带离,希伯来的声音从风中传出去,随着叶子飘去远处。   “严先生,回去之后到我家喝点新鲜大蒜汤吧,可以防止感冒,我们这里都是这样……”   严景林沉稳的声音稍后接着他的话出来:“谢谢,请恕我拒绝。”   “唉?为什么?!”   “……” 第39章 山羊运动会(4)   “严先生,新鲜大蒜汤不难喝的,真的,您不用抗拒它。”希伯来站在严景林面前,说,“我向您保证。”   新鲜大蒜汤,听着名字就足够吓人的东西,在严景林的脑中,这就跟姜汤差不多,将许许多多的大蒜丢进去煮汤,也有可能要把大蒜碾碎。   但一想到那种奇奇怪怪的味道,严景林的脸上就浮现出不情愿的表情。   “去吧,严先生。”希伯来蹲下来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景林瞧,“您先和我回去,试试看,如果接受不了就不喝了。”   希伯来实在不明白严先生为何对新鲜大蒜汤那么抗拒,他敢肯定这种汤老少皆宜,在鲁伯隆是十分常见的。他从小到大,每到要预防感冒的时候都会喝碗大蒜汤。   严景林在被希伯来推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后悔,想要转身而逃,但遗憾的是,希伯来完完全全掌控了他轮椅的控制权。不仅如此,甚至没有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   “您一定会喜欢的。”在进门的时候希伯来再次说。   “不,我想我并不会。”严景林面无表情地说道。无论在汤里加什么,一旦与那么多的大蒜放在一起也实在想象不出什么美味的东西。   客厅的花沉默地倚靠在花瓶中,不远处的厨房中传出细碎的声响,屋内安静,加上了玻璃门之后的厨房甚至没有什么烟传出客厅。严景林看过去的时候,能够见到希伯来时不时露出来的身影。   身材高挑的人穿着蓝色条纹围裙。   直到严景林见到希伯来开始剥蒜,只是看着,他的鼻子就仿佛感觉到一股大蒜味,于是禁不住皱眉。   如果一整碗的大蒜汤就这样放上了饭桌,严景林决定一会儿就找个理由离开。   热腾腾的汤端出来的时候,严景林向后退了一步,轮椅碾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希伯来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到严景林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严先生,真的不用怕。”   这样畏惧大蒜汤的严先生让希伯来一时间觉得尤其可爱,谁能想到以往成熟对任何事似乎都游刃有余的严先生会因此预防感冒的汤变了脸色。   汤轻放在桌面上磕出一声轻响,热雾从碗上方冒出来,没有太大的大蒜味。   严景林低头看,碗中漂浮着几片马铃薯和青菜叶子。洋葱圈呈现出透明的颜色,上面的紫色线隐隐从周围透出来,证明这是洋葱。   而大蒜呢?用勺子捞一捞,蒜片躺在了碗下面。   这样一个大杂烩一样的汤,怎么就叫做大蒜汤了?   “尝尝看,严先生,里面加了盐和少许胡椒,味道很不错的。”希伯来满眼期待,他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尝到他妈妈做的大蒜汤时候的惊艳感,那之后即便是不需要预防感冒,他也经常喝。   严景林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加了马铃薯和蔬菜的汤冲淡了里面的大蒜味,胡椒不多,和洋葱加在一起,让汤显得更加鲜美。   严景林以往喝过大杂烩一样的汤,东西放多了无法调和,反而各是各的味道,中和在一起只觉得像是糖盐醋杂糅。   而这次却不同,即便是加了大蒜和洋葱胡椒,汤的味道也仍然是鲜的,汤水清淡,并不呈现浑浊的白。汤的味道出乎意料的惊艳,倒是让严景林十分喜爱。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希伯来端起自己的碗大口灌下去。   仍旧是记忆力熟悉的味道,尽管食材大都一样,但这汤仍旧是一家人有一家人的特色,希伯来的手艺与他的妈妈如出一辙,如同传承一般。   严景林很快将汤喝完,希伯来也不多留,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推着严景林的轮椅送他到隔壁家。   “晚安,严先生。”希伯来最终站在院子里向严景林道别。   院子里的光线稀疏,仅有微弱的路灯与月光照在下方,或许是之前给花浇水,在地面留下一滩水,这时候在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粼粼的光泽。   院子里的人站在昏暗的院子里,眉眼却仿佛镀了一层柔光,他笑得开心,甚至能够看见一口整齐的白牙。   严景林笑着低声说:“晚安,希伯来。”   门开的时候,严景林听见后方的脚步声,声音渐渐远去,消失在院子口,在声音最终消失殆尽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里只余下寂寞开着的花朵,风也是安静的,一切似乎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只有咸味,口中来自于大蒜汤的咸味提醒今夜发生的一切。   夏日是太阳、山羊与大蒜汤构成的。   -   清晨时候,严景林早早在窗前等待,昨夜他睡得很好,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梦中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的人是他,身旁还跟着希伯来,他们一同穿过大街小巷,拥挤的、冷清的街道,在阳光下、阴影中驶过,醒来时心情大好。   随后是一阵浓重的失落。   “严先生!”院子里传出大喊,严景林抬起头,希伯来已经小跑着到达他前方。   “早安,我给您带了奶酪,快尝尝,这个也好吃。”希伯来站在窗前把奶酪从外面递给严景林,等到严景林接过去,他扬起一个笑容说,“严先生先吃完,吃完再出来。我今天醒得很早,终于做了我想吃的鹅奶酪了,以前我都起得太晚了,不方便做。”   希伯来絮絮叨叨地和严景林说起他过去的事情,“之前还得去看花田,不过我要做的事情不多,今年的葡萄也快好了,等到时候摘下来,我请严先生尝一尝。今年的葡萄经过之前的大雨掉了一些,不过整体上还是很好的……”   严景林不紧不慢地品尝希伯来的手艺,不得不承认,希伯来确实是做美食的好手,除了学习苦手,似乎对所有东西都擅长。   严景林带着书陪希伯来来到了贝尔玛奶奶家。   今日依旧是与山羊吉斯兰的约会。   严景林看着苦哈哈追在吉斯兰后面的希伯来,心想,或许在训练山羊这件事上他也是苦手的。   满头大汗的人喘着气跑过严景林身前,苦笑着跟严景林打了声招呼,抬起疲惫的脚对着前面快看不见山羊样子的吉斯兰大喊:“别跑啊!快停停!啊,亨利克先生,山羊跑了——”   “噗嗤”严景林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第40章 山羊运动会(5)   经历了连续几天痛苦的山羊训练及德语补习,山羊运动会的开赛终于在希伯来的期盼中到来。   严景林给希伯来放了一天假。这一天希伯来终于可以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不必追在山羊屁股后面跑,也不用纠结在看不懂的德语单词中。   今天阳光明媚,金色太阳高悬在天空之上,毫不吝啬地将光束洒向人间。周身温度有些热,外面的花草浇过水后尚且精神,挺直了腰杆站在路边。   希伯来出门前满怀期待地向着上主与妈妈祷告,花瓶中的向日葵热烈地绽放在明亮的屋子内。   参加比赛的地方距离这边有一定的距离,如果希伯来骑自行车的话,山羊就不好送去了。希伯来本来打算接一辆车来拉,但昨日严先生告诉他可以让张管家开车送他们。   于是参加运动会的人员又多了一个。   外面严景林坐在车后面,手中捧着一本书。   张管家绝对是靠谱的人,尽管是昨晚才决定好的,今早希伯来出门的时候门口已经停着一辆电动四轮车,刚好可以把山羊放上去。   希伯来解开束着吉斯兰的绳索。山羊吉斯兰经过几天的磨合后乖巧了许多,虽说仍然时不时抽风,但比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   “严先生。”希伯来牵着山羊的绳索走向车,笑着和坐在车里的严景林打招呼。   严景林坐在四轮车后面等待,车上放着他的轮椅,轮椅用三条绳子好好地捆在了车上,防止车辆开动的时候轮椅随意移动碰上后方的人。   希伯来观察了下,车应该是找人借的,车身看着有些陈旧,应该早就“服役”过不少年了。看过去的时候,车身覆盖了一层灰尘,中间夹杂着些许划痕。   只是车内部是干净的,大概被人好好清理过。   像是超人一样的管家。希伯来想。   山羊吉斯兰对车很好奇,希伯来将吉斯兰放在车后面的时候,他好奇地在车上打转。严景林朝着下面的希伯来伸出手拉了他一把,希伯来跳上车蹦了蹦,把吉斯兰吓了一跳,差点狂奔下车。   好在希伯来及时抱住了它,好好地安抚了一下。否则,今天就又是艰难的一天。   严景林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切闷笑,即便是他已经习惯了希伯来与吉斯兰相处时的各种状况,每次看见的时候仍然不自觉地感觉好笑。   “看来得把它抱住了。”严景林说,“不然一定会在中途跳下去的。”   不需要怀疑,希伯来完全认同严景林的话,有的时候,吉斯兰简直是天底下最懒惰的山羊,有的时候就算是运动健将也比不过它。然而驯服吉斯兰的开关似乎并不存在,起码在希伯来这里是的。   不过,显然,在亨克利先生这里也是。   “如果,严先生……”希伯来在车上坐稳,怀中抱着山羊吉斯兰,有些忐忑地说,“如果这次比赛我们没能成功,我还可以邀请严先生去梅纳村吃羊排吗?”   尽管之前训练的时候,希伯来总是很有自信地对严景林说自己会取得成功的,但实际上比赛获胜本就是一件需要缘分与运气的事情。   希伯来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我听说这一次有位参加了连续好几届运动会的骑手……”   我也有可能会失败。希伯来想这么说。   “不能。”严景林抬起手,手中的书页还摊开着,他脸上不带表情,看起来有些严格。“我只接受胜利者的邀请。”   严景林这么说着,看着对面希伯来的脸上呈现出愕然的模样,似乎对严景林的答案还没反应过来。   大概希伯来心中,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吧。   对面的少年一瞬间,脸上呈现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看着让人不忍心。   车开动了,山羊吉斯兰被车发动机烦得心情焦躁,转着圈抬起山羊嘴拱了拱希伯来。   它的头扬起来,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十分神气。   严景林蓦地笑起来,对着希伯来说:“看看,吉斯兰都比你更有信心。”   窝在车上的山羊哼了哼鼻子,似乎在响应严景林的话。   希伯来没忍住,看着严景林笑出来。   街道旁的青草散发着清香,馋得山羊吉斯兰“咩咩”叫。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希伯来和严景林到达了比赛起点,这里人声鼎沸,从一个体育场外面拉出横幅,上面写着比赛的名字和赞助商。外面的车排了很长的队,直接开出了几百米外,这样的长队对于鲁伯隆来说绝对是不可思议的。   可见当地人多么爱凑热闹。   严景林的车停在后面,下车之后希伯来不得不牵着山羊慢悠悠地向前走。拥有电动轮椅的严景林这时候看起来就轻松许多,轮椅早早就充好了电,足够拥有它的主人慢悠悠地开了好几天。   太阳升起来了,天气热辣,希伯来翻了翻,把自己的草帽翻出来,翻出其中一个递给了严景林。   “严先生要试试吗?”   夏季绝对是适合草帽的,尤其是鲁伯隆的草帽,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编制的,即便是夏季,里面也不会那么热。希伯来之前带了冰水,水放在帽子里面,里面的冰块现在估计融化了不少,但帽子拿出来是冰凉的。   严景林戴在头上的瞬间打了个激灵,而后舒爽地眯起眼睛。片刻之后他扭过头对希伯来点头:“非常舒服!”   希伯来笑起来:“是吧,我每次都是这么做的,包里还有毛巾,一会儿帽子如果热了还可以垫一块薄毛巾。”   生活在田间的孩子总是擅长对付大太阳的,尤其是夏季的太阳。   希伯来带了几个草帽过来,足够他分给严景林、张管家,甚至还剩下一个,他把剩下的帽子戴在了吉斯兰头顶。   吉斯兰仰起头看了看,但什么也没看到,估计觉得脑门凉凉的,晃了晃脑袋,但很快就没管了。   山羊的动作被后方的几个人看在眼里,大家忍不住笑起来。   一路上,牵着山羊的草帽青年,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以及站在他身后的中年管家,前方的山羊慢吞吞地走着,时不时晃一下脑袋,这样的组合走在路上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有时路过小孩子,小孩子指着山羊说:“妈妈快看!那只山羊戴了帽子!”   希伯来回过头时,对上路上友好的微笑。   将手中的绳索放开,递给严景林,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希伯来笑着说:“严先生,试试看,只是一段路,现在先由您训练吉斯兰吧。”   好奇地扯了扯绳子,感受到手中的拉力,吉斯兰回头朝着后方看了一眼,见到自己的绳索换了人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回过头去继续慢悠悠地走着。   严景林又忍不住扯了扯绳子。   大概是被扯得烦了,吉斯兰小跑起来。   “哎等等!吉斯兰!”希伯来大喊。   轮椅咕噜噜加快速度向前滚动,坐在轮椅上的人不见害怕,回过头笑着朝希伯来晃晃手,喊道:“加油希伯来,我和吉斯兰先走一步。”   说完,轮椅上的人低下头调整了自动驾驶的速度,轮椅以着吉斯兰的速度向前驶去,前方传来笑声。   希伯来傻眼地看着没一会儿就甩下他一百多米的一人一羊,喃喃说:“可是太犯规了,严先生。”   旁边扬起一阵风,张管家跑起来,对着后方的希伯来甩下一声:“我先追上他们了,一会儿见,希伯来。”   “唉?”希伯来瞪大眼睛,没一会儿,他周围就没了一个熟人,也没了一只熟羊,他跑起来,向前蹿去,嘴里喊着,“也等等我啊,你们太犯规了,吉斯兰,严先生还有管家先生啊——”   前面的主仆回过头,默契地对希伯来喊道:“可是兵不厌诈,先生。”   吉斯兰转过羊头,不轻不重地“咩”了一声。   希伯来摸摸鼻子,对着主仆二人欲言又止,转又盯着吉斯兰瞧了瞧,正前方吉斯兰的羊屁股对着他。   希伯来纳闷说:“怎么感觉在骂我傻?”   “咩——”   --------------------   《希伯来日记》xx年xx月xx日   今天好像被山羊骂了。揉鼻子.jpg 第41章 山羊运动会(6)   山羊运动会听起来只是让山羊比比跑步,可实际上赛道上却还布置着各种各样的拦截装置,为了让比赛显得更有趣味,赛道中间的道路上布置了一些跨栏。   通常情况下,山羊们的正确做法既不是跳过去,也不是钻过去,而是绕过去。因为一般情况下山羊跨不过去栏杆,而钻过去山羊的角又实在容易挂住栏杆而卡在那里。因此最稳妥的方法是绕行。   希伯来给吉斯兰训练过绕行的项目,为此,他数次撞在栏杆上,忧伤地挂在架子上,沦为亨利克先生的笑料。   不仅如此,严先生还给他拍了张照,任由希伯来怎么求,严先生恶作剧地不愿意删除。希伯来只好作罢。   “吉斯兰真是个坏蛋山羊。”站在比赛起跑线上后时,希伯来这么跟吉斯兰说。   然而听不他话的吉斯兰并没有理他。吉斯兰的两颗黑黝黝的眼珠子在赛场上乱瞧,好奇地盯着其他山羊。   这真是难得一场山羊大聚会,吉斯兰第一次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   很快的,场上有两只山羊看上了彼此,顾不上比赛,也听不见主人的叫唤,扯着绳子跨过划着白线的赛道相会。   “哦!不,快回来!现在不准谈恋爱!”主人大喊着,像个发现孩子早恋的家长,非常激动。   然而两只已生爱意的山羊不管不顾,绳子扯得更长,愤怒的主人忍不住挥舞着辫子朝着山羊屁股抽了一下。山羊大叫一声,更加使劲地蹬腿。没一会儿,竟被它逃脱去。   两只山羊相会,裁判员闭着眼睛大叫一声。   “哦!太悲伤了朋友,这两只山羊以及他的主人失去参赛资格,请快些把你们的山羊带回去吧。”   裁判说完,两只山羊的主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沉默地对望。   他们之间,两只山羊亲密地贴在一起。   “嘿!这太搞笑了对吗?”看台上,严景林身旁的人哈哈大笑,笑完后忍不住跟严景林说。   “是的。”严景林回答。   这一声回答之后,他就再没能停歇下来了。   “山羊运动会每回都会出状况,习惯了就好了。这些家伙真是,怎么竟惹些笑话。”隔壁仍在喋喋不休。   严景林沉默着,他终于想起之前希伯来说的,没有哪里比赛场的看台更能学习语言的地方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真理。   日光将赛道洒上金色的光辉,赛道前的骑手牵着山羊,额头冒出细汗。穿着皮革鞋子和牛仔上衣的骑手坐在山羊背上。   或许部分骑手们实在太重,待在他屁股下方的山羊看起来有些不堪重负。   山羊吐出舌头,急促地喘气。   好在希伯来并不胖,山羊吉斯兰看起来游刃有余。在一群参赛的山羊中,它像是处在状况外的山羊,完全不为其他山羊打动,既不产生什么竞争的心思,也不产生什么爱慕的想法。悠哉游哉的样子,像是准备找个地方吃草或者睡大觉。   希伯来对吉斯兰这样的状态提起警惕,他拉扯吉斯兰身上的绳子,努力使吉斯兰保持清醒。   裁判雄浑的声音在开赛前响起。   希伯来抬起头向着看台上望过去,严景林就坐在前面,在希伯来抬头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在炎炎夏日里相撞,四目相对时,希伯来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欢喜地朝着严景林挥手。   下方的参赛者实在太多了,希伯来戴着草帽淹没在众多骑手和山羊之中,人群之中,他不是最胖的,也不是最高的,更不是最矮的,并不那么显眼,可严景林却只看见了活力十足的希伯来。   他晃着绳子,低头摸摸吉斯兰的头,像是在给吉斯兰鼓劲。出门的时候他带上了他的向日葵胸针,那是希伯来的幸运胸针。希伯来相信它能够给自己带来好运。   严景林期待他能拿到一个好成绩,也希望吉斯兰不要中途出状况。   吉斯兰绝对是整场最有个性的山羊了。   相亲相爱的山羊慢吞吞地在主人的拉扯下走出赛场,两位主人的背影此刻看起来分外寂寞。   严景林看着两人哑然失笑。   好吧,看来还是有山羊更有个性的。   “加油!希伯来!”看台上突然爆发一声洪亮的声音,那是亨利克的声音。   亨利克穿着夏日的汗衫,朝着下方挥舞手臂,烈日将他的脸颊晒得通红,看起来像喝醉了酒。   他的身边坐着贝尔玛奶奶,贝尔玛奶奶相较于亨利克要含蓄许多,她坐在位置上朝着希伯来慈祥地笑笑。   严景林的座位是张管家买的,并不坐在附近,他朝着下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看台上观众热烈地嘶喊,该下注的抓紧时间下注,严景林在座位中间听见旁边人向他传授下注的经验。   “选择身体好的山羊,然后高大的,而后如果山羊有排便的话,你可以看看山羊的粪便,一般拉得越多的山羊能力越强。”   隔壁的人喋喋不休地传授自己的经验,严景林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张管家才递过来的点心,默不作声地将东西收了起来换成了茶。   “看看它们的粪便,要我说,肯定是三号最好。”   严景林顺着看过去,三号是一位戴着牛仔帽的骑手,停止腰杆坐在山羊背上,看起来比周围人高出一截。他下方的山羊个头也高,后方的粪便堆出一小堆。   严景林扫了一眼迅速挪开视线,不愿再看第二眼。   “比赛——”裁判向着空中大喊一声,手臂举起。   看台上瞬时安静下来,人们摒息前伸上身朝下看去。   “开始!”一声巨响,下方起跑线处的骑手与山羊开始跑动,一大群人挤在一起冲向前方,带起一阵飞扬的灰尘。   看台上偶尔发出几声咳嗽,大部分人都集中精神观察着自己下注的对象。   希伯来在第“9”号跑道。他和山羊吉斯兰一起,不在最前面也不在后面,中规中矩地处在中间,属于在比赛里会被观众忽略的类型。   严景林看得焦急。   “快!快!冲!”隔壁大叔激动地手握拳,屁股离开座位腿半蹲着站起来,盯着赛道嘴里不住地发出声响。   看台更热闹了,只是严景林周围的一小片地方,他就已经听见好几种助威选项了。   “哦——”身后人懊恼地发出嘘声。   严景林刚刚听见了他的喊声,他支持的是“22”号选手,这位选手刚刚趴在道上躺下了,顺便带着前后两个赛道的山羊一起放弃了比赛。   这只山羊身材高大,看起来很有可能胜利的样子,以至于它倒下后看台上一阵惋惜的哀嚎。   相比之下,希伯来仍旧处于中间位置,并不那么显眼。   “嘿!兄弟,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激动,难道你的羊开场就不行了?”失败了的后方人见一群人中只有严景林是最是冷静的,坐在座位上几乎一动也不动。他猜想,真惨,这位哥们儿的羊肯定开场就废了。“你是几号羊啊?”   “9号。”严景林回答。   后方的人听见回答后倾身寻找9号,茫茫羊海,到处乱窜,开场没一会儿,就没几只羊在自己的赛道里了,好在走别人的赛道也并不犯规。   只是山羊们似乎对靠边的赛道情有独钟,已经有不少山羊跑着跑着挤去了旁白,再跨几步,山羊去了草丛。   希伯来抬起头朝着看台苦笑,他的身体后仰手紧紧拉住吉斯兰的缰绳,奋力将吉斯兰向后拖,使吉斯兰不能跟着其他山羊一起挤草丛。   “咩~”山羊吉斯兰不高兴地蹬腿,一脚踹在了希伯来的小腿上。希伯来轻抽一口气蹲了下来。   从看台上看去,他正可怜地揉腿。   在希伯来蹲下后,他身后贴着的大大的“9”号数字终于显现出来。   “可怜的孩子。”严景林身后的观众感慨,“果然这才是鲁伯隆山羊的臭脾气啊!”   严景林哭笑不得。   --------------------   《希伯来日记》xx年xx月xx日   ……痛。 第42章 保佑9号   吉斯兰的一脚完全没有半点客气,如他的暴脾气一般凶狠,以至于希伯来蹲下来的时候揉了好一会儿腿。在这途期间,吉斯兰仍在挣扎着向跑道边走去,希伯来险些被它带跑。   “哎呀,这个9号看起来不大像能赢的样子,要不现在你赶紧加注别的吧,在跑道过了一半前都可以再下注。太难了太难了!”严景林身后的大叔感叹着,他盯着希伯来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觉得这并非是个潜力股。   “也不一定。”严景林说,他的声音淹没在大叫的观众中,没有被身后的人听见,大叔已经吆喝着换到了“34”号。   “34”号是只难得还在赛道上慢吞吞走着的山羊,并且看起来还有些智慧,没有做出“山羊跳”的不明智举动,也没有把角卡在栏杆下面,虽然走得慢,但进度还算稳定。   希伯来拽着吉斯兰拖着他缓慢地朝着赛道前方挪动。   这个样子的他看起来实在有些凄惨,坐在座位上的严景林手微微握紧,如果他知道希伯来参加这个山羊运动会需要费这么大的劲,吃如此多的苦头,他一定不会来。   然而现在他的心中已经生出了对吉斯兰的恼怒。   希伯来的动作笨拙,拖着倔强的吉斯兰走了几米之后他就已经气喘吁吁。赛道上,戴着草帽的少年抬起胳膊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下巴扬起脸扭动朝着看台的方向。   他的目标非常准确,抬头就对向了严景林的位置。   青年的目光在触碰到看台上的严景林的瞬间,他的脸上便带上了笑容。明亮而没有一丝阴霾,欢喜雀跃,沐浴着夏日的阳光同日光一般闪耀着。希伯来抬起手挥舞着,向严景林示意。   此刻的希伯来是狼狈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白色的衬衫有一块地方贴在身上,隐隐看见肉色。头上的草帽也在与山羊的较量中弄歪了,棕色头发从帽子里透出来,散乱的朝向不同方向。   如果严景林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多半会转身离开,类似的事情他做过很多次。然而站在赛道上的那位青年没有。   希伯来似乎仍旧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即便比赛从开始倒现在他一直在经历挫折,但从希伯来的身上看不见半点沮丧。他就如同胸前挂着的向日葵胸针一般,热烈地开放在拥挤的赛道上,别具一格,不被任何东西遮挡掩盖。   严景林在对上他的招呼时,忍不住抬起手回应。   严景林的胳膊没有完全举起来,但这已经是他在人前最不含蓄的回应了。   赛场上的人没有因为严景林克制的动作而沮丧,反倒是更加开心地挥手,而后转过身拉着山羊继续走。   在希伯来转身的刹那,严景林看见他低下头,拉起衣服亲吻衣服上的胸针。那时候他的表情如此温柔,轻飘飘的,转瞬即逝,如同羽毛一般落在严景林的记忆里。   似乎对路边的野草失去了兴趣,吉斯兰终于不再挣扎。希伯来牵着它缓慢地向前走去。   夏季炽热,热风和混杂的味道一同朝着看台涌来,严景林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赛道上的骑手们走得不快,到处都是停下来驯服山羊的骑手。   赛道前方是一个水池,周围围着草垛,水池中间有木板搭成的道路。比赛要求骑手从水里游过去,山羊从走道走过去,两个都需要到达终点才算通过这一环节,如果有其中一个没有达到,则需要重来。   并且,选手和山羊不能同时出现在赛道上。   也就是说,选手率先完成游泳返回来到走道上牵山羊是行不通的。   这一样,就增加了任务的难度。   游泳对于希伯来来说是小菜一碟,走道对于吉斯兰来说就不一定了。希伯来朝着旁边看,参加比赛的多数选手都在这一块或者靠后一些的地方,他需要和这些人竞争。   吉斯兰转了转脑袋,把目标定在了包围水池的草垛上。   山羊走了这么远的路,犒劳一下山羊有什么错。   只是这可苦了希伯来,尽管亨利克先生说过,山羊不听话是常态,没几个山羊是听话的。但这并不妨碍希伯来满心苦涩。   他看看周围,见到其他的骑手们已经挥舞起了小皮鞭,然而他们的山羊被激怒了。愤怒的山羊一头撞在了骑手身上,冲过去,将骑手顶下了水池。   “扑通”一声,水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没一会儿水池里扑棱了两下,站起来一个男人指着岸上的山羊破口大骂。   希伯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沉默着将亨利克先生给自己的小皮鞭收了起来。   他蹲下来,蹲在正“哼哧哼哧”吃着草的吉斯兰身边,好声好气地哄着:“山羊大哥,我们出发好嘛?等结束了比赛我一定带给你好吃的。”   然而吉斯兰没有理他,撅着屁股悠悠吃草,一丛接一丛,细嚼慢咽,好不快乐。   多么尴尬的场景啊。   希伯来甚至不敢回头看。严先生一定在看台上盯着他瞧,啊,真是太狼狈了,怎么总是让严先生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时候啊。   希伯来在心中哀嚎。   可他不敢回头。虽说这样远的距离,严先生看过来的时候应该看不大清晰,但希伯来依旧羞耻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亏他还在比赛之前夸口说要拿到奖项请严先生去梅纳村吃羊排的。   上主啊,那么他自费行吗?   向日葵胸针在光下闪着金色光芒。   看台上。   “朋友,过了这个水池比赛可就过半了啊,如果再不下注可就来不及了,后半场就不能再重新下注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严景林身后的人再次凑上来交谈,就在刚刚,他又投了两注,因为他看的“34”号再次出了问题。   目前,“34”号一对山羊和骑手都站在水池里,浑身湿淋淋的还没爬上来。   严景林表示不跟他选,并忍不住问:“您选择了几号?”   “17号!”男人欢喜地说。   “谢谢!”严景林由衷感谢他没选“9”号,“感谢您先生,但请不要往9号逼近了。”   不然希伯来会哭的。   严景林幽幽向希伯来看去。   赛场上的希伯来抬起头,他身边的“17”号选手一脚踢开山羊,气呼呼地跟裁判提出退赛。   希伯来转回头。   仁慈的上主啊,请保佑“9”号吧。希伯来心中默念。 第43章 “解救”严先生   大概是赛道上的山羊过于懒洋洋了,为了激发山羊的积极性,让看台上的观众不再抱怨,也加快比赛的进程,某一时刻,赛道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   这声音吓坏了正在悠闲吃草的山羊。一时间,草垛旁山羊四处奔逃。   严景林坐在看台上皱着眉在赛道上寻找希伯来,他担心这样的环境下,选手们会被突兀行动的山羊撞倒。   这实在是不靠谱的举动。一想到希伯来还在下面,严景林就忍不住对官方生出抱怨来。   然而山羊似乎要比想象中的聪明很多,他们急速逃窜着而没有撞倒任何骑手。   希伯来站在赛场上,在巨大声音响起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而比他反应更快的是待在他旁边吃草的吉斯兰。吉斯兰在听见声音之后,迅速甩下希伯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前方奔去。只留下希伯来站在原地。   直到吉斯兰奔逃时候卷起的一阵风吹醒了希伯来,希伯来转身看见已经跨上了走道的吉斯兰,二话不说赶在其他人之前跳下了水池。   场地上陷入一片混乱,山羊在赛道上乱跑,骑手们在后面追自己的山羊。   更糟糕的是——   “我的山羊呢?”“哦,天主啊,这里哪一只是我的山羊?”   赛道上充斥着这样的声音,看台上的观众们忍俊不禁,张管家坐在严景林身边笑得弯下腰来。就连严景林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这样的环境下,看台上的观众们也混乱起来。人们一窝蜂地涌向前方只为了寻找自己投注的山羊。   观众们帮助骑手一起寻找山羊起来,如同做配对一样。   山羊的羊脖子下面挂着牌,屁股后面也绑了条白幅,黑笔写出来的数字画在上面,对应着相应的骑手。   人群混乱的时候,严景林是最安静的,一如他来的时候。   希伯来非常机智地抓住了机会,一股脑地超越了大部分骑手。   严景林的目光追随着他。   水波在炎炎夏日之下荡起金色斑纹,从水中伸出白皙的长臂划开水面上的金线。某一刻,水面之下冒出一颗毛茸茸的深棕头颅,紧接着,青年的背部也若隐若现。   他奋力地向前游动,如同水池中的锦鲤。   希伯来伸手抹开滴落在眼前的水珠,水池中的水是清凉的,在经历了长久剧烈的运动之后,跳进水池游泳不得不说是一种享受。   如果不是还要夺冠,希伯来真想再泡一会儿。   山羊吉斯兰受了刺激后逃得迅速,希伯来要更努力些才能赶上山羊。   这种听不懂叫声也无法交流的动物,如果没看好,很可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   再然后,就可能被哪个心怀不轨的人牵回去端上餐桌。   希伯来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他还等着赢了比赛快快乐乐地和严先生去游玩。   严景林大老远地从家里来到这里,希伯来心中总不免生出一种责任感,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带着严先生的份一起比赛似的。以至于他对于“赢”的渴望达到了极致。   手臂抬起又放下,划开丛丛波浪如同船桨一般向前驶去。希伯来身上出了汗,很快又融入水中消失不见。   再快一点。希伯来这样告诉自己。   他想要赢。他必须赢。   严先生在等着他。贝尔玛奶奶也是,还有亨利克先生和张管家。可惜的是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都不在,他们去了别的村。   以往都是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陪着希伯来参赛的,这一次,他本该觉得孤独,然而因为观众席上有等待着自己的人,希伯来并不感觉孤单。   他由衷地感谢着慈祥的贝尔玛奶奶,慷慨的亨利克先生,善良的张管家,以及看起来不敢接近,实则非常温柔的严先生。   希伯来仿佛看见了这些人站在他的前方,就在终点等待他。   突然之间,他生出强烈的勇气,破开阻碍着他朝着这边拥挤而来的水,他坚定地看向前方,像鲤鱼越过龙门时那样无畏。   希伯来的唇微微张开,吐出急促的呼吸。马上又合拢了纯,潜入水中,再过不久,他又会在前面一两米的地方冒出头。   终于,岸边近了。   岸上冷清,甚至没有一个骑手。   希伯来是第一个,他跳上了岸。   岸对面骑手们杂乱地在比赛场地上跑动,有些仍然寻找自己的山羊,有些则已经找到了,却还在赶山羊上走道。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骑手“顺手牵羊”。   羊的叫声与骑手的呵斥混杂在一起,充斥着赛道的每个角落。   “主啊,那是9号,竟然是那样年轻一位青年吗?”   “哦,怎么会是9号?我怎么也猜不中他啊。”   “朋友?!朋友!”严景林身后的男人探出头呼喊严景林。   “你猜中了!你是怎么选中9号的啊朋友?请求您告诉我您的秘诀吧!”   男人一声大喊,引来其他人的注意。人群这才注意到严景林,忍不住围住他询问他下注的理由。   严景林之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阵仗。一群人围着他询问,声音嘈杂,在他的耳边震响。听得他发疼。   而这一切的理由源于他的朋友——骑手希伯来。   “铛——”的一声响,比赛结束。冠军终于定下来。   青年希伯来站在领奖台朝着观众席奋力挥手。他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洁白牙齿露出来,看起来天真而可爱。   严景林周围的人更激动了。   叽叽喳喳声中,严景林苦笑着被迫“锻炼”自己的口语。   他觉得多来几场这样的比赛,自己的口语应当会有质的飞跃。   “不,先生,请您相信我并不是什么相山羊的大师,只是因为骑手是我的朋友我才下注的。”   “完全不,我的朋友他不是专业训练的骑手,实际上,他只训练了一段时间。”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看着他训练的。”   “如何训练?呜……大概只是追着山羊跑?”   严景林被淹没在人群里。   “严先生!”   “严先生——”   希伯来在人群后焦急地跳起来呼喊严景林,他身边,贝尔玛奶奶哭笑不得地看着前方的情景。   亨利克先生看起来没有丝毫担忧,趣味十足地吹了声口哨。   在希伯来踮起脚的时候,他伸出手揉乱希伯来的头发,夸奖道:“不错嘛,运气十足的小伙子。”   希伯来欲哭无泪。   人群喧嚣而拥挤,他们大声商讨着下注和选山羊和骑手的经验。只余下拿了奖的希伯来抓着优惠劵在后面痴痴望着人群。   怎么办啊?严先生。   我该怎么把您救出来呢?   上主啊……请快来帮帮我吧。   --------------------   《希伯来日记》xxx年xx月xx日   我拿奖了,但严先生却因为投注成功而被大家围堵了。   ……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觉得有些对,这是怎么回事呢?   啊,但是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严先生把人群里“偷渡”出来?   糟糕。 第44章 可是先生,我还能背您很久   严景林是如何从人群中出来的?   这得多亏了希伯来、亨利克先生和张管家的不懈努力以及他们的完美配合。   最开始是由希伯来凭借着青年的大力气挤进人群中去的。人群实在拥挤,尤其是大伙儿正激动的时刻。看台上多的是膀大腰粗的男人,像装满了酒水的酒桶,推都推不动。因而希伯来使了很大劲才艰难地挪动了那么不多的几步。   然而人群中的严景林看起来已经十分狼狈了。他的额头冒汗,众人拥挤在一起所释放的热量不容小觑。如果稍微学过家装就知道,一个人正常体温下的热量相当于100w的电灯泡,那么数不清的人在夏季的大太阳下呢。   即便算不出来,但人们汗湿的上衣和裤子也已经说明了一切。   张管家努力将人群挤开,为无法挪动的严景林隔出一个空间,但显然这无济于事。只要还在人群当中,他们就不得不同时承受热汗和太阳不断的烘烤。   人实在太多了。   希伯来挤进来的时候,张管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和希伯来对视一眼,希伯来默契地抓住严景林轮椅的一侧,张管家抓住另一边,两人轻松地把轮椅抬起来。   快走吧,快走吧。   两人的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但问题出现了。   人群密密麻麻,希伯来刚刚挤过来的道很快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然而希伯来过来时已经那样费劲了,何况现在还加上了两个人兼并一个轮椅。   张管家已经傻了眼,热情的观众们还在打听观众席上幸运猜中冠军小伙的消息,挤在严景林周围不停询问。   “亨利克先生!”希伯来当即大喊,向着亨利克求助。   后方贝尔玛奶奶笑得花枝乱颤,她年纪大了今天特地化了妆过来,看起来仍旧那样得优雅。她见着小伙子们尴尬的样子忍不住向亨利克提出来:“勇猛的亨利克啊,看来年轻人们已经陷入了麻烦。我记得你以前最是勇猛果敢,做什么都是最好的,当然现在也是一样的,那么就麻烦您运用您的力量带领陷入困境的青年人出来了。”   亨利克先生得到了贝尔玛奶奶的一番恭维喜笑颜开,当即表示没问题,“我休养了这么多天早就觉得无聊透顶了,也就今天看起来还算有趣。请您稍等我们一下吧。”   说完亨利克挤进了人群。   他毕竟是常年打猎的人,身材比大部分的观众都要健硕,进入人群里的时候身旁的观众被他挤得东倒西歪,像河边风吹过时的芦苇一样。   大概是其他人的样子过于滑稽,亨利克忍不住哈哈大笑。   “亨利克先生——”希伯来大喊一声,呼喊着人群里靠谱的亨利克先生。   他手上的条条青筋显示他已经快撑不住了,左右两边的人都在朝着这边晃,晃得他也跟着摇摆不定。   再这么被人群挤下去,他可能要从法式薄饼变成法式沙拉了。   这个形容让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笑了好一会儿。   “我想应该没那么快变成沙拉。”严景林打趣说,“而且我觉得烤沙拉并不好吃。”   严景林说话间希伯来头上的汗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晶莹的一滴,落下来的时候带着微弱的热气。希伯来没有注意到,只有坐在轮椅上不需要努力的严景林观察到了。   他微微抬起头,望见希伯来光洁的下巴,和着洁白的脖颈一起勾出优美的弧度。   希伯来的目光落在远处,他仰起头看向人群,目光灼灼,深棕色眼睛在阳光下似乎也带上些金色。   突然,希伯来垂下头向着严景林露出笑容,他的头发汗湿粘黏在脸颊两侧,长长睫毛扇动的时候似乎要把汗水凝成的水化作雨幕落下来。   但希伯来只顾着笑,他的声音越过人群嘈杂的声音最先溜进严景林的耳朵里:“严先生,太好了!亨利克先生过来了,他真厉害,我感觉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严景林在他金灿灿的眼珠下呆愣了下,又在希伯来反应过来之前笑起来。   他温和而若无其事地说:“辛苦希伯来了。”   “完全不,”希伯来的声音里夹杂着他本身所拥有的活力,鲜活而生机盎然,“我还能带着严先生再去一趟梅纳村。”   不知道那是几英里的地方,但在希伯来说完后,挤进来的亨利克先生听见他的话大笑起来。   “你这青年人年纪轻轻,大话却不少。”   这话引得周围的人跟着一起笑,希伯来的耳朵又红了。   加入了亨利克先生之后,一切就轻松了许多。亨利克虽然不怎么做在人群里捞人的事情,但善于想法子。   他扫了一眼,干脆利落地开始指挥:“哎呀,你们这么做当然是出不去的。需要一个人把人背起来,轮椅由另一个拿着,再留一个在前面开道。看看你们才走了多远,那么干脆还是我来开道吧,希伯来就去背人吧。”   张管家说:“背人的话我也可以。”   亨利克惊讶地看看他再看看希伯来,笑哈哈地说:“算了吧,年轻人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吧,总得给他们一点儿交流感情的机会。朋友不就是这样培养的,喝个小酒、一起玩个游戏、搂搂抱抱,很快就变成好兄弟了。”   这话说得有趣极了,听得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希伯来哭笑不得,但还是在严景林前面蹲下,半弯着腰做好了背着严景林出人群的准备。   众人已经决定了好了行动,“坐享其成”不费半点力气的严景林自然不可能有异议,他在张管家的帮助下趴在希伯来的背上。   热度从下方传至上方,一瞬间,严景林以为自己到了火炉边。浑身都被无边的热意包围了。   突然间希伯来抱着他的腿颠了颠,严景林的身体悬空一瞬又下落,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严景林反应不过来,他茫然地低头,恍惚地问希伯来:“……你在做什么?”   已经迈出去的希伯来额头冒着汗,眼睛直视前方,没有回头看,收紧抱着严景林的腿说:“严先生好轻啊,我还能背您很久。”   “……”   严景林叹了口气。   傻子。 第45章 睡梦中的玛格丽特   比赛结束后,贝尔玛奶奶说要为希伯来庆祝下他的胜利。母亲离去之后,贝尔玛奶奶几乎成为希伯来的第二位家人,总是关心他,从学业到生活方方面面她都关心着,并为希伯来身上发生的每一件好事而欣喜。   如此一来,自然免不了一顿饭。   严景林在听到后,在大家谈论的时候侧过头朝着张管家点头。   张管家会意地上前一步,说:“我家的小少爷是第一次来到鲁伯隆,承蒙各位先生女士的善心照顾,我们为此感激不尽。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们借着希伯来胜利的荣光邀请各位聚餐。”   希伯来原本走在路上计算着大概的饭钱,以及身上带的钱,听见这句惊讶地回头看看张管家。   因为无论如何作为一位获得胜利的人是应当邀请帮助他的人吃顿饭的,这件事本身应该他来。   希伯来开口想说些什么,只是在他开口的瞬间,希伯来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动了下。   力道不轻也不重,碰在手心是暖和的,一瞬间让希伯来有种在夏日里被阳光烫伤了的感觉。这感觉来得莫名,也很快消逝,希伯来垂下头看看坐在轮椅上的严先生。   却见着严先生温和地笑笑,说:“我来到鲁伯隆这么久也难得有机会出来,你也理解对我来说出行有多么费劲,也感谢大家今天的帮忙,顺便好心地拯救了被淹没在人群中的人。这次就由我来,希伯来还是留到下一次吧。”   严景林的眉间放松,目光柔和,看向希伯来的时候如此真诚,让希伯来也忍不住相信他的话。   “严先生您太客气了……”希伯来还想说什么,然而贝尔玛奶奶笑哈哈地打断了他。   “好孩子,就让严先生来吧,他也是个礼貌的好孩子,如果不让他来,只怕他今晚就要因为过意不去而睡不好觉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笑吟吟地看着严景林,她的眼睛通透,好似能看穿一切人的秘密。   严景林默不作声地率先挪开视线。   在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之后,路旁的苜蓿花羞涩地垂下了头。   亨利克大大咧咧,并不在意谁付钱,只想着有一顿美味的免费餐食可以享用了,在严景林和贝尔玛奶奶表示任由他们选择之后,他兴冲冲地和希伯来商讨接下来要去哪里用餐。   周身是热闹的讨论声,影子在地面交叠,地上偶尔穿过的柏油马路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两位富有精力的男人——亨利克和希伯来走在前面,在话多的亨利克的带领下,他们的交谈就没停下过。严景林、张管家和贝尔玛奶奶悠悠走在后面,几人并不开口,但也并不显得尴尬。   再走一些就到了餐馆众多的街道了,他们会在这边先用餐,而后返回到停车的地方回家。路上飘荡出令人饥饿的饭香味。   车轮“咕噜咕噜”碾过街道。   “严先生,啊,我知道严先生喜欢甜食!”某一道突然发出的声音打断了严景林的沉默。   “什么?”严景林倏地抬起头看过去,前方的希伯来回过头笑吟吟地说:“我在和亨利克先生说严先生喜爱的食物。”   这时候亨利克听见也回头,对着严景林玩笑说:“竟然是甜食,那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食物,我这样的大人是绝对不会喜欢的。”   “是啊,你最喜欢辛辣的酒。”贝尔玛调侃道。   “哦,我错了,我这就闭嘴,女士。”亨利克几乎是立刻回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说的样子,看着十分狼狈。实际上,就在不久前,他因为喝醉酒摔倒了,躺在街道的地上睡觉被经过的贝尔玛奶奶看见并喊来他的妻子,最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亨利克送回了家。   希伯来忍不住大笑。   ……甜食?   严景林忍不住回忆自己有哪里暴露了这一点,他在来到鲁伯隆之后似乎也只有每天一两盘甜点,放在圆桌上供他在看书的时候食用。大部分情况下,一日的三餐就已经足够填满他的胃了。   “水果塔和欧培拉蛋糕是严先生最喜欢的,这边附近就有甜品店,刚好可以买一份回家呢,严先生。”希伯来回头看着严景林调皮地眨眨眼。   希伯来笑容满面,眼中透露着真诚,只是他这样的说法让严景林更加不解。   任由严景林怎么回忆,他也找不出自己表现过这些“秘密”的踪迹,他最近吃这两样的次数只有那么一两次,并不频繁,并且他也不曾和希伯来说过自己爱好甜品这件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严景林忍不住问,他说完眼睛瞥过张管家,顿时恍然大悟,“是管家?”   “不不不,我可没说这一点。”张管家迅速否定了。“我说了那么多事情,唯独忘了说这件事。”   这下,不仅严景林好奇,其他人也跟着好奇起来。   众人的目光落在希伯来身上,尤其是严先生的。希伯来悄悄看过去的时候,望见严先生的眼睛,乌黑发亮,如同夜色中的明星,阳光在先生的眼睛上留下白色的亮白色光点,一瞬间如同反光的镜子一样。   希伯来的内心一时间慌乱起来,他躲开严先生的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是因为严先生吃这些东西的时候好像很开心。”   他曾经那样注意过,那时候严先生的表情要更加柔和一些,唤他过去分他甜点的时候眼睛也更加明亮,端起盘子递给他时指尖比被太阳照得发热的桌面还要热乎。   只那一刻,从严先生那边散出去的热量闷得他流汗。   屋子里的空调不管用,窗外“呜呜”路过的风不管用,大概突然降下暴风雨也不会管用了。   严先生坐在他对面,认真地看着他问:“希伯来喜欢这个吗?”   声音比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教他读书的时候更加动听,较绵软的蛋糕更加酥软。一不小心落入夏天他未睡醒的午觉里。   蛋糕的浓香里,严先生喊醒趴在圆桌上睡着的他,侧头打趣,脸上带着春日般的笑意:“希伯来又在看书的时候睡着了,只能用甜点唤醒睡梦中的‘玛格丽特’[1]了。”   希伯来红着脸将头埋进了胳膊里。   --------------------   [1]玛格丽特   《浮士德》中开头浮士德喜欢的貌美姑娘。   纯洁美好,感情真挚,天真可爱。   因为浮士德算是个渣男,严景林认为希伯来更像是玛格丽特一些。   小剧场:   严景林:如果要我说,选择一个最贴近希伯来你的书中的人物的话,那么大概就是玛格丽特了。   希伯来:等等,为什么是女士?   严景林:因为其他人都不太像正面角色。   希伯来:也是有的。   严景林:比如说上帝?   希伯来:折煞我了!请还是把我看做玛格丽特吧!   严景林(笑笑):好的,玛格丽特。 第46章 相护   午餐是烤吐司、鹅肝、奶酪和法国生蚝。烤吐司香脆,鹅肝新鲜,生蚝肉汁鲜美,五人享用了一顿愉快的午餐。   午餐之后,希伯来说什么也要为大家购买甜品作为礼物,他腼腆而期待地看着众人,在座的大家根本拒绝不了。   甜品店的店主笑吟吟地看着进来的希伯来等人,耐心等待他们在店里逛完一圈后仔细挑选。   这一次严景林没有推辞,接过希伯来递过来的甜点微笑着道谢,反倒让希伯来闹了个大红脸。   “希伯来总是这么客气而容易害羞。”亨利克先生看见希伯来的样子忍不住评价。他想着,只是送个礼物而已,怎么送礼的人比接受礼物的人看着还要害羞呢?这实在不应该。   贝尔玛奶奶听见亨利克的说辞笑出声来,她眨动着一双灵动的淡蓝色眼睛温和地望着前方两个青年,眼中的光芒神秘而狡黠,似乎看穿了一切。   希伯来和严景林相视一眼同时挪开视线,不声不响地退回旁边去。   “这正是希伯来的可爱之处啊。”贝尔玛奶奶打趣说。   一行人听见不禁笑起来。   大概因为鲁伯隆小镇的邻居中只有希伯来是最容易害羞的,大家待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拿希伯来开玩笑,总要见到希伯来不好意思的神情才肯罢休。   希伯来望见大家的笑容,无奈地抬起胳膊挠挠头发,哭笑不得地说:“请不要再打趣我了,求求你们了,好心的先生女士们。”   这话引得亨利克又忍不住笑了一次。   眼下已经到了下午,太阳挂在天空的正上方,经过柏油马路段的时候,甚至能够看见从地面升起的烟。到处都是热烘烘的,用亨利克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好像走进了活火山。   太阳灼烧皮肤,尽管他们捡着阴凉地走,也仍旧觉得皮肤火辣辣的。   还好这里距离停车的地方并不远,经过难熬的一段路后,众人终于回到了熟悉的赛场外围。   “下午如果大家没事的话,请到我家里来坐坐吧。”贝尔玛奶奶舍不得大家就这样分开,邀请众人去她家度过一下午,“让我做些好吃的,让这快乐的一天更加快乐吧!”   独居的贝尔玛奶奶热情高涨,脸上带着落不下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像绽开的玫瑰花一般舒展着。眼下这一众平时深受贝尔玛奶奶疼爱的人,自然没有哪一个愿意扫了这位慈祥太太的兴,因此除了有事要忙的张管家外,其他人都欣然答应了。   张管家开着车离开,幸好亨利克先生也开了车来,他坐在驾驶座上,贝尔玛奶奶兴致勃勃地表示要坐在前排监督腿脚不好的亨利克开车,将两个年轻人赶到了后面的座位。   车不大,车身晃动,坐在后面的时候,希伯来总免不了触碰到严景林。   前面只要撞到了严景林,希伯来总要道歉,后面次数多了,希伯来便涨红了脸。因为他总觉得严先生的身体不大强壮,在车里的时候只要车身颠簸,严先生的身体就会随着车身大幅度摆动。   希伯来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晃动。   亨利克先生开车的技术显然不怎么样,尽管挺安全的,但并不平稳,加上地面的原因,每过一会儿众人的屁股就要离开座椅一下。   向窗外看去,路边的花草都在上上下下地蹦迪。   每到这时,希伯来就会迅速将忧虑的目光转向严先生,他的表情如此严肃,生怕颠簸的车身会使得他脆弱的严先生撞到车玻璃。   “希伯来,不用如此担忧。”次数一多,严景林也无法注意不到希伯来的举动,他颇为无奈地回头对希伯来说。尽管腿脚不方便,无法使力,但他可以手撑着座椅,如此一来,即便车身颠簸也造成不了什么麻烦。   “这可不好说。”前方的贝尔玛奶奶回头,用不赞同的目光看向严景林,“还是不要太相信亨利克的车技比较好,希伯来快拉着好朋友吧,不然待会儿你们可能一起撞在车玻璃上。”   贝尔玛奶奶说完笑起来:“还是老太太我明智,选择了有安全带的座位。”   严景林和希伯来愣了下,低头看看后座,确实没在后座看到安全带,一时间忍不住笑出来。   “那么请问这里的安全带呢?”严景林问。   亨利克哼哼两声:“这就得问怎么也不肯相信我车技的贝尔玛太太了。”   “是萨维奥吧。”希伯来哈哈笑起来,“萨维奥有一段时间总喜欢乱扯家具。”   “哈哈哈。”贝尔玛奶奶笑得身体颤抖,“那我可早就赔偿你了,可是你自己嫌弃费时间而迟迟不去修理的。”   然而亨利克先生压根也不怎么开车出门,因而根本没有修理的必要。不过亨利克先生没有说出这一点,他还在为贝尔玛奶奶怀疑他的车技而气恼,于是头也不回对希伯来说:“希伯来小子,你快抱紧你亲爱的朋友吧,现在我要加速了,不准好一准会把你们颠出车外。”   车里一片欢乐的气息,希伯来忍笑说好。   他扭头望望坐在旁边的严景林,视线在后方转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下手的地方,最终希伯来伸出手将胳膊搭在了严景林的肩膀上搂住了严景林。   这样的亲近让严景林没反应过来,亨利克扫了一眼后视镜,报复一般地加速了下。车身颠簸,严景林的身形跟着晃动了下。   感受到胳膊下人的晃动,希伯来紧张地收紧胳膊。结果一时间没注意力道,使得发呆的严景林顺着他的力气撞进了希伯来的怀里。   热乎乎的两具身体立即紧贴在一起,手掌与大腿相触,接触的瞬间,热量从一具身体隔着薄薄的夏季服饰与另一具相会,融在一起升腾起更深的热度。   那是一具触摸起来非常单薄的身体,摸在后背的时候能够摸到肩胛骨,腰肢看起来也没有多少肉,总的来说,给人一种脆弱的一碰就碎的感觉。   希伯来感觉手掌心颤动了下,手上的力道立刻松下来。他几乎是不敢触碰严先生了,似乎唯恐他笨拙的手会压坏严景林。   他低下头,眼神惊慌而担忧,独独没有羞涩。   只是没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从希伯来胸前传出来,“希伯来,松开我。”   希伯来瞬间兔子一样地跳开,扭过头对着车窗。   可惜的是,没过半分钟,他又转回了头。   再过了会儿,他不声不响地抬起胳膊放在后座位上,虚虚地护着靠近车窗的人。 第47章 关心严先生   车在道路上并不平稳地前进着,坐在车里的人上上下下如同荡秋千一般。   贝尔玛奶奶即便是系上了安全带,在亨利克加速的时候也仍旧免不了左摇右晃。   更不用说坐在后排的人了。   往往没过几分钟,后方的希伯来就要扶住严景林的肩膀,他不得不使劲按住严先生的肩头,将靠近车窗的严先生向着自己怀里拉,以防激动过头开启越野模式的亨利克先生将严先生撞进车玻璃里。   是的,希伯来真怀疑他会和严先生一起撞在车玻璃上,撞出一个大坑来。   亨利克先生引吭高歌,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车技有什么问题。   这样颠簸的环境下,车里的人终于忍不住纷纷打开了车窗。   车窗一开,热流“轰”的一下卷进车里来,阳光从透气的窗缝中钻进车中,烫着里人的皮肤。   火辣辣的太阳绝不辜负它的名头,任谁的皮肤在这热度下没能坚持一会儿就开始发疼,车里的人不得不重新关上车窗。   车里闷热,阳光晒出的橡胶味道混杂柏油马路的气息以及萦绕不去的汗味充斥在车中。   贝尔玛奶奶拿起帽子扇了扇风。   后排,严景林无声无息地捂住了胃。   他的表情苍白,呼吸急促,手抬起来按住胃部。偶尔车里一阵颠簸的时候,按在胃部的手指重重按下去,像是在阻止翻涌的酸水一般。   严景林的额头冒出虚汗,脸上泛起潮 红。   “哦,孩子,你怎么了?是晕车了吗?你看起来状况非常不好!”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贝尔玛奶奶,她无论在哪里都总是忍不住地关注身边的孩子,眼下她第一个发现了严景林的情况。   坐在旁边原本已经劳累过度而晕晕欲睡的希伯来,听见贝尔玛奶奶说出这句话,顿时吓得弹起来,眼睛睁大,身体弹珠似的弹去了严景林身边。   “严先生,您还好吗?”希伯来紧张地贴近严景林,他担忧极了,一双深棕色的眸子细细观察严景林的表情,在严景林的脸上堪比扫描机一样地搜查每个地方,生怕读不出脸主人的想法。   “我没事。”严先生微微挣扎了下,他的上身稍微直起来一些,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只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那样有气无力,泄露出他的状况。   希伯来的心提到了半空中,他焦躁不安,手握拳又松开,没一会儿又重新握紧了。   他伸出手想安抚难受的严先生,以求给严先生带来些许宽慰,但现在严先生的眉头皱得那样紧,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对方脸色苍白得像盖了一层冬日的雪,煞白煞白的,表情也因为强忍难受而显露出疲惫。   希伯来根本不敢碰他。严先生莫名给希伯来一种一碰就会碎掉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希伯来难过极了,他围在严景林周围,低声心疼地说:“先喝些水吧,先生。”   说完转过身在带来的背篓里快速翻找起水壶来。   “亨利克,先停车,让这个孩子缓一缓。”贝尔玛奶奶当机立断,让亨利克先生靠边停车。   这时候亨利克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大变,赶紧停车熄火,打开车门和车窗,让外面的风和空气透进来。   “抱歉孩子。你还好吧?我看看附近有什么药店。”亨利克愧疚地说。   严景林摇摇头,他没有直接回话,而是休息了会儿,深深呼吸几下,缓了缓才开口说:“我没有什么事情,亨利克先生。而且,这也绝不是您的问题,请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严景林说完这些就不说话了,他推开希伯来递过来的水,打开车门。   他已经不敢开口了,唯恐自己张开嘴就吐出酸水来。   热风袭来,带来一股清新不脱俗的羊粪味。   正宗地道的味道冲击鼻腔,终于严景林在靠着车座椅背后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忍不住倏地推开车门,弯下腰干呕了几下,猛地吐出一股酸水来。   紧接着,他剧烈咳嗽起来。   “孩子!”贝尔玛和亨利克紧张起来,他们一同走下车。贝尔玛奶奶连伞都忘了拿。   希伯来急得眼眶都红了。   他一点儿距离也不肯离开严先生,抬眼就能够看见严先生瘦弱的后背,那是被风击打过的身体,希伯来曾在大风里,看见并不宽大的衣服随风露出来一些空隙,布料撞进大风里,猎猎作响。   这太不公平了,严先生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希伯来一瞬间有些埋怨。可他又不知道能够埋怨谁,于是更加沮丧了。   严景林再次干呕了几下。   希伯来听见声音,弯下腰靠近严先生小心翼翼祈求一般地说:“严先生,我该怎么帮您呢?”   前方的人没回答,希伯来笨拙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严景林的后背。   他的动作很轻,像微风吹过柳树梢一般。   希伯来的唇紧抿着,他抬眼注视着前方,心中一阵难过。没有人能够不心疼一位这样温和而聪明的绅士,他的身体因为意外落下不便,身形消瘦必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可他待人那样真诚友好,毫无架子而万分好心地教导他。   要是能将自己的健康分出去就好了。希伯来祈求上主能够听到他的声音,让他的朋友此刻以及往后都能够好受些。   希伯来不发一言,只低头沉默着。右手按在皮质垫子上收紧。   前方车外面贝尔玛奶奶和亨利克先生声音放低,亨利克用着希伯来从未听过的低声关心难受的严景林,这声音可以堪称温柔了,这大概是亨利克先生几年里难得的一次服软。   严景林只短短回几句,几句话都在安抚担忧的贝尔玛奶奶和充满歉意的亨利克先生。   相比之下,希伯来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埋着头,抚着背的手渐渐停下。   一阵温热袭击了希伯来的手背,潮湿的手心带着汗珠,昭示着主人刚刚度过的狼狈。   这只手轻拍着希伯来的手,手主人没有回头,仍旧是一个沉默的背影,却带给希伯来无尽的安慰。   手也是苍白脆弱的,如同手主人一般。   希伯来在这样的小动作里感受到严先生的谢意与他未说出口的温和话语。   心中的阴霾霎时间褪去。   ˉ   后面的车速温柔极了,严景林靠在车背缓缓睡着了。希伯来胳膊放在上方,将严景林牢牢护住。   下车时希伯来抱着严景林下来,他动作轻柔像捧着一掌等着运出去的水,感受到胳膊上的重量,希伯来又禁不住地皱眉。   他想,严先生实在一点儿也不重,这太让人忍不住关心了。   而严先生又待人那样好。这么一来,他如何关心严先生都是不过分的。 第48章 萨维奥的游戏   回到屋里之后,贝尔玛奶奶不放心地让严景林躺下先休息一下。   萨维奥在下车的时候就等不及地跑过去迎接众人,在见到希伯来抱着严景林下来之后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摇着尾巴焦急地绕着希伯来转悠。   在吐过一轮之后,严景林已经好受了许多,此刻他几乎已经没事了。但显然其他人并不这样认为,起码希伯来就仍是一副担忧至极的样子。   希伯来将严景林抱去客厅的大沙发上之后,萨维奥“嗖”地一下跳上了沙发。它小心翼翼地靠近严景林,两只黑亮的眼睛观察着沙发上的人,似乎要确定一下是否需要他去叫人。确定了一下沙发上的人没事之后,萨维奥才用他湿漉漉的鼻子轻轻碰了碰严景林的脸。   严景林笑着伸出手揉弄人萨维奥的脑袋。   这只机灵的拉布拉多犬总是和他的主人一般温柔,在严景林待在贝尔玛奶奶家里等待希伯来训练山羊的时候,就总是陪在他身边。   太阳出来了,萨维奥就奔跑着到轮椅的一边,跳起来用爪子推动轮椅,将轮椅推到阴凉的地方。他实在太聪明了,让严景林几乎以为他是个真正的人。   或许在萨维奥的心中,自己就是一个人,作为其他人类的家人而存在着。   萨维奥毛绒绒的脑袋蹭蹭严景林。   希伯来端来热水,他眼巴巴地盯着严景林瞧,一双眼睛和萨维奥排在一起,像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天真而明朗。   客厅里亨利克和贝尔玛奶奶聊天,跑到厨房帮忙,贝尔玛奶奶特意叮嘱希伯来在客厅陪着严景林,以免严景林有什么需求却找不到帮忙的人。   “哎哎,萨维奥!”萨维奥倏地扑进严景林的怀里,动作吓了希伯来一跳。   严景林感觉自己没有大问题,已经休息得足够好了。实际上,下车后没多久,他所有的负面反应也跟着一散而去了。而蹲守在他旁边的萨维奥也从严景林坐起来这件事上得到严景林身体好转的讯号,担忧了半天的萨维奥终于放下心来,欢天喜地地拥抱严景林。   他伸出湿热的舌头舔舐严景林的脸颊,在希伯来凑上来阻止的时候,也毫不客气地转过脑袋送去一顿狂乱的“吻”。   希伯来闭上眼睛慌乱地伸出胳膊阻挡:“停下,萨维奥!不要这么激动,你把我的脸也弄湿了。”   可萨维奥丝毫不管,热情地凑上去,为了显示自己并不厚此薄彼,他在舔了一阵希伯来之后,还会扭过头去看看严景林。   这时候感受到“危机”的严景林立即伸出手按住萨维奥的脑袋,撑着不让萨维奥靠近,轻哄着:“去找希伯来吧,萨维奥,他可是陪了吉斯兰太长时间了,快要把你忘记了。”   “啊?”希伯来突然被好友背刺一刀,睁着眼睛呆呆看过去。   萨维奥似乎听进去了,他在最近陪伴了严景林足够多的时间,并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伙伴去找了另一个小伙伴玩耍,还不怎么带他。   萨维奥顺着严景林的话扑上去,在希伯来的脸上画地图。   “等等,萨维奥!这不是真的,快听我说啊!”希伯来慌乱地伸手阻止,只是萨维奥毕竟是个大个头,在他的冲击力下,希伯来并没有防住。   萨维奥几乎是“撞”进了希伯来的怀里。高大的身躯站起来蹬着腿跳过去,身上的毛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如同风吹过杂乱的野草一般。   “啪”地一下,是躯体相撞的声音。   一人一大狗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希伯来身体歪斜,眼看着就要从沙发上掉落下去。   严景林急忙伸出手拉住希伯来的胳膊防止他向后摔去,哪里想到力气太大,反倒带着希伯来和萨维奥一起向着自己的方向砸过来。   希伯来扑倒了沙发上坐起来的严景林,连带着萨维奥一起,摔在了严景林的身上。   只不过萨维奥毕竟足够敏捷,在希伯来倒下去的时候,他便跳开了,等着希伯来趴在了严景林的身上,萨维奥像是在玩游戏一样跳上了希伯来的后背,将两人压在了自己脚下。   严景林:“……”好重。   希伯来惊恐地看着下方的人,急忙喊出声招呼不知自己重量的萨维奥:“萨维奥快下来啊啊啊啊!会压坏严先生的!”   再看过去时,希伯来似乎在严先生的脸上看出一种四大皆空的神情。   严先生的灵魂该不会被他们压得跑出去见上帝了吧?   希伯来慌张地一边呼喊严景林的名字,一边撑起胳膊,哄着萨维奥下来,为可怜的严先生减轻负担。   然而一贯聪明的萨维奥这时候却不明白了,他非但没有下来,反倒愉快地站在希伯来后背跳了几跳,玩蹦床似的愉快极了。   “……我的内脏要出来了,萨维奥。”希伯来哭丧着脸,“奄奄一息”地说道,他怀疑,萨维奥根本就对自己的身材没有概念。   紧接着,希伯来听见一声轻笑。   他沉默了下,幽幽朝着沙发躺着的严景林说:“严先生……您太过分了。”   怎么能看他的笑话呢?   严景林只是闷笑,并用他那带着笑意的声音说:“加油,请再坚持会儿,希伯来。我可还是病人呢。”   希伯来:“……”   客厅的动静终于还是传到了厨房,打断了厨房里的闲聊,贝尔玛奶奶赶紧招呼亨利克先生出去看看。   等到亨利克出去,她又放心不下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跟着走到了客厅瞧瞧看。   待她出来后看见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大笑起来。   客厅里希伯来和严景林成为了萨维奥的软垫,身材不小的萨维奥踩在希伯来后背上上下下弹跳起来,全然把两人当成了自己的玩具。   亨利克先生扶着客厅的墙笑得扶住腰:“看来你们和萨维奥玩得很开心啊。”   这话说得严景林险些忍不住笑。在他上方,希伯来的额头已经出了汗。   “救救我亨利克先生!”希伯来苦恼地喊出声,“萨维奥好重,我甩不下他!”   “哈哈哈,可怜的孩子。他最近太贪玩了,精神非常好。”贝尔玛奶奶笑着走过去,阻止了萨维奥的“游戏”。   萨维奥摇摇脑袋,跳下地,朝着众人吐了吐舌头。得到贝尔玛奶奶哭笑不得的一记轻拍。   终于得到解放的希伯来总算松了口气,他伸出手指点在萨维奥的脑袋上加了力气压了压,直到萨维奥讨好地仰起头舔了舔他的手指,希伯来又无奈地缩回了手。   最终他只能郁闷地坐在沙发上揉揉背。   “哎呀,背不会青了吧?”贝尔玛奶奶担忧说,“萨维奥可不轻呢。”   “我来看吧,贝尔玛奶奶。”严景林坐起来,轻轻扶住希伯来的肩膀温和说。   “汪!”萨维奥愉快地点头。   围着萨维奥的众人无奈笑起来。 第49章 依偎   严景林的手触碰到希伯来后背的时候,希伯来的身体像被惊动了的含羞草一样收缩了下。   有点痒,希伯来想着。   他身体僵硬地挺直。   房间里散发着蔷薇的幽香,距离沙发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放着百里香。紫色的小花香味浓郁,绽放时如同一个个放在礼物瓶里折叠的小星星。   希伯来的视线停留在这里,只是注意力却溜到了身后。   严先生的动作很轻,似乎重一些就会弄痛他似的,这让希伯来莫名地有点难为情,在加上他把衣服拉起来了,露出光裸的上身。   他感觉到严先生的指尖顺着他的背部向下滑,指尖没有什么力道,轻飘飘的,像花瓣落在了脸上那样轻柔,在这样的情形下,希伯来面颊生热,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揪着腿上的布料。   “严、严先生,好了吗?”希伯来不自在地问,他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因为他感觉到严先生似乎离他越来越近,直到呼吸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样更觉得痒了。   “你后背有一条疤痕。”希伯来听见严先生说,他说话的语气十分平和,就像在点评一道饭菜好吃不好吃一样,“是发生了什么吗?”   严先生的声音落下,希伯来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那些日子太久远了,他觉得自己不保证能够想起来。   童年似乎很遥远,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六年,妈妈离开后,他迅速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   “好像是爬树。”希伯来想起来,“是妈妈出去工作的时候,我跑到树林里爬树,结果不小心摔下来,那时候只觉得背后很痛,但是不想被妈妈发现,更不想让她担忧,于是偷偷跑到医生家里上了药。”   希伯来住的地方很偏,那个时候,这附近没有像现在这样的邻居和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玩的。妈妈需要工作,他不可以去打扰她,于是只能自己出去溜达。   他会戴着草帽,拿着一根棍子,像鲁滨逊一样的探索丛林。   那时候阳光炽热,脚踩在道路上的时候,小道旁边夏日的鸟虫叫了一路,哪怕是后来想起,希伯来也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样的暖烘烘的感觉,以及嘈杂不停歇的叫声。   这构成了他的童年。   “那后来被发现了吗?”   希伯来感觉略微粗糙的东西在自己的背部划出了一条线,这让他回忆起当时的疼痛,忍不住向前缩了下身体。   “发现了。”希伯来回答,“妈妈突然发现我不去爬院子里的树了,但这根本不可能,毕竟那段时间我对爬树的兴趣极大,她那时总提醒我,我得在她能够看见我的时候才可以爬树,不可以自己偷偷去。结果她问我要不要去的时候我却拒绝了。”   知子莫若母,于是希伯来没撑多久就被发现了。   “那她惩罚你了吗?”   希伯来听见温温柔柔的一声问,这声音让他的不自在全部消除,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过去。   他轻声问答:“没有,她轻轻地拂过我的伤口,向我道歉。说她没有太长的时间陪我。但我知道那不怪她。”   一个母亲,失去了丈夫之后,又要当母亲也要当父亲,总是会有些疏忽的。   “那后来呢?”严景林问,“后来你再去爬树了吗?”   这个问题轻飘飘的,让希伯来觉得问问题的严先生似乎快要睡着了。   “后来我就不怎么去了,我好像突然对爬树失去了兴趣,我更喜欢去妈妈工作的地方,在花田里乱跑,我还可以帮一些忙。”希伯来说,“我学会了判断哪些花生了病,应该怎么治疗它的病。”   背后的动作似乎停了下来,身后也没有了声音,希伯来不知道这个时候严先生在想什么,亦或者已经困倦了。   他伸出手拉了拉衣服,犹豫要不要开口问严先生他可不可以把衣服拉下来了。但万一严先生真的睡着了,那么他的问题就可能吵醒了严先生。   希伯来最终没有问出口。   就在他与衣服作斗争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来一句,“真好啊。”   “啊?”希伯来不知道严先生说的“好”是形容哪里,他回过头看,望见严先生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他这里了。   严先生的头侧向门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希伯来匆匆将衣服放下来,顺着严先生的目光看向门口,门口的蔷薇花随着风摇曳,水珠在眼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上方的蔷薇精神奕奕,靠着下方则有些惫懒,耷拉着脑袋垂下去,似乎午睡还未醒。   “严先生在看什么?”希伯来见严先生看得认真,似乎在想些什么,神情那样专注而认真,令他忍不住问出来。   问题说出口之后,没有立即得到回答。希伯来始终望着严先生,见证他的目光悠长,像是穿过了时间回到久远的过去,希伯来猜他在怀念什么。   可究竟在怀念什么呢?   “我小时候经常和父亲在花园里种花。”   希伯来还从未听见严先生说起有关过去的事情,他忍不住问:“那发生了什么趣事吗?或者印象深刻的事情。”   他想,能让严先生怀念到现在的,在当时一定是大事。   只是没有。   严先生说:“没有,只是很热,那时候的太阳太热了,非常热,热得让人忘不了。”   严先生似乎回过了神,扭头回望希伯来。希伯来望见严先生的脸上扬起一个笑容,浅淡的,让人怀疑他是否笑过。   “那一定是非常开心的记忆。”希伯来点头,难为情地说,“真好,严先生以前一定不曾受过像我这样的伤吧。我的疤痕确实不大好看,希望没有吓到严先生。”   希伯来不知道自己后背有几条疤痕,但他小时候极其喜欢爬上爬下到处乱跑,尤其是在还不懂事,也没人看管的时候。直到后来懂事了才好一些。   “那倒是没有,我只受过一次大伤。”严先生笑起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腿。   这动作让希伯来瞬间惊慌起来,他无措地看向严先生,想道歉,却又十分犹豫。   就在希伯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严先生突然却笑起来,这笑容如同本人所拥有的气质一般温柔。   只是笑得有些突兀,让希伯来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看过去,严先生抬起手放在希伯来的头顶,揉着他乱七八糟的头发,“现在我们一样了。”   “正好适合做朋友。”   严先生说。   门外的蔷薇在风中摇摆,上方的蔷薇在风中散落下一片花瓣。粉白色的花瓣失去了根地飘在空中,迅速地向下坠落。   轻轻的,某一刻它停下坠落的脚步。落在下方昏昏欲睡的蔷薇花上,像是寻找到了依靠一般,停靠在上面,依着新的花朵轻轻依偎着。   风停了,屋外的阳光斜斜漏出一束来,照在出于缘分相聚的两朵蔷薇上。 第50章 先生,小心着凉   贝尔玛出来的时候,望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两个青年。两人凑在一起,头靠得极近,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但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希伯来的笑容仍旧是那样,开朗之中又带着些腼腆,同他的性格一般。   窗户投进来的阳光暖洋洋的,空气里都带着夏日午后的慵懒与安宁。   “这两个家伙关系可真好,完全想不到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亨利克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见到沙发上快靠在一起的人调侃说,“我可没怎么见过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的人。”   要知道,他每一次见到希伯来和严景林过来,都是两人一起的。   听出了亨利克话里的调侃意味,希伯来探出头解释:“那是因为我是严先生的生活助理。”   既然是生活助理,自然就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严先生太温柔了,给予了我充足的时间做自己的事。”希伯来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向熟悉的亨利克与贝尔玛解释严先生是多么好的一个人,“我的德语就是严先生教我的。”   希伯来笑吟吟地回望严景林,此时他满心欢喜,连带着眼睛也跟着闪闪发亮。   严景林在碰上他眼睛的刹那,眼神闪烁了下,微微挪开视线。   墙壁上挂着深棕色松木做成的画框,画框并没有经过太多装饰,简单而大方地摆在那里。里面是一副看不太懂的西方油画。   严景林的目光落在深棕画框上,一时间对这画框生出了莫名的喜爱。   希伯来在严景林错开他的目光时惊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想起他在网络上查询到关于国外的资料里面,中国人总是含蓄而谦虚,多半是会推辞其他人的夸奖的。   这么一想,希伯来顺着严景林的视线望向后方的墙,墙是淡淡的黄色,让人想起风铃木结出来一小簇一小簇的花团。单色的墙壁上只有唯一的画框作为装饰物,再看一眼里面奇奇怪怪他没看懂的画,联想一下盯着这些看了好一会儿的严先生,他忍不住眼睛也跟着弯起来。   严先生真可爱。   希伯来想。   “好啦,我们都知道希伯来很喜欢他的严先生。”亨利克哼哼两声,语气敷衍。   他早就在希伯来这里感听了很久很久的“严先生”了,他相信从今以后他要是在希伯来口中再听见任何一个“严先生”都不会再感兴趣了。   贝尔玛奶奶看着屋子里的人捂着嘴笑。   被拉进厨房看管着的萨维奥跑出来,溜到严景林和希伯来之间,拱一拱两人的腿,朝着饭桌“汪汪”叫了两声。   桌上是牛肉脆饼、橄榄油沙拉和不同种类的各样甜点,其中就有水果塔。   贝尔玛奶奶将它放在严景林面前的桌子上时目含期待,慈祥地说:“快尝尝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我特地请教了希伯来呢。”   希伯来趴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严景林看,两只眼睛睁大,头顶的灯光撕裂成碎片掉进他的眼睛里,看过去的时候希伯来像只趴在桌上看主人吃饭的乖巧金毛犬,让人忍不住心跟着软下来。   这时候,要是他再提出什么要求,大概是没有人能拒绝的。   “严先生,您快尝尝吧,贝尔玛奶奶绝对是鲁伯隆最棒的甜品师。”   蛊惑人的声音催促道,严景林被声音牵引着低下头尝了一口。立刻的,他就将蛊惑人的声音和主人一同抛在了脑后。   勺子下去第二口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笑出声。   亨利克囫囵吞枣一般地吃着牛肉脆饼,配上贝尔玛奶奶自制的茵香酒他头也来不及抬,乐得自在。听见贝尔玛奶奶的笑声,亨利克对着桌子直言说:“您也太不自信了,这镇上难道还有人比您的食物更靠谱吗?”   “放心吧,即便是傻子吃了您的食物也得说出句好吃来。”   亨利克粗鲁的话惹得一桌人发笑。   贝尔玛奶奶笑得无奈,克制住颤抖的肩膀对亨利克说:“你不明白,不同的孩子都是得专门对待的,招待孩子可不能马虎。”   “感谢您,贝尔玛奶奶。”严景林道谢,“我很喜欢。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水果塔。”   贝尔玛奶奶笑得眼睛眯起来:“谢谢你的夸奖,小绅士。”   桌上的花瓶在灯下闪烁着黄色的光,黄色与蓝色相互错开的碎花桌布上摆放着瓷白的碟子,作为一桌人中与其他人相处时间最短严景林在这里意外地没有感觉到尴尬。   屋子里没有人会喋喋不休地询问,一桌人的话题相当随意,谁都可以插一句,不想说话的人也没有人强求他开口。   希伯来总是忍不住关照严景林,眼看着盘子空了,就小声地询问:“严先生,你要试试……吗?”   只要得到肯定的答复,他就兴高采烈的像是得到了心怡答案的似的站起来为严景林布上食物。   亨利克先生调侃说:“……像只围着花转的蜜蜂一样,要是希伯来能把这功夫用在女孩子身上,肯定早就享受恋情去了。”   希伯来猛然一听,红着脸辩解:“请不要这样说,亨利克先生,严先生是我的朋友,我当然是该照顾他的。而且女孩子应该用真心去对待的,用这样的计谋是卑劣的方式。”   亨利克还想调侃一句,旁边的贝尔玛奶奶忍不住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提醒说:“你可别教坏希伯来,希伯来是个好孩子。”   她抬起头目光看向希伯来:“你说得没错,别听亨利克这个酒鬼的。”   “等等……”亨利克还想反驳一下“酒鬼”的称号,只是其他人已经扭过头去交谈起来,已经没人回应他了。桌上的人笑哈哈地用餐聊天,任由想为自己正名的亨利克在旁边左看右望,最终自己闭上了嘴。   桌上的其他人对视一眼,在亨利克低下头喝酒的时候默契地笑起来。   一顿饭吃到最后桌上的人全都脸颊泛红,严景林和希伯来在中间和桌上的其他人喝了几杯,几杯下肚,两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好在还可以回家。   夕阳将天空染红,轮椅碾过街道,发出的声音同催眠曲一般惹人欲睡,喝醉了酒的亨利克没办法开车送希伯来他们,在严景林的婉言推辞下,希伯来骑着贝尔玛奶奶家里闲置的自行车和严景林踏上了回家的路。   微风吹起来的时候,希伯来在风中呼喊严景林的名字。   在险些睡着的情形下严景林坐在轮椅上听见希伯来的声音,睁开眼睛看过去。   “严先生,披上外套吧,小心着凉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披在希伯来身上的外套已经取了下来,露出光洁的胳膊。   希伯来抬起手,外套精准地掉进严景林的怀中。   前方人在微风中温和地笑着,被“摧残”了一下午的头发蓬起来晃动着,跟着风的方向上下跳动,时不时像被压过的杂草一般趴下去。   “很快就要到家了,千万不能睡着啊,严先生。”   希伯来的声音伴着衣服上暖洋洋的温度一同传过来。 第51章 幸好先生是喜欢的   从贝尔玛奶奶家回来之后,希伯来就心心念念着去梅纳村。   梅纳村距离这边有些远,如果要去的话得提前做好准备。尤其是他们并不打算坐车过去。   希伯来并不知道张管家在做什么,但最近他都没见到张管家,每日的午餐还在送,但多是外卖送过来的。   听严先生说,张管家在办理国内的一些手续,近日还需要回国一趟。   因此照顾严先生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希伯来这里。   对此希伯来的心中生出一种责任感来,因而更加关注严先生的日常生活,这种情况下他产生了一种压力,而在压力之余,他的心中也生出些喜悦来。   希伯来将这归咎于和朋友更加亲密而产生的愉快。   在这种欢喜的氛围下,希伯来完全无法专心学习,更何况,他刚刚参加完鲁伯隆举办的山羊运动会,余韵还没有过去。   他理所当然地提出带着严先生去梅纳村,好好游玩一番。   只是……   “严先生,您为什么不坐车呢?”希伯来纳闷,炎热的夏季,没有比阳光更惹人烦恼的了,如果坐在车内,四周还有所遮挡,车中还有空调,可如果坐着轮椅过去,就意味着炎热以及街道两旁时不时传出来的难闻的牛粪味。   “这样就挺好,不需要另外找司机了。”严先生是这样说的,“而且出去游玩,如果坐车的话,感觉就少了一半。”   说出这些话的严先生眼神望着窗外,眼眸中倒映着紫色的苜蓿花,苜蓿花在风中摇了摇头,伴随着严先生的眼神闪烁了下。   像是苜蓿花也在否定严先生的话一般。   希伯来忍不住思索严先生拒绝的原因。   毕竟他也想让严先生少受点苦,夏天实在太难过了。窗外的虫鸟也是这么嚎叫的。   希伯来的目光随着严先生看向窗外,他也想知道窗外是否能够给他足够的答案。外面的景色一成不变难道有什么好看的吗?明明以往严先生同他说话时,都会看着他的眼睛的。   “唔……”希伯来犹豫了下,他感觉自己想到的答案有些离谱,但莫名的他的脑海里跳出这个答案来。   “严先生是担心别的司机是指亨利克先生,或者是像亨利克先生一样的人吗?”   这句话之后,希伯来偷偷盯着严先生看的时候,瞧见严先生的唇紧抿了下,耳朵微微泛起了红。   答案似乎一下子被证实,希伯来低下头对着“浮士德”无声偷笑,肩膀颤抖。   很快的,严先生严厉的声音就从他的头顶上方传出来:“你的翻译写错了。希伯来,我上次和你讲解过这个词的,就在上一章,你没有复习吗?”   低沉的声音并不大声,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降落在了希伯来头顶。   “呃……”希伯来立即坐着身体,面颊通红,“抱歉,严先生,我马上纠正错误!”   头顶上这才传出轻轻一声呢个“嗯”。   希伯来很想看看严先生这时候的表情,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看的好。   窗外的鸟跳上窗台,朝着屋里嚎了一嗓子。希伯来再抬起头时,望见严先生伸出去将鸟食盆放出去的细瘦的手。   “严先生太瘦了啊。”希伯来感慨,换来身旁人轻歪着头脸上疑惑的表情。   “不不不,没什么。”希伯来手忙脚乱低头看书,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笨拙样子。   -   在天气大好的时候,他们还是出了门。窗外的鸟雀今日格外有精神,早早起来歌唱,一大早的,挂着露珠的花草直起身体向着天空打招呼。唯有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似乎打算偷个闲,在今日好好睡个懒觉。   希伯来一连看了好几天,换了几次,挑选了个天气最凉爽的阴天。   但鲁伯隆的天气预报并不十分准确,因此希伯来还准备了挡板。是找居瑟普叔叔做的,这样的东西对于居瑟普叔叔来说不是难事,他花一个上午就做好了。   只需要安装电池,挡板上面甚至有吹风的小风扇。   希伯来拿回来的时候兴冲冲地跑到严先生家里,他相信严先生会喜欢这个东西的。   那时候严先生已经坐回到了客厅,摆弄撞在花瓶里的花束。见着希伯来急匆匆地跑进来,手里拿着支架,上方还有个棕色木板子。板子上两侧装着小扇叶。   像个光秃秃的木箱壳,丑兮兮的。   “严先生,试试这个!”希伯来满眼期待,闪烁着亮光的眼睛像是会刺伤人一样让严景林禁不住挪开视线避开。   严景林将视线投在了希伯来手中的东西上。但很快的,他就看不见了,希伯来跑到了他的身后。   “严先生,这个东西是我特地找居瑟普叔叔做的,保证很好用,您一定会喜欢的。”喜悦的声音如同跳动的音符一样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来,严景林看不见后方希伯来的脸,却能够想象出希伯来高兴的样子。   他嘴唇微动,收回了险些脱口而出的“这个丑东西是什么”的问题。   阴影降落在轮椅两侧,投在他的胳膊上,严景林抬起头,呆呆看着从上方吹过来风的扇叶。转动的扇叶“呜呜”发出催眠的声响,多看一会儿惹人头昏眼花。   “非常棒对吗?严先生?”希伯来的头从前方冒出来,大概是骑行了很远骑得很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像被雨淋了一场,衣服也湿透了粘黏在身上。   整一个热烘烘的人挤过来。   严景林只是碰到了他的手,就险些被这夏日的热度烫得转身溜走。   但他停在了原地,伸手抚摸上希伯来的头发,从希伯来湿热的发梢间感受到他汹涌而来赤诚的心意。   严景林“噗”地笑出来,一改之前的含蓄,眸子里也闪烁着笑意,黑沉的眼睛里光点跳动,眼底静谧湖水在跃动的光下荡开涟漪,没有哪一个夏夜比这还要美丽。   希伯来看花了眼,他很少见到严先生这样愉快的笑容,近来倒是多了一些。   他想着,太好了,严先生一定很喜欢吧。   幸好严先生是喜欢的。 第52章 先生,您真的等等我吧   前往梅纳村的路上一路都没有遇见太多的人。今日是个好天气,早晨的新闻播报大量游客涌入蔚蓝海岸,堵在博纳导致交通堵塞,交警已经过去调节,现在仍旧在堵车中。   相比之下,梅纳村就没那样大的魅力了,这个时候过去,恰恰避开了人群。   但尽管如此,路上仍旧有少许骑自行车的人。算一算,鲁伯隆的自行车骑行赛也快开始了。   今日风多,来自路的另一头的风凉爽拂过薰衣草的发梢,推动穿行在道路上的轮子滚滚向前。搭在轮椅上方的风车不需要续电自然而然地就可以转动。   两旁是大片的草地,远远的可以看见牛羊。   这个时候正适合睡觉,慵懒的牛羊吃完了草躺在地上休息,胖乎乎的身体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看过去的时候似乎耳边都能听见打鼾声。   “严先生,这个时候就不用考书了吧。”希伯来苦着脸,他的脚下蹬着自行车,车前面的篮子里放着他的草帽,微风吹起他的深棕色头发,看过去的时候,希伯来的眼眸中显露出苦恼的神色。   在他身旁,坐在轮椅上的人手中捧着一本书,正在张口念书。   “在路上应该看路的,不然多不安全。”希伯来试图劝说。   然而轮椅的方向可手控,这时候道路上并没有其他人,骑着山地自行车的人总是很快赶来又匆匆离去,于是路上又只剩下了希伯来和严景林。   路旁青草的气息一直蔓延过来,抬起头就映入满眼的绿,路两旁设置了围栏,后方种着散发着幽香的紫色小花。花丛并不齐整,总是到了某一处就缺少了点儿,严景林猜应该是被后面的动物吃掉了。   直直延伸向前的道路只需要开着轮椅顺着走下去就可以,早早安排好路线的严景林也无需查看,他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德语书上,试图唤醒希伯来的勤奋之魂。   遗憾的是,效果似乎并不太好。   本来也只是打算按照逗弄希伯来的严景林合上了书,眼中闪过笑意。   今日严景林穿着一身浅蓝色衬衫,下方配一条黑色裤子,他戴上了眼镜,让他看起来更有一种书卷气。   早在两人出发没多久,希伯来注意到严景林的穿着之后情不自禁地说:“严先生这样好像学校里的教授。”   尤其是严先生气质沉静,穿着讲究而不夸张,做什么的事情又都是一副不慌不忙的自信模样。希伯来总感觉严先生从内到外都显露出一种俗世打磨过的成熟魅力。   严景林听见愕然,反映过来顺着希伯来的话打趣问:“那么希伯来害怕我吗?”   要知道希伯来但凡提起他的教授脸上就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严景林每次看见时都忍不住笑他。次数一多,希伯来就不怎么肯提教授了,以免严景林总是在他旁边偷笑,惹得他不好意思。   只是这次,希伯来明显忘记了这回事。   希伯来红了脸,嘟嘟囔囔地说:“严先生这个玩笑也太过分了。”   听起来话在抱怨,只是说出来的话有气无力,夹杂着说话人的羞赧,倒是听不出半分责怪的意思。   “谁让你一个多星期心思都在山羊上,什么单词都没记住呢?”   青年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别处:“啊,严先生,风好大,现在顺风走实在非常合适!”   严景林笑出声来。   到了后方,大概是距离村子近了些,路旁的山羊多了起来。这些山羊完全不怕人,见到道路上有人经过,兴冲冲地跑到栏杆附近看。两只黑眼珠圆溜溜的在眼眶中转圈,伸长脖颈用鼻子碰了碰栏杆,似乎要和过路人说话。   后方,草地上躺着一个戴草帽的少年,仰躺着望向天空,两条腿弯起来,一条搭在另一条上面。他的手中握着一个长杆,拿在手中并不用来赶羊,只是悠悠地晃荡着。   “那些是什么?”严景林问。   栏杆外面挂着几个背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背篓用铁丝网紧紧缠绕在栏杆外侧,从外面拉到里面,将背篓牢牢系在了栏杆上。   “严先生要玩吗?”希伯来放缓了速度,渐渐靠边停下自行车来。   严景林跟过去。靠近了背篓,青草的味道就更加明显了。   在栏杆旁白的羊盯着外面的背篓看,背篓上写着:2法郎一捆。   意思是背篓里的青草2法郎一捆,买了可以拿去给山羊喂草。背篓里的青草似乎要较里面更鲜嫩,应该是经过特意挑选的。赶羊的少年极其聪明,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方法来赚钱。   严景林低头看的时候,背篓里已经放了些钱。   2法郎并不多,这年头买个什么都超过2法郎,从背篓里看,这项活动意外地受欢迎。   希伯来没能严景林思考完就丢进去2法郎,从里面拿了一捆草出来递出去:“因为基本上大家都是自驾游的,很多人都带孩子过来。长时间的旅程会让孩子不耐烦进而吵闹,大人也觉得累,这时候就可以停在路边喂喂山羊。而且如果草没有喂完可以带走喂给前面的山羊,也可以跟牧羊人说一声,他会退1法郎回来。”   “不怕大家不自觉吗?”严景林疑惑看着背篓里的东西。   “不。”希伯来笑说,“去梅纳村的人大都是鲁伯隆当地人,大家信仰天主教,是不愿意做出偷窃的事情的。千里迢迢来这里的游客也大方,并不贪财。当然牧羊人每过一段时间也会从兜里取钱出去。不过这些都只是意外之财罢了,实际上,牧羊人并不靠这些钱发财,光是梅纳村的羊排就足够他们生存并积攒一笔了。”   希伯来笑看着严景林递过去草喂着路边的山羊,两眼弯弯:“只能说,这些不过是消遣罢了,我倒是认为,这是梅纳村欢迎外来人的一种方式。”   山羊慢悠悠地嚼着嘴里的青草,白色的山羊胡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羊身上特别的味道传出来,味道并不十分大,还在严景林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分出去一些草,严景林对希伯来说:“你来试试。”   “唉?”希伯来惊讶看着,“我就不用了……”   “快来。”严景林伸手握住希伯来的手,覆在手背后拖着希伯来的胳膊向前伸去。   山羊虽然吃得缓慢,但力道却不小,咬下希伯来手中的草,即便是希伯来的手向后退,也比不过山羊吃草时的拉力。   “他的力气比吉斯兰还大。”希伯来愣愣看着前方围栏后的山羊,“吉斯兰对吃的总是不屑一顾的样子。”   “那是因为吉斯兰时时刻刻都会跑到路边去吃草。”从早吃到晚,似乎不需要停歇,所有好的草料都是它一只羊的。   而这里,这里有大片的山羊啊。   呼呼啦啦一群山羊围了上来,他们似乎对自己找好吃的草不感兴趣,只希望有人能够直接拿出来喂它。   “咩——”   山羊纷纷挤了上来,堆在围栏后方推推搡搡。   “严先生!”希伯来拉着严先生脚下后退,“我们快走!”   “……怎么?”严景林茫然想问,却见着希伯来已经骑上了自行车,离开围栏。   严景林没多想跟在希伯来身后。   “咩——”   后方传来山羊的叫声,某一声大喊,严景林回过头,只见有只山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越过了围栏,跑到了路中央,追在他们身后。   “啊啊啊啊,严先生,他跑好快啊。”希伯来慌张大叫,“您快跑啊——”   “嗖”的一声,风吹过希伯来的衣角,抬头看时,严先生的轮椅将他甩在身后,他只能前方十米处有一个轮椅的背影,这个背影距离他越来越远,转瞬达到了五十米远。   前方传过来严先生为他加油的鼓励声。   希伯来:“……”   后方山羊的脚步“哒哒”踏在道路上,气势非凡,四条腿矫健地奔跑着,比疯狂得吉斯兰还要更快,耳边全是山羊密集的踩踏声,如同激烈的摇滚曲。   “啊啊啊啊!”希伯来大声喊出来,回头看一眼,望见身后急速奔跑的山羊,他扭过头拼命踩脚蹬。   “严先生您等等我啊——”   这是什么品种的山羊,怎么会这么快?   救命!严先生不要丢下我QAQ。   “快来!希伯来。”前方大喊。   “好——”但您跑得太远了……严先生。   真的。   好远。   --------------------   《希伯来日记》xxx年xxx月xxx日   终于不追山羊了,换成被山羊追了。   ……好想买个轮椅,严先生作弊! 第53章 糟糕,把严先生忘了啊   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刺激了那只待在围栏后面的山羊,或许是它突然生起了玩耍之心,于是追着路人不放。   但希伯来实实在在地被追了十多分钟,好在最后山羊放弃了,不然希伯来真的认为自己会连人带车被撞出去。   道路上刮起一阵大风,吹飞希伯来篮子里的草帽,遥遥飘向身后。   后方牧羊少年呼喊着要将草帽还回去,只是前面的人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去了。转眼之间,只能见到背影。少年挠挠头,抓着叛逆的山羊,对于山羊突然的行为,他也感到不可思议。却也只能感叹过路人的倒霉。   额头上汗水密布,早在十分钟之前,希伯来还不是这样。现在他的腿脚已经酸了,喘气声如同鼓风机一般吹着气。在他身边,严景林一身清爽,一副悠然自若的样子。   “要休息下吗,希伯来?”严景林脸上带着笑意,手撑在扶手上笑看狼狈的希伯来。   希伯来刚刚经历了一场“羊角脱险”,停下来的时候,耳边还是“呜呜”的风声,心脏在胸口处剧烈震动,在听见严景林说话的时候,他还未能从险境中走出来,只抬起头,眼神略显茫然地看过去。   严景林也不着急,将轮椅的速度放到最低陪伴希伯来从刚刚的事情中渐渐缓过来。   “哈哈哈。”希伯来突然笑起来,一扫之前的狼狈,整张脸上带上焕然一新的活力,“严先生,终于跑出来了。”   “是啊。”严景林笑着看向傻乎乎开心着的希伯来,目光温柔。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面,一动也不动,呈现出一种别样的安宁。   希伯来注意到地上的影子,松了口气:“真好。”   严景林静静看过去,见到希伯来看着地面的眼神柔和下来。他听见希伯来说:“幸好严先生的轮椅可以调节速度,您没出现什么事情真是太好了。”   说话的人脸上唯有后怕之后的庆幸,丝毫没有为自己之前“被抛下”而生气。在严景林看过去的时候,他抬起头看过去的眼神也是一样的干净真诚,只有无尽的关心。   这就是希伯来。严景林想。希伯来一直就是这样体贴的一个人。   严景林看着他散乱的头发,也忍不住笑起来。   他想起了希伯来丢失的草帽。还有那追在后面大喊惶惶不安的牧羊少年。   但愿这件事情不会给希伯来带来阴影,也不会给牧羊少年带来阴影。现在看来,希伯来还好好的。   风吹过的时候,两旁的草“飒飒”作响,一望无际的草原向两边展开,小石子在地面滚动,远处扬起一阵灰色夹杂着黄色的风尘来,不知道哪里飘来的叶子孤独在空中漂流。   宽阔的道路上少有人,路旁的编织篮子安静挂在围栏前,这一次希伯来和严景林安安分分地走在路上,谁也没有为它们停留。   直到走出很远后,围栏后的草原渐渐没有了山羊的踪影,挂在路边的篮子也消失了。严景林扭过头去看希伯来,见希伯来脸上全是轻松的表情。   严景林问道:“希伯来现在会害怕吗?”   突然的问题让希伯来愣了下,想了一会儿希伯来才反应过来严景林在说什么,他哭笑不得回答:“严先生您别打趣我了,您知道的,我经常被吉斯兰追着踢呢。”   “噗”,严景林笑出来。   他本以为希伯来会为这次经历心有余悸而生出害怕来,却忘了希伯来之前一直过着在山羊老大哥吉斯兰手里“讨生活”的日子。   希伯来故作埋怨地说:“吉斯兰真是太凶了,严先生,他总是莫名其妙就发脾气,经常生气,难怪现在还没有母山羊看上他。一定是脾气太差了。”   这话出来,惹得旁边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大笑。   严景林见过希伯来追着山羊跑的样子,见过吉斯兰拱着希伯来把希伯来拱到角落的样子,也见过希伯来蹲下来系鞋带,被吉斯兰顶撞过去害他面朝地趴下去的样子,希伯来不提,他几乎要把这些忘在了脑海中。   “希伯来上辈子或许是山羊的兄弟吧。”严景林忍俊不禁说,“所以这一世它们对你尤其热情。”   严景林想,如果打是亲骂是爱的话,希伯来一定是山羊最忠实的好兄弟。   “太过分了啊,严先生。”希伯来侧过头,在微风里将目光朝想严景林的方向而去,他嘴上应着严景林的玩笑,嘴里还在抱怨,神色却没有丝毫恼怒,他只是将表情放松下来,让风拂去夏日的焦躁与一切惊心动魄的故事,将生活回归到了安静而平和的美好时光。   他不必恐惧,严先生也不必为他担忧。   夏天真好,将阴影晒得一干二净,一点儿也没留下。   临近中午的时候,希伯来和严景林终于抵达了梅纳村。这次长途消耗车油费0法郎,只损失了一顶法式草帽。   “总的来说,是赚到了。”希伯来乐观地总结道,“希望回去的路上没有太阳。”   严景林听完他的总结乐着说:“没关系,到时候太阳大了,我跟你分享我的轮椅。”   希伯来一副惊恐的表情。   “我会把他坐塌的。”   “别担心,2000法郎而已。”严景林戏谑说。   阳光有些令人眩晕,希伯来不动声色地朝着旁边挪了挪自行车。   “是逗你玩的。”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笑看着希伯来向后退开一步,等待希伯来挪完了,他才忍俊不禁地开口。   希伯来哀怨看过去。就在刚刚,他被这价钱吓了一跳。   “严先生,你……啊,小心!”希伯来还没来得及说完,大概是乐极生悲,轮椅碰到路上突起的石子,由于向前的惯性,轮椅失去了平衡,严景林摔在了地面。   希伯来慌张地从车上跳下来,扶着严景林坐在地面,检查严景林的身体,他担忧地看过来看过去,围在严景林身边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没事,希伯来。”严景林出声安抚,只是尽管如此,也无法阻拦希伯来的拉开裤腿和袖子检查的动作。   希伯来的眉头紧皱着,眼中盛着快要溢出来的担忧。   严景林不得不闭上嘴任由不放心的希伯来检查。   直到检查了半天,希伯来发现严景林真的没事,松了口气抱起严景林将他放在路旁的石头上。之后匆匆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回去扶起轮椅仔细地检查。动作细致地似乎要把轮椅拆掉检查每一个零件。   严景林等待着,本以为希伯来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所以要检查轮椅,他正准备出声安慰,便看见希伯来抬起手抚摸轮椅上的划痕。   划痕细微,不仔细看完全发现不了。   “修起来肯定很贵的。”严景林听见希伯来小声地心疼着说。   安慰的声音卡在了喉咙。   希伯来低下头继续检查轮椅的每一个角落,全然忘了身后的石头上还坐着一个人。   半小时后,用了比检查严景林更长的时间,希伯来才终于检查完了自行车,但他似乎仍然不放心,站起身,手扶着轮椅眼中都还是心疼。   这下应该结束了吧。严景林想,他已经被忽视半天了。   