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个忆,冠军前任成影帝   作者:湛烟   文案:   张扬骚攻X内敛酷受;   江识野失忆了三年。   于是在一养生综艺意外见到岑肆时,他不知道体校的击剑天才为何会进娱乐圈,还成了影帝。   更不知道他们谈了恋爱,   还分手了。   开播时,他公事公办:“我给你做头疗。”   岑肆以为他还想制造身体接触。   吃饭时,他有借有还:“这顿饭怎么转账给你。”   岑肆以为他想加回微信。   岑肆头晕时,他心慈好善:“你去我房间休息吧。”   岑肆以为他想再续前缘。   然后他们就真又滚上了床单。   一个以为是复合,沾沾自喜都不用追妻火葬场。   一个以为是初恋,为似曾相识的默契激动不已。   驴头马嘴,鸡同鸭讲,却两厢情愿,自得其乐。   只是……   江识野渐渐开始恢复记忆。   他想起了18岁,他无家可归重病发烧,岑肆把他扛在肩上。   也想起了19岁,岑肆摘取世锦赛金牌,然后把他抵在更衣室吻。   以及20岁,岑肆如何把他抛下。   于是,在你侬我侬热恋期,岑肆以为会收到早安吻的清晨。   直接被揍了一拳——   “姓岑的,我们可能要翻点旧账了。”   *   节目组惊了。   只有他们知道养生节目其实是一个伪恋综。   八位嘉宾两两分组,产生四种感情模式。   只是某影帝不和他官方cp搭档培养感情,怎么和一个头疗馆的素人腻歪起来了?   专程听素人的歌,要睡素人旁边,带着素人去看流星……官方cp都恨得牙痒痒。   直到大冒险惩罚游戏里,嘉宾挑衅地问江识野:“你不是喜欢四哥吗,有本事你亲他啊?”却是岑肆不耐烦地打断,率先偏头堵住江识野的嘴唇时——   他们才意识到,   好像这才是官配。   *   和顶级运动员谈恋爱,江识野心情起伏很大。   当年,岑肆对他说:“冠军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江识野笑他自傲自满。   后来,岑肆对他说:“对不起,僵尸。”   江识野骂他自私自利。   直到岑肆借自己影帝的身份给他铺路,当他成为顶流歌星时,又抛却影帝的身份重回赛场,把奥运金牌和戒指戴在他身上,当着世界媒体的镜头对他告白——   “谢谢我爱人。”   江识野幸他说到做到。   以及最后,半夜,当岑肆又一次握住他的脚踝拖过被单……   江识野什么心情都没了,开始怨他卜昼卜夜,日复一日。   ——   *非典型破镜重圆,慢热,1V1纯情   *受起初是以素人身份出现在综艺中的,但是是音乐天才,会逆袭爆火;会偶尔梦见空白三年里的随机三天记忆   *攻有病,会好,还是会当运动员;击剑比赛、娱乐圈相关会有部分私设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娱乐圈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识野,岑肆 ┃ 配角:病 ┃ 其它:预收《策展人和偏执反派先婚后爱》   一句话简介:唱作歌星vs击剑冠军   立意:永远做自己 第1章 Verse.养生综艺   “你就参加吧,我已经答应那编导了!”   【头头是道】头疗馆里,老板吕欧攥着一张综艺宣传单,央求地望向他对面的男人,“别弹你刚买的吉他了!”   吉他是夸张高调的摇滚金属色,对面坐着的人却穿着最简单的白卫衣牛仔裤,笔直修长的腿松散交叠,冷淡又随意。   细腻的和弦氤氲,他右手扶着琴柄低声开口:“不想。”   嗓音独特,是惊艳的沉冷,在庆市湿热的夏季里,清冽得像冰川裹挟着极光融解的瞬间。   吕欧不会放弃,知道他这朋友只是看着不近人情,其实特别好说话。   直接道德绑架:“阿野,我就指望这次综艺提高头疗馆的知名度了!而且你现在反正是无业游民,在你哥我这蹭吃蹭喝,这都不帮一下?”   果然,和弦立马就停了。   江识野睨了吕欧一眼,面无表情地伸手。   吕欧笑着把宣传单递给他看。   “逃离内卷的夏天”,几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一档养生综艺。   八位明星一起住进庆市一个大别墅里,两两分组去体验不同庆市的养生项目,充当服务者和被服务者,深入养生行业内部。   【头头是道】便是导演组选中的拍摄地之一。作为庆市的网红头疗馆,装修得古朴清雅,绿植掩映。和现代设备相辅相成,很适合拍摄。   节目组和吕欧一拍即合,签下合同。到今天,已经来架机位了。   江识野就被编导注意到了。   那会儿他正帮着头疗馆的员工打扫着,身姿显眼到不像素人,右眼尾还有一道极有个性的淡疤,从下眼睑中间顺着眼尾斜着往上展开,像扇被细致勾勒的翅膀,把本极富距离感的英挺长相削得有些魅气勾人。   气质出众得像一块仅存于薄暮之中的、未经打磨的纯净矿石。   编导立马去找吕欧:“你们那个头疗师也太帅了,他技术怎么样?可以安排来给嘉宾做头疗吗……”   吕欧不看都知道说的是谁,笑着解释:“阿野啊,他不是头疗师,是我朋友。”   “啊,那他不能做头疗吗。”编导难掩语气里的遗憾。   “要他做其实也会做啦,他挺专业的。”吕欧说,“但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劝一劝嘛,咱综艺素人露脸很多的,他长这么帅,说不定直接火了呢!那咱头疗馆不也火了?”   吕欧颔首,觉得很有道理。   所以此刻他就来劝兵了,看江识野扫着宣传单,目光愈发敷衍,忙抛出最后一个杀手锏:“露脸而已,就当为了我,也顺便调解一下你失忆后的emo状态嘛。”   江识野轻嗤一声:“这能调解吗。”   语气沉闷,吕欧又缓声安慰,“阿野,反正就三年记忆,就算想不起来也没事儿,不影响继续过日子。”   江识野没说话。   其实他倒没有很emo。   但出车祸把脑子撞坏——近来三年的记忆全部清空、21岁的人了还只记着18岁的事儿,这么狗血的情节降临在自己身上。   实在太恼人。   “谁叫你去京城后就彻底失联了,也不和我联系……要不是前段时间你打电话,我真以为我俩不会再见面了。”   三年前,刚从枫城体校毕业的江识野告诉吕欧他要去京城,就彻底销声匿迹。   吕欧则借着“养生热”的商机来庆市开头疗馆,更觉斩断了最后一丝再见的可能。   但前两周他却收到了江识野的电话。用的一个陌生号码,说要来找他。   只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江识野就在庆市机场出了车祸,直接撞回了18岁的脑子,不知道三年干了啥,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啥。   失忆得很彻底。   这事儿离谱,江识野接受得倒还坦然,毕竟他从小倒霉。   吕欧甚至是高兴,失忆抹平了时光,三年未联系的生疏感荡然无存。江识野于他有恩,出这档子事儿他自然要扶持。   只是提供一个吃住的地方,江识野反倒帮他不少。他从小跟着自己看吕家爸妈按摩,既可以给顾客“上头”,又长得帅,【头头是道】最近在大众点评评分高得离谱,有一半都是因为他的存在。   一道阳光从窗外射进,吉他面板折射出一小块琥珀色,江识野眼尾的疤也漫上一层金边。吕欧看着他,不禁开口,真诚地建议:“而且,你趁机好好在镜头前露个脸,说不定就能进娱乐圈了……”   江识野笑了下,眼尾垂下,泛上明显的卧蚕,一股柔劲儿立马透了出来。“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的?刷脸铺垫下,很多素人都是这么火的啊。而且我不是让你靠脸,是说你可以靠才华,当音乐人!”   “什么音乐人,我就一体校毕业的。”江识野低头说。   虽然失忆后惊喜地发现银行卡有小两万存款后,他第一件事就是买吉他,但他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业余三脚猫,写歌弹琴只是糟糕生活的一点儿调剂罢了。   “体校毕业和唱歌好听矛盾吗。”吕欧说,“你以为体育生不能进娱乐圈?国家队都可以进!咱现在有个现成的例子啊,你还记得你们枫体击剑队那人吗,就你一届的,他都进娱乐圈了!”   一个人影晃过混混沌沌的脑海,很清晰。但江识野还是问:“谁。”   “就那天才啊,枫体天天拿他宣传那个,你死对头。”   江识野的拇指又没来由勾起琴弦来,一根一根清晰的声音,闷声:“别瞎扣帽子,我可没把人当死对头。”   “得了吧,以前可是你老是给我吐槽他。反正他现在就当演员啦,影帝呢,火得很……以前央五台念的名字,现在央六台天天念,你说是不是很牛逼。”   是吗。   江识野下意识想了下那个名字。   没念出声,但两个拗口的平舌音,在唇齿间悠悠打转。   “你看人家多敢,直接退出国家队就去演戏了,被骂死了。”   “……你不是说他很火么。”   “骂得多,捧得也多,他那模样骗小姑娘还不简单?而且他家那么有钱,进圈第一部 电影就是主角,后来才知道那导演就是他姑姑……这背景,啧啧。”   江识野没啥表情,只关注点跑偏地问:“那他拿牌了么。”   “就拿了个世锦赛的,反正没披几次国旗就去娱乐圈镀金了。虽然运动员确实辛苦,但真白瞎了那么好的天赋和栽培……”   “这样。”江识野没再说什么。只想着人与人的轨迹果然是不一样。   人家有颜有钱,还可以文体两开花。   反观自己,从小到大就是贫穷和挨揍,如今还多了个失忆的傻逼标签。   见江识野不吭声,吕欧一锤定音:“反正就这么定了哈。”   江识野眼睛瞟向窗外楼下搬着设备的工作人员。   也不知咋回事,想到之前一起打架学英语的同龄人已经拿了世锦赛金牌又成了影帝,他本一丝波澜都没有的心真毫无征兆地涌动了下。   扫弦流畅滑下,他说:“嗯。”   -   拍摄当日。   头疗馆已经布置得很完善。   吕欧打扮得西装革履,头发定型得一丝不苟,紧张兮兮地问编导小A:“咱嘉宾都是谁啊?”   小A:“您都问过好几次啦,都是知名度高的明星,现在说了就不能拍到你们到时候的惊喜了。”   “我就怕我们不认识,那不就尴尬了吗?”   小A哈哈大笑:“不会的,今天来的这一组嘉宾你绝对认识,一个写的歌是短视频平台神曲,另一个是顶流,新晋影帝呢。”   新晋影帝?   吕欧目光一动,扯了扯另一边的江识野,小声嘀咕。   “阿野!节目组说这综艺来的是新晋影帝,你说会不会可能就是你死对头?毕竟他就是去年得的金像奖最佳男主,史上最年轻……”   江识野正翻着手机相册。   医生说他不是永久性失忆,借助一些过去的记录是有几率恢复的。只是他的手机——不是他18岁用的手机,反而是个他以前根本买不起的高端名牌机——也非常恰到好处地被撞死机了。   经过维修店的人妙手回春,仍然能用。但数据基本没了,也就相册剩了几十张杂乱无章的照片:出租车、雨中马路、落地窗夜景……   在空白的记忆里,这些没有人脸的照片和陌生的拍摄时间,看起来只像网图。但江识野还是坚持不懈地研究,正放大落地窗那张照片看。   夜景繁华,玻璃隐隐约约反射着自己的身影,以及……   江识野呼吸放缓,两指再次一滑,放到最大。   他身后不远处,好像还映着另一个人影,模糊却高挑。   “喂,阿野你听到我的话没?”   似乎是个男人……   “阿野!”   江识野回过神来。   他心不在焉回答:“他那种人怎么可能参加养生综艺。”   “也是,”吕欧反应过来,“前运动员参加特种兵综艺可能性更大。”   吕欧又问小A:“你再多提示一下嘛,那影帝作品是啥?”   “这我一说你就知道了,人只有一部作品。”   “一部作品就影帝?”吕欧又皱起眉来。   更像了……   他用胳膊肘再次杵了杵江识野,“快查查,一部作品就影帝的演员。”   “自己查。”   “切。”吕欧便用语音助手搜,   “帮我查一下目前只有一部作品但是是影帝的华语男演员都有谁。”   网不好,手机屏幕在转圈圈,小A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来。   “各部门注意,嘉宾要到了啊,摄像机直接跟拍过来了哦,馆内机位也可以打开了。”   吕欧连忙把手机扔给江识野,边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仪表边把几个头疗师都招呼好,并排站着。   江识野也站起来,把自己和吕欧的手机一并揣进兜里。   下一秒,长|枪短炮就拥着人进入视线。   明明有两个,但头疗馆里工作人员的视线都像飞蛾找到光源般涌入右边那个高个子男人。   江识野也顺着望过去,情不自禁眯了眯眼。   近一米九的身高自带气势,轮廓高挑到扎眼,覆住周遭,只有肩膀宽到像能撑起清晨霁色的天。修身西裤包裹的长腿将步子迈得很大,绷起来时露出脚踝跟腱,哪怕迅速隐入裤腿也能想象那跟腱有多么细长,矫健有力,具有运动天赋的跟腱。   凑近了,是一张肤色很白的俊美面孔和熟悉的桃花眼。   江识野心抖了一瞬。   ……靠,刚说的话瞬间就被打脸了。   兜里的手机屏幕还亮起,是落地窗烙印着分辨不出的模糊人影。江识野和影帝——他的体校老同学蓦然对视,另一部吕欧的手机适时响起语音助手的声音。   “找到了!目前只有一部作品但是是影帝的男演员,只有金像奖最佳男主获得者岑肆。岑肆,民族汉,20XX年1月14日出生在枫城U区……”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是破镜重圆,攻受身心还是都只有彼此哈,么么大家!   【预收《病美人和偏执反派先婚后爱》文案】偏执纯情狗攻X钓系冷情猫受   应云碎穿越了。   他本是国际知名策展人,奈何缠绵病榻,在床上看了本娱乐圈豪门文,对里面的大反派迟燎印象深刻。   迟燎强势矜冷,阴鸷疯批。番外才揭示,他最开始其实是个纯情小奶狗。   导致他黑化的,便是在刚进圈的一档艺术体验类直播综艺里,和一个富二代炮灰小演员睡了一晚。   应云碎就穿成了这炮灰。   并且已经睡了。   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在迟燎问出“你不要我了吗”后,毫不留情地告诉他“本来就没要过你”。   随即被黑化的迟燎设计复仇,惨烈破产,家破人亡。   应云碎心戚戚。   此时,追上来的迟燎拽住他的衣角,脸上的神情脆弱顺从到了极致,仿佛是一触即碎的薄冰。   “你不要我了吗。”   应云碎冷汗直冒:“怎么可能。”   “那就好。”迟燎松了口气,笑得很奶。   然后应云碎就听到他不容拒绝的声音。   “……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应云碎:?   -   《发现艺术》里,所有人看应云碎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只知道他又糊身体又差,却不想他举手投足都自带风情,撩不自知。   还能把当代艺术史和视觉人类学信手拈来,头头是道;面对相当抽象的理论,也能随手点出相关艺术品和阐述的概念;甚至能通过灯光、空间感、展墙质地背景色,对参观展馆提出专业评价;嘉宾和观众都惊了。   这什么专业人士啊!   然而等主角攻暗戳戳向他示好后,第二天,他手上就戴了枚戒指。   迟燎拉紧应云碎的手,满脸不耐:“没看见人已婚吗?”   -   迟燎知道应云碎对自己没有真情。   他只能做到始终把他裹在视线里,悄无声息地断绝应云碎能离开的一切途径。   像养一只想逃又逃不了、娇贵受伤的猫。   直到放在心尖上的恋人被发现是抱来的假少爷,全身被红酒淋湿,瑟瑟发抖地缩在他怀里时,迟燎才轻轻缓了一口气。   太好了。   ……这下无论如何,猫儿都只是自己的了。   小剧场:   穿书后,应云碎依然想捡起自己的策展人事业。   在网上,他认识了个名叫火苗弟弟的装置艺术家。   天赋异禀风格治愈,奈何家境贫寒怀才不遇。   灯光蝴蝶,气球鲸鱼,向日葵瀑布……应云碎都能想象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纯真的人。   再看看家里那个搞事业斗主角的阴鸷反派,高下立判。   他帮他策划人生第一个展览,然而线下第一次见面时,迟燎竟然也来了。   “你来干嘛。”   迟燎笑:“火苗弟弟来见他的策展人。”   -   年下,年龄差三岁 初遇19X22   演员|策展人X 特效师|装置艺术家【如果艺术家是明星,策展人就是导演】 第2章 Verse.好久不见   安静的头疗馆,岑肆的百度百科被人工智能播报的声音分外清晰。   在众人的瞩目和摄像机的近怼下,江识野尴尬地把手机拿出来,退出了那个该死延迟的语音助手。   吕欧其实已经猜到可能会是岑肆了,但真在面前时还是有些惊愕。见自己的手机把江识野窘迫得耳朵有些发红,连忙去拯救:“啊呀这是我的手机,刚刚查了下资料,哈哈。”   他把手机从江识野手里拿过,却见旁边的人有些呆滞。   一直在和岑肆对视。   准确地说,在难以置信地短暂感叹世界真小后,江识野一直被岑肆盯着。   他既尴尬,又惊讶。   不仅是惊讶这人反Flag般参加了所谓的养生综艺,并站在自己面前。   更惊讶他身上明显的变化。   印象里总穿着运动服的人突然一身修身休闲的衬衫加西裤,把本骄恣嚣张的一张脸衬也得有些苍白柔和。像是刻意敛去了锋芒意气,俊美的五官第一次给人斯文败类到矜贵的错觉。   18岁欠扁张扬的击剑运动员,变成衣冠楚楚的演员时,竟连气质都如此天翻地覆。   江识野第一次深切感觉到记忆空白造成的时光更迭感。   而岑肆看上去比他更惊愕。   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把目光收回去。   直白的视线,看得江识野有些不舒服。   江识野和岑肆虽是体校老同学,其实不算很熟。   前者学羽毛球,后者学击剑。枫城体校又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知名顶尖运动员摇篮,里面贫富差距极大。   岑肆那种既有钱又有天赋的天之骄子型体育生,和江识野这种没钱靠身体素质挤进来,混日子型体育生,是两个世界的人。   为啥被称作死对头,只因一起上过校草颜值墙的巅峰对决,拒绝过同一朵校花的告白,以及岑肆性格欠扁,总爱处处招惹。   江识野不怎么喜欢他。   但好歹也算是打过照面打过架的人,岑肆这什么怪异表情?   认识的人出现在头疗馆,他的惊讶需要缓冲这么久?   他不想被他盯着,脸都有些麻,索性挑了下眉,算作招呼。   岑肆的惊讶更浓。   一秒后,他又蓦然扬起嘴角笑了,浓密的睫毛拓出摇曳的阴影。   像慌不择路地,他冲江识野做了个口型。   四个字,江识野嘴唇跟着动了下才琢磨出来,是——   好久不见。   确实挺久,但这招呼搞得像他俩以前挺熟,明明是毕业就不可能联系的关系。   江识野毫无表情地把目光收走,心想岑肆真是礼貌沉稳了不少。   另一个男嘉宾——歌手夏飞,看岑肆莫名其妙笑了,自己也笑,问吕欧:“四哥也需要查资料吗,你们不认识?”   “认识啊。”吕欧回答,望了江识野一眼。   老认识了。   他作为老板,按照台本第一步走介绍流程,指着技师一号:“这是小王。”   岑肆笑着握手。   技师二号:“这是小白。”   岑肆笑着握手。   ……   最后指着江识野:“这我朋友,阿野。”   岑肆笑念:“阿野。”   沉沉的嗓音,他进来后第一次说话,可能是念台词念多了,挺好听。三声的字音调一转,拖着点散漫轻沙的尾音。   江识野呼吸没来由轻滞了下,效仿着小王和小白,也礼貌性地伸出手来。   他的手悬在空中,岑肆竟久久未动,像是犹豫斟酌。   直到与江识野平淡无波到“友好”的眼神对视,他才睁大眼,垂眸,小心翼翼地握住。   大拇指按在手背,一瞬即分。   岑肆的手不热,是一种肌肤的凉。   但江识野却没来由手心儿出汗了。   这人干嘛握这么紧啊……   吕欧边说着套话边引着岑肆和夏飞参观头疗馆。   一群人围着,很有领导视察的感觉。   “……头疗如今越来越受人欢迎嘛,它可以疏通经络……”   江识野走在最后,摄像大哥都在他前面。他微低着头愣神,再一抬头时,“领导”突然在一堆簇拥的脑袋里转过身来,又看了他一眼。   “……活血养神,缓解负面情绪……”   馆内的灯光是不刺眼的暖黄色,照得岑肆的目光也不锋利的明亮,像是划破黑夜的月光。   “还能延缓衰老改善失眠……”   江识野觉得这个对视是意外的碰撞。队伍停了,他眨了下眼,意思是催岑肆快走。   但他眼睛很亮,有股纯劲儿。配合着右眼尾一条疤,眨巴几下时,又显得有些钓。   岑肆像接到了一道雷,炸得他头昏脑涨,他低头再次轻笑了下,揉了揉后脑勺。   夏飞站在岑肆旁边,仰头问道:   “四哥你在笑啥?”   夏飞长得很秀气单纯,五官属于歌手里相当上乘的精致,脑袋只能到岑肆胸口。   “没什么。”岑肆耸肩,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这儿比我想象中热情。”   岑肆和夏飞去做头皮检测、换衣服。   头疗要按摩肩颈,通常都是把衣服脱光拿长长的大浴巾一裹。但考虑到节目不能太过卖|肉,两个嘉宾还是换上了轻薄宽松的理疗服。   这营造出了一种欲盖弥彰的效果,反正穿着一身黑色理疗服的岑肆边扣扣子边出来,领口半敞时,江识野感觉那些女编导呼吸都顿住了。   吕欧在他耳边感叹:   “这他妈故意的吧,那个摄像大哥用怼这么近吗。”   江识野没说话,直觉告诉他吕欧说的话已经被收音了。他眼睛往岑肆脖子锁骨那儿滑了一眼就移开了,没心思研究这人身材。   以前被称作天才运动员的家伙,能差到哪儿去?   接着夏飞出来。   他是一套白色的理疗服,小鸟依人地站在岑肆旁边,体型差更加具体。   吕欧又向江识野吐槽,这次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阿野……我感觉这夏飞是个0。”   江识野睨了他一眼。   吕欧知道江识野十分恐同,提前预告:“真的,我男同检测器,我就感觉这馆内有股gay的气息,多半是他。”   江识野轻嗤了一声:“你可真行。”   “反正你注意点儿吧,”吕欧对夏飞的印象一直不好,猜测得也愈发肆无忌惮,“他这种小0,就喜欢你和岑肆这款,气质很A的高个直男大帅比。”   “神经。”江识野骂吕欧。   然好巧不巧,嘉宾挑头疗师时,夏飞真指着江识野:“我想选他。”   节目组的镜头瞬间聚焦过来。   江识野和夏飞对视一眼,并没有感觉到吕欧所谓的“看上”,反而莫名有股敌意。   “我也想选他。”岑肆迅速跟着来了句,没看江识野,就对夏飞说话。   夏飞立马抬头,笑着改口:“那四哥你来。”   “……”江识野不知他们为何演起孔融让梨,只觉把自己扯进来,挺烦挺尴尬。   导演组凑近,征询:“那你愿意给四哥做嘛?”   话里却没有让人拒绝的意思,江识野尚未被迫点头,岑肆又率先改口:“算了,不用他做。随便换个人吧。”   语气有些僵硬,甚至有些冷,好像是在顾虑。   四下一愣,不懂岑肆在嫌弃什么。   江识野也有些懵。   Cue了我又反悔,你这啥意思?   18岁的记忆让他还保留着某种青春期的中二魂。他觉得岑肆不是在整他就是在摆架子,脾气一硬,干脆咽下本泛起的犹豫,斩钉截铁:“就我给你做。”   一个素人对影帝说这种话,气氛本应很尴尬。但岑肆一听竟瞬间又笑起来,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眸光潋滟,明显的悦颜。像是刚刚在逗他,或惴惴不安的东西被惊喜地轻松放下。   “好啊,那你给我做。”岑肆说。   准备头疗工作时,江识野去换衣服洗手,有些若有所思。   小时候为了躲酗酒的舅舅易斌,他就天天去吕欧枫城家的按摩店泡着。后来大一点儿了想多个技能挣学费,吕欧爸妈也是心疼他,上学之余就让他在店里当学徒。   前两天他试着做头疗,吕欧还夸他手没生,“失忆这几年你不会给人按摩过吧。”   江识野不清楚,只知道这三年他一定常常弹吉他,技术变好了很多。   刚走出房间,迎面就见到岑肆。   他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员工休息区里,这儿也没摄像头。直到自己的影子靠近晃过,岑肆就瞬间抬眸,江识野才知道他在等自己。   江识野与他坦然对视。   他们真不熟,关系也不好,是算老同学,但不足以私下再寒暄一次,尤其是岑肆如今还是影帝,他们的差距更变成一个天一个地。   但影帝仿佛真犹豫不决又迫不及待地想要说些什么,松垮的理疗服领口之上是流畅的脖颈曲线和冷硬突出的喉结,轻滚了两下,沉声:“僵尸……”   这是岑肆对江识野的专属称呼,瞬间让江识野迈过空白的旧时光又回到体校。   那会儿听到这外号就足以让他翻起白眼,知道岑肆又要来惹他是非。   但如今岑肆锋芒尽敛,又有礼貌,江识野早就对外号免疫,也平和接口道:“怎么。”   就这两个字,他说得平静、毫无波澜,所以听起来冷漠、不近人情。   岑肆表情僵了下,突然就不说话了。   他怔愣了一瞬,江识野便迈步往前走:“走吧,做头疗了。”   意思是不熟就没必要尬聊了。岑肆看了眼他的侧影,不露声色轻叹了口气,意味不明扬起嘴角,有些自嘲。   他恍然——江识野其实并没有热情,只是镜头下的公事公办而已。岑肆本就没组织好的话全部消失,也怕触及雷区,只追上他脚步,开玩笑道:“那你待会儿手轻点儿啊。”   “为啥。”江识野随口问,继续往前走,岑肆略错身于后。   他身材太高挑,总是似有若无笼罩一层影子。江识野听见他仍旧一副如体校时吊儿郎当的口气,没来由骂了句自己:“因为我脑子有病,怕你公报私仇。” 第3章 Verse.他要碰瓷   听到这话江识野笑了。   虽说体校那会儿他打架从来没赢过岑肆,也和这人诸多过节,但要在做头疗上和他“公报私仇”,未免太幼稚。   岑肆有些想法怎么还不如他这个失忆的,还像个高中生……   两人进入机位围着的理疗室,江识野让岑肆躺上床,给他身上搭一层理疗薄毯。   目不斜视。   隔壁夏飞是吕欧做头疗,他很扭捏,怪不好意思地,想到自己要被人的手从头皮、肩颈和脸摸过,笑道:“这还挺暧昧的。”   “……按摩都这样。”吕欧无语死了,这下确信,这人真是个gay。   其实他也有些犹豫,明星都长了个惹不起的金脑袋,得慎重。   瞟了眼隔壁。   好家伙,江识野手已经往岑肆眉心按了,果断直接。   其实在镜头下给明星“上头”,江识野还是有些紧张的,拿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寸劲儿。   只是刚触及岑肆皮肤时,他就感觉怪异。   之前弹吉他也有这种感觉——手指间流畅自如,肌肉记忆电流般飞火星驰迸出来。   他从岑肆的眉心轻刮到太阳穴,视线和手势一起顺着他的五官勾勒。发现这人脸确实是长得还行。   骨是骨皮是皮的。又干净。   农贸市场买肉的形容在他脑子里转圈儿,就像他的手在岑肆太阳穴上转圈儿。隔壁夏飞开始尬聊:“四哥,你说今天那个叫徐英的嘉宾发脾气是为啥啊。”   岑肆懒洋洋回:“不知道。”   “感觉她和那个李雪雪心情都不太好,还要一起去茶道馆。”   “嗯。”   两人来来回回瞎扯了几句,夏飞不停找话题,岑肆回得愈发敷衍,隐隐还皱了下眉。   江识野这个角度,面前这个人什么微表情都能迅速捕捉到。   后来他们也渐渐不说话了,到了节目组的人和吕欧互动的时候,江识野也从脸部按摩转移到头部按摩。   跟拍大哥凑近拍特写。   在头疗室的洞箫纯音《芦苇荡》里,江识野的手指陷进岑肆的头发里。   不算很短的头发,但很细很软,拂过他的手指手背,痒酥酥的。   ——发质真好啊。   吕欧对夏飞说。   这是编导让吕欧要说的台词,嘉宾得夸。   江识野反正是说不出来。   他边听《芦苇荡》边面无表情也专注地看着岑肆的脸,目光从饱满的额头滑到又直又高的鼻梁。一个以前练体育的,怎么能长这么白?   ——您皮肤不错。   吕欧又对夏飞说。   江识野抽了下鼻子。   他突然不知道该把自己的目光摆在哪儿,也忘了以前是停在哪儿的。   最后他就盯着岑肆睫毛,还有那上挑的眼尾。   然后他注意到他右眼尾有一颗小痣。   又小又淡的一颗,隐在薄薄的往外展的眼皮褶子里。   其实很难发现。唯有他闭着眼,江识野又凑得那么近,才能注意到。   他觉得眼熟。   是那种纯粹的眼熟,像凝视过很多次。江识野蓦然想到考试时遇到了做过的题型,第一眼就知道“我做过”,类似眼睛的肌肉记忆。可是仔细看完还是不会,脑海里还是空白的。又是一道新题。   他现在就是这种诡异的感觉。   这让他有些心烦,按着穴位的指腹很温热,传遍血液。   岑肆似乎已经睡着了。江识野盯着那颗痣看,也就没有错过他睫毛颤了几下,像挣脱的羽翼。   他把动作放轻了些,托着他的头,手指去寻找各种穴位,像在芦苇荡里穿梭。   “僵尸。”岑肆突然唤他,很低的一声。   江识野手一顿。   岑肆还是闭着眼,笑着说:“太轻了。”   “哦。”江识野便加重了些力道。   岑肆很享受地深呼吸了一口。   鬼使神差地,江识野还陷在他头发里的手像也触到了鼻息,瞬间蔓延起一股酥麻。手指下意识蜷了蜷,到底没有抓住内心那种捉摸不透的淡淡熟悉感。   只有根根短发。   他把岑肆的头发均匀地缠到手中,轻轻往后拽。   又双手合十用小鱼际敲打。   再手指刮到耳朵,安抚点穴。   又往下,按摩肩颈。   按摩头皮的过程很长,接着又要用药汤洗头。   江识野对这个流程有些生疏,药汤一不小心就溅到了岑肆的脸上。   深色的液体,在脸颊滑。   他手忙脚乱,就拿手背一擦。   无声无息,一瞬间就收回了动作。麻利自然。   本没什么,岑肆却突然睁开眼,眼珠子往上转。   他盯着江识野,喉结上下一滚。“你干嘛。”   “溅到水了。”江识野坦诚地回,看岑肆一副被揩油的表情,有些嗤笑,“你怎么这么敏感。”   岑肆眉骨微挑。   这……   按得如此温柔就已经让他惊喜了,怎么还增加身体接触、明知故问呢?   岑肆心中的火苗再次燃起,犹豫了会儿,干脆脑袋往右偏了偏,半试探的口吻:“我额头也有水,你要不也帮我擦擦?快进眼睛了。”   “哦。”江识野就擦了。   动作很快,指腹轻轻一抹,抹完后他就继续洗头。   面不改色淡定如斯,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岑肆却睫毛直颤,仿佛没想到江识野真会下手。   “你……”   江识野皱起眉来:“你可以睡个觉,还有一会儿。”   主要是你醒着这表情搞得我有些尴尬。   这人是不是从来没被摸过脸啊?   岑肆噗嗤笑出声来。“你啊……”   “?”   我啊?   我什么?   这人是不是误会了啥?   岑肆嘴角扬起。   看来刚是自己想多了,江识野就是比想象中“热情”。   只是在用一种顺理成章的含蓄表达。   他心神激荡一阵恍惚,又闭上了眼,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想安静专注地享受此刻。   但手指穿梭于发间,熟悉的触感像回到了几年前,太遥远又太近在咫尺了,岑肆迷迷糊糊地沉醉其中,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江识野专心致志洗着头,把岑肆脑袋往左摆、往右摆。   隔壁吕欧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自动屏蔽掉,只能听到自己按摩的声音,用药汤洗头的声音,脑子里想些有的没的——下次有人问他岑肆时,他可以像比划西瓜一样比划出一个脑袋的大小,他甚至知道了他锁骨的粗细,肩膀的宽度,骨架很大,没有多余的肉……   打住。   我知道这些干什么?   江识野觉得自己有毛病。   被这人奇奇怪怪的反应搞得心有些乱。   但他手却越来越稳,岑肆也越睡越沉。   等一切结束后,都还一动不动。   导演组看岑肆还睡得香,就让吕欧和江识野先去做个后采。   问江识野。   “给岑肆做头疗的感觉怎么样。”   江识野看着黑黢黢的镜头,面无表情坦承:“是块好头皮。”   导演组哈哈大笑。   这素人不仅有明星相,还比明星有梗。   “你跟他做的时候紧张吗。”   江识野没注意到节目组故意把“给”含糊成了“跟“,回:“干嘛紧张。”   没问几个问题后采就结束了,江识野回去时岑肆竟然还在睡。   此刻导演组都稀稀拉拉地走了,还有几个摄像师在搬设备,好像没人敢叫他。   江识野作为给他做头疗的人,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便走过去。   目光匆匆扫过他的脸,垂下,扯了扯他的胳膊。   岑肆立马敏感地皱起眉。   一副被惊醒的难受表情,鼻间轻哼一声。   他睁开眼,看着江识野,微眯了眯,有点儿迷糊。   江识野尴尬生硬地说:“起床了。”   这话相当顺嘴,熟悉而陌生,岑肆好像更恍惚了,嗯一声,费力地起床站起。   但也不知他是腿麻了还是睡昏了,突然往前栽。   江识野连忙下意识扶了一把:   “喂你低血糖啊。”   岑肆没应,没力气似地往下滑,江识野忙环了下他的腰,以一个亲近的姿势把他撑着。   肌肉的熟悉感再次电光火石地冒出来又遛走,江识野看到岑肆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心安理得地再次闭上了眼。   “……”   你幼稚吗,他想问。   以前玩警察救美女的游戏,他当警察时,有小姑娘也是这副德行,装昏迷装上瘾了,救到了还往怀里靠。   这个莫名其妙的联想让江识野不寒而栗。他想让这戏精上头的人自己站稳,结果还没松手——   岑肆突然直直地压了下来!   那么高大的身体往下倾倒,江识野招架不及,刹那间天旋地转。   转瞬之间。   咚——   岑肆压着江识野,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后脑勺搁地时江识野只有一个想法,   幸好这里铺着地毯。   他还懵着,众人已迅速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岑肆紧紧地趴压着江识野,脑袋抵着他的肩,两人双腿缠在一块儿,亲密到跟做什么似的。   江识野猛然害臊,想起身,但岑肆宛如一座山,压在下面的自己竟然都翻不动,他的胸膛抵着岑肆的胸膛,本气得火冒三丈,看着人双眼紧闭又骤然心慌。   他像条扑腾的鱼,刚准备挣扎着喊“我没事”,没想到导演组慌里慌张蹲下责骂他:“你他妈刚干嘛了?”   ?   江识野不扑腾了。   在一片混乱中,他闭上眼,抵着岑肆的胸缓慢呼吸。   无欲无求生无可恋的表情。   岑肆的手还搁在他手臂上,他抽开。   我干啥了?   这还不明显?   ——我被碰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芦苇荡》:大话西游插曲 第4章 Verse.争议影帝   江识野以为岑肆在恶作剧。   不曾想他竟然真昏了过去。   节目暂停,被紧急送往医院。   导演组吓得够呛,让江识野跟着去,一路上总导演小Z还在责备他:“帅哥,我们这是养生节目,你怎么把人养晕了啊。”   这种事他们可不敢担责,“还好不是直播综艺,我们也还没开始宣发,能封锁消息,但节目下周就开始播了,真出事了你得负责啊。”   “……嗯。”江识野觉得自己就像个冤种。   他真没做啥啊。   头疗不像正骨拉筋,照理来说,把正常人弄出事的几率比国足夺世界杯冠军的几率都小。   他还差点儿被岑肆压死呢。   到了后,他在外面等着,不知具体是什么状况。过了几个小时,才有综艺工作人员找他。   以为是带去找医生陈述事件经过,没想到是带到岑肆的助理和经纪人面前。   前者叫阿浪,一个胖胖的年轻小伙,看着很和善;后者是一个干练女性,柚姐,看着很不和善。   柚姐:“你是给阿肆做头疗的?”   “嗯。”   “他当时咋样?”   他当时?很正常啊。江识野觉得首要是澄清一下自己所作所为也很正常。   结果对方好像没什么心思听,各自回着手机消息。等他说完了就来一句:“好的知道了。”   “……”江识野总觉得这两人态度很有一副见过大风大浪的司空见惯,便问,“所以他到底咋回事儿?”   柚姐看着手机,神情泰然:   “太累了,之前小一周没休息,睡昏了。”   “……”   “所以还是谢谢你啊,看来头疗真能改善睡眠。”   “……”   江识野诧异地睨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转眼他们又去应付节目组,江识野便靠着医院的墙,掏出手机把微博下载。   直接在热搜框搜了个“岑肆”。   他并不相信【逃离内卷的夏天】能封锁什么消息,毕竟在城市录综艺,这么多设备,这么大阵仗,很难保持低调。   但一搜确实只有岑肆开录时的路透图,什么昏迷消息都没有。   他差点儿把自己压死好像也只是一场臆想。   不过关于岑肆的讨论度很多,是真火,作为出道还不足两年、只有一部作品的艺人,超话粉丝数已经是微博第一。好像什么tag都有粉丝蹭一蹭艾特一下。   与此同时黑粉也不少,占据着半壁江山,粉丝蹭正面词条,他们就蹭负面词条。   比如今天热搜第二挂了个“黑历史打脸”,某娱乐号整理了一些明星画饼、打脸、背刺、口无遮拦的尴尬瞬间,热评第一就是:“竟然没有数字哥,我不服。”   一个ID为【数字哥不滚出娱乐圈不改名】的账号,还带着这个Tag发布了一条视频,转赞评都破了万。   江识野点进去。   竟是岑肆运动员时期的央五采访。   他在国家队训练馆,还穿着击剑金属衣,没带面罩,刚柔并济的相貌渡着一层张扬锐气,很上相。笑看镜头说:“我肯定要去巴黎奥运会啊。”   “有信心拿奖牌吗?”   “有啊,我有信心拿金牌,一定会拿的。”   说这话的他未满20岁,刚摘取了世界锦标赛的男子佩剑金牌,成为了我国男子击剑史上第一个世界冠军。   所以下一步成为奥运冠军几乎是既定的剧本。他有资格豪言壮语,体媒也乐意去听。   但讽刺的是,这采访没多久,岑肆竟毫无理由地退出了国家队,转身签了娱乐公司。   震惊体坛。   如此争议的选择让他被全网黑了好一段时间,这个采访自然也成为了黑子们经典的群嘲利器,以至于常常被拉出来遛。   【但凡少说点大话,现在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哄央妈有一手,下一秒就退队进娱乐圈,真·背刺之王】   【亏我zqsg以为他会为国争光的,垃圾】   【有一说一,岑肆这事是划历史的,他打的是体育总局的脸,冠军级别的人进娱乐圈,国外人都看笑话呢。】   【真娱乐至死了,培养一个运动员多不容易,一点儿荣誉感都没有。】   【我就一关注体育的怎么大数据还给我推他,他现在都是体坛笑柄了】   ……   江识野看得皱起了眉,忍不住仔细搜了搜岑肆退队的情况。   可惜没搜到,后面的消息便是在巴黎奥运会开幕那天,岑肆主演的电影《归》正式开机。   这部古装武侠电影一经上映,便横扫海内外各大奖项。岑肆凭借侠客楼霁山一角惊艳荧屏,直接摘得了金像奖最佳男主,还被内娱捧成了逆天神颜。   一时间人气爆棚风评好转,本一边倒的全网黑也变成了毁誉参半。   【岑肆真TM美得惊心动魄……】   【好看就可以得影帝?最佳男主是看颜值吗?金像奖都这么水了,内娱真的完蛋了】   【有些人真是酸鸡,岑肆难道没演出楼霁山的妖孽风流、侠骨柔情吗】   【热知识,导演岑兰是岑肆亲姑妈,到底是他演的好还是因为资本都围着他转?懂得都懂……】   【岑肆什么爽文男主啊,击剑世锦赛冠军,拍戏出道即影帝】   【不是,难道你们不觉得运动员退队来拍戏圈钱,这事本身就很ex吗】   【既然可以当影帝,这个决定有什么不对?】   【退队这事还有得洗?互联网果然没有记忆】   【退队有什么需要洗的?凭什么要Judge别人的选择,亲亲建议管好你自己】   【CS本就该封杀,小道消息他退出国家队是因为搞基被抓了】   【所以那张照片不是P的?他真的搂了个男人?】   ……   江识野滑着手机屏幕,心情有些复杂。   岑肆如今俨然成了互联网的流量密码。体校时光也在三年的空白和这些越来越离谱的言论里,显得恍若隔世。   他不禁又想起之前和岑肆的几次交集,这货锋芒极盛、气场欠扁,又有一张招惹人的嘴。   总是能把人气得够呛。   第一次相遇便打了架。   原因不明,两人都只是为各自兄弟出头。   那个年龄,血气方刚友情岁月,岑肆爱惹人,江识野又仇富,所以一句废话都没说便开打了,堪称天雷勾地火。   强强碰撞,极致攻防。   踩遍足球场的草。   越过田径道的线。   最后一起滚进三级跳的坑。   其实很难说谁赢了,但可能因为岑肆比江识野高那么五厘米,反正躺在沙坑时,江识野是被他压在下面的。   江识野忙抓着他的背,打算翻身反压,不想岑肆没让他翻过来,手臂加了力气扣住了他的肩,竟有了压制的意味。   他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声音和脸上的汗水一起随着这个生动的表情,滚到了江识野沾了沙粒的胸膛上。   “你还挺会打架的,叫啥名儿?”   江识野瞪着他,没说话。   旁边岑肆一看戏哥们喊:“老四儿,他叫江识野!”   “喔。”岑肆点头,站起来俯视着他,脸遮住了太阳。   “我是岑肆。”   江识野根本不管他是岑几,只想着,势必要把输的这顿架补回来。   而岑肆只觉得这人像个哑巴。   两天后,他们在食堂再次狭路相逢。   是那岑某主动打招呼:   “哟,这不是小僵尸吗!”   随即右手举了个剪刀手姿势,中指和食指挑衅地碰了两下。   江识野直接一拳又挥过去了。   这场架勉强算个平局,打完他们俩一起被罚,在食堂当门神。   岑肆振振有词,剪刀手又在江识野脸前一晃:“干嘛生气,你不叫僵尸耶么。”   江识野知道这人是故意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搭理。   但他看着那人的手,还是忍不住一把握住,骂回去:“我叫你大爷。”   这是他人生中对岑肆说的第一句话。   岑肆立马笑了。任着两根手指在江识野拳头里挣扎,只点头:“这样啊,李大野啊。”   此时此刻在医院,江识野都还能想起16岁的岑肆说出“李大野”时的欠扁语气。   当时在沙坑上就压我,没想到现在还会……   江识野望向紧闭的vip病房门,叹了口气,还是去探望一下吧。 第5章 Verse.做个朋友   等了好一阵,阿浪才把江识野带进vip病房。   前者轻手轻脚到夸张,仿佛里面住了只随时会惊醒的娇气猫。   于是江识野也自动脑补出岑肆虚弱躺在床上的样子。   他其实没脑补出来,毕竟那是他打架从没占过上风的岑肆。   而当他走进病房时,非常愕然——   岑肆正坐在床上精神抖擞地打游戏。   他瞟了门口人一眼,“僵尸?”   又急忙看回硕大的电视屏。开口:“别忙啊,我要破发了。”   他玩的网球游戏,现在局分刚好deuce,一副形势紧张让他都来不及打招呼的架势。阳光照着洁白的被单和他懒洋洋坐着的身体,肩膀因拿着游戏手柄而微耸,轻凸的锁骨处盛着一小窝像会溢出的金色。   偌大的VIP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游戏里激动的BGM。江识野不知道阿浪是用什么表情看他家老板打游戏的,反正他挺无语的。之前好不容易凭着良心捏起的一点担忧也彻底消散。   这局结束后,岑肆伸了个懒腰开口:   “阿浪你出去吧——你来一局吗僵尸?”   阿浪本都走到门口了,又回头看了江识野一眼,潜台词都写在圆圆的小眼睛里。   你真叫僵尸啊?   江识野17岁就不再解释这欠扁外号了,大概习惯成自然。他只摇头:“我不玩。”   “噢。”岑肆便也不玩了,拿着游戏手柄又坐直了些,抬头看着他。   相顾无言。   沉默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江识野虽说来探望,但空着手插着兜,实在是没有一个“探望相”。而他不爱也不会说话,此时此刻竟是一句都憋不出来。   倒是岑肆看了他一会儿,先开口:   “我把你吓到了吗。”   你觉得呢?   我差点儿和你同归于尽了。   虽这么想,但江识野没这么说,只礼貌性地问,“你怎么晕了。”   还晕到我身上。   “见到你了呗。”   “……”   见江识野被噎,岑肆又轻笑一声,改口:“好吧,我睡眠不太好,之前太累了就睡傻了,有些没清醒过来。”   “噢。”   岑肆看着他。   “所以你怎么在庆市,还来录节目。”   声音有一种飘着的感觉,乍听起来甚至还有些温柔。   但问空白前因,江识野通通用四个字堵回去:“你管不着。”   说完他看岑肆表情一怔,才意识到这语气有些冲。   好在岑肆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甚至“嗯”了声。   即便内心并不太信。   他仰了仰脖子:   “我就是挺意外,也还挺高兴的。”   “我也。”   岑肆眉毛一挑:“你也高兴啊?”   “……”不就是客套话吗,怎么还问上劲儿,江识野说:“就无所谓啊,毕竟都这么久没见了。”   这话说得没啥破绽,展现出了一个成熟潇洒的21岁青年形象。岑肆也低应一声,又问:“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江识野侧头看向他。   问什么?   问为什么进娱乐圈?   “你自己的选择,我干嘛问。”   “这样,”岑肆抿着唇揣摩了下这句话,笑了笑,语气放松了很多,“僵尸,你是故意的吗。”   ?   什么故意?   做头疗吗?   不是你先Cue我的吗?   到底是谁故意碰瓷?   慢着,江识野想起来,岑肆这人最擅长的就是颠倒黑白,说话没个正形儿。   当年他俩打架拳拳相向分外凶残的照片被某视察高官注意到,他都敢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我们是想拥抱。”   “又不是队友,拥抱干嘛。”   “……我想抱他。”   岑肆知道打架是被禁止在校规里的,还可能会演变成校风问题;但谈恋爱不会,便说:“我对他有点儿意思。”   没想到高官更发愁了。   岑肆是枫城招牌,“体育强基人才计划”的重点1号,他语重心长道:“小岑啊,虽然现在同性可婚了,但运动员当同性恋可不提倡啊,这里面的弊端我也不用多说吧,它会大大影响你的职业生涯。你还未成年,不懂什么是爱情……”   “嗯,所以我们分手了,这是最后一抱,您看,这也是照片里我俩表情都这么不情愿的原因。”   “……”   想到岑肆这张信不得也不怕误伤别人的嘴,江识野说:“故意什么,我就正常给你做的头疗。”   岑肆顺口接:“我知道啊,又不是没做过。”   “我们做过?”   岑肆歪着头看他,笑一声:“我们什么没做过?”   “……”   看吧看吧,就这副样儿。   江识野急了:“神经,我们做啥了?”   岑肆哼笑一声。   他咬了下唇,没再回答这个问题,把游戏手柄松开,按住自己手腕:“那个头疗馆老板,是你朋友?”   “对。”   “你最近都待在他那里吗。”   “嗯。”   “我在那做节目你也不走?”   江识野睨了他一眼,以为岑肆觉得自己怕他:“你拍你的,我干嘛要走。”   “知道了。”岑肆眯起眼笑,手往自己身后撑着,“好了你走吧,我补觉了。”   “睡了这么久还不够?”   “我是大明星,一天日理万机的,多补补不行?我就要在医院里躺几天。”   “……”   江识野知道他在赶客,白了他一眼就抬腿。   走到门口,岑肆又叫住他。   “僵尸。”   “嗯?”   “你还想再见到我吗。”岑肆问道,语气直白却严肃。   江识野一愣。   他转过头,看着岑肆。   这人到底在说啥啊……江识野总觉得岑肆把自己想得很小气,一个同学而已,他哪儿至于那么讨厌他。他都怀疑这人演戏演出了矫情病,本想讥讽两句,但看岑肆那种似笑非笑的模样,和像月色一样的目光,比曾经的轻狂视线更让人头皮发麻,莫名又改口:“你有什么不能见的。”   岑肆笑了。   “能做朋友吧?”   “……”江识野白他一眼,“你古惑仔看多了么。”   病房门打开又关闭,看到江识野消失在自己视线后,岑肆脸上的表情才渐渐隐去。   抬起轻颤停不下来的手,他又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   离开医院后,江识野决定在外面溜达一圈。   失忆以来他一直没心思多看一眼这个陌生的城市,此刻心情诡异得不错,腿就勤快了。   庆市是山城,桥多坡多,建筑也叠罗汉似地层层垒着,很有风格。不仅有直穿楼房的地铁,还有建在阶梯的酒吧。   江识野站在酒吧门口,盯着黑板上写着“招募令”的彩色粉笔字发了会儿愣。   走完阶梯是一家网红粥铺,与白天没有营业门可罗雀的酒吧相比,这儿排着长长的队。江识野犹豫了下,心想来都来了,干脆给那姓岑的买一份粥吧。   说到底他进医院也与自己有关,得做做样子。   粥店里放着时下流行的歌,切到某首时,排在江识野背后的女生兴奋叫到:“啊,夏飞的歌!”   “原来这就是你偶像的歌啊。”   “怎么,不好听?”   “好听,我就说他的调很特别,之前听过一次就记住了。”   有别于录综艺时的说话风格,夏飞的歌嗓特别纯净,有种雌雄难辨的魅力。旋律确实特别,江识野惊艳了半天,才听出大框架其实就是Am-F-C-G和弦走向,在流行歌里司空见惯。但夏飞的编曲竟让套路变成一种离经叛道的反套路。   江识野登时有些失神。   三年可以改变大众音乐审美,也可以让编曲技术更新换代。回想自己18岁编的那些Verse,再对比夏飞的歌,简陋得就像山顶洞人来到现代。   他抿了下唇,摸着自己左手指腹的茧。   二十分钟后,江识野回到医院。   柚姐和阿浪正在门外低声说着话。   “所以医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嗯,就和以前祁医生说得差不多,反正以四哥现在的身体状况……”   “也不意外是吗,他之前可没一睡醒就昏迷。”   “嗯……但他状况一向时好时坏,医生说也没办法……当时四哥精神很放松也是个原因……”   “唉,主要是他现在做节目,我怕他强撑。”   “养生综艺应该还好吧,只要四哥按时吃药,按照祁医生嘱咐的……”   “你觉得他能听话?而且他这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再听话还不得遭罪。他现在怎么样?”   “老样子,刚缓过劲儿来,已经睡着了。”   “你现在就跟着节目组,我真不懂他怎么要参加个综艺,真有养生的心就不会——”   柚姐还没说完,就看到江识野走近。   她立刻闭了口。   江识野提了提外卖袋:“……多买了份粥。”   柚姐心知肚明地接过,严肃的脸笑了下:“阿肆在休息,代他谢谢你了。”   “没事儿:”江识野说。略窘迫地揉了揉后颈,“那……走了。”   “好。”柚姐好像还生怕江识野不走一样,直接干脆地把他送到了电梯口。   等到门合上后她才回头,表情又立马恢复了严肃。   走进病房,阿浪小声:“柚姐,四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了,这粥……”   柚姐看着这庆市老字号的粥铺包装,知道买的人必定排了很久的队,她又看着床上已紧抓着被单沉睡的人,冷汗还凝在脖子上,不禁叹了口气,“先放冰箱里留着,等等看啥时候能醒吧。” 第6章 Verse.一对耳机   岑肆进医院并没有影响《逃离内卷的夏天》,毕竟是个录播综艺,后期就可以把几天发生的事剪辑成一天假象。   为了不影响其他嘉宾的行程,【头头是道】又先后接待了两组明星。   头疗馆二楼就是吕欧家,晚上,忙活完的吕欧来客房找江识野。   江识野被夏飞的歌刺激了,正在电脑上下编曲软件。   说来失忆三年后他的电子设备真是全方位升级,除了手机,在车祸中逃出生天的行李箱里,也多了一台价格不菲的笔电,终于能带动带MIDI音序和多轨录音缩混的专业软件了。   他研究着,也就没注意听吕欧说话。直到吕欧问他:“岑肆怎么样?”   他才回:“没事儿。”   “他晕在我店里真是要把我吓死,我刚听节目组来人说,是你做头疗做得太舒服才让他睡晕了?好家伙,这是负面教材秒变正面广告啊。”   “我也不知道,他之前好几天没睡觉。”   “是吗。”吕欧有些疑惑地摸了摸下巴,“阿野,我感觉你这体校死对头,和你以前吐槽的不太一样啊。”   江识野用鼠标拖着钢琴窗键位。   岑肆的最后一句话在脑里一闪而过。   “他变了很多。”   “也是,毕竟娱乐圈的人了,都有个人设。我给你讲,我今儿下午听几个工作人员闲聊,才知道这节目没想象中这么简单。”   “怎么。”   “你知道徐英和李雪雪吗——算了你不知道,反正就俩女明星,她们以前是恋人。但是分了,结果又在节目里重逢了!这嘉宾都是单独邀请的,上之前彼此都不知道谁是谁。所以一见面,那场面……别提多尴尬了,后面还分到了一组!”   “嗯。”   “啊呀你没get到点,就是说这个内卷夏天啊,看起来是个养生综艺,其实暗戳戳埋下了感情线!”   江识野移动鼠标的手一停:“感情线?”   “我也是听那些工作人员说。八个嘉宾不是分了四组吗,其实是四种感情模式,除了李雪雪他们这种恋人分别的,两个异性组一组是青梅竹马久别重逢,一组是姐弟恋,还有夏飞岑肆这组,是暗恋。”   “真的假的?”江识野情不自禁拧起眉,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节目,有人看吗,“不知道。反正私下工作人员摆龙门阵这么说,不然怎么喜欢岑肆的夏飞刚好就和他一组?”   “夏飞真喜欢岑肆吗。”   “谁知道呢,也可能是节目给的剧本?但我看着感觉挺真的……”吕欧看江识野脸沉沉的,笑,“你不会恐同到我就说这么几句话就犯恶心吧?”   江识野没说话。   吕欧声音也严肃了:“阿野,你三年前突然要离开枫城,是不是与你舅舅也有关系。”   江识野舅舅易斌是同性恋,这枫城西街的人都知道。   江识野沉默半晌,回答:“部分吧。”   记忆里的最后一天发生了很多事,但回家看到易斌和另一个男人交缠赤|裸的身影确实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记得自己当时吼他“你做鸭也别他妈带人回来”而易斌就是一口一口沉默地抽着烟。   易斌是哑巴。   想到这个某种意义上自己唯一的亲人,江识野就头疼:“你来庆市后知道易斌的去向吗。”   “我不太清楚,没问过。自从你走了后,易斌在我们家也不能提……”   “他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啊呀就是我妹啊,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妹难过得发疯,与你有关的事都不敢提,提易斌我都怀疑她敢提刀杀了他。”   江识野笑了一声,算了算时间,“吕小鸥现在是……高三毕业了?”   “嗯对,成绩还没出,这几天和同学毕业旅行去了,你信不信,我给她打电话说你在我这儿,她能马上从南岛飞到庆市来。”   吕小鸥从小就对江识野情根深种,九岁就表示一定要嫁给他,越长大还越有把玩笑当真的趋势。江识野笑:“结果你妹看到我现在,就一无业游民,和三年前一点区别都没有,早幻灭了。”   “那不会,我了解我妹,颜饭。只要你不毁容,她就不会移情别恋。说来你们枫体帅哥是真多啊,那岑肆也难怪当演员,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吕欧感叹着,收到江识野淡睨的一眼后又连忙改口:“我对他不感兴趣哈。我只喜欢女孩儿的那种漂亮,他这种男人味儿的漂亮不是我的菜。”末了,又补一句:“你也好看,只是和他不是一个风格。”   “……别扯到我。”   “但说实话啊阿野,我感觉岑肆太白了,有点儿气血不足。刚我说他不像你吐槽的形象就是想说这,只是讲着讲着就跑偏了。”   “气血不足?”   吕欧世家开按摩理疗店,虽不算正经中医但总有点基础,所以这词一出来,江识野就知道肯定不是单纯对人肤色的吐槽。   “我是感觉啊,毕竟节目里我也没怎么和他接触,以后有机会容老夫我把个脉……”   “……”   第二天【头头是道】要来最后一组嘉宾,徐英和李雪雪。吕欧体贴地把江识野打发走:“店里的黄妈煲了汤,你帮着给岑肆送去?他毕竟是在我这儿出了事,于情于理我还是得慰问一下。”   江识野其实不恐女同,但比起在摄像头下围观两个女人的坏脸色,他宁愿去看岑肆那张脸。便同意了。   结果VIP病房紧闭,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等了好一会儿,干脆敲了下门。   是阿浪开的,看见来人很惊讶:   “是你,僵尸先生!”   “……”   阿浪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个你是来看四哥的吗,他在睡觉。”   江识野倒也没想看望,说:“这鸡汤,是我们头疗馆老板带给他的。”   “啊呀你们可真客气,”阿浪双手接过保温盒,看江识野汗流浃背的,便说:“那僵尸先生,我给你拿两个橘子你再走吧。”   江识野:“不用了。”   阿浪拦他:“别讲礼,节目组送了一堆水果,四哥根本没机会吃……”哽了一下,续上,“反正你等等,我去给你拿哈。”   他又迅速走进去。   江识野便在门口等着。   也就在这时,来了个陌生来电。   这是失忆快十天来,江识野接到的第一个来电。他心里一根弦猛颤了颤,脑洞大开地害怕是什么天降大任。   有些紧张地转过身背贴着墙,点了接听。   “您好,是江识野先生吗?”很好听的女声。   “嗯是。”   “我是艺海音乐的工作人员小安,之前一直有尝试用邮箱联系您,但都没收到回复,所以冒昧用电话打扰了……江先生有看到我们的邮件吗,关于艺海音乐想买下您两首单曲的相关事宜……”   啊?   心里的弦从轻颤变成轰鸣震响,江识野被这段话击得一阵发懵。   小安简短介绍了下情况,说艺海想买下他两年前发布在Lune音乐论坛上的两首原创单曲的版权和改编权,用在他们公司男团的新专里,费用开得很高。   江识野仔细听着,挂断后,立马打开了没登录过的手机邮箱。   真有艺海的邮件,最早的那封来自三个月前。   几行字下来,和小安说得差不多,联系方式、合同条款都附上了。   江识野盯着邮件里两首歌的链接。卖不卖他还来不及想,只觉得这两首歌像是个通往过去连接未来的时光结。   他写过两首歌……被人看上了?   阿浪拿了橘子倒了一杯水,过来时就看到江识野正在急急忙忙揣兜找耳机,眼睛很亮。   江识野实在是等不及要听他的歌了。耳机没找到后就问他:“不好意思,能借下你的耳机吗。”   阿浪摸了下自己的腰包:“我这儿只有四哥的耳机。”   “哦,那还是算了。”   耳机这东西很私人,又要触碰肌肤,江识野不想不经过别人同意就用。   “四哥不介意的,而且他蓝牙耳机有好几对,这一对他没怎么用过的。”阿浪手掌摊开一对OirPods。   虽说没用过,看着却没有特别新。   江识野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接了。   自己两年前写的歌就在面前,他无法做到稍安勿躁。   “那谢了。”他说,准备连蓝牙。   掀开充电仓的盖子,连接界面就弹了出来,显示出了耳机的名字。   两个emoji。   ——僵尸和剪刀手。   江识野呼吸顿住,登时睁大了眼。   恍惚间,【僵尸】【耶】的OirPods蓝牙已自动连上。 第7章 Verse.两首单曲   Lune是艺海公司旗下的一个原创音乐论坛,挺小众的。两年前ID为S8的江识野在上面发布了两首歌,一首叫《所幸》,一首叫《索性》。   江识野不相信自己会取这和SB大同小异的ID名,可intro一响,他立马意识到。   歌真是自己的。   Dream Pop风格,不强调riff的氛围感,低吟气音干净混响,吉他在几个八度间游弋,配以钢琴的厚重音和失真轻柔的噪声。   “S8的曲风,简直像在太空里嗑药,温柔迷幻又上瘾。明明是典型的后现代Pop Music,却又带点儿古风韵味。真的绝。”   这是《索性》里的热评第一,目前已经被点到了万赞。江识野发现,这两首还挺多人喜欢的。   他也喜欢。听一遍就在脑子里扒了遍音谱。   其实很陌生,许多细节的处理相当眼前一亮。江识野先是不谦虚地觉得太惊艳了,又谦虚地不敢相信出自自己之手。   还有歌词。   写得相当云里雾里。虽然Dream pop本就强调内收的情绪。但有几句他看着着实尴尬。比如《索性》里什么“暮色,蒸腾起伏的歌。我等你赐我,潮汐月泽”,也不怪听众说肯定是热恋期写的,他自己都觉得……很他妈像个矫情肉麻的小媳妇儿。   两首歌都不长,但江识野花了十五分钟才听完一遍。   主要是他前十分钟一直在发呆。   拿着耳机发呆。   所以这是自己的耳机,丢到岑肆那儿了。   吗?   这听起来太扯了,他从没买过Oirpods。   但蓝牙又能自动连上,说明的确用过。   可就算这是他的,他脑袋抽了才会用岑肆叫的外号取名。   那是岑肆的恶作剧?   但什么时候耳机落在他手上的?   江识野的思绪变成了耳机线,缠得乱七八糟。他想不出来。   但无论如何,这都说明在吕欧都称作“失联”的三年里,他和岑肆有过交集。   “僵尸先生?”   阿浪把江识野叫回神。   他眨了眨眼,深呼吸一口。   指腹把耳机抹了抹,他还给阿浪,视线往病房里一偏,“我能进去吗。”   阿浪有些犹豫:“四哥在睡觉。”   “没事。”   阿浪不说话了。   想着再拒绝有点儿欲盖弥彰,他纠结了下还是点头,带着江识野进入了房间。   里面又静又暗,窗帘拉得严密。阿浪把江识野带到外面沙发上坐,递给他橘子,还打着手语问要不要吃桃。   江识野笑了下,心想这助理也太热心了。他本想说“不用”,却发现在这种极致安静的环境里,嗓子都跟着发紧,便只摇了下头。   他打算坐会儿,看岑肆能不能睡醒。心里挺乱,也莫名有些兴奋。   如果把失忆后的生活当成一个闯关游戏,在此之前,江识野一直觉得自己还在第一关打转,陷在一团对过去和未来都迷茫的雾里。   但今天,电话、邮件、还有耳机,都像天降道具,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突破口。一些忘记失去的东西仿佛从空白的土壤里冒出了小芽,即便让他疑惑,也至少给了他盯着芽思考的机会。   江识野想他的两首歌,想那两个emoji。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看手机的阿浪突然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把他吓了一跳。   阿浪说外面好像来了几个狗仔,得去处理一下,让江识野稍等会儿。   等他匆匆离开后,病房里就更安静了。   滴答滴答,只有输液管的声音。   岑肆竟然在输液。   江识野想到吕欧说的“气血不足”,走近瞅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又移开目光。   过了两秒,又瞅了一眼。   岑肆棺材板的姿势躺着,和在头疗馆别无二致,睡得很沉。也不知是不是房间光线不好的缘故,他的皮肤和嘴唇确实都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剥去生气,只像座精致易碎的古典雕塑。   江识野意识到房间之所以如此静默,就是因为这人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太静了,他都忍不住一动不动。   等他意识到自己都快成为另一座雕塑时,已经盯着人家看了快五分钟。   然后他有些反应过度地侧过身。   大概是真的过度了,迈腿幅度有些大。突兀的摩擦声似乎惊醒了床上的人。   岑肆突然偏过头,就对着江识野的方向。睫毛颤了颤。   “阿浪。”他有气无力地轻唤了声,微睁开眼。   江识野做贼心虚地停住望着他。   岑肆迷迷糊糊地问:   “我睡多久了?”   他看起来很虚弱,也没什么意识。微皱着眉,眼睛像即将被吞噬的残月,眯着细长的缝,在密浓垂缠的睫毛后黑沉沉的,隐着若有似无的光。   这副模样被江识野看在眼里,陌生而怔愣,他呆呆地瞎回了句:“……下午了。”   “别让人来。”岑肆梦呓般模糊地轻哝道。   然后没等江识野再说什么,他便阖上眼又睡着了。眼里的细长流光转瞬消逝,脸依然面向江识野侧着,拉出一道冷峻的颈部线条。   房间再一次陷入听不见呼吸声的安静。   江识野看着他。   这一次,目光直到有人进来后才挪开。   阿浪是和柚姐一起回来的。   江识野便被赶走了。   确实是赶的,不过江识野自己也想离开了。心情有些古怪。   回去后他依然没找到自己的蓝牙耳机。那也是失忆后升级的新款。江识野想起以前,他就一对有线耳机走天下,就是那种把音量稍微调高点儿,就和外放没啥区别的粗制滥造耳机。为了不影响别人,他一般把音量调得很低。他听力好,调得低也能听得清楚,但也是因为这,他无法在户外单纯聆听一首歌,总会灌进周围的声音。   但他还挺享受的。像给音乐加了个自己的滤镜,在列车呼啸而过时听Beatles和在学校里听感受是不一样的,这很有趣。   于是他也爱在旋律里加些独特的噪音元素。找不到耳机的江识野干脆把两首单曲外放,就着编曲软件很快扒出了音轨,却还是和原曲有些差别——他没揣摩出里面加入的白噪是什么。   太细太密了,有的像风声,有的像金属碰撞声……   江识野听了一遍又一遍,关于卖歌这事也愈发纠结了起来。   最开始他觉得肯定是要卖的。可加了小安微信详聊后,他莫名有些舍不得。   歌是给一个新出道的男团,不是首发也无法作为专辑主打,还会大幅改编,总有种给别人做嫁衣的感觉。   但是网上过来人表示,老百姓写出一首歌能卖出去就是最好的归宿。更何况还是艺海。   艺海虽然比不上龙头娱乐经纪公司VEC,但做男团一直还可以,歌的知名度一定会大大增加,自己的履历也会增色不少。   江识野理性上明白这是天降大礼,感性上却始终拧巴着。   他也不懂自己犹豫个什么劲儿。   想找个人咨询下意见。   可他能说上话的人也就吕欧了,但他是个音痴,肯定只会说无条件支持……   ——那岑肆?   这个名字从脑子里划过就被江识野尝试甩出去,心道咨询他还不如抛硬币。   但他没甩掉。总觉得岑肆又混娱乐圈,又不用推心置腹,问两句再合适不过了。   江识野有些心烦意乱地揉了揉头发。   其实从医院回来后,岑肆就一直喧宾夺主地霸占着他脑海,只是他尝试躲避。   但思绪稍微一游离,还是会八竿子打不着也要九曲十八弯地想到他。   他想那对莫名其妙出现的OirPods,也想岑肆躺在床上的样子。   吕欧过来时,江识野还在发愣。   他先听到的是歌。   我把此刻称作古老   永恒   听你的剑鞘   手机里的歌声迸溅到他耳畔,那么独特的嗓音,他一听就明白:“我靠这是你的声音吧。”   江识野没搭理。   “你咋了,又在失忆emo?”   江识野摇了下头:“你说得对。”   “啥?”   我将汗水打碎成海   暮色   蒸腾起伏的歌   江识野把外放的《索性》按下暂停。   “没什么,就岑肆好像真有点儿生病。”   我等你赐我   潮汐月泽   再裹住银色   和十四米的爱河   作者有话要说:   *击剑赛道长14米左右 第8章 Verse.橘子汁儿   翌日,江识野以拿回保温饭盒为由,打算再去医院。   吕欧:“其实也不差一个饭盒,天太热了,你不用去。”   “没事,我去一趟吧。”   “你是想去关心他啊阿野?”   江识野耸肩:“我为什么要关心他?”   “你不是说他真有点儿生病吗。”吕欧说,“不是所有老同学都能在毕业后相遇的。你看这三年,他当了明星你失了忆,这种情况都能再见,还是在节目里。说明挺有缘分啊。”   江识野无视了他后面说的一堆,只把刚用了的吉他拨片收好,淡淡道:“人生个病有什么,我还出了车祸啊。我是怕他助理那些人觉得是我手法不对才让他生病的。”   反正江识野有很多“不得不”的理由三顾医院,排除“拿饭盒”“证清白”,也得向岑肆旁敲侧击耳机的事。   但到了医院看到柚姐,他感觉自己要白跑一趟。   两个节目组的人正被拒之门外。   然而出乎他意料,把节目组的人轰走后,柚姐冲另一边靠墙等着的他招手:“诶,头疗帅哥!”   “你想见阿肆吗,去呀。”   “?”   江识野有些懵。   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柚姐用笑意迎接江识野走近:“原来你是阿肆的老同学啊。”   今天中午岑肆终于醒来后,柚姐便让阿浪去坦白昨天“私自把人带进病房”一事。   岑肆不准人来探视,这规矩他们一直恪守着。阿浪说是看那“僵尸”冒着酷暑来,怕他因为岑肆进医院有负罪感,又不忍心像赶圈内人那样赶走,就放进来了。   但柚姐猜他肯定会被骂。   不想当他说出“人家主动说想进去看你”后,岑肆表情有些惊喜。   随即惊喜过渡成惶恐:   “那我当时……”   “一切正常地睡死中。”阿浪说。   “看不出什么吧?”   “没什么,就输着液呢,和一般的重感冒病人差不多。”   岑肆安心了:“那就好。”   阿浪夸张地说:“四哥,他一直盯着你看,挺关心的。”   “真的?”   “对!他还买了粥,但你一直不醒柚姐就让我喝了……”   岑肆低下头痴痴地笑了两声。   其实从江识野在头疗馆的所作所为,他就已有了猜测。   这下猜测愈发落实。   他慢慢嘀咕道:“果然是余情未了,还搁我这儿装得像个没事人。”   “啊?你说我还是粥?”   “没,我是说,那僵尸是我以前体校的同学,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都不认我。”   “嘿嘿,四哥你现在是明星嘛……”   “明星不应该更被套近乎?”   “啊,难道是你们以前关系不好?”   岑肆高深莫测的表情:“你后面去问问他,我俩关系咋样。”   于是此刻,江识野边被阿浪柚姐里应外合地送进病房,边接收一个无聊的问题:“你和四哥老同学,感情怎么样啊?”   “……”能有什么感情,只有狰狞表情。   江识野回了四个字:“一言难尽。”   他走近病房,浑然不知岑肆已经醒了,甚至洗了个澡,等他跨进去时,便先本能地往床上看。   没瞧见人,就听到一声欠嗖嗖的:“我在这儿呢僵尸。”   话音一落,砰,病房门关了。   江识野登时有种进了盘丝洞的感觉。   他转头,这才看到岑肆正偎慵堕懒地半躺在沙发里剥橘子吃。一双长腿本吊儿郎当地搭在沙发上,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后,又把腿慢悠悠挪下去。   沙发腾出一半,他懒懒开口:   “坐?”   “……”   江识野脸突然泛疼。   被打脸的疼。   他才一本正经给吕欧讲的生病人,此刻容光焕发到了欠了吧唧的地步,昨天那副要死不活的雕塑样,仿佛只是他的臆想。   这病也好得太快了……   他看着岑肆为自己腾出的那半截沙发,还有岑肆腿留下的褶皱痕迹,漫长的两道,像盯着他的眼神。   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高傲,挤了一路公交车的江识野说:“懒得坐。”   岑肆直接笑了:“行吧,那你站着。”   “……”怎么也不客气了?   “你专门来看我,今天没给我买粥么。”   江识野白了他一眼:“想多了,做样子做一次就行了。而且我不是专门来看——”   “噢,顺便啊?”岑肆挂着笑意打断,剥开橘子,发出很湿润的声音。   “也不是。”江识野公事公办的语气,“我是想拿回煲汤的饭盒。”   “什么煲汤?”岑肆才醒一会儿,阿浪忘了给他说这茬他也就不知道,分了一半剥好的橘瓣,抬眼问他,“吃么。”   江识野摇头:“就我昨天给你送来的,我朋友给你的汤。”   “哦哦,我昨天在补觉还没喝,我后面做节目给你送去吧。谢谢你朋友。”岑肆囫囵地回,“给我张餐巾纸。”   江识野近乎条件反射地递给他餐巾纸。   岑肆垂眸擦手。   江识野心里一紧。   岑肆的手很好看,修长,而且大,青筋微凸,手掌和手指比例和谐,有一种击剑运动员独有的力量感。   江识野盯着这只手把略湿的餐巾纸揉成一团,慢条斯理扔进垃圾桶,莫名其妙脑补出了橘子汁儿在分明指节里迸溅的瞬间。   可是明明没有什么橘子汁儿。他幻想从大手里漫出来的汁液,根本不存在。   “你来就是为这的么。”岑肆又问他。   江识野回过神来。   他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旁敲侧击耳机的事,转口先问:“不是……我问你一个问题。”   一说问问题,岑肆眼神瞬间凝然起来。   他坐正:   “你问吧。想问什么。”   以为会听到类似质问的玩意儿,结果江识野只说:“艺海音乐,你知道是个啥公司吗。”   “艺海?”岑肆皱了皱眉,心里不知道是放松了些还是有些失望,他揣测着这个公司出现在江识野口中的原因,“它要签你?……还是要买你的歌?”   江识野愣愣地看着他,连眼睛都忘了眨了。   他没想到岑肆能如此单刀直入,都不需要铺垫。   更没想到岑肆竟然早就知道他写了歌!   这种事儿,他怎么会知道?   他登时有一种自己捂好的马甲被死对头发现的羞耻感,沉默了半天,才有些语言混乱地说:“说想买歌,给——”   “不卖。”   “嗯?”   岑肆淡淡吐出四个字:“我说不卖。”   语气强硬,斩钉截铁。任性乖张的劲儿。   这股劲儿江识野太熟了,岑肆在体校就是这样,飞扬跋扈的少爷脾气,一副“全世界都该听老子”的唯我独尊样。   江识野本觉得岑肆气质没那么欠揍专横了,此刻陡然恢复的霸道语气,让他突然有些不爽。   你是我谁啊。   “为什么,我已经打算卖了。”   岑肆轻嗤一声。   他以为这是江识野纯粹的气话,正想说“那你卖”,结果对上他那对干净又锋利、毫无波澜的目光时猛然一怔。   完了,好像来真的。   岑肆心里一慌,突然又有了个猜测。   ——江识野来找自己可能根本不是余情未了。   只是想当面,秋后算账。   难怪他从不问过去。   难怪他眼神里总有股生疏。   岑肆咬着唇轻笑一声,站了起来,长腿跨两步径直走到他面前。   他比江识野高五厘米,哪怕穿着拖鞋套着简单的绸质睡衣,身上还有才洗过澡后的淡淡清冽的香气,看上去懒散也毫无攻击性,江识野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压迫感,似有若无但无孔不入的气场。   那是他以为这人已经敛去的锋芒。   太近了,江识野本能地略低下头,错开目光。   “江识野,看着我。”   又条件反射地抬起来。   呼吸目光都簌簌地交织在一起,岑肆盯着他,面无表情,语气没什么起伏,“我就问你,这是你一个人的歌吗。”   江识野愣了一瞬,下意识直接反问。   “那不然呢。”   说完他就觉得太自信了。   他其实并不能确定歌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但他无法忍受岑肆压迫的目光,而且自己还乖乖接收了“看着他”的命令,这让他感觉最开始就落于了下风。   所以他脱口就反驳了,让他们再次处于一个比较针锋相对的磁场。   岑肆微眯了眯眼。   他本是一对天生的深情眼,但物极必反,真有什么情绪时他也可以把眼神收得很淡。比如现在,像裹上一层霜雾,目光里只有打量的意味在。   最后连这也没了,变成一股嘲意。他笑,认输似地:“行,我们不纠结这个问题。那我们就讲歌——”   他转过身,又坐回沙发上,双腿交叠:“你卖了歌,这歌就不是你的了,艺海不会署你的名,改的也会面目全非。你想这样?”   江识野没说话,岑肆的气场突然锋利,像一张罩住自己的网。   “你两年没发新作,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昙花一现,也不知道你长啥样,所以才只签歌不签人。你明明随便给个公司发段新demo,就一定会被签约,结果你已经把之前的作品都卖了,你想这样?”   “……而且,歌再怎么说也是之前的记录,”岑肆的眼神穿过江识野的瞳孔,“你就这么舍得,直接送给别人?” 第9章 Verse.君挽青丝   那天离开医院后,江识野有好几日都没见过岑肆。   据长着八卦之耳的吕欧讲,岑肆出院后便和夏飞就去补拍其他活动了。   江识野这两天也很忙,他不想一直在吕欧这白蹭吃蹭喝,去那家驻足过的阶梯酒吧应聘驻唱。   老板娘已经把人招满了,但看江识野确实长得英俊,舍不得放走,便给他腾了个下周末来试唱的机会。   所以江识野一直在纠结选什么歌。   他是不可能唱自己的歌的,那两首单曲不适合唱现场。而且,他觉得目前和它们还处于一个“不熟”的阶段。   尤其是被岑肆那话一倒腾,他觉得这明星都和他的歌更熟。   想到这,江识野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也尴尬地搓后颈。   岑肆说的挺有道理,他已经拒绝了艺海。   只是……   写歌这事儿,他一直觉得私密。岑肆竟知道它们的存在,就已经让他很害臊了。   像一本日记被发现。   偏偏岑肆不光发现,似乎还很了解,那几句话劈头盖脸下来,俨然就是大剌剌翻阅了日记后表示“你这日记写得还不错啊,不能扔了啊,都可以出书啊。”   江识野越想越尬,这尬里还生出了一丝类似被认可的欣喜和感动。这俩情绪就像奶茶里黏成一串的珍珠,让他更尬。也愈发确定。   这三年,他和岑肆的交集,应该比想象中还多点。   【逃离内卷的夏天】第一期快拍完时,节目组需要头疗馆出个工作人员和岑肆拍个小剧场,类似插播在综艺里的赞助商小广告。   编导毫不犹豫找了江识野来拍。   这赞助商产品是按摩梳,扮演的角色是古人。   于是江识野便是在化妆间里再见到岑肆的。   岑肆已经换上缎面乌袍,刚戴好假发头套。广告剧场时间短内容傻,本就是营造一个浮夸效果,他的服化道也毫不避讳粗制滥造的痕迹。然而抬眼冲江识野打招呼那一刻,仿佛还真是眉挑一烟火,眼波蓄佻达的,让后者在某一瞬有一种——   恰恰按准穴位时的感觉。   “四哥骨相真好啊,”化妆师赞不绝口,“您这样才是真能Hold住古装男主啊,下一部电影啥时候上?”   岑肆说:“下一部不是古装了。”   “啊,没事儿,你现代我也支持,只是你把审美都拉高了,内娱苦古偶丑男久矣,需要你去拯救……”   岑肆笑了下,就问在隔壁桌刚换好衣服正接受化妆的江识野:“僵尸,你看过我的戏没。”   后者简短的:“没有。”   “帅哥,你竟然没看过《归》?六十亿票房没你一份儿?”说话的是江识野这边的化妆师,她上上下下研究面前人的脸,很上镜,皮肤也好轮廓也分明,完全不需要化什么。   但也是轮廓过于立体了,显得相当现代,再加上眼尾那条个性十足的疤痕。她想了想,拿遮瑕把它涂了。   “我还去电影院三刷了哈哈,四哥演的楼霁山,我永远的白月光。”   “是啊是啊,楼霁山又美又邪啊,最后的结局太让我意难平了。”   “但说实话啊,每次楼霁山一吐血我就兴奋……”   两位化妆师开始就着岑肆的角色大聊特聊,江识野怀疑岑肆就他妈是故意的,挑了一个话题让人把他吹得天花乱坠,江识野耳根子都要被各种浮夸的话给磨平,而他就负责悠哉地闭目养神,一股嘚瑟劲儿。   他们就在摄影棚的绿幕前开拍,即便是小剧场也有导演,带着江识野走走位讲讲戏。   江识野皱着眉,这才知道,有个给彼此梳头的环节。   虽然都是假长毛,但他有雷区。一个男人给自己“梳头”,是他光想想都觉得有些恶心的程度,饶是一个大妈都好些。   但他毕竟已经拿了节目组给的三百块片酬,这大家都准备好了,他不可能再扭捏矫情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上。   确实是硬着头皮,还没开拍他脑袋都开始绷着。岑肆掐腰看着他:“你咋紧张兮兮的。”   “……”江识野没说话,扯了扯自己这青白袍的腰带。   他这反应岑肆不陌生,他笑了一声,偏头,“我去给导演说吧。”   “说什么。”   “就说别搞什么梳头情节了。”他迈腿就走。   江识野没想到岑肆竟如此读心,但他摇头:“不用。”   岑肆一直知道江识野心口不一。他不坦诚,所以得自己坦诚,直截了当道:“僵尸,这广告就是想搞些卖腐擦边,你真愿意?”   说完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模范前任,仿佛一点儿私心都没有。   只是仿佛,就像夏飞说想选江识野做头疗时他立马说自己也要选,心里憋着的算盘稍不留神就比谁都响。   但最终,他还是只会用一声“算了”把心思又埋进心底。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个哪怕江识野不愿意也敢强硬任性的人了。他得看对方的态度和情绪。也怕彼此尴尬。   只是……江识野如今的态度着实挺怪,明知是欲盖弥彰,却还装得坦然;行为上余情未了,距离感也实打实。很多行为在他看来,都很矛盾。   比如此刻,江识野耸了下肩:   “算了,又不是真的。”   一副清者自清的架势。   但他俩又咋可能清者自清?   这话状似否定两人关系,但暗戳戳又是不拒绝演小剧场的意思。岑肆是搞不懂了,他也懒得搞了,反正他已经佯装过君子了,江识野既无所谓,他就顺竿子爬。   “那就算了。”他说,注视着江识野,像在注视第二次相遇的流星。他们背后是绿幕,前面是两个摄像机位,岑肆突然想,如果背后是红幕呢。   其实这广告本应两个明星来拍,是他提议改成加个素人。梳头亲密,寓意也好,长伴青丝髻,相守到白头,他想让江识野来拍,奢侈地给自己一次短暂陷入自欺欺人想象的机会。   唯一不满的是,江识野一身装扮虽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但眼角的疤没了。   他想去抹掉,自然而然抬手。   长袍拂袖,在江识野脸庞刮过一阵风,江识野忙把脸侧过。   岑肆的手顿在空中。   所幸袖子长,挡住了隐在袖口里都快伸出去的手指,还保持着一个近乎要触摸的手势。   岑肆回过神来。   他是演员,擅长逢场作戏,立马像古人那样颠了颠手臂,让长袖一层层往下滑,垒出一道道褶皱,白皙的手腕露出来。一副他突然抬手伸长,只是嫌弃袖子太挡事儿太热的架势。   “你这疤都被遮了啊。”他说着,举起面前一个木桌的小镜子,那是待会儿他们小剧场的道具。   江识野之前都没照镜子,那时他一抬眼就会注意到到另一个闭目养神的人,索性也就不看了。当时还以为在给自己遮黑眼圈,没想到是疤。   这一没,那股独特的又锐利又勾人的气质就减了不少。江识野有些陌生地瞅着,岑肆不满道:“把遮的这块儿擦了。”   “为什么。”   岑肆言简意赅:“丑。”   “……”   于是开拍前一秒,江识野眼尾的疤又露了出来。   不是江识野想听岑肆的话,心想丑那就专门丑死你。不过一旁的化妆师敏感地听到了,二话不说就过来踮着脚托着江识野的脸给它擦了,露出像翅膀像锋刃的痕迹。   岑肆满意地点了点头。   开拍。   在一群人围观下扮演个角色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和在综艺里的镜头又不一样,是聚焦,江识野有些局促,导致他在演和岑古人擦肩而过的片段时,硬生生把“擦”拿捏出了撞的架势。   他的肩膀和岑肆的肩膀猛然一撞,两人的身体都被撞到像酒店里的旋转门一样自动转身,岑肆的鸦色假发从江识野手背上滑动,停留,再掠过。   按摩梳按照剧情安排从岑古人手中掉到了地上,江古人蹲身捡起,递给岑古人:“长发萧萧起自梳,兄台可切莫失了重物。”   他一开口,拍摄的导演们都愣住了。   没人想到他声音会这么好听,尤其是念这种带点儿古味的词,像溪涧清泉。   岑古人笑:“赠你可好?”   江古人蹙眉欣赏着,像一个欣赏字画的墨客,随后道:“此等上好桃木梳篦,我万万受不得。”   “桃木紧腻,利湿、解毒。”岑古人声音还是拖着懒懒散散的调子,大概也没把这当成“演戏”,但江识野觉得这人确实有股韵。   那股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劲儿。   岑古人走进江古人,后者还保持一个递梳子的姿势,岑肆手把江识野手往他那儿一推,一双勾人桃花眼,一把松间薄雾嗓:“兄台大可安心收下。赠君以桃木,替君挽青丝。” 第10章 Verse.深度恐同   两分钟的小剧场,台词就这么几句,也不需要逻辑和节奏,接下来就是画外旁白广告词,辅佐一幅相佐梳头景。   但在拍摄前来了个中场休息。   岑肆顶着个陌上公子的打扮,也好意思往摄影棚边的懒人豆袋沙发上一瘫,很没有坐姿。   “僵尸兄台坐否?”他问。   “……”江识野摇头。   岑肆嗯一声,两腿大敞,掀起下裳,动作可谓粗鄙,但露出来一双穿着五分工装裤的腿,长,直,所以再混搭也显得赏心悦目。   他从兜里掏出来一盒薄荷糖。   江识野不确定那是不是薄荷糖,看包装挺像,装在那种又小又扁的铁盒子里。岑肆很熟练地单手拇指一推把铁盒打开,拈出两粒抛进嘴里。   岑肆看了一眼他,便扬了扬手中的盒子:“你要吃么?”又迅速收手,“不给你吃。”   “……”   江识野干脆转头走了,也不知道身后岑肆是什么表情。   十分钟后再开始,只需要拍梳头的场景。   江识野便坐在木凳上,旁边一小桌,桌上一铜镜,照着他的侧脸。   所谓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表演的好处就在这儿,能代入一些本永远无法代入的角色。   不过他刚代了一秒花木兰,岑古人就绕着桌站在了他的身后,镜子映出身姿,在江识野头顶罩出一片荫,笼住一束影。   窸窸窣窣的衣袖摩擦声,江识野登时头皮一硬,从花木兰魂穿成汉尼拔的盘中餐,总感觉岑肆要用按摩梳把他脑子劈开。   还没劈,岑肆的手先搭住了他的肩膀,似乎要摆正他的坐姿。低声。   “我梳头了啊。”   接着手又松开。   动作之快,之轻,就像头发从肩膀滑过,连余温都没有在那毛糙又冰凉的衣服上多做停留。   江识野心想,他只是恐同,但此刻头发是假的,演的也是假的。身为体育生,同性之间的身体接触他经历不少,倒也没事儿。   他认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便微微点了点头。   特写是给镜中景,摄像师过来重新摆了下铜镜的角度。这下江识野眼睛都不用转,都能看到自己脑袋后岑肆的胸膛,往上,是脖子和下巴。   然后就看不到了。   “可以了,你们开始吧。”   岑古人抬手,给江古人梳头。   梳齿缓慢地嵌入发丝。   江识野莫名有一种淋着光的瀑布从头顶倾泻的感觉。   很浮夸,可他就是感觉什么东西在回溯倒流,聚集在他头顶,有些汹涌。   好像是血液。   他的血液在那一瞬往上蹿,肌肉绷紧,甚至产生一种梳子把自己头皮扯到的锐痛。   可明明他戴着厚厚的头套,明明那都不是他的头发。   在镜子里,江识野看到岑肆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梳,他看不到他的脸,却能看到他喉结上下一滚,以及紧绷流畅的下颌线在动作间时而斜偏,时而蔓延。   江识野想起了自己手指陷进岑肆头发的那一瞬间,像在芦苇荡。此刻回转,好像是岑肆的手指长驱直入地穿过不属于他的东西,再抵达属于自己的头发。岑肆的手指压住他又黑又短又硬的发丝,一只大手裹着他的后脑勺,然后用力,让他仰头,抹平了五厘米的身高差,然后拽近——   “好,就保持这个动作,我们拍两张照片。”导演的声音。   江识野回过神来,在他面前绕过手臂掌着自己后脑勺的岑肆没了,只有他身后,梳着假长发的人。   江识野的心理建设顷刻破碎,意识到三年后自己恐同怕是更深了,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也能被他脑补得浩荡轰烈。   他不再看镜子了,垂着眸,发着呆。像是理发店顶着一头骚发型却没有灵魂的假人儿。   “小江怎么耳朵都红了啊。”摄像师笑着说。   “……”恐同患者受到惊吓,脑袋充血,可不就红了吗。   江识野尴尬得快脑袋冒烟儿,没想到摄像师还得寸进尺:“是不是有些不好意思啊?”   “……”江识野直接装聋作哑。   一旁的岑肆拼命抑制住笑意,目光从江识野的耳廓滑到耳垂,那个他摸过无数次的位置。   身体反应是骗不了人的,江识野一向皮薄,全身上下都易红。他相信刚刚他一定和自己一样,想到从前又抛却了从前,“沉浸式梳头”。   “小江你应该不喜欢男人吧,”摄像师笑,“不然你肯定忘不了现在的场景了,这可是岑肆诶。”   江识野说:“嗯,我直的。”   岑肆刚还漫着笑意的脸瞬间变冷。   后面交换,江识野给岑肆梳头,他拿出做头疗的公事公办架势,像一个顺发机器一样从上往下梳了两遍。   岑肆的后颈在散发后面若隐若现,黑白对比得分明。江识野想起自己以前喜欢微低着头走路,被文化课的老师骂要把脖子撑直。她还说,男人就看后颈,是气质,也是气概,修长干净的后颈就已经赛过大部分人。   拍摄完结束后,节目组开SUV送岑肆回嘉宾住的别墅,顺道也把江识野送回头疗馆。天热,停在外面的车刚进去宛如一个令人窒息的桑拿房。   “这庆市也太热了。”节目组小B边擦汗边说,“这还没到七月呢,我看京城不也经常有这么高的温度吗,怎么感觉庆市要热几十倍。”   “庆市这种算湿热吧?”司机说,“水汽多,闷的。京城北方嘛,不过它那种干热也挺让人受不了的。”   “确实,热了都受不了。京城那种夏天其实更容易让人中暑——江帅哥,”小B和坐在后排的江识野搭讪,“你是庆市本地人吗?”   江识野说不是。   “我枫城人。”   “啊那你和四哥是同乡诶,好有缘份!”小B说道,瞟了眼同坐后排另一边闭目养神的岑肆,声音放轻了些,“那你去过京城不?”   江识野知道自己是去过的,手机相册恢复的数据实打实的有定位。但毕竟他毫无印象,为了避免延续这个话题,他说:“没去过。”   “哦哦,那下次去可以让我们招待你啊,我们节目组团队都在京城呢。”   江识野笑了下,说行。   小B又转回去了,江识野便靠着窗发愣,脑里还是岑肆给自己梳头时的诡异感觉。   他瞅了眼旁边的人,可能已经睡着了,但眉毛皱着,看起来心情不爽。   他又转回头。   结果旁边的人突然伸长了腿,直接拿他的鞋往自己脚踝一戳。   江识野炸毛地又转回头来,瞪着岑肆。   “没去过京城?”岑肆问他,声音很轻,都不确定前面的人能听见。   他也没等江识野回答,突然睁开眼来,直勾勾地望着他。   汽车转弯,岑肆脑袋一偏,身体一歪,手臂撑着他和江识野中间那个空着的座位。   他靠近了些,所以接下来说话的声音哪怕更低,他却听得更清晰。   他说:“江识野,没必要这样。”   那天晚上江识野上床时,脑里还回旋着岑肆说的这句话。他躺在床上,想到梳头时瀑布倾泻血液上涌的感觉,铜镜里映出的岑肆的下巴,他想起岑肆眼皮褶子里的痣,还有带着自己外号的Oirpods……   他觉得像是自己做了场头疗。迷迷糊糊要睡着时,他好像又回到了节目开录时,听见岑肆念出他的名字,然后说——   “好久不见。”   这次他没有做口型,声音带着呼吸的热气刮过江识野的耳畔,四个字铿锵又温柔到裹挟着潮汐的记忆,模糊了此刻的时间。 第11章 Intro.倒霉缘分   站在京城高铁站里,18岁的江识野度过了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天。   其实他从小到大一直挺倒霉的。是枫城西街出了名的“身世凄惨的可怜蛋子”。但他自己还挺乐观的。   虽然从没见过自己爸,而妈呢在他五岁时决定要去找他爸,就毫不留恋地把他扔给了弟弟易斌,再也没回来;而易斌呢又是个酗酒好赌家暴的哑巴——这些说出去确实都挺可怜的,但他就无所谓吧。   还是能苟延残喘。   但今天,他好像苟不下去了。   先是没学上了。   本来体校毕业后他就没钱读大学,但他之前青运会表现不错,被明确告知会被全额奖学金保送到W体院。   但今儿名单一下来,他的名额被另外的人顶了去。   据说是个官二代。   江识野挺能理解这类操作的,理所应当地知道好运本就不属于他。他都没挣扎一下,也不想上学花钱了。打算去之前联系的酒吧里驻唱。   结果吉他被易斌砸了。   没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他喝醉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没学上更让江识野崩溃。   第无数次默念一遍不打残疾人后,他有些恍惚地下楼,又看到野狗死了。   野狗就是条流浪狗,江识野没那闲情逸致给狗取名。但这狗从他很小时就在楼下窜,他摸过它,喂过它好几次吃的,偶尔还和它傻不拉几地说说话。   其实感情不算很深,但可能像所有倒霉蛋子一样,会潜意识把它对标成自己。   野狗嘛。   然后它死了,莫名其妙的。可能是老死的,可能是病死的,江识野不知道。   乐器的损坏和生命的死亡总意味着一些东西的终止。江识野无口厚非地矫情了起来,有些窒息,甚至是慌张。   他找个地儿把野狗埋了,自己也想离开了。   而等他晚上再次回家时,竟然看见了除易斌以外的另一个男人。   他没看清是谁,只有赤|裸的背。   他想吐。   那一刻他从想离开变成想立刻离开。   大概是毕业了,压抑多年的无助和迷茫逮着这个缺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深。江识野立马买了去京城的高铁票,给住在楼下的吕欧说了声后,便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走了。   进站。登车。睡觉。下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京城,就像不知道干嘛一样。   只是想离开。   带着仅有的四千块钱。   到站的时候他被一个人莫名其妙撞了一下,没在意。在拥挤的人群中走到一半时,他才发现手机被偷了。   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倒霉透顶了。   没想到还会更顶——   “得去找警察。”岑肆对他说。   他拖着个很洋气的超大寸行李箱,背着个像吉他包一样很骚气的击剑包,穿着最新款的运动服。   和江识野的狼狈不同,在人群里扎眼得像个耐克代言人。   嗯,江识野还倒霉催地在京城高铁站遇到岑肆了。   准确地说,不是遇上的,是江识野发现自己手机没了,转身就去追那个撞自己的瘦小男人。   结果直接和岑肆撞了个满怀。   “我靠,小僵尸?”岑肆非常意外,“好巧啊,我们难道坐的一班高铁?”   江识野目光没心情匀他,只越过他的脸,张望着前方。   岑肆应该是从没被人忽视过,还是面对面,有些不满:“你看啥呢。”   “手机被偷了。”江识野很不耐烦,“别挡我道。”   “啊,这么倒霉啊。”岑肆笑了一声。   江识野没搭理他,侧过身打算继续追,结果岑肆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肩。   他的手臂力气相当大,江识野和他打架时就是无法挣脱这股力气。   他直接被抓得身体又掰正,整个人都炸了。   他把岑肆的手臂搭住,抓紧往后拧:   “能不能滚开。”   岑肆嬉皮笑脸也一本正经地:“你要去追?追得上吗,手机偷了得去找警察。”   江识野终于把目光不屑地移到岑肆脸上,讽刺道:“你捡到一分钱没。”   “啊?”岑肆一头雾水,“啥意思。”   “捡到一分钱才找警察,傻逼。”   江识野甩开他的手,拔腿继续追了。   警察是没用的。经验告诉他。   不是说警察水平不高,只是对他没用。   世界太大,他和他的手机太渺小。   偷手机的那个人也渺小。   ——他没追到。   四十分钟后,江识野失魂落魄地站在出站口,那儿连通着室外一个空旷的广场,聚集着京城十一点干燥的夜风,毫不留情地刮在脸上。   江识野被刮得鼻子酸。   结果带着高调行李的岑肆又高调地出现了,登时堵住了他的酸。   “追上了吗。”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那个时候江识野的心情在濒临疯狂的临界值。   看到岑肆、听到这句话后,疯狂就爆发了。   拳头直接朝岑肆挥了过去。   他可能自己都不太清楚想打他的目的,岑肆就更不清楚了。于是。   只听呼啸一声。   然后便是骨头碰撞的坚硬声音。   两人都是一愣。   “我靠?”岑肆仰起头,手捂着鼻子。   鼻血顺着指缝迅速往外滴,滑到脖颈。他不可思议,“你干嘛又要揍我?”   “靠,”江识野见血也呆住了,“你怎么不躲。”   “我哪儿知道你随时随地都发疯——你给我拿纸啊。”   江识野慌里慌张地给他递纸。   也不知道是他力气太大还是岑肆凝血功能不太好,出血场面有点儿难以控制,运动服上的Nike标志都染成了血色。   江识野说:“得去卫生间洗一下。”   岑肆仰着头,瓮声瓮气地:   “老子鼻梁都歪了。”   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江识野也能猜到这人想杀了他。   在卫生间里,岑肆以一个扭曲的姿势用冷水清洗着自己的鼻子。   江识野在后面看着,目光里是一截冷白色的后颈,拉伸着,露出清晰的棘突。   清洗得差不多了,岑肆还是仰着头,又伸手:“纸。”   江识野抽出两张。   岑肆扒拉着,手掌覆了下江识野的手指后才摸到纸,拿过去,给自己鼻孔塞了一坨。   他的手还残留着冷水的冰凉,像仲夏的冰棍儿,从江识野的指腹冰到了他热了一天的脑子里。   江识野的手指本能地蜷缩了下。   可能是出拳发泄出了一部分烦闷,可能是看到岑肆这模样挺滑稽。反正愧疚之余,他心情竟诡异地好了些。   “歪了么。”岑肆指着鼻梁问他。   江识野还没说话,他又瞅了眼镜子自顾自继续:“我虽然不靠脸吃饭,但这张脸要是毁了,那将是世界的损失。”   “……”   岑肆看着他:“你怎么还不给我道歉。”   江识野不会道歉,但自知理亏,便闷着声音道:“算我欠你的。”   “欠?”岑肆像那种豪车被追尾蹭了皮的暴发户,气焰相当逼人,“那你怎么还,我再打你一拳?这是京城,皇城根儿,我可是文明公民。”   江识野嘴角情不自禁扯了扯。   “你欠我的,我得好好想想。”   “嗯。”   “你手机没找回来啊?”   江识野没说话,一想到再买个手机至少也要花大几百,整个人就沉重得滴水。   见他沉默,岑肆说:“活该。我就说去找警察。”   江识野无奈又无语地瞟了他一眼。   但他心情再沉重,眼睛都是亮的。陡然把目光移过来,岑肆不禁一愣。   他摸了摸鼻梁说:“跟我去报警。”   “……没必要。”   “你把老子鼻梁打歪了,我得报。”   “……”   事实证明,岑肆这人还是很大气的。顶着鼻血还帮人报警找手机。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在他的据理力争下,他们看了监控填了单子,紧急联系人岑肆潇洒地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经过不懈努力后,终于得到了一个“有情况会给你们打电话”的答案。   然后他露出了“就这”的表情。   江识野看着他那副天真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折腾到了凌晨,两人无功而返。   返也不知道返哪儿。   至少江识野不知道。   岑肆哈欠连天地:“你现在没手机,打算去哪儿啊。”   江识野都无法找个合理的理由在岑肆面前搪塞,便只是沉默着。   面着京城并不静谧的喧闹夜晚,彷徨的酸劲儿又泛了上来。   岑肆以为他在看夜景,也耐着性子沉默了下。   过了会儿,他耐心告罄,拍了拍江识野的肩膀。   江识野转过头,就看着岑肆指着旁边快捷酒店的招牌。   “僵尸,现在这个时间了。”在霓虹灯的映照下,岑肆半垂眼皮,声音懒洋洋拖长,迫不及待了似地,问:“我受不了了,和我去开房吧?”   江识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岑肆微抬下颌垂眸看他,眼神相当慵迷勾人,裹着打量戏谑。他露出一抹笑,“我知道你是第一次。”   “???” 第12章 Intro.开房之后   “第一次来京城确实看啥都稀奇,但这儿白天比晚上更好看,你要不明早再见世面?”   岑肆大喘气地说。   “……”江识野瞪他一眼,“见你大爷。”   “这么晚了,我真受不了再站这儿了,想上床睡觉。”岑肆生物钟比较规律,一般都是十点半睡的,今天要不是接受了个晴天霹雳急着走,也不会直接赶这么晚的高铁,连飞机都没耐性等。   反正他跟着江识野发呆,眼皮就开始打架。   “我要去开房。你走吗。”   “……”   江识野看着岑肆高挺的鼻梁和堵着鼻孔的餐巾纸,两者都很扎眼。   可能是想掩饰刚想歪了,可能是出于愧疚,再加上确实无处可去,江识野没拒绝:“走吧。”   交通枢纽站边的快捷酒店都很打挤,岑肆没问江识野的意见便直接订了个标间。   江识野默默地看了下标间的价格,对他说:“我暂时没现金,明天去银行取了钱还你。”   “哦。”岑肆犯困,脑子反应有点儿慢。   一进屋他反应又快了起来。   “这什么破地儿啊。”他一副万分嫌弃的少爷样。   其实就是很小而已,小窗户,小卫生间,还有两张挨得挺近的小床。   对比之下,他的行李箱硕大得像颗陨石。   江识野本来觉得还好吧,和他家客厅差不多大,结果听岑肆瓮声瓮气地说话都在这房间里产生了回声,撞在他胸腔里,他也跟着觉得狭小了。   然后就泛起丝尴尬。   江识野虽恐同,但因为体校生的身份,以前出去比赛也不可避免会和别人睡一个屋,所以接受限度还挺大的。只要不是同床。   但可能是白天易斌留下的阴影,他这会儿就觉得有些别扭。   反倒是岑肆抱怨了几句后就又入乡随俗地把陨石劈开,挑了睡衣出来,毫无绅士风度地说:“我先洗。”   江识野没搭理他。   岑肆就自顾自进去了。   伴着卫生间哗啦啦的水声江识野坐在床边发呆。   很快岑肆就出来了,沐浴露的香气充斥了整个房间。他头发半干,没拿餐巾纸堵鼻子了,收拾了会儿后依然毫无绅士风度地对江识野说:“起开,我要睡靠窗的床。”   江识野懒得和他争,站起来:“事儿真多。”   床上被他压出了些褶皱,岑肆又坐了上去,调整着姿势。   褶皱很快就被压平了。   啪。   房间突然陷入漆黑。   “我靠你干嘛。”江识野问。   “关灯睡了啊。”理所应当的语气。   江识野:“这房间你一个人的?”   啪。   房间又亮起来。速度快到像两人共同眨了次眼。   “那你快点啊。”   岑肆收回调整床头柜灯光按钮的手,挂着副忍气吞声的表情躺下,被子只象征性地搭了下半身,一只手搭着肚子,另一只手臂把眼睛遮着。   然后他就没说话了。江识野不知是他太困还是习惯,他还从没见过睡前连手机都不碰一下的人。   他站了会儿,还是走近床头柜把灯关完了。只留下了卫生间的灯,微弱地偏了一点进来,在岑肆下颌线上勾出一缕流畅的暖黄色。   岑肆好像已经睡着了,一动不动,江识野隐隐听着他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均匀地灌进耳畔。   牛逼,睡这么快。   不过这下江识野心里的别扭劲儿就少了很多。   他偏头,看着岑肆占位置的陨石行李箱摊开着,上面不讲究地扔着他的运动外套,突然想起那儿还沾了几滴鼻血。   犹豫了一下,他把外套捞起来,带进卫生间。   不敢把衣服全部浸湿,他拿着湿润的纸巾擦拭着有血的地方,找了块儿没拆的香皂涂,慢慢搓。   过了好一会儿,耐克的钩子又显出来了。   洗完衣服后他又想起岑肆的球鞋,也是滴了两滴,他当时肉眼可见岑肆很不开心地移了下腿,但没说什么。   后面又见岑肆蹲下来拿纸抹了两下,没擦掉。   男生都是爱球鞋的。   江识野也喜欢。只是他无福享受岑肆那种签名款的昂贵球鞋。   所以如果洗衣服上的血迹是良心,那帮他洗鞋就是带着私心了。   拿在手上时,他贪心地、虚荣地幻想了下这双和自己鞋码一样大的球鞋是自己的。   就幻想了一秒。   一秒的小满足后,就觉得自己有病。   等他折腾了半天,洗澡后准备上床时,岑肆睡姿已经人如其名得相当放肆。手臂不再搭着眼睛了,直接伸长,霸道地横悬在两张床中间。那么窄的距离,手掌都搭到了江识野的床上。   江识野看着这横亘床间的修长手臂,膝盖碰了碰,想把它抵开。   摆着大字型的岑肆早已睡沉,江识野抵了两下也一动不动。他也不想用手碰,心里骂了句死猪就抬腿跨了过去。被温热的手臂肌肤蹭了下脚踝,有点儿痒。   和死猪不同,江识野上床后是怎么也睡不着。   担心未来。   陌生的城市,没有归属没有工作没有钱。手机也丢了。   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意气用事了,枫城至少混得开,还有一群也算可靠的狐朋狗友。   可能心里还是不甘,想证明自己吧。   可他证明啥啊……   江识野侧过身把自己蜷缩起来,面着墙。瞪了一会儿后他又换了个方向,面着岑肆这边。   刚转身腿就压住了岑肆伸过来的手掌。   他忙往后移了下。   岑肆也难得地感觉到了,毫无意识地抽回手调整了下睡姿——也侧过身来,面着他。   江识野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   死猪状态时倒比平常顺眼多了。   黑夜中,岑肆的呼吸轻缓又绵长,五官柔和,像陷在一段宁静的韵律里。江识野甚至能看清他密密垂着的睫毛轻微地颤了下,胸腹缓慢起伏,连带着宽阔的侧肩都像连绵起落的山脊。   睡得真他妈香。他想。突然变得很烦躁。   行李箱的大小、球鞋的品牌都没让他烦躁,此时此刻他看着岑肆熟睡的脸,却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为什么有些人就可以这样高枕无忧一秒安然入睡,有些人甚至连张属于自己的床都没有?   江识野变成仰躺,看着天花板,怅然不服又有些嫉妒地闭上眼。   他可能五点多才睡着。没过一会儿岑肆的闹钟就响了。   江识野迷迷糊糊感觉岑肆很快就弹了起来。出于这个年龄段大清早的自然生理现象,他本能地把仰躺改成侧身背过。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传闻,说岑肆一般十点半睡六点起床。   这被学校夸自律,被他们那伙人嘲老年人作息。   他琢磨了一下,又继续睡了。   醒来时也不知道几点。   岑肆不在房间,但行李箱还在,那件耐克外套也还挂着。   江识野又发愣了会儿,去洗漱。   卫生间的门开着,他洗手时岑肆刚好回来,穿着SupremeXBurberry的联名黑T,同品牌浅灰色运动裤,全身是汗。   江识野一眼看出他是晨练回来的。   “我买了早餐。”岑肆说,提了提袋子,“顺便给你买了部手机。”   他说得,像买了份油条顺便买了杯豆浆。   即便包装袋显示手机是最新款的,价位至少在六千以上。   洗手池的水声猛然停止。   江识野望着他,像望着外星人。 第13章 Intro.不是哪怕   岑肆的确是顺便买的,跑步时经过手机专卖店,刚好开门。   他想法挺简单,警察不知道啥时候能逮到小偷,江识野多半也要再买个应急,他就顺便举手之劳一下。   他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所以也就无法理解为什么江识野第一句话不是谢谢,而是:“你疯了吗。”   他边说边走出卫生间,和岑肆错开身。   “你有没有礼貌。”岑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思索了下,“你是不想用这牌子吗?这最新款啊。你挑啥。”   江识野万分无语,都不知道怎么说。他把窗帘拉开,五官被晨光肆无忌惮地勾勒。   岑肆眼睛下意识眯了眯。   江识野:“我不要。你要不退了要不自己用。”   “你有毒啊,我买都买了,又不找你要钱。”岑肆目光钉在江识野脸上,“就我送你的懂吗。”   听起来更高高在上了。江识野虽然不懂岑肆是出于什么心态买的手机,但他最讨厌蕴含“施舍”意义的举动,语气都更硬了:“送我干嘛,想当三好学生还是活雷锋?”   岑肆本来为自己的善意贴心感到得意,这下好心全当了驴肝肺,臭的,带着他的表情也臭了。   他沉声:“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需要手机。”   “嗯,但我不需要你给我买。”   “那你想怎样。”   “自己买啊。”   岑肆眉毛拧起来:   “你什么毛病,手机在这儿非要重新买。”   他走近,带着一股挺有压迫感的气场,手提着袋子举在江识野面前,语气严肃,“假设你想上厕所,我都把马桶给你端过来了,你又把裤子提上去找公共尿盆儿,你说你憋啥。”   “……”江识野被他不加思索蹦出来的话噎住。   这个世道,富二代都这么说话的?   岑肆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导致这类比歪理也莫名显得话粗理不粗。   江识野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不是憋不憋的问题。”   “那是啥,你给我一个嫌弃马桶喜欢尿盆儿的理由。”   “……”   是只能在这个点上打转了吗?   这下江识野是真憋着了。   被词穷憋着了。   “别浪费我时间,我要去洗澡了。”岑肆有点儿不耐烦,“你想多买个手机可以自己去买,但这也得拿着,方便我联系你,我卡都安上了。”   江识野一愣:“联系我干嘛。”   “我们坐一班车来京城,多有缘。而且你还欠我顿鼻血。”岑肆语气不正经,像酝酿着啥坏水,又问他,“你为啥来京城啊,看你带的东西不是只玩几天吧。”   话题转得很快,语言的节奏就是这样莫名其妙被掌控的,就像装着手机的袋子也不知啥时候就挂到江识野手腕上了。   他下意识垂眸说:   “你管不着。”   他垂眸岑肆也跟着垂眸,结果目光就停在江识野运动裤腰的抽绳上。   他看着,问:“那你猜我来干嘛的。”   “懒得猜。”   江识野记得学校宣传过,岑肆已经入选国家队了。多半很快就得进队训练了。   “我离家出走了。”   江识野猛地抬头:“什么?”   “反正是这么个意思。”对此岑肆也不想多谈,“然后我要上阿尔多的特训班,这几个月来京城特训。阿尔多你知道是谁吗。”   江识野摇头。   岑肆看着他,觉得这人低头抬头摇头的简直像只小狗,笑了:“击剑世界冠军啊,你真是孤陋寡闻。反正我现在一个人来京城了,教练也不跟,真爽。”   一个人啊。   江识野总算找到了自己和岑肆的相似之处。   转念一想,靠,明明完全不一样好吧。   看江识野没再纠结,岑肆心满意足地去洗澡了。   江识野呆呆地把手机拿出来。   包装盒已经被拆掉了,岑肆不仅安了一张电话卡还存好了他的号码。备注是一个简单的4。   江识野看着,岑肆突然从卫生间里□□着上身探出来,喊他:“僵尸。”   他身材相当好,宽肩长腿窄腰,再加上皮肤白,更有一种高挑精壮的感觉。腹肌薄薄地铺嵌在肌理上,线条流畅漂亮。标准完美的击剑运动员身材。   虽然大多数体校生身材都还行,但他已经处于了特别赏心悦目的性感级别。   “你不这么叫我会死吗。”江识野说。   “我看到你帮我把衣服和鞋洗了,谢了啊。”岑肆说,语气随意。   然后他就钻回浴室了。江识野又听到了水声。   他有些愣。   洗鼻血这事儿,他本以为岑肆肯定要问他调侃他,没想到他就这么一语带过了。   江识野突然有点儿理解岑肆买手机的心态了。的确不是一般有钱人高高在上的施舍,只是对他而言,似乎给自己买个手机,就像他帮他洗掉衣服上的鼻血一样。   天经地义,轻松简单,是一句“谢了啊”就可以理所应当接受的事。不需要再多说。   但岑肆可以毫无顾忌说的谢他却很难说出口,他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手机摊开在手掌,江识野犹豫着。   过了好会儿,像做出了一个慎重的决定,又尝试握紧了些。   岑肆出来后他们就着狭小的桌子吃早餐。   肉奶蛋碳水竟然一应俱全。   江识野是早上都能吃麻辣烫的人,着实是被这早餐健康到了,心道老年人确实不一样。   两人挤挤挨挨地面对面坐着,都是大长腿,曲起来膝盖就紧紧地贴在一块儿。后面岑肆觉得太委屈了,一只脚干脆踩在自己坐的椅子上,另一条腿敞开伸长搭上边边的床上。   江识野看着他这不羁的坐姿,又想起他的睡姿,感慨真是一脉相承。   “手机我送你了,但早饭20宾馆130,你如果想讲礼也可以还我。”   岑肆说,“你之前的手机号码没和银行卡绑定吧。”   江识野摇头,专心致志剥水煮蛋。   “好像用身份证可以找回原来的号码,现在这张电话卡是用我的身份证办的。你可以自己再办一张,但这手机是单卡。”   “嗯。”   “你待会儿去哪儿啊。我住S区,顺路的话咱可以一起打车。”   “我去找我姨妈。”江识野瞎编。   岑肆笑了,感到非常巧:“你姨妈在京城啊?我姑妈也在,但她忙得很,我懒得找。”   江识野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不经意抬眸。   猛然撞上岑肆直白的视线。   他这才发现岑肆一直看着他,本能地眨了下眼:“你看我干啥。”   “噢,我发现你眼睛这儿有块疤。”岑肆抬手,指腹直接戳过来。   江识野连忙躲开。   “别碰我。”   这疤,不知道它来历的人不好意思问,知道它来历的人不敢说,也就岑肆这种不明状况思维简单的人能直接问他。   手指在空中顿了顿,岑肆又收回去了。   “哦。”   他没觉得尴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伸手,想戳下。   什么手贱毛病啊……   岑肆说:“我觉得你这疤长得挺有意思,又酷又骚。”   末了,又补一句。   “你的江湖外号可以叫骚疤。”   “……神经,”江识野错开他的目光,”没你骚。”   吃完饭,岑肆便仰着头闲散地靠着椅子,拿出自己的手机玩,命令:“把桌子收拾了。”   江识野本来都在堆外卖盒了,听岑肆这么说又停手:“我是你保姆?”   岑肆横拿着屏幕,手指点来点去,应该是在玩什么游戏,忙里偷闲地淡睨了江识野一眼。   “这早饭我去买的,你收拾难道不应该?双打的时候是不是你发球就要队友接球?家里如果老公做了饭,是不是老婆去洗碗?”   “……”   真他妈。   这无赖真的很擅长连珠带炮瞎类比,江识野无话可说。   擦桌时他发现岑肆玩的是音游,情不自禁问:“你玩Lyce不开声音?”   “偶尔吧,我有时候嫌吵。”   “你玩音游嫌音乐吵?”   “我主要是练反应力的,又不是听歌。”   玩个游戏都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江识野不可置否:“那你还不如玩打地鼠。”   “打地鼠没这个难,而且我需要的是节奏游戏。”岑肆说,修长的手指快速点着下落的音符,都快飞出重影,“我最喜欢玩CETA的歌,难度高节拍多,但每首我都只能打到排行榜第二,奇了怪了。”   江识野没说话,既没告诉他CETA是他最喜欢的乐队,也没说那个排行榜第一就是自己。   “那个傻逼第一,绝对开了挂。我下次一定邀请他单挑现原形。垃圾。”   “……”   半个小时一到,岑肆就把手机放了。他看着面窗思考人生的江识野:“我下午要搬家,这会儿补个觉。你到时候和我一块儿走吗?你姨妈住哪儿。”   江识野看着他,脱口一个区名。岑肆点头:“那我们一起。”   然后他就躺下了。江识野则出门去银行取了五百块钱,又重新办了张之前号码的SIM卡。   他走在路上,拿着手机。这沉甸甸的小砖头比他身上加起来的东西都要贵,也不懂自己怎么就恬不知耻收下了。   赚钱了就还。   下了这个决定后,他心安理得了一些,发现相册里已经有了一张照片。   京城-U区   今天上午8:43   拍的是马路,有一个出租车屁股的虚影。多半是岑肆没事儿测测像素的随手拍。   他没删,江识野看了一会儿,也没删。   光是这个时间地点,光是出租车牌号的京字,都给他一种重新开始的感觉。   SIM卡和手机都泛着崭新的金光,鬼使神差地,江识野不想把卡换回去了。   就这样吧。   既然手机是新的,号码就不要旧的了。   反正那是他想逃离的过去,反正都一声不吭地来了。   这是在京城的第一个上午,人不多不少,六月的天气不冷不热,江识野把电话卡和银行卡一块儿收好,吹着风,想到刚刚脱口就说姑妈家在S区、岑肆说“我们一起”时的样子。   真给他一种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错觉。   身在异乡就这么神奇。他生平第一次想和一个人再多待会儿。   哪怕那个人是岑肆。   他去买了两袋豆汁儿。生怕它凉了,沿着石板路快步走回酒店。   哦不,不是哪怕。   两袋豆汁儿依偎着,和着脚步轻快地摇摇晃晃。快到时江识野用手指探了探温度,还是热的,带着心也热了。   他走进房间。   是偏偏。 第14章 Intro.我的债主   出乎江识野意料,他很快在S区找到了工作。   靠着国二运动员和青运会男单季军的名号,他顺利地成为了一家羽毛球馆的陪练,工资不高,但提供三餐。球馆旁还有单间出租,很方便。   其实那单间又窄矮又逼仄,江识野进门得弯腰,一个月房租加水电基本要挖空他身上所有的积蓄。   但他只有18岁,来不及考虑将来,只太渴望当下的一个类似归属的私人空间,便还是租了。   入职第一天是一个叫老蒋的大哥带他,给他讲球馆的规矩,让他旁观教学,后面两人又切磋了一番。   老蒋三十多岁了,身材健硕,但自然是打不过江识野这种年轻人的。   他很吃惊:“你这至少省队实力啊,怎么来这儿了?”   江识野回答:“没,进不了。”   不是进不了,只是他放弃了。   他曾拥有两种选择,进省队打职业和保送免费读大学。他选择了后者。   倒不是想读书,只是进了省队生活就真和体育捆绑了,他也得从为自己打球过渡到为集体打球。那时就不能划水了。   江识野还南辕北辙地喜欢着别的东西,虽然没用,但总惦记。想去选择余地更多更自由的大学。   可惜最后是竹篮打水。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   老蒋说:“屈才咯。但你当陪练肯定吃香。”   江识野疑惑地看着他。   “长得帅呗,陪练都是客户自己挑,看资历看眼缘,你寸照一摆,你说那些小姑娘选不选你?”   老蒋开始絮絮叨叨,“和小姑娘打轻松,而且她们养眼嘴甜。我最讨厌陪那些老总,人又菜架子又大……”   江识野沉默地听着,偶尔嗯一声。   老蒋是话痨,最喜欢这类听众了。不禁热情大发:“你外地刚来的吧,年纪又这么小,这样,我今晚请你吃个饭!”   江识野摆了下手:“不了哥,今晚有点儿事。”   “嘿,你这小子初来乍到有啥事儿?”   “欠着人人情。”   “啊,人情债啊,”老蒋正眼瞅了他一下,通情达理地表示,“懂了懂了。”   江识野笑了下,并不觉得他懂了。   岑肆那种人的人情,一般人懂不了。   两天前他和岑肆是一起打车来的S区。当时脑子抽了就想和一个熟人多待一会儿,后面却不想和他一起下车。   听到出租车导航说距离目的地还有六公里时,江识野就提前下了。   “我姨妈家在这儿。”   “噢。”岑肆在副驾脑袋啄米地睡了半天,有些懵,只扬了扬手机:“到时候我联系你。”   江识野以为他随口一说,结果今天就收到了4发过来的短信:【今晚过来帮我装修】   没头没尾,呼来喝去。攥着的手机转瞬变成了老大与小弟的联络工具。   江识野迟钝地意识到,这货给自己买手机,可能真就是为了方便使唤人。   关键是这下他还不好意思拒绝了。   但他还是先回:   【没空】   岑肆秒回:   【没空也得有空,你欠我的】   【这你自己说的】   “……”于是江识野又回了条:   【哪,我看情况】   岑肆立马丢出来个定位地址。   【债主等你】   随即发了个大头娃娃比心的表情。   这个娃娃黑发白脸,戴了个骚包的墨镜。江识野竟然一眼就看出是岑肆的拟我表情。   他回了个句号,岑肆回了六个句号。在这么无聊的来回里,他意识到现在和岑肆用的同品牌手机,发消息都不要钱。   更像是岑肆使唤他的专属道具了……   “人情债可还不清哦。”老蒋突然说。   这话刚好和信息里的“债主”相呼应,江识野登时有种预感。   自己在京城的自由,一定会被岑肆毁于一旦。   拍了张入职登记照后,今天就没啥事儿了。在去还债前,江识野先回了趟出租屋。   这房间环境确实不好。他五步就能走完,裹起一身霉味,将木板床、摇摇欲坠的老吊扇、脱落的墙皮和没有铺瓷砖的水泥地一览无余。   但江识野一向擅长适应,更何况这种“知道这地儿现在是自己的,没人会来打扰”的莫名踏实感掩盖了房间的简陋。他在公共浴室洗了个澡,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他是步行。按导航来看,走到岑肆那儿至少也得一个多小时。   但岑肆没催他,他就想走慢点。   后来都进岑肆那个高档小区了,人还没联系他。   江识野是不可能主动打电话说“我到”的,便又在小区里面溜达,像个老头一样绕着每一株景观植物转。   十分钟后,手机终于响了。江识野脚踩着不知道是啥树落下来的碎叶,又让手机振动了十秒,才慢悠悠地接起来。   “你大战植物去了吗僵尸?”   “……”本踩着树叶的江识野默默把脚移开。   “你不会还没出发吧。”听筒里传来的声音被清晰地框在耳边,江识野甚至能听清每句话尾音自带的轻沙。   没耳机了。他突然走神地想起来。   “快了。”江识野说。   “我他妈都等你一小时了。”岑肆语气不善。   “嗯。”江识野语气平静。   “搞快点。要我来接你吗。”   江识野还没准备拒绝,就听到拖鞋啪啪的声音,岑肆说:“好了,我坐到门口了,快来吧。”   “……”   挂了电话后,江识野又溜达了二十分钟,硬生生地把天空从橘色拖成深紫,才登上岑肆那栋楼的电梯。   这里都是一梯一户的户型。走进和自己出租屋差不多大的电梯时,江识野突然想起,以前他和易斌住的老小区也说过要加装电梯。   但住在9楼的他一点儿也不开心,甚至很想哭。   那个时候他11岁,听力灵敏,每天隔着几道门几层楼都能迅速捕捉易斌回家的脚步声,三楼、五楼、九楼、走廊……他能通过脚步的轻重缓急判断易斌喝醉到什么地步,自己又会挨顿怎样的揍。   安了电梯就无法进行这种预告了。   那时他觉得易斌揍他是应该的,即便他没犯错。他像个累赘住在易斌的家里,总要付出点儿代价吧。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十五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后竟然是黑的。   岑肆并不在。   视线很暗,尤其是在电梯门自动合上后。江识野目光所及是硕大的鞋柜和柔软的灰绒地毯,融入一片阴森的黑色中,像是能随时爬出个什么。   他犹豫着往前走两步,在厅内产生突兀的回声。   岑肆不是说在门口吗?   怎么没开灯?   正在这时,他脚突然踢到个东西。   脑袋。   江识野脚悬在空中,轻轻倒吸一口气,盯着地毯上躺着的半截身体。   此时此刻,藏在玄关后的岑肆正毫无耐性地等待着。   奇怪了,明明听到电梯开了啊。   江识野如果不是夜盲症的话,应该看到地上的半截身体才对了啊。   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那是他的击剑人形靶,还没安底座,可以举着连接杆移动。单看上半身的话,真是有脑袋有身体的。在漆黑的环境下,完全能和人体混为一谈。   岑肆恶作剧作祟,摆好角度,关上灯,确保能把江识野吓一跳。   可都这会儿了,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四下静谧得诡异,在这种冬暖夏凉的环境里,岑肆等得都觉得有些冷了。   他搓了搓胳膊,探着头浅浅张望了一番。   电梯厅一个人都没有。   可他刚明明听到了开门和脚步声。   岑肆喜欢脑补。此时此刻,他脑补着脑补着把鸡皮疙瘩脑补了出来。   算了。岑肆不想躲了,也不想吓江识野了。无不无聊啊。他走进一片漆黑的电梯厅,看着电梯楼层的数字,还是停在15楼的。   来了啊。   人呢。   他决定给江识野打个电话。在这种阴暗安静的环境里,他突然想到名侦探柯南的图书馆杀人事件,那个红眼恶魔的图书馆馆长把尸体藏在电梯里,关键是自己也在电梯,电梯打开,和柯南对视那刻把年幼的他吓得不轻……算了别瞎想了,岑肆去摸电梯厅的灯。   正在这时,有人轻拍了下他的肩。   宛如图书馆馆长的存在,岑肆浑身一抖。   转身,就看到一个无脸脑袋猛地往自己身上贴了过来!   “我靠!”   手机直接从他右手脱落。   不过他反应快,又用左手接住了。   啪。   江识野把灯打开,一手举着人形靶。   刚刚他把这挡在自己面前,此刻移开,面无表情地欣赏着岑肆瞪大眼睛的模样。   然后他眼尾微微垂下,笑了。   “好玩吗。” 第15章 Intro.进攻有效   骤然开灯,岑肆微眯了眯眼,还有些惊魂未定。   但他牛逼就牛逼在,即便已经把面子丢了,也能若无其事地装作没丢。   只见淡定地把江识野手中的人形靶拿了去,正言令色反客为主:“你幼稚吗僵尸。”   “……”   “不玩了啊,做正事去了。”手臂搭着江识野的肩膀,勾着他转了个身。江识野还没来得及让他松手,他自己又移开,举着人形靶先潇洒地迈步往前走。   看着他高挑的背影,江识野下意识摸了下肩膀,真的很想踹他。   岑肆这屋子是典型的大平层。他给江识野说装修时,江识野还脑补了个样板房。   结果一进去,好家伙,简直是富丽堂皇。   皇到江识野眼睛都快被闪瞎了,这金灿灿的主色调,让他总觉得里面应该住个中东王子,而不是欠扁运动员。   欠扁运动员也看出了他的腹诽,解释:“这我妈房子,她风格就这样。”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怪,不过有钱人可能就是父母名下各自几套京城房。江识野没多想,只无语:“那你这装修啥。”   岑肆没听见他的话,专心致志翻箱倒柜,在野兽派、星巴克、和Peanuts Snoopy的限定款马克杯里纠结。   然后他选择了最后一个。总觉得江识野和史努比是有共同点的。   他递过去:   “去洗一下杯子,喝什么自己倒。”   “……”江识野第一次见人把招待和指使融合得如此贴切。他把杯子拿过去,又放到另一边的茶几上,“我不渴,你找我干嘛。”   “哦。”岑肆下巴往落地窗那边抬,“我想把那儿改改。”   “改什么。”   “改成训练的地方。”   其实就是按照击剑剑道的面积铺一层PVC运动地板。   江识野一想到这照出人影的白色大理石瓷砖上要铺一道1.5米宽的蓝色地板,画风违和到像让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抱只史努比——就是岑肆给他杯子里的那只,几笔黑色线条就勾勒出的炸毛小猎犬——他就觉得诡异得不行。   “这可以直接铺吗。”   “可以的,这自粘地板,直接一块一块贴上去就成,但我一人怕铺不直。”岑肆说,招呼江识野忙活。   江识野发现岑肆应该是很爱击剑,毕竟这面像巨幅油画的落地窗是整个屋子视野最好的地方,俯瞰繁华璀璨的京城。岑肆说是他最喜欢的地儿,而最喜欢的地方往往会摆上最喜欢的东西。   江识野幻想了下如果有了自己的家,最喜欢的地儿可能会放个吉他吧,或者是音箱。而岑肆竟然是放个击剑剑道,和那个吓死人的人形靶。   每块正方形地板下面都有薄膜,撕开就可以贴了。   铺第一块的时候永远是最紧张的。为了贴正,两人光脚站着,面对面各自拿着正方形两角,轻轻往下放。   “慢点慢点——”岑肆盯着地上指挥,“好好,跪跪跪——”   面对面跪下后,他又复读机似地说,   “别放别放,我先看歪了没。”托着地板往下面瞧,“我这不是直的,等等,我不直!”   他急急忙忙的,手又调整了下,才说,“好,放吧。”   四只手托着地板角,轻轻往下放时郑重其事地宛若那是圣杯。   结果地板还没放下,面对面的脑袋却逐渐靠近。   两个额头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地轻触了下。   彼此皮肤光滑细腻的触感像酒杯相碰时液体的飞溅纠缠,在那一秒交织成了一团,陌生地激荡着感官。   江识野手一顿,抬眼,和岑肆恰恰好对视。   他们手里还捧着块要放不放的蓝色地板,这对视的不是好时机。江识野却能刚好看到岑肆眼睛里,那融着窗内房间的金碧荧煌和窗外夜景的璀璨光耀,混在一起,混成了一个隐在光芒里的、清晰的自己。   然后那个自己又模糊了,因为岑肆突然眯起眼笑了:“别一起低头啊,搁这夫妻对拜呢。”   “……”   也对,他们还面对面跪着。   两人又低下头继续,慎重地把地板贴紧地面。像是合力种下一棵树,或是共同藏起刚发现的宝贵财富。贴好后拿手再按了按,然后站起来端详。   “没歪吧。”岑肆问,“我怎么感觉有点儿歪。”   江识野看了他一眼:“……你脑袋歪着,看着当然歪。”   “哦!”岑肆又把脑袋摆正,自己乐了,“我好傻逼。”   江识野心道确实。他看到落地窗里自己嘴角也跟着扬起,又把它抑制下去。   第一个摆正后,后面就很快了。一起又贴了几个后他们便分工,一个贴长一个贴宽。   岑肆开始放音乐。   竟然是亨德尔的《G小调帕萨卡利亚》。   这是江识野第一次听古典乐,悠长的大键盘琴音从哈曼卡顿的蓝牙音箱里传出来,抚摸他的耳畔。   那一刻他像猛然被什么东西摄取了,觉得贴着地板的自己仿佛都在贴琴键。眼前是15楼黄金视角下京城的繁华夜景,那么大的落地窗,也变成了羊皮纸的线谱,万家灯光是标注好f或p的音符,具象化地跳进脑子里。   他并不知道从没系统学过乐理、也从没碰过键盘、五线谱就跟着网上看了两眼的自己,能直接且准确脑补出带两个降号的琴谱,需要怎样的天赋。   “发呆啥,没想到我会这么有情调?”岑肆用胳膊抵了抵他。   他们刚刚分道扬镳地贴地板,现在殊途同归了,正背靠背蹲在一起。   江识野:“你觉得呢。”   岑肆笑:“你这就是赤|裸裸的偏见。”   不过岑肆听这些确实也不是出于浓厚的兴趣,只是击剑是一个相当讲究节奏和韵律的运动,音乐能给予帮助。   就像家里没有对手也要铺半个击剑道。在这方面,岑肆常常会做一些吹毛求疵、甚至没那么必要的事。   贴完地板后岑肆很满意地踩上去,又固定好人形靶。江识野这下渴了,他捞起那个史努比的马克杯,去一看就没用过的岛式厨房里洗了洗,接个水。冰箱里有一瓶佳得乐,岑肆招呼江识野给他带过来。   于是江识野一手握着佳得乐一手端着马克杯,再走回去时,突然停了脚步。   岑肆正面着人形靶做简单的弓步和劈刺,动作利落敏捷到能捕捉闪耀的砺光。站姿标准,侧脸轮廓清隽而认真。   落地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夜景很震撼,他手拿击剑的身影化成一道修长的黑色。   没被夜景掩盖,只融入了那片绚烂。   江识野慢慢走过去。突然想起以前学校组织看岑肆的世青赛决赛。他不看,低头玩手机。就听到美国解说员说岑肆进攻就像一只发情的豹,不按常理出牌,优雅迅疾又嚣张放浪,挑逗引诱着对手进入自己节奏。   那时他只觉得“发情豹”这个形容有些滑稽,现在却突然意识到——被称作豹,在佩剑这项速度最快、最讲究爆发的剑种里,应该是怎样的实力。   至少,一看岑肆就只是随意比划,每一下却都疾风迅雷,干脆精准。仿佛此时此刻他已经穿上击剑服站在了比赛中央,气质里带着压迫的锋芒。   这人比赛时该是啥样啊……   就在江识野走神时,一道凌厉的寒光,岑肆站定转身偏手,击剑直接朝他刺了过来!   但江识野还是很淡定地站着。   果然,未开刃的剑尖在距离他鼻尖还有几毫米的距离时停下了。   江识野泰然得眼睛都没眨一下,目光慢慢滑过剑身细长的银色,向上。   然后就滑进了岑肆带笑的眼睛。   这一瞬,他无法控制地眨了下眼。   岑肆扬着唇角看着他。像披着一席夜色,再凝着一层剑光,银芒凝固在上挑的眼尾和挺直的鼻梁。   然后光芒流动,和眸光一样。   他的手微微往下压。   剑尖下移。   从指着江识野的脸变成指着江识野的胸口。   他轻轻戳了戳,寸劲儿把握得很好,没用力气,剑刃点划过江识野左胸的衣服布料。   这手极稳。   不稳的却是江识野的手。   马克杯里的水开始微微摇晃,就像明明刺的外面的衣服,里面的心脏却痒了起来。   砰砰砰,变得很快。   “进攻有效咯。”岑肆得意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击剑里重剑全身都是有效区域,花剑是金属衣从脖子到腹部的全部躯干。   岑肆是佩剑,进攻有效区域是金属衣面罩到下腹躯干,还有上肢。所以他才会袭了胸才说有效 第16章 Intro.心照不宣   江识野觉得自己心尖儿被戳了一下。   心跳得很重。   这大概是人面对一个“冷兵器”的本能,他想。   岑肆说完就收手了,他还处于这种没出息的本能中。   过了会儿,他才有些慌张地从他目光里挣脱,突兀地挤出两个字:“幼稚。”   岑肆低低地笑,很简单的笑容,像是玩够了,两步迈过来走近江识野。   伸出左手。   “给我。”   “……给什么。”   “佳得乐啊。”   “哦。”江识野这才回过神来,把佳得乐扔给他。   岑肆仰着头猛灌两口,银芒顺着喉结下滑抖落。   “我只有一瓶佳得乐了,下次有多的就给你哈。”他说,听起来既小气又大方。   江识野嗯一声。岑肆问他:“想试试么。”   “试什么。”   “击剑。”   江识野摇头:“不了。”说着便欲盖弥彰般喝了口马克杯里的水。   岑肆看着他:“也是,还是去训练馆里试比较好玩,以后有机会带你。”   他说着,就把江识野手中的马克杯端了去。   江识野的手指本就轻轻松着,马克杯一下就被拿走了,他还没反应过来,手掌便马上贴上了另一只大手。   像是被太阳炙烤得暖烘烘的海浪,在他手里蹭了一圈儿,然后又迅速退去,留下个冰冷的金属。   岑肆把击剑塞给了江识野,两手在狭小的枪柄上短暂地触碰包裹、分开交换,上面还裹着一层上一个人的手攥出来的温度,现在又被另一个人握上。   “那给你摸摸未来世界冠军的击剑,涨涨世面。”岑肆大言不惭。   江识野白了他一眼。   可真狂。   他掂了掂,然后往前指了指。   这种东西自带Buff,随便一拿都还挺有气势的。   但运动员的专业装备都不愿外人碰,江识野也就简单比划了下便还了回去。   岑肆笑:“不好意思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啊?”   “……”   “我就算想嘲笑你也不会说出来的,任何人在我面前耍剑都是小儿科。”   “……”   江识野觉得岑肆在骂他,又像在骂自己。   他打算走了,欲开口——岑肆说:“我饿了,去找点儿零食吃。你坐着。”——便又闭嘴,坐到沙发上了。   在岑肆家里又跪又蹲,还真没坐过。   Baxter的异形转角沙发,他坐在边缘,微微弓身两臂撑在大腿,是有些局促的坐姿。后来岑肆半葛优瘫地坐在他旁边,腿大喇喇地敞着伸直,连带着他也微陷进去,手不禁又放松地撑在了磨砂皮上。   岑肆的零食是即食鸡胸肉。一个大袋子里装着一小包一小包,他像小孩儿炫耀存钱罐里的硬币一样哗啦啦倒在沙发上,他们俩中间。   “吃吧。”   江识野突然觉得挺神奇的,后知后觉地想了下此刻的场景——他竟然和岑肆在一起,京城、他家、心平气和吃鸡胸肉……他们好像已经自动切换到了一个熟稔和谐的新阶段,都没有过渡。   他忍不住想起在来京城前最后一次见岑肆的时候,明明还有火药味来着。   这火药味主要来源于自己,那会儿岑天才已经相当日理万机,忙着在外面训练比赛,一般不回学校。   但每次回都能有意无意地讨他嫌。   那天起因是江识野花两块钱在学校广播站点了首歌。CETA的《1783》。   枫体广播站的传统,就是在下午的自由训练时间放学生点的歌,正常情况下播放顺序都是按点歌顺序。结果江识野等了半天都没听到《1783》,反而全是另一个乐队CAS的歌。   他这才知道岑肆插队包场,直接把那天的歌全都换了。   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但点歌本就是一个图仪式感满足心情的东西。被换掉让江识野很不爽,他直接去了广播站,刚好遇到准备离开的岑肆。   那货只对他说了两句话:   “僵尸听话,你们的歌可以明天再听,今天就听我的。”   “你要么跟着我一起听,要么就当聋子。”   江识野想把他打成聋子。   其实他们的品味还有点儿像,CETA和CAS都是Dream Pop风格的乐队。但这不妨碍江识野不爽,不妨碍他觉得有些人生来特权满满,他连先来后到听歌的公平都拿不到。   那时他觉得岑肆真就是个霸道自私又任性的少爷啊。没想到现在……   “不准碰黄色包装的,原味的我要吃。”岑肆把江识野手中的抽了去。   “……”   岑肆看江识野一脸无语,抿了下嘴,又妥协:“算了,给你分一包吧。”   “不了,我就吃黑椒味的。”   “好的。”是岑肆满意的回答,他问,“你还住在你大姨妈那儿的吗。”   江识野无视了他自动加的“大”字,嗯一声。觉得应该解释一下自己是去干啥的,但他又说不出来。   好在岑肆也没提,只又问:“你要在京城玩多久?”   江识野撕开原味的鸡胸肉包装袋。   “我不打算回去了。”   他觉得应该再解释一下为什么,但还是说不出来。   神奇的是,岑肆又没问。   “不想回就不回了呗。”岑肆嘴里在嚼东西,声音有一种含混的低沉好听。   其实他也不想再回枫城了,有不愿启齿的理由。   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存着一些秘密和保留,于是他们很能把握一个交流的度。这种不用推心置腹的距离感,反而勾连出了一种奇特的类似亲密的感觉。   岑肆:“那你一直住你大姨妈家好意思吗,还不如住我这儿呢,我不收你钱,只要你帮我做家务。”   江识野顺着他的玩笑点头:   “嗯,睡击剑地板是吗。”   “那不用,我这儿房间很多,你也可以睡沙发。”   江识野笑了下,抬头,这才发现岑肆已盘腿坐正,微微俯身直视着自己。   表情认真到有一瞬他都觉得这真是个邀请。   “别了。”他忙拒绝。把已经空了的鸡胸肉包装袋捏平。   “好吧,那就留我独守空房咯。”岑肆没再多说,心里却有些失望。   他也不懂咋就失望了,明明随便一问,开口却像走心了。   可能一个人还是有些无聊孤独吧……   转眼快到十点,江识野得回去了。岑肆把他送到电梯门口,敷衍地冲他挥手:“拜拜,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江识野感觉这老年作息的人已经在犯困了,电梯即将合上,他嗯一声,掏出手机打算查询下附近的公共交通。   结果电梯又打开了。   岑肆在即将合上的最好一瞬手扒开电梯门,走进来:“算了,我送你到南门吧。”   江识野看了他一眼:“为啥。”   “什么为啥,不天经地义的事儿吗。”岑肆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扒拉着自己头发,余光一瞥,看着江识野的侧脸。   江识野在看手机,电梯炽亮的顶光把他轮廓勾勒得很立体,睫毛都是金灿灿的。   岑肆手指不知觉变慢,挠着额边的头发,看了一会儿。   直到两人的视线在镜子里对视。   “电梯开了,你还要臭美多久。”江识野问他。   “哦。”岑肆回过神来。   顿住的手指又加快,自暴自弃地把头发狠狠猛抓一把,“走吧。”   他率先走出去。   江识野不懂这人照镜子有什么意义。   之前发型还挺好的。   现在却彻底乱了。 第17章 Intro.分道扬镳   小区和月色一样静谧。两人往南门走,岑肆问江识野:“你回去要多久。”   “挺快的,走路一个多小时。”   岑肆拧眉:“我今儿催你半天,你还有闲心散步过来?”   江识野无视他的话,只说:“我回去不散步了,骑车回。”   这儿离地铁站太远了,最近的公交车站也要十分钟。   “骑车?你有车?”   “就哈啰单车。”   岑肆偏了下头:“哈啰单车是啥?”   “……”江识野无可奈何地扫了他一眼,“共享单车。”说完他怕这少爷还是不知道,又补一句,“就街上蓝色的自行车。”   岑肆点头:“我知道,你别当我白痴。”   然而事实上,他还是像看稀奇一样,在一排单车面前问江识野是需要租还是要申请,得到了个“扫码”答案后便兴奋地扫了下:“僵尸,我再送你一程啊。”   听上去像要送上西天。江识野看他那副完全不接地气的模样,有些想笑。   “但这坐垫太矮了,骑着腿不舒服。”   江识野想起岑肆吃睡坐姿势都很猖狂,确实是生怕委屈了他的腿。他也刚扫完一辆车,目光忍不住偏着再往他身上看了看。   两条腿被一点儿都不修身的宽松运动裤包裹着,看着依然又长又直。   “调一下。”   岑肆手插在兜里,根本就没有纡尊降贵自己调坐垫的念头:“那你过来给我调。”   江识野本都把刹车踢上去了,现在又踩下来,边走到岑肆那儿边说:“你不能自己动手?”   岑肆没说话,好像知道他嘴上吐槽但不会拒绝似的,就微微侧着身让人插着他和自行车的距离,走到自己面前。   江识野弯下腰调整坐垫,岑肆就在后面垂眸看他。   距离近到遮盖月光,变成了笼罩他的一片阴影。   江识野把坐垫调到最高,“这下可以了吧。”   转身,肩膀直接蹭上了身后人的胸膛。   他一激灵,身体本能往后倾,左手反撑在坐垫上。   这敏感的反应,搞得像遇到了个俯身靠近要欺压民女的流氓。   但自己也不是民女啊……   岑肆笑了,肩膀轻颤。   江识野都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振动。   他忙又站直了些,已经预感到这人要调侃自己了。   结果岑肆只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轻轻说了声:“谢了啊。”   “……”   那一刻,也不知为什么。   江识野特别想揍他。   但鼻血债在前,他只默默祈祷岑肆骑车能摔一跤。   夜晚少人,自行车道烙印着路灯的黄斑,岑肆跟在江识野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骑行在平直的道路上,影子被拖得很长。   骑着骑着,影子又并在了一起,岑肆并肩骑到了江识野身边。   OFF-WHITE的斑马线T恤紧紧贴着他前倾的身体,勾勒出很漂亮的背部线条。头发往后吹,露出饱满的额头。他好像骑个共享单车也有一股鲜活的清劲儿。   “这条路这么直,来比赛。”   说着他就开始猛蹬了,甩下一个背影。江识野也不是自甘落后的人,忙加快速度追上。   于是平气和的骑行突然产生了硝烟味儿,笔直静谧的自行车道上开始了一场激烈的角逐。   夜风呼呼刮过耳畔,灌进身体里,让他们的T恤像意气的风帆般鼓涨起来,装载影影绰绰的月景。齿轮间吭哧吭哧地生锈摩擦运转声,和单车碾过两边落叶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在一起,像观众赛场边的欢呼。   人很惬意,只有可怜的共享单车,承受了不该有的竞技压力。   没有谁赢了。终点线是一起汇入人群,等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岑肆手搭在自行车把手中间,脚踩着地,看着江识野笑:“刚还挺爽的。”   确实挺爽,江识野嗯了一声承认,也扭头看了他一眼。   大概是骑完车太累的缘故,他的目光定在岑肆右眼尾一颗小痣上,莫名没有移开。   两人对视着,好像能从对方瞳孔里看清红灯的时间。胸口都还在剧烈起伏,呼吸却像是要屏息凝气般越来越浅。   十字路口的拥挤鸣笛声掩盖了沉默。岑肆眼看着江识野亮闪闪的眼睛里一小撮从红终于变成绿的星点,才慢慢开口:“绿灯了。”   江识野这才转头,直视前方:“走吧。”   他率先骑出去,这次岑肆又跟在了他身后。   路口左转,是一条商业街。和之前那条安静的居民街明明挨着,却像是一个过于喧闹的新世界。   人多,车也多。   两人被迫骑一步走一步的,都把目光投向旁边各色琳琅店铺。   江识野视线本飘来飘去,却在看到一家酒吧的海报时定住了。   ——招驻唱!只要你爱音乐有才华,我们的键盘吉他随你玩!   酒吧的招牌闪着耀眼的光,映在江识野眼睛里,放大,越来越亮。   岑肆看他突然停车了,也顺着目光看过去。   Swirl,一个酒吧的招牌,他扫了一眼便看回江识野。疑惑:“你想进去?”   看江识野似乎都被吸进去了一样,他突然用力拍了下他肩膀,严肃道:“你学体育的,干嘛要进酒吧。”   在他看来,进酒吧都是玷污了自己。   江识野看了他一眼:“我毕业了,不学体育了。”   “那就要进?”岑肆不明白。   他是个思想和生活都比较简单的人。学击剑后就一直过着两点一线的规律日子。   这也是如今他和其他富二代玩不到一块儿去的原因,他是运动员,用这个身份框着自己,很有原则。   这份原则源于很多方面,有好方面也有不好的方面。比如,说白了,他很傲。确实是生来就在罗马,有钱有颜有天赋。还都不是小有,每一个单方面拿出来,都是吊打身边同龄的存在。   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往往都有些自以为是的毛病,他尤甚。因为他其实知道自己是存在狭隘偏见的。   但他不管。   反正他有资本给任何东西贴标签,强势输出自己的原则。   他直接对江识野说:   “我挺看不上进这种酒吧的人的,那儿很脏。”   江识野本来也没想太多,但岑肆这么说,武断的天真和刚愎的优越感,让他涌起一种不适。   “别人需要你看上吗。”他语气不耐,“你觉得进去的都是哪种人?”   “反正不是我这种人。”   不适感更强了。江识野说:“确实不是你这种。但是是我这种,我想进去。”   岑肆深深地拧起眉来,像是生气又失望:“你想进这种地方?”   江识野反问:   “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岑肆沉默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在酝酿回答。   江识野把共享单车停到路边,直接关锁了,他很少看见能提供乐器的酒吧,这海报又是随意的信笔涂鸦,看上去是他这种不专业的人也可以试试的地方。   岑肆也下车了,他没锁,就过来,站到江识野面前把他拦着。   “你真要去酒吧?这么饥渴?”   你懂饥渴啥意思吗就说……江识野挺气。其实他打算过几天再来的,但岑肆三言两语浇的,这酒吧门,他现在就想进。   “对。”   有一瞬间,看见岑肆脸变沉,江识野以为他们真的会因为这件事争执起来,在星归路的路牌下面拉扯一番,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说服,岑肆跟着他进酒吧或者他还是没进。   但接下来他便有些烦躁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一瞬间,太把自己、或者他们俩的关系当回事儿了。   事实上岑肆不可能低声下气来求人,也不会放下自己的原则。他干脆地转身,跨上共享单车,无所谓道:“行,我反正不去,你爱去不去,我回家了。”   江识野不等他骑走,就别过头看向Swirl的招牌。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和岑肆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大抵是等红绿灯时都还挺和谐的缘故,最后竟是在进不进酒吧这种小事上就产生分歧,他就还……   有一点儿心情复杂。   他抿了下嘴,走进去。   酒精味道穿过暗沉炫彩的灯光,混着歌舞喧嚷立马扑了过来。 第18章 Verse.民间CP   《逃离内卷的夏天》是边录边播,所以在嘉宾还没开摄第二期的空档期,先导片上集便在各大视频平台上线了。   吕老板选了一个月朗星稀良辰日,在头疗馆旁的小竹园里,支起一木桌,放了几块酥,脚下搁一蚊香,邀请员工一起观赏。   氛围感很足。只是四个技师两个阿姨里里外外围着……   一块小平板。   “老板这平板太小了!你真得在店里安个电视,或者买块电影幕布。”头疗师小白吐槽,“你看,阿野都挤到边儿,根本看不清屏幕了。”   吕欧偏头问坐在边的江识野:“看得清不?”   “能。”江识野回答。   其实他看不清,他这个角度平板就是一片黑色的反光。   不过也无所谓,他没那么大兴趣看综艺,也知道头疗馆的镜头累计不会超过半小时。   江识野去查了,嘉宾每录一期节目就会来庆市住几天,戏份不仅聚焦于他们去体验spa、茶道、艾灸等各种养生项目,也会放出他们在别墅里住的日常,泡个脚打个牌都要收在镜头里。一期节目的上集也就120分钟,早剪得支离破碎。   至于他为什么会去查,起初只是为了查一个人;至于他为什么要查一个人,自然是这人横冲直撞地闯进了自己的梦里。   几天前的梦境饶是到了现在,也清切了了到江识野可以描摹一切细节。pvc地板、鸡胸肉、共享单车、音箱里的古典乐、甚至击剑指向自己时的心跳……   梦里过了三天,醒来也就一夜。   当三年后的他去握手机,发现确实是岑肆买的那个;当他打开相册,发现第一张照片也正是梦里岑肆测像素拍的出租车虚影时,江识野便知道,这是空白三年的一小截记忆。   过去和现在就这么重叠溶解在了一瞬,18岁的触感挑动着21岁的神经。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说没去过京城时,岑肆会来一句“没必要这样”。   “我的天哪我尴尬得脚趾都要抠起来了,”说话的是头疗师小王,切断了江识野又快坠落于迷惘三年前的思绪,“这前任重逢都这么难看的?”   “主要是这对百合吧,两人性格都很刚。”另一个比较关注娱乐圈的头疗师小米说道,“节目组竟然敢不经同意就把他们凑成一组,真不怕撕啊。”   “有撕就有看点,光看养生有什么意思?不过节目组不会指望她俩能破镜重圆吧。”   “不会,可能就是恢复到正常朋友关系。破镜重圆真的挺假的,前任就是前任,当初既然能产生要分开的矛盾,再在一起也会重蹈覆辙。”   “呀你好懂啊,米大师,有故事吧。”   “滚。”   “话说这些弹幕都在刷阿拉伯数字4是啥意思。”   “你傻逼啊,就岑肆啊。”   “把弹幕关了吧,太多了。”   “别关!有些弹幕挺好笑的。你看这个,说岑肆和那个混血明星的肤色对比,简直是跨越种族的同框。”   “笑死,他确实好看啊,真他妈比男明星俊比女明星美。”   “夏飞也还可以,乖乖的。”   “弹幕说夏飞眼睛都长在了岑肆身上。”   评头论足声不绝于耳,撕开一个豁口钻进江识野耳朵里后,便无法再让他神游。现在他即便看不到画面,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到我们头头是道了!”   “我晕,我在镜头里怎么长这样?原来我这么胖?”   “镜头总是要放大点嘛,欧哥稍安勿躁。”   “可阿野就没什么变化啊。”   “阿野帅啊!”   “不是,阿野这也太好看了吧,感觉在岑肆面前都不落于下风啊。岑肆念他名字时的那个特写,绝了。”   “确实,感觉像我们馆里有三个明星。”   “……这个角落打哈欠的人不会是我吧。”   “就是你。等等退半分钟呢,刚弹幕说夏飞差点儿要撞到岑肆胸上了,好好嗑,我想看。”   “阿野,到你给岑肆做头疗了,你要不要来凑近点儿看?”   江识野摇头:“不用。”   吕欧知道江识野面子薄,笑:“那我们给你直播啊。”   小白说:“阿野我们给你念弹幕!”   除却江识野的七个人开始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   然而诡异的是,小竹园突然陷入安静。   没人念弹幕也没有直播,连前面吵哄哄的评头论足都没有。江识野只能听到节目里古风舒缓的背景音,配以头疗的科普旁白。   以及岑肆的一声:   “太轻了。”   他突然别扭,不懂怎么自己被围观这些人声儿都不吱了。   不会是自己出丑了?还是夹杂着私心的头疗手法被发现不专业了?   但他不可能上杆子凑到平板前,别扭了会儿后实在忍不住,便生硬地问了句:“岑肆他后面昏迷,被剪了么。”   “……”   鸦雀无声,仿佛都看入迷了。直到江识野听见背景音乐突然切换和另一组的声音,吕欧才转过头。   表情有些诡异。   “你说啥?”   “……”江识野重复了一遍。   “噢,剪了!就只是拍了拍头疗的过程。”   吕欧边说边站起来,凑近江识野,递给他一块儿桃酥。   他压低声音说:“阿野,这节目你还是别看了,至少别开弹幕看,你会不舒服的。”   江识野皱眉,怀疑是有人杠他的头疗技术:“怎么了?”   吕欧嘴巴皱了皱,像是包子头一样拧了一会儿才说:“有弹幕嗑你和岑肆的cp。”   “……”   “啊呀现在的网友都这样,两个帅哥空框就喜欢拉郎。你别当真啊。”   江识野自然不会当真,网络上瞎扯太多,他再恐同也犯不着因为这生气。   那天睡觉前,江识野刷了刷微博。《逃离内卷的夏天》占据了好几条热搜,那对分手的百合明星#徐英李雪雪时隔五年再同框#在热搜第一,#岑肆夏飞#在热搜第二,江识野竟还他妈在第47位上看到了个#岑肆头疗师#的词条。   他用指腹的茧都能猜到那个头疗师是谁,好一阵尴尬,也不点进去看,知道没过一会儿这热搜都会从末位上消失的。   他早早地关了手机闭上眼。自从梳头那晚做了场“回忆梦”后,这几天他总希望能继续。   但一直都没有。   这晚他也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才出房门,就看到眼睛鼓得大大的吕欧。   后者仿佛守株待兔地站在门口多时,拿着手机冲他嚷嚷——   “阿野,你火了!!!”   江识野揉着乱蓬蓬的头发,声音沙沙的,没反应过来:“什么?”   吕欧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   “你火了!!”   屏幕太近了,江识野看不清,他眨了眨眼把吕欧的手机拿过来。   还是他睡前看的热搜排行,只是经过一晚上有了些许变化。   第一位依然是#徐英李雪雪时隔五年再同框#,但#岑肆夏飞#降到了第三位。   而他以为过一会儿就会消失的#岑肆头疗师#,竟然爬到了第二位。   看后面的热度指数,甚至有逼平第一位的意思。   江识野看了眼吕欧,抿了下嘴点进去。   热门是个几分钟的小视频,点赞超过30W。发布博主粉丝数不足300,好像她只是随意感叹下:【全网都在嗑岑肆和夏飞的糖,只有我觉得岑肆和那个头疗师帅哥更好嗑么,尤其是把他们的互动剪成一个视频时……】   江识野正打算点,吕欧拦到:“阿野,我提醒你啊,这只是网友YY,你千万别在意。”   江识野说好。   结果看完视频他一阵头皮发麻。   视频用了个很暧昧很欲的bgm,把他和岑肆在节目里的片段串了起来,交织着他们的谈话。   你愿意给四哥做嘛。   算了,不用他做。   就我给你做。   (轻笑)好,你给我做。   太轻了。   你跟他做的时候紧张吗?   干嘛紧张?   阿野。   视频把岑肆进头疗馆念的第一个称呼剪到了最后,和bgm一起戛然而止,显得这俩字更余韵悠长。这网友一看就是经常剪视频的,画面转场都做得很专业,主要聚焦在江识野给岑肆做头疗的情景。   江识野这才意识到节目组把镜头怼得多么近,运镜运得多么慢。他的手,岑肆的头发,岑肆的脸,以及他的脸……   吕欧揣摩着江识野的表情看他是不是生气了。可江识野一点表情都没有,又淡定地点进评论区。   【救……好像真的挺好嗑】   【做什么啊做什么啊,你俩给我做吧】   【是因为头疗的肢体接触原因吗,总感觉这一对比岑肆和夏飞更有cp感啊。】   吕欧试探着问道:“阿野,就这节目第二期不是嘉宾就要选一个养生项目学习吗,岑肆好像就是选的我这儿……”   江识野的手指依然滑着屏幕。   【确实,之前我还挺吃岑肆和夏飞的身高差的,这么看还是身高相仿势均力敌更苏啊,像强强!】   【岑肆闭眼做头疗的样子也太享受了】   【阿野?他和岑肆以前是同学啊,枫城体校双校草……】   【我靠这又是什么重逢情节?!】   “但半集节目下来你们都炒成民间cp了,你是不是很介意啊……”   【这头疗师帅得有些过分了】   【好像不是头疗师吧,他长得怎么有点像京城网红酒吧Swirl的头牌驻唱】   【姐妹同道中人!这不是像吧!就是Swirl的于特啊!眼角的疤多么标志性!他来当头疗师体验生活吧】   【于特已经有半年没去Swirl了,以前他唱歌真的是场场爆满啊】   ……   “阿野,你介意吗。”吕欧依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识野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着吕欧,脑里被搅得天翻地覆,心里的弦却响得彻底。他的手指依然顿在那关于京城叫“于特”的酒吧驻唱的几条评论上,隐隐有了个找到过去的方法,和恢复记忆的猜测。   他斜倚着墙,慢慢说:   “CP反正是网友瞎扯,岑肆要来头疗馆就让他来吧。我不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要取于特这个名,一定是有原因的。请听下回分解! 第19章 Verse.鸡同鸭讲   《逃离内卷的夏天》对外宣称的一大看点,便是让明星在体验各类养生项目后深入其行业内部,成为真正的学徒。   但没人想到岑肆和夏飞这组会选择头疗。   比起茶道瑜伽这种能帮助自身修身养性的,头疗更像是个彻彻底底的服务业,不仅和人身体打交道,门槛也更高,不是做做样子就能应付的。   这选择让节目组既意外也兴奋。【头头是道】里有个大帅哥,多了个看点;这帅哥还被网友嗑了cp,加了个爆点。   他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但这民间cp的持效性好像不强。   两天过后,岑肆和江识野的热搜突然被撤掉,相关热度陡降;而岑肆和夏飞的讨论愈发水涨船高。   并驾齐驱的两个话题突然呈现两极分化的差距,明眼人都知道里面暗藏玄机。连略懂娱乐圈的小米都表示:“这多半是夏飞团队公关掉的,官方cp热度不如网友拉郎的民间cp,他们不采取点措施才怪。”   小白问:“怎么不会是岑肆公关掉的呢?”   “炒cp对四哥影响不大吧,而且他团队根本不在意网上说啥,你看他连运动员退队的黑评都从没删过,回应也没有,佛着呢。”   “啊,他不在意吗。”   “岑肆进娱乐圈纯粹是玩儿,根本不管自己形象的,以他那背景,若是想公关能直接把整个微博都狙了。再说了,我听人说他根本不看微博,甚至很少上网。”   “他混娱乐圈,怎么可能不上网?”   “不知道,反正岑肆私生活保密保得特别紧,除了工作啥都挖不出来。你看他之前进医院,网上不都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吗。”   一旁听的江识野既不在意影帝的私生活,也不在意谁撤的热搜,只单纯松了口气。   毕竟他还想和岑肆再多接触接触。猜测他能帮助自己恢复记忆。就算不能,在节目里增加曝光,也容易找到些类似“酒吧驻唱于特”的三年痕迹。   他怀着这样的小心思在【头头是道】迎接第二期的开录,殊不知抵达【头头是道】的岑肆也揣着不为人道的小算盘。   这几天岑肆虽按着祁老头的治疗计划又乖乖回京城医院躺尸,但自己上了什么热搜还是听阿浪说了遍。   他倒没想到这节目披着个养生的皮,其实是个分好cp博噱头的娱综。和夏飞的CP热搜都没在他脑子里停留一秒,满心都是“四哥你的老同学僵尸也被误伤啦。”   误伤得好啊。他心想,好一阵嘚瑟,复又担忧——和前任被网友拉郎成cp,江识野会怎么看?   他对此事的态度就是他对自己的态度,这货到底是不是余情未了,看对热搜的反应就看得出来。   于是一下车,岑肆目光就昂然直入不带偏移地穿过长|枪短炮和各种工作人员的脑袋,往江识野那儿奔袭。   把人彻彻底底在眼睛里裹了一圈儿,确定对方眼睛里也裹着自己后,他迅速笑了下,挑挑眉。   这个专属笑容快到不一定能被镜头捕捉到,只框进了江识野的视线。   江识野自然读不出里面的试探,只一恍然,想到了18岁的岑肆在红绿灯口笑起来的样子。   三年前和三年后的身影重叠交融,在视线里幻化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奇妙形象。   他们上次见面是啥时候来着?   哦,拍弱智梳子小广告。   可他总觉得是在京城,酒吧前的分道扬镳。   恢复的记忆横插一脚,扰乱了时间线。江识野干脆瞪了岑肆一眼,算是对这人当年看不起自己进酒吧的鄙夷。   他瞪得没啥杀伤力,鄙夷归鄙夷,那京城三天回忆下来,江识野对岑肆还是好印象居多。而且他瞳仁天生亮,瞪圆了还不如平时有距离感。   这勾连着18岁情绪的表情,让岑肆大喜过望。   以为这人会故作无视拉开距离。   却万万没想到竟回了个瞪眼!   这不就是眉目传情,都有暗示意味了。   岑肆迅速又挑了下眉,得寸进尺地做了个剪刀手手势,食指中指紧贴,更像是手|枪,往江识野那儿一指一扬。   江识野又瞪他一眼,转过头前用口型回了个:“无聊。”   岑肆笑了。   他总算确信江识野真是前任的念念不忘,江识野只觉他是老同学的幼稚神经,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甚至脑子里转的时空都不一样,还自顾自以为对方接受了自己的情绪输出。堪称史上最和谐的鸡同鸭讲。   就这样,他们一个快活冲云霄,一个疑惑当空照地进入馆内。   岑肆和夏飞既当学徒,那总得有师傅来带。吕欧虽是【头头是道】的老板,但他们那吕氏手法是野路子,总结起来就是跟着家里长辈“多看多学”,这在节目里显得太误人子弟。   于是他把教授这个重任,留给了系统跟班学习过的小王身上。   小王也立马端起了王师傅的架子,只是摄像机第一次把他怼这么近,他有些紧张。   “咱先不急着上手,得、得先去读些理论……”   “啥理论?”   “《中医基础理论》、《经络腧穴学》还有《生理解剖》。”王师傅说,“这、这书我家里倒是有,但现在……”   “直接让嘉宾去买吧。”编导组小F说,“就是要拍一个从零开始的真实嘛。”   去买东西岑肆和夏飞的互动也会多一些,也是节目设置的重要看点。   “书店拍摄起来不太方便吧。”   “去古华街的二手书屋淘?”吕欧提意见,“古华街都是些老人住着,那二手书屋书全也没什么人。”   “好主意啊!”   “好,那小王你带他们去?”   “哦,可以的。”   于是就这么敲定了,小王带岑肆和夏飞去买书。   很和谐迅速的一次商量,但三人表情都不太好。   俩明星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要看如此晦涩的医学书,表情都十分变幻莫测。   小王是愈发紧张。   一个人带俩明星!去那么远的古华街!摄像头还围着!   他光是想到俩明星站一起自己在一旁就觉得尴尬。   不行,他得去搬救兵。   四人行总比三人行好。   于是小王去求江识野了。   江识野和岑肆眼神对峙一番后便来帮黄妈倒茶了——吕欧确实有个做老板的样子,说得给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招待一杯茶。这儿没有摄像头,他也很优哉游哉,慢吞吞地斟满十几个茶杯。   枸杞桑葚覆盆子,馆里一直是这茶料,散发着清淡的香气。   江识野听小王说着,点头同意:“那我去换个衣服,你也拿两杯给嘉宾送去吧。”   小王大喜,忙说好。   岑肆和夏飞刚一起在房间里做了个前采,并肩走出来,夏飞仰头看着岑肆,笑得很乖,另一个人没啥表情,就目光迎着小王走过来。   “两位老师,到时候阿野也和我一块儿去陪你们选书啊。”   话音一落,夏飞的表情消失了,反而是岑肆发出一声笑。   不过是听起来很讨打的哼笑,仿佛意料之中的嘚瑟。   “还有这茶,馆里的黄妈和阿野一起沏的,你们临走前也喝一杯吧。”   “好。”岑肆二话不说接过,心里想像干啤酒一样猛灌一口,表面上也只是文雅一品。   他扬起嘴角,眯着眼,煞有介事地问道:“他这沏的啥茶啊。”   边说边又喝了一口。   “就普普通通的补、补肾茶。”   小王回答,把岑肆猛呛一口,险些背过气。 第20章 Verse.书脊空隙   去古华街的二手书屋,车程要半个多小时。   依然是坐节目组的三排座SUV,导演开车门时离江识野最近,边招呼着他先上车。   江识野也就没讲礼,坐进第三排角落。   接下来上车的是岑肆,猫着腰不带犹豫地也来到第三排。   江识野瞟了他一眼。   岑肆无视江识野表面疑惑,只觉他内心渴望,勾了下嘴角便自然而然坐下,隔着一个座位。   夏飞上车,看到岑肆竟坐在第三排,也坐了过去。   岑肆屁股便顺理成章往江识野这边挪。   一个座位的距离也没了。   小王上车,看到第三排坐满,无奈坐到第二排,和随后上车的摄像大哥一起。   江识野真羡慕他。   一排坐三个人本是恰好,但岑肆长腿妄为,坐姿霸道,大腿贴着他的大腿,膝盖抵着他的膝盖,殖民入侵的气质煞是猖狂。   江识野无可奈何,委屈求全地把腿从敞开变成合拢,最后干脆双腿交叠。忍住想白旁边人一眼的冲动,只侧头面着窗透气。   还没开始透,司机便操作关了窗,说要开空调。于是江识野吸的这口气就只沾着身旁人的味道。   岑肆身上一直有种味道,16岁江识野和他打架时就闻到过,很明显,也独特。有别于身边体校生总裹着似有若无湿漉漉的汗臭,岑肆会给他一种干躁的感觉。   是干躁。干净又躁动。像还残留着夏天痕迹的冬天,或者阳光照耀下的雪松,脆生生的清劲蓬勃。   可能是气质改变,或是明星身份,这样的味道在21岁时隐隐淡了不少,却并没有消失。当岑肆就紧挨着坐在身旁时,江识野的嗅觉就像在一片迷路的茫茫树林里迅速找到了一棵自己做过印记的树,熟悉到甚至有些眷恋。   江识野裹着熟悉的味道呼吸,被这个凭空冒出的比喻吓到,干脆闭上眼休息,恨不得改用嘴巴呼吸。   车厢沉默,前半程无言。后半程,夏飞突然开口:“我听说四哥和小野师傅以前是体校同学?”   一时还是无人搭话。提及的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小野师傅是谁。   岑肆脑子只有卖肉松小贝的鲍师傅糕点,愣了好一会儿才把烹饪调转成前任,嗯一声。   “好巧啊,那你们上学时熟吗?”   岑肆和江识野对视一眼。   读不出对方的意味,也不知道对方开不开口,只好兀自斟酌。   不约而同地——   江识野:“不太。”   岑肆:“还行。”   两人的回答黏糊着混在一起,听起来就像“不太行。”   夏飞好像很有兴致:“那你们上学期间有没有发生啥趣事儿啊,讲讲呗。”   上学期间没有,上学之后多。岑肆想。   趣事没有,破事挺多。江识野想。   岑肆:“不好说。”   江识野:“说不清。”   回答再次不约而同地黏糊,像两个扯不开的口香糖,听起来像“不好说清”。   江识野挠了挠鼻子,不懂他和岑肆的开口时间怎么总卡着挺恰好的节奏。夏飞也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觉得这问题抛得不行,搞得像陪他们玩默契考验游戏。   于是他问江识野:“那小野师傅怎么想到来做头疗师啦?”   其实我连头疗师都不是。这个回答作为无业游民的江识野没说,就蹦出仨字:“随缘吧。”   “难怪,我看网上说小野师傅以前是酒吧驻唱,那我们还算是同行,哈哈。”   嘴里说是同行,心里想的怕是云泥之别的对比和衬托。状似故意熟络,但暗含的锋芒江识野不可能听不出来。他懒得在意夏飞的小心思,只笑了下:“不算吧。”   “都是搞音乐的,哪有不算的,四哥你说算不算?”   问题抛给夹在中间的岑肆,无论他说算还是不算,江识野知道尴尬的都是自己。   不过岑肆只说:“看怎么理解呗,我和你还都搞娱乐的,我俩算不算同行?”   闲散倦游的语气,喉结锋利地刺进江识野的余光,“不过搞音乐的民间高手确实多,你要注意,说不定今天还是素人,明天就星光大道了。”   夏飞因为“你要注意”的鼓励喜,也因“星光大道”的调侃乐,应得乖巧:“知道啦,我会一直努力的。”   江识野又转头看着窗外。   想看风景,却只看得清在车窗里倒出的缥缈虚影。虚影正又从兜里掏出薄荷糖来吃,随即仰着头靠着椅背。   过了会儿,汽车转入一个匝道,虚影突然偏头。   一辆大货车行驶在旁,在车窗留下蓝色钢质的斑驳。单色调把两张脸的影子印得清晰,连对视的目光都交汇得短暂也长久。   江识野来不及躲闪目光,直到SUV超越大货车而过,印在车窗上的视线才模糊在不息的车流中。   岑肆无声地笑了下,又摆正脑袋,闭上眼。   那一刻,江识野突然觉得安全带有些紧。   拿手去扯了下。   很快古华街便到了。   SUV把车停在街口,人步行进去。   古华街是条老街,街道老,住在里面的人也多有岁数,一排排茂密的黄桷树后是错杂的小铺,空气中氤氲着一种偏潮的、类似陈旧衣柜的味道。   二手书屋也蔓延着同样的气息,还含混着年代久远的纸页封皮味。它是自助式,捐书的人用唯一显示出现代意味的仪器扫个码领个编号便可放,买书的人再扫个码付个钱便可捎。   没经营者就没打理人,书架虽分门别类,堆放的书却乱七八糟,大多数书甚至就层层错落竖垒在墙边的。像久没人弹过的泛黄凹陷的钢琴琴键。   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吹着,四人开始分散找书。   江识野很喜欢这里的静谧。在他记忆里的三年前,实体书店就已往咖啡馆、自习室等多功能发展以留人驻足。像这种纯粹地、呈放着二手书的地方,自然少人来,书屋里除了他们,就只有两个戴着老花镜看书的老伯,即便有人架着摄像机进来,也并未抬头。   也正因如此,这里仿佛带着点儿永恒不朽的姿态。被油渍浸过的教材、二次涂鸦的漫画、折过角的小说,以及做了批注甚至被剪过的报纸……像凝固着一刻不为人打扰的旧时光,很吸引人,饶是摄像师都觉得稀奇,调整镜头对焦。   起初四个人去标注着“自然科学·医疗卫生”的两排书架找书,找着找着人就开始分散,忘了正事儿只保留好奇心地随意流连。   连岑肆这种在碰剧本前一看文字就犯困的人,也津津有味地翻着期非常时代眼泪的体坛日报。   以前纸媒繁荣,体坛日报也写得很有趣,岑肆还在里面看到了认识的名字。   钱斌,报道里还是篮球运动员,在他印象里已经是体育总局的高层。   年轻时也这么爱哭啊。岑肆看着钱叔登上领奖台哭得满脸皱纹的特写发笑,干脆靠着书架坐在地上,仔细翻阅起来。   他想起自己才得病那年,已经中年谢顶的钱斌来医院看他,起初哪怕眼眶憋得通红,话里话外还是稳妥的安慰。但他那会儿病得太重,真像电视剧一样,没绷住当着人家的面呛出血来。   现在想起来岑肆依然尴尬,不过那时更尴尬的是钱斌。一个身高两米的四十岁男人,好歹也是个官,猛然哭得地动山摇毫无形象。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吓得直接带着抢救仪器跑过来,却看到躺在床上的人还有力气反安慰。   岑肆边看边不讲究地伸长腿,脚直接搁在对面“经典著作·外国文学”的书架下面。   这扇书架另一面站着江识野,不知道对面坐着个人,只时而蹲时而站地瞎翻找着书。   书架里的书摆放得杂乱,斜着歪着,像失败的多米诺骨牌,或是没抵消的俄罗斯方块。   江识野半蹲着身子选,隐隐听见对面传来很低很浅的哼唱声。   这歌唱得一般,甚至有些跑调,好在音色好,声音沉,宛如环绕旧时光调到最低档的立体声。   在《人间喜剧》和《基督山伯爵》两本书脊的空隙里,江识野看见了一截白皙的脖子,宽阔的肩膀。   他眼神往下,是《加缪选集》。   和两只青筋微凸的大手,正捧着本花里胡哨的杂志。   他的眼神又匆匆往上。   《孤独漫步者的遐想》   鼻梁。   《娜娜》   《第二性》   眉骨。   《兰波诗选集》   额头。   黑发。   在浅吟哼唱中,江识野的眼神快速滑过书脊的名字。   却不得不在那些空隙里滑进对面人的模样。   这儿好像都是法国文学。   他要找什么书啊?   他不知道,好像总找不到,眼神一直在搜寻。   直到歌声顿住,书间的缝隙突然变黑。   江识野睁大眼,猛然反应过来地站直。   眼前这本明明摆放得很好的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正往自己这里摇摇欲坠。   江识野还没来得及抬手,   啪,书哐当一下从书架滑落。   他忙把它接住。   少了本书,缝隙大了,书架对面的人也清晰到近在咫尺了。   “偷看啥呢。”   岑肆刚把书往江识野那儿一推,像推倒一块积木,此刻看着对面人,带着笑意小声问。   “……”   江识野没说话,呆楞地注视着岑肆的眼睛。   啥都没偷看,明明是你偷唱我的歌。他想。像被一沓掉落的旧时光砸到石化,手指紧紧圈在书脊的“追忆似水”上,越攥越紧。 第21章 Verse.普鲁斯特   隔着书架的空隙,岑肆望着江识野,低声笑问:“你找啥书呢,这儿可不会有《生理解剖》。”   江识野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随便翻翻。”   莫名地,他回答得有些心虚。   明明确实是随意翻翻的。   江识野和岑肆不同,他以前挺文青,只因义务教育阶段过后他没钱再读书才走上了体育生的路子。他身体天赋好,是被枫体免学费招去学羽毛球的。   他也不懂怎么书找着找着就走神了。   大抵是被岑肆这货的哼歌声给扰乱了阵脚。   《所幸》,自己写的歌被人听过是一回事,被人无意识地唱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会儿他已回过神来,欲盖弥彰地抽出本《兰波诗歌选集》。不想岑肆那厮似乎从不怕把人陷入尴尬,笑着又来一遍:“我就看到你眼睛在这些书之间乱窜,差点儿以为你偷看我。”   “……”   江识野无语,把掉到自己手上的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又插回了书架,直接遮住这自恋狂的脸。   岑肆先是经了场半书遮面,此刻又遭了个闭书门羹,对着排排书脊发笑,心想江识野真是他见过最不坦率的人。   小王要求的三本理论书都是教材,很好找。扫码付钱的时候夏飞看到岑肆拿着本《追忆似水年华》,膜拜的语气:“哇,四哥原来看意识流小说啊。”   岑肆哪儿知道什么意识流,只沉浸在自己的意识流,嗯一声。   夏飞说:“我也挺喜欢普鲁斯特的。”   这话当然是假的,但夏飞确实喜欢看书,写歌的人或多或少都对文字有些兴趣,此刻便顺便卖弄下自己的文艺人设:“普鲁斯特的写作结构很精致,这书其实不是简单回想,而是利用嗅觉听觉等各种感官循着往事追寻,去寻找里面的意义。”   岑肆又嗯一声,看似认可,但一开口就暴露文盲气息:“嗯,我也觉得这名儿取得好。追忆,似水,年华。”   说着他还瞥了江识野一眼,可惜后者专心致志在翻书,似乎对话题不感兴趣。   装聋作哑。岑肆心想。   “四哥知道普鲁斯特效应不。”   “那是啥。”   “说是人只要闻到曾经闻到的味道,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很多人说这个效应很适合用在谈恋爱上,味道开启的记忆是长期记忆,人关键是要潜移默化给人留下难以忘怀的痕迹,就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这样。”岑肆回答得心不在焉。不过江识野好像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趣,主动问:“就是说味道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么?”   “是这个理吧,但也要长期的重要的才会留下印象吧,类似家乡菜带来的感觉?”   “难怪约会要喷香水。”小王表示。   “是。而且人相处久了,哪怕不喷香水了也会觉得身上的味道很独特,挺神奇的。”   “确实,我就觉得我妈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江识野不说话了,他没体会过什么妈妈的味道,他目前印象最深的味道竟来自刚刚上车时——   “啊哟,你是岑肆哦?”   独特的方言打断了江识野的思绪。   四人都转头。   是刚看书的两个老伯。   这两个老伯盯着岑肆看了会儿,面面相觑,又重复一遍:“啊哟,真是岑肆噢!”   江识野看岑肆这会儿已经又戴上了口罩,着实没想到这影帝知名度已经高到连俩老伯都认得出的地步。   直到一个老伯走近他,摘下老花眼镜:“真是你喔,囊个现在都看不到你比赛的新闻了咧。”   哦。江识野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影帝。   是运动员。   也对,老百姓不看微博但看央视,不关注明星但关注冠军。   岑肆也很惊讶,处于礼貌把口罩摘了下来,尴尬地笑了下说:“我退役了。”   “啊哟你囊个退役了诶?好划不着噢,少了块奥运会牌牌儿。”   “你退役了咋还有摄像头围到起哦,年纪轻轻滴,可惜呀。”   “莫贪耍哦,现在不能回去训练了迈?再回去比赛去!”   “还等你为国争光咧,拿剑刺J国人儿!”   岑肆倒也没解释什么,就陪着两个长吁短叹的老伯笑。俩老伯又要和他握手,岑肆边把《追忆似水年华》夹在臂间,双手去握。   他们拍着他的手背:“小伙子有出息,莫退役,还想看你比赛。”   “对头嘛,你还嫩个年轻,再打十年嘛,我以前都不晓得击剑是啥玩意儿。”   书从手臂直接滑到了地上,岑肆没去捡,抿着嘴一言不发,最后突兀地低低回了句:“嗯,不好意思啊,谢谢。”   江识野去把地上的书捡起来。   他前几天查过岑肆的资料,知道这人的世锦赛冠军确实不是一般的冠军。   我国击剑竞技水平一向不算世界顶级,但那一届京城是东道主,关注度比以往都高。   本来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只因那段时间我国和J国又就某领土问题关系紧张。J国是击剑强国。其击剑队官方甚至都在社媒上公开发表含有暗讽和种族歧视的图片,令国人愤怒。   体育不应上升到政治,但体育往往是政治的缩影。这江识野深有体会,教练黄妈就曾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运动比赛是战争年代的和平,是和平年代的战争”,穿上国家队的衣服,为国出战,中二点说,那就是替国争面儿。再加上老百姓哪儿在意竞技实力,只会觉得,有些对手的比赛你必须赢。   只是J国击剑实力确实是垄断性的。那会儿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于28岁的重剑运动员邹孟原身上,指望他能站上领奖台。   可惜邹孟原遗憾止步八强。   本以为就此凉凉,却没想到还不满20岁的佩剑运动员岑肆,一路过关斩将击败J国的前三号种子,且在决赛上完成了惊天逆转,直接摘得冠军,实现了我国击剑国际赛场上金牌0的突破。   这直接让全网爆了。   关键是还没结束,后来在团体赛上,J国和我国又在八强赛便相遇。   大概是主场作战的加成,我国竟和J国一直拼到了最后一刻。双方比分相等,加时1分钟,由最后2名队员进行击剑比赛里最刺激的,决一剑。   然后岑肆又一次击败了上届世锦赛冠军弗朗索,干脆利落,送了个J国历史最差战绩。   对于岑肆来说,这只是他在赛场上必须要完成的胜负。但对于广大观众来说,其中包含的政治意味不言自明。在此之前,岑肆虽也崭露头角,但因为太年轻,大赛经验不足,没人指望他能打出什么惊天地的大战。世锦赛一下来,直接被体媒夸张地描述成英雄。又因摘下击剑面罩的容貌令人惊艳,一口气便火出圈了。   江识野搜得不详细,没看岑肆世锦赛的比赛视频,却对岑肆决一剑后被媒体抓拍的那个笑容特写印象深刻。   那个笑容是很多岑肆女孩的白月光,他满头是汗,几根头发绺绺地垂在额间,倒像是特意做的港风造型,嘴巴扬起的弧度不大,是志在必得。唯有眼睛,饶是在平面镜头里也拍出了里面包含的千言万语,比流光溢彩的风发意气更加斑斓,那样混着傲意与柔情的目光,甚至都蔓延到睫毛垂着的汗滴上,流进人心。   他像是在冲着观众席上的一个人笑。体媒一如既往假大空地这样报道,他是在问观看他比赛的我们,此刻是不是很为他骄傲。 第22章 Verse.加回微信   出类拔萃的相貌、力挽狂澜的比赛、年纪轻轻的冠军……世锦赛过后,岑肆理所当然成了国民偶像。   也正因如此,当他选择退出国家队进娱乐圈时,才让那么多人难以接受。曾经信任他称赞他的人,全部倒戈为失望的责骂。   江识野不知道岑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感觉他神思有些恍惚,又好像浑不在意——转而又奇怪自己为啥要关注这人的心情。   岑肆抬手按了按后脑勺,低头看地:   “我书呢?”   江识野把刚捡起的《追忆似水年华》,抬手给他。   无意瞟了眼封面上很朴实的中法书名,手突然一顿。   人在阅读文字时脑子里总有个无人关注的“神秘声音”,这不稀奇,只是当江识野这么一扫,脑海里就默念出它的法语书名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书又掉在了地上。   这次换夏飞眼疾手快捡起来了,递给岑肆,岑肆说谢谢,看着表情复杂的江识野:“你咋了。”   江识野没说话,又看了眼书名。   这下他确定了。   他真看到那串法语单词,就毫无障碍地立刻想到了读音。   类似听歌自动脑补出曲谱一样。   可是听音识谱他是练过的,那法语呢?   失忆三年学的?   去学一门小语种,对于江识野来说,简直就像一个光头说要去染发一样——没事儿闲得慌也不会做。   他倒宁愿相信是车祸把语言系统撞乱了,天赐了个技能,这还靠谱点。   他在脑里测评着这个技能,默默问了几个你好再见的法语表达,好像都能想出答案。   接着他便魔怔了,小王说:“所以现在是回去吗?”   江识野便在脑里给这句翻译。   译不太出来。   夏飞:“先去吃饭吧!我有点儿饿了,四哥你呢?”   “行啊。”岑肆点头,偏头抬抬下巴,“饿了吗。”   小王和江识野站一排,以为是问的他俩,忙说:“可以啊,两位老师做节目一般怎么吃?”   “一般都节目组安排。”   岑肆回答,其实在看江识野。   他知道江识野也明白。因为这人此刻正垂着眸,嘴里似乎还念叨着他刚刚的问句。   岑肆见这副样子很是感动,坏心情登时烟消云散。   自己随意又刻意的询问,必然是暖滋滋地流入了江识野不坦率还害羞的心田,才让他好一番眼神躲闪,竟还怔然般念念有词。   他沉浸在自己的脑补中,殊不知对面人其实在同声传译。   哪儿有什么心间暖,只有脑子一片乱。   江识野刚颅内几番中翻法自问自答,却连岑肆的“饿了吗”都不知道该咋说,意识到自己这个天将技能怕是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只停留在语音课和你好再见的极初级。   得出这个结论后他抬头,又差点被岑肆诡异的视线给射瞎。   他感觉岑肆要对自己说啥,结果岑肆看了两眼又眯缝着移开了目光,那股快活劲儿,像只被人追着爱着却还要拿捏节奏的白天鹅。   “我们一般做完任务后,都去节目组谈了合作的那些店吃,”夏飞和编导说了两句话后回答,“这附近只有那个鱼汤馆是,要去吗。”   “不喝鱼汤了,我们这儿有人不爱吃鱼。”岑肆说,又看向小王,“要不你随便找家吧,也不一定非要吃节目组安排的。”   夏飞心里骤然一紧。   他之前吐槽过节目组安排的这些店都太养生清淡了,鱼汤都喝腻——莫非四哥记在了心上?   他望着岑肆揉着后脑勺的背影,感激涕零。   江识野也心里一紧,看着岑肆的背影疑窦丛生。   他恰好就不爱吃鱼,讨厌刺讨厌腥,本来他也不会对号入座,但想到这货一分钟前投过来的眼神,直觉告诉他体贴的就是自己。   江识野登时有些烦躁,为他和岑肆之间的信息差。他想到岑肆说的“做朋友”,忍不住猜测。   三年前他们便已经是朋友了吧,关系还不错的那种。   不然这人怎会如此熟悉他的歌,有一个可能属于他的Oirpods,还知道他口味的雷区。   但他只恢复了三天记忆,不知道当年在酒吧门口分别后,他们又是如何相遇的;也不知道现在都还用着岑肆手机的自己,是否还清了当时的人情。   想到这,江识野觉得自己真应该对岑肆态度再好点,多和他接触接触。   于是当他们随便拐进一家老字号中餐馆时,江识野主动问:“你现在睡眠质量好些了吗。”   他坐在岑肆对面,看着他。   岑肆正扫码点餐:   “嗯,好多了,有段时间一直睡不着,没想到那天被你做了个头疗就睡晕过去了。”   “四哥那天可吓死我了,”夏飞说,“还好只是睡眠不足神经衰弱——医生是这么说的吧?”   “嗯。”   江识野总觉得这个原因很扯,又问:“那你现在呢,还失眠吗。”   “不了。”岑肆回答,手指不停在屏幕上滑。   夏飞睨了江识野一眼,觉得他有点关心太多。   他不能任人一直抢戏,补充:“我们在别墅时,四哥一般九点就说困了要回房睡觉,游戏都懒得做,比节目组规定的时间还早。”   “你们在别墅住着,摄像头是不是全覆盖啊?”熟络之后,小王也不再局促了,对明星录节目很好奇,“那岂不是一点隐私都没有?”   “也还好吧,其实摄像头要摆在哪儿、最后要播啥节目组都会给我们商量的。卧室的摄像头也可以自己关。”夏飞状似埋怨道,“四哥房间的摄像头都没开过。”   岑肆笑了一声,随口:“我回房就睡觉,没啥拍的啊。而且我有偶像包袱,睡相难看播出去多尴尬。”   夏飞跟着笑了会儿问:“那四哥这周末和我们去露营吗。”   “不了,我这周末去云城。”   “哦哦,是不是要去补拍了?确实也没想到白导的戏会出这档子事儿。”   岑肆今年年初接了部名导白齐的犯罪片,本来片子都去送审了,不想男二突然爆出偷税。他戏份重,综合考虑下只得临时换了个演员,把相关情节重新补拍一遍。   夏飞显然想和岑肆聊专属他们的话题,岑肆懒得应,干脆把手机递给他:“嗯,你看看再点啥菜吧。”   这顺利堵住了夏飞的嘴,他点完后岑肆把手机推给江识野:“你看还有想吃的么。”   江识野本想象征性加俩菜,发现自己想吃的都点过了,便让小王看。   小王比较现实,只关注价格,小声嘀咕:“阿野这儿好贵啊,我们不太好意思默认让明星请客吧,虽然他们也不缺钱……”   江识野这才发现价格已经四位数了。   虽然岑肆肯定也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但他总觉得自己又在占岑肆小便宜。   于是当他把手机还给岑肆,岑肆问“够了吗,那我下单了”时,江识野正儿八经道:“够了,我们转账给你吧。”   岑肆差点儿被口水一呛:“转啥账?”   小王:“就这顿饭钱,还是得AA吧。”   一旁的夏飞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过纠结金钱的场合了,还是在岑肆面前。   两个头疗师竟说要和岑肆AA,真滑稽。   夏飞恨不得都要帮岑肆说出那句“哪儿需要你们给钱”的台词了,不想岑肆突然笑了一声,调出二维码竖到江识野面前:“那你转吧。”   “我帮你转,你到时候转给我就行。”江识野边对小王说边扫码,发现岑肆竖着的不是转账码,而是加好友的个人码。   他看了岑肆一眼,还是申请添加了好友。   岑肆面无波澜地通过,抿起嘴,憋笑恨不得憋出酒窝。   他觉得江识野真挺牛的。   和前任加回微信这种举动,竟能想到用转账暗示。   拐弯抹角又顺理成章,非常丝滑。   幸好自己对江识野的心口不一程度足够了解,否则思想稍一跑偏,不就真以为是单纯转账了?   那不就错过了加回微信的好时机?江识野岂不失望透顶?   岑肆看着江识野并没有改的雨景微信头像,深呼吸两口,才把笑意抑制回去。   后面江识野去了一趟卫生间,岑肆的目光便追随着他的背影,仿佛都能在那黑T上面看到“厕所等你”四个大字。   岑肆磨蹭了一会儿,忙抬起屁股跟着去了。   江识野正在洗手,看到岑肆堵在门口,有些讶异:“咋了。”   装得挺带劲儿。岑肆挑眉,也装:“来洗手啊。”   “哦。”   两个洗手台,他们都垂头洗手,只有哗哗的水流声。   起初岑肆以为江识野要说话。   后面见他始终一声不吭,明白得自己主动出击。   以江识野的性格来说,加回微信确实就已是最大的主动了。   当年都是自己不讲理地打直球,更何况现在。岑肆这么想着,便直接说:“僵尸。我这周末去云城拍戏,你想去片场看看吗。”   周末不录节目,也可以把以前的事儿解释了。   江识野疑惑地微皱起眉,不太懂岑肆为何发出这个邀请,但还是坦承道:“去不了。我这周末要去一个酒吧试唱。”   “试唱?你现在一直住在庆市了?”   “暂时吧,还没想好。”   “噢。那……”岑肆看着透明的洗手液滑过指缝,“我到时候来看你?哪个酒吧?”   江识野抬头,透过镜子看着岑肆。   岑肆正拿冷水扑脸,让他一瞬间又闪回到刚来京城那晚,这人清理鼻血时的样子。   突然恢复记忆就这点儿不好,江识野总是会在某些时刻把眼前的人和三年前重叠对比,他想到记忆里那三天的各种,觉得自己总归欠18岁的岑肆一些什么。   他带着三年前的滤镜,觉得眼前录综艺的影帝说到底也就是个顶着鼻血还要帮他报警、给他买手机分享鸡胸肉的人,一个有些小学鸡却也没那么讨人嫌的少年。18岁时他说“酒吧很脏”,21岁时却可以表示“想来看”,而21岁的江识野又恰好刚做出了要对他态度好点的决定。   他没拒绝:   “我后面定位发给你吧。”   于是江识野看到岑肆满意地眯起眼来,嘴角扬起一个连自己心跳都顿了下的弧度。心想,今儿大概就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了。   当晚他就对吕欧煞有介事地分析说:   “我感觉是我之前太中二,他其实人还不错。”   另一边,岑肆也觉得今天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当晚在别墅,他给人兴奋地发了条短信:“我感觉是我之前太悲观,他其实一直不恨我,想和我复合。” 第23章 Verse.变的痕迹   买了理论书,岑肆和夏飞便名正言顺当起了头疗馆的学徒。   江识野也就能名正言顺和岑肆抬头不见低头见。   为什么是“江识野能”而不是“岑肆能”,因为岑肆觉得这一切都是江识野的计划。   先是煞费苦心地出现在综艺里以便他俩重逢,然后用心良苦地主动提出做头疗制造身体接触,再欲擒故纵地以卖歌挑起回忆,   最后暗度陈仓地通过转账加回微信。   可谓是步步为营,含蓄又不失体面。   岑肆穷尽自己的成语词汇量复盘江识野的行为——一如既往拐弯抹角,却也不失满满套路。想当初都是自己占据上风,如今反而是被人拿捏了节奏。   不过他也乐在其中。   但他没想到江识野又把节奏放慢了,微信转了个账后便不再吱声;第二天他九点半准时去头疗馆打卡报道,小王小米等人带着翻书。到十一点,他实在忍不住了,问了句:“其他人呢?”   小王:“欧哥他们吗,还有俩顾客在洗头呢。”   第一期上集刚播出,头疗馆生意自然更加红火,大清早就开始限流。这些顾客尚不知岑肆和夏飞在里面当学徒,只冲着综艺露脸,再一睹最帅头疗师的芳容。可最帅头疗师根本没登场——“阿野的话,他还在楼上睡觉吧。”   夏飞大惊:“他不上班吗。”   “阿野本来就不算正经员工嘛,他是欧哥的朋友。他其实也没那么专业啦,除了给四哥做过头疗,从没上手过。”小王实话实说,他年长些,但也跟着节目组喊四哥。   夏飞很不爽:“不专业也敢上手?按摩不当可是会出人命的。”   “没没,我的意思是……他技巧是正规的,只是没考证,就和开车一样吧。”   夏飞腹诽,这唯独给岑肆做头疗的举动,摆明了想蹭热度想火。   岑肆也腹诽,这唯独给我做头疗的举动,摆明了想再续前缘。   那怎么还睡懒觉啊?   江识野其实没睡懒觉,但他觉得自己没啥事就不用待在镜头遍布的一楼,反正节目也不是拍他。   快到中午了他才下楼,和大伙一起吃饭。   员工餐,家常菜。一个大圆桌,岑肆坐他旁边。   这是头疗馆第一次和嘉宾一起吃饭,大家都有些拘谨沉默。吃到一半,小米主动问起夏飞娱乐圈的八卦,夏飞便选择性地说了些,话题打开,又开始分享他选秀出道的经历。   娱乐圈是另一个世界,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江识野却屡屡分神。   他印象里岑肆是右撇子,但这货今天突然改用左手拿筷子。熟练是熟练,只是老是和自己的右手碰到。   手背蹭一蹭,胳膊抵一抵,比餐桌中央的番茄鸡蛋汤还交织得紧。   这桌子也不大,他尽量规避却防不胜防。前几番一触即分也就忍了,次数多了心就莫名开始发痒。觉得自己要是个女人,都能举报身边人在揩油。   在第七次因为同时去夹辣子鸡手腕相摩挲后,江识野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你干嘛不用右手吃饭?”   想到如今和岑肆“友谊尚可”,他语气还算和善,又把声音压得很低。一把好嗓子在这种低音下像秋日的私语,捻磨出料峭又和煦的质感。   因为我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岑肆心想,开口却极傻:“我想锻炼双手协调性。”   “……”   岑肆望着碗自顾傻笑,心情很好,暗暗计划着下午看书的时候一定要cue到“小野师傅”,弥补上午的空缺。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也就在吃完饭十分钟后,他正欣赏馆里各种绿植、讨人嫌地弹弹龟背竹叶子时,突然发现这些叶子都蔓延起黑色来。   他眨眨眼,黑色又褪去了。   岑肆登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眼下发黑的下一步总是脑袋发晕,岑肆面不改色,只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的轻松自在顷刻化成同等的沉重疑惑。   明明按时吃了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江识野正在帮吕欧清理洗头盆,岑肆站门口叫他。“僵尸。”   他拿毛巾擦干手,走近:“怎么。”   “我想睡个午觉,你们这儿哪里可以躺躺?”他问。   头头是道到处都是可以躺的床,比如现在所在的包厢,但江识野出乎意料地秒懂岑肆的意思。   是想去一个没摄像头的地方睡。   他便转头问吕欧,吕欧说:“要不去二楼?”   “你家没多的房间啊。”江识野小声提醒。   “直接让人躺客厅?”   江识野觉得不太好,想了想:“要不我一般弹琴那个房间?你介意吗。”   二楼楼梯间角落有个小房间,吕欧本打算当仓库,小但隔音。江识野和他稍微改造了下,把各种纸盒码好,摆了长沙发,铺了地毯,搞得像个舒适的秘密乌托邦。   吕欧说不介意,江识野便问还靠墙站着发愣的岑肆:“在沙发上将就行么?”   岑肆点头,说行。   然而佯装正常地爬几级楼梯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进门腿软得恨不得直接往地上栽。   但沙发上一把很亮眼的吉他又像一道闪电,把混沌的脑子劈清醒了些,莫名赐予了无端力气。岑肆只不动声色地微踉跄一步,扶了扶墙站直。   江识野睨他一眼。岑肆笑笑:“我要站不稳了僵尸,好困。”   江识野倒看不出他多困,脸色如常,就懒懒散散没骨头似地。和刚吃饭时相比,沉沉的嗓音像往清水里蘸过,稀释了蕴在里面的浓墨的欠劲儿,变轻变淡了,飘忽着,落不到实。   江识野把吉他立到墙边,走到门口问,“你怕热吗,这儿没空调,但还挺凉快的。”   “不用。”岑肆迫不及待去关门,“帮我给节目组的人说下,我睡俩小时就醒。”   “嗯。”既然要两个小时,江识野心想还是把自己的吉他带出来。结果他还没开口,只听砰一声,岑肆已经直接把门关了。   速度之快,让他面着门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还没拿吉他呢……   有时候人的想法真的离奇,饶是本人也琢磨不透。比如江识野不是那种没琴不能度日的人,却在岑肆猛然关门后对它分外想念。   蹭地冒出来的思绪突然被掐断,就总有复燃之势。他又开始担心:吉他就立在沙发边,没放进琴箱,岑肆腿那么长,万一翻身一踹把弦给蹬坏了咋办?   下楼给节目组的人说了后,江识野走到外面的小竹园。他被夏日烘烤着,担心自己宝贝乐器的安危,心里越来越不得劲儿。   小竹园的蚊子很猖狂,把他的手背手臂咬了几个大包,江识野手痒,被它们咬的,想弹琴弹的。   也不知哪根神经作了祟,他决定偷偷溜进房间把吉他拿出来。   小心翼翼推开门时,江识野忪了口气。岑肆侧躺在沙发上,像只大虾一样弓着身子背朝外,是脑袋朝着吉他那头的,不会让他的宝贝面临蹬腿之灾。   随即他又屏气凝神,生怕稍一动静就把人惊醒。   他上次进医院就发现了,岑肆睡觉的地方总是极致安静,饶是在这么小的房间,躺着的人也仿佛和各种静物融为一体,听不见呼吸。   江识野也因此无法判断他是否睡沉,迈一步恨不得要缓三秒。   走到沙发边,他略略倾身抬手,去拿靠着墙立在沙发边的吉他。睡觉人的侧脸映入眼底。他目不下视,慢慢把琴颈握住,一手托起,再缓缓移过来。   这套动作简单却漫长,等吉他成功越过岑肆身体上空到达自己身边时,江识野手都酸了。   被咬的蚊子包还在手背扩散,有些肿,红彤彤一片。   江识野又去抠了抠,扫了眼岑肆的背。   挺奇怪的,在他觉得挺凉快的环境里,岑肆竟出了很多汗。紧贴着背的白T都被染透明了些,淋漓地显出了肌肤的颜色,纵横在绷紧的褶皱里。   江识野猛然发现他瘦了很多。   他最近很喜欢玩这种三年对比的小游戏。过去的场景糅在一个短暂的虚梦里,实在是太清晰太具体,并不比当下的细节少了半分。   于是他始终还记得岑肆赤|裸着上身的样子,以及他骑共享单车时T恤勾勒的轮廓。他骨架大,肩膀宽,很能撑衣服,也只有当白T这样贴着躬起的腰背时,变化才突兀地彰显出来。   三年前岑肆更匀称精壮,如今看上去却有些单薄;侧躺让腰塌下来,很窄,衣服松松裹在上面。   江识野盯着眼前嶙峋凸起的肩胛骨,下意识抠着手背。   一个人挠痒的声音会有多大呢?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吧。但岑肆突然就毫无征兆地翻了个身,像是被吵醒了,偏头,倏地微睁开眼。   指腹顿在手背上。江识野在心里暗骂一声。   他走路走这么慢,拿吉他害手这么酸,最后竟败倒在一个蚊子包上。   “你怎么也来看我了啊……”岑肆嘟囔着,皱着眉眯着眼,声音像一团捉不住的云,“谁给你说的。”   江识野愣愣地注视着他。两人瞪眼对眯眼地彼此打量了会儿。岑肆又渐渐把眼闭上了。   房间安静如海,江识野感到奇怪,说这人睡得沉吧,却又对动静如此敏感;说睡得轻吧,却说着胡话脑子犯浑。   不管了,趁此溜之大吉。江识野拿起吉他,迅速迈出两步。   动作有些急,侧板边碰到了沙发腿。咚——   “别走。”   吉他弦猛烈地颤了颤,像是划开静谧的一道氧化的拉链,两个字硬涩地湮灭在碰撞声中,摩擦着颗粒微哑的失声。   那么轻,又那么沉。从江识野的耳边直接灌入血液,最后汇入心脏,让它也跟着先颤,再停,复跳。   他转头去看平躺的人。岑肆睫毛太长太密,看不出眼睛是睁还是闭。只听得见声音,很轻,很无意识,很不知所云:“来都来了干嘛要躲,想看我就光明正大看,我也想看你。” 第24章 Verse.抓我的手   这人睡觉像醉酒。   江识野知道岑肆又认错了人,就像他上次把自己认成阿浪一样。他本想转头走开,任这人自说胡话,动作却僵着。琴颈被握得很紧,手背上的包都因为用力的动作扯成了一个诡异的方形。   岑肆攒力似地深呼吸了两口,把身体慢慢往沙发里面挪了下。   手从肚子滑到沙发缘上,食指在上面点一点。   “别走,坐这儿陪我。”   江识野看他腾出来的那道窄窄的沙发缘,心里想笑,你那儿谁坐得下啊。又莫名有些心酸,为着岑肆这副像招待,像挽留,像命令,像祈求,不知道像什么的迷糊样子。   他动了点类似恻隐之心的东西,干脆走了回去。   脑子没想太多,带着正常的不会拒绝的善良,和一些非正常的私心——他从小都无福享受依靠与被依靠,一声沙沙的“别走”两次灌进耳畔,到底是比僵尸的外号陌生又顺耳,心里一软,哪怕是错认,干脆也逢场。   但他能做的也只是走回沙发边,等岑肆要么清醒过来要么再睡过去。不想这厮处于两者之间,眼睛明明睁不开,眼神还挺好使,看他拿着吉他,歪着脑袋来了句:“唱首歌儿吧,我想听。”   ?   得寸进尺了你。   江识野是不可能唱的,但也莫名善心大作,真像哄醉鬼,架着琴敷衍地拿手指勾了下琴弦。   一个空弦音D,突兀也清脆。接着便垂下手,意思是弹好了。   岑肆笑了,搭在沙发缘的手抬起,去抓了抓那只吉他边垂下的手。   他没力气,手指仅仅微蜷的弧度,萦着一层冷汗,就这么轻轻一捏,像在捏一团要融化的雪。江识野一激灵,又冰又潮的指腹羽毛轻抚般掠过他手背,卷起一片酥酥麻麻的细浪。   他反应了两秒,才抽开手。幅度有些反应过激,岑肆的手被甩到了地上,手指垂到地板发出轻咚一声。   岑肆无奈地轻笑着,叹了口气,也没再把手抬起,别过头面朝沙发里。   江识野觉得自己的手很痒,不知道是蚊子包的原因还是别的,他又想挠,甚至想挠一把跟着痒的心脏。他怔愣了许久,哪怕蚊子包变淡,扩散,不痒了,却还拿手在上面徒劳地掐着十字,感受一些不存在的余温。   他注视着岑肆。岑肆刚做出揩油举动,又已再次睡着。脸侧着,无声无息,五官平和,唇色很淡的嘴唇没有完全闭紧,也没有张开,有一个轻启的弓形弧度,看上去莫名柔软。   江识野不知这张嘴曾被多家媒体夸为性感,更不知更早以前他身上充满了它的痕迹。此刻他只凭着本能无意识地盯了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揉揉头发。   他头发短,手指都快陷进头皮去了,才做出了重大决定。   抿起嘴抓住岑肆垂在地上的手。   动作宛如要扔一满袋湿垃圾——   不是说岑肆的手像垃圾,只因两者带给他同样的小心翼翼,他惶恐沾染这人肌肤的一切,就像刚刚,再似有若无的触碰都会带来难以挥散的诡异心悸。   他把岑肆的手搭回他肚子上。又见这人刚因翻身衣服有些卷起,露出一截劲窄的侧腰。   于是江识野又抿起嘴,开始对付第二袋更满的湿垃圾——拇指和食指兰花指地拈着衣服的一角,费了老大劲儿把它扯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江识野跟做了什么似的,呼呼喘着气,总算是拿着吉他逃之夭夭了。   一出房门就看到吕欧。   吕欧找了他半天,见人表情诡异,先问:“岑肆睡了吗?你怎么在里面待这么久,干啥了?”   “没什么。”江识野口干舌燥的,先去猛灌两口水,又亡羊补牢地给自己手抹花露水,转移话题,“你这会儿没拍节目?”   “岑肆不是睡觉吗,夏飞没事儿做就也找我要了个包间。然后节目组干脆都休息了,慢综艺就这点好,闲的。”吕欧回答,“我也打算去午睡了。”   “嗯,你一天挺辛苦的。”江识野说。   “你睡不。”   “我不困。”江识野觉得自己此时精神甚至有些亢奋,又想起什么,忍不住问,“你说一个人睡觉像喝醉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儿。”   “啥意思?”   “就是……”江识野组织着语言,“醒了又好像没完全醒,会把人认错,说话很清晰但又不太符合当下的场景,听不太懂,但其实也不颠三倒四,就……”花露水在手背上扩散着刺激的味道,江识野一顿,补上,“嗯,就这样,然后又很快睡着了。”   吕欧疑惑:“你在说岑肆吗。”   “对。”江识野点头,笑了笑,“他刚刚醒了会儿,把我认错人了,又叫我唱歌,你说是不是有毒。”   吕欧听罢也笑:“确实。”   “这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啊。”吕欧说,“岑肆在逗你玩儿。”   “……啥意思。”   “岑肆在体校也喜欢逗你啊。可能就想当个戏精演演,还叫你弹琴,这不很明显吗。”   “……”   “不然正常人谁会这样,”吕欧随口,“要不就是他有病,吃了药精神恍惚产生幻觉,他之前睡眠不好,可能也是啥安眠药后遗症。”   这倒很有道理。   听了吕欧的分析,江识野松了口气。正打算拿着吉他回自己客房,吕欧又突然插一句:“僵尸,我今儿才知道,岑肆好像是同性恋。”   脚步停住,江识野回头:“你听谁说的。”   “节目组的人哈哈,她们没事儿就八卦嘛,最喜欢提的就是岑肆。我之前以为只是夏飞喜欢他,但他是直男。今天才知道,岑肆以前似乎是有个男朋友的。”   “以前?”江识野觉得奇怪,岑肆20岁初都还在击剑,哪儿有时间谈恋爱,还是体育圈最忌讳的同性,“不太可能吧。”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她们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就在岑肆还在国家队的时候。主要就是讲那次世锦赛啊,他不是拿了冠军吗,赛后媒体堵着他接受采访,结果人没影儿了。”吕欧说,“这事我也知道,但谁关注赛后采访啊,不采就不采呗。结果今儿那些工作人员说,岑肆好像是直接去找他恋人了。”   江识野没说话,这种道听途说的八卦太多了,真挺扯。   “这事儿为啥会爆出来呢,是因为有体媒拍到没去采访的岑肆出现在街上,还搂了个男人。”   “拍到了?”   “嗯,但拍得挺模糊的,因为那天京城下大雨。而且岑肆旁边那个人啊带了个击剑面罩!你想想,在街上,一个戴着击剑面罩的人,是不是很好笑。”   江识野没笑,依然觉得处处不合理:“就从这判断人是同性恋?”   “可能还有别的吧,我也不知道。主要是说那张照片很暧昧,但后面不知咋回事儿,全网都搜不到这张照片了,怕是岑肆家的公关。”   “然后她们就讲,岑肆被赶出国家队,就是因为被发现搞基!”   江识野情不自禁皱了下眉,露出了一个有些厌恶的表情。   他也不知自己在厌恶什么,吕欧反而更明白似的,忙说:“你也不要因为人是同性恋就这样吧,只是我想到岑肆喜欢逗你,担心他会不会对你有意思……”   “想多了。”   “这瓜可能是假的,其实我也不太信,阿野,”吕欧的声音头一次在江识野耳畔刮出聒噪的回音,“我完全不能想象岑肆和你舅舅一样要和男人上床。你能想象吗?” 第25章 Verse.眼尾有疤   吕欧吃瓜吃得口无遮拦,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这问题是在江识野雷区蹦迪。   好在江识野没啥表情,淡淡说了句“关我什么事”就拿着吉他走了。   吕欧看着他的背影,后悔地叹了口气,江识野10岁时就撞见过他舅舅易斌和男人上床,太久没提这茬了,他刚竟没想起来。   这事儿起初吕欧是听自己老妈说的,而老妈又是听隔壁张婶讲的,张婶说最开始是从楼下小卖部的阿婆那儿传出来的,可见在枫城西街传得多么沸沸扬扬。   整件事的真实性其实有待考证——小孩撞见男人房事,易斌拿燃着火星的烟头去戳他的眼睛。但街坊四邻无人质疑。毕竟易斌确实是个疯子,江识野右眼也确实有伤,随着岁月的流逝凝固成一条无法消祛的淡色疤痕。   那时吕欧12岁,算是西街的孩子王。老妈对他说,哑巴家那孩子可怜,你多带他玩。吕欧说不,唱了首西街小孩编的儿歌“哑巴的外甥是哑巴,屁|眼朝上笑哈哈”果不其然被狠狠赏了两个大嘴巴子。吕欧挣扎着解释——   “妈,他真的也是个哑巴!”   那时他也是小孩,不可能和下流儿歌的主角玩。