希伯来撑在轮椅后方,推着轮椅缓缓向前,见到轮椅能够正常使用,这才露出了微笑。   他扭过头,见到路边坐着安静盯着他的严景林。   眼睛露出了细微的茫然。似乎才发现这边坐着一个人。   严景林微笑地静望向希伯来,一句话未说。   ……啊。   希伯来终于反应过来。   糟糕,把严先生忘了。 第54章 笨蛋希伯来   “严先生辛苦了。”“严先生等了很久吧。”“严先生……”   希伯来声音放低,讨饶般地哄着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尽管严先生未曾表现出不开心,但与对方相处了很久的希伯来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严先生被忽视后的不愉快。   严景林每一声都应着,静听着希伯来将好话说尽,才满意地宽慰希伯来。   “刚刚还是多亏了希伯来,同希伯来出来真让人放心。”   一句话让希伯来再次开心起来,并真心地认为是自己想多了,严先生果然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梅纳村的餐厅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房屋刷成漂亮的粉绿蓝三色,看起来像是马卡龙的颜色配置,台阶是橙黄色的,走在外面就感觉到了一场颜色盛宴。   餐厅的玻璃里外擦得透亮,从外面就可以看见升腾的雾气,炸得酥脆的羊排几乎是每一位客人的必点菜。希伯来看见餐厅的招牌,确定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了,我带严先生进去。”希伯来欣喜地说。   轮椅并不好上台阶,好在里面的服务员出来帮忙,和着希伯来一起将轮椅抬了进去。   “感谢您愿意来到这里,希望客人您用餐愉快。”服务员用着清晰的法语道谢,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他身上穿着深蓝色背带裤,裤子前面挂着餐厅的符号。衣服的装饰有些可爱,让整个餐厅增添一些人情味。   餐厅内部干净整洁,不愧是在鲁伯隆报刊中评星五星的餐厅。   “严先生,您看看。”将严景林的位置调整好希伯来才坐下,一坐下将菜单递给严景林,满眼期待地盯着对面看。   周遭大多是情侣或者家庭,人们成双成对地来,没有哪个单独坐着的桌子。   希伯来与严景林隔壁桌是对情侣及一对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妻。情侣大概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每隔一会儿就要站起来亲一下。   希伯来的脸微微红起来,他撑起一只胳膊挡着自己的视线。   这样的动作令严景林的视线从菜单中短暂地移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希伯来的样子,一双乌黑的眼睛里荡着中午阳光下湖水的粼粼波光,严先生什么也没说,低笑着重新回到菜单里。   这下,希伯来更不好意思了。   先生一定在心里调侃他,希伯来耳朵滚烫地想着。   太恶趣味了。   亲吻在鲁伯隆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它作为一项礼仪存在在生活中交际的时时刻刻。就如隔壁,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妻见到了熟人,热情地站起来亲吻对方的脸颊,她们重重地亲吻了三下,以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   两边的两个相熟的好朋友站起来,男人们脸贴在一起,嘴张开发出“波”的一声。   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热情地投入交际生活,唯有这里一片安静,甚至连交谈也几乎消失。这对组合得到了餐厅老板的注意。   老板是个和气的大叔,中年有些发福,肚子从衣服里凸出来,看起来有些滑稽。他见到这对沉默的客人,扭头对着服务员说些什么。   很快地,在严景林点完餐将菜单递给希伯来后,服务员就端着盘子过来了。   “两位是一起过来的好朋友吗?我们这里有个活动,两位要一起参加吗?”服务员笑着说。   “哎?”希伯来迷茫地仰起头,“我好像没听说过这里有活动?”   来之前希伯来特地查了查,这家店的下个活动在一个月后的节日当天。并没有显示今日。并且,来到这家店几次,餐厅只在节假日里有打折。其余时刻,老板似乎总是嫌弃人多,每日限量预定座位,哪怕到了旺季,人流量最多的时候也不考虑在餐厅外支起摊子。   这家餐厅从以前到现在都对各式各样的活动无感,仅凭着质量和服务态度在业内冲进前列。   “是幸运客人的特别活动。”服务员笑着说,“由两人合作在十分钟内完成一个拼图,挑战成功就可以获得免费桃子酒两杯。是本店特制的,每日限量的桃子酒。两位客人要参加吗?”   虽然对有活动这件事感到惊讶,但并不妨碍希伯来听明白服务员的意思,他从菜单里抬起头看向严景林,兴奋地问:“严先生,要参加吗?”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严景林看,这双眼睛里盛着夏日的光,将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让严景林想到了在草坪上玩耍奔跑着扑向主人的狗狗,这时候大概无论任何人都是无法拒绝的吧。   “试试吧。”严景林笑着应下来,抬起头对服务员说,“麻烦您了。”   “不客气,祝两位幸运的朋友玩得愉快,也愿你们今日之后友谊更加深厚。”服务员笑着回答。   严景林听见这句的时候,眼皮跳动了下。他直起身体看了看四周。   “怎么了,严先生?”希伯来已经将餐点完,把菜单递给了服务员,见到严景林的动作,随着他一起朝着屋子里的其他人看了看。   整个餐厅的人并不少,他们坐下来没多久,餐厅里就坐满了,一点儿也不剩下。外面支起来的帐篷下坐着一些人,等候着餐厅里的人用完餐离开。   严景林笑一笑,问:“希伯来不觉得奇怪吗?”   “啊?什么奇怪?”希伯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在餐厅里看了一圈,餐厅中情侣与各个家庭热闹地谈话,以至于餐厅到处都是说话声,每个桌子上的每个人都在为餐厅的“噪音”做贡献,人们的脸上带着愉快地微笑。   严景林见着希伯来茫然四处张望的样子乐不可支,故意卖关子说:“没有,只是这里人真多啊。”   “是啊,一直都很多。”希伯来恢复了常态,正经地点点头。   他做完这样的动作之后,对面的严景林突然笑起来,盯着希伯来看,眼睛弯起来,看着十分愉快。似乎在笑话希伯来信以为真,真的相信了严景林的说辞。   “严先生!”希伯来反应过来,前倾身体幽怨的看着严景林,“您究竟发现了什么?快告诉我吧。”   对面突然大笑起来。惹得希伯来茫然抬起头。   “笨蛋希伯来,老板以为我们吵架了啊。”严景林满眼无奈的笑意。 第55章 别责怪自己,希伯来   “怎、怎么会呢?严先生。您一定是误会了。”希伯来肯定地说,他再次转过头朝向屋子里的其他人看看,屋子里的人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要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人人都有同伴,完全找不到有哪一个停下来的人。   法国人总是这样,他们热爱对生活中的事情发出点评,如果靠近他们,就会惊讶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能说的民族。因而稍微安静一些的人若是身处他们之中,就容易显得格格不入。   希伯来的表情渐渐纠结起来。   严景林不说话,笑着地等待希伯来慢慢思考。   过了一会儿,希伯来眼睛睁大,惊恐地说:“餐厅里没有其他人在拼图了!”   既然是活动,万万没有只有一人参加的道理。希伯来明白,他在餐馆搜索了一圈,除了他的这一组,其他组没有人在拼图。   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概率,能让希伯来与严景林这样普普通通的一组拿到幸运机会呢?   兜里的票还没拿出来,也不存在因为山羊活动的理由。   “外面也有人等着,这样的活动对于销售可不利。”严景林补充说。   尽管外面的是来早了的客人,但如果上一位客人先吃完,距离下一位到来还有时间,外面的客人也是能够先进来用餐的。这样忙碌的情况下,再举办活动显然并不合理。   希伯来想起严景林的话,纠结地抬起头看向桌台后面的老板。这位老板在梅纳村颇受人尊敬,不仅是因为餐馆的饭菜做的好,还因为他是当地有名的慈善家,热衷于做慈善,甚至资助了一家孤儿院。   平时老板在餐馆里看着,不忙的时候就去孤儿院看看。   他为人热心,当地不少人都受过他的帮助。   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老板抬起头,向着希伯来投去一个和善的笑容。浓眉的老板面相看起来有些凶悍,经过这样一笑后,竟也流露出一丝慈祥。老板朝着希伯来点点头,似乎在鼓励希伯来。   也不知道在老板的心里,这一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矛盾。   希伯来瞬时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地对严景林说:“严先生,他真、真的以为我们吵架了。”   坐在对面的青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不自然,窘迫的样子让整个人看起来绵软而好欺负。总是免不了的让人生出一种想要欺负一下的想法。   而坐在座椅上的严景林看起来则没有任何不自然,他颇为恶趣味地欣赏着希伯来的紧张。   一直到服务员过来,希伯来的紧张达到了顶峰。   “先生们好,这里有个沙漏,代表时间是十分钟,这是两位需要合作的拼图,如果两位现在开始的话,我就直接调转沙漏了。”服务员说话间向着左右两边看看,见到希伯来的样子时脸上的表情愣了下,她转过头对着严景林,表情认真而严肃,说,“先生,请一定要和朋友合作完成哦。”   严景林:“……”   严景林哭笑不得,看来他被服务员当成了饭桌上的“不合作”人士。   希伯来经过了解之后对于状况已经知晓,现在看着服务员的动作也明白了她的误会,他张嘴想为严景林解释,但抬起头望见严景林含笑的样子,准备说出来的话又收了回去。   严先生太恶趣味了,他明明看起来玩得很起劲。   看出了严景林完全不打算解释,希伯来无奈地在服务员的注视下开始了游戏。   由于拼图并不大,两个人不得不凑近了才能一起拼,而由于严景林没办法站起来,希伯来将拼图推向更加靠近严景林的位置。他站起来弯下腰贴过去。   两个毛茸茸的头凑在了一起。   沙子掉落在沙漏之中发出“沙沙”的声响,拼图并不太大,但摆在桌子上没一会儿就散开了,这边的桌子总算发出了交谈声,没一会儿,大概是站累了,希伯来直接走到了严景林的身边。站在旁边弯下腰跟着一起拼图。   服务员已经去忙别的桌了,经过希伯来这一桌的时候,看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回头望向老板,两人扬起一个神秘而默契的笑容。   这样特殊的一桌渐渐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餐馆中有其他客人望了过去。   “他们在干什么?”   “在玩游戏吗?”   “看着真开心啊,游戏很好玩吗?”   交谈声传进希伯来的耳朵里的时候,希伯来抬起头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发现餐馆里一些看着他们的人,有些光明正大,有些在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扭过了头。   “严、严先生。”希伯来惊慌地低下头,脸颊因不好意思呈现出微红的颜色。   他忍不住瞥向严景林,想要在严景林身上寻求到解决现状的方法,好让自己不至于真的钻到桌子下面去。   “专心。”低沉的声音传入希伯来的耳朵里,带着一种让人镇静的力量,令希伯来的心瞬时间平复下来。   “别看他们希伯来,快结束了。”严景林的一句话将希伯来从窘迫中拉了出来,只剩下了活动快结束的紧张。   拼图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摆在旁边的沙漏也只余下不多的沙砾。   “严先生,时间快不够了!”希伯来生出一种紧张感来。他的视线扫过桌上乱摆着的拼图碎片,极度的紧张感下,拼图碎片似乎在瞳孔里无限放大了,以至于他伸出手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就像是他考试时不会做题时候的状态。   “别紧张,希伯来。”还在与拼图作斗争的严景林见着希伯来的动作缓下来,抬起头看了一眼。   所有的比赛似乎都是一样,参赛者总在最开始的时候容易紧张,而后在比赛的一分钟后渐渐放松心态,到了临近赛末的时候,就重新恢复到紧张的状态。   在看见希伯来的表情的时候,严景林已经能够理解希伯来停下来的原因了,于是出声安慰。   沙漏无声无息掉下沙子来,饶是严景林再努力,但在一个人努力的情况下还是失败了。   沙漏瓶子中的沙落完的瞬间, 希伯来的脸色苍白下来。   “希伯来?”严景林轻唤希伯来,他侧过头望过去,见到希伯来的表情脸色严肃下来,说,“镇静些,希伯来,这不过是场游戏。”   所以,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第56章 你是下落的太阳   希伯来坐在座位上,头微微垂下盯着面前整洁的桌面,棕色头发没精神地耷拉着。窗外的日光斜射到这边,希伯来像是一株被晒蔫儿了的花。   服务员走过来担忧地看着桌上的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一场善意的活动会是这样的结局。   感受到服务员的无措,严景林伸手拿起桌上的沙漏笑着递给她,道谢之后,回头对希伯来说:“希伯来,和我一起把拼图整理好吧。”   拼图还有最后几块没有完成,全是希伯来那一边的。零散地散落在桌面,距离拼图并不远,如果再有一分钟一定能够拼好。   希伯来沉默地抬手将拼图拼好,站起来礼貌地递给服务员。将拼图送至服务员手中的时候,甚至低声向她道谢。   严景林向服务员投去一个眼神,示意她离开。桌子附近,只余下严景林和希伯来。   “就差一点儿了,希伯来很棒了。”严景林说,然而这句话只得到了对面青年一个虚弱的笑容。青年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雾,委屈似要凝成水从屋檐上滴落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不应该,严景林还是“噗”的一声笑出来。惹来对面青年哀怨的眼神。   严景林手握拳抵在唇边,忍笑说:“抱歉抱歉,只是会因为拼图失败而难过的希伯来有些……噗……要知道我上一次这样还是小学时候,出去玩的时候因为没抽到喜欢的塑料小人而不高兴。”   眼睛微弯起,严景林笑着说:“希伯来想知道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吗?”   说话的人一脸神秘的样子,沉浸在失落里的希伯来也不免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好奇问:“发生了什么?”   “我和我的朋友在玩射击游戏,那时候有个抽奖箱,里面有各种小球,不同颜色的小球对应不同的奖品,如果抽到红色小球就可以自行选择一个礼物盲盒。藏在盲盒里面的多是塑料小人。那一次我非常努力,射击游戏只要上场就没有失败过,每一次打中十个我就可以拿到抽取盲盒的机会,然而……”   “然而什么?”希伯来专注地看过去,他沉浸在严景林讲述故事一样平和的话语中,急切地想要听见后面的事情。   严先生会以怎么样的故事安慰他呢?   “然而每一次我都没抽到,我想要的那个塑料小人并不好看,现在来看样子甚至有些蠢,他是一个头上顶着太阳花的男人,但我就是没有抽到他。我的朋友则不是,他的射击游戏和我一起,但他只赢了一次,就是那一次的抽奖抽到了我想要的小人。”   “这种事情非常戏剧性,可它就是会发生。”   希伯来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倔强的男孩儿,他站在公园射击摊的抽奖箱前,手中拿着数个塑料小人,却仍然不开心地盯着抽奖箱。他的眼睛如同严先生一样黑得发亮,却承载着满满的不开心。似乎在问:为什么总是抽不到他喜欢的?   在这一瞬间,希伯来对他充满了怜爱。   或许严先生是想让他知道,即便努力了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   “但是我很笨的。”希伯来小声说,他的声音很低,也并不想让严景林听见。严先生只是运气不太好,他确实实力不太行。在学校里也是那样,杰拉尔德总是看不起他。   “同样都付出了努力,同样都是失败。你会觉得我笨吗?”严景林笑起来,他的目光望向希伯来。   摆在窗边的百里香散发着香味,嫩绿的叶子上星星点点冒出来紫色的小花。日光下它们招摇着伸出去,一半隐匿在墙壁的阴影中,一半伸展出去盛放在太阳下,好像花朵不甘心似的,朝着光出现的地方走去。   希伯来就在这样的芳香中望见了严先生的眼睛。如同夏日的清泉一样温和,眼中的光芒像在池水中跳跃的光点。池水安静地躺在人来人往的公园中央,等待有些路过的人走近他。   走近他,站在他面前,接受他身上的祥和与安宁。   在这样的注视中,希伯来渐渐平静下来,从情绪中走出来,再回想刚刚的事情,他的脸红透了。   浓烈的羞耻让他无法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甚至连坐在位置上都如坐针毡。严先生竟然因为这样的事情耐心安慰他,希伯来的眼睛左看右看,避开严景林的注视。   如果有可能,他甚至想躲进窗边的花里。   屋子里热气弥漫,似乎每一丝热度都朝着希伯来所在的地方涌来,希伯来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大口。水是冰凉的,专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喝下去从喉咙一直凉到胃,冰凉的感觉驱散身体中的燥热,希伯来终于好受了一些。   好在餐盘来得及时,待食物端上来之后,希伯来重新恢复了热情,他一一向严景林介绍桌上的美食,甚至包括食物后面的故事。   他细致地安排好一切,力图让远道而来的严景林体验到最佳的用餐。   如同希伯来所说的那样,严景林品尝到羊排的第一口就爱上了这道菜,鲜嫩柔软而不带任何腥味,酱汁完美地融合进羊排里面地每一处,小葱点缀在羊排外面,使得羊排鲜而不腻。   “怎么样,严先生?”希伯来满是希冀地看过去。   “很好。”严景林点头。在他点头之后,希伯来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老板终于满意了。尽管经历了一些波折,故事最终仍是圆满结局。   临到离开的时候,服务员还是为希伯来与严景林送上了两瓶包装好的桃子酒作为礼物。   “这是送给两位远道而来客人的礼物。愿两位旅途愉快。”   服务员与老板笑望着门口的希伯来和严景林,说:“下次再见,希伯来。”   希伯来惊了下,转而惊喜说:“下次见,尼古拉先生。”   外面出了太阳,远处天空一角高高的教堂塔尖深入空中挤在白花花软绵绵的云中,飞鸟衔着树枝掠过天空,街道上满是青草与泥土的清香。   某一处,亮丽的色彩将道路上的土黄色打破,闯进人的视线之中。红黄蓝绿各色的玩偶挂在线上一一摆开,玩偶看起来是针织而成的,样式漂亮而可爱,与身后画上彩色墙画的房子一起融进梅纳村特别的风景。   横拉在两根杆子的黑线上有一个玩偶吸引了希伯来的目光,那是一个小人,头上顶着一朵大大的向日葵。   希伯来的目光向前方的严景林望去。   风温柔地吹过,带着微弱的热气,希伯来停下自行车,在严景林疑惑的目光中将车停在了路旁。   “等我一下,严先生。”希伯来大喊着,匆匆跑开了。   顶着向日葵的男孩儿带着灿烂的笑容,黑黝黝的大眼睛用漂亮的珠子穿成,看过去的时候清晰地映出希伯来的模样。   “送给您,严先生。是夏季出游的礼物。”希伯来腼腆地笑着,送出手中的玩偶。   针织的毛线柔软,轻轻一捏就凹险下去,严景林翻来覆去捏了几下,哭笑不得地收下这个礼物。   轮胎继续向前,碾在地面发出细碎声响,阳光也温柔,风也温柔。   早年没得到的礼物早已忘却,又在今年拿到。仍然是惊喜。   太阳下的希伯来背着阳光,骑在自行上向前蹬着脚蹬,他的头发在风中蓬松地晃动,光如同金箔一般落在车的后座。   后方被主人抱在怀里的男孩儿,在鲁伯隆花朵盛放的季节,顶着一头向日葵朝向前方,追逐自行车座后落下的璀璨太阳。 第57章 等等我,萨维奥   从梅纳村回来后,严景林带上希伯来和礼物前往贝尔玛奶奶家,感谢她在希伯来训练期间对于自己的关照。   做客多日,贝尔玛奶奶和萨维奥总是注意着他的情绪,从未让他感到枯燥无聊过。   有时候贝尔玛奶奶带着严景林一起修建花枝,穿过花丛间留下的小道,左右的蔷薇花从两旁大方地伸出来打招呼。贝尔玛奶奶耐心而温柔地教他怎样修建,需要注意什么。他拿着一把剪刀,在微风中剪下蔷薇花丛中的枯枝烂叶。   休息时,桌椅上摆放着夏季的水果和冰镇的饮料。贝尔玛奶奶不喝冰镇的,这些都是留给他和希伯来的。   还有的时候,贝尔玛奶奶带着他和萨维奥一起外出买东西,带着朴素的布袋子,旁边的萨维奥蹦蹦跳跳闹个不停,没走几步路就跑出去蹭着过路人让对方摸摸他的头。   附近的人渐渐和严景林熟悉起来,见到他时也会热情地打招呼。   严景林明显地感觉到,在希伯来和贝尔玛奶奶的帮助下,自己似乎在无形之中与这座小镇产生了奇妙的羁绊。他在鲁伯隆的晴空之下,路旁总有不间断开放着的花,迎面走来提着袋子的人微笑朝他挥手。待来人走得近了,便弯下腰给予他一个夸张的拥抱。   严景林终于不再排斥外出了。   然而希伯来的学业却在一系列的外出中耽搁了不少。待严景林再次打开书的时候,希伯来竟把之前学的不少单词忘记了。   于是之后的一周里,希伯来开始了严景林的魔鬼训练。   希伯来苦着脸埋头看书,他深深怀疑,国外的学业压力真的已经这么大了吗?怎么可以有人从早学习到晚的呢?   可严先生的法语确实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成长着,一直到与希伯来流畅地谈论了一整天,无论什么话题对方都能够顺利接上去的时候,希伯来开始怀疑是自己不够勤奋亦或者不够聪明了。   严先生的学习进度太可怕了!   这天天气燥热,天一直热了几天,每天都是三十多度将近四十度,花园里的花被晒得萎靡,弯下花枝不愿面对大太阳的热情。希伯来和严景林在室内将空调打到了22℃,窗户已经关闭,虽然两人仍在窗边,但明显没人愿意受到一点儿的热气了。   街上的狗也不叫了,趴在家里吐着舌头哈气。到处乱蹿的猫也躲进了椅子下。明晃晃的太阳赶走了一切路上可以见到的生物,不幸需要外出的人走在路上时甚至不愿抬起头来。   这就是夏季。   小镇中的人除非邻居和游客,没有太多的人愿意出去了。走亲访友的活动似乎一下子按下了暂停键,人们都不再热衷于这项活动。无论是前去别人家路上遭受的炎热酷刑,亦或者去了别人家让别人再下厨遭受一次出汗的酷刑,对于鲁伯隆的居民来说都是让他们极其想要逃避的事情。   只有在夜晚的时候,被燥热的太阳关在屋里一整天的人才终于出来透透气。   严景林和希伯来已经一周没去贝尔玛奶奶家了,这意味着,太阳挂在天空整整一周,而这一周内,每天的温度都非常高。   正因此严景林和希伯来接到贝尔玛奶奶的电话也是惊讶万分,因为就在上一周,贝尔玛奶奶还说天气炎热,让他们少跑出去,以免在夏季晒伤了皮肤,并提议晚上凉快下来的时候去附近散散步。   电话里贝尔玛奶奶没有作出过多的解释,只是说希望严景林和希伯来能够到她家一趟看看萨维奥。   听见萨维奥名字的时候,严景林和希伯来对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不妙来。   顾不上炎热的天气,两人匆匆出了门。   路上太阳很大,焦急之下的希伯来没有带上自己的草帽,严景林也没有带上防护的装备,阳光直射在皮肤上将皮肤晒得火辣辣的疼。轮椅的皮质扶手滚烫,好在轮椅开得很快,还有些风,缓解了太阳光带来的伤害。   希伯来一路上一句话未说,咬着牙加快脚上的速度,拼了劲地向前驶去。   谁也数不清经过了多少街道,路边又有多少种花。没人管那些东西,只在轮椅碰到石子发出一声响的时候,惹来一记担忧的眼神。   “别看我,专心,希伯来。贝尔玛奶奶和萨维奥都等着我们呢。”作为“风险”之中的严景林比没事的希伯来还要镇静,他的目光沉沉的,脸上失去笑容的样子让希伯来几乎以为他回到了最初和严先生见面的时候。   他的心“砰砰”直跳,只希望萨维奥的时间也能够回到过去的时候。   抵达贝尔玛奶奶家需要经过一个草坪,这座草坪平日里是贝尔玛奶奶义务打理的。严景林和希伯来经过这里的时候,草坪上的草已经长长了许多,杂乱的样子看起来有一阵无人打理了。   这不过才过了一两周的时候。   严景林和希伯来看了一眼,两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什么不用说,默契地加快速度。   这时候,惹人烦闷的太阳似乎也并不干扰人了。轮椅碾过路上的叶子,将叶子碾得粉碎。   一直到能够看见贝尔玛奶奶家门口熟悉的蔷薇花丛时,严景林和希伯来才稍稍松了口气。   希伯来甚至来不及锁车,推着严景林的轮椅急匆匆地进门。动作之急切,几乎像要推着球进球门。   好在严景林抓扶手抓得够稳,身体在轮椅上晃动却丝毫没有要掉下来的趋势。   一进门,两人的目光在客厅里到处搜寻萨维奥的踪影。   然而萨维奥的踪迹很好找,因为就在沙发上,萨维奥趴在贝尔玛奶奶的怀中。   沙发上和屋子里或站着或坐着,聚集了很多人,亨利克先生表情严肃。   希伯来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   “很多年了。”静悄悄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那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等在希伯来耳边响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是坐在沙发上的贝尔玛奶奶说的。   她的样子看起来如此疲倦,一下子竟然苍老了许多。   人从门外进来,她也不抬头欢迎,这并不符合以往热情和气的贝尔玛奶奶的举止,但此时没有人在意,她自己也并不在意。   沙发上,萨维奥趴下来,呼吸粗重,艰难地睁开眼睛喘息着。 第58章 晚安,希伯来   在很多年前,萨维奥还小的时候,希伯来就见过这只聪明的拉布拉多犬。   那时候他的个头如此小,小到希伯来的一双手就能够将他装下。他小心翼翼地同贝尔玛奶奶学着如何呵护一只小狗,给小狗冲奶粉,测量温度,再将奶瓶放在小小的萨维奥嘴边。   那时候萨维奥还是粉红色的一团,身体脆弱,一不注意就会生病,没有半分英气可言。因为必须处处小心,不让他着凉了太热了亦或者被其他狗狗欺负了。   希伯来记得所有和萨维奥一起的记忆。   他站在沙发旁白,望着沙发上的萨维奥,鼻子一酸。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克制眼泪不从眼眶里落下来。   这件屋子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家似乎都接受了结果,只是在等待着,如同等待法官落锤一般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屋子外的阳光投在门口,一如过去的数个午后。   懒洋洋的狗趴在门口,躲在门板的阴影下睡觉。一般阳光落在后背上,狗狗微微眯着眼,浑然不在乎。院子里蝴蝶飞来,轻轻落在他的鼻尖。   屋子里骚动起来。   某一刻萨维奥的呼吸渐弱,坐在沙发上的贝尔玛奶奶哭泣出声,希伯来手紧握着,颤抖着,最终被从旁边伸出来的一双手轻轻握住拉开。   希伯来扭过头,朝着严景林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很想告诉严先生自己没有事情,但这很难。于是他快速扭过头,避免把自己狼狈的样子呈现在严先生面前,凭白地让人为他担忧。   贝尔玛奶奶口中小声念叨着,充满了担忧与虔诚,她哽咽着,声音让人听了不忍。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渐渐跟着她一同念了起来。   是天主教的祷词。   “主啊,他在世上已经度过一段悠长的时间,尝透了得失的滋味,无论如何,他已尽自己的全力生活。主!求你祝福他……[1]”   萨维奥的眼睛浑浊起来,这如同一个征兆,意味着要不了多久这一切就会结束。   指针在钟表里“滴答滴答”报时,如同死神宣告时的召唤。这一切都让人心慌。   响在整间屋子里的祈祷令严景林耳朵嗡鸣,呼吸不畅,一切压抑得可怕。尽管这里的声音并不大,可这一点儿的声音就已经让人受不了。   萨维奥努力挪动脑袋,似乎想触碰贝尔玛,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好在多年来,贝尔玛奶奶早已与他培养起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贝尔玛奶奶抬起头轻轻放在萨维奥的脑袋上。   从希伯来的角度可以看出,她一点儿力气也舍不得丢给萨维奥。   某一刻,屋子里响起贝尔玛奶奶的说话声,打破令人恐惧的祈祷声。   一瞬间严景林仿佛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我当时是怎么挑中你的呢?”贝尔玛奶奶缓慢说:“你在一群狗狗中最是孱弱,身体瘦小,埋在所有狗狗中央,一不小心就会看不见你。可我还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你了,我看见你迈着颤颤巍巍的腿,眼睛还没睁开,孱弱又坚强地挪到妈妈身边,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   “我一下子就被击中了。我在想,如果没有悉心照顾的话,你一定很难活下去吧。”   “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了。你成为了我的家人,我要好好照顾你。萨维奥,再见,我的家人。如果我们未来有一天在上主面前相会,我还会找到你,把你众多狗狗中一眼就挑出来。”   “我爱你。”贝尔玛奶奶轻声说。   萨维奥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睛最后颤动一下,似乎在回应贝尔玛奶奶的话语。   寒意侵袭了这件屋子,祷词如同巨浪一样袭击了这里,将屋子里的每一个都淋得浑身湿透,寒意从身体外钻入身体内部,屋外热烘烘的太阳也失去了效用。   萨维奥现在也还是一副大家熟悉的样子,只是今天明天后天再也不会出现。   希伯来蹲下来大哭,但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咬着手臂强忍着,维持最后一点力气,待会儿他还要帮助贝尔玛奶奶处理后续事宜。贝尔玛奶奶年纪大了,他需要给她帮忙。   希伯来无力思考其他,他满脑子都是萨维奥。恍惚间,他听见耳边有人在小声呼唤他。这声音充满了担忧,将他沉浸在悲痛中的心稍稍拉了出来。   他抬起头,是严先生。   严先生张开手拥抱住他,对他说:“坚强一点儿希伯来,让我们跟大家一起送别萨维奥。贝尔玛奶奶年纪大了,经不起伤心,我们不能引起她的伤感。”   如果一个伤心的人身边有人大哭,那么她的情绪很容易被牵引出来,跟着放大。   严景林的脸色很难看,苍白得如同生了一场大病,在这间屋子里,他看起来才是失去的那一个人,可他脸上仍然保持着平静。   希伯来看过去,只能在严景林一直未曾舒缓的眉头中稍微察觉他悲伤的情绪。   希伯来咬着唇,努力将眼泪憋回去。   接下来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希伯来自己也记不住自己做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和谁说了什么,但大概他的情绪不大好,后面严先生接替了他的工作谈论起来。   总之,最终约定了萨维奥在三天后下葬,葬在附近的狗墓里。碑上刻:在我所能呼吸的每一秒钟,我都记得你。   晚上时候,希伯来和严先生返回,一路上两人沉默不语。   远处天空的霞光将街道上的影子拉长,歪斜着印在两旁陡然凸出的石阶上,没精打采地被主人的轮椅拖着向前走。两旁道路走过大笑着归来的游客,笑声想了一阵,很快被风抛在后面。   一直到门口,希伯来停下来。   “你先回家吧,我可以自己进去。”严景林突然出声,今天一天希伯来都神经恍惚,严景林实在担心他的状况。   “让我送您进去吧。”希伯来安静地看过去,他的眼睛忧郁,让人想起秋天时被雨水清洗之后的树林。   严景林便没有再坚持。   轮椅缓缓走过熟悉庭院的石砖,上了横板进入家门。   “希伯来。”   就在希伯来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严景林喊住了他。希伯来转过身,疲惫的脸带一丝疑惑地看着他。   “一切都会过去的,好好休息,晚安,希伯来。”   大概是说话的人声音太过温柔,希伯来的脸上呈现出似要哭出来的表情,但很快又克制住,希伯来最终上前,缓缓低下身,沉默着紧紧拥抱住严景林。   “晚安,先生。”   --------------------   [1]来自天主教祷词 第59章 失眠   希伯来今夜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噩梦,从梦中醒来之后便一直没有睡着。   梦中他回到了最难以忘记的那个夏天。   那一年鲁伯隆正逢向日葵盛放的时候,暴风雨不曾在夏季降临打击脆弱的向日葵花枝,因而每一位种植向日葵的人家都获得了大丰收。   希伯来家的生意极好,每天到来的人络绎不绝,一连一个月总是从早忙到晚。   白天时候希伯来要去花田里帮忙,然而此时他的妈妈正生着病躺在房间的床上休息,只需要朝着里面看一眼,就能够见到妈妈那苍白的令人生忧的脸庞。   希伯来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出门前他做好了午餐摆在床头的桌子上。桌上的薰衣草垂下来,经过了一夜之后,它看起来怏怏的,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一样。可更换,就是晚上的事情了。   由于繁忙,花田里不能缺人,希伯来不得不从早到晚待在那里。   外出的时间如此漫长,漫长到希伯来每一刻都觉得难熬。太阳挂在天空中,升起之后似乎就没有变换位置,中午与傍晚就更显得遥远了。希伯来站在田埂里与人交谈,他客气而礼貌,看起来耐心地解答客人的疑惑,内心里却总是想着家里的妈妈。   花田里薰衣草花香浓郁,随着风四散而去,风吹起时,一阵阵“飒飒”的声响,像是礼物店门口的风铃声。   希伯来站在向日葵的这一头,也仍然能够闻到那种浓郁的花香。   可他无心欣赏它们的美丽,他站在太阳下穿梭在花田里外一刻也不停地同客人交谈。如果没有人来,他就抬起头目光执着地投向远处的房屋,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四处寻找花田附近有无可以交谈的客人。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很多都是废话,然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他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没关系的,等夏天过去,妈妈就会好起来的。   医生是这么说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贝尔玛奶奶和居瑟普叔叔也是这么说的。   秋天秋天,请快些来吧。   那一年夏日太难过了,天气一连热了快一个月,一场雨也没下。希伯来每天在热烘烘的太阳下走出家门,街道的地面未经过后来的修整,还是柏油马路,每天都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希伯来每天走出家门都会想,一定是马路的味道太难闻,所以他才不想出门的。谁会想要看见马路上的沥青经过太阳烘烤之后冒出来的黑烟呢?只要远远看见,人们就会纷纷绕开路去。   可即便是这样的路也仍旧没有阻拦住前来鲁伯隆游玩的客人的步伐,他们乐此不疲地穿过大街小巷,走到这一处偏僻的地方。   当然,也是因为鲁伯隆当地的报纸刊登了希伯来家里的大片花田。   上主可见,希伯来从未想过打广告,可鲁伯隆当地的报刊就这么实实在在地免费为这美丽的花田留下了一小栏的专门介绍。于是那一年的客人出奇得多。   希伯来每天都被困在花田里。   晚上到了回去的时候,他急切收拾东西,唯恐下一刻就会冒出来一个不知时间的客人打断他。希伯来甚至小跑着离开,风跟在他身后也在追着他的步伐。   打开门的时候,房间里传出咳嗽声,脆弱的,连绵不断,声音嘶哑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掉。希伯来急忙冲进厨房倒了一杯温水,出门前他在桌上也放满了水,但是估计已经凉了。   躺在床上的人在门开的瞬间收敛起咳嗽声,直到希伯来走到她跟前,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咳出来吧,妈妈”,那道咳嗽声才如堵在山石后面的泉水一样拿开了封堵的石块一瞬间喷涌而出。   桌上的花枯萎了。   经过一个夜晚再加上一个白天,尽管待在装了水的花瓶里,但还是很快枯萎了。希伯来过去换掉花枝的时候见到花瓶里面的水已经干涸,空荡荡的像是不曾装过水一样。   开了太久的空调,再加上夏季干燥炎热,花瓶里的水已经被烘干了。   希伯来拿出花瓶里面的花时,看着花朵上面垂落着萎缩的花瓣,情不自禁地想着,人的生命也会像迅速枯萎的花朵一样吗?   怎么能那样迅速地就枯萎了?   夜晚时候,希伯来做了一个连环的梦。梦中他梦见自己的妈妈不在了,他躺在房间的床上做了第二个梦,梦里他和妈妈幸福地在一起生活。   而后他在第二个梦中醒来,想起来自己的妈妈不在了,他无法忍受地痛哭流涕,好像再一次地失去了他的妈妈。   他如此惶恐着,无法接受,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地想起事实,然而事实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重复告诉他妈妈已经不在的真实。于是他在梦中不断失去着。   他实在太害怕了,哭泣着从第二个梦中醒来,醒来后穿着鞋子去看病床上的妈妈。那时候妈妈听见了门外的动静,温柔地喊着希伯来的名字,她在门里面对希伯来说:“别害怕,希伯来,我在这里,我永远在你身边。”   希伯来站在门外,泪水突然涌出。   然而六年后的今天,他还是失去了她。再也没有人对他说出:“别害怕,希伯来,我在这里。”   六年后的夜晚,仍旧是一个夏夜。醒来的希伯来想着,他又失去了她。   他还失去了萨维奥。   人都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吗?   只要想一想就是可怕的事情。   那一年,希伯来经过居瑟普叔叔的开解,熬过了最难熬的夏季,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完全全地接纳了现实,但现在再一次想起来,仍旧会难过。   他想念妈妈,想念萨维奥,想念那一年他什么都还有的时光。   窗外的月光在地面铺上一轮冷光,希伯来打开灯,明亮而温暖的灯光将屋子照得透亮,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一切难堪都被暴露出来,希伯来竟在这种灯光里得到了安慰。   “希伯来,快来看看,喜欢这种颜色的灯光吗?还是暗一点好?或者你喜欢更亮一点儿?”   “不用了,这种就很好,妈妈。”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希伯来走出房间。他踩着拖鞋来到了客厅,客厅的墙上挂着大大的相框,相框里是他最爱的人,她的眼睛如此包容,令希伯来在对视的瞬间涌入无尽的温暖与幸福。   她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只是此刻她并不在他身旁。她身在主的身边,主会照顾好她,令她永久免于病痛,免于灾难,免于所有的不幸。   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与她相关,希伯来在这种关联中感受到她的存在。   窗台的花开得正好,是希伯来早些年种下的,一年又一年,开了又谢,最终到了今天。   抬头看去,从窗外望见隔壁的客厅,明晃晃的,不知道屋子里的人是否正在安睡。   还是同他一样失眠。 第60章 夏日安稳   第二天阳光出来的时候,驱散了所有的不快,一切借着夜色躲藏在黑暗里的伤感经过炽热的太阳这么一晒,好似也烟消云散了一般。   希伯来在日光的召唤下从床上爬起来,一晚上没睡好的结果是起来的时候脑子昏昏沉沉的。手机里贝尔玛奶奶发来消息,告诉希伯来和严景林这几天不用去陪她,她这段时间想要一个人待一待。   尽管担心,希伯来仍还是要尊重贝尔玛奶奶的意愿。   院子里的大太阳将地面晒干,从屋内向外看的时候,能够看到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他们不动声色地参加一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宴会,可惜屋子里的主人不晓情 趣,一盆水泼了出去,将灰尘拍回了地面。   今日依旧要去隔壁家。希伯来出门前他特地检查自己的着装,他将衣领翻得整整齐齐,用清水轻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一些。尽管夜晚过得糟糕,然而新的一天开始了,他仍旧希望能留给严先生一个完美的印象。   从敲响门到打开中间隔了一阵时间,希伯来站在门口,情不自禁地想象这时候的严先生在做什么。或许像以前一样早早起来,也或许今日特殊,严先生正在休息。   昨夜隔壁的灯光将夜晚从屋子里强行驱散,一直到今日,太阳出来,灯光融入到明亮的白昼之中。早晨庭院小有微风,吹过身上的时候一瞬间舒适得让人感觉正适合睡个大觉。如果这时候房屋的主人躲在柔软的被子里,也绝对是情有可原的。   希伯来打了个哈欠。他想,如果再过一会儿严先生还没有出来,那么他就发消息给严先生,让严先生今日睡个好觉。   然而门里面传出一阵声响,再过一会儿,门打开了,屋子里的严先生穿戴得整整齐齐,头发梳理得不见一丝散乱,看起来给希伯来一种将要出门的感觉。   希伯来疑惑了下,问:“严先生,贝尔玛奶奶给您发消息了吗?她……”   “收到了。”没等希伯来说完,严景林就回答了。   希伯来听见严先生的声音有些嘶哑,如果细看的话,今天严先生的脸色也不大好。   “您感冒了吗?还是有哪里不太舒服?”希伯来弯下腰脸颊靠近严景林,他的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身体前倾,上半身距离严先生越来越近,直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才停了下来。   或许是太近的距离令严景林感觉到了慌张,他伸出手扶住希伯来胸膛偏上的位置。   希伯来察觉到严景林的不自然,哄着说:“严先生别害怕,我只是看一看。而且,我以前跟着克里斯汀娜的爸爸学过一些,说不定我能看出严先生今天的状态是不是很好。”   希伯来相当自信,尽管他只是跟着看了几天。   热度从掌心一直传过来,落在严景林微凉的指尖上,让他感觉微微发烫。   严景林低头咳嗽了两声,侧过头避开希伯来打量的眼神,他推拒的手使了力道,但并不十分用力,严景林语气有些无奈地对希伯来说:“我没事,推我进去吧,希伯来。”   尽管他自己就可以转动轮椅进去,但严景林认为自己必须给希伯来找些事情来做,否则那样过分亲近的举止,实在让人感觉慌乱而恐惧。   “那好吧。”察觉到严先生实在不愿意让他查看,希伯来并没有坚持,他担忧地看着严景林说,“那如果严先生今天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严先生的手好冷啊。”   严景林猛地颤抖了下,直起身体眼睛惊讶地看着扶手。就在刚刚,不放心的希伯来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一瞬间从希伯来的手上传到严景林冷冰冰的手背,让他几乎以为触摸到了火焰。   严景林险些直接抽出来,手背动了一下,又紧接着反应过来这是希伯来在试图查探他的健康。他是想抽出来的,但又怕伤害了这位有些敏感的又如此温暖的青年。   没关系,很快就会拿开手了吧。严景林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并没有,相反的,希伯来手掌合拢,握住严景林的手,说:“太冷了,严先生一定没有照顾好自己,这样温暖一些了吗?”   严景林几乎快被烫伤。   然而在面上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异样,他冷淡而平静地回答希伯来的问题,听希伯来抱怨他将室内空调温度打得太低,抱怨他也没有盖上毯子。   这些声音在耳边过了一道很快溜走,严景林的视线追逐着希伯来,看他走到厨房,自然而然地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前面接水,看着希伯来扭过头眼睛带着不赞同地对他说:“严先生竟然连热水也不倒,您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热水混杂了凉水,加在一起温暖而不烫人,是正适合捧在手中的温度,严景林说:“我只是刚起来,还没来得及倒水。”   “那您的空调一定开了一整夜。”   严景林哑然。   “只是忘了,只是忘了。”他求饶地说。   “严先生!”   一直到坐下来的时候,严景林才终于放松下来,不知为何,今日的希伯来气势十足,严景林几乎以为张管家回来了。   转眼到了自己的主场,严景林总算翻了身。这一下苦着脸的换作了希伯来。   然而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没过一会儿,严景林再看时,希伯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呼吸轻缓,看起来已经陷入了深睡。严景林不仅怀疑希伯来昨晚在做什么。   以前好歹是十点之后,现在却越来越明目张胆了。这就是熟悉起来的后果吗?   严景林想着,又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这就像在带一个不肯学习的熊孩子。   熟睡的人无意识地挪动脑袋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而桌上“熊孩子”的书在主人家一番翻来覆去的折腾下终于抵挡不住,还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严景林在声音中无奈看过去。   然而希伯来已经陷入了梦乡,严景林也没有办法,他的视线在希伯来微微起伏的后背上停留了一些时候,夏日的困乏似乎也像是会传染一样,从希伯来那里传到了严景林这里。   很快,严景林也睡着了。   屋外的光穿过窗玻璃斜斜照进屋子里,微凉的风从空调口游荡一圈,慢慢飘过来。   夏日安稳。 第61章 心动   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醒来,窗外鸟雀仍在鸣叫,但听起来已经倦怠了许多。除了蝉,似乎所有生物都到了夏乏的时候,唯一精神的似乎只有窗外挂在天边的太阳。夏季的日光明晃晃地从窗子外照进了窗子内,投在地板上留下一片金色的影子。   希伯来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看见人,他下意识地看看桌上的手机,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桌子上他趴着的地方摆放着松软的枕头,睡前这里还没有,可见是有人见着他不舒服为他加上的。希伯来起来的时候枕头上陷下去一个大坑,像是棉花被挖空了一块。   严先生呢?   希伯来疑惑地在房间里四处察看。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希伯来还没有为严先生准备午餐,也不知道严先生是否吃了午餐。想到这里,希伯来快速从地上站起来。刚一站起来,他就发现了沙发另一边的严先生。   严先生似乎在睡觉,以往总是竖起来的椅背这时候半倒着,从这边看过去的时候,严先生躺在上面,墨色浓密的头发安静落在后方的靠背上。躺在椅子上的人一动也不动。   从一楼到二楼有电梯,并且严先生的房间在一楼。那么严先生为何不回房间里睡呢?是忘记了还是太困了,亦或者睡前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呢?   希伯来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大概是窗边太热了,严先生并没有在窗边睡觉,而是选择了沙发后面,距离空调不远处。希伯来过去的时候,严景林正合上眼睛安眠,静静躺在轮椅的椅背上,头微微侧偏过去,胸膛规律地起伏着。他浓密的睫毛垂落,在眼下蒙上一层雾似的阴影。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希伯来第一次见到严景林睡觉。以往,哪怕是看了再久的书,希伯来早已经困得快倒在地上了,严先生也仍旧像压根不会困一样,神采奕奕的。   严先生睡觉的时候是这样的啊。   希伯来打量着闭上眼睛睡觉的人。那双藏着锋利与智慧的眼睛被睫毛遮盖住的时候,主人家显得安静而无害,竟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但……严先生昨夜没睡好吗?   希伯来在严景林的眼睛下方看见浅色的青黑,这些青黑出现在有些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像是主人家生了场大病一般。然而这青黑在之前是不曾有过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现在了主人家的脸上。   想要再确定一下自己看到的东西,希伯来没有打扰严景林,弯下腰,小心地向着躺在轮椅上的人靠近。   房间里的薰衣草散发着幽幽香气,一点一点飘散在房间各处,闯进鼻腔里,提醒闻到的人是时候奔赴一场爱情了。希伯来走过去的时候,视线扫过桌上的薰衣草,馥郁的紫蓝色小花安静绽放着,是早晨才装进花瓶里的,并且还出自他的花田。   自从他来到严先生的家里当助理,一切似乎都顺利了许多,张管家了解到希伯来家里的情况之后,认为花瓶里的花交给希伯来打理是不错的选择,另外付了工资购买希伯来花田里的花束。   清晨时候,去花田里工作的人采摘下鲜花送去花店的时候,经过严景林家,会放几束在严景林家的门前,希伯来过去的时候会将花束带进严景林家中。   然而严景林似乎对打理花这件事格外感兴趣。希伯来还记得自己在整理花朵的时候,无论当时严先生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希伯来一点一点处理花朵,剪下不需要的部分,将花束摆成好看的造型。   每一次希伯来完成,严先生总是会夸赞他,这让希伯来总有些不好意思。   严先生总是那么那么……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对他。他希望严先生将自己当作可以依靠的人。   希伯来伸出手轻点严景林的眼下,他确定自己真的在严先生的眼下看见了青影。所以严先生昨夜是真的跟他一样失眠了吗?   希伯来想知道严先生昨夜失眠了多久,他站起来,在房间的桌子上看了一眼,桌子上空荡荡的,没有用过餐的痕迹。希伯来又走到了厨房,看料理台和垃圾桶里有没有出现新的东西,然而什么也没有。   一切的痕迹都表明这位睡着的人并没有在午餐时候用餐。   希伯来愣愣地回到客厅,他走到严景林身边,蹲下来,正视着还在熟睡的人。   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严先生实在太沉默了,什么也不说,总是让人感觉他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总是自己消化自己的情绪,不让他人看见。希伯来见到他的时候,他永远是理智而冷静的模样,哪怕坐在轮椅上也让人相信他可以解决任何问题。   希伯来的心中微微泛酸。   在他眼中,严先生明明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想想最初希伯来应聘前的假想,严先生既不是一个脾气很差的雇主,也不难伺候,对于他甚至可以说是极其包容了。并且,严先生还通宵人情事故,总是不让任何人难堪,希伯来经常听来到严先生家中的人说严先生是最好的雇主。   甚至对于一些不知礼数,跑到严先生家门前调笑严先生腿的孩子严先生也从不生气,甚至会安慰气急了的希伯来。   “别生气希伯来,我不在意他们。”“我知道希伯来从不像他们一样认为,对吗?”“这样就够了。”   耳边似乎还响动着严先生的话语,沉重的呼吸在某一刻伴随着那些飘渺的声音一同在希伯来的脑海中响起。   惊醒了一般,希伯来朝向身前的人看去,他蹲下身靠近,在近处望见严先生在睡梦中皱起的眉。   眉间隐隐颤动,看起来主人像是在忍耐着痛苦,只一瞬间,希伯来的心收紧,像是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   他忍不住伸出手,学着长辈哄孩子一般轻轻拥抱住睡得并不安稳的严景林,手掌轻轻拍打背部。   在这样的动作下,希伯来轻易发现了衣服下惹人担心的清瘦身体,脸上的表情紧跟着严肃下来。   严先生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少了?希伯来忍不住开始回忆,拉长的时间线让他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重新思考那些已经遗忘的记忆。   他没有低头看,只顾着思考。   因而也没有发现怀中人已经睁开的眼睛。   “……希伯来?”   一声轻唤,希伯来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什么拉住了,他低下头,望见躺在椅背上,被他环抱在怀中的人。   躺着的人眼神迷茫,似乎对于当下的情形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躺着的人眼中的迷茫散去,希伯来望见严先生的视线落在他的胳膊上,又缓缓落在了希伯来的脸上。   严先生苍白的脸上一点一点染上霞红,他错愕着,睫毛在紧张与无措中微微颤动,看起来给人一种羞涩的感觉。希伯来看着严先生的唇紧抿了下,而后在希伯来的注视下,像被冒犯了一般微微侧过头去。   然而在严先生侧过头去之后,希伯来望见一双藏不住的微红耳朵。   屋内的薰衣草在风的抚摸下羞涩垂下头。在这样一种气氛之中,希伯来感觉心脏如击鼓一般跳动,天气干燥而炎热,传染给待在夏季的人。   一定是今日带来的花不合时宜,否则他怎会在已经冒犯的举止下,更加冒犯地感受到屋里人的可爱。   希伯来为自己感到羞耻。他竟然无礼地对待一个正直友善的人,令他在无法求助于其他人的时候如此地难为情。   胳膊感受到推拒的力量,希伯来惊醒般地收回手,脸上冒着热气,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在严先生的注视下慌乱地道歉。   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如镜子一般干净而清晰地映出人的模样,好似已经将希伯来不堪的心思看穿。   希伯来急忙站起,落荒而逃。 第62章 和花小姐的交谈   希伯来仓皇地从严景林家中离开,离开前,院子里落着明亮的太阳光,希伯来看见的一瞬间犹如望见了照着他的明镜一般,令他忍不住侧过头躲开。   他的心脏还为之前的事情剧烈跳动,久久不能平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重的慌乱涌上心头,令他思绪纷杂,怎么也理不清头绪来。   外面的太阳炽热,希伯来却顾不上炎热。他走出严景林的家,第一反应是逃离。担心被他的严先生找到,希伯来没有回家,也没有到花田去。   而是顺着街道离开。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街道两旁的花也厌烦了这个夏季的糟糕天气,没精打采的佝偻着腰肢,希伯来走在它们之间,竟也很好地同它们融为了一体。   然而没走多远希伯来就想到如果严先生看见自己这样离开,应该会很着急的吧。   这么一想,希伯来匆匆打开了手机。   在手机亮起来的时候,反射的光令希伯来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也让他的心跟着一紧。   严先生会发消息问他吗?   然而消息栏空空如也,最上面一条是一周前来自于卡尔森的消息。严先生的消息并没有出现在上面。未接电话里也没有显示。   希伯来的心中泛起一阵让他自己也觉得莫名的失落,他不能理解这失落来自于哪里,但还是率先给严先生发短信,诉说自己只是突然想起来有急事需要离开一个下午。   发过去之后,希伯来盯着空白的对话框紧张起来。他幻想着严先生会发什么样的消息给他,他希望严先生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希伯来开始幻想着刚刚的事情,严先生睡着了,才刚刚醒来,他安慰自己,严先生只是单纯地因为他所在国家惯有的含蓄而不好意思,并且拥抱在法国是常有的事,这一点严先生也是知道的。   然而希伯来的内心仍旧是不安的,他担心严先生会厌恶他,然而他又说不出来,严先生究竟为何而厌恶他,只觉得是自己冒犯了。   希伯来急切地想和一个人诉说自己的内心,尤其是严先生的消息还没有发过来。   然而这个时候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一只鸡也没有。不然的话,希伯来宁愿跟一只鸡聊天。   而不是蹲在路边,和别人家院子口的花在说话。   青年的背弯下来,这一处恰好在阴影里,院子里高大的树木温柔地投下阴凉,将花与青年一同遮住,如同可靠的长辈。   紫色的小花被深绿色的草簇拥着,就整个花坛来看,小花遍布花坛的每个角落。然而若是只看一小丛,就会发现,这紫色的花实则是一枝独秀。它身在绿草中央,深受那丛绿草的爱戴。   希伯来可怜兮兮地蹲在它面前,吸了吸鼻子,说:“您真受欢迎,一定是因为花品非常好吧。那么您一定也愿意倾听来自一位失落青年的烦恼的。”   “为了礼貌,也表达我对您的尊重,先告诉您这位失落青年的名字,他叫做希伯来。”   希伯来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情不好告诉任何人,现在面对自己熟悉的“伙伴”,希伯来终于肯吐真言了。   “他……”   希伯来开始回忆自己之前的举动,并试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讲述这件事,然而太难了。希伯来只是刚刚回忆,脸上就已经泛起了热度。   要是再持续一会儿,希伯来就可以去竞聘烤箱。   他低下头,将头埋进腿中,发间湿漉漉的,头上的汗水落在腿上,热乎乎地粘上去。   路上只有他一个人,这天气狗都不出去。   花朵在风中摇了摇头,似乎在嫌弃这位闷着头说不出话来的青年。   希伯来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开口,一开口就是道歉:“我太失礼了!”   眼中充满了愧疚,希伯来说:“无论如何,想要安慰一个人也不该用会让对方觉得尴尬的方式,我明明知道这一点的。而且,而且……”   希伯来迟疑了下,看着有线站在花坛里紫色小花,犹豫地说:“或许我应当在对方清醒的时候拥抱他?”   风吹过来,带来一阵凉爽,草丛里的花摇摆身体。   希伯来看着花坛,表情瞬时垮了下来,他忧伤说:“紫色的花小姐,您是在反对我吗?可是为什么?”   低下头希伯来重新反省了下,再一次回顾过往,脸上也再一次经历了羞涩的热气,他抬起头:“我承认我的心跳冒犯了他,但当时并非是我故意的,或许它只是觉得一个朋友可爱,非常可爱。您能明白吗?就是突然发觉一个朋友合你心意,性格爱好恰巧是你所喜欢的类型。那样我想无论是谁都会很激动的。”   希伯来想:“但是,但是如果会让严先生感到不舒服,我愿意从此管束好它。”   手机突然震动,希伯来的话语跟着顿住。   他的表情重新惊慌起来,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希伯来看着前面的花小姐,说:“抱歉抱歉,差点砸到你了,但是严先生给我发消息,您看!严先生给我发消息了!”   希伯来满脸喜悦,他将手机平放着,跟花小姐分享自己的喜悦。   手机上严景林发来消息:[好的,路上注意安全。晚上回来吗?今天会送来新鲜的鹅肝,如果回来,我们一起试试。]   回答丝毫没有涉及之前的事情,希伯来一瞬间如同获救了一般,他惊喜地对花小姐说:“您看!严先生压根没有在意那件事情。我就知道的!在他心里,我一定也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希伯来终于放下心,他现在迫不及待想要看见严先生,他感觉自己与严先生的感情更深了一步,严先生作为一个内敛的人愿意接受自己热情的拥抱,这说明严先生并不把自己当成外人或者普通朋友了。   “感谢您,这位好心的花小姐!”   希伯来重新恢复了活力,他终于可以同这位花小姐道别了。   为了表达自己的热情,以及表示一下拥抱是朋友之间的基本礼仪,希伯来决定在告别的时候送给这位花小姐一个热情的拥抱。然而他的身体太庞大了,如果挤过去只怕会压塌整个花坛,于是希伯来不得不以手掌当作自己的身体。   他伸出手,双手摊开朝着花小姐而去,在靠近花小姐的时候,希伯来两手“啪”的一声合在了一起。   拥抱完成。   希伯来满足地笑了。   就是这样!   松开手,希伯来幸福地准备站起身。   然而手打开,被拍扁的花在希伯来松开手后展露了出来。   花小姐晕晕乎乎地在空中晃悠了两下,身体娇弱而无力,原本在希伯来拥抱前还算精神的她,现在几乎可以住进“重症监护室”了。大概是周围的草实在爱戴这位花小姐,担心花小姐出了什么状况,纷纷摇摆身体试图唤起花小姐的精神来。   风吹来,花小姐不堪重负地从空中“摔了”下去,好似被施了“斩头刑”的人。   “……啊。”希伯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对不起!”希伯来重重鞠躬,满脸都是浓重的愧疚。   “……”   --------------------   花:恩将仇报不外乎如此了! 第63章 金色向日葵会停留在我的指尖吗   希伯来怀着雀跃的心情回到严景林的家中,打开门进入房间内的时候,严先生坐在窗边。   在希伯来进来之后,严景林转过身来,他并没有直接打招呼,而是看向希伯来,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扬起一个微笑,如同开玩笑似的打趣说:“希伯来的事情办完了吗?”   可希伯来哪里有什么事情,严景林这么一问,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脸上就已经暴露了谎言。   希伯来的脸泛起热度,他的视线游移,面上看起来紧张极了。支支吾吾地说:“办、办完了。”   说完后他匆匆转移话题:“我们来看书吧,严先生!”   希伯来发誓这是他难得地为读书感到欣喜的时候。然而,严先生听见这句却笑了起来,话语中有着不同于以往的温和,调侃希伯来:“真难得啊,这还是我第一次从希伯来,你的口中听见主动学习的话。”   说话的严先生手中捧着书,自有一种温和的气质,他安静地坐在窗边,眸中映着点点莹光。他的眼睛里落着笑意,在看向他人的时候能够让人自然而然地感受到一种宠爱。   “……啊。”希伯来在这半带调侃的话语中感觉耳朵有些痒痒的,这令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抓了抓耳朵。只是,待到他的手指触碰到耳朵,希伯来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耳朵已经热了起来。   一定是刚刚回来得太急,现在骤然接触到满是冷空气的室内身体仍有未过的热气。   希伯来有些难为情,他想或许是因为严先生调侃自己,于是抬眼望向严先生说:“严先生您又取笑我。”   可一看向对面的那双眼睛,希伯来心中又涌起一阵欢喜来。   于是兴高采烈地抱着书走到严景林身边坐下,脸上还带着笑容。   这样的举动让严景林有些出乎意料,他侧头观察希伯来。   视线扫过希伯来脸上的时候,如同小刷子扫过去一样,让希伯来想起了严先生的长睫毛。   渐渐的,摊开的书上印着的黑色字模糊起来,书页停留在一页没有向后翻去。希伯来挺直腰背,下意识地保持更好的形象,即便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气燥热,空调房里不断输送冷气,窗内与窗外渐渐隔绝成了两个世界,从外面带来的热气也渐渐在室内空调的帮助下渐渐消散。以往希伯来还能认真学习,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也专心不下来,视线总是不自觉地注意到身边人。   希伯来只是在无意间望见严先生的手的。   严先生距离他很近,他的腿上盖着毯子,希伯来听张管家说,严先生的腿不能受凉。因而在室内开空调的情况下严先生总是盖着一条毯子。毯子之上,是严先生的手。   严先生的手指纤长,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而希伯来确实也听说过严先生会弹琴。平日里严先生也注重手指的保养,他的指尖并没有那种因为写多了字而出现的凸出的茧子。   并且严先生还写得一手好字,写在希伯来笔记本上的时候,希伯来私下里甚至对着练习过。   不过显然没有什么效用。   “希伯来?”   耳旁突然出现一道悦耳的声音,希伯来猛地从发散的思维中惊醒过来。他抬起头猛地看过去,脸颊发热,手指借着桌子的遮挡抓住衣服下摆。   在看见严先生脸庞的瞬间,一股浓烈的羞耻感涌上希伯来的心头。   他都想了些什么啊?   太怪异了。   “怎、怎么了?”希伯来惊慌失措地问,在望见严先生明亮眼睛的时候,他一瞬间有些心虚。这让希伯来的脸也跟着紧绷起来,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希伯来听见一声令人耳热的轻笑,紧接着,他望见严先生对他微笑,说:“又写错了,还是同样的问题。”   希伯来这才反映过来,低下头去看笔记本,才发觉自己之前走神把原本严先生纠正过的错误再次犯了一遍。   他着急地想说自己马上改过来,却见着严先生的手伸过来,抽出他手中的笔,对希伯来说:“看好了,我再告诉你一遍。”   笔从希伯来手中抽出去的时候,希伯来的心中涌起一股飘忽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视线只能跟着那双手,那杆笔,然后看着笔在笔记本白色的纸页上留下清晰的黑色字迹。   是严先生带着锋芒而不失洒脱的字迹。   希伯来抓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   严先生的手腕很细,看起来一只手就能握住,白色的衬衫袖口处绣了一朵金色向日葵。希伯来从不知道这样热烈的花也能这样安静地绽放着,没有香气,却好像又带着说不出来的香气。   笔倒下来,横放在了笔记本上。   严先生侧头,脸距离希伯来很近,近得希伯来能够观察到严先生的睫毛微微颤动。   严先生担忧说:“怎么一直在发呆?不舒服吗?”   听见这个问题的希伯来愣了下,他在想应该怎么回答,却没想到,严先生渐渐靠过来,脸颊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在这样的错愕之中,希伯来甚至忘了躲开。   额头相触,希伯来感觉到微凉的皮肤。   皮肤只挨了一下就分开了,希伯来听见对方说:“没什么事的样子。所以是累了吗?”   前方身体渐渐后退,退到原来的位置,一切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只有严先生眉头微蹙,对希伯来半带抱怨似的说:“希伯来头上流了好多汗,我感觉现在我额头上也都是汗。那么就让罪魁祸首帮我拿下毛巾吧,希伯来。”   说完像是觉得好笑一般,严先生笑起来。   待笑完了,严先生说:“今天看起来好像也学不进去的样子,我也有些困了,那么就让希伯来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来学习吧。离开前帮我把空调打高一些吧。”   希伯来扭头看空调上的显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空调上的温度已经打到了18℃,这是以往在这里家里不会有的温度。   霎时间什么都忘了,希伯来急忙跳起来去抓遥控器,嘴里抱怨地对严景林说:“严先生太任性了,怎么可以把空调打那么低?明明身体也不好的。”   说完跑进拿毛巾。   希伯来走后,严景林抬头看,空调达到了28℃。   严景林:……   他看着空调显示屏上的数字哭笑不得,然而没一会儿希伯来匆匆出来,抓住毛巾朝着严景林的额头上擦去,擦得仔仔细细。   一边擦一边说着:“严先生真不会照顾自己,总是顾及别人。您睡觉的时候还不爱盖好毯子,并且还要睡在空调下,明明我刚来的时候您都没有这么任性的,难道是因为我们更熟悉了吗?”   “是啊是啊,麻烦希伯来了。”严先生好脾气地回答。   他的脸上仍留着抹不去的笑意,眸中落下微光,无声地,专注凝视着希伯来。   袖口处金色向日葵被小心翼翼地笼罩在指尖。 第64章 是要我搬来和您一起睡吗?先生   希伯来这天夜里总算睡了个好觉,梦里没有梦见妈妈,也没有梦见萨维奥。醒来的时候,晨光和煦,屋子里的空调“呜呜”送着风。   早晨的花放在了院子里,新鲜而柔软,花瓣上还带着夜晚给清晨留下的礼物,点点露珠晶莹剔透,摇摇欲坠地挂在花瓣边缘。属于花的清香幽幽飘散在空中,向着远处而去。   希伯来放下花的时候,手上沾染上了花的香味。   严先生已经醒来,仍旧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书正在看着。希伯来进门的时候,严先生就已经在窗前了。如同以往一样,总是那么勤奋,好似怎么学也学不够。   窗外寂静,这时候道路上没有行人,也极少有车路过,只偶尔有几只早起的鸟儿飞过窗边,叫上几声,昭示着夏日清晨的开始。   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严景林背对着他抬起了胳膊,似乎在打哈欠的样子。   这样的严先生令希伯来难得地感觉到了青年的样子,是生动活泼的,富有生机的,会因为早起而困倦的青年。   希伯来带着笑意走到严景林身旁,问:“严先生,要休息一下吗?”   背对着希伯来的人摇摇头,声音有些嘶哑地说:“不用了。”   听着声音也有些不对,希伯来警惕地走上前,他绕到了严景林的前方,然而,以往总是大方由着希伯来照看自己的严景林,这一次罕见地避开了希伯来的注视。   他将脸扭向了一边,不愿让希伯来观察。   “严先生!”希伯来脸上的表情严肃下来,语气也不再轻快。“您要瞒着我什么呢?”   “只是有些感冒。”听见希伯来质问的严景林终于回过头来,脸抬起正对着希伯来。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眼下的黑眼圈看起来更重了,从眉间到眼睛都透露出一种疲惫来。然而更令人担忧的是那令人看不下去的脸色,他的脸色苍白得难看,甚至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晕倒一般。   “只是感冒吗?可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也太糟糕了。”希伯来担忧的说,他半蹲下来,脸贴近严景林,学着严景林之前的样子用额头抵着严景林的额头。   严景林垂下眼帘,睫毛在他的眼下蒙上又一层的阴影,这阴影与下方夜晚落下的青黑几乎融为一体,使得他整个人显得没有精神极了。   严景林没有躲开,任由希伯来检查。在希伯来靠近的时候严景林的眼神凝视着希伯来,眼神看起来有些恍惚。   “只是因为感冒没有休息好。”   过了一会儿,希伯来才听见严先生开口。然而这声音令希伯来再次生出担忧来,因着那声音听起来太轻了,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像是生了场病的人发出来的。   “那今天您不要看书了,也请让我自己学吧,我已经太过于依赖您了,严先生。”希伯来不由分说地抽出严景林手中的书,不等严景林说话,推着轮椅准备上楼。   “等等。”严景林还想说什么。   可还没说出口,就被希伯来打断了:“放心吧,严先生,今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您看书的。”   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希伯来将严景林的书拿过,放在了书架的最顶层,他推着轮椅准备把严景林推进房间里。   “您就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我就在客厅,无论何时您需要我,我都会在的。”   “等一下。”   轮椅在地板上轧过发出连绵不断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在清晨时好似一个刚睡醒哼着不情愿起床的歌。严景林的声音将昏昏欲睡的歌曲从迷糊中打断,现在他说:“但我现在还睡不着,希伯来。”   这声音中充斥着无奈,如果是一般人只怕早已经妥协。   可希伯来摇头,竟然拒绝了严景林,他难得冷下脸,说:“您的意思是需要我来哄您睡觉吗?严先生。”   希伯来转过身,在书架上挑选,视线一一从书架上的扫过去,最终很快速地挑选了一本《小王子》。   严景林在听见希伯来回答的时候便错愕地抬起头,他回头望见希伯来拿书的动作更是没有反应过来。   待到轮椅继续向前行驶,朝着他的房间进发的时候,严景林才终于从恍神中回过神来,他的眼中闪过惊慌,焦急说:“希伯来,请等一下,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没有什么,根本不需要……”   “不。”希伯来难得强硬起来,“您当然需要休息。”   希伯来嘴抿起,见着严景林不愿意配合,他走到严景林的身前,直视着对面蒙了一层黑雾似的眼睛,说:“严先生,您真的知道您的状态有多么差吗?您的手甚至是冰凉的。”   希伯来伸出手握住严景林放在膝盖上的手,他紧紧地握住了下,而后松开。   “我答应了张管家要好好照顾您的,可您看起来实在太不听话了。”希伯来盯着严景林眼下浓重得像是几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的眼袋说,“我决定了,不会在客厅等您了。”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希伯来见着坐在轮椅上的人焦急的表情,仿佛是害怕了一般露出惊慌的神色,想到自己可能吓到了严先生,希伯来赶紧解释:“我打算在您的房间里看着您睡着。我怀疑您根本没有好好休息,前天晚上,我看见了您客厅里的灯,昨天我不清楚,但看您今天的神色,昨晚一定也没有好好休息吧。”   “如果您再不好好休息的话,夜晚,我就要搬来和您一起睡了。”希伯来郑重地说,“严先生,您一定也不想这样的吧?”   希伯来这一声后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坐在轮椅上的人脸上的表情最开始是愕然,而后一点点变化,像是羞赧一样扭过头,手捂住唇剧烈咳嗽起来。   希伯来弯腰想去帮忙,然而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却如同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伸出手阻拦躲避着。   “严先生?”希伯来一时间茫然地看过去。   他不知所措也不明白做错了什么地伸手轻轻触碰严先生的手臂,然而这一下之后,轮椅上的人脸颊连着脖子都泛起了红 潮。   莫名的,希伯来的脸颊也热了起来。   良久,前方传出虚弱的声音:“别这样,希伯来。”   像是无奈的妥协一般,对方说:“我会好好听话的。”   “所以,所以别再……”   “什么?”后面的声音太轻了,希伯来没有听清楚。他疑惑地问,身体再次向前倾。   “没什么。”轮椅上的人坐好,面上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常态,只是表情尚且有些僵硬,眼神避开了希伯来不去看他。   严景林的视线落在房间里盛开的花上。   清晨的花朵含羞带怯低下了头。   别再这样了。   希伯来。   严景林抬起手,触碰到滚烫的耳朵,他狼狈地撩动头发,遮掩住暴露在外的秘密。 第65章 先生是在撒娇吗?   希伯来坐在屋子里看书。旁边的床上严景林侧躺在上面,被子高高拉起来,遮住半张脸,只留下泛着微微红晕的耳朵。   屋子的墙纸是淡蓝色的,清新而带着浅淡的香气,屋子里的东西摆放得整齐,即便是大小不一的物件也按照顺序摆放好,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东西呈现处一条上升的折线。   果然是这样的房间。希伯来进来的时候,心中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他将书摊开放在了房间的书桌上。学习用的书桌也贴上了淡黄色的光滑贴纸,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是为了方便清理而贴上的。希伯来也会打理房间,只是不曾这样整洁过。   不知道严先生在真正的家会是什么样子,希伯来想,那一定比鲁伯隆最好的房屋还要更加精致一些吧。   房间里的人还在休息,固体熏香挥发之后,气味在房间中飘散,给人一种清幽的感觉。这味道并不腻,希伯来深吸几口气,感受着平日里严先生喜欢的味道。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希伯来回头看看。   躺在床上的人眼睛闭着,然而呼吸急促,并不像人睡着时候的那样,可见根本没有睡着。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   希伯来忍不住怀疑,或许是因为房屋中多了一个人,令严先生感到不适应了。然而严先生脾气那样温和,不太好说出口。   这样想着,希伯来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等一会儿,他就悄悄出去,留给严先生足够的空间。他不能总是粘着严先生的。   笔记本上还留着严先生的字,希伯来合上笔记本的时候,止不住地回想起刚刚严先生从他手中抽出笔的情景,那样认真而温和,像个绅士一般。   然而严先生实在太瘦了。   或许他可以尝试着做些别的食物给严先生,让他看起来更加健康一些。仔细想想,似乎在自己做食物的时候,严先生会吃得更多一些。   想到这里,希伯来的心中升起一阵愉悦。   没有比获得肯定更加开心的事情了。严先生一定觉得他做的食物非常棒吧。   脸上带着笑意,希伯来整理好了桌上的东西,他抱着书和笔记本悄悄地站起了身,轻手轻脚地挪开板凳。   在行动之前,他特意看了看床上的人,严先生还闭着眼睛,酝酿着睡意。   屋子里一片安静,不忍心打破这片安静的希伯来很是小心,他几乎是踮着脚走的,东西也用双手抱得紧紧的,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弄出大的动静来,打搅了严先生的睡眠。   那就是真的罪过了。   然而在希伯来站起身路过了严先生的床边时,他还是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阻力来自于下方的衣角,似乎有什么从后方扯动他的衣服,令他无法行走。   希伯来的第一反应是衣服钩住了什么地方,他扭过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严、严先生?”希伯来惊讶地看过去,下方,严先生的手从床边伸出来,抓住希伯来的衣角。   在这一瞬间,希伯来的心中只余下了“严先生真可爱”这一个选项。   床上的人腰背勾起,似乎是为了抓住希伯来的衣角而做出的妥协,在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严先生的眼睫毛轻颤着,表情僵硬,看起来有些紧张。   这让希伯来不自觉地想要开口安抚他,然而希伯来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需要我帮忙吗?”见严先生半天没有开口解释,希伯来自动寻找了个理由。   然而并不是。在听见希伯来话语的瞬间,希伯来见到严先生的眉皱了下。   发生了什么?希伯来想不到了。   “你……”躺在床上的严先生松开了手,上半身微微支起来,他的目光落在希伯来身上的时候,让希伯来莫名地感觉严先生似乎不大高兴,就像是在埋怨自己一般。   “你不是说要监督我休息吗?”严先生垂下眼睛说。   “……”“啊?”   希伯来先是沉默了下,严先生的问题超出了他意料中的答案,这令希伯来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忍不住发出疑惑的询问,像是在确定自己没听错一样。   然而严先生只说了这一句,在希伯来茫然看着他的时候,严先生垂下的眼睛抬起看了他一眼,唇抿起,喉结滚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严先生最终什么也没说。   希伯来看着严先生的手从被子外伸进了被子里,薄薄的被子甚至能够看出手隆起的形状,严先生向后靠去,重新躺了回去。拉起被子,轻轻说:“算了。”   最后严先生动了动,翻了个身,背对着希伯来。   希伯来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奏起交响曲一般,久久不能停歇。   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希伯来心中沉稳内敛的严先生此刻褪去,他满心只剩下一个已有答案的问题。   “先生是在撒娇吗?”   “并没有。”屋子里闷闷地响起一声,声音听起来带着些懊恼的感觉,说话的人似乎在懊悔刚刚的举止。   然而希伯来却已经笑了起来,他笑得开心,见着背对着他看起来似乎在生闷气的严先生,走过去一条腿跪在窗边,俯下身靠近,几乎是贴在严景林耳边,说:“那么是要我留下来吗?我只是担心动静太大,打扰到严先生,并且严先生应该也习惯了一个人睡觉,我在屋子里,您可能会睡不着。”   “嗯。”背对着希伯来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表示听见了希伯来的话。   希伯来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只觉得这样的严先生可爱极了。他想着,是因为不太舒服,所以更加依赖他了吗?   伸出手扶住严景林的肩膀,希伯来忍笑说:“放心吧,严先生,您不希望我离开的话,我当然乐意留下来。实际上,您可以直说的,我并不会拒绝您啊。”   “我要休息了。”严先生打断了希伯来的话,然而希伯来并没有丝毫想要生气的想法,他望见严先生拉了拉被子,将被子拉过了耳际,心中只剩下对于严先生掩耳盗铃的好笑。   然而,这样的情景很快就看不见了。因为严先生已经转过了头,表情严肃,眼神沉静而认真,严先生下命令似的说:“认真学习,希伯来。”   希伯来哄着一般地语气中带着笑意地说:“好的好的,严先生。”   伸手将怀里的书籍放在了桌子上,希伯来打趣说:“放心吧,我才没有发现严先生在害羞。”   很快,希伯来理所当然地见到严先生脸上的严肃被打破,流露出微微懊恼的神情来。   然而在严先生喊出他的名字时,他已经转过身去,翻开了书本。   笔记本上,严先生的字似乎也在害羞了。 第66章 我喜欢的希伯来   严先生很久才睡着,钟表上的指针慢悠悠地转了几圈,现在也仍在继续转着,好似不会疲惫。   严先生仍在睡。   正常情况下,如果一个人夜晚有着足够的睡眠,白日里再休息时,往往一两个小时就会自动醒来。   然而并非这样。希伯来在度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感觉到肚子咕咕叫,但严先生仍在休息。   他的眼下留着不健康的青黑色,这几天都是如此。希伯来仔细回忆,发现这道青黑是在看望萨维奥后的第二天开始出现的,那之后久久没有消散下去。   可严先生一切都表现得那么正常,仿佛他完全不受影响一般,甚至在萨维奥离去的那一天还能够去安慰希伯来。   屋子里床上人的呼吸平缓而悠长,现在已经几乎四个小时了。希伯来担忧地看过去,他想,或许严先生在那之后的每一个晚上都不曾睡好,因此白日里才总是那样困倦。   那么他该怎样帮助严先生呢?   “咕噜咕噜”肚子再次响起来,希伯来脸倏地通红,伸手捂住肚子。他慌张地看向床上,担心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吵醒了严先生。   幸好并没有。严先生仍在熟睡,并没有因此而醒来。   希伯来稍稍松了口气。   他急忙地整理桌子上的东西,迅速而轻悄悄地抱起书和笔记本,踮起脚以小跑般的速度走出了门口。   一直到希伯来关上门的时候,严先生都没有醒来。   日光从窗外斜招进来,质感细腻得让人想到了面包片上的黄油,在足够长时间之后,地面上的光影拉得更长,夏日静静落在了窗边。外面偶然路过一只猫,扭头望见窗边,悠然地甩了甩尾巴。   屋子里的香气漫溢在整个房间中之中,悄然落在唯一躺在房屋中的人身上。   希伯来做了餐饭。是严先生爱吃的东西,然而严先生却并没有来到桌前。这令希伯来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但愿严先生每个夜晚都能休息好,他也能够每天中午和严先生一起用餐。希伯来真心期望着。   一个人用餐总是吃得很快,希伯来用过餐后留了一些在桌上。等他清理完餐具躺在沙发上,已经感觉到疲惫。希伯来合上眼,不自觉地睡着了。   下午悄然而至,午后的太阳亮得晃眼,然而房间里却像是更暗了一般,让人不自禁地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   细碎的声音在房间里奏出一曲催眠曲,轻柔的,像是在安抚人继续睡下去一般。   希伯来在这样细微的声音中醒来,望见正在用餐的严先生。   严先生的手腕依旧是那样细瘦,希伯来怀疑一只手就能握得完全。用餐的时候,严先生张口也很矜持,细嚼慢咽,一看就是非常健康而规矩的吃法。并且,非常喜欢在吃了几口之后喝汤。严先生对于汤有一种特别的钟爱。   似乎是察觉到了希伯来的目光,严景林扭头朝着沙发看去。   望见希伯来的时候顿了下,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希伯来望见严先生弯下腰,腰背弯成脆弱的弧度,好似轻轻一折就会断,令希伯来想起了门外的树枝,秋天时候,树枝有时从树上折断掉落,一不小心踩上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希伯来匆匆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走到严景林身边,满眼担忧。希伯来想要帮忙,只是当他靠近时,严景林的咳嗽声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突然就变得小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伸出手来,抽出纸巾捂住嘴,克制的声音从指缝里流出来。   “严先生。”希伯来不赞同地拉开严景林的手,说,“您这样会呼吸不顺畅的,请务必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在拉开严景林捂住嘴的手之后,咳嗽声倏地加大,在客厅中响起,久久无法停歇。那声音带着稍许嘶哑,旁人能够从这嘶哑中感受到主人的难受,希伯来的心狠狠抽动了下。   他伸出手拍打严景林的后背,帮助他舒缓气息。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希伯来触摸到掌心下温热的此刻正微微颤抖的身体。   “我没事。”严景林断断续续带着气音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嗓子干涩,最后一个字听起来失了力气,听起来感觉话说到一半从中间折断一样。   “别说话了,先喝口水,先生。”希伯来从桌子上拿起水抬手就送到严景林的嘴边。   这样的动作到杯子贴近唇边的时候就被制止了,严景林还想说什么,却没能成功。因为希伯来已经在严景林开口的第一时间把水喂进去了。   措手不及的严景林唇边被温水浸然,几滴未承接好的水顺着唇角落了下去,打湿胸前的衣服。这才让希伯来反应过来,慌张地抓住袖子擦拭严景林胸前的衣服。   擦拭的力道并不大,可衣服的主人却像是受了疼似地向后躲去。   然而轮椅的靠背阻挡了他的动作,最终严景林只能看着希伯来的手和袖子擦过他身前。严景林的咳嗽已经止住,他轻轻地清了清嗓子,胸前颤动着,贴在他衣服前的手也随着他的动作颤动。   很快,严景林就不敢看希伯来了。   水渍在衣服上氤氲来,似乎穿过衣服晕染进了身体里,化为热气在内部流淌。一点点将开了空调后的冷气从身体中排开,燥热涌上心头,向上升腾着,使得人的脸也跟着发烫。   桌上的向日葵安静地看向桌边的情景,然而在不久前的过去,同样是相同的两人,在长杆似的向日葵花田旁边相会,尚且海没有如此亲密。   严景林的目光落在向日葵上,像是被它的热烈烫着了一般,匆匆挪开了视线。   希伯来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严先生总是这样,发生了什么总是不愿意说,无论多少次您有什么事情总是不愿意找我。明明可以让自己更舒服些的。”   “并没有这样的事情。”严景林见着希伯来脸上有些恼怒的神色反驳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处理好,于是就没有喊你,如果我不能解决……”   “那您就会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了。”希伯来抬起头直视严景林的眼睛,深棕色的眼睛如同商品店里摆放的精美琥珀,他认真地说,“每一天您看起来都十分困倦的样子,我不知道您发生了什么,但是先生,您大可以欺骗我,因为我绝不会对您生气,但您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不在意自己的健康。”   希伯来深吸一口气,说:“如果您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随意地对待自己的身体,我一定会非常生气的。”   直白的话语令严景林不知道该怎样应对,他狼狈地避开希伯来的目光,视线的尽头再次回落在桌上盛开的向日葵上面。   一瞬间,向日葵似乎也变成了希伯来的化身,正谴责地看向他。   严景林窘迫不已。   他妥协地说:“我会注意的,希伯来,别生气。”   最后一句“别生气”,严景林几乎用上了乞求的语气,他完全无法想象希伯来生他的气的样子,只是听见这个可能,他就感觉恐惧了。   在这样的恐惧中,严景林终于能够去看希伯来的视线,像是确定希伯来真的没有生气一般。   他回过头,眼前黑了下来。   站在他前方的人起身拥抱他,严景林感受到一个轻柔的力度,一双胳膊正环住他的肩膀。   柔和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抱歉,严先生,我没有凶您的意思,请您不要害怕,我只是担心您。因为您总是什么也不愿意和我说。”   沉默片刻,小声的话语传进严景林的耳朵:“这让我感觉自己有些没用。”   严景林呼吸滞住。他的眼睛闪过茫然,似乎对于发生的事情无法适从。   力道那样轻,看着并不真心,大概也希望着前方的人感觉不到这推拒的力气。   然而希伯来还是退开了,在他退开的瞬间,严景林的眼眸垂下,轻轻颤了颤。   在希伯来完全退开之后,再看严景林时,严景林看起来已经与平时没有什么分别了。   他只是坐在轮椅上看向希伯来的眼睛,认真承诺:“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注意的。”   随后他看着希伯来笑起来,脸上幽深的黑眸凝望着对面,眉眼随着微笑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似有云朵飘过天空,遮挡了太阳,窗内的光影消失,屋子霎时暗了下来。   在一瞬间的昏暗里,严景林更加直白地将目光投向对面。   他想,要是能回到刚刚就好了,或者那个拥抱再长一些。   我喜欢的……希伯来。 第67章 我在这里,严先生   一场急雨在傍晚的时候来临,突然之间小镇街道的温度骤降,室内的空调已经关闭,留下的余温让人微微发冷。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雾一般,站在窗前向外望去,院子里的花草都是朦胧的,看不太清晰。   希伯来打开窗户向外看去,风将树枝压得很低,叶子经受雨打之后挂在枝头摇摇欲坠,偶尔一阵凉风吹来,叶子随着风飘起来,脱离枝叶,掉落在地上的水潭中,荡起一阵水波。   鸟雀已然不见,街道外面不见行人。   夜色已经降临,小镇里家家户户亮起了灯,这个点已经到了希伯来睡觉的时候,他有点儿睡不着。   贝尔玛奶奶今日告诉大家明天不用过去陪她,明日天下大雨她和萨维奥不想给任何人带来不便,并且她更希望自己能一个人安静地送别萨维奥。   从说话的语气上看,贝尔玛奶奶听起来已经恢复了精神,尽管没有亲眼确定,但这多多少少让希伯来觉松了口气,可对于贝尔玛奶奶他又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成年人似乎总是这样,他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自己的情绪以面对接下来充满挑战的生活。只要想到这一点,希伯来就希望能给他们一个拥抱。   希伯来关上了灯,他躺在床上做出已然入睡的样子。今天他才刚刚提醒严先生好好休息,希伯来绝对不想被严先生抓到自己也没做到。   房间里寂静无声,雨水敲击窗户奏出一曲悠扬的乐曲,雨水的聚会如此热闹,却又并不嘈杂,只是唱一首歌给人听。在这样的夜晚里躺在床上,让希伯来觉得安心。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在大雨的催眠声下,希伯来渐渐感觉到了困倦,或许再过一会儿,他就能够在屋子下如同其他人一般于夜晚中安眠。   “砰”的一声,希伯来从睡意中惊醒。外面有什么突然倒塌了一般,声音震耳欲聋,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在屋子里睡着的人。   希伯来忍不住起身,他打开灯,发现灯无法打开,准备出门去看看。   匆匆穿上衣服,披上了外套,随手拿过放在门旁边的雨伞走到门口,希伯来听见外面的人声。   “哇!太惊人了!”   “真不可思议。”   “这多灾多难的电线杆啊。”   屋外似乎聚集了不少人,希伯来走出门的时候,仍有人群朝着街道前方走动。   这时候无须问路,只需跟着人流走就好了。   希伯来撑着伞,五颜六色的伞将这一块装点,看起来似乎混入了什么花伞的集市一般。   是外面的电线杆断了,很早以前建立的木制电线杆从中间折断,周围的木屑掉了一地,围观的人离得远远的,絮絮叨叨在说着什么。   “已经报警过了,大家不要站在这里了,别靠近这边。”站在前面的一位大叔说,他拿着板凳将那块地方隔开,防止有人过去,两个板凳之前用板子拦着,希伯来站在后面,见到前面的居民有条不紊地做事。   居民们平静得不像是经历麻烦事的人。事实上,大家也的确都习惯了。   无论是停电,还是偶尔出事的电线杆。但这回好歹不是醉酒的司机撞的了。   人们没有在雨中停留多久,一来天气不好,二来八卦已经说完了,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的事情,完全不值得众人持续地讨论。人群附和着抱怨两句,就在前面人的驱赶下往回走。   希伯来撑着伞回去的时候,听见身边居民说:“上一次停电似乎在一个多月以前了,这次法国电力局撑得有点久啊。”   主啊,这些话让电力局的员工听见大概会哭的吧。   回去时希伯来路过隔壁,隔壁的屋子里漆黑一片,他站在门前犹豫着是否要告诉严先生一声。   然而毕竟是深夜,若是严先生没有听见,已经睡着了呢?   想到这里,希伯来抬腿准备离开。   “砰”的一声响。屋子里传出声音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希伯来愣住,反应过来慌忙走到屋子前,站在门前面的院子里大喊:“严先生?”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   没有声、没有光,世界陷于寂静,仿佛刚刚的动静只是幻觉一般。   希伯来不放心地走上前去贴在门后,听着里面的动作,慢慢地,他听见轮椅挪动的声音。   糟糕了,严先生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吧?   希伯来大喊着,然而里面仍旧安静得令人心慌。   无奈之下,希伯来跑回了家,翻出张管家离开前留给希伯来的钥匙。   这是以防万一的情况下,让希伯来能够在严景林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因为无法开门而不能及时赶到严景林的身边。   在整个取钥匙赶到严先生家的过程里,希伯来的心始终悬在空中,他不清楚严先生为什么不愿意回答,在他短暂的时间里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条理由,每一条都令他更加害怕。   打开门的一瞬间,黑暗袭击了他。   黑漆漆的客厅,只余下门打开时候透进去的光,希伯来呼唤着严先生,手中拿着从家里带出来的手电筒。   光线照在严景林身上的时候,见到对方坐在地上,地板干净整洁并没有出现什么血迹,希伯来的心终于放下。   小跑着过去,希伯来走到严景林身旁。   坐在地上的人弯着背,手垂在地板上握成拳。希伯来伸出手握住地板上冰凉的手,靠近严景林轻声问:“发生了什么吗?严先生。”   轮椅倒在地上,希伯来扫过一眼,手伸出去准备将严景林从地上抱起来。   然而他没有成功。   整个严先生朝着他倒过来,依靠在他身上,紧紧拥抱住他,冰凉的身体触碰到希伯来的时候冷得令希伯来颤抖了下。   严先生的身体竟然比出了门经受了一番风雨的他更冷。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希伯来伸手抚摸严景林的额头,果然,额头滚烫。   当下,希伯来顾不上其他,抱起严景林进了屋子,他解开严景林身上湿衣服的扣子。   “希伯来,你知道吗……”   穿着湿衣服的人乖巧地坐在床边,任由希伯来帮他换衣服,他说着什么,声音并不大。   看不清严先生脸上的表情,希伯来只听见严先生在小声说话。一刻不停的,充满愧疚地说着什么,仿佛在忏悔一般。每一句听着都充满了痛苦。   “什么?”希伯来问,他听着严先生断断续续的话,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低下头对着严先生的脸说,“别害怕,严先生,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了什么,希伯来会和您一起面对的。不过,不过等我们先换好衣服好吗?我会待在这间屋子里,听您把所有想说的事情说完。我发誓,一定会耐心听着,等您全部讲述完毕,我依旧会陪着您,直到您不再需要我的安慰。”   希伯来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低头亲吻严先生的额头,感受到唇间的滚烫,希伯来柔声说:“请照顾好自己吧,严先生。” 第68章 这样就不冷了,先生   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希伯来逐渐拼凑出故事的原型。然而在明白发生过什么,他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   没有什么比失去更摧毁人意志的。希伯来想要拥抱严景林,他也这么做了。   包裹在衣服下的是瘦弱的身体,身体的主人紧闭双眼,额头汗湿,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样的苦痛,连病中的喃语隐隐透露出崩溃。希伯来想,在久远的以前,这样的崩溃一定更加强烈地折磨了严先生的日日夜夜。   可希伯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或许应该打电话给严先生的母亲,那位在经历难过事件之后勇敢站起来承担所有麻烦的后事,日日忙得不可开交的女士。   法国与中国的时差大约是六个小时,这个时候是法国夜晚两点的时间,国外应该是晚上八点左右。如果打电话过去,并没有太冒昧。   然而希伯来没有选择这么做。   严先生这样一个温柔的人,一定选择了把所有的事情压在心底,半点悲痛也不泄露出去。   只身一个人去了国外哪能不遇见什么事情呢?希伯来回想起最初见到严先生,严先生还语言不通,艰难地与司机沟通事情的时候。   明明并非他的过错,却因为语言不通被嫌弃。自那以后,严先生更加努力了,每日早早起来看书,没有一天停歇,做着希伯来怎么也做不到的事情。   “希伯来。”严景林汗湿的头发垂在床 上,干燥的唇呼唤着希伯来的名字。   希伯来听见了这声轻唤,垂下眼望见严先生紧闭的双眸,床头手电筒的灯光隐隐约约将这处照亮,不知是否是灯光浅淡,在它之下的人脸显得苍白脆弱。   希伯来挪到了严先生身边,担心离得太远,严先生同他说话费力,希伯来离得很近。他感受着严先生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脖子上,似乎与呼吸也交缠在一起,让希伯来一时间有些恍惚。   “严先生?”希伯来伸手扶在严景林的肩膀上,没有使力气,但他知道这样的动作使人安心。   这表示,希伯来一定会认真倾听严先生的话。   然而严景林并没有说出什么严肃的大事来,他只是微微张开眼,凝望着希伯来,眸光在昏暗的世界里仿佛夜空中闪亮着的星辰,让希伯来呆在原处,忘了动作。   “上来一起休息吧。”希伯来听见严先生说。   “……啊?”希伯来的脑中“嗡”的一声,他感到头脑发热,却又不清楚源于什么。   希伯来将这归咎于对朋友突然的、过度亲密行为的不适应。   但生病的人总有特权,严先生或许是希望有人能够陪伴他。希伯来认为这是合理的。于是并没有拒绝,而是脱下外套钻进了被子里。   被子里很热,严先生的皮肤却仍旧是微凉的。药已经吃了,按照道理不应该这么凉的。   希伯来犹豫了下,将手挪过去,贴在严景林的手背后。   他感受到在皮肤相触的瞬间,与他紧贴的手颤抖了下,让希伯来一时间想要收回难道的手臂,然而那颤动只是一瞬,很快停止,并且停止后手也并没有跟着收回去。   希伯来感觉有些脸热,说不清道不明的脸热,但感觉意外得不差。   希伯来的胳膊向着旁边再次挪了挪。滚烫的身体感受到微凉,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生病本来就是这样,希伯来翻身抱住严景林的身体。   在紧挨在一起的瞬间,希伯来感受到严先生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贴着他的手臂摩挲皮肤,上下磨蹭。   空气突然燥热起来。   是在挣脱吗?   希伯来赶忙道歉:“抱歉先生,我只是以为您很冷。因为您的手和胳膊好像很凉的样子。外面雨太大了,温度也降下来,现在电也没有了……总之,我很抱歉。”   希伯来确实没多想,他只是凭借着本能照顾生病的人,试图给予严先生最大的关心。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文化差异,也让希伯来分不清哪些行为对于严先生来说是冒犯的。   松开手,希伯来向后退去。   然而并没有离开,腰间一只胳膊困住了希伯来向后退的动作,希伯来诧异抬起头。   微光中,身边人翻身,被子摩挲发出窸窣的声响,阴影朝着这边投过来。   希伯来的胸膛贴住一片温热。   在严先生靠过来的时候,希伯来感受到一种失重感,让他恍惚地下坠,慌乱之中他感觉腿软得厉害,幸好现在他不站在地面。   然而当严先生落进他的怀中时,他又感觉脚落在了实处,突然之间就踏实了。只有因为前面恐慌而引起的剧烈心跳,彰显着他的心理经受过一场巨大的考验。   希伯来有些不太想让严先生听见这反应过度的心跳声,手扶在严先生的肩膀上,开口迟疑喊道:“……严先生。”   在他开口发出声音之后,怀中的人头低下蹭到他的脖颈,让希伯来感觉脖颈发痒。   “有些冷。”严先生说。   希伯来霎时失了推拒的力气,虽说他扶住严先生的手本就没有用力。现下他迟疑了一下,手指弯曲拢住手指下的肩膀,轻轻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压了压。   在距离更近一些之后,即便是大雨也无法让希伯来感受到丝毫冷意了,温度热得惊人,回到了夏天炽热时候的本真模样。   连房间里的幽香也会散发热量一样。狭窄的卧室像个桑拿房,被子则是蒸笼。   而希伯来紧靠着一团火,一团并不伤人而十分温暖的火。   希伯来面红耳赤。   他低头向下看去,只望见了严先生的黑发,夜色里垂落下来,在微光里铺上一层朦胧的光,像海面上的海妖。   近在耳旁一般的呼吸声如此明显,如同海妖在歌唱一般。   希伯来鬼使神差地低头,靠近严先生的头发,然而在接近却并未触碰到的时候猛然惊醒过来,深吸一口气,张开手拥抱住前方的人。   眼神落在前方黑漆漆的墙壁上。   “这样就不冷了,先生。”希伯来惊慌说。   他只是这么说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希伯来并没有想得到严先生的什么回答。   然而——   “嗯。”严先生轻声回应,头偏了偏,蹭过希伯来的胸膛。   在这声回应之后,希伯来落地的脚又晃晃悠悠地升到了空中。 第69章 花田的不速之客   严先生今天休息了快一天了。   希伯来从书中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严先生,严先生的眼睛还闭着,或许是因为病初愈,严先生今日的精神不大好。他只在中午的时候稍稍起来用餐,看了会儿书没过多久又睡下了。   没有人再给希伯来检查笔记,也没有人再时不时地跟他说话,希伯来有些不习惯。可严先生在他身边,他又觉得很安心。   雨后的鲁伯隆是清爽的,花草在风中舒适地伸展身体,屋外天空湛蓝,一白如洗,阳光遮挡在白花花软绵绵的云朵后面,收敛起身上的光辉。于是打开门,凉气仿佛能够浸入身体一般。   今日不需要开空调,外面的风足够清凉,吹进屋子里,睡觉的时候甚至需要盖上一层薄毯。   这种天气正适合玩耍或者睡觉,总之应当是休息日,正因此,书本上的字更显得枯燥无味。   希伯来想,如果严先生醒着,身体正好的话,今日他可以带严先生去他的花田看看。   花田中的向日葵已经过了第一轮采摘的时候了,向日葵摘掉了一半,剩下一半留下来等待第二次采摘,如果在这时候过去还能看见金黄色的向日葵,再晚些时候的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或许应该带严先生出去走走,严先生看起来很喜欢向日葵的样子,如果没来得及在采摘完毕之前再见到一次,严先生大概会觉得可惜吧。希伯来想。   不够再过段时间,第一批葡萄就要收获了,那时候整个小镇都会忙起来,尤其是葡萄酒庄园,那时候盛大的葡萄酒会将会在小镇里举行,人人都可以去,在场的葡萄酒都是免费的,人们以此庆祝葡萄的盛产。那时,藤上结满了紫色的圆润的葡萄,他还可以摘下来制成葡萄酒。而制酒的方法是希伯来和居瑟普叔叔学的。那时候他的好朋友卡尔森应该也会从村庄里回来,兴许他们还可以一起喝一杯。   不知道严先生的酒量能不能经受得住鲁伯隆特制的葡萄酒。   希伯来的心中生出期待来。   这个夏季是希伯来过得最开心的夏季。以往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待在花田旁边的屋子里,亦或者穿梭在花田中,再就是在鲁伯隆别的村庄里打工实习,现在他有了一个伙伴,暑假过去了快一半,希伯来真舍不得这个暑假就这样结束。   不知道等到暑假结束的时候,严先生会不会离开。   一想到这里,希伯来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失落。   桌子上的盘子已经空了,里面原先是严先生点的小甜品,精致美味,香气都泛着甜蜜。即便盘子里此刻已经没有了食物,房间的空气中却仍旧留下了食物的香甜味道。   甜点送过来后严先生就递给了他,而严先生本人却只在希伯来的邀请下吃了一口,剩下的都归希伯来享有了。   几乎每个下午,他都有甜品可以吃,并且大多都是他喜欢的或者想要尝试的东西。希伯来怀疑夏天过去自己会胖很多。   风吹过来,窗外的树叶“飒飒”作响,演奏一曲安静的午后乐曲,溜进客厅的风吹动毯子的一角,轻轻将毯子拉起。希伯来偏过头看严先生,严先生浑然不觉,在一阵大自然突然兴起的表演中安然地睡着。静谧的午后,睡着的严先生让他想到了故事里的睡美人。   但严先生什么时候会醒来啊?希伯来想。   傍晚时候,严景林终于从睡梦中醒来,外面天气凉爽,风从外面灌进屋子里,窗帘被风吹得飘起来,发出细碎的声响,两片帘子像即将飞走的彩色蝴蝶一般。   客厅里不见希伯来的身影,但厨房里传出细微的响声。   严先生原本过去是要关窗的,可当他摇着轮椅靠近窗边,远处大片盛开的向日葵在风中呼唤着他,草原上的绿草俯下身体,倒向花田所在的方向,像是在给他铺路一般。   他见到两个身影慢悠悠地朝着花田走去,即便是傍晚希伯来的花田也丝毫不减魅力,总有人不辞路远走到这边散步,执着地要看一眼鲜花才肯离去。   希伯来出来的时候,见到严景林坐在窗边,一如往常那般,惊喜地唤了声“严先生”。   窗边的严景林听见声音回头朝着希伯来看去,待见到穿着围裙的希伯来,脸上扬起一抹淡笑。   “希伯来,我们出去走走吧,去看看花田。”严景林坐在窗边说道。窗外的风撩起他的头发,希伯来看过去的时候,感觉严先生要随着风飘走了一般。   严景林说完晃动轮椅走到希伯来跟前。   “可是……”希伯来迟疑地看着桌子,桌面上摆放着沙拉。   “希伯来饿了吗?”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笑着问。   “没有,但是您还没有……”希伯来急切说。   “没关系。”严景林笑起来,在希伯来皱着眉头的时候,他伸手拉住希伯来的手,“我还不饿,中午我吃了很多,而且反正饭也是冷的,回来也还是一样,完全不用担心变凉。所以……我们先去看一看吧。”   希伯来哭笑不得。这样的严先生像个耍赖的孩子,想到什么就要去做什么,任性极了,却并不令人讨厌。   在严景林的一再劝说下,希伯来终于同意立刻就出门。   院子外,轮椅缓慢地碾过地面的石砖,天边太阳的余晖散尽,周遭变得模糊起来。远处的人影看不清晰,从这边看过去的时候,只能隐约见到有黑影在花田附近游荡。   希伯来只看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大概因为这里风景较好,附近的居民有时候傍晚散步会走到这里。他们看一会儿就会离开,从不伤害花草。   然而严先生却笑着调侃他:“希伯来真受人欢迎啊。”   “是花田,希伯来的花田受欢迎,不是希伯来。严先生您又笑话我。”希伯来走在后面推着严景林的轮椅慢悠悠地走在草坪上,远处的向日葵招摇着呼唤着两人过去。   希伯来有时候在花田附近遇见过来散步的熟人,会得到对方的问候,也有时候被丢过来一瓶茴香酒,带着这些东西回去的时候若是遇见了严先生,他就分一些给严先生,那时候严先生总笑他出门莫不是为了尝尝别人家自制的茴香酒的。   这可真是太冤枉希伯来了。   轮椅渐渐靠近花田,停了下来,花田后方的两道黑影似乎要离开,希伯来的手电筒照过去投在草地上,他正准备打声招呼,然而在光下希伯来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他惊愕地说:“杰拉尔德?” 第70章 先生眼中的希伯来   希伯来很难讨厌一个人,他一向待人亲和,以最大的善意对待别人,是其他人眼中的小太阳。   除了杰拉尔德。   在杰拉尔德眼中,希伯来觉得自己或许是一个失败者。他没有优异的成绩,人缘一般,尽管经常参加学校里的体育活动,但也处于中等水平,甚至比不过好朋友卡尔森。   每一次见面,杰拉尔德总是冷嘲热讽。实际上,希伯来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但这不妨碍他总是躲开杰拉尔德。   然而这一次,他们竟然撞在了一起。希伯来心道糟糕,他还带着严先生,生怕杰拉尔德说出什么话来中伤严先生。于是先出了声。   “您是过来散步吗?那么现在是要离开了吗?”希伯来语句里含着劝退的意思,他希望杰拉尔德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惜并没有。这位在学校里饱受宠爱的“天之骄子”什么都会,似乎只是不会体谅别人。   杰拉尔德的目光扫过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眼神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这样的视线下,希伯来上前一步挡在严景林前面,他在思考着是不是应该带严先生尽快离开这里,最好赶在杰拉尔德出言中伤严先生之前。   “所以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做一个保姆吗?”杰拉尔德大笑起来,他的嘴大张着,露出夸张的白牙齿,让人看着生厌。杰拉尔德看着卡尔森,扭头拍拍旁边人的肩膀说,“快看啊,柯帝士,希伯来的社会实践竟然是去照顾一个……”   “杰拉尔德!”希伯来大声制止,他惊慌地向后看了一眼,担心在严先生的脸上见到任何不愉快的表情。   好在严先生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在希伯来回头的时候,他甚至朝着希伯来眨了眨眼。   这让希伯来稍稍放下心来。   希伯来回过头,脸色冷了下来。   “如果没有事的话,请你离开这里。”希伯来严肃说。   他不愿意听见任何人说出伤害严先生的话,因此必须赶走杰拉尔德。   然而站在对面的人丝毫没有理解希伯来的心情,看着希伯来说:“喂,在希伯来身后的那个家伙,你知道希伯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肯定不了解希伯来吧?他在学校里就是个怪人,看着一直在努力,却永远考不好。混在女生堆里,却没交过一个女朋友。天哪?他不会喜欢有什么毛病吧?”   “杰拉尔德!”这一次,希伯来彻底生气了,它的声音里透着愤怒。   严景林看见他的手握紧,似乎即将要挥过去。   严景林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生气的希伯来。   “喂喂。”站在杰拉尔德身旁的柯帝士站出来,刚刚一直未出声的他看着这里突然变化的形势呆住了。   现在他的表情尴尬,眼睛朝着希伯来和严景林的方向看了一眼,在严景林的方向顿了下,转过身拍拍杰拉尔德的肩膀,无奈说,“好啦,杰拉尔德,别这样,我们回去吧。”   杰拉尔德仰起头冷哼一声,不甘心道:“我只是在说实话,以免不知情的人上了这家伙的当,以为他是个好人。我早看出来了,这家伙不过是个虚伪的人,装着傻去讨好别人罢了。你们这些人竟然觉得这家伙还不错,多可笑!”   希伯来的身体颤动,他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   风轻轻吹过草地,路过人的耳际传出轻唤。这边再没有其他人,沉默下来的时候,草地上安静得可怕。   这种安静放在希伯来和杰拉尔德身上是充满斗争的,放在柯帝士这里则代表着尴尬。   而在后方的严景林这边,严景林抬眼看向站在他身前、试图将他遮挡住的希伯来,看起来在思索着什么。   在这样的对峙中,柯帝士茫然地看向杰拉尔德和希伯来,视线在两者之间转换,似乎在辨认谁才是好人。   天哪,这对于他来说太难了。于是柯帝士只能劝说双方冷静下来:“请都冷静一些,抱歉先生,是我听说这里有很好看的花田,拜托杰拉尔德一定带我来看看。这边的花田确实非常美丽,我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好看而精神的向日葵,想必一定离不开您的精心培养。打扰到您非常抱歉,我们这就离开了。”   “等一下……”杰拉尔德恼怒地想要说什么,然而柯帝士已经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安抚说,“好啦好啦,杰拉尔德小法官,走了这么远你不累吗?听我说,我买了新的游戏机,我们回去吧。”   柯帝士朝着希伯来点点头,带着不甘心的杰拉尔德离开的时候,扭头看向严景林,他的目光扫过严景林双腿的时候明显迟疑了下,流露出显眼的同情与可惜。   希伯来抬脚挪了一步,似是想挡住柯帝士打量的目光。   然而严景林拉住了希伯来的手腕,面色如常地望向被柯帝士拖着走的杰拉尔德。   “他很好。”严景林说,“如果一个人待人真诚,毫无戒心,对其他人充满耐心与善意,甚至会鼓励一个毫不认识的残疾人,大概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同他交朋友。”   “严先生!”希伯来被严景林口中的“残疾人”刺激到,不赞同地看向严景林。   这个形容词对一个双腿无法形容的人来说太过分了,然而严景林却笑起来,抬眼望向希伯来之后收回视线,重新转向杰拉尔德,他的目光凝视着杰拉尔德的眼睛,紧紧盯着杰拉尔德。   “他从未向我讲过他人的坏话,在他眼中大多数人都各有各的优点,这也是他的涵养。这位……先生,您热衷于向每一个陌生人说明,您认识一位成绩不如您的‘差劲’同学吗?”   严景林笑起来,他的语气温和没有丝毫气恼:“那么您对‘差劲’这个词是怎么看待的呢?毕竟我实在见过太多您口中的如您一样的优秀人士,他们成绩好、体育棒、人缘广,可却没有一个人比希伯来更真诚可爱,或许希伯来最可爱的地方就在于他从不给任何人划分等级,毕竟在他眼中每一个人都值得他交朋友。或者说,他具备欣赏所有人的优秀能力。”   “那么先生您呢?”严景林似笑非笑地扫过柯帝士,竟让柯帝士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您身边的人在您眼中是同一个等级吗?或许这是您选择朋友的方法,那么他们在您是适合做你的朋友并且永远都会适合吗?”   严景林轻轻叹息一声,眼睛微微弯起:“希伯来一直积极而勇敢地努力着,从未嫉妒任何人啊。” 第71章 太阳落在了我的花田中   严景林的一番话说得希伯来面红耳赤。原本想说什么的他,在杰拉尔德离开之前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杰拉尔德是落荒而逃的,他原本还想大声反驳,只是对上严景林看透一切的目光时,竟然什么也说不出了。   那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泛着冷意,是审视的,嘲笑的,只让人觉得内心所有的心思都被暴露在外。   最终杰拉尔德就这样离开了。   离开前,在他身旁的柯帝士复杂地看了轮椅上的严景林一眼。   草地上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下希伯来和严景林二人。草原上风在窃窃私语,花田中的向日葵站立了一天应付前来观赏的客人,此刻到了夜晚它们终于松懈下来静静陪伴着站在身旁的两人。   金黄色的花瓣在手电筒微弱的照射下仿佛铺上一层温柔的辉光,飞虫游荡过去,出现在光中又消失。严景林坐在后方看向前面站立的希伯来,希伯来没有回过头来,脑袋垂下,脚尖不安分地蹭着地面的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希伯来?”严景林出声轻唤希伯来的名字。   在听见严景林的声音之后,希伯来才终于动弹,他转过身面对着严景林,只是头仍旧低下看着地上蔫答答的草,怎么也不肯抬起头来的样子。   这样的希伯来不免让严景林担忧,严景林早意识到尽管希伯来平日里大方坦诚,但内心深处仍旧对自己缺乏自信。   昏暗的夜色模糊希伯来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更加黯淡,然而在严景林眼中,站在他身前的是一颗蒙尘的星星,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光辉,唯有希伯来自己不能。   语气放缓,严景林看着希伯来轻声问:“是因为刚刚你的同学所说的话吗?”   “不,我……”希伯来想说什么,抬起头看了严景林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由于动作太快了,严景林没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希伯来,到我前面来。”严景林轻声说。   草原上的风起来了,吹得人的衣服猎猎作响,耳边是衣物摩挲的响动,被风卷起的草盘旋着急速飞向天空。站在对面的人没有动,严景林也没有催促,只是等待着。他的心中全然是对于希伯来的怜爱,因此拥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希伯来从刚刚的事情中缓过来。   但他不介意再促进一下,帮助希伯来更快地从不愉快的事情中走出来。   希伯来走到严景林的扶手边,薄肉匀称的手垂放在扶手后面。双手因为做多了花田里的活儿而有些粗糙,手上还带着茧子,握住什么的时候温暖而有力。   严景林握住它,仰起头看向希伯来:“我知道希伯来是很好的,也一直这样认为……”   声音戛然而止,严景林的眼睛错愕地盯着希伯来看。离得近了,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希伯来的脸颊竟是通红,在严景林看过去的时候,希伯来的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向他。   严景林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下。微风萦绕在两人之间,却并不显得冷,只余下衣服飞扬起撩过衣服留下若有若无的痒意。   喉结滚动,严景林很快平复下心情,他仰起头目光深深落在希伯来的琥珀色的眼中,嘴角带着一抹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佯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除却愉悦的眼神,看起来毫无破绽。严景林笑着安慰希伯来:“希伯来对人毫无保留,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可以全然放心依赖的人,食物也很好吃,每一次看着我总觉得自己会长胖。还有……”   希伯来的耳边传出一声愉快的轻笑。   “还有希伯来每一天都很快乐的样子,像一朵怎么也不会枯萎的、盛开在夏季的美丽向日葵,夏天之前,我认为每一天都是难过的,可我来到这里,你像你种出的花一样在我眼中热烈地开放着。”   热意侵占脸颊,希伯来感觉自己在被烘烤着,有一团火焰将他包围,然而他将要融进火焰里。希伯来几乎不敢看严先生的目光,那一双黑夜一般的眼睛将他的隐秘引诱出来又包容进去,希伯来听见心剧烈跳动的声响。   他本该后退,本该躲开严先生的注视,可他低下头,痴痴地看过去。   夜色下严先生的脸仍旧像之前那样,是令人心动的俊朗,下巴勾出完美的弧度,薄唇微微弯起,此时那一双通透而明慧的眼睛正认真地看向自己。   希伯来明白严先生是在安慰自己,可仍旧忍不住地感觉到心动。   “你像你种出的花一样在我眼中热烈地开放着。”   这对于一个花农来说大概是最无法抗拒的告白。希伯来手足无措,狼狈地垂下眼睛自弃地说:“先生,您知道的,我没有您说得那么好,我并不聪明,有很多不擅长的东西,我除了花田就什么也没有了,而且,我也绝不是不会嫉妒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严景林说,“难道希伯来有去伤害过他人吗?”   轻轻叹了口气,严景林说:“希伯来,过来看着我。”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大声,语调甚至是柔和的,可却有那样有威势。   希伯来顺从地弯腰低下头,手扶在轮椅的把手上握紧,他看见严先生伸出手来,以为要摸他的头发,就像他的妈妈安慰自己的时候一样。   希伯来顺从地低下了头。   只是,当手触碰到脸颊的时候,希伯来错愕地同严先生对视,在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距离严先生这样近。   严先生的手捧住他的脸颊两侧,希伯来甚至能够看清严先生的睫毛,那一双眼睛如此明亮,远胜过草地上空的月亮,让希伯来有一瞬间很想亲吻这双眼睛。   希伯来听见严先生轻声而温柔地对他说:“我不知道其他人眼中的希伯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希伯来在自己眼中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会看。我不在乎希伯来不擅长的那些东西,也不在乎内心伸出是否一瞬间闪过让他显得不那么完美的念头。我只知道,在我所认识的所有人中,没有人能比希伯来更值得人喜欢。”   “……先生。”希伯来喃语,他的眼神因为受不住过大的震撼与惊喜看起来有些迷茫,他有一瞬间很想问严先生是否喜欢着他,但希伯来吞咽了下口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出手,抱住严先生的脖颈,他低下头,头发依靠着严景林轻轻蹭了蹭。   “谢谢您,严先生。”希伯来轻声说。   草地上空风更大了,月光冷白落在地上如杯中正波光粼粼的酒,大概月色也醉人,惹人面上生红,脚踩在草坪上也不安稳,如同踩在飘忽的云间。   希伯来推着轮椅穿过花间的小道,前方的严景林抬手触碰垂落在他面前的向日葵。两人之间一言未发,却又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融洽萦绕在他们之间。   后方,希伯来静静望着严先生细长的手指抚过向日葵柔软的花瓣,一瞬间觉得脸颊滚烫。   “希伯来像一朵怎么也不会枯萎的、盛开在夏季的美丽向日葵。”   他偏过头,佯装无事发生,视线落在大片的花田中,夜色之中,那些花在照射之下生机勃勃,每一朵都是那样健康而旺盛地生长。而严先生正注视着这些向日葵,在一个无人的夜晚以特别的角度欣赏着它。   希伯来的目光穿过丛丛花草,这些花他日日看着,与昨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希伯来看了一圈就收回了视线,最终目光落回到坐在轮椅上的人。   轮椅上的人正微笑着,眼神温柔。   某一刻他回过头来,轻声唤一句:“希伯来。”   主啊,太阳落在了我的花田中。 第72章 醉酒的严先生   第二天之后,希伯来再未从严先生的身上看到困倦,看来严先生已经度过了最是难熬的一段时间。   希伯来不清楚严先生是如何想通的,却由衷地为严先生感到高兴。   贝尔玛奶奶也从伤感中走了出来,重新邀请客人前去家里聚餐。贝尔玛奶奶家的客厅上挂着萨维奥的照片,大大的相照片据了墙上将近一半的位置,旁边用法语写上了一行字。   严景林走进屋子之后看着墙读了一遍,话里的大意是:“虽已离去,但爱犹存。”   严景林将这句话读了几遍,内心竟也随着这句话奇异地平和下来。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希伯来和严景林仍旧在每天学习,时不时受到贝尔玛奶奶的邀请去她家里做客。   贝尔玛奶奶近来喜欢上了葡萄酒,整天去别人家学习葡萄酒的制作。也因此,希伯来和严景林收获了不少葡萄酒。   “严先生,您喝这么快不会喝醉吗?”希伯来惊讶地看着严景林,虽说贝尔玛奶奶的葡萄酒很好喝,但他没想到严先生会这么喜欢。拿回家的这一下午已经喝了不少了,严先生俨然就要变成酒鬼的样子。   “很多吗?”听见希伯来的话严景林的眼睛露出迷茫的神色。这让希伯来多多少少怀疑严先生真的喝醉了。   “当然!”希伯来见对面的人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触摸严先生的脸颊。   不出意外,是滚烫的。   希伯来的手顿住,认真看向严景林,不赞同地说:“严先生您喝太多啦!”   脸上已经满了热气,说明酒劲已经上来了。严先生的身体不怎么好,希伯来无论如何都觉得严先生不该多喝。   “那好吧。”有些遗憾地放下手里的酒杯,严景林轻吐一口酒气,抬起头盯着希伯来看。   葡萄酒的瓶口还打开着,里面还留着一小瓶葡萄酒。希伯来喝得并不十分多,他想把最后一点喝完的,防止留到明天,但在严先生的注视下难免也会觉得难为情。   严先生又为什么看着他呢?是要看着他喝酒吗?   希伯来笑一笑,他发现自己又忍不住猜想严先生的想法了。   近些日子,他不知不觉中就对严先生的关注更多了些。   会总是想着严先生,比以前更认真地观察严先生的喜好,还有严先生的阅读和写字的习惯,喜欢的事物,以及……喜欢什么样类型的人。   严先生并不经常笑,可一旦笑起来就给人一种从内到外的愉悦感,希伯来只要看见便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开心。   严先生还非常体贴,会在希伯来吃完点心的时候问他需要不需要再来一份,向他推荐好吃的食物,看见他的领子翻了,会伸出手去帮忙。   还送给他一副向日葵的油画。   他将油画和妈妈的相片挂在了一起。   等到希伯来回到家的时候认真看看屋子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客厅里和卧室里都多了不少严先生送给他的东西。   好像严先生就在他身边一样。   “希伯来很棒。很优秀。”喝醉了的严先生说。   希伯来的脸一红,极其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对严景林说:“严先生,请您不要再说这句话了!”   靠在旁边椅子上的严景林眼中似乎蒙上了一层纱,遮遮掩掩中隔着朦胧的雾气同希伯来对视。   在这样的目光中,希伯来更觉得羞涩,他开口向严景林讲明:“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想说明我也很好,但是……但是这样太让人难为情了。”   尤其,这句话还从他爱慕的严先生口中说出来。   希伯来深吸一口气。   日光大好的夏日里,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而他渐渐感觉到同严先生待在一起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严先生对他实在太好了,并且对他毫无戒心,更不存在任何防备。   严先生贴着他的脖颈帮他整理领子的时候,他需要克制自己不住想要吞咽的喉咙。听见严先生的笑声时会觉得耳热,于是更加想要逗弄严先生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自信,在从花田回来之后,严先生总是过分地表扬他。会说他做的食物非常好吃,也会夸他学习认真进步很快。严先生以一种无限宠爱的方式对待他,让希伯来又是苦恼又是甜蜜。   秋天总归会到来的吧?夏天之后,他和严先生的日子还会这样吗?   就像鲁伯隆到严先生的家乡一样遥远,薰衣草不盛开在严先生的城市里,花朵也无法远渡重洋。   他同严先生的差距太大了,在各方面都是,唯一能够让他走到严先生身边的缘由,不过是严先生因为意外而留在了这里。   希伯来有几次忍不住想问:“严先生,您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留在法国,留在鲁伯隆。   但是希伯来没敢问出来,他怕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也怕严先生为难。   空气里薰衣草的花香都是苦涩的。希伯来深吸一口气,这么想到。   从没有一个人像严先生一样让他觉得安心,更让他觉得,对方是自己的。   严先生不爱外出,在这里并不认识几个人,严先生需要他。希伯来会因这样有些卑劣的想法而心生愧疚,但也因此同严先生相处的时候更加喜悦。   “严先生,严先生……”希伯来抬起头望向躺着的严景林,他望见严景林已经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已经完全睡着了。   希伯来无奈的想着,他早就同严先生说过了,这样一定会醉的啊。   鲁伯隆的葡萄酒喝进口中的时候完全没有太大的感觉,只让人觉得度数并不高还能再喝,可没过多久往往就醉得透顶了。   严先生有时候真任性。希伯来想。   屋子里还弥漫着酒香,浓郁的味道似乎吸口气也会醉倒。   也不知道这样的气味是否勾起了酒精的效果,躺椅上,酒的后劲似乎终于起来,希伯来望见严先生的脸颊渐渐生出潮 红来。   这是希伯来不曾见到的严先生。   却好像更加好看了。   他抬头看看四周,这里是严先生家的客厅,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和严先生。   此时此刻,严先生正睡着,唇微微张开。   是一种毫无防备的安宁的睡颜。   希伯来的目光落在那一张沾了酒水而泛着水光的薄唇上。   “……希伯来。”   唇中脱口而出突然的呼唤将希伯来吓了一跳,希伯来的眼睛睁大紧张看过去,待等了一会儿,才发现严先生并没有发现自己看着他。   严先生正睡得安稳。   衣领紧扣着,箍着后仰的脖颈似乎让严景林有些难受,希伯来望着严先生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希伯来伸出手去帮忙解开。   在手触碰到脖颈的时候。他感觉到原先还在乱动的严先生突然安分下来。   燥热爆发似的从指尖传遍身体。   希伯来的手也随着这动作停下了,贴在喉结的位置,希伯来不自觉地想要收回手。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动弹了下,触碰到喉结的位置,他听见一声轻哼。   来自于严先生,伴随着不自禁的轻轻皱眉。只一瞬,便消失。可那一刻严先生的脸颊似乎更红了些,让那张脸充满了诱惑力。   希伯来忘了解开扣子,猛地收回手,看着躺椅上的人大口喘 气。   屋子里浅紫色的薰衣草浓郁的味道惹人头晕。   --------------------   抱歉抱歉,晚了点。 第73章 请在罪恶之下拯救我   房间里阳光炽热,鲁伯隆已经陷入了热炉之中。堆积起来的稻草有时会自燃,给居民造成麻烦,聚会总是在这座城市举行,夜晚的篝火明明灭灭在眼中晃出温暖的颜色。   在不久前,希伯来和严景林一同参加了葡萄酒会。宴会邀请所有住在鲁伯隆的居民前往,免费食物摆放了一桌又一桌。   夜晚的时候,希伯来拉着严先生参加晚间节目。人们围着篝火坐成圈,里面的人载歌载舞。   这里的音乐不是优雅的华尔兹,而是热烈的探戈,鞋子踢踏在地上的时候仿佛要把鞋子踩坏才甘心。   人们不吝于表现自己的才能,人群中时不时就会爆发出一阵笑声。   希伯来在笑声中扭过头去,发现严先生也在看他。于是在这一片热闹中,两人就这样笑着对望。篝火噼里啪啦在耳边作响。   一切都似乎燃烧于夏季,是躁动的,即将焚烧一切,闯过所有冷静克制的夏季。   严先生,严先生。希伯来在心中默念着。   希伯来的目光扫过严先生的全身,落在严先生地脸颊,最终他伸出手将落在严先生脸上的头发扫开。   “下午安,严先生。”希伯来轻轻俯身,在严先生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躺椅上的人一动未动。屋子里的香气与旧日似乎也并没有差别,这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却又因为特别的事情显得不那么寻常。   这一切在于希伯来在亲吻额头的时候心中终于安定下来,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也在于他望见了严先生的睡颜,抬起头时也望见了那袖子上的向日葵。   灿烂的金黄色花束盛放着,同他的胸针一般。这让希伯来想到了他的妈妈。   那一年又一年的一个人奔跑的童年,还有燥热而苦涩的夏季,流着汗痛苦穿梭在向日葵花丛中,胸前戴着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他因此走入天主教,从主的教诲之中获得幸福。   希伯来看向毫无所觉的严先生。   在这之后,严先生动了动身体,朝着希伯来的位置再次靠近了些。   这冬训让希伯来心中充满复杂。希伯来就这样陷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既为严先生心动着,又止不住地,由然而生出一种愧疚来。   怎可做叛主的犹达斯?[1]   希伯来不安地闭上眼睛,向主忏悔着。   在品尝到完全的甜蜜之前,希伯来率先感觉到了痛苦。   天主教禁止同性恋,厌恶同性之间的爱慕。这种绝对的禁忌是至高无上的权威所颁布的,希伯来无数次在报纸上听见天主教神父言明拒绝同性相爱的教徒进入教堂。   他该怎样面对主他的神。   早在六年前的那个夏季,他就已经将信仰奉献给了主。   严景林会厌恶这样的他吗?为不该有的感情,为试图判主的逆教徒。   希伯来心慌意乱,他猛地站起身走向门口。   或许他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好好思考。是应当回归于主,趁着一切糟糕的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重回原位,还是放任自己投入一场无疾而终的感情。   “……希伯来。”   身后传出的声音令希伯来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望见原先躺在椅子上的人睁开迷茫的眼睛。   严景林的眉头微皱,不知道是否因为醉酒而不太舒服。   “怎么了,严先生?”希伯来轻声问,“是需要我的帮助吗?”   希伯来听见自己的心在加快跳动,在他同严先生对视的那一瞬间。   “不。”严先生拒绝了,希伯来的心跳随着这个字沉寂下来。   “我只是想说,好好休息,希伯来。”严景林温声说,脸上扬起一个令人心动的笑容。   希伯来的心跳再次躁动起来,一切又重回之前的时候,甚至更加热烈。   然而希伯来并未因此高兴,反而衍生出一种更深刻的痛苦。然而在这种痛苦又确确实实出现在甜蜜之后。   在严先生呼喊出他的名字之后。   希伯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他看着严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去,他惊慌失措,既不知道怎样面对严先生也不知道怎样面对主。   但一切必定是他的过错。   于是希伯来只能说:“对不起,严先生。”   他充满愧疚地道歉,没有任何缘由,只是道歉,表情也显得痛苦。   这样的道歉令严景林愕然,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愣了下,看着希伯来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打量着,也寻找着缘由。   可希伯来如何敢让严先生细看,察觉到他的卑劣与信主后的自甘堕落,于是希伯来匆匆转过身,简单道别后离开了严景林的家。   屋子外,院子里的花静静开放,有一丛是金黄色,希伯来不敢细看。   那金黄色的花并非向日葵,可希伯来在它们之前竟然也不敢对视过去。   阳光笼罩了这座小镇大部分的地方,然而屋檐之下、树下还有沟壑之中处处是黑暗的影子。   撒旦进入犹达斯的心。[2]   不远处一个女人打着伞走过街道,她的手里提着包,脖颈上挂着的圣牌露出来,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似乎察觉到街道上有人,女人扭过头,望见是希伯来的时候她友好地一笑,向希伯来打招呼:“下午好,希伯来。”   希伯来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的目光落在圣牌上面,椭圆形的圣牌静静挂在脖子前,希伯来猜测上面应该是圣母显灵像。   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回应了女人的招呼之后就较忙转身离开了。   在家门口之前,希伯来停下来。他一时间找不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这间屋子与严先生的屋子紧挨着,贴着矮墙生长的植株攀上了墙,似乎要跨越到隔壁去。这种自然而然的亲近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在春季末夏季初的时候,希伯来院子里的植株还不曾如此。   凝望着墙边旺盛的植株,希伯来默念:   天主,请以此圣水洗净我的罪过,端正我的意念,请在罪恶之下拯救我。阿门。[3]   --------------------   [1]在基督教中叛主的是加略人犹大,天主教是犹达斯,而犹大是个好门徒。   [2]化用《圣经》里路加与约翰说的:撒旦进入犹大的心。   [3]天主教《点圣水经》。 第74章 原野的夜晚   这几日,天气与之前一样并无差别。同样无差别的,还有严先生的态度。   唯一变化的好像只有希伯来自己。希伯来沉默了几天,每一天阳光升起来,在被子上洒满金辉,远处的光从一点荧光到布满大片的原野,世界从夜晚中挣脱。希伯来从睡梦中醒来,想到要去严先生家,希伯来为此而喜悦着又为此而忧虑。   他深深愧疚着,因而话也越发得少。每当他想要开口,就会想到严先生以朋友看待他,他却报以冒犯的情感,实在对不起严先生的信任。他更对不起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上主,因而话到了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他以为严先生那样敏锐一定会询问的,可严先生没有。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保持沉默。   他一边害怕严先生问起来,甚至焦急地开始想借口,然而严先生并没有。这又让他生出一种新的失落来。   同时他又担忧着,严先生是否看出了什么?他究竟了解多少呢?内心深处又是如何看待他的呢?   这一切都困扰着希伯来。   希伯来尽力掩饰着,用行动表明自己只是看书看得太认真了。可内心里希伯来却迫切希望着严先生能够多和他说些话。   这样矛盾的状态一直持续了许多天,到了晚上的时候,从严先生家中出来,希伯来还要再去花田里散散步。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花田里也没有其他人,足够希伯来一个人疏离自己乱糟糟的心思。   草地上空无一人,一望无际的夜色从远处一直到身前,好似将要把他吞没,晚间微冷的风吹来,吹在皮肤上让人感觉身体发冷。   夏季的一切燥热都被冻住了,明明白日太阳出来的时候还是那般炎热,到了夜晚就冷得人不得不加衣服,日光褪去得太过于完全,甚至让人怀疑它是否出来过。希伯来有时会想,等到夏天,秋天到来的时候是否也会像这样?   可夏季终究会过去的。   前方是寂寞的花田,除了自己与向日葵之外,再无一人。希伯来坐在田埂上,不久之前,严先生在这里安慰过学业失措的他,帮助他反击过杰拉尔德,那些记忆如此清晰地呈现在这个夏夜,让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   这是希伯来度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暑假,他甚至不忍心打破。   如果将一切都说出来,大概就什么都没有了吧。希伯来想。   风“呜呜”吹过田野,在冷风中,希伯来抬头向着四周看去。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房子后仿佛有一个人影。   可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来到这里呢?   希伯来的心提了起来,他猜测着,紧张着。希伯来站了起来。   等到站起来之后再看时,却发现房子旁边什么人也没有。   空气寂静,一切像是一场幻觉。   希伯来来到花田散步已经很多个夜晚。他从未遇见过任何人。   傍晚这里还有散步的人,到了天黑之后,人群慢慢散去。希伯来过去的时候,花田总是无人的。   不会有人来的。希伯来在心中对自己说。   然而他的脚还是止不住地朝着房子的方向走过去。   只是去看一眼。就当是警惕有人破坏他的花田而来,说不定是捣乱的杰拉尔德呢?   风吹过草地,野草似乎奏响了乐曲,一切都热闹起来,在这个夏季的夜晚里,连月光都如此明亮,明亮得仿佛所有人都聚集在了灯光下走过去,耀眼得令人热泪盈眶。   “……严先生。”希伯来跑过房子,在 山坡后面见到了严先生。   在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之后,他的心突然安定下来,所有的恐慌一散而去,没有忧虑没有畏惧,只是急切地想要上前看看严先生的脸。   于是希伯来奔跑起来。   前面的人不再动了,希伯来赶上了他。站在他面前。   他终于看清楚。   草原上的乐曲骤然停止,世界恍若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希伯来只能听见严先生的声音。   他蹲下来,手握住严先生的手,凝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人问:“严先生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还有,您究竟来这里几天了呢?”   希伯来问完,声音哀求着问:“严先生,请您不要对我撒谎好吗?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重要。”   在他身前的少年像是被困在泥沼中的人,只需要一句话,一个细微的动作,就可以将他抬起来,也可以将他推下去。   严景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要怎样才能拯救这个困于泥潭里的人,可他自己尚且身在泥潭。   在那样一双祈求的眼神中,严景林完全无法欺骗他,于是只能说:“五天了。”   第五天,主终于死去。   希伯来紧紧握住掌心里瘦削的手。   他小心翼翼地、执着地看着严景林问:“严先生,您为什么来这里呢?”   这样直白而炽热的目光早已经揭露了一切,如果严景林还有迟疑,此时也已经看懂希伯来的心思。   这位少年如果直白,炽热而真诚的心不带任何掩饰,当他看向任何人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够接触到他的真实。   严景林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痛苦与犹豫,他所有的以及所没有的一切从他体内穿过,流经全身之后消散而去。   最终他只能够克制地说:“因为希伯来总是闷闷不乐。”   在这句话之后,严景林望见希伯来一瞬间露出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的心狠狠揪了下。   一双手覆在希伯来的发上,那双手按住希伯来的头使得希伯来贴近严先生的腿部。希伯来甚至无法抬头看,他听见一声叹息,听见有人温柔地说:“别害怕,希伯来。别害怕。”   这声音如此柔和,让希伯来一瞬间鼻子泛酸。   他听见有人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希伯来永远开心。”   天空似乎下了雨,一滴一滴落在裤子上。   打湿裤子的青年慌乱地抬起手,然而却并非擦拭裤子,而是试图阻止雨滴下落。   “别哭别哭,希伯来。是我错了,无论什么都好,请不要哭泣。责怪我吧……”   慌张的声音伴随着急切的动作,这一切令希伯来的泪水翻涌而出。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手掌微凉,擦拭过他的眼角,他的脸颊,他的鼻子,触碰他的唇。   可是严先生,等到第七天的时候,主就从死亡之中复活,那时我该怎么办呢? 第75章 我只爱您,先生   晨雾升起的时候,严景林已经坐在了窗边。今日多云,早晨微冷,清凉的风丝丝缕缕从街道飘过来,带起轻盈的衣角。街道安静,今日节假日,人们终于可以睡个懒觉,正因此这个时候了,路上也没有什么声音传来。   尤其是住在偏僻的地方,有一瞬间,让人感觉自己似乎隐居了一般。   全然不像网络上鲁伯隆的居民抱怨的:哪里都有吵闹的声音,好像前来游玩的人白天夜晚不眠不休一样。   寂静的街道感染了住在这条街上的人,严景林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他不知道希伯来今天是否还会前来,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希伯来再也不会过来了。   怎能怀疑一个教徒的信仰。   早在久远之前,就有这样一位青年,站在圣洁的教堂之上,接受天主教的圣洗。于一个完美的日子他的额上落下一滴水,穿着圣袍代父站在他的面前,以最权威之名赐予他信仰:我赠圣洗于你,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1]   主的像、圣母的像从眼前出现又消失,一个不信神的人如何私自将信神者拉入人间,这是亵渎一个人的虔诚。   严景林不抱希望地等待着,薄雾将院子笼罩,不知道什么时候雾气才会散尽。然而这雾气已经蔓延过来,白茫茫的一片,让人看不见身影。   将近八点半的时候,雾气之中传来声响。   在听见声音的时候,严景林就放下了书。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雾气朝着院子口看去。   他的心跳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神情也是那样平静,好似并不在意结果,也不在乎门口前来的人是否是所希望的那个人。   可他的目光确确实实停滞在院子,院子的花坛里紫色红色若隐若现,可还是差了一些颜色,一些严景林等待着的色彩。   没过一会儿,终于从雾气中走出一个人影,那人转过身,小跑着走到严景林的身前,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从手中递出一朵向日葵来,对着严景林说:“严先生,送给您,祝您今日愉快。”   严景林的视线缓慢地落在花朵上,那朵花还带着水珠,是清晨的晨雾不经意落下的,被有心人悄悄带走,送给不可言说的鹅藏在浓浓雾气之后的人。白茫茫的世界里闯进一抹艳丽的色彩来,街道和院子像是被涂抹上了颜色,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严景林隔着窗同希伯来对视。   坐在轮椅上,窗台之下,严景林的手紧紧握住。   站在窗前的人手执着地伸出来,像是递来一轮太阳,日光穿过白雾朝着这一扇角落里的窗而来,于是鲁伯隆哪一个地方都不如这里明亮。   严景林伸手接过花,隔着一扇窗户,他握住花枝的时候心突然安定下来。   一股勇气从心底翻涌而出,蔓延全身,使得血液从身体内部翻腾,似乎燃烧起来。   “希伯来,到我身边来。”严景林轻声说,这声音像是在呼唤一般。   听见声音的希伯来眼睛亮起来,他欢喜地笑着,只是并未立刻过去,而是站在窗外站着定定看着窗子里的人看了几秒,在严景林还未看懂里面的情绪时,他转身匆匆跑到门口。   严景林的心这才乱起来,他的耳朵跟随着所能听见的所有声音,关于屋子外的脚步声,关于鸟鸣,关于院子里的花草轻微碰撞轻柔的声响,他听见门被大力打开,有人跑了进来。   严景林转动轮椅深深看着门口的人向他跑过来。   门口的人似乎带着一束光作为了礼物,这让严景林感觉屋子一瞬间亮堂得不可思议。在这样的明亮之后,这间屋子只怕再也不会暗下去了吧。   这里已经无法再忍受黑夜了。   “严先生。”   一声呼喊从跑进来的青年口中传出来,是轻盈的、喜悦的、动人的。   严景林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容,他松开紧握住轮椅两旁的手,如同来人一般喜悦地、幸福地望向对面的人,叫出他的名字:“希伯来。早安。”   对面的人停下来,静静盯着严景林瞧,他回应说:“早安,先生。”   这是严景林度过的最特别的一天,一切似乎在梦中发生。   所有的阻隔似乎全然消失,没有对失去的恐慌,没有对主的愧疚。   “严先生,我喜欢您。”希伯来坐在桌子后面静静看着严景林微笑,那是一张幸福的脸,上面镶嵌了一双充满爱意的深棕色眼睛。   此刻让严景林想到了雨后的树木,潮湿的,又带着木头的悠远香气。   “我也喜欢你。”严景林说。   这一句用中文说出口,在对面人迷茫的眼神中,严景林并未解释,他倾身在希伯来额头上印下一吻,轻柔的,如同祝福一般。   在这个吻之后,希伯来恍然明白了严景林的话,他望向严景林笑着,那样开心,又那样安静。   “严先生用法语说吧。”希伯来灼灼看向严景林。   他紧紧看向严景林,似乎不等到答案就不罢休。执着的样子像个等待投食的小狗。   严景林忍不住笑起来。   为这样可爱的希伯来。   于是他顺从地说:“Je n'aime que toi。”   希伯来愣住,安静了好一会儿,眯起眼睛,笑着说:“您太狡猾啦,先生。”   Je n'aime que toi。   我只爱你。   “Je n'aime que toi。”希伯来轻声说出这句话,将这句告白送还给在他对面的人。   我只爱您,先生。是迫切等待主沉寂之后,我于喘息之中走到您的面前。我愿您日日安好,愿主责罚我而不怪罪于您,愿您身体康健事事顺遂,愿永远有人爱您,愿有人热爱您超过我。   “晚安,先生。”   希伯来推开门走进夜色里。   灯光将背影拉长,斜斜投在地面,良久之后才终于消失不见。   严景林凝望着地上的影子,直到影子彻底离开客厅的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声无息。   鲁伯隆沉入晚夜。   --------------------   [1]圣洗词 第76章 找到希伯来   严景林醒来的时候屋外的阳光已经透进了屋子里,明亮而夺目,天光从远处倾泻而下,驱散一屋子的阴霾,将夜晚与白天彻底隔开。   严景林今日并未早起,然而也没有人打断他的睡眠。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从床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手机,待打开手机之后,望见平静的一如之前的桌面不禁为昨晚决定明天不早起的决定而感到明智——空荡荡的消息框里也没有任何消息。   希伯来今日没来,也不曾给严景林发消息说明。   可严景林竟也并不感觉意外。   屋子里静悄悄的,缺少生机,一如严景林在遇见希伯来之前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空寂的屋子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好似永远听不见另一个人发出的声音。如果严景林不挪动任何东西的话,房间里就一直保持着无声的状态。   桌子上的花过了一夜呈现出萎靡的状态,而严景林知道,今天花瓶里不会有新的花了。   他拨通希伯来的手机,忙音从话筒里传出,不久,对方关机的消息从话筒里传出来。   严景林听着话筒中的声音说了几遍,直到手机自行挂断。   他又拨通了第二次。   整个过程他是如此地冷静,情绪之中甚至没有任何激动的成分。   屋子里的日光发冷,将严景林冻得不轻。他手掌握紧抠住床单,手背处的骨节凸起,昭示着主人不平静的心绪。   希伯来会去哪里呢?   严景林想,他此刻是否离开家行走在街道上,他会看路边的哪一朵花,或者是哪一只被饲养的兔子呢?然而总之不会在花田,不在屋子里,也不会在自己身边。   严景林明白的。从昨天起就明白。   他心甘情愿,抱着渺茫的期望回应希伯来炽热的爱意。   第五天,主在背叛中死去,第七天主重新复活。   于是相恋的人于第五天相遇,第六天深爱,第七天分离。   严景林在希伯来藏不住心事的眼睛里,心知肚明地将真相隐藏,等待着今天之后,希伯来离开他的身边。   教堂上的圣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天主教的弥撒开始,那一处圣洁不受俗世侵扰的地方隔绝任何非教徒,是严景林无法到达的地方。   严景林对着忙音轻笑了下。笑得无奈。   日光炽热,客厅里的窗子大开着,夏日的阳光将一切都烘烤透了,轮椅是热的,地板是热的,桌子也是热的。街道上的动物们早已逃离,它们躲在日光晒不到的阴凉里享受凉气。   只有一道执着的身影坐在窗子前。   会有人从屋子前经过吗?   光影在严景林翻开的书上落下一片金色叶子,书上的字迹模糊,唯有一句在晃眼的光中透出来。   “惟有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淫 乱的、行邪术的、拜偶像的,和一切说谎话的,他们的份就在烧着硫磺的火湖中。这是第二次死亡。[1]”   严景林随着这句话下坠,一直深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他路过飘飞在空中不断撞击石头的人,路过躺在污浊地上不断被石头砸的人,路过推动巨大石头的人,厮打不断的,头顶火雨脚踩炽沙的人,最后他闯进寒冷刺骨的世界,他在这里见到堕落的使者。[2]   他不曾挣扎,沉在这深渊之中,所回忆的,不过是一朵玫瑰。   “在深入地狱之前,神的侍卫准许我看一朵玫瑰。那朵玫瑰此刻是我的苦刑,在这黑暗王国里。”[3]   严景林赋予玫瑰一个完整的名字——希伯来。   “希伯来。”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念着这个名字,将它刻在灵魂里。玫瑰的刺使他鲜血淋漓,可他伸手握住玫瑰的枝,伤口如同落在身上的刺青。   书页上的字已经看不下去,窗外的阳光灼伤人的眼睛。严景林合上了书。   他仰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金轮,在这一瞬间,眼睛刺痛,严景林只觉得自己要融化在日光里。   没有人能直视太阳。   远处的花田,向日葵高高仰起头,那一处的日光似乎与这一处不同,并非灼人的,只是和煦的,温暖的,并不伤害生命。然而那里的温柔与这边无管,因而严景林只能看着。   远处的太阳是别人的太阳,并不属于这间屋子。   严景林的手握紧,他的手握在滚烫的轮椅扶手上,温度灼痛手掌,在这一阵痛意中,他的心更加猛烈的煎熬着。   终于,他调转轮椅,疯了一般朝着出口走去。   他要走出屋子,走到太阳下,哪怕日光灼伤他,哪怕燃进火焰里。   他想找到希伯来。   街道之上空气扭曲,每一处都被热化了,严景林顶着太阳,他的额头冒着汗。轮椅飞驰在街道上,闯过无人的角落。别家热闹的声音飘在风中,路过严景林的耳旁,严景林不曾为之驻足。   希伯来,希伯来,你会在哪里呢?   在这座小镇中,面包店的香气勾起人的饥饿,酒香挑战人的味蕾,路上的行人打着伞,五颜六色仿佛开了一场夏日集会,路边的花也各有各的美妙,走过小镇的商业街,这样多的人群才是鲁伯隆。   然而他的希伯来此刻一定会最安静的地方。那必然是深夜中的一朵向日葵,避开所有的人群,独自消化所有的光辉。   严景林要赶在所有人发现这朵向日葵之前找到他,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深藏在鲁伯隆小镇之中,最美丽的景色。   主啊,请您相信,在您所有的信徒中,他最虔诚。请勿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而放弃他的信仰。他的名字叫——   “希伯来!”   严景林大声喊出来。   在沐浴着神圣光辉的教堂前,坐着一位狼狈的青年,他安静地垂下头,与世隔绝。在听见呼唤的瞬间,他走入了他的人间。   “……严先生。”   青年站起身,呆呆望向远处。   --------------------   [1]来自《圣经》   [2]灵感来自但丁的《神曲》,《神曲》中描述了九层地狱的情景。   [3]来自博尔赫斯的诗歌。 第77章 可是先生,我无法不爱您啊   在严景林与希伯来对视的这几秒钟的时间里,严景林猜不出希伯来作出了怎样的挣扎。   在这一出寂静的角落,高大的教堂直入云霄,伸出看不见尽头的云层中。这座教堂高达一百多米,坐落在城镇中最僻静的地方,与世隔绝了一般。   大部分的时候,人们住在城镇之中都能见到高高的塔尖。   教堂伫立在这里,如同弥久的教诲一般在人们的心中竖起一面审判的旗帜。   站在远处的青年在这座教堂前更加渺小,如同一粒尘埃,在太阳光下盘旋,落着金色的光辉。   青年望向严景林,看了一会儿,仓皇地转身跑开。   似是恐惧了一般。   严景林为他的动作惊讶,却又不愿得到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他调动轮椅追上去。   在这座丛丛鲜花的小路上,风中薰衣草的香味幽幽飘进鼻间,这是教堂前被精心照料着的花丛。浓郁的香气散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严景林闯过这一片花香馥郁的天地,起伏的小路拦住了他。   这是一条未经修整过的小路,它天然地存在着,最初的人们的或许是漫不经心踩踏出来,然而这之后,教堂中的人竟然也顺着在道路两旁栽下了花丛。   大概因为谁也不曾专门修过路,这条路并不齐整,轮椅经过的时候能够感受到晃动,即便是轮椅加了稳定的装置也不管用。   这种情况本应当放慢速度,可是严景林没有。   经过长时间的寻找,他穿过城镇的一头去了另一头。   夏日的暑气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使得他的体温升高。衣服已经汗湿又晒干了几次,看起来有些发皱。   他的目光执着望向遥远的地方。   那一处有着似乎他怎样也无法靠近的人,青年的背影离开他远去,两条双腿奔跑着,行动那样敏捷。   严景林想,如果对方真心要跑的话,他大概这辈子也追不上。   他所有的,只是无力的,撑不起任何身体的双腿。   阳光之下,花丛之中遍地是阴影,黑影笼罩在根里,那是拒绝了夏日的地方。   严景林觉得冷。   轮椅的车轮碾压过地面,踩过一个坑时,陷在坑里发出一声震响。   整个车身狠狠震颤了一下,严景林的身体弹起来,又迅速下坠。在下坠的一瞬间,严景林低头望见自己的腿,他试图调整身体,然而毫无力气的腿并不能帮助他迅速稳住,最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摔下去。   那是怎样的狼狈?严景林甚至无法形容。   他摔在轮椅上,再跟着侧歪的轮椅倾倒,在身体触碰到地面之前,他只能无力地看着,而没有任何拯救自己的能力。   轮椅撞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其中一角撞在严景林的背上。   严景林感受到一阵疼痛,他发出一声闷哼,眉头紧闭。   身体火辣辣的疼,他也终于从追赶中停了下来。   严景林抬起头,望见远去的背影。   他见过很多背影,父亲去世前的背影,母亲出去工作时的背影,佣人的背影,朋友的背影,那些背影停留在过去。   只有这个背影在现在,或许也会在未来。   后背遭受撞击的地方很疼,疼得严景林不得不弯下腰勾着清瘦的背。他的手撑在地上,骨节用力而能够看出突起的地方。   或许等再休息一些时候会好,可此时此刻他还没有能够处理一切的力气。   在这片视线之内,紫色的薰衣草似乎长高,尖端的地方能够同他的视线平齐,严景林望着那些浅紫色的小花,它们如此美好地盛开在在鲁伯隆的夏季,年年如此,年年温柔。它们不被任何闯过来的人所打扰。是过路人私以为惊扰了它们的安宁。   严景林深深呼吸。   他闭上了眼睛,在这片无声的世界里,轻嗅花香。   这是再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感受鲁伯隆的温柔。   严景林想,无论如何,感恩相遇。   此时此刻,在这个角落,花香如此迷人。   脚步声渐渐靠近这里。   最初时严景林没听见,直到渐渐的,脚步声清晰起来。   是发现了需要帮助的残疾人摔在地上,因此跑过来的好心人吗?   严景林睁开眼。望见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在这一瞬间,一切调转了一般,想要逃走的人竟变成了严景林。   远方的青年抬腿跑过来,那样急切,严景林看不分明他的表情,日光将一切模糊,把地面上所有的景色涂抹上一层朦胧,可那样焦急的目光仍然穿过了遥远的距离而来,落在他身上,落在他身体上的每一处。   严景林感受到风从这边经过,阳光和鲜花也路过了他的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让这里变得热闹,世界躁动不安。   可是希伯来,我该怎么办呢?   青年匆忙地跑过来,站在严景林前方两米的位置,不近不远,就那样眼中噙着泪水地看过去。   青年望见严景林的裤腿,难过地说:“严先生,您怎么能这样呢?”   那条裤腿之下是瘦弱的腿,垂在地面无力地蜷缩着,裤腿上沾染着灰尘和泥土   ,和土地所映衬的,是脚上皮肤那让人觉得刺眼的苍白。   在这声质问之下,严景林感受到浓烈的愧疚。他不该逼迫希伯来做选择,他分明了解希伯来是怎样炽热又真诚的一个人。   他怎么舍得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严景林脸色苍白,疼痛让他的额头冒出冷汗,又因为尴尬内疚,他的脸颊发红。   “……抱歉,希伯来。”严景林虚弱地说。   可这一句却令希伯来落下泪来。   希伯来质问:“严先生,您不怕痛吗?您难道不知道这双腿已经不能再受到第二次伤害了吗?您怎么能不在意自己呢?”   希伯来哽咽说:“可我却无法不在意您啊。”   泪水从希伯来的脸颊流下,伴随着一起落下的是青年赤城的话。   这话如同火焰一般将人燃烧,又如同海水一样把严景林淹没。   而严景林此刻回应得只有沉默。   在这片长久的寂静里,唯一的声音是滚了几圈最后烫进心里的哭泣。   良久之后,严景林才叹息一声,说:“可是希伯来,我怎么也无法追上你啊。”   前方的青年摇摇头。晶莹的眼泪落在暗黄的地面上,将朦胧的暗色留在土地之上。   “可是严先生,无论我跑多远,我还是无法不爱您呀。”   于是希伯来转过身。 第78章 亲吻   希伯来将严先生抱起来的时候,望见一片绯红色。   长而浓密的睫毛掩住乌黑的眼睛,微微颤动,如同蝴蝶盘旋在花丛中时轻轻扇动的翅膀。   希伯来的心神一动,嘴角不自禁地跟着扬起来,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怀中人的裤子上沾染了泥土,土地的黄将裤子点缀上新的颜色,一点一点,如同开在裤子上的花。希伯来将轮椅从地上扶起来,将严景林轻轻放上去,蹲下身清理泥土。   这些泥土多半是干的,太阳将泥晒成了硬块,拿着纸擦一擦就掉下去回到原本的地方,有一些约莫是浇水浇多了留下的,水将泥土打湿,变成深色。   希伯来卷起裤腿,细心地查看上面是否有伤口。他的动作很是小心,仿佛一不小心会再次碰伤轮椅上的人一般。   日光之下,严景林坐在轮椅的垫子上向下看,只一眼就见到希伯来的手触碰光 裸的腿,那双腿细瘦,并不好看,他甚至不敢看第二眼。严景林想要收回去。等到扭动身体发现腿部动弹不得才发觉,他已经无法失去了支配腿部的能力。   新的失落涌上心头。   然而很快这样的失落被新的感情替代。   希伯来的手扶过那落着丑陋疤痕的腿,待到从小腿的上部抚摸到下部,希伯来满眼心疼地说:“严先生来找我时一定很艰难吧?”   这样难为情的场景让严景林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的目光躲闪,移开视线落在旁边的花丛中。   浅紫色薰衣草温柔地盛开,在风中碰撞,摩挲在一起。暧昧丛生。   尽管腿上没有知觉,严景林却仍然觉得有一双手扫过皮肤,带来微微的痒。   “严先生,腿上没什么问题?身上有哪里受伤吗?”仔细检查一番之后,希伯来从地上站起来,半弯着腰靠近严景林。   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地发生,在温热的呼吸落在脸颊两侧的时候,严景林躲避着,牵动背部的伤口,轻抽一口气,惹来希伯来的注意。   当希伯来将严景林后背的衣服掀开时,立即为上面的青紫心疼。   “我不该跑的,抱歉,先生。”希伯来内疚地说。他的眉头皱起,手指轻轻抚过严景林后背上青紫的地方。   严景林的后背倏地僵直,他伸手抓住希伯来的手腕,眼眸低垂,望向地面。   “我没关系的,希伯来。”严景林逃避一般地看向前方的路,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希伯来仍旧不放心,再三确认没有大碍才肯让严景林出发。   “请您务必开慢些,先生。”希伯来说。   这样喊着严景林的希伯来语气听着十分不妙,严景林脸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在希伯来的注视下调节轮椅的速度。   轮子缓慢地行走在泥土小路上,路上的木棍石子众多,希伯来不放心地抓住严景林轮椅的后方架子,跟随着轮椅缓慢地走着。   轮椅的速度在希伯来的制止下越来越慢,直到犹如以一个老妪一般,这样的速度若是让旁人看见恐怕只会觉得 有些离谱和好笑,然而严景林什么也没说。兀自纵容着在身后担忧着他的人。   两人渐渐走出薰衣草花丛,浓郁的香气渐渐浅淡,伴随着的是路旁不知名的野花。教堂在身后远去,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只露出一角。   在即将转弯的时候,严景林侧身呼唤希伯来。   “希伯来。”严景林的眼神冷静,表情平淡,他的目光落在希伯来身上,在希伯来看过来的时候,又落到了远处的教堂上。   “严先生,怎么了?”希伯来微微俯身。“是后背不舒服吗?我就说您不应当坚持的,起码让我来帮您……”   严景林的目光落在教堂的塔尖上,洁白的建筑上方有一个圆顶,圆顶最上部的位置竖立起高高的塔尖。有一刻,尖利的塔尖如同一把闪着银色光辉的剑,不多时便会落在某个人的头顶。   如同主降下惩罚一般。   严景林感受到突然的恐慌,他抓住希伯来的手腕,仰起头看着希伯来轻声说:“希伯来,我们要离开教堂了。”   这声音如此轻,说话的人希望听话的人没听见,可希伯来确确实实听见了。不仅听见了,还听得十分清晰。   清晰地感受到开口人的惶惶不安,以及他所有的眷恋。   希伯来的心由此安稳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扬起脸看着他的严先生身上,落在那一双俊俏的眉眼,落在白皙的脸颊,落着泛红的唇,他俯身轻轻在严景林唇上落下一吻。   轻柔的,温暖的,燥热的,像在饭间和一个温热的豆腐相触,严景林的呼吸乱起来,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唇舌干燥,让他忍不住轻舔嘴唇。   在触碰到那片柔软的时候,严景林的脸滚烫不已。   手指攀上轮椅,抓住希伯来的衣领。缺少技术含量的吻,是莽撞的,连吻带咬,这样不纯属的方式自然无法让人满意。因此很快,严景林就被拿走了主动权。   热。   比来时更热。   汗水从额间冒出来,沿着脸颊向下流淌。   夏季所有的一切都在升温,在这片炽热之下,人的脑子也跟着晕晕乎乎的。一切思考都随之而去,留下来的,只有交错的呼吸,以及躁动不安的心跳。   夏季的鸟雀还在高歌,蝉虫啼叫,此处也有人路过,脚步踩在地上发出沙子摩挲鞋子一般的声音。   严景林的眼睛紧闭着,握紧的手微微发颤。   声音渐近。   两人匆匆分离。   在分开的瞬间,两个躲藏在转角处的青年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希伯来在恍惚之中伸出手,眼神迷离,那一双棕木一般的眼睛终于呈现出不同的景色,如同蒙上了早晨的雾气。   手指触碰到严景林的脸颊,两人在这瞬间感受到电流一样僵住,回过神来正经危坐。   他们急急忙忙地朝着路的前方看去,对上前面那一身朴素衣服,表情严肃的脸。   希伯来愕然出声:“居瑟普叔叔?” 第79章 去居瑟普叔叔家   从教堂到居瑟普叔叔家大概半个多小时。以往若是在弥撒之后遇见居瑟普叔叔,这绝对是一件令人开心的幸运事。居瑟普叔叔待人友好,他们又是熟识,一路上他们交谈着回去,说些鲁伯隆的趣事亦或者新闻,不厌其烦。   然而这一次,一切都变了。   居瑟普叔叔难得保持沉默。   待人向来友好的居瑟普在面对初见的人时总是很体贴,他向来可以找到很多有趣的话题来度过初见时候的尴尬。他只在干活的时候保持沉默。   然而这一次是例外。   希伯来的心惴惴不安着。   日光刺眼,前路铺在一片金色光辉之中,亮得让人无法直视。周围寂静无声,居瑟普叔叔也沉默得令人害怕。   在这样的安静之中,希伯来望向居瑟普叔叔的背影,那宽厚的后背背对着他,幼时希伯来还坐上去过。   手指握紧轮椅后面的横栏,希伯来低下头向下看去。严先生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这时候希伯来看不清严先生的表情,可他感觉严先生会是紧张的。   他贴近严景林的耳边,对他说:“严先生,您别担心,我会在您身边的。”   在希伯来说完这句话之后,严景林侧头看去,他望见希伯来额头上晶莹的汗水。日光毒辣,谁也没带伞,严景林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过希伯来的额头、脸颊。   在这种体贴的照顾中,希伯来流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人群路过伫立在道路两旁的树木时,休息在树上的鸟发出一声鸣叫飞向湛蓝色的天空。天边的云朵柔软,不急不慢地在远处漫步,多看一会儿它们,就连心情似乎也被感染,莫名地平和下来。   居瑟普回头看去,望见身后他从小看到大的青年低头朝着轮椅上的人微笑。   那是幸福的笑容,静谧的,默契的,只存在于相爱的人之间,其他的任何人都无法侵扰。   居瑟普忧虑地叹了口气,回过头去。   作为希伯来进入天主教的引导者,居瑟普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这条路漫长,长到希伯来心焦,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煎熬着,为愧疚于居瑟普叔叔的教导。在多年之前的那个夏夜,希伯来在居瑟普叔叔这里得到新生,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在居瑟普叔叔这里结束这一切。   但他不能后退。   如果他要离开,严先生一定无法追上他的。可他怎能欺负那样好的严先生呢?   前方人的头发后侧沾上汗珠,希伯来伸手轻轻揩过。湿热的头发从指尖掠过,希伯来一瞬间产生一种难言的不舍,他的手顺着穿过发梢,乌黑的发贴着他的手指,微微有些痒,手指的皮肤能够感觉潮湿,柔软的发贴着他的指尖。   而后希伯来的手离开严景林的头发,这种黏在一起的感觉停留了一会儿迅速消失,令希伯来产生一种失落感。   丛生的杂草从街道边缘生长出来,蔓进道路上方,原本这些草植距离道路还有一些距离,负责休整道路的人特地这样安排,然而没过多久,野草和野花就延伸了过去。   那道特地空出来的隔道未能阻挡他们,夏季滋生的欲 望就此疯长,随着风,随着太阳,随着清晨的雾气与夜晚的寒凉。在雨中矮下一些,待到晴天到来之际,就有不甘的心试探着迈向更遥远的地方。   直到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熟悉,熟悉的道路和房子,还有屋子外居瑟普的妈妈最爱的百里香。并不十分惹人注意的花朵轻易融进周围的风景里,包容着所有路过的人。   老旧的木门“吱呀”打开,屋子里仍旧是那位太太离开前的模样,在重新回到这间屋子之后,居瑟普保留了妈妈在屋子里所有的装饰与摆设。   卡尔森今日不在,居瑟普叔叔的妻子也出门工作去了。   这意味着这间屋子里将只有希伯来、严景林与居瑟普。   这间屋子并不大,狭窄的空间使人安心,希伯来以往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   只有这一次,这间屋子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木制的门刷着棕色的漆,门锁还是老旧的锁,打开尚且需要一会儿。   在进入门之间,希伯来在心中祈祷。但愿居瑟普叔叔能责怪他,但愿居瑟普叔叔只责怪他。   身旁传来一道注视的目光,希伯来扭头朝身侧看去。前方,严景林正侧头看着他,那样平静,如同夏夜的湖水,看起来如此安稳而坚定,带给希伯来信心。   先生,请留在我的身边。   愿主的责难全然降临在我身上,希伯来愧对于主,愿我于明日之明日不得安宁,而严先生仍能接收到来到鲁伯隆后的那个夜晚收到的祝愿。   一愿健康,二愿快乐,三愿明天早晨您收到一束刚采摘下的鲜花。   最好由我挑选,在屋子后面的山坡之上,所有生长得最旺盛的花朵之中,我只想赠您最健康的那一朵。   百里香的味道悠悠传过来,一缕光从窗子外倾泄下来,投落在那盆百里香之上。   紫色的小花如此温柔地摇曳着。 第80章 希伯来的过去   沉默的一餐,即便是饥肠辘辘的胃也未能让两位客人多吃一些。   居瑟普叔叔始终没有出声,他沉默着将希伯来和严景林带回来,沉默地做饭,一直到晚餐食用完毕也没有说话。   碗被放进了洗碗机,在希伯来站起来帮忙收拾桌子的时候,居瑟普坐在沙发上静静盯着希伯来的动作。   作为深知希伯来家庭的人,居瑟普一直都很照顾这位幼年丧父丧母的孩子,他甚至将自己看作是希伯来的第二个父亲,真因此,此刻他的心情无比复杂。   他想不到自己应当怎样对待希伯来。   那是一个孤独的坚强得惹人心疼的孩子,他很不容易地爱上了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甚至无法独自生活的需要人照顾的男人。   居瑟普很同情这位可怜的先生,但他很难毫无芥蒂。   毕竟,希伯来那样真诚而对人毫无保留。   房间里传出来细碎的声响,椅子擦过地面声音粗糙,像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缓慢地谈话。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这声音却又让人焦躁。   居瑟普想说什么的,他同严景林对视,听见严景林率先打招呼,不带任何不情愿地回应着严景林。   他在回来之前,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试探一番这位青年,然而他在与对方对视的过程中望见那抹郑重,这令他再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他隐隐感觉到在这场角逐中,他们甚至不带任何对错。   可这一切究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为何开始的呢?   将屋子收拾好,希伯来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的沙发前,坐在严景林的身边。   他做得端正,望向严景林,见到严景林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稍稍松了口气。   希伯来坐直与居瑟普对视着。   “居瑟普叔叔。”希伯来开口。   这一声之后,居瑟普点了点头,希伯来没再说话。   居瑟普的头脑已经陷入了风暴,他有太多话想说,他想劝告希伯来不要做挑战天主教戒律的事,忠诚的教徒将无法原谅他,无尽的灾难也会降临。   然而居瑟普更想知道这一切究竟为何会发生。可他又怕自己一旦听完了就会心软。   于是居瑟普问:“希伯来,你还记得自己究竟为何会信仰天主教吗?”   居瑟普凝望着希伯来。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在走偏的时候审视自己的来路,是否能够走回最初呢?   希伯来,我的孩子啊,究竟为何要走上一条万分艰难的路呢?   -   在十七岁那年,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   希伯来的妈妈生病了,与他家经常往来的居瑟普叔叔一家已经离开鲁伯隆几年。   贝尔玛奶奶年纪渐大,已经到了不能够再操心的岁数了。   希伯来和妈妈原本在商量是否要希伯来的姑母喊来。   然而这边正在闹罢工,交通工具将近一个月没开通了。   开车过来更是艰难,这将是几天几夜的行程。希伯来的妈妈不愿意麻烦亲人,告诉希伯来就此作罢。   希伯来长久穿梭在医院花田与学校之间,生活的重担突然压在他的肩上。   好在希伯来上学的时候,邻里之间也会过来帮衬,因此尽管艰难,倒也还能过得下去。   只是夏季的暴风雨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持续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暴风雨将花田里大部分的花摧毁,而更加糟糕的是,希伯来妈妈的病情更严重了。   夜里的时候,希伯来时常听见妈妈的咳嗽声,他担忧地起来倒水,照顾重病的妈妈。   不久之后他发现妈妈夜里不再咳嗽了。   本来他还在为妈妈病情的好转开心,然而一天夜里窗外的风很大,吹得窗户震响。   现在希伯来的妈妈几乎不怎么不下床,他担心着妈妈房间里的窗户是否关闭,于是在窗子震动中,他急匆匆地下床走向妈妈的房间。   在屋子外面的时候,希伯来什么也没听见。   他担心吵醒睡着的妈妈,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他需要检查窗户是否关好,亦或者其他什么东西需要注意。   门悄悄地被推开。   打开房门的时候,风没有从屋子里挤过来,这让过来查看的希伯来瞬间松了口气。   看来他已经关了窗子。   然而希伯来仍旧不放心,他准备过去看看。   他没有开灯,走路的声音也十分小,希伯来不愿打扰妈妈的睡眠。   他走到窗边,检查窗玻璃是否已经闭紧。   “咳咳咳!”   细微的声音从窗边传过来,声音闷闷的,像是原本响亮的声音被什么捂住了一般。   希伯来匆匆离开窗前,走到床边的位置。   借着隐隐的光,他发现床 上是一团被子。中央拱起,没有什么从四周伸出来。   “咳咳咳!”   咳嗽声从被子里传出来,希伯来霎时间明白了,希伯来的妈妈不想他发现自己的病情更严重了。她如此小心地掩藏着。   雨水打在玻璃上,每一雨水都像是憋足了力气一般,拼了命了朝着这间屋子、这扇窗而来。   像是要摧毁希伯来所拥有的一切。   他如此厌烦着这个夏天。   事情的好转是在居瑟普叔叔回来之后。   也不知为何,离开了旧家,重新奔赴去几个小时开外的城市里工作的居瑟普,在异乡工作了几年事业安稳的时候,带着妻子和儿子回到这里。   居瑟普的妻子是位十分善良的女性,工作能力强,处理生活事宜也井井有条。   在听说了希伯来家里的难处后,时常过来帮忙。   这一年的夏天,希伯来家中总是进进出出很多人。这些人都是有着善心的好人,他们不吝于在他人遭遇困难的时候向他人伸出援助之手。   因此生活虽然艰难,倒也还过得去。   然而最终谁也没能留住病床上的那个人。   希伯来在一夜之间长大,理解了离别的含义。   很长时间里他痛苦不堪,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在他的梦境里妈妈还活着,现实里却已经离去。   暴风雨在这似乎格外多,竟一下子来了两场。雨水拍打地面,袭击玻璃,敲碎他的生活,也损坏了希伯来和妈妈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花。   落了一地的花瓣像是被打碎的生活。   希伯来突然蹲下身大哭起来。   再也没有人陪着他了。   那一年夏天太难过了。是空无一人的屋子,是再也得不到回音的厨房,是广阔花田的田埂里永远缺少的身影。   空荡荡的桌子上再也不会有热好的饭。   希伯来艰难地度过这些日子,逼迫自己习惯它。   然而有一天,向日葵开花了。   在暴风雨过后,还是有一些向日葵盛开。   好像一切都会过去。   那么妈妈呢?   希伯来冲出家门,一路疯跑在花田里,抓住借着开花过来慰问的神父,他仰起头质问着,眼中落着痛苦不堪的愤怒。   他究竟为何要经历这些?难道主拒绝了他的祈愿吗?   希伯来未做错什么,却受到了世间最深重的惩罚。 第81章 我们终究相会   夏天的时候,卡尔森几次邀请希伯来到自己家做客,前几次希伯来都拒绝了,他实在没有心情出门。然而卡尔森那样的赤诚,真心担忧着希伯来的状况,几次来到希伯来家看他。   在这样的情况下,希伯来终究还是答应了去卡尔森家里。   一切都是那样平淡,希伯来在卡尔森家里和他的妈妈、居瑟普叔叔交谈,这一家人总会聊起一些有趣的话题让希伯来发笑。   今日,卡尔森邀请了希伯来留宿。   夜晚的明星挂在天空之上,卡尔森早早睡着,希伯来却难以入睡。   他听见一切的声音,卡尔森的呼吸声,风声,夏日草丛里的虫子叫唤的声音,小动物跑过草地发出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同他以前没有什么差别。   这些景色似乎一成不变,从希伯来小时候就是这样了。变化的只有人。   希伯来失眠了。   他悄悄地掀开被子,起身走出房门。   漆黑的屋外,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轮明月投下粼粼微光,在这种静谧之中,希伯来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向院子。   院子里是一丛丛的百里香。   在居瑟普叔叔离开鲁伯隆之后,这个院子一度成为野草的聚集地,疯长的草甚至长到了将近一米高。   居瑟普叔叔回来后,重新打理院子,在这里种满了百里香。   门“吱呀”一声打开。   “希伯来?”背后传来居瑟普叔叔的声音,希伯来连忙站起身,看着居瑟普的表情有些无措。   然而居瑟普什么也没问,只是走上前,坐在了希伯来旁白的台阶上。   居瑟普拍拍台阶,对希伯来说:“来,坐下吧。”   坐下之后的居瑟普跟随着希伯来一同看向院子。   院子里的百里香散发着清苦的香气,在夜晚的时候,它的花瓣看不太清晰,然而气味已经彰显了它的所在。   长久的静默让希伯来有些尴尬,他明白居瑟普叔叔留下来是想要安慰自己,为了表明自己没什么问题,希伯来转移话题:“居瑟普叔叔,为什么您突然回到了这里呢?”   除非居瑟普自己想要回来,否则希伯来不太相信他的工作做得好好的,会突然从巴黎转到鲁伯隆来。   要知道,在巴黎站稳脚跟可不容易。   居瑟普静静听着,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百里香上,一丛丛的花在夜色里显露出隐隐约约的影子,居瑟普突然笑起来。   是愉悦的笑声。   居瑟普说:“啊,因为我想念我的母亲了,希伯来。”   居瑟普的父母是老来得子,去世的时候,居瑟普也还年轻,一切都是那样突然。然而按照人们寻常存活的岁数,居瑟普的父母离开的年龄也没有太早,顶多是个多数人的正常水平。   在其他人看来,这是可以接受和理解的事情。然而对于居瑟普来说,这一切几乎击垮了他。   “当你突然听见别人告诉你,家里人去世了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呢?”居瑟普说,“那时候我站在街道旁,有人朝着我跑过来。我现在还记得他脸上的难过与慌乱,以及那满头满脸的汗水。那几乎成为了我后来长久的噩梦。希伯来,你知道吗?我听着他说完,听见他告诉我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家人。在那一刻,我眼前的街道变得灰白,脑中的声音与光也一同跟着消失,我以为我将要跟随着世界一同死亡。”   “久久难以忘怀之后,我怀着深刻的痛苦逃离了熟悉的地方。”   希伯来回过头,他静静看着居瑟普叔叔,居瑟普叔叔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并不是痛苦的,而是带着一种柔和的让希伯来无法理解的平静。   他沉默着,听见居瑟普继续说:“直到很多年后我走过巴黎一个老旧的小巷,一切都和我在鲁伯隆的景色那样相像。我路过一个早已破旧的家,从屋子门板打开的一条缝隙里,望见窗外泄露的微光照进旧房子里,干燥而温暖,从被带着花香气的风吹开的门缝里我望见它,刹那间好像妈妈又回来了。”   居瑟普突然笑起来:“我突然非常想家,所以我回来了。”   “希伯来,我在想,或许她一直在光存在的地方,同上主一般与我同在。让我还能爱人间,爱世界,爱我自己。”   居瑟普站起身,走到院子里的百里香前,他抬起手招呼希伯来。   希伯来还坐在台阶上,愣愣地看着居瑟普做着这一切。   百里香是居瑟普的妈妈最爱的花。   经历数十年在外流浪的磋磨之后,想家的人终于回家了。居瑟普站在院子里,在一阵微风中,百里香突然齐齐摇曳起来,看起来似乎在回应居瑟普。   居瑟普哼着曲子,温柔地应和着,这一刻,希伯来几乎以为那位太太回来了。   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走到居瑟普身旁,只在这一刻,似乎所有离开的人都会重新回来。希伯来如此渴求着。   在摇篮曲停下的时候,希伯来低声说:“可她还是离开了。”   不确定离去的人是否会归来,但深爱的人却实实在在地离去。   希伯来简直无法忍受。   他在夜色里忍耐着,不表露任何痛苦。   然而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深深理解他感受的居瑟普就已经抬起粗糙的头抚摸着他的头发。   动作那样轻柔而温暖,让希伯来鼻子一酸。   居瑟普说:“孩子,我明白你的恐惧。”   “爱掉落在我身边,又从我身边离去。可她那样美好,竟然在离去之后依然让我感觉温暖。”居瑟普伸手摘下一朵百里香,放进希伯来的手中,待希伯来接过百里香之后,居瑟普看着他笑起来,他轻声说,“我不怕失去,她永恒在我记忆最牢固温柔的地方。”   妈妈,晚安。   所以希伯来,请走过来吧,越过离去的悲痛,将记忆与心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主会将我们心爱的她带去幸福的地方,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怀抱着那些已经得到过的爱,在主的注视下继续走下去。   将来有一天,主会将我们带去她的身边。   这一切都是这样自然而然,生活与花香就像离开的人一样温暖,我们所在的每一个地方,都被那些和她相处时候温柔的记忆紧紧包裹着。   今天,明天,后天……在日子里的尽头,我们终究会与她相会。   而通往她的道路上,每一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包括自己。   是的,包括自己。   “愿你拥有记住一个人的勇气,希伯来。”居瑟普说。 第82章 请让我坦然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希伯来的声音。空气中还留存着厨房窗台边百里香的气味,客厅里一切过往从希伯来的口中娓娓道来。   希伯来的声音平静全然不似其他讲故事的人,然而在场的人却都能够体味那隐藏在平淡言语下的波涛浪涌。有关于一个青年的夏季,充斥着无法谅解的别离与终究不得已的宽恕。不论是严景林还是居瑟普,谁也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语来。   然而沙发上的希伯来也并不需要他们的安慰,在被夜色包围的房子里,灯光柔和地像是冬日里的火炉。希伯来抬起头来,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如此甜蜜,将难堪的过往一扫而去。   “严先生是特别的,居瑟普叔叔。”希伯来说。   房间里,严景林的目光转向他,乌黑的眼睛里渐渐的,在房间里生出光亮来,严景林注视着希伯来。   希伯来只是朝着严景林一笑,继续说:“居瑟普叔叔,严先生是在一个夏天悄悄来的,他选择了鲁伯隆最僻静的角落,恰好就在我家的旁边,这一切如此巧合。我骑着车经过,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明白,严先生一定也同样遭遇无法谅解的事情,同我过去的那段时光差不多,无论如何,那必定难以度过。   然而严先生从不歇斯底里,他如此平静,只是坐在窗边看书看看草原上的花。可他还有人陪,看起来却比我还要寂寞。”   希伯来的脸上呈现出坚定的神情:“您知道严先生有多努力地生活吗?忍受着异国他乡陌生的人和语言、走不出的房子,躲开他人注视的目光,一切都是那样艰难,但严先生从未表现出来。他待人友好,宽恕我的冒犯,总是耐心而包容,他告诉希伯来在他心中我是多么优秀一个人。”   “可是居瑟普叔叔您明白吗?没有人会像他一样与我分享花田里的向日葵,自制的茴香酒,还有远在几公里外的羊排,严先生甚至试图保护我。我从不知道在一个人的眼中,我是无比重要的,以至于会有人在第一时间总是偏向我,严先生给我这样的信心。他让我爱上一个人,也让我被爱。我再也不会遇见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在这个夏季闯进我的生活。我也再不愿意把我的向日葵送给别人了。”   说完这样的话后,希伯来定定地看着严景林,两人均未说话,然而一切已经在无声之中道了个干净。   居瑟普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皱,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屋子再次陷入了可怕的安静。   “居瑟普叔叔,我以为我会在这个夏天之后结束一切,但是严先生找到了我。他就这样来到天主教的教堂前,在炽热的阳光下看向我。那让我感觉,我们是可以站在太阳下相爱的。没有人再会找希伯来了,居瑟普叔叔。”希伯来乞求说。   他难过地看向居瑟普,他心目中这位在他父母不在后,如同他父亲一样照顾他的叔叔。   他无法不在意他的看法。   因而居瑟普的沉默使得希伯来更加痛苦。   “先生。”屋子里严景林终于出声。   在希伯来深刻剖析自我之后,严景林等待着居瑟普的回应,只是一切似乎并不符合他的期望,不愿再看着希伯来难过的严景林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然而他并没长篇大论,只是如同他性格所有的寡言少语一般,严景林只说了一句。   他轻柔的、无比郑重地说:“希伯来是我无比重要的人。”   让他放不下的人、不远千里寻找的人、难以接受失去的人……是他爱的人。   居瑟普的嘴唇动了动,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希伯来和严景林,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下,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这一声如同妥协一般,有些无奈,又无可奈何。   令屋子里的两外两个人松了口气。   屋子里的灯闪烁了下,最终仍是将柔和的光线投向下方,这一瞬间的恍惚中,光的线条似乎被悄悄打磨过一般,投落在其他人的身上,竟也把其他人照得缺失了棱角,只余下温和的线条。   “然而……”   居瑟普的声音飘在房间里,马上拉回希伯来和严景林的注意力,希伯来和严景林紧紧注视着居瑟普。   “你要明白,你们差距太大了,还是异国,总要分离,并且,若是真的在一起,必然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关于文化、思想……那样怎么办才好呢?”居瑟普叔叔忧虑地说,“如果你们真的分开了……”   “我不会放弃。”严景林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请相信我,我不会让分开的情况发生。”   早在严景林意识到对于希伯来的喜欢之时,他早早地思考着可能遇见的所有可能,然而无论哪一种,他都不想放手。   严景林对自己有十足的信心,只可惜,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居瑟普满意。   只见居瑟普脸皱起来,眼神也带着些许不赞同:“先生,我明白你们年轻人相爱的时候都感觉一定能够长久,但我是说万一,事实上,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完全保证不是吗?我只打个比方,如果您的家里人并不同意,如果您未来发现自己实际上并不爱希伯来而只是欣赏他,或者您的腿好了,而您……”   “居瑟普叔叔。”希伯来打断他的话。   居瑟普不理解地看向希伯来。   只见希伯来轻点肩膀,额头,画出一个十字来。他微笑着看向居瑟普,虔诚地说:“主啊,请赐予我热爱一个人的勇气。”   请允许我在糟糕的未来尚未发生之前,极尽心力去热爱,若有一天不幸分离,也感谢主让我们相遇。   请让我坦然地热爱他吧。 第83章 夏季来了   大概无人能够拒绝两颗赤诚的心,居瑟普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自己去阻止他们。他深知这是两个饱经生活摧残的青年,在长久的独自前行中遇见彼此。   在无风的夜里,两个青年人在灯光下对视,夜晚的灯光昏昏欲睡,一切都如此静谧,然而这样的静谧却使居瑟普心慌。   人们会怎么看待异教徒呢?   在几年前,法当局与天主教之间针对于同性恋合法化的问题就有了一次争锋,法当局认为应当承认同性恋群体拥有与异性恋群体相同的权力,即婚姻合法与恋爱自由的权力,而不应当受到偏见与歧视的限制。   而天主教则则认为这对社会风气造成了不良影响,极有可能造成乱 伦现象与多成员家庭的产生,破坏社会风气,造成整个社会的不良影响。   两种争论在报纸上争辩了长达几年的时间,那段时间里,群众对于这个群体的说法也多种多样。支持者对其抱有深切的同情,而反对者深恶痛绝,对于这类群体的态度达到了谷底。   天主教报纸《十字架》上针对这项法令刊登了几十篇文章,那段时间人们口中对这件事情的讨论度达到了高 潮。   这些事情发生的年代久远,久到那时候希伯来还小,没有人会和一个孩子谈论这些。然而居瑟普是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他听见小镇里的人谈论这件事情,也听见人群之中对于同性恋群体的不理解与排斥。   这座小镇里大部分都是天主教徒,居瑟普简直难以想象,当他们都知道了希伯来是一个同性恋的时候,那些熟悉的人,会以怎样的态度对待希伯来。   那个时候,待大家如此真诚的希伯来究竟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呢?   居瑟普忧虑着,然而他无法说些什么,只能期盼着,随着近年来天主教对同性恋群体态度的软化,如果有一天这件事情被暴露出来,人们能够接纳希伯来。   或许,这件事情永远不被发现才好。   在这种忧虑之中,居瑟普叹气:“那么你们能够保证不被其他人发现吗?”   居瑟普的表情严肃,饱经生活磨难的他早已在生活中学会了警惕最坏结果的发生,在他心爱孩子可能面对危机之时,居瑟普不得不谨慎。   居瑟普歉疚而不容置疑地说:“希伯来,请答应我吧。我无法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在最糟糕的事情尚未发生之前,我必须阻止可能的灾难来临。”   不要试探主你的神。   故事里撒旦引诱世人堕落,在遭遇磨难之际,撒旦告诉他们,神会来拯救他们。如果神不来,那神便根本不会保佑他的信徒。在危机之际,主神降临在撒旦身边,说出那句在世人中流传已久的话:“不要试探主你的神。”   若有一天憎恶、歧视、恶意毫无阻拦地降临在众人之间,会有神前来救助希伯来吗?居瑟普以虔诚之心不敢试探主,因而只能以最大的乞求帮助希伯来度过难关。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会持续多长时间,然而但愿有一天人们对于希伯来能够更加包容。他绝无任何冒犯之心,只是遇见一个包容他的灵魂。   人怎能拒绝安宁?   夜晚,居瑟普依然入睡。他留下了希伯来和严景林,两人住在打扫出来的客房里,原本居瑟普准备让希伯来睡在卡尔森的房间里,只是希伯来担心严景林第一次来,晚上的时候如果需要帮忙没有人在他身边,因此希伯来拒绝了居瑟普的提议。   居瑟普临走之前眼神揶揄地看了他一眼。   屋子暗下来,一切归于平静,只这一夜,严景林与希伯来共同待在一间屋子里,他们深知对方的心意,不存在任何的误解与担忧,未来是未来的事。   躺下来的时候,严景林轻声问:“希伯来,你害怕吗?”   未知的可能面对的困难如此可怕,生活着的每一天都需要提心吊胆。严景林猛地想到博尔赫斯形容的生活:战战兢兢的期望,不可弥合的伤痛,将会永恒。   被子里悉悉索索,旁边的人在床上翻身。   两人睡在一张床 上,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   希伯来原本面对着墙,现在转过了身,正对严景林。他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不太清晰,然而严景林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点燃,房间升温,躁动不安,让人呼吸也不大顺畅。   严景林不知所措,他侧过脸想要避开这道视线,然而仍然能够感觉到希伯来的目光,这让他既慌乱,又在心中生出一种欢喜来。   看不见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在这片安宁之中,希伯来说:“严先生,我不怕。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现在是开心的。无论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只需要去面对就好了。我也知道您会在我身旁,这样一来,就有面对的勇气了。”   只这一句,让严景林说不出话来。   他深呼吸,试图让自己从汹涌的情绪中走出来,然而没能成功。   房间里闷热,让人生出一席汗来,呼吸都是潮湿的。   也不知道是否是花香迷乱了人的心智,衣服摩挲,希伯来侧身靠近严景林。   他撑着手臂,在严景林的身旁停下,希伯来小声问:“严先生,您害怕吗?”   床 上的人摇摇头,他侧过头望向希伯来所在的位置低声说:“我只想和希伯来在一起,我只怕你离开。”   在这一声难得坦诚的话语中,希伯来脸上生热,他呼吸急促,深棕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悄然地快速眨动几下。   希伯来不好意思地说:“不会的,严先生,我喜欢您。”   希伯来俯下身,在严景林唇上轻轻印下一吻,似在安慰不安的恋人。   这一下似乎点燃了空气,热度席卷而来,严景林终于忍不住在希伯来退开的时候伸出手扣住希伯来的后颈。   唇柔软温热,连带着夏季的潮湿与热气,一同在这个夜晚降临,耳边是衣服摩挲的声音,一切都为这个夜晚增添了暧昧的气息。   手掌触碰温热的皮肤,下一刻扣紧肩膀。是不曾想过的热情与热烈,一同将他们淹没。他们沐浴在阳光下,在潮水中,海浪翻滚,有细小的气泡从水下升腾,到达水面,“噗”的一下破灭。   鲁伯隆的夏季来了。 第84章 滚地球   在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短暂的假期里,他终于回到家里度过一段时间。天气正好的时候,居瑟普带着一众孩子和贝尔玛奶奶在院子里玩滚地球。   