直到几个月后,因为又一次轰动西街的意外,吕欧才对江识野改观,恨不得对他俯首称臣。   他这才发现,江识野是会说话的。   只是蹦的字儿少,堪称套了个金钟罩的闷葫芦。   很多人都说江识野憋闷抑郁,若不是长得好,实在是不讨喜。只有吕欧知道如今的江识野可谓开朗,以前才是压抑本抑。他看过江识野初一时写的诗,本想说他小小年级就这么骚,后面看到句子又有点笑不出来——沉默比阴影还能笼罩,冲不破,囚鸟。一想到他小时候经历的孤立,唯一的亲人又是个酗酒家暴随便和男人上床的哑巴,吕欧甚至怀疑江识野会一直这么压抑下去。   好在初二那年,江识野幸运地得到了一个陌生阿姨送的吉他。   当时吕欧和他在广场玩共享吉他,具体怎么偶遇的怎么送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阿姨说吉他是二手的,她儿子弹过,所以不用不好意思。那阿姨吐槽自己儿子是个四肢发达的粗人,看不上琴也配不上琴,不如送给有缘人。然后她说江识野很有天赋,有天王相,让他好好加油。   她说着说着就被自己远方的儿子叫走了,吕欧只感叹这阿姨长得好他妈漂亮,口罩都挡不住那双又媚又深情的眼睛,像个明星;江识野拿着天降吉他,还是一个不说话的闷葫芦,完全没有什么所谓的天王相。   结果三天后,他们发现这阿姨还真是明星——华语乐坛的民谣女王,陈醉。   吕欧不知道被誉为文青女神的人“垂帘”会对江识野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但肉眼看见吉他让江识野找到了知己,敞开心扉了很多;又肉耳可辨变声期度过的他拥有一把多么令人惊艳的好嗓。   那个时候吕欧当然不信什么“天王相”,甚至还会很不服很嗤之以鼻,后面却忍不住开始衡量。尤其是当江识野越长越好,眼尾那条疤也逐渐延展绽开,像蛰伏的昆虫扬起翅膀。他本五官锋利,反倒是因为这条疤多了层道不明的魅气,有一种沉淀的、瑕疵的味道。   吕欧的前女友便曾天真以为那是化妆师用眼影刻意雕琢的图案,而不是家暴烟头下的败笔。   吕欧这才渐渐意识到,或许陈醉的预言不是空穴来风,江识野确实有明星相天赋嗓,只是距离天王还隔着九万个夏飞的距离。   他都能想象江识野的台风,就和这人在阳台前弹吉他一样,静谧忧郁,最多勾勒出岁月静好,但如此内敛,又怎能是Hold住全场的天王呢?   不过就算不是天王,吕欧相信江识野总会进娱乐圈。就像他单凭一张脸就能被拉去和影帝组cp一样。若不是陈醉在五年前因病去世,江识野说不定还能和她来个同台。   想到这,吕欧终于决定给还在国外毕业旅行的吕小鸥打个电话。   老妹对江识野情根深种多年,江识野失联三年也对他念念不忘。而江识野对吕小鸥也挺好,比普通女孩都要多照顾些。   如果未来妹夫是明星,或者明星是未来妹夫的话……   吕欧越想越爽,完全忽略了自己亲妹妹也就才18岁。他把微信电话打过去,果然那头吕小鸥开始尖叫,不停地问“是真的阿野哥吗,我马上买机票回来”,吕欧笑:“先下个视频软件看看节目吧,对你哥不感兴趣总得看看你暗恋对象长变没吧。”   今天上线第一期下集,吕欧说着也顺道点开。   结果被最新期岑肆给江识野梳头的封面吓到眼球凸起。   -   江识野不知道节目放出了新的一期,反正他也不看,回房间闭眼听着几首歌消磨时光。   一晃眼半个歌单就结束了,他也不知听进去没,两个小时后便准时起身走出,仿佛它只是个定时器。   他瞟了眼岑肆睡觉的那个小房间,大门紧闭。   站定五分钟后,还是大门紧闭。   然后他便下楼了,刚刚的五分钟只是入了定。   在楼下,江识野一眼就看到了夏飞的两个助理。这俩助理一看到他,也立马放下手机抬头。   他们在等他。   江识野放慢了脚步,先是看附近有没有镜头,然后就站停在楼梯第三级。   这俩助理个子都不高,但就这么被江识野俯视着好像也能泰然自若。   “江识野先生是吗。”其中一个黑皮明知故问地开场,没有听到回答后另一个眼镜便接下去,“我们能谈谈吗?”   “谈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想问一问,江识野先生有合约在身吗。”   “什么合约?”   “和这个节目的合约。”黑皮说,眼镜再次补上,“没有合约的话能不能烦请江识野先生不要在节目录制时出现在镜头里呢,你也不是专业头疗师吧。”   “是这样的,我们也就直说了啊。你似乎在这个节目里有些多余,并且有些影响到我们团队的拍摄了。” 第26章 Verse.吉他拨片   要是面对圈内人,黑皮眼镜自然不会如此直白。   但江识野不是嘉宾,也就仗着运气好和岑肆几番互动有了曝光。本大张旗鼓的官方CP#肆季之夏#,硬生生被这半路杀出来的素人频抢热度。   若上集只是侥幸,那下集就让夏飞团队产生了实打实的危机感。   这一集播的是岑肆出院后的部分,和夏飞互动很多。夏飞所在的公司嘉传趁此买了五个热搜,还专门在相关话题下公关网友的自来水,对带头疗师tag的微博进行限流。   就是为了防止再次出现民间CP热度赶超官方CP的情况。   本一切顺利,新一期播出一个小时后,#肆季之夏#的话题讨论甚至超越了徐英李雪雪那对分手百合。   然而他们都盯在看综艺的网友上了,忽略了某按摩梳品牌在广告位买的热搜。   就一个梳头的两分钟视频小广告,转赞评竟都已破万了。   @桃之夭按摩梳V:君挽青丝的秘密,岑肆告诉你~   热评前排:   【@桃之夭密密按摩梳V:缕缕青丝绵绵意,寸寸相思密密梳。购买链接请戳[箭头]】   【@男德:梳头……这波卖腐营销玩得6】   【@吻房肆宝:救,梦回楼霁山,谁懂】   【@第一纯情女高:啊啊啊啊我嗑拉了,好帅好帅,这个素人是真的帅,和CS绝配】   【@山今Four:好好看啊!这氛围感……不吊打某热播古装剧?】   【@想上岸:有谁注意到4的动作和眼神了吗,好温柔好暧昧】   【@抱走飞宝飞:额,人影帝入戏,不要过度解读好吗】   【@放肆上我床S3S:夏飞粉丝别跳了,玄学CP感,你家主买几个热搜都蹭不来[吃瓜]】   ……   嘉传绝不能任这样的讨论度持续发酵下去。   倒不是怕素人就能抢走夏飞人气,而是怕热度分散。   娱乐圈的cp,说白了就是长久的捆绑和曝光,提到A就能想到B,而不是还有一个C。   综艺才开始,与其周转人情让后期把素人镜头全部剪掉,不如先看他能不能直接滚蛋。   他们很精。先直截了当告诉江识野“你影响拍摄”,说道说道娱乐圈的规矩恐吓一番,又态度放缓拉拢人心:“听说你以前也在酒吧驻唱,想不想出道呢?我们公司每年都会送人去参加选秀,可以给你留一个练习生名额,比在慢综艺露脸更容易火……”   江识野还站在楼梯第三级,面无表情:“我是你们公司的吗。”   两人以为江识野是贪心有余想签约:“成为我们旗下艺人也不是不可能,可以谈的……”   “那我既然不是你们公司的,”江识野打断,“你们能管我?”   他语气太和缓平静,打商量般。以至于黑皮和眼镜都愣了下,才琢磨出他的态度。   两人表情登时有些不好。   “是这样的江识野先生。”黑皮说,“我知道你是头疗馆老板的朋友,按照真人秀的规矩,只要头疗馆不限制,你想干嘛都行。但这综艺……我直接给你说了吧,我家艺人是要和岑肆炒CP的。你想和岑肆——”顿了一下,他把那句“你想和岑肆炒cp吗”咽了下去,觉得是明知故问,转口,“你知道CP粉是啥概念吗,你啥都没做也可能被逮着骂,你一个素人,网上的恶评你能承受得住?我们可不会帮你公关。”   江识野根本不在意这些,内心轻嗤一声,欲开口,懒懒散散的声音却从头顶后方先响起。   “那我帮他公关。”   六个字轻描淡写,传到脑海却像钟声在胸腔一撞。江识野竟没来由绷紧了背。   没转头,就听脚步声逐渐靠近,淡淡的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和气息裹进来,头顶慢慢覆盖一层阴影。   他看到自己烙在台阶上的模模糊糊的影子和另一个修长的影子合在一起。   台阶下两个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你们找他干嘛。”岑肆站在江识野身后,第四级台阶上。   他其实就只听清最后一句,这会儿还有点耳鸣,脑子反应也慢,是下意识接口的。手撑着栏杆,从下面的角度看,像是要把下一级的江识野给环住。眼皮半垂,视线淡,气质冷,就显得有些凶。   像是要保护。眼镜在那一刻生出一种很诡异的错觉。复才想起。这素人是岑肆老同学。   这份旧情在,人自然会为他解围,镜头怕是都不能随便剪。   两人开始尴尬,黑皮忙说:“节目讨论度高,网上各种言论波及到江识野先生了,我们担心他介意。”   “噢,你介意吗。”岑肆真信了他们的鬼话,望着低一级的后脑勺问。   楼梯道狭窄,江识野的背脊都能透过布料感受到和后方人胸膛的摩挲,他觉得有些痒,几不可察地动了下肩膀,随口应:“我无所谓。”   说着无所谓却像有所谓。岑肆看他这反应有点儿拧巴,心下一动。   这人莫不是……因为夏飞和自己的cp讨论吃醋了?   岑肆一向不在意网上怎么说。但江识野不懂娱乐圈,怕是会把各种通稿都当真。   手搭在栏杆,伸长,岑肆借力轻俯侧身,愈发凑近下一级阶梯的人,解释:“网上瞎炒cp,你别当真。”   低沉的嗓音自带柔和,气息簌簌传到耳廓,江识野背绷得更紧,心跳重人僵硬,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他误以为岑肆说的瞎炒CP是指自己和他,吐出句:“我又不傻。”   这四个字他说出来是一个意思,别人听到又是另一个意思。尤其是他还这么扭着头,留个高傲的后脑勺。某脑补帝瞬间翻译出了潜台词。   我又不傻——当然知道网上CP是假的,毕竟我们才是真的。   岑肆轻笑了下,便在后脑勺边蹦出两个字儿:“我懂。”   “……”   我说自己不傻,你在懂什么?   江识野想白岑肆一眼,但犹豫了下,还是没转头。   黑皮和眼镜不知何时遁走,他也打算下楼。声音又从头顶上方淋下来:“僵尸,你转过来。”   他一顿,又抿着唇转身了。好像不转就是自己不坦荡。   知道岑肆微倚着右边的栏杆,江识野便刻意背朝着左边的墙侧了一步,以免撞到人身体,等背紧紧贴在墙上后就站定。   一人靠着第三级的墙,一人依着第四级的栏杆,合在一起的影子在窄窄的台阶上岔开两道,仲夏的阳光透过二楼楼梯间的小窗也顺着这道空隙溜了进来。   江识野的下方角度,能清晰看到岑肆右脸的下颌线。下颌线上方是被阳光沐浴成浅琥珀色的脸,下颌线下方是霁青色的深刻阴影,从喉结延展,埋入锁骨。   鬼使神差地,他立马将视线瞥向阶梯地面。   中间是一道阳光的痕迹,旁边是一片黑色的阴影,和下颌一样。   “我睡觉时,你是不是进来过?”岑肆问。   江识野看他好像是真疑惑,不知怎么就决定不说实话:“没有。”   “这样,”岑肆点头,眼睛轻眯,“我睡前看到有把吉他,醒来就不见了,原来是我看错了啊。”   “……”   岑肆笑了声:“手拿来。”   本能抬头看他一瞬间,江识野手腕就被攥住了。   像几天前——哦不几年前,岑肆把击剑塞到自己手上一样,轻轻的拉力,岑肆的手指在自己手背上快速裹了一圈儿。   也就几秒,手便松开,留下一个黑色的吉他拨片。   和三年前不同的是,岑肆的手凉到不符合夏天。但塞到掌心里的吉他拨片却热乎乎地,像冬天火焰里掉落的滚烫鳞甲。   江识野着实是被烫了下。   “你拨片还在沙发上,我睡觉时不小心压到了。”岑肆说,没提自己当时出了一身冷汗,拨片不知怎么就紧紧贴在手臂下方,在昏沉的梦里他以为那是人的指甲,抓着他问他疼不疼。   等醒来后他把手臂上的拨片抠下来攥到手心愣神,看房间没有吉他,心一揪,意识到江识野进来过。   那自己当时在干嘛?在发病,在睡觉,还是在说胡话?他药效没过对一切毫无感知,所幸这会儿看江识野反应一切正常,应该没露什么破绽。   他改用贱兮兮的口吻半试探半玩笑:   “僵尸,来看我了就光明正大承认。”   岑肆词汇量有限,殊不知“光明正大”这个词没带脑子时就用过。江识野明显一怔,看着手中的拨片低声否定:“我看你干嘛,就是来拿吉他的。”   “这样喔。”岑肆点头。   语气戏谑到江识野想揍他。这自恋狂,还不信吗。   他明明说的就是实话,可拨片都罩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他迟钝地想起,自己费尽周折拿完吉他后,根本没弹。   阳光从窗后溜走,楼梯间暗下来。江识野有些走神,却发现岑肆也在若有所思,偏暗的环境下他的脸就显得很苍白,好像刚刚洒在脸上的琥珀色阳光只是一种伪装。   一个胖胖的年轻男子匆匆跑来,是阿浪,神色甚至有些惊慌。   他的那声“四哥”和岑肆的“僵尸”几乎是同时响起。   岑肆淡淡地瞟了眼阿浪一眼,后者立刻噤声。他准备下楼,江识野忙收脚,背贴墙壁贴得更紧。   两双脚都站到第三级,江识野听到岑肆对自己说:“我睡觉时你别来看我,我醒了就会找你。”   等江识野意识到岑肆语气有多么自然而这句话又有多么奇怪时,他已经站在了楼下,江识野看到阿浪扶了一下他的手臂,又被岑肆撇开。   “四哥,房车在外面。”阿浪语气匆匆。   “我没事。”岑肆小声对他道,又转头对江识野笑了下,“我去车上洗个澡换身衣服。”   江识野脑子有些转不过来,问:“干嘛要换衣服。”   “出汗了。”   岑肆说完就走,复又想起什么,脚步顿住:“你去涂个花露水再下来吧。”   江识野一愣,手蜷了蜷:“你看到我被咬了?”   “什么?”岑肆瞥他一眼,“我是看你一向招蚊子,接下来不是要在你们后面那个竹园录节目吗。”   他走了,江识野却困在那个随口的“一向”里,久久出不来。   -   虽说在竹园录,但嘉宾依然就是看看书。   按照小王师傅的教学计划,这两天纯理论,过几天开始学手法,至于临床参与,那还任重道远。   如此慢的节奏,节目组竟毫无意见。毕竟他们拍的重点也不是头疗,而是嘉宾互动的氛围感。   今儿下午还有嘉宾串门。   “青梅竹马”的麦克和古娜。   麦克是中澳混血,高中去国外读书,后面在网飞做原创动画编剧。古娜则是音乐剧演员。他们自小认识,只是自麦克高中出国后联系淡了些。   麦克是闲不住的人,上午学太极,下午就来头头是道了,竹影掩映,他看无论是头疗师还是嘉宾都昏昏欲睡的,便号召玩游戏。   “什么游戏?”   “先围在一起吧!”麦克招呼,“我们人也不少,来玩‘我有你没有’怎么样?” 第27章 Verse.法语巧合   一提议玩游戏,夏飞忙双手赞成,转头看小王:“小王师傅,怎么样,休息下?”   小王还在端架子:“下午学的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不就是把脑袋分五个区域吗。”   “……这不是重点,主要是今天说的侧部三个穴位,悬颅,率谷和浮白,你们找准……”   “找准了找准了。”   小王心道经络模型都没让你碰,就看着书上的图解怎么可能找准。还没说教,编导先来提醒:“师傅我们还是想有点节目效果的哈,人麦克古娜过来,不可能让他们一直陪着看书吧……”   他这才意识到玩游戏是固定流程。   难怪下午好端端的非要来室外拍摄。   竹园能营造一个清幽惬意的氛围,四个嘉宾悠闲散坐着,不来点互动确实说不过去。夏飞问小王也只是图个镜头下的形式,见他点头后便看向大剌剌瘫在唯一一个躺椅上的岑肆:“来吗四哥。”   “嗯。”岑肆从椅子上坐直。他一看书就爱犯困,意外发了个病后更加倦怠,此刻很需要提神洗脑。   “Cool,那你们也来?”麦克指着在镜头堆旁看戏的小米和小白。   等米白王三个头疗师和四位嘉宾都围着石桌坐好,岑肆还嫌人不够多:“再来个吧,凑个双。”   本在帮吕欧清洗洗头台的江识野便也被编导喊了进来。   江识野前面一直没来小竹园,想到岑肆的话,莫名有股逆反心思作祟,要远离录制现场。   仿佛躲人避嫌,害怕验证什么。   但现在,他还是被迫进入了镜头,裹着股接地气的六神味道。   岑肆好像很钟爱这种味道,忙挪动着最占位置的躺椅,留下一个空缺让搬着板凳的江识野塞进来。坐下时,花露水提神洗脑的独特气味混入他才洗过澡的雪松沐浴露里,交织氤氲着,又冲进江识野鼻间。   这股味道很特别,却不特殊。江识野带着点文青骚包地觉得它像一个夏天的固定模板,虽然他并不能理解这个不受控制的想法。   麦克提议玩的游戏是“我有你没有”,每人轮流说一个自己拥有的技能,或经历的事。   其他人如果没做过,就伸直一根手指;如果做过,手势就保持不变。   直到谁伸直的手指达到八根,就干一杯苦荞茶。   这游戏其实也是节目组先安排好的,如果玩家够诚实,它能很好的增进了解打开话题,话说多了甚至可以吃到瓜。   游戏开始。麦克打头阵:   “我用四国语言骂过人。”   他仗着自己混血儿多语种环境的福利,笃信其他七人都没做过。   果然,除了他,大家都默默伸出一根手指。   “哪四国啊,表演一下呗。”古娜说。   “中英法,还有我们澳洲那边的土著语言。都是trash talk*,我就不在镜头前说了。”麦克笑。   “澳洲土著话好特别!”夏飞说,“中英法其实还好,四哥也会法语呢。”   “啊?”麦克望着对面的岑肆,很惊讶,“你也会法语?”   古娜拿伸着的食指亲昵的戳了下麦克的手臂:“人法语很厉害吧,戛纳电影节那次,他接受那些法媒采访都不用翻译的,还能用法语讲武侠文化,被央六报道过。”   “哦哦这个我好像也有印象。”小米插话,“但楼霁山错失戛纳最佳男主,好可惜啊。”   “也不可惜吧,还这么年轻,”古娜也望向岑肆,“都叫你四哥,其实你才21岁吧?《归》是荧屏首秀,比不过七十多岁的坦普尔太正常了,不过拿了最佳导演,已经很成功了……”   麦克问岑肆:“你就因为提名戛纳专程学的法语?”   “不是。”岑肆否定。   然后就没说话了。   他不想延续话题,麦克看出来后便不再追问,干脆用法语打了个招呼:“Enchanté*. ”   岑肆笑了下,回了同样的话。   三个音节,一个鼻化元音,重音在最后一点,岑肆低声念出来,利落却又沉沉地,听着比他的中文不知绅士了多少倍,像是浑厚的大提琴。   江识野抿起嘴来。   他看着自己举起的食指,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戳了下岑肆的手臂。   等岑肆偏头看他,他却又沉默了。   该怎么说呢?   说好巧自己似乎也会点法语?   问你知道我是怎么会的吗?   这关系着空白的三年记忆,江识野不知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试探。岑肆刚说的Enchanté仍然余音绕梁地灌在脑海,跳到某根筋上让它一抽。   在轮到小米说“我养过小蜥蜴”的背景音里,江识野冷不丁对岑肆小声冒出句:“Bonjour*.”   “……”   弱智的打招呼一嘴瓢滑出来,江识野就后悔了。   ……我他妈说了啥?   好傻逼啊。   这种时候如果对方能逢尴化无,装作听不见是最好的。   不过岑肆只会尬上浇油。   果然。   他直接噗嗤一声笑得低头。   江识野登时脸红上耳,有些生气。   本来他也只是打了个法语招呼,有些傻罢了。   但岑肆这反应像有人在他耳边放了个屁。   岑肆举起象征没养过小蜥蜴的第二根手指,把它抵在唇边试图抑制住笑意,着实是没压住,肩膀都在抖。   江识野也举起了第二根手指,恨不得用这两根手指那欠扁扬起的嘴巴夹住。   过了会儿,他才听到耳边滑了句很轻地:“Bonjour, mon chéri*。”   “……”   江识野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接下来轮到古娜:   “我来个劲爆的哈。”   大家捧场地:“哇偶——”   古娜潇洒地甩了甩头发,等视线都聚焦到她身上才说:“我和我同居的人接吻过。”   大家这下真捧场了,眼睛亮起来:“哇偶!”   “别误会啊,女的。”古娜看着麦克解释,“我室友,那时候还小,我俩都喝醉了,就不小心接吻了哈哈。”   大家都在笑,夏飞愤慨道:“你们这,每一个都得让我伸手指啊。”   “我没为难你们啊,这个不是单身的或者谈过恋爱就做过吧。”古娜委屈道。   “姐姐你这限制这么大,又是同居又是接吻,可不是小朋友谈恋爱噢。”夏飞说,“而且我们也没那么多醉酒室友啊。”   古娜叉着腰笑,环顾四周,“所以我想看看还有没有谁这么不单纯呀。”   古娜觉得最多存在头疗师做过“同居接吻”这种事,所以她看到小米没伸出第三根手指时并不讶异。   直到大家都发现,全场还有一个人没伸出手指。   还伸着两根手指的岑肆,余光扫着江识野已经举到三的手,眸光深敛。   两秒后,在游戏还没评判出结果前,他扬起手,鼻间讽刺地轻哼一声,率先喝了口桌上的苦荞茶。   作者有话要说:   *Trash talk:垃圾话   *Enchanté:类似很高兴见到你的意思*Bonjour, mon chéri :大概就是“hello, my dear”的意思下章是V章了哈,推一下另一个破镜重圆预收【预收《镜头外我就不当你哥了》文案】笑面虎X冷面狼   ——   游霁是一个刚出道没水花没资本的乐队贝斯手,公司安排他参加一档亲情直播综艺,叫《曾一起长大》。   经纪人一脸激动:   “这综艺就是观察几对明星兄弟姐妹们的相处方式,游霁,我才知道你是游暝的亲弟弟!”   好久没听这名儿,游霁擦弦的手都一紧。   姓氏原因,他知道自己和这知名导演的关系迟早会被扒出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也无法告诉经纪人自己和游暝连一个户口本都不在,压根儿没血缘关系。   游霁第一次拒绝了公司安排,然而拒绝无用,抗争三天,他还是被迫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虽然恨死了游暝,他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一刻,游霁仍挤出了招牌笑容,好像和他关系很好,温柔亲切地喊了声:“哥。”   -   游霁想好了这人无法拒绝的说辞。   从他满18岁第一晚开始,游暝就欠他,两人都知道。   没想到这杀手锏都没抛出去,游暝便同意了参加综艺。   还是那副熟悉的冷淡语气,嗯几声,只在最后多说一句:“所以我们又要住一起。”   像在问,像在陈述。听他说话游霁总是想一巴掌呼过去。   “游暝,别想多了。”   游暝问:“户籍关系,亲情综艺,观察嘉宾想观察到什么?”   游霁笑眯眯地说:“自然是想看兄友弟恭,听我叫你哥。”   对方把电话挂了。   -   后来游霁疏忽了。镜头之下的确是家庭和睦兄友弟恭,镜头之外游暝直接把他扔在台球桌上吻。   再后来,镜头之下也瞒不住了,直播弹幕不停在刷的是:【小太阳贝斯手和高冷导演,我爱了!】   【这亲情综艺,我怎么像在看恋综。】   【磕游家兄弟的cp,我悖德吗】   游霁看着游暝,心想他才不在乎悖德,不然他也不会喜欢晚上听他喊他哥,更不会跳脱他们游氏的大网跑去做一个还挺危险的纪录片导演;至于自己,就更不在乎了,本就只是替了身份的游家假次子。   人人都说游霁长得乖脾气暖,把他当绵羊,怕是只有彼此知道,台球抽烟打拳,都是他教的他哥,他其实爱弹最摇滚爆裂拉断弦的贝斯,拥有最不听话的脾气和最厌世的脸,不然他也不会把游家真少爷迷成这般样子,还是两次。   ———   假暖男真暴戾贝斯手X面冷腹黑纪录片导演年龄差6岁,主受,文名攻视角   *韩国有档亲情综艺叫《户籍mate》,轻仿它们的模式【预收《病美人和偏执反派先婚后爱》文案】偏执纯情狗攻X钓系冷情猫受   应云碎穿越了。   他本是国际知名策展人,奈何缠绵病榻,在床上看了本娱乐圈豪门文,对里面的大反派迟燎印象深刻。   迟燎强势矜冷,阴鸷疯批。番外才揭示,他最开始其实是个纯情小奶狗。   导致他黑化的,便是在刚进圈的一档艺术体验类直播综艺里,和一个富二代炮灰小演员睡了一晚。   应云碎就穿成了这炮灰。   并且已经睡了。   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在迟燎问出“你不要我了吗”后,毫不留情地告诉他“本来就没要过你”。   随即被黑化的迟燎设计复仇,惨烈破产,家破人亡。   应云碎心戚戚。   此时,追上来的迟燎拽住他的衣角,脸上的神情脆弱顺从到了极致,仿佛是一触即碎的薄冰。   “你不要我了吗。”   应云碎冷汗直冒:“怎么可能。”   “那就好。”迟燎松了口气,笑得很奶。   然后应云碎就听到他不容拒绝的声音。   “……那我们明天就去领证。”   应云碎:?   -   《发现艺术》里,所有人看应云碎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只知道他又糊身体又差,却不想他举手投足都自带风情,撩不自知。   还能把当代艺术史和视觉人类学信手拈来,头头是道;面对相当抽象的理论,也能随手点出相关艺术品和阐述的概念;甚至能通过灯光、空间感、展墙质地背景色,对参观展馆提出专业评价;嘉宾和观众都惊了。   这什么专业人士啊!   然而等主角攻暗戳戳向他示好后,第二天,他手上就戴了枚戒指。   迟燎拉紧应云碎的手,满脸不耐:“没看见人已婚吗?”   -   迟燎知道应云碎对自己没有真情。   他只能做到始终把他裹在视线里,悄无声息地断绝应云碎能离开的一切途径。   像养一只想逃又逃不了、娇贵受伤的猫。   直到放在心尖上的恋人被发现是抱来的假少爷,全身被红酒淋湿,瑟瑟发抖地缩在他怀里时,迟燎才轻轻缓了一口气。   太好了。   ……这下无论如何,猫儿都只是自己的了。   小剧场:   穿书后,应云碎依然想捡起自己的策展人事业。   在网上,他认识了个名叫火苗弟弟的装置艺术家。   天赋异禀风格治愈,奈何家境贫寒怀才不遇。   灯光蝴蝶,气球鲸鱼,向日葵瀑布……应云碎都能想象他是一个多么可爱纯真的人。   再看看家里那个搞事业斗主角的阴鸷反派,高下立判。   他帮他策划人生第一个展览,然而线下第一次见面时,迟燎竟然也来了。   “你来干嘛。”   迟燎笑:“火苗弟弟来见他的策展人。”   -   年下,年龄差三岁 初遇19X22   演员|策展人X 特效师|装置艺术家【如果艺术家是明星,策展人就是导演】 第28章 Verse.被狗咬过   “我不是单身, 做了情侣该做的事。”   小米解释完后,就该另一人解释了。   但气氛陷入僵局,大家瞠目结舌地沉默着。   岑肆, 同居,接吻。   明星自曝惊天大瓜,摄制组的人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夏飞脸色不太好,看岑肆。   眼眸低垂薄唇轻撇,哪怕状似气定神闲地喝了口热茶, 神色却骤然冰了下来, 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烦躁。   “四哥,你是不是还没理解这个规则啊……”他小心翼翼提醒, “是没做过才伸手指。”   “嗯我知道。”岑肆应, “但我做过就是做过, 不屑去隐瞒, 没劲。”   一股子指桑骂槐的味儿。   虽然没人知道他在骂谁。   麦克在国外混, 对岑肆在国内的人气并无太多了解。其他人都因这个劲爆的瓜不敢追问下去,他开口:“和谁?室友还是前任?”   知道参加节目的嘉宾都是单身,问题也很直白。   本垂眸的岑肆掀起眼皮, 毫无波澜地看他一眼。   麦克心里一惊。才过去几分钟, 接受到的目光已与刚法语打招呼时截然不同。一直以来他对这年轻影帝的印象都停留在错误的文雅风流, 此刻却是一股过于冷傲的气场。目光如击剑, 直穿而入地, 狭长细利的锐光。让他竟能堪堪想象出前世界冠军的样子。   岑肆默了半晌。   江识野若是不伸出那第三根手指, 他还可以暗戳戳说些什么。此刻他只确定江识野做贼不心虚, 也不打算看自己一眼, 自认小丑,淡笑一声:“这游戏规则又没说一定要解释。”   他不想说就没人敢问。岑肆不是难相处的人, 但他的家境就意味着他不能惹。夏飞再好奇,也只能安慰自己运动员集训双人四人一起住都有,男生之间的玩笑又那么多,不一定是他想的那些。   他如此洗脑,江识野却不能。   吕欧才说了岑肆同性恋前男友的瓜,之前还不信,此刻却像得到了验证。   莫名地,他的心沉了沉。   情绪来得没头没脑,江识野发现自己竟在为岑肆谈过恋爱感到有些失落。   不对,他干嘛要失落。   应该是遗憾,这人的运动员生涯或许就是这么被毁的,他略微惋惜而已。   接下来轮到岑肆说。   伸出的两根手指轻叩着石桌,似乎在思索。   大家都好奇地竖起耳朵。不可否认,岑肆很吸引他人的窥探欲。颜值家世都是顶级,还文体两开花,再有争议也是公认的天之骄子。   刚刚的自曝让人难耐臆测,指望又来一段,一窥他保密极紧的私生活。   但最后他只不咸不淡道:“我淋过三小时的暴雨。”   失望蔓延开来。   在岑肆可以拥有的无数特别经历里,淋雨这个未免太无聊。   不过三小时确实挺长的,至少在场嘉宾只有小白没有伸出手指。岑肆看江识野毫无感情地举着四的手势,笑出声来。   是□□裸的嘲笑。嘲笑自己,也嘲笑江识野。   同居接吻不承认,淋雨也否定,前面不还余情未了吗,这会儿又做给谁看?   他苍白的脸已经黑成了石灰,心想中午没被疼死这会儿也要被江识野气死。   而接下来轮到江识野时说的话,让岑肆怀疑这人是真想让他归西。   江识野自知平庸,其实早在麦克开口时就思考该说些什么。   但很可怜,他竟想不出人生里任何有趣的独特经历。   顶级倒霉的事倒是一箩筐。   他被迫在车祸家暴等一系列人间悲惨合集里挑挑拣拣选了一个程度轻的:“我被疯狗咬过。”   江识野说的疯狗,指的就是患狂犬病的恶犬,两条,在他12岁的时候。   其实他是见义勇为救了一个小女孩,还因此登上了枫城的社会新闻。但他的性格注定让他不会把主题定调在夸耀,就像也不愿卖惨一样。他习惯把话精简到只说需要的部分。于是围观的六人忙顺理成章关心他没事儿吧,岑肆则顺理成章地认为——   江识野在骂他是疯狗。   岑肆要气晕过去了。   生病之后他学会了隐瞒情绪和拐弯抹角,但到底不是真正的内敛大气之人,此刻岑肆臭脸已经端在了脸上。   渐渐地,所有人都发现他的烦躁不爽。   连江识野都看出来了。   他其实目不斜视,都没看旁边一眼,却莫名能感受到岑肆波涛汹涌的情绪。   都要波及自己了。   在夏飞讲述自己独一无二的音乐经历时,江识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手持电风扇,不露声色地放到了旁边岑肆的大腿上。   岑肆:“?”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望着他。   江识野还是没偏头,只低着嗓子小声道:“你用吧。”   “?”   几十分钟前见岑肆说出汗要去洗澡,江识野听进去了,也不知怎地,就默默回了那个小房间一趟,躺在岑肆躺过的、还微陷的的沙发上,感受了一下环境温度。   沙发还留着人的余温,从背脊贴身传来,但周围却很凉快。   怎么会出这么多汗呢?   他觉得是岑肆怕热,就拿了个小风扇。   其实也没打算给,以防万一。   没想到真有万一。瞧现在把人热得脸都黑了。   岑肆盯着大腿上的小风扇,仿佛都能看到上面写着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不可理喻。   他不知江识野的心思,怒火却因其若无其事递过来的风扇越来越盛,怀疑这是骂“疯狗”后一笔火上浇油的讽刺。   岑肆把腿移开,任风扇掉在地上也不捡。   最后只得江识野自己捡起来,白岑肆一眼,觉得自己好心当成驴肝肺。   下午临近傍晚,头疗馆的顾客开始多了起来,很快几个头疗师便要去忙碌。麦克和古娜也一拍脑门儿要走,说到了他们的太极师傅验收今日学习成果的时候了。   小王眼皮一跳:“你们太极师傅还要验收成果啊?”   “嗯,今天学了啥,总得展示一下吧。”古娜回答。   小王陷入沉思。等人走后,他兴致一起,改变教育方针,对夏飞和岑肆说:“我们今儿说了侧部区域的三个穴位,悬颅穴,率谷穴和浮白穴。你们比对着图解在我脑袋上揉按一下,我看找准没有——”说到一半他看岑肆表情像个阎王,手臂青筋绵延山脉般沿着线条往上延展,心里一虚,不敢当影帝手下的试验品,他又搬出救兵,“夏飞你给我按,阿野你要不帮我检查下四哥这边?”   他觉得自己作为两位嘉宾的师父,只是提出了个合理要求,不想夏飞、岑肆和江识野都轻皱起眉来。   江识野还从没被人按过脑袋,还是岑肆。   这人上次梳头时带来的奇异感觉还停留在身体里,他本能地有些拒绝,甚至是犯怵。   但是……   上次岑肆梳了头后,他就梦见了三年记忆。   万一开启记忆的机关就是让京城遇见的人碰下脑袋呢?   这个揣测着实合理,记忆的诱惑太大,江识野又改变想法,决定姑且忍耐:“行。”   他看向岑肆,修长的食指点点自己右脑,“来试试?”   语气和动作都很随便,随便到……感觉有些钓。   岑肆先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像冰川,江识野被盯得滞住,头皮竟提前开始发麻。随即他又看到岑肆笑了下,笑得极浅,却又仿佛意味深长。目光流转,冰山融化,流淌的却是火山岩浆,炽烈的,滚烫的,有攻击性。   江识野有些后悔说试试了。   怎么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来吧。”岑肆说。   江识野和小王分坐小石桌两边,岑肆和夏飞各站在其后方。   江识野甚至还没坐稳,一只手掌就直接圈住自己的后颈。   迫不及待地。   拇指贴在颈侧,像毒蛇吐出信子,压了一下。   压得浑身一激灵。   手离开。   “坐好。”头顶上方的声音说。   岂止坐好,江识野身体已僵。   书上图示的穴位展示得很清晰,但明星这些没打算正经学的初学者,面对真人,在头发里找准穴位还是很有难度的。怕是要犹豫摸索好一番。   岑肆没摸索。   直接本着错误的地方去了。   说来率谷穴位于耳尖直上,浮白穴则在耳后乳突的后上,确实离耳朵不远,但也不近。   然而岑肆的中指直接从江识野耳垂后方,沿着耳后的颞骨乳突线条往上滑,深入黑短的鬓发里,又滑下。   不是摸索,却是摩挲。   手指冰凉,像是毒蛇的舔舐,月光的绳索,把江识野套得耳后肌肤滚烫,箍得心里紧皱,再发颤发痒。江识野能清晰感受到中指怎么从耳后蜿蜒着往上提,心里也跟着提,提到嗓子眼,更高,提到耳畔传来喧嚣,蝉声轰鸣,脑海嗡嗡,提到他听见岑肆极轻极沉的一声——   “江识野,你别玩儿我。”   一瞬间,他的耳廓红成一片,以至于耳垂直接被拇指食指捏了一下时,他听见的是心弦绷断的声音。 第29章 Verse.聊天记录   “啊呀四哥你找错了!”   坐在江识野对面的小王喊, “不是在耳后,在耳朵上方,你再看看图, 别找不到就瞎玩儿啊。”   “好的。”岑肆说,手指从耳后移开,又往上探进头发里。   “阿野,你给四哥稍微提醒一下呗,任人玩你的脑袋啊。”小王继续笑。   “……”   别说提醒了, 江识野现在心跳如战鼓, 耳红如火炉,身体僵到穷途末路。   嘴唇动一下都费劲。   对啊, 所以姓岑的刚在抽风说些啥?   岑肆声音极低, 要不是江识野听力一向出色, 还以为是幻听。   让我别玩儿你?   你瞅瞅, 分明是你在玩儿我!   哦不对, 不是玩。   所以你他妈的……到底在干啥?   岑肆托着江识野脑袋,拇指指腹跟蟒蛇巡察领地似地,在后脑勺里四处云游。   既不见外也不讲理。   江识野自我感觉很硬很扎手的头发, 在人指间软贴贴地靠着, 归依驯服;江识野自我感觉很短很利落的头发, 在人指间竟能被轻易地拢一圈儿, 沿着发旋的同一方向揉按。   每一下力度都不重, 但也绝对不轻, 仿佛能把情绪透过指腹揉进头皮。以至于岑肆明明既找不准浮白, 也找不准悬颅, 江识野却觉得,这人能找准自己的死穴。   或者说, 他觉得自己头皮长满了死穴。   不然为啥,岑肆每按一下都跟过电似地。   难怪男生不能摸头。   几分钟后,知道这个真理的江识野迟到又早退地猛然站起来,转身,微微仰头怒视着后方的人。   “是不是没找准啊?”身后的小王问,又对自己身后的夏飞说,“你位置定得很好,但发力方式不对,太重了。”   重得仿佛要把我送走。   “具体手法我明天在教啊。”小王说,这才见夏飞表情极为难看,咬着嘴看着石桌对面的人。   而他注视的江识野,也正和岑肆隔着刚坐过的小石凳面对面站着。   “我找准了么。”岑肆挂着丝笑,低声重复了遍小王的问题。   江识野瞪着他,他被这人一顿骚操作搞得心烦火大。欲开口,飞速瞟了眼四周的摄像头后,又把话咽下去,不再看他。   等到五点,岑肆和夏飞在节目组的安排下和其他嘉宾汇合时,江识野才在微信上划拉出岑肆的对话框。   直接问:   【JSY:我惹你了?】   他不傻,岑肆玩完那个“我有你没有”的游戏后心情就不好,冲自己发着不知哪门子来的邪火。   不过岑肆可能在做节目,没回他。   江识野把手机屏幕就停在他们对话框,等着。   前面仅有的聊天记录是那次吃饭转账,岑肆并没收,神经兮兮回了个歪嘴笑的emoji。   江识野觉得这对话框这表情看着都心烦,干脆又点进岑肆的头像。   岑肆的微信头像是一个趴着的史努比——这人可能很喜欢史努比,和三年前那个杯子一个风格。   他点进朋友圈,半年可见,空空如也。   江识野手指停在岑肆的朋友圈背景上。   他盯了一会儿,又点开自己的头像。   两相对比后,江识野的肩膀没来由一垮。   岑肆的朋友圈背景是下雨的马路水泥地板,连个构图都没有,只能看出雨很大,乱七八糟一圈一圈的小涟漪。   相比之下,江识野微信头像就精致很多。   斑斓的橘紫色城市霓光,混在水里,像颜料般融化在他的视线。   嗯,他的头像和岑肆的朋友圈背景,很巧合地,竟然都是雨景。   车祸失忆、手机重修后江识野重新下载了微信,聊天数据自然没有了,联系人一个没多,朋友圈按照他风格一如既往地啥都不发。   唯有这头像,从以前的全黑变成了雨。   江识野不是爱换头像的人,也没什么可以换的,想到医生说多看点儿这类过去的东西有助于恢复记忆,也就一直没管。此时此刻,他把这个头像和岑肆的朋友圈背景一对比,其实……   完全不像。   一个是水泥地一个是街道,岑肆那个乱七八糟丑得堪比手滑不小心按到的图,江识野这个文艺又港风,加行非主流骚话都能变成网图。   要说相同点,大概就是岑肆拍的那个水泥地马路长得和江识野头像里的那一角马路一样——   但全国的马路不都这样?   要搁平常,江识野肯定不会想太多,但今天岑肆才说了个“淋过暴雨”,又想到他诡异的怒火和“你别玩儿我”,聪明如野脑子一转。   ——我莫非和岑肆一起淋雨过?   但是淋了什么百年难遇暴风雨才想换成头像?   而且岑肆要小气成啥样,才能因为淋没淋过雨而生气?   这么一想,江识野才发现处处不合理。他烦躁地甩了甩脑袋,为刚刚冒出的离谱念头感到滑稽。   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晚上快十点时,岑肆才回复。   【4:没】   【4:我问题】   江识野在听歌,弹窗上的消息盖住了CETA《1783》的歌词。   他点进去,抿着唇看着这几个字,不知怎么回。   随即又弹出一条。   【4:你知道,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多愁善感】   ?   江识野更不知怎么回了。   另一边已经躺在别墅床上的岑肆,眼睁睁看着聊天上方从小狗的emoji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又变回小狗,还是一条消息都没发出来。   他等了会儿,先爬起来吃药。   嚼的、泡的、吞的,吃个药流程多又费时,折腾了好一会儿再回到床上时,对方还是没回消息。   岑肆叹了口气。   几个小时前,他就看到江识野发的那个“我惹你了?”,本又是一团无名火冒,先是噼里啪啦打出“你觉得呢”,后面又改成“你还装”,最后又删掉,往前翻聊天记录。   上一条是转账。   再上一条,时间就很久远。   他发了一条语音,是生病脑子迷糊时发的,等后面意识到时已经不能撤回。   还好信息旁是一个感叹号,下面是: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   继续往前翻,就更久远。   江识野说“删了吧”,他说“OK”。   再往前——   岑肆不敢翻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资格问江识野什么。   明明是自己啥都没解释,还指望别人做什么呢?   岑肆知道江识野不会彻底放下,他要是没这个自信他也不是岑肆。但今天下来,他恍然明白江识野这奇怪的态度,并不是不知所云,也不是玩他。   江识野已经让步很多,放下是真没放下,但也没到之前脑补的想再续前缘的级别。   所以就是纯粹地,当做过去啥都没发生过。   虽然直接装得像他妈失忆,挺幼稚挺无语,但通过这种方法重逢相处,对于如今的他俩来说,确实是最优解。   假装啥都没发生过,所以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假装啥都没发生过,所以运气好,或许还可以重头开始。   ……还可以吗?   此刻的岑肆又泄气了,他一到这会儿就容易泄气。   或者说他一到这会儿才开始泄气。   他手都开始抖,江识野还不回,他等不了了,干脆若无其事发了个:【4:丢个地址啊,周末不是要我来酒吧听歌】   这下江识野倒是很快把定位丢了出去。   岑肆又笑了。   江识野看到岑肆发了条【收到,那个时候就没有摄像头了】,无语,飞快地打字:【所以?】   【4:没有所以,睡觉吧】   “……”   岑肆虽说睡觉,但江识野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他便等了等。   此刻是晚上十点,如果江识野知道岑肆消息输到一半眼睛就已经闭上手机从手上滑落时,他应该不会傻不拉几隔一会儿就看一眼消息,等到了半夜。   他不知道,所以他也不知道半夜药效过了的岑肆又突然疼醒,无力地去捞了捞手机。   他所知道的是,这一晚他所期待的记忆梦并没有出现。他睡得不实,第二天早上五点就睁开眼。   先点开微信。   然后看到了岑肆凌晨三点发来的一条“晚安”。 第30章 Verse.四八八四   【你又失眠?】   这条消息是江识野七点多发的。   最后一条消息停在晚安, 他看着实在恼火,回笼觉都睡不着的那种。为了把它挤上去,就随便凑了一句。   发完就开始玩音游。   不是Lyce, 三年前他最喜欢玩的音游如今已经下架停服,被更多氪金app取代。   江识野感到可惜,他在Lyce上占据了很多榜一,积分数据就这么一朝湮灭,就像记忆一样。   ——说来岑肆也玩Lyce。   ——当时还放言要和榜一单挑, 他能做到?   ——他会知道榜一是我吗?   江识野脑子又开始跑偏, 等他意识到此并打算回神玩游戏时,新消息又弹了出来。   【4:没有】   【4:起夜[委屈]】   “……”   肾不行。   这要是吕欧, 这三个字江识野就发出去了。   但他只対很亲密的人开玩笑。转想和岑肆的关系实在还不足聊肾, 字打到一半又删掉, 回了个句号。   岑肆回了六个句号。   聊天步骤很熟悉, 比晚安让江识野心安不少。   岑肆催着发酒吧定位, 但事实上今天还是周五录节目的时间,本质上俩人还能见面。   不过江识野提早背着吉他出了门。   后天去酒吧试唱,他想找个地方练歌。   江识野有个毛病。他一面対多人唱歌, 就容易嗓子发紧, 声音放不开。   毕竟他从小到大就生活在一个极致沉默的地方, 养成了能不吱声就不吱声的习惯。就算开口也喜欢沉着嗓, 低着音。   况且排除他失忆那三年的话, 他面対过的最盛大的唱歌场合也就是KTV小包厢里的五六个人。这次直面酒吧, 其实还是挺紧张的。   之前还好。   这紧张, 似乎是从昨天给岑肆发了定位后开始的。   江识野离开头头是道, 直接去了庆江码头,坐在无人的堤坝阶梯上, 任江声和风声把声音裹住,练着CETA的《1783》——他决定试唱的曲目。   唱着唱着他就开始发呆,心想三年前在京城的Swirl,第一首怕也是选的这吧?   想到这,他又拿出手机,在微博搜了个关键词:于特。   从实时开始翻。   竟还真有几条。   【Gentle0117: 呜呜呜,没想到能在逃夏里看到于特,Swirl里一眼万年,当时不能拍照,现在能疯狂截图了】   【桔次郎:所以于特到底为什么不唱歌来当头疗师了】   【安利妹:#48#能不能取cp名正经点,人家头疗师是有名字的,于特!】   -肆de女人@安利妹:姐妹们弱弱问一句,为啥叫48啊……   -安利妹@肆de女人:因为最开始的cp粉不知道那头疗师是谁,只觉得眼尾有条疤,就用8代替他了-肆de女人@安利妹:虽然但是,対比人家肆季之夏,48未免太随便了-肆de女人@安利妹:还好吧,我觉得数字反而看上去更配,cp名越简单越好江识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相关话题,毫无波澜。   吕欧真的低估他了,他一个直男,看这些CP讨论只觉幼稚,完全不抵触。   四八,可笑。   直到他刷着刷着又看到两条:   【Sky:#84#于特给我冲】   【再站反我是狗:为啥48讨论度比84高这么多,于特很攻啊,只是矮一点而已,岑肆看上去那么斯文,我还是站84】   他心生疑惑。   48和84有区别吗?   还是CP名前后排序都无所谓,粉丝随便叫?   此时江边刮来一阵风。   这风挺妖,把江识野的好奇心给吹了出来。   他决定去查一下48和84的区别。   五分钟后。   只见堤坝上一个青年像被手机猛然烫了一下,把它愤怒地砸到旁边。   乱七八糟揉了揉头发后,抱着吉他开始哇哇扫弦。   扫弦青年是中午回到头头是道的。   他根本没练几次《1783》,江识野看了微博之后対这些阿拉伯数字都有些气涌如山。   然而走到店门口时,他却听到了这首歌被另一个人唱出来。   声音干净又秀气,轻轻柔柔的。   是夏飞。   站到门口、背着吉他包的江识野,正看着夏飞也抱着吉他,坐在头头是道的大厅里。   节目组的长|枪短炮围着它,头疗馆里的工作人员、几个顾客也围着他,静心聆听着。   歌声纯粹,众人都陶醉其中。   都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自己。   江识野还从没听过有人能把《1783》唱得这么温柔,宛如唱情歌。风格独特却又好听,他竟站住,不再往前走一步。   即便他知道门顶上的摄像头已经拍到了背着吉他包的自己。   他莫名觉得自己有些滑稽,好像误闯了夏飞的领域。他看到夏飞按指揉弦,无论是吉他技巧还是唱歌技巧都比他……   更专业,而且更有范儿。   就像职业歌手和业余爱好者的区别。   自己像是要去找他拜师的。   夏飞正专注地看着一侧,带着很乖巧的笑容。   江识野又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坐在角落木椅上的岑肆就撞入了视线。   正一口一口垂眸喝着茶,好像很专注,又好像心不在焉,脚不经意地轻打着节拍。   岑肆这口茶没喝完,在所有人都盯着夏飞而夏飞盯着他时,他像是感受到了目光,偏头看向门外。   于是夏飞也偏头。   于是所有人都偏头。   视线都聚集在江识野身上。   本能地,江识野抬手扶了下吉他包,有些尴尬。   尤其是夏飞的歌声并没停下来,只是放轻了些。   不过岑肆的声音陡然突兀地横亘其中:“站那儿干嘛,进来啊。”   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   也不知为啥,岑肆说话时江识野脑子里格格不入的窘迫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好似夏飞的领域变小了一圈,还有一个岑肆的领域,这个领域给了他一个台阶,腾了个地儿,挺亲切。   他迈步走到岑肆旁边,対视一瞬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开始冒出两个数字,他忙又避开,喝了口茶把脑子腾空。   歌声戛然而止,吉他声没停,夏飞笑着喊:“好巧,小野师傅也去练琴啦,来不来唱一首?”   “夏飞哥你还没唱完呢,你先唱!”头疗馆一顾客喊道,她是夏飞死忠粉,不停拿手机录像,感叹运气真好同时,也有被深深磕到。   毕竟夏飞唱的《1783》是岑肆最喜欢的歌之一。   “也是。”夏飞点头,“反正我和小野师傅明天都要表演,干脆把关子卖到明天好了。”   ?   江识野疑惑地微皱起眉,目光微偏,这才发现店里另一个顾客,竟是那个阶梯酒吧的老板娘。   就上次说让他周末来试唱的那个。   “是啊别唱了别唱了,留到明天好吗。”她附和道。   “那夏飞哥再给我们唱首《亚热带吧》!”粉丝又说。   “亚热带我明天再唱啦。”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夏飞便又开始唱自己的另一首代表作。靠着节目组站的吕欧这才逮着机会默默凑到江识野身边来,小声対他耳语,“阿野,你怎么没回微信?”   江识野微博逛了一圈后觉得手机有毒,后面便没看了。这会儿忙掏出来,浏览吕欧十几分钟前发的消息。   【阿野,今儿来了个顾客,说是酒吧老板,来找你了!!】   【她说你不用等着周日来试唱了,明天就来,黄金时间!】   【我怀疑她就是想蹭热度,毕竟知道你现在还挺火的……】   五分钟后。   【救命阿野,夏飞听到了我和这老板的谈话,问明晚他能不能也来唱歌】   【他是想抢你热度吧】   【但老板娘要笑疯了,说欢迎明星,额……】   十分钟后。   【很好,在大家的起哄下,夏飞现在就开始唱歌了】   【他竟然让助理随身带了吧吉他???】   【他就是想给岑肆唱歌吧[抠鼻]】   “阿野夏飞知名度这么高,他会把你的风头抢光啊,我真的醉了,一个开演唱会的人干嘛来酒吧?他是不是针対你啊?”吕欧小声道,义愤填膺:“你还去唱不。”   “唱啊怎么不唱。”开口的竟是坐在另一旁的岑肆,好像対江识野会被彻底碾压丢脸毫不关心,“必须去唱,我要去看。”   “……”吕欧白了他一眼,心想影帝果然不会将心比心,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又望向江识野,后者耸耸肩,沉默了会儿也无所谓道:“唱呗,我唱我的他唱他的,又不是比赛。”   “好吧……那你打算唱哪首?”   “《1783》。”   “我靠这不是他刚刚唱的吗,你故意的?”   “不是,我一直就打算唱《1783》。”江识野实话实说。   “真的?”岑肆突然插了一句,“你想唱《1783》?”   他眼中带笑,把江识野圈着,江识野又开始抿茶,薄薄吸一口,应了一声。   这下岑肆的笑从眼里滑到嘴角。   “阿野,这样真的好吗,夏飞粉丝肯定会觉得你在碰瓷学人精吧。”吕欧还在担忧。   结果岑肆来一句:“哪儿是学人啊,僵尸是想秒杀,対吧?”   “……”対个大头鬼。   江识野不知岑肆这无端自信来自哪儿,手里的茶面却轻轻摇晃起来,倒映着他注视岑肆的脸,竟一直没散开。 第31章 Verse.交换衣服   “今晨我市气象台发布暴雨黄色预警信号, 中东部地区雨量可达大雨到暴雨,预计未来8小时内下述地区降雨量将达30毫米以上……”   “阿野,”周六这天, 吕欧把新闻博客调低说,“今儿好像要下大雨诶,我得先去机场接吕小鸥,晚点才能来酒吧看你。”   “没事。”江识野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窗外多云的天,“吕小鸥来了?”   “嗯, 我给她说你在我这, 她马上买了最近的机票。”吕欧说,“一接到她我就开车过来, 那酒吧名叫阶步对吗。”   江识野低头刷着微博, 抽风的大数据正给他推荐岑肆在云城电影补拍的消息, 几张路透图模模糊糊的, 他礼貌性地顺手点了个赞说:“雨太大的话你还是别带吕小鸥过来了, 而且她还得倒时差。”   “这我不能做主,得看她自己。她很想见你。”吕欧笑,冷不丁补一句, “我给你说啊, 吕小鸥现在可白了。”   “……”江识野一耳听懂吕欧潜台词, 抬眸看一眼对面人, “你妹妹才18岁。”   “严格意义上说你心理年龄不也才18岁, 这不巧吗, 同龄人了。”   “……”   “而且18岁意味着啥, 成年!你不能再想以前那么吊着她了。”见江识野一脸“我怎么不知道我吊着”的冤枉表情, 吕欧义正言辞,“不是你当着吕小鸥面儿说喜欢皮肤白的?别赖账。”   “……那个时候吕小鸥多大, 我多大?”   10岁的小女娃带着自己做的结婚证找江识野盖手印,13岁的江识野自以为长大,不敢戳破小姑娘的粉红幻想,也不可能再和小姑娘玩过家家,便Hold成一股渣男冷酷,含蓄拒绝:“我喜欢皮肤白的,懂我的。”   吕小鸥自认是最了解江识野的女人,但她外号吕小鸦,可见肤色确实不咋白。   她伤了个大心,捧着结婚证又萧索离去,自然不会放弃,但率先完成了护肤意识觉醒。   “所以?难道你现在理想型就变了?”   “……”江识野懒得和吕欧掰扯。   这不是理想型或吕小鸥的问题。而是他一直清心寡欲得要命,高中在体校这种荷尔蒙分泌旺盛早恋成群的地儿都毫无波澜,也不知道是晚熟还是性冷淡。   他鸵鸟般地又埋头看手机,屏幕还是停在营销号发布的岑肆路透上。他看着“状态好好鸭,大帅哥皮肤白到发光”的文案,不知怎的一股烦躁火蹭得冒起,把刚点的赞又取消了。   天气预报很准,下午庆市便开始淅淅沥沥下雨。等晚上江识野到达阶步时,外面的雨声已经轰隆作响。   但推开酒吧的门,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布置得像LiveHouse,挤满了比以往多几倍的人,音乐声掩盖了雨声,人头攒动,酒精氤氲,灯牌闪耀。   嗯,老板娘宣传得好,阶步里还聚集了一定规模夏飞的粉丝。   她们一看就是有备而来,除了灯牌荧光棒,还带了专业的站姐拍摄设备。   “这布置得像他妈夏飞演唱会……”小白嘀咕。   小米抖着伞,放在门口的篮子里:“安啦,专业歌手来酒吧唱歌,这阵仗很正常。要不是今天下大雨,不然得把阶步挤爆。”   小王:“阿野加油,你也不差后援团!”   虽然就我们仨。   江识野微眯着眼注视着还没亮灯的小舞台,没说话。   他不开口时嘴唇习惯性绷得很紧,下颌线锋利,酒吧里沉重又幻彩的灯光铺在英挺的五官上,显得有些拒人千里。但听了小王的话后他勾嘴笑了下,眼睛亮亮的,卧蚕在荧光紫的光芒里挤出来,往眼尾的疤里漫延,又显得温柔许多。   “诶诶,那个人是不是麦克?”小王指着某位置绝佳的卡座,那儿正围坐着戴口罩的两男四女,即便隐在阴影里,气质也相当出众。   麦克作为混血,在人堆里很容易辨认。小米瞟了一眼:“这不就是节目里那几个嘉宾吗,你看分坐两边的那两个女的,一看就是徐英和李雪雪啊。”   “周末不拍节目他们还组团凑热闹啊。”   “给夏飞炸场子吧,听说他们本就打算一起露营,这不下雨吗。诶,岑肆不在?”   “四哥还在云城拍戏吧。”   江识野听着他们的话,眼皮一跳。   外面雨势磅礴,岑肆还来得到吗?   他突然意识到让在外地补拍的岑肆冒着大雨专程来酒吧听歌,是件很没礼貌,很折腾人,很不现实的事。   虽然是岑肆主动提出的,但人家可能只是随口一说。   江识野掏出手机,打算给岑肆发条微信让他不用来了。却见史努比旁边红点闪烁。   岑肆半小时前发了几条:   【雨太大了】   【前面好像出了车祸,有点堵】   【会晚到】   【你啥时候开始】   作为受害者,江识野对车祸敏感,看到这俩字几乎是本能地就先打出【你小心】,发出去后看了两遍,又觉得前后不通顺,撤回,重新发一条:【我很晚,最后一个】   过了好一会儿,史努比才慢慢蹦出个好。   江识野最后唱,并不是为了压轴。   只是按照阶步的安排,夏飞要唱五首歌,占据最好的时间。   然后他再最后唱一首。   类似明星众星捧月揽取欢呼与鼓掌,他一个素人再作为一个买五送一的赠品,收尾清场。   江识野不介意扫尾,阶步配备有专业乐队伴奏,DJ也很有才华,他反而很惊喜。   “1783你唱原key?”键盘很讶异,见江识野点头又笑了,“老弟挺牛逼,没看出来。”   他是真没看出来,作为CETA最出名的一首歌,《1783》被翻唱了很多次,但基本都改了调。   一方面是因为这首歌绝就绝在不同人可以诠释出不同的味道。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原版确实难唱,不仅要求唱歌者拥有特别宽的音域,技巧性还特别强,极考验表现力。   键盘也不是怀疑对方的能力,反正只是业余Cover,开心就成,只是感觉这人吧——   一件过于简单低调的浅灰T恤,嗓子也是低闷的。虽然挺酷,但深沉内敛。   怕是唱不出CETA歌的澎湃感。   八点,夏飞登台。   江识野和米白王靠在吧台上,看着灯光把他围住,欢呼声此起彼伏地咆哮起来,真像个小型演唱会。   在开口前,夏飞还随便说了几句话暖场,逗得人哈哈大笑。随即他缓缓开口,游刃自然,酒吧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别有一番风味。   “还别说,这夏飞确实还是挺帅的。”小白感叹,“歌也好听。”   “人能火自然是有实力的嘛。”   在那么一瞬,江识野很羡慕他。   纯粹为歌手这个身份。   尤其是当他唱《亚热带》这首耳熟能详的爆红代表作时,全场都跟着他哼,江识野能看到粉丝为他举起的紫色灯牌,亮得耀眼。   几曲唱罢,米白王都有点担心江识野了。   专业的确实不一样,江识野在人后面唱,更是直观对比。   而江识野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夏飞把气氛捧至顶点便轮到自己,而众人都泄气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不怕、无所谓,至少心里很平静。   但嗓子却很没出息地开始发紧。   江识野咳了两声,又喝了两口酒,好像没太大用处。   在夏飞唱第五首歌时,酒吧人把他带到小舞台后面。这里围着大大小小的音箱,把夏飞的声音共振得更加响亮。他是怎么做到嘴凑到话筒前高声放音的呢?江识野感觉自己都要成哑巴了,愈发紧张,想去卫生间洗把脸,转头肩膀却和一个人轻轻撞上。   力道不重,但对方手里不知什么饮料的黄褐色液体全部泼到了江识野的衣服上,从左胸口下往下滴,留下一大滩狰狞的污渍。   “啊呀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埋头忙道歉。江识野说没事,拧了拧衣角:“你有餐巾纸吗。”   谁知女生又猛然抬头,一脸坦然:“没有。”   “……”   “喂,帅哥,”女生语气直白,“你有没有觉得你很茶啊?”   “?”失忆三年的山顶野人根本不知茶是啥意思,还以为这指的是身上的液体,傻不拉几摇了摇头,就听对方冷笑一声:“你一个技师,还想抢夏飞哥的热度?今天没有节目组,也没有岑肆,你做这些不觉得很搞笑吗?还唱1783,你装给谁看啊?”   酒吧黑板上用荧光粉笔写了今日曲目,女生作为夏飞的妈妈粉,一直都看不惯这素人抢夏飞cp热度,见《1783》时气到失语,觉得太心机了。恨不得把不知天高地厚的他气到遁走,打一架骂一架她都不怕。   但对方毫无表情,意识到她的身份后只说了一句话:“回去吧,你夏飞哥都要唱完了,你不去看?”   然后径直绕过了她。   江识野来到卫生间,觉得自己的倒霉体质又发作了。   他看着镜子里狼狈的灰T,叹了口气。象征性地接水搓了搓,反而让黄褐色的痕迹扩散得越来越大。   隐隐约约能够听到掌声到达高潮,夏飞应该是唱完了。江识野打开手机,只看到吕欧发来的堵车赶不上的消息。别无他法,打算就顶着这身皱巴巴湿漉漉甚至有些臭烘烘的衣服上阵了。   要是舞台的灯光能暗下去就好了。   早说今天就穿黑色的衣服了。   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迈步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卫生间竟真来了个穿黑色无袖卫衣、戴黑色口罩的人。   下意识地,江识野又转身。   洗手。   在洗手台的镜子里,江识野看着这人高高大大的侧影,黑衣服黑口罩把人显得很有气场,无袖卫衣又把肩膀撑得又阔又直,露出的手臂肌肉舒展,肌肤在卫生间简陋的白炽光下冷亮得刺眼,有一种运动员的干净清劲儿。   他瞟了瞟,迅速垂眸。   继续洗手。   再抬头时,镜子里的人影换装小游戏似的,黑色无袖卫衣消失了。   裸着上身。   江识野知道自己洗不了手了。   “穿。”岑肆说。   “算了。”江识野说。   “那你是想光着身体上去,还是带着这一滩像尿的东西?”岑肆说。   “……”江识野沉默。   肆无忌惮,三年一轮回,他一直说不过。   江识野咬了下唇。   时间紧迫,到底是不能再扭捏矫情的场合。   他僵尸挪步地转身,僵尸伸臂地拽过岑肆的黑色无袖卫衣。   一阵安静沉默。   “你不脱怎么穿?”岑肆笑一声。   江识野回过神:“哦。”   衣服又被岑肆拿回去:“脱。”   你能不能别只蹦出一个字儿?江识野想骂,但他嗓子紧,发不了声。只默默无言地表演了个僵尸脱衣,揉成一团,递过去。   外面的雨声和DJ的声音混在一起,岑肆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江识野肌理匀称的身上滑动着,喉结轻滚了滚,接过。   和他不安分的眼神不同,整个过程江识野都目不上视,用僵尸眼神锄地。   只可惜他有余光。   他能控制自己的视线,好像不太能控制余光。这余光很他妈贪婪,模模糊糊地描摹着一个劲瘦的轮廓,还他妈是个动图,能描摹出对方缓慢呼吸时腰腹的起伏。   不过很快动图就停止了,被黑色笼罩——江识野迅速地、迫不及待地把岑肆的卫衣罩上。   肩膀和后背有点潮,大概是前面穿的人进酒吧前淋了点雨。   但其他地方都是那种独特的干躁,储存着人肌肤的温度,顺着衣服内里贴过来。   江识野觉得胸口处痒痒的,可能是不习惯卫衣内衬的材料。   他动了动,皮肤在里面磨了磨,肚子又诡异地痛起来。   就是那种紧张或兴奋时的一阵痉挛,在那么短短一瞬,在胸腹间炸开。   他换好后对面也奇迹暖暖般迅速套上了那件被揉得皱巴巴的灰T。左边一大滩黄褐色液体,像朵冰凉的花。   江识野超长待机地开口:“你……”   “不穿你衣服你让我裸着回去?”岑肆说,很不讲究地抬手狠狠闻了闻袖子,“臭死了。”   ?   我他妈有狐臭吗。   “走了,要开始了。”   岑肆转身走,临走时往镜子里瞟了眼,口罩里盛了个笑容。   江识野跟着走,临走时往镜子里瞟了眼,忙迅速揉了下自己的耳朵。   岑肆陪着来到小舞台边,酒吧人正催着江识野上台。   江识野一阵仓促脑子发晕,没有灵魂地就要登台阶了。   卫衣帽子突然被扯了一下。   “你要对我说什么?”岑肆的声音闷在口罩和酒吧喧嚷的音乐声里,很低。   江识野看了眼他的眼睛,用紧绷绷的嗓子被迫挤出两个字,“谢了。”   “啥?”   “……”江识野薄薄的眼皮一抽,声音微微高一点,“谢了。”   岑肆微微往江识野脸边靠了靠,耳朵凑近:“僵尸,你声音能不能大点,酒吧这么吵,我根本听不清。”   江识野龇牙咧嘴,默了半晌,直接吼出来,“听不清拉倒!”   五个字冲破薄膜地蹦出来,不再闷,不再紧,声带瞬间放松。岑肆眼睛弯下,熟练地勾起卫衣帽子给人罩上,拍了拍后脑勺,“好了,上去吧。” 第32章 Verse.爷不装了   感觉脑袋被推了推后, 江识野就像只乖巧的小狗一样,往舞台奔去。   奔了一半,他才想起立在后台边儿的吉他没拿。   他又转身下台, 后知后觉瞪岑肆一眼。   岑肆笑:“我去前面听了哦。”   “谁管你。”   等江识野再次上台时,他发现自己别说什么紧张了。   平静得像是去食堂打个饭。   脑子空空的,一点想法都没有。   一个酒吧人协助他调整立式话筒支架,江识野给吉他调音,拨了几根弦, 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   托大雨的福, 夏飞唱完也没人离场。   虽然他们大多都已经开始自己的闲聊,吵吵嚷嚷的, 只把他当成一个蹭热度的小驻唱。   他就是一个蹭热度的小驻唱。蹭着夏飞明星效应带来的那么多观众, 还蹭着夏飞粉丝的荧光棒——这么大雨, 夏飞歌迷们自然也没离开, 排除几个极端又浮夸地捂着耳朵或竖中指的粉丝, 竟依然有小天使友好地举起荧光棒。   这些光芒摇摇晃晃的,好巧不巧,能让他瞬间且重点关注到就站在几根蓝色荧光棒后面的, 岑肆。   江识野不是歌手, 不是明星。在所有人都喝着酒, 唠着嗑, 完全不关注他时, 他就看到岑肆, 懒懒散散地倚着吧台, 微偏着头, 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穿过蓝色的荧光棒, 穿过杂七杂八的人群,穿过那么大的雨,落到自己身上。   而前面的荧光棒一晃,就会显得他眼睛比前面看到的灯牌还亮。   江识野没来由舒了口气,又没来由屏起一口气。   他心跳陡然加快,本能的兴奋,本能的澎湃。   他放松又安心。灯光暗下,他对乐队伴奏老师说:“我们开始吧。”   -   其实岑肆不是江识野唯一的听众,此刻被挤在某视角不好角落的米白王,正踮着脚张望:“我靠台上那个是阿野吗?我怎么感觉气质变了啊。”   “他竟然还换了套衣服?”   黑色无袖卫衣把人显得慵懒随性,戴上帽子又显得气场全开。江识野两腿张开,把立式话筒立在身前,一手握着,一手架琴,站在舞台中央。酒吧的灯光把人照得流光溢彩,有一种低调锋利的张扬。   是一种陌生的装逼感。   “还别说,挺有范儿。”小米评价。   “我怎么还有点紧张啊。”小白说,“我有替人尴尬的毛病,好怕没人搭理阿野啊。”   小王:“我们这边鼓掌,他听得到吗?”   “不是他听不听得到的问题,零星的掌声还不如没有。”   “主要是这些人好吵啊,阿野又没试音,好担心。”   前奏响起,小米:“啊呀别说了,我们认真听吧,待会儿肯定要给阿野吼起。”   结果等江识野的声音真响起时,别说吼了。   三人都愣住了。   “卧槽……”   “不是,这是阿野啊?”   《1783》这首歌结构很精巧,Verse的调很低,逐渐爬Key,又紧跟着一段真假音转换的Bridge和念白。CETA虽是Dream Pop乐队,但这首歌风格不是梦泡,它很有爆发和情绪起伏,江识野揣摩的一头鲸鱼逐渐从海面浮出来的感觉。   唱歌的他,也像是一头潜伏在深海的鲸鱼,终于跃出了水面。   很有爷不装了的意思。   把认识他的人都吓到了。   米白王,还有夏飞。   夏飞知道江识野唱原调的《1783》时,本想看好戏。   结果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他不傻,一直知道这人嗓音挺好听,很独特的、很沉的清冽。   但嗓音好和唱歌好是有区别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平常和唱歌,   完全他妈是两个人。   Who drives me forward like fate? *   The Myself striding on my back.   麦克风前的江识野虽然闭着眼,却一点都不内敛。嗓音开阔,像是清冽的海水在阳光普照下,逐渐从低吟卷起滚烫的热浪。   这歌声要比说话时厚很多,热很多,像是能扒开一层又一层,是从内从外共同释放的声场和声压。压迫力不强,感染力却重。不能震慑,却能让人沉默,不能盖过外面的雨声,却像是能逐渐浸透。   酒吧在他开口几秒后就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舞台上的人。   唱到高潮,江识野松开吉他,双手捧着话筒,在提前响起的掌声里飙出一个令人震撼的高音。   夏飞要哭了。   江识野的高音,他其实可以听出是毫无技巧的,完全靠着天生高的音域硬爬到在HighC上。质朴地纯靠吼。   ……但无奈他就是吼的上去。像孤岛被撞碎,然后冰川裹着一层火向下燃烧,在黑暗的海潮里烧出一片热光。   印象里头头是道那个安静沉闷的人绷起后背,露出的修长手臂都因发力凸出显眼的线条,下颌线到脖颈的肌肉盛着一道一道的亮影,荆棘般锋利地托着人,召唤出他从未见过的锋芒和气场。   他的声音能具象化,又冷又热。夏飞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意象,冰河上的疾驰马匹,细剑上的滚烫热血,眼睛里的千言万语——   哦,这不是意象。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看过无数遍的电影片段。   人的想象力真是发散到不可理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听《1783》时想到《归》。只是在这一刻,他鬼使神差冒出个不合时宜也不愿承认的类比。   江识野的嗓音,像楼霁山的眼睛。   而此刻酒吧另一头,某楼霁山饰演者也心情激荡,心脏砰砰,踩着音乐的节拍跳得很重。   他听过很多次江识野唱的《1783》,但不知为啥。   今天他会想起第一次听的时候。   18岁他硬着头皮进入Swirl,被体校同学的歌声震到愣在原地。不只是其本身的魅力,而是那种流浪又迷惘,含蓄又释放的气质让他着迷。   这样的气质岑肆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阴郁、又很纯净,让他会短暂失神和好奇,会让他想去挖掘。   他不是第一次失神,在京城高铁站被江识野一拳打出鼻血便是发呆惹的祸。   岑肆一个学击剑的,最擅长闪避和反应力,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挨揍?后来他才意识到是站在门口的人让他有些短路,而他第一次在酒吧听到《1783》时,则确定了自己的心动。   他没想到三年后,江识野还真归来仍是少年般,唱得仍是三年前的味道。   还是在酒吧。   还是同样的歌。   他甚至坐的角度都是一样。   若不是口袋里用糖盒装着药,他甚至也短暂以为自己也还是三年前的自己。   -   一曲唱罢,江识野站在麦口风前,有些喘不过气。   他调整着气息,听到了掌声和安可声*,众人的情绪和他都来到了制高点。   本以为自己会在唱歌时思绪万千,唱完才意识到,就像是考试、比赛,越看重的事会只会晃眼一过,让自己发挥的只有本能和肌肉记忆。   或许还有一小部分运气。   江识野扯了下卫衣领,在无数惊喜的目光中,抬眼去看蓝色荧光棒后面的人。   然后他即将微扬的笑容又收起。   蓝色荧光棒还在,但他却看不到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哦!今天一手滑写的有点多,本打算放在一章的,但太长了,我还是分开吧。看上去像是双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一首歌的结构:   前奏(Intro)   正歌(Verse)   副歌(Chorus)   桥段(Bridge)   尾奏(Ending)   某扑街菜文的章节名也是由这个而来,可以猜猜是哪篇*   Who drives me forward like fate? *   The Myself striding on my back——泰戈尔《飞鸟集》   *   安可:源自法语的encore,再来一首 第33章 Verse.再唱一首   阶步酒吧外是阶梯, 房车停在很下面。   雨太大,滂沱地刮到人身上。   来接人的阿浪扶了岑肆一把,担忧他此刻已经没力气走下楼梯。但后者看上去一切正常, 雨水顺着阶级翻滚,在他每一次稳稳当当的迈步下溅起水花,湿了裤脚。   阿浪根本看不出岑肆此刻状态怎么样,毕竟他家艺人最擅长外强中干,隐瞒装蒜。虽然今天加大了药量, 但拍戏赶路淋雨来了个全套, 那套健康人的假皮囊怕是早已负荷不起。   岑肆确实是感觉自己要不行了,不然他也不会歌还剩最后两句就提前离开。   不过等柚姐一脸焦急地抱着干毛巾拉开车门, 催着他换身衣服速速滚去床上时, 他又慢悠悠地说要先去洗澡。   “你还能洗澡?”   “能啊。”岑肆睫毛上还撑起一片雨帘, 在话语间簌簌抖落。他又吃了颗止疼片说,“我还要等人。”   江识野没有安可, 也没有享受人的打量欢呼和试图靠近。他冲出酒吧,三步并做一步地往下跨越着阶梯,卫衣帽子一颠一颠的, 盛着水。   他很急。   他看到了岑肆离开的背影, 要去追。   视线被大雨染到模糊, 远远地, 他还是认出了阶梯尽头空地上岑肆的房车。   岑肆有很多房车, 如影随形跟着, 视工作情况变化着规模。   这一辆, 看上去很低调。   江识野松了口气。   还没走。   车门陡然拉开, 柚姐仿佛就在等他,招手喊, “这么大的雨你找阿肆干嘛啊。”   等人进车后,她迅速关了车门。江识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想了想,说:“……我来还衣服。”   刚还在舞台上耀眼四射的人又恢复了闷闷的样子,江识野跑过来没打伞,反正这雨打不打伞区别不大。他浑身湿透,看上去甚至有些狼狈,都不敢再进车内一步。   “把我衣服淋成了落汤鸡,然后还?”耳畔响起岑肆的嘲讽。   他从车后面走过来,已经换上了一套深色绸质睡衣。   岑肆向门口人身上抛一根崭新的毛巾。   “擦。”   江识野便笨拙地拿毛巾擦了擦头发和脸,和舞台上那个拿着话筒吼高音的人像人格分裂。低着嗓子说:“……我来拿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我洗了下次还你。”   扑哧一声,岑肆像听到了啥天方夜谭,又开始笑。   五分钟后,灰T和黑色卫衣一并扔进了房车的壁挂式洗衣机里。江识野套着岑肆另一件干干净净的白T,表情僵硬。   岑肆坐到沙发上,拍拍旁边:“来坐吧。”   “不了,我裤子是湿的。”   岑肆挑眉:“你还想换裤子?”   “……”   五分钟后,江识野又表情僵硬地坐到了沙发上。   还是穿着自己的裤子。   倔强地站着自然晾干了会儿。   “雨这么大,你就坐我们车回去吧,司机先把你送过去。”岑肆说。   “你去哪儿,别墅吗。”江识野侧头问他。   才洗过澡的岑肆身上沐浴露味道很重,他情不自禁吸了两下鼻子。   “我回酒店。”岑肆睨他一眼,“感冒了?”   好似关心,江识野正欲摇头,岑肆又说一句:“有鼻涕就擤出来,吸什么吸。”   “……”   车厢里很安静,柚姐在前排看手机,阿浪坐在副驾打瞌睡。   雨声啪嗒啪嗒放大,江识野看着无数雨滴从车窗往下滑,留下流星一样的雨痕。   “……今天谢了。”他闷声说。   又是一声很低很浅的笑。   “嗯。”   不用谢。江识野脑补着岑肆的声音,然而岑肆真正说出口的却是:“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江识野含糊地回了个我怎么知道。   “再唱首歌吧。”岑肆仰头靠上沙发背,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声音飘忽着,“想听歌。”   “听什么?”江识野出乎意料很顺从。   “你的歌吧。”   “……哪首?”   “都行。”   岑肆身体泛沉,说话开始不过脑子,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得寸进尺场合又有多么不合时宜时,歌声却已经在耳边响起了。   他眼睛倏地睁开。   江识野听了很多遍自己的歌,但唱出来还是第一次。   他很羞耻,但这首歌岑肆听过,在书店里哼过,阻止他卖过。   所以他就唱了。   他失忆了,忘记了过去,所以没有负担,没有顾虑,甚至违背性格的没有犹豫。他今天状态好,看着岑肆绷着嘴角靠着沙发上的样子,侧脸轮廓和喉结突出的脖颈蜿蜒成一条俊美的线,像条绵延的银河,抿了下嘴找个下调便缓缓唱起:我想唱首歌给你听   For the first time所幸坠入了你的眼睛   winch lost in my mind和舞台上爆发的歌声又不一样,在狭窄的车厢、前面还有人的情况下,他唱得很轻,是哼唱,也有些生涩,融解在雨声中。   虽然是自己写的歌词,但实在有些陌生和暧昧。所以他唱得小心翼翼,慎重矜矜。   反而显得过于温柔。   夏飞若是听到又要哭了。   这和舞台上,又完全是两个人。   岑肆本疲惫不堪,药效又让他精神越来越恍惚,他吊着一根弦,撑起一股气。然最纯粹的清唱毫无征兆地幻化交织,在他耳边缠成一片片记忆的云,能催眠心智,折软心弦。   他睁着眼,看到的却是三年前——他告白,江识野犹豫。直到几天后,他气鼓鼓,江识野戳了下他的肩,扔过来一个手机。   干嘛?他不耐烦,拒绝我的方式就是把手机还我?   打开录音,听。江识野背对着他说。   听啥?你有心情让我听歌没心情答应我?   听。江识野还是用后脑勺说。   点了播放,他才知道这是江识野自己写的歌。   他眼睛越来越亮,连听完一首歌的耐心都没有,在歌曲的高潮里他无视了对方一句“但我其实还是恐同……”很粗暴地抓着人后脑勺,扳正,让他仰头,抹平五厘米的身高差,拽近——   他没亲过人,对方也没亲过,两人都喘不上气,和曲调的柔和画风不同,像两头撕咬斗嘴的狼。呼吸重重的,敲击了歌里最后的重音。   这首歌叫什么?不会叫我的名字吧,多不好意思的。   ……想多了,就是首弱智歌,我随便写着玩玩的,明天就删了。   岑肆只得自己潜入江识野的文件夹,知道这首歌叫《所幸》。   脑子里绷着的弦啪嗒一声断了,岑肆突然咳嗽了起来。   歌声戛然而止。   “被歌呛到了。”他率先解释。   “……”   坐在前面的柚姐循声又匆忙过来,熟练地递给岑肆一个水瓶。   他双手有些颤抖地抱着猛灌两口。   他如果稍微有点精神,就会因着江识野今天的行为好好脑补思索一番,《1783》是心动时的歌,《所幸》是江识野同意谈恋爱的歌。但他此刻已经很累,脑子早就转不动了,仅有的力气也在听了半首歌后全然消失。   他站起来,扶了下旁边的墙:   “僵尸,我去睡觉了,有些困了。”   “哦……噢。”   “你到了就自己下车啊,我不送了。”   “嗯。”   原来唱歌六的人挤出句话都费劲。   房车里唯一的大床是用一个深色长帘子隔着的。岑肆掀开时想起什么,又问一句:“你待会儿不会来偷看我吧。”   “……”这人都在想些什么,“我有毛病么。”   岑肆安心了,低嗯一声。   江识野看着帘子轻轻掀开又被拉紧,听见人栽到床上的重重一声。柚姐降低音量对他说:“外面还在堵车,你在这休息一下啊。”   她又坐回前面。江识野陷在沙发里,掏出手机。   小王发的消息。   【阿野你在哪儿啊】   【雨太大了,我们打算就在酒吧嗨一晚了】   【你太牛逼了!!快来和我们庆祝一下!】   江识野又把手机关了,有点懵。   是啊,我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我为什么要追岑肆呢?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   岑肆在身边说话时,他觉得雨声很吵。岑肆离开时,他又觉得很静。   静到他吸了吸鼻子。   那股蓬勃的雪松味、冬天的夏天味还残留在沙发上,很浓。   怎么这么浓?   噢,是身上白T的原因,是他身处的空间原因。他蹭的岑肆的车,穿的岑肆的衣服,坐的岑肆的沙发,在这么狭小的空间,自然是完全被岑肆的味道包裹。   不稀奇。   但真的很浓。江识野放缓了呼吸,身体完全放松,一口一口的,也不知道是在闻还是在正常喘气。   车慢慢前行,耳畔的雨声变得遥远模糊起来,只有气味还绕在鼻间。这样的感觉太放松神经,江识野渐渐困起来。模模糊糊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是普鲁斯特效应。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又要开始回忆了哦,僵尸的回忆其实就是从各种感官体验开始的(从头疗的触觉,到嗅觉,下次是什么觉,我还没想好)。回忆内容是随机时间线的三天记忆,所以不是连着上次的Intro章节来的,会直接跳到另一个时间段。这也就意味着可能会丧失一些“背景”部分描写,毕竟以僵尸的视角是这样的碎片啦。   不建议大家跳过回忆哈,因为我个人认为回忆不算插叙,这个故事上本质上是顺序恋爱,僵尸的情感是要考记忆推动的。   关于48的初吻,8其实有回忆起来,在拍小广告4给他梳头的时候(第十章 )由于我更新时间太慢,不知大家还有没有印象,可以找找当时写的小小伏笔QWQ 这篇文就是会有很多点重复提到,1783啊,普鲁斯特效应啊,音游啊,法语啊,还有后面会写的花露水啥的 第34章 Chorus.绝版豪车   “你有点感冒要不今天不唱了?”   Swirl里, 阿K递给江识野一杯凉白开。见人摇头,也没强劝,笑, “年轻就是好啊,我感冒了话都说不出来,你还能唱《1783》。”   一旁的CC边擦鼓棒边说,“人小野来了半个月就有一大批粉丝,你有吗?”   “我弹贝斯本来就没有拿话筒的有存在感嘛……”   “得了, 承认人比你帅有这么难?”CC看向江识野, “我听阿K说你前两天捣了一个淫|窝?真的假的?”   江识野被这夸张用词吓得连忙摆手:“没,就是报了个警。”   “厉害啊, 扫黄少年。”   “小野, 那出租屋你得尽早搬出来。”阿K语气变得严肃, “你那一层楼那么多人, 你隔壁的隔壁是强迫姑娘□□的地儿, 为啥其他人没发现?你才住几天就能确定的事儿,怎么他们不报警?哥给你分析啊,这要不就是一伙的, 要不就是不敢, 警察只抓了两个人, 说不定还有同伙, 万一他们报复你咋办?你年纪还小, 根本不知道这社会有多可怕……”   “阿K说的有道理, ”CC也点头, “我就说你那么点钱怎么能在S区租到单间, 那地方绝对有问题。S区房价贵死,你住鲜花广场以西情况都算好了。就我们现在这坨地, 就那盛华名苑,我擦我活八辈子都买不起一个卫生间。你看我们Swirl的消费水平就知道了,住归星路一带的非富即贵……”   “行了行了,”阿K打断,“别给人18岁就念叨这些现实的东西,我们玩音乐的还是要吉普赛一点。”   闲聊两句后,他们上台表演。   下台后照例是调酒师曲调来送几倍柠檬水。   曲调是大美女,又因调酒师的身份,每晚都会被不同的人搭讪。   但今天美女竟不吐槽那些搭讪人了,反而很兴奋:“我们Swirl可能又要来大帅比了!”   “怎么说?”CC来了兴趣。   “我刚看到一个帅哥背着个吉他包在听歌,可能待会儿就要来找梦姐报名了,就像上次小野那样。我靠他真的绝了,就穿着运动服戴口罩我都能感受到那种荷尔蒙的气场你懂吗?眼睛特别好看!完全是我的菜!”   “那你撩了吗?”   “撩了。”曲调承认,“我看他就点了杯牛奶,说请他喝酒,然后你猜帅哥说啥?”   “说啥?”   “我都不知道他是在逗我还是装憨,他说麻烦来杯僵尸围城,我一脸懵——小野你慢点喝,怎么被呛到了?”   几分钟后,江识野插着兜来到吧台一角。   面着那个被人误认为是背着吉他包、其实是击剑包的家伙。   “我就猜到你在舞台上看到我了。”岑肆嬉皮笑脸的声音闷在口罩里,眼神洒在面前人身上。   半个月没见,他却像昨天刚见一样,直接夸:“僵尸,你唱歌好牛逼啊,都让我想起了——”   身后经过几个人,岑肆突然做贼似地缩了缩脖子,鬼鬼祟祟环顾四周后才继续:“都让我想起了我妈。”   “……?”江识野被口水呛了今天的第二口,“你认真的么。”   岑肆一本正经:“对啊,我妈也给我唱过《1783》。”   ……我又不是给你唱的。这话江识野没说,只略带讥讽地问:“所以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我明天休息,今儿训练得晚了点,就先到这边来吃了个饭,在门口听到声音了。”岑肆日记般唠叨,“我看人这么多,前奏又是1783,就说在门口听一下吧,结果哟嚯,看到这台上人很眼熟啊,不是我们小僵尸吗?我就进来了,结果哟嚯,没想到这歌唱得挺好啊。”   “……”江识野搓了下后颈。   他本想好好讥讽岑肆一番,毕竟这人半个月前那架势,仿佛这酒吧就是他举报的淫窝一样,那傲的,简直是只公孔雀。   但打脸人脸皮厚,三言两语说的过分自然,竟把他的讥讽堵住了。见他又缩了缩脖子,东张西望着,坐立难安得很,问:“你在找啥?”   岑肆回:“没,我怕我被人拍见在酒吧,有损国家队的形象。”   “……这酒吧不准人拍照的。”   “哦,那我怕被粉丝认出来。”   “你有粉丝吗?”   岑肆扬眉,“我好歹也是青少年组世界冠军,而且光是我这张脸,就颜饭无数吧。”   江识野扬了下嘴角,又迅速压下去:“牛逼。”   “不用羡慕我,僵尸。”   “嗯。”   “你看好多人在望我,你感受到了吗。”   “嗯。”   接下来几分钟,岑肆就看着那些以为在望自己的妹子们往江识野涌去,喊着小野搭着讪。   脸沉成没喝完的牛奶沉淀物。   他莫名其妙就不开心了,站起来:“我要走了,我与这里格格不入。”   “噢,”江识野敷衍道,“拜。”   岑肆垂眸看他。   他单肩背着击剑包,像扛着把要射穿江识野的枪:“你不送我?”   江识野白了他一眼。   他歌唱完了,有点感冒也想早点回去睡觉,最后还是和岑肆一起出了酒吧门。   边出岑肆还边问:“你不觉得小野这个名字听上去很像个小女孩吗。”   “有点吧。”江识野没关注这问题。   “你应该取个艺名,很酷的那种。比如骚疤。”   “傻逼。”   街道上的人都在往马路上张望着,好像有什么热闹。   岑肆看不上凑热闹的人,摘下口罩不屑道:“怎么了啊,这些人都在看啥啊?”   旁边一大叔闻声觑了他一眼:“刚有辆迈巴赫57S经过,往盛华名苑那儿开了。”   这一带出现豪车并不稀奇,只是迈巴赫57S早就停产,是绝版豪车,更重要的是——   “车牌号全是6。”   江识野以为岑肆这种有钱人见惯了世面。   不想听后他表情都变了,立马偏头看向迈巴赫早就模糊的屁股。   人散得七七八八,江识野正打算向他告别,岑肆突然拽了下他的手臂:“僵尸啊。”   他喊出了一种韩语的拖拉语调。   江识野有种不好的预感。   “干嘛。”   “我今晚去你那里住吧。”   “?”江识野毫不犹豫摇头,“不行。”   他补了个理由:“……我大姨妈不准我带客。”   说完才想起拒绝这种突兀的提议是不需要理由的,江识野又迟到地瞪岑肆一眼:“你干嘛不滚回自己家?”   “不太方便,反正我不想回去。”岑肆说,竟垂下眼眸,眨巴了两下,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两道深深的恬不知耻,“好吧,那我只能露宿街头了,你回去吧。再见。”   他把击剑包改成双肩背上,用屁股颠了一下,像一个受伤的小学生。江识野看着是在火大:“你他吗不能住酒店?就对面那个圣莱斯酒店,你住不起?”   岑肆撇嘴:“我身份证在家,不能开房……你去找你大姨妈吧,不用管我。”   “神经病,谁管你。”江识野转头就走。   三分钟后,江识野又回来,把自己随身携带的身份证掏出来,恶狠狠地看着那蹲在马路牙子边画圈的戏精:“我他妈去帮你开。”   刚好到绿灯,他说完就迈腿过马路,留给岑肆一个背影。   岑肆又笑嘻嘻站起来。   他把吉他包又换回左肩,在斑马线中央把人追上,右臂绕上人肩膀,还往自己这边勾了勾:“谢了啊僵尸。”   江识野的肩膀被陡然搂住,脚步微顿。   旁边的人都在过马路,他顺着人流,看了眼自己锁骨旁垂着的右手,轻轻挣了挣。   没挣脱。   过完马路岑肆就把手松开了,点菜口吻:“我要住豪华单人间。”   “没钱。”   “我转给你。加我微信。”   加上微信后,岑肆直接转了两千元。   江识野秉着要把他钱花完的道理,便直接选了个1998的房间。   还别说,虽然是帮别人订房,但小穷鬼在那一刻还是体验了下类似一掷千金的爽。   他把房卡扔飞镖般飙到岑肆胸膛上,房卡再弹簧般蹦跶到岑肆手上。   “拿去滚,我走了。”   “你不上去看看?毕竟是你挑的房间。”   “房间有什么看的?又不是挑西瓜。”   话虽这么说,江识野还是想去两千块钱的房间里涨涨世面。   酒店的空调打得低,在电梯里他情不自禁打了两个喷嚏,又吸了下鼻子。   肩膀突然被戳了下,岑肆递过来一张餐巾纸。   江识野没想到这人还挺贴心,有些刮目相看地接过这张还印着某奢侈品牌LOGO的纸。电梯的金光把他的眼睛照得特别亮,像只存在于绚烂夜景的霓虹,让人想在夜晚去深入这座城市。岑肆看了会,突然有些气急地说:“有鼻涕就得擤出来,吸来吸去听着好烦。”   “……”   1998元的房间是个一厅一室的大套房,岑肆边视察边满意地说,“还不错。僵尸你要不也住一晚?我们把钱利用到最大化,我睡大床你睡外面的沙发。”   “……”这邀请听起来一点都不善良。   但就算是沙发,肯定也被出租屋的那个硬板床好上百倍。   江识野确实是心动了,18岁的他总会为最原始的吃穿住行的舒适着迷。   毕竟舒适对他就是从未触及的奢侈。   可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啥,但就是得可是一会儿。   岑肆催促:“你一天都在磨叽啥啊,我都不懂这有啥犹豫的,体验一晚多爽,我也可以把大床房让给你——   ——半小时体验一下。”   “……”   见江识野沉默,岑肆当他默认了,看了下时钟,招手:“走吧,给你大姨妈发条消息。再陪我去商场买衣服。”   江识野觉得他实在是铺张:“你就不能将就明天再穿一天?”   “不行,我出汗太多。”岑肆说,见江识野正无意识扯了下衣服,又补一句,“我也不借你的衣服穿哈,我不穿别人的二体衣服。”   “谁要借你。”江识野今天翻了半个月累计的白眼数量,“你就不能今晚洗了?这不是有洗衣机吗。”   “噢。”岑肆懒懒散散瞟了眼,“那我今天洗澡完穿什么?不可能□□着吧,我至少要去买条内裤吧。”   也对。   江识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然后他就做出了今天最后悔的决定。   虽然他已经预估到岑肆这种人,买贴身用品一定是不会去什么小超市盲选10块钱三条。   但硬要拐去商圈里的高奢商场的专卖店一板一眼地挑选,是他没想到的。   尤其是当岑肆毫不避讳音量地当着人问他:“僵尸我也给你买两条吧,你要穿三角的还是平角的?”   “你是不是要穿比我小一号的?”   江识野用着岑肆的手机,吃过岑肆的鸡胸肉,要住岑肆的钱订的酒店。   却是生平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大方想去杀了他。 第35章 Chorus.英雄救美   “我他吗为什么要比你小一号?”   这话脱口而出江识野就后悔了。   脸红了白, 白了青,青了红,像商场外绚烂的裸眼3D屏。   他当然不会让岑肆送他内裤。   他只想送岑肆两锤子。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转身,决绝的背影:“我走了。”   “去哪?”   “回我大姨妈家。”   岑肆竟点头:“也行。”   江识野转身看他一眼。   果然那厮没把话说完:   “——那你不要就回去拿了换洗衣服再过来,我就在这等你。”顿了顿,他又问,“或者我也去拜访一下大姨妈?我一向招阿姨们喜欢。”   “滚。”   最终, 江识野还是让岑肆就在这等着。   半小时后背着包和他汇合。   中途岑肆还打电话来催, 江识野边走边应,注意到隔壁的隔壁那间他举报的房间门前, 有个男人也在背着身打电话。   男人体型彪悍, 比岑肆还高不少, 可能接近两米, 粗黑的脖子上有个很大的纹身。   江识野情不自禁皱了下眉, 但没在意,加快了脚步。   在商场楼下,岑肆又哥们式地把肩搭过来, 绕着他脖子。   这次江识野反应快, 连忙一躲:“你别搭我肩膀。”   “我恐同, 不是很喜欢身体接触。”他一本正经解释道。   这话半真半假, 他其实没那么抵触身体接触。   只是岑肆动作有些过于亲热和别扭。   “这样啊。”岑肆点头, 语气自然, “那你还挺奇怪的, 直男照理来说不会在意这些勾肩搭背, 只有gay才会敏感,你竟然是反着的。”   “……你管我?”   “没啊, 就觉得,”岑肆通情达理又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挺特别。你在体校一定很不容易。   “……”   听着如此狐疑欠扁阴阳怪气的话,江识野心烦气躁。   这人不会……在怀疑我是gay吧?   他不觉得自己被人带到沟里,一心只想洗脱嫌疑,咬牙沉嗓说:“不是抵触身体接触,但你这些勾肩搭背难道不像小学生?”   岑肆挑眉:“原来你抵触的是小学生动作啊。成年人的身体接触你就喜欢了?”   “……”   岑肆轻笑了笑,刚刚搭过肩膀的手插回兜里,仿佛玩笑结束,“走了,回酒店。”   江识野局促地搓了下后颈,也把手插进卫衣兜里,脸色不太好地和他并肩走在人群中。   岑肆慢悠悠地看着前方,嘈杂的人声从两旁刮过,唯有声音伫立不动,低低地绕着江识野耳畔转:“僵尸,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话,越说越傻,自己给自己挖坑。”   “……”   “但你唱歌又非常好听,真奇了怪了,你以后去当那种哑巴歌手吧。”   “……”   非常这个程度副词有些重,江识野虽无语,手指却在卫衣口袋里不安分地动了动。   回酒店已经快十点。   岑肆打了个哈欠,江识野打了个喷嚏。   前者拆开自己买的睡衣,问:“你是感冒了么。”   后者擤了个鼻涕:“还好吧。”   “那你还是去床上睡。”   江识野心生感动,扭捏:“那你睡沙发……”不太好吧。   “谁说我睡沙发了,我也睡床。”   江识野感动湮灭,忙拨浪鼓摇头:“那算了,我还是睡外面的沙发。”   想起前面的吐槽,这话说完他就保持沉默,不做过多解释。   然而吐槽人心如明镜,又笑了声:“僵尸,你真是我见过最奇怪的恐同人,两个大男人睡一张床有什么?我还挤过八个人的大通铺呢。”   江识野从不和人睡一张床,还是摇头:“算了。”   “随便你咯。”岑肆耸肩,“可惜这床宽度两米,睡四个人都行,那就我独占了。”   随即又状似无意地嘀咕道,“上次我也遇到过像你这么磨叽矫情非要睡外面的人,后来才知道,他暗恋我,哈哈。”   “……”   哈得很有灵性。   江识野第二次被人带进沟里,心里又开始打鼓。   这货不会……怀疑我暗恋他吧?   岑肆训练了一天,吵吵嚷嚷要先洗。他睡前也不玩手机,洗完就裹着被子睡了。   洗浴间在卧室,江识野出来时发现岑肆已经四仰八叉睡着,只占据了床一半的位置。   右边一半放着他从衣柜翻出来的第二床被子。   酒店床特有的印着LOGO的花色长条布被滚成了长长一条,搁在床中间。   虽然已经被他一只脚蹬歪了,但泾渭分明的三八线之意还是很明显。   江识野看了眼床,又看了眼睡得一脸安详的人,估算了会距离。   自己躺上去的话,可能比上次那双人床间的距离还远些?   他把岑肆搭在沙发上的运动服和自己的衣服一起扔进洗衣机,按开关时犹豫了会,又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等岑肆衣服洗好后才塞进去。   岑肆的嘀咕和滚筒洗衣机一样在脑海里翻滚,江识野生怕自己的清白被自恋狂抹黑,等衣服的漫长时间里打了好几个喷嚏想了半天。   最后他下定决心,晾好衣服后关了灯,摸着黑鬼鬼祟祟地从右边爬上大床。   人家都摆好了,自己再不去显得太矫情了。   跨过18年的坎原来这么轻易。   不是什么痛苦万分的破戒,只是一次面无表情的抬腿。   床比江识野想象中软。   却没想象中静。   江识野拥有常人难及的敏锐听力,膝盖抵上床沿时,觉得自己像登上一艘飘在海面上的船,它在水涛中摇曳,拥有海浪的呼吸。   越爬上床,呼吸就越清晰。   这和他上次听到的呼吸不一样,上次中间有道窄窄的走廊,是横亘两者的海峡,让他知道海浪扑不到自己。可是这次不是,大床没有海峡,是一整座拆不散的岛屿。他看着床那头耸起的长条条的被子,像连绵的山脉,感觉热热的呼吸已经顺着风扑到了自己的脖颈。   江识野靠着右面的床沿平躺下来,把被子裹得很紧。   另一头的呼吸变得有些快。岑肆突然醒来,偏过头迷迷糊糊地问:“你上床了?”   “……嗯,”江识野吓了一跳,“嗯。”   “我不小心睡着了。”岑肆弹起来,揉了揉眼下床。   “你干什么?”   “你过来了我就把空调调高点。”岑肆梦游般去按中央空调的按钮。在这个过程里江识野侧过身,面向右边闭上眼。   岑肆砸回床,哑着嗓问:“你睡那么边边儿干嘛,不怕滚下去?”   “怕你踹我。”   岑肆笑了一声:“我腿这么长吗。”他蹬了几下被子,平躺埋进去,“好吧我尽量乖点。”   几分钟后,江识野感觉到他翻了个身,面着左边。   岛屿里出现了两座背对背的相距甚远的山。   江识野害怕自己睡不着,前面的心理活动太活跃,他担心这意味着什么。   好在没过一会儿他就困了,有意识的最后一刻还松了口气。   嗯,还好,我果然是直男,同床睡也不会失眠。   然后不到一个小时后他就醒了,困意顿消。   “……”   江识野瞪着眼前的墙壁,他记得这上面挂着一张风景画,但他看不清。就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岑肆的呼吸声织在一起,合二为一,突然。   很他妈。   想写歌。   不合时宜的灵感爆棚。   他构思着旋律。   然后越构思越睡不着。   漫漫长夜幸好又不幸地有音乐度过。直到六点半,岑肆闹钟响起,才打断了他的创作欲。   岑肆完全没赖床,他在闹钟响的第二秒就把它关了,下床去洗漱。   远远地,江识野的顺风耳还能听到岑肆在外面打电话的声音。   “你信不信我敢换锁?”   “……是,我也恶心。但我不像你,恶心中的败类。”   “我睡不睡得好关你屁事。”   “别烦我,你快滚吧。”   墙隔绝不了人的戾气,江识野从没听岑肆用这种口气说话。他不愿听人的秘密,把头埋进被子里,在那一刻突然想起。   岑肆自侧过身后,违背常理地一直没有翻身,也没动弹过。   就像他一样。   等岑肆出去跑步,江识野才慢吞吞起床。   托睡眠不足的福,他感觉全身像灌了铅,脑袋昏昏沉沉。   偏偏今天周末,他的羽球陪练排单也特别多,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满满的。   他给岑肆发了条消息说“有事先走”,岑肆没多问,只回了个“OK”。   江识野真是后悔,想涨个豪华房间的世面,最后体验了把豪华房间的失眠。中午他饭也没吃,窝在陪练休息室里打了个盹。   醒来头更沉了,脸上都泛起些不正常的潮红。   江识野摸了摸额头。   完犊子了。   他抱着感冒出汗了会好点的侥幸心理,硬着头皮支撑到下午六点,没吃晚饭,直接又去Swirl。   本来他被安排的唱歌时间只有周四周五,这周六是帮人顶替一次,他不方便再临时请假。   而且物质点说,周六赚的钱也多些。   没想到一进Swirl里就又看到了岑肆。   一回生二回熟,岑肆可能意识到自己就是个练体育的小透明,今天不戴口罩了,简简单单的休闲装,有一种慵懒的阳光帅气。看到江识野后他先笑了下,又很快敛去,把他拽过:“你是不是感冒加重了?”   “嗯。”江识野否认不了,点了下头,看着有点委屈。   “那你还要唱歌?”岑肆皱眉。   “嗯。”   “不唱了。”   “不行。”   “你知道自己鼻音听起来有多么难听吗?我可不想耳朵受折磨。”岑肆说,“走,去给人请个假。”   进酒吧后江识野确实更加难受。这里灯光绚烂,各种味道扑过来,让他眩晕。   他脑子有些迟钝,好在岑肆脸皮厚,把他直接带到曲调面前:“他今天唱不了了,不舒服,能帮忙请假吗。”   曲调一眼就看出这是昨天点僵尸围城的帅哥。   她惊讶地酒瓶子都晃不动了。   面前两人并排站着。   小野病恹恹,帅哥眉皱皱。   她咬了下嘴,好像在猜测:   “你们俩……”   “怪我。”岑肆看着江识野,大包大揽却没啥歉疚的口气,“早说就把空调再调高点了。”   江识野半垂着眼有些呆:“我就不应该和你去酒店。”   曲调听罢,双手捂嘴,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像铜铃。   瞪了半天,她咽了下口水才说:“好好好,阿野你快回去趴着休息吧,”   江识野不懂她怎么重音在趴着两个字上,就看她又面向岑肆嘱咐,“帅哥,你看看他有没有发烧,这很容易发烧的。”   “哦,”岑肆照猫画虎,“问你,有没有发烧。”   曲调吼:“你摸一下啊!”   “哦。”岑肆用手背摸了下江识野额头,被江识野蜗牛般拍开,“别碰我。”   岑肆:“好像很烫。”   曲调被他这稚嫩单纯的样子有些气笑,提醒:“你负责。”   “哦。”岑肆便对江识野说,“对不起。”   江识野回:“对你大爷。”   江识野麻烦曲调代他向其他人道歉,曲调却摆手:“大家会都理解的。不过小野,你更受苦,要悠着点。”   江识野说:“没事,我年纪轻。”   曲调嘴又张大。   出去后,江识野有气无力问岑肆:“你今天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了。”岑肆说,“我送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江识野只想回去睡觉,看岑肆脸臭,说,“我……我大姨妈就是医生,回去喝点感冒药就行。”   “那我送你回去。”   江识野摇头,越摇越晕:“不用,你回去吧。”   “不,我送你。”岑肆说着就打算叫个车。   “不要。”   “要。”   江识野不耐烦了:“我说不用你烦不烦?说人话听不懂?”   他转身,扫了个自行车。想到这是人送的手机又很心虚,更不敢看岑肆,声音低了不少:“别一天闲着没事儿干,我走了。”   他骑上就走。   岑肆也没有追上来。   江识野晕晕乎乎地骑车,在北方的夏天感冒好像和南方不一样,剥夺了他的自愈能力。他越来越不舒服,眼皮都重,中途还摔了两跤,起来也没注意到后面要靠近最后又停住的影子。   好不容易到了出租屋楼下。   这里鱼龙混杂——毕竟他都可以住。病人,穷人,边缘人,坏人。他若不是厌恶这个环境,也不会昨夜就那么想去岑肆住的地方。   好奇怪,明明骑车也骑不到多久,归星路那边像天上人间,这儿则像埋在S区阴影里的溃疡。   “啊呀你可算回来了啊。”楼下一个老阿姨边剔牙边喊,“有人把你门砸开啦,搞快点去看看啊。”   江识野心里凉飕飕一惊。   连忙跑上三楼。   耳鸣地穿过走廊时,还听到那阿姨在楼下喊“诶你又是谁”的嘈杂声音。   走到尽头,他看到自己的房间门大敞着,门口还有几个在看热闹的人。   里面一片狼籍。   他房间没多少东西,重要的物品都随身携带,昨天还带走了包。但仅有的东西都被毁了,甚至在超市买的被单都被泼上了不知名液体,晾在室内的衣服悉数在地上,被人踩过。小窗台上他买的绿箩也支离破碎散开,变成了一种酱色。   江识野全身发抖。   他转身,一眼就注意到看热闹的人中有昨天那个体型彪悍的纹身男,正努着嘴,一口一口吸着烟。   “诶你这小孩儿瞪着我干嘛!”纹身男一口烟往外吹。   旁边的人都散开躲到安全角落,好像预料到会有一场大战。   江识野沉着脸,直直走过去,一拳往纹身男脸上挥——   他重感冒,出拳比平常慢了很多。   比自己三倍粗的人一把握住了右拳。   纹身男哼了一声:“哟怎么还打人呢!”   江识野左拳立马往他肥脸上砸了过去。   砰得一声,拳头和颧骨的碰撞。   纹身男捂着脸,怒了。把烟头一甩,直接掐住江识野脖子,往墙边推:“他妈了个巴子,小孩儿,哥哥是看你年纪小,放你一马,你真不要命了?”   本头晕的江识野被推到墙那一刻脑子就炸开的疼,他没力气,又有体型差距,完全被制服,双眼通红地瞪着他,视线里的脸放大又缩小,脖子上的手指陷进得更用力。   他听到臭气喷到脸上的声音:   “昨晚我还以为你已经跑了。你送我兄弟进局子,我就砸砸你房门,你说谁亏了?”   他絮絮叨叨连带着脏话蹦字,江识野越来越听不清,攒着力,抬腿猛然往纹身男下面一踹。   剧痛袭来,纹身男松手蹲下身,江识野靠着另一边的墙费力喘气,身体都无力地往下滑。   模模糊糊看到他又站起,表情狰狞地缓着劲儿。   江识野遏制住头脑的轰鸣,手往旁扒拉着,想找个武器。   边扒拉边用另一只手搓了搓脸,想搓出点力气。   最后搓出了个岑肆。   江识野以为自己眼花了,可确实看到了岑肆。   那么一张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脸和气质,正扒开几个楼梯道看热闹的人跑过来。   四目相对,他的狼狈映在了怔然又漆黑的眼底。   那一瞬,江识野比房间被砸了更难受,比被人掐了脖子更耻辱,比被人围观更窘迫。   还有些别的情绪,他说不清。   反正心里拧成一团,都能想象岑肆怎么开口。   你骗我。   原来你住这里。   原来你根本没有大姨妈。   原来你这么惨。   眼前的场景好像肥皂剧,他像个悲惨无助的被困龙套,岑肆像高高在上的、惊愕又怜悯的主角。   然而他脑补的台词岑肆一句都没说,相反,他关注点相当跑偏地捡起滚落在门口的撑衣杆。   “哇,竟然还有这么短的撑衣杆。”   “……?”还他妈火上浇油?   那是伸缩的,房间矮我就调得矮。这种时候江识野竟还想解释这茬,后又想起,他已经在岑肆面前没有自尊了。   纹身男疼痛缓解,挥着拳头就要扑过来。   岑肆挡在江识野面前,仿佛要英雄救美。   但江识野知道他是被保护得很好的、连撑衣杆都没见全的不谙世事小少爷,社会上打架可和学生玩闹不一样,是真奔着见血去的。   这人又怎么打得过两米壮汉。   江识野想把岑肆推开,毫无力气地宛如猫咪挠痒:“你快让。”   岑肆没让,江识野猜到了,多半还会说出“我不让”“我帮你”“你报警我殿后”之类的肥皂剧人话。   其实还挺感人的,但不是时候。   然而岑肆总是让他意外。   肩膀被猛地一按。   岑肆伤害友军地直接把他按到了地上,不耐烦地说了句不是人的话:“别逼逼。”   “……?”   纹身男扑了过来,江识野还没来得及拽人喊出小心,他想拽的人却一个转身,弓步,动作迅疾到宛如蛰伏的猎豹找到猎物。   江识野眼前突然一花。   一道银光乍然晃过,像是武侠电影里飞起的剑影。   那剑影极长极快,惊雷般往前劈,水蛇般往纹身男身上裹去。   哦,不是剑。   江识野看清了。   那个连珠带炮如骤雨一般拍打在纹身男身上的。   是他的。   ……他的撑衣杆。   岑肆握着他的撑衣杆,双腿微屈膝,右脚在前,脚尖向外。   撑衣杆长驱直入地刺出去,银芒闪烁,拍向纹身男的头,戳到纹身男的胸上,腹部,打向纹身男的大腿,一下又一下,噼里啪啦的,让人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毫无招架之力,在走廊上节节败退。   三楼霎时安静,只有掷地有声极富节奏感的拍打声和纹身男的痛叫声。   走廊上其他人都看呆了,江识野也呆住了。   他从没看过岑肆的击剑比赛,觉得今天好像看到了。   虽然……额,没有击剑。   江识野靠坐在墙上,看着岑肆每一次往前突刺时的大迈步,前面的右腿曲起,后面的左腿伸长,是标准又潇洒的击剑站姿。他看着他伸出去的手臂,与击剑连成一道漂亮的直线——呸,与撑衣杆,那么长,那么有力,在肮脏的楼道上,白晃晃的像月光,攀着有力的青筋。他看着他的侧脸,总是吊儿郎当讨人嫌的一张脸,难得露出认真又不爽的表情,却好像更显张扬,连他觉得一双典型渣男的多情眼睛,都漫出一种得心应手的、蓄着戾气的锋芒。   江识野头更晕了,心跳加快。   可能重感冒恶化成了心脏病。   纹身男没想到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便碾压至此,气急败坏。他大概只想和所谓的小孩儿给个教训,此刻颜面尽失,竟直接从兜里掏出个小刀来,近不了身,就往岑肆身上扔去。   扔完他也后悔了,围观者都开始尖叫。   这要杀人了!   江识野吓得呼吸都顿住,慌急吼出:“岑肆!”   啪地一声。   岑肆面无表情地一挥撑衣杆。   小刀就被打到了地上。   随意精准到像摘下一朵花。   “……”这他妈什么反应力。   岑肆向江识野偏头,风轻云淡耸了下肩。   江识野就是后悔。   愚蠢如他,竟是在此刻才明白岑肆“别逼逼”的意思。   是别妨碍我装逼。   不对。   岑肆眼神过淡,江识野突然发现他好像是在生气。   生自己的气。   尤其是岑肆打量着他的脸,轻哼了一声,有些嘲讽的语气:“难得,第一次听你叫我名字。” 第36章 Chorus.我们回家   警察很快就来了。   纹身男没有跟着他兄弟参与组织卖|淫, 所以才敢毫无忌惮地想给江识野一个教训。但这一番折腾,他还是因寻衅滋事的嫌疑被带去了派出所。   警察过来,照理来说岑肆就应该没那么生气, 到他转身关心自己可怜自己的时候了。江识野晕乎乎这么想。   他厌恶怜悯,提前难堪起来。   结果岑肆还是一副臭脸,一声不吭。   等江识野端了五分钟的难堪都脱落了,他还不理他。   江识野的难堪都变成了孤寂。   身子也病了,房子也塌了, 还要看人脸色, 凭啥啊。   他尝试开口:“那个……”   岑肆立马瞪他一眼:“别和我说话,我怕我听不懂人话。”   “?”   岑肆质问他:“我长这么大就只有教练吼过我, 你是我教练?”   “?”   你在说啥?   慢着。   毫无存在感的记忆开始复苏。   江识野反应过来了。   一瞬间, 他甚至有些忍俊不禁。   他以为岑肆是因为内心的正义感而生气, 因为自己的隐瞒而生气。   但这人的点好像还停留在。   临走骑车时, 他赶他走时不耐烦说出的两句话。   这什么小气包。   江识野真笑了:“我那是吼么……”   不知咋的, 岑肆重点跑偏,他本快漫出来的窘迫耻辱竟也莫名其妙都散掉不少。   他突然能正视自己的狼狈,那个被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刻意无视掉的东西。   等警察又问了他俩几句情况后, 江识野便准备回房间, 收拾自己的废墟。   但他头重脚轻腿发软, 又往墙上靠。   “诶你扶下他!带他去医院, 都感冒成啥样了。”警察对岑肆喊。   然而尊贵的小气包并不伸手, 只拧着眉不耐地命令:“你不能站好?”   他态度真是差到令人发指。江识野觉得自己好可怜, 咬牙撑着自己站直。   眼前的人突然微蹲。   江识野连忙说:“我不去医院, 也不用你背。”   岑肆笑了一声:“谁要背你, 面对面怎么背?”   也对,我怎么这么自作多情。这念头江识野还没冒完, 就感觉自己大腿被手臂一捞。   下一秒,双腿腾空。   过山车时的失重,本眩晕的视线骤然颠倒,往上。   然后视野所及就变成了岑肆、倒着、的背。   他被岑肆扛到了肩上。   他竟然如此轻易地被岑肆扛到了肩上!   “我日你大爷快放老子下来!!”江识野急得脏话频冒,努力弹起上半身。   但腰腹伏在岑肆左肩上,大腿被手臂箍着,越弹越只像一头嘶吼歌唱的海狮。   岑肆往前走,左肩扛人,右手慢条斯理拿手机按了几下:“叫车了。”   他声音不大,江识野听是听得见,但一想到自己屁股比耳朵更离岑肆嘴巴近,本发烧的脑袋就冒出火汗。一想到到时候在街上,和岑肆迎着面的人都会看到一张俊脸,脸旁边是一个屁股两条腿。   他就想和这人一起下地狱。   江识野伸长手,撩起岑肆T恤,手探进去在温热的左后腰上狠狠一掐,复读机:“我日你大爷快让老子下来!!”   为了确保掐得痛,他故意拈起很少很薄的肉,指甲陷进去。   这是海狮耗尽了最后力气的一掐。   岑肆痛得轻嘶,腰背一挺,连带着肩上的人又往上一颠。   江识野前面耷拉着的脚尖趁着惯性又在岑肆大腿上一踹。   岑肆右手抓了下他的脚踝,像渔夫抓起了一条滑溜溜的鱼,左臂却把江识野大腿连带着腘窝绕紧:“管好你的蹄子。”   “……”   江识野绝望了。   他没力气了。   他活不下去了。   他想原地升天了。   他闭上眼,从挣扎的海狮变成了一个冒烟麻袋,只有脑袋一颠一颠,心跳一颤一颤。   “啊呀你俩别闹了。”一旁的警察一副好戏看够了的语气,“你还是背他吧,这儿层高这么矮,待会儿下楼梯把脑袋撞着。小伙子力气挺大啊,练体育的?”   合着你前面不说话当我们在玩儿呢?江识野想骂警察。但他打了一天羽毛球都没现在出得汗多,折腾了那么久也没现在累。   他就一坐过肩车的麻袋,软踏踏的,身体和意识都在下坠。   “嗯,我运动员。”迷迷糊糊听见岑肆说。   “练啥的啊,不会是举重吧。”   ……我很重吗。   “你这身材不像啊,我看你气质还像什么马术运动员呢。”   ……我也不是马啊。   江识野思维已经开始跳脱了。   完了,他要睡过去了。   他也没听清岑肆有没有说自己是击剑运动员。反正他现在最讨厌击剑运动员。恍恍惚惚地,他好像又被人放了下来,被人用手托着,撑着,像在云里。   云间有张背影,刚刚他是倒着看的,现在又正着了,很宽的一张背影。   “爬上来再睡。”   几乎是下意识地,江识野又攀上了岑肆的背,像攀上了岛屿上那座最高的山。   这比小腹抵在肩膀上舒服多了。   他烫呼呼的脸无力地往下靠,靠着岑肆的肩,歪向岑肆汗涔涔的侧颈。   他想避开,岑肆托着大腿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托,脑袋又歪了回去。   气息像海浪般裹来,昨晚他好像在刻意避开的气息,终究还是淹没了他。   江识野的心脏贴着岑肆的背,于是岑肆的背起伏得厉害;岑肆脖子上的脉搏贴着他的耳廓,于是他的耳朵跳动得厉害。   这次他的脸终于挨着他的耳朵,所以他能听见交织得很快的呼吸。   很快。江识野想。   比昨晚失眠时快了不止三个八拍。   去哪儿啊,不想去医院。他想问,但此时此刻最没用的就是嘴巴,他发不出声。只是眼睛变成了嘴巴,模模糊糊地盯着岑肆被T恤包裹的锁骨。   骨架大的人连锁骨都是粗的,男人的锁骨,和他一样的锁骨,像山里高傲的巨树,让人想去摸,想去抓,以防迷路。   “我们回我家。”   岑肆突然说,好像他的锁骨是耳朵,听见了江识野眼睛里的话,托着腿的手更用力,颠了下,颠到江识野下意识就圈了下他脖子,又松开。   岑肆稳当迈步,快速喘气,每一下都是一个重音,重重得敲到江识野心上,可又那么催眠。他说了句话,江识野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睡着了,像听到了从未听过的陌生音乐,头更晕乎,肚子一阵痉挛,连带着心脏紧紧皱起,忘了跳动。   “现在也是你家。”   -   接下来的时间像开启了十六倍速的掉帧电影,江识野感觉自己被岑肆背到了车上,然后就睡着了,又很快醒来,被岑肆背进他家,扔到了沙发上。接着他又睡着了,还没睡多久,他又听到了门铃声。   叫个不停。   他被迫醒来,撑着沉重发烫的脑袋。   岑肆正裸着上半身趴在转角沙发的另一边,腿动了一下,睡意浓重的声音:“给你治病的来了,自己去开门。”   “……”   江识野只能自己拖着要死不活的身体去开门。   一个看上去很温柔的女性。   江识野还以为是岑肆姐姐什么的,对方一笑,自报家门:“啊你就是四仔的感冒同学吧,我是他家私人医生,来给你看看。”   “!”   大半夜劳烦私人医生这种身份江识野非常不好意思。好在对方轻车熟路地拿拖鞋走进来,还对趴在沙发上的东西喊:“又不穿衣服!”   沙发上的腿又动了下,脑袋偏过来,嘟囔着解释:“太热了,没开空调……祁姐你随便坐。”   “你怎么照顾同学的,还让人自己来开门?”   “太困了……我之前一晚上没睡,现在起不来……”   “你还能睡不着?”祁姐挑眉,又对江识野温柔一笑,“你坐好啊。”她拿测温枪测了测,39.1,“啊呀都这么高了!喂四仔你怎么照顾你同学的?”   沙发上的东西一声不吭,偏着的脸安详无辜,也不知是装傻还是睡死。   祁姐又问了江识野几个症状,熟门熟路地去烧水去药柜里翻药,江识野看她忙里忙外的,开口:“不好意思这么晚还麻烦您……”   祁姐小声笑:“没,我在外面蹦迪,顺便的事儿。”   “……您真年轻。”   “哈哈。四仔他从小到大没感冒过,不会照顾人!”祁姐说,“他看你感冒了没开空调,这放别人眼里是举手之劳吧,这放他身上就是巨大的进步!稀奇!”   她语气太过浮夸,江识野忍不住被逗笑。   祁姐又看了眼沙发上的背,眼睛有点儿尖:“他那儿是牙印吗?”   “嗯?”江识野的目光滑过去又很快溜回来,“什么?”   “这儿。”祁姐竟然走过去,指着岑肆背部左腰侧上一块儿很明显的小红印,小声问:“这么小,这是被咬的还是被亲的啊,我的天……”   江识野心虚地拇指和食指相摩挲,头晕眼花也猛地摇头:“不知道。”   开完药祁姐嘱咐了两句便准备继续回去蹦迪了,江识野道着谢把她送到门口。   搞得自己像这个家的主人,沙发上那个才像病人。   他端着杯子喝药,俯视着沙发上的背。   药喝得越来越慢。   不可否认,岑肆的肩背都很漂亮,也没有什么大坨大块的夸张肌肉,匀称流畅得像是一首诗。   但这里面的力量还是很吓人的,让江识野脸红脖子粗的那种吓。他眼睛又往下滑,停在腰侧。   哪儿像咬的,这一看就是被掐的啊……   不过确实很红,那么一片袒露的白,这个红就过于明显。   自己下手好像太重了。   明天会变青吗?   变青了岑肆会不会生气?   几乎没有犹豫,动作比思想先行。江识野按照刚刚祁姐翻的药柜位置,找了个药膏出来。   刚挤了一点白色药膏在指腹,岑肆突然翻了个身。   涂不了了。   江识野有些遗憾,他不知道在遗憾什么。他看着岑肆,大开大合的放肆睡姿,沙发都框不住。   果然他睡着应该是这样的。   果然他昨晚也失眠了。   像自己一样。   药膏很冰凉,带着那种独有的微微刺激性的味道,从指腹往江识野身体里钻。他的眼睛很难不定在完全赤|裸的胸口,腹肌上。那些肌肉都很紧,线条在呼吸起伏间缓缓抬起伸展又降落收隐,像棋盘像画布,像飞翔的羽翼,周而复始,那么均匀又有力,永不枯竭的生命力的具象。   那里应该是暖的,江识野突然想,胸口,腰腹,连着滚烫的心跳,那里应该很热。他好像忘了自己发着39.1度的烧,只觉得染着药膏手指是冰的。太冰了,好像应该往陷在沙发上的身体上抹去,像必须在棋盘上下棋必须在画布上落笔一样。冰得他喉咙有些干燥,他用力吞了吞,喉结下滚,什么都没咽下。冰得他觉得,他的手指被冻住了,僵硬了,连带着他的身体,上身,还有下身——   “现在也是你家。”   药膏抹到手腕。   江识野别过头去,这次用力掐了下自己。   -   等江识野再醒时就是因为岑肆的闹钟了。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压着一个沉甸甸的被子。   难怪他汗流浃背。   岑肆不知啥时候醒的,乱糟糟的头发,在沙发另一头冲他扬了下下巴:“好些了吗你。”   江识野有点不敢直视他,嗯一声。   “我查了下感冒要捂汗,是不是很有效果。”岑肆站起来,“你今天别去当陪练了吧,请个假,回去收拾下东西搬过来。”   江识野一愣,重点都在:“你怎么知道我在当陪练。”   “昨天到酒吧的时候你不在,问了下,他们说你在羽毛球馆上班。”岑肆随口,好像不觉得这是一个大事。   下一个也不是大事,他风轻云淡地坦白:“僵尸,我一直知道你没有大姨妈。”   “……为什么?”   “当时和你坐出租车,你提前下,说姨妈住那儿,但那个地方是工业园,根本没有住宿区。而且你一看就不像是有大姨妈的人。”岑肆耸肩,“主要还是直觉吧,你不会说话,我又聪明绝顶,还喜欢看名侦探柯南。”   “……哦。”江识野蓦然觉得自己像耍猴一样被人盯着,他又开始窘迫难堪,“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经常提到大姨妈你都顺着,那你不说我还能说啥。而且你有没有大姨妈和我没有关系。”   落地窗晨光微霁,岑肆过来拿手背摸了下额头,江识野有些敏感地往后退。   “住到我这儿来吧。”   见面前人沉默拧巴纠结,岑肆笑了一声,“你不住我这又想回去吗?你自己觉得亏不?”他说话很直接,“僵尸,你太端着了,人可以不要脸一点。”   看江识野脸色更不好看,岑肆又改口:“我不是说你住过来就是不要脸的意思啊,我就是说,如果我是你,我肯定抱紧我大腿。”   “……”   “啊呀我不是说你得抱紧我大腿的意思啊,我知道你们穷人家的孩子最讲究自立自强,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利用利用我啊。”   “……”   “啊呀我也不是说你穷啊,我是说……我是说……”习惯了直截了当的岑肆说多错多,愈发往人心上投刀子,他抓耳挠腮的,“我是说你比我要惨些……呸,不容易些,就是说啊,我们一起来京城,多有缘啊,可以惺惺相惜……虽然我其实要钱有钱,也没什么惺你的,但你可以给我唱歌儿……”   最后他自己把自己窘到了,直接吼起来:“妈的,我就单纯邀请你和我住一块儿,因为我们是同学,关系好,没理由,懂了吗!”   江识野别过头。   过了会,他肩膀微颤,竟笑出声来。   他的五官很锋利,气质也有些冷,但偏偏有一双眼睑微往下撇,瞳仁又黑又亮的眼睛,尤其是笑起来时,眼睛像墨色的牛奶,拌着过于纯净的劲儿,卧蚕很明显,眼尾往下垂,睫毛都耷下来,像能包容一切。他独特的地方在于这,他成长成一个很阴郁很沉闷或很凶的人都不奇怪,一双单纯的孩子气的眼睛才是稀奇;所有人都会意外,一朵疤会从一只看上去这么温柔的眼睛边开出来。   江识野想起以前听初中语文老师说,人世间三样东西不能隐藏,爱,贫穷。还有个啥他记不清了,不重要。反正他第一次被人当面说穷,说惨,他发现自己的自尊就像那个莫须有的姨妈一样,其实别人一直知道是咋回事,只是也跟着维护罢了。他被戳穿,却不再难堪,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甚至是依赖。   “我知道。”他又微仰头正视着岑肆,“谢谢。”   他懂岑肆的意思,虽然岑肆说不出来,他也说不出来,大概就是没人比他更拒绝帮助也更渴望帮助,刚好岑肆能把握那个度。   “额,不用谢……”岑肆可能没被人正儿八经道过谢,也可能把自己当伟大慈善家了,蓦然一害羞,他和江识野对视着,也不知咋的脸突然就红了,像窗外久久没褪去的朝霞。   他搓了搓后颈,挠了挠头发,胸口都起伏得更厉害一些。江识野看他像湿疹复发,自己莫名也全身难耐。   一阵不合时宜的沉默和安静,江识野又别过头去,盯着窗外的晨光:“那个,你要不把衣服穿上?” 第37章 Chorus.讨厌同性   早上的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可能是感冒还没好全的缘故, 江识野觉得就像在一个气球里。   被岑肆带着全方位参观了下他家,他卧室隔壁那个房间便归属了自己;站在门口被抓着按了指纹,密码锁上就记录了新一人的痕迹;史努比马克杯摆在超大的运动水杯旁边, 仿佛再也不用放回去。   然后岑肆急急忙忙去训练了,江识野去搬东西。   其实也没啥搬的。江识野把必要的物品塞进行李箱,像捡拾自己掉落的碎片,等再按下指纹推开门时,又拼凑了一个崭新的人。   他去超市买毛巾等日用品, 想到岑肆家那个当摆设的厨房, 又买了些菜、水果和酸奶,估摸着口味计划晚上给人做鸡肉汉堡。最后还手滑买了两盆绿萝捧回去。   等把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他才气球被戳破般如梦初醒。   妈的, 已经把自己当主人了是吗。   手机响起。   听筒那头吵吵嚷嚷的。   阿K、CC、曲调等人的声音挤在一块。   “小野你感觉怎么样啊?”   “今儿来不来啊?我想你啦。”   “别听他们的, 小野你再好好休息几天。”   “是不是还是很痛啊?”   “那帅哥啥时候再带来看看?”   “小野, 牛逼。”   “……”江识野怔怔地看了眼手机。   怎么感觉有点听不懂。   “别吵了, 我来问。”是曲调的声音。江识野都能想象手机开着免提, 他们脑袋挤在一起的样子。   他很疑惑:“怎么了。”   “小野啊,今天还不舒服吗?”   “好多了。”   “噢。那个额……那个帅哥,你之前认识吗?”   “嗯, 我同学。”   接着他听到一群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看吧我就说早就认识!”远处CC的嘀咕声, 她似乎还打了下阿K, “小野怎么可能随便跟人走!你怎么想的!”   曲调继续八卦:“那小野啊, 就前天晚上, 额, 你和他去酒店……额, 感觉如何?”   酒店感觉如何吗。   嘉莱斯是五星级酒店, 大家好奇也可以理解。   江识野随口回答:“那儿挺大的。”   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一阵沉默。   “怎么了?”   “额额。”曲调卡壳了,阿K便抓起听筒问, “她不好意思了,我来问,有多大?”   江识野没立刻回答,犹豫该怎么形容两千块钱的房间大小。   听他不吱声,CC忙又喊,“啊呀小野你自己体验过就好了,不用真说啊!阿K是嫉妒,逗你呢!”   “行了行了那我不问这么具体的,你们专门打电话又不敢问,真是……”是阿K的低声唠叨,接着声音大了些,“喂,小野,那你就给你哥姐讲下感受呗。”   “还行。我一晚上没睡着,可能是不习惯吧。”很坦诚。   “一晚上没睡啊,那看来是挺大的。”阿K笑了一声,江识野觉得他今天笑得格外猥琐,“那你觉得爽不?”   “一般,”江识野知道这群人也是穷光蛋,便老老实实讲述了下当时的心路历程,“其实就付钱的时候比较爽,真进去也没啥特别的。”   倒吸万口大气的声音。   沉默再次笼罩。   好一会儿,曲调才率先找回理智:   “没啥特别的?你以前还体验过?”   “那倒没有。”   “还付钱了?……谁付的?”   “……他付的。本来也是他住进去。”江识野杜甫式惆怅地看着远处光滑的落地窗,叹了口气,语气感激,“他确实帮了我很多,我现在……也是住的他家。”   他语速快,信息量又大,没人关注到他的第一个“住”字,仿佛只是说的进去。   江识野只听听筒那面卧槽连连,接着就是叽里呱啦的咆哮。   “小野你疯了吗?”   “你心甘情愿的?”   “这种事你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你他妈才18岁!”   “那孩子是你同学,你觉得他能养你?你唱歌也能赚钱的啊!”   “你还住进他家了?你他妈是有多天真?我不管你看上的是他的脸还是他的钱,我告诉你,他看上的就是你的屁股!!”   “。”   迟钝如野,总算在此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你们,在说什么?”   十分钟后,江识野垂下手,把手机砸飞。脸红得像玛瑙,臊得像熟枣,气得像烟囱炮。   他被牛头不对马嘴的乌龙搞得社死,感觉参与了一场巨黄之论,刚好了一点儿的感冒又恶化了,别说什么鸡肉汉堡了,他抓起两片感冒药吃下,往沙发上一栽。   但一想到这儿昨晚被另一人躺过,他又愤怒地弹起,脚在上面狠狠一踹。   最后他去了与岑肆卧室一墙之隔的房间。   床单啥的都是早上岑肆从衣柜里翻出来、指使他铺上的。江识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总觉得无论是被子还是枕头,浓郁的洗衣粉味道间都藏着股岑肆的味道。   洗不掉也改变不了。深刻地存在着,象征它的主人。   床实在太软,江识野几辈子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床——还没其他人。他闭上眼,莫名想,如果自己要原地尴尬去世,那就应该在这里。   于是感冒没好透的他在刚认定的温柔乡里睡了个昏天暗地。   沉到梦都没做一个,醒来时天却已黑尽。   他找不着北地坐起来,正晕晕乎乎着呢,眼前来了个人,像来了一团裹着气味的雾,很霸道地往鼻尖里钻。   家用物品残留的主人味道是一,此刻扑过来的气味是百。   还残留着夏天痕迹的冬天,或者阳光照耀下的雪松,脆生生的清劲蓬勃,带着环境一起叫嚣。   “睡醒了?”岑肆站在床边俯视着他,头发还是湿的,漉漉垂下,“睡了一天?”   江识野抬头看他一眼后又低头,吸了吸鼻子,只问:“你才洗了澡吗。”   “嗯。”岑肆一脸嫌弃,“你快去洗,我最讨厌没洗澡的人上我床。”   江识野像还没醒过神来,愣愣说噢。   洗澡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下沐浴露的牌子,包装就很高级,一堆洋文,看不懂。他挤到手上闻了闻,是岑肆身上那股味儿,又好像有些不一样。他突然想起趴在他背上的时候,脖子上蓄着汗,都没把这股味儿冲走,只是和汗水混在一起,绕过发烧的脸冲进鼻腔,刺鼻又催眠。   用冷水冲过澡,江识野才觉得自己清醒。   岑肆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目光很专注,江识野过去时眼神也没动过,就指了指旁边的吧台桌:“粥,自己去吃。”   “你吃过了吗。”   “嗯。”   他不想说话。江识野走到沙发边儿才发现这人在看某届奥运比赛录像。   他埋头默默喝粥,听着击剑碰撞的声音和解说声,余光瞟了眼岑肆。   这人只要在做击剑相关的事时就和平常不一样,包括拿撑衣杆那回,气质都是截然的冷峻。   中途他按了下暂停,江识野见缝插针地开口:“你不用给我买东西吃,我可以自己做。”   “……也可以给你做,如果你要求不高的话。”   “嗯。”岑肆还是心不在焉,研究着电视里的剑手脚步,进度条暂停、后退、又前进。等进度条终于拉完,他才像终于反应了过来,召唤出延迟的嬉皮笑脸,接过十分钟前的话:“哟我们僵尸还会做饭啊。”   “……会一点吧。”   “那行,我每天下午把想吃的发给你。”   “……”倒也不用点菜。“你一般啥时候回来。”   “看情况,有时候七点有时候八点。”   江识野看了眼时钟,“那你今天回来得挺早。”   “怕你感冒没好啊。”岑肆双臂撑着吧台桌,离人很近,“你好了吗,还是练过体育的,身体这么弱。”   “……好些了。”   聊天的话题太过家常,回家的时间、感冒的进展,落地窗外的暮色渐渐暗下,仿佛在宣告他们现在住在一起,今天算是第一个正儿八经要共享的夜晚。   江识野想到酒吧人误会的乌龙,猛地把喝粥的速度提快了,最后两口几乎是直接在灌,岑肆嘲笑:“怎么了你,赶着看天气预报?”   也对,吃这么快。吃完了干啥呢?   今天也去不成酒吧了,那现在和岑肆大眼瞪小眼吗?   江识野又有些局促,脑子一抽,照葫芦画瓢,“嗯,我也要看个羽毛球的录像,关于陪练的。”   岑肆低下头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他训练了一天有些疲惫,还是洗过澡后人懒散,笑得轻轻飘飘的,像只要睡觉的猫,让人觉得痒。   “那你看,自己投屏。”   于是江识野就找了个羽球教练指导看,岑肆坐他旁边,盘着腿,膝盖抵着江识野的大腿,低头玩平板。   也不是玩,江识野看得没心没绪,时不时听见平板冒出句车轱辘话,他问:“你在学外语吗。”   “嗯,学法语。”   江识野微愣,有点意外,“为啥?”   “我有没有给你讲阿尔多现在带我集训啊,他是法国人。”岑肆划拉着单词条,“主要是他英语法国味儿太重了,我听不太懂,干脆学几句基本用语吧。而且巴黎奥运会也要到了,到时候冠军采访,我直接说法语,把全世界吓死。”   “……你想得挺远。”江识野白了他一眼。   他知道岑肆是天才,13岁才接触击剑,用五年时间就完成了很多人十几年努力都碰不到的天花板。但再怎么说也是刚进国家队,这就讨论奥运冠军的事,真是狂到没边。   “不远了,也就两年。”以职业运动员的视角来说,上一届奥运会结束就意味着进入巴黎周期。岑肆好像一切目标都定好了,“那个时候我都20岁了,我想在那一年先拿世锦赛冠军,再拿奥运冠军,来年世界杯过后就成为最年轻的大满贯得主。牛逼不。”   然而你现在一个成年组的国际奖牌都还没拿。这话江识野没说,岑肆的梦想太具体,太近,近到他觉得咫尺就能发生,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他很真诚地蹦出五个字:   “牛逼。你加油。”   岑肆看着平板:“你猜我法语名叫什么?”   江识野看着他:“这我怎么猜得到。”   “其实挺好猜的,我的法语名是数字的法语读音。”   “数字?四么。”   “我靠,”岑肆的视线从平板看向江识野,很惊喜的样子,“你好聪明!”   “……”四目相对,江识野又看向平板,“所以怎么念?”   “嘎特。”   “嗯?嘎?”   “嘎特,特,这是个小舌音,很轻,你感受到了吗。”岑肆又凑近点,仿佛硬要让江识野感受他舌头是怎么弹的,江识野肩膀往后避了避,盯着岑肆在平板上打出法语四,quatre,傻傻重复,“知道了,嘎特。”   “我给你也取个法语名?”   “用不着。”   “我给你也选个数字好了,好记。”岑肆歪着脑袋想了想,又打出了四个字母。   Huit。   江识野看人家都打出来了,也就挺捧场:“这怎么念?”   “于特,H不发音。”   “噢。”他点头,“那这是数字几?”   “你猜。”   江识野又摇头。   岑肆看着他点头摇头,笑了:“这是数字八。”   “为啥是八。”   “因为你外号不是叫骚疤吗。”   “……谁说那是我外号。”   “我说的。而且你知道有部电影吗,忠犬八公,里面的狗也叫小八。”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江识野虽这么想,却还是默默读了遍,“于特。”   “这个没有小舌音啊。‘嘎特’有,‘于特’没有,小舌音就是像喉咙里有痰,你听,特,特,特……”   “行了行了别吐了,打机关枪吗。”江识野忍不住笑了声。   羽毛球的录像已经投屏结束了,然而没人管。岑肆盘腿调整了下方向,和江识野面对面,鼻尖与鼻尖只差几个字母的距离,他的目光在对面人脸上游弋:“诶僵尸,我一直想问你,你眼睛这为什么有条疤啊。”   “噢,我舅舅用烟头烫的,他往我眼睛里戳,我偏头,烟头就往边边儿划开了。”江识野说,又补一句,“我是舅舅带大的。”   他都没想到自己能解释得这么云淡风轻,也这么毫无保留。   以前没人敢问他他也不想说的话题,在这么一个特别又平凡的夜晚,简简单单就从嘴里冒了出来,比嘎特和于特的读音还顺滑简单。   “这样啊。”岑肆没什么表情变化,微挑了下眉,“所以你毕业后想离开你舅舅,就到京城来了。”   他不讨论过程,只讨论结果,巧妙避开江识野不愿谈的细节。江识野心被戳了下,觉得面前人太聪明,或者是太会说话,点头承认:“……算是吧。”   随即他主动问,“那你呢?你说你也是离家出走。”   “嗯。”岑肆又转头看向平板。   “为什么?”江识野莫名产生了比以往多几倍的好奇心,话都诡异得更多,“你还坐的高铁而不是飞机,说明你很想马上离开。”   岑肆淡淡勾了下嘴角:“你也玩儿推理啊。”   大拇指在平板屏幕边滑动着,岑肆微微仰头,眯了眯眼,过了半晌才说:“我离家出走,是因为我爸是gay。”   江识野一愣:“什么?”   “我那天突然知道我爸是同性恋,牛逼吗。”岑肆摸了摸后颈,好像有些烦躁又好像浑不在意,“我爸喜欢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和我妈还生了两个孩子,我有个哥。他一直在欺骗我们,是不是很恶心。”   说话的内容充满厌恶,语气却冰冷得像是在读一道陈述题,江识野心里一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好像更刺骨了些,往自己肌肤里扎。   他发现自己不在意对方爸爸是不是gay,也不在意这个事是不是恶心和欺骗。他突然自私,脑海里被这个秘密炸开,轰出的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在他恰巧质疑自己时,不得不想去探究的问题。   他不想问,默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憋不住,还是开口:“那你……是不是很讨厌同性恋?”心跳得有些厉害,又遮掩般补一句,“……就和我恐同一样。”   岑肆偏过头盯着他。眼睛像笼着一层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透。   良久,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雾气更深:“反正讨厌我爸。”他笼了笼额前的头发,不耐烦地拧起眉来,轻哼了一声,“可能确实和你一样吧,江识野。”   作者有话要说:   啪,三天回忆戛然而止。就这么短!   法语4:Quatre   法语8:Huit   大家有闲心可以去查一下具体是怎么发音的,嘎特和于特只是谐音哈 第38章 Verse.手中的手   房车停了, 雨声也停了。   江识野醒来,身上盖着条薄毯。   他摸了摸,又闻了闻, 味道饶鼻,分不清现在是几时几刻,甚至是哪一年。   “你醒了?”柚姐的声音,她和阿浪一起从帘子里走出来。   “不好意思。”江识野用力搓了搓脸,“不小心睡着了。”   柚姐笑了笑, 小声:“刚好到了, 正打算叫你呢,路况不好一直堵, 我们就直接开到酒店了。你今天将就着去酒店住一晚吧。”   江识野看了看时间。   凌晨两点多。   他有一种瞬间穿越的感觉。   他坐直, 眼睛飘过拉紧的帘子, 迟迟找回了三年后的情景。   “那他呢。”   “他就在这睡吧, 反正躺床上的。阿浪在车上陪着。”   “我在这陪吧。”江识野说。   “啊?”   “我就在这儿吧, 不麻烦你们帮我开个房间了。”江识野说,“反正也就是接着刚刚继续睡。”   阿浪开口,想说什么。   却被柚姐使了个眼色拦住。   “也行吧。”自打柚姐在前排听见江识野清唱的歌后, 就明白这两人关系不同凡响, 她没做阻拦, 也没客气。岑肆从前一天大清早便开始拍戏, 晚上还颠簸折腾, 连带着他们也很疲惫。所以随便交代了几句, 便悉数下车。   等他们和司机都走后, 江识野把房车上的天窗打开, 再次躺回沙发上。   湿润的夜晚,他复着盘, 心里怅然。   也不知道在怅啥。   期待了很久的回忆梦,仨小时,梦见三天,很划算。   可是。   和岑肆一起睡觉,没睡着……   岑肆扛起了自己,又背了自己……   住进了岑肆的家,岑肆他爸是gay……   岑肆。   嗯。   江识野心烦地掏出手机,回了几条米白王的消息后,又看了眼拉紧的帘子。他脑子太乱,控制不住思绪乱七八糟地飞。   躺在沙发上,只想起岑肆躺在沙发上时自己的心快脸烫。想起不经意总是去望他的模样又躲藏,总是想去闻的沐浴露的香。想起于特这个名字,他竟用岑肆取的名字当驻唱。   岑肆。   嗯。   江识野缓慢呼吸着。   18岁他可能还不明白,21岁的自己却不傻。   呼吸了一会儿,他还是屏起来,打开搜索引擎。   【遇到一个人,突然想起自己多年前可能好像也许有那么点喜欢他,但是这个多年前仿佛就在刚刚,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呢】   不会说话的人也不会组织语言,但凡是正常人就不可能问出这种问题。   好在搜索引擎字数限制,江识野的弱智问题都打不完。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   【一个人会喜欢上过去的人吗,即便他现在也存在】   如此哲学的问题,搜索引擎自然也没有。   最后他搜:   【如果一个人老是帮助自己,会对他产生喜欢吗?】又改【如何区分感激还是喜欢】   相关链接【如何区分友谊还是爱情】   浏览了会儿又输【恐同男会对帮助自己的同性好友产生爱情吗】相关链接【恐同男哪种情况下会变成gay】相关链接【为什么说恐同即深柜】   等江识野再反应过来时,他最新的搜索记录已变成【岑肆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某乎上刚好有这个问题。   回答虽只有几百个,浏览量却破亿。   最高赞是篇长文。   他忍不住点了进去。   【匿名回答下吧,绝对不是。   很多新粉总是忘记一个很重要的事,4以前是运动员。   体坛不是娱乐圈,有多避讳同性恋的存在,你们可能没有概念。这个圈首先很死板,钢铁直男多,刻板印象多,很多教练骂运动员没力气都是用的基佬这个词,同性恋不只是会对形象大打折扣,更会影响职业生涯;再者竞技体育就是直接的同性间汗水的碰撞,荷尔蒙分泌极度旺盛的地方。一个队总在一起训练吧?集体睡觉洗澡换衣服的环境,一个gay真的能在里面清心寡欲吗。如果宣布出柜,朝夕相处的队友会怎么想,教练会怎么想;而且据我考古,4是一个特别自律的人,吃什么做什么都安排的很严格。具体有多自律你们可以去看他国家队教练的采访,绝对不会拿职业生涯开玩笑(别杠我他进娱乐圈,人家好歹拿了世锦赛金牌,并没有自毁前途,只是可惜罢了)   有姐妹提到4世锦赛赛后搂住他男友跑了,被体媒拍见过。我专门去求证了那家媒体,他们说并没有这回事。互联网是有记忆的,网友这么神通广大,如果真有照片,为什么迟迟扒不出来。   关于4同性恋为什么这么多人问,我觉得主要是他天生拉郎体质,在国家队就是这样,和他互动过的人很容易被磕。现在进了娱乐圈就更多了,很多团队又喜欢蹭他热度。我磕过他的5对cp……最近是48,真别太zqsg,如果是gay,会这么不管自己的流言吗?】   ……   江识野不停地刷着回答。   他知道今天睡不着了。   房车停在酒店外的空地,暴雨后的半夜极度安静。他胡思着,乱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帘子里传来几声轻喘,很急,也很低。   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下了床。   他立马走到帘子边。   细窄的缝隙有光影在晃,流动的深色。   人在动。   哗啦啦,药粒倾倒的声音,和那几声极喘息融为一体。   很快便是身体倒回床上的摩擦声,几秒后又归于寂静。   几乎没有犹豫,江识野直接拉开了帘子。   莽莽撞撞闯入黑夜,裹着车窗凝结的月光,投向逼仄墙上一片切割的明暗面。   他梦了前半晚想了后半晚的人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江识野看着他,也没动。   几秒寂静后,翻身变成平躺。   “不是说不来偷看吗。”轻哑的声音往上飘。   “没偷看。”   光明正大掀开怎么叫偷。   岑肆闭着眼,有气无力地淡淡扯了下嘴角。   他左手抓着被子,右手却伸出来,往身边一滑。   “过来吧,睡这。”   人还是没动。   一声轻笑。   “矫情什么,又不是没睡过。”   确实。江识野想到嘉莱斯酒店一夜,他的18岁,几个小时前的18岁,现在他回到21,还是一张床,床上都是一样的人。   他抿了下嘴,没矫情,动了。   走过去,但也没躺,只坐到床边。   岑肆脑袋在枕头里偏了偏,微微睁开了眼,望着他。   他额头上全是汗,呼吸压得很轻,频率却是乱的。平躺的身体另一边,抓着被单的左手隐在阴影里,握成个拳,手边开出条条过于狰狞用力的褶皱。   但表情却很平静,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还没等他开口,江识野先发制人:“你哪儿不舒服?”   担忧面前人会隐瞒,不想他只可怜巴巴冒出一句:“我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我的脑,和我的心,”台湾腔,“我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都在说着……我不舒服。”   “……”   这个时候欲盖弥彰是没意义的,尤其是在江识野面前。机灵如肆,反其道而行之。他浮夸地举起右手,浮夸地颤抖,浮夸地眨巴了两下眼,睫毛簌簌,声音断续,气若游丝:“僵尸,我可能要死了……”夸张地咳嗽两声,“在我临死前,我还有句话要说——”   若是平常,他这么欠揍地装装说不定就能收获江识野的白眼。   偏偏今天碰见的是刚新鲜出炉了三天记忆还深刻复盘的人。   三年前和三年后之间没有漫长的循序渐进,就那么一眨眼。所以瘦了还是胖了,五官是不是张开了,人是不是憔悴了,连呼吸的变化都比刀刻还明显。   于是他“遗言”还没发表完,江识野就直接抓住那浮夸扑棱的右手。   手指插向他的虎口处,轻轻点按捏压合谷穴*,江识野皱着眉:“别演了。”   岑肆呼吸一顿。   像一个气球装满水,还没鼓起就被戳破。   他登时说不出话,被情绪浇了满身。   江识野目不斜视,黑沉沉的眼睛只看向修长的大手。手指无力自然地轻蜷,像被秋风吹卷的落叶。他像是没注意上面裹着的细细密密的冷汗,只一下又一下地按压合谷穴。   岑肆忍不住闷哼一声:“轻点儿。”   江识野睨了他一眼,没说话,力度放轻了些。过一会儿又移到手腕,摩挲到两筋之间,拇指按压内关。   他不说话,岑肆只得投降,长长呼了口气,声音放轻解释:“好吧……我刚起来喝了个感冒药,淋雨了头晕得很,都怪你非要选今天唱歌。”   道德绑架避重就轻,偏偏江识野最吃这套。他分不清自己对他的情绪是亏欠,感激还是好感,闷声:“你可以不来的。”   岑肆左手紧抓着被单,右手被人轻轻按着,一半疼痛,一半舒适。   他反而放松了下来,索性闭上眼,声音变得有些碎:“我不来你唱的出来么。”   江识野没回答,只问:“你现在身体怎么这么差,淋个雨就这样了。”   陷在枕头里的脑袋动了动。岑肆无可奈何似地笑了声,“我哪样了?我看起来难道不像个英俊的病娇吗。”   “……神经病。”   “僵尸。”岑肆唤他,说话有些含糊,转移话题,“……我真没想到在录节目时遇见你。”   “嗯。”   “你觉得这是偶遇吗。”   “……是。”大大的偶遇,阴差阳错,也算缘分。   又是一声从鼻间发出的轻笑,岑肆否定了缘分:“我觉得不是。”   你就是来找我的。   江识野或许懂他的意思,又或许不懂,他只默默地按着他的手,由轻到重。   “可能吧。”   一时间都没人说话。   车窗印着一个窄窄的月色,狭小的空间静谧非常,只有手掌的温度在彼此交换。   岑肆脸色还算云淡风轻,其实头疼得想撞墙,但江识野揉着他的手,疼痛仿佛也就可以忍受。   他在拉扯里摇摇欲坠,药效和疲惫的双重施压,撑不住又快睡去。迷迷糊糊梦话般又喊:“僵尸。”   “嗯。”   “对不起啊,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近来过得好不好。”   手一顿。   “我挺好的。”   他马上回答。   心里却蓦然一涩。   江识野觉得岑肆不应该这么说话。   他才听过18岁的他的口吻,不太能接受21岁的他如此礼貌,如此柔和,有些虚弱又纵容的轻哄口气,并且说的还是对不起。   他静静地看着他,和三年前相比更耀眼也更冷峻的五官。像什么东西消失了,心里也泛起了褶皱:“那你呢。”   “……也还行吧。”岑肆要睡着了。   “那你……谈过吗?”   睡意边缘急刹车:“嗯?”   “嗯?谈什么?”   “……恋爱。”   睡意边缘转个弯,岑肆被这话吓得像是血包蓄满一秒,神志又清明一瞬。   一向哑巴不爱主动的前任又唱情歌又捏手,还在漆黑的夜里爬上床,问是否谈过恋爱。   那就是问前科。   他懂江识野的意思了,忙挤出力气解释:“肯定没啊,网上那些都是假的,你别当真。”   江识野嗯一声,也懂岑肆的意思了。   看来那个前男友真是不存在的。   一时间他的心脏又紧又松,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心情却很复杂,陷入沉思不再说话。   手中的手又不安分地动了动,岑肆的手掌突然盖住江识野的手,轻轻拍了拍。   这下真像嘱咐遗言,气若游丝又急于解释般:“僵尸,我没谈过,我一直都想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合谷穴,内关穴:在手部,缓解头痛的穴位 第39章 Verse.无法隐瞒   第二天岑肆从床上醒来, 生龙活虎。   掀开帘子,江识野坐在沙发上,要死不活。   他挑眉:“你没睡床啊。”   江识野看着他, 只问:“你感冒好了?还头晕吗?”   “好了,本来就只是预防预防。”   “哦。”江识野点头,把沙发上的毯子叠好,拇指在上面摸了摸,像半夜摸人汗润的手心。   好个屁。   江识野在床上呆到了早上七点。   倒不是贪恋什么, 也不是因为岑肆撂下一句能让他心脏顿一下的话, 而是岑肆说完这句话后,就睡着了。   他注意力立马移到人本身上。   岑肆瞬间就睡得很沉, 但呼吸极轻极微弱, 频率很碎。江识野看了他一会儿, 发现即便细微的动静和噪音他也会皱下眉, 惊弓之鸟般不安稳地动一动;他在这些细枝末节里感受到一种与三年前相比, 格外鲜明的迥别。   那是比模样、气质、身份都还要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起身,打开手机电筒,亮度调到最低。   去看桌上的药瓶, 没有标签。   这在某种程度上验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江识野又坐回床, 观察了一夜。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机灵的人, 永远无法像岑肆判断自己没姨妈那样直接。只是碰巧有了新鲜的三年前的记忆作一个参照物。   于是岑肆的有些东西, 在他这, 也无法再隐瞒。   不过此时他一言不发。岑肆自我感觉良好, 下车呼吸着新鲜空气, 伸着懒腰。   “你今天啥安排?回头疗馆吗。”   “嗯。你去哪儿?”   “回云城拍戏, 今天下午还有好几场。你要去看看吗?”   江识野微愣。   所以是专程赶回来的吗。   “……我去干什么。”   “看我演戏呗。就像我过来听你唱歌一样。”再次道德绑架。   江识野注视着站在车门的瘦长的逆光背影,风吹过后脑勺的头发, 连带着他的睫毛也微微颤了下。   他还是忍不住问:   “你身体现在这么差,干嘛还要接戏拍综艺,折腾自己。”   背影绷紧了下。   岑肆转头上车,没表情地看他一眼,拿烧水壶。   倒水的声音混着他的声音:“僵尸,你搞反了。我是因为接了这些通告才搞得累的,我不接屁事没有,又太无聊了。”   江识野眸光深敛,不禁轻哼一声。   他突然知道自己用姨妈来搪塞一切的样子有多么欲盖弥彰了。   “那你挺自虐。”   “没办法,娱乐圈嘛。”倒水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声轻笑,“我不接综艺你还能看见我吗。”   江识野看他一眼。   然而岑肆拿着杯子仰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最终江识野决定去片场。   他现在处于一个性取向和情感都要探寻的阶段。   当了一辈子的恐同人突然感觉喜欢男人,这还是挺扯的。   网上说,恐同除却偏见,多来自于心理阴影。那很明显就是易斌。而不再恐同就是迈过了心理阴影,这是一个长期的认知改变、心理重建的过程。   漫长……但他似乎,做了一场梦就改变了?   这么容易?不太可能吧。   还是岑肆这么魅力无限?   可是岑肆以前是击剑运动员,现在是个有病还装的明星,他就算喜欢,也是喜欢过去的人吧,那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江识野摸不准自己的感情,又想再恢复点记忆,便腆着脸皮赖着。   直到他说先回头疗馆洗个澡时,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头头是道门口,他刚迈进去。   一个女孩就风似的飞了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往胸口一扑。   “阿野哥!”   江识野上次和人有肌肤相碰还是几个小时前趴在人的背上——不对,他又记忆走岔了,他上次和女孩有身体接触是16岁的时候,也是眼前的姑娘。   “小鸥?”   不过他16岁时吕小鸥还只是个矮矮小小的女孩,伸长手都勾不住他脖子,只能往腰上一环,是妹妹抱哥哥,吕欧说像只猴子。如今18岁的少女身姿绰约,软软的黑发杵在江识野下巴上,有香水扑过来。他慢慢把她推开,但还是笑了:“这么高了啊你。”   “高跟鞋!”吕小鸥抬脚示意一下,目光定在人脸上,眨了眨眼:“阿野哥你更帅了啊,我变漂亮没?”   “漂亮了。”江识野点头承认,不会说话的他立马寒暄了个煞风景的问题,“高考考得这么样?”   好在吕小鸥是学霸:“应该还行吧,我想考京城的学校,来找你。”她侧头看他,直截了当不矫情地表示,“阿野哥,你搞个失联真的很自私,我很想你。”   等江识野走进头疗馆才想起自己不仅忘了吕小鸥回来,还忘了他的吉他。   幸好米白王把它从酒吧带了回来,声情并茂讲述他在阶步唱歌的飒爽英姿,还拍了视频。   “网上也有视频诶,我看完了,都怪这下雨没听到现场。”吕欧埋怨。   “对,阿野你现在真有点火啊,昨天在酒吧唱歌今天微博就有讨论了。”   其实这讨论度并不高,民间会唱歌的高手太多了,江识野也只是因着综艺和岑肆的CP热度才被几个营销号带着发了几条。   但也算是让人知道“头疗小哥哥还有隐藏才艺”了,甚至有了一个两三百人的单独超话。48超话里还有“素人小八碾压夏飞”的言论,不过很快遭到夏飞的粉丝围攻。   “对了阿野,刚不久有个人给头疗馆打了电话,是找你的,他说自己是VEC的诶,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才打过来的。”   VEC是国内顶级的娱乐传媒公司,核心业务包括音乐制作、艺人经纪、影视发行各种,旗下艺人少而精,被称为顶流输送工厂。   岑肆就是VEC的。   “我把你手机号码给他了,他说到时候会联系你。”众人又嚷嚷着阿野要火,吕欧还是比较冷静,“但最近打来头疗馆的电话太乱了,你也要分辨下是真是假。对了,你昨晚后面去哪儿了?”   “阿野说在酒吧遇见了个老同学。”小王率先解释。   “老同学?”吕欧面露疑惑。   “啊呀不重要,”吕小鸥喊,“我们先去吃饭吧哥,别罗里吧嗦了。阿野哥,我买了电影票,下午一起去看怎么样?”   吕小鸥才从国外飞回来,又和江识野有多年交情,于情于理江识野现在都不应该去其他地方,至少不能立马就走。   但想到停在对街不远处的房车,他轻皱了下眉。   十分钟后,江识野走到对街。   敲了敲副驾车窗。   玻璃降下,岑肆偏过脸,手臂搭出来,往后一挥:“后面门不是开着的吗,上车啊。”   “我这会儿不能和你一起去了。”江识野微弯着腰有些歉疚地说,“你发个片场地址给我吧,我下午自己坐车过来。”   岑肆睨他一眼,搭在外面的手指懒懒散散地敲着车门。   最后他淡耸了下肩。   “行吧,随便你。”连原因都没问。   岑肆脸侧回去,司机这个眼力见的,立马就启动引擎了。   “来的话把吉他也背来,我想听。”毫不见外颐气指使。江识野直起腰,岑肆收回手,手肘又撑了一下车框,意味不明笑了下,“别忘了啊,阿野哥。”   “……”   车往前开,岑肆透过后视镜看到江识野还望着车屁股。   “喂,阿浪,”他问车后排的人,“我问你个问题。”   “咋了四哥。”阿浪在玩手机。   “你追的那部电视剧,演到哪儿了,男女主复合了吗。”   “还没呢,现在在追妻火葬场,不过快了,我看预告后天就复合了。”   岑肆是山顶洞人:“追妻火葬场啥意思?”   “就是现在男主不是在追回女主吗,但女主不太愿意,男主就受尽折磨。电视剧都喜欢这么演。”   “这样啊,”岑肆点头,“那有没有啥电视剧,是不用追妻,老婆自己又跑回来的?”   “……没这么没骨气的老婆吧。”   岑肆白他一眼,“是这样的,就我一兄弟,他和他老婆分手了,算是他对不起老婆吧,本来觉得没机会复合了。但这老婆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都不想要个解释,就变得很主动。各种暗示啊,歌都唱上了,还上手上脚的。但有时候吧,又有些冷漠,很多事不愿承认,还和别人哥哥来妹妹去勾肩搭背的,你说这是为啥。”   阿浪的目光终于移开了手机屏幕:“四哥,你那兄弟挺帅吧。”   “那确实。”   “很明显就是女方没放下啊,冷漠也是装出去看的。说实话你那兄弟挺孬种的,又对不起人家,又不解释,就和你讲,摆明了要让老婆舔到最后。这样的人多半也就长得还行,不配有老婆。”   岑肆脸黑:“人家也有难言之隐好吧。”   “噢,骚瑞。”   “那应该怎么复合啊,你那个追妻火葬场是怎么复合的。”   “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复合了。”   “那万一解释不清楚呢?”   “那就不解释。”阿浪看岑肆一眼,“四哥,你不能用电视剧的模板来给你兄弟出谋划策。每个人的感情经历是不一样的。我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两情相悦,抱一下就能擦枪走火。你要让你兄弟主动点,没有什么是上床不能解决的问题。”   岑肆点头:“有道理……那万一兄弟还有很多顾虑呢?而且……万一老婆觉得他没以前厉害了咋办。”   阿浪耸肩:“那就有点难办咯,最怕的就是舔回来的不是以前那个让自己心动的人了。”   后视镜早就看不到人了,岑肆还盯着。“这样啊。”   -   这天下午五点多,忙了一天的江识野背着吉他,搭上了庆市去云城的高铁。   按照岑肆发的地址去往某影视基地。   是柚姐来接的他。   时值夏天,影视基地也打挤,有好几个剧组同时拍摄。人多又乱,各种机器满满当当,房车排成一条龙。   “你先去房车里,阿肆的戏其实不方便探班,待会儿夜戏群演了我再带你去看看。但你还是要把口罩带着哈,咱伪装助理身份。”   江识野说好。   其实自己都不太清楚来这里的意义。   身处拍摄基地很不一样,他能明显感觉到一种混乱嘈杂和等级秩序裹在其中。有人拿着对讲机大声讲话,有人无头苍蝇般奔波,有人身后一个大团队,有人房车就一骑绝尘的豪华。   等柚姐把他带上那辆房车,他才知道这就是岑肆的。   这人拍个戏竟然还要换一辆……   他上车,望着车窗外的忙碌人群无所事事。   恰巧柚姐也无所事事:“你带了吉他,要不弹首歌听听?”   “好。”江识野把吉他取出来。   柚姐眼睛一亮:“诶,你这吉他颜色挺鲜艳啊,都不像你气质。”   摇滚金属色,江识野的这把吉他很高调。   他买下它的原因很简单。   14岁时陈醉阴差阳错送的吉他,也是这个颜色,也是这般又酷又骚。   那把吉他是他音乐的启蒙,是他18岁前最重要的东西。   最后被易斌砸得体无完肤。   所以失忆后醒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斥巨资买了把“替身”。   江识野没讲自己和陈醉的渊源,没想到柚姐却叹道:“你这吉他风格,都让我想起了陈醉。她虽然是民谣女王,就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我听说她家都布置得很金。”   江识野笑了:“是,陈醉是我……”他想了想,找了个稍微贴切的词,“女神吧。”   “哇,你还有女神啊,没看出来。”   不只是偶像意义上的女神,是真广义意义上的女神。陈醉的出现于江识野就像下凡和救赎。素昧平生,却带着把吉他说他有天赋,说要送给他。   那个时候江识野都没玩过音乐,是陈醉让他找到了生活中的光。他在广场,还傻傻地以为只是个吐槽自己儿子的陌生阿姨,吕欧说她像明星,江识野没说话,心里却只想,她像妈妈。   大概只有妈妈才会这么温柔了。   于是他喜欢听Dream Pop,因为是陈醉喜欢的音乐风格;陈醉喜欢左手边调音右手直接扫弦,他便也这样。虽然陈醉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但他最开始想当歌手的愿望,却只是单纯想当面有机会感谢她。   如果她没去世的话。   “难怪你和阿肆关系这么好。”柚姐看着江识野用左手调音时,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那阿肆知不知道你喜欢他的——”   她没说完,江识野手机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QAQ   关于陈醉,大家可以再看看第二十五章 ,毕竟我更新曼陀罗,又慢又拖又陀螺,大家可能都忘了她是谁了 第40章 Verse.拐角月亮   手机是陈征打的。   作为VEC的经纪人之一, 陈征的同事其实在两年前就见过江识野。   江识野毛遂自荐,发了一段原创单曲的demo,他们听了, 确实可以,也去那个Swirl的酒吧看了现场,模样也好。   但还是把他拒了。   毕竟他们是VEC。   19岁的人把签约这事儿想得很理想化,然而VEC考虑的因素很多。   江识野太过素人,酒吧那点人气算什么, 他相当于是一点粉丝基础都没有。   娱乐圈不缺好看的人, 也不缺声音好的人。   缺的是能保持讨论度的人,音乐红不红又最看玄学, 公司是不会浪费时间去推一个纯草根的。   当时其实有让江识野去参加选秀刷脸, 可以安排内推名额。   不想这小孩果断拒绝。   理由是每天要给恋人按摩。   如此儿女情长, 还有恋爱史, 雷中之雷, 陈征的同事自然就和他友好分手了。   江识野好像也并不觉得可惜。   然而命运如此神奇,两年后,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恋爱脑出现在了一个综艺里。VEC又和旗下歌手AK打着解约官司, 本定好的某备案网剧宣传曲一时空悬无人唱。   他们当然可以让其他歌手来救场, 但这首歌对音域要求较高, 商人又踩准实事。   瞅着江识野酒吧唱1783的视频流出, 瞅着他和岑肆的CP热度如火如荼, 瞅着人气基础就来了。   于是这首宣传曲的橄榄枝, 就抛给了他。   让他先试唱发段demo, 效果好就来京城录音。   VEC很精, 这种素人的热度往往昙花一现,他们并不急着签约, 视后期反馈。   简单的说,把江识野现在的小热度压榨到最大化。   但在电话里,陈征还是尽展话术,画着大饼。   还没画圆,江识野就表示同意。   他并不知道自己与VEC的旧缘,此时此刻坐在房车里,只记得岑肆也是VEC的,让他某一瞬产生一个想法。   如果自己抓住了这次机会,最后成为了VEC的签约艺人,那和岑肆在某种层面,就是一样的。   不谈内心自己都搞不清的情愫,至少会少一点那种在他旁边就黯淡的自卑感?   挂了电话,加了联系方式,之前和柚姐的聊天便无法再续上。   “怎么了,打这么久?”   江识野坦诚相告,想到吕欧嘱咐谨防骗子,又想到柚姐也是VEC的经纪人,便问:“你认识陈征吗。”   “好像有点印象,但不熟,公司太多人了。”柚姐模棱两可地回答。   她根本不认识。   她和阿浪都不算VEC的人,而是岑家的人。助理和经纪人更只像头衔,处理的消息也远远不限于娱乐圈。   这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尤其是她们家二少爷喜欢瞎折腾,管不了,让人头大,有时也让人心疼。   临近八点,影视基地的天空镀上一层深灰的暮色。   时候差不多了,柚姐带着江识野去往犯罪片《无法配送》的片场。   江识野戴着口罩,成功混入各种闲杂人等里。他还是第一次进入片场,很新奇。就见各种设备拥护下,至少五十名群演都身着统一的外卖服,整整齐齐地站在废旧工厂空地上,钢筋泥土和压抑的暮色衬托下,鲜明方正的黄色呈现出一种艺术美感的诡异荒谬画面,宛如□□现场。   “这场戏是阿肆演的慕先生要在这群外卖员里挑选杀手,就男二。”柚姐说,“阿肆演的是个变态。”   江识野点头,心想外卖员招谁惹谁。   “他在哪儿?”   柚姐虚虚一指另一边:“看到没。”   江识野偏头,立马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靠着大摇臂站着。众星捧月般身边簇拥着好几个人,一人在给他理头发,一人在给他补妆,一人在给他整西装衣角,一人在旁边讲戏。男人个高腿长,冷峻的侧脸显眼而突出,带了个斯文败类的眼镜,做了个大背头的发型,于是额头和眉骨的轮廓露出来,轻而易举撑起晚霞,脸上还萦着一片大摇臂切割的光影,时而眯眼时而低头轻笑一下,镜片反光,暮色随着表情晃动,流动的暮色。   江识野的心脏猛然像被人用力按压了下。   血液向四肢散开,处处酥麻。   从不戴眼镜的人突然戴上眼镜是什么体验?   看惯了穿运动服的人蓦然穿上西装是什么体验?   江识野能够想象岑肆一身白的样子,击剑服的白,热烈的动态的白。却无法想象他穿上西装的样子,一身黑,雍容的病态的黑。尤其是当他闲庭信步穿梭在外卖员群中挑选杀手时,像黄色海洋里一抹黑色的墨,扩散出巨大的花般的阴影。江识野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双黑色的腿,迈步大而缓,西裤修身,绷起的褶皱会呼吸,像镜片反射的光影一样流动着,勾勒大腿和小腿的轮廓。   那一瞬的体验,大概就像躺了许久的无波海面突然鲸跃在旁,毫无波澜的心情被猛然一溅,风起云涌。不久后,他会把这一刻的感受叫做惊艳;而此时,他只想,真他妈骚。   尤其是岑肆演的变态后面开始拿枪盲狙,鲜血溅到镜片,血液的红,皮肤的白,衣服的黑。   太骚了。   几个小时后,这场戏终于精益求精地拍完,场务喊着“慕先生请全剧组吃夜宵啦”,江识野回房车,慕先生紧随其后。   “我演的怎么样?”慕先生很嘚瑟。   江识野根本没关注这人演的啥。   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几小时在看啥。   “挺好的。”   岑肆笑着西装外套脱了,白衬衫和黑色西裤,领口还溅点血,无边眼镜左镜片的血迹也还在,看上去更加衣冠禽兽。   禽兽把盒饭放到桌上,摘下眼镜,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小帕,慢条斯理地擦着镜片,还轻轻吹了吹。   江识野感觉脖子一痒。   岑肆又把眼镜戴上。   镜片罩上,却不像是隔绝两人的视线,反而像放大镜,把四目相对的目光放大。江识野没来由心烦,感觉岑肆的目光都他妈从一对变成两对。   “你不能把它取下吗。”   “不要。”   “为啥。”   “我觉得好看。”   “那你睡觉都把它戴着。”   这话把岑肆逗乐,他又捏着眼镜腿摘下,手臂一伸一翻,眼镜转眼就架到了江识野脸上。   “那你戴。”   单手准确地给对面人戴上眼镜不是件容易的事,江识野都不知岑肆是怎么做到的,眼镜腿都没有怼到脸就已经架到了耳边。   它没度数,他却一阵头晕眼花。   他暴躁取下:“幼不幼稚。”   岑肆又笑,转头倒水。   他总是把倒水喝水的时间耗得很长。江识野虽然并没往他那儿看,却能隐隐猜到他是在吃药,就像他经常打开薄荷糖盒的包装一样。   岑肆好像特意养成了个技能,不动声色又大摇大摆地吃药。   经过一晚,江识野任督二脉便打开,什么都懂了。   “你下午干啥了。”岑肆突然开口,坐回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修身西裤绷起,一副审问的架势,“把我鸽子都放了,阿野哥一定很好玩吧?”   “……”江识野白他一眼,“没怎么玩,陪我发小妹妹看电影。”   看完就立马来了,鬼知道他有多么马不停蹄。   岑肆哼笑一声:“我电影你都没看过,还陪妹妹看?”   江识野白他两眼:“你在电影里,她在电影外,能一样吗……而且现在不就在看吗。”   鬼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么多。   岑肆扬了下眉,二郎腿下锃亮的皮鞋讨嫌地晃荡着,晃了一会儿,他才说:“你发小妹妹好像挺喜欢你。”   “是吧。”江识野情不自禁也坐到了沙发上,这个沙发大,离岑肆隔着两个屁股的距离。   “我算是救过她。”   “救过?”   “嗯,小时候她差点儿被狗咬了,我拿着个棍子去引,最后她没被咬,我被咬了。”   岑肆微微皱眉:“多大的时候?”   “十二岁吧。”   江识野说的很简单,省去一切前因后果。   那时他还是枫城西街小孩被孤立的对象,小孩都喜欢去一个荒废的露天溜冰场玩,他也喜欢,虽然别人是一个团体,他是一个人。   那儿可以听到修高铁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敲,很有韵律。年幼的江识野发现修高铁的声音在不同路段是不一样的,不只是音色,还有音高,他脑子里甚至能蹦出哆来咪。   而那天他便听到了狗叫,看到吕小鸥被两只疯狗狂追。   溜冰场全是小孩,大家都吓坏了。江识野也吓坏了,但他行动比脑子快,从他一个人的角落里捞起个棍子就去了。   最后他被咬了腿,是吕小鸥爸妈抱着他去的医院。   也是因为这他认识了吕欧。   岑肆眉皱得很深:“你都没给我说过。”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没给任何人说过。”江识野手指滑着沙发皮,淡淡回答。   他不是个喜欢纠结过去的人——失忆后恢复的除外,毕竟他的过去丑陋的乏善可陈,又不爱说话。   不过在岑肆这,他又总是莫名多说几句:“因为这事,我发小妹妹总喜欢找我黏我,其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感谢还是喜欢。”   “傻逼。”岑肆讥笑一声。   江识野一耳就听出岑肆骂的是自己。   他侧头望着他。   “僵尸,妹妹分得清,是你分不清吧。”岑肆很直接。   划着沙发皮的手指停住:“那你说怎么分清。”   怎么分清感激还是喜欢。   一直想知道答案。   “说不清楚,我光是看眼睛就看得出来。”岑肆收回二郎腿。   他思索了片刻,声音很沉,语速放缓,就像念台词般动听,“我觉得感激就是,你欠了他人情就想马上还。喜欢就是,你欠了他人情,却还是不停地继续欠。大概就这样吧。”   车窗外,对面影视棚的灯光还亮着,陡然在江识野心里一晃。   手指深深地陷进沙发皮里。   半晌。   “有道理。”   探班结束,江识野打算坐深夜的高铁回庆市。大概潜意识是真想不停欠人情,还指望着岑肆挽留他。   不过要去住酒店的岑肆并没挽留,只说送他去车站。   光明能让一切藏于阴影,黑暗却让隐瞒无处遁形。夜色越深他身上的疲惫和虚弱就会被越放大。   至少在江识野眼中是这样。   车往前缓缓行驶,岑肆本在翻剧本,最后放下,仰头靠着沙发:“僵尸,弹会儿琴听听,我想眯个觉。”   “……”所以让我背吉他是来安眠的吗?   江识野默默地拿起吉他,架好:“想听什么。”   “随便,舒缓点的。”   于是江识野指弹了首陈醉的《拐角月亮》,这首曲子就像名字里的月亮一样温柔,尤其是用吉他纯音弹出来的时候。   岑肆呼了口气,闭上眼。   江识野手指拨着弦,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熟悉。   和岑肆住在一起的时候,他训练了一晚,也会让自己弹琴。   吗?   这个念头冒出的很没征兆。不像记忆,不像疑问,就像是拐角处的月亮,一个隐藏却一直存在、能在某处突然看到的,像事实一样的推想。   即便他去京城根本没有吉他。   循环弹了三遍,车站就到了。   岑肆果然已经睡着了,江识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脑补,还是音乐真有这治愈魔力,他感觉岑肆的呼吸安稳了很多。   下车的时候他看了眼这人的脸。   鬼使神差地,他把眼镜小心翼翼架上他脸上。   他盯了两秒。   这么一张脸。   江识野心里没来由一阵欢喜。   这么一张脸。   他突然觉得,排除生病,这人进娱乐圈,的确也不是一件可惜的事。   江识野下车,抬头看到黑色的天空印着一轮弯弯的月亮,很应景。   他仰头看了会儿,不知道岑肆在他下车后就睁开了眼,取下眼镜,对着镜片发神。   那镜片上好像也反射着车窗印着的月亮,又好像印着刚刚下车人的眼睛,比月光更亮。 第41章 Verse.防守反击   过几天岑肆随节目组再来头疗馆时, 江识野并不在。   他去录歌了。   陈征说那部网剧是VEC的S级项目,江识野不明觉厉,决定去录音棚录歌。   两千一个棚时, 要把他贵死。   真是追梦赤子心。   天真如他,并不知S级是VEC的边角料项目,他们的重点项目都叫S+。   但毕竟是VEC,哪怕是小网剧宣传曲,编出来的质量都很有保障。主调沉静又很有爆发力, 和《1783》有异曲同工之处, 难怪找江识野替唱。   他自觉这首歌没啥难度,但第一次在录音棚录歌, 通过耳机直接听到自己的声音, 很不习惯。   返听干声*时他都惊了。   自己声音原来是这样?   这么难听?   他怀疑人生, 录音师却非常满意:   “你好厉害, 录音室十个人里九个都会破音黄调, 你竟然唱得这么好,节奏也卡得准,都不像第一次来的。”   江识野听不出是真称赞还是假恭维。   “我再唱一遍吧。”   “这还不好吗。”录音师讶异, “哦, 还没加效果, 听起来没啥生命力, 这正常的。等后期做好就不一样了。有些人录一下午都过不了。”   这么一说江识野又平衡不少。   他本录了两遍, 最后精益求精, 还是加录了一遍。   离开录音棚, 玻璃门外站着一熟悉的人影。   “阿野哥!”吕小鸥穿着一条法式收腰长裙冲他招手。   裙子很素, 衬得她五官艳丽,皮肤白皙。   真是女大十八变, 小时候出了名的“吕小鸦”现在竟然这么白,感觉都和岑肆差不多。   这个想法一冒。江识野就觉得自己猥琐。   猥琐评判人家的肤色。   更猥琐他竟然拿一个女孩和一个男人比较,仿佛那男人是什么衡量标杆。   “我来接你啦。”浓颜系长相让18岁的吕小鸥穿上高跟鞋也不觉得是假扮成熟。站在江识野面前,恰好矮半个头。录音师当即判断她是他女朋友。   “你俩好般配。”   吕小鸥害羞笑,江识野解释:“没,是我妹妹。”   吕小鸥望他一眼,有些失望地撇了下嘴。   两人闲聊着去坐公交车,一路上主要是吕小鸥讲,江识野听,偶尔嗯两声。   吕小鸥知道他失忆了,江识野和吕欧没对她隐瞒。   但她觉得失忆不是气氛太干的理由。   “阿野哥,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啊。”她有些埋怨。   江识野却像才回过神来,耸肩笑了下,好像有些无奈:“是啊。”   他其实是想说话的。   但确实不知道说啥。   吕小鸥愤愤心想,要做江识野的恋人,一定得是个擅长开启话题的话痨才行。   上公车后吕小鸥不小心睡着了,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转弯时脑袋就歪到了江识野肩膀上。   江识野本在胡思乱想,被左肩的重量压回神。   他微微偏头,看着吕小鸥安静的睫毛和鼻梁,淡淡的属于女孩的清香。   又抬头。   车窗映射的两个人影,仿佛依偎。   江识野面无表情看着。   那次坐SUV去书店,岑肆坐旁边,偏头从车窗看了自己一眼。   女孩儿靠肩膀,竟还赶不上岑肆那一记眼神让人心泛波澜。   完了,我都在想些啥……   公交车在立交桥上鸣笛颠簸,转弯飞驰。   仿佛他的心。   他无比清楚,自己在偏离预定轨道。   回到头头是道。   熟悉的拍摄设备与工作人员扎堆的场面。   一群人中还有阿浪和柚姐。   江识野知道阿浪如影随形,在必要的时候就会现身。很像岑肆的男保姆。   不想现在女保姆也来了。   两人与其他工作人员划开了一小段距离,面色严肃地说着话。   由于表情太过严肃,本打算打个招呼的江识野迟疑了片刻。   于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就顺理成章地挤进了这段迟疑空隙里。   江识野本不想偷听,离两人距离也不近。   但他听力真的挺好,耳朵又不是想关就能关的。   “……我叫了老半天他才有反应,但意识又是混乱的,眼睛也睁不开,我看他那样也没忍心叫了,就任着他在椅子上睡吧。怪我,当时没觉得有啥,晚上看到他还坐在那儿才觉得不对劲,但那时就已经叫不醒了。”   “这个月第二次了吧?”   “对,上次就第一天录节目那次。”   “我就说……淋雨那晚我就开始害怕了。我以为他要睡到下午,结果一大早就起来了,都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我看他和那老同学唠嗑的样儿,真想把他踹回床上。”   “补拍强度也大,四哥一直绷着。那两瓶药前两天就吃完了。”   “这么快就吃完了?那我再去拿,你四哥真他妈给自己找罪受……对了,那个小蓝片儿,我现在怎么只看到两盒了?当时记得有四盒啊。”   “啊,四盒吗,我一直以为就只有两盒。”   “那是我看错了?药太多了有点分不清量了……”   “阿野哥?”吕小鸥拉了拉江识野衣角。   江识野回过神:“嗯?”   “我们去室内吧,绕过机器,这儿好热。”   “哦,”江识野点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啥时候攥紧,握成了个拳,拇指掐着食指曲起的关节。   他慢慢松开,低声说好。   小王在教岑肆和夏飞新技法。江识野看到监视器里,岑肆和夏飞像开小差的同桌一样窃窃私语,十分火大;看这人桌前还摆着本《生理解剖》,更加火大。   火大到想当场把他给解剖。   顺便看看这人到底得了啥病。   前几天江识野仗着三年前的健康人模板,还以为自己看透了岑肆的伪装。   结果今天告诉他,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影帝还是很有经验,基本上把自己瞒得严严实实,只有通过他人言论才知道,他不只是生病。   还病得很重。   有多重?   江识野在听到的声音里提取关键信息。   一个月昏迷两次,意识混乱,药很多……   他突然有些不寒而栗,栗到最后,脑补都已经从吐血漫浴缸转变到白布盖人脸。   他开始做一些未经深思熟虑的举动。   中午照例是一起吃员工餐,岑肆还是坐江识野右边,用左手吃饭。两只拿筷子的手撞来撞去,江识野不仅不躲,反而突然抓了一下岑肆的手。   又迅速松开。   岑肆一惊。   确实没想到镜头睽睽之下,这人如此饥渴难耐。   看来是真要复合了。   “你干嘛。”他明知故问。   江识野一脸压抑不住的悲怆,声音里不掩关切:“你手怎么这么冰。”   岑肆倒回答得干脆:“因为我叫岑肆。”   “?”   “肆……”他拖长压低,发出嘶声,“我是冷血动物。”   “……”   江识野的悲怆顷刻粉碎,眼角微抽。   这人是真他妈病得重。   幼稚病。   神经病。   下午陆陆续续有顾客进来。冷血动物和夏飞要在旁边看小王实操讲解。   江识野本在想这有什么看点呢。直到第一对顾客进来。   这是对母子,儿子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看到岑肆就两眼放光。   顾客都是经过节目组筛选的,江识野一看到少年背着的击剑包,就猜到了节目组的用意。   果然,还没开始头疗,背着击剑包的少年就有些紧张地说:“岑肆哥哥你好,我、我是你的剑迷,一直想见你一面,想、想趁着这次机会让你指导我一下。”   让成为影帝的前世界冠军时隔这么久再拿击剑,热搜都可以从不同方面想出好几条,岑肆粉丝也会集体尖叫。   实话说,江识野也想看。   不过岑肆的反应是脸沉了沉。   江识野见过他这个表情,在书店两个大伯逮着他时。   下颌线绷紧,周身变冷。   但他又笑了笑:“你多大了?学了多久了?”   “十四岁,学了三年了。”   男孩比江识野想象中年龄小,但身高已然出群,大抵学击剑的人都身材修长,如一根挺拔的小松。   但岑肆自然还是比他高不少,站在他面前,是一棵成熟的松柏。江识野陡然想到夏飞和岑肆聊天时的场景,略带讥讽地想,夏飞和14岁的男孩一样高。   然后他又被自己恶意的想法吓到了。   最近真的……思绪好多……   “他就是看了你青运会的比赛,完全入迷了啊,第二天就说也要去学佩剑。”母亲笑说,“教练说他很有天赋,刚拿了个区赛第一。”   岑肆笑笑,“挺好的。“他冲男孩轻抬下巴,“来吧,我看看你。”   有备而来的少年带了一对击剑,递给岑肆一把。   大拇指和食指稍屈相对握,剑柄压在小拇指根处,细长的银光仿佛是从筋脉凸起的大手里泻出。岑肆拿起击剑,江识野却莫名比他还久违。   他也看不出岑肆具体是怎么指导测验的,两人没怎么交流,除了手套又没带任何护具。   起初还以为是切磋,然而只看到少年姿势舒展,步伐极大,全力以赴;另一边的岑肆过于老神在在,右手拿剑,左臂松散垂着,步伐气定神闲地往前迈几步,往后退几步。   但他表情很认真,眼尾挑成锋利的弧度,侧脸冷峻,宛如在注视一个强劲对手。即便他的动作更像个老头教练,散步一样移动着,引领少年攻击自己又快速格挡,偶尔也伸长右臂,挑刺向少年身体。   头疗馆很安静,剑刃碰撞的声音很快,银光重叠,迅速果决,疾风骤雨。   直到岑肆的声音湮在里面。   “你在怕我吗。”   少年一愣。   “不怕。”   “那犹豫什么。”像疾风骤雨里的提琴声,令人沉下心又悬起心,“距离。”   少年一咬牙,突然猛冲向前,跨出一个更坚定的试探步。江识野看到两人的双臂都在快速推拉。   都不知道结束的。   少年似乎有些丧气,先自我反省:“我还是太紧张了。”   “不是。”岑肆很直接,“基本功太薄弱,练少了。”   一旁的母亲不赞同,自己儿子苦练三年怎么就得到“薄弱”的评价,她说:“他在你面前放不开,也找不到感觉。岑肆老师要不看看下他区赛的视频,再指导一下?”   岑肆拿过手机。   没看多久,他便问:“这是你老对手吗。”   少年回答:“是。”   “那你表现像对待新对手一样。”   母亲说:“这孩子风格偏谨慎。”   “不,就是胆小,太保守。”岑肆还是很直接,他把视频进度条拉到某秒,“你没有主动意识,你看,这,还有这,一直在相持距离里呆着干嘛?破坏对手距离时太犹豫了。时机、距离和节奏是击剑三大核心,你距离把握不好时机就会被浪费。归根到底是你对自己的步法不自信,没有一个抢主动的意识。这就是要练的。步法训练很基础枯燥,但它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东西,决定你的上限。”   “四哥好凶啊。”   “确实。”   小王和小白悄悄嘀咕道。   江识野知道那不是凶,只是岑肆一沾上击剑有关的事气质就变得很冷,说话不咸不淡的就像在训人,这和他平常那副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样子确实不太一样。   “其实你擅长防反*的话,可以学学这样劈刺,在没有身高优势的情况下会更快一点。”岑肆用手势粗略比划了下。   少年似乎没太懂。   岑肆便看似随意地拉了一个和他身高相仿的人,把击剑塞给他。   “你刺,”又转头对少年说,“你把你击剑给我,看我怎么做的。”   江识野握着击剑,像个意外中奖的骑士,一脸懵。   刺……   刺哪儿啊?   我不会啊……   然而岑肆仿佛他是他队友一样,拿着击剑指了指,催:“来。”   众人目光睽睽。   少年视线炯炯。   岑肆表情淡淡   江识野心有戚戚。   算了……江识野看着对面的人,护手盘后的手指情不自禁动了动。   他有点移不开目光,感觉注视的不是岑肆,而是是前世锦赛冠军,昔日公认的天才少年。   刺冠军,刺天才……这么一想,这个举动还是挺爽的。   于是他描摹着记忆里岑肆拿着撑衣杆的姿势动作。   伸手。   那一瞬他有一种肌肉记忆,从手臂蔓延开来,但他想快点结束自己的尴尬,所以出手莽撞速度很快,肌肉记忆也迅速滑走,变成猛然往前的瞎刺一通。   要多业余有多业余。   嚓——   击剑猛然碰撞,江识野不知岑肆是用什么姿势格挡的,但距离拉近,剑光交错,他们的视线也在炸开的银光里交汇融合。   双剑摩擦,目光也顺着细长的剑刃蔓延拉长。   江识野呼吸一滞,头重脚轻。   前几天他还觉得岑肆穿西装演戏帅到没边。   现在又想,狗屁进娱乐圈不可惜。   这人就应该在击剑赛场上。   就在他发愣之际,手臂一缕尖锐又冰凉的触感。   岑肆手势都不知怎么变的,击剑轻快地劈了过来。   这种冰凉就像贴过来的是他的手掌,让江识野一激灵。   他确实也小小激灵了下。   随即看清岑肆的表情。   偏着头,眉心轻皱,微微眯眼,好像有些疑惑。   这个表情很生动,像只跑着跑着就把猎物跑丢的猎豹,江识野的手臂由凉转热。   那一瞬,他确定自己在偏离的轨道上找到了终点。   “好帅啊。”一旁拿手机录像的少年叹。   岑肆还是有些疑惑的表情,心不在焉说:“大概就这样。记得,击剑是持械运动,胜负只在毫秒。想得少,动得快的人就能赢。”   想得少,动得快,听起来像废话,却是他不长的击剑生涯里的制胜法则。   少年记住了。因为他知道面前的人输过一分,输过一局,但自14岁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以来,从未输过一场自己的单人赛。娱乐圈夸夸其谈他的颜值,只有运动员才知道他的地位,是国内体坛史上真正意义胜率百分百的传奇,哪怕转瞬即逝。   他憧憬道:“岑肆哥哥,我希望以后像你一样。”   岑肆看他一眼,难得做出了一个温柔的举动。   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你以后的路比我长得多。”   后来母子开始做正事——头疗,岑肆在一旁看着,还是一种疑惑没咀嚼完的表情。   最后他问江识野:“你这出剑手势怎么这么业余?”   “我不会啊。”江识野回答得理所当然。   岑肆疑惑更深。   确实不像是刻意装的。   但怎么就不会了呢?   以前他为了能在家中练防反,不知让江识野当“会伸手的人型靶”当了多少次。   这玩意儿还能刻意否定吗?   做不到吧?   还是忘了?   这都能忘?   岑肆抿起嘴来,心生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快了快了,8基本上明白自己心思了,4在怀疑8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了,终于快到感情阶段的重大推进了,我这慢节奏的……   *干声:录音以后未经过任何后期处理和加工的纯人声,与之相对经过空间性质的后期处理 (如:混响、延迟等)的人声叫湿声。   *防反:防守反击 第42章 Verse.我喜欢他   节目继续录制。   江识野最近忙着恶补三年错过的编曲技术和音乐风格, 没怎么出镜过。   但夏飞烦死他了。   这倒和那次阶步唱歌没啥关系。   夏飞认识太多唱功好形象好却不能火的人,所以即便小小地惊艳了他一把,他也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他是明星, 江识野是素人,他们有阶级的差距。   他要始终保持一个温柔大度的形象。   就像江识野和岑肆的CP热度对自己产生影响,但言论团队会处理,他自己始终要泰然自若,不能打乱“暗恋”的节奏。   暗恋是暗恋, 不是舔。行为过头了反而会掉粉。   他烦的是, 自打唱歌那晚后,   江识野就对岑肆有点“舔”了。   以前还挺正常, 这一期节目开录, 出镜不多, 每次一出, 眼睛就长在了岑肆身上。   那天吃饭时, 这厮还故意在镜头前主动握了下岑肆的手。   这样下去可不行,自己在岑肆心中的存在感只会越来越低。   而这天恰逢陈醉生日。   民谣女王去世已然五年,还是有不少文青老粉们不忘纪念她。夏飞虽然觉得陈醉不是自己这个年代的人, 但他在娱乐圈内部浮沉多日, 曾听过一个流言。   关于陈醉和岑肆。   有些事看上去毫不相干, 但真有心把它连起来时, 就会发现其中关系明显。   比如岑肆那双眼睛和陈醉长得一模一样。   而陈醉生日前一天, 岑肆也确实给节目组请了假, 并没有回庆市别墅。   这下夏飞彻底懂了。   这天早上, 他便发了个长微博, 用五百字声情并茂地瞎编自己是多么爱听陈醉的歌,陈醉又是如何指引自己追梦的。   再让团队买个“夏飞发长文纪念陈醉”的热搜。   他们团队从不买空降前排的热搜, 一般买到十几位,再靠自己的流量把它顶上去。   再见岑肆时,热搜就已经爬到了第五位。   不过岑肆没看手机。   他看上去有些感冒,一上车便开始睡觉。   下车到头疗馆时,热搜又爬了两位。   但岑肆似乎更困,头发睡得飞乱,下得极不耐烦。   “四哥你不舒服吗。”   “嗯。”岑肆揉了揉鼻梁,很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拍戏累的,他越来越摸不准自己的身体状态了。   上午撑了会儿,到中午吃饭时他实在是受不了,也不吃饭,直接找到江识野:“僵尸,能不能找个房间让我睡觉。”   本想找个理由解释两句,不想江识野立刻说:“好,你去我房间睡。”   其实就是岑肆之前睡过的那个小房间。吕小鸥来了,江识野自然就卷着铺盖把客房腾给了她。   不过说“我房间”听起来的意味是不一样的,岑肆揉着后脑勺笑了下,重复:“嗯,你房间。”   江识野看岑肆脸就知道他这会儿精神状态极差。   他一直在等这一刻,不动声色地把岑肆带进去。   岑肆往沙发上栽,陷进一股江识野的味道里:“你别进来,”   江识野很乖巧,立马说好。   但两分钟后,他就飞速去找吕欧:   “走,去给他把脉。”   “你确定要我吗?”吕欧非常惶恐,边上楼边问。   江识野点头。   吕欧皱眉:“把脉本就摸不出具体啥病,你知道我又是个超级业余。而且中医得望闻问切,我前面都不做,这有啥意义呀……阿野,你不要看电视剧里那些太医随随便便把个脉就啥都知道了,我是……”   “我知道。”江识野打断,“没让你诊断,但身体好还是身体差你能摸出来吧,我就想知道这。”   吕欧睨他一眼。   这其实不用把脉都看得出来。   走到房间门口,江识野脚步又停。   转身,去客厅拿起吉他。   “你拿这干嘛?”   江识野没回答,另一只手握着门把:“进去吧。”   两人蹑手蹑脚推开房门。   很安静。   岑肆如出一辙弓着背侧躺在沙发上。好在面朝外,两手一只伸着一只垂着都搭在沙发缘。脸往下深埋,看上去已经睡得极沉,但唇白如纸鬓角凝汗。   江识野敛着目光,把琴颈握得极紧。吕欧也因这过于苍白的睡相轻啧一声。   他有些犹豫,侧头看向江识野。   后者微点头示意。   于是吕欧蹲下身来。   又是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岑肆瞬间被惊醒。   他皱着眉微睁开眼。黑色的流光隐在细长的双眼缝隙里,和吕欧四目相对。   “干什么。”   声音又哑又冷,裹着极重的防备心。吕欧还没伸出去的手顿住,做贼心虚被吓到。   “是我。”旁边的江识野蓦然盘腿坐在地上,架着琴,轻描淡写道,“你睡,我给你弹琴。”   岑肆的脑袋动了动,极力辨别另一道声音,另一个人影。他困意浓重的眼睁大了些,垂着的手指轻轻往里蜷,像是要去抓一缕风。   江识野的手本要按琴品,现在又先去拍了拍那只手。轻声:“睡吧。”   这次是他和岑肆四目相对。   窗帘遮住阳光,他坐在地上架着吉他,像漂泊的吉普赛人,给圣坛上的神祇奏唱。虽然他没唱,但吉他的滑音不紧不慢悠扬舒缓,宛如裹着月影触碰礁石的波浪。沙发上的人目光迷茫,蒙着一层雾,但睫毛轻轻颤动,又把雾拨得清亮。   江识野忍不住躲闪目光,望向琴弦。   眯起来的眼睛像琴弦,勒得他有些手烫。   吕欧眼睁睁看着岑肆迷迷糊糊的,又渐渐把眼闭上了。肩膀随着呼吸起伏得越来越缓慢均匀,甚至合上了这首《拐角月亮》的节拍。   他惊呆了。分不清到底是琴声还是江识野那句“睡吧”,更让人觉得温柔。   “吕欧。”温柔没了,没有感情地叫名字。   “……哦。”他回过神,在惊愕之中达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在吉他声伴奏下,给影帝把脉。   “你……”把岑肆的手摆正到沙发上,两指轻轻地搭在腕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对江识野说,“太他妈牛了吧。”   江识野边弹边回,坦然自若:“我上次给你说过的,他这会儿意识是乱的,根本不认人。”   不不不,这不是意识混乱的问题。   是你在哄人睡觉的问题。   吕欧越想越觉得刚刚的场景诡异,江识野莫名其妙弹起了琴,岑肆莫名其妙就又睡了过去,整个过程像在驯服一种动物,一种行为艺术,达成荒谬的默契,把他都隔绝在外。   不过他也没心思细想了,岑肆脉沉而弱,他的手指得用力下压,专心凝神。   幸好岑肆似乎被琴声催眠到深睡,毫无感知。   琴声减缓,吕欧表情愈发严肃。   江识野弹了一会儿就停了,他先看着吕欧,最后索性还是盯着岑肆看,忘了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去擦一下他脸上的汗,但吕欧突然站了起来。   江识野也站了起来。   “怎么样。”   “出去说吧。”吕欧揉了揉头发,“阿野,我们出去说。”   然而出去后他没开口,在客厅的一堆头皮按摩爪里挑挑拣拣,也不知道在挑啥。   过了会他才说:   “阿野你知道的,本来光诊脉就看不出啥,更何况让我来,我啥都看不出。”   “嗯,”江识野宛如没听见他的话,“那你看出啥了么。”   “……”   吕欧看着他,抿了下嘴,   “我感受到的你绝对也能看出来,不然你也不会让我做这事。”   江识野靠着墙,竖拿着吉他,指腹深深地陷进坚硬的琴弦里,勒出蔓延的白色。   没什么侥幸心理了。“很严重吗。”   “有点儿。脉沉无力,脏腑虚弱。”吕欧若有所思,又顿时了然道,“难怪他会退役啊,原来是病了,可惜了……你说他为什么不说因病退役呢,白白被骂这么几年。”   江识野只问:“有多严重?”   “我不知道。”吕欧很谨慎,不说任何半吊子的推断,“干扰脉象的因素太多了,饭前饭后它都会不一样。他身体差是真的,但反正一直在治嘛,还有精神参加综艺,应该不要紧。”   “可他一直在吃药,为什么还会这样。”江识野都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喃喃自语,皱起眉来,“吃药还脉沉,那药的作用是什么。”   吕欧觉得江识野有些奇怪,搞得气氛凝重,他笑了下:“啊呀医生思考的问题你在这纠结干嘛,那你还车祸失忆了呢,你不更奇怪吗。人各有命,不要太关心明星的私事——我擦,阿野你是哭了吗?”   江识野没哭,只是眼睛有点红。   他一直有点“红失禁”症,耳朵和眼睛,很容易因为情绪起伏变色。   其实他情绪没有脸上表现得那么过激,但失禁嘛,就是他也不知咋回事,明明觉得没啥波澜,五官却很抢戏。   不过被吕欧这么一点,红色又尽量散了。   “阿野你这也太夸张了。”吕欧很讶异,忙用了个更轻松的语调,“共情能力太强了吗,搞得像岑肆要死了一样——”   “吕欧。”   “怎么。”   “我喜欢他。”   “?啥?”   江识野揉了揉后颈,尽量轻描淡写:   “我喜欢他。”   啪,吕欧的爪掉了。   按摩爪。   不过他觉得掉的是自己吃惊张嘴后的下巴。   “我擦???”   十分钟后,吕欧的惊愕并没有因为江识野讲述他的回忆而减缓。   “不是,你确定这是喜欢吗?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变成gay的?阿野,你不会只是在猎奇吧。”   江识野淡定解释:“我可能一直是gay,只是因为易斌,我总是在逃避这回事。”   吕欧不信;“但以前怎么完全没看出来。”   “没找对人吧。”   吕欧激动:“那现在怎么知道就找对人了?!”   “我不知道,他给我的感觉不一样,而且那天……”江识野凑到吕欧耳边,说了个悄悄话。   说完他的耳朵红了,吕欧的眼睛鼓了。   “我擦!!!真的假的!”吕欧彻底懵了,像一个泄气的皮球。   “好吧,生理反应骗不了人……我错了,以前竟然不信恐同都是深柜。”吕欧搓着脸怀疑人生。“也对,以前我们看片儿你都不感兴趣……卧槽啊……”   搓了几分钟,他总算勉强能接受喜欢男人这个事实,又皱眉:“可那是三年前,你现在还喜欢他?还是你喜欢三年前的人?”   “一样的。”江识野说,“三年前和现在,应该都喜欢。”   又是一个淡定陈述句。吕欧一副被饭噎了的表情。   江识野给他看了下《索性》的歌词。   里面暗示明显,他又认了。   “那他知道吗,这些歌。”   “知道。”   “然后?”   “没然后。我18岁那性格也不可能给人告白,可能就写歌玩玩。他又是直男,多半就这么心大的过了。”   “他直男?这你又是听谁说的?不是说他是gay吗。”   “那是谣言。一个运动员,老爸又是gay,你觉得会和男人谈恋爱吗。”   “也是。”吕欧陷在各种信息量里有点迟钝,但总觉得路有点偏,“不对啊阿野,我记得岑肆一直都挺喜欢逗你,对你挺好啊,你确定他不喜欢你?”   江识野平静的表情下难得泛起一丝波澜,最后只说:“我又怎么猜得他是怎么想的,他可能对所有人都是这种,反正当时错过了。”   “阿野啊。”吕欧跟不上江识野的逻辑,自己缕了缕,“咱就是说,会不会有一个可能,是你和他谈过恋爱的?这样也能对上之前那个前男友的谣言……”   江识野瞥他一眼,又垂眸:   “没有,我问过他,他没谈过恋爱。”   而且如果谈过,以自己的性格,绝对不会分手。   “噢。”吕欧点头,也觉得这个想法太扯,“那你现在打算咋办?”   “找个机会给他说。”   “我擦?现在?”   “也不急是今天,反正就近找个时间。”江识野的口气宛如是预定个网上会议。   “你不是说他是直男吗。”   “嗯,但我还是得给他说。”江识野微眯了眯眼,“不然又错过了。”   如果说失忆让他学会了什么,大抵就是把握当下珍惜当下。   保不齐以后会忘记什么,只能确保现在不留遗憾,自小到大他都喜欢憋着,但有些话真的不能憋了。   而且那天在房车,岑肆说的是“我没谈过,我一直都想再想到你”,这话赐予了江识野无端勇气;今天他看着他在自己琴声里入睡,勇气便化成了迫不及待的坚定。   吕欧感觉江识野魔怔了,想到自己的妹妹,内心草泥马滚过的酸楚,“可岑肆现在是明星。”   “不管了。”   “……好吧。”吕欧认了。蓦然想起当年12岁的江识野因“少年为救女孩,孤身勇斗疯犬”登上枫城社会新闻。记者采访他,问他不怕丢掉自己的命吗,江识野说的是:“我没什么丢的。”   记者在报道里称赞他小小年纪就英勇无畏无所顾忌。直到很久以后,吕欧才渐渐理解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不是想说自己无所顾忌,而是说自己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人不管不顾,每迈出一步都是争取,每一次取得都是珍惜。   所以恋爱也是,会无所畏惧地去争……吕欧沉浸在江识野给自己灌的鸡汤里,灌了半天他的逻辑突然一拧,意识到一个问题——   岑肆没谈过恋爱。   那游戏里他说的同居接吻的人,又是谁?   “吕欧。”江识野突然开口打断他的沉思,拿着手机,问了一个和前面完全不一样的问题,“你知道以致的创始人是谁吗。”   以致是国内顶级的互联网技术公司。总部不在京城而是枫城,吕欧小时候常听人说以致创始人是枫城首富。   “不知道,不是说姓陈吗。怎么了。”吕欧探头看向江识野手机,屏幕停在微博热搜上,第一位是“陈醉”,第二位是“夏飞发长文纪念陈醉”。   “啊,今天是陈醉生日来着……”吕欧想起来了,“夏飞竟然也喜欢她?你们唱歌的都一个风格吗。”   “不是。”江识野皱着眉,点开第一个热搜。   热门微博是一陈醉老粉发的长文,发布时间竟然是在五年前。不知怎么又被考古挖了出来。   长文讲述了陈醉波澜壮阔戛然而止的一生,最后提到她隐婚生子,淡出圈外。   在这位老粉的讲述里,陈醉最终是嫁入了顶级豪门,十分幸福。老公是做互联网的。陈醉与其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搞投资一个是运动员。   这其实都不是重点,基本算是过期八卦。   江识野最近却对豪门和运动员这些关键词异常敏感。   以至于文里没有提到具体是哪家互联网网站,只说总部不在首都,他就想到了以致。   “我刚上企小查搜了下,以致的法定代表人确实姓陈,陈酒……额,这和陈醉怕是有关系吧?”   江识野没说话,只拿过吕欧的手机,点开关系图谱。   复杂的企业关系图谱映入眼帘,好几个名字蹦了出来。   江识野呼吸一顿。   有姓陈的。   更多的却是姓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索性》歌词写了啥呢,在第七章 末尾,我知道你们肯定忘了!我都忘了! 第43章 Verse.我喜欢你   就在江识野看着手机彻底怔住时, 吕小鸥突然上楼来。   “哥,你们这儿的快递去哪里拿啊,它这个存放地址我怎么看不懂。”   以前头疗馆的快递是送到门口, 如今做节目后就不一样了,变成街对面一个需要拐角走两步的隐蔽驿站。吕欧问她:“你买了啥东西?”   “高考志愿填报指南。”   “这玩意儿你学校没发吗?”   “发了,但我不是没带吗,而且我是买的一本什么专业解读的。明天就出成绩了,我要紧张死了。”   她不说没人想起来高考放榜这回事。   这毕竟是人生大事, 吕欧的脸也陡然严肃起来。   “别紧张, 那我陪你去拿快递吧。”   也算是哥为高考出的唯一一份力了。   吕小鸥没搭理他,转头看江识野:“阿野哥陪我去好不, 我在庆市就是个路痴。”   江识野这才回过神, 暂时收回思绪, 和吕欧对视一眼。   也是时候给吕小鸥说清楚了。   据吕小鸥自己估分, 她好像考的还不错, 今天说了她悲伤一会儿,明天出了成绩也刚好有个安慰的。吕欧便道:“那我们两个人陪你吧。”   拿快递是个十分钟的路程。   他们仨却整整走了半小时。   蓦然向吕小鸥宣告江识野出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有时候江识野觉得也是个真理。至少, 让吕欧接受自己是gay的论据他向吕小鸥就说不出口。   他想更抽象化地描摹那虚无缥缈却又扎实存在的感情本身。   但这玩意儿怎么说呢?   导致吕小鸥总觉得gay只是个彻底斩断她念想的托词。   她眼圈儿都红了。   最后江识野只得坦白告诉她, 他喜欢的是岑肆, 都要憋不住想去告白的那种喜欢。   没想到吕小鸥眼圈更红。   她愤愤得出个结论:“青梅竹马都比不过天降!”   吕欧扎心道:“不是天降的问题, 是你是青梅但不是竹马的问题。”   没想到吕小鸥更扎心:“我是青梅, 那你不算竹马吗?阿野哥和你认识怎么久, 怎么就不喜欢你?”   吕欧神色顿时一变。   他瞪大眼, 望向江识野:“是哦, 你对我就没有欲望?”   “……”江识野吓得连忙摇头。   “那相当于是岑肆把阿野哥掰弯的。”吕小鸥还不死心,“阿野哥, 等岑肆把你拒绝了你能直回来吗。”   “……”江识野说希望不大。   吕小鸥又要哭了。   最终不善言辞的江识野还是在吕欧指导下挤出一句“小鸥,如果我喜欢女孩儿的话,我就只会和你在一起”,才得以让她情绪好点。   回头头是道的时候岑肆已经醒来。   下午嘉宾要一起去泡温泉。   想到这个安排,江识野心情便有些不畅。突然意识到喜欢一个人的困难点并不仅限于两人本身,还会来自于其他人。   说的就是夏飞。   这会儿还算是午休时间,摄像机没开。   但岑肆和夏飞并肩靠着头疗馆象白色的墙,不知在低声聊些什么,看起来还是私密话题。   江识野决定去给他俩送杯补肾茶。   “对不起啊四哥,”夏飞歉疚地对岑肆说,“是我没管好粉丝,没想到她们什么都想扒。”   夏飞觉得自己也是够倒霉的。   写的长文岑肆没看到,先看到的却是陈醉的单人热搜。   这确实怪他。   他的粉丝都很年轻,熟悉陈醉的并不多。而他文字里又把陈醉描述得意义非凡,无比重要,字里行间都表达着:没有陈醉就没有娱乐圈的自己。   小飞鸟们自然就好奇了,纷纷去考古陈醉到底是谁,甚至打算去她微博评论区打卡。   沧海遗珠的美貌,热爱高调金色的低调民谣女王、巅峰期隐婚又因病早逝……陈醉身上的点很多,是个很有魅力又令人惋惜的女性。小飞鸟们考古的兴趣也就愈发旺盛,纷纷点赞转发与陈醉有关的微博,以示怀念。   其中就包括五年前老粉发的那篇长文履历。   陈醉的私生活被保密得很紧,也不知道这老粉是怎么挖到她嫁的是豪门互联网大亨的。这里面的信息虽然没有太过具体,但已经超过边界之外,里面透露的蛛丝马迹也足以让人追根寻源。   它爬到第一,必然不是岑肆愿意看见的。   “没事。”补了一觉后,岑肆气色好了很多,但还是一股过于冷淡的气质。   他醒来就看到了热搜,确实生气。本从不管微博,这次却不得不让自己这边的人去公关了。   夏飞还想说两句,却在这时看到江识野端了两杯茶过来。   鬼使神差地,他换了个说法。   “四哥,我很抱歉。但我真的很喜欢陈醉老师的歌,我那首《亚热带》也是有承袭她的风格,能在你面前表达对她的感激,说实话,我其实……也觉得挺幸运的。”   岑肆笑了下,没说话,接过江识野的茶慢慢喝。   江识野站在一旁,突然发问:“为什么要在他面前表达。”   夏飞就是想听江识野傻里傻气问这个问题。   有一种自己独享岑肆秘密的快感。   他笑而不语。   岑肆却突然被呛到。   转头。“你刚问什么?”他觉得不可思议。   江识野也转头,看着岑肆的眼睛。   是啊,这么一双眼睛。   虽然一个更凌冽一个更柔情,但14岁在广场,递给自己吉他的阿姨分明也是这么一双眼睛。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   即便心里已经确认了答案,江识野却还是因这样的巧合逼得喉咙发紧。   他不罢休似的,依然开口问出来:“陈醉老师……和你是什么关系。”   岑肆微眯起眼来看着他。   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也在压抑丛生的疑虑。   如果这还装傻,那真的太过了。   他知道她对他的意义。   半晌,就在夏飞以为岑肆会缄默其口时,岑肆突然开口:“她是我妈。”他没有再喝茶,有些烦躁地放到桌上,“陈醉是我妈妈,这下你知道了吗。”   -   这天晚上江识野要去阶步唱歌,吕欧和吕小鸥也去了。   江识野上台时,脑海里一直都在想岑肆的声音,和陈醉的声音。   ——你拿着吧,别以为是什么大礼,这是我儿子用过的吉他,二手的!   ——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粗人一个!不然我怎么会想把吉他送给有缘人?   远方有人招手。   14岁的江识野眯着眼看不清身影,感觉那人和自己差不多大。   明明也背着个吉他包啊……   那时怎会知道,吉他包和击剑包长得这么像。   江识野今天唱的,自然就是陈醉的歌。   还有一首CAS的《K.》   