滚地球是鲁伯隆一种十分流行的活动,适合任何年龄段的人玩耍,可以说,在鲁伯隆遍地都是玩这种游戏的人。   游戏首先在地上画一个圈,在圈里放一个母球,而后每个人拿一个球,每个人都站在线外丢球,看谁丢出的球距离圆圈里的母球近,则获得胜利。由于居瑟普买的滚地球都是打包同一批的,样式差不多,大家在球上拿着记号笔做下自己的专属记号防止分不清楚。   鲁伯隆的滚地球规则多样,人们可以自己制定,这样就更增加了游戏的趣味性。   这次参加游戏的一共六个人,大家在地上确认了线和母球的位置,开始制定游戏规则。   严景林坐在希伯来身旁,笑着听他和卡尔森与克里斯汀娜讨论。   而年长的居瑟普和贝尔玛奶奶只是站在一旁,听着院子里的年轻人讨论,时不时插上一句,让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   待到白热化的时候,希伯来茫然地看着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他后退一步默默站在严景林身边,决定退出战局。   前方只剩下了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在讨论。   卡尔森说:“我们可以用一种幽默的方式进行比赛,比方说,在其他人投球的时候逗他笑,如同他真的笑了,其他人就可以干扰他投球,比如拿着木棍放在他的前面晃动。而每个人必须在一分钟内把球投出去。”   “别这样。”克里斯汀娜皱眉,“太危险了,应该找一个不具备危险性的,也不需要耗费太多体力的。”   克里斯汀娜显然是考虑到了贝尔玛奶奶,而卡尔森则是犹豫了下,说:“但是我们不会碰到任何人,只是逗笑,期间没有肢体触碰,而且后面……”   “不,这样还是危险,逗笑这个过程就容易出事情……”   “不会的,克里斯汀娜相信我……”   院子里,居瑟普和贝尔玛奶奶相视一眼,笑而不语。   百里香绽放,紫色小花轻轻摇晃,跟着众人一同看戏。   希伯来蹲在严景林身边,看着院子里还在争论的两个人小声说:“严先生,卡尔森真是太迟钝了。他恐怕永远猜不出克里斯汀娜的心思。除非克里斯汀娜自己说出来。”   严景林抬眼看看,只见到卡尔森表情认真地和克里斯汀娜摆出一二三条道理,他看起来很相信自己的感觉。不论他的行为如何,严景林觉得他的一二三条道理听起来确实还有些在理。   然而克里斯汀娜也绝不错误。   严景林好笑地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扭头在希伯来耳边说:“好吧,看来卡尔森是真的很想玩游戏。”   “扑哧”希伯来没忍住笑出声。   院子里的四个人谁也没有打扰两位年轻男女的讨论,直到还在争论的两个人发现院子里没了其他人的声音,两人突然停下来,扭头朝着旁边看去,才发现院子里的其他人都看着自己。   克里斯汀娜瞬间红了脸。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而卡尔森看着其他人茫然地问:“为什么都看着我和克里斯汀娜?还是你们觉得克里斯汀娜的想法更好一些?”   卡尔森有些遗憾地感叹:“好吧,其实我也觉得克里斯汀娜的主意不错,不过我的更有可玩性,或许我们下次可以试试。”   这下大家都看着卡尔森笑起来。   这让卡尔森更加不解了。然而没有人会告诉卡尔森原因。大家只是秘而不宣地帮着羞涩的女孩儿隐藏青春的秘密。   最终滚地球的游戏规则还是定下了,按照克里斯汀娜的说法,众人两两对视,如果谁先动,谁就输,在投球的时候需要后退一步。六个人的对视里,只要出现了一个动的人就结束对视。   这样的游戏方式不需要跑动,对于严景林来说也十分合适。   居瑟普叔叔听完游戏规则笑了笑,在院子里看了一圈,说:“那么年轻人就和年轻人对视吧,我们长辈就不掺和了。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一组进行对视比赛,希伯来和严景林先生,我就和贝尔玛奶奶一组了。”   这样的分组令院子里的四个年轻人都红了脸。   年轻人们不说话,默认下这个决定。居瑟普也明白他们自然是愿意的,一边笑着一边准备开始比赛。   “当我数到1的时候,大家就不准再动了。”居瑟普说。   他的对面,顽皮的贝尔玛奶奶也严肃着脸,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事实上,在这种游戏里,千万不要笑,不然的话,脸可能笑僵。当然,运气好的话,遇上一个水平低的对手,他可能在自己脸笑僵之前就先被带笑了。   然而贝尔玛奶奶深知这样的人里绝不包括居瑟普。   今日的天气正好,前天下过雨,今日并不十分热,太阳躲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看不清晰。鲁伯隆今日出门游玩的人很多,时不时居瑟普家的院子外就能听见人群走过时候的说笑声。   然而院子里面却是寂静的。   希伯来和严景林对视,他们无暇去看其他的人,光是与心仪的人对视而不做反应就已经用尽他们的心力。   不知道隔壁的那一组是否也是一样。   但在严景林看来,希伯来的眼睛已经眨动得更快了。   而在希伯来的眼中,严先生也是一样。   这样无声的交流让两人都明白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输掉,于是严景林只能另想办法,比如说,他将视线的落点从希伯来的眼睛转移到了希伯来的眉心。   他尽力忽视喜欢人的影响,注意着院子里一草一木的动静,企图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东西上。   直到——   “噗”的一声有笑声在院子里响起。   卡尔森又是无奈又是不服气地对克里斯汀娜说:“这不公平,克里斯汀娜,你为什么逗我笑?”   克里斯汀娜莫名而气恼地说:“我哪里逗你笑了?我可一点儿也没动。”   “可是我看着你的眼睛就想笑啊。”卡尔森说。   “啊?”克里斯汀娜瞪了卡尔森一眼,“难道我的眼睛很惹人发笑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卡尔森着急地解释。   青梅竹马的嘴仗在院子里打起来,正热闹的时候,希伯来看向严景林,悄悄地扬起一个笑脸。   他站在严景林不远的地方,无声地作出口型:“真幸运啊严先生,我刚刚差点就笑出来了。”   严景林也笑着坐直身体,对希伯来说:“我也是。你让我欢喜。”   凉爽的天气下,希伯来热红了脸。 第85章 希伯来你好像妈妈啊   最终输的人只有卡尔森一个,投球的时候,他不得不再向后挪动一步。   前面站着一排身影,只有他落在后面,拥挤的身影遮挡视线,卡尔森郁闷地看向前方,前面克里斯汀娜回头得意地对卡尔森说:“加油吧,卡尔森。”   投球是每个人排队投,手拿滚地球的人站在线外投,将球抛起来投向母球。   游戏之前大家约定好,如果前一个人把母球打出圈外了,那么后一个人也跟着母球走。这样的规则可以说是对后面投球人的挑战了。   由此大家不得不选出前面投球的人和后面投球的人。   六个人规定了每人一个编号,这一次由编号“1”开始,下一次就由编号“2”,由此轮流下去,以防有人压根没机会当第一个投球手。   贝尔玛奶奶当仁不让地拿到了第一个的位置。希伯来是第六,严景林是紧挨着他的第五。   原本卡尔森谦让地表示自己可以第五,不过严景林委婉地拒绝了。   这下卡尔森就到了克里斯汀娜后面。   再贝尔玛奶奶开始投球的时候,希伯来和严景林紧挨在贝尔玛奶奶的旁边,希伯来的身体触碰到轮椅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两人都明白对方的想法,无非是担心贝尔玛奶奶受不住球的重量,于是像个护卫一般将贝尔玛奶奶围住。   而担心贝尔玛奶奶的显然不止希伯来和严景林,另一头,克里斯汀娜和卡尔森也凑在一起围在了贝尔玛奶奶身边。最终,反倒是真正的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居瑟普,被一群年轻人挤出了贝尔玛奶奶的包围圈。   居瑟普站在旁边摸摸脑袋,温和地笑着。   “不用这么担心。”一群年轻人掩藏得也并不够好,让贝尔玛奶奶轻易地看出了他们的意图。贝尔玛奶奶嘟囔着:“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滚地球的好手呢。”   居瑟普在旁边打圆场:“那我可忘记了,我只记得赛多纳总是拿第一名。”   赛多纳,居瑟普的妻子,卡尔森的妈妈。   “我现在就给你瞧瞧。”贝尔玛奶奶笑着说。   她忘了再和年轻人说明不需要担心她,现在贝尔玛奶奶一心只想获胜。她拿起滚地球,手抬起球到了耳朵上面,贝尔玛奶奶的视线停留在圆圈里的母球上。   希伯来抬起头抓住了严景林的轮椅扶手。   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干扰贝尔玛奶奶的比赛,由此,贝尔玛奶奶得以全神贯注地将球投出去。   “咚”的一声,球砸在了地面,落地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猛地站起来,朝着球的方向而去。   “快量量。”卡尔森等不及到旁边拿量尺,母球并没有跑出圈外,贝尔玛奶奶的球距离母球5.4厘米,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距离了。   然而贝尔玛奶奶摇摇头,叹息一声:“这次不行。”   这话说得其他人额头生汗。   接下来是居瑟普,正值壮年的居瑟普平时做木工,力气极大。他走上前的时候,希伯来凑近严景林耳边说:“严先生,居瑟普叔叔肯定会投得很远。”   “那我们有机会了。”严景林笑看希伯来。   “喂!”旁边的居瑟普扭头瞪着两人,他说,“我可还在旁边呢!”   院子里一片笑声。   风吹动百里香,花丛之中响起低低的乐声,细草夹杂着的紫色的小花躲在草丛中间悠悠地摇摆,像点缀在花园里的星星。   居瑟普在百里香的注视下,成功地将球丢到了院子门口,距离母球三米多远的位置上。   希伯来和卡尔森笑得最大声。惹得居瑟普不满地伸手揉弄两人的头发。他的胳膊夹着两人的脑袋不让他们逃脱,惹得卡尔森“哇哇”大叫。   希伯来的眼睛望见严景林,立即说:“严先生快跑,别被居瑟普叔叔抓到了!”   就在刚刚,希伯来可是看见严先生也笑了。   然而这话一出来,惹来居瑟普的注意。   居瑟普扣住两个青年的脖子,一双深色眼睛看向严景林,笑着打趣说:“好啊,原来还有你啊!快来,让我揉揉你的头发。”   轮椅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似乎毫无生命的它也感受到了一样的恐惧。   严景林这样的反应惹得贝尔玛忍俊不禁。   希伯来也忍着笑说:“居瑟普叔叔,你还是放过严先生吧,我的脑袋可以给你揉。”   “那不行。”居瑟普低头看了一眼,抬手摸摸希伯来的头发心疼地说,“你的脑袋已经没有吸引力了,一个暑假还没过去,薄了不少,摸起来不舒服了。”   居瑟普之所以这么说 ,是希伯来自打放假以来没少和大家抱怨学习的困难,他总说感觉自己都学掉发了。这一次,居瑟普借用希伯来自己的话调侃他。   然而有些话只能自己说,却不能听别人讲。   就好比现在,希伯来震惊地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在居瑟普松开他之后,希伯来挤到了严景林的轮椅前,忧愁地看着严景林。   “严先生,我的头发真的薄了吗?”   严景林忍俊不禁,他很想顺着居瑟普叔叔的话说下去,但希伯来看起来实在可怜,让他都不忍心逗他了。   “没有的事情。”严景林笑着说,他抬起头覆在希伯来的头顶,对希伯来说,“很浓密,而且顺滑。”   在严景林说完后,坐在轮椅上的他看见前面的希伯来长长松了口气,希伯来的胳膊支在轮椅的扶手处,好似失去了力气一般。   大概等待严景林的答案已经花光了他的力气。   希伯来看着严景林说:“太好了,严先生。”   放心完后,希伯来准备站起来看克里斯汀娜比赛,然而突然之间又想到了什么,他转回去,目光落在轮椅的安全带上。   希伯来重新走到严景林面前,弯下腰,自然而然地拉过轮椅两旁的安全带说:“一会儿它可能会晃动,以防万一我还是扣紧它比较好,不过严先生也不用担心,我会抓紧轮椅的。”   希伯来絮絮叨叨地说着。   突然间,“啪”的一滴汗珠落在了严景林的手背上,刚刚希伯来与居瑟普打闹了好一会儿,额头生出汗来,这下顺着滴落下来。   “啊。”希伯来轻呼一声,他抬手握住严景林的手拿袖子擦掉上面的汗珠,动作轻得像是在抚摸。   严景林低头看着,目光柔和。   在人群拥挤的院子里,严景林悄悄握住希伯来的手指。   百里香静静绽放着,见证院子里发生的一切。   旁边卡尔森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他挠挠头说:“希伯来你好像妈妈啊!”   “……” 第86章 拥抱   严景林和希伯来分开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难怪卡尔森的恋情拖到现在也没有结果。   卡尔森的投球结束后,轮到希伯来,希伯来站在线外,被众人包围在中央。   四周的视线聚集在这里,然而并不灼热的目光却让希伯来心神无法集中。   那道视线来自于他的身旁,严景林就坐在那里。   院子中央的土地是暗淡的黄色,又偏向于砖瓦的灰,红色圆圈中央母球安稳地定在那里,如无外力作用大概也是永远保持着不动如山的姿态。   然而希伯来却觉得母球在眼前跳动,以着一种特别的与众不同的方式上下跳动着,饱含节奏与规律,然而希伯来过去玩滚地球的时候从来没有过类似的感觉。可没一会儿,希伯来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来自于严景林的目光在整个院子里格外引人注意,希伯来试图忽视从旁边传过来的视线,然而这非常难。   他甚至在这样的距离中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似乎也能够体察到对方身体的温度,还有独属于严先生的气息。   某一刻,希伯来觉得无论严先生走到了哪里,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的位置,毕竟严先生是如此显眼地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希伯来就在这样恍惚的状态下投完了球,投完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似乎不再接受那样专注的目光让他感觉轻松。然而当他站起来看向前面的球时,心中又生出一阵紧张感。   他的成绩会很好吗?严先生会怎么看他呢?   “2.86cm。希伯来。”居瑟普回头说,“不错的成绩。”   “很厉害。”严景林看着希伯来笑起来。   希伯来终于满足,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来,腼腆而率真。   下场的希伯来经过严景林的轮椅,他走过去,准备帮助严先生把轮椅推到线外刚刚的位置,然而当他的手快要触碰到轮椅扶手的时候,希伯来突然感受到手上的温热。吓得他差点收回了手。   严先生的手翻过来同他轻轻交握,希伯来惊讶于严先生的大胆,他想抬头看看其他人,不知道院子里的其他人发现了没有,然而这样等同于心虚的一样的行为只怕会更加引人注意。   手上的温度只停留了一瞬就离开,当温度离开手心的时候,希伯来有一瞬间的失落。他眼看着严先生坐着轮椅经过他的身旁,手指蜷缩了下,险些上前拉住轮椅。   好在居瑟普叔叔的说话打断了他的念头。   “加油啊小伙子,可得超过希伯来才好。这家伙真是难得一次发挥得这么好了。”   这句话听在希伯来的耳朵里,让希伯来瞬间面红耳赤。   希伯来的眼神躲闪着,故作镇静地走到旁边,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自己的不自然,只觉得似乎被所有人都发现了一般,因而只想躲起来,可是这种感觉却又并不难受。   当严景林举起球的时候,他又瞬间完全忘了这件事。   这是严景林第一次玩滚地球。然而虽说是第一次,他却并不愿意随随便便地应付,一切只因为希伯来在一旁看着。   这样认真注视着他的目光,如同之前严景林教希伯来德语时候的样子,那一双深邃的深棕色眼睛里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是初升的太阳照在随着年岁终于暴露出来的琥珀之上。   严景林期望自己能够有一个更好的成绩,超越希伯来,好让希伯来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抬起了胳膊。   某一刻,破空声传出来。滚地球沿着抛物线抛掷出去。   希伯来与严景林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球的踪迹,那一只球在空中翻滚着,一点点靠近母球,它的高度越来越低,向前飞去。   某一刻,卡尔森看着球说:“这该不会砸到母球吧?”   如果砸到母球则算输。   滚地球在人们或是担心或是期盼的目光下擦过母球侧方,母球晃动了下,却没有离开所在的圆圈。   球咕噜噜在地上滚动,跑远了些。   “这个不用看,必定是远的。”卡尔森探出身体看了一眼,就看懂了情况。   “第一次玩,这是正常的情况。”希伯来立即跟上接了一句,他快步到严景林身后,拉动后面的轮椅杆子向后拖去。   轮椅离开线后,希伯来的心情极好,这还是他难得看见有什么严先生不擅长的东西,在答案出来的那一刻,希伯来在严景林的脸上看见一种微妙的窘迫,这让希伯来觉得可爱。   原来严先生玩游戏也会在意结果。   推着严景林离开人群,空出来的位置被其他人迅速补上,这一轮的失败者毫无疑问,最终的结果竟也不是严景林,而是可怜的卡尔森。胜利者则是希伯来。   院子里的人欢呼着让卡尔森接受惩罚,作为失败的人,每个人都有惩罚,而最后一名,则需要接受胜利者的特别指派惩罚。今日其余人失败者的惩罚是一小杯茴香酒。茴香酒并不十分醉人,尤其拿的还是小杯,因此可以尽情喝,鲁伯隆酒量稍微好一点儿的人喝茴香酒如同喝水。   因而待在院子里的人其余失败者倒也不担心。大家很是爽快地喝下了小杯的茴香酒,接受了游戏惩罚。   这下就剩下卡尔森了。   卡尔森轻咳一声,看着希伯来,眼神示意他不要乱来。   希伯来点点头:“那就随便背着一个人绕场一圈吧。这个人得是除了我以外的人。”   卡尔森听震惊地说:“为什么是除了你以外,除了你以外我也找不到别人啊。”   似乎要证明自己的话,卡尔森首先看向了贝尔玛奶奶,贝尔玛奶奶早已看透了一切,这时候笑呵呵地说:“我可是年纪大了啊,别折腾我这老骨头。”   卡尔森自动地掠过了他的爸爸居瑟普。作为一个一百五六十斤重的男人,他不配。   剩下一个严景林。   卡尔森在对上严景林的眼睛时,就被他的严肃吓到了。   最终看了一圈,卡尔森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克里斯汀娜:“……救救我。”   克里斯汀娜看看卡尔森,她那一双被人们夸赞的灵动眼睛微微弯起,像是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克里斯汀娜说:“那你请我吃圣代。还有别摔着我。”   “没问题。”卡尔森立即欢喜地抬腿过去。   待到卡尔森真的背起来克里斯汀娜之后,希伯来瞥见他泛红的耳朵。他忍不住笑出来。   看来也不是没感觉的嘛。   然而这一局之后,似乎激起了卡尔森的好胜心,后面的比赛里,卡尔森一连赢了几次。   胜者卡尔森终于对上了失败者希伯来,他兴高采烈地公布自己决定的惩罚:“抱起严先生绕着这栋房子外面转一圈吧。”   希伯来在听见这个惩罚的时候愣了一下,这次的范围竟然不是在院子里了,看来之前的惩罚确实给卡尔森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严景林和希伯来对视一眼,希伯来收获了严先生一个满是包容的笑容。   眼神恍了一下,希伯来小心靠近严景林,他的动作那样轻而慢,仿佛严景林所待的地方是什么危机重重的险境。   然而他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轮椅上的抱起来,仿佛端起一块珍宝。   胳膊接触到消瘦的身体,这具身体希伯来不是没有抱住过。然而这一刻当他再次感受到从严先生身体里散发出来的热量时,希伯来额旁的发甚至汗湿了。   希伯来听见一声轻笑,那声音传进耳朵里让他觉得耳朵发痒。他偏了偏头,试图遮挡住耳朵。   最终希伯来抱起来了严景林。   他怀中的严先生也十分配合,手抓住希伯来的胳膊,头靠在他的身上。这样依赖一样的姿势让希伯来的心像奶酪上的黄油一样在夏季融化。   在严景林含笑的注视下希伯来缓慢地向外走去,动作迟钝,身体缓慢,像一只在南极冰川上行走的小企鹅。   啊,严先生靠得太近了啊!   希伯来苦恼地想。 第87章 羞涩的希伯来   假期时候,正是家家户户都闲着的日子。   法国是一个认真执行劳动法的国家,政 府甚至放起假来颇为慷慨,可能这也与法国时不时的罢工有关。因而人们的假期总是充满了欢乐气息。   有精力出门的人早早出了门,不愿出去的人待在家里晒太阳,也或是去朋友家玩玩。   再加上今日天气正好,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希伯来抱着严景林出门的时候,刚出院子就撞上了一位和居瑟普熟悉的邻居。这位邻居住在居瑟普家附近,和居瑟普熟识,自然也认识经常来居瑟普家做客的希伯来。   在希伯来出来的时候他正准备打招呼,然而待到看见希伯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时,他情不自禁地愣了下。   “额……”希伯来在对方愣住的时候也停下脚步,懵在原地。   心中生出一种被发现的紧张,在那之后,希伯来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人对视着,希伯来有些无措,还是严景林从希伯来的怀中抬起头笑着对邻居说:“早上好,我们在院子里玩游戏,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邻居立刻恍然大悟,尤其是当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他瞬间便了悟了,哈哈大笑起来,说:“玩游戏好啊,我就喜欢玩游戏,这才是假期嘛,哪里谈得上打扰不打扰。”   而后邻居扫一眼希伯来,忍不住揶揄地说:“那看来希伯来输得很惨啊,快告诉我胜者是谁吧!”   听到这里卡尔森立即跳出来:“先生,是我啊。”   “哦?”邻居看看卡尔森,再看看希伯来,“扑哧”一声笑出来,“那看来希伯来的游戏水平还有待提高了。”   “喂喂喂!”卡尔森佯装不满地看着对方,惹来邻居的大笑。   在一番简短的寒暄之后,邻居因为要出去玩而和卡尔森道别,希伯来重新走上惩罚之路。   居瑟普家占地面积不小,他家里是两层别墅,还带着一个大院子,除此之外,还能空出后面一块地种植蔬菜水果,这就导致希伯来要走的路很长。   而希伯来刚刚在门口站了半天和邻居寒暄,在整个过程中,希伯来都没有放下严景林。   卡尔森跟在希伯来后面,打趣说:“还好吗?朋友。如果坚持不下来,你说一声拜托聪明的卡尔森,放过我吧,我可以酌情考虑让你休息一下。”   卡尔森这话惹来克里斯汀娜的吐槽:“你年纪还小吗?”   就连严景林也忍不住看向卡尔森,这几乎是小孩子的玩法了,自打初中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男孩子玩这样的游戏了。   看着大家的样子,希伯来忍不住笑起来,调侃卡尔森说:“快看,卡尔森,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幼稚了。”   没得到希伯来的认输,还遭受一番大家嘲笑的卡尔森不服气地对希伯来说:“那我可要看着你抱着严先生走完全程,严先生请替我监督他吧。走到一半,他一定会手抖的!”   “严先生,我才不会。”希伯来低头认真看着严景林说。   严景林忍笑点头:“是的,我相信你。”   这句之后,希伯来嘴抿了一下,看起来似乎有些羞涩,而后希伯来抬起头看向前方,像是突然激发了斗志一般,手臂甚至向上抬了抬,证明他还很有力气。   这样的希伯来让卡尔森忍不住感叹:“气势都变了,这是小男孩儿的胜负心吗?”   “卡尔森,你才是小男孩儿。”希伯来反驳。   说完他低头看看严景林,似乎要从严景林的眼中看出否定才肯满意。   “才不是,希伯来之前还问过我他穿什么更帅,因为不想输给他的邻居。这就是小男孩儿的幼稚吧。”卡尔森肯定地说。   这句话说完之后,克里斯汀娜也跟着扭头看向希伯来,似乎对这样的希伯来有些意外。   希伯来的脸瞬间通红,他低头看着严景林,望见怀里人充满笑意的深色眼瞳,脸颊滚烫。   希伯来移开视线忍不住大声反驳:“我的原话才不是这样,卡尔森你又夸大我的意思。”   “哪里有?”卡尔森说,“大概不就是这个意思吗?这又没有什么丢人的,反正严先生也是很好的人啊。你明明说,想要在严先生面前更加吸引人一些。”   希伯来的手收紧,他的脸涨红,尤其是在听见严先生的轻笑之后,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发软,腿也软得几乎要化成泥掉进土里去。   希伯来甚至不敢看严先生的眼睛。   严先生会怎么看他呢?   卡尔森怎么能把这种东西说出来。这太尴尬了!   “严先生,你说希伯来是不是很像小男孩儿?”卡尔森丝毫没察觉到希伯来的感情,他与希伯来时而互坑,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因此卡尔森也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   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和严景林聊起来,并且他清楚地知道严先生不仅不会介意这样的希伯来,还会和希伯来更加亲近。卡尔森莫名有一种这样的直觉。   在卡尔森这样的询问之下,希伯来的脚步加快,看起来似乎很想躲开卡尔森。   主啊。希伯来心里祈祷着,如果您能听见我的话语,并还爱着您的信徒,请快让卡尔森停下来吧。这样下去,我所有的秘密都要被卡尔森曝光了。   房子外面的树木排成一排,希伯来抱着严景林很快就从一棵树走到下一棵,绿色叶子在头顶上擦过。在一阵上下颠簸中,严景林笑看着希伯来,他见着希伯来神色之中露出来的紧张和羞涩,忍不住扭头对后面追上来絮絮叨叨似乎还准备说什么的卡尔森说:“我倒是觉得希伯来他一直是位很有魅力的男人,如果他有恋人的话,大概会忍不住亲吻他。”   卡尔森震惊地停下来,忍不住说:“先生啊,您的评价也太夸张了。”   希伯来的脚下一停,紧接着飞快跑起来,像是逃跑一样甩掉卡尔森跑动起来。   他的眼睫颤动,直视前方,眼睛快速眨动着不敢看怀中的人,某一刻严景林觉得他像是含羞草一样将自己卷了起来。 第88章 爱您的决心   大概夏季就是暑气与热汗交织的季节。   希伯来在这个日子里,怀抱着心怡的人绕过躺着石子的小路,滚烫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服传过来,使得原本就热得出汗的皮肤再添一份热气。   青葱的灌木长到腿一般高,叶子沾染裤子和鞋底,有时触碰到希伯来怀中的人,惹得怀中人不自在地扭动了下。   贝尔玛奶奶和居瑟普叔叔只在最开始的时候笑着看希伯来抱着严景林走了一段路,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在跟了一半之后莫名为一件事争论起来。两人停在路中,不再跟着希伯来。   此刻,只有希伯来和严景林穿梭在小路上。   居瑟普叔叔的后院接着一小片树林,大概因为靠近树林,担心有蛇虫过来,居瑟普叔叔围了一堵墙将后院与树林隔开。这也导致,虽然希伯来在居瑟普家附近,但居瑟普并不能看见希伯来。   后林的树木静静伫立在一旁,悄然无声地陪伴着两人。他们似乎扮演着见证者的角色,一言不发,只在风来的时候发出阵阵喝彩。   “要放下我休息下吗,希伯来?”走到院子后的小道时,严景林突然说。   这边坡多石多,处处是休息的地方。严景林也没打算让希伯来就这样一直抱着自己。还没到地方,严景林就已经开始担心希伯来的胳膊了。   “放心吧先生。”对于严景林的担忧,希伯来对自己很有信心,“我毕竟是经常做农活的人呢。”   希伯来说着,轻轻松松将严景林向上抬。   突然被抬高的严景林惊住,抓住希伯来胸前的衣领疑惑看着他。   “抱歉抱歉。”看着这样的严先生,希伯来忍着笑道歉。   他只是突然觉得慌乱之下抓着他的样子有些说不出来的可爱。真希望这样的时候还有下次。   在希伯来道完歉之后,他得到了严景林一个审视的眼神。那道目光落在希伯来的脸上,隐隐透露出威胁。   然而希伯来只是笑笑,望向怀中人的目光中满载着喜爱。   这样犯规的行为完全让严景林完全无法生出半分恼怒的心,严景林在看了希伯来一会儿后,投降一般地挪开目光。   隐蔽的丛林快要走到尽头,越是靠近前面,地面越是光秃平整,可见经常有人来这边瞎逛。踩多了的地方甚至不留草皮,只光秃秃地摆在路中央。希伯来踩在路和中间的时候,树林寂静,一切都沉默了一般,他只能感受到距离他紧紧贴着的严景林的声音与温度。这温度滚烫又霸道,轻易打败皮肤的防护钻进人的身体里。   希伯来快被这样的温度灼伤。   然而并没有。他不疼不痒,只是感到呼吸不是那么顺畅。   院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在,一瞬间,希伯来感觉自己似乎和严先生共同拥有了一个小秘密。   希伯来抱着严景林走过这样静谧的一段路,快到尽头的时候,希伯来看向严景林轻声说:“先生,我们快要出去了。”   严景林在这一声提醒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希伯来上方的绿色枝叶上。浓密的枝叶几乎将天空遮盖住,巨大的树荫为地面带来一丝清凉,人在树下的时候,有时就像藏在蘑菇伞盖下的种子。                                                                                                                                                                                                                                                                                                                                                                                                                                                                                                         只剩下点点空隙,日光穿过空隙,朝着上方看去,一个又一个白茫茫的点,有时候能从空隙中看见上方的云朵。   等到离开这片自由的阴影之后,他们将重新迎来其他人的目光。   在渐渐靠近转角的时候,严景林突然开口问:“希伯来刚刚害怕吗?”   不需要严景林多解释,希伯来就明白严景林说的是哪一件事,严先生是在问他,刚刚被居瑟普叔叔家的邻居发现的时候害怕吗。   希伯来回忆了下刚刚的感受,说:“挺害怕的,先生。您知道的,我是一个天主教徒,这座镇上的大多数人也都是,包括您所遇见的那个邻居。我害怕有人会问我,希伯来为何背叛主呢?那一瞬间我甚至想要逃离。我很抱歉。”   希伯来看了看严景林,继续说:“可当您开口掩饰过去的时候,我又突然觉得不怕了,哪怕下一刻被人发现我在说谎,别人说,希伯来爱上了一个男人,也不会让我感觉害怕了。这绝对不是借口,也不是讨好的话,而是您好像带给我了勇气,先生。”   严景林笑起来,眉眼之间爽朗明快,过往的忧愁似乎一扫而去,只余下此时此刻的欢喜。   希伯来听见他的笑声,也忍不住眉眼舒展。   在他们目光相触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停止了,山林的一切都更加温柔。   然而在这片欢喜过后,严景林睁开眼睛温柔看向希伯来,说:“但是希伯来,我不会责怪你的恐惧,更不会埋怨你的掩饰。我虽然不明白一个教徒的虔诚究竟是什么样的深度,但我见过从山脚一路参拜到山顶的教徒。   “因此,我愿意和你一起掩藏这个秘密,是出于对你虔诚信仰的尊重,并不是要求你的愧疚和回报。哪怕,哪怕有一天你后悔,我此时此刻也如此幸福地爱你。”   严景林能够理解希伯来的犹豫,他并不想知道那一刻希伯来在想什么。他只清楚,无论希伯来在想什么都是没有错的。   等到时间再长一些,人们所能接纳的更广一些,或许隐藏在角落里的爱情也能够走在太阳光下,那时候,没有人会投来否定的亦或者是异样的眼光。   希伯来也就不必难过。   “可是先生,”希伯来说,“我那时在想,我不想和您分开。”   希伯来的手紧紧扣在严景林的腿上,某一刻严景林感觉自己被锁住了一样,无法逃离,被落在只有希伯来的地方。然而这种感觉只让他的心中生出欢喜。   希伯来第一次如此直接大胆地直视严景林,他严肃地说:“先生,未来无法预料,那么我向您保证,在这个夏天结束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您。这个夏天结束之后,您如果不离开我,我将永远和您共度此生。我以教徒的名义,向主起誓我对您的忠诚,以及我爱您的决心。”   阿门。 第89章 毫无疑问,先生   炽热的温度在这一处蔓延,希伯来感觉到热烈的潮湿的吻,纠缠着将他拉向深处,他仿佛浸泡在山中的泉水里,每一寸的皮肤都舒展开。   这是严先生的感觉。   呼吸落在希伯来的脸上的时候,希伯来感觉到有双无形的手抓住了他,让他困在这片空间里,周围的树林道路有如虚幻,他只能关注到这里。   在严先生的身边。   似乎有什么流入心中,让希伯来的心情跟随着一同被点亮。   来自严先生身上的热流如同藤蔓一般将他捆缚,水汽蒸腾,今日分明是阴天,此时却并不比晴天凉爽。   希伯来的脸颊滚烫,一双手拉扯着他的衣服,扣住他的肩膀,等到他终于能够呼吸,温热的呼吸从脸颊旁来到耳旁。   希伯来怀疑他的耳朵也是滚烫的。   “希伯来。”   耳边是海妖的呼唤,希伯来沉溺于这声呼唤里。   他的睫毛颤动,轻声回应:“严先生,严先生……”   彼此依偎着的两人忘却了时间。   直到一声惊啼,飞鸟掠过树林上空,他们才慌张分离。   待到分开后,又颇为难为情地不肯对视。   希伯来匆匆从树林后走出来,迈着步子回到院子。   进入院子前,希伯来的眼眸垂下,他看向怀里严先生的唇,见到看不出什么,悄然松了口气。   而后又忍不住红了脸。   他强装镇定,却也只听见下方一声调侃:“希伯来的脸好红,这样一定会被发现的吧。”   等到这一刻,希伯来觉得进退两难大概就是形容这样吧。   清风吹来的时候,带来院子里的消息。   屋子前的院子中央,站在里面的四个人闲聊。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希伯来该不会没有力气了吧?”这是卡尔森的声音。   “累了休息会儿也是很正常的。”克里斯汀娜说。   “我看倒也不尽然。”一声轻笑,居瑟普叔叔调侃,“说不定是被什么野花迷了眼。”   “咳咳咳”严景林忍不住咳嗽。   他抬起头,望见希伯来憋着笑的表情。   看见严景林看过来,希伯来终于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严景林无奈看着他。   院子里的声音在一声咳嗽之后沉寂下去,希伯来与严景林进到院子里的时候,里面的四个人齐齐看向他们。   克里斯汀娜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绕了一圈,似乎在验证什么。这让希伯来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   卡尔森见到他们却是哈哈大笑:“我猜希伯来一定是半路没力气了才那么慢的。你说我说的对吗,严先生?”   严景林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这道目光距离他这样近,他轻易就能够捕捉到痕迹。然而,严景林只是笑一笑,回答卡尔森说:“虽然我也想这么认为,但确实不是这个答案。希伯来的力气很大,体力也很好,大概真的是被什么吸引住了吧。”   这一瞬间,居瑟普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意外的诡异。   只有在这时候,严景林和希伯来才突然想起来居瑟普是院子里的唯一知情人。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咳嗽。   “怎么了?”卡尔森纳闷,“那边风那么大吗?那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   居瑟普看起来哭笑不得的样子。   在这一整天中,院子里的人痛快地遨游在游戏里,大家的心思都停留在如何获胜上。只有希伯来和严景林在这样的热闹之中维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后院外面的树林踩过几次,直到将那里的树木也一同印刻在心中。   严景林也输过,只不过没有人会为难他。最开始还是由卡尔森开头,卡尔森获得了胜利,然而在卡尔森还在思考的时候,希伯来就迫不及待地站出来说要代替严景林接受惩罚了。   这个机会卡尔森自然不会放过。   最后一次,希伯来背着严景林走过树林的时候,两人望着后院的小树林。   希伯来忍不住笑着问:“严先生,你说卡尔森需要多久才能发现这件事呢?”   这话出口,就是一片沉默。   严景林思索片刻后说:“大概要等到事实摆在他的眼前吧。”   严景林从未遇见一个人像卡尔森这样神奇。   希伯来的手扣紧严景林的腿弯,忍不住弯腰大笑起来。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终喘息着说:“严先生,您别再逗我笑了。”   某一刻,树林里透过一线天光,从遥远的上空,穿过浓密树叶间的缝隙,投落在地上的人身上,铺下细碎的光。   严景林突然想,等到有一天他走到了未来,重新来看来时走过的路,他大概也仍旧会忍不住回忆起现在。就在这个时刻,愿为希伯来献上一吻。   “希伯来,陪我度过每个夏季吧。”   “Sans aucun doute,monsieur。”   毫无疑问,先生。 第90章 救命!车被“偷”了   鲁伯隆的自行车骑行赛就要开始了。从一个星期以前,鲁伯隆的每个角落都贴满了山地自行车赛的宣传报。   获胜者可以得到一个小岛的七天旅游机会。这个小岛是巴黎的一个富豪买下来的,平日里富豪并不住在这里,只在假期的时候过来。   今年,这位富豪突发奇想,决定进行些更有意思的活动,于是出让了小岛的七天使用权。   根据海报上说的,这七天内你将实实在在体验到富豪的生活,所有的配置都按照富豪本人的生活方式来。七天之后居住者不能带走里面的任何东西。   好奇心充斥在人们心中。谁不想知道富豪都过得是什么样精致的生活呢?这样的宣传不免引发了当地人的大量关注。   人们在私下里已经讨论了很久。众人都猜测着究竟会遇见些什么样的东西,但无论是什么,都使得人们参加比赛的决心更盛了。   希伯来也报名了比赛。不过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第一名,而是第三名的餐饮券。   这张餐饮券包含了鲁伯隆大大小小餐馆的优惠,获奖者可以以极低的价格吃饭自己想吃的东西,并且还包含一些特别商店的VIP服务。   希伯来可以放弃豪宅和小岛,但无法放弃餐饮店的VIP。于是他跟随着其他人一起兴冲冲地报了名。   当希伯来拿着宣传单给严景林看的时候,严景林笑说希伯来像只囤食的仓鼠。   “您可不要小瞧。”希伯来说,“我相信有相当多的人是为了这张餐饮券来的。”   希伯来说这话的时候,严景林正拿着宣传单看,听见希伯来的话笑了一声。   他的目光扫过宣传单,在最后面的小字看到一个备注。   “还有可能掉落特别奖励。”   “这是什么?”希伯来茫然看过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行小字,待到严景林指出来才惊觉他看了那么久的宣传单结果还是看漏了些。   “不过一般这种,最后大奖其实都不会掉落吧。”希伯来趴在严景林的腿边,看着宣传单说。   这话没有即刻得到回应,不过希伯来很快就得知一个噩耗。   “这场比赛截止到现在已经有七百六十三个人报名了。”可真多人啊。   希伯来:……   已经躲避了很久让自己不看数据的希伯来哭丧着脸说:“啊,严先生,我专门躲避了很久了……”   没一会儿,房间里传出笑声来。   鲁伯隆的山地自行车比赛原本在很早之前就说要举行了,结果后期赞助商出现了意外又反悔了,导致这场比赛不得不推迟。   好在后面比赛的举办方又重新找到了赞助商。虽然经历了一翻磋磨,但最后参加比赛的人反而更多了。   比如说,现在严景林更不爱出门了。   街道上来来去去都是骑车的人,个个横冲直撞,一点儿也没打算把控速度。   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时不时会发生突然从身旁“嗖”的蹿出一辆自行车而后迅速跑远的情况。   十分吓人,并且总给人不安全的感觉。   然而希伯来却总是在街道上,当他到了街道上的时候会率先左右看看,把周围看个遍,选择一个最安全的视野最好的地方留给他的严先生。   今日天气正好,是个练习骑山地自行车的好时候。希伯来将车停在了路边,他推着严景林的轮椅走向旁边的草地。   今日依旧是练习的日子,他不肯让严先生坐着轮椅跟着他,这样危险的事情希伯来怎么也不会同意。   “这里是也很好,而且我会很快就回来的。”希伯来再次保证。   尽管他知道严先生是不会乱跑的,也绝对不是一个需要让人操心的人,然而希伯来仍旧忍不住多说几句。   “那么小心?”严景林没有反驳希伯来的话,笑一笑。   希伯来很有信心地点头:“放心吧严先生,我保证会快去快回的。”   说完这句话后,希伯来等着严景林的回应。然而严景林并没有回答他,他表情严肃,眉头皱起,因而看起来像是不赞同。   “真的没问题的,严先生。”希伯来还想说什么,然而没等他出口,就被打断了。   “希伯来。”严景林突然严肃地说。   在这声呼唤里,希伯来错愕地看过去,他望见严景林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后。   希伯来一瞬间觉得郁闷,严先生这是在走神吗?   “那是你的车吗,希伯来?”   “啊?”希伯来茫然回头。   却连着,一个热天里穿得整整齐齐的少年走到了希伯来自行车的身边。   少年人的衣着很特别,看起来像是吉普赛人的样子。似乎感觉到有人看看他,这位少年抬头朝着希伯来的方向看了一下。   待他看见希伯来盯着他看,少年愣了下。他很快,飞速跳上自行车骑走了。   希伯来:??!   “停下!”希伯来狂奔出去。   草坪上的轮椅也不见了踪影。   风吹过街道,传出青年人的声音:“快停下!你这个偷车贼!”   前方传出来大声喊叫声,这一切都让人觉得有些离谱,很惨又忍不住想笑。   起码严景林是这么感觉的。   轮椅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跑道上疾驰,没一会儿,一阵风从希伯来的身边经过,很快的,希伯来就见到了超过他继续向前行驶的严先生。   街道上热闹了起来。   那些原本过来是为了练习以便日后参加比赛的人都热心起来,原本在街道上穿梭的山地自行车参赛选手也纷纷出动了。   整齐的动作带着让人惊异的默契。   当他们经过街道,人们再看时忍不住惊讶。   “什么?比赛是提前了吗?街道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啊?!”   特别的一幕持续了好一会儿。   一位穿着与众不同的人骑着自行车逃跑,后面他跟着一个坐轮椅的人,紧接着,一群骑车的人追着轮椅青年跑。在队伍最后的最后,跟着一位落后了很久很久,不得不用双腿跟随少年人的青年。   救命啊!严先生!   希伯来欲哭无泪。 第91章 严先生的秘密   这位偷车的少年实在能跑。虽说在夏季旅游的时候,外地过来偷东西的事情时有发生,但这么胆大,被一群人追着跑也敢继续逃的人实在不多。   街道上的山地自行车选手们不信邪地跟着少年绕了大半个城镇。   而加入追逐的人竟然也越来越多。   鲁伯隆的人就是爱凑热闹了些,他们对于小镇上发生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突如其来的自行车队伍行到街道中央的时候,原本就在路上骑车的人也忍不住跟了上去,好在这时候天气热了起来,大家不愿意待在外面,全都躲在室内。   然而,当街道上突然传出来嘈杂声的时候,大家又忍不住打开窗走出门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乎每到一处,车队的人都会听见从街道旁边传出来的吆喝声:“你们这是干啥啊?有什么比赛吗?”   然而队伍里相当一部分人压根不清楚。   只在前面有人说起在追着一个贼的时候,大家齐刷刷地探头出去寻找贼在哪里。离谱的是,整个车队的后排几乎都在看,探头的姿势从前往后一个接一个,呈现出一种滑稽的姿态。   前面的贼少年这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他只是偷一辆车而已,谁知道竟然招惹了半个小镇上的“闲人”呢。   也是他来得不巧,刚刚好赶上了周末。就在大家都闲的时候。   然而少年人越看人越多,心里就越是不想认输,骑着车和大家开始了耐力赛。到了后面,跟着他的人仍有一些,然而希伯来早早就被甩下。   原本就用双腿跑步的他,在跟着车队跑了快半个城镇之后终于放弃,眼睁睁站在路边看着车队扬长而去,离他越来越远。   直到路边有人看见他一直跟着车队跑,终于停了下来,忍不住上前询问他们这是在干嘛。   希伯来的额头流着汗,一脸平静地对站在他身边围成一圈询问的人们说:“他们在追一个偷车贼。”   “啊?”人们惊讶,“谁的车啊?”   希伯来沉默了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的。”   其他人:“……”   “啊,没关系的小伙子。”围在他身边的人纷纷安慰,“肯定能找回来的。”   然而就连希伯来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安慰。   希伯来叹了口气。   他已经放弃挣扎了,只准备去警 局里备案。他看看周围,发现自己连严先生的身影也丢了,这才大惊。   希伯来连忙拨打电话,然而电话打通,上面显示着电话正在通话中。   真奇怪,严先生不是去追偷车贼了吗?这个时候要给谁打电话呢?   难不成已经抓到了?   然而希伯来并不认为是这样。   打了几通电话,都在通话中,最终希伯来还是独自先去了警局里备案。警局里的警员们十分有素质,尽管之前围着他询问的居民们听完他的故事都忍不住哈哈大声笑起来,这里的人也都尽量忍住不笑。虽然这并没有给希伯来带来安慰。   希伯来平静地走出警 局,站在门口的时候,看见警 局门前花坛里的花,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算了,这确实很好笑啊。不管怎么样,他也算是让很多个人跟着绕城跑了。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了不起的成就吧。   希伯来这么想着,最后心情终于愉快起来,哼着小曲回到了家。   回到家的时候,他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着的严先生。   严先生是从一辆货面包车上下来的。   这两面包车希伯来从未在严景林家中见过,应该在之前也没有过来接过。否则的话,希伯来一定会有印象的。   面包车的主人是位正宗的法国人,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希伯来见着严景林从车上下来后坐在轮椅上和车主交谈什么,然后从钱包里拿出钱给车主。   这是?   希伯来走过去,听见还没走的车主对严景林说:“不如我顺便把你推进去吧,反正也没几步路了,倒是你不太方便,哎呀,我看你这个牌子加上这个充电器,应该不至于很快没电啊?”   这……   希伯来立即背过身去,今日天空并不刺眼,阳光和煦,草地那样令人心情舒畅,路边和院子里的花也开得正好。   他什么也没听到。   “噗。”   原来严先生是因为车没电了但跑了太远了,不得不这么打车回来的啊。   那么刚刚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严先生就在联系车主吗?   希伯来握紧手掌,又松开。   他很想向后看,但又担心被严先生正好撞上。   这时候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或许好一些吧?毕竟严先生是如此害羞一个人。   可是严先生平时可也没有少调侃他。   希伯来的眼睛转了一圈。   “……希伯来?”   身后传来有些迟疑的声音,希伯来地转过身看向严先生。   坐在他身后的严先生此刻盯着他看,面上呈现出犹豫的神色。希伯来不禁猜测,严先生是否想问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希伯来还有些纠结。   难道要直接说出来,看看严先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就如同严先生之前调侃他那样。   “咳。”   希伯来看见对面的人轻咳一声,眼神游移着不敢看他,只虚虚地看向别处。   在对面的人偏过头去的时候,希伯来望见他通红的耳朵。   希伯来猜严先生一定一定知道他所有都看见了。   然而严先生什么也没有说,也不去问,这就是肯定了吗?   希伯来忍着笑走过去,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严景林轮椅的后方,眼见着当自己走过去的时候,严先生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手指紧抓着两旁的扶手。   严先生目视前方,什么也没有说,这样佯装起来的镇定,从很早之前就跟着他的希伯来几乎是一眼就能看穿。   然而希伯来也不说,只是不自觉地扬起一个笑容,静默地推着严先生走进院子。   院子里一切都如同往常,好似什么也没有变化,只有慢慢走进去屋子里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保留着一个不再是秘密的秘密。 第92章 上报   希伯来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名。   在今天早上,他已经接起了无数个电话,每个人都向他传达自己遗憾的心情,以及对于希伯来遭遇事情的同情。更有甚者表示自己愿意出资帮助希伯来重置一辆自行车。   这样的发展太过于离奇,以至于希伯来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他甚至没能出门去严先生家,实在是电话阻拦了他出门的脚步,希伯来今日早早就起来了,在他的设想里,此时此刻,他应该早就等在了严先生家中的客厅等待严先生打开房门时一眼看见他。   然而当他起来收拾好准备去严先生家的时候,事情出现了。   第一声电话铃声响起,那时候希伯来海一无所觉,除了困惑谁会一大早就开始打电话,而后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希伯来感到了由衷的困惑。打电话的是希伯来的熟人,位于鲁伯隆中心街道上面包店的老板,希伯来曾经在他那里工作过。   今日他突然打电话过来告知他如果需要兼职的话可以为他提供一个工作。   希伯来一边感谢着他的好意,一边拒绝了他。然而电话那头的老板似乎没有放弃,和他聊了许久,最终听着希伯来百般拒绝才终于挂断电话。   这时候已经接近他正常去严先生家的时间了。   希伯来准备出发。   然而这一次,他还没走到门口,只是刚刚放下了电话就听见了第二声铃声。   希伯来接通电话,这是希伯来认识的住在城镇另一边的大叔。大叔家里是种植葡萄,卖葡萄酒的,之前他们采摘葡萄繁忙的时候,希伯来过去帮过忙。他表示愿意送给希伯来一些葡萄酒。   突如其来的馈赠让希伯来困惑不已。   希伯来一连接了很多电话,最开始的都是熟人,到了最后,陌生人们也开始打电话了。希伯来根本无法出门。   这究竟是怎么了?   希伯来很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现在他根本没时间去查询,电话一直在响,他一刻不停地在接电话。   手里拿着电话,眼睛盯着门口,希伯来无比希望严先生出现在门口,这样他就可以对电话里的人说:“抱歉,先生,有人来找我了,下次再聊吧。”   话筒里的声音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在这个空旷的屋子里,这样细微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   如果今日希伯来准备睡个懒觉亦或者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话,那么这些电话一定会扰人清梦。   希伯来甚至怀疑打电话的人清楚他是一个人住。   长久的电话让希伯来疲于应付,他渐渐在这种交谈中感到疲惫。   直到门口“吱呀”一声响,希伯来转过头去,他的眉头还皱着,因为电话里面是说着要采访他的记者,而他已经解释了很久自己并不愿意接受采访了。   “希伯来。”严景林推着轮椅过来。   他停在距离希伯来不远的地方,以至于希伯来只要抬起头就能将他脸上的纠结看得清清楚楚。   “希伯来,你在做什么?”   希伯来听见严先生这样问他。   然而这个问题如此难回答,希伯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总不好说出来实情……   “是因为昨天丢了车,今天发现人尽皆知了吗?”   “唉?!”希伯来震惊看过去,等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严先生竟然就这样知道了一切。   希伯来傻站在原地,无法行动。他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严先生竟然已经知道了全部。   “希伯来看过今天的报纸吗?”对面的严先生笑着说。   听见这一句,希伯来的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觉,他不敢置信地小心询问:“上面有说我吗?”   大概是希伯来的样子太滑稽,惹得人生笑。   严景林笑得更愉悦了。他推着轮椅到达希伯来的跟前,温和看着希伯来,轻声说:“希伯来不如跟我一起来看看?放心吧,没什么大事的。”   心悬在了半空中,希伯来甚至迈不出脚了。然而当严景林握住他手的时候,希伯来又不自觉地跟着严先生一起走了。   他在迷糊中出了门,走到严先生家中的院子里,扫一眼院子两旁走过去也让人毫无印象的花,希伯来进入了严景林家的客厅。   他一进门就朝着四周看看,今早的电话给他带来了巨大的不安全感,他唯恐有人顺着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找到了严景林的家中骚 扰严先生。   好在这里看起来一片安宁,就连电话声也没有响起过。   沙发一声轻响后向下凹陷,希伯来坐在严景林的对面。   桌上是一叠报纸,其中一张被抽了出来放在了最上面。   希伯来一眼就看见了标题和照片里熟悉的背影。   标题是鲁伯隆自行车队为小伙儿追逐偷车贼。副标题为小伙儿自行车被偷,竟引得一场群体活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到的,下方的图是希伯来停下来站在街道上看着车队追逐偷车贼的背影。   照片并没有拍到正脸,但如果是认识的人只怕一眼就能够认出。   希伯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发现了。   他看着报纸,表情纠结。   然而没纠结多久,让他更纠结的事情出现了。从旁边递过来一只手机,拿着手机的那双手希伯来再熟悉不过,独属于他的严先生的修长手指紧抓着手机,手机上面现在也还在不断跳出评论来。   “这个人我好像认识,是住在xx街道上的那位吗?”   “好像是,我记得他好像是一个人住。”   “是吧,父母早早去世,他都是一个人挣钱养活自己的。”   “可怜,我能帮帮他吗?”   “他在我这里兼职过,挺勤快又踏实的一个小伙儿,人特别善良温和。”   “我知道他在熟人那里非常受欢迎,因为人实在好。”   ……   主啊!   希伯来捂着脸低下头去,耳朵通红。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昨天看严先生戏的代价吗?这样的等价代换也太让人羞耻了。   希伯来的脸颊滚烫,整个人仿佛被丢进了蒸笼里。   “咳咳。”从旁边传出来憋着笑意的咳嗽,然而希伯来甚至不想抬起头。   他只是无力地说道:“严先生,您别笑我了,太羞耻了。”   然而“噗嗤”一声轻笑传来,严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钻进希伯来的耳朵里。   “可是很可爱啊,希伯来。”   希伯来低下头,将自己埋进了沙发里,像种在沙发上的一朵蘑菇。 第93章 去维松村   希伯来埋在沙发里许久,任凭严景林怎么说也不肯出来。   电话铃声还在不断地响着,希伯来拿起沙发上的枕头盖住脑袋,假装没有听见。   这副样子的希伯来让严景林觉得好笑,他推着轮椅慢慢走到电话旁,伸手按掉电话。而后慢慢转到希伯来身旁。   “好了希伯来,”严景林有些无奈地说,“快起来吧。”   “呜。”希伯来埋在沙发里发出呜咽,“今天不想学习了。”   一大早的,他原本早早准备着到严先生家里等他起床的,他甚至还准备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只是突如其来的电话打乱了一切。   这难免让希伯来有些失落。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希伯来完全提不起劲来。   只要一想到后续可能还会有人打电话,亦或者来找他,希伯来就会感觉浑身无力。   “那就去玩吧。”严景林说。   “唉?”瞬间从沙发上坐起来,希伯来惊喜地盯着严景林看。   “真的吗,严先生?”仿佛担心严景林下一刻就会后悔一样,不等严景林回答,希伯来就从沙发上起来了,他兴冲冲地站起来去收拾东西。   溜走的速度过快,只在空气里留下一句:“严先生,我们去哪里玩儿啊?”   “就去个人很少或者尤其多,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地方吧。”   “那去维松村吧先生,您一定会喜欢那里的。”希伯来回头高兴地说。   维松村坐落在这片土地上的偏僻角落,最出名的就是那里的枪具店。每逢春夏之际,总会有大量订单蜂拥而至抵达维松村的枪具店。因而那里打猎事业也十分兴盛。   那是一个几乎人人都会打猎的村子,人们在山林中闲逛、狩猎,神奇的是,竟然也没有发生出误伤的事件。   如何分辨猎物亦或者同行或者游客,对于猎人来说不过是最基本的事情罢了。况且还有猎犬的帮忙。   由于距离有一些远,这一次,他们都没有选择骑车过去,而是叫了司机。   上车之前,希伯来特地戴上了草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确保没有被认出来的可能。他甚至和严景林一起走到了家外面这条街的外面才开始打车。   司机过来的时候,希伯来躲在严景林后面,他假装自己是个沉默寡言、胆小的人。   看起来似乎非常成功。司机并没有注意到他,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严景林身上。   司机是个健谈的人,热情地问严景林要去做什么,来自哪里,滔滔不绝地分析着鲁伯隆里好玩的地方。   “要我说,在这边,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维松村有趣的地方了。如果你们要去,一定要去半山腰。哪里住着一个哑巴猎人,并且还有一个画家待在那里。”司机用着夸张的语气说,“听听吧,猎人和画家,多么不协调的组合啊,可他们就是待在一起,每天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做自己的事情,但看起来都心情不错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们不是兄弟就是情侣呢。”   “兄弟?”严景林扭头看看希伯来,只一眼就转过来,好奇问:“那么他们是情侣吗?”   “那谁知道呢?我不过是说个玩笑罢了,我以前就住在维松村,还和他们认识,那时候问起来他们来他们都摇头。不过我也是开玩笑,我只知道那个画家好像是他的老师介绍过来学习的。”司机耸耸肩,“但画家跟猎人学什么?学黑暗童话吗哈哈哈哈,白雪公主和猎人什么的倒也不是不能代入演出。”   希伯来听着司机说完,他看看司机,又回头看了看严景林,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司机还在继续:“不过他们的作品都是极好的,休伯特的枪具做得绝对是一流水平,价格实惠而好用,优秀的枪 支只需要上手试一试就知道好坏,更有懂行的,只是看一看就能看出来,无论如何,休伯特出手的就没有坏枪。画我就实在不懂了,不过我听过一位懂行的游客说过,他的画可以卖出去卖到一栋别墅的价钱。天哪,我要是有这个天赋,我立刻就转行。我决定从明天就开始培养我的绘画天赋。”   严景林没忍住笑出声,这位司机幽默极了,或者说,这里的人大都挺幽默的。   从这边过去维松村大概花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多小时中,希伯来忍耐着没有说话,等到车停下来,希伯来从车上下来,司机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唠嗑的嘴,悠悠开走了车。   而在司机离开的瞬间,希伯来就憋不住地说:“严先生千万别听他瞎说,休伯特和科尔顿才不是情侣,他们只是朋友,甚至也不一定是朋友,但大概就是……您明白的,有些人虽然关系亲密但无关于爱情。”   “知己。”严景林笑说。   “对!知己。”希伯来笑起来,一脸赞同地看向严景林。“这个词真好,恰好对应了他们。”   路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两个人下来的时候都没有休息的想法。希伯来背上包推着严景林的轮椅上山了。   维松村如同介绍时候说得那样,人群并不十分多,远远没有鲁伯隆中心的热闹,就如同城市里的郊区。它如此沉默着,对任何一位到来的客人都不加打扰,因而也具有特别的包容性。每一个走进维松村的人都不自觉地感受到一种融入感,仿佛他们并不是从外面而来的人,而是晚上去家附近公园散步的住户。   郁郁葱葱的树木伸展,一直伸向了天空,从进村不久就能见到绿色的树木一直蔓延下去,村庄好似藏在山林之中,起雾的时候便若隐若现,如同世外桃源。   偶尔有树枝从树上掉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希伯来推着轮椅远离了高大的树木,周围寂静无声,鞋子踩在地面发出清脆的轻响。   偶尔远处传来一阵犬吠,希伯来说:“先生,那是猎人的猎犬在叫,一定是又发现了猎物。不过他们从不攻击人。”   一只猎犬从山上跑下来,奔跑着经过希伯来的身边。   希伯来仍悠悠走在路上。   没一会儿,猎犬重返,来到希伯来身边探头看去,一人一狗对视。   严景林在旁边看着,忍不住笑说:“怎么了?你们认识?”   人、狗:……   --------------------   科尔顿指着狗狗对严景林说:这就是希伯来的知己。 第94章 你们是恋人吗   大概就如同严景林所说的那样,这条狗确实和希伯来认识。   “夏默斯。”当希伯来喊出它的名字的时候,旁边的大猎犬突然欢喜地扑上去,撞进希伯来的怀里,把希伯来撞得向后退了几步。   “汪汪汪!”夏默斯奋力叫着,张开嘴热情咬住希伯来的袖子要带他上山。   希伯来在它的拉扯下哭笑不得地推着严景林走上去。   “这座山里总是有很多人打猎,猎犬会在山中乱跑。猎人们总是弄丢猎犬,白天的时候带着猎犬过来,回家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了也是常有的事情。”希伯来介绍说,“夏默斯就是其中一只。我那时候上山找休伯特,贝尔玛奶奶在休伯特那里订购了一把猎枪。然后在路边捡到了趴在地上的夏默斯。那时候夏默斯似乎饿坏了,对着我带的食物流口水。”   “你就喂他了?”严景林问。   “我就接下篮子挡在身前,把篮子里的食物丢出去。”希伯来笑说,“谁会不害怕一只对着自己流口水的大狗呢?”   那时候希伯来在惶恐之下一边丢食物一边跑走,匆忙跑到休伯特家,休伯特举起手中的猎枪,夏默斯立即害怕地躲了起来。   它呜咽着,叫声可怜,不敢从树后面探出头来。   这副可怜的样子让休伯特忍不住心软,他举着猎枪慢慢靠近夏默斯。   夏默斯似乎对这样的危险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它十分聪明地没有贸然行动,更没有立即站起来离开,只是趴在地上尽力表现自己的无害,而后在夏默斯靠近的时候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来山中打猎的猎人到了晚上找不到自己的猎犬时,会在来时的地方放上罐头之类的,这样即便是猎犬待在山中也不至于饿死。   然而夏默斯似乎并没有找到,他饿坏了,任何能吃的东西它都想尝试,然而就是这样的举动吓到了别人。   但他确实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并不伤害人类,只是捕捉猎物。   夏默斯是只罗威纳犬,黑色的健壮身体,是绝对能够吸引猎人的身材,休伯特没养猎犬,或者说,以前有一只,不过已经不在了,那之后他就没有再养过。   然而夏默斯这样难过地看着它,一瞬间打动了休伯特的心,最终休伯特对着后面的希伯来说:“到厨房里帮拿一些肉过来吧,希伯来。”   休伯特就这样喂养了夏默斯,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大概是猎人与猎犬原本就是相互配合的,休伯特偶尔带夏默斯上山打猎,他们总能配合得很好。   放下夏默斯的猎人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没来,亦或者来了没找到,即便是休伯特张贴了海报,也没有人前来认领夏默斯。   半年以后,挂出去的海报终于被休伯特摘下来了。   而夏默斯也是只懂得感恩的猎犬,因为希伯来将他引过来,每逢希伯来上山的时候,夏默斯只要看见了他,总会跑过来带路。   严景林低下头,夏默斯走在两人的前面,他一声不吭,没有乱跑,也不乱叫,就连最初见到希伯来的时候也只是激动了一小会儿。   这是一只完全不同于萨维奥的狗,大概继承了主人的脾性,他相当安静,并且十分沉稳。   希伯来推着严景林走在山路上的时候,夏默斯走在前面,时不时就会转过头看看后方,似乎只有看见了才能确定他们的安全一样。   猎犬的长尾巴在后方悠悠地摆动,速度不急不缓,夏默斯走入山林之中时,似乎原本就是和山林生长在一起的,他拥有如同这篇森林一般的特性,安宁却又生机勃勃。   日光穿过树叶缝隙,在夏默斯的前方投下一片金色影子,夏默斯静静走进太阳的金色光辉里,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淡光。   “汪汪汪!”几声大叫突然打破宁静,夏默斯向前奔跑着。   看着这个架势便知道,那边一定是休伯特。   希伯来加快脚步走过去,离开茂盛遮挡着的灌木,一转眼就捡到了古朴的房子。   棕木搭建而成的房子保留着木头原本的特色,一群群的纹理依旧清晰可见,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房子的外面多了一幅画。   一幅油画,画中是一个蹲着做枪 具的人和他身边的罗威纳犬。   这幅画画得极好,即便是希伯来看不懂但也并不妨碍他看出来画画的人功底十分了得。   “是科尔顿画的。”希伯来说,“他的画技似乎又进步了。”   严景林停在画的前面,静静打量了一会儿。他并未说些什么,只是目光停留在画中人手上的动作。   整幅画里,无论是背景还是人与狗都是一个模糊的影像,枪具和手竟然是最精细的地方了,可见画画人的注意力大都停留在这里,亦或者说,多数情况下,他都仔细观察过画中主人所做的事情。   “希伯来。”休伯特抬起头发现是希伯来,他点了点头,说,“我还得一会儿你先自便,等我五分钟。”   休伯特这么说着,低下头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情。   院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青年,青年手中拿着画笔,人来的时候,他一言不发,目光停留在院子外面的花丛中。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只有远处的花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   这位青年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头发有些长,随意地披散着,但并不显得杂乱,只是看着潇洒极了。   不同于休伯特朴素的衣服,他的穿着要更潮流,浅蓝色的短袖长长盖过上身,垂在凳子上。他的手里拿着笔,寥寥勾勒几笔,看起来很是随意的样子。   希伯来也不打扰他们,和严景林对视一眼,推着他准备悄悄走进屋子里。   休伯特以前说过,他可以自由进出屋子查看他的宝贝枪 具们。摆在休伯特屋子里的很多枪 具都是休伯特制造出来的,有一些甚至如同艺术品一般。   严景林的轮椅轻轻碾过院子里的土地。   突然间,一道声音打断了他和希伯来进去的步伐。   “唉,你们是恋人吗?”   严景林扭过头,坐在一旁的青年懒洋洋地坐在凳子上,一双眼睛清澈而锐利。 第95章 让人羞涩的问题   在这个出来之后,院子里寂静下来。   大概是这个问题太让人震惊了,旁白的休伯特也忍不住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迟疑地看向科尔顿。   “怎么了,休伯特?”科尔顿像是不明白一样问道。   休伯特看看他,再看看院子外。   休伯特的屋子坐落在山上的隐蔽角落里,周围被众多的树木掩盖着,如果不是迷路的话,只怕没什么人会来到这里。   现在,院子外也没有其他人在。   休伯特看起来稍稍放心了些,他回过头问科尔顿:“你是认真的吗,科尔顿?”   “当然。”科尔顿的目光中闪过茫然,他似乎并不能明白休伯特为什么会这样说。   “是这个问题应该是不能够问出来吧。”大概是感觉到不妥,休伯特的眉头皱起来,他的嘴动了动,短短的茂密胡茬在下巴上抖了抖,看起来似乎要抖落下去一样。他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当休伯特的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严景林和希伯来的时候又放弃了。   严景林和希伯来对视着,无声看着对方,都在等着对方出主意。   院子里敲打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似乎在说着提醒,告诉院子里的科尔顿这个话题是不应该继续下去的。   科尔顿在这种提醒下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好奇心,然后在低下头之前,他再次好奇地看向了严景林。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严景林出声回答了科尔顿的问题。   目光透过院子里的碎屑遥遥地向着对面看过去,严景林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人。他相信对方问出这个问题是不带恶意的,没有其他的理由,只是因为他是希伯来的朋友。   敲敲打打的声音仍在继续,不过小了许多。   “眼睛。”科尔顿认真说,“那些东西很难藏住。”   “什么?”严景林的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不光他不明白,一旁的希伯来也不明白。于是脸上露出相似的表情,共同朝着科尔顿的方向看过去。   科尔顿这一次没有再靠在椅子上,他坐了起来,下巴微扬,一双蓝色的眼睛如同一汪湖水,让人想到了不远处的蔚蓝海岸里的海水。   “专注。”科尔顿说,“人们都是这样,只有对十分喜爱的东西才有这种专注。”   说着这些话的科尔顿脸上扬起笑容,他赞赏地看向严景林和希伯来,说:“我单方面认为你们有艺术的天赋。爱就是一种艺术,不论如何,对一件事物保持持久不断的喜爱与认真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实施的双方都彼此情愿的话就更好了。那么我们冒昧地再问一个问题吗?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   希伯来在科尔顿直接的话语中红了脸,他没想到自己才刚刚来到这里就被发现了秘密。希伯来几乎不敢看严景林,他想,应该是自己暴露了这件事吧。   “什么问题?”   希伯来听见身旁的严景林这么问道,他担心地想些严先生该不会生气了吧,毕竟科尔顿对他们的事情如此询问,也不知道是否会让严先生感到不自然。   “喜欢一个同性和喜欢一个异性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听到这里,希伯来得眼皮一跳,他也有些好奇这个严先生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了。   希伯来悄悄打量着一旁的严景林,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太显眼,然而尽管是这样小心的打量却还是被严景林注意到了。   严景林扭过头看向希伯来,墨黑色的眼睛留存着碎了的日光,他笑说:“那大概需要希伯来变成女孩子我才能分出不同来。”   唉?希伯来愕然。   说完这些严景林就转过了脸,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也随之消失。希伯来有些遗憾地发现他无法再看见严景林的表情。   然而他又听见严先生说:“但我想您能明白的,这些都与性别没有关系。只是因为没有人会像希伯来而已。”   “那么你为什么喜欢他呢?还有你怎么知道喜欢上他呢?”科尔顿像学术研究一样追根问底,这样的姿态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并不会罢休。   如果最开始的时候希伯来想快着离开的话,现在他已经完全迈不开腿了。他甚至期盼着科尔顿能再多问一些。   他迫不及待地想听见严先生的回答。   然而严景林在这种紧迫的追问下终于还是招架不住,尤其是来自于身旁一直关注着他的目光。   严景林脸颊升温,他避开科尔顿的视线,向后推动轮椅,说:“这就是我的秘密所在了。”   “真的不能说吗?”科尔顿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他转过头看向希伯来,“是因为希伯来在吗?下次我们等他不在了你偷偷告诉我好吗?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喂,等等!”希伯来不甘心地说,“为什么要等我不在?有关于我的话题也要和我说一说嘛。”   希伯来说完目光灼灼地看向旁边的严景林。   然而严景林已经退开了,他的手扶着轮椅,自己操纵着离开科尔顿的“包围圈”。   在希伯来眼巴巴的注视下,严景林脸上带着笑意离开。   在严景林明显地表示拒绝之后,科尔顿的目光转向了希伯来。   “你的男朋友他刚刚也回答了问题,好歹你们也是一对,为了让你们看起来更般配一点儿,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希伯来在科尔顿刚开始的时候就想拒绝,然而那一个“般配”让他停下了几乎迈出去的脚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什么问题?”   屋子前面的轮椅停了下来,这时,院子里的敲打声也结束了。   这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同周围寂静的树林渐渐融为一体。   然而院子里的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片冷清:“你多久会想要亲吻你的对象一次?是像他们说得那样,每次看见了就想要热吻吗?”   “刷”的一下希伯来的脸通红。他惊慌地看起来似乎受了巨大惊吓一般后退,扭头看向严景林的时候目光里满是慌乱,最终他迈开腿急急忙忙奔向屋子里。 第96章 和科尔顿去打猎   希伯来和严景林在进入房间之后科尔顿就停下了追问,他难得热情地表示要给两人介绍休伯特房间里的收藏品。   房间里微冷,空调正对着架子,还没靠近放着收藏品的架子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一股冷意。希伯来将轮椅挪开,使它不至于正对着冷风。   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枪。法国将武器等级分为ABCD四类,其中AB级不允许居民持有,A级是军事用枪,B级仅限射击运动员类持照持有,且最长不超过5年。C级可经过政 府批准持有,D级则是可以自由交易的枪支。因而这间屋子里的都是CD级别的枪 支。   休伯特拥有打猎证,他的c类枪支不少。   卡尔顿走过去,摆出一副熟知枪 支的姿态,他站在架子前,从站姿到表情看起来都自信极了,让人感觉他一定对架子上的东西熟知。   卡尔顿笑着说:“我们来看这一排的枪支,这一排都是c类枪支,他的颜色和外型看起来都很好看,这只是深棕色的,这种棕色在颜料里可以用熟赫加上黑色和赭石混合……”   “那支是双管猎枪。”旁边突然冒出一声来,这是休伯特实在看不下去科尔顿瞎讲一通了,“长128厘米,枪身有雕刻的花纹,根据雕刻推测大概可以追溯到一个世纪以前,年代久远,只能用来观赏。这种颜色是因为年代久远了,而且有一些氧化,所以……”   “休伯特,你就不能让我多坚持会儿不要拆穿我?”科尔顿幽怨地说。   在他说完后,休伯特好脾气地笑了笑。拿起一只枪去旁边上漆了。   在休伯特坐在旁边后,科尔顿站在柜子前,身体放松下来,再次表露出一种懒洋洋的姿势,似乎对介绍已经失去了兴趣。   科尔顿耸耸肩,说:“好吧,我确实不懂枪,毕竟我是学画的,虽然我来了这么久,然而休伯特也是根木头,无论我待多久他总是什么也不说。”   科尔顿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严景林向后看去,休伯特抬起头朝着他笑笑,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这些大都是藏品,并不拿来使用,最高层放着得是可以用的猎枪,不过为了谨慎使用,不发生误触的事情,能用的猎枪都放在了最上面。”科尔顿小声对严景林说,“或许你可以问问休伯特,来都来了,试试也无妨。”   这座山并没有禁猎区,或者说整个区域就没有什么禁猎区,以打猎为生的猎人并不少见,而以此作为爱好的居民也有很多。每逢狩猎季,山中总是来来往往许多人。   对于从未摸过这类器具的人来说,摆在架子上的这些东西实在让人好奇。严景林的目光停留在架子上方的黑色长管上,内心蠢蠢欲动。   “没经过专业培训的人不可以随意尝试。”休伯特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他手里拿着装了一半的枪,抬头看见严景林的目光落在他手中做了一半的枪上。   休伯特沉默着,抬手把枪放在了桌子上,并拿过桌上的铁片盖住,将枪遮得严严实实。   他走过去,经过墙角拿起放在一旁的捕网,捕网像极了小孩子捉蜻蜓用的网,后面用胶带缠起来,前方是铁丝网,看起来似乎有些重量。   休伯特走到严景林和希伯来前面,把捕网递了过去:“如果你们要玩的话,还是这个吧。安全而操作简便。”   希伯来接过去的时候严景林也伸出手去抬了抬,发现那捕网竟然重量不低。   科尔顿在一旁哈哈大笑:“休伯特你好像个老父亲。”   被这么说着的休伯特看过去:“科尔顿你也跟着他们一起吧。”   “唉?”科尔顿露出惊讶的表情,“休伯特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休伯特罕见地顿了下,说:“不,并没有。”   然而这句答复没有半点的说服力,尽管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严肃。   “再见再见再见!”科尔顿鼓起脸瞪了休伯特一眼,招呼着希伯来和严景林上山抓猎物。   而工具,就是三个捕网。   严景林收到了其中最轻的那一个捕网。   “出发吧,严先生!”希伯来兴奋地推着轮椅跑到小道上,他已经很久没有打猎了。鲁伯隆人多,而那附近的山除了鲁伯隆山就是阿尔卑斯山,然而阿尔卑斯山是不能打猎的,猎人们就都去了鲁伯隆山。   山上的猎物在春季之后越来越少,希伯来后面上面基本上就没有见到过猎物。   “这边的小型猎物还是有不少的,你大可以在山中看见山鸡之类的猎物,只是大型猎物却很难见到了。要知道在春末的时候,这座山上的猎人终于不再那么频繁地上山了,代价就是山中的大型猎物几乎全没有了。”科尔顿说。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有经验的,聪明的大型猎物会在这个时候躲起来不让猎人发现。   而过来山上的猎人们也懂得保护山中的资源,不会选择在一年之中把所有的猎物打完,他们始终牢牢控制着猎物数量,以确保明年他们还有猎物打。   长长的捕网杆子在小道上落下阴影,脚踩在道路上发出窸窣的响声,抬手推开道路两旁斜斜生长出来的枝叶,严景林在希伯来的帮助下上了山。   科尔顿在前方哼着小曲,全然没有在意是否会吓到猎物。他的姿态如此轻松随意,即便穿着当下潮流的衣服,也没有同慢节奏的维松村割裂开。   而留在屋子里的休伯特因为要等约定好的客人没有和他们一同进山狩猎,然而在走之前,他告诉他们会准备好琴酒烧鸡和鹅肉等着他们。   希伯来就这样和严景林一同上了山。维松村的这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他们相恋的事情,好似这不过是一件普通而微小的事情,甚至不值得注意,就如同城市中一对情侣相爱一样。   只有科尔顿露出些许好奇,很快却也抛之脑后,对这些事情的兴趣甚至不如狩猎大。   此时此刻,他走在前面,回过头朝着他们一笑,得意地说:“今天我要打只山鸡回去!” 第97章 山林小恋   科尔顿在山上乱窜,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后边的希伯来不得不加快速度奋力追赶着。   “太快了,科尔顿!”希伯来出声,然而这句呼喊注定无法使科尔顿停下来。   很快,科尔顿的身影消失在希伯来和严景林的眼前。   不知什么时候,山中突然冒出来一只山鸡来,这只山鸡毛发黑中夹杂着红,此时此刻,它似乎料定了没人会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到山上来,正迈着豪迈的步子走在山中的灌木中。   然而这只山鸡显然是失策了,尽管它尚且还保持警惕地走在灌木中,并不踏上山里的小路。然而它还是与到处乱看的科尔顿目光相接。   看见山鸡的科尔顿眼前一亮,紧接着,他对面的山鸡像是一下子被烧着了毛似的惊吓着跳起来,一溜烟转身就跑。   科尔顿眼疾手快地跨出小道跑进灌木里,朝着山鸡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全然忘记了身后的希伯来和严景林两人。   在科尔顿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希伯来就意识到他是不可能追上对方的。他很干脆地选择了放弃。   “现在只剩下我们了,严先生。”希伯来推着轮椅走在小道上。   严景林轻笑一声:“那就拜托希伯来了。”   希伯来羞涩地笑笑。   维松村山林里的树木与鲁伯隆山相比不那么均匀,有些地方看起来像是被掉了头发的半个秃子。过来打猎的猎人带着猎犬在山中乱跑,然而猎犬在山中狩猎时行动多粗 暴,它们并不在意周围的环境,因而几场狩猎下来,树林饱受摧残。   但这里毕竟是大自然的山林,等待狩猎期过去,很快就又恢复了,甚至更加茂盛。现在的山中草木时疏时密,有时被遮盖住什么也看不清楚,有时候又能透过枝叶看见远处的清泉。   树干上跑过松鼠,爬上爬下好奇地看着过路人。他们并不怕人,扭头看一眼路人就又转过脑袋奋力向上爬动。棕色的身体并不大,行动十分敏捷。   偶尔从草丛里跳出一只虫子,跳在道路中间,短暂地停留之后,一眨眼的功夫消失不见。   一切生命都生机勃勃地存在于维松村。   “科尔顿待在这里半年了,感觉活泼了很多。”希伯来说,“也难怪会这样了,住在山里真的有趣。我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可以经常上山摘果子,还可以去钓鱼,山中土里还埋着很甜的果子,就是不太好找到。我不记得那种果子叫什么了,但它们经常在潮湿的土下面。”   “我还没什么在山中生活的经历。”严景林说,“只是以前的时候旅游待过几天。不过……科尔顿的性格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那样活泼的性格,严景林以为那是天生的。   “并不是。”希伯来回想起最初见到科尔顿时候的样子,“最初的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寡言,脸上也没有笑容,我去找休伯特的时候,他就坐在院子里,什么也没不做,也不画画,只是看着休伯特工作。”   希伯来说着,看看严景林,歉意地说:“抱歉,严先生,我想科尔顿没有恶意,他只是因为之前遇见过一个喜欢他的男性,忍不住对我们产生好奇罢了。”   “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吗?”严景林眉头微皱,虽然才见到科尔顿不久,但他很欣赏科尔顿的性格,实在希望他不曾经历任何不好的事情。   “啊……也不算吧。”希伯来有些纠结,“是他有一个同好,也喜欢画画并且画得很棒。他们经常交流画作,科尔顿很欣赏他,也一直把他当朋友。然而有一天对方向他表白,科尔顿惊讶地拒绝了,那之后对方竟然一直发消息骚 扰他。”   “也不算是骚 扰。”希伯来的表情更纠结了,“只是不断地表现自己的卑微以及愿意为了科尔顿做任何事。科尔顿一再拒绝,然而对方竟然跑到了他家门口堵着他。”   “不顾对方的意愿去打扰他人,这难道不是自作多情吗?”严景林皱眉。   “是啊!”希伯来深深赞同,“然而对方确实是科尔顿很长时间的朋友,科尔顿总是心软,他坚定地拒绝了对方,表示要不做朋友要不就做陌生人。对方也表示了要做朋友,却仍旧不断做出过界的事情,说出一些让科尔顿尴尬的话。   “最终在这种骚 扰之下,科尔顿失眠了很久,疲惫不堪,逃离了那里。   “他的导师看他状态很差,于是把他的朋友休伯特的联系方式给了他,并建议科尔顿到休伯特家里修学。事实上,休伯特真的有这种魅力能使人平静下来。您知道的,当一个人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时,是多么有魅力并且能够感染别人的。   “我那时候只是跟着姑母过来休假,离开的时候科尔顿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他甚至开始画画了。他跟我说,如果将来我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把科尔顿的故事告诉他,或许他教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但起码能够避免一件错事。”   希伯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应该把您带来给科尔顿看看,他会明白我喜欢着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也绝对值得被喜爱。看起来,科尔顿也很喜欢您呢,先生。”   严景林听完希伯来的话,忍不住抬头看他,问道:“你们国家的人,都这样会说情话吗?”   “唉?”希伯来大惊,而后脸倏地通红,他慌乱地摆手,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认为是一个情场高手,“不,不是的,严先生,我并没有说情话,我只是说出了我正在想的东西,您不要误会……”   “可我已经听到了。”严景林轻笑着,轻声说道。   严景林与希伯来对视,在目光相触的时候,希伯来的话语中断,一瞬间失去了辩解的能力。   不过也或许在他对面的人并不需要他的解释。   于是希伯来笑起来,树叶透过的日光在他身上落下晃动的影子,而希伯来正欢喜地看向对面的人。 第98章 闪闪亮的爱情   是湿漉漉的,像是夏季快要下雨之前,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一滴雨落在了额间。严景林眨了下眼睛,呼吸变得轻而缓。   傍晚的雨水通常冰冷得让人心中一颤,这时候的吻也是,轻轻的落下来,毫无准备,让严景林没能反映过来。   他抬头看过去时,只看见干净的棱角分明的下巴和白皙的喉结突出的脖颈。身体的主人正在后退,嘴唇颤抖着紧抿了一下。   严景林原本还想说什么的,此时此刻所有的调侃都咽了下去,他只能看着对面的人。   浓密的树林里枝叶从两侧伸出,就在希伯来的身后,树上突然惊起两只灰色的鸟来,树叶摩挲发出“飒飒”的声响。   而严景林的耳边还是滚烫的,似乎一直回荡着希伯来支起身体时候浓重的呼吸声。这声音让严景林面耳发热,然而他在恍惚之中听见希伯来的话,这句话让他一直到后面和科尔顿会和也没从影响中脱离出来。   希伯来说:“可是先生,这才是情话。”   林间的鸟儿雀跃地在树梢跳动,成双成对好不热闹,严景林经过小路的时候,伴随着车轮碾在地面压过树叶和绿草的声音,望向它们。   两只鸟雀相互依偎,其中一直靠过去,轻轻蹭了蹭另一只的脑袋。   看到这里,严景林呼吸急促地挪开了视线。   科尔顿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察觉到了不对劲,视线好奇地在希伯来和严景林之间打转。   “你们发生了什么?”科尔顿最终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一出来,严景林身体前倾咳出声来。   他的背因为过于激烈的动作而弯曲着,消瘦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单薄。身后的希伯来连忙上前安抚,一边帮着严景林拍背一边头也不回地对科尔顿说:“科尔顿别再逗严先生了,你明明知道严先生的性格的。”   “什么性格?”科尔顿声音带着趣味问。   “就是容易害……”希伯来说到一半,感受到来自于前方的目光,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抬眼望着前方的严景林,希伯来挠挠头没再说下去。   科尔顿哈哈大笑。   “就是容易害羞嘛,我早就看出来了。”科尔顿扭头看向严景林,夸赞说,“你比我以前遇见的人好多了,希伯来的眼光很好嘛。”   希伯来努力点头。   在这样的肯定下,严景林无声笑笑,垂眸向下,不经意间望见轮椅上合拢的双腿。   这条长裤之下包裹着一双瘦弱地看起来很是难看的腿,大概没有人会喜欢。   也只有希伯来不嫌弃。   希伯来会掀开道路上即将触碰到他的树枝,会在车子震动的时候先保护住他。   严景林脸热地抓住希伯来的手腕,有些难为情地看向他,在希伯来投过来疑惑的眼神时,严景林朝着科尔顿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们正经过一个小道,道路有些狭窄,堪堪能过一个轮椅,下方是汩汩流动的溪水。   虽说是溪水,但这水并不太浅。如果只是过一个人的话刚刚好,或者单独一个轮椅的话也还将就,可要是过一个轮椅和一个人的话,危险性就提高了。   希伯来自然不能让严景林坐在轮椅上过去。他选择了抱起严先生。   科尔顿在希伯来行动的时候吹了个口哨。   这声口哨声音不高不低,堪堪在其他人听得清楚的音量上,这让严景林更不好意思了。   在希伯来的朋友面前被他这样照顾,严景林怎么也无法坦然接受,他的上身绷紧,呈现出僵直的姿态。   这样的姿势让希伯来忍不住笑出来。   十分理解自家的男朋友是什么样子的希伯来只好哄着,轻声说:“严先生,快放松些吧,我会让科尔顿假装看不见你的。”   希伯来面上带笑,扭头对科尔顿说:“科尔顿,请别看过来。”   跟在两人后面的科尔顿比划了个“ok”的手势,在一旁扭头看森林两旁的碧绿色植物,在希伯来的话落下后,他憋在嗓子里的咳嗽声终于奔涌而出。   恋爱啊……   “真甜蜜啊,这就是热恋吗?”科尔顿喃喃说。   严景林无法反驳,抿了抿嘴,装作没听见。   他的身体笔直地坐着,视线并无落点,看起来只是虚虚地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日光洒落在他的腰背上,留下温柔的影子。   听见了科尔顿絮絮叨叨的希伯来忍不住勾起嘴角。   他很想发生告诉科尔顿是的,这就是热恋期,这个词实在让希伯来喜欢,包括这个词所在的状态。   所以今晚还会和严先生住在一起吗?希伯来想。   他低头看看,只能看见前方人的发旋,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希伯来猜不出严景林此刻的状态。然而这没关系,因为他始终在严先生身边。   视线扫过前方人的后背、脖颈、手腕……希伯来觉得空气燥热,以至于嗓子干渴,他不自禁地喉结吞咽了下。   最右边,科尔顿挪开一步,与希伯来和严景林之间空出一块地方,他终于感受到了情侣之间的特殊气场,并在与他们的闲逛之中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   连无法对视的时候目光也停在对方身上,这就是情侣吗?   太可怕了。科尔顿抬腿,再次远离了情侣对他造成的二次攻击。   前方,希伯来一无所觉,乐滋滋地推着轮椅走过小道,嘴里一刻也不停地分享着山中的一切。   “严先生吃过这个吗?这个也好吃的。我可以摘一些,等拿回去洗一洗您还可以尝一尝。”   “这个坡有些陡,严先生您得抓紧了。”   “等一等我,我摘个东西,严先生。”   “小时候我家附近也有棵这样的树,严先生我跟您说……”   “……”   科尔顿脚下停住,终于忍不住对希伯来和严景林说:“我今天必须要抓住山鸡,你们先走,我去寻找山鸡了,再见。”   说完不等希伯来挽留,转过身一溜烟跑走了。   什么画?什么同性之爱的情侣画作?等眼睛好了再说吧!   科尔顿甩了甩脑袋,眨眨眼睛,冷哼一声跑开了。 第99章 怎么会这样呢……严先生?   科尔顿离开之后,后方的严景林和希伯来面面相觑。   树林之中的交谈戛然而止,说得起劲的两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很难想象,他们竟然凭借着秀恩爱赶走了一个人。不自然的尴尬油然而生,蔓延在两人之间。   树林陷在一片寂静之中,天空上方的云朵慢悠悠地路过,偶尔从一丝树叶间的缝隙中瞥见下方,树荫收敛起一束束的细碎的光,倒映的云影藏在树叶之下忽明忽暗。   摩挲的树叶轻轻作响,像是情人间的喃语。   严景林同希伯来对望,两人都在这样的安静中感到了一丝羞赧,因而都默不作声。直到灌木中出现一片声音,严景林和希伯来随着声音看过去,见到一只穿梭在山林中的山鸡。   两人同时想到了科尔顿没能追上的那只山鸡,故而相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声惊动了山鸡,灌木的的山鸡惊吓着抬腿跑掉。   山鸡的两条腿看起来很瘦,跑起来却极快,两只脚踩下去落在地上迅速交换,只是看着它逃跑的样子,竟也给人一种马达从车上跳下来跑走了的感觉。   严景林望见黑红色的山鸡蹿进山林中,树林后面的灌木一阵晃动之后,树林里重新安静下来。严景林忍不住笑着对希伯来说:“看起来我们今天抓不到任何猎物的样子。”   明明山鸡还未靠近,却已经闻声先行一步了。   希伯来听见严景林的说辞忍不住扶着扶着旁边的树大笑,他望向严景林,说:“严先生,我想是因为我们的说话声太大了。”   “那希伯来要停下吗?”严景林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希伯来的耳朵里。   随着声音望过去,希伯来望见前方严景林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树荫下熠熠生辉,分明这时候天上的云朵已经将太阳带走,可在这一刻,希伯来竟觉得前面的人熠熠生辉,让他在这边缺少日光的树下无法挪开视线。   脸颊微红,希伯来小声抱怨说:“严先生您又取笑我。”   希伯来当然明白这并不是让他住嘴的意思,只是调侃刚刚他的话太多,吓走了科尔顿。   只是科尔顿的离开也绝对少不了严景林的功劳。   科尔顿走后,这个脆弱的三人狩猎小队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人一只杆,带着捕网穿梭在山林间。   然而捕网的作用实在有限,还没靠近猎物,猎物就已经跑了。林间跑过山鸡,希伯来没能捉到,更不提严景林了,作为一个在陡路上毫无行走优势的人,他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尽量不跟丢希伯来的身影。   在希伯来跑出去的时候,严景林就已经开始评估自己能否追上了,当他感觉自己无法追上的时候,就干脆地待在原地等到希伯来回来找他了。   然而他们还是没能收获一只山鸡,甚至没能捡到山鸡的一根毛。幸运的时候,他们路过小道看见了远处跑过的狐狸,有着偏灰的毛发,矮小又有着尖尖的耳朵,灵活地穿梭在山林间,是看起来一点儿也捉不到的样子。   “是狐狸。”严景林惊喜地看过去。他的目光跟随着狐狸的身影在山间转移,棕灰色的狐狸身材匀称,一身皮毛看起来顺滑而漂亮,它的行动敏捷,轻盈地跳起来,当它转过头见到林间的人时,它一转身,迅速跳下石头消失不见,旁观的人甚至看不清它究竟是从哪个方向逃走的。   作为一个少进山林的人,严景林还没这样直接地见过狐狸,他移动轮椅,只是狐狸逃开得太快,最终他也没能仔细瞧瞧。   看出了严景林的遗憾,希伯来说:“没关系,休伯特那里有很多动物的尸体,他还有一张狐狸皮,如果严先生您想看的话,我可以问问休伯特狐狸皮放在了哪里。”   “……希伯来。”严景林忍不住扶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严景林笑出来的时候,站在他对面的希伯来静静地看着他,安静而温和。   远处的狐狸已经跑远,站在山上的一块石头上向下眺望,远远望见林子里的两个人,见他们还在原地并未转移,只淡淡看了一眼转身消失在树林之间。   狩猎了这么久,篮子还是空的,只有希伯来打着去狩猎的名义,最后带回来了半篮子的野菜。   临到午间的时候,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这样的捕网对于林间早就经历过数次猎人,在无数狩猎中存活下来的动物不太管用,严景林和希伯来一同放弃了捉住走禽的打算。他们转战去了溪边。   这边的溪流从树林的上源落下来,溪水清澈,只依稀见到些浮游生物,偶尔一两条鱼随着溪水落下去,速度太快,甚至来不及捕捞。   “这边,严先生!”希伯来在溪边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一个安全而靠近溪边的地方,他推着严景林的轮椅,将严景林带了过去,蹲在严景林身旁。   捕网静置在水中,是绿色的网,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原本就生长在水中的水草。   这一次,希伯来不敢再说话了,他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到时候就不得不空手而归了。   希伯来有一个远大的梦想,抓到很多条鱼,再分给严先生一半,等到休伯特问起来,他就可以保守着秘密地对休伯特说:“没错,这就是严先生抓到的鱼。”   “哗啦”一声,鱼从上游闯下来,气势汹汹,不知道的,只以为在赶着跃龙门,作为路上的拦路虎,希伯来停直上半身,目光紧紧盯着飘过来的鱼。   水声溅起。   捕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色的水线,水纹在空中连成一条,连接着水和捕网,网中的鱼在网中挣扎着,鱼鳞闪烁着粼粼的光。   一滴水飞溅,落在了希伯来的脸上,希伯来抬手揩去。   他幽幽地盯着鱼和捕网看,心想,没关系,还有下一次。   “慢慢来,希伯来。”   严先生这样鼓励着。   没错,慢慢来就可以。   太阳慢慢升至正上空,火辣辣地照在林间,又到了休息的时候,外出的小动物们也受不了这样的天气,终于决定回到自己的窝里。   树枝慵懒地垂下头打瞌睡,这一切都暗示着还在林间玩乐的人该回家了。   希伯来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篓子,以及里面半篓的野菜,另一边,是覆盖了篓子一整层的鱼。希伯来呆呆看着它们。   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严景林说:“我以前经常和我父亲一起钓鱼,而且我挂了些鱼喜欢的东西进去。”   严景林笑看希伯来,安抚他说:“我分你一些,就告诉休伯特是你自己捉到的吧。”   希伯来蹲下来,看着篓子里的鱼一脸呆滞地抓着篓子边缘的铁丝。   怎么会这样呢……严先生? 第100章 太狡猾了,严先生   最终希伯来出于奇妙的自尊心还是没有答应,他背着一篓的野菜回到休伯特的房子里。   科尔顿在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兴冲冲地跑出来说:“我捉到了山鸡!你们捉到什么没有?”   