CAS是Dream Pop风格的鼻祖乐队。   陈醉喜欢Dream Pop,最喜欢的乐队便是CAS。   江识野又想起三年前的今天,他还没去京城。在体校的广播站,他又遇岑肆。   他点了首《1783》,却被岑肆插队包场。   全是CAS的歌。   “今天就听我的。”   那时他是多么生气,觉得这人有多么霸道。   现在才恍然,陈醉的儿子该要多隐藏身份,连缅怀自己的母亲都只点妈妈偶像的歌,而非她自己。   哦,还有《1783》。   在Swirl,岑肆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僵尸,你唱歌好牛逼。   ——都让我想起了我妈。   还有岑肆那个金色的家。   原来一切都有痕迹,早就现了端倪。   没有发现的只是自己。   吕欧觉得江识野今天唱歌的气质很不一样,好像在忍受什么,又好像在释放什么。   很拿人。   就在他倾心聆听时,手机突然收到几条短信。   因为手机号码连着头疗馆联系方式,节目播出后常常被打爆,他经常收到垃圾短信。   但今天这几条短信过于简单粗暴了。   ——僵尸发小,你好。我是岑肆。   ——我想问下你,僵尸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我是指,真的有损伤,会忘记东西的那种有问题。   -   离开阶步后,江识野让吕家兄妹先回去。   他想去庆江码头吹点风。   岑肆是陈醉的儿子,这事比他想象中冲击更大。   毕竟他是岑肆,她是陈醉。   他的情绪从来没有这么复杂过,为这样的缘分而欣喜,因这样的羁绊而感激,又觉得惶恐、难以相信。   他沿着江边走,黑黢黢的江面反射万花筒般的城市霓虹。   庆市夏天的风依然挺热,往江识野脸上扑,像一种埋怨聒噪的拍打。他闭上眼,感受江声,车声,喧闹声。   直到最后趋于一点,变成陌生又熟悉的脚步声。   他睁开眼,看着跑过来的人,平直的肩膀撑着背后的桥,化作虚影。   他有些意外,为他的到来。   岑肆终于站到了江识野对面。   他的体力不复从前,哪怕是下车跑下码头在堤岸上追上人,也有些累,喘了几口气。   江识野看着他。   最后先开口:   “我一直不知道你妈妈是陈醉。”   “你知道的。”   江边的风肆意地吹着丛生野草。岑肆站直,目光裹着江识野。   “我给你说过,只是你忘了。”   江识野又沉默。   失忆这么久以来,他烦躁过迷茫过,却是第一次觉得有些遗憾,和愧疚。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岑肆笑了,转头也看着江面。映着庆市繁华斑斓的夜景,橘色红色紫色的水,像彩色的银河。   又望回人,看着银河投在江识野鼻梁上那一抹光滑的影子。   “你失忆了是么?”他直勾勾看着他。   这样的目光,江识野以前总会下意识躲闪,感觉会被他吸进去。   但这次他没有躲,比永不停息的江水还坦然。   他没有回答,也就看着他。   于是吸进去的反而是岑肆。   岑肆下意识放缓呼吸,松懈气氛似的耸了下肩,笑着再问一句:“真失忆了?忘了多少?”   江识野依然没应,却突然反问:   “那你生了很重的病,是真的吗。”   岑肆笑意微僵,没想到江识野现在还会反客为主。   他把手插进裤兜,抬起下颌,眯起眼来试图溶解江识野星芒般的目光。   没溶解掉,默了会儿,他还是缴械投降。   “是真的,但问题不大。”轻描淡写回答。   “我也是真的。”江识野同样轻描淡写,“但我喜欢你。”   江边突然响起游轮的鸣笛声,又长又悠远,对面建筑景点亮起灯来,火焰般绚烂。世界好像更亮了,更喧闹了,连江水都拍打着温柔的浪潮。   岑肆蓦然低头,笑得肩膀抖。   江识野登时偏头,脸红脖子粗。   ……救命。   他怎么突然就说出了这么几个字?   虽是说要表达好感。   但计划里是更含蓄点,更隐晦点,氛围更含情脉脉点。   刚脑子真的太乱了……我喜欢你这么老套的话,怎么突然就从嘴里不过脑子地秃噜了出去。   这下好了,突然就告白了。   关键是,告了就告了吧,   岑肆这他妈是什么反应?   岑肆一直在笑。   但不是江识野看电视剧里,那些被人告白后的笑。   是吊着眼梢,一种很欠扁的笑。   不是害羞。   不是惊愕。   用成语来形容,那就是笑得从容不迫。   又花枝乱颤。   好像有那么点惊喜和意外,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拿捏感。   拿捏得江识野想揍他。   本来现在就是他尴尬的时候,这人还笑得停不下来。   他猜岑肆可能会说“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不喜欢男人”,或者“谢谢你啊僵尸”,或者“真的吗好家伙”。如果做个梦,可能也会说“我也喜欢你。”   结果岑肆笑累了,抬头看着他说的是:“我知道。”   “……?”   知道你大爷。   天那么黑,告白的人脸那么红,被告白的人却很没礼貌,依然手插着兜,就好整以暇地看着。   难得吹来一阵凉爽的风,拂过两人头发。   等了会儿,岑肆感觉面前人的主动值可能已用得差不多,需要他开发了,便问:“那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想撤回之前的举动。   江识野丧失了语言功能,偏头看江水。   快失忆,快失忆……   “来抱我。”   “?”   “来抱我。”岑肆手还插着裤兜,一副清清白白坐怀不乱的样子,语气清冽却轻佻,“说话要和行动配套,你会不会告白?”   “……”   我一个告白的,怎么就那么被动呢?   江识野用一种很炸毛的表情望着他。   他又尬又窘,却着迷于岑肆那双眼睛,在夜晚显得比庆江水还深。   犹豫了会儿,他僵尸般微微迈出一步,思考该怎么抱一个男人。   把他揽过来?   但这人怎么手还插着兜?   他走近他。   呼吸交换,江识野心跳也迅速加快。   垂眸,盯着岑肆隐在衣服里凸出的锁骨。咬牙,小心翼翼伸手。   尝试环住他的脖子。   也就在这时,岑肆手突然拿出来了,扬起一层急不可耐的夜色。   江识野被人猛然一拉,撞进岑肆怀里。   终究还是成为了被揽的那个。   温度交融,他的心彻底炸开。   他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是告白的那个,但是是岑肆的脑袋低下,抵着他的肩膀,鼻梁直接在脖子上刮,呼吸在侧颈横行霸道地绕。明明自己是告白的那个,但是是岑肆的手去摁他的后脑勺,摸他的肩胛骨,指尖游走,最后又把它裹住,仿佛侵犯。   他的全身泛起酥麻,肌肉甚至有些兴奋地战栗。他环住岑肆的腰,贴紧他的胸膛,像抱一棵自己期待已久的树,投入一片自己预订好的云,触感、气味、肌肤摩擦和心跳的声音……   他猜自己怕是在脑海里是描摹了很多遍此刻的瞬间,不然怎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让他依赖到再也不想放开。   岑肆箍得很紧,宛如一丛令人上瘾的藤蔓,江识野难以动弹,身体越来越热。   “下一步干什么。”藤蔓在耳边低声问。   江识野又被这轻沉的声音敲得脑子短路,傻傻地重复了一遍:“下一步干什么?”   岑肆笑一声,像命令:“亲我。”   “行。”江识野说。都不带犹豫的。   以前有解说词说岑肆像猎豹,擅长挑逗引诱对手进入自己的节奏。此刻好像和他比赛时如出一辙。   江识野只想告白,没想过拥抱,更没想过和一个人接吻。却依然被带进了节奏,不愿脱身。   他偏头,试探性地、无比拘谨地,嘴唇贴过岑肆的下巴。   贴了一下就收走了,自己抿了抿。   岑肆一声哼笑,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你他吗会不会亲。”   他掌着江识野的后脑勺,头发一拽,用力将它抬起。   嘴唇贴过来的时候,江识野脑子里只划过一个念头。   这人一点儿都不像没谈过恋爱的。   而且一点儿也不绅士。   庆江和长江在庆市交汇,这座城市山水相逢,拥有独有的夏天。江这头是最繁华也最哥特的夜景,江那边的码头却储着几丝风,雾月入怀,把双唇相贴细细接吻的汗吹走。   过了会儿。   江识野偏头,胸口剧烈起伏,溺水得救般费力喘着气。   还没喘匀,下巴又被一抬,脑袋又被一拽。   更不耐烦的声音。   “你怎么亲的,把舌头伸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在体校广播站点CAS的故事,可以去看第16章 ,我知道这种小细节你们肯定忘了!   *总算写到他们亲了,其实这篇文到他们一起才算是正式开始,高潮还在后面,没错是我节奏太慢了……这本数据一直不好,感觉都入不了v,也多灾多难的,之前的宝都知道,也不知道要挂预收,我改过梗也断过更,好在自己喜欢,特别感恩大家不离不弃。八月运气好靠编编扶持参与了幼苗,所以也谢谢新的小天使点到这里,稍微拯救了下他的数据。参与幼苗的宝不要忘了评论得30字以上哦,不然是没用的! 第44章 Verse.不同节奏   绚烂的六月夜晚。   江识野第一次发现。   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笨嘴拙舌。   笨嘴, 和拙舌。   至少经岑肆一点拨,他这人生中第一次接吻,还是如此缠绵的一个吻, 好像,嗯。   就还挺灵活的。   江识野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是如此,还是因为自己的的滤镜,觉得和岑肆接吻就像踩着巴赫的平均律,虽说他有些霸道, 宛如侵占的音符, 裹着温热呼吸的装饰音,但推拉缠绕胸腹相贴间,就是很合拍。   但合了一会儿他舌头又赶不上这节拍了, 这音符确实太蛮横, 他腿都要被亲软, 又偏过头喘气。   结果岑肆又把唇堵过去, 搞得他又要溺毙于他的气息。   那啥……   我不是告白的吗……   怎么你比我还饥渴?   江识野怎么也没想到岑肆会是这样的反应,迫不及待跟压抑了很久终于要释放似的,完全不像没谈过恋爱的人。   尤其是后面岑肆把他带上了车, 一辆黑色商务车, 只有一个江识野没见过的司机。他本和岑肆隔着一个屁股的位置, 又猛地被岑肆拉过去, 手臂一揽, 让他靠着他肩头。   岑肆手指陷进他头发里, 一下一下地抓:“坐这么远干嘛?你和窗子谈恋爱?”   “……”   江识野直愣愣地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模样。   依偎着人的肩膀, 头发被抓得一阵一阵麻, 耳朵在黑夜里都红的发烫。   此刻他回过神来,依然心潮澎湃。   却又有些心惊胆战。   他当了那么多年恐同人, 要说自己真的彻底转变过来、了解该如何和男人谈恋爱,那必然不可能。   之前也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因为本就思绪乱飞,再加上陈醉的事一搅和,不小心把告白秃噜了出去。   岑肆会接受,他本就挺意外的。   更意外的是……这人是不是接受得太快了?   拥抱舌吻一条龙,这会儿又这么亲密的举动,搞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熟门熟路,都不知道试探。   江识野不是很喜欢这种快节奏,太惶恐了,让他想起自己小心翼翼拧开可乐,里面的汽水却喷泉般呲了一身的感觉。   他骨子里还是很保守和纯情的,毕竟是初恋,还是喜欢那种循序渐进、日渐了解、慢慢探寻边界的过程。   于是他恋恋不舍地从岑肆肩膀上弹起,闷声闷气又一本正经:“那个……我不会和你回酒店的。”   噗嗤一声,岑肆又笑。   他含糊点头应:“嗯。”   “你也不能给人说我今天干了啥。”   “嗯。”   “录综艺也要一切正常。”   “嗯。”岑肆偏头注视着他,隐在眼皮褶子里的痣被车窗外掠过的光影挑得分外欢快,“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没了。”江识野别过头去。   奇怪了,我悄悄咪咪这么避讳干嘛,明明他才是身份敏感的明星。   岑肆手抬起,把他脑袋又掰正过来:“你冲我笑一个。”   “……干嘛。”   “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了你不笑?你知道好多人做梦都会笑醒吗。”   “……”   “你看我笑了多少次。”   你是在笑我好吗。江识野想翻个白眼,但岑肆手臂又伸长,把他脖子环着,手捏着后颈,脸凑得极近:“快点。”   没有白眼了,江识野漆黑又清透的眼眸睁大。   他看着岑肆眼睛里的自己,刹那间心软得连跳跃的力量都没了,反而是睫毛颤了颤。   毕竟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看过他。眸光里全是他。   于是他轻轻扯了下嘴角。   “你就不能这么笑?”岑肆咧嘴龇牙。   江识野摇头:“太傻逼。”   “露着牙齿笑就傻?主要是我好像从没见过你牙齿,不知道有没有,想看。”   你可拉倒吧,刚刚你用舌头撬开的是啥……江识野抿起嘴来,有些拧巴。   良久,他还是把抿着的嘴张开,扬起,被迫呲起牙。   像万圣节要糖的小孩。   他基本上没有露齿笑过,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神态。   比如他不知道脸颊两边会绽开两道像括号的弧线,左边会隐现一个极轻浅的梨涡,连右眼尾飞扬的疤都会顺着眉眼弯下。   他不知道这是能一瞬间溶解他的锋利、冷漠和沉闷的笑容,不知道那一刻满溢出来的是过于纯劲儿的陌生少年感。   只有岑肆知道。   像一条只给一人查看的朋友圈。   岑肆时隔这么久再次刷到这条朋友圈,虽然是强迫的,但他还是捏起他的下巴,沿着左嘴角的那个梨涡开始吻,给这个朋友圈点了个专属赞。   他是如此主动,心焦火燎。江识野再次呆滞,凭着本能在嘴唇相贴时静静回应,却觉得好像自己欠了他更多的吻。好奇怪,他们的节奏是多么不一样,自己想等待,想在这条感情线上慢慢散步寻找,而岑肆仿佛只想把线烧毁,一口把自己吞掉。   要不是有司机在脸皮害臊,这个吻都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主要是江识野害臊,岑肆从小就是厚脸皮,亲完后看人又无地自容地把脸别向窗户,再次把他往怀里拽。   “谈恋爱就是要贴着,这都不懂?”   “……”江识野都想拿手挡脸了。   竟然在司机面前和人亲得忘乎所以……   这司机怎么一声不吭啊?   但吭了他可能更窘。   岑肆看江识野这副亲完不认账的反应,轻轻哼笑一声,摁着他的侧脸贴向自己胸口,安慰:“害羞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   江识野把岑肆贴着脸的手扒开,但说话时胸腔的振动传到他紧贴的左耳里,像敲响心神的鼓面,让他终究舍不得挣脱其怀。   他索性恢复到哑巴形态,闭上眼享受又贪婪地听着那么近的心跳。   他人生第一次靠在人怀里,熟悉的气息编织一场拖人沉沦的梦境。岑肆的手贴不到脸,又不安分地往他头发里钻,揉拽着,拨弄着,就像做头疗。江识野今天的思考量和运动量都过于超标,简单来说,被亲累了,竟在这温柔乡里渐渐睡去。   他睡着时很喜欢闻东西,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小狗似的,以前是把岑肆家的被子盖到鼻子,现在是偏过脸毫无意识地往岑肆衣服里埋。   岑肆笑了,手始终没停,把额边的碎发又往边儿扒了扒,垂眸静静看着。   在短信里,吕欧说江识野确实是因为车祸有些失忆,却也没说具体忘了哪些。   岑肆只能通过之前的相处自己推断。   他练击剑时脑子一向挺好使,很会通过细节做出猜测。但今时不同往日,记忆这玩意儿又玄乎,他怎么可能猜得准。   只知道必然忘了很多。   这对于他来说是好事。   还有比前任忘记怎么分手更爽的事吗?   虽然换个角度,还有比恋人忘记怎么相爱更遗憾的事吗?   无论是爽还是遗憾,都让如今的他卸下了曾迈不过去的顾虑。他庆幸江识野不用恨自己,想到自己可能的未来,也庆幸不会那么爱自己。他自私任性惯了,既无法抗拒目前复合的诱惑,便决定随心所欲。   管他的呢……   岑肆揉了揉后脑勺,掏出薄荷糖盒又吃了几颗小蓝片,压低声音:“张叔,我睡会儿,开到头疗馆了你让他自己下车就行,我多半不会醒。”   前面的司机说好。   岑肆便仰头闭上眼。   黑色的商务车涌入环岛里的车流,张叔的视线终于从前方移到后视镜,看了眼依偎睡去的两人。   他当然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司机,甚至知道他俩谈过恋爱。而眼前的场景正和过去某天的场景相重合。   他想起当时眼尾有疤的男孩也是这样靠在他们家二少爷的怀里,只是又很快弹起来,那时的二少爷还没生病,那时的男孩神情淡淡到无情:“行了吧,到下个路口,我们就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是v章了哈!这篇文能够v真的很不容易,所以再次特别特别感谢大家能点到这里QAQ,尤其是那些不离不弃的宝儿们。希望大家后面也能继续支持,呜呜毕竟是倒v希望暂时不要养肥,我尽量勤快更一点!在此鞠躬 第45章 Verse.节奏慢点   江识野下车时, 岑肆还在睡觉。   他似乎睡得还挺沉,平常那么敏感,这会儿江识野从他环绕的手臂里滑出去都毫无感知。仰着脑袋, 从下巴脖颈到喉结的弧度线条非常优越。   江识野想去摸他的喉结。   又犹豫。   复又想起自己现在是在和岑肆谈恋爱,一咬牙,像拂灰一样轻轻去抹。   薄薄的触感。   见岑肆没醒,手指便得寸进尺地蜷了蜷,稍微用力, 拂灰变成触捏伊甸园的禁果。   因为这个新奇陌生的体验, 下车时他脚步都挺飘。自以为面不改色只心跳,没想到一回头疗馆二楼吕家兄妹就问:“在哼什么歌呢, 老远都听见了。”   “……?”   刚我有哼歌吗?   吕家兄妹正在看《逃离内卷的夏天》新一期, 十分入神。听着声音恰巧是他们在古华街买书的情节。   江识野既想看又不想看, 拧巴之下便佯装整理鞋柜。   把吕欧的鞋子放回去, 又拿出来, 又放回去。   功夫不负理鞋人,岑肆说“我们这儿有人不爱吃鱼”,吕小鸥便突然按下暂停, 看向江识野:“等等, 阿野哥不就讨厌吃鱼吗, 他是故意対你说的吗。”   江识野笑了下, 终于顺理成章地走到沙发边:“或许吧。”   竟然说或许, 竟然还笑了, 吕小鸥气不打一处来, 怒道:“真是诡计多端的1。”   “……”   “妹啊, 你现在対岑肆敌意有点大啊,你看把你阿野哥窘的。”   江识野是在窘为什么吕小鸥能认定岑肆是1。   照理来说喜欢自己的女生一定会认定自己才是上面那个吧……这就像为什么48超话已经有小一万粉丝, 84超话还在庆祝300粉大关一样,挺玄的。江识野自己也奇怪,刚刚完成性向认知的他当然不太清楚自己的型号,但岑肆一把他揽过去就莫名心知肚明了起来。   类似任督零脉被打开。   “対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吕欧问,“不是去江边吹风吗。”   “……嗯是。”   “岑肆给我发了个短信,他好聪明啊,猜到你失忆了。”   “嗯。我知道。”   “知道?他来找你了吗?”   “嗯。”   “阿野哥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吗?   吕欧也发现江识野神态状态都挺诡异,猜测:“你不会……当面対他告白了吧?”   吕小鸥摆手:“怎么可能,阿野哥怎么可能打直球——”   “対,他同意了。”江识野淡淡说。   空气凝滞的声音。   吕欧下巴掉地上的声音。   吕小鸥最后的念想破碎的声音。   “什么?!”   两分钟后,吕家兄妹把江识野喊到中间坐,大有盘问的架势。然江识野只言简意赅,要多精炼有多精炼地省略重点:“我说我喜欢他,他同意了,然后抱了一下,他就送我回来了。”   “他怎么同意的?”   “……他说,”江识野挠了挠下巴,“他说行。”   “然后你们就抱了,你们就回来了?”   “対。”   “卧槽,”吕欧拳打江胸,硬硬的,这种身材的人竟然喜欢男人,他真是世界观被颠覆,“牛啊兄弟!”   吕小鸥眼睛眯起来:“阿野哥,我怎么感觉你被岑肆骗了呢?”   两个男生都望着他。   吕小鸥发表见解:“你不觉得岑肆的反应过于冷淡吗,回答一个行,然后就抱一下?这也太敷衍草率了。而且,”她手指绕着头发,“我没别的意思啊,你说岑肆这种人,怎么会喜欢阿野哥你呢?”   “……”   “我的意思是,我会喜欢你,但岑肆怎么会喜欢呢?”   “……”   “我心如死灰,只客观描述哈。”吕小鸥一副分析数学几何题的架势,“首先,岑肆是弯是直都不太确定;其次,他是明星;再者,他家那么有钱;最后,他和阿野哥的交集也没有很多,你们连暧昧期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就同意告白呢?就算他三年前帮过你,这这么久了,也没啥感情基础了啊。而且他被告白后的反应,没有犹豫,但也不热情。我合理怀疑他只是玩玩儿,说不定只是馋你的身子。”   她说的也有点道理。   但江识野思索了会儿,対吕小鸥的一大堆分析置若罔闻,只耸肩道:“无所谓,他同意了就成。”   吕家兄妹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感觉……江识野的感情观和常人不太一样。   这个“不一样”在接下来体会得更甚。   现在变成三人一起看综艺。   有江识野出镜的毕竟只是极少片段,大多数都是明星间的互动。   岑肆和夏飞是一组,在镜头里几乎随时随地在一起。虽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但也不见外,在一些诸如泡茶的游戏安排下还有许多肢体接触。   “你不会生气吗。”吕欧问江识野。   江识野说:“有点儿。”   吕小鸥再次发表她的高见:“阿野哥,岑肆真喜欢你的话为什么会来参加这种综艺,为什么会和夏飞一起玩游戏?”   “这些游戏其实也没有越矩吧,就还挺正常的,太避讳就显得矫情放不开了,只是想到你和他谈恋爱了,看着还是怪怪的。”吕欧说。   “主要是他和夏飞在炒cp啊,阿野哥你不在意岑肆和别人炒cp吗。”   江识野摇头:“反正是假的。”   “那万一假戏真做了呢?”   “没事。”   “没事???”   江识野是觉得岑肆不会,但这话说出来有些恋爱脑,他盯着平板里的人,慢悠悠道:“我不太在意他做什么,本来就是我先喜欢他,他同意已经很意外了。只要他也有那么点喜欢我就行。”   更恋爱脑了。   “卧槽。”吕欧惊了,“阿野你这是在舔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卑微了?”   卑微吗?   “你这样在感情中很容易受伤的。”吕欧说。   “嗯。但我挺能忍的。”   “?你这他妈又是什么回答?谁让你忍了?”吕欧都有些生气,“你忍易斌忍到成年,然后谈恋爱又要继续忍?”   江识野说不太清楚他的感受,或许确实是易斌让他习惯了忍气吞声。   他小时候自尊心就很强,但掩盖的只是自卑罢了,倒霉穷鬼的自尊和自卑一向是成正比的。   他早就预感自己在感情上一定是卑微的那个——不是因为喜欢的那个人足够耀眼,而是因为自己想要的,不仅仅只是爱情。   “吕欧,岑肆対我很好。”江识野揉了揉头发,被岑肆玩遍的头发,像是自言自语,“三年前也是,现在也是,我有时候觉得他挺疼我的,可能是错觉吧,但是我喜欢的就是这种感觉。你知道的,我没有家。”   这话一出,吕家兄妹都沉默了。   江识野没爹,被娘抛弃,被舅毒打,12岁前被孤立,18岁时大学名额被顶替,他想要的爱情或许不包含忠诚和甜蜜,安全和归属才是要义。   所以在岑肆背起他,说“我们回家,现在也是你家”时,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气氛霎时有些凝重,吕小鸥绷起嘴角,吕欧想缓解气氛,便开玩笑道:“那你和岑肆肯定不会分手,岑肆就算在外面养个小情人你是不是也会在家乖乖给他做饭?”   他以为江识野会笑着来个“扯淡吧”,没想到対方认真点了个头:“対。”   “他不抛弃我,我绝対会一直赖着他。”   我的天哪……吕家兄妹再次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恋爱脑上头还是感情观扭曲?   “阿野哥你这样太卑微了。”吕小鸥都听不下去了,完全没想到自己喜欢了多年的人谈恋爱会是这种态度,“你就没有个底线?能够让你提出分手的底线?”   “有吧。”只是还没想到而已。   21岁的江识野,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会让他対岑肆提出分手。   “额……那我们继续看综艺吧。”吕欧实在是不想延续这个画风越来越凝重的话题了,他不喜欢江识野这种想法,也怕他说多影响自家老妹的自尊自爱。   三人沉默地看着,最后便是播到在小竹林玩游戏,即便弹幕有“前方高能预警”,但当“我和我同居的人接吻过”没有让岑肆伸出手指时,弹幕还是彻底炸了。   【???】   【卧槽?谁???】   【这是什么自爆大瓜?我的天啊啊啊啊啊】   【我的4,你不干净了呜呜呜】   节目很会卡点,这一期就刚好就停在这里。   掀起一波讨论狂潮。   吕欧看向江识野:“这你也能忍,不问问?”   这还是要问问的。   江识野摸着自己里面被咬破的嘴唇想。   岑肆的自曝果然让微博小小的瘫痪了一下,一直挂在热搜第一,网友七嘴八舌,但一直没讨论出所以然来。   江识野想到自己已然不同的身份,便把热搜丢到与岑肆的聊天框去。   但他不太好意思真质问出来,丢了就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史努比头像发消息:【怎么了[疑惑]】   还问怎么了……雨景头像愤怒地调整键盘,删删改改,最后——   【JSY:。】   【4:?】   【JSY:?】   【4:!】   “……”不能这么耗下去,江识野开始输字,4的消息先弹了出来。   是语音:“就是你啊傻不傻。”   听筒把他的声音框得有点儿烟嗓,但很轻,江识野把音量调高,抵着耳朵听了几遍,像是被勾着了。   他啪一下倒在床上,表情千变万化,内心千言无语,举着手机打出一个情感充沛的——   【JSY:?】   岑肆那边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突然有事,一直没回消息。   过了好久,才回:   “你知道以前我们住过一起吗,在京城。”   【JSY:知道】   対方又沉默。   等江识野去洗了澡后回来,岑肆才发了段长语音:“当时我要入队训练了,前一天一起吃饭说喝个酒吧,喝的梅子酒,但我们俩都醉了,然后不小心亲上了,可能是为现在埋下的伏笔吧。”   是这样吗?   江识野酒量很好,梅子酒能把自己喝醉他是不信的。   不过装醉再偷偷吻人还是很有可能。   “放心吧僵尸,我很清白。”岑肆说。   【JSY:哦】   他躺在床上,想找点话题聊,想和岑肆语音通话,但说出“我喜欢你”就是他最大也仅有的主动,他很不坦率地把想法都埋在心底,等着史努比主动发消息。   结果最后只等来一条:   【我先睡了哈,你早睡[僵尸][亲亲]】   江识野握着手机怔怔地看着这个仓促的、不是语音的结束。   他又把前面那些轻沉又裹着砂砾的声音挨个儿听了遍。   大抵猜到了。   声音能暴露一个人的状态,于是岑肆最后发的文字。他都能想象岑肆又没力气地栽在床上的样子。   江识野长按听筒,发出了人生中第一条微信语音:“好,晚安。”   夜色浓重。江识野対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干脆去浏览器搜:【陈醉是因什么病去世的?】   没搜到。   他又去微博。   今天陈醉的很多“秘史”都被考古了出来,用心一定能找发现蛛丝马迹。   关于陈醉的热搜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令江识野吃惊的是,陈醉词条下关于私生活的讨论也全部没了。他靠着印象搜索发布那篇长文的老粉ID,依然空空如也,仿佛他看到的长文只是一次臆想。   江识野皱起眉来,干脆自己发了条带陈醉Tag的微博。   十分钟过去,阅读量依然只有1。   果然被限流了。   这也清理得太干净了……   他当然知道是谁做的。   江识野惊叹于他们家的资本,无论是实时还是热门,竟什么都无法再找到。更深陷疑虑——他们能把互联网的痕迹抹杀得这么干净,今天是陈醉的私生活,那以前呢?   以前又公关捂嘴过什么?   -   第二天岑肆他们来录节目时,江识野身体力行地展示着,什么叫刻意避嫌。   小王让他送茶,他让小米去;小王让他教嘉宾在经络模型上找位置,他让小白去;小王让他给岑肆夏飞带句话,他选择在微信里私聊。   全程只有吃饭时和岑肆同框,岑肆的左手背都要和他右手背擦出火花来,他也不看人一眼。   江识野很满意自己的行为。   中午就付出了代价。   午休时间,岑肆又病恹恹地说他要去老地方睡觉。   江识野说好。   结果一进去,岑肆门一关,病气一扫,雷霆万钧地转个身,把江识野抵在门后吻。   江识野眼睛先是倏地睁大,又渐渐眯起,他回应他的吻,想到自己被咬破的嘴皮子正承受火上浇油的风险,他也要咬破他的。   和岑肆接吻就像陷在具现化的音乐里,唇齿交缠的声音,迷醉却羞于细听。   江识野的侧腰被刚好抵在门把手上,不太舒服,只是这个位置対于岑肆好,有一个门框的支撑点,他可以边亲边环着江识野脖子捏他耳垂都不觉得手酸。但他压得越来越深,江识野的腰越来越硌人。他稍微动了动,想移开,没成功。   岑肆看他不安分,另一只手便探过去,手掌裹住江识野的侧腰,用自己的手背抵着门把手。   这下不硌人了。   但腰间像停留了一条潜伏的毒蛇,岑肆的大拇指如响尾般摩挲。江识野全身发热,脑海一片空白,唯一想到的是吕小鸥说的“没有暧昧期”。   这人可能真是馋他身子。   最后是江识野找回残存的理智,把岑肆推开。   再不推他感觉下一步就是往沙发上滚了。   不行,太快了……   岑肆揉着自己的手背,被抵得一大片红,就像他一向没啥血色的嘴唇,也被咬红了,看着有些妖孽。   他啃完才开始质问:“你昨天才向我告白,今天就躲我是啥意思?”   江识野的耳朵能够媲美岑肆手上的红,他战术性地揉着:“不想被发现。”   “那你不觉得你这太刻意了?正常点不行?”   江识野战术性装聋作哑。   “僵尸,你能不能考虑考虑下你的CP超话粉丝?我真怀念昨天前的你,还会来握我的手。”   “……”我只是想看你病成啥样了。   “好吧。”江识野又看着岑肆的眼睛,“那我们能不能……”   “能不能干嘛?”   江识野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出来了:“能不能稍微慢一点?”   岑肆疑惑:“啥意思?”   “太快了……”江识野嘀咕道,他可是觉得握个手是一个阶段、摸个脸又是下一阶段的打持久战之人,岑肆这急急忙忙就要攻略城池的,“感觉马上就和你上床了……”   岑肆挑眉:“你不想啊?”   江识野拨浪鼓摇头。   他年纪还这么轻,这种第一次,得做足心理准备才行吧……   岑肆轻轻哼笑一声,敞腿坐到沙发上,便抽出糖盒吃药边阴阳怪气地说:“好吧我懂咯,我们僵尸要谈的是柏拉图恋爱。”   “不是。”江识野又忙否定,他别扭地搓着后颈,解释,“就是你这样,让我也不知道你同意告白,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一听这话,岑肆目光瞬间变沉了。   手指点着糖盒的表皮,他低下头看着。“哦,这样。”   如此一想,从昨晚到现在,他确实有点像发情的禽兽。   尤其是対于已经失忆的他而言。   良久,岑肆自嘲地轻笑一声:“知道了。”他抬头看着江识野,手指敲敲旁边,“你坐过来。”   江识野乖乖坐过去。   岑肆扒了扒他的脑袋,确保两人是眼睛対着眼睛,瞳孔対着瞳孔,呼吸的声音合在一起。   房间里的细小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岑肆郑重其事道:“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我同意告白也不是因为别的,我比你想象中更喜欢你,江识野。”   灰尘在江识野的瞳孔里飞舞得更快,仿佛要在心脏里扑个满怀。   他呼吸一滞。   妈的……   这人的直接才是直接啊……   明明也是告白的话,怎么就比自己说得更得劲儿呢?   江识野觉得自己的一大敏感点就是岑肆叫他的名字,全名,让他总会乱七八糟地瞎想。纳博科夫叫洛丽塔分三步,岑肆念他名字分几步?卷舌的识,三声的野,他的舌尖是如何向上翘起和硬腭相触,又是如何把转一道的尾音拖长,才能做到把他名字念得如此意味深长?   这像一个符咒,让他心情激荡。   含蓄的人永远喜欢最直接的表达,像名字这样直接。但最直接的话也永远让含蓄的人慌张,江识野眼里发热,脸又埋向岑肆胸口,只任着耳朵发烫。   不管真假,此时此刻他享受当下。   他埋了一会,才在他心口闷着声音回答:“我知道了。”   -   下午吕小鸥要查询高考成绩。   吕欧和江识野帮着刷新系统,刷了半小时,总算是把成绩刷了出来。   稳定发挥,650+   吕小鸥连续第二天眼圈儿红了。   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   江识野看着吕小鸥的成绩,很羡慕。   他的羡慕很朴实,不是因为高分,只是单纯羡慕吕小鸥读大学。   要说如今和三年前最大的差别,在他看来就是学历越来越重要又越来越贬值,用吕欧的话说是“卷”。江识野本没怎么体会,觉得怎么活不是活,但去阶步时,连老板娘都会问他一嘴读的什么大学,他才有种羞耻感。   在研究生遍地走的情况下,自己这种就是文盲底层啊……   文盲不止他一个。晚上节目结束后,吕老板请头疗馆全体员工吃饭。   前去的出租车上,江识野便和岑肆发无聊的日常微信。   他告诉他吕小鸥的分数,文盲就回得很夸张:【这也太高了吧是状元吧】   【JSY:。】   【4:高考满分是多少啊】   江识野想抽他。   【4:我哥毕业好像才考119】   ?这么低?   聪明如野,立马提出质疑:【你确定你哥考的是高考吗……】   岑肆没回。   五分钟后。   【4:噢,我刚问了下,是托福】   “……”   这人确实是脱离义务教育、不察人间疾苦多年。   不过江识野很少听岑肆提他哥哥,好奇心驱使他查起户口。   【JSY:你哥比你大几岁】   【4:6岁】   【4:我哥是霸总[坏笑],长得和我还挺像,你可能会喜欢】   【JSY:。】   【4:幸好有我哥,不然就是我去当霸总了】   也没有很幸好吧……   不过和岑肆聊着有的没的都还挺有趣,大概这就是谈恋爱,发个表情包心情都很好。就在江识野沉醉于好心情时,又收到另一条微信。   是陈征。   陈征说很满意他的试唱,已经确定他就是网剧宣传曲的演唱者了。邀请他这周末来京城VEC总部录音。   这是江识野意料之中的结果,他想了想,把和陈征的聊天截图发到岑肆的置顶聊天框去。   【4:你什么时候和VEC勾搭上的】   江识野看不到岑肆的表情,不知他这“勾搭”是褒义还是贬义,坦诚相告后问:【JSY:不行?】   【4:没有,只是你没给我说[委屈]】   江识野犹豫了下,输字:   【JSY:那你和我一起去京城吗】   又连忙补上:   【JSY:你忙的话,不去也没关系】   他口是心非,说的是没关系,等看到岑肆真回了个“不去”的时候,心里拔凉拔凉,饭都不想吃了。   不想岑肆下一秒又回。   【4:这不叫去,是和你回京城】   江识野又笑了。   他和岑肆说了要录歌的时间,商量周五晚上去京城。但在交通工具上有些犹豫不决。   岑肆如今的身份,高铁自然不方便乘,坐飞机即便全副武装也容易被发现。   其实发现也没什么,主要是江识野要跟着他。   不知怎么回事儿,目前江识野还不太愿意被人注意到他在岑肆身边。   两人兀自思考了半天,岑肆说:【那坐私人飞机吧】   【?】   这人还他妈有私人飞机?   万恶的娱乐圈。   【4:不是我的,我没那么有钱,是我大伯的,我找他问问】   ?这人还有个大伯?   奢侈的资本家。   江识野情不自禁理了理岑肆家的关系。   老爸搞互联网。   老妈民谣女王。   姑妈戛纳名导。   大伯私人飞机。   哥哥满分120的托福考119,是个霸总。   又想到企小查上那满满“岑”姓的关系图谱。   江识野头都大了。   自己这是攀了个什么高枝儿啊……   既确定周末要去京城,岑肆便改了通告,把录节目和拍戏都堆到这几天进行。   江识野按照他的嘱咐正常在头疗馆出入。   但岑肆不再主动亲人。   也就是午休掩人耳目之时抱一抱,抱个几秒后,他便松开,一副禁欲相:“好了,你说的,我们要节奏慢点儿。”   “……”   江识野知道他在欲擒故纵。   偏偏対自己挺好使。   他反而有些憋着。   周五晚上,岑肆接他。他刚从云城过来,风尘仆仆,江识野背了个行李,大包小包。   今天阿浪和柚姐都不在。岑肆裹着层暮色,把他揽过来时,他登时有种和人度蜜月的感觉。   江识野还没坐过飞机,遑论私人飞机。他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很土,所以第一次看到机场的私人停机坪时,他毫无表情;登机后乘务长带着他穿过花哨的影视墙时,他面不改色;直到一拐弯,看到豪华且宽敞、关键还没人的机舱时。   他眼睛还是不受控制地睁大了。   靠。   有钱真爽。   江识野局促不安地看着液晶电视、真皮沙发,竟然还有吧台,都不知屁股该往哪儿摆,只能跟着岑肆走。岑肆看他那表情,忍不住发笑。心里又有些难受。   他其实很少坐大伯家的私人飞机,更何况是公务机,人出差用的。今天借过来,也有复合后用其撑撑场面、秀秀宠爱的意思。   岑肆以前最瞧不起那些用钱彰显个人魅力的富二代,仿佛除了钱就毫无吸引力了。不想如今自己也成了这种人。就像他以前最瞧不起娱乐圈,最后却小丑般走了进去。这两者対他来说都很容易。娱乐圈不要他的实力,不要他的高考成绩,那时他的自尊被碾得稀碎,家人希望他能重振旗鼓。于是姑妈给他拍戏,老演员给他做配。   事到如今连岑肆自己都不知道,金像奖影帝到底真是因他们所说的“与生俱来的戏感”,还只是因为他姓岑。资本在这个圈为所欲为,自己就成为了资源拿到手软的好运之人。可是真正有实力的——比如江识野歌声那么一骑绝尘,却依然要从一个小网剧的宣传曲开始混。   他并不能在娱乐圈找到自己的价值,只是真正想找到价值的地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的钱,只是靠身体用最单纯的数字丈量价值的地方,他又已经回不去。岑肆不知失忆的江识野是出于什么原因再次喜欢上这副模样的自己,反正他想在复合的前任面前彰显魅力,如今都只能用私人飞机这种,最俗气的方式。   算了……岑肆揉了揉后脑勺。   想得多就头疼。   飞机起飞,江识野趴着窗口,一动不动地盯着越来越小的城市,越来越高的灰色云层,在夜晚里,这些云层可能遮住了星。   他看得入神,直到空姐来送餐。   日式煎三文鱼,泰式芒果糯米饭,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精致小菜。   “吃吧。”岑肆说。然而自己却没怎么吃。江识野之前就发现他现在食量特别小:“你不吃吗。”   “知道你没吃过都让给你吃,我伟大吗?”   “……”江识野把盘子推到他面前,“你吃。”   岑肆笑,“你喂我我就吃。”   “……想得美。”江识野转过头。   他自己大开朵颐起来,很奇怪,他不爱吃鱼却吃得下三文鱼,岑肆还似乎知道他这个喜好。   五分钟后,他还是又抬手舀起一勺芒果饭,臭着一张脸递到岑肆嘴边:“吃不吃。”   岑肆立马就张嘴了。   “……”   “好了,接下来换我喂你。”岑肆说。   江识野别过头去:“不用。”   岑肆揉了下他头发:“那宝贝儿你自己吃吧,我是演员,要控制食量。”   “哦……你刚叫我啥?”   岑肆装傻:“我刚叫你啥?”   “不准这么叫。”江识野恶狠狠地说。   “为啥。”   “搞得像你包养我,我不喜欢这个。”   岑肆又笑:“好吧。”他把手伸到江识野大腿上,讨嫌地前后摸了摸,又拿指头抠一抠。   江识野用力拍开,瞪他:“你干嘛。”   “摸腿也算节奏太快了?”   “你放在这可以,但你别动。”江识野还是瞪着他,五官锋利,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太有威严,“我……我怕痒。”   “噢。”岑肆就不动了。但手心的温热还是从大腿传到全身:等江识野吃完后,岑肆就迫不及待抓过他的手,十指相扣转移战场到自己大腿上。江识野的手指像鱼尾一样弹了弹,终究还是屈服在这只大手上。   “想听歌吗。我的歌单。”   岑肆说:“行。”   江识野打算拿耳机,突然想起来:“我的耳机是不是在你那儿。”   “嗯?”岑肆想了想,“那个Oirpods吗,确实在我这儿。”   “为什么在你这。”   因为我送你的,分手时我把它带走了。岑肆打了个哈欠淡淡回答:“我找你借,忘记还了。”   他单手翻兜,把那个名为【僵尸】【耶】的Oirpods拿出来,物归原主:“那你连吧。”   “……你还随身带着。”   岑肆立马回答:“我就说我一直喜欢你啊。”   喜欢这个词像什么强有力的进攻武器,江识野瞬间又龟缩成哑巴形态,脑子也转不动里面的逻辑漏洞,半晌才愣愣地说:“……噢,好吧。”   岑肆的右手还和江识野的左手十指相扣着,江识野右手摊开那対耳机:“你拿右耳,我拿左耳。”   岑肆闲着的左手便把两个耳机一并拿去,他手指挺灵活,像老年人盘文玩核桃一样把耳机弄到手指前段,给自己戴上右耳,又倾身,刻意凑近,温热的呼吸专门往江识野左耳落。   他的呼吸像海浪,潮涨潮退都在江识野的肌肤上刮擦出潮湿的质感,痒酥酥的,又像画笔,每落一下耳廓便泛起新一层的红。江识野情不自禁缩了下脖子,偏了偏头。   岑肆把耳机挂上他的左耳,堵住自己的呼吸,坐正前还揉了下他耳垂。   “听吧。”   “……”   他做这些动作都无比游刃有余,而江识野去音乐app点个歌单,手指都犹豫得溃不成军。   最后他还是心机作祟地先点了《索性》。   这首歌的热评曾说像在太空里嗑药,温柔迷幻又上瘾。很符合现在的氛围。   机舱灯光昏暗,外面浓黑的云,没有尽头的天,一起呼吸的两人。   江识野都能想象在机窗外看到的风景,像一个移动的空中孤岛,穿梭于如海云层中,仿佛与浩瀚宇宙融为一体。只有窗口一轮椭圆的橘黄色,像是宇宙的眼睛,眼睛是全世界,全世界只剩下他和岑肆两人。   他偏头看向世界上另一个人,结果发现岑肆又已睡着,脑袋往他左边歪。   江识野便抬手把他脑袋扒向右边,靠着自己这里。   他看着他。   左耳里的《索性》放到高潮,左手被握得热汗涔涔,左眼映着安静的人。   于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唇。   他憋坏了。只是性格使然,不想做主动索吻之人,岑肆欲擒故纵,他就拧着任他纵,只能在这人睡觉时满足一下自己,就像上次摸喉结一样,这次他得寸进尺,偏头亲了下喉结,安全带把肚子勒地有点紧,没关系,他往前移了移,先亲喉结,再亲下颌骨,最后便移向嘴唇。   然而他忘了商务车只是一次幸运的例外,在大多数时候,岑肆都会因动静而惊醒。在他扒他脑袋时岑肆就晕乎乎醒来,在他嘴唇落下时岑肆就彻底清醒。   于是江识野本只想贴一下的嘴唇蓦然被反舔了一下。   像贪婪的巨兽畅饮的第一口。   他愣住。   “节奏慢一点儿我就慢慢亲。”   岑肆说着便继续舔,慢慢撬,碾磨着进去,不紧不慢地吞噬。   飞机孤独地行驶在夜空中,那一刻江识野想,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他们一定是対恋人。 第46章 Verse.他的哥哥   “世界上只剩两个人”的美好只停留在万米高空。飞机降落后, 便出现了各种——在江识野看来——十分打扰甜蜜的人。   他没想到岑肆私人行程也有人来接。   不仅有阿浪和柚姐,甚至还有保镖。   江识野本还幻想和岑肆手拉着手,这下好了。   他恨不得离岑肆百八十米远。   综艺和片场各种措施做得很好, 江识野已然忘掉了他实打实的人气流量。此刻深更半夜,岑肆口罩也戴了、鸭舌帽也压了,如此低调,一出机场竟还是被认了出来。   在一堆“我的天那是岑肆吧!”的声音中,涌来一群拍照挡路的粉丝。   江识野这才庆幸有人来接, 幸好自己也戴了鸭舌帽和口罩, 和阿浪站在一起宛如第二个助理,没啥存在感。   要是被粉丝知道自己和这人在一起, 岂不是会被暗杀。   出乎他意料, 岑肆在粉丝面前十分随和, 合影签名都同意, 边走还会和她们唠嗑。嘻嘻哈哈的。   “四哥你真的和人接过吻啦?”   “对啊, 你以为我骗你们的?”   “啊啊啊啊是谁是谁?队友吗?”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啊啊这啥意思啊!”   “天四哥你是说是粉丝吗?”   “啥啊啥啊你别逗我们呀!”   岑肆笑而不语。   江识野想踹他屁股一脚。   “所以别当我女友粉哈,自己去找对象。”   “没和你睡过我找啥对象?”   岑肆又低头笑一声。   不笑不知道, 一笑又把粉丝激着了。   “啊啊啊你帅死我了!”   帅个大头鬼啊……   磨蹭了好一会儿, 他们才终于上车。   岑肆还在冲窗外粉丝招手。   江识野又和他保持着一个屁股的距离。   招完手, 车启动。岑肆慢悠悠看了江识野一眼。   后者看手机, 似乎很专心。   他哼笑一声, 双腿交叠, 发微信:【4:怎么不坐过来?】   【4:你不会是吃粉丝的醋吧】   【JSY:想多了】江识野秒回。   这车里那么多闲杂人等, 他怎么坐?   而且——   【JSY:你粉丝还挺开放】   【4:嗯, 我粉丝都喜欢快节奏】   “……”   【4:坐过来】   江识野还是没动。   【4:你屁股黏着了?】   【JSY: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白眼]】   这话意味明显,就是“我不会主动, 但你可以主动“的暗示。   江识野觉得岑肆能秒懂。   岑肆果然懂了,抬了抬屁股。   却只是放下了翘着二郎腿的欠揍坐姿。   “……”江识野无语心凉。   就在这时岑肆单臂伸长,竟直接把他上半身拽到了腿上。   脑袋贴到岑肆大腿一秒江识野就迅速弹起来,岑肆眼疾手快,又拿手把他压向自己肩膀,冲他耳朵里吹了口气。   是真吹,仿佛面前是一碗浓汤。吹了一下他才凑到耳边小声说:“他们知道我在和你谈恋爱,难道你想让我瞒着全世界?”   还全世界你中不中二啊……   虽然知道,江识野依然觉得自己不能总和这人在交通工具里进行亲密活动,太伤风化了。   他还是挣脱了岑肆的手臂,瞪了他一眼,仿佛自己被强取豪夺。   但岑肆力气其实一点儿都不大,只他好像习惯性地喜欢做一些拽人拉人的动作,像三年前;这力气照理来说也扳不动江识野,但不知怎么,他一伸手江识野就能贴过去,无法设防。   最终江识野还是乖乖正襟危坐到了岑肆旁边,肩抵着肩,腿贴着腿。   他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京城,没有三年前的质感,却有三年前的人。夜景交错幻化着岑肆的影子,过去,现在;同学,男友……这一切是怎么过渡的?他不在乎吕小鸥说的没有暧昧期,他只确定自己的喜欢,一定是早早地萌芽又掉落在这座城。   本以为是回岑肆S区那个家,听前面人说话才知车是开向VEC所在的B区。   那多半是住酒店了……不知脑子怎么转的,江识野立马点开微信,对4说。   【JSY:今天不和你睡啊】   岑肆没立马看见,刚好有个电话打过来,他手臂抵着车窗接听,压低嗓喊:“哥。”   边打电话他边用另一只手拧开瓶盖,微微皱眉。   他看了江识野一眼,又继续对电话里的人说。   “……你别给他们说。”   “……这次算了,下次再见吧。”   “……你不用来,我没事的。”   他慢悠悠仰头喝水,下巴连着脖颈的那条线镀着一层窗外路灯的白光。   喉结滚了几圈,吞咽的声音和轻捏矿泉水瓶的声音。   喝完后舌尖下意识舔了下嘴唇边,抿了下嘴。   “……嗯,好。”   江识野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   鬼使神差地,他又把刚刚发的消息撤回了。   可惜岑肆没注意到他这撤回的举动和内心戏的回转,挂了他哥电话后便开始睡觉;他们的目的地也不是江识野以为的酒店,而是一个公寓大套房,柚姐和阿浪也要住这。   而岑肆竟安排江识野住客房。   江识野大失所望。   本还以为和这人真睡。   结果和他纯睡的机会都没有。   江识野不用猜都知道岑肆突然不解风情是什么原因,夜色越深,这人身上的倦意和病态就越明显。进房后他就像快撑不住了一样,火速去洗澡,湿漉漉地便把江识野招呼过来:“僵尸,柚姐和阿浪点了夜宵,你待会儿和他们一起吃吧。我先去睡了。”   江识野问他:“你哪儿不舒服?”   岑肆微一愣。   他自己装得很带劲儿,总忘了江识野早就看出了端倪。   但他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揉了揉后脑勺道:“没什么,累了。”看面前人微沉的表情又轻笑:“想和我一起睡么?”   江识野没做表示。   岑肆唇角扬得高了些,却只揉了下他头发:“今天算了,听话。”   江识野抿了下嘴,偏过头:“嗯。”   于是岑肆回卧室了,江识野看着他的背影。   听个屁话。待会儿就偷偷进去。他心想。   他不太明白岑肆推拒的意义,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他身体差,现在又是他恋人。   这么做又何必呢?   岑肆去睡觉,江识野自然也没心情吃夜宵。   但柚姐和阿浪都很想听他俩的交往过程。   江识野便化繁就简地把之前和吕家兄妹的话重复了遍。   两人如出一辙的惊讶表情。   “你们好快啊,明明感觉节目开录第一天的时候还很不熟啊。”阿浪很奇怪,“而且这才谈几天,状态就像老情侣了。”   是吗?   江识野哪儿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但和岑肆在一块儿确实没有初谈恋爱的生涩感,无论是拥抱还是接吻,哪怕就是以男友身份在他旁边,那种感觉都很……他描述不出来,眷恋?依赖?反正就像在听一首重复了千万遍的故乡歌谣。   在他讲的过程中,柚姐就沉默地看着。   与其惊讶两人的交往状态,她更惊讶岑肆会同意告白。   既不考虑自己的身份也不考虑身体状态,既任性又不负责。   这么一想,她突然往一包里一扫,拉过阿浪小声嘀咕:“阿肆是不是有个药忘了喝?”   阿浪顿了会,立马站起来,用同样的小声量回答。   “完了,确实没喝。”他有些急,“我去看他睡着没有。”   坐在桌对面的江识野一览无余他们的哑谜,蓦然开口问:“他生了什么病?”   两人转头看他。   “他给你说了吗?”   江识野沉默了会儿,回答:“说了,说是很重的病,只是没说具体的。”   柚姐:“这样,那我们也不能说。”   “……”   江识野没再追问,也知道这种事只能从岑肆嘴里亲自撬出来。他去接了杯温水:“要去叫他喝药吗,我和你们一起吧。”   说是和他们一起,进卧室时他却走在最后。   阿浪蹑手蹑脚先往前迈步,屏住呼吸走到床边,看了一眼便回头做口型:“睡着了。”   “把他叫醒。”柚姐说。   阿浪蹲下来,推了推侧躺着的人。   岑肆立马微睁开眼,目光涣散地埋了埋脑袋。在这一刻江识野才听见他的呼吸声,又像喘息。   “四哥,还有药没喝。”阿浪小声说。   岑肆先是没说话,反应了会儿才哑着嗓有气无力地回答:“明天再说吧,我难受。”   他又闭上眼。   “不行。”柚姐也蹲下来,哄小孩儿般:“必须喝,喝了就没那么难受了。”   阿浪轻车熟路地把枕头垫好,扶起岑肆上半身。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江识野看不到岑肆的表情,只看到他接过药的手腕有些颤抖。阿浪又递给他水杯,这个过程似乎更加艰难,以至于喝完后岑肆手一脱力,水杯直接掉落在了地上,咚地一声,剩下的水洒了一地。   然而阿浪和柚姐却像司空见惯,一个捡起水杯去拿毛巾擦,一个又把人扶躺回床上,只有江识野,愣愣地站在黑色里。   “别让他来。”岑肆突然说,轻到像是对梦境的低语。   三人呼吸都停下。   阿浪看了一眼江识野,后者落向自己一记眼神,他忙轻声说:“没、没来。”   岑肆渐渐蜷起身体,宛如叹息地深深呼吸了一口,脑袋往下埋,又归于无声无息。   柚姐又拿了另一块毛巾想给他擦汗,江识野拿过去,轻声:“我来吧。”   柚姐看了他一眼,最终妥协,耳语道:“行,擦擦脸就行。”   江识野蹲到床边,适应了黑暗后他看清了他。皱着眉,嘴唇绷得很紧,像是咬着牙关。他看到细密的冷汗从他额角直接滑到脖颈,连杯子都拿不稳的手竟紧紧抓着被子,松不开。   他心空了下,拿着毛巾沿着他鬓角擦汗,结果一碰岑肆就无意识地全身抖了一下,被子抓得更紧。   江识野手停了,无助慌忙地往后看:“他很难受。”   “没事没事,这一阵过去就好了,他太痛了身体很敏感,但其实已经睡着了。”柚姐说,“你别担心。”   她说得没错,过了会儿岑肆手就渐渐松开了,睡得越来越沉,呼吸却越来越浅,整张脸毫无血色,江识野甚至有一种他随时要断气的错觉。   他的心是松不了了,突然觉得今天不应该再偷偷爬上他床。   他不愿意。   离开房间后,江识野想问些问题,却不知从何问。就在组织语言时,套房的大门竟然直接被打开。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直接裹着夜色迈步走了进来。   他长得和岑肆有五分相似,尤其是下半张脸,简直一模一样,个子没岑肆高但身材比例好,如出一辙的宽肩,再加上年龄的积淀,看着不知比岑肆成熟多少倍。   “小岑总?!”柚姐和阿浪喊。   江识野愣在原地。   用指头猜他都在知道对方是谁,还在想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不想对方先伸手过来,笑了下:“小野。”   社恐如他又被这个有些熟稔的称呼一吓,忙惶恐地双手去握。   “还记得我吗?”比岑肆还低沉的声音。   记得?   那已经是忘得彻彻底底。   “我是四仔的哥哥,岑扬。”出于习惯性的礼貌,他又介绍了遍。   “哥……小岑总您好,我是四……我是岑肆的……”该死,怎么结巴了呢?   他如此笨嘴拙舌,岑扬只笑,握手的大拇指在江识野手上按了下,过于熟稔的口吻:“他男朋友啊,对吗?”   这个霸总调调的“对吗”,又把江识野搞得紧张爆炸。   岑扬明天出差飞国外,今天见岑肆来京城了就过来看他一眼。他先去卧室呆了一会儿,出来后便问阿浪和柚姐:“他最近怎么样。”   “不太好。”在他面前,柚姐也不再碍于江识野也在身旁,如实说,“前段时间早上根本醒不过来。”   岑扬皱起眉:   “是补拍的原因吗。”   “有可能。他那拍戏强度挺大的。”   岑扬微微敛眸。   “你们也辛苦了。”   “没有没有,我们其实还好。他有时候不让我们做什么,那才着急。”   “他一直这样。”岑扬叹了口气,“马上又是世锦赛了,他又敏感。”   世锦赛?   江识野不知道击剑世锦赛是什么时候,但这么一想,夏天确实都是体育盛事的高峰期。   岑扬说着,突然看向江识野,“小野,四仔现在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很差,麻烦你对他再好一点。”   这简直像命令。   江识野觉得岑扬说话口气有些奇怪,但他又说不出那种奇怪在哪儿。   他嗯一声,岑扬又随即说了句更奇怪的话,“之前很抱歉,但也不怪他。就这半年,这半年你务必对他好一点,别和他分手,谢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出去避暑了三天就没写了……以后保持日更,但更新时间不太确定……大家可以选择在每晚十一点来看 第47章 Verse.换个造型   “半年……是什么意思?”江识野问。   岑扬笑了一下, 皮笑肉不笑地,类是而非道:“因为我们也不确定以后的事,不是吗?”   啥啊……   江识野喜欢岑肆的说话风格, 要么不说,要么就直接。   岑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术真让人烦躁。   于是他选择直接一点儿:   “半年后,他会怎样?”   岑扬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过来拍了下他肩膀。   “小野你放心, 是之前定的四仔手术时间而已。我们想等他过了生日后再做。”   生日?   这么一说, 岑肆生日确实差不多是半年后,1月14日。   江识野还是第一天录节目时无意记住这个日期的, 那个尴尬死人的语音播报。他生日是情人节, 敏锐地发现自己比岑肆恰好小一个月, 这让他相当意外。   自我感觉比岑肆成熟很多。   什么手术非要拖到生日后再做?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岑扬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像是没听见, 嘴角绷紧,转着自己的腕表,转了一会儿才转移话题:“我听说你和VEC签约了?”   “……还没。”江识野摇头, “只是有个机会。”   “这样。”岑扬颔首, “小野, 我问你个问题。”   “嗯。”   “你觉得一个男人, 爱情最重要还是事业最重要?”   嗯?   江识野的脑子飞速运转。   当恋人的亲人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送命题啊……他该怎么回答?   “……都重要吧。”他说。   岑扬笑了声:“还是事业更重要。”   “……噢。”   果然是叫总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要为了四仔浪费自己。”岑扬突然意味深长, “人都是优先考虑自己的, 以前四仔是这样, 其实你也应该这样。”   “实话说, 我不是为你好,我只是不愿我弟弟负担那么重而已, 他已经病成这样了,我不想看见重蹈覆辙。”   -   岑扬再和柚姐阿浪嘱咐了几句就走了,江识野迷迷瞪瞪地,睡前还是爬上了岑肆的床。   岑肆睡得深,却不实,翻来覆去,时不时就要不安稳地动弹一下。   江识野拉过他的手,看了他一会儿。   总算是理解这人为啥不愿意和自己睡觉了。   就像房车那晚,若他在旁边,这人就得绷着,也绝对不会在喝药的时候说出“我难受”。   江识野觉得岑扬奇怪,岑肆也奇怪,从某方面来说这人还把自己当外人——那么急急忙忙地同意告白,却根本还没准备好坦诚自己。   他离开房间,终究没在他旁边躺下。   结果第二天一睁眼还是看到岑肆的脸。   他差点儿以为自己梦游了。   “睡得好吗。”岑肆挂着笑问他。   他的姿势很奇怪,侧躺在客房的床上,一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伸长,伸长到——   江识野的枕头上。   江识野也侧躺埋在枕头里,岑肆手背刚好抵着他鼻子。   这是……   “你好喜欢闻我。”岑肆语气不掩嘚瑟。   “……”   江识野立马翻个身,背对着他。   岑肆又把他扒过来:“好吧,是我手好喜欢你鼻子,自己飞过来的。”   江识野瞪他一眼。   岑肆懒懒散散地笑,收手躺好,又微微张开,把江识野往自己怀里拽了下,说了句:“我昨晚不太舒服。”   他没说别的。江识野明白他是在解释。   虽然也没啥意义,但只言片语落在清晨,就成了一个愿说,一个愿听。   “有多不舒服。”他在他怀里问,彻底从睡懵里清醒过来,声音慵懒又轻哑,像狗尾巴草逗弄耳朵。   岑肆没说话。   江识野又问:“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白血病。”岑肆淡淡回答。   江识野脸刷得一下白了:“真的?”   岑肆又笑了:“逗你呢,电视剧看多了?”他刮着江识野的鼻梁,“我得了帅哥通病。”   “……”江识野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坐直在床上,神情严肃:“我没开玩笑。你——”   岑肆食指伸过去,堵住他的嘴:“我知道。僵尸,没让你和绝症患者谈恋爱。”   “但这玩意儿就像痔疮,你不能指望他说出去吧,肯定得割了之后啊。”   “……”   江识野认输了。   岑肆不想说。   他也说不过他。   岑肆要去一趟医院,江识野先联系陈征去VEC录歌。   约定的是九点,江识野提前半个小时在VEC大门等着。它很大,独享一栋楼。门外还总蹲守着锲而不舍的粉丝和站姐。进出的人也多是呈“众星捧月”的团队状,脚步匆匆的,收获欢呼目光无数,带着顶级娱乐公司的高傲光环。   江识野形单影只的,又很茫然,看上去宛如某个巨星的私生饭。   等到九点二十分,陈征还不来。   九点半,日理万机的他终于来了个电话,说临时发生了点儿事,暂时来不了了。   但他已联系工作人员来接应。   十点,工作人员终于下来,带着他上楼。   这工作人员非常冷淡,表情甚至有点凶。   他平常见到的大咖位明星多了去了,哪儿会在意一个凭空冒出来唱网剧宣传曲的素人。就因为接这素人他还错过了某女星楼下的活动,正愤愤不平着呢。   于是他把江识野带到录音棚就急着去追星了。   “录音师来了你就可以进去,可能就十点半左右。主要是我们这儿的艺人都是自己带团队自助录音。”工作人员一副让他自生自灭的语气,“你没录过是吗?”   江识野说录过,但“有人帮忙。”   工作人员笑了一下:“没事啊,你待会儿等录音师来吧,录完了你再联系陈征,我带你去签合同。”   “好,谢谢。”江识野说。工作人员没做反应,转身就走了。   他走后,江识野就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到一个小沙发的角落,隔着玻璃看自己的样子,心里泛起一点淡淡的惆怅劲儿。   就一点。   毕竟确定自己唱网剧宣传曲时,他还挺飘的。进了VEC大门才知道自己有多土,多孤立无援。   在论资排辈、看咖下菜的娱乐公司,他的身份和纯粉丝差不多。   他打开手机,想给岑肆发消息,刚好岑肆打电话过来,问他录得顺利吗。   “还没录。”江识野语气平静地回答,穿着回力鞋的脚却无意识地点着乱序的节拍。   “还没录?不是约的九点吗?”   “出了点事,不过快了。”   “我也快了,马上来找你。”岑肆说。   回力鞋的节拍停了。江识野握紧手机。   “好。”   快到十一点半时,终于来了名录音师。   他要和善很多,让江识野可以做做准备开开嗓了,他调试设备。   江识野去接了杯水,还没喝完,又来了一大批人,吵吵嚷嚷的,打扮都很潮。   江识野知道他们,是VEC才推出的一个男团。   “小方,”说话的是该男团的音乐指导,“用下这个棚,我们录两首歌。”   “现在?”录音师小方皱眉,“这会儿预订给别人了。”   “谁?”   小方走出来,指了指江识野:“他要录一首宣传曲。”   一串儿打量的目光都向江识野投来。   江识野下意识偏头避开。   嘀咕声响起。   “啊我认识他,这不是岑肆综艺里那个按头的吗……”   “哦哦你是说和岑肆还有CP粉的那个?”   “怎么来唱宣传曲了?公司签了他?”   “咳咳!”经纪人咳嗽了两声,把声音止住。   他没看江识野,就对小方说,“先让我们录吧,我们急。等一个素人录完不知道还有多久。”   “其他棚呢?”小方问。   “其他棚也有人啊,我们不可能去申请用一号棚吧。”   一号棚是VEC配置最豪华的录音棚,一般不开。简单地说,只给顶流的重点项目用。   “罗哥,要不我们还是等等吧,先来后到。”男团成员里的一个白毛说。   叫罗哥的经纪人瞪他一眼:“今天不录又拖到明天?你们看下通告还来得及吗?宣传曲什么时候不能录,你等一个业余的要等多久?小方,咱这歌和那个团综配套的,总得一起上线吧。你看看夏总的通知……”罗哥给小方滑开手机屏幕小方沉默了会儿,最终只得对江识野说:“那你等等可以吗?”   又是一串儿打量的目光投来。   江识野揉了下后颈。   他人微言轻,也没什么拒绝的资本,看了眼气焰轻慢的罗哥,说行。   于是男团去录歌了。   他们有专人录,也不需要小方帮忙。   小方便带着江识野出去,两人并肩靠着墙:“去吸烟室吗?”   江识野摇头:“我不抽烟。”   “这样。”小方笑了下,“主要是你可能要等很久了,他们人多,很麻烦的。”   “嗯。”   “你是陈征找过来的对吗?”   “嗯。”   “他来了也得给After9让位,才出道嘛,VEC的录音棚又打挤,你别生气。”   “没。”   “其实你长得挺帅的。”小方说,“你看到After9的颜担没,我觉得还没你帅。但你是不是不怎么打扮啊?穿得好朴素。”   “……”朴素吗?   江识野自觉自己穿得很正常,只是和VEC成群结队的潮人相比,确实太正常了。又不是名牌。   “我其实在微博看过你唱歌的视频,但这是不够的。艺人是要包装的,尤其是歌手啊这些。”小方说,“你肯定不想只唱宣传曲吧,还是想签约吧?”   “嗯。”   “你气质太含蓄了,明明有张明星脸,却没有明星范儿。”   江识野笑了下,越是直接的话他反而听得越舒坦:“什么叫明星范儿?”   “比如刚刚那些人……算了你不熟,比如说和你一起录综艺的岑肆,我和他也有过几面之缘,感觉他就挺有明星范儿的,很大牌。”   这话江识野深有同感。   其实岑肆现在还好。在体校的时候他才觉得这人——没有体育巨星的实力就已经有体育巨星的做派,挺嚣张讨打的。   这大概和他生活的环境有关,骨子里的自信。   现在反而收敛了。   这么一想,自己要是有18岁的岑肆一半张扬就好了。   至少举手投足间不会这么让人瞧不起。   说大牌大牌到,他们刚聊到这,岑肆戴着个鸭舌帽插着兜竟就来了。   看到并排站着的两人,他开口第一句——   “你们在这撒尿呢?”   “……”   好粗鲁的大牌。   “怎么没去录歌?”   “After9的人插队了。”小方回答。   岑肆微皱眉,扫了江识野一眼。   后者望着他,自认为没什么表情。但眼睛黑黑亮亮的。   看着相当无辜。   于是岑肆走进录音室里,拍了下旁听的罗哥的肩膀。   “啊呀阿肆,你怎么来这了!”罗哥一副迎接稀客的表情。   “我陪他。”岑肆下巴朝江识野一指,大大方方地承认。   “罗哥新带的这个团很忙啊?”   “不忙不忙。”罗哥说,眼神在岑肆和江识野两张脸上转,“阿肆你和他……”   “我老同学,罗哥没看过我综艺吧。”岑肆笑得挺瘆人,“也没给我同学个面子。”   罗哥一惊,眼睛瞪圆,忙道歉:“啊呀没有没有是我没有眼力见,你知道咱这这团也是才出道,啊呀不好意思啊,那我让他们出来……”   “没事。”岑肆又笑,“你录吧,我就给你说一下。我带他去另一个棚录。”   “啊好好好,不好意思啊阿肆。”   “没事儿。”岑肆又拍了下他的肩,拍得人心惊胆战。   接着他又把江识野拉出去,问:“那个陈征呢?”   “他有事。”   “电话给我,我给他打。”   十分钟后,陈征就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了。   带的不是唱宣传曲的合同,直接变成了签约艺人的合同。   十五分钟后,那个久未开过的1号录音棚也敞开了。   江识野惊呆了。   录歌时,他愣愣地看着玻璃窗外抱着胸跟着听的人。   这人哪儿像是VEC签的艺人啊……   简直是VEC供着的爷啊……   “VEC,不会是你家开的吧。”录完后,一个私密空间里,江识野问爷。   “那倒没有。”岑肆耸肩。   江识野松了口气。   “是我大伯收购的。”   江识野气喘不匀了。   “早知道你想进VEC,直接给我说就行了。何必这么多弯弯绕绕。”   江识野心梗了。   “不……我还是想靠我自己。”   虽然最后还是靠的你。   岑肆笑了声,亲了他一下:“明白。”   和三年前一样。   江识野被亲得耳朵红,挠了挠脑袋,突然问:“你觉得我朴素吗?”   岑肆端详着他,一副观赏画作的表情:“不啊。”   “陈征说我得换个造型拍照,那个录音师也说我太朴素了。”   岑肆疑惑,直男审美的模样:“换啥?你想吗。”   江识野点头。   他也想稍微张扬一点,稍微配得上这位爷一点。   于是这天晚上,岑肆宛如看到了一个珍稀濒危动物,相当稀奇地摸来摸去:先摸江识野的头发:   “寸头诶。”   又摸江识野右边的眉骨:   “断眉诶。”   最后摸脖颈上的小火焰:   “纹身诶。”   “……纹身贴。”江识野纠正。   岑肆撇了下嘴:“挺有巨星像的,只是……”   江识野看他不太满意,内心惶恐:“只是什么?”   “只是一点儿都不像个0。” 第48章 Verse.再续前缘   江识野一直都不像0, 只是此刻尤甚。   他五官本就立体,寸头把他脸部轮廓展露得更加一览无余,再加上断眉和右眼尾的疤相映成趣, 更显英挺锋利。   是吕小鸥看一眼就会惊呼攻气十足的长相。   饶是岑肆,在18岁时即便笃信这念叨着恐同的人喜欢男人,也觉得他们是撞了型号。   但他那时相当猖狂骄傲,又绝不委屈自己。人家的真心是能为爱做0,岑家二少爷的真心是相信自己能“逼迫”别人为爱做0。   第一次上床的过程就是逼迫的。   说来也好笑, 那会儿他们都暧昧那么久了, 江识野还犹犹豫豫觉得自己恐同。   岑肆贴心地明白他没准备好。   但他没耐心。   他其实有尝试压抑自己的急躁,像个君子。第一次那晚, 江识野说“今天算了吧, 我觉得我还是有点恐同”时, 他便又平躺好, 很通情达理地说:“没事儿, 我等你准备好。”   他等了多久呢?   江识野觉得他可能等不了三天。   结果岑肆就等了十秒。   十秒后,岑肆便问他:“准备好了吗。”   “……”   他也不等枕边人回答,像猎豹, 来自旷野般最原始的速度和力气, 欺身下压向他。   击剑运动员的发达上肢和稳定下盘, 让人动弹不得。   呼吸海啸般喷向耳畔。   “僵尸, 我知道你恐同, 也知道你没准备好, ”   岑肆自诩一向不绅士, 那天却说了他这辈子最粗俗、却也最不后悔的一句下流话。   “但那关我屁事, 今天你就得被我操。”   后来,江识野告诉他, 是那句话、那一刻,让他才后知后觉又无法转圜地明白——   自己是个0。   他的0。   这话说出来怪闷骚,但在大汗淋漓下的床上听又确实带劲儿。   带劲儿到江识野最后都被弄哭。   此刻岑肆想起这些事都忍不住笑了下,无名指腹轻轻刮着江识野那道断眉间的缝隙,像是在填补一道细窄的时光裂痕,问:“你应该知道自己是0吧。”   “……”失忆的江识野虽没岑肆那么多心潮,但他裹在岑肆的笑意和触摸里,被这最简单直接的询问搞得有些气恼,又害臊。   他别过头:“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   “……”   “你明天什么安排?”岑肆又问他。   江识野明天很忙,陈征要带他处理各种合同事项,还要见VEC的几个大老板。   “这样。”岑肆颔首,他倒没啥事儿,身体也支撑不住他像那些明星那样跑通告。   接个综艺已经被医生骂死了。   《逃离内卷的夏天》是他还人情才接的——当年世锦赛他明知自己是媒体焦点,依然逃了赛后发布会拉着江识野在雨里狂奔。那天他站在人生巅峰,却不想那是一切急转直下的开始。   反正要彻底封锁掉那时留下的痕迹,光靠岑家无法做到。其中帮忙一人便是仗着这个“人情”,想让他来参加旗下公司的综艺。   新晋影帝的处子真人秀,这个噱头很香。   岑肆同意了。   现在想来这个抉择意外又划算。   “我明天还要去医院,你忙完了给我打电话。”岑肆摸着江识野的头说。   然而寸头扎人得很,完全不是以前的手感,他不满地啧了一声,摸改成了拍,“不早了,我去洗澡了。”   江识野猛然拉了他一下。   岑肆回头:“怎么?”   江识野不说话。   岑肆看着他的眼睛,挑了下眉:“你想和我一起睡?”   江识野抿着嘴,躲闪目光,睫毛却簌簌眨了两下。   “……没,我是想问你今晚还难受吗。”   “还好,去医院还是很有效果。”岑肆好整以暇地端详他这副表情,笑了,耳语道,“我不难受了,你想不想让我在床上等你?”   于是江识野今天终于体会到了和恋人一起躺进同一床被子的感觉。   虽然很兴奋,但他更多的是不好意思,穿着睡衣也觉得自己全身赤|裸,拘谨地像个木棍。   好在岑肆无师自通,侧过身直接把木棍抱住,逗弄着木棍的耳朵。   “硬了没?”岑肆问木棍。   刹那间木棍变成一根燃了火星儿的火柴。   江识野别过头,闭上眼,手往岑肆胸口一推,闷声只道:“拳头硬了。”   岑肆哈哈大笑:“宝贝儿你好可爱。”   “……谁他妈是你宝贝儿,别这么叫。”江识野还是扭着头。   “好吧好吧。”岑肆适可而止地收回手,改成平躺,“那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江识野睁开眼。   怎么快就睡?   他以为岑肆欲擒故纵,然而他真很快就睡着了。   今天做了光疗,还加了药量,不怎么难受,但就是无比催眠。   感觉到他睡着了,江识野慢慢把快抽筋的脖子拧到另一边。   他看了下人,贪婪地闻了下他的手臂,然后稍微挪了挪屁股。   尝试贴他近一点。   结果岑肆又被这细微的动静吵睁开了眼,手一扬,迷迷糊糊地说:“抱着我。”   江识野立马半趴半抱地贴着他。   擅长击剑的人长手长脚,长手长脚的人擅长拥抱。岑肆睡着觉,却麻利地手一环圈住他,按着他脑袋贴到自己胸口,腿稍稍勾了下他脚踝,动作熟练到像是在睡梦中拥人入睡过很多次。江识野像个树袋熊被环着,耳朵贴着他胸口,很满足,心想这人怎么病了还有胸肌啊,心想这人到处都冰冰凉凉的,所幸心口还是暖的。心想幸好自己最敏锐的是耳朵,耳朵长得位置又那么恰好,一只耳朵能盛接上方均匀的鼻息,一只耳朵能无比清晰地听见心跳,相拥而眠,一夜无梦。   次日江识野在VEC从早上一路忙到了下午,周转、签约、承诺、交谈……本答应结束后就给岑肆打电话,出门后却先默默搭了一辆出租车。   “S区的归星路。”   他要去Swirl。   归星路比记忆里的三年前更繁华了,Swirl却和梦里相差不大。江识野走进去,本想着早就物是人非,吧台调酒的人却无比熟悉。   对方看到他手也顿住了,一张漂亮的脸掩饰不住的惊愕:“小野?!”   在此之前,曲调只是江识野梦里的形象,哪怕梦境再怎么具体,也总有一种虚无缥缈之感。这会儿当她真站到面前,真开口说话时,江识野也有些反应不过来。   愣了好久,他才有些局促地开口:   “曲调姐。”   “你还好吗?”曲调急急忙忙给江识野递了杯柠檬水,从吧台里绕到吧台边,“哇断眉好适合你。”   江识野冲她笑笑。   曲调还在欣赏他的样子:“哇我想死你了,真的好久没看到你了啊,CC他们也走了,现在的新人都没以前那种味道了……你怎么过来了啊?”   “……来看看。”   “我有看你的那个综艺,你的旅行怎么溜达到庆市去了?”   旅行?   什么旅行?   “曲调姐,我之前出了点儿意外,有些失……”他还没说完,曲调却先拍了他一下,“就是想去见他的对不对?你们又在一起了?”   ?   什么又在一起?   “……你说谁?”   “还能有谁,阿肆啊,我在综艺里看你们呢!告诉姐,你现在和他什么关系?”   曲调连珠带炮的,江识野有些懵,好不容易才找到舌头:“我现在和他谈恋爱了。”   “果然。”曲调满意地眯起眼,“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再续前缘。”   嗯?   江识野想起曲调是因为发烧都会脑补成上床后遗症的人,脑子里首先划过的便是误会,他忙说:“曲调姐,我们之前没在一起。”   “啊?没有吗?”曲调皱起眉,“可你们住一起啊。”   “……我以前没地方住。”   “这样吗。”曲调有些疑惑,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岔了。   她对岑肆很有印象,戳她审美的帅哥,小野同居的老同学。   后来才知道他是运动员。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岑肆来酒吧的次数很少,和她们也基本没有交集。每次来,都是听一首江识野的歌,然后带着他回去。   他们挺如胶似漆的,那会儿CC一伙人都默认他俩在谈恋爱。   关键是江识野没否认过。   这么想,确实也没承认过……   但江识野本就话少。   难道一直是脑补?   可曲调分明记得,江识野是喜欢岑肆的。当年巴黎奥运会,岑肆退队,江识野不知在Swirl买醉多少次,又说不当驻唱了,想出去旅行一段时间。   阿K问他为什么。   江识野说:“想放下。”   而这一去,就一直没回来。   不是恋情,他放下的还能是什么?   曲调晕了。但她毕竟也是分不清状况的局外人,吞了吞口水,干脆换个话题:“那你来京城,他和你在一起吗。”   “嗯。”江识野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   他比她更晕。   莫名被“再续前缘”这四个字戳了下神经,正胡思乱想着。   “我和VEC签约了。”   “哇,真的吗?”曲调很惊喜,“我当时就知道你的舞台不止Swirl,CC他们也是去参加一个乐队综艺啦,真好啊,都有光明的未来。”   江识野笑了笑。   “CC和阿K,他们还好吗。”   “挺好啊,他们要结婚了,我给你讲啊,这两人未婚先孕……”曲调开始讲他俩的八卦,江识野听着,觉得很有趣,有种片段记忆得到延续的感觉。   他们聊着,安在墙上的大电视被顾客要求换了个台。   CCTV5。   在播足球。   很多人都喜欢在酒吧看足球赛,这是一件很有氛围感的事。下午Swirl的人不多,却也因电视里的绿茵场欢呼而热闹起来。   江识野对世界第一运动的兴趣就那样,但也盯着电视屏幕。   他在盯下面的短资讯滚条。   一堆快讯中,正滑过J国的弗朗索摘得世锦赛男子佩剑金牌的新闻。   弗朗索,江识野记得他。   近五年拿了四块世锦赛的单人金牌。击剑名将。   唯一没拿到的就是岑肆夺冠那次。手下败将。   这人竟然还在打。   “最近又是击剑世锦赛了吗。”江识野情不自禁嘀咕道。   “是啊,前几年咱们Swirl还放过击剑比赛呢,就岑肆刚夺冠那段时间,击剑好火。”曲调扫了一眼电视,“现在不行咯,本来就是小众运动。你看体育频道都不播,没有我们国家的人了嘛。”   其实还是有的。但我国击剑队在岑肆离开后便经历一场严重的断代阵痛期,女队还好,问题在男队——老将退役,没有能挑起大梁的新人,最好的选手也就正赛一轮游的水平。   如果岑肆还在就不会这样了,不仅能为男队独当一面,也能带动体育频道的收视率——以前他随随便便一个积分赛,观看人数都比几个在播黄金档的电视剧加起来都高。   “岑肆退役可惜了啊,你问问他能不能继续回去打?当时都以为只是开始呢。”不太懂体育的曲调都忍不住对江识野有感而发,“他长得这么帅,以后进娱乐圈也不迟啊。”   江识野揉了揉后颈,眯起眼,沉默了许久才淡淡回答:“确实。”   离开Swirl后,江识野又拐进了盛华名苑。   也不知道自己的指纹还能不能开启那扇门。   岑肆妈妈家那扇门。   登上熟悉的大电梯时,江识野拿手机翻了下微博。   大数据真挺可怕的,推荐第一条竟然就是弗朗索摘得男子佩剑金牌。   这条微博浏览量很高,江识野仔细一看,才发现带了岑肆的名字。   【J国名将弗朗索再次巩固男子佩剑之王的宝座,值得一提的是,两年前的京城世锦赛,我国前击剑运动员岑肆曾在单人赛和团体赛上完成对他的双杀,被弗朗索称作一生之敌】   评论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一生之敌?奥运会前临阵脱逃的一生之敌?虽然J国不讨喜,但也别侮辱了弗朗索吧】   【不提数字人会死吗,晦气[挖鼻]】   【为什么你们老是逮着人退队不放,我国击剑历史上唯一的金牌不也是CS得的吗……】   【同意,当年说CS是英雄的是你们,现在骂他的也是你们】   【数字粉能不能别把饭圈那套带到体育圈啊,奥运会前说要拿金牌,奥运会时退队进娱乐圈,这种喜欢打脸的主也就你们还在舔了】   【其实我是4我可能也不想当运动员了,毕竟长得这么好,ylq钱多好挣啊,当运动员多累,还没钱】   【其实CS和叛国没啥区别,国家给了他最好的资源培养,还打算让他当开幕式旗手,后面被全世界笑话】   【现在的营销号还要蹭体坛笑柄的流量?真TM娱乐至死】   电梯开了,江识野差点儿没意识到。   灰尘密布的电梯厅。   按下指纹。   门啪嗒一声开启时,江识野才后知后觉地问自己,这算不算私闯民宅。   算了不管了。   和电梯厅不同,家里还是很干净的,陈醉喜欢的金色风格。但大概是拉了窗帘,显得有些昏暗。   江识野把鞋脱了,光着脚走在大理石地板上。   房间的陈设……   竟和梦里一模一样。   一点儿都没改变。   他小心翼翼地摸着,看着,心没来由跳得有些快,像是在捡拾丢弃的时光。   视线一转。   毫无变化的落地窗,Baxter转角沙发,击剑道宽的PVC运动地板,和吓死人的人形靶。   但更吓人的是,靶前面还躺着个蜷着身体的人。   江识野瞪大了眼。   岑肆竟然躺在运动地板上。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个时间bug,之前定的是肆20岁参加世锦赛,现在改成19岁了哈,就是和野同居后的第二个夏天 第49章 Verse.拒绝心疼   落地窗的窗帘拉了一半, 把岑肆覆盖在阴影里。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像某种受伤的动物,被放逐。   江识野匆匆几步迈过去, 跪在PVC地板上,不知躺着的人是睡了还是昏迷,像永远睁不开眼。   他的心用力一揪,慌里慌张地轻轻推了一下他。   岑肆瞬间醒来。   他本在深睡,这个深和他之前在沙发或是床上都不一样——人体很神奇, 那时他头脑再昏沉, 潜意识里仿佛也知道或许会有人来,便应激本能般构建了一个自我保护和提醒机制。   今天在这儿, 他根本没想到有人会出现, 没有防备, 敏感虚弱的身体承受这一意外的轻推就像承受黑暗里一道突劈过来的重锤。   他受到剧烈惊吓般睁开眼, 瞳孔皱缩, 肌肉绷得很紧,张开嘴费力喘气,却像呼吸不过来, 脸色极差。   江识野吓傻了, 想扶起他帮他顺气, 不想岑肆身体又蜷了蜷。   “别碰我。”   他哑着嗓说。   有一瞬江识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手愣在半空中。   岑肆皱着眉, 在江识野的呆滞中自己费力坐起来, 背靠落地窗缓劲儿。目光迷迷茫茫地扫过他, 毫无定点, 却带着一丝排斥和防备。   江识野以为他没认清人,又想靠近一步, 岑肆却又重复一遍:“僵尸,别碰我。”   为什么?   这话江识野几乎想吼出来。   他也确实说出来了,不可置信的语气。   岑肆没说话,闭着眼。   好一会儿,他胸口终于不再剧烈起伏,脸色也好一点儿了。   他曲起腿,手搭在膝盖上,缓缓睁开眼,竟又冲江识野扯着嘴角笑了下,仿佛是因刚拒绝的举动有些歉疚,又为自己此刻的状态有些窘迫。   “我不需要人帮忙。”   江识野依然觉得不可理喻:“这不是帮忙。”   岑肆只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需要。”   江识野懂了。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你生病。”   声音很淡,裹着一层忧愤的霜雪。   “你不需要在我面前演什么身残志坚,挺傻逼的。”   岑肆笑了,笑得有气无力,自我解嘲。   他不再解释这个,只问:   “你怎么知道这里,我以为你都忘了。”   “……刚好这儿还记着。”江识野片刻不移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坐到他旁边,也靠着落地窗,和岑肆的腿一起伸长到地板上。   “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来看看,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岑肆轻声说,每句话都带着倦意缥缈的尾音,又有些烦躁。   他手扒拉了一下,“我手机呢,几点了。”   岑肆手机被江识野大腿压着了。   他拿出来,递给他。   岑肆解锁屏幕。   跳出来的界面江识野很熟悉。   他刚刚在电梯间才看过。   是那条弗朗索夺冠的微博资讯。   岑肆面不改色地把它退出了,看了下时间立马就熄屏,闭上眼,缓慢呼吸。   他不说话,江识野也不说话,但眼睛就盯着他,纯黑色的眼睛,像是黑洞,致人心盲。   窗外的风景勾勒他们的肩膀,转瞬即逝的流光。   岑肆又一次缴械投降,睁开眼,用一种格外轻松自得的口吻笑着解释:“我之前在看人怎么骂我。”   那层薄凉的笑意让江识野心揪得更紧,皱起眉来:“为什么要看。”   “为什么不看。”   “为什么不解释。”   “解释什么?”   “你说解释什么?”   啪,手机突然从手上滑落。   岑肆猛然站起来,声音抬高:“我说?我他妈说什么?你让我解释什么?”   他毫无征兆地爆发,本就苍白的脸煞白一片:“你说啊,江识野,你让我解释什么?”   “我让你解释为什么退队!”江识野也站起来,面对面瞪着他。   和岑肆不一样,他声音有中气,有锐利,像火山冰川奏响的怒曲:“你为什么要让别人这么诋毁你?说个因病退役很难吗?”   岑肆立马笑了。   “你让我说我生病?”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笑得脖颈肌肉绷起,手臂青筋像脆弱的伤痕撕裂着,张牙舞爪地蔓延,“然后呢?”   江识野一愣。   “然后呢?让他们可怜我,惋惜我,还是心疼我?”   岑肆舔了下嘴角,目光满是阴戾和讥讽。   “那还不如让我死。”   岑肆往前走了两步,光着脚踩在PVC地板上,很长的跟腱跟着抖动。“你知道这条路我走了多久吗。”   江识野沉默地望着这宽两米的蓝色地板。三年前他和岑肆一起铺的地板。落地窗外是夜景,落地窗内是金灿灿的光明。三年后他们又站在这里,落地窗外是光明,他却站在了阴影里。   运动地板应该承接姿势舒展的弓步,是什么命运才让它上面躺着一个生病的人。   江识野眼眶没来由红了:“我知道你很不容易。”   “你错了,我很容易。”岑肆表情寡淡,“他们都说我天赋异禀,注定要去拿冠军。我13岁学击剑,到19岁,从没输过一场正赛。”   他表情越来越冷,眼眶却也红了,像桃花染了血。   “其实我也不怕输,但我就是能赢。”   落地窗外一架飞机掠过,留下一缕像飞鸟的云。江识野揪起的心一块块碎开,浑身无力。   “我家没出过运动员,他们都很宠我;就算我不学击剑,从小到大谁不把我捧着?江识野,我告诉你,”岑肆转头,阴影没入眉弓,声音不大却极有穿透力,带着一种独特的锋芒,“我岑肆生来就要俯视他人。我要人羡慕我,嫉妒我,也不在乎他们恨我,讨厌我,但我绝不接受他们怜悯我。我长这么大,不需要任何心疼,你明白了吗?”   飞鸟云散了。   听到这话,江识野的指尖都跟着他情绪发抖。   他们说人世间三种东西不能隐瞒,18岁时江识野只想起两个,现在却想起了另一个。爱,贫穷,和咳嗽。但偏偏人最想隐瞒的也是情感,困窘和病痛。只因它们与自尊背道而驰。江识野当年不愿告诉岑肆自己住在什么地方,岑肆也不愿把身体状态公之于众,他知道他拒绝怜悯,他知道他生来傲骨。在这方面,他们很像。   那喜欢也要隐瞒吗?   “那我呢?”   “什么?”   江识野看着他,声音像是浓雾里影影憧憧的萤火,以最快速度在岑肆脑海里冲撞。   “你不需要任何心疼,那如果是我心疼呢?”   岑肆睁大眼,彻底怔住。   差点儿因为这句话没站稳。   良久,他才沙着嗓说:   “你也不用心疼我,你失忆了,根本不知道——”   嘴唇突然被堵住。   江识野微抬着头,吻着他。   指腹擦着岑肆的脸:   “别说了,我心疼你。”   说罢又去亲他。   这是从他18岁那场恋爱以来,第一次在岑肆清醒时的主动。   唇齿相逢,舌尖交缠,所有愤懑惆怅遗憾都在磨磨深吻里顷刻瓦解,只吞没灵魂,交换永恒。   渐渐地,他们抵在落地窗上,江识野手环着岑肆的脖子,又语气含糊地唤他:“四仔。”   “我想和你做。”   得到的回应是岑肆掐了下他的腰,舌头像拱了火。   然而。   他没同意。   江识野以前说谈恋爱像作曲,他喜欢Lento,慢板,每分钟52拍;岑肆受不了,他喜欢allegro,每分钟132拍的快板,这才超过了心跳的速度。   在上段恋情里,每一步基本都是他主动,告白、接吻、做|爱,心焦火燎地,他不后悔,却也因无所顾忌和任性妄为酿下了错。如今,岑肆说着快节奏,其实一直是江识野在推着他们前进,口中说得畅快,真到这一步反而迟疑。   他何尝不想让江识野心疼自己。岑肆每次去睡觉叮嘱江识野别来时,难道没想过他会偷偷推门吗。人挺贱的,又不想让他知道生病,又想让他知道,又想他余情未了,又不想他再爱上自己。在这个矛盾的侥幸心理里,他迎来了如今的局面。虽然高兴,却知道这段复合是畸形的。   只是借着失忆占便宜罢了。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想及时行乐,可当他意识到江识野对自己的喜欢和上一段恋情如出一辙,并没有因为失忆减少时,他却无法义无反顾了。   氛围不知何时就彻底变了,从压抑变成欲|火。岑肆虽不想做,但□□已经烧到了这一步,自然还是得采取行动让它偃旗息鼓。   他们还是去浴室互相纾解。   扯开岑肆卫裤抽绳时江识野手都在抖,觉得这尺度太大了,后面发现自己也挺无师自通的。整个过程默契到江识野脑海里滑过各种琴瑟和鸣又喷薄而出的意象,他忍不住舒畅地喘气,又压抑地闷哼。   而岑肆竟然让他唱歌。   登峰造极时,江识野告诉他:“我的歌都是写给你的,三年前就在向你告白了。”   而岑肆竟然又说:“我知道。”   ……   江识野觉得岑肆流汗的样子分外性感,不是冷汗,而是运动后的热汗。那液体本身就像宣告主场的荷尔蒙符号。   他盯着在喉结上跳跃的那滴,慢慢滑,慢慢滚。   最后竟滴到了自己嘴唇上。   这么巧。   下意识地,江识野就把它抿掉了。   岑肆手揉着他嘴唇:“别像只小狗,恶不恶心啊你。”   江识野没说话。   “臭吗。”   他摇头。   不是谈恋爱的滤镜,是真不臭,只是有点儿咸,在味蕾里盘旋。   那天晚上睡觉时,江识野都还在琢磨这股陌生的味道,像是把珍藏的岑肆的一部分又拿出来品味。   他的味觉在这一刻和大脑潜伏的海马体相互碰撞,浸透。   久不做梦的他在岑肆怀里终于又一次,坠入了曾经的岁月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又是三天片段回忆啊,是世锦赛的关键三天,19岁的时候 第50章 Chorus.再尝一口   酒店门口已经停了多个国家代表队的大巴。   不同肤色的人进进出出。   江识野站在不远处, 戴着鸭舌帽和耳机,插着兜,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酷劲儿。   只是眼睛暴露了等待。   半晌, 他眼睛一亮,终于看到一辆大巴贴着属于这里的国旗,缓缓驶来。   下车的人都穿着国家队队服,交谈举止间带着运动员的从容不迫和朝气蓬勃。统一的红白色既有气势,又相当扎眼。   其中一人更是吸引眼球。把国家队队服穿出了股潮牌味道, 像个明星。   还不是体坛明星。   演员或模特, 反正靠脸身材吃饭的那款。   那模特也东张西望着,江识野刻意躲了躲。看到他最后略显失望地收回目光走进酒店, 江识野才把插在兜里的手拿出来, 重新戴了下帽子, 遮住了那一瞬扬起的嘴角。   戴好后, 他转头。   本想透过前方的玻璃落地窗再伺机观察一番。   不想和窗里的人四目相対。   江识野眼睛忘了眨。   窗里的人终于笑了。   酒店大厅里, 他从大部队脱离出来,靠近玻璃窗。   酒店大厅外,江识野频频摆手, 做口型让他别动。   然而他依然一副要破窗而出的架势。   岑肆径直走到窗前, 鼻尖都快抵到玻璃。   江识野摆来摆去的手终究也扒在了玻璃上。   深深対视, 一窗之隔。   有人在叫岑肆, 大抵是问他干嘛呢。岑肆便装作照镜子, 开始理自己的头发。   江识野忍俊不禁地看着他。   岑肆又偏过头, 和远方的人说话。   他得走了, 仓促间忙微张嘴, 冲窗哈了口气。   蒸腾的白雾遮住了江识野的脸,又像是脸在毛玻璃效果里渐渐露出。   岑肆指腹在窗上的模糊雾气上划字。   一笔一画, 像勾勒在江识野脸上。   江识野看到——   00:01   还有一朵丑陋的小花。   雾气渐散,数字和小花像湖面的涟漪,落下便渐渐消逝。   两人都笑了笑。   江识野比了个ok。   于是四十分钟后,十点。   酒店旁的花园。   江识野刚到,没看到人,   站定。   感觉后颈一阵疾风。   他立马转头。   反应力很快了,却依然在那一瞬间被人手臂一环大腿,双脚腾空,抱着一转。   “想我没。”抱完一圈后,岑肆并未撒手,笑眯眯地问他。   江识野手撑着他肩,面红耳赤:“……你偶像剧看多了吗。”   岑肆不理,只问:“想我没。”   “……有什么想的。”   江识野虽这么说,脸却往岑肆肩窝埋,鸭舌帽的帽檐把岑肆抵得脖子痒。   岑肆轻声笑:“那我亏了,我集训三个月,每天都会想下你。”   “……你油不油。”   岑肆迅速改口:“好吧,五天六亲不认地训练,一天想你。”   “……可拉倒吧。”江识野拽了下岑肆的头发,“这儿不安全,你快把手松开。”   确实,此地的含情脉脉只适合点到为止。   岑肆终于松手,又揽过江识野肩:“快走,我们回家。”   江识野一愣:“你可以回家吗,明天就比了啊。”   “対啊,就因为明天比赛,今天赶快偷偷回个家,我下午再回来就行。”   “你不训练吗。”   “没事儿,重点训练我早上也做了,赛前最后一天,没必要这么紧,我要放松。”   他们鬼鬼祟祟又匆匆忙忙回到家。   岑肆像条死鱼趴在沙发上。   江识野则坐着,抱着他腿,双手叠掌,揉捏按摩着,给他放松肌肉,手法熟练又专业。   “啊,好爽。”   岑肆下巴搭到手臂上,边看手机边叹。   江识野无视他的声音,很专注。   三个月没摸这么一双腿了,手掌放下去,就像在弹一把思恋已久的吉他。   指腹带着私心去滑过跟腱,像自己的心弦,绷得又长又紧。   突然,岑肆问他。   “我肌肉是不是更硬了,”   江识野点头。   “算了,问你也白问,我一直挺硬,都没软过。”   “……”   不过他说得也対,岑肆一直挺硬——江识野是说腿上的肌肉,裹得相当紧实。   这人腿并不细,只因格外长才显得匀称。当他腿横压在江识野身上时,是不容小觑的重量和维度。   江识野觉得就像在抱一架钢琴——妈的,太久没见了想的老是乐器,总有一种想在肌肤上演奏的诡异冲动。   又壮了些。   “累吗。”他问他。   岑肆滑着手机屏幕:“累啊,累死了。晚上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不过我每天都提醒自己,上床给你发个消息。”   “但你并没有每天发。”   “有时候太累了,一上床就睡着了。这训练真不是人。”岑肆说,封闭式管理也没给他太多远程分享交流的机会,“你呢?有采纳我的建议吗。”   “你不用管我,我想靠自己。”江识野捏揉着他的小腿,“……我暂时也不想参加选秀。”   “为啥。”   “就不想。”   “你不会是因为选秀不准谈恋爱吧,僵尸,我队规才是严,你看我都不怕。”岑肆手臂一翻,拍了拍自己的腰,“我们已经在犯罪了。”   “先不急吧。我水平还不够,我想申请F国的——”   “那你没事儿我去巴黎的时候陪我好不。家属随行。”岑肆沉浸在自己的规划里。   “家属”这个词让江识野瞬间抛弃脑里各种想法,咽下没说完的话,又问:“不会被人发现吗。”   “悄悄的。”岑肆换了个姿势继续看手机。   江识野嗯一声,视线扫过他的手机屏幕。   “你在看什么。”   “备忘录,就是记了一些复盘时的想法。我赛前一般都喜欢过一遍这个,你要看吗。”   江识野拿过他手机。   岑肆记得很细,不仅有复盘记录,还有战术策略、重点対手的风格和数据,甚至灵光一现的训练技巧,插了各种辅助图片和比赛视频,堪称他击剑体系的全汇总。   江识野看不太懂,只点在一个地方问:“为什么弗朗索这里你啥都没记。”   “教练说我重点研究世界积分排名5-15位的选手就行,弗朗索先别管了,我时间确实也有点紧。”   “……可你不是还想夺冠吗。”   “话虽如此。”岑肆揉了揉后颈,“但你知道我现在世界排位多少吗。”   “57。”   “哇你好了解我。”岑肆惊喜地挑了下眉。   “但你不是才进队不久,分站赛都没怎么打吗,根本没啥积分。”   “是。但这样我也不太确定自己的水平到底是什么级别,教练给我划的前二十的圈子,那我首要任务还是把这个范围的対手研究透彻。弗朗索吧,这货……他太他妈全面了,风格和我好像,我都找不到漏洞诶。”   江识野总感觉他在自夸。   “而且他有J国祖传的那种诡异步法,速度很快,其实很克我。”   “……但我觉得,他节奏感没你好。”   岑肆一愣。   他鲤鱼打挺地坐直,盘腿,眼睛睁大:“此话怎讲?你看过他比赛?”   “没。”江识野揉了揉后颈,他和岑肆都有摸后颈的习惯,也不知道是谁学的谁,“就是J国击剑队的推特不是辱华吗,我去那账号里面看了下他的比赛视频……我瞎说的。”   “不,”岑肆表情严肃,手却把江识野的五分工装裤往大腿上掀了下,伸进去,往内侧摸:江识野用力拍了他一下,岑肆手停,   “你讲讲你的想法。”   “没想法。就是他那个步法确实挺特别的,但感觉有些乱。没你那个……有节奏。”   岑肆哼笑一声,手又伸进去继续摸,摸得江识野头发都要立起来:“我家僵尸还知道节奏啊,果然音乐和击剑是共通的,就像我和你。”   “……”这人真的很油,江识野无视,终于把他的“上下其手”拽出来,瞎建议道,“所以我觉得你可以再研究一下,万一碰上了呢?”   岑肆垂眸,左手滑开手机,“宝贝儿我给你说,昨天男佩抽了签,我和他不在一个半区,我多半碰不上他。”他直勾勾地看着他,随即又咧嘴一笑,“但碰上,就说明我们是在决赛了。”   他笑得很简单,带着一种兴奋的期待和张扬,很有感染力。   江识野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那我等着。”   岑肆手相当不安分,又去戳左嘴角那个相当不容易见到的梨涡,“中午吃什么啊。”   江识野再次把他手腕拽住:“你想吃什么。”   “你给我做,老三样。”   “行。”   于是岑肆开始看弗朗索的比赛,江识野去厨房捣鼓。   他轻车熟路地把虾滑、胡萝卜丁和玉米粒混炒在一起,抹在海苔片上煎脆,最后拌在糙米饭里;又做一份黄洋葱和西葫芦当配菜的鸡胸肉;最后是香煎牛排。   这是老三样。但岑肆饭量大,更何况很久没吃自己做的菜了,江识野怕不够,本都摆上桌了又跑回厨房,再弄了个蛋炒荞麦面。   事实证明他是明智的。   岑肆风卷残云,两人食都快变成一人餐。大快朵颐之余眼睛还挺尖,指着很欧洲风情的橱柜一隅:“那是什么。”   江识野看了一眼:“哦,梅子酒。”   “你买的?”   “……你哥上次来的时候带的。”   “你喝了吗。”   “还没。”   “拿来,我们来喝。”   “算了吧,赛前喝酒不太好吧。”江识野本就担心这人吃多了,完全不像是明天要比赛的食量控制,“你悠着点儿。”   “放心,”岑肆摆手,“我就想尝一口,我这辈子还从没喝过酒。”   “完全没喝过?”   “嗯,总觉得自己应该滴酒不沾。”   “那你现在也不能沾。”   “可我想在比赛前解决一个人生遗憾。”   “你万一醉了咋办?”   “一口就醉?那不至于。你看我哥,还有岑放,就知道我酒量应该挺好吧。”   提到岑放,江识野干脆转移话题:“你爸那天来了。”   岑肆果然脸色变沉:“他又来干嘛?他发现了?”   江识野摇头:“我觉得没有,他以为我就是你同学,只有你哥知道。”   岑肆颔首:“嗯,先不忙让他知道。要我亲口给他说才爽。岑放自己喜欢男人,还他妈不准我喜欢,我就要气死他。”   “……嗯,我感觉你爸好像见过我。”   “啥意思?”   “就是他看到我的表情,很惊讶,不是因为我住在你家的惊讶。是那种好像见过我的惊讶。”   “这样吗,”岑肆挠了挠头发:“其实见过你也不是不可能,枫城就这么块地儿,就像当年和我妈偶遇。”   “嗯。但我总觉得他……”江识野形容不出来。   “他本来就是个神经病。”岑肆猛然想到什么,筷子一摔,“卧槽!他不会看上你了吧!”   “……那还是没有。”   岑肆又把筷子捡起来:“那就不管了——僵尸,我想喝酒。”   ……话题又回来了。   江识野拒绝:   “不行。万一你一口就醉咋办。”   “不会的。”   “……可你妈妈就叫陈醉。”   这个理由让岑肆哈哈大笑。   笑到他直不起腰来,便又妥协了。“好吧。”   挑起荞麦面时他想起一个好主意:“那你喝,我看你喝。至少让我闻闻它什么味道吧。”   这个要求不过分。   江识野看他可怜兮兮的,觉得他是想赛前缓解一下紧张,便同意了。   起开瓶盖,一股浓郁的果酒浓香就氤氲开来。   岑肆狗鼻子般凑上闻了闻:“酸酸甜甜的。”   “嗯。是这样的。”   “我好渴,你先尝尝。”   他真的很好奇,江识野便捧场地仰头喝了一口。喝完后抿了抿,听见岑肆说:“那现在到我尝了。”   于是舌尖在一个转瞬舔过嘴唇。   他的舌尖。   舔过江识野的嘴唇。   又分开。   他又说:   “僵尸,我渴了三个月,能不能再尝一口。”   征询意见的句子。   不容否定的口吻。   他又俯身。   这一口很漫长,大概想把江识野舌尖的味道倾数吸进自己嘴里,和心上。   江识野谈不上意外,毕竟他也渴,甚至他站的位置刚好倚在桌旁,就是避免亲软时手滑让酒瓶滑落。   梅子酒陈酿了些许时光,久违打开时,比想象中更醇香。   他妈的,两人都有些微醺了。   好一会儿。   岑肆想把他扛到沙发上。   江识野忙把他推开。   “你明天比赛。”他目光迷乱,声音含糊,嘴唇很红,都不知道是酒的原因还是被亲的,“……后天也有团体赛。”   “嗯,”岑肆又恋恋不舍抱过来,“可我比完后只有两天假期,不够。”   “没关系,以后还有。”江识野摸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得像在哄。   哄他,也哄自己。   “以后还有多久?”岑肆嘴唇扫着江识野耳朵,埋怨,“这一年我们见过几次面?我真想什么比赛训练都带着你。”   “……那你肯定输得很惨。”江识野低笑了下,“今天本就不应该偷偷跑出来。”   “幸好跑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酒店蹲我。就知道你在那儿。”