山鸡放在院子里捆起来,希伯来经过的时候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山鸡已经不是之前科尔顿追赶的那一只了,这只被捉的眼睛睁的极大,再加上脑袋小,看起来格外呆笨的样子。   大概这样才会被科尔顿捉到。希伯来忍不住这样想。   可怜的山鸡看着过来的人多起来,大概是预料到自己的结局忍不住在院子里大声喊叫起来。   科尔顿已经跑过来搜查希伯来和严景林的背篓了。   当他发现严景林的篓子里装了不少鱼时忍不住发出惊呼:“这么多?!你实在太强了!请教教我吧,这里好多鱼!比休伯特抓到得还多。”   休伯特从屋子里出来正好听见这一句,忍不住好奇地走过来朝着背篓看了看,待看完后,他对着严景林赞赏地点头。   希伯来揉了揉鼻子。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一直关注着他的严景林的目光,严景林忍不住觉得好笑。他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维护希伯来的自尊心。   然而……   “哈哈哈哈,希伯来,你怎么捡了一篓子的野草啊。”科尔顿笑得前仰后合,脚下差点不稳摔倒,站在他旁边的休伯特拉了他一把。   “是野菜。”希伯来反驳,“可以吃的。”   希伯来试图证明他带回来的东西也很有用,只是奈何止不住科尔顿的大笑,他哀怨地盯着科尔顿看。只可惜科尔顿压根不在意。   “别在意,希伯来。”休伯特伸出宽厚的手掌轻拍希伯来的肩膀。   “严先生太优秀了。”休伯特赞叹着,也借着严景林的优秀安慰一旁打猎失败了的希伯来。   “我倒是觉得野菜挺不错的。”严景林笑着说,“有荤有素,结合起来才更完美。而且希伯来的素食很让人惊艳。”   这句话说完,旁边的希伯来惊喜地看过去:“严先生您喜欢我的素食吗?我还会很多,都可以做给您。”   科尔顿仰头望天:“可恶,我也缺一个天天夸我画画好看,给我做饭的。”   院子里其余人忍不住大笑。   林间安逸,当山下的村子升起炊烟的时候这边也没什么感觉。丝毫没有那种家家户户做饭催促着自己该开饭了的紧迫。因而住在这里的人不慌不忙,凑在一起颇为悠闲地一边聊天一边做饭。   作为客人,严景林被安排着帮希伯来洗菜去了。待在这家的人没有一个人闲着,大概也因为主人家似乎并没有把来客当外人的缘故。就连科尔顿也被安排着给鸡拔毛去了。   院子里,科尔顿恶狠狠地盯着山鸡,仿佛那是什么与他有着深仇大恨的敌人。   “他太臭了!可恶,还很丑。这不符合我的审美。”科尔顿说出了他的口头禅。   “可是杀鸡还需要什么审美呢?”希伯来忍不住抬起头问科尔顿。   科尔顿听到,抬起头来愤愤不平地对希伯来说:“你太没有艺术天赋了,希伯来!”   严景林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笑出声。   听见笑声希伯来回过头来望向严景林。他并未说什么,可那一双深棕色的明亮眼睛却仿佛在谴责严景林笑话他。   严景林顿了下,朝着希伯来眨眨眼睛,假装无辜。   没一会儿,就见到希伯来微红着脸转回了头。   朝下望是毛绒绒的脑袋,就在身旁的人低下头看起来专心致志地洗菜。如果不是望见他赤色的耳朵,大概会以为对方正在认真准备食材。   严景林假作不知,唇边带笑地跟着希伯来的动作处理这些他已经忘了名字的野菜。   院子里,科尔顿吵闹着和休伯特争辩,说是争辩实际上是科尔顿一个人在诉说,休伯特大半都在听着,看起来似乎能包容一切的模样。   “要我说古德村才是葡萄酒的发源地才对,要知道那里有我最好喝的葡萄酒,不过他们总说那不算是葡萄酒……”   科尔顿说了很久,说到最后休伯特也只是时不时应和几句,这让科尔顿很快就兴致缺缺地转移了目标。   他扭头对着希伯来发问:“希伯来你认为鲁伯隆的葡萄酒之家在哪里?”   “啊啊?”希伯来茫然抬起头。他的手还抓着一把野菜,菜的另一头被严景林握在手中。   这种野菜需要特别地处理,掐掉一部分,否则做起菜来会十分苦涩。希伯来正在教严景林怎么处理,听见科尔顿的话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们处理菜都要牵手吗?”科尔顿嫌弃地看过去,扭过了头,继续骚 扰休伯特。   科尔顿的话让希伯来愣住了,在科尔顿转回去之后希伯来猛地转过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握住了严景林的手。   “啊,这,这……”希伯来茫然地想要解释,却见着对面的人满眼笑意的望向希伯来。   “我明白的,不用解释了希伯来。”对面的人说。   “等等,不是,我……”希伯来想说自己应该解释的,但在对面自己恋人的注视下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明明只是要好好拿菜的,可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   希伯来再次转向科尔顿,科尔顿已经转移了话题,开始从葡萄酒之家转向了小镇里藏品最多的武器收藏家是谁。   好像真的没有人觉得希伯来不是故意的。   或许我真的无意间这么做了?希伯来想。   他有些纳闷地低下头,默默摘菜。心中感到难为情。   啊,严先生会怎么看他啊?这样太冒失了。   绿油油的叶子丢了下去,根茎还留在手中,希伯来毫无察觉地摘菜。   “希伯来。”严景林哭笑不得地呼唤希伯来。   从思索中清醒过来,希伯来垂下脑袋,惊讶地望着自己的“杰作”。   “我这就收拾!”希伯来慌张地丢掉手里的根茎捡起被他丢下的叶子。   希伯来再不敢走神,一直到全部处理完毕,他推着严景林快要走进房间。   前方就是门口,希伯来突然停下来。   在严景林疑惑的回头中,希伯来震惊地说:“不对,严先生,我明明记得是因为手中的菜好像被拽了一下快掉了才伸过去抓紧的!”   换言之,严先生您是不是拔了我的菜,引的我伸手过去?   “噗嗤”严景林笑出声来。   笑声渐大,引得轮椅颤动。   身后,希伯来哀怨地盯着严景林看。   “太狡猾了,严先生。”希伯来喃喃说,“您竟然真的不告诉我,任由他们误会。”   “希伯来不想和我牵手吗?”严景林笑看回去。   希伯来声音顿住,沉默了下他感叹说:“您太狡猾了!”   这要让他怎么回答呢? 第101章 夏夜的院子   夜晚的时候,希伯来和严景林待在同一间房间里,希伯来难得过来一次,休伯特还没带着他们正经地打过一次猎,因而留下他们住了几天。   客房里只有一张床,只要一挪动就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夜里的时候希伯来和严景林躺在床上怎么没睡着。   希伯来原本是打算等着严景林先睡的,等严先生睡着了,他就出门走走,冷静一下夜晚的悸动。   然而不规律的呼吸声从身旁传过来,希伯来放轻声音,不敢打扰身旁的人。   他唯恐自己的举动会惊扰到需要休息的严先生。   然而身边的人似乎也并未睡着。   希伯来忍不住想到了上一次,那一次他同严先生睡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过这般猛烈的情绪。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清醒着,却又希望自己不那么清醒。   以至于他甚至为严先生的呼吸而困扰。   “严先生?”希伯来轻唤一声,很快他听见身旁翻身的声音,他随之转过身去,透过窗外的微光,希伯来望见一双明亮的眼睛。   “您也睡不着吗,严先生?”希伯来轻声问,他转过来时候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屋子中的人。   “嗯。”严景林闷闷地回了一句。   “那要出去走走吗?”希伯来忍不住问。   山里夜间并不炎热,窗户打开的时候甚至有风吹进来。休伯特在屋子外面放上了驱虫的草药,因为风中还带着一些清新的草药香。   夜色深深,屋子外的蝉虫叫声混杂一片,这边草丛极多,脚踩下去总能踩在柔软的地方,被压倒的杂草挤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杂草们絮絮叨叨的说话声。   而轮椅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就方便许多,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因而两人轻而易举地走了出去。   他们到底没有走很远,只是去附近的院子看了看。   休伯特的院子除了在家附近的,还有一个靠着田地。他在哪里存放一些动物皮毛,皮毛处理后经过太阳暴晒就放在了那里。休伯特注重卫生,因而即便大部分的猎人院子都有着一股浓重的腥味和臭味,在休伯特这里却闻不到多少。   休伯特并不在院子附近种花,他只喜欢一些实用的蔬菜。院子里是泥土的香气,瓜果辣椒都开了小片田地种植下去,抬眼看过去,还能隐隐约约看见些小果实。   辣椒是最适合种植的蔬菜了,一年能收很多次,生长时间和季节选择性多,相对其他蔬菜来说可以说是相当是好种植了。   这里有大片的辣椒,严景林走过去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打完喷嚏后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希伯来的笑声,严景林有些无奈。   “我们快走快走。”见到前面的严先生转动脑袋,希伯来迅速推着轮椅离开这块地方。   轮椅碾过土地以及沉睡在土地上的草种和植物种子,悄无声息,从远处看去只能见到隐隐约约的两个身影潜行在田地之中。   希伯来并没有带严景林离开房子,这座森林中虽说由于猎人的所在并没有什么大型动物,但蛇还是有的,偶尔的情况下,山里也可能出现野猪,但这种情况极其稀少。最近一次野猪的出现还是在两年前。   希伯来说的时候,严景林好奇问:“希伯来见过野猪吗?”   “嗯……”希伯来犹豫了下,问,“死了的算吗?”   轻笑一声,严景林点头:“算。”   “是浑身黑色的,身上的毛很长,看起来就很硬很扎人的样子。”希伯来说完停住。   过了会儿又接了句:“还有点丑。”   又是一声笑,严景林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希伯来听见他说:“我有点好奇了。”   听见这句希伯来大惊失色,慌张说:“它们真的很难看的,还很凶,跑得很快,会撞人的。”   也不知道这些话哪一句戳中了严先生的笑点,希伯来见在他说完这一句的时候,前方的严先生弯下腰笑了半天。怎么也停不下家。   希伯来只能挠挠头,无奈地劝阻:“严先生您别笑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严先生笑得更厉害了。   希伯来纳闷地想着,严先生怎么这么不听话?这样不该有也不能有的好奇心对他而言太危险了。   这样想着,希伯来上前一步蹲在严景林的面前,第一次拿出希伯来认为最不可抗拒的姿态来,认真看着严景林说:“严先生如果不听话的话,绝对会吃苦头的。”   希伯来的表情很认真,然而这样郑重的警告却没有让严景林严肃一些,起的效果也并不怎么好。   严景林在希伯来的前方,在希伯来蹲在他面前还没开口的时候手撑在轮椅的扶手处,仰起头,目光满载笑意地对希伯来说:“那希伯来怎样让我吃苦头呢?”   两人的距离太近,在这个夏夜之中,希伯来沉默了下。也不知道希伯来究竟是怎样思索的,没一会儿停止了腰背,伸手按住严景林的肩膀,凑上前轻轻吻起严景林的嘴角来。   并非是表达爱戴的额头,也不是让人感觉激情四射的唇部,只是暧昧地触碰了唇角,动作很轻很轻,让严景林愕然地顿住。   在温热的触觉离开后,希伯来抬起头认真对严景林说:“如果严先生不听话的一个人偷跑上山的话,我会弄伤严先生的。”   “咳咳咳。”坐在轮椅上的人忍不住咳嗽。   希伯来以为这样就已经完全震慑住了对方,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收到警告的人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好奇地问:“希伯来打算怎样弄伤我呢?”   这个问题如同挑衅一样,在严景林问完之后,希伯来忍不住抬起头盯着他看。   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注视着,这动作与希伯来平日里并不相同,显得更有攻击力。   可在他前方的人却并不感觉害怕,诱哄着一般问:“希伯来告诉我吧。”   “是这样。”希伯来抬起手按在严景林的腹部。   很快的,他感到掌心下的身体发烫。 第102章 白月光降落在先生身上   在极致的暧昧里,希伯来的掌心生出汗来。他深呼吸,感受后方有一双手按压在腰间,只是微微使力,就让希伯来站不稳。   热气潮湿,闷热随之而来,仿佛下雨前的下午,只是什么也不做,单单站着就出了一身的汗。   紧贴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好似加了重量。   耳边有无边的风吹过,袭来而不散去,只绕在周围,从每一个角落将夏季的燥热捆缚过来。   蹭过脸颊的黑发带着微微的湿润,在夜色中如同海妖的发,希伯来忍不住伸手揉了一下。   然而很快,希伯来感觉到耳垂痛了一下,他发出“嘶”的一声,力道随之减小。   严先生似乎并不太擅长这类事情。   “有点痛,严先生。”希伯来小声说出口。等出声的时候,他才发觉口舌干燥,待张开嘴热度随着吐出的字散出去,新的热潮又翻涌过来。   希伯来差点站不稳,他踉跄着被严景林拉起来坐在腿上。   在前所未有的热情里迷失了一会儿之后,希伯来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坐在哪里,慌张站起来。   他伸手向着裤腰带而去,想看看刚刚的重量是否给严先生本就脆弱的腿造成负担。   然而在他伸手过去触碰到冰凉锁扣的瞬间,他的手被按住。   在抬起头时,希伯来望见一张泛着薄红的脸,似乎是逼急了对方,按在手腕上的手指很是用力,希伯来完全无法挣脱开。   “别动。”   希伯来听见喑哑的一声,他的动作猛地停住,眼睛睁大,耳垂通红。   “严严严、严先生!”希伯来结结巴巴喊出来。   “别说话,希伯来。”前方的人这样说。“不要这样着急。”   严先生一边深深吸气,一边叹息说。   热气翻滚,来自于夏日的暑气一点一点浸入身体里,希伯来茫然地看过去,然后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不不不不……”希伯来慌张想解释,他想抽回手,向严先生解释自己刚刚并没有什么冒犯的想法。   “我明白的,希伯来。”   手腕上的力道又紧了下,力道随着严先生的话一同落下。   “毕竟我们是恋人。”   希伯来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着急抬起头解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严先生,我没有想……”   说到一半的时候希伯来停下,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后面的那些事情,只能脸红着无助望向严景林。   然而这似乎并没有用处,前方的人也并没有领会希伯来的意思。   希伯来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眼前,没一会儿,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边。   动作这样微小,让希伯来几乎以为是蝴蝶落下来了。   睫毛颤动,但最终仍是没有睁开。希伯来听见耳边虫子的叫声,连成一片呼喊出他藏在心底的名字。   就在他的身前。   就在这一刻,希伯来忘却了主的教义。   一声轻响,从远处传过来,希伯来从这声响声中清醒过来,随着声音看过去。   然而他只能望见一个黑影。   那究竟是谁呢?   希伯来站起身来,他想追过去看看,然而严先生还在这边。   最终犹豫了下,希伯来放弃了。   应当是科尔顿吧。只有科尔顿总是深夜起来画画。   “应该是科尔顿。”希伯来说,“科尔顿就是这样,他总是大晚上的起来画画,据说这样更有灵感。”   希伯来无奈说:“总之就是这样,他的灵感总是在夜里出现。”   然而希伯来说完这一切没有听见严景林的声音,这让他心中渐渐生出不安起来。   严先生会是因为担心被人知道这件事吗?   “严先生?”希伯来轻轻呼唤着严景林,他有些不太敢问。   然而严景林只是抬起头盖住眼睛,有些无奈地将头仰起,靠在轮椅背上说:“嗯……只是有点难为情,抱歉,希伯来。”   “唉?”希伯来惊讶看过去。   严先生的眼镜藏在合拢的手指之下,看不分明,希伯来看不清他的脸,但却已经从他的行动之中感受到严先生的感情。   在这一刻一股突然的情感袭击内心,让希伯来满脑子混乱,他只在一瞬间满心充斥这一种感觉:严先生真可爱!   希伯来还记得过去时候妈妈跟他讲过与父亲在一起的经历,那时候希伯来的妈妈告诉他:“可能我们所在的地方情人之间已经很少再有那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了,但最吸引我的就是这种感觉。如果希伯来未来遇见,你会明白的。”   希伯来想,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了。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笑看着严先生捂住眼睛逃避的模样,最终,希伯来弯下腰低头在严景林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在拿来的手掌下,惊诧的目光朝着希伯来看过来。然而希伯来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抱歉,但是严先生真的很可爱。”   这句话令严景林一时失语,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似乎对听见的话感到不可思议。随后希伯来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拉扯了下。   他的嘴角最终破开了一道小口。   希伯来轻轻抽气,有些可怜地朝着严景林看去。   “咳”对面的严先生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扭开了头。   “抱歉。”   希伯来听见轻轻的一声,声音落在风里,被风寄送到希伯来这里。   眼中闪过笑意,希伯来也学着严景林的样子小声回答:“没关系,毕竟是严先生。”   希伯来回答之后,“吱呀”一声,轮椅也不自在地扭动起来了。   希伯来的嘴角扬起灿烂的笑容,不过他小心掩饰着,不敢让前面的严景林发现。   如果真的被发现,到时候难为情的严先生一定会训他了。   这么一想,希伯来的心情竟然更加愉快起来。   真想在大家面前拥抱住严先生啊,不知道那个时候,严先生是否还是会露出害羞的样子呢?   希伯来的脸颊滚烫,看起来就像是喝醉了酒的模样。他的目光落在前方,透过夜色,希伯来望见白月光降落在他喜欢人的身上。 第103章 林间的犬吠   在第二天的时候,希伯来和严景林准备下山,然而科尔顿和休伯特再三挽留,希伯来还是没能拒绝。   “起码等到和我们一起再打次猎再离开吧。”休伯特说。   距离上一次打猎还在一年多以前,回忆起来似乎是很久远的时间了,以至于希伯来都忘了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休伯特却记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够说出来希伯来摘了什么野菜回去。   在这样的盛情之下,严景林听着他们所说的趋势,也忍不住想知道希伯来真正打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这时候时间还早,屋子里的人已经起来。山间薄雾萦绕,远处的林子笼罩在白色的雾气之下,若隐若现。早晨的时候,林间静谧,只有一些鸟儿出发寻找食物,飞过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啼叫声。   浓密的树林遮挡了外界的信使,以至于日光姗姗来迟,只有寥寥几缕强烈地限时存在感,余下一些好似用尽技巧钻进浓密树林的包围,将这里染成金黄的亮色。从远处看,这边被染成了金树林。而金色树林之中,坐落着一栋不大的房子。   这样的天气里,只怕很少有人愿意待在屋子里。然而休伯特又有客人,他将希伯来和严景林赶上了山,科尔顿也跟着他们一起。   “今天去捉鱼!”科尔顿兴高采烈地说。   “我们昨天捉过。”希伯来看看科尔顿,又看看严景林。他有些担心严景林是否会觉得枯燥。   然而并没有,严景林笑笑说:“一起去吧,但愿希伯来今日的篓子里不会只有野菜。”   “唉?”希伯来大惊。   “哈哈哈哈哈。”科尔顿大笑出声,冲在了前面,“快走快走!我今天肯定会比希伯来厉害很多的!”   “才不会!”希伯来大声回复,他转身来到严景林的轮椅后面,推着轮椅小跑着赶上科尔顿。   “不要小瞧我啊,科尔顿!”希伯来的声音追逐着前方的科尔顿。   林间的飞鸟被这声喊惊扰,扑棱着翅膀飞起来。   三个人的脚步踩在地面的青草与落叶上,飒飒的声响奏出一支安静的曲子,某一个时刻,前方的科尔顿回过头来朝着后方看了一眼。   他停下来,站在原地。   希伯来快速追过去,等到希伯来和严景林到了跟前,科尔顿才转过身再次跑起来。   看来这是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了。   希伯来忍不住大喊:“科尔顿你好幼稚!”   “快走!希伯来大蜗牛!”科尔顿哈哈大笑,调侃着希伯来。   在这样的刺激之下,希伯来终于激发斗志,推着轮椅跑起来。   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不禁不觉得有问题,反而给希伯来的举动添了把火:“快些,希伯来,超过他。我已经抓好了轮椅。”   “没问题!”希伯来更加起劲,他追逐着科尔顿的步伐,原本碾压过的草在科尔顿走后好不容易稍稍直起身来,又被更重的家伙压扁了。希伯来怀疑,若是野草也有喜好,他和科尔顿大概会是它们最讨厌的人。   然而他还是一路跟着科尔顿“欺负”了一路的野草,直到停在了溪边。   一直到溪边,希伯来都没能追上科尔顿。   在河边停下来的时候,科尔顿的目光落在希伯来的方向。   莫名的,希伯来觉得科尔顿不是在看他。   他随着扭头朝着后方看去,科尔顿大喊:“希伯来,你要去摘野菜吗?”   还没来得及回头的希伯来立即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他回头忍不住对科尔顿大声说:“我今天不去,并且肯定会比你捉到更多的鱼的,科尔顿。”   科尔顿“哈哈”笑了两声,转过身去解下身上的背篓。   山间的溪水依旧清澈,正是捉鱼的好时候。坐在河边的时候偶尔能听见狗叫声,是猎人在打猎。   采摘松露的时候也将近过去,山里的热闹却并未停止。   狗叫声响起来的时候,河里的鱼猛地抖动身体,从捕网和鱼钩下逃走了。   希伯来和科尔顿同时叹了口气,就连严景林也忍不住向后看去。   今天他们还带了鱼竿。   “山下还有条河,或许我们应该去山下的河边钓鱼。”希伯来说。   然而这个提议一出来,就得到了科尔顿的反对。   “我不想下山,希伯来。”科尔顿看起来很排斥山下,“山下人来人往太麻烦了。你看山里多安静,最多就是有点儿狗叫声,然而这声音听起来还没有夏默斯有气势。”   夏默斯已经跑进山里撒欢了,小镇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夏默斯,在传闻里,它是最聪明的狗,在一些人眼中,它是忠实的伙伴。   严景林四处看了看。   他回过头朝着后方的树林看去。   “怎么了?”科尔顿看见他的举动忍不住问。   “我好像听见了夏默斯的声音?”严景林眉头微皱,看向树林。   林间安静下来,刚刚的犬吠已然不见。   “没有啊。”科尔顿说,“你听错了吧,夏默斯如果在附近,肯定会先过来找我们。”   “这样吗?”严景林轻声问。   “我听着好像也有点像。”希伯来挠挠头。他疑惑地看过去,“说起来夏默斯今天也上山打猎,说不好就在我们附近,只不过我们还没相遇罢了。”   “我去看看吧。”希伯来从溪边站起来,他终于还是想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夏默斯。   “等等。”科尔顿出声阻止,随着他的声音,希伯来停下脚步。   “我去吧,你留在这里。”科尔顿拍拍手,看向旁边的严景林,说,“我可不做拆散情侣的坏家伙。”   一句话惹得希伯来和严景林脸颊微红,转过脑袋不再说话。   最终还是由科尔顿前去查看。他的脚步极快,步子也很大,袖子随着他的身体摆动而不断摇晃,竟然给人一种气势汹汹的感觉。如果不是知道这是要去找狗,看起来就像要找人麻烦的样子。   这样子的科尔顿惹得希伯来又忍不住笑起来。   几声犬吠从远处传出来。这一次,严景林忍不住转动车把。 第104章 请离我的朋友远一些   “好像是夏默斯的叫声。”严景林朝着远方看去,在声音响起的地方,飞鸟惊动从高大的柏树上飞起,一群乌泱泱的鸟,颜色并不十分艳丽,集合在一起惊慌地逃离声音的传出地。   希伯来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科尔顿久久未归,也不知道夏默斯究竟去了多难找的地方。   希伯来忍不住担心:“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否则按照往常,夏默斯应当和科尔顿一同出来了。   犬吠声仍旧未停止,在夏默斯的叫声里希伯来察觉到他的警惕。这是夏默斯遇见敌人时候的状态,在这样熟悉的山林和熟悉的城镇居民中,夏默斯这样警惕的时候并不多。   “还是说有什么大型猛兽出现了?”希伯来不放心,转头对严景林说:“严先生,您先在这里待一下,我过去看看。”   说完视线朝周围看了看,寻找到一处茂密的草丛,希伯来推着严景林的轮椅朝着草丛中去。   “等等,我也一起去。”严景林说。他敏感地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问题,并从之前科尔顿的状态中察觉到不对劲。   “希伯来,从我们过来开始,科尔顿似乎总是在向后看。我本以为想是不是有什么家伙跟在我们身后,我以为是夏默斯,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尽然。否则的话,夏默斯怎么会那样警惕呢?”   风吹过树林,林间的叶子相互碰撞懊恼地发出争论声。远处已然安静下来,然而这样的安静更加使人忍不住担忧。   在这样的驱使下,希伯来安顿好严景林朝着科尔顿离开的方向跑去。   只余下身后的严景林,藏在在浓密的灌木之中,浓密的树枝将他包围起来,每一个方向都被植株遮挡得严严实实,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就是太贴近大自然了一点。   严景林的眼前跳过一只小虫子,翠绿色,长条的身体在阳光下看起来晶莹剔透,就像是打磨过的绿宝石,而那种绿色却并非宝石的深沉绿色,而是初春时候柳树抽条时候的嫩绿。   在看见虫子的一瞬间,严景林的身体僵住,他向后退去,并不动弹,唯恐一动惊扰了跳过的虫子,让他飞到自己身上来。   然而路过的虫子似乎并不着急,停在了叶子上歇息,翅膀轻轻颤动,看起来下一刻就要跳走。   身体悄无声息向后挪动,严景林的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虫子,然而在他向后靠去的时候,后方的枝叶跳出一只虫子来,跳在了严景林的身旁,落在轮椅的扶手上。   严景林:……   额头青筋跳动,严景林停在这边只是一会儿就已经感受到了挑战性。   虽说夏季的森林生机勃勃,别有一番风味,但待在里面绝不让人心旷神怡。   严景林的严肃盯着前面和左边车扶手处的虫子。   轻轻一声响,前方的虫子从叶子上跳开。希伯来小心地拉开遮挡视线的植株,他待在茂密的灌木中遮遮掩掩地朝着前方看去。   前面,夏默斯待在一旁注意到了希伯来,科尔顿正和一个男人在说话,由于是背对着希伯来的,希伯来看不清科尔顿的表情。站在他对面的男人站在下坡,希伯来只能看见浅浅的一层头发。   科尔顿正在同他交谈,两人都没注意到旁边的希伯来。   反倒是夏默斯,在希伯来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注意到夏默斯发现了自己,希伯来比了个“嘘”声的手势,激灵的夏默斯晃晃脑袋,装作没看到一般转过头去。   真棒!夏默斯!   希伯来忍不住在心里夸赞。   在夏默斯的无视下,希伯来成功地避免了被科尔顿发现的可能。他待在草丛里,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然而他们的距离实在有些远,而希伯来也不敢离得太近。看样子科尔顿似乎并没有遇见什么大麻烦,只是可能遇见了不太好对付的人。   从前方传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然而只是凭借着只言片语就能发现科尔顿的语气并不好,起码希伯来从未听过他这样不耐烦地与人对话。   站在科尔顿前方的人似乎说了什么,然而声音并不大,希伯来没有听清楚。   他很想离得近一些,但也知道这是科尔顿的个人隐私。然而希伯来也不敢离得太远,他担心过来的人要是偏激行事,会给科尔顿带来伤害。   接连不断地发消息,甚至还追来了古德村,希伯来不敢放松警惕。   幸好还有夏默斯在一旁守卫。   夏默斯是天生的森林战士。   藏身在灌木之中,希伯来的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虫子仍在枝叶上到处转悠,巡视自己的大片领土,并对突然闯进来的庞然大物熟视无睹,看起来似乎相当坦然地把钻进来的人当成了自己财富的一部分。   这样安静的情境里,所有的声音都将被无限放大。   以至于当身后传出声音时,希伯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惊吓地转过身,待看见来人时,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严先生!”希伯来小声喊道,他扒开枝叶看看里面的人,再转过头看看严景林,见到科尔顿并未发现他们,这才慌里慌张地挪动了下,跑过去推着严景林的轮椅将他推到了灌木中间。   在靠近灌木的瞬间,希伯来明显感受到了严景林向后躲闪的身体。   然而他来不及问什么,只能蹲在严景林的身旁,贴着他一起观察事情的发展。   灌木中的虫子换了个地方也不见得少一些,很快,严景林就忍不住朝着希伯来的方向歪过去。   “啪”的一下,虫子从他们身前跳过去。   感受到热源,希伯来回头看,望见严景林的侧脸,那一双乌黑的眼睛望向虫子跳跃过去的草丛,眉头紧皱着,希伯来心里发笑,伸出手拦在严景林的轮椅前方将一些枝叶挡开。   林子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仍在继续,听起来有些折磨耳朵。希伯来忍不住分出注意力来观察身边的人,就见着身旁的人躲闪着,逃离虫子的“攻击”范围。   这让希伯来忍不住想笑。他正努力克制着这种笑意。   “你来这里究竟要干什么?到底烦不烦?”   某一时刻,卡尔顿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希伯来抬起身,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在严景林的拉扯下慌张低下 身去。   希伯来扭头朝着严景林紧张地看了一眼。   这边的动静大概有些大,惹得科尔顿回头看了一眼,夏默斯即时地叫了一声,唤回了科尔顿的注意力,科尔顿朝着树林通往溪边的方向看了一眼,对夏默斯说:“夏默斯,乖,去找希伯来吧。别让他们过来。”   然而夏默斯摇了摇头,拒绝了。   “……科尔顿。”   希伯来听见一声呼唤,开口的人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在他说出来之后,科尔顿不耐烦地低吼出声:“别叫我!听着,我不管到底是不是你把希伯来他们的事情说出去的,但你大可以报复我,我只请离我的朋友远一些!” 第105章 严先生害羞了   “我没有做这些。”站在科尔顿对面的男人说道,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伤心。似乎对科尔顿这样怀疑他而感到难过。   “我和你相识那样久,在你眼中,我已经变成这样了吗?”男人慢慢走上前,他似乎想靠近科尔顿,然而科尔顿在他靠过来的时候就向后退开。   待在旁边的夏默斯终于发挥了他猎犬的能力,冲上前去对着男人大声狂吠。   对待敌人时候的夏默斯威风凛凛,他的一双眼睛锐利无比,盯着敌方的时候就像一把随时准备刺过去的尖刀。它的身体矫健,完美的肌肉附着在身体表面组成夏默斯的一部分。   某一时刻,夏默斯作为森林里的雷电存在着,无声无息,然而将近的那一刻必定让人吓破胆。   男人也不例外,他的身体看起来在颤抖,一双眼睛是深绿色的,让希伯来想到了河底的水草。   然而尽管害怕,男人还是看着科尔顿,他说:“我的确没有做这件事情,我想我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做出这样卑劣的事情。或许我的行为让你觉得厌烦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科尔顿。但我向主发誓,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我知道在你心中你已经无法信任我了,我甚至是个背叛主的异教徒,但在遇见你之前我的确深深爱着主。”   男人深吸一口气,他抬起手在额头轻点,手指说着额头而下,直到缓慢地画出一个“十字架”。   “以我保留最后的属于你的核心,我以我剩余的全部向主发誓,绝不曾做过伤害你朋友的事情,也未曾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男人做完这一些,停下来静静凝望着科尔顿。他的眼神如此卑微,让希伯来也生出不忍心来。   然而科尔顿面无表情,看起来对他所说的一切无动于衷。   男人的表情渐渐失望。   “或许真的不是他呢?”希伯来忍不住说。   “怎么可能……”科尔顿气急败坏,扭过头不赞同地望向希伯来,“我问过了他昨晚确实来过山上,甚至有来找我。只不过最后没找,只是在外面待了待又下山去了。”   科尔顿叹气:“希伯来,你不要这么善良,我知道你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有时候一个人即便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会被其他人无故伤害。听起来很离谱不是吗?但希伯来你本来就站在悬崖边啊。”   “但是,”希伯来眉头皱起来,他看了看站在一旁正难过着的男人,又看了看气愤不已的科尔顿,最终目光落在了严景林身上,在对上那一双信任的黑眸时,希伯来突然生出勇气,“但是如果真的不是他,我们不就冤枉了一个无辜人吗?”   这是希伯来怎么也不愿意做的事情。哪怕现在他身陷囹圄。   “严先生!”科尔顿劝不动希伯来,终于还是气恼不过,转过头去看严景林,“您来说吧,总之我的建议是您最好不要相信他。”   那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啊?纠缠不休,固执己见。哪怕明知道科尔顿一点儿也不喜欢他,完全不想见到他,也仍旧不顾科尔顿的意愿长途跋涉来到这里。   难道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动科尔顿吗?   科尔顿想:别开玩笑了,他简直快笑坏了。这是多么自作多情的一个人啊。   他一点儿也不愿意相信他。   然而……   严景林说:“希伯来说得有道理,或许我们再看看然后做定论也不迟?”   “你怎么能这么惯着希伯来?!”科尔顿简直无法理解,明明真相就在眼前,然而一个人被无用的善良的冲昏了头,另一个——   “你简直被爱情冲昏了头!”科尔顿恼怒地对严景林说。   这句话之后,待在旁边的希伯来和严景林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这一声惹来卡尔森更大的怒气,他不敢置信地对两人说:“你们居然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卡尔森气急败坏,他看起来脸颊生红,希伯来看着忍不住担心科尔顿下一刻会不会昏过去。   他无奈地笑一笑,说:“可是科尔顿,这也是事实啊。”   在和严景林在一起的时候,希伯来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那时候那样惶恐,战战兢兢,然而等到事情终于到了这么一天,他又不那么害怕了。   因为严先生就在他的身边,严先生说:“希伯来说得对。”   这是他勇气的源泉。   希伯来抬起头,在他对面的不远处,严景林也正在望着他,目光相触,像是烫着了一般,希伯来眨了眨眼。   科尔顿什么也不想说地往回走。   男人看见科尔顿离开,也要跟上去,然而夏默斯还盯着他,只要男人距离科尔顿太近,夏默斯就会大喊。   男人只能跟在科尔顿身后。他看看科尔顿,看起来想说什么,然而科尔顿的背影似乎都写着厌烦和拒绝,最终男人什么也没敢和科尔顿说。   他只敢看看希伯来和严景林,然而在严景林看起来冷淡的表情下也没敢和严景林说话。   最终还是希伯来对着他笑了笑,说:“您好,先生,我叫希伯来,今天非常抱歉了。”   “不不不,没有,我叫……”   “希伯来,你和他说什么呢?!”科尔顿回头瞪了希伯来一眼,似乎看着希伯来跟男人说话都觉得希伯来上当受骗了。   希伯来看看科尔顿,有点无措地挠挠头,看见男人的表情又焦急又失落,哑口无言的样子,忍不住打圆场说:“啊,我就是问问他过来古德村做什么?”   “我……”男人看看科尔顿,在科尔顿凶狠的目光里缩了回去,换了个话题,“我昨晚确实来了,但我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做什么。不过,我确实看见有身影从房子附近跑出来。我想过去看看的,后来见到你们在园子里,嗯……”   男人顿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   见到他如此,希伯来猛地回头望向严景林。只见轮椅上的矜持先生早已经扭过头去,留给希伯来乌黑的发和隐隐约约从发间露出来的通红耳朵。   希伯来眼神躲闪,朝着男人比了个手势,把他拉向了一边。   如果可以,请您小声一些,先生,否则的话,我的恋人今天会害羞地不愿理我了。 第106章 休伯特   谁也说不清楚事情究竟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又是何人说出去的,但科尔顿就是知道了全部的事情。   作为网上冲浪第一人,古德村里无论发生了什么,科尔顿永远都是第一个知道。   古德村出现了一对同性恋人的事情已经在社交平台发布,发布的人拿着的是个新号,什么也没有关注,显示的注册日期就在昨天。   书写下事情的人将它发在了古德村的八卦板块,平日里这里的居民总比其他板块得多,今日或许是大家还在忙,并没有太多人的人上线,但大概不久之后这件事情就会被所有古德村上网的人知晓。论坛上并未提及姓名,只是说有一对同性恋逃到了古德村,在这里居住了好几天了。他们目前似乎是住在山上。   这些信息之外,古德村的居民知道得并不太多。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开始猜测起来。   帖子的回复慢慢增多,表明回复的数字一点一点向上攀爬,某一时刻突然增长,而后慢慢变得平缓。   希伯来也只能自我安慰地想,这件事情在古德村的影响已经比想象中的要小很了,好在古德村人烟稀少,居住在这里的人悠然自得地过着自己的生活,由于教堂很远,并且也并不存在于村子里,因为村子里只有一个小型的、由村子里的人组成的小教会,日常带着村里人在周五和周日的时候做弥撒。   村子里的人在下面评论,并不太激烈。这个时候,多数人选择出去干活了,或许还未看到。   然而就已经出现的言论看,除了震惊和表示支持或者中立的少部分人外,已经出现了类似于“很讨厌”“这种人应该被我的猎枪猎杀掉”“……”这样的评论。   在这其中,温和一些的言语大概是“主啊,这是罪恶。”   希伯来看见这一句时,瞳孔紧缩,愣愣看着手机屏幕。   “别看了希伯来。”科尔顿最终不忍心,他拿过希伯来手中的手机,扭过头对希伯来放轻声音说,“听我说希伯来,这没什么的,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与众不同的人,各有差别的事,如果你看得多了,就会发现这很正常。”   跟在旁边的男人从一旁投来目光,看看这一对恋人,再看看科尔顿,说:“是啊,人本身就是追逐美的家伙,要知道在鲁本斯的作品里,万神之王宙斯化身为野兽夺走貌美的男人伽倪墨得斯。当然,伦勃朗也画过这样的场景,并且看起来,伽倪墨得斯可不情愿。”   这话虽然是安慰,但听起来怪怪的。   希伯来忍不住小声说:“但是先生,万神之王好像也并不总是以正面的形象出现。”   言外之意,那可能是个花心的坏家伙。   希伯来的话说完,没能其他人反应过来,严景林就忍不住轻笑一声,惹来希伯来的注意。   “那希伯来可不要变成这样的人。”严景林说。   “唉?”希伯来睁大眼睛看过去,大声反驳,“我才不会呢,先生!”   旁边,科尔顿无奈叹气:“我说,你们这么快无视这件事了吗?这件事情幸好在这里的讨论度并不算太大,但古德村的建议是最好不要多待,如果能快一点返程的话,就尽早离开吧。我担心这里会有极端的天主教徒找你们的麻烦。”   自古以来,天主教就不欢迎同性恋,纷争一直都存在,并且古德村的人多是打猎为生的人,他们一旦要惹麻烦,那么一切都危险了许多。   科尔顿能想到这一点,希伯来自然也可以。   他看向轮椅上的严景林,目含歉疚。   在感受到希伯来的意思后,严景林表情严肃地回望,带着些谴责地说:“你该不会在责怪自己吧,希伯来?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决定好的事情,现在也绝没有责怪你一个人的道理。还是说,希伯来也在埋怨我呢?”   “怎么会?!”希伯来因为严景林的话吃了一惊之后,忍不住抱怨说,“先生,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严景林听见忍不住笑出来。   科尔顿就在一旁看着,忍不住说:“这时候也就你们笑得出来了。”   脚步踩在地上细碎的声音绵延不绝,从来时一直到归地,道路两旁的树木仍然与希伯来曾经看到过的一样,这样连续了多年未变化的相似带给希伯来安稳。   严景林就坐在前方,像是多日前的时候由着希伯来在后面帮他推着轮椅,轮椅慢悠悠地走过地面,严景林就在那里。   一低头就能看见。   希伯来说:“我现在好像很安心,并没有感觉特别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因为因为比起被发现的恐惧,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更让人勇敢吧。”严景林说。   他的目光沉静,看不出任何的恐慌,在之前科尔顿说出这件事的时候,科尔顿就特地观察过严景林,他见到严景林在最初的时候眉头皱起,紧接着,第一时间将担忧的目光投向了希伯来。   只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让科尔顿放下心来。   无论如何,对方看起来都不是抛下希伯来的人,这样就好了。   “是我吗,严先生?”希伯来眼睛弯弯对着严景林。   在严景林的视角里看过去,希伯来的眸中跳跃着树林上方投下来的细碎光芒。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整个人都熠熠生辉。青葱的叶子遮掩头顶上方,没能在那双眼睛里留下痕迹,然而最明亮的东西已然穿过茂密的叶子抵达。   严景林却只是笑了笑,并不给出答案。   他看着那双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在他的笑容里意识到自己的答案,却又因为没有实实在在地听见而露出遗憾的表情。   那时候,希伯来是十分可爱的。   幸好的是,在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感到恐惧,也不曾后退,   在抵达休伯特的住处之前,严景林问:“希伯来想要知道说出去的人是谁吗?”   后方沉默了下,说:“但我更希望严先生平平安安。”   “无论是谁都好,没有任何人比您更重要。”希伯来说完这句话,轮椅抵达院子前。   院子里休伯特抱着枪站在里面,一身附着着漂亮肌肉的身体挺拔地站着,表情严肃,让他看起来很凶。这是希伯来从未见到过的休伯特,他看过去,望见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门口看。   就落在希伯来的身上。   希伯来停在门口,不再动弹。 第107章 菜地   在见到休伯特的第一时刻,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希伯来亦或者严景林,反而是站在一旁的科尔顿。   科尔顿上前一步挡在希伯来的面前,正视前方站在院子里的休伯特:“休伯特,你要做什么呢?!”   科尔顿平日里说话大都懒洋洋的,给人一种不够正经的感觉,这一次除外,脱口而出的话带着一种质问,径直朝向抱着枪支的休伯特。   在此之前,科尔顿从未冷脸对着休伯特过。   院子里的休伯特有些茫然,他低头看看手中的枪,抬起头望向科尔顿:“我只是做好了枪,准备拿去试一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科尔顿?”   休伯特在家里做了一天的猎枪,他是个专心的人,平日里也不怎么用社交软件。他在工作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给手机设置静音。只有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会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人给他发消息。   今日他终于把连续做了快一个月的猎枪做好,刚拿起来就见到门口大家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是这把枪有什么不对吗?”休伯特纳闷。   “啊……”科尔顿回头看看希伯来,他终于看出来休伯特什么也不知道了。那么尴尬的事情出现了,这件事情由谁来告诉休伯特呢?   希伯来拉着严景林后退两步,郑重地摇了摇头。如果要在众人面前讲述自己的恋爱事迹,希伯来觉得自己会和严先生一起在羞耻里融化掉。   科尔顿乐于见到希伯来不好意思的样子,他站在一旁眨眨眼,眼神暗示着希伯来自己上前解释清楚。   希伯来拼命摇头。   科尔顿示意了好一会儿,眼见着效果不大,他又转向轮椅上的严景林。   然而在科尔顿眼睛看过去的瞬间,严景林捂住嘴开始咳嗽,表现出一副身体不适的样子。   科尔顿傻了眼。   “你们怎么了?”休伯特站在院子里,手里的枪已经放在了旁边,他眼见着门口四个人站在外面,挤眉弄眼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小话,作为并不参与其中,压根看不懂他们意思的休伯特,一时间有种自己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然而休伯特是个相当豁达的人,他并不为看不懂朋友们之间的暗语而感到任何不舒服,只是静静等待着他们要同他所说的话。   “休伯特,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希伯来率先问。他的问题问出口的时候,科尔顿瞪大了眼睛。   “啊。”休伯特下意识回答,“蔬菜沙拉,琴酒烧鸡,其他的我要再看看厨房。”   “那我和严先生去帮忙摘一些蔬菜了!待会儿见,休伯特!”   希伯来说完,不等休伯特回答,看也不看旁边的科尔顿,抓着严景林的轮椅后面拔腿就跑。样子看起来就像后面有什么魔鬼在追赶。   原谅我吧,科尔顿,请救救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坐在轮椅上跟着希伯来逃跑,严景林回过头看的时候,科尔顿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严景林忍不住笑了一声。   原来希伯来也有这样活泼的时候。   在希伯来之后,科尔顿转回头,发现了正在盯着他看的休伯特。   他感到了大事不妙,这种事情他要怎么解释呢?那毕竟是小情侣的故事,并且还是自己熟识的朋友,讲述起来未免有些尴尬。   科尔顿的目光扫过休伯特,轻咳了一声,他的视线转移,扫了一圈,发现周围除了休伯特就只有刚刚他才吵过架的男人了。   这时候,科尔顿突然之间就看开了许多。他伸出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说:“嘿,交给你了,兄弟。”   说完,科尔顿不等回答一溜烟跟着希伯来的步子冲了出去。   “我也去帮你摘菜啊!休伯特。”科尔顿的喊声从外面传进院子里,院子里的休伯特愣愣看着门口。   “可是并不需要三个人来摘啊。”休伯特喃喃说,然而能够回答他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院子里突兀地剩下两个完全不想熟的人,此时此刻,他们对视着,在一阵打量之后,休伯特说:“那么,就请先告诉你是谁吧。”   -   希伯来在一阵落荒而逃中跑到了后院。   这里就是希伯来昨天晚上和严景林一起过来的地方,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们出现了些意外。   然而希伯来带着严景林冲进来,泥土站在鞋底,使得过来的人不得不放慢脚步。轮椅在这样的地上行驶,速度也跟着越来越慢,幸好现在不是雨后,否则他们只怕不得不“负重前行”了。   “应该是休伯特浇了水。”希伯来蹲在地上看了会儿地里的蔬菜。土地微微湿润,应当是早上翻整过的。   严景林的目光落在轮椅的轮子上,上面的泥土清晰可见,就在他的前方,似乎伸手就会触碰到。   在这样的情境下,严景林看着泥土的样子似乎有些苦大仇深,以至于希伯来转过身来看见他的时候忍不住笑起来。   “严先生的洁癖又犯了。”希伯来笑说,他从地面捡起一根木棍,拿着木棍挑动轮椅上的泥土。   棕黄的泥土不算太干,也不会很稀,木棍挑下来之后,余下不多的残留,只是这样,严景林已经满意。   希伯来忍笑丢开木棍。   这边的地里只有青菜和瓜果相伴,山上藏着红色果子,埋在湿润的地下,挖出来是小团的红,尝起来软糯的甜。如果日日跟着这些家伙作伴,只怕很难感受到寂寞。   所有的不愉快都将被遗忘。   严景林在菜地外侧看着希伯来在穿梭在旺盛生长的瓜果青菜中,这边只要靠近菜地的边缘就能够触碰到沉甸甸的果实。希伯来走到番茄地里的时候站在边缘看了一整圈,挑选出一个最好看的番茄给了严景林。   严景林接过来放在了希伯来的篓子里。   番茄的灰尘落在手中,紧接着被新的蔬菜上的尘土覆盖,一层又一层之后,待希伯来回来再看严景林的手时,上面已经沾染了不少灰了,而希伯来打开看自己的手,较严景林还要严重许多。灰扑扑的,看着很是狼狈。   严景林轻笑一声,取下挂在轮椅上袋子里的毛巾,牵过希伯来的手仔细擦拭。   没一会儿,突兀的一声从旁边响起。   科尔顿探出头来:“我说,兄弟们,你们换个地方可以吗?”   “扑哧。”菜地外的两个人大笑起来。 第108章 你们这对‘讨人厌’的情侣   在菜地里待着的三个人相互推脱着:“科尔顿,快回去看看吧,只留下你认识的人和休伯特见面真的好吗?休伯特那样认真一个人,如果知道了事情的全部,会和他打起来吧。”   “啊,那我买休伯特赢。”科尔顿很是干脆说。   “明明不是问这个问题啊。”希伯来忍不住叹息。每个人都很好奇被留下的男人是如何同休伯特讲述的,以及休伯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然而谁也不肯过去。   科尔顿没兴趣见自己厌烦的男人,宁愿待在菜地里祸害休伯特的菜园子。   “或许不用过去,再过一会儿休伯特先生就会过来了。”严景林见希伯来眼巴巴地看着通往休伯特院子路开口说道,“毕竟休伯特先生是那样沉默寡言但体贴善良的人。”   “或许他会过来看看菜园附近能不能找到告密人的线索。”科尔顿点头赞同,转念想到这一切都是告密人惹出来的,科尔顿忍不住愤愤不平地说,“不管他是谁,也不管我究竟认不认识他,总之我一定要找到并确认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狠狠臭骂他一顿。”   科尔顿心中已经有了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足够的证据。然而事情的受害者希伯来和严景林不愿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伤害任何一个人。   “或许并不是他呢。”希伯来说,“又有谁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出糟糕的一面,好让对方确定不喜欢自己是正确的呢?”   “你太天真了,希伯来。”科尔顿厌恶地说,“这个世界上乐于看别人焦头烂额的还大有人在。”   科尔顿说完停顿了下,抬起头皱起眉,怀疑地看向希伯来:“你该不会还觉得他可怜又痴情吧?”   “当然不是!”希伯来吓了一跳,他摇摇头说,“我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万一真的不是他呢?科尔顿难道要让自己陷入深深的愧疚吗?”严景林认真看着科尔顿说,“我大概明白你所想的,你内疚可能是自己给朋友带来麻烦,引来一个可能会伤害希伯来和我的人,再加上他之前的做法也并不道德,出于对希伯来和我的内疚,你也无法安慰自己不关你的事,所以逼迫自己承担责任。但是科尔顿,这不是你的错。”   在最开始的时候,严景林不曾发现科尔顿这样的心理,然而在科尔顿和男人吵架之后,科尔顿在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闪过慌张,表情不自觉地躲闪开。   当科尔顿的视线落在男人身上后,眼神立即变得厌憎。   而在那之后,科尔顿对于严景林和希伯来的态度可以说的上是极其温和,但一旦牵扯到希伯来说可能不是那个男人的话语,科尔顿又会重新激动起来,就像是对希伯来所说的可能性拥有敌意一般。   科尔顿是那样在意朋友的人,但凡有这种能够让他躲避责任的可能,都会让他陷入对于自己深深的唾弃。   科尔顿陷入了沉默,他的表情看起来极其难看,就像是揭开了内心,打开将内难看的一切暴露给别人看。   “原来科尔顿竟然是这么想的吗?”希伯来挠挠头,他看着科尔顿抿着嘴不再说话了,意识到严景林说出了真相,希伯来伸出手拍拍科尔顿的肩膀,安慰说,“可是不管是谁,都不是科尔顿的错啊,科尔顿既没有去别人家偷看的习惯,也没有散布充满敌意的话。”   希伯来向着科尔顿扬起一个笑容:“别多想,科尔顿,无论发生什么,在我心里你都是我的朋友。”   在希伯来说完后,科尔顿的嘴动了动,他的眉毛似乎也在跟着一起抖动,看起来既无措又可怜。   最终科尔顿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扑在希伯来身上,抱着希伯来激动说:“你真是我的小天使,希伯来!”   眼看着科尔顿就要亲上去,严景林横插一道,没来得及看抓住手边的东西丢了过去。   恰好就是他手边的毛巾。   毛巾刚刚擦过灰,甩在了科尔顿前方。   科尔顿亲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碰到了毛毛虫,惊叫着后退。转眼之间就距离希伯来几米远,嘴里“呸呸呸”吐了好几声。   “什么东西?!”科尔顿擦了几遍嘴,才终于有勇气看过去。待看过去,就见着希伯来笑吟吟地举起一条毛巾。   “是毛巾,科尔顿,别害怕。”   科尔顿看看毛巾,再看看旁边的严景林。幽幽地问:“能告诉我毛巾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嘴前吗?”   问题问出口,希伯来眨眨眼,打趣地看着旁边的严景林。   好醋啊,严先生。   希伯来好奇严景林会怎样回答,跟着科尔顿一起等待解释。   严景林面色不变,看起来并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歉意或者难为情,他只是表现出正经而好心的样子,说:“我只是看你快哭出来,拿出毛巾给你擦擦。”   “是吗?”科尔顿的目光随着严景林的话怀疑地看向毛巾。   毛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掉在了地面,沾染了些灰尘。其余部分看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   然而科尔顿还是怀疑严景林的用心。   “但是严先生,那个毛巾我们刚刚拿来擦蔬菜上的灰……”希伯来眼神复杂。   科尔顿猛地抬起头。   “抱歉,我可能是忘了。”严景林抱歉地笑笑。   “这种东西怎么可以忘记?!”科尔顿几欲崩溃,连着对着地面“呸”了好几声,最终忍不住扭头看看,跑开冲向水龙头的地方。   科尔顿跑出去的时候大喊:“等着我回来吧,混蛋们!居然让我吃蔬菜上的灰。”   “这是与自然生长的蔬菜亲密接触,科尔顿!”希伯来大声回道,说完他回过头与严景林一同哈哈大笑。   远处传来科尔顿的呐喊声——   “你们这对讨人厌的情侣!”   -   “哈哈哈,严先生,科尔顿在说你唉。”   “别忘了还有‘讨人厌’的希伯来。”   “好吧,是我们都。” 第109章 是鲁伯隆的夏啊   休伯特姗姗来迟,他来到菜地之后,绕着菜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其他人都自发地跟在休伯特的身后,都好奇地想知道休伯特能发现什么出来。   这样的行动看起来颇有一种探案的感觉,以至于科尔顿兴致勃勃地拉着休伯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虽说他总是指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并将这些线索指向城镇中各种各样的人。   休伯特大都是沉默着的,偶尔开口也都在反驳科尔顿指出来的不合理言论。跟在休伯特和科尔顿身后的男人有时候沉默,有时候突然善谈起来,自然而然地插进两人的对话中,并带着休伯特的话也多了些。   希伯来和严景林跟在人群的最后面,两人都对到来的男人感到好奇,然而来到这里的人都在热心地帮助他们寻找线索。菜地周边青葱的植株被一只又一只的手扒开,脚印从外面一直探索到内部,这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城镇里的僻静角落。以前只有一个人来这里转悠,科尔顿来了之后,变成了两个人。   现在这里似乎成为了热闹的场所。喧闹的声音打破寂静,哪怕四面都是鸟儿的叫声也都不如这里响亮。在前面激烈的谈论声里希伯来甚至觉得分心都是在辜负他的朋友。   “严先生。”希伯来小声问,“如果找到了那位告密的人,您会怎么办呢?”   相比于科尔顿的一定要臭骂一顿,希伯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同主一样,主的新教徒也不愿原谅他。这是希伯来早早就明白的事情,当事情发生的那一刻,除了第一时间有些慌乱与难过之外,竟然感觉心莫名也跟着安定下来。   就好像悬在头颅之上的剑终于掉落,在知道了结果之后他竟也不再那样担忧。   网络上的言论有好有坏,在这座城镇里,有一部分人对希伯来的感情加以斥责,也有一些人保持着宽容开放的姿态,事情似乎比他原本想象得要更好一些,起码有人愿意为他说些谅解的话。   严景林沉默着。   他的目光落在前面,休伯特和科尔顿蹲下来,观察着草丛里面的不知名东西。由于严景林的轮椅太大了,进去之后会压倒不少植株,因而他留在了外面。   不愿留下严景林一个人,希伯来也陪着他站在了外面。   最前方,谈话声在这片树林中起起落落,科尔顿说到激动的时候总是习惯放大音量,再加上他的语速极快,听起来就像是耳边有人在敲鼓,相比之下,时不时响起来,总是认认真真应和科尔顿的休伯特则像是大提琴,厚重并拥有着使人不自觉地跟着心静下来的魅力。即便是来到这里不久的男人,他偶尔加入他们的谈话,像是突然在场上响起的观众的掌声,混着应和的节拍加入一场演出。   男人的目光时不时穿过空间落在科尔顿眼中,认真而专注。很难相信,这样的人曾经做过那样激烈而伤人的事情。   然而这些人聚集在这里,都是为了寻找一个真相,更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   “大概也不会怎么样吧。”严景林看着前面的人说,他回过头微笑看着希伯来,“我们都知道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什么能够伤害我们不是吗?”   希伯来笑起来:“是的先生,也没有什么能够分开我们。”   严景林松开放在轮椅上的手,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在这一刻,他表现出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   在这座城市里,这片森林中,住着希伯来的朋友,没有人会伤害他们。不远处的鲁伯隆小镇更有着希伯来视为家人的诸多存在,即便严景林还不知道他们的态度,但严景林能够看出来,他们也都深爱着希伯来。   这片土地上存在着各式各样观点不同的人,这是常态,然而或许就像在那些指责的言语中也夹杂中包容一样,在恶意袭来时爱也仍在会夹杂其中一同到来。   这些事希伯来的勇气,却也同样带给了严景林勇气。   因此将来如果神要降罪,严景林想,神可以指责他按捺不住的心,却不能怪罪他与希伯来的相遇。人如果追逐太阳,那绝不该责怪阳光的明亮。   日光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严景林干脆闭上眼睛向后靠着。   “先生,其实我很开心。”希伯来突然小声说,声音很轻,在科尔顿和休伯特的谈话下几乎听不见,如果不是因为希伯来距离严景林非常近,只怕严景林也听不见。   “为什么?”   “因为这是第一个难题,您看起来没有很难过,也没有影响心情。您如果真的伤心,我想我应该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可是您没有,您只是陪在我身边,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第一时间关注我的情绪。这让我感觉,您还能够陪伴我很长时间,一直到这里我所认识的人都愿意接纳我们,到这个夏天结束,或许还有今年,以及长长久久的以后。”希伯来笑着假装打趣说,“您要知道在这之前我真担心主会因为您太好了决定时间一到,秋天开始亦或是圣诞节到来就将您从我身边带走。”   即便是在一起,希伯来也总是不安,这座城市,时间带走他太多的宝物。等夏天过去,天气变冷的时候,就连唯一剩下的向日葵和薰衣草也开始凋谢,等到圣诞节来临,外面就是茫茫的一片,几乎什么也不剩了。   热闹的人家聚集在一起,家家户户从屋子里走出来开着车前往早早订好的餐馆,不怕麻烦的人家也早早起来准备餐食。这个时候,希伯来庆幸自己住的地方偏僻。   贝尔玛奶奶、居瑟普叔叔、克里斯汀娜以及他认识的其他人,他们总是不厌其烦而好心地邀请他过节,但希伯来却希望能和自己的家人一起享受一个新年。   只有偶尔,会很寂寞。   “那我也应该是礼物。”严景林说,“送出去之后就再也不收回的礼物。”   “你要相信,神不会那么小气。”   “……”   -   “我知道了!”前面科尔顿站起来,他转过身,向着希伯来招手,在他身旁休伯特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他。   每个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希伯来身上,从四面投来关切的目光将希伯来包围其中。   蝉声加入了这里的乐队,将夏季的喧嚣一同宣泄。   是鲁伯隆的夏啊。 第110章 我一直知道我爱您   在一个灰蒙蒙的天里,希伯来和严景林穿过古德村的街道。古德村有名的就是枪 具,因而作为这里的特色,街道两旁也晒着枪的套筒。道路两旁的人并不太多,偶尔见到希伯来和严景林的时候会停下来看他们一眼。   希伯来拉低头上的帽子,抬头看看前方。   轮椅前面,严景林头顶戴着一顶大草帽,严严实实地将他的面孔包裹,防止旁边有人看见。   今天,他们特地换了与平时不同风格的穿着打扮,衣服是科尔顿借给他们的。为了防止他们被人针对,他们的一切都与过来的时候不太一样。   唯一不变的只有轮椅。   若有若无的视线围在希伯来和严景林的身边,人们猜测着,但没有一个人上前,只是在两人走过街道的时候背过身去和周围人交谈些什么。   前几天,关于两个人的消息渐渐在网络上暴露出来,包括两个人其中一个腿部有问题,两人现在住在山上,猎枪好手“休伯特”的家中。   一时间,村子里多了不少恶意的猜测,包括休伯特和科尔顿是否也是同性恋,或许山上就是同性恋的聚集地,之所以躲去那样偏僻的地方不过是因为那边没什么人去,而同性恋们想要苟且不那么容易被发现。   休伯特的客人打来电话,说不愿意订购同性恋做出来的枪支,甚至说:“同性恋做出来的枪支,不会也跟你们一样娘娘腔吧。”   电话是科尔顿帮休伯特接的,暴脾气的科尔顿在电话里臭骂了他一顿,直到休伯特出来接过电话,这段臭骂才稍稍结束了一段,后面的时间里,休伯特郑重而不失礼貌地“教育”了一下这位失利的客人。虽说教育并不是成功,因为客人在休伯特说到一半的时候挂掉了电话。   为自己的朋友们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希伯来已经没有办法留下了,即便是他的朋友们并不在意,但希伯来仍然表示,即便是并没有找到是谁将这一切发布出去的,他和严景林也已经决定一起离开古德村了。   在这一点上,严景林是站在希伯来这一边的。   昨天晚上,贝尔玛奶奶也打来电话,说希望希伯来回去之后能和他谈一谈。   一切好像乱了套。   尽管已经料到了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但当事情全部迎面而来的时候,仍旧会让人觉得沮丧。   尤其是,希伯来没有告诉严景林,他的同学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着急地给希伯来建立了一个三人小群,将班里人的反应告诉希伯来。   等到夏天结束,希伯来还要回到学校,他们很难想象那时候希伯来会经历什么。   会是人们积攒了整整一个月份喷涌而出的恶意吗?亦或者冷漠与讽刺。   即便是希伯来曾经的朋友,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开始指责希伯来的做法违背天主教的教义。尤其是作为一位从小就信奉着天主教的教徒,竟然也自甘堕落背叛自己的主。   “不应当让希伯来回到学校里。”群里有人这么说。“那会导致学校里染上同性恋的风气。”   很快,不能忍受这些的卡尔森忍不住上去痛骂了这位同学一顿。   尽管作为希伯来的朋友,卡尔森似乎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但卡尔森意外的包容。   “那没什么希伯来。”卡尔森说,“我早就知道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总要有一些新东西诞生,人们甚至可以在披萨里加菠萝,为什么男人不能和男人相爱?”   希伯来很感谢好兄弟卡尔森的理解,但原谅他也不知道这两件事情究竟有什么关联。   或许总要遇见一些事情才能够看出人们的真心,在希伯来遭遇这些事情之后,来自身边各种这样的留言中,有些充满了关心与善意,有些是嘲笑讽刺,也有些是惊讶与不赞同。   希伯来在睡前翻着这些留言,会不自觉地陷入失落,但第二天醒来,看见太阳的时候,他又会重拾信心。   清晨的朝阳投进屋子里,像极了他才走进严景林家中的那一天,落在严景林窗边的日光。和煦的日光投在干净得反光的地板上,屋子仿佛陷入昏黄色,连暗影里都落在阳光的味道。风吹起薄薄的印花窗帘,在帘子飞扬的弧度里,大片的金色花朵印入眼睛,世界像燃烧在金色光辉的火焰里。   希伯来静静地看着日光,直到眼睛刺痛闭上眼睛。温暖将他包裹,在这时候,他感觉严景林就在他的身边。   这一切都让他生出勇气来。   希伯来和严景林慢慢走出街道,没有人过来询问,也没有人阻拦,他们顺利地走了出去。   在不远处有休伯特和科尔顿跟着他们,甚至那个男人也在一旁看着。   希伯来和严景林走的时候本来是悄悄走的,他们甚至写了告别信,因为觉得这样看起来更加真诚一些。   如果让休伯特和科尔顿知道自己要离开,想来他们一定会相送,只是那时候,古德村的人会怎么看待一直住在村子里的休伯特呢?休伯特以后又要怎样在村子里生活下去呢?   只是休伯特是那样温柔体贴的一个人,最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还是追了上来。就在距离希伯来和严景林后方不远的位置,以至于希伯来和严景林轻易地就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但他们都默契地保持着静默,谁也没有上前,谁也不加问询。   希伯来笑着和严景林说:“严先生您知道吗?卡尔森跟我打电话的时候听起来真是轻松,以至于我真的以为我和您在一起不过是件比在披萨里加菠萝还要小的小事。可您不知道,克里斯汀娜跟我说,在他打电话给我之前,卡尔森已经对着克里斯汀娜尖叫了几天。每一天都是:哦,主啊,克里斯汀娜你能想象吗?我的朋友!啊!是我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好兄弟,他竟然喜欢男人,还和严先生在一起了!这太疯狂了!”   希伯来的语气太生动了,以至于严景林忍不住笑起来。   “那他怎么接受的?是克里斯汀娜的功劳吗?或许我们该谢谢她。”严景林温和地接过希伯来的话。   他知道,希伯来只是希望他们走出古德村的这段路尽可能地愉快。   “是他自己分析出来的,听克里斯汀娜说,希伯来把我们的优点都列举出来,证明他不能失去两个朋友,于是让自己接受我们。”希伯来轻笑一声,乐不可支地说,“严先生,您一定不知道,卡尔森最后还纳闷说,那希伯来为什么不去选择他呢?难道他的优点不明显吗?这句话把克里斯汀娜气得不轻,现在他又在一边纳闷着克里斯汀娜为什么生气一边好言好语地哄克里斯汀娜了。”   严景林闷笑出声。   希伯来絮絮叨叨说着卡尔森在克里斯汀娜面前的糗事,一直到快要看不见古德村的路牌,希伯来才笑着说:“真好,严先生,我才不像卡尔森,我一直知道我爱您。”   严景林在这声音中听出哽咽,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说:“我也是,希伯来。我一直很爱你。”   “那么别看我,您抱抱我吧。”带着泣音的话语从后方传来,严景林的心中泛起酸楚,他伸出手放在轮椅上,控制着方向转过身去。   如同希伯来要求的那样,他没有看希伯来的脸。   希伯来不愿意将这样的失落给他看。他明白的,因为他也曾这样。   “别难过希伯来。”最终严景林张开手拥抱住希伯来,胳膊收紧,仿佛怀抱着宝藏,“我永远在你身边。我绝不会离开你。” 第111章 离开严先生除外   在希伯来回到家中的第二天,贝尔玛奶奶就过来了。她过来时脚步匆匆,却仍旧没忘了带上给小辈的糖果。   希伯来和严景林就站在院子外面的街道上等她。下车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站在外面见到前面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她的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般地走上前去,提出来要单独和他们聊聊天。   出于对贝尔玛的尊敬,两人谁也没有异议。   贝尔玛奶奶最先推开了希伯来的房间门。客厅的墙上还挂着希伯来妈妈的照片,就在一进屋正对面的墙上。这位漂亮而温柔的女人贝尔玛是如此喜爱她,以至于当她过世之后贝尔玛忍不住地生出收养希伯来的念头。只是最终被希伯来婉言谢绝了。   希伯来看似很好说话,大部分情况下,他也确实如此,然而当他真正下定决心要做什么的时候,却很少有人能够动摇他。   但贝尔玛奶奶还是想试一试:“希伯来,虽然不知道在古德村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你也知道现在你们的境况都不是很好。”   贝尔玛奶奶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告诉希伯来教会已经注意到了这对情侣。目前,天主教对于希伯来的处置还尚未下定论,知道这件事的人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目前在法国整个大环境里,人们对于同性恋的态度似乎改善了一些,从原来的决不接受到现在适当放宽,允许同性恋们追求自己的爱情。但并不意味着这座城镇里人的看法也可以用整体数据来表示。   希伯来不知道鲁伯隆里是否出现过其他的同性恋人,但此时此刻一切案例都不能够拿来借鉴,现在,他也必须面对贝尔玛。   而希伯来更加知道,这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知道,贝尔玛奶奶。”希伯来郑重说道,“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停下。”   “即便是你母亲的面前,你也还是这样的回答吗,希伯来?”贝尔玛严肃地看着希伯来,她扭过头望向墙上相册里笑着的女人,她和希伯来如此想象,希伯来继承了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有着如出一辙让人喜爱的魅力。   贝尔玛有时候会想,是否是因为他们都被主所眷顾着,为了带走美好的信徒,主选择了降下灾难。因而一个早早离开,一个饱受摧折。   贝尔玛没有等到希伯来说话,她回忆起过去,慢悠悠地开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带你出去玩的时候。那时候希伯来你的妈妈也还在,我们总喜欢带上桌布,铺在草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吃点心。有时候你会玩着玩着就跑回去躺在她的身边,然后在太阳下睡着。那些日子真安稳啊!然而,可能你不记得了,但那时候我们总是聊天,我们问你以后想要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你说大概是个像妈妈这样温柔但又活泼开朗的女人。”   贝尔玛奶奶回忆起过去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情,希伯来知道这种温和并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自己妈妈的。   然而希伯来摇摇头说:“我已经记不清自己说过什么了,贝尔玛奶奶。”   “你怎么可以忘了对你妈妈说过的话呢?”贝尔玛斥责。   “我什么也记不住了。”希伯来垂下眼眸,安静了会儿,他抬眼望向贝尔玛,眼神坚定,“我只记得我妈妈说过,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勇敢真诚地爱对方。或许严先生并不符合妈妈预料到的、将来我会喜欢的人,但他是现在我所喜欢的所爱着的恋人。我可能不记得我过去对妈妈说过会喜欢什么样的了,但我还记得我妈妈曾经也说过,要永远对自己真诚,不欺瞒自己的心。”   “唯有自我的心愿不能屈从于他人。”   房间里墙上相册里的女人静静地困在狭小的相框之中,她的目光看着前方,却又不实实在在落在任何地方。   然而屋子里的人在这样的注视下静了下来。   希伯来低声说:“可这不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吗?”   如果选择放弃,希伯来想此时此刻他不愿意,将来也是不愿意。他难道就可以在妈妈面前欺骗她也欺瞒自己的心吗?   “我必须做出选择。贝尔玛奶奶。”希伯来声音不高不低,在寂静的屋子里,竟然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贝尔玛奶奶忍不住侧目,她惊讶地发现,希伯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到这样大了,大到足够坚强,也能够负担起男人的责任来。   “如果我此刻逃走,严先生要怎么办呢?我难道可以丢下他吗?我在这座城镇里长大,这座城镇之中有这样多我热爱的人,大家也是,严先生也是,我从不愿意在你们之中做出选择,毕竟你们是陪伴我从以前到现在,构成我生命中每一个重要部分的人,不论是亲情还是友情,也或者是爱情,这些部分都成为我,深刻藏在我身体里成为我的一部分。可是贝尔玛奶奶,我要怎样割弃掉我本身呢?”   希伯来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垂下头,坐在贝尔玛奶奶的对面。   贝尔玛奶奶也忍不住心酸:“希伯来,我知道你的痛苦,如果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你要我怎么看着我照顾到大的孩子在别人指指点点的话语下生活?现在是言语,未来也可能是暴力。哪怕是现在人们对于同性恋的群体逐渐包容,那么又怎么能够确定不愿意接受的人不会对你施加恶意呢?你们一个没有家庭做依靠,一个身体不能行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什么极端的教徒想要做什么,你们又该怎么办呢?”   贝尔玛奶奶忍不住叹气,她如此忧虑,在希伯来和严景林回来之前就已经担忧了许久。   “我没有办法看着我的孩子遭遇可能的危险,即便这些都还没有发生。我曾说过,不需对其他人的品德抱有期待,因此在我这里,你也不能用万一不会有人来伤害你们作为回答。我只要你回答我,如果有人真的来伤害你们了该怎么办呢?”   “那请让我待在严先生的身边。”希伯来抬起头说,“贝尔玛奶奶,将来无论发生我都会去面对它,但离开严先生除外。”   --------------------   七夕了,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就7天的免费章节吧,大概会有3-4章的样子。啵啵啵啵。 第112章 我才二十二岁啊   贝尔玛奶奶离开希伯来家后又转到了严景林的家中,希伯来不知道贝尔玛奶奶会和严景林说些什么,他很想知道,但出于尊重他还是待在屋里。   贝尔玛奶奶离开后,屋子里终于重新回归寂静,希伯来坐在沙发上,看向墙上的相册。   尽管在贝尔玛奶奶面前表现得十分坚决,他却仍旧抑制不住地产生了愧疚。   他因母亲的死亡入天主教获得幸福,又因为渴望严先生的爱而背叛教义。以至于希伯来无法不让自己产生一种背叛母亲的愧疚。   希伯来闭上眼睛,玫瑰念珠还挂在墙上,和母亲的相框挂在一起,他不再向主祈求。   来自我心中的魔鬼啊,你引诱我堕落,却又不告诉排解愧疚的方法。这是我必经的苦刑吗?   此时此刻他也担忧着,尽管对他的恋人十分信任,却又忍不住地担忧严先生是否会与他分离。   这样的胡思乱想让希伯来的心难以安定下来,他只能站起来走到窗边。   很快,他又发现了站在窗子外面偷看他的孩子。在希伯来打开窗户的时候,他们扭头慌张地逃跑了。   希伯来没有去追,也没有叫住他们。这样的情况他早就想到,只是这一切才刚刚出现在现实里,他的面前。   不知道还有哪些会出现。希伯来叹了口气。   他想贝尔玛奶奶或许说得对,不应对人们的品行抱有期待。如果有一天人们的恶意真的毫无保留地朝向他和严先生,他要怎样保护严先生呢?   尽管希伯来信誓旦旦,但他仍旧难以安心。   妈妈啊,妈妈,请告诉我该怎么办吧。要怎样才可以保护我喜欢的人呢?他就在我的隔壁,可此刻我又为何不敢去见他呢?   贝尔玛奶奶离开了隔壁的房子,希伯来站在窗边看见了她的背影。在这一刻,他失去了上前打招呼的勇气。   严先生就在隔壁,他会做什么呢?又会在思考什么呢?   日光在街道中央铺出一条金色毯子,明亮得晃眼,日光在远离这里得地方安静地燃烧着,不曾靠近这里。   好像送给严先生一朵花啊。希伯来突然想。   如果夏天过去了,就没办法送出去他精心挑出来的向日葵了。他喜欢挑选向日葵的过程,要走过他的花田中,目光扫过每一个他照顾过的花朵,然后选一枝最健康最有活力的送给严先生。   这朵花会存活很久,于是总是热烈地开放在严先生的花瓶中。   某一刻,街道旁出现投下阴影来。   希伯来失笑。他想,应该是逃走的孩子们又回来了,或许是他们觉得自己没追上去,大概就不会理会了,于是决定回来再看看。那么这群孩子一定想不到,自己就站在窗户前没走。   那好吧,他要吓他们一跳。   希伯来向前挪了挪,特意离窗边更近了,他要确保孩子们探出头时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影子渐渐变得更大,一点点呈现出人形,先是头,后是身体。在影子的形状里,希伯来看出来他们快来了。   他抬起头,凝望着转角的地方。   然而转角处的人姗姗来迟,他似乎要吊人胃口一般,在角落处磨磨蹭蹭了很久,久到希伯来怀疑他们会不会再过来了,这时候,从拐角处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就坐在那里,露出希伯来熟悉了无数次的笑容,轻唤出他的名字——“希伯来”。   希伯来转身飞奔出去,房间里是脚踩在地面发出的踢踏声,鞋底排在地板上敲下鼓点后又紧凑地接着下一个节拍。   这样的节奏一直到“敲鼓”的人走到了外面。   希伯来停在了严景林的面前。   严先生仍和过去一般,面色如常,看起来寡言而令人安心。   他对希伯来说:“我怕你在难过,就过来了。你还好吗,希伯来?”   严景林没有提贝尔玛奶奶和他谈论了什么,只是望向希伯来。在所有的话题之后,他只关心希伯来是否开心。   于是希伯来张开手拥抱住他。   远处的孩子探出头来。希伯来注意到了他们。或许他们也在指指点点,但那不重要。此时此刻,希伯来只想要拥抱住他的严先生。   在所有人里他在这一秒钟最爱这个人,如果永远是个表达程度的词,那么他想永远和严先生在一起。不去管也不去想以后,他的勇气就在现在,在他身边。   然而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很久。没过多久,严先生就拍拍希伯来的背。希伯来听见他的严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虽然很开心希伯来总是这样热情,但是如果在街道上上演少儿不宜的东西,我担心会有人把我们抓起来。”   希伯来抬起头,发现严先生的目光落在了远处。   远处望过去,见到了躲在旁边花坛后面的一群孩子。   就是刚刚从希伯来家中跑开的孩子。   这群孩子年纪不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希伯来和严景林看,大概他们年纪太小,一时间让希伯来也有些不好意思。   希伯来匆匆起身走到轮椅的后方,准备推着轮椅回家,扭过头时,望见远处孩子们所在的地方传来骚动。   希伯来和严景林在孩子堆里正热闹里看过去,他们的动静立即停下了。再一次地,孩子们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们。   在对视了三秒之后,远处的孩子突然拍掌起来,甚至还有一个孩子朝着他们竖起大拇指。   有一个孩子大声朝着希伯来和严景林喊:“这么早就恋爱了,希伯来哥哥你真了不起,不过我会比你更快找到对象的。”   希伯来愕然。   他突然想起来,居瑟普叔叔曾经说,偏见不是小孩子天生就有的东西,那是环境和大人给他们的。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还小的时候,他对任何事情都好奇,也对任何事情都不轻易加以排斥。   希伯来听见耳边的笑声,回过头看时,严先生正望着他,眼里带着打趣的神色。大概在笑他吃惊的样子太呆了。   希伯来挺直腰背,朝着远处大声喊道:“喂!你才未成年啊!现在就想着找对象也太早了吧!”   “啊?像你一样现在找到会被大人们嘲笑啊,大叔!”   “!”希伯来瞪圆眼睛呆呆看着前面嚣张的孩子们,远处孩子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在沉默里,希伯来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严景林。   轮椅上,严景林已经笑完了腰,他笑得无声,尽量不刺伤希伯来的自尊心,但这样的行为已经伤到了希伯来的心。   希伯来的额头青筋跳动,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了愤愤不平地对严景林说:“我才二十二岁啊,严先生!”   “不是什么大叔!”   “哈哈哈哈。” 第113章 他在能看见主的地方啊   希伯来住进了严景林的家中,近来他都不怎么回去了。这几天来敲希伯来家门的人很多,有不少都是信奉天主教的朋友。这些人来到希伯来的家门前,抱着好心的想法劝说他走上“正途”。   门的晃动似乎一直都没有停下过,以至于原本住在希伯来院子里的虫子都不耐烦地搬走了。今天的院子比以往都更安静。   不断的敲门声惹人心烦。尤其是等到开门后,伴随着而来的,是长达一整天的劝说。   屋子外的街道总是热闹。   希伯来住进了严景林的屋子里,作为正式分享了一半房间居住权的人,希伯来从踏进屋子里开始就不敢看严景林。白天时候,两人也不怎么去客厅,屋子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树,阳光倾倒进屋子里,和着树叶的影子一起在书页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小镇上的“热心人”总是好奇希伯来的生活,有一些人时不时在希伯来家的附近转悠,试图窥探秘密。虽说没有成功,但这样的事情也让人困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似乎没什么人来敲严景林家的门。   大概因为不熟悉,也因为严景林不是本地区的人,相比之下人们竟然对他宽容了许多。   周五不知不觉就到了。   这一天,信奉天主教的人总是会去弥撒。没有哪一位忠实的信徒会错过这一天。以往的时候,希伯来也会在一天到教堂里去。   一大早的时候,严景林还在睡梦中,感受到床上的动静,从迷迷糊糊中醒来。他伸手准备拿起床头的手机,准备悄悄起来却又还是吵醒了严景林的希伯来歉疚地说:“是五点多,严先生。”   五点多,鲁伯隆的天才刚刚亮。朝露刚开始在光中显露身影,人们也都在熟睡。这个时间,鸡都不愿意起来。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希伯来才会在这个时候起床。   感受到温度从毯子里钻出去,严景林睁开眼睛,望见从爬过他身体上方的希伯来。   “我和你一起去。”严景林说。   “不用。”希伯来低头一笑,“严先生还是好好睡一觉吧,您看起来快睁不开眼睛了,我很快就回来的,等等我吧。”   严景林还想说什么的,只是希伯来突如其来的一个吻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轻轻的吻落在额头,像是哄着不听话的人一样,潮湿而温暖,又像花瓣一样柔软。   后面,一直到希伯来出门,严景林也一句话都没再开口。   等到屋子的门轻轻阖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后,严景林才拉了拉毯子,一直将毯子拉到了头顶上方。   耳朵泛着热气,严景林闭上眼睛,听见门口的动静渐渐消失。   这件房子的隔音很好,即便是最近经常有人来敲希伯来家的门如果关上了门和窗待在屋子里也听不清楚。在希伯来走之后,房间里重新陷入安静,一切都和严景林刚刚来到鲁伯隆的情形差不多。   严景林才惊讶地发现,希伯来不在屋子里,他竟然感觉有些寂寞。   屋子里的灯是关着的,窗帘拉上之后屋子里面昏暗的一片,希伯来实在起得太早了,甚至不到严景林日常的睡眠时间。在希伯来走后半个多小时,严景林闭上眼睛重新进入梦乡。   屋子外的一切声音被隔绝在外。   -   希伯来走出房门,他出门的时候小心地只打开了一条缝隙,从屋子里面向外看,幸好外面并没有人在。   已经很多天了,他需要这样小心地观察之后才能出门。   希伯来已经很多天没去过教堂了。   当然,这一次也不是。   他踩着地上的草,越过屋子前面的街道走向原野。最近这段时间,他身上的纷争太多,一般情况下,他都不愿意出门。然而他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   田地里的向日葵分成两轮摘完,第一轮已经摘下,现在是第二轮。经过这一遭之后,不知道哪些“正义之士”过来摧残他的花田,希伯来过去的时候,花田里的花凡是在外围的都被折断,怏怏地垂落下骄傲的脖颈,像被人扭断了脖子的天鹅。   凯蒂尔小姐原本在他这里订购了一批花,由于这一次的损毁,明显已经不够了。希伯来不得不向凯蒂尔道歉,按照道理他是需要赔偿的,但善良的凯蒂尔听见他的消息同情地安慰了希伯来,并且坚决不要希伯来的赔偿。   “我们是这样久的朋友了,不需要这样,希伯来。你分明知道的,我当然不会在朋友遭遇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如果你需要帮助,就大胆开口吧。无论如何,我真讨厌这些摧毁花朵的人,他们不曾为种花付出过任何心血,就这样理所当然地破坏其他人的努力,如果让我知道这些家伙是谁,我发誓他们一定要永远进入我的黑名单里,这辈子也不卖花给他们了。”   为了不让其余的花被摧毁,希伯来联系了凯蒂尔和居瑟普,请他们尽快将花摘下。那之后的日子里,居瑟普住在了花田旁白的房子里,凯蒂尔过来的时候,两人一起摘花,到了足够量之后再运回去。   由于店里不可能几天售卖完所有的向日葵,两人只能每天带一些回去。幸好有居瑟普在,后面的日子里,被摧毁的花就不多了,不过居瑟普的身上被蚊子咬出了不少包。   希伯来很想出去,只是居瑟普和凯蒂尔都把他赶了回来。   作为一个“不太安全”的人,希伯来的朋友都不愿意他遭遇可能的伤害。   现在,花田里的花已经被摘得差不多,居瑟普叔叔说,也没有捣乱的人再来到这里了。一切终于恢复了和平,只是今天的花凋谢得更快一些。   不过往好了一点想,是卖出去得更快一些了。   或许剩下的日子里,他就有大把的时间陪着严先生了。   草原上空无一人,唯有蔫儿的垂头丧气的向日葵茎立在花田中,这些根茎有些已经枯黄,有些还有些活力,东倒西歪挤成一个狭小的空间。希伯来在这样的世界里打开围栏,走进了花田里。   地上的叶子才起来清脆的响。   他坐在田埂中,高大的向日葵茎遮住他的身影,在清晨微风渐起的时候,希伯来望向远处教堂高高的塔尖。   他在能看见主的地方啊。 第115章 吻   远处的天空上空飞过一群自由的鸟,绕过树林,走过原野,在教堂上方盘旋不肯离去。   交错的向日葵茎秆遮挡视线,飞鸟时而出现在视野里,时而消失不见。云朵经过教堂的塔尖,在雾茫茫地将尖塔围在中间,原野上的风吹起来,这时候,看向远处的雾似乎都能感受到一阵湿冷。   凉意沁入身体里,属于夏季的炎热被遮盖住,植物残余的叶子在清晨风吹起的时候摩挲着,在耳边留下寂寥的声响,某一刻,希伯来在这样的声音中听见了从远处传过来的祷词,如同之前一样,那些持续了很多年未曾变过的陈述仿佛刻在他的骨血里,在每一周的周五和周末响起。   人们一定会像原来一样,早晨时候早早起来,在衣柜里精心挑选一件合适的衣服前往教堂。如果有其他家人一起信奉着天主教的,多半是会一起去的,那时候,整个街道上都是安稳的气息。   希伯来总是在这样的时候穿过街道走向教堂,街道两边有结队的人也有单独前往的,他身处其中,并不显得突兀。主包容一切无家可归的、不合群的人,也包括他。   现在他做错了事,主不愿在庇佑他了,以往给予他心灵一个栖息之地的地方,现在他只能远远地看着。   在希伯来的周围,有一些人支持他,也有一些反对。那些反对的人也绝不是故意要让他难过,反而是好言好语,同他讲明事情的利害关系,他的同学们也知道了这件事情,近来总有人加他,想问问这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希伯来想,这大概是因为很少有人能把自己的性向弄得人尽皆知吧。   这一切他都没有告诉严先生。希伯来不愿意拿这些解决不了的东西惹人心烦,他关闭了加好友的功能,也退出了通讯软件,只余下电话信息可以使用,虽然即便是这样,也仍然有不少人找他。   原野上是宁静的,尤其是人们都还没能醒来的早晨,一切都沉寂下去,充斥在他耳边的喧嚣也消失不见。希伯来知道,等到太阳升起来,世界就又会重新回到吵闹,然而没关系,在争吵的富有色彩的世界,严先生就在那里,那是他所拥有的最独特的宝藏,足够他拾起抗击一切的勇气。   这时候严先生一定还在睡吧,严先生从遥远的地方到来,乘坐飞机越过云朵上空,在广袤的地图上选择了鲁伯隆。现在,他就在自己身边。   希伯来的内心感觉到一阵安宁,如同他还在古德村时候的一样,在那里他还没有如同鲁伯隆中心城镇里一样多的熟人,尚且能够轻松一些。等回到了他所生活的地方,爱伴随着压力一起席卷而来,险些将希伯来吞没。   太阳如果永远不会升起来就好了。   希伯来突然想到。   远处高空中飞过一只鹰,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猎人养的,在空中盘旋许久,希伯来的眼神追逐着他,在众多的禽类,这只鹰不合群地孤飞着,像个国王巡视领土一般在原野上掠过。他似乎不屑于原野上的任何生命,自然也不在乎希伯来,在绕着原野转了一圈之后,这只灰黑色的大鹰发出尖利的一声后扇动翅膀离开。   怎么会有这样傲慢的生物呢?竟然这样无视掉任何其他生物注视的目光。   希伯来羡慕着它。   在渐渐枯萎的花丛中,希伯来在这个夏季一无所有,即便他自己知道并不是这样。他的花也被妥善安置了,只是提早被摘掉,没能撑过这个漫长的假期,但枯黄的花茎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亲离去的那个夏天。   在那个夏季里,向日葵还开着,可他有一种失去了一切的感觉。   希伯来突然非常想见他的严先生。   他从荒芜了一般的花田里站起来,转过身奔跑着离开,甚至忘了锁上花田的小门。但已经没关系了,里面已经没有盛开着的花了。   他一路奔跑着,冲进熟悉的院子里,打开门跑进屋子,在踏进屋子的瞬间,他望见躺在床 上正在熟睡的人,希伯来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在这一刻,他生出一种被拯救了的感觉。这个世界终于有一个人等着他,让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感恩主,感恩希伯来即便犯下了大错,主却依旧肯给予他一丝慰藉,支撑着已经独自前行了很久的希伯来。   他的花盛开在这里,从原野转移到了屋内。   这一定是朵最需要他精心照料的花种,不能经受那些暴躁的风雨。   “回来了?”床上眨动双眼从睡梦种醒来,在望见希伯来的第一眼就给予了他一个微笑。   希伯来看着他撑起身体,坐起来靠在床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张开手做出拥抱的姿势,说:“欢迎回来,希伯来。”   希伯来迫不及待地扑过去,在并不太高的体温里感受到如火焰般明亮而炽热的力量。   他就知道,他该回来的。   主没有收走属于他最后一份的礼物,这实在是幸运。   额头感受到炽热的呼吸,紧接着温柔的雨将希伯来包围。在错愕而惊喜的情绪中,希伯来抬起头望向严景林。   眼前是一双深深注视着他的温柔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带着散不去的柔和笑意。   “希伯来看起来感动得快哭了。”严景林说。   “不,并没有,严先生。”希伯来脸红地伸出手推着严景林的胳膊,严肃地说,“请不要说毫无根据的话。”   才刚刚说完,希伯来就见到眼前的脸放大,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落在他的唇边。   一瞬间所有的思绪远去,远处的教堂、近处的手机还有回不去的隔壁都抛在了脑后,希伯来仿佛融进了沸腾着的水里,是激烈的吻舔舐过唇,卷起舌,滚烫的呼吸让人生出热汗。   窗子外的虫叫唤不停,一切突然吵闹起来,连心跳也疯狂地跟着喧嚣起来。希伯来紧抓住手下的布料,前方滚烫的胸膛传来热气,在沉重的呼吸里他终于放弃了主动权,抬起手拥抱住身前的人。 第116章 是我的恋人   屋子里翻涌着热气,即便是空调不断输送着冷气,也没能让身上的薄汗消下来。   希伯来感觉到一双手抚摸过腹部,腹部的肌肉忍不住跟着收紧。滚烫的呼吸落在耳边,一点点侵入他所在的空间,希伯来几乎不敢看过去。   对面严景林本身俊秀的脸在这个时候更让人忍不住心动,微微蹙起的眉毛也让希伯来脸红。   被子在混乱的动作中散落,凌乱地挤在床边的角落。   希伯来感觉到胸口一股力道,顺着力道被压在下方。他睫毛颤动,感受到上方滚烫的躯体源源不断地将热气传递到他这里,以至于相触的皮肤都忍不住颤抖。   力道向下压过来,一双手紧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希伯来忘记了挣脱。   热烈的吻落在额间、唇边、脖颈……   窗子外的一切都与这里无关了,阳光被窗帘遮住,将屋子投入暗影中。这样黑暗的地方,想来主也不愿降临,因而一切都是自由的。   在这样的自由里,希伯来倾听到魔鬼的召唤,每一声清晰的呼吸都在引诱他走入更深处。   汗湿的发垂落下来,那双原本明亮得在夜晚也熠熠生辉的眼眸此刻藏着雾气与最浓烈的黑,如同翻涌的乌云,这双眼睛正盯着希伯来看,让希伯来忍不住面颊滚烫。   轻轻的吻落在希伯来的眼睛上,希伯来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似乎没有清凉的地方,有的只是热气,薄薄的汗从身体里冒出来,希伯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又忍不住靠近,好让自己距离所喜欢的人更近一些。   属于教堂的钟声在他的耳边远去,渐渐地,被身边的声音覆盖,是布料摩挲时候的细碎声响,是夹杂着欲 望的喘 息,甚至是窗户外叫唤的虫和鸟。希伯来忍不住蹭了蹭严景林的脸颊。他在柔软中感受到浓烈的情绪喷涌而出,让他忍不住更爱严先生几分。   一滴汗水落在了他的下巴上,很快顺着流下去,落在脖颈感受到一股微凉。   希伯来伸手拥抱住身前的人:“需要我帮忙吗,严先生……嘶,您别生气,我的意思是……”   希伯来再没机会说出想说的话。   -   直到被子重新回归到原本的位置实现他的用途,空调的作用也终于从此刻开始显现作用,屋子里的两个人已经拥抱着沉沉睡去。   今日是个美好的回笼觉。   梦里,希伯来梦见了太阳。温柔的太阳并不灼热,只堪堪停留在他的花田上方,他好奇着太阳为什么不离去,可无论他怎么问,太阳都只停留在他身边,在热烈盛放着的向日葵上空,好像这束阳光单单属于他一样。   这个梦真好,希伯来甚至不愿意醒来。   梦的最后,希伯来仰起头对着天空大声喊:“您会一直停留在我身边吗?”   在那一刻。日光最是强烈,突然绽放出的金色光辉将他包围在最中央,希伯来在这一刻明白了它的含义,原来,这是只属于他的太阳啊。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希伯来的心情仍然非常好,他的眼中留下散不去的笑意,过于浓烈的渴望让他将目光投向旁边的严景林。   然而严景林还在睡。长长的浓密睫毛阖上,落在光滑的皮肤上,呼吸均匀而有偿,希伯来的视线落在那一张睡着了看起来格外乖巧的脸上。很难想象,这样的严先生也会一边觉得不好意思一边做那些令自己也害羞的事情。   希伯来觉得耳朵痒痒的,他伸出手抓了抓。   盯着严景林看了好一会儿,严景林一点儿也没有醒来的意思。明明到了后来他才是最出力的那一个,可希伯来还是忍不住想,严先生该不会是累坏了吧。   一旦想到这些,希伯来忍不住掀开被子将自己埋了进去,不肯再转过身去看了。   这个早晨比以往都要漫长,或许因为没有人打扰,也因为窗帘带走了光。但希伯来就是这样和他喜欢的人安静地度过了一整个早晨。   直到临近中午小镇居民吃饭的时间,严景林才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眼睛的第一眼就望见了一张放大了的脸。   他的瞳孔紧缩,惊吓了一瞬发现对面是希伯来。   只见着希伯来撑着手臂躺在床 上看他,眼中满是调侃的意味:“严先生很累吗?”   严先生抿了抿唇,忍不住倾身过去。   “嘶……”希伯来轻呼一声。   “好痛,严先生。”希伯来小声说,只是他并没有得到回复,屋子里满是暧昧的气息。   屋子外的鸟叫唤一声。这个时候,蝉也跟着叫唤起来,就连屋子外的炊烟也看不下去了,争先恐口地在外面冒出来,提醒鲁伯隆小镇的居民他们该吃午饭了。   这个时候,希伯来才快速起来前往厨房。   然而在他起来之后,严景林也很快收拾好了,在希伯来出门的时候,严景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步伐,这样与以往都不同的有些孩子气的粘人行为惹得希伯来哭笑不得,但希伯来并没有制止他。   一直到希伯来走到了厨房,才站在厨房里对严景林笑着说:“好了,严先生就停在这里吧,接下来我就要去做饭了。您要是一直在这里看着我的话,我可就要分心了。”   可想而知,在厨房里分心是件多么严重的事。因而在希伯来指出来之后,严景林只能被希伯来暂时“赶走”。   只是虽说是这样,但客厅成为了严景林的宝藏,希伯来在离开之前推荐给他一本书看,在他离开之后,严景林翻了一页。   来自于厨房的声音将屋子里装点,原本安静得缺少活力的客厅似乎也跟着变了个模样,每一处都更加鲜活,以至于连一直住在这里的严景林都忍不住恍惚了下。   严景林顺着声音发起的地方看过去,视线落在里面人的紧瘦腰身之上,那绝对是一个极好的让人忍不住心动的身材比例,最重要的是身体的主人拥有一双看向他时如同夕阳下的琥珀一般的深棕眼睛。   是他的希伯来。 第117章 见到杰拉尔德   快到傍晚的时候,夕阳渐渐染红天边,远处街道上的行人已经不那么多了。鲁伯隆的居民受够了这炎热的夏季,不愿意出门,就连外出的游客也三三两两回到了住处。走在外面的人就更少了。   这时候出门总是最愉快的。人们累了一整天,即便是在家里闷着,也觉得疲惫,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不再有兴趣理睬别人的故事。因而希伯来也自由了。   屋子里的东西需要补充,希伯来在傍晚的时候不得不出门一趟,他并不放心严景林一个人在家,思量之后,最终决定将严景林一起带上。   云霞染红的天空有飞鸟经过,几只鸟并不一同出行,只是孤傲地独自前往,抬头向上方看去的时候,他们扇动翅膀,天边的霞光似乎落在了那一双用力震颤的双翼上。   在夺目的光彩下,希伯来推着严景林行走在街道上。   两人出行的时候特地装扮了下,希伯来一改之前的穿衣风格,套上了正式的服装,站在严景林后面的时候看起来像个管家。他极力表现出与以往不同的模样,头上戴一顶白色的帽子,压下去遮挡住额前的发。   这座城镇里有太多他熟悉的人,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们了。   在刚回到鲁伯隆的一段时间里,希伯来甚至没有怎么出来,更没有和他们交谈,他全然不敢试探大家的态度,唯恐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让他走开。但现在,或许因为严先生就在他的身边,他竟然也拥有了出去见见大家的勇气。   就这样吧。希伯来想,如果大家没有发现那就保持这样好了,如果大家发现了,那么就让我看看大家的反应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应该能接受。   希伯来放松下来,他仰头看向天空,羡慕天边自由自在除了生存什么也不用忧虑的鸟。   轮椅碾在地面上缓慢地响,声音踩着节拍,走出长长的篇章,一直走过几条街道也不见停下。   到了中心街区的时候,街道上的人群较之前多了不少。路过行人的时候,希伯来总是忍不住看过去,他有时会忍不住怀疑,下一次经过他的人会突然认出他是谁,然后对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让他忍不住的,将更多的目光投向街道上的其他人。   然而大部分的人只是慢悠悠地走过,他们并不对其他人感兴趣,当然也包括希伯来和严景林。更多的时候,他们将目光投向严景林和他的轮椅,而后轻呼一声,亦或者轻轻皱眉,露出同情的目光之后,行人不自觉地朝着两边走去,给希伯来和严景林让出一条道来。   然而这样的目光已经无法触动严景林了,只是让希伯来感到内疚。   “别担心,希伯来,我想我愿意,并且也能坦然地和你去任何地方。”严景林安慰着看起来有些沮丧的希伯来。   人群熙熙攘攘,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想让陌生人倒霉或者难过的念头,因而也没有什么恶意。人类对于遭遇困难的人总是第一时间表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难受,这种感觉出自于假想的感同身受,虽然不一定能与遭遇到磨难的人真正体会到相同的感觉,但放在外部就是同情。   严景林甚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厌恶其他人的目光了。大概是因为和希伯来在一起的时候,希伯来的目光总是那样坦然又直接,让他全然忘了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   在希伯来的目光里,自己或许与其他人一样健康,也一样值得被人喜爱。   严景林向后靠去,大大方方地坐直身体,并不躲闪其他人注释的眼神,也不为其他人的动作而恼怒。   “严先生您这样真的很让人开心。”希伯来忍不住说。   即便是到现在,希伯来也仍在记得严景林在刚来到鲁伯隆时候的样子,那一双眼睛里缺少光亮,藏在夜色里的时候几乎完全融进了夜晚的黑暗之中。每一天早晨,希伯来路过窗边,都会看向坐在窗边的人。   在那一双注视着灿烂向日葵的目光里,倒映的阳光停滞下来,像被笼子关住一动也不动了。   那时候的严先生总是拒绝见人,拒绝与人交谈,拒绝出门,厌恶目光,厌恶生活。   希伯来也记不清严先生什么变了。那一双眼睛逐渐生出夺目的光彩来,深深藏着的能力也在交往中渐渐展现出来,到现在,已经能够完完全全坦然地走在街上接受大家的注目而泰然自若了。   “希伯来?”希伯来听见耳边一声呼唤,他低下头看向前方的人。   “希伯来还在为我担心吗?其实不必要,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我不介意任何话语,哪怕会有人指着我说‘看!这里有个瘸子’。”   “等等!”希伯来狠狠皱眉,“您在说什么呢,严先生?!这个玩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我要生气了。您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不不不,我只是举例,举例。”严景林道歉求饶。   然而这话似乎真的惹恼了希伯来,希伯来絮絮叨叨地对着严景林进行思想教育:“即使是举例也太过分了,严先生你怎么能毫不在意……”   “看,这里有个瘸子!”空气中突然传出一声。   希伯来顿了下,更生气地说,声音也跟着微微放大:“严先生,您竟然还说,我真的会生气!”   “等等,这不是我。”严景林无辜而可怜地抬起头,他的第一反应是看看希伯来的脸色,见着希伯来脸色不大好才连忙看向周围的人,试图找出说出这句话的人来洗脱自己的罪名。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不远处,两个青年站在一起,前面的一位目光闪烁,看起来有些慌乱,目光落在这边的时候,眼看着希伯来望见了他,他忍不住嚷嚷起来:“看着我干什么,希伯来?”   “……杰拉尔德?”希伯来皱眉。   后方的青年冷笑一声,想说什么,但杰拉尔德转过身竟然拉着他的手腕向后离开,很快,两个人从街道上远去。   一边走着,一边还能够听见几句吵闹声。   “你干什么,杰拉尔德,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他们吗?而且他们还是讨人厌的同性恋。可恶,虔诚的教徒怎么可能背叛教义,我最痛恨不忠诚主的人了!明明之前我只是觉得他有点讨厌而已。”   “好了!别说了!难道你对痛打落水狗感兴趣吗?别让我看不起你,查塔姆。”   “可恶,我才不感兴趣,我只是讨厌不纯洁信仰主的人啊!他一定跟那些无聊的年轻人一样,以为这就是成长的叛逆罢了,我跟你说,我非要骂这些不知羞耻的……”   “够了!查塔姆!” 第118章 加油!卡尔森   杰拉尔德怪异地表现出一种恼火的姿态,这让希伯来感到了莫名。在以往的校园生活里,杰拉尔德绝对是不吝啬于打击希伯来的,这一次,他竟然难得的表现出放过这件事的姿态。   这样的异常让希伯来忍不住看他。   杰拉尔德感受到希伯来的目光,十分恼火地凶巴巴地对希伯来说:“看什么?!”   在说完之后,杰拉尔德竟然拉着查塔姆离开了。   “真奇怪。”希伯来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说。他原本以为需要和他们对峙很长时间呢,竟然这么轻易就离开了吗?   “希伯来。”严景林突然出声,唤回希伯来的注意力。   “怎么了,严先生?”重新收回视线,希伯来手扶上轮椅后面。   “我只是好奇,消息那那样迅速的传播到你的同学之间,是否与他们相关,否则他刚刚见到你为什么看起来这样心虚呢?”严景林并没有错过杰拉尔德躲闪的姿态,回忆起之前在花田时候杰拉尔德的盛气凌人,严景林并不怀疑他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啊,我问问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他们总能得到很多消息。”尤其是克里斯汀娜,作为一位聪慧而漂亮的女孩儿,她在班级里一向受欢迎,女孩子们之间的友情总是团结而坚实,这一次希伯来的事情爆出来之后,卡尔森的友情也受到一些影响,但对于克里斯汀娜来说,事情却并不太麻烦。   女孩子们或许不愿意主动把事情告知克里斯汀娜,但似乎也只是出于不想让克里斯汀娜为难,当克里斯汀娜问起来的时候,她们很快就把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克里斯汀娜了。   没过多久,就在希伯来和严景林从商店里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希伯来受到克里斯汀娜的电话。   “我刚刚才知道,假期的时候杰拉尔德、查塔姆和德瑞克一起去了古德村,而且就在前几天,然而他们去不久你就出了问题,除了他们做的还能是谁呢?”克里斯汀娜语气不佳,她一向拥有一种正义感,对这样恶劣的事情自然是看不惯的。   “你打算怎么办呢?”克里斯汀娜问。   是啊,该怎么办呢?希伯来一时间有些茫然。   “等着吧,希伯来,我一定让他们给你道歉!”电话另一边突然传出来卡尔森的声音,吓了希伯来一跳,他不曾想过卡尔森也在克里斯汀娜附近,想来现在一定也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等等!别冲动,卡尔森……”希伯来着急说道,然而电话另一边传来寂寞的“嘟嘟”声,卡尔森已经挂断了电话。   “糟糕了。”希伯来低声念叨,他着急看向严景林,“严先生我必须去找卡尔森一趟,我怕他冲动行事给自己惹来麻烦。”   希伯来的脸色很是难看,卡尔森重情谊,行事有些冲动,他担心卡尔森会过去找杰拉尔德他们打架。   “快走吧,我和你一起去。”严景林说。   街道上的风路过耳边,吹得人耳朵疼,呜呜的噪音加重心中的不安,天边的暮色渐渐走向夜的边界,在欲坠的夕阳下,希伯来坐在轮椅上随着轮胎的转动快速地在街道上移动。   说来也尴尬,出门的时候,希伯来只想着走得也不是很远,只当是散步了,因为并没有骑自行车,而是一路推着轮椅走过去的,这时候为了赶路,在严先生的建议下,他“霸占”了严先生的轮椅赶路,而此时此刻,严先生就坐在他的腿上。   这架轮椅十分结实,承受两个男人的重量也依旧行得极快。唯一让人感受到尴尬的,是他们走过街道时。路旁边人奇怪的注视。   他们或许在好奇,这两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然而为了赶路,希伯来只能不顾其他人的看法,一路朝着希伯来的家里赶去。   走到一半,希伯来想起应该给居瑟普叔叔打个电话。   居瑟普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卡尔森已经出了门,就在希伯来打电话之前没一会儿,卡尔森匆匆出去了。   “糟糕了,严先生。”希伯来呻 吟出声,“卡尔森要是被揍了怎么办啊?”   这个担忧让严景林有些哭笑不得,他安慰希伯来,“别担心,现在过去阻止应该还来得及,我们快点掉头去他们家里吧。你认为卡尔森会去哪里呢?”   “杰拉尔德家里吧。”希伯来说。   希伯来匆匆调转轮椅的方向,他发誓,如果找到了卡尔森,他一定要揍卡尔森一拳,以回报对方让他那样担忧,然后再好好拥抱卡尔森一下,感谢他有这样一个真挚的朋友。   车急掠过街道的石板路中央,有时路上出现一个小坑,车子就这样碾了过去,颠得两人弹跳了下,希伯来匆匆抱住严景林的腰部,生怕他的严先生在这样的颠簸中被轮椅抛了出去。   克里斯汀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她正在不断播放着前线的消息:“卡尔森这个笨蛋,我明明让他等我的,他竟然直接丢下我过去了。难道他以为我会阻止他吗?”   希伯来干笑两声,他敏感地感受到了卡尔森这次又该倒霉了,恐怕他刚哄好的女孩儿得重新再哄一次了,考虑到卡尔森毕竟是为了他,希伯来试图为卡尔森挣扎一下:“不,卡尔森一定是怕牵连到你。你知道的,他向来不舍得你受伤。”   “啊?”克里斯汀娜恼火说,“所以这是怕我拖后腿?我有那么弱吗?等着吧,等我找到卡尔森,我一定狠狠骂他。”   希伯来:“……”   对不起了,卡尔森,他尽力了。   希伯来只希望这一次当他和克里斯汀娜找到卡尔森的时候,卡尔森的脸上没有伤痕,否则他真的难以想象克里斯汀娜生气的场景,以及卡尔森倒霉的样子。   卡尔森你可千万别一打三啊。   希伯来看着前方深深祈祷着。   轮椅转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弯道,朝着杰拉尔德的家前进,克里斯汀娜的声音散落在风中。   “……总之这次一定不会原谅卡尔森的!”   阿门。希伯来在心中默默划出一个十字架。 第119章 浪漫之都的车车   或许是主欣赏真挚交友的人,希伯来和克里斯汀娜路上相遇了去寻杰拉尔德无果的卡尔森。一见面,卡尔森忍不住抱怨:“这个家伙这么晚了竟然还不在家,可恶,害我白跑了一趟。”   这话说出来惹来克里斯汀娜的怒斥,然而卡尔森好像并未感觉到什么,理所当然地说:“打架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带你的,克里斯汀娜。”   这话说出来惹得克里斯汀娜追着卡尔森敲打。   “等等,我不是说你拖后腿,只是被打了很疼啊……哎呀,克里斯汀娜你打人好疼,这样一定找不到男朋友的……”   “闭嘴吧卡尔森,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一对青梅竹马打打闹闹,卡尔森狼狈地逃窜着,每当他想说什么,克里斯汀娜就会打断他,惹得他更加狼狈。   卡尔森弯着腰从希伯来身旁跑过,见到站在旁边悠闲看戏的两人,忍不住忿忿不平说:“我明明是过来帮你的,希伯来,你真的就不帮忙吗?”   卡尔森的话刚落下,克里斯汀娜一个凶狠的眼神过来,希伯来立即抬起手做了个捂嘴的姿势,表明自己坚定的立场。   严景林坐在轮椅上在人群后方看热闹,见到希伯来这样,忍不住笑出来。   很快,卡尔森哀嚎一声,从希伯来身边逃走了。   暮色已经降临,远处闪烁的光点在夜晚里如同星辰,从下方抬头向上看,能够见到从高大柏树枝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一轮弯月。从河边一直穿梭过街道的风带来凉意和水汽,因为过来的时候过于着急而出了一身汗的希伯来也终于感受到了舒适。   这样的天气,就这样回去太可惜了。   希伯来伸手摸了摸严景林的后背,想看看严景林的衣服湿了没有?然而没想到的是,刚触碰到衣服的布料,坐在前面的严景林就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希伯来的手。   严景林抬起头看向希伯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在路灯下闪烁着如同星辰一般的光点,他的脸上带着笑容,似乎隐约透露出不明的意味。   希伯来听见他说:“希伯来,别在外边逗我。”   希伯来霎时间红了脸。   在卡尔森无意识地逃窜下,希伯来推着严景林竟然也不知不觉地跟随着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的脚步走到了河边。   鲁伯隆的这条河藏身于城镇之中茂密的树丛中,池水自希伯来有印象起就一直保持着不曾被污染过的清澈。这边附近的草丛中放置了几个情人屋,说是屋子,其实只是车,地方不大不小,勉勉强强够一张单人小床的空间。屋子专门供给一些情难自抑亦或者是寻求刺激的情侣使用。   希伯来和严景林走过的时候,一对情侣正推搡着朝着草丛里的情人屋里走去。路过希伯来和严景林的时候,朝着他们看了一眼,而后毫不在意地拥抱接吻,手牵着手朝着草丛里急切地走过去。   严景林在对视中慌乱地挪开视线,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打闹着跑远了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这里只剩下希伯来和严景林。   身下的轮椅快速移动,如同赶路一样落荒而逃,匆匆驶出了那段放置着情人屋的区域。   轮椅停了下来。温柔的水拍打岸边,在凛凛的水光中天边的弯月,严景林的手抬起来覆在河岸边的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他看着水面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实则缓解自己的尴尬。   他甚至没有转过头查看希伯来的反应。   “呜……”希伯来小声地发出懊恼声,仿佛在埋怨自己走错了路。   这一声引来严景林的注视。待到严景林扭过头,才发现希伯来此时正手撑着头将自己的脸完全埋了起来。   默默无声中,在发现希伯来与自己相似的感受之后,严景林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的目光落在希伯来身上。月光盈盈,在河岸投下碎影,随着风荡开,飘落在人的身上。希伯来的发梢也承接一份静谧的月光,这让几乎将自己藏起来的希伯来更像是河岸边躲在角落里开放着的花。某一刻,严景林为这样不可明说的感情心动着。只是大概他也没料到想到会在回过头的第一眼就恰好对上严景林的眼睛。   那一双深色的眼睛,轻易就融入了鲁伯隆的夜色之中,只是对于希伯来来说,却又是那样显眼,灼灼地存在着,以至于希伯来的动作如同按了暂停键一般全部停了下来。   “啊……”希伯来猛地转回去,一边懊恼着,一边小声说,“好尴尬,严先生。”   “扑哧”一声,严景林终于笑出来。   希伯来在这一声笑中红了耳朵。   河边突然嘈杂起来,希伯来的心跳跟随着热烈响动的声音跳跃着。耳边充斥着杂音,跑动的孩子在河边呐喊,停不下来的欢笑声从遥远的风中传来。从这边看过去看不清他们的样子,只能模糊看见些黑影。道路两旁的草丛发出窸窣的声响如同情人的呢喃,再远一些,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在散步,说着听不清楚的悄悄话。   只有这一处是安静的,严景林和希伯来都不曾开口,却依旧让希伯来感受到让人几欲逃离的热闹。   远处星辰闪烁,遥遥地向着这边打招呼,希伯来在一瞬间心虚一般地跳起来手拉着轮椅的后背推动轮椅离开。   “吱呀”一声,旁边传出的声音吓了希伯来一跳。   希伯来猛地将轮椅向着旁边拉去,站向前紧盯着草丛。   这声之后,草丛里传来说话声。很快,有两个身影走出来,一眼见到河边正盯着他们看的希伯来。   他们愣了下,目光扫过希伯来又扫过一旁被他下意识护在身后,手还挡着的严景林,吹了声口哨。   “嘿,等很久了吗?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就请进去吧,祝愿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不过我建议还是再等几分钟,让里面的自动清理工具先清理一番。”情侣说完友好的笑笑,不等希伯来和严景林说什么,就拉着手转身匆匆跑开了。   跑开的时候,希伯来还听见他们的祝福:“顺便说一句,如果没试过可以试试哦,体验还是很不错的。”   希伯来:……   风吹过来,石化的希伯来在风中碎裂。   良久,他听见后方传来一声。   “哦,原来希伯来是因为这样才停在这里的吗?”   石化的希伯来碎渣随着风飘散开。 第120章 再也不要晚上去河边   夏夜的晚风带起涟漪,吹起河边贪玩跳起来的轻盈水滴,落在唇间的时候微冷,然而没一会儿就融化在热气里。   耳边是虫鸣的叫声,一滴汗从额头顺着脸颊向下滑落,迅速地落下,却并没有落在泛着热气的地面。   希伯来抬起身不好意思地为严景林擦了擦。夜晚的雾更浓了,灯光在这个时候越发显眼,在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神里,莹莹的光星星点点,在某个时刻晃动,连成一片汪洋的光的海洋。   这片金色海洋里此时此刻倒映着希伯来的身影,宁静而安然,让希伯来忍不住产生想要沉睡在这片温柔海中的念头。   原本是抱着让严先生感受他羞愤欲死心情的想法才吻下去的,等到真的呼吸相接,希伯来原本想要轻咬下去的齿又分开,最终只是轻轻舔吻了下唇。   河岸边相拥的情侣并不少见,因而希伯来和严景林也绝不突兀。这边身处在小镇里的甜蜜一角,无数相爱的人在这里热情相拥交换呼吸。在鲁伯隆,人们好不吝啬于表达出自己的爱意,那本来就是应该绽放在阳光下,大大方方表露出来的东西。   希伯来低头看去,坐在轮椅上的人睫毛轻颤,嘴轻抿着,喉结缓慢地滚动,一抹弧圆在希伯来的眼中跳动一下,希伯来的心跳跟着一紧。在他的注视下,坐在轮椅上的人转过头去轻咳一声。   希伯来便知道,严先生一定又害羞了。   这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后越发少见的现象,也不知怎么了,希伯来同严景林在一起之后,他们的一些特质似乎交换了一般,希伯来越发得容易害羞,严景林越来越开放。   这一次再见到这个样子的严先生,让希伯来也忍不住跟着耳红脸热。   “飒飒”的声响从旁边的树丛传来。   这一次,当声音刚出现的时候,希伯来就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拉过轮椅的后背推着轮椅准备离开。   他加快脚步,忍不住小声同严景林诉苦:“这里的草丛为什么放那么多的小房子,这也太密集了。”   坐在轮椅上被突然推着走的严景林身体晃动一下,手迅速抓住车扶手稳住身体。听见希伯来的话也忍不住向着草丛看过去。   他有着同希伯来一样的纳闷。   黑漆漆的草丛灯光只远远借着远处的光显露出一丝影子,一切似乎都融进了野草的梦里,什么也看不见。光到了那里仿佛被吞没了一般,更不存在什么探入其中的情侣。   里面并没有人走出来。   然而刚刚悉悉索索的动静确实存在,此时此刻,希伯来和严景林一同停下来朝着那边看去,等待了片刻,直到草丛里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两人转头对视,忍不住一同笑出来。   “好吧,看来我们都有阴影了,先生。”希伯来笑说。   “那以后夜晚大概是不敢靠近草丛了。”严景林接着希伯来的话调侃。   这样说着,希伯来挪动轮椅更加远离了草丛一些。   “扑哧”,草丛中传出笑声。   希伯来的脚步陡然停下。   一对情侣默契地回头看向草丛,在黑漆漆的草丛里黑影晃动。   “谁在哪里?”希伯来忍不住问,他的第一反应是莫非是他的熟人在恶作剧,这么想着,松开抓住轮椅的手,一边挡住严景林一边朝着草丛中的黑影走去。   盯着草丛看了许久,没等希伯来靠近草丛,严景林就靠着眼力认出了草丛中的黑影:“是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吗?”   在他说完之后,卡尔森猛地从草丛里站起来,他挠着头尴尬地笑着,眼睛瞥向一边向克里斯汀娜看去。   在卡尔森的“背叛”下,克里斯汀娜也站了起来。站直后幽怨地瞪了卡尔森 一眼。   她明显不大好意思,率先看向严景林,再转向希伯来,窘迫地说:“都是卡尔森说要过来看虫子,他太幼稚了。”   “啊,可是……”卡尔森过来其实是想看看希伯来和严景林私下里是怎么交往的,然而谁能想到刚过来就见到大场面,一下子就进退两难了。   眼下克里斯汀娜给出一个借口,卡尔森虽然知道不能说出真正的理由,但也绝不想是这个原因。他试图辩解,然后克里斯汀娜一把勾住了他的脖颈直接捂住了卡尔森的嘴。   克里斯汀娜对着希伯来笑笑说:“我带这个笨蛋去另一边回顾童年。”   说着不顾卡尔森的挣扎,直接拖着人离开。   两人的背影被灯光拉长粘合在一起,卡尔森最初还挣扎着,到了后面像是放弃了一般任由克里斯汀娜靠近。从背后看过去时,克里斯汀娜正视前方,反倒是旁边的卡尔森时不时地扭过头将视线投向贴紧他的克里斯汀娜。   希伯来眨眨眼,笑而不语地转过身去。   为了让这一对青梅竹马有更多相处的机会,希伯来和严景林体贴地表示他们准备先回去了。在卡尔森“重色轻友”的抱怨下,希伯来推着严景林迅速溜走。   待到回到路灯明亮的地方,两人同时松了口气,然后在诧异中对视。   希伯来这才发现夜晚的草丛给两人的惊吓都不轻。   在哭笑不得中,希伯来和严景林匆匆逃离了河岸。   街道上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行走,只有寥寥几对情侣徘徊在街道上不舍得分离。   希伯来和严景林从旁边走过,听见一声呼唤。   “呀,是你们呀?”两人随着声音看过去,在震惊中感受到在河边时候如出一辙的惶恐。   依旧是那对熟悉的情侣,穿着时尚站在路边挽着手倚靠在一起,见到路过的希伯来和严景林大方地挥手:“真是个美好而刺激的夜晚,不是吗?”   希伯来、严景林:……   两人谁也记不清自己回答了什么了,只记得慌张逃开的时候轮椅上转动轮子似乎都起了火花。   再也不在晚上来河边了!希伯来和严景林一同想着。 第121章 你是独属于我的   黑雾遮盖城镇的街道,这片僻静的地方与镇子的中心隔开,远离人群喧嚣的热闹。街道两旁的房屋束缚在藤蔓收紧的缠绕之中,远远望去的时候,好像巨龙包围了城堡。   灯在夜晚显得昏暗,只有路灯下方点亮一片昏黄的角落。抬眼看向远方时眼睛如同盖上了一层布,只余下模糊的虚影。   希伯来和严景林正在往回走,周围寂静无声,这个时候一切所能听见的声音都随着消下去的光沉了下去,一切都在沉睡之中,包括路过的店铺前趴在石板上打着小呼噜的猫。   希伯来和严景林放慢了脚步,尽量不打扰猫的安眠。   这个时候的街道冷清得好似附近从未居住过人,属于人的烟火气在夜晚的凉意中渐渐褪去。   所有的声音也压了下去,以至于突然出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路边远远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地敲在地上,即便是轮椅发出声响也不曾有过这样“惊天动地”的动静。听起来如同密密麻麻落下的鼓点。也不知道是谁在这样地夜晚着急着出行,希伯来没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很快,一个带着帽子和口罩,穿着长外套的人出现在眼前。   来人跑过来时也注意到了路灯下的两人,刚看见希伯来和严景林的时候,他小声地惊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发现自己吓到了路人,希伯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先生,您还好吗?”   路人愣愣地盯着希伯来,看了好一会儿之后,仿佛这才确定了路灯下的两个人是活人一般,松了口气,然而他没有回答希伯来的话,而是一转身,匆匆离开了。   这样失礼的行为让希伯来愣了下,待到人匆匆远去,脚步声也消失后,希伯来才反应过来。   “啊——”稀薄俩感叹一声,“大概是有急事吧。”   “穿得这样多吗?”严景林收回向后看的眼神,忍不住接了一句。   “确实有些奇怪呢。”希伯来想了想说道。   鲁伯隆的夜晚降温得厉害,因此如果想要散步,居民们都会选择晚些时候出门,尤其是在天黑以后。等到天黑没多久,大概一个小时得时候,温度就降下去不少,不至于那般热了。要是再等几个小时,大概就会觉得冷了。   然而除非今日大风亦或是昨日刚下完雨,一般情况下外面的温度即便再低也不至于让人从头包到脚,多半是换个长袖出来。   今日不巧正是个好天气,一路上走过的人都穿着短袖走在街上,男人女人的服饰都十分清凉,这个天气里,衣服挂在身上仿佛是累赘一样。狡猾的男人们会选择参加一项游戏,等到游戏开场了,随便走动一下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脱掉外衣了。   突然遇见这样一个奇怪的人,还是在大晚上,希伯来和严景林谈论了好一会儿才终止了话题。到底是不明白缘由,不好评价,说不定是因为生病了才需要这样的也不好说。   于是没过多久,这个话题就不再被提起了。   在阴暗城堡聚集的夹道中间,两位青年穿过漫长的旅途,抵达最终安稳的家。还没走到,但远远就能看见院子里漆黑一片,近来休假休了个愉快的师傅终于开工,安上声控灯挂在了院子内部,只要走过去就是一片通明。   “我们到了,严先生。”见到熟悉的屋子,希伯来的脚下轻快,越是靠近屋子心也越是安定下来。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出门都变成了一种负累。今日除外。   但无论外面怎么变,院子里的小花和灌木从来保持着不变的模样,这里是严先生的家,只要回到这里,见到院子里熟悉的风景,一切糟糕的心情都随着远去。   “出去好久了,严先生要出点儿夜宵吗?”希伯来笑着推动轮椅走向院子。   风吹了过来,不知道从哪边而来,携着难闻的气味拍在人的脸上,钻进鼻子里,严景林忍不住皱眉,抬起胳膊掩住鼻子。   “什么味道?”希伯来也难受地开口。   他吸了吸鼻子,判断气味的来源。直到脸色大变,在严景林疑惑的眼神下匆匆跑进院子。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严先生转动轮椅跟了过去。   严景林屋子外面的院子向来干净整洁,本身有些洁癖的他对于院子的清扫计划是隔两天一次,不至于让过来打理的人过于辛苦,也能够保持院子的长久整洁。   现在院子里充斥着鸡和狗的粪便。我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人,特地收集这些只为了恶心他人。   院子里的灯没有亮起,想必也已经在外来人的刻意捣乱下损毁。   “……怎么可以这样?”   站在院子里的希伯来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愣愣看着院子里的景象。   花坛里的花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凋谢下来,怏怏地垂在地面,有些根须也被拔了出来,看样子活不过今晚了。草屑铺在地面铺成一条绿色的长长的毯子,毯子从这头延伸到那头,一直到院子外,也不知道终点是在哪里。   地上乱糟糟的一片,希伯来的心沉下来,重得他喘气也费劲。   但他不愿意让严先生也见到这些,于是匆匆转过身,一边推动轮椅向外去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严先生,您先在外面等我下,我保证这里马上就会好……”   “希伯来。”严景林出声打断他。转动身体严景林将目光投向后方的希伯来,月光下,希伯来的眼眶中落着盈盈水光。   严景林忍不住叹息。   “希伯来,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这些。”严景林严肃说,“我们从来没有谁一定要保护谁的规则,我也不希望因为我身体的问题,而让你一直承担一切。如果遇见了麻烦,我们可以一起面对。而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一切。”   希伯来忍不住哭出来,哽咽说:“可是先生,我们的花枯萎了,您也被针对了,而我只能看着,什么也帮不了您,我们还有以后……”   “但是希伯来,花枯萎了就再种起来,院子脏了也可以清扫干净。还有,我也不怕被人针对。那些东西,都不如希伯来重要。”严景林平静地看向希伯来。   在这样镇静的目光之下,希伯来心中酸涩。   “我给您添了很多麻烦。”   “不是你,是那些作恶的人。人被恶人伤害,怎么还去责怪受害者呢?”严景林无奈摇头,“而且如果没有希伯来,我想我应该会更麻烦。”   轮椅“吱呀”停在靠近院子口的地方没有再往前一步,院子里气味仍旧那样难闻,杂乱的黑影落在地面,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垃圾的混合体了。   最难堪的部分已经摆在了眼前,然而会不会有更难堪的在后面谁也说不准。光是想到这里,希伯来就觉得疼痛难忍。   那是住着他的严先生的家啊。   希伯来深呼吸想要让自己静下来,可是太难了。   严景林伸出手拉过希伯来的衣领,将希伯来拽至身前,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在柔软触摸到额头皮肤的瞬间,希伯来感受到神的吻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神轻声对他说:“看吧,希伯来,我要在这些肆意横行的信仰之下亲吻你,作为我对它们的复仇,今天我将带走你。”   严景林伸出手握住希伯来的手腕,勾住希伯来的手指靠近心脏的位置。他看着希伯来,带着希伯来的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缓慢地划出一个“十”字。严景林慢慢说到:“在你愿意回到它们中间之前,你是独独属于我的。” 第122章 清理院子   心脏跳动,某一刻似乎要跳出胸膛。希伯来眼睛泛酸,可他舍不得挪开视线。   院子里散落一地的脏污,难闻的气味久久不曾散去,盘踞在院子里守着新占据的领土。这些家伙张牙舞爪的,到了别人家胡乱地躺下来不肯离去,非要主人家暴怒挥动扫把才肯挪动。   这一场故意为之的事故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位从街道上匆匆跑过,却又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人。   从所能观察到的一切里,希伯来认出挂在那人脖颈上的玫瑰念珠。   只有虔诚信仰教义并且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做弥撒的教徒才习惯于时时刻刻将念珠带在身上。   在很长的时间,希伯来将天主教与无上的圣洁对等,他诚心信奉主与主怜爱的教徒,作为主所属的一员,他与其他千千万万的信徒们一同跟随着主的指引生存。现在天主教的教徒们与赃物连在了一起,因为一场不合时宜的恋情。   希伯来有些难过,他人因为自己的信仰容不下希伯来,但严先生因为对他的爱而包容一切。   越是这样,那些将来可能到来的对于严景林的伤害就越是压在心头,成为希伯来沉重的包袱。   只有在此时此刻那些人性之中最冷漠残酷的地方才终于崭露头角,可这一切难堪却又在严先生的口中成为轻描淡写的一笔。   “走吧,希伯来。”希伯来听见严先生轻笑一声。   轮椅碾压地面,在细碎的声响之中,轮子碾过杂乱的道路向着门口而去。   希伯来就在后方看着他。   在微弱的月光下,前方缓慢穿行过院子中央的人沐浴着浅淡的月光,在暮色里隐隐约约的,如同藏在夜晚里于梦中相见的神的使者。   在逐渐坍塌的信念里,严先生为他撑起一个支点。   希伯来不由自主地跟随过去,经过严先生所走过的路,他走到门前,站在于门口等待着他的严先生身边。   “快去拿扫把吧,希伯来。”希伯来听见身边人轻笑,“怎么呆呆的?我们今晚可是有一个大工程呢。”   这语气轻快,听起来就像是要去建一栋了不起的豪华房子,而不是清扫院子。   希伯来带着鼻音笑着回答:“是指重建院子吗?”   “重建我们的家。”严景林说,“就当这是一次游戏吧,现在你需要先挖土然后收集土块建房子了。”   希伯来破涕而笑:“那我要建一栋楼梯很高很高的房屋。住在天空上。如果有人想要走到院子里,就必须先爬过楼梯。那时候他会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在爬楼梯,而是在爬山。”   希伯来这样说着,向坐在对面的严先生看去。前方一双温和的目光落在希伯来的脸上,那双目光似乎看穿了一切,看到了希伯来的难过、窘迫、愧疚,也看透了希伯来的爱。那双眼睛包容一切,容纳进希伯来,也接收希伯来所有的情绪。   希伯来的愤怒、不甘、埋怨也在此刻终于安静下来。   “那希伯来得加油了。”严景林认真地回答道。他顺着希伯来的话说下去,好像确定希伯来所说的确实可行,并且也刚好就是他们要将要去做的事情。   院子落了一地的花。   希伯来看着严景林走到院子中央开始清扫,他的动作很慢,坐在轮椅上的时候挥动扫帚并不方便,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想过放下。   希伯来拿了手电筒出来。由于法国电力局常出问题,手电筒成为家家户户必备的工具。只是一束光照出去,院子的狼狈立即展现在眼前。   到处似乎都是垃圾。看过去,远比希伯来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扫把接触地面,清扫的时候发出声响。后方,严景林的扫把轻飘飘的扫过去,并没有使太大的力气。在接连几次的挥动中他终于发现,太大力动扫把会把他的轮椅向着反方向带偏。   希伯来回头的时候恰逢上严景林再次不小心的一幕。轮子在反作用力的影响下“咕噜咕噜”向后跑,坐在轮椅上的严先生迅速而慌张地拍在控制的车扶手上,手里的扫把随着他的动作画出一个弧度。   希伯来忍不住走过去,来到严景林的身后扶住轮椅,在希伯来触碰到轮椅的刹那,严景林的腰背猛地停直,而后渐渐僵硬起来。   希伯来忍着笑意带动严景林跟他一起从这边角落开始打理起。   院子里的灯也坏了,新安上的灯被砸碎,碎渣掉落在地。希伯来看见的时候蹲下 身,忍不住可惜。   这盏路灯是他也一起帮忙挑选的。昏黄色的方形灯,光芒温和并不刺眼,在院子挂着的时候让人远远看着就觉得安心。   “再换一个就好了。”身后严景林说。他缓慢走过来,瞥一眼地上的碎渣,对希伯来说道。“只是希望装路灯的人别再挑一个良辰吉日才肯开始动工了。要知道,这项工作甚至根本用不着一天。”   但动工确实有讲究,比方说要遵守法国人的放假需求,工人也需要休假,以及,良辰吉日很重要。一个好的日子往往使工作者效率更高,成功率更大,幸运的话,工作者还拿到更多的工资。   因此过来装灯的师傅已经生生拖了大半个月。   希伯来忍不住笑出来。 第123章 事故   院子里的情况远比看到的还要糟糕,一些难闻的东西黏在地面难以清除。不得已之下,只能用水管整体冲洗。   “好臭好臭。”   希伯来站在门口拿着水管对着院子,水一冲出来,院子里的东西冲出一段距离。   难闻的气味随着水汽飘荡在空中。   希伯来受不了地屏住呼吸,扭头对着站在他后方的严景林说:“严先生,快快,快进屋。好臭啊。”   后方,严景林皱着眉用手帕捂住鼻子,抬头见到希伯来一幅饱受摧残的模样,好笑地拿出另一块手帕帮希伯来捂住口鼻。   水管发出震响,在寂静的夜里响亮得如同午夜的钟声,与之不同的是,这声音不像钟声只敲几下,而是一直持续着。   这样大的动静终于唤醒了待在屋子里昏昏欲睡的人们。住在街道旁的居民忍不住出门查看,由于声音太大,居民们很快就找到了声音的传出地。   “哎呦,好臭,发生了什么啊?”   居民们本来想上前看看的,然而刚一靠近立马又捂住鼻子退开了。   人群聚集在不远的地方,人们或是探出头或是踮起脚张望着。   有位耐不住性子的男士朝着院子大喊:“你们这是在干啥?怎么深夜吵啊?”   声音传到院子里,希伯来暗道一声糟糕。他回头招呼严景林,告诉他自己先出去和其他人解释一下。   院子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也要今晚打扫干净,否则等到明天东西都干透了,和地面黏在一起,那时将会更难清理,院子里也将持续几天地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希伯来心中叹息一声。他回头看了看坐在门口的严景林,朝着对方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出了院子。   院子外,居民们没有靠近,但当他们见到希伯来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好奇心的他们上前走了几步。   希伯来见到其他人走过来,脸色大变,慌张地制止。   他生怕满心好奇心的邻居们一定要去院子里踩点“雷”回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呀?”希伯来走近他们时,有人朝着希伯来大喊。   “额……”希伯来纠结着应该怎么说出口,他的目光扫过围观的群众。站在这里的都是和他相处了几年的邻居,从他小的时候就一直是他们了。直到自己和这里当初的孩子们长大,也都一直没有变过。   这些人爱八卦,有私心,也有喜恶,但都还保留着一些善良之心。   希伯来叹了口气,他准备坦白事情了。他抬起头,正准备说话,眼角扫过角落,就见着有两位观众超过了其他的人准备靠近院子。   希伯来眼角一抽,扭头朝着两人大喊:“别过去啊,小心踩着不好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啊?!”那边人大喊着,一边喊,一边脚下走得更快了。   就在刚刚他们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院子里面飞了出来,“啪”的一下摔在了地面。   这太让人好奇了。   人的家里能有什么危险东西呢?就看一眼,看完了就回去。   “别过去啊?很脏的!”   远处希伯来大喊着希望两人能够停下。   然而固执的大人们并没有听从,他们朝着东西的落点小心前进,准备靠近了那东西之后就远远看一眼。   这样总没关系吧。   后方的声音没能叫住他们,突然,一声响亮的声响从脚下传出来。前进的人停了下来。   听见声音的人站在原地,慢慢低头向下看去。他轻轻地挪动鞋子,感觉到鞋子有些粘。大感不妙的他轻轻抬起鞋子,缓慢朝着旁边挪去。   鞋子挪开之后,地面留下一个扁平的黑影。   他蹲了下来。   希伯来感受到一阵窒息,尤其是见到好奇心重的人低声靠近地上的黑影,看起来像是要好好观察一番的模样。   希伯来终于崩溃地跟围观的群众们解释了院子的情况。   围在四周的人听完希伯来的解释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里面突然一个人大声说:“糟糕!刚刚那俩过去看,现在还在盯着研究的不是就是那东西吧?!”   人群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在希伯来身上。   “啊……”希伯来迟疑地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这一惨痛的真相。   “快回来啊!那俩!”   “回来——”   “别碰那个东西啊!”   “碰了就不用回来了——”   “……”   还在院子外的两个人听见后方的人们在大喊,两人停下准备探寻的动作,回头朝后看了看。就见着另一边的围观群众们疯狂朝着他们招手。   “要不我们还是先过去问一问吧,看他们的样子,这应该是有什么重要消息要说的吧。”脱离了群体的人终于停下,站起身走了回去。   然而等到回去后,他们惊讶地发现所到的地方人们都在给他让位。   希伯来心情复杂地站在一旁,最终决定还是不说出有关于他们观察了半天的东西是什么的噩耗。   然而热情的群众们很是迅速地将真相告诉了回来的人,紧接着,回忆起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人受不住地抬腿朝着家里跑去。   人群探着头看着两人狂奔而去,颇有重量的身体颤动着,没忍住齐齐笑出声来。   经过这么一遭,大家奇异地对希伯来多了不少包容之心,人群开始指责过来捣乱的人。   “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能做这样的缺德事情啊。这究竟是谁做的?”   “唉,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来。这可不好调查呢。实在不行问问街道口的老板,咱们这条街上的人我看都不可能,毕竟大家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谁会做这样的事情呢?肯定是别的地方的。反正这里来来去去都要路过餐馆,不如过去问一问。”   法国的监控覆盖率极低,为了保护群众的隐私,只有少数公共领域有摄像头,并且禁止其他人查看。私人摄像头不允许对准街道,否则可能会引发法律纠纷。   理所当然的,众人都忽略了摄像头这一证据,陷入了寻找嫌疑人的困境之中。   “先把院子里清理一下吧,我可没办法跟你们走那么远找是谁干的,我就过来帮帮你们整理院子。”说话的是一位跛脚的男人,男人早年因为工作时候的机械伤害伤了腿,落下残疾,走路颠簸。   见到希伯来家中的困境,他不忍心地选择了留下来帮忙。   “那我们去找!”大伙儿都好奇那位做出这样事情的人究竟是谁,也不愿意让一个莫名的人玷污这条街上邻里之间的品德名声,大家相互看一眼,转过身留下希伯来和一些人打扫院子,他们则气势汹汹地走出了街道。   只有一些人家中还有家人,转身回到了家里。   夜已经降临,街道上却充斥着热闹的声音。 第124章 我要带走你   大多数的人都不会为其他人的厄运感到欣喜,住在这条街道上的人也是这样。过来帮忙的邻居们虽然对于希伯来与严景林的选择颇有谓词,可当大家看见院子里的惨状时,又忍不住义愤填膺地骂起过来搞破坏的人。   “真是缺德。”进去帮忙的人捂住鼻子紧皱眉头,这时候原本对聊天大有兴趣的人也不乐意开口了。周围都是臭熏熏的气味,浓度之大,一开口,仿佛就会冲进嘴巴和鼻腔似的。   为了不在院子里多留,过来干活的人动作迅速,一扫平日里的懒散,难得地体现出做事的效率来。   这在以往是不多见的,要知道在这个假期众多福利待遇极好的国家,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人们做起事情来都偏向于慢悠悠的。   只这一次除外,人们苦大仇深地盯着手中的扫把水管,和院子里固执的污垢做斗争。   这个时候冷嘲热讽的话是断然说不出来的,在微妙的同情中,居民们对待两人的态度竟也友好了很多。   一直到打扫结束,众人出了门,希伯来送他们出去,到了外面,人群中的一位妇人忍不住回头提醒:“最近你们可要小心一些,不行的话,就先住在朋友家吧,如果要安监控的话,可以对着自己的院子。我看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做过。就是不知道拿出来的证据,警方承不承认了。”   由于对隐私的看重,即便是有一些人在家中安装了摄像头对准了自己家的墙壁角落,如果有人闯进来,手里的证据仍然可能因为需要保护他人隐私而不被承认。   “我刚刚问过他们了,他们出去问过老板,那时候老板在屋里收拾,没看见。”围在院子外面的人说道,他们对于不能找到嫌疑人而懊恼。   “那这么一来,可就难找了啊。”人们叹气,“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无论如何,感谢各位的慷慨帮助。”严景林跟随着希伯来出来,对着门外的人道谢。“我来到这里不久,但仍然能够感受到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善良而真诚,我虽然身体不便,但仍有一些余力,如果哪一天大家需要我帮忙,不嫌弃的话请给我一个使力的机会。”   这一番话说得门外的人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人在最初听说希伯来和严景林事情的时候,难免没私下里说两句。他们没怎么和严景林相处过,印象里也只是一个孤僻的不好相处的人。在得知严景林和希伯来在一起后,他们的印象又变成了,孤僻的带坏他人的恶人。   现下这么一相处,再加上严景林如此客气而认真地道谢,居民们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很快,人们打着哈哈窘迫地说:“哪里的话,都是邻居,不用这么客气。”   这话出来,周围人立即反应过来,跟着一起附和着。   “是啊是啊,只可惜人没抓住,不然一定让他给你们两个道歉。居然做出这样可恨的事情来。”   “就是就是。”   “……”   一群人没说太多,听着严景林夸他们夸得不好意思了,最后热情地照顾希伯来和严景林以后有事尽管喊他们,而后就如同集体害羞一般“落荒而逃”了。   人群挤成一团远去,一直到他们走后,仍然能够听见小声的交谈声。   “唉,没想到这个小伙子人还不错。你说这谁干的啊?怎么连腿脚不便的人也好意思欺负?”   “可不是可不是,看这孩子客客气气的,不像个坏的,不过也是,感情这种事情能怪得了谁呢。”   “遇见这种事情了他们两个也还好好相处着,真不容易啊。”   “……”   在他们身后,严景林忍不住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笑出来。   希伯来站在一旁,还有着懵。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先生这样会说话的样子。   会是故意的吗?   处理干净的院子里不再充斥着难闻的气味,一些家里种植有植株的人甚至慷慨地送了些过来,固体熏香也被拿过来摆在了院子的角落。经过这么一打扫,院子焕然一新。   人群的喧嚣随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一同被夜晚的雾气遮掩,在热闹过后,这片地方再次成为其他人眼中“僻静”的角落。   然而与之前不同,在希伯来的心中,这个院子以及在院子后面的房子已经不再成为街道与街坊邻居之中的边缘,在某一个时间里,过于就在今晚,它们不动声色地融入了鲁伯隆这座小镇中。   希伯来兴高采烈地推着严景林进门,关上门的时候,希伯来忍不住走到严景林的身前矮下身说:“严先生,我感觉我们距离被大家承认不远了。”   严景林听见希伯来这样乐观的话忍不住想笑,但尽管觉得不大可能,严景林仍是温和地表达赞同。   “我希望一切如同希伯来所想的那样实现。”   希伯来顿了下,看向严景林郑重说:“那我希望严先生的身体能好,大家都能接受我们,我能和严先生永远在一起。”   灯光下,希伯来得额头上还落着汗,经过一场大汗淋漓的劳动,希伯来仍是精神十足的样子。大概是因为之前哭过这时候眼睛里也仍旧水润。混合着粼粼的光泽倒映出严景林的模样,如同一汪温柔的溪流。   “我保证。”严景林伸出手去握住希伯来的手,“我保证最后一条一定会实现。”   严景林收拢手指,握紧希伯来。希伯来的手上带着茧子,这双手如同希伯来本人一样总是带着暖意,掌心的热气在触碰到他人时拥有烫化一个人的心的力量。   严景林总是无法抗拒这样的温暖,他在最是困顿的时候遇见这样一个人,也在最是幸福的时候遭遇破坏。他清楚地知晓希伯来一定背负了更多的压力,在这个时候,人群散去,严景林忍不住拥抱希伯来。   如果主真的存在,那么此时此刻也一定见到了他们的决心。   请宽恕我们吧。严景林闭上眼睛,愿这一切平息主的怒气,在院子里的花重新盛开之后,他要彻底带走希伯来。 第125章 对峙   过来捣乱的人并没有被找到,然而这件事情却已经被希伯来熟识的人知晓。接连不断地电话再次到来,与之前不同,这一次大家没有再劝说希伯来,而是纷纷安慰他。   稍微有些情商的人是不会在这种时候惹人嫌的。克里斯汀娜说。   远在古德村的科尔顿也听说了这件事。暴脾气的科尔顿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给希伯来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科尔顿表示一定会过来。没想到的是,行动力十足的科尔顿打完电话没两天,就提着行李赶过来了。   科尔顿过来的时候,希伯来正在家中和卡尔森与克里斯汀娜谈话,卡尔森坚定地认为告密的事情是杰拉尔德做的,然而当他找到杰拉尔德的时候,杰拉尔德却否定了。   “他当时的样子那么心虚,不是他又是谁呢?而且平时只有他一副跟你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科尔顿靠近窗子外的时候就听见了这一句,当下站在窗子外面朝着里面的人喊着:“是哪个家伙?让我过去骂一顿。”   希伯来这才震惊地发现科尔顿竟然来到了他家。   炎炎夏日里,科尔顿头戴一顶草帽,日光从科尔顿的后方照射下来,看过去的时候,屋里的人忍不住闭上了眼。科尔顿的身后背着大大的画板,将他的身形凸显得小了许多,肩膀上还挂着一个背包,看起来并不很重。这个样子像极了以往他们出去写生时候科尔顿的样子。   “嗨,又见面了。”科尔顿朝向严景林打招呼,“我说你们的速度也太慢了,这么久了事情都没解决,还是得靠我。”   说出这句话的卡尔顿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他抬起手摇了摇自己的是手机,这个动作令卡尔森当即跳起来。   “你找到了吗?是杰拉尔德吗?就是他吧。我看除了他也没谁了。”卡尔森语速极快地说,他站起身走向门口,“快进来快进来,喝杯水慢慢说。”   卡尔森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热情,他在这位突然到来的人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干大事”的气场。   这一定是个绝顶优秀的自己人。   克里斯汀娜见到科尔顿也提起了精神,凑过去问他知道些什么。   旁边人一坐下就谈得热火朝天,希伯来坐在严景林身边。   偶尔谈到一半的时候,科尔顿跟卡尔森抱怨:“希伯来的动作太慢了,慢吞吞的根本没有效果,还是应该我来。”   这话说出口立即得到了卡尔森的深切认同。卡尔森早就恨不得上门去拽住杰拉尔德的衣领问个究竟了。随后正在谈论的两人一同望向坐在桌子对面的希伯来,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   “太优柔寡断了,希伯来。”这一次,克里斯汀娜也不帮忙了。   救命。希伯来扭头向严景林看去,企图寻求帮助。   却见着旁边的严景林无奈地笑笑,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希伯来的头发对桌子另一边的人说:“毕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好在有你们。”   这话很是受用,起码在严景林说完后科尔顿的脸色立即就好看了许多。   他雷厉风行地说:“既然如此,我们快去找杰拉尔德吧。”   “等等,我们什么也没有……”希伯来试图让其他人保持理智,如果空口无凭的话,去找到人也没有用。   “谁说空口无凭了。”科尔顿打断希伯来的话,他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来,“看到了吗?”   照片上是树林和明亮的月亮,惊鸟从树梢飞起,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角落里模糊的两道身影正在朝着山下走去。   仔细一看,正好出现在灯光下的正视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和另一个正从山上下来,杰拉尔德走在前面,身上穿着运动服,白净的球鞋上沾着泥土,另一个走在他的身后。照片上另一个人的身影已经看不太清晰了,但杰拉尔德却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了照片上面。   “看吧,这个照片的日期也还有。这是之前山下的居民想要拍夜晚的时候一不小心给拍下来的。”科尔顿不服气地说,“那个时候上山,还正好在他们下山之后就出现了问题,还和你有嫌隙,不是他又会是谁呢?总不能是他的同伴吧?”   见到这张照片,严景林的脸色才冷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接过科尔顿手中的照片,观察下山的杰拉尔德。   旁边的卡尔森在科尔顿拿出照片的时候就已经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诧异地跳起来大叫说:“你有这种证据怎么不早拿出来,早拿出来我们立即就去找杰拉尔德了。说起那个坏家伙就生气,他就根本不做一件好事的吗?”   随后卡尔森从桌子边一跃而起,伸出手去拍拍科尔顿的肩膀高兴地说:“你真是来得太及时了,我们的行动简直就差你了。”   “当然。”科尔顿骄傲地仰起头。   屋子外,太阳将街道变成了蒸炉,这时候大概是没有人愿意出门的。然而今日准备出门的人却并不受这天气的影响。克里斯汀娜在她的姐妹群里询问杰拉尔德的电话,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们起码算是有了一些证据,不能再让杰拉尔德逃脱了。   卡尔森和科尔顿两个人一拍即合,在路上交谈着一会儿要怎么样让杰拉尔德坦白。   相比于其他人各忙各的,一副准备随时冲锋上阵的样子,身处事情中心的希伯来和严景林反而是最镇定的。   一路上希伯来都很是沉默。   在即将到达杰拉尔德家附近的时候,严景林转过身询问希伯来:“害怕吗,希伯来?”   希伯来在这个问题后沉默了。   要将一切摊开说,那就意味着同时也要接受对方可能说出口的所有难听话,希伯来早已经习惯,他担心的是杰拉尔德会怎样说他的严先生呢?   希伯来忧虑着。   他思索了片刻,犹豫着嗫嚅说:“严先生一会儿可以在外面等我吗?我会把一切解决好的,或许根本用不着您出来……”   “你在担心什么呢,希伯来?”严景林严厉制止了希伯来将要说下去的话,“我们或许还会面对很多次这样的情形,你要每一次将我推开,然后自己一个人承担吗?”   深深叹了口气,严景林望向希伯来轻声说:“你看到了吗?希伯来,这里有这样多过来帮助你的人,我,还有你的朋友们。我们就在你身边,现在,以及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值得去争取和尝试,不管结果如何,起码也要试一试。”   “可是,可是……”希伯来皱着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眼中满满载着忧虑。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这道声音就这样闯进希伯来未尽的话中,揭开他最害怕的部分。   “看吧,是希伯来——以及那个被赶出国才独居的、该死的同性恋瘸子!” 第126章 讨说法   “你这个混蛋家伙再说一遍?!”卡尔森当即暴怒,撸起袖子朝着杰拉尔德和查塔姆的方向走过去。   说话的人正是查塔姆。   他横眉冷眼看向聚在一起的四个人,脸上带着从嘲弄的表情。   这样子实在惹人发火,希伯来的怒火也随着他脱口而出的话达到了顶峰。   “道歉。”希伯来拉动轮椅向着克里斯汀娜的方向挪了挪,确保有人护着严景林之后,冷眼朝着查塔姆和杰拉尔德的方向走去。   今日的查塔姆穿着运动服,看起来就要和杰拉尔德一同出去玩乐了,大概是没想到半路被拦截。杰拉尔德的脸色难看极了,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看着希伯来和卡尔森走过来,今日的行程私要被打扰,他不耐烦地说:“少说两句,查塔姆。”   查塔姆并不服气:“我又没有说错,这两个家伙竟然在我们的小镇里做出这样丢天主的脸的事情,难道不该被谴责吗?”   杰拉尔德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不再说话,抿嘴皱眉,一副冷峻的模样。然而这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多么有魄力,在希伯来和他的同伴们看来,杰拉尔德更加刻薄了。   查塔姆的怨气很深,他看着希伯来气愤地说:“明明之前我都没有十分讨厌你的,在过去你还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我做弥撒时经常看见你,因此即使杰拉尔德讨厌你,我也从没说过你的坏话,也没做过讨你厌的事情。但后来为什么要改变?你就因为一个外来人背叛了所信仰的教义?而且,最近你都不去教堂了。”   查塔姆指责说:“你简直像被撒旦引诱得自甘堕落的可怜人。”   “哈?所以你以什么审判他?主吗?”科尔顿冷笑一声从后面站出来,他一向嘴皮子利索,在学校里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人吵得过他,现在对上查塔姆,一下子被点燃火气的科尔顿更有说话的欲 望了,他冷嘲热讽道,“天哪,快看,这是主最爱的教徒呢?竟然享有主赐予的名义去做不团结他人帮助他人的事情。”   科尔顿故意用着夸张的语气诵读:“主耶稣!世人的善牧!你降临世上,是为寻找迷羊,使他们得救。你有曾召宗徒们做渔人的渔夫。我们恳求您,召选那些热枕慷慨的青年做地上的盐、世上的光。”[1]   诵读完毕,科尔顿大声拍掌,冷笑着对查塔姆说:“哦。热枕慷慨的青年,就是你吗?查塔姆。”   这样一番话下来,走过去正怒火上头的希伯来和卡尔森也忍不住想笑了,攒起来的火气被科尔顿一番话平息。   只余下站在对面的查塔姆,听出了科尔顿话里的嘲讽,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气得脸颊通红。   严景林轻咳一声,平静地看向查塔姆说:“我以为只有没有教养的人才会攻击别人的身体,所以这就是您的教养吗?并且以你所信仰的主为名,为你的无礼光荣化,你是认为你所信仰的主会欣赏你的行为吗?”   “主当然不会!”查塔姆听不得任何人质疑主,他当下回答,听见严景林的话,更像是一根刺一般扎进了心里。   他思索了下,忍不住反驳说:“我是为了惩罚不信仰主的人。”   科尔顿“扑哧”一声笑出来,对卡尔森说:“卡尔森,快给他一拳头,告诉他,这是主为了让我惩罚没教养还傲慢的逆教徒。他竟然擅自行使主所特有的权力去对待他人,并且完全不觉得自己伤害他人的事情是错的。主没有教你爱世人,团结他人吗?还是说,你根本没背过教义?真是笑掉大牙,你是个什么家伙,嘴皮子利索的尤达斯吗?”   “你、你……”   “砰”的一声,卡尔森的拳头落在了查塔姆的肚子上,这动作把杰拉尔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着旁边挪动了两步。   查塔姆也惊呆了,他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卡尔森,伸出手指指着卡尔森说:“你、你竟然在主的土地上做出这种事情来?”   竟然这样直接地打人。   “那是替我打的,等同于我打的。”希伯来上前一步,盯着查塔姆看。   他的视线落在查塔姆身上打量着,沉沉的目光看起来就像是在挑选下一拳头揍过去的地方,以至于查塔姆警惕地站起来后退了一小步。   他咬着牙紧张问:“你想干什么?”   查塔姆的样子看起来实在紧张,全然不复刚刚的嚣张气焰。杰拉尔德站在旁边被反抗的希伯来惊住,一时间也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既然希伯来打过了,那么再替我打几拳吧。”严景林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对上查塔姆震惊的目光,严景林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可不信天主,那么一个走在歧途上的教徒揍你一拳,我揍你很多拳,应该也算合理吧。”   “哈哈哈哈,这太合理了。我也不信天主,我信戴高乐将军[2]。”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科尔顿大笑说。   “好了,你们难道要在这里打架吗?”杰拉尔德咬牙说。   “我们并不想。”希伯来皱眉,“我只想让他对严先生道歉。”   希伯来的话让身后的严景林愣住,在科尔顿打趣的口哨声中,严景林向希伯来望去。   他只看见了一个背影。在过去的时候,希伯来还站在原野上被杰拉尔德说得哭起来,那时候,希伯来仍然需要严景林保护,现在,希伯来已经站在了他的前面,就在他身前,他强势地为自己要一个道歉。   严景林忍不住想要笑起来。   太可爱了。他想着,这就是他的恋人吗?   “严先生没有失礼地对待过别人,也从未做过伤害他人的事情,他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度假,请你为自己无端的猜测和指责向严先生道歉。”希伯来目视查塔姆,第一次以强硬的姿态说,“当然,你也可以拒绝,但是我会揍你的。”   希伯来抬起眼转向旁边的杰拉尔德,定定地看了杰拉尔德一眼,而后又转过头来,看向查塔姆,“而且你要知道,我们有四个人,你们只有两个。”   查塔姆、杰拉尔德:……   科尔顿和科尔森以及克里斯汀娜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科尔顿小声感叹着:“希伯来真是可爱得不像话啊。”   他身旁,严景林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   [1]天主教祷词   [2]法国铁血将军 第127章 杰拉尔德的道歉   如果杰拉尔德和查塔姆对于希伯来有一丝的了解的话,就会知晓希伯来说的话不过是吓唬人的假话。然而不论是杰拉尔德还是查塔姆,对于希伯来都不甚了解,因此尽管除了他们其余人都心知肚明,但杰拉尔德和查塔姆仍是感受到了威胁。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卡尔森真的会揍人。   “我道歉。”查塔姆憋屈地说,他不太情愿地看向后方的严景林,在目光相接的时候,眉眼里透露出难受,显然,这样的道歉让他实在无法忍受。   众人都看出了他的不甘心,科尔顿冷哼一声,威胁地盯着查塔姆。   站在附近的卡尔森见状也稍稍走近了些。   查塔姆心道糟糕。这两个人,一副如果不立刻道歉,下一秒就会过来群殴他的模样,查塔姆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识时务。   他看向站在旁边的杰拉尔德,试图最后挣扎一下,难道就要这样道歉吗?查塔姆满心纠结,他不愿意向叛教徒道歉,显得他输了一样。但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妙,那么就让杰拉尔德告诉他该怎么办吧。   “好了,道歉吧,查塔姆。”杰拉尔德脸色很是难看地说,大概从未这么憋屈过,杰拉尔德目视希伯来,深深地盯着希伯来看了一会儿。这目光说不清意味,但在这种境况下,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在不服气。   “你想怎么样?”卡尔森上前一步挡住杰拉尔德的视线。他甚至晃了晃拳头,表明威胁。   这样的情况下,查塔姆终于明白自己确实没有胜算,只得嗡嗡地说了句:“对不起,两位先生。”   在查塔姆道歉之后,杰拉尔德竟然也跟着道歉,然而他从见到希伯来一众开始,甚至没有多说几句话。   这与杰拉尔德以往在学校里趾高气昂的表现相差太大,简直让人觉得判若两人,也让卡尔森更加怀疑事情的暴露源于杰拉尔德。   “那么,杰拉尔德。”希伯来上前一步,以往的时候,希伯来总是尽量不凑到杰拉尔德身前,他对无意义的争吵并没有兴趣,但这一次,他站了出来。希伯来将照片摆在了杰拉尔德跟前,问,“我想请问你,我和严先生的事情,是你发到网上的吗?”   查塔姆在听见希伯来问题的瞬间抬起头来,惊诧地看向希伯来:“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不相信的查塔姆低头去看照片,然而照片上古德村树林的指示牌,以及杰拉尔德的身影都是那样清晰地存在着。   “不,不……”查塔姆震惊地朝着杰拉尔德看去,他的脸上呈现出不可置信的痛苦,“告诉我,不是你,杰拉尔德。我知道你虽然傲慢,但也只是嘴上说话难听,不是个暗地里伤人的人。”   查塔姆的声音越来越轻,在杰拉尔德的沉默中,他的声音渐渐失去声响。最终沉默了下,查塔姆问:“不是你对吗?杰拉尔德。”   “不是。”杰拉尔德说。   “不是你又是谁呢?”卡尔森大声质问,“刚好就在你去古德村的出事,刚好就在你下山之后的第二天事情暴露。你见过你现在的样子吗?再次见到希伯来的时候,你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气焰,实在是因为你做了无法原谅的错事吧?”   “我做了什么?”杰拉尔德抬起头突然声音尖锐起来,他不甘心地说,“而且这件事情确实不是我做的,并且,如果真的被人告发,要是你们不做这些事情,又怎么变成这样呢?”   杰拉尔德大声嘶吼,他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让他看起来像接在鼓风机后面的气垫。   查塔姆站在一旁看看希伯来又看看杰拉尔德,他看起来纠结极了。一方面是教义,一方面却又是另一种性质的德行,这两样让他分不清主会更重视什么。但杰拉尔德确实是他的朋友。   查塔姆庆幸杰拉尔德说不是他,那么只要杰拉尔德这样说了,他就愿意相信。   “我相信杰拉尔德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那杰拉尔德你知道是谁做的吗?”查塔姆问。   这句话之后,杰拉尔德的表情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是说不出来吗?”卡尔森冷笑,“因为就是你吧?”   “我不知道!”杰拉尔德咬牙说,他的一双眼睛狠狠盯着卡尔森看,似乎要将卡尔森吞进肚子里,“我说了,我不知道。我不过是上山玩迷路了,下山的时候有些晚。”   杰拉尔德深呼吸,他渐渐在其他人的注视中冷静下来,抬起头目光穿过卡尔森,直视着希伯来,杰拉尔德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没有做过这件事。”   科尔顿气急,他忍不住破口大骂,话语之间极为难听,以至于其余人想插嘴,却发现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杰拉尔德站在原地,并没有反驳。   这样的举止,让站在他身旁的查塔姆也忍不住眼神复杂起来了。   查塔姆忍不住问:“杰拉尔德,作为你的朋友,我这样了解你,也深知你绝对不是受了委屈就能忍受住的人,那么请你不含欺骗的告诉我,他们的事情真的是你揭穿的吗?”   说完这些话,查塔姆紧盯着杰拉尔德,他紧张地手握拳,生怕自己听见朋友说出肯定的话语来。   然而杰拉尔德只是摇摇头,表情看起来却更痛苦了。   查塔姆也跟着难受起来。   “告诉我吧,杰拉尔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担。如果不是你,我将由衷地松口气,如果是你,就像刚刚你带着我道歉一样,我也会和你一起向他们道歉。我仍然不觉得同性恋是对的,但我们不能这么做。”查塔姆祈求说。   事情似乎又陷入了僵局,科尔顿已经气得骂累了。卡尔森在一旁撸袖子,似乎不准备多说了。希伯来站在杰拉尔德的身跟前,就这样目视着杰拉尔德。   这时候,严景林终于开口,他轻声说:“你看到你的朋友了吗?”   在这个时候,为朋友感到痛心,为违背教义的偏袒感到痛苦,却仍然不肯走开的,还是查塔姆。   这个家伙并不讨人喜欢,甚至无礼粗鲁,但起码对待朋友却是真心的。   严景林轻声说:“比起你,他看起来更痛苦。”   “是我。”杰拉尔德叹息,直起身承认道。 第128章 有始有终啊,杰拉尔德先生   “我很抱歉。”杰拉尔德垂下头。他身躯佝偻着像是希伯来花田里枯萎的向日葵茎秆,整齐的头发垂落下来显得凌乱。   以往他的腰背总是笔挺,下巴微微抬起,发型总是梳理得整齐,给人一种神气的感觉。现在,弯下腰的杰拉尔德看起来矮小了许多。   查塔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这样的杰拉尔德本应该让人觉得解气,然而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笑出声。希伯来面色冷峻,只是盯着杰拉尔德看,一言不发。这个时候看过去,竟也带着一丝严景林的气势。   旁边的卡尔森冷哼一声,仍旧有些不满。他没有忘记杰拉尔德之前的否认,如果他们紧咬着不松口,只怕早已经被杰拉尔德糊弄过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希伯来不解,实际上,他从未理解过杰拉尔德对他的恶意。   杰拉尔德张张口,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悻悻地说了句:“抱歉。”   “只是抱歉吗?”科尔顿不服气地说,他从刚刚见到查塔姆和杰拉尔德开始就对两人的反应很是生气了,这两个家伙都是傲慢自大的家伙,以着自己的喜好随意伤人,丝毫不考虑其他人的处境与心情。如果这次不是他们找上们,只怕查塔姆和杰拉尔德都不觉得自己犯了错。   杰拉尔德再次低下头。这一次,站在他身旁的查塔姆没有再帮他说话。   街道上走过行人,看见一群青年围在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们猜测着这里发生了什么矛盾,远远地盯着这里瞧,却并未靠近。这对于杰拉尔德来说是难受的,因而杰拉尔德将头埋得更低了。   某一刻整齐的头发散落,像是路边随意生长的杂草,只在这个时候,杰拉尔德和其他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以至于希伯来竟也看不出多少分别。   “那么来帮我整理花田吧。”希伯来开口说,“虽然不是你捣毁的,但是你多多少少也给我制造了些麻烦。”   “啊。”杰拉尔德站直身体,低低地应了声。   “所以确实不是你吧?”   “当然不是!”杰拉尔德恼怒地说,他抬眼向着希伯来看去,待望过去,却见到了希伯来带着笑意的脸。一时间杰拉尔德愣在原地。   然而很快,希伯来就转过身高兴地走向严景林,他走到严景林的身后接过轮椅的掌控权,推着轮椅重返回家之路。   在他后方,大获全胜的卡尔森和科尔顿勾肩搭背,相互击掌庆祝这一次的成功。克里斯汀娜则是和她的小姐妹们报告起战况及结局。   只余下查塔姆和杰拉尔德沉默地走在后方。   在经历这一切之后,查塔姆原本的气焰全然消失,甚至带上了一丝微妙的羞愧。如果不是因为答应了不会舍弃杰拉尔德,大概他会立即转身而逃。   左右逃不了的查塔姆将目光投向了走在最前面的严景林和希伯来。   最前面,希伯来正在和严景林说悄悄话。   “严先生,我觉得我们亏大了。早知道今天来,院子应该留着给他们一起打扫的。”希伯来说。   “唔……”严景林思索了下,迟疑说,“或许?不过现在院子的味道似乎已经散干净了。不然我们可以让他们住在院子里,睡一晚试试看。还能帮忙看是谁来捣乱,就当人形监控器了。”   “噗哈哈哈哈。”希伯来忍不住笑,“还是严先生的方法好,现在好亏。我们只剩下花田没有完全打理好了。”   希伯来这么说着,脸上却并没有遗憾的样子,显然他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只是这个玩笑开出来,前面的人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并且认真建议说:“或许向日葵没有了,希伯来还想种些别的?”   两道笑声从后方传出来,走在中间科尔顿听见这句忍不住幸灾乐祸地上前提议:“我看葡萄就很好,让他们去搭架子种葡萄。好让他们也明白一下,自己究竟给别人带来了多么大的麻烦。”   卡尔森却不同意种葡萄,他提出了新的想法:“还是种瓜吧,又实用,可以上餐桌,而且最重要的是它们都很重。”   卡尔森扭头威胁地笑看着杰拉尔德,问:“花田里可不剩下多少向日葵需要处理了,所以你一定会帮希伯来把种子也播种的吧?”   杰拉尔德:……   “嗯。”   查塔姆目露同情,伸出手拍拍杰拉尔德的肩膀,安慰说:“别担心,我会帮你的。只是播种而已。”   “还有收成的时候你也会来的吧?”科尔顿回头朝着杰拉尔德微笑,“毕竟做事要有始有终嘛,杰拉尔德先生。”   查塔姆、杰拉尔德:……   “我知道了。”杰拉尔德痛苦说。   在这声回答之后,希伯来低头对严景林高兴说:“严先生,我们现在有两个工人了!”   “不错。”坐在前面的严景林点评。“再等等的话,说不定队伍会壮大。”   “啊。”希伯来迟疑,“那还是不那么着急壮大吧,总觉得这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事。”   要知道,过来做苦力的可都是找他们麻烦的人。请千万清醒一点啊,严先生。   “那起码先把在院子里丢垃圾的苦力预备役找到吧。”严景林平静说,“毕竟他已经早早预定了队伍名额。”   杰拉尔德和查塔姆走在最后面没有听清前面人的讲话,但在某一瞬间,两人抬起头看同时感受到后背一冷。   炎炎夏日,几人穿行在街道上。   卡尔森仍旧那样不解风情,尽管克里斯汀娜想和他说些什么,但和科尔顿一见如故的卡尔森一路上都在问希伯来在古德村的经历,以及科尔顿在古德村那么久,古德村哪里好玩。   三人并排走着,克里斯汀娜放弃挣扎听着科尔顿一起讲述在山上打猎画画,和休伯特学习修枪的经历,很快,克里斯汀娜也跟上了话题,忍不住问起科尔顿到古德村的缘由以及过去的经历。   最前方,希伯来和严景林自成一个无法插 入的小空间,有说有笑。   查塔姆走在最后方,心里默念着忏悔经。他的目光幽幽落在希伯来和严景林身上,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小声喃语:“究竟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呢?”   明明被人排斥着、教训着。   主究竟是如何想的呢? 第129章 幼稚鬼   原野上的花经过一次蓄意的破坏之后早早败落,原本能够开放到八月底甚至九月中旬的花,现在只剩下枯枝烂叶。   杰拉尔德曾经是见过这里的花的,那时候,花田里的花正是开得傲然的时候,即便是硕大的花盘也没能压弯花枝。那些花将一片绿色的原野点缀成灿烂的模样,从山坡下顺着生长,几乎爬上山坡。   如果有人从山坡上向下看去,就是遍野的向日葵。   另一头是浅紫色的薰衣草,在向日葵花田的另一头安静地随风舞动,只要看过去,就是一副静谧地模样,不被任何人打扰。只有风能够参与它们地聚会。   现在还没走过去,就已经能够看见枯黄的叶子了。花田里的花寥寥无几,已经无法担负起“花田”的名号了。远处的原野似乎也能够望见,因为前方不再有遍野的花遮挡,这片地方终于再次被绿色占领,除了绿,就是枯败的黄。   然而这并不能让人开心起来,杰拉尔德似是被这样的场景震撼住,凝望着这片花田没有说话。   前方卡尔森和科尔顿也沉默下来,克里斯汀娜垂下眼睛,不忍看着这一切。   只有希伯来还是笑着的,他说:“别看这里空了,但之前还是有很多花的,虽然有人破坏了一些,但多数我都拿去卖了。而且今年我也没有亏损,只是小赚了一些。但绝对不是什么大问题。”   “怎么可能不是大问题?”杰拉尔德小声反驳说,他抬起眼睛心情复杂地看着希伯来。   然而希伯来却只是笑着,脸上不带任何痛恨与愤怒,这让杰拉尔德无法理解。   “啊,真的没事,而是摘薰衣草的时候,严先生也去帮忙了。严先生还一边摘一边打喷嚏哈哈哈哈。”希伯来想到那时候的场景就忍不住笑出来。   严景林无奈看过去:“别说我了,居瑟普叔叔也打喷嚏了。只能说这是花的原因。”   “可是我和凯蒂尔就没事。”希伯来反驳说。   向日葵花田出事后,为了防止另一头的薰衣草花田再次遭受破坏,希伯来只能下决定早一些将薰衣草采摘售卖。因为和以前的客户约定的时间有差异,有时候甚至不得不进行打折及降价。但不管怎么样,花田里的花除了那些损坏的,也总算是平平安安采摘完毕并且全部售空。   在繁忙的时候很难找到很多帮忙的人,严景林和凯蒂尔也跟着来帮忙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大概因为一天之内吸收了太多的花粉,居瑟普和严景林到了后面总是忍不住打喷嚏。好在也只是打喷嚏。   奇怪的是,花田里来帮忙的人只有居瑟普和严景林是这样,其余人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形。以至于大家一边忙着采摘花田的花朵一边好笑地看着居瑟普和严景林抱起花打了个喷嚏,把怀中的花“吓得瑟瑟发抖”。要不是这些花朵跟着希伯来多年,到底是耐吓,要不然真要吓得“头都掉了”。   “那是因为你和凯蒂尔经常接触,你是花田主,凯蒂尔是花店的老板,如果连你们也打喷嚏,只怕就得改行了。”严景林说。   “改行吗?”卡尔森听见这个就精神起来了,“如果希伯来要改行可以跟我们去做木工嘛。而且你可以在上面钉很多钉子,看谁晚上过来捣乱,扎他一头。”   “噗”克里斯汀娜和科尔顿忍不住发笑。   “来学画画也好啊,实在不行跟着休伯特学打猎,可比种花安全多了。一个不用出门,一个让别人不敢进门。”科尔顿起哄说。   “饶了我吧。”希伯来哭笑不得,“我只是一个将就会种花的普通人。”   “普通人可没你大胆。”查塔姆忍不住说。他惊诧于希伯来的乐观,看着希伯来样子还好也忍不住松了口气,但前面还需要整理的花田却让查塔姆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在过去的时候,查塔姆只是单纯的反对同性恋,他遵循教义的规定奉行主的旨意为一切的行为准则,但当真的遇见违反教义的人时,他也只会开口痛骂,做不到毁坏他人的心血。   主如果对万物都持有爱,也一定反对这样。   前方,希伯来蹲下身,拾起草地上的一个烟头。   原野上的杰拉尔德看见希伯来的动作沉默了。他站在后方,望见希伯来平静的动作,复杂的滋味用上心头,由于太难分辨,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望见严景林推动轮椅走在希伯来的身侧帮忙,那一双修长白净看起来没有干过活的手捡起地上的枯枝,指尖沾染灰尘,黄褐色泥土蹭上衣服留下痕迹之后,杰拉尔德才反应过来,询问:“我要做什么?”   前面的希伯来抬起头,望向面前的大片原野,扭头对杰拉尔德不好意思地说:“啊,就是把花田里的枯枝都清理干净。”   可放眼望去,遍地都是枯枝烂叶。   科尔顿随便走进花田,“咔嚓”一声,踩断一根被太阳晒得干枯的向日葵花茎。碎渣留在地上,花茎也断成了几根。   “……这没搞错吧。”杰拉尔德扭头望向查塔姆,只见着信奉天主的查塔姆闭上了眼睛开始在额头画“十字”。   杰拉尔德无语地转回了头。   这个时候找天主,是准备让主来捡花枝吗?   “敬爱的无所不能的天主,我求你,以你的圣宠,指导我们工作。愿我工作顺利,也愿我的同事不要乱踩乱踏,增加我的工作量。我的行为是为爱主而开始,又以荣主而结束,因我们的教。阿门。[1]”   “咔嚓。”   查塔姆的动作一顿。   “咔嚓、咔嚓、咔嚓……”   查塔姆和杰拉尔德一同抬起头,脸上带着受不了了的表情,对着前面在花田里笨手笨脚、胡乱走动的卡尔森和科尔顿大喊:“你们就不能小心点儿吗?”   最前方,科尔顿和卡尔森玩起来了,欢乐地踩碎地上的枯枝。   “快看快看,一踩就碎,很好玩啊!”   “我绝对是一分钟内踩得最多的。”   “我不信,让我来。”   查塔姆和杰拉尔德相视一眼,彼此发现对方额头青筋跳动。   两人看一眼后默契地朝着花田里的两个“儿童”骂道:“你们还是什么幼稚鬼吗?!快给我出来!”   杰拉尔德和查塔姆凶狠地朝着花田跑去。   卡尔森和科尔顿一看,两人抬腿就跑,踩碎一地枯枝:“救命救命,是撒旦来了,主快救我!啊啊啊,查塔姆跑得好快,杰拉尔德你跑得太慢了。”   “滚蛋!”   后方,靠谱的克里斯汀娜一脸看不下去的表情。   “这明明都是一群幼稚鬼男生,谁都没有很成熟。”   希伯来和严景林望向前方在花田里乱跑的四个人,忍不住一同笑出声。   “大家精力都很好啊。”   -   “都怪你们踩碎了枯枝,主会斥责你们的。”   “咔嚓。”   “啊啊啊,我很抱歉,伟大的天主!”   “哈哈哈哈,查塔姆也踩到了啊。”科尔顿大笑。“卡尔森你快看!”   “查塔姆,这个时候只要追过去就好了,还是不要向天主祈祷了。”   “杰拉尔德你怎么也这么说?!”   “但是主也没能让你避开枯枝啊。”   “……可恶。”   --------------------   [1]参考天主教工作前念的祷词 第130章 你们这对可恶的情侣   自花田里的花消失在原野之后,这篇僻静的地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原先喜欢过来看花的人也渐渐消失在原野之间,他们更喜欢有着其他美丽花朵的公园,而不是四处都是枯枝败叶的地方。   原野间只余下希伯来一众人,每日来到花田里打理,花田里的枯枝被捡了出来,土也翻整过,不像过去一般坑坑洼洼。   杰拉尔德和查塔姆意外的可靠,杰拉尔德提前结束了实习工作,查塔姆也来到了花田里帮忙,在连续一个星期的共同劳动下,杰拉尔德和大家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希伯来,你明年要种什么呢?”休息的时候,卡尔森坐在田埂上问希伯来。   田间七个人错乱着坐下来,被太阳晒了整整一个夏天的土呈现出干枯的黄色,中间裂开一条条缝,蜿蜒地从一头伸向另一头。   长高了的野草将他们包围,浓烈的绿色染遍了每一个地方,只留下一群青年坐着的空地落下鲜艳的色彩。   希伯来低头看着地上,这个问题他和严景林一起讨论了很久,但都没有个结论。希伯来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忧虑,在卡尔森问出来的时候他迟疑着,露出犹豫的表情来。   “希伯来想找一个比较坚强的植物,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吗?”严景林换了说辞,道出希伯来的想法。   然而在座的人是实实在在看到花田的情景的,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严景林的意思。   “……仙人掌?”查塔姆迟疑说。   希伯来流汗看过去:“这里也不是仙人掌适合生长的环境。”   “只要是花,都很容易被摧毁吧。”查塔姆大实话地说,“或者应该改种树。”   “喂,查塔姆,这两个差别也有点儿过于大了吧。”杰拉尔德也忍不住出声吐槽。   “你想过换个地方生活吗?”杰拉尔德看看希伯来,目光扫过坐在一旁拿着帽子给自己扇风的科尔顿,“就像他一样。”   “一样?什么一样?我才不是因为喜欢男生才换地方住的。”科尔顿听见杰拉尔德的话瞪了他一眼。   “什么?你是因为喜欢男生被赶出来的?”查塔姆惊诧大喊。   科尔顿:……   “不是不是不是!”科尔顿暴躁地收起扇子,坐直身体瞪着查塔姆和杰拉尔德说,“是因为被人纠缠得烦了。”   “那他现在……?”希伯来忍不住看过去,在希伯来离开之前,过去找科尔顿的那个男人还在,后面希伯来回来后陷入困境,自然也无暇顾及其他,他甚至来不及问科尔顿的情况。   那样一个相当执着的人,过去古德村的时候大概也抱着一定会成功的念头去的吧。   “他走了,被我赶走的。”科尔顿说,他的目光抬起来,错过其余人的注视,落在远处的野草地面上。“你们应该能明白吧,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哪怕费尽了心力,也不会成功。”   就像无论追逐着科尔顿的人多么努力,如何费尽心思地向科尔顿表达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心意,但科尔顿就是不会接受他,也像是不论希伯来和严景林怎样向众人表现他们的无害与友好,城镇之中总还是有像夜晚闯进院子里的那些人一般的固执之徒。哪怕随着时间的推移,政 府的态度日渐宽松,但这些人也固执地拒绝被这种暧昧的态度同化。因而城镇之中滋生了暴力与破坏。   “但花应该被幸免的。”杰拉尔德出声说,这几日他帮着一起照顾花田,从未干过这样“粗活”的他几乎快要受不了,只但希伯来全然看不出来半分的不耐,甚至于严景林。   那位坐在轮椅上的人也是这样耐心地做着一切,这让杰拉尔德感到有一些羞耻。为破坏了这里花田的,当初同样是因为看不起同性恋而来搞破坏的人。   杰拉尔德垂下眼睛,他突然之间极其希望希伯来能好好地留在鲁伯隆,或许大家都应该过来看看,这个家伙只是过着自己的生活,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这句话之后,原野上陷入一片安静。   直到希伯来突然一声:“这句话真不像是杰拉尔德会说出来啊!”   “啊?”杰拉尔德反应过来抬起头愤愤瞪着希伯来,“你这个家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唉?”希伯来大惊,“没有啊,明明在夸奖的,这只是表明杰拉尔德宽容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就不宽容吗?!”   “啊,不是。但是、但是……”希伯来苦着脸,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噗”的一声,旁边的严景林笑出声来。   他的目光扫过窘迫的希伯来,回到杰拉尔德身上。脸上带着微笑,严景林镇静说:“我想这话需要等到杰拉尔德把花田打理完了才能说出来。”   一瞬间被提醒了过去做过什么的杰拉尔德哽住了。在严景林注视里,他侧过身去,留给众人一个浑圆的后脑勺。   希伯来哭笑不得。   原野上升起了风,风吹过辽阔的原野,周围的杂草在一阵猛烈而迅疾的抚弄下歪斜身体。花田里不再拥有着大片的花,裸露的土地上方吹起一片沙尘。   某一刻,大片的沙尘从地面升起来,飘在空中,一丛丛聚集的尘土在空中散开,划出一大片膜似的屏障,像极了蘑菇洒落孢子时候的壮观情景。直到下一阵风袭来,屏障“啪”的被打破,碎裂开来,像是蒲公英一样地四处散去了。   希伯来熟练地在起风的时候站起来,将帽子遮在了严景林的脸前,留下没有经验的科尔顿和杰拉尔德等人“呸呸呸”吐个不停。   风中,查塔姆“呸”出一口沙,恼怒地说:“我就说应该种仙人掌的吧?!你们这对可恶的不管其他人的情侣!”   “呸呸呸!”   轮椅上,严景林抬头看向希伯来,忍不住笑出声。 第131章 笨蛋卡尔森   原野上没有了花之后就变得荒芜了,用句卡尔森难得抒情的话来说,是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寂寞的样子。   这片原野向来只有秋末,冬季快来临的时候是这样。等到秋末的时候花田里的花早已经收完,只余下一些枯枝烂叶,天在某一时刻突然冷了下来,等到某一天走过去,就会发现地上覆盖了一层霜。那之后,寒冷天就不远了。   冬季是土地的休息期,那时候,希伯来就可以放个长长的假期了。   只是这休息期早早到来了,让人感觉有些不能适应。   希伯来踩过地上干枯的叶子,地里已经快打理完了,距离工作结束的时候也越来越近。就连一向耐心等到希伯来做决定的严先生也过来询问希伯来的想法。   可受制于季节的影响,希伯来所能想到的只有香水花和法国菊花,但香水花种植于腐植土或者泥炭土,土壤偏酸性,而向日葵和薰衣草的土壤都偏中性或者微碱性。菊花则刚刚好,只不过菊花一般播种在春季,稍晚一些在10月左右。   “或者等到九月底十月初也不错。”希伯来最终拍板,他望向慢慢穿过野草的人,轮椅在草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装作不经意随便问问的样子,希伯来说。“到时候严先生准备做什么呢?”   鲁伯隆七八月份的时候总是人最多,等到九月份人渐渐少了起来。那时候街道不再拥挤,小镇又恢复了宁静,喜好寂静的人去哪里都十分自在。   “一起去蔚蓝海岸看看吧,希伯来。”严景林说。   作为夏季的热门旅游区,这个时候蔚蓝海岸是最密集的地方了,堵车是常有的事。希伯来之前总提起来要和严景林一起过去,只是每次听到朋友们的堵车情况,最后又放弃了。他完全不想让严先生在马路上等个一两个小时却只是挪动了一点儿距离。   可现在严景林说出了口,希伯来又忍不住眉梢染上欢喜。   “严先生您还记得啊,我之前提过,等到晚一些的时候那里的人一定不多了,就是可能有点儿冷。”希伯来期待着,九月以后的海边也仍然有着冲浪的人,还有在沙滩上堆城堡的孩子,啤酒冷饮和美味的食物店就在附近,过来闲逛的人赤脚走过沙滩,刚游过泳从海水里爬起来的人穿起衣服悠悠地晃进餐馆里。   附近的情侣们总喜欢去这个地方,怎么都不厌。游戏和音乐在海岸的每一处都存在,并且由于旅客众多,商家擅长应对世界各地的客人,总是恰到好处地让人感到体贴。   希伯来期待严景林能在蔚蓝海岸感受到出游的愉快。   “还去?那里我都去烦了。”卡尔森对蔚蓝海岸并不感兴趣,当然,这也是因为居瑟普叔叔过去一到放假总是带卡尔森过去那里玩,或者说,卡尔森家里的出游一半以上都在那里。   卡尔森收拾起摆在地上的工具,一边使劲一边说:“我只希望圣诞节快些到来,让我早些放假,还理所当然地拥有待在家里不出门的借口。这惹人烦的实践作业,让人连个好好休息的机会都没有!”   卡尔森并不厌烦他找到的实习工作,只是每个暑假都有,难免让人疲惫。卡尔森凑够了实践分就马不停蹄地结束实习回到了鲁伯隆。   “结果我还是让你变相工作了。”希伯来不好意思地说。   现在卡尔森所做的事情可绝不比上一份实习工作轻松,甚至要更累一些。   “跟你一起做事情怎么会是工作呢?”卡尔森说,他的目光扫过旁边的严景林,挺起腰来理直气壮,“而且大家都是过来和你一起玩的,这应该是虚假的干活,真实的玩乐。况且,你也一直在浓情蜜意,我感觉我们更像是进行野营游戏,只有杰拉尔德和查塔姆是在工作。”   “等等,为什么我们是工作?!”杰拉尔德在卡尔森说完幽幽盯着卡尔森问。   杰拉尔德反应得太快了,以至于希伯来想反驳自己没有浓情蜜意都没法儿开口,只能看着卡尔森和杰拉尔德解释。   “这非常简单。且有道理。”卡尔森说,“严先生不是干活的主力,而且他也压根没有做过多少类似的事情,他过来主要是因为希伯来在这里。你看他们虽然在干活,但休息时候总是坐在一起说悄悄话,还会互相喂食物。”   “那克里斯汀娜……”查塔姆想说什么,很快被卡尔森打断。   “克里斯汀娜有我呢!”   一旁的克里斯汀娜诧异抬起头。   “我和克里斯汀娜还有希伯来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虽然希伯来背叛了我们的单身联盟,但还有我陪着她。而且她可以说主要是陪着我过来玩的,毕竟希伯来已经要成家了,他已经走出了我们的小集团。这样一来,就是希伯来和严先生在玩乐,我和克里斯汀娜一起,只有你们两个是被迫过来工作的。”   “谁说的?”杰拉尔德反驳,他能感受到卡尔森的话里到处都是怪逻辑,结果因为漏洞太多,他反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最后眼看着卡尔森得意洋洋,脱口而出,“我和查塔姆也是朋友,我就不能是陪着查塔姆一起过来玩的吗?”   “我拒绝。”一旁,查塔姆冷漠地反驳。在杰拉尔德诧异看过来的目光里,查塔姆淡定地说,“我才不要参与你们的情侣悄悄话联盟,我宁愿我是来工作的。”   说完,查塔姆朝着远离杰拉尔德的方向跨了一步。   杰拉尔德愣住。   “等等,我和克里斯汀娜也……”   “快闭嘴,卡尔森!”被查塔姆就这样指出来,克里斯汀娜闹了个大红脸,羞恼地阻止卡尔森。   卡尔森委屈地和克里斯汀娜解释。   原野上热闹一片,希伯来在一片吵闹声中忍不住笑起来。他凑近严景林说:“严先生,我真不知道卡尔森是机智还是愚笨了。”   严景林忍笑摇摇头,看向前方不知道自己又是因为什么惹恼了克里斯汀娜而紧张兮兮的卡尔森,声音带笑地感叹:“这大概就是大智若愚吧。”   “克里斯汀娜你确实是希伯来的朋友,但你也是我的最佳盟友啊,你看我们总坐在一起。”卡尔森的声音絮絮叨叨,从风中隐约传过来,“最重要的是,我们从小到大都还没人要……啊!好痛!”   “你去死吧,卡尔森!”   “……”   严景林沉默了下,扭头对希伯来说:“抱歉,我应该是说错了,他只是单纯地不聪明。”   “啊。”希伯来想为自己的好友争辩一下,但望向卡尔森后,又忍不住点了点头。   “等等啊,我说的是事实,克里斯汀娜你怎么又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的意思是还没有人配得上我们!啊好痛好痛!” 第132章 小心机   天不知不觉中冷了下来,从某一个星期开始,温度骤降。尤其是夜晚,人们在傍晚的时候就争先回到家中。   游客们不再热衷于阿尔卑斯山了,开始选择去其他更温暖一些的地方游玩。   谁也没想到花田里的工作慢慢悠悠会晃到八月末。让人惊奇的是杰拉尔德和查塔姆并没有离开,而是陪着希伯来开始准备下一轮的播种准备。   等到九月的第一个星期末,希伯来准备去看看花种,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只等待着九月份的来临。   不过那时候,希伯来就得去学校了。只要想到这里,希伯来就忍不住泛起一阵失落。   不知道那时候严先生一个人待在家中会不会觉得寂寞。   “我想,等希伯来回家应该算不上是寂寞的事情。”严先生说。   希伯来忍不住红了脸。   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然而从西伯利亚传过来的寒气已经隐隐约约表现出征兆。鲁伯隆的四季还算准时,这场雨之后还会热个半个月,那之后就会被突如其来的雨期打断大好天气的继续,后面天就彻底冷了下来。   趁着雨期后,一定得好好游玩,不然再过段时间就再也不愿意出门了。   “等到天热一些,我们就去蔚蓝海岸。”希伯来满心期待说。   “好。”   走在他们后方的卡尔森和杰拉尔德已经麻木了,没有人再对这对黏黏腻腻的情侣感兴趣,科尔顿也打了个哈欠。   他扭过头对卡尔森说:“我来到这里看别人秀恩爱一定是主对我往日不解风情的惩罚。”   卡尔森茫然回答:“啊?那我可没做什么呢?”   科尔顿被卡尔森说得一噎,扭头看看克里斯汀娜,回过头见卡尔森毫无所觉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承认吧,卡尔森是个笨蛋。”杰拉尔德并不对卡尔森的行为感到诧异,他早早理解了卡尔森的直肠子和粗神经。   “喂!”   “没错。”一旁的查塔姆点头,“难道你们还对卡尔森的感知能力抱有什么期待吗?”   “是啊,没有期待。”科尔顿抬腿就走。   “你们这群人就会编排我是不是?”卡尔森不服气地跟了上去。   经过几个星期的共同劳作,杰拉尔德和查塔姆竟也融入了希伯来和朋友们的小集体。   天冷的时候,大家甚至能够聚在严景林家里过夜。   今晚也是。   天黑得很快,稍微不注意的时候就突然从白昼变成了夜间,外面还下着雨,道路并不好走。   “天黑了,要留下来吗?”严景林坐在轮椅上笑着问其他人。   “当然!”科尔顿最先回答。   卡尔森则扭过头看克里斯汀娜,问她:“你要回去吗,克里斯汀娜?如果回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克里斯汀娜没有回答。看来是在犹豫。   严景林轻笑一声,说:“那还是卡尔森送克里斯汀娜回家吧,我们都是男生,对克里斯汀娜来说也不太方便。”   “没错没错!”希伯来眼睛亮起来,欣慰地看向卡尔森,“而且严先生家里也没有女式的睡衣,不过现在离开,回去的路上也不太安全。外面太暗了,下过雨之后道路也坑坑洼洼的,这样回去确实需要非常小心。”   过来的时候,克里斯汀娜和卡尔森都是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过来的。   “啊,那克里斯汀娜留下……”卡尔森有些茫然。   “当然不行!”查塔姆站直说,“杰拉尔德洗完澡后不喜欢穿上衣出来,这对克里斯汀娜过于失礼了。”   站在旁边,莫名其妙被朋友背刺了一刀的杰拉尔德狠狠瞪了一眼查塔姆,恼怒地说:“查塔姆才是,啊,他还梦游!”   “我什么时……”查塔姆想说什么,希伯来眼看着查塔姆就要说出来了,迅速阻止。   “没错!我作证他们说的都是对的,查塔姆确实梦游,还会敲门,杰拉尔德最不喜欢穿上衣了!”   卡尔森将信将疑,他纳闷:“我明明和你们住过啊?啊,杰拉尔德洗澡后不爱穿上衣倒是真的。”   “什么叫做我这个是真的?!”杰拉尔德不服气说,“那查塔姆梦游也是真的。”   “好了好了。”眼看着人要吵起来了,希伯来对卡尔森说,“快带克里斯汀娜回家吧,不然叔叔阿姨得着急了。”   “而且路上不安全,卡尔森的骑车技术怎么样?”严景林假装不经意地提出来。   希伯来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憋着笑说:“啊……应该是不能带克里斯汀娜的吧,我记得他还在晚上摔过一次,那次还没有下雨。”   “喂喂!那次不算!那次是修路还没放牌!”卡尔森不满地说,他扭过头郁闷地抓住克里斯汀娜的手腕,“我们走,克里斯汀娜,给你们看看我的车技绝对是很好的,就算是小雨也没问题。克里斯汀娜快把雨衣穿好。”   “啊,你真的不会摔了我吗?”克里斯汀娜说着,扭过头对着后方的神助攻们挥了挥手。   “才不会!”卡尔森恼怒地说,“你尽管放心好了,就算是摔了我也不会摔了你的。”   “可我还是有点担心……”   “那你抱紧我的腰!”卡尔森咬牙切齿,瞪向站在屋外的希伯来,“你别听希伯来瞎说,那次真的是意外,我很快就能平平安安送你回去。”   卡尔森说完扭头看一眼克里斯汀娜,确定她已经准备好了,一溜烟招呼也不打地蹬着自行车的脚蹬离开了。   自行车的金属结构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卡尔森在前面安装的小灯打开了,雨丝在灯光下纷纷扬扬。   一阵风吹过,追赶着轮胎将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送走了。   他们离开之后,屋子外的人大声哄笑。   “快回去吧。”希伯来忍不住笑出来,“这么短的路,我们肯定是能平安到家的。”   科尔顿斜过去一眼,见希伯来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了轮椅后背,动作万分熟练,接着希伯来的话说:“那你也小心点,可别把你的严先生摔着了。”   杰拉尔德和查塔姆大笑。   希伯来:……   “啊,严先生你怎么也跟着一起笑啊?!”   “抱歉抱歉。”严景林带着暖意的声音从前面传出来,“要我抱住你的腰吗?”   “啊啊啊,严先生!你怎么可以跟他们一样调侃我?!” 第133章 我难道做错了什么吗   严景林家的客房住进了杰拉尔德和查塔姆,一对小情侣在其他人还在的情况下自然是不会睡在一间屋子的。   于是在长达近半个多月的同床后,两个人终于分开。好在客房平日里也有打扫,不然又会出现新的尴尬。   客房都在二楼,希伯来在睡觉之前走上楼梯准备回到自己的屋子,在脚刚踏上楼梯的时候,他感受到来自于后方灼热的视线。回头望去,严先生在后方客厅的正中央凝望着他,墨色的眼睛似乎在埋怨先行离去的希伯来。   希伯来的眼神漂移了一秒,很快,他就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转身上楼了。一直到走上台阶抵达第二层,那道目光也仍然追随着他,使得希伯来不得不加快脚步快速推门进屋子。   直到关上门,似乎能够感受到温度的热烫视线才终于消失。   希伯来躺在房间的屋子里,手机“滴滴”作响。打开一看,是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发来的消息,卡尔森说他已经护送克里斯汀娜回家了。然而克里斯汀娜却说,她今天听说朝着严景林院子里丢东西的人已经有头绪了,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确定了,让希伯来做好心理准备。   最后一句提醒实在微妙,让希伯来不得不多想,以至于他突然之间就睡不着了。   