岑肆说着,突然从兜里翻出来个通行证,“你拿着,这是我找人要的的志愿者的牌子,明天后天,来看我。”   “……我其实买了明天晚上决赛的票。”   “万一我打不到晚上咋办?通行证可以去后场。到时候我会来找你。”   “……别,你安心比赛。”岑肆把他腰箍得很紧,江识野环着他脖子,问,“你是不是有些紧张。”   “有点儿。”   “没事。”   江识野不善言辞,总嫌弃岑肆直接的话有些油腻,此刻在他耳边,却无师自通地说出了最真诚的鼓励,“我相信你。我相信世界排名57的人能打到冠军。”   “输了怎么办。”岑肆似乎负担很重。   “输了就输了,你才19岁。”   “输了你可以和我来一场击剑吗。”   “……好。”   “我是说在床上。”   “……”   江识野急赤白脸,拳头梆硬地把他推开。   “你得走了。”   确实该走了。岑肆吃饭时手机就有好几个未接来电了。   但穿鞋时他还在喋喋不休:   “无论得了第几名,等我回来了你必须也要和我击剑,比他妈个两天两夜。”   “……”江识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你能不能不要侮辱你的运动,猥琐吗。”   “好吧,你不想就算了。”岑肆倒是很快妥协。   江识野总觉得里面有诈。   果然。   岑肆换好鞋,站起来,俯身冲江识野耳边再次轻轻笑了一声,挑逗地、情|欲地,梅子酒味儿的。   他耳语道,“那不玩击剑了,你不动,我玩射击。”   “……”   江识野忍无可忍地把他轰走了。   愚蠢如他,竟还担心这人紧张。   他现在只担心这人比赛过后,自己是怎么紧和张。   第二天。   世界击剑锦标赛男子个人佩剑赛。   击剑比赛都是一天决出冠军。上午八点半便开始64进32的角逐,一轮一轮淘汰,一轮一轮休息,到晚上八点十五分便是金牌赛。   江识野的通行证下午才放行,不过他対岑肆有信心,知道他上午肯定不会被淘汰。   结果中午,竟然在微博热搜看到了这人的名字。   他吓了一跳。   第一次看到熟人——还是这么熟的人挂在热搜上,那种体验太特别了。江识野心跳都快了,点进去。   松了一口气。   没被淘汰。   只是男佩几个以邹孟原为首的老将惨遭爆冷出局,岑肆突然就成了独苗。   而微博上大肆讨论的,竟然是他的颜。   能不能认真看比赛啊……江识野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爽。   下午他去的时候岑肆正在进行四分之一决赛。他本没找到地方,一个比赛场馆的剑道太多了,后面是听其他正牌志愿者的嘀咕才知道岑肆的位置。   “大黑马啊,上一场15比3,那是赛会三号种子诶。也是J国的。”   “我叫你把手机带着,你偷拍到没有。”   “拍到了拍到了,盘儿亮条儿顺,极品帅批。”   “呜呜希望哥哥再赢几场。”   江识野听着,更不爽了。   谁是你们哥哥啊……   赛场上各种人多,江识野这个位置视野极差,基本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裁判器的单灯一会儿这边亮,一会儿那边亮,一会儿一起亮。   赛况激烈。   终于,一局结束。   到了一分钟暂停时间。   岑肆边走边掀开面罩,下场喝水。   江识野眼睛一亮,终于看清了他。   白色的领口。   满头的汗水。   胸口的起伏。   单手捏水瓶。   仰头。   喉结的滚动。   听教练说话时的点头。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京城口音的形容词。   确实是他妈的。   盘儿亮条儿顺。   下一场必须找个完美位置看,江识野想。   结果在看到岑肆前,他先看到了他哥,他爸,他的一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佩剑的规则,它比较快,所以只进行两局,第一局当有一名剑手获得8分就结束,比分不复位。最终是一名剑手达到15分就结束。   *岑肆家的关系谱   他爸:岑放   他哥:岑扬   他姑:岑兰   他妈:陈醉   他老婆:江识野 第51章 Chorus.擦汗弧度   16进8, 碾压。   四分之一决赛,险胜。   半决赛,逆转。   岑肆杀入了世锦赛的决赛, 连克J国两员大将,刷新了国内个人男子佩剑的最好成绩。   这对于江识野来说不是件意外的事。   但对于各国击剑队、国内外媒体、甚至不懂体育只图个热闹的网民而言,他都是一鸣惊人的意外黑马。意气风发的19岁和出类拔萃的相貌本就已足够让他引爆全网,因领土问题剑拔弩张的政治关系更让他的胜负镶上一个“护国”的标签。   半决赛时,他的名字就已经抢占了各个头条, 连新闻联播都特意提了一嘴。   江识野也就是在半决赛时, 看到岑肆的家人的。   他们坐在vip观赛区,很大一伙人, 七大姑八大姨都来撑场的阵仗, 还都带着一种富贵气质。   江识野看着他们纷纷举着手机, 心想岑肆妈妈虽过世得早, 但仍有很多惦记他的家人, 饶是岑肆最不喜欢的父亲岑放,每次得分时都是最兴奋的那个。   自己不是唯一专程来看他的观众,岑肆也和自己不同。   他不缺爱。   江识野没来由焦虑和心慌起来。   突然很想让岑肆看到自己。   冲自己笑笑眨眨眼就行。   但是半决赛比完后, 岑肆目光并没往四处多瞟一眼, 径直跟着教练回到运动员休息区。   走廊被媒体围得水泄不通, 江识野混在志愿者里。   其实他离他很近了, 但岑肆根本就没有看人找人的想法, 似乎没想过这群带着通行证的人中会有自己男朋友, 也不在乎男朋友是不是真来看自己比赛了。   有一瞬, 岑肆把头转了过来。   江识野一直追随的目光亮起, 以为他们对视了。   他忙在人群中冲他咧嘴笑。   结果岑肆扫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偏了过去。   他没看见。   梨涡消失, 江识野抿起嘴来。   局促地抠了抠自己眼尾的疤。   八点十五分。决赛。   江识野用上了自己买的票。   观众席已经爆满。   起初场馆还算安静。宣布岑肆入场的时候声浪顷刻迸发,喧闹得像是世界杯现场。   这就是主场作战的优势,很燃。   然而进场的岑肆面无表情,手提面罩,紧身金属服的高领把棱角刮得更淡漠,仿佛欢呼喝彩都与他无关。   坐在江识野身旁的几个姑娘边嗷嗷叫着好帅,边分析这人一看就相当冰山禁欲。   冰山。禁欲。   江识野咀嚼着这两个词,心想全部都是岑肆的反面。   但形容他的赛场气质好像也不太违和。   这人比赛时那股劲儿真挺不一样的,比平常研究击剑时竟还要冷上好几度,很拿人,但也显得很自我。   弗朗索也从右边进场了。   他25岁,棕发碧眼,也挺帅的。是已蝉联两年世锦赛冠军的赛会一号种子。   击剑运动员职业生涯偏长,国际媒体都预言他还会是垄断未来十年的佩剑之王。   和之前几个选手总有些轻视不同,他看岑肆的表情从最开始,就相当严肃认真。   双方戴上面罩。   手线埋入护手盘的插孔。   赛前敬礼,试剑。   很和谐的固定流程,氛围却已经飘荡着剑拔弩张的杀气。   观众都不禁屏起呼吸,渐渐安静下来。   江识野也开始紧张了。   “Fence!”裁判喊开始的声音一响,插进金属衣的电缆线瞬间绷紧,左右边的人持剑对向冲去。   江识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一秒不到,又听到裁判器的声音。   右边的单边灯亮起。   弗朗索进攻有效。   0:1   然后,他这口气还没喘上来。又是一瞬间,灯又亮。   0:2   江识野一直知道佩剑比赛相当快。   但当岑肆每次都是一个弓步一个伸手,弗朗索那边的单灯便亮起,两分钟都不到,比分刹那间变成0:5时,他的心都沉了。   弗朗索速度太快,进攻范围又大,步法不按套路出牌。   岑肆竟然都无法和他僵持一个回合。   于是,岑肆方立马申请暂停。   江识野紧张得决定去二层上个厕所。   结果出来时,在二层看台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甚至都来不及躲。   “小野。”岑扬手撑在栏杆上叫他。   很好,江识野这下更紧张了。   走过去:“……小岑总。”   岑扬垂眸,目光注视着一层场馆:   “你陪我就在这看吧,安静,视野又好。”   江识野无法拒绝。   只好表情紧绷地也靠向看台。   俯视角度,哪儿有观众席视野好呢?   不过一偏头,倒是能更清晰地看见岑肆喝水听教练说话的样子。   依然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倒也看不出一分未得的慌张。   江识野还没多看两眼,转眼岑肆又戴上面罩背身上场。   比赛继续。   “你好久没见四仔了吧,今年他不是训练就是比赛。”   和江识野的紧张不同,岑扬挂着一副悠哉的神情往下看着。   亲弟弟的击剑比赛,他竟像在看一场抒情音乐剧。   “……嗯。”江识野手抓着栏杆。   裁判器又响。   1:5。   “这一年你见他有没有三次?”   “差不多吧。”江识野说。   算上昨天,就是三次。   岑扬笑了声:“这样的恋爱有什么意思呢。”   江识野没说话。   狭长的击剑道,两个白色的身影像冬日抢食的猎豹。   他就看着左边那头。   上帝视角。   1:6。   “和运动员谈恋爱多没劲啊,更何况还是四仔这种。”   江识野笑了声:“他是哪种?”   “把击剑放在第一位的这种。”   江识野瞬间沉默了。   “小野,你有没有感觉到,四仔当运动员的时候是很自私的,”岑扬慢慢说,“他在他那个世界,根本不会考虑别人,心安理得让别人围着自己转。”   江识野抿着嘴,抓着栏杆的手心有些出汗。   2:7   “今天下午你是不是有个比赛没去?前三名可以拿到F国音乐学院进修名额的那个。”   江识野一愣:“您怎么知道?”   岑扬眼睛微眯,转了转腕表:   “不好意思,那天过来时不小心看到了茶几的报名单……你没去,因为他让你来看他比赛,对吗。”   “……不是,”江识野立马否定,“我是自己想来的。”   “你不想去F国了吗。”   “那个有机会可以之后再去。”   “哪个之后?”   巴黎奥运会之后。   这话江识野没说。   他知道岑扬是明知故问。   果然岑扬又道:“奥运会过后他也才20岁,生涯才刚刚开始。一个赛季一个赛季地比,你别看他说得好听,他根本无法兼顾你。”   “小野,四仔他头脑简单,又很天真。但你应该比他清楚吧,和他谈恋爱就是像今年这样一直等,今年比赛还能在京城,以后呢?他乐在其中,你呢?你就想一直等他?”   3:8。第一局结束。   还差7分,弗朗索就能夺冠。   “我无所谓。”   岑扬笑了。   嘴巴扬起的弧度和岑肆一模一样。   “你太喜欢他了,总做些自我牺牲的事。你觉得四仔也那么喜欢你吗?”   江识野猛然转头看向岑扬。   怎么会有恋人的哥哥问自己这种问题。   他语气都变得僵硬起来:“……我怎么知道。”   岑扬颔首:“我以前觉得我弟弟就是和你谈着玩的。体校毕业那天,他和老爸吵了架,他说自己喜欢男人,老爸很生气。”   “我不知道四仔有没有给你说我们老爸本来也是同性恋,这具体我就不详细讲了,家事。反正各有各的立场,四仔本就无法接受老爸喜欢过男人,更何况他还不准他出柜。于是四仔想走,走之前还说马上去找个男朋友,专门气死他。”   江识野听着这话。   目光渐渐沉起来。   “然后四仔是不是马上就遇到了你?是不是对你很热情?”岑扬依然是风轻云淡的声音,“小野,你之前有没有奇怪过,他最初是因为什么喜欢你?”   江识野绷着嘴角,一直盯着下面喝水的人。   手紧紧抓着栏杆。   “我几乎肯定他最初接触你就带着目的,他干出这种幼稚自私的事我不意外。只是,”   暂停又结束了,岑扬的声音淹没在裁判宣布再次上场的指挥中。   岑肆又准备戴上面罩,教练还在吼他,在那一刻,江识野看到他终于做出了进场以来的第一个表情。   顶了一下腮,然后轻轻咬了下嘴唇。   “我意外的是,他后面好像是真喜欢你,非常喜欢。”   他背身上场。   江识野手又松了。   “四仔送你的那把吉他,是不是面板纹路特别丑?音孔里面也嵌了卡通图案,”岑扬边说边笑,“因为是定做的,图案都是他自己画的,就这种没艺术细胞的审美。那时我还挺意外的,他不是那种会为其他人用心的人。”   “……嗯。”江识野声带终于又有了作用。   “但是小野,虽然我背地里这么说我弟弟不好,但我觉得他的喜欢,永远比不上你对他的喜欢。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看到你那天吗。那么热的天你在外面等他,回来又按摩又做饭又陪他训练,我真的吓到了。你这种喜欢对于我们家来说,说实话,有点太无私了。我们家的人,都有点儿利己主义。”   岑扬盯着赛场,语气淡淡地飘在掌声里,手指也渐渐点着栏杆,“我怕你围着他转,白白浪费自己。”   此时岑肆刚追了几分。   但弗朗索又迅速调整。   他速度太快了,经验也足,岑肆难以招架。   已经6:13。   他快到赛点了。   “不会的。”江识野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想法,只重复,“不会的,您别担心。”   “没什么不会的,你们都太理想化了。小野,我也不是劝你要和他分开,也不是全为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过来给你说这些吗。”   ……江识野头都大了。   今天听他哥说了好多问句。   还都是设问句。   他摇头。   “你看他。”岑扬说。   “嗯。”江识野应。   一直在看他啊。   岑肆的步法不知何时变了。   不再追求快和抢占主动权的进攻,而是卡着点。   他开始不再抢攻和截击,而是格挡和转移。   他开始防守反击。   他的节奏齿轮般严丝合缝地嵌进了弗朗索的步法里。   连续追分。   每得一分,他的步伐就越果断。   一个极为漂亮的劈砍,引发全场惊呼。   氛围突然就变了。   比分变成十三平时,江识野看见了他左手握起的拳,听见了他的吼声。   关键时刻,喝彩鼓劲声已经提前响起。   弗朗索方忙叫暂停。   江识野的眼睛立马又一寸不移地盯着取下面罩的岑肆。   岑肆满头大汗,仰头猛灌水。   他打嗨了,江识野看他捏水瓶的手都看得出来。   突然,岑肆目光上移。   四目意外地对上,江识野心里漏了一拍。   岑肆依然在喝水,没有表情。   白色的击剑服,冷淡的气质,像个雕塑。   他们的目光就这么毫无波澜地交织着,江识野都不知道他到底看到自己没有。   直到喝完后。   岑肆目光未动,只是突然用指腹擦了下右眼下的汗水。   然后沿着眼睑中下往眼尾一勾。   好像还没有擦干净,他又把手指轻轻抵了下自己的嘴唇。   贴了两秒。   在佩剑赛场上,这两秒还挺长的。   然后他收手转头。   戴上手套和面罩。   那一刻,江识野心跳加快到顶点。   好像是因为比赛进行到关键时刻。   又好像是别的原因。   他用食指抠了下自己右眼睛的疤。   一条像翅膀的疤,沿着右眼睑中下往眼尾延伸,尾端轻勾的疤。   是左边那个击剑手刚刚手指擦汗的弧度。   “小野,最重要的一点,是今天后四仔就不一样了。”岑扬倒没注意到岑肆看了过来,这会儿只看着已经吼炸的观众席说道,“他已经火了。”   心脏怦怦,像被他的火烧着,   快要炸裂了。   “你知道运动员是很特殊的职业,代表的形象不是自己。当他开始拿奖时,注视他的是一个国家。”   金属碰撞的声音。   比赛进展到这个时候,岑扬的声音也有些不受控制的激动,“同性恋在体育圈是被排斥的,如果你和四仔一直谈,然后被发现,”   “那么失望的是一个国家的人,批评你们的是全世界。”   14:13。   岑肆的赛点。   心跳太快了。岑肆往前毫不迟疑地迈步时,江识野情不自禁紧紧揪着衣服。   “不要觉得全世界听起来很夸张。”   哔——   单灯亮起。   雷鸣欢呼彻底爆发出来。   “你看,”   岑肆将头上的面罩摘下,任其自由地掉落在地上,双臂展开,“小野,他现在夺冠了。” 第52章 Chorus.团体赛日   比赛结束。   各国记者恭候多时。   场馆内外水泄不通。   岑肆先接受国内官媒的采访。   他还在剧烈喘气, 汗水沿着下巴往下滴。   但回答问题来倒四平八稳的。出乎意料地相当冷静,记者看上去都比他喜悦百倍。   不少志愿者围在这。   抢着维持秩序,其实只为了近距离一睹世界冠军的俊容。   岑肆目光随意向他们那儿扫了扫, 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在记者问他“追分时在想些什么时”,他突然说:“我想上厕所。”   “……”记者一噎。   “能不能去趟卫生间?”岑肆偏头问教练团队。   教练团队一脸无语。   “快去快回。”   在记者“咱们冠军还是个孩子啊”的感叹声中,岑肆离开摄像头之外,边往前迈步边随便拉了个脖子挂着显眼通行证的人。   “我找不到地方,你是志愿者吧。”   “带我去。快点。”   江识野心跳本来就还在不正常的范围。   岑肆手指滑过手臂时, 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   身为“志愿者”的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岑肆拉了出来,并肩而行, 往前带路。   他怎么可能知道运动员的卫生间在哪儿, 只有岑肆知道。   而岑肆带他进的是自己的更衣室。   进门, 岑肆转身。   “你想对我说什么?”   锁门。江识野被抵靠着墙。   “就知道你能赢。”   拽头, 亲吻。   强势的掠夺, 像刺向弗朗索的那一记剑。   但这个吻没持续太久。   江识野轻轻把岑肆推开。   岑肆看他有些排斥,笑了笑:“我太多汗了。”   他还穿着击剑服,但已完全没有赛场上的那股冷峻劲儿, 只像头意气风发的白色大熊。   他又伸手把江识野揽过来:“那再抱会儿。”   这下江识野又没推开他。   岑肆呼吸很快, 背肌起伏着幅度, 江识野默默地环住他的腰, 忍不住又往上爬。   但独特的击剑服材质让手心里滑溜溜的, 抓不住他的肩胛骨。   他们没多说话。冠军没讲比赛时的百转千折, 观众没说观看时的惶惶紧张。眼睛已早早记录了一切, 情绪在比赛中途那一抹眼神交织时便已共享。此时此刻, 拥抱就够了。   过了会儿,江识野又把岑肆推开:   “外面人等着。”   队员、记者、领导……他现在是珍稀动物, 全国焦点。   岑肆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但还是把江识野虚虚抱着,在耳边又问:“我哥给你说啥了?”   “没说什么。”江识野眯眼笑了下,肩膀上都盛着岑肆的汗滴,“就一起看比赛来着。然后说你从今以后就不一样了,是世界冠军。”   “这样。”哥哥的夸赞让岑肆有一瞬间露出了专属的嘚瑟神情,他没多想,只笑,“我哥蹭我热度。”   岑肆松开手,扒了扒江识野额前的碎发,亲了下,“僵尸,我明天团体赛比完就放假了,你等着。”   江识野揉了下后颈,岑扬那句“你就想一直等他?”的声音蓦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迅速把那些翻来倒去的话在脑海里压扁,抬头道:“好。”   他们往门口走。   “四仔。”江识野又忍不住唤他。   “嗯?”岑肆正沉浸在一种在江识野面前才流露、却只属于自己的喜悦里,先声夺人:“我明天给你戴金牌玩玩儿怎么样。”   江识野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只笑:“嗯好。”   “你想说啥?”   “我想说……”门已经打开了,江识野摇摇头,“没什么,我本来想提醒你,明天好像要下暴雨。”   岑肆哈哈大笑,揉着江识野头发:   “但击剑是室内运动啊宝贝儿。”   他们很快就分道扬镳。   江识野孤身回家,岑肆汇入摄像头中心。   那晚他自然是引爆了全网。   19岁、国际赛场处子秀、黑马冠军、惊艳容貌……他被网友封了很多外号,抗J英雄、新晋男神、国民弟弟、击剑王子,名字甚至登上了国际推特的趋势第一。   江识野看着“岑肆一剑戳中了我的心巴”那始终挂在第一的热搜,想着岑扬说的一堆。   久久没睡着。   到了第二天,男子团体佩剑比赛日。京城果然下雨了。   这里夏季少雨,一下便猛烈异常。   然而再大的雨也挡不住观众来看击剑比赛的热情,很多京城百姓甚至举着伞堵在场馆门口。   场馆内自然就更加座无虚席。   击剑团体赛是每队三名剑手和一名替补。单名选手与对方的三位选手轮流对决,每局5剑,进行9局。规定时间里若没有任何一方拿到45分,就按领先的一方获胜。   因为是三人轮流对战的追分制,对排兵布阵很有讲究,有点儿田忌赛马的意思。   32进16对阵M国,岑肆被安排在第二局、第四局和第七局出场。单局分别以5-0,5-0,4-1击败对手。   其中输掉的那一分是自己脚滑了下。   虽然他又很快调整好了。但下场取下面罩时,站在运动员入场口观赛的江识野却发现他隐隐皱着眉。   边指着脚踝边对教练说话。   不会崴脚了吧?   他目光追随着岑肆,这人今天看上去心情一直不太好。明明才夺冠,却像输了很多场一样。走路看上去并无大碍,但众星捧月地离场时,队医是紧随其后的。   江识野有些担心。   明知道这人的习惯是比赛日期间不带手机的情况下,他依然给他发了条消息。   然后就在昨天去更衣室的那条走廊上等着。   他等了很久。   16强赛是上午,八分之一是下午,他连饭都没吃,就一直等。   怕错过。   然而走廊上一个人没有。   江识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儿可能并不是安排给国家队的专用更衣室。   而是岑肆昨天找的一个避人场所。   已经快要比赛了。   他还是没走。   几分钟后,岑肆的身影终于映入了眼帘。   还提着个袋子,里面是两个三明治。   “吃了没,拿着。”岑肆抬手递给他,就像是专程给他送午餐的。   江识野接过去。   竟然还是热的。   他在这等他,他来这找他。很难知道这是默契还是赌注。   “刚一直有人陪着我,检查吃饭什么的,我脱不开身。”岑肆解释道。   “嗯。你脚受伤没?”   “没,比赛时有些扭到,处理了一下,现在好了。”岑肆打开门,表情依然有些沉,语气淡,“进去吃。”   他今天心情真的不咋地。   江识野默默跟着他进去。   但距离比赛只剩一小时了。   “你还是快回——”   “我哥给你说啥了?”岑肆突然问他。   江识野嘴唇微张地停住。   “我昨天越想越觉得你不对劲儿,我哥到底给你说啥了?”   岑肆盯着他。   他的目光很锐利,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窗外的雨声哗啦作响。   “不说是吧,”岑肆笑了一声,“我昨天问了我哥,他也没说啥。但我其实闭着眼都能猜到。”   “僵尸,我哥人挺好的,但是吧,他爹味儿重。”   你们家的人还真都挺喜欢互相说坏话的……   “没有。”江识野笑了,故作轻松,“你哥就是说你现在是冠军了,所有人都看着,怕你谈恋爱的事儿暴露出来,遭受诋毁。”   “我不怕诋毁,你怕?”   江识野根本不在乎自己,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他也坦诚相告:“但我们谈恋爱的事儿被发现,会很影响你的职业生涯。你才刚刚开始。”   “我不会让它被发现的。”岑肆斩钉截铁道。   江识野自然不信。   纸包不住火的。   岑肆又说:   “谈恋爱这事儿,我会自己说出来。”   江识野一愣。   “但现在还有点早,因为我只拿了一块金牌。僵尸,你听我说,我是运动员。”   “这里只讲成绩,胜者为王。”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大概是要比赛了,岑肆语速很快,混在雨声里,“我的意思是,只要我成绩好,只要我一直是世界第一,就没人能限制我。”   “包括我说我是gay,说我喜欢你。”   三明治的包装发出沙沙声,江识野怔怔地看着他。   “我说过我想20岁就成为大满贯得主,以前只是一种希望,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发现站得越高,就越有发声的权利。”岑肆声音淡又沉,“只要我从不输,打服所有人。那我和你在一起他们也只会说恭喜,还会夸我是人生赢家和性取向平权捍卫者。这个世界很慕强,你懂我的意思吗僵尸?”   “现在人人还当我是黑马,是运气好,但只要巴黎奥运会我再拿了冠军,他们就会彻底认可我的实力。你知道弗朗索劈腿家暴都是被原谅的吗?他拿得出成绩,于是就都捧着他。同性恋又犯了什么罪?”   岑肆望着他,深深的桃花眼,“僵尸,你放心。只要我一直是第一,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爱你。”   爱你。   雨瞬间泼到了江识野的心。   这么重的词,他怎么能这么直接甚至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你怎么可能一直是第一。”   岑肆耸肩,毫不怀疑:“我会的。只要我不浪费自己的天赋。”   “但你不停训练,又哪儿有时间来……”江识野一顿,艰难地把那个字说出来,“来爱我。”   “不。”岑肆手把江识野肩膀扣得很紧,“这一年我很抱歉,让你一直等。今年是我第一个国际赛季,我确实训练得很疯,第一步是最难的,但后面就不会这样了……靠,这话听起来像画饼,你信我吗。”   江识野笑了下。   摇头。   岑肆忙急着解释:“阿尔多说我专注十分钟领悟到的剑感超过其他选手苦练一周。我没开玩笑,我只要在那十分钟付出百倍的努力,我就可以用剩下的一周和你在一起。当然一周也不太现实,但我的意思是我其实不用训练那么久——”   “嗯,我知道。”江识野突然又打断他,“你不用说这个。”   其实就算一年只见面三天他都不在意。   “你信吗。”岑肆还问。   江识野仍旧没回答。   “巴黎奥运会夺冠过后我就向全世界宣布我们在一起。”   “……你中不中二。”   “不,”岑肆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都开始直呼其名,“江识野,我没开玩笑,巴黎奥运会夺冠那天,我一定会让你站在我身边。认识我就认识你,你到底信不信?”   江识野这辈子其实都没怎么听人这么直接又笃定地说过话。   他眼眶莫名有些热。   但他还是没吱声。   “你信不信?”岑肆都急了,压低嗓,却像在吼。   “……你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江识野把他的手从肩膀扳开,“先比赛好吗。”   比赛快开始,岑肆真的得去候场了。   岑肆等不到回答,却并不罢休,边开门边说:“那这样,我们交给天意。下一场比赛,我们对J国——”   江识野一惊:“八强就对J国?”   “是啊,”岑肆耸肩,“签运不好,这么早就碰上了。”   如果说弗朗索是近几年垄断男佩的王者,那J国佩剑团体的统治力就还要往前追溯二十年。   自打有击剑世锦赛这玩意儿以来,J国男佩团体最差的成绩都是第四名。   今年更是强势,赛会前三号种子,都是J国人。   再放眼我国,排名最高的老将邹孟原,是赛会7号种子,其他都在十名开外,甚至还有一个57号的。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没人小瞧这个57号。   这个57号也比所有人都任性骄傲。   他竟用胜负下赌注,   “只要这场我们赢了,我说的话就都能实现,管你信不信。”   ……大可不必。   幼稚迷信,赢了不一定让人放心,输了却确实会影响心情。   这事儿难度又不小。   “……这不是你一人的比赛。”   “无所谓。”岑肆迈步往前走,“就是越难才越能成真。我就是想证明,我在的比赛就一定能赢。”   “……”   “我知道你不信我,无所谓。没人做的第一次,我敢做。”   岑肆没再回头,走廊上传着他的脚步,掷地有声。下雨天没有阳光,只有击剑服闪着银色的光芒,“我们队能历史上第一次击败J国,我岑肆也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公开宣布出柜的击剑运动员。江识野,你就等着看吧。”   江识野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茫然,有些昏。   三明治都冷了。   -   岑肆大概是真有点儿玄学在身上的。   和J国的团体赛,本算是一个被碾压局。但竞技赛场瞬息万变,主场一加持,队友也出乎意料地给力。   双方比分有来有回地焦灼着,最大分差也只有4分,而下一局上场的岑肆又很快把这四分追了回来。   交替上升,非常激烈。   到第九局开始时,我国38比40,只落后于J国两分。   最后上场的,自然是弗朗索和岑肆。   外面的瓢泼大雨,宛如掌声。   弗朗索主动进攻,昨天失利积累的经验,他今天的步法又不一样,很快以44比41取得领先。   他又到赛点了。   江识野站在人挤人的观众席里。   很奇怪,到这悬崖边儿的比分、全场都屏住呼吸时,他反而有些放松。   岑肆擅长逆转。弗朗索的优势是快,所以总能主动进攻拿到优先权,但在前期不断试探中,岑肆虽一直没得分,却在从中收集他的进攻风格,找到套路和习惯。   他没弗朗索快,但胜在灵巧。距离控制和预判,是他的强项。   他的节奏比弗朗索好。   像是变奏曲,当还有一分就输掉时,岑肆改变了进攻方式。弗朗索调整,他也会调整。   今天他开始抢攻偷手,剑法细腻,剑影模糊,出其不意,又有些嚣张。   江识野本不信玄学,但当比分真被追成44平时,他在想有些人是不是真受老天眷顾。   哪怕是听上去再夸张狂妄的话,再不现实的情况假设,他都顺风顺水,他都说到做到。   决一剑之时,双方往往犹豫谨慎。但岑肆像是等不及了,白色影子化成江识野眼睛里一团刺眼的光,身姿挺拔,腿显眼地长,卷起一团银色锋芒,有一股醉里挑灯霹雳弦惊的侠气。   这一攻很快,比弗朗索还快,没有节奏,纯粹是爆发力,糅在一种精雕细琢又得心应手的放浪里。江识野突然怀疑这人之前是不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这会儿才像是久饿的狼露出了最狠厉最贪婪的獠牙,一直追,弗朗索一直退,那么细的剑交织在一起,都模糊了,模糊到江识野眼前都蒙了一团雾气。   岑肆直接把弗朗索逼出了警告区。   45:44,弗朗索取下面罩,愤怒地往地上一砸。   J国团体男佩爆冷折戟于世锦赛八强。   真的,有些人怎么这么受老天眷顾。顺风顺水,说到做到。   还百战百胜。   在直冲云霄的爆发声中,岑肆摘下面罩。   他像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汗让碎发都绺绺垂在额间,宛如特意做的造型。他嘴唇微张着喘气,目光移向观众席。   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他迅速扬起了嘴角。   观众席炸了。   没人想到个人夺冠都没笑过的他,却把这么意气飞扬的笑容留在团体八强赛上。   岑肆的眼睛非常亮,他越亮,对视过来,江识野眼里就泛起更浓的雾。   在喧闹嘈杂的观众席中央,他看着他。   他突然明白了。   这人不是把命运交给天意,只是全方位相信自己。   他真的很狂,没经历过任何挫折的那种狂,这一刻,他的气质,是真他妈把自己当世界之王。   但他们才19岁,这又有什么关系。江识野就是需要一个人,把虚无缥缈的未来自信中二地描绘成期待又希望的底色。岑扬说岑肆的喜欢永远赶不上自己的,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的恋爱从一开始就不是势均力敌的竞技。而是他溺水十八年,来了个唯一的人把他捞起。   在喧闹嘈杂的观众席中央,江识野看着他。   岑肆大概很适合演电影,能把一个表情做出慢动作的效果,能让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好像比任何时刻都温柔。   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挑衅。   ——你信不信?   在喧闹咆哮的观众席里,江识野终于冲他笑了。   眼尾的疤像翅膀一样飞扬。   -   岑肆带领男佩团体杀进了四强赛。   但出乎意料地是,下一场比赛,他没上场。   和J国一战本就耗费了巨大体力,岑肆又不上,我国最终以三分之差惜败淘汰。   但已经是历史最好战绩了。   尤其是打赢了J国。   赛后有很多发布会和采访。   这次江识野没混着志愿者去看他,而是直接去了那个没人的更衣室。   他知道岑肆一定会想方设法过来。   但他没想到,岑肆几乎是后脚就提着个硕大的训练包出现了。   话都没说一句。   进门,锁门。   抵墙,俯身。   亲吻。   这个吻很长,岑肆的汗直接往江识野嘴里滚,又咸又甜地叫嚣着。很烫,舌尖很烫,手心很烫,眼睛很烫,心里也很烫。   江识野并不嫌弃他的汗,甚至迷醉于那种潮湿的味道。他闭上眼,任着他吻。   好一会儿,他才把他推开,慢慢找回语言功能:“……你是不是脚受伤了?”   “嗯,还好。我前面打了封闭,但教练不让我再上场了。”岑肆无所谓地跺了跺脚,笑得像个孩子,又张开双臂,“所以,我终于比完了。”   江识野又埋入他的胸口。   穿着这么厚的击剑服,他也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一起,快到合二为一。   “你快去接受采访吧。”   “等会儿。”岑肆说。   然而却等不及了,门外响起匆急的脚步和人声。   “岑肆呢?”   “不知道啊,赛后发布会都快召开了,他人呢?”   “这孩子总喜欢瞎跑!卫生间找了吗?”   他们沿着走廊喊,开始一扇一扇地开门。   声音越来越近。   江识野想把他推开,有些慌:“他们在找你。”   “没事儿。”岑肆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下巴的汗又滴到江识野嘴唇上,江识野抿着。   “你别说话。”岑肆说。   他主动拉开门,站在门框间。   江识野被挡在门后。   “啊岑肆在这里!”   是几个场馆主办方的工作人员。   他们跑过来。   “你们教练等着你呢!”   “嗯。我在这换衣服。”岑肆语气淡淡地表示。   “那你快点哦!”   岑肆点头。   等他们走后,岑肆就三下五除二地开始脱衣服,扯击剑裤的背带,急匆匆拉开他那个相当大的训练包,换上一套常服。   换好后,他抓起江识野的手腕:“我们走。”   江识野一愣:“走哪儿?”   “出去。”   “你不去发布会了?”   “不想去了,我不想面对镜头。”岑肆说,“快点,现在没人,我们从东门走!”   江识野没反应过来,就任着岑肆拽着他往前走。   快要出场馆,听到更响亮的雨声时他才清醒过来:“别了你快回去。”   “无所谓,僵尸,我已经赢了。”岑肆边快步走边笑,“那些套话不用我说也能应付,发布会只是开始,我这一去今天可能就没机会再见到你了。”   “你放心,现在这时候,我再怎么任性都没人敢怪我。你介意淋雨吗?我们来个私奔。”   私奔。   江识野被这个词深深一击,头脑瞬间空白。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就说不介意。   后方有人喊:   “小肆你这是去哪儿,发布会要开始了!”   “我日。”这下岑肆真急了,他不管了,紧紧拉过江识野的手腕,开始狂奔。   他们直接冲入雨中。   东门是个很窄的偏门,后方人稀少。雨水瞬间打湿两人的身体,模糊了视线,又潮又凉。   但江识野被岑肆拉着,却前所未有的爽快。任何担忧迷茫,都在这一刻被冲刷褪去。   但理智也慢慢恢复过来——   他进来时看见过外面的阵仗,即便下雨天,也不缺媒体。   他们会被发现的。   哪有什么不会怪罪,刚得了冠军,就逃掉发布会拉着男人私奔。岑肆的形象可以在一天跌入谷底。   他任性,自己怎么跟着任性?   “四仔。”就在他开口时,岑肆突然又把他拽到怀里,脸往身上贴。   “我不在意让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雨水繁密,汩汩作响,岑肆镇静地从训练包里拿出自己的面罩,“但不能让人看到你的样子。”   刺啦,面罩后面的松紧带被拉开的声音。   头被托起。   岑肆给他戴上面罩那一瞬,江识野像被塞进一个小鱼缸里。   视野挤压锁紧,有些眩晕。面具的下端紧紧勒着脖子,不太舒服。   雨声瞬间变得模糊,也不再有雨沿着眉骨往下滴滑,这感觉和戴上VR眼镜有些类似,不习惯,世界都不一样了,又有一种欲罢不能的吸引力。   岑肆胳膊环着江识野的肩膀,紧紧搂着他往前走。   很滑稽的场面,他淋成了个落汤鸡,旁边一个戴着击剑面罩的人,像搂着个刚落地的外星生物,或是一个傻乎乎的宇航员。   但大抵是因为觉得江识野被面罩护住了,他不再畏惧什么,岑肆本就什么都不怕。   他放慢了脚步,搂着他,像在漫步。   江识野起初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后面却习惯下来。   热乎乎的面罩,岑肆的温度。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几十分钟前岑肆比赛时的气息。汗液、肌肤组织、鼻息……江识野想着这些,就止不住地发笑。   有谁能透过世锦赛冠军的击剑面罩,观看雨中京城的街道?   有谁能共享世锦赛冠军的击剑面罩,还靠在他的怀抱?   雨水拍打着肌肤,在水泥马路的积水上点着水泡,又飞快地溅起来,欢快的精灵舞蹈。   走过体育场这一路,岑肆才把面罩取下来——城市很大,人们打着伞自我忙碌,不会留心路人。再戴着才是自曝。   “妈的,这面罩又是汗又是雨的,真要废了。”岑肆笑道,“但我还是要好好收藏。”   他们依然并肩走着,漫无目的,江识野抓住岑肆的手,十指紧扣,雨顺着两人的指缝下渗:“你会不会感冒?”   “不会,我身体好着呢,很少感冒。”岑肆说,“我们走回家吧。”   走回家,是要跨越一个区。   他们走了三个小时,从下午走到傍晚,从大雨走到淅淅沥沥的小雨。像京城里两个无业游民,像被世界隔绝,像快乐的亡命之徒。马路上的车灯在水中泛起斑斓的色彩,江识野睫毛都是雨水,却还是忍不住停下。   拍照。   然后让手机也湿了个遍。   真是疯子。   回到家时,他们已狼狈得人畜不分,哪怕心情是好的,也是路过人看一眼都想捐钱的程度。   他们一起去泡澡,江识野这才注意到岑肆的右脚踝肿得厉害,这人真的很任性。他心疼了,想拿药膏给他抹,却是自己的脚踝先被抓住。   第一次在浴室。   过程很久,有点痛,但击剑手无师自通。浴缸里的液体从边缘往下漫,仿佛无法枯竭。   岑肆说,他真爱死江识野这双腿了。   洗完爬上床,岑肆一瘸一拐,江识野筋疲力竭。喝了包感冒药,话都没多说一句就累得相拥睡去。   这个觉不长,江识野很快醒来。因为岑肆会睡人却不会睡觉,长得好看睡姿却不好看,相当张狂,硬生生压得他没喘过气来,就醒了。   江识野挣脱魔爪,看着岑肆的腹肌。他最喜欢看他腹肌线条的起伏了,比鼻子更会呼吸,性感得要命。他看了会儿,拿出手机。   岑肆缺席发布会的新闻先弹出来,江识野瞬间从天上坠落在地。   但幸运的是,教练只对外宣称岑肆是因为脚踝扭伤,要进行医疗评估,所以才缺席了。   江识野松了口气。   或许岑肆是对的。   现在所有人都会护着他。   他又搜了搜,没发现有他们出逃的照片。   更放松了。   江识野想纪念今天,决定把从没换过的头像改成刚傍晚拍的雨景,拍来拍去也就一张还挺好看。正准备把那些废图都删去时,一个声音冷不丁响起:“这张别删,发给我。”   江识野回头看人,“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他觉得岑肆应该很累才对。   岑肆把他手机夺过去:   “这张水泥地发给我。我改成朋友圈背景。”   “……好丑。”这是雨水手机触控不灵意外按错的图,废图里最废的一张。   “我觉得挺好看的,一种忧郁的灰色。你发给我吧。”   “……”   这人虽然很有运动天赋,但在审美方面,也是真的弱智。   他把图发给他,后面也不知干啥了,抱抱啃啃了一会儿,岑肆就把江识野压住:“不行了,再比一场。”   “……”   于是他们又开始第二次,运动员的精力是真他妈好,江识野被折腾得要死不活,真像在赛场上被岑肆追击。   卧室窗外有一道窄窄的月色,让他们身上也不知是谁的汗水,还是别的什么液体都潮汐月泽般泛着晶莹的浅银色的光;身体贴在一起,冲撞、起伏,呼吸的声音都像歌谣,镌刻着一种古老的永恒。   江识野突然很想写一首,击剑和呼吸做垫音,暧昧缱绻的歌。   岑扬昨天给自己说了这么多,岑肆今天给自己说了这么多,他迷茫担忧过,又怀疑感动过。但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   索性什么都不要想了。   索性做自己想做的。   索性把握当下。   他从没想过和他分手,他喜欢的就是岑肆那股任性劲儿。   今天过后变的只是——自己干脆也索性一点儿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4比赛后看观众席的僵尸有被媒体拍到,在第21章 末尾提到过   *两人淋雨也有被拍到,第25章 最后有说 第53章 Verse.旧时吉他   江识野醒时, 天还是黑的。   他不知道时间,窗外一轮月色,岑肆躺在身边。   好像还是世锦赛的夜晚。   但几乎一瞬间, 他就反应过来。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自己从19岁的回忆梦境里苏醒了。   毕竟房间主人变化巨大。江识野盯着岑肆熟睡的背,嶙峋沉默的山,知道19岁的他绝不会这么蜷着身体睡觉,呼吸也不会这么微弱, 轻到完全听不见。   他盯着他。   第三次记忆梦。   一次比一次信息量大。   这次大到哪怕他已一动不动盯着岑肆一小时了, 心还是紧紧皱着。   梅子酒、面罩、雨、汗、吻……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和一些失忆后听过的话相互对应, 绕来绕去都拥着一个中心。   自己和岑肆谈过恋爱。   难怪。   难怪岑肆那么轻车熟路。   难怪自己觉得似曾相识。   江识野其实没有很意外, 记忆这玩意儿, 一恢复就嵌入魂骨, 让他觉得顺理成章浑然自成。   只是挺五味杂陈的。   一方面有点儿爽。类似在饮料瓶盖里看到买一送一、做饭打了个双黄蛋。   像初恋抽到了张“X2”的卡牌。   另一方面也有点儿酸。   毕竟谈过, 就说明分了。再谈就不是初恋。   叫复合。   可他什么都没说。   江识野调节着自己的情绪,但脑子还是乱。过了会儿,他干脆悄悄从床上爬起来。   岑肆被惊醒, 翻了个身。   “去哪儿。”他闭着眼含糊不清地问。   “上厕所, 你睡。”   “哦。”   江识野等岑肆不动了才走。   他去了这间卧室隔壁的房间——就是最开始搬进岑肆家时, 岑肆给他安排的那间客房。   他是从阳台走的。两个房间共享一个大阳台, 他光着脚从这头走到那头, 今天夜晚很凉快, 氤氲着不像夏季的风。   房间里一看就是久不住人的, 没铺床, 也没什么人气儿的痕迹。   直到江识野拉开立柜。   一个很花哨的吉他包立在那儿,边缘是骚包的绿荧光色。   他把它拿出来, 去阳台,旋开一小朵壁灯——这壁灯做成一丛盛开的花束模样,一朵花里一盏。江识野只开一朵,让那小一束光亮融入黑暗里。   抖抖灰尘,把吉他包拉开。   不用猜都知道,这是岑肆送给自己的那把吉他。   岑扬口中那把他亲自设计所以审美极差的吉他。   事实证明,他哥说的一点儿没错。   面板配色差也就算了,音孔里板竟也刻着各种各样的元素和图案。   音符、火焰、击剑emoji,这些江识野都还可以理解。   但怎么还有奥特曼啊……   但吉他确实是好吉他,长得丑,音色可不丑,又是定做,他都无法想象要花好多钱。边缘有磨损,琴弦也有些老了。   自己弹过好多次。   他心里又一阵酸。   岑肆送给自己的吉他。   他们分手后,他都没带走。   江识野坐到阳台的秋千椅上,开始给吉他调音。   他不需要调音器,耳朵就是。   今晚挺凉快的。   调到G音时,阳台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黑色的轮廓,几根睡翘的头发很显眼。   岑肆慢悠悠走过来:“你在干嘛啊。”   他昏昏沉沉的,声音轻,但步子迈得很大,脚踩在阳台地板上却还是没有声音。像在梦游,完全没清醒。   直到他的面孔终于从黑色里挣脱出来,他看着江识野英挺的脸被昏黄的灯勾勒,瞬间清醒了好几度:“你哪儿找到的?”   “……就柜子里随便翻到的。”江识野说。   “这我以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岑肆轻描淡写道,揉了揉头发。   霎那间江识野心痒痒的,被他闭口不提的情愫。   他想开口,想问他很多问题。   但这需要一些准备和酝酿。   在这愣神的空隙,岑肆又坐到他旁边。   秋千椅很久没承受过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吱呀的声音,划破夜色。   “拿来,我给你弹弹。”   江识野一愣:“你会弹?”   岑肆笑一声,笑得倦懒。江识野觉得他像只猫。   但他以前明明更像猎豹来着。   “毕竟我是我妈儿子。”   岑肆拿过琴颈,把吉他架到大腿上。   “但弹得很垃圾。”   吉他长,秋千椅窄,他们挤在一起,吉他尾端还是贴着江识野的身体,不好放手。   岑肆左右调整不好姿势,干脆让江识野微侧着坐一点,双腿抬起,伸长压到自己大腿上。胳膊又绕过江识野的胳膊,手再搭到琴弦。   于是江识野的腿撑着琴,他手拿着琴,他们黏在一起。   像两株缠绕的藤蔓拥着一棵树干。   “好久没弹了,上次弹还是19……嗯,你让我想想怎么弹的啊,53231323?”   一听他这报号码式念指法,江识野就知道,这人应该真是初学者。   然后琴声真响起来时,他发现岑肆谦虚了。   不说很厉害,但也绝对不是垃圾。像那种校园时代的男生苦练一个月登台表演的水平。   木质音色跃跃欲试又小心翼翼,不疾不徐在耳畔跳跃,昨晚——哦不,19岁的晚上,雨滴往下坠落时,也是这种声音。   岑肆边弹边说:“小时候我妈教我和我哥乐器,我哥是钢琴,看我坐不住,就说教我吉他,但我确实是不感兴趣,也没天赋。我小时候玩过很多东西,画画高尔夫赛车什么的,直到13岁摸击剑,才有一种‘啊对了’的感觉。”   他的声音倦倦的,像是给江识野讲,也像是自言自语:“14岁时我就决定要当职业击剑运动员了。我妈看我多半不会再摸吉他了,就想送到一个老琴行里,我妈性格怪,首先觉得吉他要经常弹,又说什么把吉他送到茫茫人海找个有缘人很有意思,有种送盲盒的感觉,果然音乐艺术家不是我能理解的。结果那天我们还没到琴行,我上了个厕所,她就把吉他送了。”   他冲江识野笑了笑,“其实我当时有看到你的样子,你那条疤很显眼。而且我妈还说,你长得比我帅,很有音乐天赋,真想当自己儿子。真他吗气死我。”   江识野也笑了:“那你眼力还挺好,我都没看清你。”   “嗯。”岑肆依然缓慢弹着,轻轻呼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天意吧,你注定会是她的儿子。”   江识野一愣。   心皱得更紧了。   确实,如果没有那把吉他,他也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未来是什么,抑郁还是暴戾,多半会成为一个小易斌——他本来就和易斌长得四分像。   岑肆不想讲太多自己妈妈,心里难受,又问:“你是因为那把吉他,才开始学音乐的吗。”   “是。”江识野看着他拨弦的手指,也不知不觉开启了话匣子。   “也不是学吧,就自己瞎摸索。我小时候……”他寡言少语,也只有在岑肆面前,才会说很多,“我和我舅舅一起住,他是哑巴,家里没声音,就很压抑,乐器就像有个人和我说话一样。”   在有自己的“二手吉他”前,江识野就经常在网上看各种乐器,很渴望,只是苦于没钱,买了个小口琴。   江识野喜欢声音,传到耳畔的声音。   不孤独。   岑肆侧头看他一眼,点头:“嗯,我懂。”   又问:“但你也会键盘,那是啥时候学的来着?”   以前总关注自己,一直没来得及问你。   “键盘……家里其实有架很烂的电子琴,我最开始以为是我舅舅的,但他没摸过。后面我趁他不在时自己研究,发现它已经坏得无法修了……但琴键还在,可以跟着按。”   岑肆笑了:“所以你一直是在没有声音的键盘上学的键盘。”   江识野揉了揉后颈:“很傻逼吧。”   “不,说明你是天才。”   这句话像个封条,瞬间封住了江识野好不容易开启的话匣子。   他不傻,以前也觉得自己在音乐方面是有点儿天赋的,吕欧他们也经常夸。   但学音乐多费钱,也多难赚钱。   江识野太穷了,他是靠着易斌微薄的残疾人补助金过活——说来易斌这人虽是个疯子,对江识野不好,但在钱方面却并不变态。   易斌作为浑浑噩噩的无业游民,当然也穷,但似乎也没那么穷。江识野至今都不知道他买酒的钱是哪儿来的。   而他的残疾补助金一直都是让江识野去领,江识野花。   他从不要。   当然也不会多给就是了。   就是因着这,江识野对他舅舅也没有很恨,这也是为什么以前每次填紧急联系人名字时,他都能义无反顾写下“易斌”的理由。   但那笔钱归根到底还是很少,负担了家里的水电,负担了江识野的学费,负担了江识野的人生。   很苦,很狼狈。   江识野常常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又用最自卑的自尊伪装,在音乐里寻找出口。   而岑肆这会儿竟然说:   “以前他们夸我击剑是天才,你是音乐天才,我们确实挺配。”   江识野说不出话了,指尖都有些颤抖。   走神地突然想起,18岁丢手机那次,岑肆在他的紧急联系人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概是看江识野表情挺忧郁,岑肆又说:“我给你唱个歌吧。”   “……好。”   “你别笑我。”   “我不会。”江识野勾了下唇角。   于是岑肆深呼吸一口,慢慢开口。   Fly me to the moonAnd let me play among the starsLet me see what Spring is like On Jupiter and Mars*   岑肆音乐天赋堪称负数,很认真专注地唱歌,也有一点儿跑调。   但就这一点点,反而变成了一种独特的版本和注脚。慵懒爵士风的经典,他唱得谨慎,所以很轻很低,声音显得很有磁性,带着疲惫昏沉的倦音,温柔到陌生。   江识野皱起的心突然就碎成了泥。   岑肆曲起的手臂胳膊肘刚好抵着江识野的肋骨,摩擦着,滑着,像一种节奏踏板。江识野看着他的侧脸。19岁的骄恣倾数在那眼下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但还是好看的。   让他第二次心动的那种好看。   “In other words……”岑肆唱到这右手突然一顿,嘀咕,“这儿和弦怎么按的来着——”   他还没说完,江识野的右手代替他按住了琴品,正确的和弦,接着唱,“In other words,hold my hand。”   岑肆嘴唇微张地看着他。   江识野继续唱。   In other words   darling,kiss me   江识野声音本就好听独特,微微压低显得又有点烟嗓,配合着吉他,像星星碾成砂,慢慢在肌肤上滑,卷起一层无法抵御的浩瀚酥麻。   如果说岑肆的声音是磁性,他的声音就是无可置疑的,性感。   岑肆轻轻笑了。   左手继续拨弦,右手离琴,任着江识野按琴品,加入:You are all I long for,(你是我心心念念的渴望)   All I worship and adore(我的敬仰和我的爱)   在安静的阳台,在不知时间的夜晚,他们两人的声音卷在一起,像缠着的胳膊交叠的腿。两个男人的声音,自带低沉混响。唱的是《带我飞向月球》,声音也确实凝结着月光。   In other words, please be true(换言之,让我们坦诚相待)   In other words,I love you(换言之,我爱你)   音乐的魅力大概就在这,合唱一首歌,共弹一把吉他时,再陌生的两个人都能感受到情感的共振。   更何况是恋人。   是灵魂的共享。   歌唱到尾声。   江识野漫不经心地开口:   “四仔。”   “嗯?”   “我昨晚梦见你了。”   岑肆笑:“这么喜欢我啊。”   “不是,我梦到19岁参加世锦赛的你了,还有我。”天渐渐亮了,江识野的腿从岑肆腿上移开,坐正,“然后我发现,那不是梦。”   没有拨弦声了,岑肆的手蓦然停下。   他看着江识野,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江识野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他也看着他:“我恢复了一些记忆。”   他的声音很淡,很冷静。   “我们谈过恋爱的,对吧。”   岑肆没说话,嘴角绷得越来越紧。   良久才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嗯。”   天边一抹淡淡的亮色,映在江识野眼睛里,像沉如礁石卷了一层浪。   “所以后面是你提的分手吗。”   毕竟以回忆和喜欢程度来看,自己肯定不会提。   岑肆依然没说话。   江识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岑肆又突然调整了下坐姿,往后一撑,头往秋千椅上微仰了仰,埋入他那边的阴影里。   这下连表情都看不到了。   花束壁灯的光漫无目地在他们还环着的手臂上流动。   过了会儿,岑肆才又抬回头。   他把手抽开,一双眼蒙了层晦暗不明的雾。   舌尖顶了下腮帮,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答:“嗯,我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   *敲重点,分手4说是他提的,但之前司机印象里是僵尸分手(第44章 末尾),这是4撒谎了还是有隐情呢,请听下回分解*《Fly me to the moon》,很老很经典的一首歌了,翻唱过很多版本。原唱在1954年,美国宇航局把这首歌的唱片送上月球,所以是第一首在月球上播放的人类歌曲。没听过的宝一定要去听一下。毕竟我写的就这样,永远没有音乐本身有氛围。 第54章 Verse.身份调转   “嗯, 我提的。”岑肆说。   江识野点点头。“嗯。”   他转头,看日出。   霁青色的云层里,金色的太阳越升越高。   岑肆一愣, 戳他:“你就嗯一声?”   江识野又看回他,疤痕勾了一层光边,肌肤显出格外透明细腻的质感。   “那哦?”   岑肆二愣:“你不问我为什么?”   “不就是生病吗。”江识野一脸理所当然。   这个分手理由是他一醒来就猜到的。生病后不愿让身边人难过,又怕拖累——电视剧经常这么演,放以前江识野肯定嗤之以鼻, 但放岑肆身上他就可以理解。   这人说好听点儿叫自尊过强, 说难听点儿就是死要面子,粉丝至今不知道他得病了, 江识野至今不知道他得的病到底是什么。他如此缄默其口, 又有些自欺欺人, 归根到底是自己无法接受。   也难怪, 一个运动员, 19岁还一脸狂妄坚定的天才运动员,又怎么可能接受。   岑肆听着江识野这话,视线里的晦暗隐隐散开。   他突然放松了些, 又好像更紧绷了。眼睛又冷又亮的, 嘴唇微张又抿起。完全看不出情绪。   沉默半晌, 他才开口。   “也不全是, 那个时候……”他又说不出来了, 只舌尖舔了舔后槽牙, 笑得颇为自嘲, “那时候太难了, 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江识野不太喜欢听岑肆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和这人不太搭,难得开了个玩笑,“还是说你其实是玩儿腻我了才分手的。”   “我根本都玩儿不够好吧。”岑肆立马说。   “……”江识野瞬间又不想说话了。   岑肆看江识野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掩盖着略带试探的小心翼翼,不露痕迹地问:“你记忆……恢复了多少?”   “没,也就梦见了你夺冠那届世锦赛的三天。”   “这样。”他淡淡呼了口气,也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笑,“那你这记忆还挺会挑时候。”   他顺着江识野的视线看向日出,有一层粉蓝色,脱胎换骨于钢筋丛林。   “僵尸。”   “嗯。”   “那你介意我分过手吗。”这话说出来有些怪异,岑肆又改口,“你介意你分过手吗。”   “……”更怪了。   江识野没吱声。   岑肆忙又开始紧紧环着他手臂,开始死皮赖脸:“介意也没办法了,你失忆了还给我告白,命运注定我们要重蹈覆辙。”   “……你能不能说个吉利的词儿。”   “噢,”岑肆挠挠鼻子,“那叫什么。”   江识野想到曲调的“再续前缘”,刚要蹦出来,岑肆嘴快,先喊:“噢,重操旧业。”   “……嗯。”   “刚好你叫僵尸耶。”   “……滚。”江识野用力把他脸一推。   岑肆又笑,表情放松,和最开始紧绷的神态完全不一样。   本能地,江识野觉得他瞒着自己一些事儿。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记忆就卡在19岁的世锦赛,让他知道自己很喜欢岑肆,岑肆也喜欢自己,这只会让他放大21岁本就存在的、所谓重蹈覆辙的情感。   不管了,真有啥事儿,到时候再说。   天亮得差不多了,岑肆从秋千椅上站起:“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去VEC,我去给你做个早餐吧。”   江识野一愣:“你会做饭?”   “对啊。”岑肆耸肩,仿佛他一直都挺贤惠。   江识野不自觉眯起眼来:“你不会是因为之前分手……有些愧疚想讨好我吧。”   “靠。”岑肆笑了,“僵尸,你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走近,捧着他的脸,大拇指擦过江识野的额头,“你不知道以前谈恋爱时你有多乖,绝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但你以前也绝不会给我做饭啊。”   拇指一停,岑肆目光微沉了沉,   “所以是我的问题。”他又笑,“趁现在,赶快弥补一下。”   他去厨房,江识野以为他要做什么大餐。   结果就是把速冻饺子拿出来煮一下。   这放以前,他们绝对不会吃什么速冻饺子。江识野不怎么挑食,但口味更偏中式。岑肆呢,又比较西式化,加上运动员的饮食管理,很多美食完全不沾。   江识野就为他将就。   之前谈恋爱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甚至都没有正儿八经去一家好餐厅吃过饭,遑论看电影等其他小情侣日常。   煮饺子的时候岑肆想到这些,人生第一次觉得生病还是有点好处的。   至少现在他可以陪伴。   反而是江识野开始忙了。   吃完他就离开,岑肆在家等着。在门口亲吻时,两人都觉出一点儿别扭,像身份调转。   江识野今天依然是见VEC的各种专业老师和上级,他特意叮嘱了岑肆,不要让公司的人知道他俩的关系,更不要让他发挥他大伯资源来帮助自己。   但他用1号录音棚的事儿全公司都知道,也就不敢把他当一个新签艺人来怠慢。   最后见的是两个音乐制作人老师,Gary和Bam,他俩加上负责经纪的陈征,就是江识野音乐业务的主要负责人。   稍微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   陈征负责经纪这块儿,说道:“《电梯回溯》定档以致视频7月8号,ost也都同日上线在以致音乐里,包括宣传曲《倒降》。本来想的是7月11号的夏日歌会现场,小野再唱一遍,但就怕电视剧播出效果不好,唱出来没反响。”   “小野没走选秀什么的,观众缘底子太薄了,第一个现场很重要。”   “是,夏日歌会这个舞台关注大还是很大的,学生们刚放暑假,”Gary道,“光唱一首网剧的宣传曲有点儿亏。”   Bam:“所以小野,我们想的是。”   异口同声:“你能再出一首单曲。”   “小野你最近有没有写过什么歌,让我们听听,看能不能就着它做?如果没,时间又紧的话,我们就在枪手库里改编一首。”   枪手库……江识野愣愣地看着这三人。   这么随便的吗?   “你不知道吧,很多唱作人都不是自己写歌的。”Bam看江识野一脸惊愕,笑道,“别急哈,也不是急着制作上线,就是先出一首现场能唱的,算是提前打歌这种。”   “……但第一首歌还是别太随便了吧,影响观众印象。”   “也是,小野,你之前说发在app上的两首原创单曲,VEC把版权买了,你可以把那个叫S8的ID改成自己的名字了,但说实话,我们暂时不建议你这么做。”陈征语气严肃,“那两首是好听的,但说实话,有点儿……”   “太小众了。”Gary如是道,“就是那种私人情歌的感觉。不会走红,小野,唱作人不应该仅限于那种style,你应该懂吧。”   “你的名字,现在就相当于是个标签,最开始的主打歌,定调定风格,很重要。”   江识野明白。   听他们来回这么几句,他的心跳就变得快起来。   离梦想很近、自己会蜕变的感觉。   “但……我没基础,也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风格。”   Bam笑了:“这就是团队的作用啊。你的颜值气质,还有音色都很适合一种风格,你写的那两首歌也很贴近这个风格。完全是绝配。”   “你知道LoFi-Hip Hop吗?”   “什么!你要当Rapper??”这天晚上,江识野给岑肆讲了这个事,他就一脸不可理喻,“你话都说不了几句还要饶舌?”   “……不是,”江识野一脸无语,他正躺在岑肆腿上,吹着空调,惬意至死,“Hip Hop不等于就是说唱歌手,Lofi是一个新的分支,就是一种带点儿瑕疵颗粒感,偏复古的新派音乐。国内这种风格的歌很少。”   “啥啊……你给我唱一首试试。”   “那个……索性就有点儿类似,轻忧郁的这种。”   “这样啊。”岑肆手指勾着江识野的疤,随即又眉毛一拧,“不对啊,你给我写的歌,怎么就是忧郁了?”   “……”和这艺术文盲说不清楚。   “对了。”江识野又爬起来,“今天他们告诉我网剧是在以致视频上播,但我记得之前不是这个平台啊。是不是你干的。”   岑肆嘀咕:“……以致视频,关我什么关系。”   江识野立马把企小查的关系图翻出来:“这些姓岑的是什么?”   岑肆蔫儿了。   “陈酒是你的什么?”   “……好吧,”岑肆看瞒不住了,承认,“那是我舅舅。”   果然。   上帝啊。   江识野要疯了。   “你家……”   “对不起,我家人确实比较多,有点儿像财阀。”   “……牛逼。”江识野握住岑肆的手,“但我不需要你帮我去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岑肆说,“这是我舅舅他们自作主张买的版权。而且网剧与你关系也不大吧,你只是里面一个唱歌的。”   “……”   “最多就是把那首宣传曲一直放在以致音乐首页里推。”   “……”   “僵尸。”岑肆又把江识野拽回腿上,低头咬耳朵,“我知道你想靠自己,但娱乐圈不一样,不是光有才华就能站得稳的。”   “你需要曝光,需要资本的支持,才能不被人打压。”   “刚好这,我家都有。”   “其实真没做什么,我如果真想帮你,动动手指,头条都能全是你。”   我的妈呀……   江识野再次从他怀里爬起来:“你家人不会拒绝你吗。”   “不会。”   “为啥。”   “因为我是团宠。”岑肆挑了下眉,“而且……”   “而且什么。”   岑肆又把江识野拽回腿上,淡淡道:“而且还生病了嘛。”   -   结果到了7月1日这天,江识野果真上了头条。   岑肆表示自己打死什么都没做。   原来今天VEC在微博上官宣四名新签的艺人。   VEC不愧是顶级娱乐公司,很会看饭下菜,精修定妆宣传图把江识野的五官优点全部放大,断眉和疤痕是攻击性的张扬,脖颈处的火焰纹身像一抹燃烧的吻痕。   江识野明明是很内敛的性格,宣传照上却是相当桀骜的气质。四个新人里,他是唯一一个毫无从艺经历的,却数他最亮眼,最有明星相。   评论炸了。   【我去?这是逃内夏头疗馆那个小哥哥吗?好帅啊这造型,寸头好绝!】   【我就说!我看综艺就说他这颜一定会被娱乐公司看上,没想到是VEC啊啊啊啊,要成为哥哥的事业粉了】   【这素人踩到大运了啊】   【VEC为什么签他?就因为他和岑肆有CP感???娱乐圈真是一点门槛都没有[挖鼻]】   【没看到是唱作人吗,不会还有人不知道我们小八唱歌很好吧】   【内娱好久没用这种嚣张挂的颜了,期待出歌】   【接下来两期不是要投票请飞行嘉宾吗,能不能加个小八的选项,他也算出道了吧,想多看看他的镜头@逃离内卷的夏天】   【啊啊啊啊让小八当飞行嘉宾!@逃离内卷的夏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还有没有宝记得《索性》和《所幸》那两首歌是放在一个app上的,僵尸的ID叫S8,因为4叫他骚疤*Lofi-Hip hop,以后有机会了再推几首相关风格的歌曲反正我们僵尸是要走在国际舞台的 第55章 Verse.开录综艺   邀请飞行嘉宾, 是因为节目接下来要去庆市一个远离尘嚣的避暑山庄拍,得加入点新血液,凑够10人。   嘉宾都住在一起, 自给自足,生态养生。   岑肆本来不想去、都准备给节目组请假了。   直到官博的拟邀嘉宾投票里,受观众呼声真加了江识野这个选项。   他又决定去了。   最开始投江识野的人并不多。   他之前就是这个节目里出镜过的素人,没啥新意;虽有一小撮儿粉丝,但怎么可能打得过其他流量小生。   偏偏VEC官宣艺人这晚, 逃内夏也放了新一期。   这一期乏善可陈, 爆点还是徐英和李雪雪——这对分手百合复合了。   以及一个小细节,头疗馆吃饭的时候, 江识野握了下岑肆的手。   那会儿江识野才开始探究岑肆的病情和自己的情感, 没在意摄像头。不曾想不仅被拍了下来, 还没被剪掉。   甚至手部动作都特意放大了。   网友炸开了锅, 说什么的都有。   CP粉狂喜。   更多人是狂怒。   骂他心机, 骂他想火想碰瓷,为了话题度真的毫无下限。   这其中不仅有夏飞粉丝,还有其他家的粉——毕竟一个按头小哥竟能被VEC签下, 除了一张脸没看出任何出彩的地方。热度还全来自和新晋影帝的卖腐CP感。   现在的粉丝警惕性可强了, 当素人做什么都可以, 但真进了娱乐圈, 那就有可能成为哥哥的对家, 抢哥哥的资源。   她们得防爆。   岑肆一开始还担心江识野出道没热度, 没水花。   后面发现想多了, 这人很有讨论度。   只是好像是黑红体质。   什么都还没做, 骂他的人就比夸他的人多。   但黑红也是红,路人不在意这些, 粉丝越骂他曝光度越高。   因着这,江识野的投票数也涨了起来。   【纯路人,想看看VEC新签的艺人到底魅力在哪儿】   【肆季之夏粉这么跳脚,是怕正面Battle吗,毕竟你家正主天天和4录节目都毫无进展,我们这都摸手了4也没抽出来】   【本在节目里按头端水的素人,突然变成平起平坐的嘉宾,其他嘉宾会怎么想啊……肯定很带感】   【从48cut里来的,港真,这个素人其实一直在利用和CS接触炒作啊,不知道签约后又是什么态度,有点想看后续】   ……   最后江识野真就凭着一堆路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投票心理,击败了一众流量小生,成为了民选飞行嘉宾一员。   和他一起的,是来自嘉传的演员,钟尉。   钟尉比江识野大不了几岁,但资历挺深。16岁就去韩国当练习生,没出道后又参加国内的选秀。   和夏飞是一届。   出了几首歌后他便转行做起了演员,前段时间演了个爆剧的深情男二,一跃成为二线。   初次见面是录制前两天,还是在京城,逃内夏制作公司的总部。   一见到钟尉,江识野就鞠躬握手:“哥,你好。”   马上要在综艺里刷脸了,无论年龄大小,新人都得姐来哥去。   这是陈征的教导。   然而钟尉态度傲慢,手也只是象征性地一握,都不拿正眼看人。   “嗯。”   钟尉看不上江识野。一是他和夏飞关系很好,二是他本就厌烦这种天降飞升的草根。   毕竟他是实打实熬出来的。   和江识野一起当飞行嘉宾,钟尉都觉得自己掉咖。   他们去签合同见导演,和跟拍PD熟悉情况。整个过程他都没对江识野说过话。   江识野自然也就收回了自己憋出来的恭敬。   出了公司门,钟尉握着把奥迪车钥匙,又看着江识野钻进一辆出租车里,更是不掩嗤笑。   江识野从出租车下车后,又上了一辆宾利。   “怎么样?”岑肆嚼着糖坐在后排问他。   “还行吧。”江识野没做多说,“你今天去医院怎么样。”   “挺好的,放心。”   “后面录制节目……”   “我知道,当最遥远的陌生人,”岑肆笑了一声,“放心,明天下了飞机咱俩就分道扬镳——我看看你的耳朵。”   江识野前几天按照VEC的要求打了个耳洞,算是上综艺刷脸的造型——就打在左耳上,一颗黑质骷髅耳钉,团队都夸酷。   也就岑肆看不顺眼。   但他看不顺眼又喜欢玩,手在江识野耳垂上乱弹,又往耳后摸去:“太骚了……”   “你这么骚,我怕等以后别人会站反。”   “……”这人果然还在纠结长得不像0的问题,江识野把他手拿开,“我是问后面录制节目,你身体吃得消吗。”   避暑山庄荒郊野岭,是要住好几天的,他怕岑肆身体受不了。   “你放心,养生综艺又不是极限综艺。”   “我怕你昏迷。”   “不会,我啥时候又昏过?”岑肆轻松回答,“你放心吧,我泡了这么几天医院,当然是有作用的。而且柚姐和阿浪都在节目组。”   他说得斩钉截铁,大概是以前他各种话都能实现的原因,江识野没来由很信,稍微放了点儿心:“那你啥时候病能好。”   “快了。”岑肆说,“等我做了手术就好了。”   江识野疑惑:“那为啥现在不做。”   “现在还不到时候,”岑肆微眯了眯眼,“再等等吧。”   “可是……”江识野吞吞吐吐,最终还是说出来,“……可是我有一点儿不想等了。”   “不想等也得等。”岑肆淡淡回答。   “哦。”   一阵沉默。   给人足够的思考空间。   岑肆目光扫过江识野,终于慢慢琢磨出刚刚他话深层的意思。   他倏地笑了,正视江识野眸光闪烁的眼睛:“你等不及了?”   江识野别过头去,不说话。   岑肆又扳过来:“你等不及了?”   他捏着江识野的耳垂,另一只手逗弄着江识野侧颈的红痕——前两天去VEC的时候,陈征还说这火焰纹身贴效果真好,过了这么久竟然还有红色的残留,江识野尴尬得忙用手去捂,傻笑——然而罪魁祸首早就换了个人,岑肆手指轻轻点上去,江识野耳钉都闪着暧昧的光:“僵尸。”他凑到耳边问,“你是怀疑我只有病好才能上床吗。”   江识野连连摇头,仿佛这想法大逆不道。   岑肆又笑:“你之前做过和我上床的梦吗,回忆还是幻想?”   江识野面目紧绷:“没有!”   “没有还这么饥渴?之前是谁说节奏得慢点儿?”岑肆挠江识野的下巴,直白坦言,“告诉你,我病不影响我上床。”   江识野想捂住他的嘴了。   “但确实会影响时长,因为现在我会累。”   行了我知道你以前不会累……   怎么每次都在这司机面前说这些啊……   这次还是自己挑起的……   “所以再等等吧。我怕你到时候恢复记忆了,嫌弃你现任没你前任好。”   “……”   江识野住嘴了,黑色耳钉长在一片红通通的土地上。   岑肆这几天身体还不错,白天不睡觉,睡觉不胡言,可能的确是医院治疗得当。明明是好时机,可他除了口无遮拦1来0去,摸了亲了抱了啃了,把人欲|火烧得旺腾腾,还就是不进行最后一步。   每当他就着药效睡过去时江识野恨不得把他摇醒。   贴心以为他是有难言之隐吧。   结果就是死要面子?   他哪儿会嫌弃啊……江识野好想开口,经不住把19岁的记忆拿到脑子里晒了晒,岑肆吊着他,他只能去想以前的,但过程并不是很美好——那时的岑肆宛如禽兽,粗暴无礼,从浴缸到床,换一个长驱直入的战场。那时他多么期待这人能绅士一点儿,身体能差一点,弱一点,软一点……   就比如现在这种有点病的状态,说不定哭的人都换了个呢……   罢了罢了,江识野猛摇脑袋。   白日做梦。   第二天一大早,机场。   岑肆和江识野依然是坐私人飞机回庆市。   坐私人飞机本提前二十分钟到就好,没想到因天气原因有些延误。   得候会儿机。   岑肆起太早了,晕晕乎乎昏昏沉沉的,找了个候机区的按摩椅就陷进去补觉。   江识野坐在他旁边,翻着手机,和Gary、Bam聊写歌的事。   失忆后他也不是没写过歌,只是事情太多思绪太杂,而且他的编曲手段还停留在三年前,有些过时了。   Gary在微信里梳理着如今的想法,江识野看得很专注。   也就没注意到钟尉的到来。   钟尉本来是要进头等舱乘客的贵宾休息室的。   飞机起飞还在两小时后,他来得很早,可以在贵宾休息室化个妆拍几张照片营业。   看到江识野坐在普通乘客区时,他心里一跳。   不知处于什么心理,就想在他面前炫一圈。   “你也来这么早啊——”他话还没说完,江识野循声猛然抬头,瞪他一眼。   眼睛一道锐利的光,钟尉一愣,下意识住嘴。江识野这才看清是他,也一愣。   他稍微缓了下口气:“……我朋友在睡觉。”   钟尉这才注意到坐在江识野旁边的人。   鸭舌帽压低遮住眉眼,戴着黑口罩,低着头一动不动,完全看不到脸。   但气质有些眼熟。   他没作多想,刚刚挨了一记眼神有些不爽,想到两个乘客靠着按摩椅睡觉的样子挺寒酸,不爽也就消散了——他已经很久没坐过经济舱,也很久没有在普通候机区待过了。   他压低声音,高高在上掩饰在友好建议里:“还差两个小时才飞,我要不带你去贵宾休息室去?这样你朋友也能有长沙发补觉。   “……不用了,我们不是一班。”   “可是今天早上只有一班飞庆市的。”钟尉笑得更明显了。   “……哦。”   “小野,我也是从你这阶段过来的,反正也要一起录节目了,多相处一下也是好的。要不我帮你和你朋友升个舱?”   “……不用,谢谢。”   还挺高冷。   “那好吧。”钟尉笑了,炫也炫完了,见好就收,“那我们录节目再见。”   “嗯。”   他一走,被声音吵醒的岑肆就抬起头,揉揉脖子:“坐个头等舱都要炫耀的土鳖。”   “……也还好。”江识野说。   “僵尸,我不是看不起他坐什么舱,我是看不起他人品。这糊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录节目时注意点儿。”   岑肆还没刮胡子,下巴淡淡的胡茬,江识野指腹轻轻去抹,搓来搓去,眯着眼冲他笑笑。   此刻不远处的钟尉看着那两个模模糊糊却相当亲昵的人影,抖抖烟灰“有男朋友啊……这还和岑肆这么光明正大炒cp,这新人挺敢啊……”   助理收回手机:“拍好了老大。”   “他如果还和岑肆卖腐,等CP粉巅峰期就把这照片爆出来。现在不管了,人家一个按头的。”钟尉说,看到那两人起身准备走了又一愣,“飞机要飞了吗。”   “还早呢老大。”   “那他们去哪儿?现在还有什么航班?”   “没有了啊。”助手也疑惑。   “查查。”   过了会儿。   助手说:“老大,现在只要两趟出国航班和一架私人飞机的航线——他们应该不是去登机吧,走的口都不一样。”   “也是。”钟尉淡淡道,觉得江识野旁边那男人的背影依然有股眼熟劲儿。   -   岑肆和江识野下了飞机后就分开了。   岑肆先去避暑山庄录节目,江识野和钟尉汇合,下午才去。   一起上车后,钟尉问他:“诶,在机场和你在一起的,是你什么朋友啊?”   江识野斜睨他一眼。   没搭理。   钟尉笑了,没继续问下去,只又说:“我怎么下机场没看到你?”   “没带眼镜吧。”江识野说。   “……”   这是说他眼神不好,钟尉咬了咬牙。   江识野这人,熟人可能会觉得他有点闷,但外人面前他只会是冷。   岑肆和吕欧都曾担心过他脾气好忍气吞声会受欺负,其实非然,真到需要防备的时候,他可以竖起满身的刺,还是那种软绵绵没有着落的刺。   起先想着在娱乐圈需要毕恭毕敬,但岑肆说钟尉是不需要忌惮的那一类,他也就懒得装了。   然而等摄像头一开,钟尉就像换了个人,热情四射,欠扁全无。给江识野讲述娱乐圈一些规矩和玩笑——不和A打牌,不和B吃饭,以及不要惹岑肆。   “为什么不要惹?”江识野问。   钟尉不说话,后面才小声道:   “岑肆爷爷和外公都是商业巨头,两家联姻后就完全垄断渗透了各个方面。你别看娱乐圈大大小小公司那么多,有头有面的都和岑肆家有点儿关系,这个节目也与他有关,惹不起啊。”   江识野颔首:“这样。”   车在山路绕了个十八弯,几个小时后,终于到了所谓的避暑山庄。   这儿其实是节目组费尽心思找好选址自己搭建的小木屋院落,半山腰,只有一条不宽的山路。挺原始,但环境确实很好,空气清新,绿影绰绰,依山傍水超级凉快。   有那么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远远地,江识野先看到柚姐和阿浪。   他本还算紧张的情绪就安心了不少。   八组嘉宾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还有两只小黄狗跟着嗷嗷叫。   江识野推着箱子往前走着,看到岑肆站在最右边的挺拔身影。   阳光耀眼,他们的目光在树影里交织一瞬,随即江识野立马低下头来。   他有一种他们在旅游的错觉。   他和岑肆从来没旅过游。   之前肯定也没有。   而且那么多摄像头围着,那么多人看着,他们被记录,假装不熟,却只有彼此知道是什么关系。   这感觉太拿人了,类似偷情的刺激感。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嘴角勾起个弧度。   钟尉和江识野下车和嘉宾握手打招呼,江识野之前在头疗馆,大家自然都认识,也不知是因为在镜头前还是发自真心,都语气真诚道:“好久不见啊阿野。”   “恭喜啊,现在是唱作人了。”   “继续努力哦。”   连夏飞都说:“就知道你能签约。”   终于轮到和岑肆握手了。   岑肆道貌岸然,捏着江识野的手:   “好久不见啊……你是叫江识野对吗。”   ……哥,你是不是装过头了。   手紧紧握着,小黄狗莫名开始狂吠,江识野不敢看岑肆脸,汗都开始流。   岑肆又笑了:“开个玩笑,看过你签约的宣传照,你耳钉还挺好看。” 第56章 Verse.篝火之下   在十个人围在门口寒暄的时间里, 岑肆就望着江识野的头顶。   江识野不太敢看他,一直低着头,还离他远远的。   过了会儿, 一名叫赖秋园的女嘉宾开口道:“别围在外面了,进去坐吧。”   赖秋园和一个叫秦乐的男爱豆是吕欧口中“姐弟恋”那一组,一个很有才华的音乐人。   年龄不到四十,在圈内却颇为德高望重,十个人里也是长姐。   江识野离门最近, 但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应该第一个迈进去。   就在犹豫时, 他背后不知道是被摄像机还是被人不动声色一推。   一个踉跄,脚勾着门槛就冲了进去。   后方几个人都笑。   他们的视角, 看着都像江识野是自己迫不及待进去, 又差点儿摔一跤, 莽撞又滑稽。   麦克喊:“别急啊Bro。”   李雪雪提醒:“小野, 进屋要脱鞋。”   “……不好意思。”江识野忙退出门外道歉。看了正在热络聊天的钟尉和夏飞一眼。   岑肆蓦然几步迈到门口, 把鞋匆匆一蹬,先走进去。   “没什么,我上午来也没注意要脱鞋。”   袜子是白色, 所以armani的logo很显眼。岑肆不讲究地踩过刚江识野鞋底踩过的地方, 脚底轻轻在上面擦了擦, 说:“进来吧。”   大家有些愣地看着他, 又面面相觑。   一言不发进去了。   木屋很大, 两层, 装修得简单干净。本以为是两个嘉宾一个房间, 没想到是大通铺。   江识野挺开心, 钟尉很不满意。   不过他还是相当浮夸地“哇”了一声,从行李箱里抱出来8个精致的小礼品盒。   “这是我给大家带的一点儿小见面礼。”钟尉肩膀擦着江识野而走, 一个一个地给嘉宾送过去。   “啊你还带礼物啊?也太客气了吧。”徐英笑呵呵接过。   “就是老家的传统工艺品罢了,也不贵重。”钟尉笑道。   夏飞:“钟尉选秀那会儿就这样,衬托着我们这些同期生多不会做人一样。你说你带点儿东西应该给人阿野商量一下呀,别搞得人家尴尬。”   “你这么说不是让人更尴尬吗,人才出道的新人诶。”秦乐也接茬。   开玩笑的和善语气,没人当真,却是无声无息的针対。   江识野靠着墙站着,在他们的一唱一和间局促地揉了下后颈。   岑肆接过钟尉的礼品袋,没什么表情问一句:“你行李箱背这些不累吗。”   钟尉笑:“不累的,四哥。”   岑肆点头:“辛苦了,其实下次可以带点儿吃的,毕竟这儿做饭不方便,酱啊什么的——啊呀,”他转头,淡表情变惊讶状,“小江同志这带的是什么?”   江识野刚收拾东西后行李箱没关,里面有两罐香菇酱。   他顺着岑肆的话头捧出来。   “你还真带的酱呀,好巧。”岑肆一脸兴奋。   “……”确实。你让小江同志带的,可不就巧了吗。   陈征说新人综艺首秀,做好本职工作不争不抢就够了,只是刷个脸。   但昨晚江识野紧张,问过岑肆,需不需要给嘉宾准备见面礼。   岑肆懂王表情:   “没必要。你出了新歌倒是可以给人送张CD,但现在就在镜头前送东西只会显得油滑讨好,本来你就被人骂只会蹭其他人热度。”   “……”其他人不就是你吗。   “但可以带两罐那个香菇酱。”   “……为啥。”   “因为我想吃。”   “……”   所以他就带了。   但这哥是不是挑起得太刻意了点?   但岑肆这么一提,大家的好奇心都移到了江识野手上。   徐英问:“这是什么酱啊,我都没见过。”   “我自己做的。”江识野说。   岑肆:“你是听导演说这里做饭比较艰苦,就带了一点儿让我们一起尝尝吗。”   江识野看着他,又迅速垂眸,总觉得在镜头前看他太久都不合适。   “……嗯,想到酱比较百搭。”   其他人都笑了:   “没想到阿野还会做饭,好厉害。”   “是啊,完全看不出来!”   赖秋园也来兴趣,拧开盖闻了下:“好香,你是不是放了些干辣椒?”   “没,是花椒和豆豉油辣椒。”   “厉害啊,有机会可以教我。”   江识野立马笑了笑。好像赖秋园认可得不是香菇酱,而是他的歌。   在这种环境下,食物接地气儿又挑人兴趣,也不像需礼尚往来的人情,比钟尉花高价买的首饰礼品讨喜自然得多。大家纷纷夸赞之际,江识野立马又和岑肆短暂地视线交织了会儿。   后者得意地挑了下眉。   他们今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动,是去湖边划船钓鱼看晚霞。   湖离避暑山庄不远,也挺小的,傍晚的天空已把它染成一面紫橘色的镜子,在灰色的山影倒影间,幽深静谧。   岸边停靠了五条木质小船。   按照分组原则,江识野自然是和钟尉共划一船。   这一天都还好,但看到岑肆和夏飞披着同一抹晚霞一起坐上船时,江识野酸哒哒地,闷闷不乐和钟尉登上摇摇晃晃的甲板。   船是细长状,钟尉坐在前面,江识野坐在后面。人手一只桨。   岑肆本也坐在前面,突然対夏飞说:“我们换个位置,我坐后面。”   “……为啥啊四哥?”   岑肆扯道:“我比你高。”   夏飞有些不好意思:“你怕挡住我看风景了吗。”   岑肆只说:“换吧。”   养生综艺不图什么竞技看点,但大家都爱玩,等所有人都坐上船后,麦克就大喊着:“我们来比赛划船好不好!”   “好啊好啊!”所有人都响应。   “准备好了吗?”   “没有——”不知谁喊。   “没有就没有。”麦克不管了,没喊三二一,率先划了出去。   “诶你怎么耍赖啊——”徐英忙対身后的李雪雪说,“我们赶快追上他!”   大家都纷纷开划。说是比赛,但这木桨很重,桨叶又大,所有人都笨手笨脚的,绕着水转圈儿。   钟尉和江识野这组也是,江识野划得心不在焉,眼睛盯着岑肆看。   自带恋爱滤镜,觉得他划船都比其他人有天赋更潇洒,曲起的手臂像晚霞里飞鸟的翅膀剪影。   直到钟尉说:“我们歪了,转个弯”,他才回过神来。   他划得左面,钟尉划得右面,没喊口号没対应节奏,自然歪得找不着北。   江识野顺着钟尉的意思双手抱着桨移到左边。   刚放下,手臂被狠狠一劈,湖水突然像个浪头迎面就朝他身上飞溅而来!   “啊不好意思!我使力不太対,桨打到你了是不是?”钟尉转过头来,看到江识野被淋得满身是水,从胸口到裤子,哈哈大笑,“我靠你怎么还被淋了啊?我的锅我的锅,哈哈哈你怎么把头离这么近啊!”   山间湖畔本就冷,湖水更是一种粘稠难耐的冰凉。江识野没说话,揪起衣服一角拧着,手臂很痛,一道被木头击中的红痕隐隐显了出来。   “你不会生气了吧阿野,”钟尉目光飞快地扫了眼船上安置的摄像头和其他工作人员船所在的位置,委屈道,“别这么玩不起啊,要不你也浇我一下?”   江识野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   最后他松松胳膊,缓缓开口:“没事,继续划吧。”   一路无言,他们划入湖中心,停下,刚好和岑肆夏飞那条船并排,在这里挥杆垂钓。   “好漂亮的晚霞。”夏飞说。   山湖和天空融成一种秾丽的颜色,冷暖色冲撞得和谐,像莫奈的调色盘意外泼到了我国的古代工笔画稿上。   岑肆和江识野各坐船尾,宛如并肩,余光能扫到対方浸入晚霞的样子,岑肆都能看清江识野的睫毛,密密展开,染了光。   他突然把右手伸进湖里,哗哗的声音:“这水好凉,难怪他们不准我们玩儿。”   夏飞在前面笑:“四哥你多大了还玩儿水,湖水不干净的。”   江识野看了眼湖面。   很深很浓稠的颜色。   他抬眸望回天,左手斜拿着桨伸进水里。   桨在水里越浸越深,手也被冰凉冲洗环绕。   下一秒,在指缝里钻来钻去的水变成了几根不安分的手指,往他手上爬,像鱼已经钻进手心儿,像水蛇像海藻把指间缠绕。   最后他的手被紧紧握了下。   湖面下的手不安分,湖面上的人不露声色。   手转瞬分开,江识野先拿出来。   “凉吗,小江同志?”岑肆还是望着天。   江识野和他大概盯的是同一片云:“……有点儿。”   岑肆没来由笑一声,终于转头看人,结果皱起眉来:“你身上怎么湿了。”   暮色很沉,江识野上衣浅色,其实都看不出来湿了。   只有裤子看得出来。   江识野着实没想到这人一侧头就往自己裤子上看。   他下意识手往大腿一抹,钟尉忙解释:“我之前划船不小心打到他了,水也乱飞,我的锅哈哈哈。”   夏飞顺势也往江识野身上看:“你们还挺会制造综艺效——”   “你没长眼睛?”岑肆蓦然没好气打断。   两人一愣——钟尉和夏飞。   以为自己听错了。   钟尉面露尴尬:“是我的问题,我坐在前面没看到……想到湖边本就是玩儿水……”   岑肆哼一声,没好气道:“这晚上这么冷,谁陪你玩儿泼水节。”   “……”   他态度骤然急转几下,钟尉和夏飞都懵了。   江识野猛咳两声:“没关系的。”   “啊呀,”夏飞缓过神,解围地対钟尉说:“阿野是四哥的高中同学,你忘了?”   话音一落,这下三人都睁大眼。   确实都忘了,包括江识野和岑肆——全然忽略他们在恋爱前,也是同学关系这件事。   哪有叫老同学小江同志的啊……   不过这倒给了岑肆理直气壮关心的理由:“湿得厉害吗,要不我们下船换一身?”   江识野摇头。正巧这时麦克划过来了,举着钓鱼竿冒冒失失喊:“在讲什么黄色笑话呢,又湿又下床的?”   “……”   他的出现很好地缓解了氛围。众人无语,只有岑肆反应快,还接口:“我们在说绕口令——下船和下床,船上还有床,同床不同船,下船床上船。混血儿,你试试?”   “……My god,你这普通话功底,不愧是影帝!”麦克真跃跃欲试起来,“下船和下床,床上还有床……”   大家都笑个不停。   江识野好想揍他俩。   他们自然没钓到鱼。但秦乐和徐英都钓到了好几条——今天的晚餐有了。   节目组发了个小教程和工具,他们在湖边,起着篝火煮鱼汤做烤鱼。   “你们有谁会做鱼吗。”赖秋园问,“我可以后面弄,但最开始不敢处理。”   江识野走过去:“秋秋老师,我来吧。”   赖秋园笑了:“你叫我什么?你怎么和阿肆一个叫法?”   “……”江识野一噎。   岑肆私下连老师都不叫,直接叫赖秋园“秋秋”。   两个秋字还发得格外短促,像一只讨嫌的麻雀。   江识野私下被他聒噪了几遍,不知不觉竟顺嘴了。   虽然也顺嘴加了个老师,有个尊敬味道。   但不多。   他脸都红了,觉得太过冒犯,忙说:“不好意思。”   “没啊,挺可爱的。”赖秋园道,把水桶递给他,“你把鱼处理一下吧。”   走的时候还拍了下江识野的肩。   摄像头下,江识野熟练地用木棍把鱼敲晕,掏鱼鳃刮鱼鳞,剖背掏肚放血洗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像看美食节目,但考虑到湖边的原始背景,又像求生节目。他不经惹得众人都来围观,夏飞蹲着対秦乐说:“我一直觉得杀鱼的过程好残忍啊,万物皆有灵……”   秦乐:“确实,鱼眼睛瞪着很吓人。”   岑肆在一旁插着兜,神色淡淡:“那你们别吃好了。”   夏飞挠了挠头发:“四哥你干嘛怼我啦,真的是……”   “你怎么做得这么麻利啊?很爱吃鱼吗。”古娜好奇道。   江识野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我不吃鱼。”   “啊?”大家大惊,“那你这……”   “以前帮别人做的。”江识野耸肩,坦然承认。   “为啥啊?”   “生活所迫。”   到晚上围坐在一起吃鱼时,江识野依然乖乖坐在里面,虽不吃鱼,但可以喝鱼汤。   赖秋园问他:“会不会饿?”   江识野摇头:“不会,公司也说让我控制食量。”   赖秋园笑笑。   她这样子被夏飞和秦乐看到,各有不爽。   赖秋园是第一个获得格莱美奖和公告牌音乐奖的亚洲艺人,在乐坛咖位可想而知。她対江识野的一颦一笑,都可被看做喜爱和青睐。対于同做音乐的夏飞和秦乐而言,也都意味着威胁。   围着篝火吃到中途,湖边有蚊子,大家共享一瓶六神花露水,天南海北地聊天。   还是围绕着神秘的新嘉宾。   徐英:“阿野不爱吃鱼,是因为以前要杀鱼吗?”   “不是。一直都不太喜欢。”江识野回。   只是可能杀鱼后让他更生理性抵触了。   高中的时候想多攒点儿钱,体验了很多能悄悄塞进未成年的工作。但江识野不混不痞,虽然自打十二岁见义勇为后在西街就颇有威望,也不差兄弟。但他本质有点儿乖僻——   乖巧又孤僻的那种乖僻。   这让他在社会上并没有很混得开。他又不想干重活,惦记着自己的手回去还有摸琴。   最后兜兜转转,选择了处理鱼。   有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是洗不褪的鱼腥味儿,即便体育生排汗多,他在夏天依然敏感,更怕汗水和鱼腥味混在一起——他就傻不拉几给自己涂一点儿花露水,那味道相当喧宾夺主,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可以盖过全部。   所以第一次和岑肆打架的时候,岑肆把他压进沙坑,那时他脑子里一刹那刷过的反应是——这人身上怎么能是这种味道。   不说香,但就是很陌生。毫无生活的痕迹,一棵来自远方的树。   “阿野是毕业于哪所大学啊?”秦乐又问。   江识野直言无隐:“我没读过大学。”   “啊,那你高中学历吗。”   “……対。”   VEC竟然签了个高中学历的人,大家更惊讶了。   “现在粉丝还多看学历的,我毕业于伯克利也被人骂野鸡大学呢。”秦乐笑笑说。   岑肆睨他一眼:“我也只有高中学历。”   “四哥你不一样吧。”夏飞说,“先不说你得了世锦赛金牌回去也可以申请读什么T大吧,最主要的是你是演员。学历対做音乐的方面要苛刻些。”   “此话怎讲。”   “乐理啊,歌词啊,演员吃天赋饭,但唱作人作词作曲都需要学。尤其是词,稍有不慎会被粉丝骂弱智的。”   岑肆撇嘴,不敢苟同。   “其实也不一定。”赖秋园说,“词是対生活的理解,又不追求文笔,不能和学历高低划等号。但小野,你没上大学确实有点儿可惜了,唱作人多和才华划等号,才华又是需要学习积累的。”   江识野点点头。   赖秋园这么一说,他就真的有些难过了。   “毕业后也有三年多了吧?这三年你应该有很多机会去申请读那种音乐大学啊,各种比赛什么的都放名额,怎么没去还来做头疗呢?还有奖学金,也可以试着申啊。”赖秋园又道。   江识野心里一颤,望着坐在対面的岑肆。   岑肆本低着头,也因这话迅速抬起来。黑沉沉的湖边显出他的脸不健康的白,表情显出一丝疲倦和惶恐。   篝火火光在两人视线里燃烧着。江识野慢慢说:“或许是……当时有我认为的很重要的事。”   “任性了?十八九岁的孩子,是这样的。”赖秋园笑道,“年轻任性点儿也挺好。”   岑肆冷不丁开口问:“那你会后悔吗。”   火柴燃烧着他的声音,明明语气很淡,听着却格外炽烈。   江识野摇头:“这有什么后悔的。”   他可能会因为赖秋园的话有些难过,但绝不遗憾。   甚至,在大多数时候,特别是恢复了部分记忆后,还会觉得庆幸。   “是吗。”岑肆揉了揉后脑勺,笑了下,“但我有时候任性了,还是挺后悔的。”   “你任过啥性了四哥?”夏飞好奇。   岑肆说,“一直在任性啊,成年过后毛病还越来越严重。”   “退队进娱乐圈,是你在任性吗。”   “不是。”篝火之下,岑肆看着江识野的五官被火光勾勒,炙热的疤痕,花露水的味道和木柴的味道混在一起,依然浓烈。   第一次和江识野打架时,他就闻到了这股花露水的味道,很淡,却很有攻击性,像江识野身上的刺。   他没用过花露水,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傻不拉几就把它当做了江识野的独有标签。过了很久才知道没有花露水味道的江识野更香——这都是后话了。训练时在基地被毒蚊子咬得不像话,自己带的昂贵进口驱蚊水毫无作用。他给江识野吐槽,江识野立马就坐俩小时的公交车给自己送一瓶六神。   六神六神,永远的神,岑肆抹在胳膊上时,那一瞬变态刮进脑子的,又是江识野夏季那怕被蚊子咬的、却能被自己咬的欲罢不能的身体。   岑肆发着呆,又想起最后见面那天,在车上,江识野说“到下个路口,我们就分手。”   结果真到下个路口了,他拿出的,依然还是一瓶花露水,说:“巴黎可能也有毒蚊子,带去吧。”   岑肆把下巴抵在膝盖的臂弯上,眼里的火焰被淡淡溶解,十分讽刺地笑了下,转头看向沉沉湖面,慢慢道:“硬要说的话,那算是任性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有提过4很钟爱花露水的味道,僵尸训练时送花露水本应该是上段回忆里的情节,我写的太慢了就忘了,插在这里吧……它还是有点重要的,后面还会出现! 第57章 Verse.两人一室   晚上九点, 嘉宾们回到木屋。   木屋有两个洗浴间,在二楼,挨着阳台的一道走廊里。   岑肆先上去看了一眼。   下楼他就对围在客厅里的人说了句:“那儿都没有摄像头诶。”   “肯定没有呀, 四哥你想让人拍你洗澡啊?”李雪雪笑他。   “我是说走廊都没有诶。”岑肆强调道。   “废话,本来也没什么拍的。”   “这样喔。”   坐在角落的江识野专心致志翻着画册,好像没听见他语气怪异的话。   只莫名其妙移了移屁股下的坐垫,挠挠头发。   时间已经很晚,嘉宾们依次去洗澡。   江识野一声不吭不争不抢, 是最后几个, 直到岑肆很客气地说:“那个啥,麦克, 小江同学, 你们也先去洗吧。”   麦克点头:“好的四哥。”   江识野点头:“好的四……哥。”   岑肆挑了下眉, 神清气正的欠扁样:“不客气。”   上楼的时候麦克就对江识野说:   “Bro你和岑肆关系很奇怪啊。”   江识野差点儿在楼梯上摔一跤。   他一直觉得麦克是全节目里最没心眼儿的人。   这才录节目半天, 竟然就已被全场最傻嘉宾看出了端倪?   但他不露声色道:“什么意思?”   “Hard to say。”麦克说, “上次在头疗馆玩游戏,我感觉岑肆对你有点摆脸子。”   “……”   “但现在对你还挺好的。”   “……嗯,”江识野拿出了万能挡箭牌, “我和他是高中同学。”   “不是普通的高中同学吧?你们是不是喜欢……”   江识野又差点儿摔一跤:“……喜欢什么?”   “喜欢过同一个girl, 对吗!”   “……嗯。”江识野松了口气, 心想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   他俩分去两个洗浴间洗澡。   这房间很狭小, 之前被好几个人用过已然湿漉漉的。   江识野看了眼盥洗台和置衣架子。   总觉得会很挤。   他脱下衣服, 打开淋浴头。哗啦啦的水声, 伴着隔壁麦克的声音:“Bro你觉得水冷吗。”   “……”这人还真是挺话痨, 洗澡都不闲着。   墙壁也是真不隔音。   江识野有些尴尬地回, “有点儿,可能是前面洗澡的人太多了。”   “那快点洗, 我怀疑待会热水就没了。”   “嗯好。”   江识野说好,就真只冲了几分钟。   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沐浴露也没挤。   水声一停,麦克就在隔壁问:“你洗完了?好快!”   “……嗯,那我先走了麦克哥。”   “ok。”   隔壁淋浴的声音还挺大,江识野抿起嘴来。   没拿浴巾。   没穿衣服。   他做贼心虚地打开门,又立马关门,刻意制造砰的一声。   水汽蒸腾的浴室,江识野看着镜子里模糊的自己。   心脏怦怦跳着,觉得自己在犯罪。   不知怎么想的,他又直接把T恤套到湿漉漉的身体上。   过一会儿便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很快,毛玻璃材质的门便勾勒着另一个犯罪分子的宽阔轮廓。   江识野往后退了一步。   犯罪分子先在门外喊:“麦克,我来洗澡了。”   “哦哦四哥啊,你搞快点吧,”麦克那里还是一派响亮的水声,“可能要没热水了。”   “好嘞。”岑肆说道,拧开门。   咔哒一声。   门一开一合。   江识野觉得岑肆简直像一条壁虎,是挤着门缝就钻进来的。   岑肆背抵着门,看着面前的人,笑了。   抬臂,他边打开淋浴头开关边做了个口型。   “脱了。”   淋浴头是某种号角,伴着最大档的水声,岑肆双臂交叉撩起衣角,麻利地抬手脱下自己的T恤,扔到置衣架上。   他比十八九岁时瘦了许多,但长年累月锻炼留下的肌肉纹理依然像雕塑的刻痕,一笔一划地嵌刻在身上。   他没以前壮,反而更像江识野的身材了。   岑肆甚至都来不及等江识野扭扭捏捏欲盖弥彰地脱衣。   他亲自上阵,浅色的布料被一提溜,抓在手上,凑到江识野耳边小声说:“憋死我了。”   越是在篝火边说了几句,他心里越憋得慌,生怕此刻的在一起是场梦。   嘴唇相贴,湿蒙蒙的浴室里骤然点了一丛大火,烧得沸反盈天。   岑肆抱着江识野,他手中的布料摩擦着江识野肌肤,像贪婪欲|求的根扎进泥土。另一只手掌住他的腰,被水浸过,滑溜溜得不像话,滑到他的手又得寸进尺地往下。   江识野肌肉收紧,心跳声骤然急促地放大。   四分兴奋五分羞耻和一分后悔。   他后悔自己没用沐浴露,导致密闭空间里侵占的只有对方的味道,借着自己身体的水,往自己肌肤里渗。   他被逼得直往后退,脱鞋往后趿拉一步,又是一沓水声。   “四哥你没事吧!”麦克在隔壁喊。   岑肆嘴移了移,说了个没事儿又移回去。   江识野太紧张了。   他不是没和岑肆洗过澡,也不是没在他面前坦诚相待过。   但21岁来,这是第一次这么彻底地袒露。   更重要的是——   隔壁还有人。   水声是最后的遮羞布,遮住压抑的喘息和放低的啄吻。   走廊外摄像头密布,木屋里几十人常驻。   他们像在聚光灯闪烁的暗角偷情,迈过一道窄窄的禁区,撕开一片薄薄的伪装。稍有不慎,就是暴露。   突然。   麦克又在隔壁喊:“四哥,我这没热水了,你这还有吗?”   岑肆百忙之中再次抽出空,边揉着江识野的耳后边含糊地回答:“还有点儿。”   早就没人感受到水的温度了。   肌肤是热滚滚的燥烫。   趁着岑肆这次说话的空隙,江识野转过头无声地喘气。   镜子马上映出一张张皇红透的脸,近大远小,后面还跟着一张饶有兴致微微垂眸,也不知道在看自己哪儿的脸。   江识野脸更红了,想跑。   可浴室这么小,他精赤条条,无路可逃。   隔壁的水声停了。   “四哥,我洗完了,走了啊。”   “好。”岑肆说,又迅速收拢声音,轻抬下巴做口型:“来。”   在麦克离开浴室的关门声里,江识野坐到了盥洗台上。   这好像是一种本能反应,就像是相约浴室的默契。   他不知道这若是放在两三年前,自己都是被岑肆抱上去的。   夜晚静谧,浴室缠绵。   这是一次格外漫长、湿热、黏腻,也浪费水的洗澡。   行至尾声,江识野脸埋在岑肆的颈间,呼了口气。   岑肆按着他的脑袋,终于有了压低的声音:“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江识野完全是被站着的岑肆双腿夹坐在盥洗台中间,他环着他的脖子,闷声道,“但我好像不太讨人喜欢。”   夏飞、钟尉、还有故意问读大学的秦乐。   江识野不是傻蛋,只是他不在意这些像小学生的针对。   但不知咋回事儿,在岑肆面前一说起,又有些委屈巴巴,像只被雨打落的小狗。   “秋秋就挺喜欢你的。”岑肆笑,“你现在没作品,会被看不起,也会被差不多大的流量小生当做未来对家,娱乐圈就是这样。”他掌着江识野的后脑勺抬起他脑袋,嘴唇轻轻扫过他的鼻梁,点到鼻尖上,暧昧挑逗得江识野脖颈的筋脉肌肉都越来越紧,凝着水珠的睫毛飞颤。   “你也不需要讨所有人喜欢。你想吗。”   江识野摇头,睫毛的水珠又飞溅到岑肆身上。   岑肆笑了笑:“我有时候管不了他们,你自己要凶点儿。”   “……我够凶了。”   “不,你脾气太好了。陈征是不是给你说新人要唯唯诺诺?”   江识野抿了下嘴。   “这个圈要结交人脉,但不值得的人你没必要营造虚情假意。”岑肆挑了下眉,“你不需要他们的人脉,宝贝儿,你的后台可比所有人想象中都硬。”   “……”考虑到现在的场景,总感觉这话一语双关。   江识野望着岑肆,冷白色的灯光冷白色的皮肤,他想主动亲上去。   结果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   “我靠。”岑肆吓了一跳,“不能在这待了,快穿衣服。我待会儿给你拿包感冒药。”   时间紧迫,江识野恋恋不舍地任岑肆用浴巾把自己裹着,给自己套上衣服。恨不得一辈子呆在这浴室里。   就算感冒,也应该是湖水那一泼导致的。   不过经这么一提,他又小声问:“你现在在吃什么药?你晚上睡觉怎么办?”   岑肆很容易被声音惊醒,十个人的大通铺,想想就担心。   “还好,没事的。”