克里斯汀娜说,这件事严先生还不知道。   雨渐渐停了,屋子里悄无声息,房子内的其他人此刻正陷入沉睡。雨水的冷光落在窗上,湿漉漉的将玻璃和窗台打湿,外面漆黑一片,只偶尔闪过叶子上的水光,希伯来并没有睡着。   这还是少有的,他在屋内和严先生分开的时候。杂乱的思绪终于在此刻一同涌上心头。这些思绪在过去的时候也曾出现过,但因为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再加上严先生总是在他身旁,他总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细细思考。   从这边可以望见远处的花田,这时候连花朵晃动的影子也看不见了。希伯来从屋内向外凝望,没一会儿,睡不着的他爬起床,推开窗户感受着原野的风吹拂脸颊。   这时候的风也带着湿润的水汽,迎面扑过来,寒意一瞬间侵袭身体,像是把脸侵泡在了冰凉的水中。希伯来打了个哆嗦,感慨着鲁伯隆的夏季过得太快了。   远处空了下来,只有野草晃动的身影。在某一刻,月亮不曾出现在鲁伯隆的夜里,就连日光也跟着一起坠落了。因而朝向太阳的向日葵也被寒风中被摧毁得一干二净。   “阿嚏!”希伯来揉了揉鼻子,他感受到了冷。   “咚咚咚!”轻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在声音出现的立刻,希伯来的身体僵住,他不自禁地为自己深夜不睡觉被抓包而紧张着。而后又想起来这是严先生的家里并不是居瑟普叔叔家,严先生从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批评他,希伯来又放松下去。   那么门外的会是严先生吗?   希伯来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嗨!希伯来。晚上好啊!”门外,科尔顿笑得灿烂,似乎是一早就猜到了希伯来肯定会以为过来的人是严景林,在看见他的时候,科尔顿眼睁睁看着希伯来愣住了。见到这样的情景,科尔顿笑得更开心了,“不是严先生,希伯来看起来很失望啊。”   “喂喂喂,别开玩笑,科尔顿!”希伯来无力说,“怎么深夜过来,有什么事吗?”   “就不能过来找你联络一下感情?”科尔顿调侃说。   希伯来哑然。   “好吧好吧,我应该在下个星期就会离开了鲁伯隆了。我决定重新复学了。”科尔顿笑眯眯地说,丝毫不管自己投下了什么样的炸弹。   “真的?!”希伯来惊喜,他为科尔顿终于走出来了而高兴,侧了侧身体让出位置,“进来说说吧。”   深夜是好友交谈的时候,科尔顿和希伯来挤在窗户前。刚伸出头,科尔顿忍不住吐槽:“你也真是不嫌冷,竟然待在这里吹冷风。”   “那关上?”   然而科尔顿又伸出手去阻拦了希伯来关上窗户的手:“就这样吧,也让我好好清醒一下。”   在科尔顿抱着赤诚之心与人交友的时候,科尔顿还正天真。他从小就外向,因为性格讨人喜欢而在与人交往中极受欢迎,平日里也颇受其他人照顾。在这样的宠爱下长大,科尔顿却病没有长成被宠坏了的样子,反而待人友善而体贴。直到意外来临,科尔顿走入阴霾。   “我现在还是很讨厌他,但有时候也会遗憾,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我很多次都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最后惹得还要失去一个试图真心对待他的人。”科尔顿仰头看着星空说,“但我其实并不意外,希伯来。”   “……啊?”希伯来茫然看过去。   “其实很多事情都有征兆,在他骚 扰我之前,他就是一个缺少主见的人,甚至是随波逐流。我喜爱什么,他就喜欢什么,我的观点看法他都认同。有时候他会跟我说,他认为和朋友之间说话也需要注意,包括一些观点,他很担心说错了什么让我不开心,或者觉得冒犯。”科尔顿叹气,“可这不是朋友。朋友不是让人觉得见一眼就放松的人吗?仔细想一想,我和我的朋友经常争论,我甚至还说过互相矛盾的观点……”   “所以发生那些事情之后,我有一瞬间非常讨厌与人交往。”   “人有着极其美好的一面,但也有着自私冷漠傲慢的一面,这让我非常厌恶。我到现在还很讨厌他,我想我这辈子都不愿意和他再成为朋友了。他不是我遇见的让我伤心的朋友,但却是伤害我伤害得最深刻的一个。我并非单纯地厌恶伤害,而是我是实实在在地见证到了一个好人究竟是如何在顷刻之间变成恶人的。”   希伯来愣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愣愣看着窗外。   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今夜没有星光。   科尔顿的声音仍然在继续,话语之中充满了厌倦与疲惫,像是黑夜给予了科尔顿勇气,让他终于露出一丝真实来:“我讨厌他们,是因为他们让我明白,人本身都是自私汲取力量以求活下去的生物,为了活着,有时候不得不充满算计,甚至为了保持自己的正确性,以寻求活下去的信念而去伤害别人。”   “……我是说,如果向严先生院子里倒垃圾的人是在你母亲去世前后帮助过你的叔叔呢?”   希伯来猛地抬起头,朝着科尔顿看去,他的眼睛没有光,黯淡得如同今日的夜。   “抱歉。”科尔顿歉疚说。他的声音听在希伯来耳中似乎也染上了夜晚的凉,让希伯来听见的时候忍不住颤抖了下。   “我们找了很多家,终于在一家商店里问到了消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所以过来看看你……再顺便让你做个心理准备。你知道的,希伯来,他只是立场和你不同,并且道德非常败坏。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而否定自己,但是如果实在受不了了……那就跟着我一样试试吧,试试离开这个地方,等待时间冲淡感情,别人的愤怒,以及自己的怨恨。”   “可是,我难道做错了什么吗,科尔顿?”希伯来痛苦问。 第134章 你是认真的吗   深夜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雨水淅沥浇在窗户上,外面是灰蒙蒙的一片。这样的天气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估计等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天空也依旧是暗的。好在花田里也没有了花朵,今日也还在假期,没什么出门的必要。   希伯来还未睡着。   科尔顿已经离开很久了。他突然来到又匆匆离开,留下希伯来深夜难眠。   外面土地上已经积蓄了一层水,如果此时此刻出去,一定刚下脚,就是一片踩水的“吧唧”声。清晨的吵闹声也不见了,世界归于寂静,呈现出亿万年前本来的模样。   这个时候外面 一定是没人的,大概也没有人会想不开在这个时候出门去。   希伯来又躺了一会儿,实在睡不着,想了想,还是爬起了床。   他披上一件外套,在门旁边准备拿一把伞出来,却发现堆放在门边的伞不知什么时候一把也不剩了。   或许被人拿进去晾干了也不一定。也有可能就在阳台。可希伯来没有过去,他推开门,感受来自于屋外的湿气在一瞬间袭击屋子,雨丝从空中坠落,连成轻薄的纱轻轻垂下,风吹过来,扬起薄如蝉翼的雨幕,点点雨滴扑在了他的脸上。   这时候严先生一定还没起来,很好的安睡着,这让希伯来感觉安心。   会有人等他回家的,这大概就是所有人的安心之处。   希伯来抬腿出了门。幸运的是在希伯来躺在床上发呆的这段时间里,外面的雨小了,他走出门去,雨水落在身上衣服却没有湿得厉害。只是有时天空突然闪过一道光,划破暗沉的原野,希伯来抬起头,捕捉到来不及褪去的夺目光芒。   他站在原地,痴痴望着天空。   然而天空很快就再次暗了下去,一如往常,好似那束光不曾出现过一样。   雨丝落入眼睛,希伯来眨了眨眼,他能感受到睫毛上都带着细小的雨滴,眼前的风景也随之变得模糊。如果此时伸手摸摸头发,也一定是带着微冷的并且杂乱的头发。   希伯来收回视线,抬腿朝着花田走去。   很多个早晨,他都是这样过去的。起床出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花田里转转,哪怕不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看一看也会让他觉得心情愉快。这片花田是希伯来的父母留给他的东西,因而他深深热爱着这片土地。   但现在希伯来将视线转移开,他有些不敢看过去。   他深知自己这是在逃避,逃避自己把这一切搞砸了的事实。   希伯来生出一种惭愧来。   微冷的风吹拂过原野,吹散了希伯来脸上的余热。他收拢衣服,朝着花田快去走去。虽然明知道那里已经是一片荒芜了,可只有站在那里再看一眼似乎才能够安心。   原野上的草在一个夏天里疯长,没有人刻意去除掉它们,现在它们已经掩盖道路。从这边看过去只剩下晃动的影子。   希伯来穿行其中,雨水将一切模糊处理,希伯来只能在视线的尽头处看见微微晃动的影子。   他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怀疑自己的影子。   前方是他的花田,虽然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只剩下干巴巴的栏杆将里面围住。铁丝网缠绕着栏杆,让它们连接得更加牢固,防止鲁伯隆突如其来的风摧毁栏杆。   现在,几个身影从栏杆旁边晃荡过去。希伯来甚至没看清楚是谁那些人就已经蹲了下去。联想到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希伯来难免怀疑这又是一群前来捣乱的人,专门挑选没有人会过来的时候到他的花田捣乱。   希伯来拔腿就跑,紧盯着花田的位置,风从他的耳际擦过,生冷的风像一把刚刚磨好的刀。现在,它正擦过希伯来的耳朵,让他在阵阵风中感受到了疼。   喘着气,希伯来的腿已经感受到了不舒服,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拼命地奔跑。鞋子踩在地上溅起了一片泥,落在希伯来的裤腿上留下一片污迹。   但没人理会这个。   前方似乎在争论什么,靠得越近声音越是清晰。   在某一刻,希伯来就要这样冲过去了,他在一众争论声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脚下的步子骤然停下。   一切风声戛然而止,重归于宁静。希伯来的视线搜寻着,在草丛遮掩的地方寻找一把熟悉的轮椅。   但他没能看见。   只有越来越大的声音逐渐清晰。   “这个地方连接有问题,一看就是加工完成的。”这是严景林的声音。   “管不了那么多了!”杰拉尔德的声音传出来,“天很快就要亮了,万一希伯来醒过来了怎么办?要是被他发现我们都不在……那就把查塔姆推过来阻拦他。”   “为什么是我?你看我也不像是能够拦住他的样子啊,怎么看也都该是旁边这位过去。他们可是情人唉!”查塔姆不满地说。   “那你有他的记忆力和动手能力好吗?他可是完美处理了前面栏杆的连接。”   “但希伯来醒过来肯定会找自己的恋人在哪里的,我们这样只会一起暴露,还不如让他回去拖着,时间足够长的话,总有机会的。”说着查塔姆扭头对严景林说,“你能想个法子把希伯来赶出去吗?不要老是呆在家里,对身体不好。而且这是暑假,正常人家的孩子谁整天呆在家里。”   “……”严景林顿了下,忍不住说,“但这是下雨天。”   谁会在下雨天把家里的孩子赶出去呢?   “这不是偷懒待在家的理由。”查塔姆义正言辞说。   “……”   希伯来吸了吸鼻子,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前面的人似乎商量好了要一起瞒住他,听着似乎是栏杆坏了,虽热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损坏的,但总之是坏掉了。   那么他们有没有打伞呢?希伯来忍不住想。   他站在后方。前面的人干活很是专注,没有人注意到他,只是认真做着手里的事情。希伯来还没想好要不要过去,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过去看看大家有没有打伞。   “总之那家伙太爱哭了,一定得在他发现之前把东西都做好。说起来新的栏杆跟之前的色差也太大了,这个应该怎么办啊?”杰拉尔德烦躁说,“我们能把剩下的全拆了做成一样的吗?到时候就跟希伯来说我们把栏杆全部刷新了。”   “……你是认真的吗,杰拉尔德?”查塔姆震惊。   “噗。”希伯来伸手捂住嘴小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就湿润了。 第135章 查塔姆   然而人并不总是幸运,就好比当严景林和杰拉尔德他们做到一半的时候,天上的雨下大了。   几个人匆匆捞起放在一旁的伞架在严景林的轮椅上,剩下的戴着帽子顶着清晨的雨继续干活。   希伯来停在不远的地方,脚下怎么也无法再迈出一步。他甚至没想好是要过去和大家一起帮忙,还是装作不知道,好让大家以为瞒住了他。   前面的人絮絮叨叨埋怨这场雨。   “这什么破天气,稍微想干点儿正事还得被天气耽搁。”杰拉尔德叹气,“总之,这次帮完你们我真的不欠你们了!我这辈子还没这么狼狈过!”   作为家境不错成绩也优异的人,杰拉尔德从来都是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曾吃过半点儿苦。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经历这些,粗糙的木条将他的手划出口子,中间需要用铁丝缠绕,然而这又是一项费力的工作。   严景林做起这件事来更不顺手,他的生活经历比杰拉尔德还要少。三个人当中,只有查塔姆还好一点儿。查塔姆家里开牧场的,从小到大都帮着家里人干活。   “我是看出来了。”查塔姆看看身边的两人说,“你们都不是干活儿的料,我应该把卡尔森喊来的。卡尔森好歹是木匠的儿子。”   “那快喊!”杰拉尔德催促,“你不说我都快忘了,现在我们都聚在这里了,怎么能少了他。”   “等着!”查塔姆当即掏出电话,然而当电话拿到了手中,他却突然停下来,抬起头问,“那要把克里斯汀娜同学一起喊来吗?”   “难道你要把女孩子喊过来一起淋雨?”杰拉尔德诧异说,“虽然明知道查塔姆你是块木头,但你也太不浪漫了。”   “不,我没有,只是我们最近都是一起活动的。”查塔姆慌张辩解。在这里,如果被说是不解风情,对于男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尴尬的事情。当即放弃了喊来克里斯汀娜,查塔姆急忙说,“我现在打电话给卡尔森!”   他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打着。然而没多久,他又茫然地松开了手,脸上露出怀疑人生一般的表情。   这下连杰拉尔德也看不下去了,“你又怎么了?怎么磨磨蹭蹭的?”   拿着手机的查塔姆表情不大好看,在杰拉尔德的注视下他并没有立即回答。   希伯来站在侧后方,看不清大家的表情。但他想他明白查塔姆为什么那样了。   一切只是因为查塔姆并没有卡尔森的手机号罢了。   不光希伯来反应过来了,严景林也很快反应过来了。他闷笑一声,没有让尴尬的查塔姆解答,而是说:“让我来打电话吧。”   查塔姆哼唧两声没有说话,只当回应了。   在严景林打电话的时候就抱着卡尔森并不会接通的打算,今日休息,昨晚卡尔森又是那样晚回家,这个时候应当还没起来才是。   严景林醒得早,晚上时候他早早入睡,早晨很早就醒来,醒来之后走到客厅,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却见着有人从原野上匆匆离开,手里还拿着工具。由于希伯来最近总是遭遇到类似的麻烦,严景林当即感觉异常。   他准备出门,这时候杰拉尔德从楼上下来了。   杰拉尔德却不是醒得早,他纯粹是查塔姆从床上踢下来的。   原本客房是足够的,但杰拉尔德忘了关窗户,雨水落进来打在了杰拉尔德的脸上,他才惊醒。   惊醒后看着潮湿的被子,不得已打开空调吹被子,灰溜溜地跑到了隔壁去蹭查塔姆的床。查塔姆倒是很爽快地收留了他,只是睡相糟糕的查塔姆一晚上踢了他好几回,在早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更是一脚把杰拉尔德踹到了地上。   烦闷的杰拉尔德终于忍不住,抓起枕头出了们准备去睡沙发。只是没想到,正遇见了准备出门的严景林。   “你就一个人准备去?”杰拉尔德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也不怕出现什么状况你解决不了。”   “等着。”杰拉尔德转身快速跑到查塔姆的房间,这一次他猛地跳到了床上压在查塔姆身上报早晨的一脚之仇。查塔姆在痛中惊醒,还没叫出声就被杰拉尔德捂住了嘴,“小声点,我们偷偷出门,别让希伯来知道。”   -   雨中,栏杆已经被推倒,不知道是谁做的,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来。三个人围着脚印拍了个照,准备日后留作证据。   然而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损坏的栏杆补好。   希伯来这样重视他的花田,一定受不了这些。   “真想把那些家伙揍一顿。”这回,连查塔姆也看不下去了。   严景林回头,朝着查塔姆露出微微惊讶的眼神。惹来查塔姆不满地瞪视。   查塔姆当然知道自己曾经也那样强烈地反对过希伯来和严景林。   “但我起码不会付出行动去伤人。”查塔姆眉头皱起来,直视严景林说,“我到现在也仍然不赞同同性恋,但我大概已经可以当作没有看见了,我想我可能已经把你们当成了朋友,因为我只有对待朋友才这样宽容。”   查塔姆的表情严肃,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十分友好,即便他的嘴里正在说着在杰拉尔德眼中堪称是不错的话。   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相信查塔姆到现在也还是认真地是反对同性恋群体,毕竟这也是他从小到大一直持有的无法改变的观念,但查塔姆却也不会像原先那样肆意对待他们了。   “真奇怪。”查塔姆叹气,“这明明是背叛主的事啊。”   严景林和杰拉尔德看着查塔姆蹲下来,继续做事,嘴里喃喃说:“我却没有对你们很生气,现在对自己也没有很愧疚。” 第136章 回来吧,大家   前方遮遮掩掩的草丛掩盖住谈话人的身影,但仍有接连不地的打趣声穿过茂密的草丛抵达希伯来所在的位置。   没有人发现这里站着一个人,在细雨铸成的世界里,希伯来的头上飘着一层银丝。在隐约的绿色之中,水珠顺着人的发梢滴落,掉落至空中,而后藏进深深的草丛中。   “早知道不应该让卡尔森回去的。”杰拉尔德说,“我们还帮他助攻,没想到他关键时候这么不靠谱。”   “所以还是应该有个人回去拖住希伯来的。”查塔姆说,这般说着,他毫不掩藏地将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严景林。   除了他之外,难道还有谁能够担负起这项大任呢?   “现在还有半个小时。”严景林说,“再过一会儿希伯来就要醒过来了。”   “半个小时?”杰拉尔德的目光扫过严景林,滴着水的头发让他忍不住担忧,“这样肯定会被希伯来发现的,总不能说你是因为大清早的出去散步结果下雨了没赶回去吧?”   查塔姆接嘴:“今天明显就一直在下雨,根本瞒不过去的。”   “那就回去洗澡,如果希伯来问起来,就说是睡了一晚觉得有些热,决定早晨洗个澡。”严景林平静地说。   “那但愿能在希伯来发现之前赶回去吧,希望不会刚好撞上……”   “快闭嘴,不要说晦气话,杰拉尔德。”   旁白的两个幼稚人士又开始争论起来,严景林低头看看时间,庆幸着以自己车轮的速度到达自己家里开得快一点儿只需要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如果真的被撞上了,严景林大可以说他只是去隔壁看了看希伯来的院子,他担心院子的花被雨水摧折,过去看看情况。只是遇见了急雨,他没来得及避开。   希伯来从未怀疑过严景林说过的话,如果严景林这样开口,大概率他会成功。   但希伯来此时此刻就站在了他的对面。那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被水淋湿了的松木,浸泡起来冻进了冬日里。雨中看起来,只让人觉得不妙。   确实不太妙啊。   原野上安静下来,严景林思考着应该怎样解释,却不知道希伯来究竟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不远处,也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了难题,就连一向最有话说的杰拉尔德和查塔姆也不开口聊天了。原野上寂静得可怕,似乎就连风也收到了惊吓,担惊受怕之后跑开了。   草丛遮盖住杰拉尔德和查塔姆的身影,使得两边的人无法互相沟通。只有“运气不大好”的严景林刚出来就撞见了站在草丛中的希伯来。   轮椅自严景林与希伯来相遇的那一刻卡在了一个位置上再也没有前进一步,同样的,也没有后退。严景林停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解释的言语,只有萦绕在心头散不去的不妙之感伴随着他。   “希伯来。”严景林轻声念着希伯来的名字,这声音不大,此时此刻,像是试探一般地小心翼翼。   风还在原野上闲逛,借着雨的架势耀武扬威,希伯来的脸上没有笑容,他伸手扶住帽子,透过雨幕向严景林看过去。   严景林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已经湿了一大半,紧贴在身上透露出削瘦的轮廓来,眼前的人身体不好,甚至说容易生病。因为车祸导致的后遗症让他在天冷的时候很容易不舒服。   现在,严景林看起来更狼狈了。   从这边朝着手看去,大概是擦过锋利的竹条和铁丝,手背上也留下些许细小的红痕。只是眼前的人不大在意,就这样随意地任由手背暴露在雨中。   “您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希伯来埋怨地叹了口气。他慢慢走到严景林身后,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严景林的身上,转身推着轮椅朝着后方的草丛走去。   严景林的唇蠕动了下,想说什么,但回头看看希伯来的脸色,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此时此刻,他看起来竟然格外乖巧。   轮椅碾压在草丛上的声音并不小,很快吸引了杰拉尔德和查塔姆的注意。两个人还在忙着,头也不抬地喊了声:“是严景林吗?”   严景林看看希伯来,不高不低地回了声:“……嗯。”   前面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这声回答的不对劲,反而纳闷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东西忘带了还是忘记说了?你快回去找希伯来吧,小心真的被他发现了……”   “发现什么?”   希伯来的声音从未如此具有穿透力气过,比跑出去的滚滚球还要抛得更远也更重,砸在蹲在地上的杰拉尔德和查塔姆身上,砸得两人身形一晃,险些摔在泥里。   两人随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见到了希伯来推着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过来。两人蹲在地上沉默了。   “……并不是我主动说的。”实在是杰拉尔德和查塔姆两个人四只眼睛里“你个叛徒”的谴责意味太浓厚了,严景林不得不为自己辩解,证明自己从未背叛过自己的暂时性“盟友。”   杰拉尔德和查塔姆相视一眼,表情变换,重新看过去时又像是在说“你太菜了”。   “所以你们就这样瞒着我?”希伯来一句质问打断杰拉尔德和查塔姆谴责的目光,两人从地上站起来,悻悻地望向希伯来。   地上是摆了一地还未处理好的木条竹条。包括工具在内都十分眼熟。   如果希伯来没记错的话,这些东西应该是自己后院里的,放在干燥的雨水淋不到的地方,想不到被他们翻了出来。   希伯来哭笑不得。羊毛出在羊身上,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况了。   原野上的三个人都十分狼狈。严景林还好,因为行走不太方便的缘故,杰拉尔德和查塔姆不至于把难做的事情给他,因而严景林身上除了有些湿外并没有其他的。   而杰拉尔德的身上已经堆满了碎屑,衣服上还划出金属锈蚀留下的锈痕。查塔姆手里拿着防水颜料,身上的白衬衫已经变成了花色。这套防水颜料希伯来也认识,甚至主人就在他前方。   “你们准备得真齐全。”希伯来忍不住感叹。   这一句说得在场三个人都忍不住心虚。   将前面人的反应收进眼睛,感受到前方手掌下严景林僵硬的肩膀,希伯来叹了口气,说:“回家吧,等到天气好一些,我们一起整理。”   希伯来笑一笑,打趣说:“下一次,我会把卡尔森也喊来的。或许,如果你们想见克里斯汀娜,我也可以帮你们专门问问卡尔森。”   前面的人愣住。   直到希伯来带着严景林转身离开,后面的两人才反应过来,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却说着相反的话。   “谁想见克里斯汀娜,我可没兴趣听小情侣说悄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你了?你不要太不客气,希伯来。”   希伯来听见,低下头笑着戳戳严景林的肩膀,小声说:“严先生,你们可真别扭啊。”   “喂!”后方两人一同大叫。   “啪”“啪”几声,几只脚踩进浸满水的土地上,伴随着轮椅咕噜咕噜作响的声音,青年们急急忙忙朝着原野尽头奔跑而去。 第137章 人如果能不长大   突如其来的事故将栏杆折断,空出一段来,隔日再看的时候,里面已经成为了孩子们的乐园。   附近的孩子穿行在花田之中,脚踩下泥土,将地里的泥踢得飞起来。   希伯来刚开始还想着阻拦,后来见大家玩得开心,就干脆坐在了田埂上看孩子们玩耍。   没一会儿,轮子碾压土地的声音渐渐靠近,从细微变得清晰,土地下的水在碾压中“呲溜”一声冒出来,一声轻响之后,很快随着轮子离开消失不见。   希伯来没有回头,听着轮子渐渐靠近的声音,最终停在了他身边。   “就这样不阻止他们没关系吗?”身边的人问道。   希伯来看看前方笑了笑,说:“啊,反正也不急嘛,不是吗,严先生?”   总还是要先把栏杆修好才能继续,否则小动物和来往的人们会制造出源源不断的麻烦。   看种子的时间也不得不推后,毕竟花田的情况也并不十分好。   科尔顿因为学业的缘故不得不提前赶去学校,早已经离开。杰拉尔德和查塔姆在一晚之后也回到家中。毕竟如果再不回去的话,家里人也该担心了。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希伯来和严景林。以往的时候,他们总是待在窗边,有时看看书,有时望向远处的花田。   现在大概是不行了。   今日的风很好,吹过草地时压弯草的身躯,野草在相互摩挲中透露出熟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希伯来仿佛又看见了原野之上遍地开放着向日葵。那是金色的、无可比拟的璀璨色彩。   “希伯来。”严景林突然出声,他望见希伯来如此专注的样子,忍不住想起破坏这一切的人。   “你想知道……”   “嘘——”希伯来回头朝着严景林一笑,眨眨眼睛的时候看起来有些调皮,希伯来说,“严先生,我们就不提不开心的事情了。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情吧。”   希伯来坐在草丛中,碧绿的野草将他包围,从严景林的方向看过去,希伯来就这样混在草丛之中,并不显得突兀。很多年前他是这样留在这里的,多年后,他依旧如此。   希伯来的目光柔和,看向花田的时候,眼睛里落着夺目的色彩,在这一瞬间深深触动严景林。   希伯来说:“我小时候还不会种花,是跟着我妈妈一起过来的。那时候我还穿着短袖短裤,这边很多小虫子。过来的时候我总是被叮一身的包,非常痒,并且妈妈还不让我抓,最后我就只能哭着跑回家了。”   “后来回家后好了吗?”严景林问。   “没有。”希伯来无奈说,“回家之后我涂了药,晚上睡在卧室的时候,卧室里也有蚊子,飞过来咬人非常难受。我翻来覆去,又谨记着我妈妈说的话,不能抓这些红包,抓破了会感染。但是我又受不了,就只能躲在被子里哭。”   严景林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捂着被子里小声啜泣的人。如同希伯来一般的乖巧孩子,必然是不会在深夜大吵大闹的,只会懂事地把委屈偷偷藏起来。   “后来我总是喷一身的驱蚊水再去花田,虽然也还是有几只特别倔强的蚊子,但情况好了许多。不过,新的麻烦又来了。”希伯来的声音不高不低,如同讲故事一样说起过去的事情,没有怨恨,也没有烦恼。   “是什么麻烦?”严景林轻声回应,和着原野上摇晃的草一同陪伴着希伯来,听他讲述过去的事情。   “因为驱蚊水的味道实在太浓厚了,而且我一连喷了很多天,用句其他人的话来说,就是可能是腌入味了。我身上总是一股浓厚的驱蚊水味。也因为这个,我那时候和其他人的关系并不太好。”   严景林微微愣住。他小心打量着希伯来,确认他的脸上没有任何难受的样子。   希伯来回头给了严景林一个安慰的笑容:“和卡尔森认识是因为我妈妈以前总是去居瑟普叔叔家里定制家具。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有和卡尔森因此熟悉。我真正熟悉卡尔森的时候,他正被叔叔追着揍。原因是卡尔森看着居瑟普叔叔做工,也忍不住想自己试一试。结果一不小心把居瑟普原本做好的桌板给锯断了。”   希伯来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回忆着过去的事情,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有趣。   “我过去的时候,卡尔森就快被居瑟普叔叔追上了。他迎面朝我扑过来,撞得我脑袋一疼,我们两个双双倒地捂住脑袋。于是卡尔森被居瑟普叔叔抓住了。我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卡尔森的表情。”   希伯来再次笑起来。那是怎样一个表情呢?卡尔森惊慌地看着希伯来,手还在奋力掰着居瑟普抓住后领的手,“救命”几个法文几乎实质性地从卡尔森的眼睛里跳了出来。   “然而我没有帮忙,我当时只顾着傻眼了。卡尔森就这样被居瑟普叔叔拉走了。不过,当然卡尔森度过那一劫之后我们再次相遇,他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情了,甚至能够笑着和我打招呼。用句卡尔森的话来说,一起经历过暴风雨的人就是朋友了。”   严景林闷笑:“我可没听过这句话。我只听过,我们绝对不能绝交,毕竟掌握着无数对方的黑历史。”   希伯来大笑出声。   原野上遍地是奔跑的孩子们。鲁伯隆不大,由于这里人天生的热情,周围的人也大都熟悉。这些孩子们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和身边人成为玩伴,如无意外,他们会成长为一生的朋友。   “后来我们认识了克里斯汀娜。那时候我和卡尔森在别人家搬走之后留下的旧花园里玩。克里斯汀娜小时候就要强,有男生欺负她,她是一定要揍回去的。我们看到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给自己偷偷上药。”   希伯来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头:“那时候大概是卡尔森最有情商的一次了。被发现秘密的克里斯汀娜瞪了我们一眼。卡尔森也明白自己撞见了别人不想被发现的时候尴尬地挠头,但却没有走开。反而问她,‘我们是无意打扰你的,总之,需要帮忙吗?你那样上药是不管用的,当心感染啊。’”   那时候躲在角落里的克里斯汀娜没来得及反应,卡尔森就走过去帮忙了。   卡尔森咧开嘴安慰说:“放心好了,这事我有经验,保证不疼还很快。”   “是啊是啊,毕竟卡尔森经常受伤。”那时候希伯来这样说着。   “因为有人欺负你吗?”克里斯汀娜问。   “……啊。”卡尔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我比较调皮捣蛋吧。所以是有人欺负你吗?那你以后跟我们玩吧,我可以教你打架。”   谁也没想到,一教就是十几年,直到再也没有人跟克里斯汀娜打架,卡尔森已经养成了照顾克里斯汀娜的习惯。   “教她打架吗?”严景林轻笑,“果然是卡尔森式的回答。”   “是吧是吧,正常人都会说,以后让我来保护你吧。”希伯来忍不住笑,“直到后来我问卡尔森,卡尔森还是说,因为人必须要自力更生,而且被别人帮忙揍人不如自己去揍人来得爽快。”   克里斯汀娜,你要打这里啊。这里这里。   “这里这里!”栏杆在碰撞下歪斜,原野上的孩子们大喊着从一头蹿过另一头。他们伸出手招呼自己的同伴。   “人如果能不长大就好了,先生。” 第138章 欢迎回家,希伯来   原野上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旧轮胎,轮胎上刻着横七竖八的划痕,灰尘粘黏在上面,一动就刷刷掉下来,扬在空气中。   他们推动轮胎在草地上奔跑起来。咕噜翻滚的轮胎碾过地上的杂草,挺拔的野草在碾压下接二连三倒下,排成了排,俯趴在地上直不起腰来。   “我在这里正式接手花田已经三年多,但实际上照顾它们有十几年。”希伯来轻声说,他的目光悠长落在前方荒芜的土地上,似乎从中见到了过去。从过去到现在日子清淡而普通,在希伯来的眼中几乎是没有任何波澜的生活。   “我几乎以为我要这样下去度过一辈子。”希伯来说,他的视线转向原野上的孩子们。那些孩子们似乎玩累了,打了个哈欠向后一躺,躺在花田外面的草地上。   风扬起衣角,他们看起来无忧无虑。   过去时候,希伯来和妈妈一起来照顾花田的时候,也常做这样的事。   青葱的草地有些扎人,即便是现在过了很长时间,希伯来好像也仍然能够感受到那时候杂草扎到脖子的感受。等到他完全躺下去,那些草将他包围在其中,鼻间满是草的清香。   太阳一晒,昏昏欲睡。   那些日子美好得再不可得到。有时候希伯来会想,这大概就是主的意图,将所有最珍贵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抵达顶峰,而后永远留存在回忆里。   这片土地是家人留给希伯来最后的瑰宝,对于希伯来而言也是联系他与家人的东西。但现在他好像没办法守护好。   “我想……”希伯来迟疑了。他回头盯着严景林看,似乎只有在望向严景林的时候,他才能有勇气下决定。   希伯来深吸一口气,说:“我想暂停一年,严先生。我准备将花田暂时转包给其他人一年,学校也暂时休学,一年之后我会重新回来。”   希伯来不清楚那时候他所面临的一切是否会变得更好。但现在他也已经无法再面对他的家人了。   花田损毁,他自己也面临着尴尬的境地,希伯来本应该向母亲道歉的,但他的内心却仍然想坚持下去,希伯来为这样的选择而愧疚着,可也也无法劝说自己放弃。   “好。”严景林点头,“希伯来已经一个人坚持了三年多了,当然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或许很难说自己完全理解希伯来的感受,但严景林想同样失去了一个家人遭遇大难的他多多少少可以理解一些希伯来的感受。   有一天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力量突然消失,突如其来的重担就这样直接地、沉甸甸地压在了心头。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么我现在可以邀请希伯来到我家里了吗?”严景林静静望向希伯来。   希伯来迟疑。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被欢迎,还是面对与现在一样的境地。   “希伯来想去哪里都可以。”见希伯来没有回答,严景林也没有再劝导。“不过我还是想试试,我会像我家里说明,也请你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你永远不是一个人,希伯来。我不会让你走入这样的境地。”   心中好像突然被重击了一下,希伯来眼眶酸涩。只有到现在,希伯来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由衷地渴望着能有一个家,有可靠的可以依赖的家人。   从以前到现在,希伯来都是别人眼中最懂事的人。然而,人好像一懂事,就会失去很多,最终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似的。   最后希伯来也变成了一个人。   现在有一个人主动走到了希伯来的身边,希伯来卑微地祈求着,主能够看在过去他所遭遇的一切灾难的份上,允许他留下陪伴在他身边的最后一个人。   他已经别无所求。   “我可以跟着严先生去别的地方看看吗?”希伯来终于下定决心,“哪里都好,只是离开这里。”   就让他短暂地逃避一下吧,逃避突然到来的所有的物是人非。这座小镇里处处是他曾经热爱过的人,即便现在他们不再如同那样亲密,希伯来也仍然认为自己到现在也依旧热爱他们。   他热爱这里的人如同热爱这座熟悉的小镇。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在他心中是永远的家。   希伯来从来不想与这里的人站在对立面,他不再拜访任何一个人,不再走入“别人的”教堂,克制地不为自己的选择给他熟悉的人们带来困扰。   “等到明天我再回来的时候,他们就不再熟悉我了。”希伯来勉强笑笑。到那时,人们不再关心希伯来是否有了个同性恋人,毕竟那时候,希伯来对他们而言或许就生疏得如同陌生人了。   人们对待陌生人有时候苛刻很多,有时候又莫名宽容许多。   严景林深深注视着希伯来。   在这双目光之下,希伯来想自己大概是无法遮掩住的,正如此时此刻,他所喜好的严先生向着他张开了双臂。   希伯来得到了一个拥抱。如此温暖,轻轻地安慰着他。   “不会的。”严景林的声音和着风一同传来,某一时刻,他的呼吸和草原上的孩子好似融在了一起,希伯来又回到了过去,一切都还未改变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人们一定还记得希伯来。”严景林说,“我听到他们说希伯来是这样好一个人,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我坐在窗边,走过街道的时候,听过他们讨论过你。所有人都记得希伯来。”   “但就像是感情都有冷却期一样,你们只是走到了这个时间段。等到很久之后,一年过去,你再重新回到这里,相信我吧,希伯来,一定会有人对你说,欢迎回家,希伯来。”   就像明年的向日葵也一定会依旧盛开一样,等到遍地向日葵绽放的季节,也一定会有人想起来,以前这里有一个种向日葵种得很好的青年。   他叫希伯来。是从小在鲁伯隆长大的。   胳膊收紧,希伯来紧紧拥抱住前方的人。 第139章 寻找奥玛瑞   没过几天,卡尔森和杰拉尔德再来的时候就已经带来了新消息,同新消息一起带来的,还有两个人脸上明显的伤口。   青色的痕迹张扬地摆在脸上,杰拉尔德还戴着口罩,只是口罩也没能掩饰住眼角的乌青。卡尔森则大大咧咧地展露出来,丝毫不在意自己狼狈的模样被朋友看见。   希伯来盯着两人的脸久久不能说话,再看了一会儿后,卡尔森和杰拉尔德两人都受不了地让希伯来赶紧扭头。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没打过架吗?”杰拉尔德粗声粗气地说。   希伯来瞪大眼睛,想说什么,但见着杰拉尔德一副快闭嘴想打人的模样,最终也只能不再开口。   相比之下,克里斯汀娜和查塔姆则好多了,两人的脸上都没有受伤的痕迹。查塔姆说:“我们虔诚的天主教徒不爱打架。”   希伯来看看杰拉尔德,眼神复杂地选择了沉默。   “所以他选择了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杰拉尔德揭穿了查塔姆。   “别这么说,杰拉尔德。”查塔姆皱皱眉,“虔诚的天主教徒也不乱传流言,我分明只告诉了我家隔壁的那位先生。”   “哦,可是这跟告诉了整条街有什么区别呢?”杰拉尔德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哈。”众人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   “那么是谁做的呢?”严景林无奈地看着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的一群人,默默将话题拉了回来。   “啊。”查塔姆感叹,“是奥玛瑞大叔的儿子。”   奥玛瑞,名字的含义为最终的奉献者,如同这个名字一样,在过去的日子里,奥玛瑞大叔也一直保持着和善的模样,因此,当他也选择对希伯来进行攻击时,才最让希伯来难以接受。   流言四起的时候,奥玛瑞饱受攻击,一方面是对希伯来保留善意之心亦或者是无所谓态度的普通居民,两者都无法接受奥玛瑞的行为。   就连信奉天主教的人也不愿意支持他。唯有一些极端的教徒对奥玛瑞抱有赞赏的心态。   然而这类人在对奥玛瑞表达友好的时候,奥玛瑞怪异地痛骂了他们一顿。   从后院事件之后,位于希伯来街道上的邻居费尽千辛万苦,几经周折之后,终于找到了捣乱者。在几乎没有秘密的小镇里,这件事情很快就传播了出去。奥玛瑞的朋友们也知晓了这件事情。   多数人都对奥玛瑞的行为抱有微词。   “你对孩子们太苛刻了,奥玛瑞。无论如何,都不该这样做啊。”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会做出这样事情的人,你让我失望,奥玛瑞。”   连带着奥玛瑞的儿子走过街道的时候,也会有人追问他们奥玛瑞的行为以及奥玛瑞对于同性恋反映这样大,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   在街坊邻里的围追堵截之下,奥玛瑞的两个儿子也冲动起来。他们一方面不能理解父亲的做法,一方面又彻底厌烦起希伯来。   “原本还以为奥玛瑞是个不错的人,我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克里斯汀娜心情复杂。克里斯汀娜的父母都与奥玛瑞相熟,奥玛瑞是个脾气很倔强的人,但从没有人否认他是一个绝对的好人。   “就应该学着他一样还回去,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卡尔森恼火地说。   “啊……”   希伯来迟疑了。   “你竟然犹豫?!”杰拉尔德大叫,“希伯来,你是什么包子吗?”   “不,不是。”希伯来摆摆手,“但是挑粪便这种活儿实在做不下去啊,这个味道太重了。”   严景林闷笑:“希伯来说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不行。”   “那我带上番茄。”杰拉尔德说。   谁也没能阻拦怒气冲冲的杰拉尔德带上番茄。对此,最不能理解的反而是卡尔森。   “你这个家伙,明明最开始也没干好事的啊……”   “我后来不是都弥补了吗?而且,那片花田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照料过的。”杰拉尔德讨厌有人毁坏他的心血。   “那个讨人厌的伪善老头。”杰拉尔德不满,“如果他要说出什么难听而不讲理的话来,我一定会用番茄砸烂他的院子的。”   今日天气正好,不冷不热,前些天的雨也终于停下,太阳躲在云层后面。满天空飘荡着软绵绵的白云朵。   希伯来和其他人缓慢地走过街道。街道偶尔投来隐晦的视线,在希伯来望过去的时候又瞬间消失。   自打和严先生的事情被人知晓后,这是常有的事情。希伯来已经习以为常了。   甚至于,这一次他去找奥玛瑞的时候内心也没有上一次找杰拉尔德的紧张。希伯来想,或许是因为杰拉尔德以及他身边的人说话更不好听。   杰拉尔德路过街道两旁店铺的时候,在店里买了一篮子番茄。尽管严景林试图阻拦,希伯来欲言又止,可无论是谁都没能让杰拉尔德放弃教训奥玛瑞一家的念头。   相比之下,一向冲动的卡尔森竟然难得冷静,这倒是让希伯来刮目相看。   希伯来是认真认为以他认识的卡尔森的脾气,现在完全能一个人跑过去把奥玛瑞全家揍一遍。   “都是克里斯汀娜阻拦我。”卡尔森盯着杰拉尔德手里的番茄叹气,一幅遗憾的模样。   谢天谢地。   希伯来向克里斯汀娜投去感激的目光。   -   奥玛瑞的家住在与希伯来相隔三条街的道路上,他们家并不像希伯来家一样偏,很多年以前奥玛瑞家中也富裕过。   那时候奥玛瑞是学校里生活最精致的人。直到现在,奥玛瑞和众人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也有些与众不同的讲究。   只是后来鲁伯隆市场渐渐转变,经济重心偏移,奥玛瑞家中不复从前富裕。   不过如果现在和奥玛瑞相处,除了良好的修养和格外仁慈的心外,已经看不出奥玛瑞的家中曾经是那样富足了。   现如今,奥玛瑞一家人突然表现出与以往形象不符的凶狠,让人大吃一惊的同时,也不禁产生迷惑。   奥玛瑞究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还是实际上以前就伪善,只不过隐瞒得很好罢了。   轮椅咕噜咕噜滚过并不平整的地面,两旁的植株根系生长,突出的石头在根系的推动下滚落道路中央。尽管工人清扫过,但仍旧无法阻拦石头堆积在地面上。   一行人走得并不快,其中希伯来还要注意着轮椅不能歪斜过去。   这样聚集的一群人,很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希伯来和严景林这样网上流传的标志组合。   人们驻足,在众人的注视下,杰拉尔德难受地说:“你们都过得这种烂日子吗?”   看见杰拉尔德脸皱成了酸梅,希伯来哈哈笑起来,低头对前面的严景林说:“严先生,我们跑吧。”   轮椅滚滚向前,扬起轻盈的灰尘,尘土在阳光下向上升起一段距离,在日光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金点,又在重力作用下向下坠落。   推着轮椅的人变换动作跟着轮椅跑动,很快跟随轮椅跑出了众人包围的“舞台”。只有被剩下的四个人茫然地看着甩开他们接受观众目光洗礼的一对情侣们。   忍不住骂了一句,杰拉尔德和查塔姆迅速跟了上去。   树荫遮挡道路,在地面投下看不见尽头的阴影,奥玛瑞的家就在这条街道的中央位置,距离最吵闹的地方不太近,也不偏远,正处于刚刚好的位置。   希伯来以前走过这条道路时,内心是感激而雀跃的,现在重新走过这条道,内心内心满是复杂。可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仍然没有忘记那时候的感觉。   十七岁的时候,奥玛瑞曾经搂着希伯来的肩膀带着他走到自己家过节,只是因为母亲去世后他担心希伯来第一次自己过节会非常难受。那一年的蝉虫叫唤得比现在更加响亮,停留在希伯来的记忆力久久不曾散去,一直留存到今日。   或许今天的蝉虫叫累了,终于摆出疲惫的姿态。   希伯来跟随着一路蝉的叫声走到奥玛瑞院子门口。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盛开的薰衣草和向日葵占据了院子里的一小块地方,剩下的还有一小块百里香。这些花束都不太多,占据院子的一小块地方和着粉白色的蔷薇摆在附近,看起来有些杂乱。   希伯来望见这些花束,内心百感交集。   在希伯来和奥玛瑞认识的那些年里,对奥玛瑞保持着深切感激的希伯来总是会送一些花种和花苗给奥玛瑞。看来这些花苗和花种都被奥玛瑞很好地留了下来。   浅紫色和金色的花健康而饱满地盛开在寂静的院子,它们处于其中并不那么和谐,却仍旧被主人很好地爱护着。让希伯来久久无法转移视线。   顺着希伯来的眼神看过去,严景林也不禁跟着愣住。在这一群人中,杰拉尔德是最先给出反应的。   他凶狠地说:“这是挑衅吗?毁坏了你的花田,却种着和你一样的花。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吧?太可恶了!”   在杰拉尔德说完后,卡尔森恍然大悟:“就是,太过分了!真应该拿番茄砸烂它们!”   “别着急。”严景林忍不住说,他看看院子里的花束,回头望见希伯来魂不守舍的样子,犹豫说,“或者我们先和它们的主人交谈一下吧。”   然而等到希伯来敲门,门里的人迟迟才开门。   堵在门口的并非奥玛瑞,而是奥玛瑞的两个儿子。   正是毁坏了希伯来花田栏杆的两个人。   一见到他们,卡尔森停直腰杆,双目睁大直视两人,脸也紧绷着,呈现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态势。   这样的架势一出来,若是依照对面两人之前的行为,只怕少不了一顿对峙。   只是站在门口的两位少年,刚一望向希伯来,脚下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两步,脸上呈现出极度惊慌与尴尬的表情。   他们的嘴紧绷着,一言不发。   这个样子看起来倒像是希伯来在逼迫他们一般。   可希伯来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时间希伯来也有些茫然。   门口的人表情不大好看,面容也有些憔悴。怎么看也不像是大仇得报的胜利者模样。反倒看起来相当落魄。   完全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的希伯来忍不住猜测他们是否是因为街坊邻里间的流言。   这样奇怪的氛围持续了一会儿,被卡尔森打破。卡尔森直截了当地问:“你们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希伯来家里的栏杆是你们破坏的吧?你们是不是应该向他道歉?以及这一切事件罪魁祸首奥玛瑞先生呢?”   卡尔森说完,站在门口的两人脸上呈现出焦急地神色。   “不是我父亲做的,也不是他要求的。这件事情都是我们自作主张,我们向你道歉。”少年们说。   “啊?”卡尔森挑眉震惊,“一句道歉就结束了吗?那你给希伯来制造的一系列麻烦呢?”   卡尔森愤愤不平:“你知道希伯来为花田付出了多少心血吗?还有,花田里的花是不是你们破坏的?”   “那不是我们!”奥玛瑞的两个儿子焦急说,“是其他讨厌同性恋的天主教徒,我们曾经无意间听到过,而且他们还会有下次活动的。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们其实只破坏了栏杆。”   “只?”查塔姆不满地盯着少年们看。   “对不起!”被查塔姆的表情吓到,少年们立即直起身体道歉。   少年们道歉得太过干脆,以至于做了充足准备的卡尔森和杰拉尔德谁也没派上用场。   可恶,这两个家伙为什么突然态度大变?卡尔森和杰拉尔德默契而不解地想。   “那么,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奥玛瑞先生在哪里呢?”希伯来禁不住问道。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第140章 烫手的番茄   奥玛瑞家的客厅里昏暗一片,门窗紧闭着没有透出一点缝隙来。   他的两个儿子站在院子里,房子的门被锁了起来,现在谁也无法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已经羞耻到没有办法出门见人了吗?”卡尔森毫不客气地指出来这一点。   “那倒也是,无论是谁做了那样的事情都不好意思出去……”   “别这样说,杰拉尔德。”希伯来急忙阻止,声音慌张。杰拉尔德听见这一句正要生气,扭头却见着希伯来抬眼看了看站在院子里低着头的两个少年,少年的头颅垂下来,上下睫毛快要黏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沮丧。   希伯来回头朝着杰拉尔德做出口型:别在未成年的孩子面前说这些。   尽管奥玛瑞和他的儿子对自己的院子和花田造成了损失,但希伯来还是不想在一个孩子面前指出他父亲的错误。   院子里的花束耷拉着,在希伯来的作用下朝着门极速靠近。   房子的门板呈现出深棕色的,与希伯来眼睛的色彩极其相似。门的表面打磨得光滑透亮,走过去能够在上面看见模糊的虚影。   这里安静无声,平静得不像是住着人家的房子。   希伯来扭头看看后方的严景林。   严景林坐在轮椅上温和注视着他,那双眼睛不带任何愤怒与怨恨,只是无声陪伴着希伯来,追逐着希伯来的身影度过他一个难堪的、喜悦的瞬间。   门轻声敲响。   “咚咚咚”的声音在院子里冒出来,这声音从每一次下坠触碰门板的时候跳出,又在离开门板时候如同泡沫一般破碎开来。跟随着希伯来过来的一群人将目光投向了门口,人们在心中猜测着奥玛瑞会在什么时候打开房门。   众目睽睽之下,两位少年露出紧张的神情。   然而门并没有打开,冷冰冰地将门外的人和门内的人隔绝开,似乎不屑一顾。   “喂。”杰拉尔德纳闷地问少年们,“你们的父亲都不管你们吗?他就不怕我们一起暴打你们一顿?”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质问,质问一位对于孩子不管不顾任由孩子接受伤害的不负责任的父亲。杰拉尔德怎么也无法理解一位父亲为何会这样狠心。他将自己的儿子推出来让他们接受大家的怒火,难道就不怕他们对少年们做些什么吗?   少年们听见问题身体僵住。他们的表情变得焦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杰拉尔德丝毫不体谅他们的心情,说:“真是糟糕的父亲啊。”   这一句像是刺激到了两位少年,少年们猛地直起身体恼怒地看向杰拉尔德,然而他们又像是顾及着什么,只是盯着杰拉尔德不断反驳说:“他才不是,他才不是这样的人……”   “那么门也不开就把你们放在院子中间吗?”卡尔森看不下去直言说。   “那是有原因的……”少年焦急说,他抬起头将目光对向希伯来,在望见希伯来的一瞬间,声音又停了下来。最终,少年们只能沮丧地站在后方,小声地说,“是我们做错了事情,应该接受应有的后果的。”   就是秉持着这样的想法,他们才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没有逃离。   少年们的脸上呈现出懊恼的表情。   门在敲了好一会儿后仍旧没有打开。如果不是少年们确定自己的父亲在家,他们会怀疑屋子里没有人。   现在里面的人摆出一副拒绝交谈死不悔改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不屑于和希伯来他们谈话。   这一行为惹恼了杰拉尔德,杰拉尔德从怀里拿出带过来的番茄,举起番茄挑衅说:“喂!里面的胆小鬼,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用番茄砸烂你的花园了!”   “等下!”少年们惊恐地看着杰拉尔德手中的番茄,一瞬间就像看见一颗炸弹一般。杰拉尔德感受到少年们的动作,更加得意,说:“真的不出来吗?我给你三声的时间,再不开门我就砸出去了!”   “不可以,你不能这样的……”少年们想要上前阻止,然而一旁始终注意着他们的卡尔森可不想让他们如愿。   卡尔森拦住了朝着杰拉尔德扑过去的两人,见到少年们惊慌的模样,卡尔森说:“你们会为了别人毁坏你的家而难过,那么为什么要去损坏别人的家呢?”   “我们知道错了。”少年们着急地说。   然而伴随着少年们的,是“啪”的一声番茄砸在地上的声音。   柔软的多汁的番茄撞击在院子中央的地面上,“啪”的一声碎裂开来,汁水四溅在地面留下脏污。这突然发生的一切让希伯来和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少年们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杰拉尔德手里还有第二颗番茄,他举了起来,却见到两位少年伤心地围在第一颗番茄身边,头耷拉着,肩膀颤抖,看起来就要哭出来了。   这样子看起来实在可怜,让杰拉尔德的动作也忍不住跟着停下。   唇抿了抿,杰拉尔德瞪了一眼卡尔森。   于是在突如其来的不知从何而生出的默契之下,卡尔森大喊一声佯装惊讶上前拉住杰拉尔德的手腕大声说:“啊,杰拉尔德怎么可以做呢?冷静一下不要冲动啊,虽然这两个混蛋弄坏了希伯来的花田栏杆,害得希伯来赖以生存的花田没办法种花了,也害得里面的花被损坏了,也虽然他们的混蛋爸爸在别人家的院子里乱丢粪便,害得臭味久久不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蔫儿了,但现在这两个家伙还都是孩子啊!”   卡尔森扭头朝着希伯来眨眨眼睛,示意希伯来快说些什么,让杰拉尔德好顺势放下番茄,杰拉尔德表示,他才没有欺负孩子的恶趣味。   希伯来收到信号声情并茂地说:“啊——天哪,杰拉尔德,主抱有孩子,即便是犯了错的孩子,看在主的份上,请千万不要这么做。”   克里斯汀娜点点头:“就是因为被这样恶劣地对待过,我们才更不能这样做啊,放弃吧,杰拉尔德,我知道你从来没有真的要伤害别人的想法的。”   身后一声闷笑,很快,严景林收获了一群人的悄悄瞪视。   在这样浮夸的演技之下,杰拉尔德看了一眼强忍着泪水看着他的两个青年,故作恼怒地把手中的番茄放在胸前,说:“你们怎么心软?!竟然都是这么想的!算了算了,给你们吧!”   说完,杰拉尔德手一丢,随手将“烫手的”番茄丢给了前方的卡尔森。   卡尔森似乎也觉得烫手丢给了希伯来。   番茄转手了好几道,最终也不知道是谁丢给了严景林。   严景林手指僵住,低头沉默地看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掉落在他手中的番茄。   他身后,两个少年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看,少年的视线下移,落在了严景林手中的番茄上。   少年们看看严景林严肃的表情,哭丧着脸问:“……你、你也要砸我们吗?”   严景林:“……”   “扑哧”一声,希伯来笑出声来。 第141章 奥玛瑞之行   番茄最终停在了严景林的手中,没有再传送给下一个人。   严景林的目光轻轻落在院子中的两个少年身上,不带怨恨,不带怒气,就像叶子落在了水面,安静地漂浮在表面。   他只是拿着番茄,平静地对院子里站着的两个少年说:“如果奥玛瑞先生打开了门,请你们帮我转告一句,就说他还欠希伯来一句道歉。”   不为损坏的院子,不为院子里的脏污和凋谢了的花,严景林只希望希伯来能够得到一句歉意的话。   为破败的花田向它的种花人道歉。   “这是希伯来应得的。”严景林说。   这一声掷地有声,响在希伯来的耳朵里。某一刻,希伯来的鼻子泛酸,他深吸一口气,望向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   从以前到现在,在他自己也认为一切都是主的惩罚时,严先生始终守在他的身边,坚持为他讨来一个公道。   这是我应得的。希伯来脑海中响彻这句话。这让他突然之间拥有力量。   希伯来站直身体,上前一步面对着两位少年,说:“我很感谢奥玛瑞叔叔对我的照顾,在母亲离去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以另一个亲人的样子守在我身边。我至今也难以忘记。”   希伯来的眼睫颤动了下,似乎在为后续的话提起勇气来。   “正是因为在意奥玛瑞叔叔的想法,我才和我的朋友来到了这里。”   “但你们看起来像是在找茬。”少年们小声嘟囔着。   这声音并不大,若是人多只怕很容易被忽略。但希伯来却捕捉到了。希伯来摇头轻笑说:“很抱歉让你们受到了惊吓,但这就如同你们之前的行为也给我带来了惊吓一样。我并不赞同以牙还牙的交往方式,所以就请允许我们平静下来谈一谈。”   希伯来正视少年:“在我还待在鲁伯隆的日子里,我会始终等待一个答案。”   如果将有一天离开故土,希伯来想,他一定要不留遗憾地走。起码要带着答案,而不是因为逃避才匆匆离去。   少年们的眼神露出惊慌,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希伯来会这样执着。他们沉默着,眼睁睁看着希伯来和他的朋友们走过身旁,从院子里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番茄。   希伯来俯下身去,番茄的汁水沾了满手,他捡起来,接过严景林从旁边递过来的手帕将它包裹了起来。   待站直身体后,希伯来对少年们说:“剩下的,就麻烦你们打扫了。”   院子里渐渐恢复平静,站在院子里的少年们望着希伯来远去的背影仍旧觉得不真实。他们抱着最糟糕的想法严阵以待,守在院子里担惊受怕地准备迎接恶战,但这场在他们眼中无比凶狠的战斗最终以平淡的方式迅速结束,过来的人甚至没有怎么刁难他们。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在希伯来的背影将要消失的时候,少年突然朝着希伯来大喊。   没有人再责怪他们,队伍里的其他人包括最开始愤怒不已的卡尔森和杰拉尔德都没有再刁难。杰拉尔德手里的番茄还剩好几个,怎么拿来的就怎么提了出去。   待到前面的人回头看时,少年说:“奥玛瑞说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你待在鲁伯隆,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遇见什么顺利的事情的。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风吹过院子,院子里草丛中的叶子跟随风的动作飒飒摇摆起来,和着少年们的声音一起响亮地融进夏季里。日光燥热地在地面铺上金黄色,灼灼的亮影模糊人的眼睛,一切都不再清晰。   前方,希伯来仰起头时,在晃动的窗帘后望见一个浅淡的影子。那道人影站在窗户后面,就这样目视着希伯来。那大概是一双深深凝望着的眼睛,在希伯来发现了的时候也仍然没有离开。   然而希伯来也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过去。   隔着蒸腾大地的日光,希伯来与他对望着,试图理解窗户后人的想法。   但遗憾的是他失败了。   然而希伯来没有感到难过,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的少年身上。院子里的人很好地继承了他们父亲的长相,眼窝深遂,脸上的颧骨凸出,某一刻,他们的样子与奥玛瑞重合,仿佛奥玛瑞就站在希伯来的面前质问他。   希伯来猛地抬起头,朝着院子大喊:“我会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谢你们的关心,先生们。”   说完这些,希伯来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直到窗户后面的人走开,他才转过身去,沉默地离开了。   在他身旁,杰拉尔德小声抱怨:“就这样离开了吗?”   卡尔森听见笑笑说:“我帮你看着,你去揍他们。”   “滚!”杰拉尔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卡尔森,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唉,等等我啊。”卡尔森快步跟上。   最后方只剩下了希伯来和严景林。大伙儿像是默契一般,一同将两人留在了最后。   希伯来的脸上没有愁苦,他走在严景林的身后,手推动轮椅,在静默中,严景林回过头去。   “怎么了,严先生?”瞧见严景林的动作,希伯来俯下身去,头靠近严景林的肩膀等待严景林的回应。   然而出乎希伯来的意料,他没有等到严景林开口,反而等到了一个番茄。   红色的番茄是杰拉尔德专门挑选的,他冤大头一般地挑选了店里贵一些的,最终浪费了一个,剩下的还提在手里。有一瞬间,就连严景林也忍不住跟着卡尔森的话语怀疑,杰拉尔德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才特意买的好番茄。   “尝尝。”严景林笑着对希伯来说,“卡尔森说一看就很甜。”   希伯来张口咬下,浅红色的番茄汁顺着嘴角流下来,严景林看着,他的手帕在刚刚已经交出去处理砸在院子里的烂番茄了,现在已经没有干净的手帕了。   他干脆抬起袖子,帮着慌忙捂住嘴的希伯来擦拭嘴角的淡红色液体。   希伯来抬眼望见严景林干净袖子上的淡红,悄无声息地红了脸。   他大张着口咬住番茄匆忙后退,眼神闪烁着抬起头正视前方躲开严景林的视线。   定定地盯着希伯来的动作,眼瞧着一抹薄红如水一般荡开,逐渐将夏季的蓝变成微微的粉,坐在前面的人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踩在地上的脚步逐渐轻快。 第142章 小聚会   希伯来从窗户里面朝着外面看去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树上的叶子竟然黄了一两片。这时候分明才是夏末,还远远不到秋季树叶凋零的时候,但窗外的树木竟然已经显露出疲惫之色。或许是供养了一个春季和夏季的养料,它也终于不堪重负。   客厅里,聚在一起的杰拉尔德和查塔姆凑在一起从奥玛瑞谈到如何购买番茄最划算,现在已经到了如果我是个农民现在种植什么最赚钱。克里斯汀娜抱着手机和姐妹聊天,手指不停,完全没有打算理睬卡尔森。   卡尔森则抱着手机和远在学校赶不过来的科尔顿抱怨希伯来的手下留情,在希伯来的事情上,他们结成了牢固的对外联盟,试图打击一切侵害希伯来的群体,然而现在看来,效果并不十分理想。   但作为事件主人公的希伯来和严景林可谓是淡定,对于结果他们没有任何想说的,也并不为了没有得到奥玛瑞的道歉而难过。   为了感谢大家的帮忙,严景林和希伯来邀请大家到家里聚餐。   厨房里,百里香犹在盛开。这是居瑟普叔叔送来的,希伯来将它摆在了厨房的窗边,就像居瑟普的母亲以及后来的居瑟普所做的那样。   希伯来将茴香酒拿了出来摆在了客厅,几个青年聊天的兴趣立即被茴香酒吸引。这年头,没有哪个法国人不会喝酒的,也极少有人对酒不感兴趣。不需要希伯来招待,其余人便自顾自地饮起酒来,惹得科尔顿哇哇大叫。   “我也要来,可恶,为什么这该死的事情这么多?早知道我应该多休假一会儿的,谁知道复学要填写那么多的表。希伯来,你们知道我填了多少表吗?”科尔顿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三十份!老天,三十份啊!他们为什么不能把信息整合一下,不要让我每一次都填写一遍姓名、性别、家庭地址、邮箱和婚姻情况。”   希伯来忍不住笑起来,他调侃着对科尔顿说:“我记得你还没加入社团吧,到时候还有更多的申请表要写呢。”   “啊——”科尔顿烦躁地呻 吟。   客厅里,卡尔森看见科尔顿倒霉的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   不愿和伙伴们脱离开的科尔顿即便人不在鲁伯隆也要参与这次聚会,他爬起来去买了几瓶酒回来,开着视频和房间里的人隔空喝酒。或许是难得再次聚在一起,并且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这一次,大家都喝得很猛。   严景林和希伯来还在厨房里忙着做些小菜的时候,客厅里就已经有人喝醉了。   卡尔森的声音最先从客厅里传过来。   他大喊着,挥动手臂:“我要冲过去把他们打一顿,希伯来简直比橱柜里的面包还面包,让我去吧,就是要打一架才痛快。”   希伯来和严景林自然听见了这一句,在严景林戏谑的目光下,希伯来想说什么,然而第二道声音紧跟着传过来:“绅士才不是总是打架……可恶,我要打过卡尔森。”   “啊……”希伯来两眼开始转圈,“这……这是酒后吐真言吗?”   “噗”严景林伸出手拍拍希伯来的后背,“起码他们感情看起来挺不错不是吗?”   “哈哈哈,杰拉尔德你别想了,你竟然还有这个想法,你肯定是打不过我的,我能拎起两个你!”卡尔森大笑说。   电话里科尔顿还在起哄:“没错!上!打起来,加油,卡尔森!我赌100法郎是你胜。”   “打架是不好的。”就在客厅里的人闹起来的时候,查塔姆靠谱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见这一句,希伯来赞同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查塔姆的声音继续:“主告诉我们要友爱身边的人,团结身边的人。所以我建议距离远一点再下手,最好挑晚上,再戴上帽子,假装成奥玛瑞,这样主就不会责怪我了。”   等等!这个想法也不对吧?!   厨房里,希伯来的身行晃动,他怎么也想不到喝醉酒了的查塔姆也会跟着胡闹。   在他身旁,严景林已经笑了半天了,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也并没有出去阻止的想法。他只是拉着希伯来拍了拍放在厨房里的凳子,甚至准备跟着希伯来一起观看客厅里的“即兴表演”。   希伯来无奈朝着严景林看过去,却见着对方没有反省的意思,反而无辜地朝着他笑着。   在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下,希伯来不好意思地躲开了严景林的目光。   客厅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和姐妹聊完的克里斯汀娜愉快地喝着酒,转眼桌上的人都醉了。杰拉尔德和卡尔森在拌嘴,查塔姆还在给两个人出馊主意,生怕两边人找不到机会给对方下黑手。   最离谱的还是科尔顿,即便是在手机里,也不忘记煽风点火。他的手里拿着酒杯,嘴里吆喝着:“没错,卡尔森确实比杰拉尔德肌肉发达,啊,卡尔森,他说你头脑简单呢,快给他证明一下你的头脑的力量!没错!快拿头去撞他。你的头一定比杰拉尔德的更硬的!”   克里斯汀娜哭笑不得看着这一场闹剧,她试图阻止:“你们别闹了,这才刚开始吃饭呢,等到希伯来他们过来,你们是准备全部趴在桌子上迎接他们坐下吗?”   卡尔森愣了下,不再动作,很快他又抬起头来看着克里斯汀娜说:“那我们可以躺在沙发上。”   “哈哈哈哈。”希伯来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客厅里已经再次争吵起来,这一次,就连克里斯汀娜也不帮忙劝阻了,外面已经闹成了一片。   严景林坐在厨房里透过厨房的门朝着客厅看去,见到漫天飞舞的枕头,嘴里发出“唔”的轻声,思考了一下,他挪动轮椅朝着厨房更深处靠近。   “还是晚一些再出去吧。”严景林建议说。   这样活泼的严景林希伯来还是第一次见,他望着严景林脸上带着调侃的笑容朝着这边走过来,忍不住在他靠近的时候拉住严景林,趴在他的肩膀上大笑。 第143章 厨房里的小趣味   客厅里已经陷入了混战,从厨房朝外看,就能看见枕头的轨迹已经遍布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了。这个时候出去显然不明智。   于是希伯来和严景林躲在了厨房里,开了一瓶茴香酒悠闲地欣赏起客厅里的节目。   酒鬼的大战几乎没有中场休息的环节,精力十足的人绕着沙发转圈,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   希伯来感叹说:“严先生,这好像猫猫打架啊。”   坐在希伯来身旁的严景林闻言停下倒酒的手,抬起头朝着客厅看了一眼,见到正跪在沙发上隔着沙发靠背抬手打人的卡尔森。这一幕乍一看只会让人觉得卡尔森有些幼稚,然而如果觉得被打的人十分成熟倒也不尽然。   沙发后面的杰拉尔德脚下后退着,嘴里喊出声:“不行了吗?喝醉了吧,卡尔森,你太差劲了,会让克里斯汀娜看不起的。”   旁边莫名被牵扯进去的克里斯汀娜恼怒地抬起头,朝着杰拉尔德喊道:“喂!牵扯我进去干什么?这可不是什么绅士的说辞。”   查塔姆已经越喝越多,趴在沙发上不理睬旁边的人了。他倚靠着和视频里的科尔顿举杯,两个人嘴里嘟囔着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然而希伯来试图仔细听,却发现查塔姆在跟科尔顿讲经,科尔顿在吐槽学业太难赶不上。明显两个家伙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   客厅里的场景用群魔乱舞来形容也差不多了,希伯来已经放弃了把准备的食物放进客厅的打算了。里面的人完全不像是吃得下去什么东西的样子,一个个打着酒嗝要不是兴奋地打闹要不已经快睡着了。   “我明明进来也没有多久啊。”希伯来感叹。转眼之间,清醒的人就一个也不剩下了。   “严先生,你说……”希伯来扭过头想说些什么,回过头时却见到严景林已经脸颊微红,再一看,旁边自己跟着茴香酒一同拿出来的高度数红酒瓶已经空了。   坐在旁边的人因为醉酒眼神比清醒的时候更加柔软,也更加专注地盯着希伯来看。一下也不转移。扫过希伯来脸庞的时候,以视线细细描摹着,让希伯来只感觉似有一双手落在了脸上,轻轻抚过眉眼。   希伯来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故作正常地看着客厅里的人打闹,只是这一次他的脸上泛着微红,视线也没有聚焦,只是望向客厅,腰背笔挺着,看起来更加认真却也更加僵硬了。   身旁传来闷笑声。轻轻地从喉咙里发出来,含着些哑声,有一种夹杂在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魅力。希伯来知晓在鲁伯隆的聚会里这样的人向来是最受欢迎的,他们好像天生就有一种自然而然地吸引人目光的能力。   此时此刻,希伯来也忍不住偷偷将目光瞥向身旁,只是刚刚扭头就接触到那一道炽热的目光。在寻常时候,严先生是绝对不会这样热烈地望着他的。   “希伯来是害羞了吗?”严先生问。   这一句明知故问的提问说出来,希伯来就望见了对面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就像是捕捉猎物的猎人逗弄玩具 一般得恶趣味。   希伯来无奈说:“先生您近来越来越爱开玩笑了。”   在两个人坦白成为恋人之后,严景林就放开了许多。就像是突然之间将恶趣味全部爆发出来一般,总是说出亦或者做出 一些让希伯来招架不住的事来。对付不了的时候,希伯来就爱用敬语,希望对方看在自己好歹这样尊敬他的份上手下留情。   这种方法有时候管用有时候不管用。显然,此时此刻是不管用的情形。   醉酒时候的严景林似乎忘了自己不能行走,试图站起来靠近希伯来,然而精神上的完整并不能替代神经。他在撑起上身之后又落了下去。最终严景林低头茫然看向自己的双腿。   “我好像没有力气了。”   希伯来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严景林喃喃说。他的动作猛然一停,低下头手捧着严景林的脸使得严景林无法再低头。   希伯来微笑着轻声对严景林说:“所以先生是想说您看见我已经就无法再挪开一步了吗?”   闭上眼睛怜惜地在额头上落下一吻,希伯来直起身体正视坐在轮椅上的人,他担心醉酒的严景林执着于双腿的问题,短暂地放下一切羞耻心,诱导地拉起严景林垂放在双腿上的手。   希伯来轻哄着:“您醉了先生,我们回去休息吧。”   “要和我一起休息吗?”喝醉酒了的人问。   希伯来看过去时,身前的人紧张地眨了眨眼,在感受到希伯来注视的时候,朝着希伯来扬起一个笑容来。那是希伯来时常见到的,无论多少次都让他感觉心动的笑容。   这一次,看起来更加开心了。   希伯来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严景林是十分开心的。   耳边满是吵闹声,客厅里的人吵闹着没有任何人注意这个角落。希伯来的耳朵也染上薄红,他想开口答应,可在望向对面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沦陷在那一双浸泡了蜂蜜一般的眼睛里。   “不好吗?”前面的人轻声问,等了会儿没等到希伯来的答案也不肯放弃,反而像是闹脾气一样说,“那我哄哄你?”   说完希伯来感觉到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头,柔软潮湿,带着微微的酒香,让他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也醉了。   然而这些并不是全部,很快,希伯来的心脏跟着双手捧着脸颊的动作跳动得更快。   “不行吗?”轻声的喃语像是夜晚时候海妖的歌唱,飘进耳朵里影响人的神经。希伯来已经无法思考,只能看着前面的人靠近,轻柔的吻一点点从额头顺着落下,停在唇瓣,希伯来脑中吻鸣,身体泛起热度。   等到那一双白净匀称的手落在希伯来衣领处的时候耳边传来呼唤声,希伯来才猛然惊醒,伸手握住小声说:“严先生我们回去吧。”   客厅里的呼唤只持续了一声,像是开玩笑一般,很快就停下来了。然而希伯来仍旧不敢看向客厅,逃避似的躲着。   坐在轮椅上喝醉了的人听见这句终于满意,松开手点点头,笑着说:“带我回去,希伯来。”   说话的人说完这一句朝着希伯来伸出双手,在下意识迷惑住一般牵住那双手之后,希伯来也跟着醉醺醺的。   他凭借着本能,绕过已经消停下来挤在沙发上睡觉的众人,将严景林推向了房间。 第144章 就要不好意思过秋天了   希伯来帮着醉酒的人擦洗身体,脱掉外衣让严景林躺在了床 上。衣服摩挲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传出来,更增添一份暧昧的气氛。喝醉酒的人倚靠着希伯来,随着希伯来的动作而行动。   整个过程,严景林都配合着他,没有一点醉酒人士的难搞样子,并且时不时会转过头来拉住希伯来的手不愿松开。这让希伯来忍不住想笑。   果然严先生即便是喝醉了酒也依旧像清醒时候那样从不给人添麻烦,只是似乎更加粘人了些。这样一看,就更加可爱了。   整理好了一切,希伯来抱起沾上了酒味的衣服准备离开。他特意放轻了动作,唯恐打扰到准备休息的人。   客厅里的还有屋子里的到处都是醉酒的人,整间屋子清醒着的,大概只有希伯来了。   把东西收拾好了,再煮一碗醒酒汤好了。希伯来想着。   只是刚迈出一步,他便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扯住了。   回过头去,希伯来望见躺在床 上的人正睁开眼睛看向他,某一时刻星辰落入眼底,点点的微光于静谧之中飘向希伯来的怀中。侧躺着的人笑起来,却只是笑着,默默不语,安静地看向对面。   而对面,站着还未离开的希伯来。   “需要什么吗,严先生?”朝前迈出一步,希伯来靠近床边问。   靠得离床边越近,一切就更清晰。鼻子里飘进酒香,也仿佛传出些柠檬沐浴露的味道,眼前的人模样更加清晰了,熟悉的眉眼犹带着锋利,让希伯来几乎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严先生的时候。然而向着旁边挪一挪,再看看那一双眼睛,又会觉得之前的冷淡是种错觉。   前方人抓着他衣角的手没有挪动,却让希伯来的皮肤感受到了痒。那一双手是带着茧子的,希伯来曾经细细用手描摹过,它也曾抚摸过希伯来的脸颊。   一双胳膊攀上希伯来的腰,收紧,将希伯来带得向前倾倒。一时间,酒香气更浓了。希伯来感觉自己又闻到了柠檬的香气,伴随着而来的,还有散不去的潮湿的热气。   这是独属于严先生的。   “希伯来。”床 上的人头埋进希伯来的颈窝慢慢说道。   “怎么了,严先生?”希伯来伸出手来轻拍严景林的后背问道。   怀里是温热的身体,带着男性的硬朗,这一副身体曾在阳光正好的时候笔挺地坐在窗边看书,身体的主人有着足够的学识为希伯来讲解不明白的东西。   希伯来的心悸动着。   “需要希伯来。”怀里的人声音微哑,埋进希伯来发梢处闷闷地传进希伯来的耳朵里。   希伯来在这一声种迷失了自己。   他的脸通红身体一动也不敢动,身体紧贴的体温灼烫,尤其是在一双胳膊收紧的时候。希伯来突然之间失去力气无法再走动了。   微微抬起下巴在身前的人额头上印下一吻,希伯来眉眼流露出无奈。   喝醉酒的严先生比平时还要坦率,这样的坦率让希伯来一时间还无法适应。准确来说,是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   耳垂发烫,渐渐染上温度,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顺着耳后流向其他地方。   很快,热度蔓延到脖颈,湿热的吻落在上面,希伯来轻轻抽了口气。他听见一声低笑。   这笑声让希伯来很想立即逃离,但他被人紧抱着无法起身。无法抵抗的希伯来干脆放弃,抬起头朝着身前的人送去一个吻,这个吻逐渐加深,在燥热的环境里再添一分热气,灼烫的呼吸交缠,希伯来只感觉身体酥 麻。   风吹过屋子,窗边的帘子飞扬起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颇有些厚度的布拍打在一起发出声响,和房间里的响声混在一起,安静的屋子似乎突然热闹起来。   客厅里的人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醒了亦或者还在酣睡,一缕薄汗伴随着喘 息声在这个并不燥热的时候滴落下来,初时有些热,很快转凉,顺着泛着粉的皮肤流落下去。滴落在被单上留下微小的湿 痕。   希伯来没忍住闭上眼睛。   窗外的风什么时候才能停下,让遮盖房间的帘子恢复到原本的状态。让光透进来,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视线里还有明亮,希伯来就忍不住紧张起来。   屋外的鸟唱得不合时宜,也不知道唱些什么,莫名让人生出一种羞耻感来。   汗湿的发垂落下来,眼前逐渐模糊,屋子里的光也消散了许多,希伯来轻轻松了口气。   夏天再不过去,就要不好意思过秋天了。 第145章 桌子下的画   一直到天黑的时候,客厅里才终于整齐地坐着人。喝得酩酊大醉的一群人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   坐在沙发上躺得横七竖八的男生们只在醒来后叫唤着肚子饿。   一顿聚餐这才开席。   厨房里有新鲜的鹅肝、牛肉、羊肉和蔬菜。角落里还有几粒鲜干贝,正适合做鹅肝酱煎鲜贝,这道菜也是希伯来的拿手好菜。走进厨房里的时候,希伯来就在严景林的帮助下围上了围裙,棕色的格子围裙再配上浅绿色的衣服,和料理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的时候看起来格外和谐。   将鹅肝放在平底锅里煎的时候,严景林就坐在一旁。和上午时候并没有差别,只是希伯来的耳边萦绕着同伴们的声音,现在他的朋友们都集中在客厅,一切都与上午的样子有着奇妙的巧合般的相似。   然而在那样令人羞涩的事情发生之后,再次遇见同样的场景,希伯来也实在受不了了。   他求饶一般地回过头去看严景林,劝导说:“严先生要不还是去客厅里歇息一会儿吧?帮我看着他们,我真怕又向上午一样,等我做完了他们都睡着了,那可就麻烦了。”   然而才刚刚睡醒的人又怎么会那样轻易地重新入睡呢?严景林自然知道希伯来绝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可见着希伯来看也不敢看自己一眼,他自然而然地领会了希伯来的难为情。   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刺激到还在难为情的希伯来,严景林装作自己已经相信了希伯来的说辞,他伸出手来缓慢挪动轮椅,点头说:“那我就不在这里帮倒忙了,我出去帮你看着他们。”   “不是倒忙,先生。”希伯来不赞成地扭过头,目光里含着谴责。认真的样子让严景林没反应过来,短暂地愣了下。   而后严景林忍不住笑起来,回答说:“是的,是我说错了。”   希伯来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快要憋不住笑,严景林匆匆加快动作,出了厨房门。   客厅里,醉酒醒来后的青年们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在看见他们还有精力绕着沙发乱跑的时候,严景林忍不住惊叹年轻人的恢复力。即便是喝的酒远远比客厅里的这群人要更少,严景林也还是受了些影响。   比方说,他的情绪似乎放大了,这让他更想粘着希伯来,跟在他身边去每一个地方,哪怕只是家里的厨房。   不过还在理智恢复制止了严景林,否则他那越来越容易羞涩的恋人只怕多多少少要埋怨他了。   客厅里,杰拉尔德和卡尔森还在打闹,旁边克里斯汀娜忍不住喊出来:“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吗?这个游戏怎么也玩不够,要是碰倒了屋子里的东西怎么办?”   “我们会很小心的。”卡尔森忍不住探出头来回答,他自信地说,“放心吧克里斯汀娜,我们又不是才刚上学的小孩子。”   说完这句话,卡尔森的身形便踉跄了一下。   他身后,杰拉尔德在卡尔森停下里的时候跑过来朝着卡尔森的后背重重拍打了下,使得卡尔森的身体跟着前倾。   卡尔森正站在两个沙发之间得空隙处,随着杰拉尔德的动作,他向着前面的桌子扑过去。   在一阵慌张的大喊中,卡尔森及时地迈出腿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只是身体仍旧随着惯性向前。   他的手扶在了桌子上,小有些重量的桌子竟随着卡尔森的动作朝着前方挪开了些。   听见叫喊声慌忙出来查看的希伯来恰好捡到了这一幕,他盯着桌子下面露出的白色,惊慌地喊出声:“别动!”   这声音听起来惶恐极了,高昂的声音将客厅里的人都吸引过去。   卡尔森只以为是自己的危险动作吓到了希伯来,他安慰说:“我没事,幸好我眼疾手快地撑住了。果然这就是经常运动的好处,看我反应多快啊。”   卡尔森说完站起起来跳了跳,证明自己确实安然无恙。   然而这句安慰似乎并没有起到作用,希伯来脸上的神情也并没有随着卡尔森的话好转。   希伯来当然知道卡尔森没有大碍,如果有什么事情,以卡尔森的性格他会直接说出来。只是那些白色的藏在桌子下面的画就要被看见了。如果真的被严先生看见这些画,希伯来希望他可以被允许在院子里凿出一个坑出来把自己埋进去。   匆匆朝着前方走去,希伯来的眼神乱飘,他极力制止自己向桌子下看去的冲动,防止过于明显的行为让客厅里的同伴们意识到异常,进而发现希伯来藏在桌子下面的画。   那是希伯来假期里画的,由严景林亲自教授画画的技巧,那时候希伯来就坐在旁边,看严景林怎样用普普通通的工具画出他怎么也画不出的景象来。   希伯来的技术并不好,在练习的时候他也总是出现了各种问题,那时候,希伯来最期待的就是看着严景林怎样想方设法地解决他制造出的难题。   但绝不是现在。   那是他藏起来的偷偷画的严先生的画像。   可希伯来根本不怎么会画人像。   脚下的动作飞快,希伯来用了最大的速度走到桌子旁。   “我来吧我来吧,大家先挪一下脚,小心撞到了你们。”希伯来的手已经触碰到了桌子,眼看着大家还没发现问题,他自刚才就拧起来的眉毛终于舒缓了下去。   太好了,不会被发现了。希伯来在心里深深感叹着。   手上使力,桌子的一角在力的作用下渐渐恢复到原本的位置。靠近桌子外面的白色物体也随着桌子的挪动慢慢回到了桌子下面。   白色的面积越来越小,希伯来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欣喜。   没有问题的   桌子恢复原位,彻底纸张的遮盖住白色部位。   “哇!这个是什么?”突然一声叫唤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在希伯来的错愕里,卡尔森将纸张缓缓摊开。   希伯来:…… 第146章 哈哈哈哈   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那必定是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唯一能够辨认出是人的是从扭曲躯干上伸展出来的四肢,以及比例并不协调的头颅。   “这是谁?”杰拉尔德问。   卡尔森将画举起来,对着上方的灯,似乎对着光就能加强他的眼力,好能辨认出来那是谁一样。   不过很可惜的是,他失败了。无论他怎样将纸张翻来覆去,也没看出半点儿人样的特征来。   希伯来慌张探过身体去抓卡尔森手中的纸张,然而当他踮起脚伸出手去的时候,恰恰暴露了他脚下的纸张。围在桌子旁的人都被卡尔森和希伯来的追逐吸引了注意力没有看见,但本就待在希伯来身边的严景林一低头见到了希伯来脚下,从桌子下面隐隐透出来的白色。   身旁,希伯来和卡尔森还在追逐打闹,严景林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却没想到一抓就是一叠。   为了防止希伯来反应过来,严景林没有全部捡起来,只是把手上抓到的一把拿了起来。   然而如同卡尔森那样,严景林在乍一看上面图画的时候就忍不住闷笑出来。   上面的画如果真的有人能够长出这样的比例,严景林想,说一声医学奇迹也不为过了。   纸张翻动,伴随着轻笑声传出来,希伯来很快就意识到了,他回过头来,只一眼就见到了熟悉的画作以及正在拿着画作研究的人。   坐在后方的人下一句话更是让希伯来停在了原地无法动弹:“这个人物手里拿着的书好眼熟,所以希伯来这是在画我吗?”   客厅里沉默了下,紧接着爆发出剧烈的笑声。其中就属科尔森笑得最大声,他眼疾手快地拿出手机拍了下来发送给远在异地的科尔顿。   没一会儿科尔顿就给卡尔森打来电话,电话里是爆炸式的笑声。   希伯来终于恼了,抓起严景林手中的画作跑过去夺走卡尔森手里的一把塞进了桌子下。这些画作最终还是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其他人面面相觑,这一回他们终于不逗希伯来了,即便是憋着笑,也还是给面子地背过身去。   唯有就坐在希伯来旁边的严景林,怎么也不好避开,只能抬起手遮挡在唇前,表现出一种欲盖弥彰的正经。   希伯来无奈地塌下肩膀,说:“好吧,你们想笑就笑好了。我只是不擅长画画,并且画的时候注意力不在上面。”   围着桌子的人相互看看对方,似乎在确认其他人是否会笑出声来。而后,在某一个默契的瞬间,围着桌子的人一同笑出声来。   “那么希伯来,”卡尔森打趣说,“如果你的注意力不在画画上,那又会是哪里呢?”   “当然是在本人身上了。”杰拉尔德也不客气地调侃。   希伯来忍不住羞恼地对其他人说:“请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真的要走了。”   “那严先生怎么办呢?”克里斯汀娜朝着严景林的方向看过去,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半分调侃的意思,如果不是漂亮的眼眸中藏着狡黠的话。   希伯来扭头看看严景林,就见着严景林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坐在哪里,接受大家的调侃,看起来茫然而无辜。看到也不是自己一个人被大家这样戏弄着,希伯来的心里奇妙地宽慰了许多,他挺直腰背对着其他人说:“我会带上严先生一起走的。”   “那叫私奔。”查塔姆接嘴。   客厅里一阵大笑。在这样的笑声中,希伯来脸颊泛起微红,他站起来推着严景林身后的轮椅扶手走向距离其他人远的沙发另一边,边走边说:“太讨厌了,等卡尔森摆脱孤家寡人的时候我一定会嘲笑你的。”   这话惹得其他人笑得更厉害了。就连卡尔森也忍不住乐呵呵地说:“那也很不错啊,起码那时候我一定有女朋友了。”   “是啊克里斯汀娜。”查塔姆对着克里斯汀娜说,“我看隔壁班橄榄球队的那个队长就很不错,而且他不是一直都对克里斯汀娜挺有好感吗?”   “什么,有吗?”克里斯汀娜疑惑问。   “当然!”查塔姆肯定说,“我已经听他夸过你很多次了而且还口口声声说绝对是适合做女朋友的最佳人选。”   “那家伙一点儿也不好。”卡尔森皱皱鼻子,脸上呈现出不高兴的模样。   希伯来抓到机会立即说:“不能这么说啊,卡尔森。他在他们班很受欢迎的,而且在我们班也有很多熟识的朋友呢。大家都说他很会讨女孩子欢心,虽然外表看起来粗犷,但对待女性十分体贴呢。”   “现在哪位法国人不会讨女孩子欢心吗?”卡尔森反驳说。   “你啊!”除了卡尔森之外的人异口同声说。   这话说得卡尔森郁闷极了。他在屋子里扫视一圈,视线落在了旁边坐着不参与他们话题的严景林身上,像是立即找到了救援一般地说:“严先生你快管管希伯来吧,你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希伯来怎么还能欣赏一个满嘴花言巧语的人?”   “啊。”严景林看看希伯来,他早就看出了希伯来的坏心,现在也自然不会拆了他的台,于是在卡尔森告状后,只能笑笑说,“这也没有办法,而且希伯来也只是欣赏,我也不能制止他啊。”   “就是啊,卡尔森。”杰拉尔德也跟着坏笑说,“你不会是那种有了女朋友之后,就不准女朋友去和别人交朋友的人吧?这么独裁专制可是会被女朋友讨厌的。”   “啊?但是那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靠谱的人吧!”卡尔森满脸烦闷,扭头跟着克里斯汀娜絮絮叨叨,“总之克里斯汀娜你一定要听我的,你别看他很会讨女孩子欢心,但是但凡走在校园里遇见他,他身边的女孩子都不会重复,我敢保证,那家伙换内裤都没有勤快。”   希伯来已经忍不住躲在严景林的轮椅后面憋笑了。就连查塔姆也忍不住背过身去。   只剩下杰拉尔德还在硬撑:“你还知道人家多久换一次内裤吗?你这是在诋毁他吧,卡尔森,这是嫉妒他的女人缘吗?太可怜了。”   “什么?!”卡尔森大叫,“我只是不想克里斯汀娜不是跟我一样没人要而已!”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希伯来偷笑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众人错愕而同情地盯着卡尔森。   这家伙如果能成功告别单身的话大概还需要那么几年吧。   屋子里悄无声息,仿佛没有人待过一般,直到突然的一声打破沉默。   “卡、尔、森!”一字一顿的声音从旁边传出来,卡尔森顿住,紧接着开始逃跑。   “我错了啊,克里斯汀娜——”   “你给我站住!”   客厅里卷起了狂风,卡尔森奔跑着在房间里转圈。身后克里斯汀娜紧追不停,把卡尔森追得哇哇大叫。   待在沙发旁边的四个人看看克里斯汀娜,再扭头看看卡尔森,不约而同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唉——” 第147章 看望贝尔玛奶奶   自上一次的聚会之后,众人再没有小聚过,这实在是因为距离开学的时候不远了。最后一个学年大家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只需要把毕业论文提交了就好了。这个时候众人也开始找到自己的导师咨询自己的论文选题方向了。   开学前的这段时间大概是惹人烦躁的一段时间了。学校的通知渐渐下达,学生们不得不面临不断填表的生活。眼下各位等待开学的人都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东西了,除了学习用具,专业书籍,甚至还有包括一些社会实践的表格之类后续需要提交的资料。事情繁琐之下,聚会自然而然就少了一些。   只是没想到的是,就在希伯来纠结着自己是要继续过一年顺利毕业还是先休学一年的时候,亨利克叔叔的电话打来了。   贝尔玛奶奶生病住院了。   在贝尔玛奶奶来找希伯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了,希伯来都不敢再同贝尔玛奶奶聊天。那时候的贝尔玛奶奶眼中止不住地担忧与失望沉重地印刻在希伯来的眼中,以至于心中总是生出愧疚来。   贝尔玛奶奶是个待人极好的人,正因此,希伯来以往总是会听取她的建议。唯有这次除外。   在贝尔玛奶奶离开后,希伯来再也没有接到她的电话,本以为这是贝尔玛奶奶放弃了自己的原因,希伯来甚至不敢去问,更不敢找她。却没有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生了场大病。   接到电话之后,希伯来满心愧疚,他急匆匆地和严景林一同赶往贝尔玛奶奶所在的医院。   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了躺在床上正在打吊针的贝尔玛奶奶,以及坐在旁边的亨利克。   今日医院里的人不少,即便多数人都会找私人医生,但仍旧有很多人选择找专科医生。通常情况下,小病人们都会直接找私人医生,在法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医生,生了病先找私人医生就好,只有私人医生不方便解决或者不能解决才回去找专科医生。   以至于希伯来听见贝尔玛奶奶住院了的时候满脑子焦急。   医院里的味道并不好闻,再加上本身就紧张,希伯来走进屋子里的时候眼前一阵眩晕。   或许是希伯来脸上的表情实在太难看了,亨利克见到他的时候原本想说的话也都忘了个干净,因而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反倒是一旁的贝尔玛奶奶,乍一看见希伯来的样子吓坏了,连忙招呼着希伯来坐下休息。   “贝尔玛奶奶。”希伯来声音干涩。   耳边还是“嗡嗡”的声音,跑得太快,现在喉咙里似乎也仍有血腥气。希伯来看起来有些呆愣地望向贝尔玛奶奶,   “别说话,快休息会儿,希伯来。”贝尔玛奶奶满是心疼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听见熟悉的声音,希伯来的心才稍稍安稳了些。   “亨利克,你在做什么呢?干嘛吓到孩子们。”贝尔玛奶奶埋怨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干什么这样兴师动众地惹人担心呢?”   “但是您是因为他们……”亨利克皱眉说。   “说什么呢?!”贝尔玛奶奶呵斥道,“你是成年人了,不可以乱说话,干嘛诚心让孩子们担心?”   希伯来隐隐约约在亨利克叔叔和贝尔玛奶奶的谈话中意识到什么,但他也明白,如果是在贝尔玛奶奶面前,他是绝对得不到任何答案的,于是希伯来只能按捺住心中的难受,询问贝尔玛奶奶的情况。   “不过是感冒没注意,结果一不小心成了肺炎罢了。你也知道的,老年人总是容易生病,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好在不是什么大事不是吗?希伯来,不用担心,只是亨利克太大惊小怪了。”   旁边的亨利克还想说什么,却被贝尔玛奶奶瞪了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一切都被希伯来看在眼里。希伯来苦笑说:“但是贝尔玛奶奶,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才最担心啊。刚刚我几乎快被吓晕过去,您最近不曾联系我,我以为我上一次让您生气了,这一次您生病了也不愿意和我说,我已经不是您疼爱的孩子了吗?”   “当然不是,亲爱的希伯来。我的主啊,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生病了不愿意被人知道罢了,你也明白的,老年人总有老年人的倔强,这是我们身为长辈的自尊心。谁又愿意自己已经老到了需要人照顾了呢?你怎么会以为我讨厌你了呢?可怜的孩子,最近一定惊慌着吧。”   贝尔玛奶奶怜惜地伸出手抚摸希伯来的头顶。   然而当她看见后面的严景林的时候又是一声惊呼:“你们怎么把小先生也喊来了,这多么折腾啊。”   贝尔玛奶奶朝着严景林伸出手去,叹息说:“我的孩子,我没事。这一路过来你肯定没少受折腾,下次就别过来了,让希伯来过来就好。你看我,现在还健朗着呢,这次真的只是意外,我只是贪凉快,忘了关窗而已。难道你们也觉得我老了吗?”   严景林伸出手握住贝尔玛奶奶的手,轻声说:“但是夫人,我也是您的孩子。”   这一句惹得贝尔玛奶奶又是感动又是忍不住想笑。   “好吧好吧,这一屋都是我的孩子。”贝尔玛奶奶无奈地笑着,“既然是我的孩子,那我这个家长就要下命令了。我已经没事了,你们快去做自己的事情吧,亨利克你不用工作吗?”   亨利克:“我请假了。”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放假,那么希伯来,你不用上学吗?”   希伯来:“我还没开学呢,奶奶。”   “好吧好吧,你还没开学,我想想,最后一位小先生呢……好吧,你是来度假的,也确实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严景林忍不住轻笑:“是啊。所以我们都有时间陪您,夫人。”   贝尔玛奶奶叹气:“看来真的不是我老了,而是你们太闲了。明天不准过来了,亨利克。”   “就我一个吗?好吧,谁让我是可怜的打工人呢?哎哎哎,我的小姐啊,您这样年轻漂亮,哪里需要我一个老男人来照料。”亨利克油嘴滑舌说。   “你就知道打趣我。”贝尔玛奶奶佯装嗔怒,看了亨利克一眼,又看向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还有你们这些小年轻也是。”   屋子里一片笑声。   --------------------   浅浅解释一下:   这里贝尔玛奶奶问:你们也觉得我老了吗?   这是长辈不服老,也有些隐约的生气。这个时候肯定不能说是,所以严景林找了个借口,说我们是你的孩子表示当然会担心,然后改口喊夫人。   夫人自然听起来更年轻一些。自然地反驳了他们觉得贝尔玛奶奶老了的说法。其他人听了也跟着一起哄,所以都跟着改口。   至于亨利克喊小姐,就纯纯是个喜剧乐子人了。 第148章 陪伴   屋子里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终于恢复了平静,和希伯来和严景林一直聊天的贝尔玛也终于忍耐不住困意,渐渐睡去。   在她睡着之后,屋子里的人仍然没有出去,直到针头拔下来,亨利克才起身走到外面的走道里休息。   希伯来和严景林紧跟着走了出去,亨利克的背影站在楼梯的交界位置,他的手插在兜里,在希伯来和严景林走过去的时候,微微凑过头示意他们快点。   “从你们家里回去没多久,贝尔玛奶奶就接待了好几家客人询问你们的情况了。你们也知道,对这种事情,大家的看法总是不一致的。”亨利克幽幽叹了口气,责备说,“你们可真让老人家操心。”   这句话之后,希伯来和严景林垂下头。   看见了两人脸上内疚的模样,亨利克也再难说出责难的话来,他摇摇头说:“算了,我不说你们了,不然贝尔玛奶奶可要骂我了。她多宠你们啊。总之贝尔玛奶奶甚至为了你们和她们争吵,那可是很多年都没和人红过脸的人。”   走廊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亨利克的声音骤然停下。走道处突然安静下来,让人不太适应。外面的脚步声打着规律的节拍缓缓走过去,在这一瞬间,希伯来感觉时间似乎被无线拉长,他的呼吸也随之缓慢下来,直到脚步声离去,沉默被打破,他才终于缓过气来。   “一周前下了几天的大雨,贝尔玛奶奶那几天常常和人吵架,气得胸闷,下雨天就更不舒服了,夜里把窗户打开,却感冒了。一连很多天都没好,白天里又总是有人来烦她。这几天她可真是辛苦,到了最后干脆就病倒了。你们也知道,自从萨维奥不在之后,她的身体就变差了许多。现在又总是操心。”   亨利克说完这些长长叹了口气。   “她就是这样,永远都放心不下小辈。”   在去往希伯来家之前,贝尔玛奶奶就已经听说了很多,以她广泛的交友圈,只要有什么事情有关于她,她总是能很快知道。这座城镇里的人对希伯来和严景林的事情还不是非常能够接受,因此,在寻找希伯来之前,贝尔玛就已经遭遇了几次唇枪舌战。   “她大概也深深明白你们如果留下来会遭遇什么,你们也清楚,人们有时候会因为是熟人而更加宽容,但有的时候也会因为是熟人而更加苛刻。贝尔玛奶奶也绝对是个虔诚的教徒,但因为喜爱你们,她选择了包容。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   “贝尔玛奶奶从不说过这些。”希伯来恍惚说。身旁的严景林看见他的样子忍不住担忧地抓住希伯来的手腕。   或许是因为害怕看见贝尔玛奶奶失望的眼神,也或许是愧疚辜负了贝尔玛奶奶的期待,希伯来在上一次和贝尔玛奶奶谈话之后每每想要打招呼,最后都放下了手机。他更不敢问其他人贝尔玛奶奶最近在做什么,仿佛偷偷询问也是一种打扰。   希伯来担忧着贝尔玛奶奶会从此以后将他排斥在外,彻底遗忘了他。但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缘故,并不能责怪任何人。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感受到手心的力量,希伯来才稍微晃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眼身旁的严景林,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亨利克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斥责你们,我当然能理解你们的想法,贝尔玛奶奶也更加不会责怪你们,她甚至不想让你们知道发生过什么。这一次喊你们过来,是因为我要求的,这不仅是给你们一次机会,也是我想让你们知道一些真相,起码不能让贝尔玛奶奶的努力就这样掩藏下去。”   “谢谢您,亨利克叔叔。”希伯来郑重说。   “哈哈哈哈。”亨利克突然大笑着张开手拥抱住希伯来和严景林,笑着说,“毕竟你们两个人也算是我认识的孩子啊。不过你们两个也真的胆大,我一个没注意,你们竟然就挑战了这里严格的教条规则。我敢说这绝对是鲁伯隆少有的,真有勇气啊。”   希伯来听见,却只能苦笑。   他低下头和严景林在亨利克的催促下走出去,快走到走廊的时候,希伯来低头望见下方的头顶。   黑色的头发乖顺地贴在头上,不像希伯来因为尾部有些卷,很容易向上翘起。希伯来伸出手,轻轻理了理前面的黑发,指尖顺着发梢划下。惹来前面人的注视。   在静默的对视里,希伯来抿嘴笑了笑。严景林却默契地领会了他无声的安慰,于是向后靠了靠,呈现出放松的姿势。在见到严景林这样的姿势之后,希伯来的内心稍稍得到了一点安慰。   他悄无声息地叹息一声,不曾让任何人发觉,即便是就搂着他距离希伯来极近的亨利克也没有发觉。   回去的时候,贝尔玛奶奶还没醒,但桌子上已经放了一袋水果,可见是有人来过了见到了在睡觉又默默离开了。   希伯来坐在了严景林的身边,等待着贝尔玛奶奶醒来,问她想吃些什么。   而亨利克则小声地同两人道别了:“我得走了,她可催我几次了。如果她醒来的时候我还没走,她一定会骂我的。所以贝尔玛奶奶就交给你们了。”   亨利克不放心地交代了很多,包括贝尔玛奶奶爱吃的东西,作为很长时间的邻居,并且小时候经常受到过贝尔玛照顾的人,亨利克实在了解她的喜好。   然而当他说出来的时候,希伯来已经能够自然而然接上了。   最终亨利克只能惊讶地耸耸肩,拍拍希伯来的肩膀:“好吧,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好好照顾她吧,我想你们确实能够照顾好她了。”   亨利克离开的时候走到贝尔玛奶奶的床边低头亲吻贝尔玛奶奶的额头,贝尔玛奶奶还在熟睡,看来这些天确实让她操劳了。   门轻轻阖上,屋子里剩下希伯来和严景林还清醒着,朝着希伯来的方向,严景林轻轻挪动轮椅,坐在了希伯来的身边,贴近他,安静地陪伴着。 第149章 愿主保佑   医院的花园里种着孔雀草花,花朵并不太大,在鲁伯隆也随处可见。黄色的小束花朵将一片绿色花坛点缀成金黄颜色,风吹开花瓣,将花瓣舒展成柔软的模样,金色簇拥着,如同夜晚的星辰掉进了绿色的海洋,星星点点连成一片。在医院满面的白和枯燥的绿中,这里是眼睛的歇息地。   楼下花园里的人站在角落的花坛旁边忙活着,看样子是要播种。希伯来站在窗前看向下方,试图了解医院的领导最终确定了要种些什么花。   九月份播种,希伯来顺着猜过去,金鱼草、米迦勒雏菊、虞美人、矮牵牛、波斯菊……他试图偷听下面的人交谈,然而距离太远了,他没能成功。眯起眼睛,过远的距离也让希伯来看不清楚花种的样子。   看着蹲在下方花坛边手拿工具的人,希伯来有一瞬间产生一种,要是我也还在种花就好了的想法。   然而花田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希伯来没有过于伤心,只是仍旧免不了一丝遗憾。   “如果去了别的地方,重新把花种起来吧。”严景林望着楼下花坛里的孔雀草说,“就像那些一样旺盛。”   希伯来站在旁边沉默了下,说:“但是它们看起来还是有些营养不良,那些花长势差别实在大,我猜管理的人一定没有把养料撒均匀。”   希伯来叹气说:“这样种植可不行啊。”   听见这一句的严景林忍不住笑了一声,作为一个种花的专业人士,果然是看不惯随便地种植花朵。严景林笑说:“那就去提醒一下吧。就当是为无法沟通的花朵诉苦了。”   希伯来听见这一句的时候眉毛舒展,他手撑着窗台,转身对严景林说:“那我下去看看,严先生帮我看着奶奶,如果贝尔玛奶奶醒了,请一定要喊我。”   “放心去吧。”   严景林望着希伯来的背影离开窗户匆匆赶向门外。   他想起过去的时候,希伯来曾说人类是傲慢的,所有人默认为思维是人类特有的,但在这片丛林与原野之中,或许植物本身也有特别的语言和思维。只是为了一些东西不得不放弃另一些,为了长久的生命力,树木放弃了行走。   因此大片的草丛中此时此刻也说不定有几朵花在谩骂,痛斥着种花人的不用心。   希伯来有时走过花田,在花还旺盛的时候他总是乐于经过,偶尔看见一朵花长势不好,愧疚与惶恐就油然而生,一定要走过去同那朵花道歉。   风吹过花的时候,因为营养不好而格外孱弱的那束花说不定就在骂着:“那个笨蛋种花人,今天放养料又忘记我了!”   从屋子里跑出去,严景林等了一会儿才终于在楼下的花园里看见希伯来的背影。他很是自然地走到两位正蹲在花坛旁边折腾的人,严景林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但看起来他们相处得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个人不认识希伯来的缘故。如果但凡他们打开手机看看别的消息,或许就会从首页的地区推荐里看出些不对劲来。   尽管知道希伯来毕竟会面对压力,但一切就像是失控了一般,连严景林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希伯来从未将坏心情呈现给严景林看,这让他忍不住更加担心。   但愿希伯来能做所有想做的事情。   楼下,希伯来和种花的两个人坐在花坛旁边,看起来有说有笑。自从事情发生之后,希伯来每次出门都会减少与人接触。很难得地,这一次严景林在希伯来脸上看见了轻松的笑容。   是明快的灿烂的,同严景林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一样。楼下的人说着说着站起来,拿过旁边人手中的铲子,走到花坛旁边开始翻土。   严景林猜希伯来这时候一定在同身边人讲解应该怎样种对花更好。希伯来从不私藏自己的法宝,致力于让每一束花开得更盛。   日光摇摇晃晃,在希伯来的背上跳来跳去,从后背到肩头再到头发,然而希伯来没有注意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留在了花坛里。这是一位种花人对于花的忠诚。   这果然才是希伯来啊。   严景林忍不住心疼。   以鲁伯隆原野上的花束作证,在对待土地和花朵之上,希伯来不必承担任何愧疚。   小铲子翻开土壤,那块啊湿润的土里必然是由小动物的,严景林看着希伯来捡起一只虫子放在前面给两个人看。身旁的人也不在意,凑过去看着希伯来指着小虫子絮絮叨叨。   “回来一定要让他洗手。”身旁突然响起一句,严景林猛地回头,捡到了站在身边的贝尔玛奶奶。   贝尔玛奶奶不知何时醒了,站在他身旁从窗户上向下看去。   那边恰恰是希伯来的方向。   “他很开心啊。”贝尔玛奶奶的脸上流露出温柔的神色,“小时候这孩子就很喜欢跟着家里人种东西了,他非常有天赋。那时候隔壁家,对,也就是亨利克,他们家的南瓜花爬得太高了,都过来了,伸出来一些。亨利克砍了一些枝桠,掉在了我们这边,没曾想,也不知道希伯来鼓捣了些什么,最后竟然让藤活了下来,还长出了花来,最有趣的是,最后结出来的南瓜竟然比亨利克家的还要大。哈哈哈,可把亨利克郁闷得不行呢。”   严景林仍不住笑出来。他想,他完全能够想象出那样的场景。   日光跳跃,穿过院子,悄无声息溜过人的背,转向灰扑扑的土地。某一刻,灰扑扑的土地被点亮,光芒洒落了一点,土地变成黄金堆砌的道路,在这金色之下藏着对于希伯来来说比黄金更加珍贵的生命力。   以至于,他的每一个注视的眼神都深深地温柔地投向了那里。   “愿主保佑。”贝尔玛轻声说,“请主保佑希伯来,永远热爱土地,热爱鲜花,也被土地与鲜花热爱——在他所生活的地方。”   “愿主保佑。”严景林轻声说。 第150章 来客   院子里的花经过一场雨凋零了些,贝尔玛奶奶还在医院里。   病房里的人来来去去换了几轮。   希伯来和严景林时常过来陪伴贝尔玛奶奶,包括希伯来的德语书也跟着搬过来了。   贝尔玛奶奶年轻的时候也是位有才华的美人,她的德语也比希伯来好很多,有时候贝尔玛奶奶拿过希伯来带过来的书,坐在床上边打吊针边看,严景林就坐在她的身旁,手里同样捧着一本书。   贝尔玛奶奶会故意试探严景林的德语水平,用德语和严景林对话,坐在旁边的希伯来晕晕乎乎的,想要参与进去,但没能成功。   在听着天书听了一段时间后,跟不上的希伯来选择了放弃,他低下头来继续看自己的课本。   在医院里的这段时间里,贝尔玛奶奶轻易地和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熟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在同贝尔玛奶奶熟悉之后都笑着说最开始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希伯来是贝尔玛奶奶的孙子,因为最初的时候希伯来过来看奶奶的时候是那样担忧,而后面跟着的严景林明显是外国人的长相,和贝尔玛奶奶一点儿也不像。   后来听到贝尔玛奶奶夸希伯来有心了,感觉不像是奶奶会对孙子说的话。再一看贝尔玛奶奶和严景林坐在一起,那样自然地交流,又猜测着严景林才是贝尔玛奶奶的孙子。   或者孙子随了儿媳或者女婿的长相也说不定。   当大家这样问贝尔玛奶奶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笑着回答:“你们猜错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们。”   因此等到亨利克过来的时候,医院里的人偶尔会用羡慕而倾佩的眼神望着他。   “生出两个孝顺而帅气温柔的孩子,可真幸运啊。”   贝尔玛奶奶笑着听他们交谈,鉴于没有人问她亨利克是否是自己的儿子,那么她就不纠正了。   贝尔玛奶奶的儿子远在外地,听说了自己的妈妈生病住院后,一定要回来看看,但路途遥远,最近返校的学生也多了起来,路上得花个几天。更重要的是,他们那里开车的工人罢工了。   好吧,这也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贝尔玛奶奶的儿子抱怨说:“妈妈,您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是您爱着的儿子吗?您生病了,我理所应当会担心的,虽然说医生和您都说这病没大碍,但您怎能让亨利克不告诉我呢?还有亨利克,枉费我和他从小时候就认识,回去我一定会揍他一拳的。   “哦,对了,他还告诉我您认了两个孙子,虽然您的儿子我在家中并没有什么地位,但我什么时候多了两个儿子也该让我知道一下,您说是吗?我的妈妈。还有就是我这里竟然又罢工,一年到头三百多天,干脆站内出个牌子指示我们什么时候工人终于上班了提醒我们大家赶紧购票吧。   “这次还正赶上我着急的时候,老天,他们的纠纷怎么那么多,大家就这么罢工再也不上班好了。妈妈,我这就要去预约NASA下一趟的私人航天旅行,就让我上天吧,绕天飞行之后再投放到您那里去。”   “亲爱的,您没有这个钱。”贝尔玛奶奶说。   “我知道的,妈妈,所以我现在还在等工人上班。”   “那你可得快点来。”贝尔玛奶奶提醒。   电话里传出一声叹息:“我也想啊,一想到您正在生病,我就坐立不安,比我自己生病还要难过。我真想立刻出现一个有用点的交通工具,将我一键送达到您的身边。开车可真是太远太慢了,真讨厌我不能马上到您身边去。您这样希望我快点过去,妈妈你一定非常想我了吧,我也想您!”   “我是说,亲爱的儿子,你得快点来,否则的话,我这病马上就得痊愈了。”贝尔玛奶奶风趣地说。   电话里的声音骤然消失。   屋子里,希伯来和严景林对视一眼,憋不住在后面偷笑。   贝尔玛奶奶的儿子已经放弃了他所在城市的交通工具,准备开车去隔壁州再坐当地的交通工具过来。然而这还需要几天,希伯来也忍不住为他揪心着。   但愿他真的能在贝尔玛奶奶出院之前赶过来吧,不然的话,亨利克先生就真的成为贝尔玛奶奶珍重的孝顺儿子了。   这几日病房里来来去去的人很多,每次来人,贝尔玛奶奶总是把话题扯到希伯来和严景林身上,她热衷于夸赞这两个人,以至于即便是有人心存不同的意见,看在贝尔玛奶奶的面子上,也不好说出来。   人们对于病人总是有着特别的宽容。   希伯来渐渐看出来,贝尔玛奶奶用着这样的方式让其他人接纳自己。   一个下午,贝尔玛奶奶在房间里坐厌了,去楼下的花坛里转了转。希伯来和严景林来到病房的时候,贝尔玛奶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两个人顺着窗户向下望去,贝尔玛奶奶正蹲在花坛旁边和种花以及修剪花枝的人聊天。   她看起来那样开心,希伯来和严景林相视一眼,都没有出声打扰她。   楼下的紫菀已经绽放,一整片地开在花坛里,紫色的外衣中间包括这黄色的花蕊,向着过路的人展示自己的美貌。贝尔玛奶奶走到花坛边,笑着和身边的人交谈。   希伯来和严景林站在楼上静静看着,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   直到房间的门轻轻敲响。 第151章 访客   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不需要多猜也能知道是过来贝尔玛奶奶的人。医生和护士过来的时间总是很有规律,过来探望的人则集中在上午十点以后和下午三四点之后。完全避开一般人休息的时间,并且留下了充足的整理自己的时间,这么多天以来,贝尔玛奶奶包括希伯来和严景林都也已经习惯了总是会有人在这时候来看她。   今天的来客礼貌地敲了敲门,安静的屋子回荡起并不吵闹的规律声响。这样不显一丝急切的敲门声更让希伯来确定了过来的一定是贝尔玛奶奶的客人。   待在屋子里的希伯来高喊一声“请进”,站起身来去招待。   随着希伯来的声音响起之后,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口子,从外面小心地弹出一个头来。   是位女士。   这位女士看起来上了年纪,穿着朴素的浅黄色长裙,头发垂下来,一直垂至胸前,底部微微发卷。她的耳朵上挂着一对十字耳钉。   “您好,夫人,您是过来看望贝尔玛奶奶吗?”希伯来微笑着邀请这位夫人坐下。   房间里的屋子不多,这间屋子本身是一个病床配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希伯来自然而然地将最近的凳子让给了刚走进来的女士,自己去找别的凳子了。   女士有一双绿色的眼睛,如同一汪深潭水。她的举止优雅,一举一动都能看出来自于钟鸣鼎食之家。   “贝尔玛奶奶在楼下的花园里种植鲜花,我现在下去喊她。”希伯来羞涩地笑笑。   “不用。”女士抬起眼睛瞧了一眼希伯来,她的视线在希伯来的脸上游移了一会儿,转向旁边坐着的严景林。   屋子里是寂静的。   女士的一双深潭水一般的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走入了鲁伯隆逐渐转凉的冬季,仿佛结了冰一般,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她的眉毛皱了下,很是迅速,动作也十分细微,全然符合她的修养与气质。   在这一眼之后,女士沉默地收回了目光,一副不愿开口的样子。   希伯来全然沉浸在贝尔玛奶奶的客人来了,但贝尔玛奶奶不在,我需要照顾客人这件事里,并没有注意到女士的不自然。希伯来试图让自己更加体贴。他想,要不了多久贝尔玛奶奶就会上来了,在这之前,他会负责和客人聊天,争取不让客人觉得等待的时刻异常乏味。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而很快,希伯来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严先生的一句话:“希伯来,还是快下去喊贝尔玛奶奶吧。”   “唉?”希伯来有点茫然,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坐着的女士,思考了下,扭头小声对严景林说:“严先生,但是这位女士不是让我们等着贝尔玛奶奶上来吗?”   坐在轮椅上的严景林抬起头,正对上女士的目光。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女士的目光里是满含着不赞同的。   严景林朝着对面的女士轻轻点了下头,而后才扭头对希伯来说:“还是去找贝尔玛奶奶吧,别担心,我会帮忙接待客人的。”   希伯来有些不解,刚刚他招待女士,以及女士开口的时候,希伯来并没有见到严景林有不赞同的意思。但转眼之间,事情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严先生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理由。希伯来想。   他下意识地向着女士的方向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女士视线看向地面,这在社交之中绝对不是一个良好交往的象征。分明还有人坐在她的对面,可这位女士却并不看着房间里的人。   希伯来隐隐有些无措,他决定听从严景林所说的,离开房间去寻找贝尔玛奶奶。   临出门之前,房间里仍旧是安静的,一丝寒暄也不曾有过。希伯来站在门口朝着里面望去,房间里没有一丝来客的感觉,招待的人并不热情,来客也兴致缺缺。   这让希伯来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   楼下,贝尔玛奶奶兴致勃勃地拿着小铲子和院子里的人在花坛里翻土,院子里还有些小孩子,围在贝尔玛奶奶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医院的气息,仿佛误入了谁家的后花园。   "贝尔玛奶奶,有一位女士过来找您了。"希伯来笑说。   围在贝尔玛奶奶身边的孩子们聪明地意识到陪着他们玩的这位奶奶就要离开了,发出沮丧的声音。   “奶奶奶奶你要走了吗?不能再留下来玩一会儿吗?”围在贝尔玛奶奶身边的孩子们拉住贝尔玛奶奶的衣角舍不得她走。   贝尔玛奶奶在孩子里的人气总是这么高。希伯来感慨着。   他上前一步对眼巴巴看着贝尔玛奶奶的孩子们说:“贝尔玛奶奶要去照顾客人了,我来陪你们玩好吗?”   “是啊,希伯来可是鲁伯隆最会种花的人了,没有他不会种植的花朵,里面要知道,这镇上很多花店里都有希伯来培育的花呢。”贝尔玛奶奶笑着说,她抬起头对着希伯来眨眨眼。   两人默契地哄着这一群恋恋不舍的孩子们。   “真的啊?!”孩子们欢呼起来,一拥而上将希伯来包围起来,很擅长和孩子相处的希伯来拿过贝尔玛奶奶递过来的铲子,带着一群孩子们前往花坛旁。   贝尔玛奶奶才终于得以脱身。   在日光正好并不太热烈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医院的楼梯,希伯来回过头望着的时候,贝尔玛奶奶正巧回过头去,站在楼梯口朝着希伯来挥了挥手。   很快,希伯来感受到了身边孩子们的动静。   同希伯来一样蹲在地上的孩子们也纷纷抬起手来挥手道别。日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碎成一块一块,斑驳投在孩子们的脸上,印出孩子们的脸上的天真笑容。   一如很多年前,在草坪上玩耍的希伯来和卡尔森同贝尔玛奶奶挥手分离,走向各自的家。   现在,贝尔玛奶奶转身离开,走向阴暗的楼梯间,上面等待着另一位女士。   日光将楼梯内外分离开来。 第152章 我们走吧,严先生   那是怎样一位优雅的女士?是在鲁伯隆中并不算少见的人,她们为人处世有自己的讲究,待人亲和,生活之中少有为难人的时候。即便是面对不喜欢的人也不会破口大骂,只是用眼睛淡淡地扫过,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院子里的孩子已经离开,花坛旁恢复了原先的安静,只留下影影绰绰的日影,在青绿的草地之间留下温暖。   或许是院子里的太阳温度过高了些,希伯来在走进楼梯间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凉意。楼里面是干冷的,空旷的白将这一丝冷意衬托得更加厉害。   希伯来慢慢地走上楼梯。这栋楼里的医生护士走过这里脚步匆忙,希伯来也已经习惯了他们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而显得总是忙碌的样子。来来去去的人走过希伯来身边,谁也不曾停下。   走到贝尔玛奶奶的房间外面,希伯来站在门口,听见了里面的笑声。刚刚过来的女士正在和贝尔玛奶奶聊着运动,听起来两人聊得十分投机,并且非常愉快。希伯来这才发现这位女士十分健谈。   在这一瞬间,希伯来产生了自己不该进去的想法。他的脑海中闪过女士冷淡的注视,闪过奥玛瑞叔叔,枯败的花朵散落在荒芜的花田之上,原野少了一大片之后表现出难看的模样,像是有人将头发生生从一个人的脑袋上挪走。   希伯来没有进去,他静悄悄地从门口退开,他回头看了看,不愿站在人群来往的走廊上,最终,他决定退到走道里去。   那里少有人经过,因而不必承受任何人的打量。在靠近那扇门的时候,门口看起来较走廊更暗,希伯来踩着走廊地板的冷光,一路向着光渐渐消失的地方走去,可那一处竟然莫名地让人安宁。   门轻轻打开了。   待在走道上的人回头望见站在门口的希伯来,露出愕然的模样。而在就他的对面,坐在轮椅上的人也露出与希伯来如出一辙的表情。   走道上的两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几乎是转瞬间两人都想明白了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因而更觉得有些难为情。   希伯来耳朵发烫,他在慌乱之中语速更快:“我刚刚上来,只是觉得不好打扰贝尔玛奶奶和客人聊天这才没进去。”   轮椅上的人看着希伯来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说:“正巧,我也是因为不想打扰他们才来的。”   说完这两句,走道上的两个人就一同沉默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对视的两人忍不住一同笑出来。   在看见严景林之后,压在希伯来心头的难过渐渐消散了些。   希伯来抬腿走上楼梯,坐在走道上方的阶梯上。如果是平常时候,严景林或许还会阻止,这一次他默认了一般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将目光投在坐下的人身上,带着别样的柔和。   希伯来清楚地知道在他对面的严先生一定懂得他的心情,因而这时候也不用任何的伪装。   希伯来的脸上不再是灿烂的笑容,他微微垂下头,低落说:“其实这样已经好很多了,严先生。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希望更多的。她要比我之前遇到的好很多,没有说过不好听的话,更没有冲动地用暴力解决,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情况了不是吗?”   走道里一片沉默。   沉默将这里的生气淡化,只余下若有若无的伤感,浅淡的光线将楼道里的影子拉扯,变成细长的一缕,而后甩在了墙壁上。白色的墙壁映照出人的轮廓,黑色的影子与白色的墙壁交织,在这一瞬间,主从此诞生,在黑与白之间再不存在其他色彩,因而希伯来被抛在了安全牢固的墙壁之外。   “这里,大概没有人会欢迎我了。”希伯来说。   除了那些本来就深爱他的人,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余人都匆匆逃离希伯来的身边,像逃离一场瘟疫,也像躲避厌恶的虫子。   严景林什么也说不出,他挪动轮椅上前,将希伯来拥入怀中,轻柔的吻落下希伯来的额头、鼻翼、脸颊。   炽热的呼吸将希伯来包围,犹如潮水一般袭来,浅淡的香气从严景林的身上传出来。希伯来认出来,这是房间里熏香的气味。   第一次希伯来从严景林的身上感受到如此强势的力量,密不透风地包围着他,让他的心也跟着平复下来。   然而随之升起来的是另一种汹涌的情绪,他如此强烈地渴求着对方的气味。希伯来追逐着潮湿的吻而去,如同沉浸在深海之中,日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在靠近海面的地方,是流光的日光,灼热而璀璨的日影随着海水翻滚流淌,靠近上面的一片都是沐浴在日光下的澄澈的水。   只有希伯来在靠近海面,距离日光最近的阴影里,前方触摸不及,他所向往的一切都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海水之外。可海里突然出现一条像他一样的鱼,拉扯着日光朝着他游动过来。   于是紧密缠绕着他的海草在灼烧之下断裂,希伯来又重新获得了自由。   他的尾巴还刻着海草留下来的深痕,然而他终究是自由了。   获得自由的鱼没有前往他曾经向往的海洋和日光,而是带着阴影逃开了,远远避开了这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地方。   希伯来将头埋进严景林的胸前,他的双手抓着严景林的衬衫,最终,他哽咽地说:“严先生您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一切就好了。”   不是出门后人们的指指点点,不是街上偶尔投过来的异样的目光,不是时常发现的,被损坏了的或者喷上漆的东西,也不是故意的无视,世界别样的“暴力”似乎在一夜之间加诸在希伯来的身上,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严景林的安宁,却在见到走道上的严景林时溃不成军。   他所粉饰的一切都被他所爱的严先生无声地包容着。   他全部都知道。希伯来难过地想着。   “我们走吧,严先生。”希伯来抬起头认真凝望着严景林的眼睛,手紧抓住面前人的手掌,一副生怕拒绝的模样。   前面的人静静地望向希伯来,抬起手轻轻擦过希伯来的眼角。   “好。”希伯来听见世界的回声。 第153章 物是人非   在贝尔玛奶奶的病好转的时候,贝尔玛奶奶的儿子终于赶了回来。   他急匆匆赶来医院的时候,希伯来正推着严景林走出大厅,正巧与他碰面。   这位先生在见到了两人之后,视线在希伯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向下方看去。在视线停在严景林身上的时候,他则显得“优柔寡断”许多。看起来似乎在纠结什么一般,   然而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重新抬起头想着希伯来的方向扯住一个笑容,匆匆地朝着里面跑去了。   在某一刻,院子的花坛中有一处是光秃的,里面才刚刚种植下新的种子,还需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有新的花盛开。日光铺在花坛前面茂盛的绿草地上,更显得那一处光秃的花坛凄冷。   旁边的树木将暗影投在土地上,遮住一小片阴影来,或许再过些时候,这片阴影就会挪到新的地方去,让花坛重新恢复光明,然而此时此刻,它正在阴影里。   希伯来和严景林没有上楼,他推着严景林慢慢地走出医院的大门。   “我们去逛逛吧,严先生。”希伯来说。   这座小镇度过了旅游旺季之后正渐渐地恢复到以往的安宁中去,如果不是假期和活动日,是不容易看见大量人聚集的。轮椅碾过石板路咯吱作响,这边的房屋是以前修建的,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住在这里的人将房子翻修了一番,却不曾推倒重建。走进去的时候,仿佛跨越了时间。   “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啊。”希伯来感叹说。   “你小时候经常过来这里吗?”严景林左右看看,望见狭窄的小道,从房屋外面向外伸展的植株攀爬到道路上来,每一家都种植有花束,每一家的花种类都不相同。这些不同的花就像是符号一样标志着每一个家庭。   希伯来回头看看房子,眼里流露出怀念与微微的不舍,他轻声说:“小时候我和卡尔森总是能跑很远,那时候我们才学会骑自行车,很喜欢大街小巷的溜达。过去的时候,这里非常热闹,很多店都开在这里,而且家家户户院子外面都很漂亮。这里很多小巷子,我们会经常选择在这里捉迷藏,还跑去人家店里躲藏过。”   希伯来的眼中带着笑意:“这里原先最大的超市就是奥玛瑞叔叔的兄弟开的。”   “奥玛瑞?”严景林的眉头微皱,就是那位向他们院子里投垃圾的长辈。   “是的。”希伯来感叹,“奥玛瑞叔叔年轻时候脾气其实不像现在这样的,那时候他脾气非常好,假期的时候他会过来超市里看看他的兄弟,然后一坐就是一天。这时候小孩子们最喜欢到这里玩。因为小孩子跑到超市里玩耍的时候奥玛瑞叔叔从来不禁止,只会提醒大家不要撞到其他人。有时候他看我们玩累了,还会请我们吃冰淇淋。”   “奥玛瑞的兄弟是个健谈的人,他幽默风趣,并且很好看,当时在小镇里也很受欢迎。但后来他突然离开小镇里,在那之后,超市就关闭了。奥玛瑞叔叔也变得不爱笑了。”   “啊!”希伯来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说,“我当时问妈妈,妈妈没有告诉我原因。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奥玛瑞叔叔。但他以前确实不是现在这样的人。”   希伯来的内心里没有怨恨,如果有的话,在即将离开之际,再次走过这条街道之后也全然消散了。   小时候他和卡尔森穿过大街小巷来到这里,在超市、餐馆、甜品店、书店……的包围下度过童年,附近的小溪可以钓鱼,奥玛瑞叔叔带他们捉过鱼,在他和卡尔森打闹受伤后,奥玛瑞叔叔也偷偷帮助他们处理过,并且愿意帮他们保密。   那时候他和卡尔森狼狈地待在超市的收银台后面,奥玛瑞叔叔穿过超市,在里面拿了两块巧克力和绷带药酒走到他和卡尔森的面前。超市的门还是大开着的,因为进来得匆忙,奥玛瑞叔叔第一次忘记了关上超市的门,因而燥热的风吹进超市里,整个收银台后面都热乎乎的。   他们三个人待在后面热得流汗,每一阵风的热气使得身体也耐不住跟着颤抖一下,汗滴从额头上方流下,经过脸颊落在手臂上,落在皮肤上的时候也是热乎乎的。   “男子汉可不能哭啊。”奥玛瑞叔叔说,“我帮你们保密,不过你们可得跟我做个约定。以后不可以去挑战危险的事情了,能做到吗,小勇士们?”   希伯来推着严景林走过街道口,向着空荡荡的地方遥望一眼。那一处在希伯来的记忆里是家超市,现在变成了咖啡馆,已经有人在里面小憩。希伯来没有进去,只是慢慢走过门口。   树影将遮挡住门口的日光,希伯来从树荫下走出去,后面的咖啡馆在阴影里变得黯淡,而希伯来走在日光里,明亮的光将他与后方的咖啡馆划分出一道清晰的界限,也将过去伴随着阴影一同分离出去。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那道高大背影也曾轻拍我的肩膀,带我走过河边的草丛、山里的小道和有些老旧的桥。这些所有的记忆,使得很多很多年以后的我得到释怀。   直到这一刻,希伯来才发现,他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如同奥玛瑞叔叔那个突然消失了踪影的兄弟一般。   “往事不再来。”严景林轻叹说。   物是人已非。   -   希伯来终于转回了医院门口,他停在了外面没有进去。在那里面,贝尔玛奶奶和她心心念念在外工作的儿子正在愉快地交谈着,希伯来停在外面,没有踏进去半步。   医院里面的人仍旧来去匆匆,从外面看过去的时候能够看见急忙走过来走过去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   希伯来遥遥望着,风吹来的时候他仰起头望向右边那栋楼的窗户,那边正对着院子,能够望见花坛,是贝尔玛奶奶所在的楼。   只一会儿,希伯来带着严景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快完结了,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下个星期彻底完结(〃?ω?) 第154章 诚挚之心   晚一些的时候贝尔玛奶奶打来电话,希伯来和严景林还在外面,贝尔玛奶奶邀请两人和她的儿子一起吃个饭。希伯来以他和严景林走得远了为由婉言谢绝了。   贝尔玛奶奶的儿子千里迢迢赶过来,这个时候正是母子相聚的时候,希伯来也完全没有打扰他们的想法。除此之外,他也已经不愿意再猜测其他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了。   这时候天已经暗了,希伯来和严景林都没有急着回去。两个人走在了河边,这时候河边的人已经不多,微弱的灯光在夜色里若影若现,从近处一直延伸道看不见尽头的远处,犹如架起了一座通往月亮的天桥。   河里的鱼这时候还没有休息,徜徉在河水之中,某一刻“哗啦”一声响,河岸的人只能看见模糊的鱼尾巴,很快,那条鱼就消失不见了。   身旁的严景林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伸出手去把希伯来的衣服拉好。   这河岸是寂静的,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湿润的水汽,细小的水珠扑在脸上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冷得颤抖几下。隐约的歌声从河水对岸的草丛后面传过来。   希伯来只需要听见几个词就能够辨认出来,那是天主教的歌曲,就在一个月以前希伯来还唱过。他每周都会重复相同的吟唱,直到他再也不去教堂。   “这首希伯来也会唱。”严景林说,他的声音平静,与平常毫无区别。听起来就像在说“今天的饭菜有点咸”。   然而希伯来却忍不住惊讶:“严先生您听我唱过这一首歌吗?”   “在原野上的时候。”声音顿了下,又继续说,“在你的花田附近。”   那时候希伯来已经不再去教堂,在每个教徒们匆匆前往教堂弥撒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原野。视线穿过遥远的云层,落在教堂最醒目的尖顶上。   那是他的主所在的地方。   那时青绿的草与现在没有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严先生正在他的身边。   希伯来感受到手背一阵温热,他转过头去,望见就在他的旁边,一双温柔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灯影倒映在那一双明亮的瞳孔中,远处虔诚的歌唱仍在继续,在夜幕之中游过河水,跃过鱼的后背抵达希伯来所在的岸边。   有些粗糙的掌心给手掌带来温热,驱散鲁伯隆夜晚所带来的寒意,远处的人影模糊看不分明,只能见到一团黑影,在这样的情景里,一切的人都被模糊化,擦去了性别、年龄、身份、种族,只是作为简单的人而存在着。也因此不再有一样的眼光投过来。   希伯来望向远处,在熟悉的歌声里,掌心里的温暖突然地带来一种勇气。   他偏过头轻唤严景林:“严先生。”   “嗯?”在呼唤声中,严景林回应着。   很快,他感觉眼前渐渐黑了下去,似乎有什么靠近。河边的风平息下来,鱼在水中游动发出的响声也不见了,远处的、河对面的人影化为夜晚的一部分,在恍惚的灯光之下,严景林只听见微有些急的呼吸声。   呼吸由平缓变得急促,滚烫的热意燃烧,沸腾,湿软的吻在触碰的一瞬间转换,变换了温和的样子变得热烈凶猛,夹杂着青年的勇气汹汹而来,迅速占据中心的位置。草地上的青草地散发浅淡的香气。   在袅袅歌声里,希伯来听见主的回音。   -   在开学的第一个星期里,贝尔玛奶奶已经出院,并且邀请了希伯来和严景林、以及在贝尔玛奶奶住院期间前来探望的人们一起,同贝尔玛奶奶的儿子进行了一次盛大的聚会。   聚会在贝尔玛奶奶的院子外面,餐桌也摆放在花丛之间,过来的人很多,希伯来和严景林在一众朋友们的保护下躲在了角落。   这里人烟纷杂,即便众人看在贝尔玛奶奶的面子下不会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但时不时投过来的目光也仍然让希伯来感觉不自在。   聚会还没有全部结束的时候,希伯来和严景林看向忙得团团转的贝尔玛奶奶,向卡尔森找了个理由,请求卡尔森帮助他们向贝尔玛奶奶作出说明。于是两人悄无声息地在花丛的掩饰下溜走了。   回去的路上,希伯来哼着小曲,从走出聚会餐桌外围的时候,希伯来终于放松下来。   “严先生,我们去蔚蓝海岸吧?”希伯来突然出声。   “怎么突然想到去这里?”严景林的脸上呈现出茫然的神色,但难得看见希伯来这样开心,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现在吗?”   “不是。是和卡尔森他们一起,我之前说过,一定要和您带您去看看的。现在蔚蓝海岸应该不会堵车了,人也没有非常多,过去也刚刚好。我们可以把卡尔森他们叫上,在蔚蓝海岸边聚餐。”希伯来的脸上扬起微笑,“我还会坐贝壳手链呢,先生。”   “贝壳手链?”严景林诧异,他回头看看希伯来,希望他是说笑的,他可完全没有戴上贝壳手链的想法。然而很可惜,他并没有在希伯来的脸上见到玩笑的神情。   “我可以做一个给您!我的手艺很好的。”希伯来低头兴奋地说。   严景林哭笑不得:“好吧,那我就开始期待了。”   “放心好了,真的很好看。很多情侣都会专门过去做,那边还有专门的小店,所有需要的工具都有,严先生,我们一起做吧,在上面画上标志物什么的,最好一眼能够看出来是您的。”希伯来兴致勃勃说,“我本来想画您的人像的,但是严先生,您也知道我的画技太差了,真担心如果我真的画完了您完全看不出来是自己呢。”   严景林很想说不会,但他想起留在客厅里的画,最终闷笑一声:“那画轮椅吧,说不定希伯来就要帮我推一辈子的轮椅了。”   “不会的,严先生。”希伯来笑笑说,“我更希望您的腿有一天能好,那时候我就可以给您换上新的手链了,如果不能,我就是替您行走的人,带您去别的地方。等到冬季到来的时候,我已经身在异国他乡,但是那时候还可以背着您走过街道,踩着发出脆声的雪去看别人打雪仗,如果你也想参与,我可以背着您一起参与。秋天已经到了,冬天也会来,我总会待在您的身边。”   “那我希望它能快些好起来。”严景林低头看向下方,他轻声说,“让我走向你吧,希伯来。”   在主所禁止的地方,让我走向你,带你回家。过去我希望带走你,现在我恳切地祈求在这座城市之中,有一个人能对你说“欢迎回家”。   以虔诚的淹没于渺渺众生中一员的名义,赠我诚挚的爱与感恩,于你,希伯来。 第155章 蔚蓝海岸   蔚蓝海岸拥有着典型的地中海风情,从还没到达海岸的时候,远远看去就见到一片澄澈的蓝,从海面一直延伸至天空,在远处的马路上看过去的时候,会诞生一种眼睛掉进广阔的蓝色世界里的感觉。   “快走快走!我们还有很多要玩呢!”卡尔森来之前说着不感兴趣,等到真的到达蔚蓝海岸的天使湾之后,仍是兴致勃勃地招呼着大家快些过去。过来的一群人,身上穿着短衬衫,下半身穿着短裤,站成一段,混在人群里并不引人注目。   今日天气不错,蔚蓝海岸上人有不少。   严景林坐在轮椅上看过去,只见到乌泱泱的蓝色遮阳伞遮盖了一大片的沙滩。这些蓝色的遮阳伞与海面和天空几乎融合在一起,海滩之上左右都是人群。   严景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人这样多的地方,人影似乎覆盖了海滩上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杰拉尔德却还是感慨一句:“旅游季之后人少了真多,现在海滩上也没什么人了。”   严景林转头朝着左右看去,希伯来推着他踩过蓝色遮阳伞之间的黄沙。黄沙掩藏在一张张蓝色伞之间,被伞的阴影覆盖,然而阳光依旧透过缝隙在沙面留下灼烫的金色影子。人群围在金色影子的周围,密密麻麻,看过去的时候,视线之中都是或坐或躺的游人。   很难理解,这样多的人在当地人的眼中是属于“没什么人”的程度。   靠近海面的时候,一股突然冲过来的水袭击了几人,海水拍打在身上的时候还有些凉。水是海面上的游艇带过来的,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开始了游艇的比赛,惹得游艇们争先恐后开始在海面穿行,急匆匆地冲回来,飞溅起一阵浪潮。   海水打湿薄衬衫,黏贴在皮肤上。严景林低头看了看,见衣服湿了一大半,更不论裤子,实在不好处理,他也很干脆地放弃了理会。   然而一旁的希伯来却蹲了下来,急忙帮严景林擦拭。   希伯来并没有穿长袖,他的衣服也没有口袋,因此并没有装上手帕,很巧的是,走之前卡尔森说严景林的长袖长裤不合群,和其他人一起劝说严景林换一件和他们差不多的衬衫和短裤。   无论是衬衫还是短裤都没有口袋,因此严景林也没有。   希伯来只好伸出手去擦,温热的手拂过腹部,严景林在一片清凉中感受到滚烫的热意。   他轻咳两声,眼神游移了下,伸出手按住腹部的手,脸颊滚烫着说:“没事的希伯来,很快就会干,不用管它。”   旁边,卡尔森也笑着扭头对杰拉尔德说:“来来来,小杰拉尔德,快让我给你擦擦。”   这话出来,惹得查塔姆和克里斯汀娜忍不住笑出来,然而当事人杰拉尔德却扭过头做了个呕吐的样子。   “你可恶心坏我了,卡尔森,快滚远一些吧,滚到你家的克里斯汀娜身旁,让她擦亮眼睛看看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是什么德行。快换个对象吧,克里斯汀娜。”   “喂喂喂,这跟我可没有关系。”克里斯汀娜反驳说。   这话很快惹来旁边卡尔森的抱怨:“干嘛这么无情,克里斯汀娜?我们可是从小玩到大唉。”   身旁的伙伴们还在打闹着,被调侃的希伯来和严景林对视一眼,立刻转过了头。希伯来故作镇定地站直身体,然而没一会儿,余光又忍不住追随着轮椅而去。   轮椅的轮子在沙滩上碾过长长的痕迹,细沙贴在轮胎上,奋力赶上轮胎的步伐,然而很快又随着轮胎的滚动洒落下来,点点细沙带着太阳的碎光倾泻,融进金色沙滩,淹没在茫茫的海滩上。   希伯来的视线随着细沙一路向前,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是追逐着轮胎的细沙。然而此时此刻在他身旁,有一道目光始终投向他,希伯来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于是更明白在轮胎之上总是会有一双手,从上方捡起他,将他从茫茫沙滩中拾了起来。   沙滩上,希伯来的目光与轮椅上的人相接,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   “肉麻,太肉麻了。”卡尔森站在一众小伙伴中间看着希伯来摇头感叹说。旁边杰拉尔德也跟着摇头。   “我就是每看见一会儿,这两个人就又在说我们都不知道的悄悄话了。”查塔姆也忍不住跟着吐槽。   克里斯汀娜倒是能理解一些,因此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对面的希伯来和严景林微笑,然而这反而让希伯来更不好意思了。   “我们可没有说话,查塔姆。”希伯来反驳说。   这话之后,或许是觉得这样认真解释的希伯来十分可爱,轮椅上的人发出闷笑声。   听见笑声的希伯来看看严景林,仿佛突然被恋人背刺了一般朝着严景林投去谴责的目光。   前方,杰拉尔德也跟着吐槽:“用眼神的默契说悄悄话难道不是更过分吗?”   这下,笑得最大声的是卡尔森以及紧接着的克里斯汀娜。   “太过分了。”希伯来忍不住说。   他站起身推着严景林的轮椅转了个弯,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加快脚步离开,嘴里大喊:“我要带着严先生去别的地方了,不和你们待在一起了。”   他就知道,他的这群朋友只会戏弄他!   而严先生呢?   “严先生你只会看戏!”希伯来恼羞成怒说。   “抱歉抱歉。”前方传出带着笑意的声音,这一句话也证实了严景林故意在旁观看戏的举动。   “我一定会把严先生画得很丑的。”希伯来压着声音说。   “唔……”前方的人沉吟,轻笑一声,说,“没关系的,我会努力把希伯来画得很好看的。”   轮椅的速度猛地减速,惹得严景林的身体向前倾倒,希伯来慌忙地伸出手去,堪堪将前方的身体稳住。   他走向前方,尽管知道并没有摔倒,却仍是不放心地要检查一番,嘴里连声道歉:“抱歉,严先生,是我太鲁莽了,差点弄伤了你,我很抱歉……”   “所以希伯来是害羞了吗?”坐在希伯来前方的人问,这一句提问让希伯来的动作停下来。   他抬起头,望见熟悉的人脸上挂着笑容,感叹说:“希伯来真容易害羞啊。”   说完,前方的人伸出手去,指尖擦过耳际,撩开耳旁的碎发,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落在了希伯来的额头。   希伯来脸颊倏地通红。 第156章 卷毛先生   天使湾的游客遍布海滩边缘的每一个角落,无论走到哪里似乎都是人群。   希伯来穿行在其中的时候,只觉得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中心点,处处都是热闹的,人潮似乎不曾遗忘任何地方。   海水咸湿,随着风化为水汽蹿进人的衣服鞋子里。   希伯来赶在店里前人没有变得更多的时候走了过去。   这家老板的生意很好,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商人。老板是吉普赛人,似乎这个民族的人天生就拥有对于美的敏感度,他们的织品和装饰物做得极好。就连这类生意他们也做得与众不同。这边进来的人可以花15法郎选择做一条手工制作的手链,制作的绳由店家提供,制作完成后每十个人即五队情侣可以拿着作品参加游戏。制作出来的手工品将拍照放在大屏幕上进行投票,获胜者将得到一个店里的木制铭牌。   一般情况下,情侣们会将对方的姓名留在铭牌上,放在店里,铭牌是店家特别制作的,只此一家,店家记录下铭牌编号及姓名联系方式等信息,方便等到日后查看。   但同一个人不允许和不同的人放两个铭牌,除非他过来办理“分手”手续。到时候,店家会将另一个铭牌寄送回另一个人的手中。送回的铭牌上放在一个小盒子里,里面放上了店家的祝福卡片以及下一次到店的免费领取一杯啤酒和一个甜品的券。   看得出来,进来的人对这种活动很感兴趣。尤其是店家办理的情侣登记活动。正式的程序犹如婚礼登记一般。   希伯来最先推着严景林走到贝壳手链的地方。   这边的人排队的有不少,旁边的座位上也已经坐了不少人,座位安排的两人小座,用中间隔开出一个小空间,虽然不会完全遮挡住,但却仍然能够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不仅如此,这边的座位也并不是完全整齐布置的,而是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圈,中间用不同颜色的花朵簇拥着,地面是木地板,走进去的时候犹如漫步在一家装修精致的咖啡厅。   希伯来推着严景林走到老板面前的时候,老板低头看一眼,微微愣了下,抬起头朝着座位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神来对希伯来说:“非常欢迎二位光临我们小店,二位介意玩个游戏吗?”   “什么游戏?”希伯来好奇问。过来之前,他就听说过这家的老板有时候会随机解锁一些小游戏,人选随机,有时候看见了就询问,获得胜利的人可以获得一个小奖品。   “是背人比赛。你可以和你身后的一对情侣一起参加,由一个人背起自己的恋人,然后跑到自己的座位,我会把你们的位置安排差不多的位置。在你们过去的路上,会有三个答题点,看到这个箱子了吗?到时候需要你们随机抽取里面的题目,答对了就可以继续走,答错了则站在原地暂停一分钟。最先背着人到达座位上的人获得店里赠送的小礼品。”店主笑看着两人说。   一听到有人被喊住做游戏了,店里的人又感兴趣了。   坐在前面原本还在专心致志作画的人也忍不住探出头来起哄:“老板又要做游戏啊?这回是哪位幸运儿?我可来好几趟了,就抽到一回参加游戏。”   这位男士穿着短衬衫,头发微长,看起来颇有种潇洒的样子,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穿着黄色长裙的女人,看见希伯来和严景林的时候愣了下,友好地笑了笑,温柔说:“一起来参加游戏吧,你们对面这位心心念念着要成为下一场游戏的冠军,可惜老板再没有喊过他。”   “就是就是。”男人叹气,“我就说再让我试一次嘛,我一定能在艾拉尼面前赢一次的。”   男人这句话说完,他对面的女士脸颊泛起微红,众人看过去的时候,她羞涩地朝着其他人笑了笑。   希伯来也忍不住想要帮他一下,询问老板:“那老板,一定是选中的人和后面的人两个队伍参加比赛吗?”   希伯来这句话问完,站在他后面的男青年探出头来:“哎呀老板,我已经来了很多次了,对这个不感兴趣,快让他们两个队伍比赛吧,我只想看热闹。就让我转让这个资格好了。”   老板看起来犹豫了。男青年身旁的女生也忍不住说:“对呀,老板,不用管德曼,他需要什么游戏和奖励呢?他恐怕早就带遍了女孩子过来,店里的各种小奖品都集全了。”   店里听见的人忍不住笑出声,男青年假装着急地对身旁的人解释:“等等,安斯,不要这么说我嘛,我哪里有集很多奖品……”   他身旁的安斯小姐只是无所谓地哼了两声,看起来并没有恼怒的样子,明显对于身边人的本性十分熟悉,也不太在意,因而也没有生气。   看来眼前这对是“逢场作戏”型情侣,就连老板也哭笑不得,“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们试试吧。”   “加油,塞里奥!”黄裙子的艾拉尼小姐眉目含情地盯着塞里奥先生说。   艾拉尼的鼓劲显然让塞里奥十分亢奋,他激动地走上前去准备背起艾拉你。   轮到希伯来和严景林,老板盯着轮椅说:“那么,轮椅就由我来看守吧,一直到你们需要它位置,加油,先生们,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轻易获胜啊!”   塞里奥大叫:“喂喂喂,那可不行啊,我可是有一定要赢的理由的!”   店里的人听了看着塞里奥哄笑。   比赛就这样在众人的喝彩下开始了。过来玩的人不急于一时,乐于停下来休息会儿,尤其是听到还有比赛的时候。天生擅长交际的法国人甚至拉上隔壁情侣开了个小小的一杯酒的赌局,就赌两边谁能获得胜利。   “等着我吧,严先生,我一定会带你获得胜利的!”希伯来背起严景林,微微侧过头说。   “卷毛先生,一会儿记得快点跑啊!”人群里大声喊出一句,希伯来看看隔壁的直发,回过头来。   身后发出一声轻笑。   “他说得对,卷毛先生。”严景林打趣说。 第157章 蔚蓝海岸的店   比赛就这样热火朝天地开始了,希伯来在一片呐喊声中向前跑去。   严景林趴在他地身后,低头就能看见希伯来的头发,希伯来的头发尾巴卷起,这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店里人的称呼——卷毛先生。   果真是个和希伯来一样可爱的称呼。   严景林忍不住想要发笑。   身体猛地震动了下,希伯来的脚步停下。他已经到达了第一个答题点,抽奖箱放在转角,人们眼巴巴地看着希伯来伸出手去抓抽奖箱里的卡片。   “快快,打开看,你们隔壁的人就要赶上你们了!”人群里有人喊道。   希伯来和塞里奥被分出了两个赛道,靠近希伯来的客人们忍不住站起身,竖起耳朵想要看看希伯来究竟抽到了什么问题。   “阿尔卑斯山平均海拔?”   阿尔卑斯山,距离小镇不远的山脉,对于当地人来说,这实在是最简单不过的问题了。毕竟这一项甚至能写在宣传语上。   “3000米左右,先生。”   “3000米,是3000!”人群发出一阵欢呼。   “没错,快走吧。”抱着箱子的人让开道路。   当然,也有人质疑:“什么?竟然不是4810?到底是什么天天在播放着4810?哦,那是最高峰啊!”   这些回话都被甩在了身后,尤其是在隔壁已经赶上来了之后,两队的人都在奋力前进。途中,为了让自己打赌获胜,一些客人们决定耍耍计谋。   在比赛开始前,老板可是说了,客人们可以使用言语干扰,给参加比赛的情侣制造一些小小的困难。但是仅限于言语干扰,不得运用肢体。   于是希伯来跑过去的时候,旁白你就多了很多其他的声音:“唉唉,卷毛先生啊,你的钥匙掉了!快捡起来!”   希伯来猛地停下,就准备转身了,严景林拍拍他的肩膀说:“别停下,快跑,他们干扰你呢。”   这么一来,希伯来顿时反应过来,飞快地向前跑去。   而在希伯来犹豫的这会儿,隔壁的情侣已经赶上他们了。   比赛又焦灼起来。   观众们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他们不断言语干扰对方。然而最有趣的还是隔壁的塞里奥。   在奔跑的过程中,塞里奥真的弄掉了自己的钥匙,人们朝着赛里奥大喊:“喂喂喂!你掉了自己的钥匙!”   塞里奥头也不回,大喊道:“别说了,我是不会相信你们的!”   说着一头冲向了前方。   人们忍不住大笑。   大家好奇地张望着,只想知道当塞里奥真的知道自己的钥匙掉了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于是,他们又盼望着比赛快些结束。   希伯来又到了第二个答题点,很巧的是,第二个题目与花有关,恰好是希伯来擅长的,希伯来很快答完奔向了第三个答题点。这期间,隔壁的塞里奥紧咬着不放,两人你追我赶,进度竟然差不多。   等到快到终点的时候,希伯来的脚步突然放缓,他看看隔壁,对严景林说:“先生,这一局我们让让他好吗?”   严景林笑笑说:“你不说的话我也会这样建议的,他们就差一点了不是吗?”   这样执着于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获胜,或许对于两人来说,这个地方对于他们有着特别的意义。店家除了情侣活动,也有单人的贝壳手链活动,在早些年,老板还单身的时候,单人情侣活动是最火的,几乎成为了当地人的相亲节目。现在单人活动也持续着,只不过变成了两个星期或者一个月。   “我猜他们是单人活动里认识的。”希伯来说,“因为他们的手链是活动的奖品之一。”   希伯来过去也来过,不过那时候他参与的是亲子活动。亲子活动的奖品和单身活动不太一样,但他看见过母亲一起过来的朋友拿到过,奖品与今天看到的一致。   “那我们让让他们。”严景林笑说。实际上他也早早注意到了两人手上的手链,只不过因为并不了解店里的活动,只以为是情侣手链。他想要帮助两人只是因为有一种预感。   一种特别的情侣之间氛围的预感,以及藏在男人口袋里,不知道是什么,但将口袋撑得莫名鼓胀的东西。或许这一局胜利之后,会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也不一定。   于是在两人的共同决定之下,希伯来的脚步慢了下来。   “加油加油!”人群的喊声并没有随着希伯来脚步的放缓而停下,希伯来并没有十分明显地不动,只是较之前慢了下,他佯装力气不足,并且向上颠了颠,假装背上的人快要滑落,他需要向上调整一下。   “快跑啊!你们怎么都慢下来了!都快终点了啊。”人群中终于有人耐不住了,大喊出声。   希伯来随着声音向右看去,只见着右边的人不知因为什么也慢了下来。他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和身后的人商量着什么,两人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在人群的喧闹中, 隔壁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希伯来的动作,他回过头,疑惑地朝着希伯来看去。   见到希伯来和严景林放得更慢的动作,意识到了什么,无奈地一笑。   两个队伍就这样在终点附近心照不宣地停了下来,这样一来,之前的比赛就更显得好笑了。仿佛只是为了逼迫对方努力而进行的虚假招式。   似乎知道这样下去,对方也并不打算赢得比赛,趴在希伯来背上的严景林只好微微直起身体,对着另一边的塞里奥伸出手去,做了个让步的手势。   他向着对面的人大喊:“快走吧,先生,做您想做的事情吧!就让今天成为您的幸运日吧!我祝您一切顺利。”   “啊!”男人愣了下,随即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他转过身,朝着终点跑去。   直到一声欢呼,赛里奥走到终点,将身后的艾拉尼放在地面。店里的气势在塞里奥向着艾拉尼单膝下跪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几乎冲破屋顶的喝彩让艾拉尼也忍不住捂住嘴惊喜地望向面前的塞里奥。   在人群之中,服务员将希伯来和严景林引到了座位上,并附赠了两瓶饮料。   人群的声音盖过塞维奥。老板很是聪慧地将话筒递了过去。当他走过去的时候,一对情侣不好意思地朝着老板笑笑。   而老板则向着两人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人群之中,希伯来和严景林对视,忍不住相视而笑。   在希伯来的目光跟随着人流一起朝着屋子中央的那对情侣看去的时候,严景林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远远地望向老板。   不远处,老板小心地将轮椅挪了个位置,贴上标签和其他的拐杖放在一起,就像在为工具们找到家。   他忍不住想,或许老板是不愿意让他因为轮椅推不进小隔间而尴尬。   前方,老板悄悄在轮椅上挂了一个小信封。做完一切他准过身准备回到收银台前,向着严景林的方向看去的时候正撞上严景林的视线,他眨眨眼,露出一个默契的笑容来。   于是严景林也笑着扭过头,当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 第158章 相遇   杰拉尔德过来的时候,小店里已经进入了狂欢的时候。人群重重叠叠将小店围堵得严严实实,让站在外面的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因而走过的人只是觉得:“今天这店里的人怎么这么多啊?”   杰拉尔德和查塔姆站在门口,两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扭头望望旁边的卡尔森。   门店外,卡尔森正站在克里斯汀娜身旁和克里斯汀娜说小话。   蔚蓝海岸的这家店经过鲁伯隆经典旅游指南打分过之后,渐渐成为了情侣打卡圣地。考虑到克里斯汀娜隐藏着的少女心事,原本杰拉尔德只觉得提出来到这家店的怎么也应当是克里斯汀娜,或许还要以其他的理由找机会和卡尔森过来。   然而他却没想到,先提出过来的竟然是万年大直男卡尔森。这实在令杰拉尔德万分震惊。   这家伙是怎么能想出这个主意的呢?   卡尔森站直身体,理直气壮地说:“海滩上已经够晒了,再晒下去会变成小黑人的。我就无所谓了,总不能让克里斯汀娜跟我们一样。还是快去找家店休息一下吧,就去那里,说不定还会碰见希伯来他们呢。”   然而过来的时候见到店里这么多人,一群人便又觉得希伯来他们应该不在这里了。毕竟虽然相处时间不算太长,但大家也都已经知道严景林不大喜欢太热闹的地方。   “人多才有趣,快进去凑个热闹吧!”卡尔森说。   热衷于八卦和凑热闹的小镇居民从不畏惧任何吵嚷的场面,他们只担心吵得不够凶。一行四个人进去,他们本以为会见到一场叫骂,或者一场打赌,却并没有料到会在里面见到自己的朋友。   希伯来和严景林分明坐在角落靠近里面的位置上,然而此时此刻却仿佛变成了人群的中心。   他们的桌上摆放了不少酒杯,杰拉尔德看了一眼,惊呼:“嚯,瓦兰德鲁酒庄的酒,大手笔啊。”   瓦兰德鲁酒庄在这家小店绝对称得上是好酒了,就算是普通2000年份的餐酒也是大约221法郎,换算成人民币就是1600元起步。   “他们在餐馆里求婚了吗?”查塔姆探头看过去,被满桌的酒吓到了,虽然里面并不全是类似于瓦兰德鲁酒庄家一般的酒水,但本来不大的桌子全部放满酒甚至连旁边也有,这就有些夸张了吧。   然而就在查塔姆感到惊奇的时候,就发现在希伯来和严景林刚喝完一杯酒的时候,桌上的酒就又多了一杯。房屋里还有一个人大喊:“哦!那可是窝今日的小英雄啊,请无论如何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请他们喝酒吧!拜托了,各位。”   说着这话的人看起来穿着讲究,却又不显得严肃,就连头发梳得整齐,胸前的衣服口袋里放着一朵玫瑰花。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此时此刻他正对着房屋里的人行礼。   他的动作让整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在一众笑声中,希伯来和严景林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无奈。   作为促成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人,两人不仅受到了准新郎新娘的感谢,也得到了店里其他人的认可。为了你补两人错失胜利的可惜,店里有客人给希伯来和严景林点了两杯酒。   然而一切就是从这两杯酒开始的。   似乎是受到了启发,店里看完了热闹的其他人也开始给希伯来和严景林点酒。即便当事人毫不在意并试图拒绝众人的好意,只是很可惜他们并没有成功。   热情的人们将他们淹没在酒的海洋里,希伯来只能苦笑。   就连老板也笑着打趣:“放心吧小伙子们,就算喝不完也可以打包带走。我保证我这里的装备齐全。”   空气中飘散着浓浓的酒香,其中最深处尤甚。有些难以置信的,杰拉尔德看过去。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杰拉尔德怎么也不能理解,希伯来究竟是如何轻易得到他人的喜欢的。似乎从小到大,在他见到希伯来的时候就一直如此了。不用花费什么力气,却总是能够轻易和他人熟识,在人际交往上,希伯来分明不是个尤其外向的人却总是显得游刃有余。   “哈?”卡尔森朝着希伯来的方向挑了挑眉,“原来他们躲在这里享福呢。走!我们快去打扰他们!”   这一副要上前拆散有情人的架势让其他人忍不住跟着笑出来。   -   小店里急匆匆地刮起了一阵风,风快速地蹿过人们的身旁,拍打地面“哒哒”作响。   人们在惊疑中向着道路中央望去,却只见着一群人朝着角落里跑去。   大伙儿们纳闷这群人是要做什么,就见着他们停在了刚刚看见过的青年情侣面前。   这些人停下来似乎也并没有问好的架势,十分自来熟地走入里面情侣的小隔间,四个人就那么一站,就将隔间的位置站得严严实实。   “我们看你们两个喝闷酒,就过来陪着你们。”这话说得极有气势,听起来就像是真的要帮忙而不是来看热闹的。   然而他们边说着还要边伸出手去拿起桌上的酒,不等希伯来和严景林答话就迅速护住了酒杯。酒杯端起,过来打劫酒水的人一同匆匆地喝下去。   “味道不错!”卡尔森笑着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   希伯来:……   --------------------   别人:他们在谈恋爱,我们别过去打扰他们。   卡尔森:他们在谈恋爱,我们快过去打扰他们! 第159章 共饮   在这家小店里,极少出现如同希伯来一组这样的组合。这家的隔间本就不大,甚至没办法再加上一架轮椅,然而现在却要挤下四个人。因此小隔间是进不去的,当然大家也没打算进去。卡尔森堵在了靠近桌子的位置,不仅如此还在旁边捞了个板凳给克里斯汀娜。   克里斯汀娜扶额坐在旁边,剩下没人管的杰拉尔德和查塔姆坐在了走道外面。   这一连串的人直接将情侣之间的小聚变成了好友大聚,这在一众情侣中略微有些奇葩的组合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小店里的人善意地笑了起来,惊呼说:“哦,这可能就是当我的损友发现我在约会的实况现场吧。”   这个说法让情侣们和老板都忍不住笑起来。   杰拉尔德扭头看看周围再看看坐在桌子旁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希伯来,也忍不住觉得场面有些好玩,坐在一旁干脆放松下来,看着卡尔森和希伯来斗法。   在座的几个人都是恶趣味的,好在到底还是有清醒的人,然而这个清醒的人坐在了最外围。   查塔姆吐槽说:“你们也太无聊了,他们可是在谈恋爱呢,我们就一定要这样堵住别人的门和走道吗?”   这大声嚷嚷的喊声传到里面,希伯来在热闹声里看向对面的严景林,只见着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分外无奈,让他一时间有些想笑。   希伯来脸上扬起一个笑容,说:“好吧好吧,考虑到这也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的机会了,就让他们留下来吧,严先生。”   严景林本身也没有赶他们走的意思,自然是点头同意了。然而克里斯汀娜却敏感地注意到了希伯来话里的意思,她抬起头问:“你要去哪里?”   “我打算休学一年出去看看。”希伯来带着微微的歉意说。   “休学?!”围着希伯来的四个人震惊地看过去。   卡尔森脸上的笑容消失,眉毛皱起看起来非常苦恼:“不是,怎么突然就要休学了,是遇见了什么吗?我们可以一起解决的啊。怎么会到了要休学的地步呢?是因为之前的那些事情吗?我会让奥玛瑞他们给你道歉的。”   在此之前,卡尔森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和希伯来会一起毕业,正如他们数年来也一起上学一般。他知晓希伯来的事情经过一番宣传之后给希伯来自己带来了莫大的麻烦,可希伯来一直都表现出一副什么事情都无法打到他的样子,让卡尔森都没有感觉太大的担忧。   但希伯来突然告诉他准备休学,卡尔森一时间也有些无法接受。   杰拉尔德似乎和卡尔森也抱有相同的心情,他表情严肃地看过去,说:“是因为我之前做的事情吗?我很抱歉,但我会让他们闭嘴的。无论结果怎么样,让我弥补一下,试一试吧。我们不必要现在就放弃,不是吗?”   相比于查塔姆和杰拉尔德的激动,克里斯汀娜和查塔姆大概是四人中难得比较冷静的人了。   克里斯汀娜认真看向希伯来问:“一定要走吗?”   查塔姆抿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坐在里面的两人。   “是的,朋友们。”希伯来笑笑,“我并不是突然做出决定的,请相信我,我已经想好了,只是出去休息一年,我想过了,我已经种了很多年的花了,也该休息一下了,趁着现在刚刚好不是吗?不必要担心我,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想出去走走。”   说出这句话的希伯来脸上呈现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见到这样的希伯来,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的卡尔森犹豫了下,终究没有把想到的话说出口。   “挺好的。”一群人里查塔姆最先说道,相比于其他人的不能接受,查塔姆认真思考了一番,“出去的话正好减少大家对于你的关注,一年以后现在无法接受的人大概也已经冷淡下来了。我们很难改变大家的观念,但时间或许会给一些人继续下去的机会不是吗?我支持你出去的决定。就是现在才告诉我们,怎么说也要罚一杯。”   “一杯哪里够?起码也要三杯吧!”卡尔森愤愤不平地说。他伸手推过去三杯,送到了希伯来面前。   “我帮他喝两……”严景林看不下去想要帮忙,然而他刚一开口就见到希伯来示意他千万不要说话的暗示。   下一秒,卡尔森转向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严景林的身上,卡尔森恶狠狠地说:“差点忘了,还有你,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跑。”   希伯来长长叹息一声。   严景林:……   其余人也不满希伯来做决定之后瞒着自己这么久的时间,乐于看见两人倒霉的模样,丝毫没有插手的打算,看着卡尔森“刁难”两人。   等到希伯来喝完,卡尔森看着希伯来的眼睛开始发直,变成一副晕晕乎乎的模样。   “喝醉了哦。”杰拉尔德探身看了一眼,感叹说。   对于一个醉鬼自然是没办法下手的,然而卡尔森的怒气还没散发出来,但见到希伯来已经不行了的样子,他只能伸出手去恼怒地揉乱希伯来的头发。   “你这个混 蛋,走的时候说得这么晚就算了,如果回来的时候还说这么晚,我一定会揍你的!”   然而希伯来只是笑着,没有答话,被卡尔森吐槽:“傻乎乎的。”   在希伯来醉倒之后,一对情侣中清醒着的只剩下了严景林,其他人的炮火自然都集中在了严景林身上。   然而毕竟是理亏,严景林只得认输。   塞里奥和艾拉尼在甜甜蜜蜜之后在众人的祝福下走过来要给希伯来和严景林敬一杯,没想到的是,等到他们过来的时候,只见到已经醉醺醺趴倒在桌子上的希伯来和严景林。   艾拉尼惊讶后捂着唇笑笑,说:“本来是想过来感谢他们帮助塞里奥的,毕竟也算是我与他爱情的见证者,但看来两位小先生今日已经非常开心了,那我和塞里奥就不过多打搅了。”   “没关系的。”卡尔森还没说什么,只见着希伯来从桌子上爬起来,眼神清明,看起来完全不像是醉倒了的模样。他举起前面的酒杯,朝着塞里奥和艾拉尼举杯。   “祝你们爱情甜蜜,长长久久。”希伯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百年好合。”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的严景林也起来了,同希伯来相似,竟然也没有醉倒的样子。   这下子众人恍然大悟。   “好啊,你们两个!竟然骗我们!先生小姐,快让他们多喝几杯多说几句好话吧,可不能放过他们两个狡猾的家伙!”   “额……”塞里奥和艾拉尼相视一眼,忍不住一同笑出声来。   “喂喂喂,等等。我刚刚是真的醉了,只不过是睡了一会儿现在清醒了而已。”希伯来慌张躲过卡尔森送到嘴边的酒,一边躲着一边祝福两位即将走入婚姻殿堂的新人,“非常感谢先生小姐们,不过也不用管我们了,你看他们太闹腾了,请愉快地享受这一次假期吧,毕竟是相遇的地方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塞里奥惊讶说。   “是严先生……”希伯来话没说完被卡尔森骚扰的没有办法,歪歪扭扭中断了要说出口的话。   “是我。”严景林笑笑,“只是猜测,看你们的手上都带着相同的手链,最初以为是一对,后来希伯来说那是单身活动游戏里的冠军奖品,猜测是或许是单身聚会上认识而后相恋的。”   “聪明的小先生。”塞里奥笑起来,“看来我确实要好好敬你们两杯了。”   塞里奥和艾拉尼笑笑,一同举起酒杯。   这对情侣敬完之后就识趣地准备离开了,离开前,两人看了一眼摩拳擦掌准备给狡猾的一对男情侣灌酒的卡尔森等人,打趣说:“看来小先生们还有很多酒要喝,我和艾拉尼就不来给你们增添烦恼了。”   听见这句,希伯来苦笑。   “来吧,快喝!”卡尔森笑得可怕,推着杯子送到露出惊恐表情的希伯来面前。   “还有一位呢。”杰拉尔德也凑热闹,将酒送到了严景林面前。   这一次,酒桌之上真的没有任何一对清醒着回家的情侣了。 第160章 画作   天气好的时候,希伯来和严景林开始收拾屋子里的东西。屋子里的被子重新拿出来晒,该清洗的床单被套都清洗过了,一些小物被放在箱子里准备寄回国去,不打算留下的送人或捐赠给福利院。   房屋被保留了下来,只准备着以后如果有机会回来再重新住进去。   房间里的私人物品收拾成箱子堆积在客厅,屋子里面立即空下来许多,人生活的生气也随着一点点淡薄下来。   希伯来收拾屋子的时候再次从桌子下面捡到了自己的画。最开始的时候,希伯来其实给他认识的人都画了画像,虽然是都不太像本人。后来感觉自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再加上和严景林越来越亲密,才把自己绘画的模特都定为了严景林。   现在,这些画被摊开摆放在桌面上,竟然占据了整整一个桌子。   希伯来在翻看的时候,严景林从旁边过来,惊得希伯来的手颤抖,慌张地准备收起来,却突然想到之前在卡尔森的“帮助”下,严景林已经早就看过了。   这些画画了不少,从最初的到现在的都有,然而化得虽然多,进步却寥寥。如果拿给其他人大概也是会惹人发笑的类型。   “要收起来吗?”严景林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画问,上面画着一个小人,看得不太清晰,但头上那顶帽子却尤其清楚。那一顶帽子白色,前面缀着蕾丝花边,旁边还有两朵雏菊点在上方。   看起来是贝尔玛奶奶。   严景林的目光在人物上转了一圈,笑了一声说:“或者拿回去挂在我的画室里也不错。”   “怎么能?”希伯来大惊,他慌乱的从严景林手中拿过画像,满脸羞红说,“这么糟糕的作品,拿过去挂起来也太让人难为情了。大概也没有人像我的画作一样无可救药了。我准备全部丢掉的,而且不过是一些没有用的涂鸦罢了。”   希伯来想起之前科尔顿看到这些画时候的样子,科尔顿差点没笑得从椅子上翻过去。   纸张翻动的声音加快。桌面上的画乱糟糟的,希伯来将它们随意地堆起来,然而就在他“糟蹋”这些画的时候,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按住希伯来的手背阻止他的动作,温和的男声从旁边传过来:“我倒不这样认为。如果仔细看一看,虽然这些画没有……嗯,很写实。但尤其传神你不觉得吗?”   严景林笑着指着其中一幅画说:“你看,这一副就是卡尔森了吧,这是踢球没站稳吗?”   随着严景林的声音,希伯来向下望去,果真见到了这一副画,他已经快要忘记这是什么时候画的了。仔细回想,大概是翻看以前照片的时候对着照片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只可惜当时没来得及拍照,于是就画了下来。   “是啊,我还记得那是运动会的时候,卡尔森特地喊了我和克里斯汀娜给他加油来着。那一次卡尔森特训了两周,非常自信,觉得自己一定能获胜。结果出现了意外,他最后还崴了脚,不得不请假,不过最后他们队还是赢了。最后,受伤的只有卡尔森一个,可把卡尔森郁闷坏了。”   严景林忍不住笑出来:“那希伯来在学校是什么样子的呢?”   停顿了下,严景林又说:“我可是听说你原本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呢?或许收到了不少情书?”   “不不不,我们不流行这个,大家都是直接说的。”希伯来连忙摆手,“我从来没有收到过!”   “那就是有人当面……”   “没有这回事!”希伯来连忙解释,拉过严景林的手说,“大家都以为我和卡尔森都在追克里斯汀娜呢,毕竟我们三个人经常待在一起。但是这也是因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嘛。”   希伯来见严景林盯着自己看,脸上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缓了口气继续说:“我父母和居瑟普夫妻是朋友,从小时候起我就认识卡尔森了,后来卡尔森带来了克里斯汀娜,我们三个就一起玩儿了。小的时候克里斯汀娜就很粘卡尔森了,但是严先生你也知道,卡尔森有多么迟钝,我只能稍微帮一帮忙了。”   “听起来从小时候起希伯来就很会照顾其他人了。”听完希伯来的话,严景林终于放过让希伯来紧张的话题,笑着说,“如果我在小时候就认识希伯来就好了,希伯来就不用忙着促成别的情侣了,来找我吧。”   “啊,先生,但是那时候就恋爱的话也太早了,我可能会被您和妈妈以为是变 态也不一定。”希伯来的话惹得严景林笑得直不起腰来。   -   桌子上的画最终被垒成厚厚一叠,希伯来抱起来颠了颠,发现重量不轻。这些还大都是在严先生家里画的。   希伯来低头看一眼,和画里的人大眼瞪小眼,心想,可见我浪费了多少纸。   “真的要丢掉吗?”严景林再次问。   听出来恋人的意思,希伯来无奈地笑着说:“这些带走也很麻烦吧,我再练习一定能画出比现在更好的来,不带走也没有关系。”   坐在轮椅上的人沉吟片刻,说:“只是觉得毕竟是希伯来花了很多心思的东西,当初看着希伯来画画的时候分明很认真……”   严景林想想,抬起头看着希伯来笑起来,说:“如果真的决定丢掉的话,不如给我一个机会,交给我处理吧。”   “严先生打算做什么呢?”希伯来好奇问。   然而坐在他身旁的人只是摇了摇头,从希伯来手中接过画:“这是秘密。”   他莞尔一笑,神秘地说:“只是觉得,用了心的画应该送去它本来应该去的地方。如果因为绘画的技艺提高了而否定过去付出的时间精力和认真的心情,对于手里的笔和纸,还有上面的作品未免太残酷了些。”   希伯来苦笑不得:“好吧,严先生,您总有一些奇怪的道理。但是,或许你说得是对的。那我就期待一下了,不过,也请你千万不要把它们放在您的画室里。”   “等待吧,希伯来。”严景林将纸张重新放在桌子上认真地摆好,如同对待什么珍品。 第161章 这是你名字的由来   等到东西都收拾好了的时候,希伯来选了一个差不多的日子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休伯特恰好打电话来,希伯来与他诉说了准备离开鲁伯隆一段时间的事情,在电话里询问他什么时候走,希伯来回答了第二天。   休伯特没说什么,只是沉吟片刻,祝福他一路顺风。   “主会愿意保佑每一个人的,我始终相信着。”休伯特说,“所以我祝你玩得开心,华还有,早日回家,希伯来。”   严景林在旁边看着打电话的希伯来,眼见着这个时候的希伯来脸上扬起一个快乐的笑容,他说:“我会的,休伯特,我会在某一天突然回来,走到古德村里,我知道夏默斯也会欢迎我。”   某一时刻,希伯来想小镇里大概也不会有多少人对他抱有好感,然而终究会有一些人愿意站在他的身边,这些就已经足够。   然而,即便如此,希伯来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大家。   “真的不准备说一声吗?”严景林侧过头问。   “唔……”希伯来犹豫了下,摇摇头,“我怕我会哭出来的,严先生。”   希伯来笑了一声:“您知道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如果我当着它们的面离开的话,他们一定会难过的。但是如果没有看见我,大概就不会感觉太难受……而且,我更怕贝尔玛奶奶会因为觉得没能留下我而伤感。”   希伯来希望贝尔玛奶奶能够和难得回来的亲人愉快地相聚,等到下一次他们对话,希伯来就可以告诉贝尔玛奶奶,自己请假去出游了,他在外面玩得很开心,也非常放松,他还可以将找到的特产、一些有趣的东西分享给贝尔玛奶奶。等到那个时候,贝尔玛奶奶就会发现他是如此得快乐,完全不需要任何人担心了。   希伯来想好了一切,他期望着能够将离别的伤感降到最低。这将是他第一次离开鲁伯隆,离开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他将土地包给了别人,那是一个能干的种了很多年花的花农,想必一定能土地照料得很好。   等到明年回到这里,荒芜的土地之上就会生长出新的花朵,于是一切就与之前没有什么差别了。   希伯来开始想象居瑟普叔叔离开鲁伯隆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除非雄心勃勃的人,否则大概多数人都不愿意离开故土。这里有无数熟悉的人,是从小长到大无比熟悉的邻居朋友。如果有一天离开了,等到回来的时候大概一切就会重新变得陌生,渐渐的,人们会在记忆里模糊掉叫做“希伯来”的人。   再见到他时,他们可能会说:“啊,你长得好眼熟,是希伯来吗?天哪,你的变化太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如果再久一些,或许当他重新走过这条街道,这条街道上的人就完全不认识他了。   “如果舍不得,还是好好道别比较好。”严景林走到一旁,陪着希伯来待在客厅。   屋子里飘着浅淡的熏香,是严景林带过来的。他们重新回到希伯来的屋子里,在这之前,希伯来为了防止有人打扰,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   墙上的相框被摘了下来,里面的照片被收了起来放在收拾好的、第二天准备带走的行李箱里,明天希伯来就准备带着照片离开。这间屋子在希伯来下定决心准备离开后,就已经打扫过了,客厅里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也缺少一些人气。   “还是不了。”希伯来摇摇头。人都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情,大概希伯来也是如此,在众多的冷言冷语之中,他早已经习惯,练就了一颗看淡嘲讽的心,然而最让他无法抗拒的,大概就是来自于身边人关切的话语,以及淹没在过往如今又浮现出来的回忆。   春天天气好的时候,希伯来和卡尔森在外面的原野上放风筝,那时候的风比现在要温柔许多,绿草在广阔的土地上疯长,带着蓬勃的朝气,鞋底踩下几株草,奔跑的时候,似乎整个人也带着青草的气息。   居瑟普叔叔要在空地上建一个树屋,和卡尔森一起拉着希伯来和克里斯汀娜,一群人忙活了整整一个夏天终于把树屋建好,可惜的是,冬天暴风雪到来,树屋被雪压塌了。于是几个人出去打雪仗,在塌了的屋子上面堆了几个雪人,假装已经住过这间屋子。   贝尔玛奶奶的葡萄播种了,他跟着过去搭架子,坐在花园里吃贝尔玛奶奶拿出来的小零食。   还有这条街道,一日又一日,他骑着自行车飞奔而去。   希伯来看向外面广阔的土地,心想:我好像被这片土地抛弃的人。   明天他就要离去,去向一个他不太了解的地方,但愿那里不会和这里差别太大,但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也不错。   愿他在离开之后不会想念这里,也愿他能在世界的某一处,感受到宾至如归的感觉。   但希伯来明白,他始终爱着这片土地。   掌心触摸到阵阵温热,希伯来在一片温暖中回过头去。掌心是柔软的,指尖触碰着的时候希伯来的耳朵微微发烫。   严景林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正看向窗外,没有回头看,希伯来听见他轻轻说:“出游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我希望希伯来不要觉得这是逃亡,你从没有没有逃离这里,也不必逃离这里。我想要说……或许可以期待一下呢?”   希伯来匆匆摇头,恐惧一般地后退了两步,他轻声说:“严先生,可是这座小镇里已经不再是我原来的家了,也没有像原来一样的家人了。”   一切东西在这里渐渐被抹去,如同房子里生出的尘埃,覆盖在老旧家具之上,人生活的痕迹就这样被掩去了。等到很久之后,人会遇见新的人,远去的旧人就这样被遗忘了。   “但是,大概不会有什么人欢迎我留下来的,先生。”希伯来平静而肯定地说。   严景林静静望向希伯来,那一双眼睛真挚地带着温暖的包容而来,像很久以前,希伯来在教堂外面见到的严景林,他们隔着距离遥遥相望,希伯来在那一双眼睛里得到了救赎。   这一次,严景林咏叹说:“希伯来,主制造的,奉献于主而被主偏爱着的孩子。”   “这是你名字的由来。” 第162章 全文完   天蒙蒙亮的时候,屋子外面升起雾气。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是朦胧的。希伯来从屋子里面向外看去,原野在白色的雾中若隐若现。然而根据以往的惯例,不久之后,这雾气就会散去,日光将重新回到鲁伯隆。   严景林坐着轮椅出来,轮椅碾在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今日一早安排好的助理会在街道口等他们。就在那家餐馆前,而养在餐馆   “为什么不直接在家门口呢,先生?”希伯来望着严景林慢慢操纵着轮椅,不明白地说。   然而正在向外走的人并没有开口,只是摇摇头,神情安然,让希伯来在这一天的清晨没有太多的伤感,只是坦然。   “不想再看看这里的街道吗?”严景林望向门口说。   希伯来还没有走出去,将东西带到了门口,站在门口等待着严景林过来。听见严景林的话,希伯来想了想,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次走过街道了,再看看也无妨。   希伯来推开了门。   灰白街道被什么点亮,在白色的雾气里,有隐约的颜色刺破苍茫的白与沉默的灰,令这一片寂寞的、伤感的街焕出新的活力。希伯来从门口向外望去,鲜艳的红与黄,淡色的紫,靓丽的蓝,鲜艳的绿全都汇聚在眼前。   人影在花朵之后,手捧着花束的人如此眼熟,是希伯来早就相处过很多年的人。   他们手捧着花走出家门,站在家门外的街道上,一朵朵花束连成一条延伸向外的线,如同夜晚突然亮起的路灯。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色彩蜂拥而至,堆叠在希伯来门前的世界里。   缭缭雾气如海浪翻滚,卷起一朵花迎向下一朵,在潮来潮去时,希伯来望见无法沉默的花朵,一切如梦一般。   希伯来愕然地回头,只见着他身旁的严景林向他伸出手去。   “走吧,希伯来。”严景林轻声说,他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看起来并不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惊讶,“这些都是你的邻居,你的朋友,不是吗?”   渐渐的,悠长的歌声从街道上响起来,一点一点,由微弱变得响亮,希伯来终于清晰地听见熟悉的咏唱,此时此刻,正穿过层层白色屏障抵达希伯来的身旁。   “主耶稣啊!想起了你,心中便觉得甜蜜。世上没有一个声音,把你的恩典唱尽……我的心园时常关闭,让主执掌钥匙……”[1]   远处的人脸庞模糊,唯一代表他们的是身前灿烂的花束。这些花束或许昨日还在小镇的各个角落,如今,它们一同出现在了这里。   希伯来眼眶湿润,他一步步走出街道,向着街道中间走去。   站在街道两旁的人并没有走来,只是站在原地等待希伯来靠近。   这一次,希伯来终于不再害怕,他走出了家门,走出院子,靠近这些以往他喜爱过后来又不得不避开的人们。   伴随着轮椅碾过街道的声音,希伯来感觉掌心出汗,他不住地回头望向严景林,他的心猛烈跳动着,为这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欣喜着却也不安着。   在即将接近第一个邻居的时候,希伯来再次回头看去,在那一双充满鼓励的眼睛里,希伯来终于走向前去。   “玩得开心,希伯来。”邻居伸手将手里的花递给希伯来,是一束百合花,花瓣上滴着早晨的露珠,此时此刻,优雅地盛开着。   “还有,早日回家。”邻居说。   希伯来鼻子泛酸,他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而后,他突然张开双臂拥抱了面前的人。   “感谢您。”希伯来的声音带着哽咽,“真的非常感谢您。”   “哦,孩子,那是当然的。”邻居笑着说,“你要感谢我还如此爱着你,然而虽然很不想帮他们说话,但我想,这里的人应当和我有着一样的感受。”   邻居轻叹说:“我们都如此喜爱你啊。”   希伯来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哽咽着蹭了蹭邻居的脸颊,在他的脸颊上重重亲吻了三下,惹来邻居善意的笑声。   邻居拍了拍希伯来的肩膀,看了一眼希伯来身后的严景林温声说:“好了,快去下一家吧,真担心你赶不上飞机。”   希伯来这才退开。   街道上再一次热闹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哪家出了事故,也没有车撞上了栏杆或者花坛,更不是哪家的鸡啄了别人家的花,而是人们欢笑着将礼物送进了希伯来的怀中。   在希伯来的身后,始终跟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他结果希伯来手中提着的东西,笑着说:“今天,希伯来只需要接受礼物就好了。”   希伯来红着眼眶看过去,重重点了点头。   道路走到后面的时候,希伯来的怀中仿佛抱着一个“调色盘”,什么颜色得花都出现了,柔软的花瓣抚摸他的脸颊,如同一双温柔的手。花朵簇拥着挤进希伯来的怀中。它们来得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却又让人欢喜得落泪。   “记得回家,希伯来。”   “早日回家。”   ……   “你要记得回来啊。”   邻居们的嘱咐伴随着祝福一同到来,在某一时刻打破希伯来坚固的屏障。   我原来仍如此渴望它。希伯来心想。   莫大的幸福淹没了他,他在这一时刻紧紧拥抱。   一个普通而又特别的清晨里,老旧的街道上被花朵和幸福覆盖。希伯来踩着道路,载着满身满怀的快乐离去。   街道的尽头,贝尔玛奶奶和他的朋友们站在那里,他与他们遥遥相望,在一片祝福声里得到大家的礼物。   卡尔森佯装生气地锤了他一拳,恼怒说:“离开也不告诉我,我真的揍你了!”   希伯来不回话,咧开嘴朝着卡尔森笑着。   贝尔玛奶奶递过来她的礼物——一封信,而后紧紧拥抱希伯来,站直身体后,她微笑着说:“向前走吧,希伯来。”   希伯来被严景林带着向前走去,这一切都让他反应不过来,以至于他的脑子迟钝得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连脚步也变得慢了。   好在牵着他手的人并不着急,陪伴着希伯来缓慢地走过这一段。   在最后的最后街角,奥玛瑞和他的两个儿子站在一起,奥玛瑞今日穿得很正式,他看着希伯来走来。   希伯来在走过去的时候心中还有些紧张,他担心奥玛瑞会说出一些过分的话来,却不想他刚刚走近,就听见了奥玛瑞的道歉。   “我一直很内疚,也认为是我逼走了你,或许当初他选择一声不吭离开也是这样的原因。抱歉,希伯来。我只是担心你受骗,因此做了一些极其过分的事情,逼迫你彻底与他断绝往来。但现在我觉得,一切都是大人们太自以为是了,我真实地极其残忍地伤害了你,甚至教坏了我的两个儿子,让他们做出不可容忍的错事。”   奥玛瑞弯腰向着希伯来鞠了一躬,紧跟着,站在他身边的两个儿子也随着奥玛瑞的动作一起,他们连声向希伯来道歉:“对不起,希伯来。”   希伯来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地说:“我真的对您很生气,奥玛瑞叔叔。”   “但是,我原谅你了。”   奥玛瑞听了身形顿了下,他直起身,深深看向希伯来。两人在无声中对视,或许在那片刻,他们一同想起了小时候的时光,于是一起笑了起来。   “记得回家,希伯来。”奥玛瑞说,“我很抱歉,所以等你下一次回来,请让我邀请你们一起吃顿饭吧。感谢主让我们相遇,也感谢主让你们相遇。”   等到再一次薰衣草和向日葵开遍鲁伯隆的时候,新生的花束朝向度过了漫长寒冬再次升起的太阳,回家吧,希伯来。   再见。   全文完   --------------------   还有番外来着,一些没解释的会出现在番外。   [1]天主教歌曲《歌唱主爱》   超级爱你们,感谢陪我到这里的宝,马上就结束啦! 第163章 番外一 贝尔玛奶奶的信   亲爱的希伯来:   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你已经身在国外了。前几天我收到了你的礼物,也得知了你将要离开的消息。画非常可爱,我很喜欢,我从未想过我在你的心里,我原来是这样可爱的模样。画里的我像是个可爱的抽象老太太,天哪,那太可爱了,我简直想把它放在相框挂在客厅里。   所以当天,我就决定第二天去买个相框。原谅我第二天才出门去买,不过我想你一定能够理解一个需要招待客然而脚力不好的老太太。总之,这幅画现在还在我客厅的墙上,请你快一些来我家做客吧,我迫不及待地给你展示我有多么喜爱它。   除了画之外,得知你将要离开的消息,我有些伤感,却又不自禁地稍稍松了口气。我想你一定已经决定好了一切。我始终觉得,人如果能够拥有避开痛的本能,那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我看你从小看到大,以往希伯来总是直直地朝着最难受的地方奔跑,我总是担心而心疼。我常常想着,人们总说要接纳痛苦然后直面它是否太苛责于自己,幸好这一次你选择了离开。虽说我更希望你的离开真的是想出去看看。   严先生是个不错的人。这一点,我在他陪着你训练山羊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博学多才,为人体贴,并且尊老爱幼,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好看,这一点奶奶我也喜欢。哈哈,奶奶是不是非常幽默?   关于奥玛瑞的事情我也要跟你说一下,他这个人别扭,嘴硬心软,冲动的时候容易做些糊涂事情,却并不是真的恶人。他在向院子里丢东西的时候,也仍然对着指责你的教徒破口大骂。他从来不参与那些人之中。哎呀,当然了,他毕竟做了让希伯来非常伤心的事情,这个家伙,我也想打他了。所以希伯来不原谅他也没有关系,让他内疚着吧,我敢保证,等他知道你离开了鲁伯隆的时候,又要跑到我这里大哭一场了。   我和我的笨蛋儿子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间,我也从我的儿子那里知道一些你们见面时候的事情,我才发现那段时间我如此忽视了你。这点我非常内疚,但是我想要向你说明一下,我的笨儿子对我说过:他们看起来非常般配,妈妈。所以你可以给我做一个像他们戴得一样的胸针吗?我要拿回去带着我的妻子,让我们看起来更加般配一点。我同我的笨儿子说过了:如果你的智商再提高一点儿,就能和你的妻子看起来更加般配了。   希伯来是个拥有智慧的孩子,虽然自己有些不自信。但我始终认为希伯来比我见过的多数人都要聪明。这种聪明不是做对了多少题目,而是对待生活,对待感情。我如此喜爱你,你善良、真诚,总是充满活力,虽然有时候有些不自信,但你为了所爱的人如此勇敢。   很高兴,我认识这样的希伯来,并且见证了你们的全部。   我见到了画里的希伯来和严景林,在画里看见幸福的样子。主如此温柔,让遇见刚刚好到来,让希伯来拿起画笔,忍不住记录下这美好的时刻。我深深祝福你们。   说到这里,我得去看看我给你们的画定制的小册子了。我亲爱的希伯来,亲爱的孩子,你还没走,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你了。如果哪一天你将要回来,请务必提前一个月同我说,那样我就可以早早开始期待了。但是不要提前两个月,如果久久没能等到希伯来,我想我就要开始伤心一下了。愿希伯来能够享受自己的旅行,爱你,希伯来。   愿你永远的,拥有热爱他人的勇气。   贝尔玛 第164章 番外二过往   “您或许不知道,希伯来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严景林敲开了房门,这是他第一次与这条街道上的人相处。现在,他正拿着希伯来的画和一些甜品抵达邻居的家里。   邻居是一位穿着围裙的女人,有着深棕色的漂亮卷发,眼睛是美丽的蓝色,她见到严景林的时候惊讶了下,听见严景林说出礼物的事情,侧身连忙邀请他进屋。   还在国内的时候,人们搬家并没有拜访邻居的说法,严景林来到这座小镇也过了许久,他也完全没有拜访过邻居。但在同希伯来长久的相处中,他也渐渐地对这条街道上的邻居有了些了解。   住在这家的女人有两个在外读书的孩子,每周末的时候,孩子们会回来看她,女人性情温柔,很少与人争吵。   严景林第一站选择了这里。   走进屋里,女人连忙转身拿出一些食物招待,然而严景林礼貌地笑笑,温和说:“打扰您了,只是不久之后,希伯来就要离开,他过去的时候常常与我谈起街道上的人,他非常喜欢你们。希伯来画了一些画,每一幅都是我看着他完成的,基本上需要两个小时,他才能完成一副。我们快离开了,这些画也带不走,希伯来觉得自己的画技不好,不好意思拿出来。但我想,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份情谊,希望您不要嫌弃,他曾经为了画出这幅画也非常努力。”   “哦,我很惊讶。”女人脸上呈现出诧异的表情,很快,她微笑起来,“但是我想我非常荣幸收到它。”   女人打开画,画中是她和她的两个孩子玩游戏的场景,她看了看,忍不住笑出来,又觉得不大好,努力忍住,可最终还是禁不住再次笑出来。   “这太有趣了,虽然抽象了些,但我想我能看懂,这画的是我们在草坪上玩纸牌。天,输的人还要自己给自己的脸上画圈哈哈哈哈。”   女人对着画看了半天,看得出来,她很喜欢。   良久之后,女人抬起头笑着说:“非常感谢你将它带给我,它让我想起了我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这让我今天下午都不会再觉得寂寞了。我现在非常开心,而这是希伯来和你带给我的。”   “这是我们的荣幸,也非常感谢您的肯定。”严景林微微欠身。   女人友好地笑笑。   严景林在女人家中没待多久,离开前,女人问他希伯来大概什么时候离开,严景林告知日期之后转身离开了。   这一下午,严景林将画送了出去。   这些画大都是依靠卡尔森和克里斯汀娜来辨认的,克里斯汀娜的父母是医生,接待过镇上的不少人,而克里斯汀娜也经常和卡尔森来找希伯来,因而和街道上的多数人都认识。   他们将画整理出来,努力辨认出画的是谁。实在找不到的,将里面的小动物送了过去。   虽然人不一定出现,但猫、狗和鸡家家户户却总是有。   当然,有时候他们也会弄错。   比方说,卡尔森拿着鸡的图给一户人家看,那户人家否定了:“哦,这不是我的鸡,这是隔壁的鸡,就是那个尾巴后面翘起来,颜色黑黑的,爪子歪的那只,他总是啄我家的花!我的鸡可听话了,那是一只有着神气的总是挺直脖子的鸡。”   “抱歉,我拿错了。”卡尔森翻翻画,在里面找出一张脖子最长的鸡出来。   过来的人分成了几个小队出发,将这些画送了出去。   小队原本是严景林独自一人的,他将画一一送到了希伯来的朋友手中,抵达贝尔玛奶奶家,却在那里见到了卡尔森,于是严景林将属于卡尔森那部分的画交了出去。   作为希伯来的朋友,很快,卡尔森得知了严景林要做的事情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了,并且召集了一大批人。   杰拉尔德和查塔姆也被喊来了,他们收到画的时候惊讶地盯着画看了半天,最终杰拉尔德感叹说:“啊,虽然不太好看,但还算是有点儿可爱,想不到竟然还有我的画……这真的不是报复吗?我的头发为什么这么少?!”   其余人忍不住大笑。   风吹过街道,吹起画卷的一角,青年们手中各自抱着一叠画走过寂静的街道。   在猎猎的风声中,纸张开始翻动,一个不注意就随着风飞上了天,下方,一群青年们追着白色的纸张跑过草坪和街道,迎向风筝一般的画纸。天空碧蓝如洗,包容一切。   “要把心意好好传达出去。”不是吗?希伯来。   一双手伸出去,捡起落在花丛中的画纸。墨色的线条揉进金黄色的花里。   是秋季的小太阳啊。 第165章 完结感言   这篇文写了很久,仔细一看,我从2月份写到10月份,8个月多的时间,感觉非常满足。最开始就想写一部自己很喜欢的故事,所以虽然故事讲出去之后基本得不到什么回应,但还是坚持写下来了。   希伯来乐观而又敏锐,他总是敏感地察觉到其他人的情绪,而严景林他也正处于敏感的、急需一个锚将他固定在岸边的时候,我相信他们相遇一定会发生非常美好的故事。   世俗的偏见难以打破,但爱总是让人更包容。感谢温柔的贝尔玛奶奶,感谢一直坚定守在希伯来身边的卡尔森,也感谢给予人安慰的休伯特。在整个故事里,我喜欢贝尔玛奶奶,她如此豁达而待人亲和,这是我心目中完美的长辈的形象,我曾经见过这样的人,因而非常喜欢。   卡尔森是极好的好朋友,有这样一个伙伴,一定是一种幸福。然而实际上最让我欣赏的反而是休伯特。遗憾的是我的笔力不能写出他的半分优秀。但他和科尔顿并不暧昧,却给了科尔顿安宁的力量。很久以前我在想,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吸引我呢?后来我发现,是专注于做自己喜欢事情的人。不急功近利,不伤害他人,只是做自己的事情。   平和的小镇也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尽量使每一个人都生动有趣。有些碎嘴有豪爽的亨利克、固执却又嘴硬心软的奥玛瑞、聪慧又落落大方的克里斯汀娜、有些愚昧地忠诚于主却又重义气的查塔姆,还有两只有趣的小狗。   百里香给了居瑟普安慰,萨维奥陪伴贝尔玛奶奶漫长的岁月,希伯来走到了严景林的身边,最终每个人都找到了心灵安定的地方。   鲁伯隆完结,我非常满足,感谢一直追到现在的宝贝们,每次看到你们的评论都带给我继续下去的力量。是你们和希伯来一起让这篇文走过8个月,最终抵达它的终点。   下次再会。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