岑肆也火速自己穿上,直接催促道,“快走吧。趁现在没人。你先去阳台。”   江识野也怕待会儿有人。   抿了下嘴,终究还是没在浴室里迂回。   他蹑手蹑脚地开门往右边阳台走。   又过了两分钟,岑肆也出门了,往左边走。   刚好在走廊口处碰到徐英和李雪雪。   “四哥你怎么洗澡洗了这么久?”   “……哈哈我刮了刮腿毛。”   “……”   “有看到小野吗,没看到他,赖老师说他好像是出去转了。”   “有可能,我也没看到。”   “去阳台找找吧,大家在下面弹吉他呢,都说让小野也露一手。”   “……哦,好。”   于是岑肆随徐英李雪雪来到阳台。   江识野正撑着双臂看星空,动作要多僵硬有多僵硬。   “小野正找你呢!”   “……哦,不好意思。”江识野像这才回过神来,走进人群,“……我在这里吹风,挺凉快的。”   “那你吹了很久吧?”   “……嗯。”   “快走啦,下面气氛可嗨了。”   “好。”   江识野率先迈步。   岑肆微走在他身后。   背后跟着徐英和李雪雪。   两个人看着他俩,皆是一愣。   这岑肆和江识野的走姿……   竟然一模一样。   微微插着兜,个子长得高拐楼梯时喜欢习惯性低头。   还都揉了下后颈。   不揉不知道,一揉才注意到——   岑肆头发湿的就算了,江识野吹风吹半天了,还是寸头,怎么也还像带着湿?   徐英和李雪雪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第58章 Verse.一些坦白   下到一楼, 徐英和李雪雪目送着岑肆坐到桌子左边的地毯上,盘着腿。   他旁边有空位,但江识野却坐到了桌子右边的角落。   对角线。   他落座后, 岑肆又把腿大喇喇地伸长。   旁边的空位没了。   “这像什么?”李雪雪问。   徐英耸肩:“反正不像高中同学。”   一楼气氛确实很好,秦乐刚唱跳了一段,现在在欣赏古娜的音乐剧清唱。   江识野就坐在角落静静地看着,本专心致志,后面又移到岑肆身上。   他在吃药。   岑肆得个病偷偷摸摸的, 但吃药一向大气。   扁扁的薄荷糖盒, 里面都是蓝色的小圆片,像糖果。   他又一副吃糖嚼糖的样子, 动作自然潇洒, 也就无人在意。   江识野若不是早早猜出他有病, 绝不会关注这些自然琐碎的动作。   他皱了皱眉。   第一次和岑肆录梳头广告时, 江识野记得岑肆还只吃两颗小蓝片。   但刚他眼睛尖地判断了一下, 少说也有五颗。   喉结一滑,呼了口气,搓了搓脸手又往后伸着, 落在江识野眼里, 让他很不放心。   已经十一点了。   过了会儿, 古娜唱完, 大家鼓掌欢呼。   赖秋园偏头, 拍了拍自己怀里的吉他:“小野, 你来给我们表演表演?”   江识野签的是唱作人, 大家都知道。但全场也就只有岑肆和夏飞听过他现场唱歌。他到底几斤几两, 有人怀疑,有人不屑, 有人期待。   总归需要展示出来。   赖秋园对江识野印象很好,今晚也是特意拿出吉他给他一个击碎质疑的机会。   江识野礼貌接过:“那我唱一首《answer》吧。”   大家一愣。   《answer》也是CETA的名曲。   但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很短。   整首歌带前奏都不到一分钟,很平凡。   歌词也只有一句,不停循环。   ——Answer me,mon cheri*   江识野第一次在综艺露一手,选这么一首小孩都能哼的短歌。   显得相当仓促和胆怯了。   毫无亮眼之处。   所以即便他唱出来,冷沉独特的嗓音让人耳朵一亮,却并没带来相当惊艳的感觉。   还没仔细听就结束了。   钟尉不禁和秦乐窃窃私语:“这是不是看了你表演后怂了啊,都不敢唱。”   秦乐耸肩,也笑:“在我们这几个人面前都不敢,以后还上舞台吗。果然还是新人啊。”   一时间江识野的实力已被几个嘉宾默默验证成半吊子。   连赖秋园都有些失望地微皱了下眉:“不唱了吗?”   江识野笑笑:“谢谢秋秋老师,下次再唱吧,今天……时间有点儿晚了。”   他本想装作打哈欠,结果刚好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山上是有点儿冷。”赖秋园一看他这样,也没说啥了,“那我们也早点去休息吧,明天要干活。”   一直没吭过声的岑肆突然开口,   “那个啥,你喝个感冒药。”   语气还挺生疏冷淡。   也不知从哪儿拿的一包冲剂,他往对角线前方一抛。   江识野单手直接抓过,敏捷到像是默契。   “谢谢。”他说。   “不客气。”他回。   徐英和李雪雪再次对视一眼。   大家纷纷抬屁股上楼,岑肆没动,站在楼梯口,看贴在窗外扑腾的飞蛾。   夏飞看岑肆不动,也不动。   江识野喝完了药,关了一楼廊边的灯,走过来。   岑肆看不到飞蛾了,开始上楼。   啪嗒啪嗒的脚步。   夏飞走在前面,听见江识野没来由说了句:“好久没熬夜了。”   这也叫熬夜?夏飞心想这人还有些作,却听岑肆莫名其妙回了句:“没关系的。”   夏飞转头看了眼两人。   抿了抿嘴,他突然开口:   “四哥你是不是很困了?我记得在别墅你都九点多睡觉。”   岑肆笑了下:“没。”   他冲自己笑,没冲江识野笑。   但这一刻,夏飞却第一次怀疑,自己和岑肆的距离,比他那蹭热度的高中同学要远。   进房间,还有好多工作人员围着。   还剩个节目流程。   抽床位。   毕竟大通铺,谁挨着谁总得有个顺序。   抽签的方式是有十床崭新的薄被单,折叠在透明包里,嘉宾看眼缘挑选。   包里塞着床的随机序号。   大家纷纷去捞透明包,江识野自诩倒霉体质,本习惯性留在最后,剩啥选啥。   岑肆却在中途催他:“小江同学,你不是感冒了吗,你先去抽吧。”   江识野看他一眼。   后者毫无表情,没有暗示或提醒。   江识野又转回脑袋。   盲选了床格子被单。   10号。   靠边是个好位置,但身旁只睡一人意味着是岑肆的几率也要降低一半。   不过江识野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岑肆一定利用柚姐阿浪开了天眼,早就知道床单对应的号码。   之所以让自己先选,就是因为他想选一个挨着的。   看到岑肆紧接着自己毫不犹豫选了一床深蓝色的,态度坚决果断,江识野的预感更笃定了,甚至都忍不住嘴角轻扬。   不愧是四。   结果岑肆一打开。   3号。   “……”江识野的嘴角瞬间耷拉。   啥啊……   岑肆似乎还很满意。   江识野心都凉了。   合着都是自作多情啊……   大家纷纷查看自己的序号,铺床收拾。   9号是麦克,他也不太开心,不停嘀咕:“我和古娜好远。”   麦克和古娜虽一直还进展到确定恋情的环节,但关系一向黏糊。   此刻和喜欢的人床各一方,江识野品到了点儿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味道。他平衡了,边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到角落打开,边安慰麦克,也是安慰自己:“没关系的——”   麦克突然说:“不行,我要去换。”   “?”   “古娜是4号。”麦克抱起床单,“我看看5号是谁……啊秋园姐,那3号是……”   江识野收拾行李箱的手一顿。   “啊是四哥!”麦克突然大喊,“四哥我和你换个号怎么样!”   “啊?”远处某人一副不知情况的样子,“换什么?”   “换个床,你睡九号,我睡三号怎么样?”   大家都停下来,看着这两人。   江识野开始折衣服。   专心致志。   赖秋园坐在床上笑:“麦克不想别的男人睡古娜旁边呢。”   一旁的古娜害羞低头。   岑肆还站在三号床前:“你几号啊?”   “九号,旁边是雪儿姐和你的老同学阿野!”   江识野低头疯狂折衣服。   “哦。”岑肆好像对旁边是谁并不感兴趣,只表情淡淡道:“我无所谓。”   看起来不情不愿的。   “come on,bro!”麦克喊,“成全你兄弟一把好吗!做节目这么久我都还没和古娜一块儿睡过。”   他很直接开放,大家都哈哈大笑。   赖秋园:“阿肆,你和他换了吧。”   岑肆这才耸肩:“行吧,那我睡九号。那你俩早生贵子是不是应该第一个感谢我?”   大家又狂笑。李雪雪说:“阿肆,大通铺你别乱开车哈。”   岑肆相当“勉为其难”地抱着被子从房间这头走到另一头。   江识野衣服折了好几遍,终于要停了。   岑肆坐到九号床。   江识野抬头看他一眼。   后者轻描淡写来了个得意的wink。怕被拍到,又浮夸地揉了揉眼。   江识野再次低头,在笑容要绽开的最后一秒又开始折衣服。   这货。   套路永远比自己想象中还深。   费了老大劲儿,他终于合上行李箱,站起来。   另一边秦乐钟尉在讨论打呼噜的问题,坐在床缘的岑肆就正儿八经问江识野:“诶小江同学,你打不打呼噜啊?”   “……”   抬头,江识野正视岑肆,礼貌性微笑:“不打。你打吗?”   岑肆嬉皮笑脸:“我不知道啊,好久没和人一起睡过了。”   江识野眯了眯眼:“这样啊。”   岑肆挑眉:“你和人睡过?”   江识野爬上床,慢慢说:“没,我只和我家的狗睡过。”   房间里吵吵嚷嚷的,贴墙的角落里一人钻进被窝面着墙笑,一人坐在床上笑,也没人知道他们在笑啥。   但那种不一样的磁场却在某一刻分外明显。   徐英刚效仿麦克换了位置,睡在了7号,挨着8号的李雪雪。她默默地看着岑肆,突然戳了下他:“阿肆你习惯怎么睡?小心别把你雪儿姐踹到了。”   而岑肆说的是:   “放心吧,我背对着雪儿姐,侧着睡。”   等都悉数关灯躺下时也不知几点了,待视线沦为黑暗,江识野才默默地从面着墙改成平躺。   他刚被子裹得紧,此刻又刻意把它蹬松,虚虚地盖着,格子被单和岑肆的深蓝色被单连为一体。   十个人共度夜晚总是新鲜的,还有人叽里呱啦聊个不停,天南海北的,就说到了岑肆的电影《归》上。   “对对对就是那场楼霁山第一次用剑的打戏,我最喜欢那一幕。”钟尉说,“运镜太牛了。”   “确实,那一场bgm也是神。”秦乐说,“还有后面他对聂捕快说——”   几个人异口同声模仿台词的声音:“‘负己一次,又有何妨’!”   “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四哥和王海洲老师对戏好绝——诶,四哥,你们那场戏怎么拍的啊,一直吊威亚?”   没人搭理。   李雪雪歪着头望了眼岑肆侧躺着的背:“他好像睡着了。我们小声点儿吧。”   “怎么快就睡着了?”有人问。   “是吧。”李雪雪小声回,“小野,阿肆是不是睡着了?”   江识野莫名被cue,本闭着的眼睁开。   他也不知道李雪雪怎么就知道自己没睡,匆忙地嗯了一声,腿一动,压住某个不安分的脚背,敷衍回答:“睡着了吧,我也不知道。”   待大家又继续压低嗓聊天,江识野小腿压着的那只脚又开始往上游走。   江识野气息有些不匀。   岑肆这货,被子外面一张脸安安静静,睫毛都不眨一下,两臂曲着叠在枕边,看上去睡得很香。   然而隐在深蓝被子里的一条腿,却往旁边伸,穿过两条被子的分界线,直达江识野的格子之海。   江识野一平躺就感觉有个脚趾在戳他的脚踝,他没管,但这脚越来越得寸进尺,又往小腿走。岑肆的脚掌真他吗灵活,脚趾动来蜷去,完全是在给江识野的侧腿挠痒。那种薄薄的一层挑逗的痒,像蚂蚁像蛇像风,只是为了让肌肤绒毛全然竖起,让心脏在黑夜里不正常地狂跳。   江识野干脆把腿曲起来。   岑肆果然不动了。   江识野呼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正当钟尉在讲国内哪个演员奖水分最高时,某金像奖影帝一副睡觉睡冷的样子,身体又缩了缩,把手往被子里埋。   接下来,他的手指像在被子天穹里西游的小人,窸窸窣窣长途跋涉,又来到了10号床的领地。   江识野侧腰的衣角被小心翼翼掀开。   一只讨嫌的大手贴了上来。   暖烘烘的腰,冰凉凉的手。   像章鱼的触角。   江识野不禁也把手埋进被子里,把那只手握住。   但岑肆依然得寸进尺,章鱼挣扎着,挣脱了江识野手的包裹。   从腰滑到胯骨,挑开睡裤裤腰。   还要往里钻。   即便做到这份儿上,他脸上还是一片安详。   江识野开始冒汗了。   他后悔了。   就不应该睡在这货旁边。   大通铺的被子连成一条线,没人知道被子下的人是什么样的姿势,是谁的手在谁的身上。江识野平躺着,过了很久,还是抓住岑肆的手腕,呼吸都有些无法控制地重了些。   岑肆终于把手缩回去了。   只是。   他收手的动作有些快。   啪嗒一声。   弹性挺好的睡裤裤腰重新弹回肌肤的声音。   “……”   “……”   这声音特别,只属于有松有紧的裤子,简直是暴露游戏玩法的提示音。   岑肆眼睛瞪大了,江识野也瞪大了,呼吸停下。   四下该说话的人还是在说话,该睡觉的人还是在睡觉。挨着最近的李雪雪动都没动一下。   两人又松了口气。   江识野面红耳赤,愤怒地翻了个身,能感受到后颈处因为轻笑落下的鼻息。   他妈的,还是面着墙睡吧。   但他。   睡不着。   江识野望着墙,都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聊天的声音停止,不远处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混着窗外的虫鸣。   他又改回了平躺,歪了歪头。   岑肆果真还侧躺着面向他,但总算是睡着了。   江识野侧过身面着他,盯着他。   岑肆看上去睡得很香,正因如此,江识野愈发不安心。   那药到底是做啥用的?   但他今天也很累了,也快昏昏欲睡。   就在意识混沌的时候,突然响起一号床夏飞的声音。   “卧槽!我刚看到了壁虎!”   “什么!”本就没睡着的古娜直接也吓得坐起,连带着麦克也醒了。   不一会儿除了岑肆,大家都醒了。   “真的假的?”   “真的,我刚就看到从柜子后面往墙上爬!”   “啊啊啊啊,在那儿!我也看到了!”   “我靠,吓死我了。”   一时间房间陷入手忙脚乱。虽说壁虎温顺避人,还会捕食蚊蝇,但城里人哪儿见过,男生女生都怕。钟尉嚷嚷着叫导演组帮忙消灭掉它。   “要不开灯吧?大家都醒了吗?”赖秋园问。   “阿肆还在睡呢。”李雪雪坐在床上小声说。   不知谁说:“这也睡得太沉了吧。”   赖秋园:“能睡是福,别管他了吧。”   而就在大家关注着壁虎动向时,   江识野就坐在床上盯着岑肆。   哪怕又吵又闹、导演组把壁虎赶走又是一番大阵仗,岑肆自始至终都没动过。   有一会儿他担心他已经昏过去了,实在忍不住,在人群忙碌之际掐了下他。   岑肆立马睁开了眼。   但他好像看不见东西也听不见声音,对周遭置若罔闻,觉得没啥事儿就又控制不住地睡着了。没有皱眉,也没有频冒冷汗,遑论翻来覆去或是说起胡话,只是安静地闭上眼睛,肩膀一点儿微弱的起伏是江识野唯一确信他还在呼吸的证明。   他整颗心都塌了。   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人前一秒还骚动作满满让人气血上涌,后一秒就无声无息让人又气愤又牵肠。   第二天起床,岑肆果然不知道房间里进了壁虎。   大家都笑他睡死了。   江识野笑不出来,想和他聊聊。   但早上岑肆、秦乐、钟尉、麦克和徐英安排的是掰玉米的任务。   剩下五个人则是打扫屋子做早餐。   他没来得及和他说话。   倒是劈柴过后回卫生间洗手,江识野在走廊被夏飞堵住了。   “阿野哥。能和你聊聊吗。”   走廊没有摄像头,意味着是“坦诚”地聊,江识野用毛巾擦手上的水滴,看着夏飞。   一张秀气精致的脸。   他点头:“好。”   另一边,岑肆刚下玉米地没多久,徐英就摔了一跤,让岑肆陪她坐一会儿,待会再跟上大部队。   岑肆摸不着头脑,心想这个T是觉得自己和她很像吗,没想到徐英开门见山让他站住了脚步:“阿肆,你俩有点儿太明显了哈。”   木屋走廊,夏飞仰头看着江识野:“蹭cp热度当上明星的滋味怎么样?”   江识野靠着墙,本想说“还好”,想到岑肆让他凶点儿硬点儿,想到夏飞和岑肆做过的各种互动,舌尖扫过后槽牙,干脆说:“挺爽的。”   他长这么大都没说过这种口气的话,即便表情硬,耳朵却有些红。   不过气场还是很足的。   夏飞笑了一声:“昨晚我看见,你又趁着四哥睡觉的时候摸他的手。”   ?啥时候?   噢,掐的那一下。   江识野承认:“嗯。”   夏飞:“你真挺牛的,我实在做不到你这么直白厚脸皮。因为我知道cp热度只是锦上添花,我首要是专注自己的个人形象,我是个歌手。”   “嗯。”   “阿野哥,你和我还不一样。我知道你唱歌还行,但你热度是从这个综艺来的。以后就算你唱歌再好听,别人也都会觉得,你是因为蹭着岑肆的热度才火的。”   “嗯。”   “都已经签约了,还想继续蹭下去?仗着四哥是你高中同学你就一直利用?你们团队想让你火的伎俩,会不会太low了。”   江识野终于正眼看着夏飞,突然反问:“那我问你,你想蹭吗?”   玉米地,徐英笑看着岑肆。   她有一头比江识野还短的毛寸,笑起来很酷,说话也直接:“和高中同学在浴室挺好玩儿吧?小伙子你挺牛啊。”   岑肆起初有些愣,摸了摸后脑勺,随即反应过来后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怎么发现的啊……”   徐英表情却严肃起来:   “阿肆,我知道你年纪轻轻就是影帝,家世又好,随便玩儿。但你这是不是做得太疯了点儿?”   岑肆疑惑地看回她:“怎么疯了?”   “你才21岁啊,怎么能包养自己的同学?你给他一个VEC的资源就够了,带他来上综艺干什么?现在对他挺好,到时候你换了一个人玩儿,你让他怎么办?”   岑肆昨天喝的药都差点吐出来:“啥???”   木屋走廊。江识野问夏飞:“你想蹭吗。”   “夏飞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岑肆,还是想和岑肆炒cp?”   夏飞从来没听他叫过自己的名字,还是以这种反问的口气。   心里骤然感受到一种陌生的压迫感。   “……怎么?我确实对四哥有好感,如果和他在一起我有更多人气我当然——”   “你是有好感,我是喜欢他。”江识野直接不耐烦地淡淡打断。   夏飞一愣,又笑了。   “你还真喜欢他啊,就你?”   “嗯,就我。”江识野面色寡淡,气质却前所未有的锋利,“我不是想和他炒cp让自己火,也不在乎什么歌手的个人形象,我就是单纯想和他结婚的那种喜欢他。”   玉米地,岑肆笑得停不下来。   “徐英姐你误会了。“”他站起来,“他不是我什么包养的,我也没给他资源。他本来就是我老婆。”   “啊?你们gay圈都是这么叫的吗?够骚啊。”   “啊呀不是。”岑肆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我和他本来就是恋人,是真的谈恋爱,你和雪儿姐那种谈。”   徐英懵了。   “卧槽,真的假的?你真被一个素人追到了?”   “不是。”岑肆有些皱眉。“不是他追的,是我追的。”   “……日,你啥时候追的,时间管理大师啊。”   岑肆笑了笑,眯起眼看着一望无际的金色玉米地:“是我18岁的时候追的。”   徐英呆在原地。   “你懂了吗徐英姐,综艺里偶然重逢的不止你和李雪雪,还有我和江识野。我三年前就和他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mon cheri* 法语,亲爱的(对男性说) 第59章 Verse.他哭他笑   等掰玉米的人背着竹篓回来时, 午餐也已经准备好了。   四荤四素一汤,其中七道就是赖秋园做的。   辣子鸡和红烧鲤鱼两个大菜是江识野做的。   香菇酱拿出手时,赖秋园其实就猜到江识野挺会做饭。但真看他在厨房里游刃有余井井有条, 她依然很惊讶。   “节目播出后你一定会疯狂涨粉。”   江识野笑笑。   节目播出后涨不涨粉他不知道,但肯定会涨黑粉。   和夏飞说了一堆自己都没想到会直接蹦出来的话,他对夏飞的言辞不屑一顾,但“蹭着岑肆热度火”却还是认可。   他就像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踩到狗屎运的暴发户, 靠着贴影帝博取关注。肯定有各路粉丝看不惯。   不过他也无所谓。   辣子鸡出锅, 赖秋园看着这红亮的色泽,又看了眼另一边已经摆好盘氤氲着香气的红烧鲤鱼, 问:“你是不是很爱吃辣?”   江识野摇头:“没, 这个不算辣的。”   菜是做给岑肆的。那人可能是以前训练憋着了, 现在爱吃味道重的菜。但又并不是特别能吃辣的体质。   外地的辣椒还好, 庆市辣椒出了名的正宗浓烈, 岑肆完全吃不了。   江识野做的香菇酱作用就在这,代替庆市辣椒提味儿。   果然,吃饭时, 岑肆的筷子就认准这两道菜。   赖秋园很难不注意到。   “阿肆你还多喜欢小野的手艺啊。”   “啊!”岑肆装模作样, 望向江识野:“这你做的吗?我的天哪, 我还以为是秋秋姐做的呢。”   “……”   别说江识野了, 徐英都忍不住翻他一个白眼。   她刚吃了口大瓜, 这会儿都有些吃不下饭。   大家边吃边聊天。主题出奇的一致。   吐槽节目组。   昨天是预热, 今天算是来这避暑山间的正式第一天。都以为是来享清福的, 结果一上午都在干活。   下午节目组安排的活更多, 几块地的采种摘获啦、木屋院落的打扫修缮啦,圈养的鸡鸭要喂、掰来的玉米要搓成粒儿再磨成粉、还要找邻村的居民卖茶……嘉宾们快疯了。   “这到底是养生综艺还是受苦综艺啊。”麦克叫苦连天, “这还不如在市区呢。”   导演组的小Z举着喇叭喊:   “做农活也是一种养生体验呀,养生首要第一步是生活,生活第一步就是干活。”   她不知哪儿准备的说辞:   “城市篇的时候,大家体验了各种现代流行的养生休闲活动,那是保养;山野篇,你们返璞归真,遵循天地四时,享受大自然的馈赠,这是滋养。”   “……”麦克觉得自己听不懂汉语了。   “好了好了,下午的活儿,大家都来认领一下啊。”小Z又催。   “……”麦克仰天长啸,“好累啊——”   不过挺奇怪的,导演组虽催着认领,却也没强制要求。   嘉宾自己挑选任务,做完了就在小公告牌的对应栏后面贴张自己的贴纸。   若是不挑选、或者做不完,也没讲任何惩罚措施。   于是都开始划水。   岑肆带的头,领了一个简单的扫地任务,懒懒散散做完后就大摇大摆在院落里晒太阳。   逗着两只小黄狗,阳光暖烘烘照着。   他那样子实在过于慵懒悠闲。   这才是养生嘛。   众人纷纷效仿。   毕竟当了这么久明星,就算想勤快都麻利不起来。   连赖秋园都说:“节目叫逃离内卷,咱没必要这么忙。”   但江识野就很勤快。   他从小就自己养自己,手脚麻利,其实也是有点儿强迫症,比如吃完后堆着的碗,摘了后不晒的辣椒。觉得时候到了这些事就必须做,不然看着碍眼。   那他就做了。   其他人也没说什么,一个真人秀,刚出道的新人自然要比前辈多干点儿活。   这不是什么恃强凌弱,更像娱乐圈潜移默化的规矩。江识野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综艺开录前陈征也嘱咐让他多干点实事儿,是生活类慢综艺里最能圈好感的方式。   岑肆看他这样,晒了会儿太阳干脆也支棱起来,开始干活,还帮他晒辣椒。   虽然镜头之下,他们都是说些官方不熟的话,但红艳艳的辣椒照着,映在眼底,彼此心思比阳光下辣椒的色泽更亮。他们不会告诉对方上午都和人说了什么,既定的事实不用多加炫耀,彼此都知道。   于是最后公告栏上,江识野的贴纸便是最多的。岑肆排在第二。   江识野觉得这个公告栏怪尴尬的,仿佛他是什么家务卷王。   结果傍晚,导演组就对着这个公告牌说:“我们江识野和岑肆的勤劳值是最多的,恭喜他俩将获得节目组准备的奖励。”   “什么勤劳值?还有奖励?”徐英懵了,“什么奖励?”   小Z:“我们肯定不会让你们一直干活呀,咱们有生息time和休养time。今天大家也猜到了,是生息时间。明天就是休养时间,我们会带大家去山另一边观赏游玩,泡天然露天温泉。”   “我靠!我就说,这才有个生态养生的样子,”麦克兴奋了,“那阿肆他们啥奖励?”   “节目组在山顶扎了两个豪华帐篷,拥有透明穹顶,今儿干活最多的两个嘉宾,可以去山顶住,看星星。”   秦乐嫉妒了:“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那我们就不能看了?”   “没有没有。”小Z笑,“大家若是想去都可以去上面看,不过咱节目组的车和帐篷只给今天干活最多的人哈。”   这话相当于就是拒绝了,天已经黑了,嘉宾爬上山顶就很费时,没住的地方再下山腰,野人都不会这么做。   “我晕啊,你别说了,”秦乐埋怨,“是不是你们节目组预算不够啊。靠,早知道我就多做点儿活了。”   “那意思是只有江识野和岑肆可以去咯。”李雪雪问。   “对。”小Z说,   “没事哈,以后还有更好的活动,所以大家该干活还是要干活,一分耕耘一份收获……”   李雪雪沉默了。   嘉宾都沉默了。   江识野更沉默了。   虽然很兴奋。   但咱就是说……   有点儿太刻意了哈。   很明显最初的节目安排就是今晚干活,明天泡温泉。   莫名其妙的公告栏、傻乎乎的贴纸、中二的勤劳值、只有一顶的透明穹顶帐篷……   这一看就是岑肆的手笔。   只要能把两人凑在一堆,完全不顾他人想法,也不顾节目逻辑。   江识野心脏紧促而热烈地撞着,岑肆费尽心思,套路怕是从故意晒太阳,引诱大家都昏昏欲睡犯懒时就已经开始了。他像吃庆市辣椒上了火。心里甜甜的,又拧着股酸劲儿。   他觉得的刻意,其他人——除了徐英和李雪雪——也感到奇怪。这奖励来得很合逻辑又好像很不合逻辑,关键是,城市篇的时候从来都是固定的双人组活动,到了山间篇——无论是睡觉抽床位还是做任务,都是拆散的个人行动。   这真是一个伪恋综吗?   钟尉看岑肆和江识野已经登上了越野车准备上山顶了,忍不住小声道:“这真是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啊……”   夏飞抿着嘴,脸色死沉。   过了会儿,他又缓缓吐出一口气:“无所谓。那个江识野,和我想象的还不一样。”   “怎么?”   夏飞简单把上午江识野说的话复述了遍。   钟尉听罢,只笑了声:“怎么,你是觉得他的喜欢太坚定了,被吓到了?”   “算是吧,我是觉得他说话还挺……直接的,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挺疯狂的,你懂吧。”   “你被感动了?”   “怎么会。”夏飞嗤笑,“只是他真这么喜欢,我看四哥也挺维护的,我难道还要和他来个雄竞吗?对我没什么好处吧,显得我好Low。”   钟尉若有所思:“老夏,你就让那个江识野继续喜欢吧,让他越喜欢越好。”   夏飞一愣:“啥意思?”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岑肆,”钟尉眯眯眼,嗤笑一声,“但他已经有个男朋友了。”   夏飞瞪大了眼。   “你确定?”   “我确定,我亲眼在机场看见的。而且肯定谈了很久了,老夫老妻的。”见夏飞不信,钟尉补充,“我当时让助理拍了一张,后面可以发给你。所以江识野不管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他都是在骗人。”   “天……”   “我感觉岑肆对他印象也确实很好,那天划船还骂我。你说,如果岑肆真喜欢他,结果后面发现江识野有个男朋友,他知道自己其实是小三,以他那种性格和家世,江识野还能在娱乐圈待吗?”   “天……”夏飞吞了吞口水,“所以你是打算把照片公布吗?”   “我肯定不能公布啊,随便找个营销号,在他们cp热度最高的时候,最好是岑肆真正动心的时候再公布。这几天,你还不如多给江识野一些机会。等节目播出时,咱就等着爆吧。”   -   从木屋到山顶开车也就半小时的时间。   这半小时岑肆一直在睡觉。   他靠着窗,江识野靠着另一边的窗。好像还是为着顾及节目拉开的距离。窗外黑色的山影,使得车内的人影反而清晰。江识野透过窗户看着岑肆,内心也就像这山路一样,百转千回。   车一停岑肆就醒了。   下车。   竟然直接揽过江识野的肩。   “我听说今天可能有英仙座流星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还有几个跟拍摄像老师,江识野以为岑肆睡迷糊了,扒开他的肩膀。不想岑肆一笑:“你放心。他们拍他们的。”   “这是我俩的记录。至于那个综艺节目里正片放哪些,我说了算。是不是很牛?”   见江识野有些沉默,他就继续揽过他的肩。“我带你去看帐篷。”   那顶帐篷,像山海里一个矗立的水晶屋。   全透明的球形。配着一个玻璃门和电动遮阳帘,里面大床、茶几、屏风、连独立卫浴都有。LED的小灯一串串地绕着,很梦幻。   江识野的眼睛环绕着玻璃帐篷,又看回岑肆,眼睛被灯光反射,也是亮亮的。   惊喜、感动、别的情绪。   但他不会说话,或者是在有人拍摄时不会说话。仿佛很不习惯在镜头前和面前人站在“亲密”的范围里。喉头一哽,沉沉冷冷又有些沙哑的声音蹦出句:“……我又不是公主,你搞得这么他妈浪漫干嘛。”   岑肆笑了,肩膀轻轻颤。   “公主才配浪漫吗。”   山顶空旷,清凉的夜风,树与虫的声音。   天空不是全黑,而是一种浓稠的深紫。   漫天星斗。   “……今晚真的会有流星雨吗?”   “不知道,看运气吧。我就是觉得如果真有不能错过,今晚必须和你在一块儿。”   江识野抿了抿嘴。   “……嗯。”   他们没进帐篷,先依偎着坐在外面。天气凉爽,山顶静谧。夜色缠绵又朦胧,山峦黑苍苍地逶迤着,星星漫布,很近,又很远。风声、树声和虫声像是从耳边往外振荡,而不是从外界传到耳中。   江识野仅仅是呼吸一口,就能感受到导演组所说的——   大自然的馈赠和滋养,视觉、听觉、以及身心。   过一会儿,景看够了,他又看着人,目光缓缓勾勒着他的侧影。手包住他的手,突然问:“累不累。”   “嗯?”岑肆像是刚从缥缈深沉的夜色里挣脱,“啥?”   “累不累。”   岑肆笑了:“你干嘛问我这问题。”   本来就是个死要面子的病秧子,在平常不习惯的时间里入睡,又做着以前从不会做的体力活。关键是,看上去相当健康和正常。   那这就是相当不正常。   “你吃了多少药。”江识野也不顾及有人录了,知道录下的大部分都会成为他们的私人影片,直接问他,“吃的都是些什么。”   岑肆立马回:“就是以前的药,稍微加大了点儿量。我之前去医院本来就好好调理过嘛,你别担心。”   江识野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才呼了口气,把憋着的话吐出来,沙沙的声音,像转瞬即逝的云翳:“……但是你这样,我会很难过。”   岑肆眼睛里光芒一闪,“难过什么?”   “这综艺你本来是不想参加的,就是为了我。可是你又吃那么多药,睡觉像死了一样……”江识野越说越酸,又有点儿委屈和责怪,语气竟都变得冲起来,停不下来,“你以为你很伟大吗,几百年前的电视剧都不这么演了,傻逼兮兮的……”突然,猛地提高音量,又把手抽走,抱胸转头,“烦死了!”   岑肆先是呆愣住。   被吓了一跳。   过了会儿,他反应过来了,低头笑个不停。   “僵尸,你这会儿还真像个暴躁公主。”   “……”   岑肆抬手,一把把江识野捞过,上半身压在自己的大腿上,刮了下鼻梁,低头道:“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啊。”   “……”江识野别过头,望着远方,侧脸贴着岑肆的大腿。   “我哪儿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了自己好吧。”岑肆缓缓说,“就是想到谈恋爱也没旅过游、出去玩过。网上有和恋人做的100件事,我看了看,除了在水里□□,我好像一件都没做过。”   “……”你还真不把摄像老师当外人啊。   岑肆手指刮着江识野的鬓边:“做节目又能拿钱又能一起玩,多好啊。听说今天可能会有流星,百年一遇,就想来看。”   “……每年都是说的百年一遇。”但每年都没遇见。   “但是以前的每一年,我不会关注流星,你也不会。对吧?”岑肆说,“你也想起来了,我们之前分手过。我觉得我以前和你谈恋爱有点儿失败,因为一直忙着训练,所以现在想有机会就和你在一块儿,管不了这么多了。”   江识野的心又像被火烧着了。   他下巴抵着岑肆的腿缝,与布料慢慢摩挲,看着漫天繁星,闷声:“……你这算是弥补吗。”   “算是吧。”岑肆也抬头望天,刮完鬓边又开始勾疤,一笔一划的勾,算是他的独特爱好,淡淡呼了口气,“怕以后没时间了。”   江识野身体一颤。   星星又满又亮,天空干净浩阔。   岑肆有一种预感,流星真的会来。   江识野一直没说话,脸往岑肆大腿埋,像只小狗一样蹭。   脸都看不到了。   结果岑肆没等到流星,自己的膝盖却莫名其妙有些湿润。   “我靠。你哭了?”他把人摆正。   好家伙,眼尾鼻头耳朵全红了,何止是哭。   简直是泪失禁。   岑肆很久没见江识野哭过了,自己也哭得少,男儿有泪不轻弹嘛。他看着这人哭的时候眼睛反而瞪的很大,鼻翼微微翕动,紧咬着嘴。像是想憋回去,结果更加决堤,都笑了。   这样子太可爱了:“我靠宝贝儿,你哭啥?”   江识野说,颤抖的哭腔:“你真的要死了……”   “?”岑肆一愣,笑容凝固,“我啥时候说我要死了?”   “……刚刚。”   “?啥时候。”   “……你说怕以后没时间了。”   岑肆顿了两秒,好像在回溯刚刚的记忆,随即仰头哈哈大笑:“啥啊,我是说怕你以后当歌手,跑各种商业活动,没时间了。”   “……?”江识野眼泪一顿。   他吸了吸鼻子,还瞪着眼睛,眨了几下。   “你才是古早电视剧看多了吧。”岑肆笑得停不下来。   江识野脸又红了。   白哭了。   我在干啥啊……   丢死人了。   他恼羞成怒地从岑肆大腿上弹起来,在岑肆裤子上留下一大滩眼泪的湿渍。   岑肆敞开腿大笑,江识野不停地把脸上的水擦干净。   英仙座流星雨也就是在他笑他泪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来了。 第60章 Verse.温泉水池   江识野眼泪刚擦完, 眼前还模糊着,一颗流星转瞬即逝落下,在细砂般的繁星丛中, 像一只飞奔的亮萤,从他视野的左面穿过右面,托云踏山地砸下。   他登时兴奋地站起来。   疯狂扯岑肆的胳膊: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岑肆回答,“好家伙,这流星比你眼泪珠子掉的还快。”   “……”   江识野不理他了, 一动不动地看着珠帘般的天空银河。   流星雨频密闪亮地落下, 像是看夜色玩消消乐,两颗繁星一碰就坠落一颗。   江识野一直以来都以为流星是白色的, 然而真正肉眼看却带点儿银蓝色, 长长的拖尾, 不是动漫里描绘的夸张长射线, 而是像……具体要说的话, 像击剑划过夜色的剑影,像19岁那天他戴着岑肆的击剑面罩,雨滴滴在前面硬质的网面上, 再慢慢滑落留下的痕迹。   突然, 来了颗惊艳的彩虹色拖尾的火流星。   江识野眼睛睁大, 忙扯岑肆:   “快许愿!”   他不可能做双手合十这种傻兮兮的动作, 就打算在心里默念。   还没默, 旁边人冷不丁吭声:   “你别电视剧看多了, 许什么‘我希望岑肆的愿望都实现’这种愿望哈。”   “……别这么自恋。”   “你许吧。我不许了。”岑肆说。   “?”江识野微愣, 望他一眼。   岑肆也转头看他。   四目相对, 流星在他俩的侧影后划过,星穹映在彼此眼前。   “为啥。”   岑肆挑眉:“爷不信流星, 只信自己。爷也不许愿,都是愿许我。”   “……”你还真他吗是个励志狂妄的唯物主义者啊。   “哦,”江识野别过头。   忍不住笑了声。   岑肆看他眉眼弯弯,连疤都是一道流星的弧度,抬手掐他的后颈:“你敢嘲笑我?”   “没。”岑肆手凉,江识野缩了缩脖子,“就感觉你那股中二劲儿一直没变过。”   岑肆的瞳孔微微放大。   收手,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发。随后烦躁的口气:“快许愿吧你,流星雨都要下完了。”   但此时此刻,江识野其实都不知道许什么。   有机会追逐曾经的音乐梦想,一直喜欢的人又在身旁。   他竟想不出更贪婪的愿望。   最后随便憋了一个。   都不知道几点回到玻璃帐篷的,摄像老师们也在旁边搭的小帐篷里休息了。江识野爬上床,仰头面对的依然是漫天星河。   “这节目参加得很值吧?”岑肆问他。   他很累了,说话都是倦倦的鼻音。但动作还是不安分,把江识野的手拉过贴在自己肚子上,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撬。   江识野往他身边靠了点儿:   “这节目又是你家啥财产。”   “没有哈,它和我家没啥关系。只是制片人我认识。”   江识野手指情不自禁地滑着岑肆的腹肌线条:“你最开始为啥要来参加这节目?”   “欠个人情,我来的话节目的广子热度都会多些。没办法,你男人虽然只出了一部电影,但就是很有人气。”   江识野无视他的自恋,只抓关键:“你还会欠人情?”   “怎么。我不能欠?”   你这肆无忌惮的本事儿能谁欠人情啊……   江识野问:“欠的啥人情。”   岑肆侧头看着他,缓慢呼吸。斟酌沉思了会儿,他搓了搓脸,叹口气坦诚:“好吧。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世锦赛的一些细节,就当年世锦赛比完后我逃了发布会,带你出去,算是私奔吧。”岑肆淡淡笑了下,“然后被媒体拍到了。”   江识野睫毛颤了颤,点头。   老早的时候吕欧就讲过岑肆搂了个男人被拍到的事儿,当时江识野还当着外人听听,觉得荒谬至极。   没想到自己就是照片里的人。   照片能变成吕欧都能听见的八卦,说明有一定传播度;但至今江识野都没见过,可见又在网络上被公关得很紧。   “我懂了,”江识野平静地反应过来,“关系不能曝光,但照片出来总有人知道,这就像个……把柄。”   互联网不是岑家能一手遮天的,更何况岑肆是在体坛和娱乐圈都产生过影响的人,总得有人帮忙清理。   人情就落下了。   然而岑肆却急忙否认:“不是。”   “僵尸,我从没觉得我和你谈恋爱是把柄。清评删帖公关,只是因为……”   江识野笑笑,扒了下岑肆的头发,眯起眼睛:“我知道,因为我们分手了,对吗。”   他声音太温柔,岑肆呼吸一顿。   良久,他才很轻地点点头:“嗯……对不起。”   江识野又笑:“这不是什么对不起的事儿啊。”   江识野的记忆断断续续,但隐隐约约却感觉像有一条绳索,把很多意外串在一起。   岑肆好像因为公关了照片很抱歉,但如果他没拜托人帮忙公关,没欠人情,他就不可能参加这个综艺。   那失忆后的自己,可能一辈子就见不到他了,说不定还会彻底忘了这个人。   这才是整件事儿里最可怕、也最幸运的事。   所有的决定都有关联性,串起来的绳索——江识野觉得,或许可以称之为——冥冥之中的缘分。   话题跳得很快,这个问题有些沉重,但不足以让人烦心,反而是又一次更亲密的推进,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别的,都不知怎么睡着的。   江识野比岑肆先睡熟。一睡熟他坏习惯就开始作祟,鼻子忍不住往岑肆肩膀上凑,仿佛一定要闻着他的味道才能呼吸。   岑肆起初却有好一会儿没闭眼,看着玻璃隔绝近在咫尺的天空,哪怕脑袋混混沌沌的,却总在想当年照片被爆出后发生的一切——造成的后果其实很复杂,他省略了许多重点。   没告诉江识野,他虽不觉得谈恋爱是个把柄,但当时所有人都站在对立面。   第二天江识野是硬生生被日出的旭辉射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了媲美昨晚流星雨的瑰丽风景。   绚烂的朝霞直接覆盖在玻璃窗上,青黛的山川和粉金的天空,光芒从云与云之间的缝隙里蹿出,直接染在洁白的被单上。   这场面太美太壮观。   江识野直接从床上坐正,想把岑肆叫醒。   但岑肆还属于睡死状态,哪怕阳光直接扑在脸上都毫无知觉。江识野又不忍心叫了,觉得他就融在这美景里也挺好。   他干脆又钻回被窝,把岑肆侧躺的身体扒正,靠在他怀里。耳畔是万千鸟鸣,和飒飒山声。   凭彻青云。风吹树,树吹鸟,鸟吹风。   江识野被这声音彻彻底底震撼和攫取住了,脑子里唰得一下,一段旋律蹦了出来。   -   上午十点,他们和其他嘉宾汇合。   大家都一股柠檬酸味儿,有人问是不是看到流星雨了,有人问透明帐篷是什么样的,有人问山顶空气是不是贼好,有人问是不是爽翻了。   就钟尉冷不丁来一句:“那四哥和小野是睡在一块儿的吗。”   岑肆斜睨他一眼,最后就只淡淡说了句:“等节目播出后你就知道了。”   今天不干活,纯玩儿。   先去一个人工开发已极成熟的森林里漫步溜达一圈。   江识野偶尔跟在岑肆屁股后面,偶尔站他旁边,吃饭时也挨得很紧。   前天才来节目他还专门离得远远的,但现在,已经广而告之地经历过“二人世界”了,他干脆也潇洒一点。   下午去泡温泉。   天然露天温泉顺山而建,围着的山石树木错落相间,有两个大泡池,环境很好。换衣服时岑肆又对江识野讲冷笑话:“这温泉像不像庆市的鸳鸯火锅。”   然后江识野真忍不住笑了下:“嗯,把你煮了。”   几个男生都望着他俩。   “你俩住了一晚现在好亲密啊。”麦克说。   迟钝如麦,都读到了这话语间荡漾的旖旎暧昧和打情骂俏。   更何况其他人。   夏飞又小声对钟尉耳语:“你看这男的说话又钓又茶,我难道还要跟他争吗。”   钟尉说:“真的牛。老夏,他在你面前拽,你说他敢不敢在镜头前直接说喜欢岑肆?”   “说了又怎样,不说又怎样。”   “说了就相当于告白啊,节目组肯定会播出去,等那时候再曝光他有男朋友的事儿,啧啧,粉丝刚炸锅就被气疯了。岑肆也会发脾气。”   “噢,”夏飞懂了,“但他怎么可能当面告白。”   钟尉若有所思。   等他们过去时女生已经换好泳衣下池了,她们往上瞟了眼,几个男明星的身材管理都不差,但岑肆和江识野更显出尘。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鹅卵石铺就的道路往下走,个子又高,大片裸露的肌肤和肌肉线条,修长的腿劲窄的腰,光着的脚迈进水池一步、温滚滚的水慢慢往上蔓延的过程都像是种男性荷尔蒙的宣召。   李雪雪不禁夸赞:“阿肆和小野的身材确实好,跟男模似的。”   “以前是体育生确实不一样哈。”徐英也说,又冲李雪雪咬耳朵,“看着都像1,他们两个做一定很带劲儿。”   李雪雪直接拿温泉水泼她。   刚下水时挺冷的,渐渐就暖和了起来,身心放松。水汽氤氲,碧波摇晃,眼睛渐渐蒙上一层雾,岑肆看着水里江识野的大腿,又迅速抬眸,缓缓呼了口气。   该聊的天在树林里就已经聊过了,下午困乏,池边树木青翠碧绿,在池水里也留下斑驳的树影,荡漾着,更是慵懒。岑肆已经手搭着池边闭目养神起来,腿借着浮力,轻轻去撞旁边人的腿。   钟尉突然提议:   “要不来玩游戏吧?”   一玩游戏麦克就双手赞成:“好啊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   赖秋园微皱眉:“直接玩吗,真心话大冒险一般都是惩罚吧。”   她心理年龄比实际年龄年轻,有时候像长姐,有时候又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游戏套路也熟得很。   “哦也对,”钟尉说,“那在这水池里玩个啥游戏呢?”   夏飞提议:“谁是卧底怎么样?大家围成一圈儿,来个上帝出题也走不了几步。”   “好老的游戏啊。”徐英说。   “来吧来吧,不然好无聊。”   也是,玩游戏总能活跃氛围提神洗脑。最终大家都同意了。   尴尬的是,江识野不会玩谁是卧底。   没玩过。   但这游戏简单,钟尉说跟着来两把就会了。事实也确实如此,嘉宾描述词语走一圈他就懂了。   第一把秦乐是卧底,他抽到饺子,大家都是包子,在最后时候被检举出来。   惩罚是真心话大冒险都要来一次。   真心话是夏飞问的:“你有多少个前任?”   “哇原来都是问这种问题啊,我喜欢!”麦克兴奋了。   秦乐老实回答:“三个。”   “哇哇,详细讲讲。”   秦乐翻白眼:“那是另外的价钱。”   “大冒险谁来提议一个?”   赖秋园说:“站起来在温泉周围跑一圈吧。”   秦乐就乖乖跑了,尽量维持帅气,但就穿着个泳裤,看着还是挺傻的。   大家哈哈大笑。   “就要这么玩得开哈!”   第二把还是钟尉是上帝出题。   他走到江识野面前,小声说词:   “夏飞。”   江识野疑惑地看着他。   “这个人名儿就是词。”钟尉说,“懂了吗。”   江识野点头。“哦。”   等给所有嘉宾都讲完后,钟尉便指挥道:“好了,那就从——从四哥这儿开始说吧。”   从岑肆这儿开始,按照顺时针顺序,江识野就是第二个。   “嗯。”岑肆手臂划拉着水,说,“这个人我认识。”   江识野说:“歌唱得很好。”   他说得是实话,虽然夏飞这个人挺讨嫌,但唱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江识野毕竟才玩谁是卧底,只想着把这个人的特点讲出来就好了,不知道如何在第一轮保守地“泛泛描述”,也没考虑太多。   总不可能直接说夏飞的坏话,唱歌好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而且和夏飞放在一起的人名,肯定也是歌手。   但大家都看他一眼,神色有些怪异。   李雪雪:“男的。”   徐英:“长得很帅。”   赖秋园:“比我年纪小。”   秦乐:“和四哥有cp超话。”   讲到这时,江识野还挺放心。   自己应该不是卧底。   直到古娜说:“我觉得他性格很好。”而麦克又说:“是我们在场中的一员。”时,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夏飞以外的另一个词,   应该是……自己。   是“江识野”。   最后是夏飞说。   “这个人非常喜欢四哥。”   一语定音。   江识野低下头,舌舔了下后槽牙,没来由轻哼一声。   其实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平民还是卧底,那些描述竟两个人身上都可以套用。   但他已隐隐感觉到这游戏是个坑了。   关键是,他自认为自己和夏飞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没想到还挺相似的。   “好了,大家投票吧。”钟尉说。   江识野没动。   而除了岑肆,其他人都指着自己。   他睁大眼,想了想自己说的。   ——歌唱得挺好。   “绝对是小野,他的性格不可能这么说自己。”李雪雪斩钉截铁道。   “四哥你指谁?”   岑肆耸肩,语气淡淡,“我指谁好像也不重要了吧。”   最后果然,江识野就是卧底。   其他人都抽到的他的名字。   自曝得很快。   “先来真心话哈。”夏飞说,“谁来提一个?”   秦乐:“我来吧,夏飞说你喜欢四哥,真的假的?”   四下无声。   没有起哄。   这好像已经变成了个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既定事实。   但看出来和亲自说出来是两回事。   但江识野直接耸耸肩,轻描淡写道:“真的啊。”   温泉水没来由变得很烫,   烫脸。   大多数时候,江识野就是个脸皮薄、心口不一的人;若不是失忆又恢复记忆,他绝对不会冲岑肆直言感情。   在独处的世界里,他说两句话都臊得慌了,更何况是在这么多人和镜头面前。   但到了这份儿上,他也必须承认。哪怕内心紧张,耳朵红成一片,也故作淡定。   然而下一步。   夏飞就提议:“那大冒险,你敢亲一下四哥吗?”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江识野愣住了,气氛有些凝固。   “这夏飞是疯了吗,他不是也喜欢岑肆吗。”徐英和李雪雪小声嘀咕。   其实亲不亲已经不是重点了,只是劲爆后的更近一步。江识野本就处于尴尬的境地。   他现在什么作品都没有,和一个素人其实没太大区别。播出去,尤其是如果亲上去,只会更被骂蹭热度,被岑肆女友粉围攻。就连在场嘉宾,都会觉得,他像在攀高枝儿的碰瓷,做不切实际的梦。   关键是——连江识野自己也觉得。   还得在等等。   他还没被人看得起,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喜欢岑肆。   他也想等自己有底气时,再大大方方的表达外界看来“配得上”的爱意。   夏飞他们打乱了他的节奏。   但。   水波荡漾,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看着他。   打乱就打乱吧,都这时候了还怂个屁。   温泉水很烫,江识野深呼吸一口,心跳加快。   他微微侧过身,没看岑肆的脸,还是看着温泉,那句“有什么不敢的”还没说出口——   “够了啊。”   岑肆不耐烦的声音蓦然响起,直达每个人的胸腔。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来,肩膀挂着的水珠刷刷往下滑,动作幅度很大。   转头,对着不远处一堆摄像头一指,   “下一段不用剪掉。”   手揽过江识野的肩膀,他掰过来,在所有人都震撼的眼神里,在温泉水的汩汩热温里,他拽着江识野的后脑勺把他抬起。   率先堵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来晚了 第61章 Verse.催眠情歌   时间凝固。   别说嘉宾了, 编导、摄像、好像连温泉旁的树,都他妈呆住了。   没人想到岑肆会主动亲江识野。   还不是那种一触即分的亲。   而是一种层层递进、游刃有余、相当暧昧缱绻的亲法。   水汽蒸腾,池影绰绰, 配合着江识野起初瞪大、随即闭上的眼和情不自禁搭上岑肆脖子的手臂。   跟拍电影高潮的吻戏似的。   江识野把岑肆推开时,整个人都是红的。   他喘着粗气,嘴唇湿润润的,迟来的羞耻,都不敢再看别人。   也就岑肆, 不仅看, 还是眼梢吊着抬起下巴地环顾。   相当挑衅。   “现在明白了吗。”   不敢吱声儿。   气氛几分尴尬,几分压抑。   最后还是赖秋园解围的:“明白啦, 小野喜欢你, 你也喜欢小野, 搁咱这官宣来了。”   岑肆这才笑笑。   “不是, 我还没反应过来。”麦克也说话了, “你俩怎么就,怎么就突然——”他两手的食指和拇指相贴抵着,拧来拧去。   意思是怎么就突然打啵了。   “也没有很突然。”岑肆说, 好像没把刚刚的行为当回事儿, “好了, 继续玩游戏吧。”   这还怎么玩儿啊……众人又陷入了沉默, 心不在焉。   若是在什么朋友场合, 看到这样的场景必然是喧闹起哄, 但大家都是混娱乐圈的, 消化这等信息量的方式总会更商业一点。   岑肆是顶流, 江识野是莫名其妙签约的素人,亲吻里面到底是交易、炒作还是意外迸溅的恋爱情愫, 没人说得清楚。乍听起来觉得两人互相喜欢是件很离谱的事儿,但真放在一块儿好像也挺般配。只是——   只是还在录节目啊……   本来江识野只是个新人、飞行嘉宾,这下好了,两天一过身份变了,看他的眼神也变了。那岑肆的老搭档夏飞呢?   夏飞脸还煞白着。   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他其实都没想过江识野真敢亲,这种事他一辈子做不出来,只是想让江识野尴尬而已;更没想到最后亲过去的反而是岑肆。   钟尉说岑肆真的动心才是好事,等江识野有男朋友的瓜一曝光,岑肆那么骄傲的人就成了小三。   那江识野更会被骂得体无完肤,也再无娱乐圈的容身之地。   嗯,道理夏飞都明白。   但他还是无法接受。   岑肆为什么会喜欢江识野?   这一刻他对江识野的态度才从一种傲慢的厌烦转变成甚或带着恨的嫉妒。倒不是他就有多么喜欢岑肆,以前是喜欢的,但人家是什么态度他也看得出来,都成年人了,他也不是什么舔狗。   也就只能在节目里做做样子了。   但同样是在节目里,凭什么江识野就行?   这才几天?   夏飞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这才是他最恨的地方。在徐英为了活跃气氛主动说这把她来当上帝时,夏飞小声问坐回身旁的钟尉:“今天拍的节目,是不是7月11号播?”   “嗯对,刚好7月11是夏日歌会,”钟尉也没从刚刚岑肆的动作里反应过来,语气喃喃,“VEC肯定会给江识野买热搜,讨论度绝对高。咱们也那时候爆料。”   “你是在机场拍到的照片吗。”   “对。”   “那说明他男朋友一直在陪他吗……”夏飞思索了片刻,“节目下后我找狗仔蹲一下江识野,最好多拍几张他和他那个可怜男友的合照。”   钟尉:“没事,就算拍不到也可以先买些他谈恋爱的通稿,反正有雷神之锤。”   夏飞又有些犹豫:“……我们这样会不会被说是欺负新人?”   钟尉笑了:“老夏,错的是江识野。我们可没有欺骗、蹭热度,更没有脚踏两只船。”   “也是,”夏飞咬了下嘴,“尤其是其中一只还是岑肆。他和江识野的互动我们也可以留意一下。”   “嗯。”钟尉笑笑,“岑肆那么拽,搞得想把江识野吞了似的,咱干脆多给他创造点儿甜蜜空间。”   而此时此刻的江识野已经完全懵了,乱、激动、心焦、担忧……完全形容不出来那种复杂的心情,眼前在晃,手指在抖。都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是怎么过的。   都到回浴室了,又是一个岑肆故意制造的二人空间,他看着他浴袍包裹的身体,越遮越性感,才张口:“四……”   岑肆食指抵住他的嘴唇。   他把江识野抱住,手臂直接穿进浴袍抱的里面,从腰间往下摸,率先说:“我不想再悄悄谈恋爱了。”   语气有些委屈巴巴又有些洋洋得意,像只欠扁又讨喜的猫。   江识野混乱的心情登时就像洋葱一样一片一片剥离。   留下最后那瓣儿心——   暗爽。   那种回想刚刚亲过来的一瞬间,都忍不住发笑跳起来的爽。   他双手又环住岑肆的脖子,手指陷进后脑勺的头发里:“我知道。只是怕——”   “怕啥?不会又是怕影响职业生涯吧。”岑肆笑了,“可我现在不是运动员,你也不是爱豆,我们有公开谈恋爱的权利。”   “嗯。但我有点儿紧张。”   “紧张什么。”   “这么多人看着,而且你……”江识野顿了顿,“你那么火。”   单只是被节目里的人知道他就已经很惶恐了。   等播出被观众粉丝知道后,都无法想象该多么无措。   肯定会被很多人骂配不上吧。   但岑肆只说:“你会比我更火的。”   “那也是因为你。”   “因为我个屁,自古男儿当自强。”   “……”   “我给你打个赌吧僵尸,半年之内,你必因为你的歌和舞台爆火。不火的话,”   江识野来兴趣了:“不火会怎样。”   “不火的话以后你当1,”岑肆拍了下江识野的屁股,挑眉,“爷给你做0。”   “……”这人为啥总能把兴趣变成性趣,江识野推开他,“滚吧你。”   这之后,节目照常进行。   但氛围自然是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互相宣告喜欢后,岑肆和江识野彻底把综艺当恋综来录。   很直白的卿卿我我缠绵悱恻。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瞧瞧山里那对gay。   江识野本来挺不好意思,也不习惯岑肆在赖秋园他们面前把自己光明正大的搂着。   可他也没出息啊,经不住这人的糖衣炮弹和动作撩拨。   只是岑肆真有点肉麻黏腻了。   土豆要两人捧一个,玉米要一起掰一根,桃子要你一口我一口……   江识野心想也没见你以前这样啊。   岑肆则说,在镜头前必须把恩爱浮夸化。   江识野好想告诉他,你这不是浮夸,是油。   但在乡下做这些真的很快乐,远离尘嚣的桃花源,还无人打扰——这也挺奇怪的,其他人还好,只是常常吐槽他们怎么如此老夫老妻。   但连夏飞都送来真诚的祝福。   做什么都主动退位到和钟尉一组。   只能说真爱感动世人吧。   三天后江识野离开节目时,他都有点儿舍不得了。但网剧已经开始预热、夏日歌会也要开始了,他有好多事要做。   而且他还想了一首新歌。   回去前江识野先去了趟头疗馆。   毕竟吕欧才是他最应该感谢的人。   奈何吕欧收了礼物,却来不及听他矫情。   吕小鸥京大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他们要回枫城和爸妈一起庆祝,办个庆功宴。   临走时吕欧还问:   “阿野你不想回枫城看看吗。”   江识野说:“再等等。会回来的。”   之前脑子里全是丢失的记忆和岑肆,确实没想过回枫城,现在倒有点儿想了,想去枫体,还想去……   “吕欧,你回去,帮我看看易斌吧。”江识野说。   吕欧说好。   江识野回的是京城,岑肆又带着他默默搬进了三年前住着的家里。   但录综艺后他俩有一周都没见面。   岑肆那个新电影还有一些补配音的工作,又去了云城;江识野天天在VEC和陈征他们打交道。   Gary还问他:“小野,我听说了一个惊天大瓜,你可知真假。”   江识野都没听他陈述那个瓜,就直接坦承:“是真的。”   “天呐,你太牛了啊,”Gary和Bam都惊掉下巴,“现在公司内部都在传,但说把消息压着,等7月11夏日歌会后再看情况,我他妈一直以为是假的。那可是岑肆啊!”   陈征:“你知道岑肆是什么吗?”   江识野老实巴交回:“是演员。”   “NoNoNo,岑肆被称作VEC的太子。”他拍了拍江识野的肩,“没想到你是太子妃。”   “……”   江识野新歌用了一天就写好了做了粗版demo,他首先发给了赖秋园听——他们综艺后加了联系方式。   江识野对这首新歌很满意。   没想到赖秋园发的第一条消息就是:   【秋:格局小了】   江识野嘴角瞬间撇下。   【秋:调太平太柔,高潮不突出,私人化太重】   【秋:把lofi hiphop、dream pop和摇滚风格混合的想法很好,降调处理和刻意添加的磁带损毁的粗燥感也很不错,但是太柔太慢了,催眠,不适合在舞台唱】   【秋:小野,我其实有看过你在酒吧唱1783的视频,你很有天赋,但是太内敛了懂吗,还有那天在节目里唱的answer me也是。你的外表和声线是可以很国际化、很大气磅礴、很有攻击性的,但你给我感觉就像——】   【秋:就像一个小媳妇儿懂吗,你怎么每首歌都像是在唱情歌???】   被赖秋园指导完后已经是晚上六点,江识野坐在落地窗前的PVC地板上,给岑肆打视频电话。   五天没见,都是岑肆每天下午主动把电话打过来。   但今天他一直没打。   江识野想到赖秋园说的那些——催眠、小媳妇儿,就……   额,就很想他。   结果他打了几次都没接。   第五通电话,终于接了。   是阿浪的声音。   “僵尸哥?”   他声音很低,江识野心里也蓦然一沉,没来由有种直觉:“阿浪,你四哥呢?”   “他……进医院了吗。”   听筒对面起先是沉默了会儿。   接着才说:“嗯,四哥住院了,僵尸哥,你要来看看他吗。”   搭最近的航班从京城飞到云城,再打车打到市中心医院时,是晚上十一点。跑到病房门口时,江识野不无讽刺地想,岑肆是不是解锁过各个城市的vip病房。   病房里,岑肆打着点滴昏睡中。   病房连窗帘都拉得紧,黑黢黢的,江识野也看不清他状态好坏,听不见他的呼吸。   但他知道他睡得不安稳,细碎的声音都会让他皱眉。江识野摸一下他的手,岑肆直接全身一抖,闷哼一声,手一蜷把被子用力一抓,但还没抓紧又松了。   这才是他如今的正常状态,高度敏感又高度昏沉。   走到vip病房的外间,一窄微黄的灯,江识野问阿浪:“他啥时候住院的?累到了吗。”   “嗯,今天中午午休,睡着睡着又昏过去了,我又没及时发现。”阿浪语气歉疚。   “不怪你。”江识野说,“是他喜欢一声不吭撑到睡觉的时候,谁能发现——那他怎么手上怎么有股血腥味。”   语气平静,像问诊的医生。   阿浪吓了一跳。   挠挠头,老实回答:“四哥这段时间药吃得太多,那些特效药本来副作用就大,伤胃了就急性胃出血了。”   “然后吐血了吗。”   “没,就呛了几口。”   也没呛几口,岑肆拿手捂嘴,很快就洗干净了。阿浪也不知道这人什么鼻子,这都能闻出来。   “阿浪,你告诉我,”江识野沉声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他直视着阿浪,阿浪被盯地莫名心慌。   抿了会儿嘴,他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好像是脑袋里长了个东西,但位置很特殊一直不好切除,然后并发症也多。”   “他的并发症主要是昏迷吗。”   “不是,昏迷算是药物的副作用吧,医生说其实这是一种自御,四哥主要是头疼和骨头疼,疼得很厉害。”   江识野一愣:“骨头疼?”   “嗯。”   “可我……”我好像从没见过。   “四哥现在习惯了,疼着疼着就睡着了。”阿浪一看也是司空见惯了,语气里的无奈都多于心疼,“僵尸哥,四哥很能忍啦。主要是不忍也没办法。”   这晚江识野坐在病床上守了一夜,也没睡。   注视着岑肆的脸,像在注视一副画。   早上还没到七点时岑肆莫名其妙醒了,起初眼睛迷迷蒙蒙的,很快眼前的雾气就散开,一睁眼就看到江识野,瞳孔聚焦一点光。   他也没做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再死要面子的逞强,只疲倦地眨了眨眼。   江识野也沉默地看着他。   依然像一幅画。   过了会儿,手指动一动。   乱发在枕头里蹭了蹭,岑肆低哑着嗓子费力开口:“给我唱首歌吧。”   “想听什么。”江识野握住他的手。   岑肆没力气地扬了下嘴角,闭上眼:“都好。”   江识野看着他脖颈处脉搏的跳动,像是某种微弱的节拍器。   深深呼吸了口,轻轻唱出来。   唱的是新歌。   在透明帐篷里看到朝霞想起的旋律,温泉被亲那晚填的歌词。   岑肆安静地躺着。   清晨的阳光穿过拉得紧密的窗帘,射进来一点点,弥漫着细小的灰尘。江识野声音低柔,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磨成的粉砂。   赖秋园没错,这确实是一首催眠的情歌。   但是岑肆没睡着。   “僵尸。”   他突然开口唤,声音轻淡,毫无力气,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没有着落。   但用词却一如既往的自恋中二,把江识野的心掰成一块儿一块儿:“你没必要每首歌都只唱给我听,你可以做唱给全世界听的歌。” 第62章 Verse.疯狂涨粉   “别在这儿了, 回家继续做歌吧。”   说完这句话后岑肆还用手指抠了抠江识野的手心儿。   江识野心里碎碎的,脑袋里那几条音轨仿佛突然崩塌了,又剧烈起伏着, 把脑子折腾得一片乱。   开始问傻话。   “……你啥时候回家。”   “过两天就回。”岑肆闭着眼睛轻声说,笑了笑,“放心吧。”   他说话一向算话,连团体赛击败J国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能验证。江识野很信他,也知道他身体难受, 默默等他睡沉, 也就又回到了京城。   网剧要宣传,夏日歌会要彩排。   新歌也要……   修改。   他没办法在病床边等他。   结果一天后岑肆就回家了, 生龙活虎完全不像生病。   他越这样江识野其实越担心, 但也不知道怎么办, 只能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一下一下地蹭, 毫无威力口是心非地指责:“你应该再在医院多待几天的。”   “我没事儿了。”岑肆说, “而且我今天必须回来,7月8号嘛。”   7月8日,是江识野演唱主题曲的网剧《电梯回溯》在以致视频正式上线的日子。   他们要一起看。   和其他视频app每天更两集不一样, 以致是会员订阅制流媒体平台, 采取整季预订整季上线的模式。上线当天用户就可以进行连续收看。   相当于硬要追的话, 今天就可以把剧追完。   但两人其实都不是看电视剧的人。   这剧又长。   江识野还担心它又臭又长。   家里有个电影放映室——虽然从来没放过电影, 一度也是岑肆用来分析比赛录像的场所。他们难得进去, 把《电梯回溯》投屏到超大寸的电影幕布,岑肆先坐躺进大圆床, 两腿敞开, 拍了拍两腿之间的空位。   江识野就扭扭捏捏又有些昂首阔步地坐进去,背靠他怀。   岑肆把他腰拴着, 两腿夹住,下巴抵着他后脑勺。   “这剧万一很难看怎么办,”江识野问。   他唱的《倒降》是插曲,“你会不会都没听到歌就睡着了。”   恰巧岑肆打了个哈欠。   江识野:“……”   “不会。”岑肆说,“我有独特的醒神方式。”   他把江识野衣服撩开,手掌贴到肚皮上,食指中断在肚脐眼儿处摩挲,挑逗意味儿明显。   江识野气血上涌,心里痒痒的,喉咙麻麻的。   他把他手拉出来,包住,怒道:   “……你他妈做胎教吗。”   岑肆笑得停不下来,   江识野感觉到抵着他背的胸腔一下一下振动,那么宽阔的胸膛,安全感十足。   他前几天一直郁结着的担忧心疼突然就散了。   他病会好的。   “确实,要是我们能生孩子就好了。”岑肆笑够了说,“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江识野真认真想了想:“儿子吧,皮实。”   “你想取个什么名儿。”   “……岑伍?”   “我他吗还岑十六呢?四的平方。或者岑四识?江识野的识?”   “……够了够了。”江识野也笑了。   两人竟然真为着永不可能发生的事讨论得津津有味,岑肆一直在笑,后面又问,“你为啥叫江识野?”   江识野平静回答:“因为我爸叫江野。”   岑肆抵着他后脑勺的下巴一移。   有些愣。   江识野抬头望他一眼,电视剧的主角团刚困进电梯,灰色调的画面在他英挺的五官上一晃:“我爸抛下了我妈,我妈一直想找他,所以识野就是她想找到我爸的意思。”   他忍不住讽刺地笑了笑,“刚好我又是在情人节出生的,也算是种预言吧。我妈一心只有抛下她的情人,我连名字都要继承她情人的字儿。”   所以她把江识野也扔开得那么果断,果断到江识野从不想她。   现在讲出来都是冷漠的口吻。   岑肆绷起嘴角,表情有些严肃。   手臂把江识野的腰箍得更紧。   他转移话题:   “那你猜我名字里的肆是哪个肆?”   江识野没回答,他知道这必然是个埋着中二包袱的设问句。   果然,岑肆说:“放肆的肆,肆无忌惮的肆。”   江识野笑了,点头:“嗯。”   “所以江识野的野也不是你爸爸名字里的野,是狂野的野,他是和我配套的。”岑肆斩钉截铁一本正经道,“肆无忌惮的肆,狂野不羁的野。我们绝配。”   江识野呼吸滞住,眨了眨眼。   岑肆真的很会说话,这么弱智的安慰,却依然让他的心像电视画面里的电梯一样急速上升。   他又把岑肆的手放回自己肚皮上,恢复那种闷闷的声音:“……你说得对。”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电梯回溯》相当好看。   这是VEC一个年轻团队做的剧,没有流量明星,宣发也很少。   但剧情脑洞很在线。   轻悬疑重热血,主打无限流,被困电梯的四个主角都不是善茬,在不同楼层世界里互相试探。   都想杀死对方,却又得彼此救赎。都想逃出生天,却又深陷泥沼。   渐渐地,岑肆和江识野都不说话了。   一动不动地沉浸在剧情里。 第二集 的小高潮——扮猪吃老虎的男主之一突然双手扒开电梯门,相当装逼地跳进沙海,超级壮观的沙尘特效铺天盖地时,两人的鸡皮疙瘩也都掉了一地。   然后bgm也在男主开挂的时候响起了。   鸡皮疙瘩更起。   “我靠我靠,你的声音!”岑肆兴奋地喊。   江识野没说话。   以这种方式听自己声音蛮特殊的。   《倒降》这首歌,江识野第一次听的时候,其实觉得并没有很适合自己。   虽然高音音区和《1783》很像,但是CETA的歌终究还是梦幻流行风格,《倒降》吧,像动漫OP。   有种史诗味和中二感,高音足够燃。   江识野怕自己hold不住。   没想到,可能是电视剧情的加持吧,他的声音裹在恢弘大气的交响和电子乐里,前面沉稳,后面大气,战斗的激情、壮阔的悲情,那股味儿都淋漓尽致地显现了出来。   配合这种无限流闯关剧,确实是贴合得恰到好处。   燃炸了。   “僵尸我就说吧,你其实很适合唱这种波澜壮阔的歌,你一个人就是个乐队。”   “真的吗。”江识野又抬头看人一眼,“……可这不是我写歌的风格。”   “稍微和你自己的风格混合一下嘛。”岑肆手去捏他的喉结,“那做出来的音乐就是神作了。”   你不要天天一会儿神一会儿全世界好吗……江识野有些羞嗒嗒,挠头发,非常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个剧还挺好看的。”   岑肆得意:“我早就给你说了,我舅舅做生意的,怎么可能因为我的要求随便买电视剧,你知道以致视频啥定位吗。”   江识野点头。   以致视频很国际化,看它会员订阅制的定位就知道了。   它主要是做原创剧集,除了海外频道,很少买其他公司的剧。   独家授权《电梯回溯》并敢在黄金暑假档的首页上推,必然是看准了它的吸引点。   流量明星算什么,剧情好演技好才是王道。   开播即爆。   这晚两人一口气追了10集,好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弥补上一次恋爱连电影都没一起看过的缺憾。   第二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打开手机,《电梯回溯》直接登上热搜第一,江识野的名字词条挂在热搜第二。   一般人是不会关注电视剧bgm的演唱者的,但江识野不一样,因为综艺自带热度和争议。   【@扒圈小圆:谁能想到《电梯回溯》里的开挂神曲是逃内夏的头疗素人江识野唱得呢,太惊艳了!】   【@我嗑的cp都要HE:不是素人哦,已经被VEC签约成唱作人了】   【@吃瓜群众:这高音好牛啊】   【@想飞:这种电视剧里的配乐能看出啥惊艳啊,修音修到姥姥家】   【@于特是我的小八:楼上别急着跳脚,马上就是夏日歌会了,到底是修音还是实力舞台见分晓好吧】   【@Love-Four:好听好听好听!循环播放!四粉来给小八撑场子了】   【@84不官宣我不改名:啊啊啊啊,唱这么好听,能不能拯救一下我们四哥的跑调嗓啊】   【@耳朵帝:VEC才签的素人江识野,一首《倒降》确实有点刷新我对他的印象了,大气独特的嗓音和不加修饰的技巧演绎,超级震撼的波涛音浪,再加上电视剧情的加持……】   昨晚岑肆就说会有讨论度,但江识野没想到这么有讨论度。   他攥着手机,又紧张起来。   新人通病,他恨不得把每个关于他的评价都看完,夸好听的会开心,骂难听的会难过。   最后实在是刷不完了,以致音乐《倒降》下面的评论都直接变成999+,岑肆干脆把他手机拿走:“吃早饭了。”   虽说是早饭,其实和午饭差不多。点了个日料外卖。   还没吃,陈征又急匆匆打电话。   岑肆只得把手机又还给他。   开的免提:   “小野吗,我们给你已经注册了个微博哈,账号发给你。”   岑肆瞪眼:“你有微博了?那我关注一下。”   江识野立马阻止:“别——”   然而岑肆已经关注了。   江识野其实一直有个默默刷岑肆动态和逛cp超话的小号,但这必然是独属他的秘密。团队帮他建的这个号他都还没看到,岑肆就如此眼疾手快。   他惶恐了。   “你又不玩微博,干嘛关注。”   岑肆不玩微博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消息不感兴趣。   除非是他进医院生病什么被不知好歹的人发到网上——这他得让团队公关,其他的他都任着去。   他看似是演员,其实脱离娱乐圈体系。《归》上映后他走过红毯去过些活动,但如今他已经完全没有通告了,养生综艺和那部电影是他唯二的日程,现在基本上也已结束。他的微博更是只有无情的转发,上次还停留在三个月前电影《无法配送》的开机。   他的微博关注只有一个。   @微博小助手。   现在他关注了第二个。   @江识野   造成的影响可想而知。   几乎是马上。   一个热搜就开始爬。   #岑肆关注了江识野的微博#   岑肆微博粉丝是一亿,不过他说这数量水分很重,起码一半都是新浪自己送的。   但江识野看他随便转发都是999万+的数据,知道这人是真有人气在的。   连带的效应就是——   江识野本来是20万粉丝。   考虑到陈征他们才创建,已经很疯狂了。   结果岑肆一关注,   瞬间爆涨。   吃完一个寿司,20万粉丝变成了22万。   吃完一个手卷,22万变成30万。   吃完整顿日料,已经快到一百万。   他看着新增关注已经停留在9999+的页面,帕金森晚期的手抖。   “四仔……你好可怕啊。”   岑肆一脸唯我独尊的得意。   “宝贝儿,我这是在为我们官宣预热。”   江识野手抖得更厉害了。   “等新一期节目播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官宣吧,可能就是夏日歌会晚上?你觉得怎么样。”   江识野呆愣,最后傻傻地啊了一声。   “……会不会太急了。”   “这还急?在温泉里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急?”   江识野脸臊红。   “我其实最近都在想什么文案比较好,你觉得‘余期都是你’,再加个爱心怎么样。”   “……”你还能再土点儿吗。   但江识野这会儿只扭扭捏捏地说:“都行。”   仿佛岑肆都给他求婚了。   岑肆便兴致勃勃继续琢磨官宣文案。   就在这时,江识野词条下又突然齐刷刷地出现了新博文。   【@豆瓣酱鹅组:瓜| 网友投稿说江识野有个谈了很久的男朋友,是不是真的啊】   【@娱圈猫:小道消息,某养生综艺和二字影帝炒cp蹭热度的J姓素人,其实是有男朋友的哦】   【@会火看剧王:JSY有个竹马男友,我有他俩doi的高清视频,加我vx,私信三元获取】   “……”两人看着这些微博,满脸黑线。   江识野有些生气。   他不傻,全是大v营销号发男朋友的消息,还恰恰是在他第一次大规模涨粉的时候。   一看就是被别人搞了。   岑肆却笑了,把江识野的头往自己胸口埋:“宝贝儿,你说怎么还有人帮我预热啊。”   江识野在他怀里蹭了会儿,突然——   家里的门被打开。   江识野立刻弹起来,站正。   他还没反应过来,岑肆却看着门前的三个人,笑容瞬间消失。   来者除了他哥岑扬。   还有岑兰,他姑姑。   和岑放,他爸。   他姑姑和他爸爸看着动作亲昵刚分开的两人,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第63章 Verse.他的父亲   “你们来干嘛。”   几乎是下意识的, 岑肆望前迈了一步,拉着江识野的手往自己身旁一扯。   岑扬看着他这套动作,皱了皱眉。   阿浪打电话过来说岑肆状态很差, 又昏迷又高烧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清醒过来。老爸和姑妈想去看他,结果阿浪又说他回京城的家了。   那必然是回妈的房子——这家如今只有他和岑肆的指纹能开锁,哦,还得再加个江识野。   他没想到江识野在这儿,微博这么热闹以为他在公司。   也没想到岑肆这么精神抖擞。   竟然还在打情骂俏。   刚好撞到前来关心的老爸和姑妈眼里。   他已经预料到要吵架了。   果然, 岑肆矛头先指着他哥:“这我妈房子, 你怎么带着别人想进就进。”   岑扬:“姑妈是别人吗。”   身为名导的岑兰,个子小小的瘦瘦的, 但自有一番威仪。   她说话声音也温温柔柔, 像是没看到江识野一样, 笑:“四仔你不想见见我啊?”   岑肆别过头:“但这屋总有一个外人。”   得, 矛头迅速对准他爸。   岑扬和岑兰对视一眼。   他们试图来个久违叙旧缓解气氛, 想把这个弯儿绕过。   效果不佳,岑肆总喜欢在他爸面前把气氛搞得剑拔弩张。   岑放也在这个时候开口,很直截了当——   “你俩怎么又在一起了。”   江识野一直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目光因为这句话定住。   岑放声音冷淡, 中年男人特有的粗沉。   他长得——江识野一直以为岑肆长得比较像陈醉, 没想到和他爸也这么像。   上次恢复的记忆, 19岁的江识野对岑肆说“我感觉你爸好像见过我, 他看到我的表情很惊讶”, 此时此刻, 21岁的他和岑放对视一眼, 当时的只言片语瞬间组成一闪而过的画面。   ——还是在这个屋子里, 岑放眼睛扫过他,蓦然脚步一停。   他们见过。   岑放又表情严肃地看回自己儿子:“四仔, 你还想任性吗。”   岑肆冷笑了笑:“我不一直这样吗。”   “自讨苦吃。”岑放脸愈发沉:“我之前给你说的,你都忘了?”   “我本来就没把你说的放在心上。”   岑扬不咸不淡地笑了声:“那你不还是把人家小野删了。”   这话一出,岑肆脸登时气得煞白。   手不禁把江识野手腕箍得很紧。   江识野都有些吃痛。   “你想多了,我做什么都和你说的没关系,”良久,岑肆才开口,相当讥讽的语气,“岑放,你以为我是你?”   “岑肆!”   “啊呀。”岑兰忙开口阻止岑放的怒喝。   她拉了下他的手臂,“四仔病了,你别和他吵。”   这话像是什么万精油,岑放表情凝滞一瞬,突然又变缓了。   他再次扫了江识野一眼,叹了口气。   “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四仔你——”   “我想做点儿开心的事。”岑肆不耐烦地打断,目光沉冷,“我喜欢他,你现在能不能让我做点儿想做的事,也没几件了。”   岑放突然又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你想谈就谈,从小到大谁能管你啊?”   开口的是岑兰,将话题点到为止,“你爸是来看你的,每次都和他吵有劲没劲?”又转头看岑放,“你也是,本来就上梁不正下梁弯的,怎么教训儿子。”   上梁不正下梁弯。   扑哧。岑扬笑了一声。   他是故意笑的,缓解气氛嘛,还是有点儿效果,岑肆皱着的眉渐渐松开,没把江识野的手握得那么紧了,呼了口气:“姑妈,你们走吧,我挺好的。过段时间你生日了我再来看你。现在我想过二人世界。”   “我们都是从外地飞回来看你的,你这就赶了?你陪着姑妈再说说话吧。”岑扬说,“我能借你手上的人几分钟吗。”   岑肆一愣。   侧头看着江识野。   江识野冲他眨眨眼。   岑肆就松手了。   还煞有介事地看了下时钟:“那借你五分钟,现在还有299秒。”   “……”   因着陪姑妈,岑肆百般不耐地和岑放共处一室。   阳台,岑扬和江识野并肩站着。   岑扬说:“别把咱爸的话放在心上。小野。”   江识野本就不会把这些谈话放在心上,他一直云里雾里的,总是在回想岑放的眼神。又从刚刚的对话里琢磨出了点儿新的信息量——   当初是岑肆删了自己。   也难怪,毕竟是他提分手的……   问题是现在。岑肆他爸依然非常排斥自己;沉默的妥协也只是看在岑肆生病的份儿上。他并没有被认可,就连岑扬——   “我还是那句话,这半年你好好陪着四仔,但你现在是不是很忙了?”   ——也只是个“半年陪伴”的工具人。   关键是,岑肆到底是病得有多重,才能让他们这样?   江识野好不容易自我安慰的心又乱了,心不在焉地回答:“……也没有很忙。”   “现在倒是四仔闲下来了。”岑扬笑了笑,“你前几天和他录综艺,他身体怎么样?”   江识野低头回答:“他给自己加大了药量。”   “是这样的。”岑扬并不意外,也出乎意料地没责怪。   岑肆半年后必定要上手术台,现在药控制他病情的意义已经不大了,药量多少只是减缓疼痛的程度、和正常生活的时间长短的差别。但岑扬还是敛眸沉声说:“四仔有个药片儿是蓝色的,这是专门给他配的特效药。以前他一天只吃三粒,现在不止了吧?”   三粒?   江识野心里一跳。   他印象里岑肆是一天至少吃三次,每次都是好几粒好几粒地抓。   “我知道他肯定偷偷吃了很多,之前柚姐就说她包里的小蓝片儿变少了,肯定是他自己拿了。那药效果好,他很依赖它,这不是一个好事儿小野你明白吧?就跟嗑药上瘾一样,到时候戒断反应也很强。”   “……嗯,明白。”   “所以他如果能少吃点儿是最好的,你监督监督。”   江识野点头。   岑扬又问了江识野几个问题,全部是关于岑肆身体的,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吐……像在问一个他青睐喜欢的护工。   江识野一一事无巨细地作答,在岑扬的症状问询里这些答案似乎还能把岑肆形容得“状态不错”,忍不住含蓄地问:“小岑总。”   “嗯?”   “他病得特别重吗。”   岑扬没张口,转着腕表表带,过了会儿面无表情地说,“还好,你担心这个没有意义。”看江识野眸光暗下又补一句,“当然,我也是。”   “但任何病都是痛苦的,尤其是四仔他以前是运动员,伤病会更让他难受,这就像很会唱歌的人无法说话——”说到这岑扬神色微顿,有些不自然。   好在江识野没注意,他便续着话头若无其事揭过去,“四仔的身体先不说,小野你别看他平常一天吊儿郎当的,他精神状态很差。特别是没事儿做没人在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江识野轻皱眉,那天岑肆孤零零躺在pvc地板的样子一闪而过。   “你懂我的意思吗,病人很容易抑郁,哪怕是四仔也一样,你一定要好好陪着他,毕竟他以前还自杀过,差点儿没救回来。”   -   等岑扬他们都走了。   岑肆关门,转头。   和神情恍惚的江识野对视。   异口同声:   “你——”   又一起沉默。   再一起开口:   “你先说。”   最后岑肆笑了,   “你先说吧僵尸,刚我哥给你说啥了?”   江识野还懵着。   是啊,岑扬刚刚说啥了?   他没听错吧?   岑肆爱逞强和伪装,这江识野是知道的。   但生病后这货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挺乐观潇洒。   性格和生病前没什么区别,中二又自恋。   但岑扬几句话仿佛立马就让他看到了岑肆的另一面。   他会抑郁,甚至绝望,他那么高傲一人,以身体著称的运动员,怎么愿意让疾病蹉跎。   当年他自杀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江识野忍不住怀疑岑肆此刻的笑容都是假的,认真问:“……你想死吗。”   “啥?”岑肆以为这是什么哲学问题。   江识野改口:“……你以前是想过死的对吗。”   岑肆坦然耸肩:“嗯。”   江识野眼睛刷地一下就红了。   岑肆说:“以前有想死你过。”   “……”江识野的红失禁毛病硬生生被憋了回去,狠狠瞪着他。   他走近两步,抬头看着岑肆:“我是认真的,你哥给我说你以前自杀过,说你悄悄嗑药,害怕你现在也撑不下去了。”   “放屁。我哥总是这么自以为是。”岑肆迅速否决,“我只是有时候有点儿emo,这很正常吧?”   江识野抿嘴不语。   “我没有偷偷嗑药,明明吃得很光明正大。”岑肆又说。   江识野一言不发。   “我有时候真的挺难受,但又不想当病人,所以才吃的药,我想健□□活,就这么简单。”   江识野缄默其口。   “我靠你哑巴啦!”岑肆拧眉。   江识野这才支支吾吾开口:“……你说的太快了,我在分析你说的是真是假。”   岑肆又笑了:“那你分析出来了吗。”   江识野摸摸他的嘴角:“半真半假吧。”   岑肆扬起的嘴角在他指腹的触摸下微微凝固。   怔怔地注视着江识野微颤的睫毛。   餐桌上的日料外卖还没扔,没吃完的天妇罗上两对红红的炸虾张牙舞爪地伸着碰着,呆呆地注视着餐桌旁两个同样一动不动的人。   一阵沉默后——   “僵尸我在你这儿都是真的。”   “或许你在我这儿是真的吧。”   这话一起开口,冲撞到对方耳畔又反弹回来,交织成了一句话。   他们先是有些呆滞,随即又笑了。   是一个意思。   岑肆抱住他:“你听我说。”   “嗯。”   “一,不要理岑放,他就像那种偶像剧里的恶毒后妈,永远不让丑小鸭嫁给有钱的王子变凤凰。”   “……”你在说啥啊……江识野笑笑:“我没在意。”   岑肆黏糊糊地抱着:“二,不要因为我删了你的微信生我的气,以前可以生气,现在反正都在一起了就别生气了。”   “本来就没生气。”   感谢失忆,一点儿怒火都冒不起来。   “三,我以前是有些走不出来,也是自杀过,但不是失败了吗,所以我姑妈才想给我拍电影,进娱乐圈,主要是找点儿事散心。但综艺见到你后,我每天都是开心的。没骗你。我对自己有数,你放心,我没那么傻逼,人家只是也想尽量健康地在你身边,当一个合格的猛1嘛。”   他语速很快,江识野又没来由放松下来。一直以来岑肆对他都有这种魔力,他特别信他,特别容易被他哄好。他吸了几下鼻子,反过来也安慰他:“猛不猛没事儿的,反正你吃了药也就这样了,我不介意的。”   岑肆登时一副当头一棒的表情。   江识野这才意识到自己没安慰到点子上,笨嘴拙舌地又说:“我的意思是,我喜欢带点儿柔弱劲儿的1,就像你。”   砰,当头一棒变成五雷轰顶。   “……我是说,你——”   “算了江识野。”岑肆手掌把他的嘴巴抵住,满脸不开心,“你的嘴还是用来唱歌吧。”   “……”   江识野的嘴巴最近唱歌挺多的。7月11日就是夏日歌会,他们提前两天都在彩排。   忙里忙外,也就没有关注热搜动态。   热搜最近很热闹。一方面是岑肆在暗戳戳预热。   惦记着江识野的嘱咐,他真的预热得很“暗”。   #岑肆现身夏日歌会彩排现场,并说十分无聊#   #岑肆官方确认将出席夏日歌会,系近六个月来首次出席晚宴活动#   #岑肆说他最近在玩植物大战僵尸#   另一方面不知是谁,依然在发莫须有的通稿。   【江识野真的有个很忠诚的男朋友啊啊啊,一直陪伴他,喜欢戴黑色鸭舌帽,保真】   【近日,江识野现身云城中心医院,疑似他男朋友看到4884的相关cp热搜后气晕了过去】   【江识野男朋友的锤已经发到我这儿了,@江识野@VEC,不转钱封口就等着夏日歌会暴雷吧】   【素人男友和顶流cp,脚踏两只船之神,头疗哥江识野的双面人生】   微博各方交战得如火如荼,江识野刚有点儿热度,素人男朋友便已经快成为了圈内未实锤的公开秘密。   转眼到了7月11日,夏日歌会终于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开学,写得有点儿少匆匆,明天多更点 第64章 Verse.似曾相识   夏日歌会是国内最顶级的明星盛典, 基本上有头有面儿的歌手都会去走一圈。   今年为了加大话题度,晚上的室外音乐节开始前,还加了个让歌手走红毯赴晚宴的环节。   给足媒体制造噱头的机会。   陈征就因为这操碎了心。   歌手虽然不像演员需要强调颜值, 但红毯这种争奇斗艳的环节肯定不能马虎。   尤其是江识野这种本来颜值就在线的。   第一次面对那么多聚焦镜头,他费劲好大心思,才借租到了某轻奢品牌的西装一套。   虽然是大众款式,也算有头有面。   然而7月11日早上,品牌方临时反悔。   江识野负面争议太多, 不借了。   而且大概是被人针对, 这边儿刚说“不借”,网上就有营销号开始带节奏——   【@扒圈大使:太惨了!江识野团队联系的品牌方撤销合作了[吃瓜], W.S之前看上了江和影帝炒cp的热度, 但如今江识野早有男友的事沸沸扬扬, 形象已经大打折扣。夏日歌会在即, 哪怕是VEC也难为一个争议素人博取资源啊】   陈征确实也没办法了。   无奈地对江识野说:   “还是给他打电话吧, 该靠还得靠。”   江识野撇着嘴。   只得默默打开手机。   还没说两句,对方就在听筒说:“等着。”   四十分钟后,岑肆出现在了VEC。   后面跟着个捧着西装盒的人。   他一看就还没睡醒, 头发都是翘的, 穿着运动坎肩背心。   但可能也是没睡醒, 说话有股冷感, 难得显得成熟:“你怎么不早说要走红毯?”   江识野低头羞恼。   他就是怕说了, 岑肆就急忙忙要去给自己定制西服。   这种事儿虚头巴脑的。   江识野觉得不需要。   也不想岑肆又做些土豪事。   虽然这会儿还是得靠他。   好在岑肆说——   “现在只能将就着穿我的了。”   穿你的就挺好的。   ——“我知道你不想穿贵的, 这套很便宜, 放心。”   ……江识野放不下心。   岑肆环顾四周, 对几个陈征在内的人说,“你们都走吧, 我来给他试——这没有摄像头吧?”   “没有的没有的。”   江识野眼皮一跳。   他们都走后,岑肆便一只脚把一面带轮穿衣镜勾过来,“脱了。”   这两个字有毒。   越简单。   越掷地有声。   听着越恐怖。   江识野乖乖地撩起衣角,脱下上衣。   岑肆正把西装外套拿出来,低调的深蓝色,头也不抬:“裤子脱了。”   “……”江识野不脱。   岑肆把外套搭在手臂上,又拿出内衬白衬衫,拎开看有没有褶。   “你让我给你脱?”   江识野立马就脱了。   穿着内裤,他光着两条又长又直的腿,几乎是用破世界纪录的速度去把岑肆刚拿在手中的西裤夺过来,三下五除二地穿上。   好奇怪,很合身。   他一直以为岑肆的腿比自己长来着。   冰凉的面料紧贴肌肤,滑溜溜的舒服。岑肆说:“转过去我看看。”   江识野转身。   大腿和臀部绷压出一道道深蓝色的褶皱线条,禁欲的诱人。   岑肆手立马往人屁股一贴:“紧吗。”   “……”江识野耳朵一红,把他的咸四手拍开,“紧你大爷。”   “我问裤子紧不紧,又不是问别的。”   “……我他妈知道。”江识野很暴躁。   岑肆笑,舌尖舔了下嘴角:“我给你扣皮带。”   “我自己来。”   “这高级货,你不会的。”   “……”   穿皮带的过程有些漫长。   它绕过裤腰的过程也是岑肆的手绕过江识野腰的过程。   他单手穿,像是环住江识野腰间的世界,另一只手掐进腰间的肌肤,一下一下隔着距离捏,仿佛要丈量世界的维度。   最后岑肆的手停在皮带头上——是江识野看不懂的图案,却感觉很贵。   啪嗒一声。   “扣上了。”   岑肆说着,戳了下皮带头。   江识野小腹都连带着一紧。   他用力深呼吸了两口气。   咬牙切齿的声音:“你……”   “嘘。”岑肆用低慢的声音打断,一丝不苟地,“别让西裤湿了。”   江识野脸登时红成一片。   他妈的。   好想来个人把这货带走。   他磨着牙说了句毫无威胁力的话:   “你就是故意的。”   岑肆笑。“嗯。”   西裤不会湿,江识野这点自制力还是有,或者说岑肆故意控制在某个度里。   但后面的过程依然少儿不宜。   他给他穿衬衫,不知怎么身体就贴在一起;他给他打领带,不知怎么岑肆就亲上锁骨。   岑肆穿的背心坎肩,使得稍微一抬手俯身江识野就能看到里面的全部,从胸口往下,整齐的腹肌,像一个性感的滑坡迈向起伏的山野。   江识野恨不得在上面滚。   最后是西装外套,华丽利落的手工上肩,手纳驳头,裁剪得特别完美,腰身略收,鎏金袖扣精致闪耀。   江识野穿上,挺阔而服帖,五官显出锋利贵气的棱角。   再穿上皮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完全愣住。   一个成熟的男人。   虽然表情依然一副惶恐的稚嫩。   但换了身皮肤,气质都不一样了。   但岑肆的西服,自己怎么穿得这么合身?   量身定做的合身。   “差不多了。”岑肆很满意,仿佛在欣赏他的艺术品。   竟掏出手机拍了几张。   江识野害羞了。   这人竟然拍自己。   他俩连自拍都没有。   他欲拒还迎:“你别拍。”   岑肆不搭理,竟还调出闪光灯:“去花墙前站着。”   最后江识野乖乖任岑肆拍了几张大片。   “四仔——”   “你又要问我价格?”岑肆挑眉,打断,“爷给你穿的,无价。”   江识野闭口了,   其实也不是想问这个。   岑肆拍完,把手机收好。   “还差最后一步。”   江识野疑惑地看着他。   岑肆从运动裤的兜里突然掏出来个精致的小盒子。   打开。   是块表。   江识野一愣。   “手。”岑肆说。   江识野默默把手伸过去。   岑肆抓住他的手腕。   “这块儿表是我在法国买的。”岑肆睫毛长眼睛深,越是垂眸盯着一个东西越显得分外深情——哪怕那个东西是手腕,他给他戴上,“本想给你的礼物,总算还是有机会。男人总是需要一块儿表的。”   江识野听着,鼻头又有些酸酸的。   岑肆虽这么说,但他自己都不戴表的。   “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只是祝你进娱乐圈后一切顺利而已。”岑肆亲了亲他的手,“我最近也没什么事儿,以前都是让你陪我,现在换我陪你。”   江识野喉头一哽。   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小声开口:   “……那你能陪我走红毯吗。”   江识野知道自己是在问傻话。   夏日歌会的红毯都是为歌手准备的。   但他很紧张。   尤其是穿上西装后。   第一次走红毯,又是个争议高才出道的新人。   那么多镜头。   他一直想着低调,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和岑肆的关系。   可是此时此刻,他真希望在那么多摄像头前,是岑肆陪着他走过红毯,穿过质疑和打量的目光,抵达中央。   但岑肆只低头笑了笑,掐了下他后颈:“不能啊,我又不是歌手。”   “僵尸,这是你的路,你要自己走。”   自己的路。   江识野看着手腕上精致的银表。   他摸了摸,又任西装袖口帮它埋住,抬头望着岑肆,笑了。   露出一个很浅的梨涡:   “也是,反正你是演员,我们总有机会,来日方长。”   岑肆笑得更深。   他没说什么,只是又掐了下江识野的后颈。   更重的力度。   傍晚时分。   红毯地点已经被媒体摄像机和艺人团队围满了。   江识野这边还没到。   一些才走过红毯、个个穿得矜贵周正赛王八的歌手们就开始聊他了:“马上就是VEC的艺人了啊。”   “那不是那个江识野也要来了。”   “对啊,他脸其实长得还可以,但W.S不给他提供衣服了,江识野怕是只能穿廉价西装了吧。”   “可能都还是在小商场现买的哈哈,他不就是个头疗小哥吗。”   “但他运气真的好,又很会蹭热度,和岑肆同框几次cp热度就这么火了。”   “是啊是啊,你说我们兢兢业业唱什么歌啊,多去巴结顶流才是王道。”   “但他有男朋友的事情不是爆出来了吗,应该是真的吧。”   “我家公司说有石锤,还是圈内人爆的。只能说活该。”   “但我又听说岑肆好像对他印象还不错。”   “能有多不错?岑肆知道他有男朋友了只会把他封杀,他难道傻吗。现在就差一个石锤了。”   “说不定今天的红毯是他娱乐圈第一个造型,也是最后一个——”   话音未落,VEC的车队停靠。   在摄像头卡嚓卡嚓的声音里,江识野下车了。   他是和VEC另一个同期签的女歌手一起走红毯的,女歌手挽着他的手臂,有些娇羞又有些紧张。江识野倒没什么表情,面无表情地迈着步子。   他今天稍微上了点妆,五官深邃英挺,从侧面看上去,眼尾那道疤嚣张又桀骜,又有些魅。   是相当亮眼的长相。   更亮眼的是他穿的西装。   合身又挺括,把人显得相当贵气。   无论是从面料、裁剪和风格来看——   “卧槽他穿的那套西装怎么这么像Brioni才出的高定啊……”   “Brioni?你别逗了,”一个略懂时尚的男歌手表示,“你知道它家男士高定一件多少钱吗。我们的通告费加起来都买不起。这江识野竟敢穿盗版走红毯,稍微识货的人都能看出来吧……”   “Brioni的盗版怎么都看上去这么贵……”   “好尴尬啊,江识野肯定不知Brioni出的新款是限量男士情侣款吧,他竟然穿了一套情侣款的盗版,我真的要笑死。”   “别笑了,人家说不定有个男朋友和他一起在家穿盗版呢。”   “哈哈哈哈,你好绝。”   红毯尽头的启星酒店就是今晚晚宴的会场。   里面又是星罗棋布的机位和媒体。   已经坐满了明星。   歌手走红毯,但出席晚宴的就是演艺圈的各方人士了。工作人员带领江识野入场落座时,他发现很多人都往自己这儿看。   准确地说,是往自己身上看。   不识货的人讶异他一个草根,一捯饬竟这么有明星相,在这么争奇斗艳的场合也相当出尘。   识货的人内心正嗤笑不已。   Brioni夏季刚发布的情侣高定,一共就只两套。   怎么可能一套被他穿在身上。   过了一会儿。   一个白毛走了过来。   江识野记得他——VEC推出的男团After9的一员,第一次在录音室时还见过,叫黎忱。   黎忱小声对江识野说:“哥,你要不换套衣服吧。”   江识野很疑惑:“怎么了。”   黎忱是真发自善心地替江识野尴尬,也是替自己尴尬。   都是一个公司的。   他把手机热搜调出来。   江识野这才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一个高奢西装品牌一起挂在热搜上。   他点进去。   【JSY穿Brioni盗版出席夏日歌会,这会不会被告啊】   【会不会告不知道,反正已经社死了】   【小八是素人出道,不会认品牌误穿盗版很正常,也不至于被嘲吧】   【哈哈哈哈今日爆笑,天天蹭cs热度被反噬了吧】   【有一说一,这盗版穿的还挺正】   江识野呆住了。   黎忱看他倒吸一口气,又安慰:“没事儿,你不也是不知道嘛……”   江识野摇头。   他当然不需要黎忱的安慰。   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身上的衣服到底是正版还是盗版了。   其实他前面一穿上时就能猜出来。   这衣服是岑肆专门为他买的。   它太合身了,量体裁衣的效果。   连肩头都嵌合得相当好。   岑肆肩比他宽,一定不是他所说的“自己的衣服”。   江识野一直想问岑肆,怎么知道自己尺寸的。   没来得及问。   他倒吸一口气是看到了Brioni这套西装的价格。   心里掰着指头。   硬生生数到了七位数。   自己怎么能穿七位数的衣服啊……江识野有些忍俊不禁,觉得他的四仔太单纯了,只想发挥土豪技能,根本没想过,自己穿上这套衣服,谁会信。   连粉丝都只能用“素人没见过世面”来维护了。   但他还是挺感动的,又有些兴奋。   毕竟知道那些嘲笑怀疑的言论终将会被打脸,可能是官宣后,他不需要急。   江识野笑了笑,对黎忱说:“谢了,穿都穿了,不用了。”   “可大家都在看呢。”   吃饭的时候最适合刷微博。   毕竟刚走红毯,正是格个明星的造型热搜各领风骚的时候。   相当于此时此刻,会场里所有人都能点开#江识野 Brioni#的词条。   江识野还是说没关系。   也就在这时,本就喧闹的会场更加躁动了起来,纷纷往门口望去。   好像来了个什么大咖。   “啊。四哥来了。”   黎忱像在宣布主角登场,抬头望去。   然后他和江识野同时瞳孔骤缩。   场内人都陷入了呆滞。   岑肆很久没出席活动了。   他的造型和《无法配送》里的反派挺像的——大背头,衣冠禽兽式的港风,真还骚包地带了个眼镜,五官俊美,气质矜贵。   还有他的西装。   大家都不瞎。   深黑色的西装。   但和江识野那套深蓝色的Brioni,是同样的版型,同样的领口裁剪。   唯一不同的,是袖扣的纹路。   不是撞衫,是情侣版型。   江识野彻底呆住了。   这人。   他总是能在他想象不到、却又是该出场的时候出场。   岑肆淡定迈步。   越是所有人目光都在他身上时他表情越冷,运动员时都是如此。   江识野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有那么股令人折服的、仿佛是世界中心的装逼劲儿。   渐渐的,世界中心就扩散到了自己身上。   岑肆走到江识野桌前。   江识野站起来,有些慌里慌张,把身旁的黎忱都吓了一跳,直接退后一步。   四目相对。   他们成为了晚宴焦点,同样版型的西装折射着奢华低调的光。   岑肆纯用来作秀的眼镜镜片被大厅金灯照得金灿灿的,放大了挑逗的目光。   他拿起江识野手边的高脚杯,里面还有半杯红酒,他又慢慢地倒了点儿在另一个空杯上,把它放到江识野手上:“来喝杯酒?”   他也没等江识野回答,手臂绕过江识野因为激动微微颤抖的手臂。   交杯酒。   不只是交杯酒,江识野一瞬间就明白他想秀的还有什么。   是情侣表。   在举起酒杯双臂缠绕时,手腕的银色表带一起露出来,像是两条意欲交|媾的蛇,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场内陷入大跌眼镜的喧哗。   岑肆这番行为。   确实是和官宣没什么区别了。   江识野的红酒杯面一直在抖。   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总以为一切都要等节目播出后才开始慢慢揭露,但岑肆真的很急,方式真的很骚,总是以他想不到的速度帮他打脸,以他想不到的方式替他宣告。   网络满足不了岑肆——最多的明星,最多的镜头,他先在线下来一遍。   只是……只是……   怎么秀得这么快这么过分啊!   妈的,枉我江识野一世薄脸皮。   跟着岑姓之人,竟处处装逼。   岑肆率先一饮而尽,看着呆滞到嘴唇都在颤抖的江识野,一直绷着的矜冷表情终于破功,勾嘴笑了笑——“你不喝啊?”   这话像是把暂停键点开播放,江识野忙闭着眼,深呼吸了两口,直接一口莽下。   好像是想吞下所有的情绪,却只把所有的情绪都浮在脸上,红酒染红了他的眼和脸。他激动、又有些羞耻;希望这是梦,又害怕这是梦。   岑肆揽过他的肩,西装叠在一起,揉揉他的头发,咬着耳朵。   他们的气质很不一样,不是一个像火一个像水,而是一个像闪电一个像风雪。岑肆的嘴唇摩挲着江识野的耳廓,“我看到微博那些讨论就烦,等不及了。”   说完他替江识野理了理褶皱,好像这才注意到身边人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道:“你们继续吃啊。”   “……”   论装逼,江识野真他妈服了他。   在这边的消息渐渐蹿到网上时,Brioni官博先眼疾手快地发了条微博,艾特岑肆和江识野,确认他们身穿情侣款手工定制西装的事儿;另一边,《逃离内卷的夏天》新一期也上赶着播出。   三管齐下。   #岑肆江识野情侣西装#   #岑肆江识野一起看了流星雨#   #岑肆在温泉里亲了江识野#   #岑肆江识野晚宴交杯酒#   微博热搜已经呈现一串连爆,服务器竟然还没崩,好像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一个热搜慢慢往上爬。   #江识野夏日歌会#   夏日歌会是在晚上七点正式举行的,江识野是在第二十三个上场。   本来他只是个无足挂齿的小歌手。   但现在,最好的化妆间给他,最好的试音设备和耳返也给他。   岑肆一直跟着他在后台转,一圈保镖围住了所有想八卦他们的人。   江识野脱下西装,换上一件背后是翅膀的深色飞行夹克,很拉风。他已经听到了舞台前观众的山呼海啸,紧张得嗓子都说不出话来。   岑肆还抱着胸火上浇油:“现在基本上所有人都看了热搜,我看谁还不听你唱歌。”   江识野微微一愣。   前几天他和陈征打电话,陈征吐槽过夏日歌会歌手太多,各方粉丝太多,彩排的时候根本没几个人在意江识野怎么唱。   他的顺序不前不后,也是最容易审美疲劳的时候。   反倒是江识野说没关系,只要唱得好他们就能逐渐竖起耳朵听的。   他们是开着免提打的,岑肆就在旁边,还问了句:“为什么那些听众不能从最开始就竖起耳朵?你不是很有热度了吗?”   江识野说:“到底还是才出来,慢慢来吧。”   ——所以这才是他急着官宣的目的?   制造最爆的话题。   让江识野在开嗓前,就已经是被关注的中心。   让所有听众从最开始就竖起耳朵。   江识野心里又酸甜酸甜地拧着。   很快就要轮到他了,后台也是一片震耳欲聋,江识野注视着岑肆的侧脸,还戴着眼镜。   “四仔……”   岑肆边揉着后脑勺边看手机:“再叫我一声。”   江识野以为他想肉麻,就又叫了声:“四仔。”   岑肆:“我没听见,你大声点儿。”   后台各个音箱震耳欲聋,江识野深呼吸一口,大声喊他:“四仔!”   岑肆笑了,这才转过头看他。   黑色的天空之下,绚烂的舞台背面,工作人员忙里忙外,麦克风的音浪和观众的欢呼一阵阵涌来。   岑肆用眼角勾了下江识野的疤,像是温柔的小学老师打下一个红色夸赞的勾:“好了,我坐贵宾席去了。你加油。”   四仔是用来开嗓的。他知道,江识野也知道。他心跳得厉害,紧张地,又踏实地。   “对了,我还没问你新歌叫什么。”岑肆问。   江识野出道后的第一首歌。   “你到时候再听吧。”江识野说,“但我这首歌不是只唱给你听的。”   岑肆笑,满意地扬扬手:“那就好。”   但等江识野真上舞台说话时,他还是惊了。   那会儿是晚上十点,绚烂的舞台灯光把江识野烘托出场,他站在舞台中央,双手握着立麦,后面跟着一群乐队老师。   和晚宴里一身西服的贵气锋利又有点儿拘谨的可爱不同,他的气质完完全全释放。   桀骜的,潇洒的,自信而霸气的。   观众吼疯了,也不知道吼什么。吼他变成了岑肆的男朋友,吼他草根逆袭,吼他长得帅,反正气氛到了,就是在吼。   “大家好,我是江识野。”话筒把江识野的声音无限扩大,冰川融解海水一下下扑过来的感觉,“今天两首歌,一首是倒降,”   江识野以为自己会很紧张,那么多听众,那么多歌手,但当他真往下望时,他只看到了各种闪亮的灯牌,陷在一片嘈杂的黑暗里。   他甚至看不到岑肆。   但他大概知道他在哪儿,这算是一种本能。就像在酒吧唱歌一样,无论是swirl,还是阶步,岑肆不是他第一个听众,但他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他唯一的听众。   他盯着某一处,很放松,心脏的跳动混在旋律里。   “一首是我的原创新歌,叫Déjà vu。”   岑肆眼睛瞬间放大。   江识野转头,对乐队老师点点头。   “我们开始吧。”   他先唱新歌。   这首歌改了很多。   早已不是他最初的版本。   更成熟了,元素更多了。   dream pop的氛围感,令人心旷神怡的R&B和lofi-hip pop的电子噪声,吉他鼓点和声的间奏连着磅礴雄浑澎湃有力的高潮,像是一场暴雨,一场海啸。   岑肆瞬间溺在了里面。   眯了眯眼,手不禁握成了个拳。   他再清楚不过了。   中文歌,法语名。   法语,他为了去巴黎学过的法语,江识野曾跟着学的法语。   ——哇Déjà vu这个单词多有意思的,似曾相识的意思。18岁的岑肆说。   ——嗯,怎么了。江识野问他。   ——似曾相识啊。似曾江识。肆岑江识。岑肆江识。岑肆很兴奋。   ——江识野一愣,琢磨了一下。还真是。   ——岑肆得意。这个谐音梗完全是我们的情侣名,你记住了吗,déjà vu。   ——嗯,déjà vu。   这不只是个谐音梗,21岁的岑肆知道。   当江识野唱出来时他就知道。   他是在说他的第二段恋情。   他因为失忆全部忘记、却总觉得似曾相识的一段恋情。   不只是唱给你的,   但出道后的第一首歌,到头来,总归是写给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法语déjà vu,中文翻译为既视感,意为似曾相识,指未曾经历过的事情或场景仿佛在某时某地经历过的似曾相识之感。   百度了下发现有好多歌都叫这名儿,蔡健雅有,碧昂斯有,现在江识野也有,嗯…… 第65章 Verse.半分直播   发现这一切都像感叹号   循环播放   生命寂寥下最不枯燥的注脚   陈腔滥调   再唱一遍   一如往昔沉溺的味道   夏日歌会的璀璨灯光扑在江识野身上, 他像嵌在一片霓虹之海中,声音也和光一样——低音是冷色调,雪晶峰峦的锋利, 高音却转成暖色调,霞蔚云蒸的绚烂。   【@耳朵帝:和岑肆恋情的高调曝光让江识野在登台前就已备受瞩目,事实证明他的歌声是配得上大家挑剔的目光和耳朵的。   一首《Déjà vu》和一首《倒降》,第一个出道舞台就让人从原创实力和唱歌天赋重新认识他。令人惊艳的独特嗓音,完全不像新人的舞台掌控力。   令我最意想不到的是他的个人气质和风格都太明显, Lofi-hop hop和摇滚融合的想法相当巧妙, 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棱角和个人情感式独白,虽然还带着新人的稚嫩和缺乏专业培养的莽撞技巧, 但已经是华语乐坛最顶级的新人舞台, VEC好好培养, 必然是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   耳朵帝连带着现场视频的专业乐评刚发不久就转发破万。   当晚最后一个爆的热搜便是#江识野夏日歌会#。   然后——   然后微博终于支撑不住地瘫痪了。   待江识野刚从舞台下来, 各个媒体就迅速涌过。   陈征笑眯眯地帮他挡下, 当他的嘴替。   至于他自己——   岑肆把他捞走了。   江识野的心还扑扑跳个不停,气都喘不匀,岑肆手环过他被汗淋湿的脖子, 像是从没听他唱过歌似的, 笑得很骄傲。   “你怎么唱得这么好啊。”   露天音乐节, 舞台背后多走段路就是广阔的草地。   黑暗里, 他们背着人流跑过去。   跑到人越来越稀疏, 跑到舞台的歌声都像调到最低档的背景音。   亲吻的背景音。   这个吻早该来了。   现在终于。   在江识野唱歌唱到肺活量枯竭时, 他才终于堵过来。   岑肆一开始只是亲、舔。   后面开始咬、撬。   彼此热烘烘的气息拱着。   江识野又要窒息了。   好不容易推开他喘了口气, 含糊着说:“……后面可能会有人看到。”   “嗯。”岑肆不耐烦又相当麻利地把西装脱下, 往两人头上一罩。   “这下就看不到了。”   ……还能再掩耳盗铃点儿吗?   但他把西装罩下来,像是笼下一片自己味道的天空, 带着一点儿顶级男士香水的尾调。江识野瞬间着迷上瘾,舌尖顺着他舌尖的节奏轻轻去转。   又莫名有些惆怅。   击剑服汗涔涔的运动少年,终究被眼前这个看上去那么矜贵又肆恣的成熟男人取代了。   自己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远方的舞台在唱情歌,观众在咆哮。   角落的草地里,黑色西装里两个脑袋凑凑拱拱,身体贴在一起。   衣服里没有空气没有风,江识野又热又闷,感觉要被岑肆吃了。   却又欢愉幸福到顶峰。   是他长这么大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过了会儿。   西装拿开。   两人中场休息。   “累不累。”江识野问他。   “嗯?”岑肆含糊地用鼻尖刮江识野喉结。“我又不唱歌,我累什么。”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江识野手指情不自禁按着岑肆脑袋的穴位,碎发随着风轻轻拂过手指,“……而且你今天肯定来回奔波了好几次。”   岑肆:“我不累。”   “真的?”   “嗯。”   结果江识野用力掐了一下他,生气皱眉:“那你又偷偷吃药了是么。”   岑肆一愣。   江识野严肃担忧的表情:“四仔。”   叫的怪肉麻的,岑肆笑:“欸。”   “……你别为了我逞强。”   岑肆笑容更深:“好吧好吧那我累了行吧,宝贝儿你太自作多情了。我给你说过,我做任何事首先都是为了我自己。倒是你,”   “我怎么了?”   “唱什么似曾相识,天天都在和我告白。”岑肆一脸得意。   “……我没有。”   “别嘴硬了,宝贝儿你听我说。”   江识野都不知道啥时候已经不抵触这个肉麻兮兮的称呼了,只下意识地抬头望他,睫毛像染上了月光,岑肆看着他,一时间喉咙有些哽。   江识野:“听你说什么。”   “……我想说,我希望你首先爱你自己,再想到别人。”岑肆揉了揉后脑勺,声音变沉,“我想你第一首歌写给你,而不是我。虽然吧,我听到还是非常感动和开心哈哈哈。”   江识野微微眯眼。   岑肆真的变了。   不知怎么,虽然十八九岁的记忆不多,但江识野笃信那会儿的岑肆不会说出什么“首先爱你自己”这种,有些矫情又很戳心窝子的话。   但他摇头。   手指按过岑肆的嘴唇:“你才自作多情。”   手指顺着逡巡,岑肆忍不住含住轻轻一舔。   “四仔,我真的不是给你写的。这是写给我们的歌。”   -   上车回家要坐两个半小时的车。   这会儿已经凌晨了,江识野逼着岑肆先睡一觉。   岑肆也听话地闭眼了。   之前兴奋,关注着别的事也还好。此刻坐在车上,待各种情绪冷却退潮后,被刻意忽略的疼痛和疲惫真就上来了。   江识野说:“你躺我腿上睡吧。”   岑肆还有力气皱眉:“你是1还是我是1?”   “……”这和谁是1有啥关系啊……   岑肆自有一套身为1的原则。他闭着眼抬起手臂把江识野一拽,让他歪着身子靠在自己怀里,手搭着他的肩:“只能你靠我,不能我靠你,这就像只能我在上,懂?”   “……懂个屁。”   江识野不搭理他了,移了移屁股,脑袋在岑肆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适又甜蜜的坐姿打开手机。   眼睛一亮。   “微博可以打开了。”   他想和岑肆一起点开热搜。   霸占了那么多头条,看起来一定挺爽。   结果抬头。   岑肆仰头靠着车椅,嘴角绷得很紧。   已经睡着了啊……   江识野看了他一会儿,才又默默看起手机。   热搜第一是什么呢……   歌,晚宴,红毯,还是综艺?   他还挺兴奋的。   却万万没想到顶端是个相当意外的词条。   #江识野在机场和一男子打情骂俏#   ?   江识野顶着一串问号进去。   好家伙。   是他和岑肆在京城机场候机的视频。   视频很短也很模糊,又是拍的按摩椅的背面,只能看到江识野在摸一个戴着鸭舌帽男人的下巴。   评论直接炸了。   【卧槽???】   【实锤了实锤了,江识野果然是有男朋友的,这波是4头顶青青草原了@岑肆】   【额,4这不是被绿吧,他这应该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当成小三了】   【笑死,岑肆变成岑三,江识野太绝了,连顶流都敢骗】   【我日我真的气死了啊,4太单纯了,今天那么高调,结果晚上就出了这么个锤……心疼4】   【真的没想到48会这么be,@江识野,脱粉回踩了,能不能再不要脸点?】   【JSY一边摸男友下巴,一边让CS给他买百万级情侣高定,渣男界扛把子选手】   【@江识野,退圈封杀吧,道歉都没用】   【@VEC,这就是你们签的艺人??什么贱茶婊】   【有一说一,jsy那个男朋友的侧脸虽然糊,好像还挺好看,黑色鸭舌帽好像CS也有……】   【姐妹你发现了华点,江识野把岑肆当替身?】   【救,怎么还有蠢粉丝洗地说这就是4啊,人家会在普通乘客候机区?而且这老夫老妻的不知谈了多久,时间线都对不上】   【四粉们,我现在真的好想把jsy杀了】   “……”江识野一脸懵逼。   他的微博私信已经堆满了辱骂的,举报信息都有好几万条。   这事儿太荒诞。   又有些好笑。   此时此刻,他只想把岑肆叫醒,问问怎么解决比较合理。   不过岑肆睡的熟,他又不忍心。   就在纠结的时候,陈征打电话过来。   即便铃声响了一秒江识野就接了,岑肆还是被声音吵得一个激灵。   陈征无能狂怒中:   “江识野你疯了吗!!!你怎么连岑肆都敢骗!!我之前看网上消息以为是假的都没管,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想当个艺人!!还是想来个仙人跳——”   他说话声音大声,直接透过听筒传出来。   岑肆这么敏感的人,不被吵醒都难。   他抬头不满地嘟囔:   “怎么了啊。”   江识野干脆把陈征电话挂断,手机立起来,把微博翻给他看。   默默无言又有些忍俊不禁地等着这人反应。   岑肆目光匆匆划过手机。   没睡醒的眼睛先是瞪大。   又眯起来。   随即冷笑一声:“傻逼么。”   “我们怎么解决——”   岑肆一言不发,直接夺过江识野的手机。   点开微博直播。   翻转摄像头。   手机屏幕马上对准两个人的脸。   江识野社恐般连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跳出屏幕。   “有几个人进来了啊。”岑肆困倦地盯着手机屏幕,揉揉后脑勺,“再等一分钟吧。”   于是,7月12日凌晨。   基本上所有在微博的人都看到一条推送——   @江识野开启微博直播啦,快来围观吧~这人还敢开直播?   粉丝路人对家营销号骂骂咧咧地进来。   没想到首先看到的是岑肆的脸。   他们更愤怒了,不停发消息。   【4你怎么还在和他在一起啊啊啊啊】   【四宝你旁边就是个绿茶婊】   【卧槽你不会是知三当三吧】   【你是要当众打jsy吗,目光看上去好冷,这也不好吧,@平安京城】   【路人,今天这个瓜我真是吃撑了,极限反转,好有趣】   【姐妹们快录屏,这一定是个历史级别的场面】   【江识野呢?我的四,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噢,七百万人了,就这样吧。”岑肆没耐心等一分钟,直接抬手。   把手机屏幕拿远点,   好把人拍全。   江识野也露了出来。   狭窄的车厢里,岑肆侧过脸,抓起江识野的手。   让他抠了抠自己的下巴。   又满脸不耐地看着屏幕。   “看懂了吗,脸是我的,下巴是我的,鸭舌帽是我的,打情骂俏的是我,机场那个男的就是我。”   还没等观众激动兴奋地打字,又抓过江识野脑袋在额头一亲,再看屏幕:“ok,下了。”   啪。   @江识野已结束直播~   岑肆把手机扔回给江识野,把他拽到自己怀里,仰着头继续闭上眼。   再次入睡前他只吐槽了一句话:   “娱乐圈真他妈事儿多。”   “……”江识野一脸懵逼地看着瞬间又睡得不省人事的人。   他刚干嘛了?   怎么结束的?   又看着手机。   可怜的微博程序员,   才抢修好,   因为一个不到三十秒的直播,   又瘫了。 第66章 Verse.海边夜晚   7月11日到12日凌晨是段特殊的日子。   微博两度瘫痪。   程序员多次愤怒。   江识野数次懵逼。   网友几轮炸锅。   都在想岑肆直播结束得这么快是不是急着和江识野共度春宵, 把他做翻天。   事实上岑肆只是困翻了天。   他不该睡的,车上的觉越睡越困。到家门口时完全不愿起来多走两步路,也确实没什么力气。   江识野脑袋旁立马冒出个小灯泡, 带着私心灵机一动:“我背你吧。”   岑肆闭着眼嗤笑一声:“荒谬。”   “……”   江识野的小灯泡灭了。   岑肆皱了皱眉,有气无力地指挥:“开到房车去吧。”   从下车到走到房车再到躺上床只需要5步路,这点力气岑肆还是可以积攒出来。他的长腿甚至只用了四步,然后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衣服都没脱。   江识野看着他, 三分心疼。   七分遗憾。   ——今晚又不能做了。   网友都知道该做的日子。   他俩竟然还没做。   说来挺离谱的, 复合以来,江识野还没和岑肆真正做过。   虽然坦诚相待也有了, 互相纾解抚慰也有了, 各种情趣的游戏也玩儿了。   但岑肆就是不进行最后一步。   这人顾虑极重, 江识野知道, 觉得自己病了不猛了, 怕他把21岁的岑肆和19岁的岑肆做个对比。   但江识野明明没把复合当复合,他可是当初恋来享受的。   但确实也不好意思强人锁男哈。   尤其是锁的还是自己。   此时此刻,江识野一脸无欲无求的表情帮岑肆把衣服脱了, 衬衫解开, 肌肤的触碰让敏感的岑肆皱起眉嘟嘟囔囔的, 宛如一个醉鬼。   江识野一无所求地盯着他的胸膛, 往下滑。   这人真挺白的, 但好像没人骂过他小白脸, 总给人一种宽阔强硬的感觉, 就像他的胸膛。   江识野情不自禁把手贴上去。   只是想摸一下, 但敏感的人却立马抓住了他的手,包住按在自己腹部, 他手是冰的,但肚子好歹是暖的;他呼吸很微弱,但好歹还能感受到腹部的起伏。慢慢缓缓,抵得江识野手心儿麻麻。   江识野吸了吸鼻子,控制着一无所求的眼睛眨了眨,把泛起来的情愫又按下去。   他干脆侧躺在他旁边,把岑肆的脑袋往自己胸口里埋了埋,营造一副是岑肆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假象。   心想,当1就是这种感觉吗。   背不能背,靠得靠你,你这么拽,生病睡觉还不是躺在我怀里。   江识野本来打算玩一会儿就去洗澡,但这感觉确实太令人着迷。而且和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久了,好像闻到他的味道就想睡觉。   他今天也很累,抱着抱着竟然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睁眼,天已大亮。   低头。   我靠怎么我也没穿衣服了。   抬头。   我靠怎么变成我躺岑肆怀里了。   关键是。   岑肆啥时候把衣服穿上的?   江识野瞬间就清醒了,头发在岑肆喉结上一蹭,岑肆低头看他,捏他的耳垂,低声:“醒了?”   江识野不太想搭理他。   闭上眼,搭在岑肆腿上的腿一曲。   愣住。   我靠我裤子怎么也没了。   他又禁不住害臊了。   岑肆还在明知故问:“醒了吗。”   江识野不理他。   岑肆捏他的下巴。   江识野的睫毛止不住地颤。   “醒了就吱声。”   江识野干脆睁开眼抬着头瞪他。   岑肆从单手捏下巴改成捏脸,往中间一挤,睫毛垂下在江识野脸上扫出一片阴影。   “说话。”   江识野那么锋利英俊的一张脸嘟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立马吱声。   他昨天才唱了歌,早上醒来嗓音有些沙,带着才睡醒的慵懒,跟酒一样醉人。   只是吱的内容挺傻的:“……我都没脱你裤子。”   岑肆立马笑个不停。   “你给我脱了一半,怎么不给自己脱?关键是你穿着衣服还非要贴着我睡觉,把我热死了。”   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江识野小声嘀咕:“……昨天是你钻到我怀里睡觉。”   “放屁。你把我扒你身上,自己睡着了又把我扔开,开始贴我闻我钻我这,你以为我不知道?”   “……”是这样吗?   江识野不想说话了。   再也不想说话了。   他羞恼地从岑肆身上弹起来,一本正经若无其事道:“我要去VEC了。”   说着他就开始麻利地穿裤子,穿衣服。   岑肆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在笑。   江识野怒道:“你笑什么。”   岑肆挑眉:“宝贝儿,十二点了,你上下午班啊?”   ?   这么晚了?   江识野不信。   结果打开时间,12:59刚刚变成13:00。   他僵在原地。   昨晚举行了夏日歌会,今天VEC领导要找他开会。   今早九点就应该上班的。   “陈征给你打过电话了,我帮你说了。”岑肆说。   江识野这才舒了口气。   “那我现在去。”   “不用去了,VEC早就被媒体堵死了。而且我说你和我去旅游看海去了。”   “?干嘛撒这个谎?”   “没撒谎啊。”岑肆这才从床上坐起来,“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看海,不然干嘛待在房车里?”   “?”   五分钟后,江识野就被岑肆拽上了房车副驾。   岑肆坐上驾驶座,挺潇洒地拉紧安全带,再戴了个遮光墨镜。   江识野还没反应过来:“为啥要走?”   “避风头。”   “……”江识野眨了眨眼,又问,“你啥时候学会开车的。”   还是大房车。   “拍《归》的时候。”岑肆淡淡回答,“走了啊,咱看海去。”   “等等。”江识野还不放心,京城可是内陆城市,“去哪儿看海?”   岑肆刚好正在车载导航上敲敲点点:“青城。”   江识野皱起眉来。   从这儿去青城,自驾至少也要五六个小时。   他又不会开车。   “你怎么能开车这么久。”   “为什么不行?”岑肆侧头看着他,戴了个黑色墨镜看上去骚包得不行。   他又把自己这儿的安全带解开,俯身。   江识野以为他要亲自己,但他只是热热的气息一扫,替自己拉紧安全带,“我想自驾游很久了,而且你不是说想去看海吗。”   江识野确实说过,《电梯回溯》里有大海的场景,他没看过海就随口一念。   他心里突然被戳了下:“四仔……”   “停。”岑肆修长的大手开始挂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僵尸,我给你讲过,我做什么都是为了我自己。是我想自驾游,拉着你陪我。”   “可我担心你身体。”   “没事。”车已经开始奔驰,岑肆扫了眼侧视镜,“到时候你喂我吃药就行。”   在喂吃药前,岑肆先指挥江识野喂早——午餐。   车停在路边,他让江识野捂严实点儿去买小笼包。   车继续行驶,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张嘴。   江识野就伸手,把小笼包一口塞进他嘴里。   “太多了。”岑肆说。   于是后面就变成江识野咬一口,他咬一口,江识野又咬一口。其实他不是不能自己吃,江识野看他边单手拧瓶盖喝水边操控方向盘就发现了,开车状态相当娴熟。   纯粹就是故意找喂。   不过江识野也心甘情愿,尤其是后面车上高速,一望无际的马路,急速后退的风景,他喂他吃包子,岑肆说看前面,有条像鲸鱼的云时,他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种温暖里。   昨天发生的一切像在飞,而此刻的自驾旅行,那么真切得属于两人的生活实感,才让他感觉落在实地。   不过他没落一会儿,岑肆突然说:“给我念念热搜听听。”   江识野也想看热搜了。   一想到他俩竟然现在才打算看,也挺离谱;又想到岑肆作风那么高调,把娱乐圈闹得沸沸扬扬大地震,结果罪魁祸首此刻却是悠闲在在地自驾,也挺好笑。   不过江识野一看到热搜又有些念不出来了。   全是自己的名字和岑肆的名字,红毯、综艺、晚宴、夏日歌会……还都是爆,跟串儿鞭炮似的。   看着怪羞耻。   岑肆:“快念,你嘴笨,就是要多锻炼锻炼嘴皮子。”   “……”   江识野咽了咽喉咙,硬着头皮开始点爆竹。   “热搜第一位,岑肆江识野直播。”   “热搜第二位,岑肆直播……”   江识野还是念不出来。   岑肆又在催:“直播什么?”   江识野艰难地吐出来。   “……直播亲江识野额头。”   没想到岑肆突然笑了声。   他揉了揉后脑勺:“真直播了啊,我还以为是我做的梦。”   “?”   合计你自己都不清楚你干了啥?   岑肆:“点进去看看评论。”   词条下第一条热门微博就是新浪娱乐发的直播录屏,转赞评都百万了,热评前几也全是十几万的点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48szd!!!!】   【所以是谈了很久了吗?牛逼,谁1谁0】   【我嗑拉了,四宝求你多多直播好吗】   【四给我狠狠艹小八!】   “……”这些评论江识野怎么念得出来?   他在各种虎狼之词里费力挑了几条简单官方的祝福评论,用比车载导航还毫无情调的声音念了出来。翻阅的时候,眼睛也很难不扫到一些负面评论:【谈了这么久还和别人遛什么cp?当我们小飞鸟是傻子么】   【额,明星可能会出现在普通乘客候机区吗,这炒作还能再明显点儿吗】   【数字哥做什么都喜欢高调,谈恋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宠jsy,以前当运动员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要拿奥运冠军的天才,结果呢?马上打脸到妈都不认,真不知道怎么还会有人真情实感,jsy也怪可笑的,以为自己抱上了大腿,结果只抱上了背刺之王】   江识野把最后一条评论点了举报。   他最讨厌人还逮着岑肆运动员的身份骂他。   但这种话确实挺多的。   恰巧这时岑肆让江识野给自己塞药。   这下他又不让人喂到嘴里,右手摊开,江识野一大把一大把地放。   岑肆要吃的药真的很多,小蓝片只是冰山一角。江识野看着他司空见惯地吞下,配合着网上还逮着骂他退队的声音,心里又有些酸。   他又沉默地看回微博。   江识野现在在娱乐圈的人设有点儿像紫微星,粉丝暴涨;关注他的人越多,考古的人自然也越多。   江识野本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考古的。   但没想到在如今的网络世界,除非刻意抹去一些信息,不然什么都挖得出来。   比如有网友挖出了他和岑肆在体校食堂一起罚站的照片,揣测当时就是恋情开端;还挖出了他高中羽毛球的参赛视频。   甚至连身世都挖了出来。   【好好哭啊,有谁知道小八无父无母吗,从小到大是和残疾人舅舅一起生活,读体校是因为刚好成为了特招生,他没有学费读高中了,救命我真的会心疼】   下午四点,#江识野身世##心疼江识野#几个热搜就逐渐往上爬。   粉丝涨得更快,   但江识野不喜欢。   他突然明白岑肆得病为什么那么不愿意曝光了,被人津津乐道确实很不舒服。即便知道是出自善心,但明星身份会放大网友的言论和态度,那感觉……   就像是动物园里一种受伤的动物,被过于异样和夸张化的眼光打量。   但也是在#心疼江识野#这个词条广场下,他刷到了一条很诡异的视频。   视频播放量只有7,文案是:   【我看错了吗,小八是参加过岑兰的音乐剧选角吗,右2穿牛仔裤的那个人,是小八吗】   视频相当糊,是一个选角现场,几个报名选手五官完全看不清。   右上角的水印还是时代眼泪的土豆网。   都不知道是哪个猴年马月的视频了。   唯一一条评论也说:   【姐妹,岑兰音乐剧导演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这么说小八都四十多岁了[笑哭],只能说有一点撞脸】   江识野被这个视频吓到手都在抖。   他把静音往上调了一格。   清朗的歌声传了出来。   “这声音还挺好听的,有点儿像你。”岑肆边开车边说,“谁唱的。”   “……不知道,”江识野回答,按着暂停,“一个网友。”   他抿起嘴来,盯着那个穿牛仔裤的男人。   心跳得越来越快。   是看错了吧?   毕竟这么糊,极大可能只是撞脸。   不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视频里。   他怎么可能唱出歌。   江识野把这个视频默默地下载下来就关了手机。   岑肆余光瞟他,以为他困了:“睡会儿吧,很快就到了。”   江识野摇摇头,望着他:“你累吗,下个服务区休息一下吧。”   才发现自己嗓子也有些紧。   岑肆敏锐地发现了:“你刚看啥了?”   “……没看啥。”   “撒谎。”   “……好吧,”江识野呼口气,“我不小心点开一个……你击剑比赛的视频。”   岑肆表情明显一怔。   右手松开方向盘,他掐了下江识野的后颈,手冰得要命。   江识野直接一缩脖子,把他手一握:“你手怎么这么凉。”   “我一直冰肌玉骨。”岑肆把手抽回去,搁回方向盘,“别看那些视频了。”   “四仔。”   “嗯。”   江识野望着他的侧脸,一认真做事就显得很冷峻的侧脸:“……你想回去吗。”   “想。”岑肆直接承认,又笑了笑,“但现在挺好的,不管我谈恋爱,我也有时间和你在一起。”他淡淡地扫了眼后视镜,方向盘一转变了个道,“僵尸,我已经回不去了。你得接受一个不是运动员的我。”   他说得很平静,但江识野莫名其妙就咂摸出了一种陌生的味道。   那味道真的太陌生,搞得他心突然就惶恐地跳快,本看了视频混乱空白的脑子直接被岑肆这句话塞满。   他好像有点自卑。   听起来很离谱,岑肆怎么可能自卑。   但什么叫“你得接受”。   就说明他自己不能接受。   江识野连忙说:“四仔,我失忆了。”哪怕他不善言辞,此时此刻也不停地往外蹦词,“我喜欢你时你就一直是演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做什么都蛮耀眼的,我……”他闭了闭眼,人生第二次告白,稍微风轻云淡点把那些词艰难地吐出来,“我喜欢你是运动员,也喜欢你是演员,或者什么都不是,不重要的。”   车前的挡风玻璃框着一个望不到尽头的马路和四方的湛蓝天空,岑肆看着前方,笑了笑,抬手贴了下江识野的脸,“知道了宝贝儿。”   他又收回手、   伸着的手臂,青筋绷紧。   六点多的时候,他俩下了高速,在一个农家乐里吃了饭。   农家乐只有一对老夫妇,本以为不看娱乐圈就不认识他俩,没想到老伯还是能一口叫出岑肆的名字,拿着锅铲展示了下当年是怎么看岑肆击剑比赛的。岑肆低头笑得停不下来,还自己拿着锅铲表演了个弓步,江识野也看着他笑,却迟来地明白,顶级运动员的影响力永远比顶流更大。   他想做的也不是顶流。   他刚刚不该那么安慰他。   再坐上车时就是傍晚,他们也进入了青城境内。   但不知咋回事儿,岑肆七拐八绕的,人却越来越稀疏,城市的印记越来越少。   但晚霞卷着大海,却在江识野的视野里越来越大。   江识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见那一条蓝色的,逐渐往上伸,往上伸,像一个急速拉动的斑斓色条。   海洋的颜色被晚霞渲染着,他的眼睛也像被渲染了,亮成一片。   渐渐的,各种植被也稀疏了,目光所及只有沙滩、大海、晚霞。   和岑肆。   岑肆停车,解开安全带:“到了,下车吧。把鞋脱了。”   江识野立马兴奋地下车了。   21岁的人了,第一次看到大海却像个11岁的孩子。   岑肆拍了拍开车坐酸的屁股,踩着他踩过的脚印追上他。   傍晚的海风吹得江识野的薄T鼓鼓的,他从后面把他环住,鼓鼓的薄T压下去,贴着肌肤。   江识野侧头蹭了下他的下颌骨:“……怎么都没人啊。”   岑肆低声回答:“这块地是我舅舅的私人海滩。”   “……?”怎么你舅舅还有私人海滩?   大抵是明白江识野的疑惑,岑肆简单解释了下:“我舅舅本来就是搞这些地产开发的,我妈和我爸结婚后他才开始弄些互联网的东西。”   “……不愧是豪门联姻。”   岑肆没说什么,却直接一提溜,把江识野的衣服脱了。   ?   江识野还没反应过来,岑肆二话不说也把自己的衣服脱了,又从房车里捞出两条沙滩裤:“换上。”   江识野本以为岑肆要带他去游泳。后面发现好像不是。   待冰凉的海水漫至小腿,像是丘比特的催促,岑肆就紧紧搂着他,铺天盖地地吻过来。   江识野胸膛抵着他的胸膛,迅速回应。   身体布满热吻就像海浪撞击礁石,唾液彼此交换就像充满咸腥的海风,晚霞记录一切,又在逐渐褪去时将一切尘封在大海。   江识野手不停地抚摸岑肆的肩胛骨,忍不住把之前安错的慰重新说一遍:“四仔,等你病好后,再回到击剑赛场吧。”   “我会等你。”   这话像是开启了什么潘多拉魔盒,岑肆身体一僵,舌头之间舔过江识野的耳后,沉哑着声音道:“跳上来。”   ?   “跳哪儿?”   “你只管跳。”   “……”   这在海水浸透的沙滩上怎么跳啊……江识野虽这么想,真还是环着岑肆脖子傻不拉几跳了一下,结果岑肆双臂一捞。   江识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稳稳当当地双腿夹住岑肆的腰,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贴在他咸湿又滑溜的身上。   岑肆托着他屁股,仰着头亲他的喉结,江识野低头吻他的鼻梁,吻他眼皮褶子里的痣,好像想把它钓出来。   晚霞消失,暮色垂下,海潮声越来越大,他们的呼吸却越来越重。   岑肆干脆往房车里走。   他看上去那么游刃有余,好像并不觉得抱一个男人很费劲,像18岁扛起江识野时候一样。   江识野如痴如醉脑子发昏:“……你病好了吗。”   岑肆笑:“总有一天是好的。”   他把他抱进房车,扔上床。   江识野眯起眼,胸口起伏得厉害,低着一副天生好嗓:“……要干嘛。”   岑肆顺手去拿东西,宽阔的肩膀覆盖一层阴影,他压下来:“射击。”   江识野彻底闭上眼。   天色渐晚,晚霞留下最后一缕光,房车外毫无人迹的沙滩上,海浪渐渐扑过来。   起初只有一朵,两朵,待慢慢把沙滩浸软浸湿,便铿锵澎湃地涌来,边奋力拍击着礁石边把沙滩淹没覆盖。   沙滩上只有一辆车,车上只有角落一盏小小的灯光,刻着两人的影子。   他们紧紧贴在一起。   身体在一起,呼吸在一起,灵魂在一起。   江识野全身是汗,眼角淌泪。   根本没有变化。   ……妈的,生病了也没有变化。   1也能体会到这种感觉吗?   他不知道,就盯着窗外的海。   辽阔无际的情|欲浪潮。   那晚的时间过得很慢。   不知过了多久,等岑肆舟车疲惫饱食餍足,瞬间就陷入了深睡时,江识野还在爽翻天。   也痛。   痛得睡不着啊。   他干脆又打开了手机。   本想再看一眼那个视频,却被新的微博热搜吓了一跳。   最简单的词条   #岑肆江识野#   点进去却是最震撼他的照片。   ——是两年前的那张。   是岑肆费尽心思公关掉的那张。   是被体媒拍到、而不是被娱记拍到的那张。   【@从五年前就开始追四宝的人说话了吗:我实在是忍不住要秀出这张照片了,之前一直被要求不能发,但4现在公开了应该就可以了吧,不准也没办法了,我受不了了,我以前不知道4旁边的人是谁,今天才发现,这他妈就是江识野啊!姐妹们!这背影,这腿,哪怕带着击剑面罩也很明显是小八啊!他们这么早就在一起啊!岑肆当年逃了世锦赛也是搂着小八啊!啊啊啊啊他看我舞台,我看他比赛,见证彼此巅峰,这什么神仙爱情!!!】   江识野盯着那张照片——19岁的岑肆和他在雨中走过。他戴着傻傻的击剑头盔,岑肆紧紧搂着他。   照片模糊,可两人的身姿却依偎甜蜜到缠绵,在雨景的点缀下,仿佛在拍什么文艺又有些怪诞的电影写真。   这张照片太好看,好到可以当他的手机壁纸,好到他躺在床上睡觉时都还在久久回溯。   最直观的找到回忆的方式永远是视觉记忆,19岁那年,照片曝光后发生了什么,即便江识野没那么想知道,这一晚,21岁他第一次和岑肆做过后的这一晚,却始料未及地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晚了不好意思,总是高估自己的码字速度……   关于世锦赛的照片被拍到,我24章末尾有写过(写的太慢了都快忘了,大家可以去看看,就是说它不是突然出现的哈,我还是设置了一个毫不重要的伏笔暗示的……)   4扛8是在35章(没错我就是想带领你们回忆) 第67章 Bridge.你信我吗   好疼。   半夜, 江识野被疼醒了。   窗外还是一种昏沉的颜色,他趴着的身体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又被挤到了床边。   岑肆张狂地趴睡着——半边身体压在江识野身上, 大腿曲起来,膝盖抵在江识野两腿之间,手贴着他的屁股,小腿勾着他的小腿,脚心儿还踩着他的脚踝。   “……”两人都赤身裸|体, 这画面实在是太不雅观。   江识野奋力挣脱出来, 像条黏糊的鱼。   本来就疼死了,岑肆还这么压着, 他不醒才怪。   他下床, 差点儿跪在地上。   妈的, 腿都是软的。   江识野呼了口气。   一鼓作气。   很好。   他颤颤巍巍地成功站起来, 把岑肆一丝|不挂的身体从上到下欣赏了遍, 该看的地方多看几眼,再把他蹬飞的被子重新给他盖上。   抽屉,拿药。   他劈着个腿去卫生间费力地给自己涂药, 都忍不住倒吸几口气。   心想运动员真他吗牛逼。   尤其是冠军运动员。   再回到床上时他就睡不着了,   之前做的时候想到了一段旋律, 想了些词。   趁现在没忘, 他想快点记录下来。   他戴上耳机, 拿着岑肆的平板再次上床, 脚踹了下霸道的睡觉人, 让岑肆翻了个身。   不然自己都没位置躺下。   继续艰难地趴着。   撑起上半身。   江识野习惯先在ipad的库乐队上简单拉遍音轨, 新建文件名时犹豫了会儿,打出“索性”两个字。   岑肆又翻了回来。   手再次贴在江识野屁股上, 还毫无意识地摸揉了两下。   “……”江识野顿时觉得这个索性的“性”挺黄的。   他屏气凝神。   安心做歌。   有一会儿他沉浸进去了,直到身旁人一声喘息。   岑肆脑袋蹭了蹭,突然醒了。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闭着眼撑起上半身,揉了揉后脑勺。   这才注意到身旁的江识野。   “怎么醒了?”他声音轻轻的,皱着眉,竟显得有些无力。   江识野觉得他这副样子很陌生,把耳机摘下:“疼醒了。你咋回事儿?”   岑肆笑了笑:“我也疼醒了。”   ?   你也会疼?   哪儿?   江识野狐疑地看着他。   岑肆闭着眼回答:“头有些疼。”   “怎么了。”江识野手背在他额头上一摸,“淋雨感冒了?”   岑肆眉骨一压:“我这么弱鸡?”   他摸着确实也不烫,江识野分析:“之前训练太久压力太大累到了吧,比赛一结束就有些绷不住了。”   “可能吧。”岑肆耸肩,调整着呼吸。   江识野把平板拿走,拍拍枕头:“我给你按按吧。”   “行。”岑肆脑袋立马就往江识野枕头里埋,这才睁开眼,“那你屁股疼咋办?”   “……我趴着给你按。”   “不错。”岑肆闭上眼,“那我待会儿给你按按屁股。”   “……不用。”   趴着不太方便按摩。江识野最后还是忍着痛盘腿坐在床上,腿间放着枕头。   岑肆脑袋枕在那儿。   江识野慢慢按他的眉心,又移至太阳穴。   他手法专业熟练,岑肆舒服地呼了口气。   闭着眼,他抬手准确地在江识野下巴中间一戳:“找准你的定位了,去巴黎你就当我的随行按摩师。”   江识野笑了笑:“行。”   过了一会儿。   “还疼吗。”   “嗯?”岑肆一声鼻音,他都快睡着了,含糊回答,“不疼了。”   他抬手把江识野的手握住,也不知怎么拽的,明明就像拉窗帘一样轻,江识野却直接被他拉倒在床,两人像太极符号一样互相対立躺着,脸対着脸。   岑肆看着他,手轻轻去勾眼尾的疤,一笔一捺地画,像第一次学普通话的小学生一样轻唤:“江——识——野。”   被叫到名字的人心里一颤,觉得有些害羞。   眯起眼来,闷着声音应道:   “嗯。”   “江识野。”   “嗯。”   岑肆上瘾了,还复读机:“江识野。”   “……别叫了。”   “你叫叫我。”   “…不叫。”江识野别过头去。   “又不是斗地主,为什么不叫?”   “……”   “你叫叫我名字,你为什么不爱叫我名字。”   江识野实话告诉他:“你名字不好听。”   岑肆拧眉:“哪儿不好听。”   “全是平舌音,读着拗口。”   “那我叫岑市不是更难听吗。或者我叫岑识,江识野的识,肆是肆,识是识,识肆是识肆,肆识是肆识……”   “行了,你舌头不累吗。”江识野笑。   “肆肆的舌头一向厉害,你要试试吗识识?”   “……”这人他妈疯了。   江识野手掌在岑肆脸上一挡:“傻逼吗你。”   岑肆立马舔了舔:“但我今天好开心。”   “嗯。”江识野也开心,“你是世界冠军了。”   “也不止因为这。反正今天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二高兴的时候。”   “第一高兴是什么时候?”   “第一高兴留到巴黎奥运会夺冠的时候。奥运会和世锦赛还是不一样的。”岑肆像根时钟一样滚了个方向,和江识野总算是同一个朝向躺好。   他环住他的腰,夹住:“那天我就公开出柜,告诉全世界我有个男朋友叫江识野。你说我是比赛结束的时候说,还是颁奖典礼的时候说比较好?”   江识野有些羞耻地缩了缩脑袋,像个鸵鸟,往岑肆胸口一埋。   “比赛结束时说的话,我就把击剑递给你,颁奖典礼的话,我就把金牌戴给你。你想选哪个?”   “……”哪个都让江识野毛骨悚然的激动。   明明听起来是那么遥远、那么中二又离谱的事。   但他又觉得近在咫尺,那么真切。   毕竟别人做不到的事,岑肆能做。   这无关他的傲人天赋和高调性格,只因他有个最大的优点。   ——脸皮厚。   江识野的手指沿着他胸膛中间划线,像划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银河。   “你先好好训练好好夺冠再说吧。”   “切,你好没有情趣。”岑肆闭上眼,又突然拧起眉,“但我可能提前几个月就要去欧洲集训了。”   江识野面无表情嗯一声。   “你要陪我。”   “好。”   岑肆笑了笑:“你陪我比赛,以后我也陪你登上各种唱歌的舞台,就在下面看着你。”   江识野知道他纯纯又在画饼了:“……你根本没时间。”   “你别小看我,我和一般运动员不一样。实在不行,”岑肆掐着江识野的后颈幻想,“到时候我在哪儿比赛,你就把环球演唱会开到哪儿。”   “……”你还真会做梦呢?   运动员心思单纯,岑肆更是单纯得唯我独尊。   什么叫环球演唱会啊,他现在除了在酒吧都没去过更大的舞台。   不过反正是暧昧的甜言蜜语,床上的你侬我侬,江识野不煞风景,点头说好。   两人都有些睡不着了,干脆起来拿刚刚作曲的平板看电影。   岑肆还把没喝完的梅子酒端来喝。   电影选的是《泰坦尼克号》。   江识野躺在岑肆怀里看得眼泪汪汪,岑肆不掩嗤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个gay,怎么这么感性。”   江识野懒得搭理他。   这种经典片子无关性别,他纯粹感动于人性和爱情。   他忍不住嘀咕:“……假如是我们,救生船只能上一个人的话,你肯定不会让给我。”   不想岑肆点头:“确实。”   江识野心瞬间拔凉。   连假话都不说下吗……   果然,这就是现实男友和电影男主的区别。   江识野都想从这人暖烘烘的怀里移开了。   岑肆问他:“你会让给我吗。”   “会。”江识野说,认真的口气。   “我不会。”岑肆也是认真的口气,“我只会把我的击剑扔上船,然后和你一起死。”   江识野一愣。   拔凉的心又暖了些,他玩着岑肆的手指:“击剑対你这么重要吗。”   “那肯定啊,我是运动员嘛,这就像我存在的价值。”   “可是你死了,你的击剑也没什么价值了。”   “那不一样,我肉|体和一部分灵魂想和你在一起,但击剑还有我剩下的灵魂,永远地传承发扬。”   “……”啥啊……   这人中二病真病得不轻。   “我懂了。”江识野从他怀里爬起来,“在你心中,击剑第一,我第二。”   “你怎么像个小姑娘还争这些排名。”岑肆笑了笑,又把他拽下来,“差不多吧,击剑代表……代表梦想吧,你呢,代表爱情。梦想永远比爱情重要,対吧僵尸?”   対吗?   江识野都没意识到自己撇下了嘴角。   虽然是实话,但不知咋的,说出来就是怪扎心、怪没安全感的。   他又玩着岑肆的手,像个怨念的小媳妇儿:“那你以后会为了你的梦想不要我吗。”   “不会。”岑肆斩钉截铁,“我不需要面临这种取舍。你看昨儿世锦赛比赛就知道了——我梦想就是当世界冠军,这又不难,我要你在我身旁,这更容易。”   “……”   你还真是狂啊。   “所以我为什么说等我奥运夺冠了就宣布出柜,因为体坛就是个赢家通吃的地方,可以把梦想和爱情拴在一起,这叫……”   江识野:“一箭双雕?”   岑肆:“一荣俱荣。”   两人异口同声,岑肆忍不住笑了:“差不多就这意思吧,你信我吗僵尸?”   江识野说:“信。”   电影播完,两人又七荤八素地聊着。   梅子酒也渐渐见了底。   度数不高,他们共喝一瓶。没醉,但就是有点儿迷糊。   天快亮了,却又到了他们犯困的时间。   再次埋进被子时,江识野这才含含糊糊地说:“那怎么办四仔,我好像是把爱情放在第一位的。”   岑肆笑了笑,困得眼睛都闭上了,手还是掐了掐他后颈:“不行啊僵尸,第一位永远得是自己,你快改啊。”   -   再次睁眼是被剧烈的敲门声吵醒的。   岑肆闭着眼困翻天,脚按了按江识野脚踝。让他去开门。   江识野也困翻天,但他还是梦游般起身。   都没从猫眼里看是谁,直接打开。   然后瞬间清醒。   是岑放。   和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应该是他的秘书。   岑放看到是他,本就极差的脸色更沉。   都没打招呼,几乎是磨着牙说:“岑肆呢。”   见到岑肆的爸爸,江识野还呆滞着。   恰巧这时岑肆从卧室出来了:“谁啊。干嘛的?”   他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裸着上半身走到门口。   下一秒。   哗啦一声。   一张照片直接摔到了岑肆的脸上。   “看你他妈做的这些好事!!!”   照片打脸,往下滑,停在岑肆胸口,又飘到地上。   那感受和声音和扇耳光差不多。   岑肆也瞬间清醒了。   他骂了句脏话,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我疯了还是你疯了?”岑放愤怒得太阳穴青筋爆突,“你俩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不远处的电梯又打开。   岑扬姗姗来迟地追到门口。   江识野正蹲下把照片捡起来。   瞳孔瞪大。   是昨天他俩淋雨走在街上的照片。   背影,模糊,雨景。   但是谁在干什么,自然还是被拍到了。   暴露无遗。   江识野手指有些颤抖,没控制住眼神的惊慌,看着岑肆。   然而岑肆只是淡淡地一扫,仿佛意料之中。   他把江识野一搂,挑衅地望着他爸:“关你屁事?”   “关我屁事?你有种再说一遍?”岑放抬起手来,好像控制不住要打他,又被岑扬拦住,他深呼吸了一口,“岑肆我告诉你,你俩马上分了。你他妈逃了发布会关了手机,你知道多少人找你吗?你知道这张照片曝光会有多大的影响吗?现在媒体都找我们要封口费,我们压都快压不住了!”   “那就不压啊。”岑肆理所当然,“我难道不能和别人走一起?还是你看不惯我和其他男生走一起?”   “四仔你少说点吧!”岑扬呵斥他。   岑肆看了眼他哥,表情这才稍微和缓了些:“逃发布会是我的错,但反正是些官方的逼逼叨叨本来就不用我说。我昨天比完赛,是队里批的两天假,我难道不能关机自己放松一下吗?岑放,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就是见不得我和男人谈恋爱。”   岑放冷笑一声。   他扫了眼江识野,上上下下地打量。   江识野极力用冷静的目光回应他的眼神,却还是被盯得很难受。   最后岑放微微抬起下巴,得出个不能质疑的结论:“是,我就是不准你和他谈恋爱,你——”   “为什么?”岑肆直接打断,讥讽地眯起眼,“难道是因为你喜欢男人,也看上他了?”   岑扬大惊失色:“四仔你怎么和爸说话的!”   话音未落。   啪的一声。   岑放扇了岑肆一耳光。   岑肆被打得偏过头去,有一瞬间也懵了。   随即才从鼻间发出一声嗤笑。   擦了擦嘴角。   江识野吓傻了。   他完全没想到他爸会这么过激地反対,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叔——”   “没叫你说话。”岑肆瞪他。   江识野第一次见岑肆瞪自己。   像一头血性的狼,冷漠而霸道。   却又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岑放,你管不了我。”岑肆揉着被打耳鸣的耳朵,“媒体的封口费我拿比赛奖金还你,这总可以了吧?”   岑放也不想打自己儿子,此刻也气也懵,胸口剧烈起伏着一语不发,被秘书安抚,岑扬紧锁眉头:“四仔,你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造成了什么影响。”   “我有什么影响?就是因为我是运动员搂了个男人就有影响了?我是阻碍秩序了还是犯罪了?”   “你他吗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岑放暴喝一声,“岑肆我告诉你,你以为是我来找你的吗?你以为是我先看到的这照片吗?是你翟教练给我打的电话!”   翟教练是国家击剑队总教练。   岑肆这才微顿。   “是体育总局的人在找你。”岑扬叹了口气,“四仔,是他们生气了,发了疯地在找你。你难道不去吗?”   “那就去呗,我本来就要给他们说。”岑肆表情依然平静,很干脆利落地去沙发捞了件衣服套上,“你以为我会怕他们?”   岑扬没理他,看着江识野:“小野你就留在这吧。”   我还怎么留?   江识野不想留。   可又无所适从。   “不,江识野跟着我。”岑肆说,眉宇锋利又冷峻,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念出他的名字,“江识野和我一块儿,我倒要看看,我俩谈恋爱是什么天诛地灭的事,让你们都想拦我。”   他拉着他,挤着人直接夺门而出,走楼梯间:“你们走吧,我和他自己过去。”   甚至都没有给他们一记回头的眼神。   江识野就被拉着下楼。   他这才反应过来,抽出他的手,站定:“四仔——”   然而又被岑肆拉着迅速往下。   他边转楼梯边头也不回地问:“江识野,你信我吗?”   江识野没说话。   “问你你就吱声。你信不信我?”   都快像在怒吼了。   他的声音和两人的脚步声在逼仄少人走过的楼梯间发出阵阵回音,江识野腿本来疼得厉害,屁股也疼得厉害,可此时此刻却像在飘。又像是被岑肆拉着急速下坠,坠到一个无人之境。   他闭上眼,咽了咽口水:   “……信。”   “你喜欢我吗?”   “……喜欢。”   “你想和我分手吗。”   “不想。”   “那就行。”岑肆这才回过头,   “照片我猜到会拍到,他们会生气我也不意外。江识野我告诉你,我岑肆会因为这些反対和你分手,我就不姓岑。”   江识野看着自己的腿不停地往下跨着楼梯,混着前面岑肆的腿,都快模糊,他们不停地在楼梯间里转着往下,循环到眩晕,眩晕到快摔倒。江识野心跳很快,反扣住岑肆的手腕,指腹都要深深按住他的筋脉:“我知道的,四仔。” 第68章 Bridge.体育总局   岑肆拉着江识野跑下楼梯。   在一楼的公共卫生间匆匆洗了把脸, 又去便利店买了两顶鸭舌帽后,才搭了辆出租车。   给司机报了地址,车缓缓启动。   两人都没有说话, 各自缓着神。   江识野觉得岑肆需要冷静一下。   他也需要。   出租车一片安静,只有车载广播的声音,好巧不巧——   “京城时间8月9日,年仅19岁的小将岑肆,在击剑世锦赛决赛上强势逆转, 击败J国的弗朗索, 成为我国男子击剑历史上第一位世界冠军。   值得一提的是,昨日结束的男子佩剑团体赛也在岑肆的带领下击败J国, 取得了历史最佳战绩……让我们恭喜岑肆, 恭喜我国男子佩剑队, 你们都是好样的!这次是我们送J国人回家……”   江识野听着, 没来由松了口气。   下楼前, 他真差点儿以为全国人民都看过那张照片了。   还好,消息还是被压着的。   又没来由很惆怅。   他真的……   不一样了。   是随便听到的车载广播,都会念他名字的程度。   毕竟我国体育新闻的传统就是把一个冠军反复叨叨。更何况这是无形中带着政治意义的胜利。   岑肆听着也不禁把鸭舌帽压得更低, 紧绷的下颌线。   江识野摸了摸他左半边的脸颊, 又慢慢滑向嘴角:“痛吗。”   “不痛。”岑肆摇头, 揉了揉后脑勺, “但脑袋像被扇懵了, 有些晕。”   江识野有些担忧:“严重吗?你昨晚头就有些痛。”   “没事儿。”岑肆像拍西瓜一样拍了拍, “我之前也晕过, 多半就是没睡好。”   “我再给你按按?”   “不用。”岑肆抬手把江识野拽到自己怀里, 手指陷进他头发里,“再睡会儿吧。到那儿还挺久的。”   语气轻松, 好像他们去的不是体育总局,而是一个旅游目的地。   “……四仔。”   “嗯?”岑肆闭着眼,沉哑着嗓,捏了下他的耳垂,“别怕。”   江识野没什么怕的。   但他心里乱糟糟。   想说些话,也不知怎么说。   他靠在他怀里,手搭在他敞着的大腿内侧。   江识野摸着那些绷起的运动裤褶皱,像自己的心。   越来越皱,越来越酸。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要是我能优秀点儿就好了。”   “你说我如果优秀点你爸还会打你吗。”   “谁说你不优秀?”岑肆听罢,瞬间把他的脑袋拧到自己脸前。   这才看到江识野眼眶都有点儿红。   他神色一变,怒道,“别哭!”   “……没哭。”   “眼睛不准红!”   江识野憋回去。   “岑放就是个疯子,你别搭理他。僵尸,你不要怀疑——”   江识野摇头,顾虑到前面的司机,小声道:“我不是怀疑我自己,但你是冠军了,我只是——”   “谁说你怀疑你自己?我说你不要怀疑我的眼光,我难道会喜欢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吗?”岑肆也低沉地耳语,像是地壳熔岩的撞动,极其用力热烈,“我以前没给你说过,我妈是混娱乐圈的,我姑妈也是,我从小到大见过很多那儿的人。你比他们长得好看,也比他们唱得好听。我是冠军,你以后就是巨星,我们是绝配的文体侠侣。”   江识野听着,咬了咬嘴皮子。   “……你傻不傻啊。”他突然又笑出声。   岑肆喜欢把沉重的气氛变得很天真。   江识野偏偏最吃天真的花言巧语。   说白了,他很好哄。   过去的生活太晦暗,他喜欢把未来描摹得夸大其词的绚烂的人。   “你觉得我哪儿像巨星?”   “你少哭点儿就像了。”   “……我本来也没哭。”只是红失禁了。   “我懂,你这叫热泪盈眶。”   “……”   “你别急吧,等你慢慢成长就像巨星了,你现在还没开窍。”   “……怎么才能开窍?”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事。”岑肆理所当然道,“有些人十几岁就成为冠军,有些人二十几岁成为巨星,每个人的花期不一样。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咱俩在一起呗。你陪我去拿冠军,我看你成为巨星,好不好?”   江识野皱巴巴的心瞬间又平了。   很不现实的话,但就是听着舒坦。   这人都他妈是在哪儿学的这些骚话啊……   岑肆突然用正常音量严肃道:   “僵尸。”   “嗯。”   “我谈恋爱不是玩玩儿的,我是要和你结婚的,你是吗。”   “当然不是。”   “???”   “我是说,”江识野红着耳根改口,“我当然也不是玩玩儿的。”   “那就行,所以我倒要看看,他们拿什么理由能拦住我俩,一群傻逼。”   岑肆如是说道,不容置否。   江识野也坚定地点点头。   他俩像正义者联盟桃源双结义,达成共识后就依偎在怀里,立志要共同冲破迷惘的未来。   前排的司机却被他俩最后的对话逗笑:“小情侣啊,同性恋?”   “对!”   “多大了?”   “19岁。”   司机笑了笑:“确实是像这个年龄能说出的话。”   “?”   岑肆没好气道:“您不信?”   “信啊。”司机扫了眼后视镜,环了把方向盘,“只是感叹年轻真好。”   -   到达京城东城区。   国家体育总局。   大门口围着好几家媒体,那盛大场面和娱乐圈采访顶流差不多。   岑肆这才把手机开机。   电话立马响起。   他按下接听,冷淡地嗯了几声,就十指紧扣地拉住江识野的手:“跟着我走。”   体育总局里的内部装潢就是一个典型的行政机关,行行走走的人也或多或少有种官范儿。   岑肆攥着江识野走上二楼电梯,就被一个个子起码超过两米的人挡住了。   岑肆叫他:“钱叔。”   江识野仰头,看清来人。   这人他知道。   钱斌,以前是篮球运动员。   现在看来也是局里的一个官。   “小兔崽子你看看你闯得祸啊!”钱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扫了眼江识野,“哟,还把你的苏妲己带来了?”   “?”   “……”   钱斌抬手。   江识野以为他也要打岑肆。   没想到他是摸了摸江识野戴着鸭舌帽的脑袋。   超级大的手,简直像玩一颗篮球,“都是小兔崽子啊,岑肆你去207,我和你小男友说说话。”   “不行,”岑肆立马抗议,“我们要一块儿。”   “一块儿?到时候你翟教练把茶杯扔你小男友身上,我可拦不住啊。”   岑肆沉默了。   “小肆,什么场合可以进什么人,什么场合不可以乱来,你要二十的人了,应该清楚了。”   岑肆脸色很沉。   江识野默默他把攥着的手用力抽开,差一点儿没掰出来。   他挠了挠岑肆的手心儿:“你去吧,没关系的。”   岑肆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杂沓交织着,像一团永远理不清的线。   江识野眨眨眼,把这条线斩断。   “你去吧。”   岑肆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万般不耐地妥协:“你就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好。”   待岑肆走后,钱斌低头看江识野:“你叫什么名字?”   江识野一米八几的身材在他面前竟也小鸟依人,他老实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钱斌点点头,“你比岑肆大?”   江识野摇头:“他比我大一个月。”   “但你看上去比他稳重成熟很多。”钱斌说,在江识野面前举起自己的手机,“你看看这个。”   江识野拿过手机。   眸光越来越沉。   这是体育馆里的视频录像。   录像里有他蹲在门口等岑肆的身影。   进度条一推,就变成岑肆过来,拉着他走进更衣室房间内。   “体育馆到处都是监控,你俩怎么想的?”钱斌笑了笑,“小江,运动员不能纵欲。”   江识野把录像退出,深呼吸一口气,解释:“我们没做。”   “但谁信呢?你们难道没谈恋爱?谈恋爱你们难道没做过?”   江识野不说话了。   这话题太私密了。   他不想再任何外人面前谈论。   “这视频最开始是在体育馆内部工作人员传开的,你知道他们都在骂你吗。”钱斌把手机收好,“即便是岑肆拉着你进的更衣室,在别人眼里也觉得是你在勾引。因为他是为国争光的冠军,别人不会骂他,只会骂你。”   “……为什么谈恋爱就要被骂。”   “因为运动队是严令禁止谈恋爱的啊,影响训练,影响职业生涯,更何况你们还是同性恋,影响形象。这你应该清楚吧。”   “嗯。”江识野平静说,“但我不怕被骂。”   钱斌微微一顿。   “钱叔。”江识野学着岑肆的称呼,“我不是运动员,也不是公众人物,他们要骂就骂吧,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小兔崽子!”钱斌突然笑一声,“你就这么好脾气?我告诉你,岑肆可没办法维护你。”   江识野耸肩:“无所谓。”   钱斌撇了撇嘴。   “好吧,这重点其实也不是你怕不怕骂的问题,是影响不好的问题。”钱斌说,“你跟我去203吧。”   “我要在这等他。”   “203就可以看到岑肆,你不想?”   那自然还是想。   江识野也很意外,岑肆进入207的场面,竟然在203的监控室里实时直播。   画面里是偌大的会议室,坐着好几个中年男人。   岑肆站在前面。   那场面和批|斗现场差不多。   江识野看到岑肆右半边的衣服都是湿的。   钱斌解释:“他教练脾气不好,我就猜到要摔茶杯了。进去就得误伤你——我把声音调大点儿。”   声音刚调大就听到一声怒吼:“你不把你的私事处理好,就别想比赛了!”   岑肆也吼:“为什么?”   “为什么,你违反队规了你不知道?”   “队规说的是谈恋爱会影响成绩,但我谈恋爱影响成绩了吗?”岑肆据理力争,“我已经谈了一年了,我进国家队也只有一年,相当于我谈了恋爱才拿冠军的。”   “你还有理了你。”也不知谁说,“你能保证你以后还能拿冠军吗,你能保证你能边谈恋爱边取得成绩吗?”   “我能!”岑肆立马回答。   在场的人一愣。   “岑肆你狂什么狂?”说话的是翟教练,“你以为你的天赋是用不完的吗?你以为你的精力是无限的吗?我之前听说你训练期间睡觉是不是真的?你以为其他国家没有天才吗?你敢拿什么保证?”   “我就拿我自己保证!”岑肆手臂的青筋绷起,“我可以写个保证书,如果我成绩退步了,哪怕只有一名,我就退出国家队……”   “我们没有写保证书的规矩,你这也没什么效果,”站起来的是时任体育总局局长李志航,他语气文质彬彬,但说的内容却极重,“岑肆,我们叫你来不是听你解释的,只是告诉你,你不和人分手,你现在就可以退出国家队了。”   画面里的岑肆和画面外的江识野,都同时因为这句话瞪大了瞳孔。   岑肆直接骂出了句脏话。   一句他从来没说过的极重的脏话。   然后他突然又笑一声。   “可我退出了就没人给你们夺冠了,那你们的指标怎么办?你们不就是天天靠着这些指标拿钱吗——”   “啊呀我的妈呀,这孩子幸好家里有矿,也太口无遮拦了!”203的钱斌被岑肆说的话吓得胆寒,“我得去拦拦他,你就在这儿呆着啊。”   他走了,江识野还怔愣地盯着屏幕,拳头也不禁握起,内心如坠冰又如火烧。   仿佛和岑肆融为一体。   李志航:“冠军我们始终可以培养,但作风问题就得狠抓,严令禁止。”   “作风?”岑肆总算抓住了关键点,嗤笑更甚。   他抖了抖淋湿的T恤,“果然,到头来还是因为我是个gay的问题。”   “是,你谈恋爱就已经不对了,你还他妈找了个男人谈,你这造成了多坏的影响?”   这时一旁的翟教练倒松口了,他一看也不想岑肆真离开国家队:“李局,其实现在同性可婚了……”   “那是别人,运动员不行。”李志航态度强硬,“别说我们亚洲了,就是现在年轻人天天嚷着开放的欧洲,有几个出柜的运动员?gay就是对国内雄性形象的侮辱,你们不懂吗?”   在场的人不说话。   岑肆说:“懂你——”   “岑肆!”匆匆赶来的钱斌总算阻止他直接冲着局长蹦出句脏话,“你站好!”   岑肆看着钱斌,稍微冷静了点儿。他沉声:“那我就颠覆这种印象,不行吗?”   “不行。”李志航说,“你以为这么容易?岑肆,你看看你是什么运动员?就算别的队可以有gay,击剑队也绝对不行!”   岑肆这才猛然一顿。   “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拿击剑玩梗,你们这项运动的形象已经被污名化了,你现在是国内击剑的代表人物,如果你都是gay,那以后的人会怎么看?世界媒体会怎么看?岑肆,”李志航语气淡淡,“你既然知道你的能力和高度,就应该担起你的责任。你要正能量,要有正确的核心价值观,要……”   “要喜欢女人?”   岑肆轻哼一声。   他往前走了一步,203的江识野竟也跟着走了一步,“李局长,击剑没有被污名化,这个世界总有各种各样的梗,我国击剑队的形象也不是靠是不是有gay来改变的,”他双臂撑着桌子,“它只能靠世界第一来改变,我能成为那个世界第一。”   在场的人再一次愣住。   19岁的少年,真的太狂了。   狂到都被迫相信他有资本。   李志航都被他那股气场震慑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吞了吞口水,才说:“那也不能让人觉得,那个冠军是个gay。”   “不,我比赛的意义,不是让人看到世界冠军是个gay,”岑肆压下眉骨,一字一顿,“而是让人看到,gay是世界冠军。您明白这里的逻辑差别吗,”   “李局长,同性恋可以做一切。” 第69章 Bridge.下个路口   江识野一直知道, 岑肆能言善辩,很会说话。   这人一般回个几句他都会哑口无言,服服帖帖地点头。   此刻他在203, 再一次被岑肆的话折服感动,心都搅得热乎乎的。   会议室的几个中年男人也怔了好一会儿,可他们却没有江识野那样总会岑肆的语言利刃戳软的心。   岑肆说我能、江识野就能相信他能的冠军,在体坛和官场都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人只会当作少年的狂妄发言。   一个国家运动队牵扯的利益很多,体育总局要顾忌的形象影响也很多。总之——   “岑肆,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体坛的刻板印象是需要慢慢改变的, 你一个人做不到,我们也不可能拿你一个小孩儿去赌。”   “做事别太自我。你的照片只是被小范围扩散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你应该也知道国民对你是什么期待。你不要毁了你自己的职业生涯, 也不要毁了击剑队。”   “你难道希望你的队友因为你是同性恋都全部被扣上莫须有的帽子吗?”   “而且你根本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男朋友, 你如果想拿冠军, 就意味着你连最基础的陪伴都做不到。你如果真为他着想, 就不会昨天知道有媒体的情况下拉着他走。你自己好好想想, 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陪着你走你的职业生涯。难道别人没有自己的生涯吗?”   如果说前面几段话岑肆都还能反驳几句。   最后一段直接把他击懵了。   他双肩塌下去。   突然就说不出话来。   “明天晚上击剑男队就启程去M国,那是完全的封闭式管理。你俩本来也不可能在一起。现在你就和他立马分了, 不然别上飞机了。”   几分钟后, 岑肆从207出来。   他不知道江识野已经在另一个房间基本看完了全程, 在二楼的电梯口看到他时, 竟挤出来个笑容, 挑眉:“搞定了。”   江识野也装傻:“什么搞定了。”   “就照片爆出来的事啊, 我基本上解决了。”岑肆一只手揽过他的腰, 一只手揉了揉后脑勺, 语气轻松,“就是明天晚上他们就说要去M国集训, 我不太想。我打算这次集训就不去了,我舅舅专门给我修了个击剑馆,我可以一个人去那里练练……”   他絮絮叨叨的,一看就心里很乱,又不停地揉后脑勺。   江识野蓦然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是不是困了?”   他声音很轻,嗓音碾磨的温柔。   岑肆话口顿住。   “你太累了,本来就没好好放松,又遇见了这档子事儿。我们先去补个觉好不好。”江识野摸着他的喉结,语气平淡地说。   岑肆吸了吸鼻子,握住他的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好。”   就在体育总局旁边的小旅馆开了个小房间。   两人格外身心俱疲。   从世锦赛团体赛、淋雨,到做|爱,看《泰坦尼克》,再到看到岑放,来体育总局。   也就24小时的时间。   岑肆一直觉得头有些疼,在局子里“舌战群雄”后更疼,江识野给他买了包感冒药,在小房间伺候他喝了。   “我给你按按。”   “不用。”   江识野皱眉:“四仔。”   只是这两个字。   岑肆莫名其妙又妥协了。   江识野盘腿坐好,搁着枕头,岑肆躺上去。   江识野慢慢沿着他耳后用指节刮。   两人都没有说话,岑肆也不知是真累还是感冒药的效果,竟很快就睡着了。   江识野看着他,感觉世锦赛真的耗费了他很大的心力。   房间小小的,他的手陷进岑肆的头发里,看着他右眼尾褶子里那颗极小的痣,像注视一颗挑逗的流星。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来京城,也是在这么小的旅馆房间里。   他早早睡着,他无所适从,找不到京城的落脚。   一年多了。   掌着脑袋的手指忍不住往下,   在那颗痣上戳了戳,他笑了下。   没过一会儿,岑肆就皱着眉醒了。   揉着眼睛表情有些怅然。   看到江识野坐在旁边玩手机,他的手搭上他的大腿,往内侧滑,笑着问他:“干嘛呢?”   “睡醒了?”江识野看他一眼,没阻止他不安分的动作,“我昨晚写了首歌,刚连着《所幸》一起发布在Lune上。你想听吗。”   “废话。”   “等等,我还在改用户名,你说叫什么比较好。”   “就叫你名字吧。”岑肆还躺着,抬手勾着他眼尾的疤。   他好像很喜欢勾他的疤,就像他喜欢戳他的痣一样。   只不过江识野只会趁岑肆睡着的时候闯入那片隐秘之境,岑肆是随时。   他这番动作让江识野想到了什么。“自己的名字还是不太好,干脆用户名就叫骚疤吧。”   岑肆轻轻笑了一声。   “这两个字打出来很像□□你没发现?”   “……”   “你把手机给我。”   江识野递过去。   岑肆输了两个字又还回来。   【S8】   “比骚疤看着顺眼点儿吧。”岑肆很得意。   “像SB。”江识野诚实评价道。   岑肆又笑。   “我们两个名字首字母里都有S,8里有两个4,所以这是我俩一起的名字,两个傻逼。”   江识野心骤然一紧。   突然又想哭了。   他怕岑肆嘲笑自己,连忙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你要听我的新歌吗。”   “嗯,外放吧。”   “好。”   狭小的旅馆小房间里,库乐队做的《索性》前奏慢慢响起。   温柔缱绻的嗓音很快布满每个角落,春日融化的冰雪,裹着暧昧的浪潮,往心间冲撞。   岑肆本来还在慢慢弯着腿打节拍。   不知何时,他就闭上眼不动了。   他默默曲起手臂。   往眼睛一遮。   我把此刻称作古老   永恒   听你的剑鞘   我将汗水打碎成海   暮色   蒸腾起伏的歌   我等你赐我   潮汐月泽   再裹住银色   和十四米的爱河   我等你赐我   日月山河   和梦想之巅   舔舐胜利的唇舌   江识野就看着他用手臂紧紧压着上半张脸,嘴唇紧紧绷着,下颌骨都在轻轻微抖。   他就看着他呼吸越来越快。   然后。   下半张脸瞬间湿润一片。   顺着手臂、沿着下巴往下滚,一滴一滴染上被单。   《索性》还在放,江识野慢慢说:   “别哭。”   岑肆说:“……没哭。”   江识野说:“那眼睛不准出汗。”   岑肆笑了,把手臂松开。   “你妈的,就准你哭,老子不准热泪盈眶?”   他确实很少哭过,自诩流泪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品格。上一次还是陈醉去世的时候。   江识野看着他,桃花眼蓄了水,眼尾都是挑着的陌生的红色,染红了那颗痣。   他就这么看着。   岑肆本来想去尴尬地拿纸,最后又被迫和江识野的眼神纠缠。   江识野有一双看上去很纯很亮,像小狗的眼睛,却又有一条全世界最魅的疤。他的瞳仁直勾勾地看过来,你永远不知道他是在打量还是在勾引。   房间里拉了窗帘,还有一股淡淡的感冒冲剂的味道。岑肆和江识野没入阴影里,目光的纠缠都无所寻觅。   直到岑肆看到他的眼眶也越来越红。   他第一次见证一个人眼眶红的过程,就是一瞬间,像把眼睛塞进了装着悲伤晚霞的缸里又拎出来,湿哒哒的,却更亮,好像所有的光都在此聚集。   他的心突然像被击剑戳了一下。   那么小的一个点,却尖锐地汩汩流血。   江识野深呼吸了口气,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平静:“四仔,我觉得我们要不还是分——”   他话没说完,嘴唇就被堵住。   岑肆发了疯地咬他,啃他,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却流进了江识野的锁骨窝里。   他狠狠地抓住他的头发,要把他的头皮都扯进自己的怀里。江识野喘不上气,岑肆的吻沿着下颌骨梭巡,最后直接把耳垂咬住,嘶哑地耳语:“放你妈的狗屁。”   然后——   然后就没有说话了,岑肆不允许江识野说话,呼吸又太重了。   狭小的床他们紧紧相拥,江识野每当想开口说话时,就被岑肆发疯地用唇堵住,啃得嘴巴黏腻咸腥一片。   他费力翻了个身,温柔地摸着岑肆的后颈,手指再次陷进头发里。最后一咬牙。   他用力揍了岑肆一拳。   岑肆下意识捂脸的瞬间是江识野人生第一次压在岑肆上面的瞬间。他扣着他的肩膀,不知什么水沿着下巴滴到岑肆身上,像16岁他们第一次在沙坑打架时,岑肆滴在自己胸膛上的汗。   江识野觉得这一年过得好长又好短,只是睁眼发现,第二个夏天来临时他们也才19岁,他们无法独当一面地对抗现实。   “四仔,你听我——”   他话还是没说完,竟又被岑肆翻身反压了过来,这人力气太大了,也太没有耐心了。   江识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永远做不了1。   岑肆的大手按着江识野的脖子,拇指沿着喉结下方按揉,他掐住他,岑放无法打肿的脸因为江识野的一拳嘴角立马红了起来,眼睛也是红的,更像只猎豹、像匹嗜血的狼,不近人情,一字一顿。   “江识野,不准分手。”   江识野喘着粗气,眼睛嵌在岑肆胸肌的沟壑里,再往下,良久,才终于完整地说出一句话。   “没说分手,我说我们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我们本来就是要异地恋的,不是吗。”   岑肆一愣,   终于收手。   江识野终于像一条活过来的鱼,都忍不住笑了下。   “你他妈刚想把我掐死吗。”   五分钟后。   “你是说假分手?”岑肆有些呆滞,揉着乱蓬蓬的后脑勺。像禽兽变成二愣子。   “你们那儿那么反对,我们不可能硬刚下去。总要做个样子。”江识野不敢看他红肿的嘴角,别过头说出自己的计划,“其实离巴黎奥运会只有三百多天了,一年都没有。我们就分开三百天,你封闭化管理本来也无法给我发消息,至于我……”   他把岑肆的手包住:“这次我就不陪你了好不好。”   岑肆仿佛没反应过来,一语不发。   “四仔,之前你哥给我说了些话,我觉得有些道理。你说我会成为巨星,但我现在却什么都还没开始。巴黎我不陪你去了,我不围着你转了,就在这等你回来好不好。”   “我们假装分手,我在这等你,别人都会以为我俩分开了。你不能错过什么M国的集训,你去好好训练,去拿你的冠军。我相信你说的话,什么赢家通吃,颠覆刻板印象,我都信。”   “你说得对,世锦赛冠军的含金量还太小了,等你拿了奥运会冠军,所有人才会信你的话。那个时候你再告诉他们我还在你身边,我相信他们不会再反对的。怎么样。”   江识野长密的睫毛都还有泪,但亮闪闪的。   他很少说这么多话,结尾还总是征询的口气,温柔又冷静。   岑肆怔怔地看着,渐渐又撇下嘴角。   他竟又开始哭,肩膀一耸一耸。   这下轮到江识野嘲笑他了。   “你又哭什么。不准哭。”   绷起的运动裤上一滴一滴下着雨,岑肆低声说:“要是我不这么任性就没这些事了,都怪我……”   “不怪你。”江识野说,“感觉好像就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你也不想我为了陪你什么都不做吧。”   岑肆低低嗯一声。   “我想好了,我酒吧的合同还没结束。等我结束了,我就申请F音乐学院,刚好就是明年六七月的事,那时我在欧洲,说不定还是能去巴黎现场看你比赛。你觉得怎么样?”   岑肆没说话。   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这确实是最优解了。   “四仔。”江识野语气严肃,“我希望你夺冠的路上,我也在成长。你不是说我们要成为文体侠侣吗。”   “我知道。”岑肆这才猛然把江识野拽到自己怀里,不停地掐他的后颈,他闭上眼,“……对不起僵尸,我太自私了,是我一直在耽误你。”   “不是。”江识野闷在他怀里,知道接下来三百多天他都无法躺在这个胸膛里了,他紧紧抱住他,“我觉得这些事儿进展到现在,都是最理所应当,也最好的安排。”   -   于是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决定假装分手。   要准备的事项琐碎又简单。   岑肆不太愿做,一切都是江识野操作。   他先在岑肆的微信里输入一条“我们分手吧”,然而被岑肆强烈抗议:“我绝对不发这种消息。”   “……这假的。”   “假的我也不发,要发你发。”   “……”   于是江识野转战先拿出自己的手机。   结果发现他也不想打出这五个字。   犹豫了下,他打出“删了吧”,发过去。   又拿出岑肆的手机,回了条OK。   岑肆不爽地看着:“真的要删吗。”   “先删吧,截个图再加回来。”   好友是江识野这边单删的。岑肆的聊天框里变成了“对方开启好友验证”的狰狞感叹号,他截了个图,发给了岑放和岑扬。   岑扬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岑放发了几个大拇指,他气得差点儿没把手机砸飞。   岑放还说:【其实小野依然可以住你家,你不介意吧,我们也不会找他麻烦。】   岑肆根本不想搭理他。   他给岑扬发了条消息:   【4:你们今天不要来家里找我了,我要自己哭一会】   【Y:小野还在你身边吧】   “……”两人面面相觑。   【Y:今明两天你们再好好待着吧,明天让小野送你】   “……”   岑扬心如明镜,岑肆也就不管了。   他们又把微信好友加了回来。   但不敢再发消息了。   岑肆说以后还是直接用短信交流,一样的效果,江识野说行。   这张截图接下来又发到了体育总局的几个高层那里,他们当然不像岑扬那么通透,但他们也不太信。   翟教练说明晚他亲自来接岑肆,岑肆和江识野又对视一眼。   岑肆说:   “我们这个分手本来就不难看,到时候你还是送我一路,我们在车上再表演一次。”   “……不是你教练要接你吗。”   “我教练是这会儿又后悔了,有点心疼我又有点愧疚。我不可能真让他接吧,出于礼貌还是我去接他吧。我让杨叔送我,他坐副驾就行。”岑肆揉着江识野的耳后,“到时候你就在我旁边。”   分别是第二天晚上的事,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他们连觉都舍不得睡。   不停地亲不停地抱。   岑肆问想不想出去走走,江识野也不愿。   只想一直躺在他怀里,想让每分每秒都是肌肤的印记。   那晚他们没睡觉,不停地相拥亲吻,恨不得要吻三百多次才能弥补接下来空白的三百多天。累了就讲小时候的事,江识野这才知道岑肆的妈妈是陈醉,岑肆这才知道江识野是他常玩音游的Top1。   他们还有很多对彼此不了解的地方,过去还有很多意外的羁绊,未来还有很多预料的期待可以分享。可是时间那么短,哪怕把夜晚不停地压榨浓缩,也还是太短。   第二天早上岑肆给江识野清理的时候,绷了那么久的江识野终于忍不住了,绕着岑肆脖子,任着花洒的水把脸浇透,隐没眼泪。   但他肩膀一直在抖。   “很痛吗。”岑肆问他,抚摸他的背。   江识野脸埋进他的肩窝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着沙哑的嗓承认:“你快点儿夺冠好不好,我舍不得你……”   这么直抒胸臆的对话,很不江识野。岑肆眼眶立马就红了,他第无数次亲上江识野的嘴唇:“很快的。”   “僵尸,你信我,很快的。”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不舍也越来越浓。   假分手也是一次分手。   坐上杨叔开着的黑色商务车时,岑肆还是控制不住把江识野拽到自己怀里,一声不吭,缓慢呼吸,但江识野又很快弹起来,冲他摇头。   翟教练上副驾时以为只有一个人,看着眼尾有疤的男孩还在旁边时气得火冒三丈:“你俩还没分!!”   “分了。”岑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但我们分得很不舍,我想他送我。”   江识野黑沉沉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翟教练,一点表情、一点情绪都没有,眼尾的疤却在车窗阳光的映照下很耀眼。   翟教练突然就让步了,拉紧安全带的时候说:“运动员总是要做出牺牲的,你们啊,也要理解大人啊……”   车缓慢行驶,车厢里四个人,都不说话。   风景在眼前掠过,江识野把窗子打开,任风阻止眼眶又红。   他不能按照昨天和岑肆商量好的,把他送到国家队大巴车上,目送他们前往机场。   他做不到,他得提前下车,越快越好。   他不该送他的。   余光还有熟悉的声音,耳畔还有缓慢的呼吸,这都像把不舍拉得更长。   他要受不了了。   就在江识野想开口说“那我就送到这”时,岑肆突然一个拽手。   他又把他拽到自己怀里,他的耳朵紧紧贴住他的胸膛,那一瞬间他被他的气息包裹,那一瞬间烙下心跳的声音。江识野彻底绷不住了,为了怕情绪失控,他的神情反而越来越淡,淡到锋利无情。   他立马弹起来,仿佛岑肆很脏:   “行了吧,到下个路口,我们就分手。”   车厢陷入压抑的沉寂,杨叔和翟教练匆匆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   ——是岑肆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一刻他的表情不是装的,因为江识野没按照他预料到的时间来。   他没准备好。   江识野看着他,心又软得一塌糊涂,还是画蛇添足地补了句:“……行吗。”   岑肆揉了揉后脑勺,闭了闭眼:“……行。”   然而到了下个路口,杨叔都准备靠边停车时,岑肆又沉着嗓说:“再下个路口吧。”   江识野攥紧了手。   都出汗了。   再下个路口,岑肆说:“这儿不好下车,再——”   “就这吧。”江识野突然打断,叹了口气。   “就这吧。”   他目光深沉,岑肆目光晦暗,两人的嘴唇抿紧,上面都是好多破皮,岑肆嘴角都还是红的,翟教练都忍不住脑补腥风血雨。   沉默了半晌,岑肆说:“好,我送你下车去公交车站。”   公交车站就在旁边,走十步路。   岑肆拉紧江识野的手,不停地摩挲他的手背,江识野深呼吸一口气,从包里掏出来——   掏出来一瓶六神花露水。   “巴黎可能也有毒蚊子,带去吧。”他说。   岑肆低下头来,又一次比江识野更想哭。   车不能靠边停太久,他们没有时间缠绵。   两人战术性地拥抱了一下,触摸到他的腰江识野还是啪嗒啪嗒流起了眼泪。   岑肆即便没看到,也还是知道:   “别哭。”   “……嗯。”   “僵尸,就只有三百天,你就最后等我一年,我的承诺不会变,我一定会在全世界面前宣布你是我男朋友。”   “……我知道。”江识野的鼻梁刮着他的侧颈,像京城干烈的风,他毫无威胁地警告:“但我妈一辈子都拴在我从没见过的我爸上,我不会学她,我绝不会一直等你。”   “我知道,你不用一直等我。”   江识野把花露水塞到岑肆手里。   他不愿他总是把梦想和爱情拴在一起,一荣俱荣就担心也会一损俱损,他想他至少拿到一个:“四仔,我不在意你得不得冠军,你一定要回来找我。不然……”   “不然什么。”   江识野也不知道什么不然,就傻傻地语无伦次:“不然我会很恨你,我会觉得你抛弃了我,我会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会忘了你。”   岑肆红着眼眶笑了。   “江识野,你忘不了我的。”   车群川流不息,发出聒噪的汽鸣。岑肆扬起嘴角,风吹额发,最后的锋芒和意气,他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冠军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回去吧。”   他们转头。   因为知道还会重逢,所以都没有回眸。   回家路上江识野就把情绪调整好了,他也长这么大了,安慰自己小爱缠绵大爱放手,安慰自己时间过得很快。直到指纹一解锁,他走近空荡荡的房间,转身,看到PVC运动地板上——   有一件国家击剑队队服。   江识野立马走过去,跪在地上。   心有灵犀地,他去翻兜。   果然翻出来一张纸条。   岑肆又大又丑的字体:   【知道你喜欢闻我,给你留一件最有我味道的衣服,等我回来】   江识野忍不住笑了。   又翻到背面。   【你的Oirpods我带走了,想带着你的耳朵,听你给我写的情歌】   江识野捧起那件红色的国家队外套,狠狠地闻了一口,挡住笑着笑着又哭起来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微信假分手聊天记录,第29章 岑肆的回忆里有提到   回忆就在这停止了哈,知道看不得虐的所以回忆part越来越短了…… 第70章 Verse.旋转木马   模模糊糊地, 江识野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   他睁开眼。   就看见岑肆。   他一阵恍惚。   梦里刚刚分别的人,以更成熟俊美的轮廓也更苍白瘦削的容貌还躺在他身边。   房车窗外一片浓稠的深橘暮色,能听见近在咫尺的海潮声。床上被单拧成一团凌乱的花, 还有一种独属于性后的味道。   岑肆指腹慢慢刮着江识野的眼下,又摸到脸颊,像簇撩人的火苗,去烘干脸上的湿润。声音轻柔缱绻:“怎么睡哭了?”   这感觉像在伊甸园。   只是可能没有夏娃。   只有两个亚当——   江识野开始瞪着他。   岑肆没怎么注意江识野的表情,眼眸半垂, 锁在那条疤上, 漫不经心地勾着:“嗯?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了?   待意识彻底清醒,新恢复的记忆慢慢回潮, 江识野瞪向岑肆的目光就越来越沉。   沉默了半晌, 他冷不丁问了句:   “你身体怎么样?”   醒来就关心自己。岑肆笑了, 他这么早醒就是为了提前吃药, 此刻精神抖擞。   “挺好的, 你放——”   放心两个字都没蹦完,突然,   嘭一声。   江识野,   给了岑肆一拳。   和梦里床上那次是差不多的位置, 打得不重, 但也不轻。   暧昧的气氛被骤然打破, 岑肆一下子懵了, 本妖娆的侧躺变成毫无招架之力的平躺。   江识野迅速压在他上面。   “卧槽?”岑肆不可思议道, “你被夺舍了?”   “姓岑的, ”江识野扣住他的肩膀, 沉冷淡淡的嗓音,“我们来翻点儿旧账吧。”   “?”这话让岑肆眼睛立马睁大。   他像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被江识野牢牢锁住。   难得没有反抗。   “我问你,”江视野的手都要掐进岑肆锁骨里面,“两年前的8月11号,我们在体育馆路公交车站分开后,是不是就再也没见过?你说让我等你三百多天就回来找我,你是不是根本没来?”   岑肆目光沉下,绷起嘴角。   江识野看他这反应,嗤笑一声。   果然。   刚和岑肆谈恋爱那阵他去Swirl,曲调就说过,“知道你们还会再续前缘”。   那时他就觉得不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直到上次记忆恢复了三天世锦赛的记忆,他发现自己和他确实是谈过恋爱的。   他又去问过曲调一些细节。   曲调其实也不知道什么,只告诉他岑肆退队消息传来时他便在Swirl买醉,他根本没再申请什么音乐院校,而是说“想放下”,接着就出去旅行。   那时江识野没把这些话太放心里去,既然岑肆承认是他提的分手,那自己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足为奇。   可是刚刚的梦境一搅,他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分手。   他们曾共同规划过未来,岑肆曾允诺只需短暂的等待。   是岑肆单方面放了鸽子,放弃了自己。   自己才会如此走不出来。   而他俩复合这么久岑肆都只字未提,一直在隐瞒。   “难怪你老是对我说对不起,原来是因为你抛弃了我,你单方面和我分手,你说话不算话——”   “你他妈让我怎么说话算话!”岑肆突然一声怒吼。   他挣脱江识野的手,直接弹起身。江识野还坐在他腿上,岑肆手又掌住他的后颈,像猛禽的利爪,他身体往下压,压得江识野上半身都躺在岑肆的腿上,和自己的脊梁合为一体。   岑肆低声吼道:   “江识野,我要怎么说话算话?我突然就病了,巴黎都去不了了,我拿不到冠军怎么说话算话?”   “我有没有说过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冠军!”江识野虽然位置处于劣势,但比声音的场合从不露下风,他也吼他,“我有没有说过,冠军无所谓,但你一定要回来找我?”   岑肆一怔。   良久,他用力咬了咬嘴唇,目光更加狠厉。   “但我做不到。”   “我只有拿了冠军才能公开出柜,我只有拿了冠军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才能宣布你的存在。我没拿冠——”   “你没拿冠军我就不存在了吗?”江识野也抓住岑肆的后颈,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在意这个吗?是你在意这个,是你非要把梦想和爱情拴在一起。你觉得那都是你的事,那我呢?你病了,你去不了巴黎了,你难过,你什么都做不到。但这就是你直接离开屁都不放的理由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一直傻不拉几地等你?谈恋爱是你一个人的事?”   后颈的手松了,   岑肆说不出话来。   他眼眶渐渐变红,奋力深呼吸两口才缓过神来,慢慢说:“我当时很痛苦,岑放也说些有的没的,我根本没办法再面对你……”   “你爸对你说什么了?你会听你爸的话?”   岑肆绷起嘴角。   又再次一语不发。   “你生病了,但你还是很自私。”江识野说,“我明明给你说过,如果你不再来找我,我会很恨你,会觉得你抛弃了我。会……忘了你。我都给你说了后果,你却依然没来找我。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恋人?我不知道你生病,我就看到你退队,看到你杳无音信,我难道不痛苦吗?”   岑肆低下头。   手紧紧抠着被子。   古往今来,一直是岑肆会说,江识野哑口。但今天却是江识野占了上风,说了这辈子最多的话,说到口干舌燥地闭闭眼。   “而且这个事最搞的,是我还真他妈失忆了,我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我恰巧在吕欧的头疗馆里,那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关注你,我根本不知道我曾和你相爱过,那该怎么办?”   “但你失忆了到底痛苦的是谁?难道不是什么都不忘的那个人最痛苦吗?”岑肆压下眉骨,“要不是我心大,一直觉得你在暗示我勾引我,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   江识野也压下眉骨:“你还有脸怪我失忆?我要不是忘了这些事,早他妈不理你了,你想追我都追不到,我恨死你了你个自私鬼。”   岑肆眼睛往下一点:“你恨我你干嘛坐自私鬼腿上?”   “卧槽不是你拉的吗。”江识野立马抬起屁股。   结果被岑肆猛然一按。   “你给我坐好!”   “……”江视野第二次抬起屁股,“我就不坐。”   结果又被岑肆按下去。   岑肆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虽然是个自私鬼,但我也是个病美人,你不能恨一个病人!”   “……?”   一阵沉默。   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霎那间,有些画风突变。   江视野瞪着他。   “你说你他妈是谁?你还敢道德绑架?”   “我没有道德绑架,我之前不是一直再给你说对不起吗!”岑肆闭着眼吼,“我不是很愧疚一直在弥补吗。”   边吼着,他边戳了戳江视野的胳膊。   但江视野把他的手抽开,梗着脖子道:“但我还是恨你。”   “好吧,那你恨。”岑肆突然妥协。   江视野拔臀就走。   岑肆再按。   “我给你时间恨我。”他说,“恨完了就别再惦记这些破事了。五秒钟。”   “……”   “五——四——”   他只念到三,就突然一个翻身。   “时间到了。”   他压着江视野亲吻过来。   岑肆亲得汹涌,像深海,溺毙江识野,捆绑江识野。江识野本来想躲,后面也无处遁逃,直到他渐渐感觉脸上湿润一片,比他睡醒时还湿,岑肆的泪。   “还恨吗。”他问。   江识野不说话。   “僵尸……”岑肆的声音闷在他肩窝,低声解释,“我那会儿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太任性太狂,但我无法夺冠,无法官宣,之前说的一切都打脸了,我根本不想见到你,那段时间真的很难过……”   “我知道。”江识野揉着他的头发,心瞬间又被亲软成了泥。闭上眼,“我知道……但四仔,我也会难过。”   岑肆身体一僵。   “你哥说的对,你不要忘了,我总是比你喜欢我更喜欢你。你生病也好,退役也好,无法兑现承诺也好,都不应该扔下我。”   岑肆肩膀微抖。   过了会儿,他才掐了掐他的手:   “错的。”   “什么。”   “说的是错的。”   “……嗯。”江识野揉着他的后脑勺,岑肆最喜欢揉的位置,“知道了。我……其实没那么在乎官宣,但我也希望你能夺冠。等你病好后你还会有机会的,你不该那么早……就觉得自己打脸了。”   岑肆闷在江识野肩膀上不吭声。   他想说“我不可能再夺冠了”,但这话太悲观,他没说出口。   他想说那时他难过也不仅仅是生了重病被迫退役,他们起初也不是毫无联系,但江识野既然记忆没恢复全,他觉得另一个原因也不重要,也就再次选择缄默。   两人沉默地亲吻了一会儿,从车上转战到沙滩上,荒无人烟的沙滩,一望无际的大海,沙粒从一个人的肌肤贴到另一个人的肌肤,最潮湿细软的温床。   江识野觉得他们说开了,气愤过后,又开始心疼他也心疼自己。   前所未有的释然。   虽然岑肆很不近人情很自我,但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其实也没有分手,这里面没有误会也没有第三者。   这让他甚至有一点庆幸。他一直以为分手原因是个很难迈过的坎,但或许是失忆的原因,他很容易就能和一切和解。   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   并且他们始终相爱。   所以气氛很快就轻松了起来,轻松得像回到了18岁。总在海边也不是办法,岑肆又开着车行驶进城区。   “想玩什么。”岑肆问,小心翼翼地揣摩江识野的心情。   “青城有什么玩的。”   “不知道,你看看情侣应该做的一百件事吧,我们一个一个的打卡。”   听起来很有意思。江识野说好,随便上网搜了个清单。   “一起骑马。”   “可这里没有草原啊。”   “那……一起去游乐园?”江识野试探性地问,又立马自己改口,“不行,这太幼稚了。”   岑肆点头:“我也觉得,不符合我的身份。”   十分钟后。   游乐园门口。   两人戴着墨镜口罩鸭舌帽,一身黑地下车。   全副武装得不像玩游乐园的。   像炸游乐园的。   和周声的欢声笑语不同,他们都,   有些局促。   “从哪儿开始玩。”岑肆问,跺着脚,“这完全不是我应该在的次元。”   江识野买了票才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病美人,你是不是不能玩过山车什么的。”   岑肆瞪他:“不准这么叫我。”   “……不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那是当时我要道德绑架你,你可以叫我猛1哥哥。”   “……神经病。”   岑肆笑了笑,墨镜里的眼睛对视着:“所以玩什么?”   他们左看右看。   刺激的岑肆玩不了。   休闲的江识野嫌两个男人玩丢脸。   权衡来权衡去,目光就扫到某一处上。   岑肆张口。   “那……我们还是去骑马?”   旋转木马,对于小孩子来说可能有点高。对于两个180+的21岁男同胞来说,刚刚好。   反正最开始骑上去,脚也是踩着地的。   待岑肆两腿岔开骑上来,胸膛贴紧背,江识野的颜面也踩地了。   “额……我俩真的要坐一辆吗。”   “不然怎么达到共骑一匹马的效果,咱们的马还是小马宝莉诶。”   江识野把口罩又往上提了提。   太丢脸了。   旁边一匹马坐着个小女孩,看着两个黑色男子在玩具马上紧贴着。两对墨镜一起扫过来时,她直接吓哭了。   孩子妈忙把她又抱下来,悻悻地看了岑肆和江识野一眼:“我们玩下一轮。”   “……”   木马开始旋转了。   小马宝莉开始上下摇动了。   两人一起抱着前面的竖杆,画面非常滑稽,引得人群驻足。如果想到那儿一个是影帝一个是刚刚爆火的新人歌手,那感觉更滑稽。   江识野脸皮薄,不停地缩脖子;岑肆脸皮厚,鼻息专往他脖子上蹭:“这感觉挺羞耻的哈。”   “……”   “你不觉得很浪漫吗僵尸。”   “……浪漫吧。”   但不多。   “你闭上眼,假装我们在策马奔腾。”   “……”这话听着更羞耻了。   不过江识野还是闭上眼了。   心想我看不到人人就看不到我。   还别说,感觉真就不一样了。   他们像在一个八音盒,岑肆唇贴着江识野耳廓,“僵尸。”他低声快速道,语气温柔又歉疚,“之前是我太自私,没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江识野没说话,闭着的眼睫毛颤了颤。   旋转木马专属的梦幻儿童配乐环绕在耳畔,滴答滴答地欢乐,身体随着律动,江识野握着竖杆的手被岑肆紧紧包着,圆舞曲般地转圈。   “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结束旋转木马,准备去玩碰碰车时,江识野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陈征。   他不太想接。   很好,才放假一天,已经不想上班了。   “你看看他说啥吧。”岑肆买了个冰淇淋,要打卡“两人共吃一个冰淇淋”的情侣事项。   但他们其实都不敢取口罩,只能一起蹲在花坛旁,对着一群草吃。   路过的人看过去,也是怪离谱尴尬的。   江识野舔了口岑肆手中的冰淇淋,嘴角都沾上了些,接听电话。   他习惯开免提,也是在岑肆面前才有的毛病。   “小野啊,旅游得怎么样。”   “嗯。”江识野回答,岑肆拿手给他擦了擦嘴角。“……今天有什么事吗。”   “也没啦,就是你的身世不是在网上曝光了吗。”陈征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刚刚公司门口突然来了个中年女人,说是你妈妈!”   岑肆眼睛瞪大。   但下一秒,江识野立马说:“找错了,我没有妈妈。”   嘟,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去玩碰碰车吧。” 第71章 Verse.上辈恩怨   碰碰车没玩成。因为就在俩人吃冰淇淋蹲着打电话这间隙,#偶遇岑肆江识野玩旋转木马#就开始挂热搜。   毕竟即便全副武装,帅哥身姿还是很显眼。   尤其是两个贴在一辆旋转木马,搞行为艺术的神经病帅哥。   网友本还在嗷嗷揣测运动员时期的双人恋情, 此刻又开始了新一波讨论:【不是才官宣吗,怎么这么快去青城了?】   【额,能不能别再营销炒作了啊,正常明星谁会坐旋转木马啊】   【这俩还真是老夫老妻啊,之前还觉得小八傍大腿了, 现在发现他才是最不容易的那个啊, 陪4从运动员到影帝,还好自己也熬出头了】   【好甜好甜, 来个木马震】   于是挂了电话再起身, 就不断有粉丝来打招呼。   围观拍照合影, 人越来越多。   他俩最近就住在热搜, 热度很盛, 单靠自己根本无法维持此刻秩序,比最火的游乐项目还热闹。   最后还是游乐园经理亲自来维持场面。   岑肆和江识野本还想低调,这下没办法了, 只能任由经理当贵宾招待, 顺便也被她八卦一下。   午餐就是在游乐园的vip包间里吃的。岑肆切着牛排, 这才有机会问江识野:“你还好吧?”   “嗯?”江识野手没动, 就看着岑肆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怎么。”   “你妈。”岑肆直白地问他, 简直像在说脏话。叉子叉着牛排再往盘子里的黑椒酱里一抹, 才递到江识野嘴里。   江识野嘴几乎是下意识张开, 吞咽的时候才想到房间里还有好几个堪称“虎视眈眈”研究明星的服务生。登时害臊,再被人喂了一口才说:“……我自己吃。”   “你不会切牛排。”岑肆理所当然的口吻。   “?”   就你的手是手, 我的手不是手?   算了……   自打晚宴和人来了个装逼交杯酒后,江识野脸皮也越来越厚了。他甘愿当残疾人,扭扭捏捏尝试得寸进尺:“……那那个焗龙虾,也你给我剥。”   岑肆笑了笑:“行。”   这个后鼻音听着怪宠溺的,岑肆说着还给他擦了下嘴角的黑椒酱。   江识野脸红脖子粗,老夫老妻了还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说实话,他觉得21岁的岑肆比以前的岑肆对他好多了,虽然以前也不差,但……   他形容不出来那种感受。就觉得吧,如今的岑肆,举手投足都有些,腻歪。   腻歪挺好的,但江识野可能有毛病,或者是一种诡异的直觉,就感觉挺奇怪。   就像擦嘴角这个动作,岑肆以前绝不可能做,只会递过来一张纸命令他“擦了”。   江识野也不需要他这么做,两个大男人谈恋爱,自己以前又一直是直男式生活,不愿他照料每个细节。   但他如今真的很细心。会关注流星,会记住随口一说的没看过海,会为他切好牛排还喂到嘴里。   这其实很不岑肆。   只是因为弥补吗……   “发什么呆呢?真在想你妈的事儿?”岑肆的声音打断江识野的恍惚,“你现在有知名度了,会有很多人想当你妈。也不一定那个人就是真的。”   江识野回过神。   耸肩,张口吃虾:   “没,我没把那通电话放在心上,管她真的还是假的,我不感兴趣。”   岑肆微微挑眉:“你不想见你妈么。”   “见她?”江识野轻哼一声,“以前她想找我很难吗,刚好我进娱乐圈了就来找了,这种人我有什么见的。”   “有道理。”岑肆也不是圣母,对江识野的态度双刀叉支持,后面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缺德,小声补了句,“宝贝儿你是不是很恨你妈妈啊。”   “还好,我只恨一个人。”   “谁?你舅舅?”   江识野歪着头,抬眼看向岑肆。   颇耐人寻味。   岑肆反应过来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这个账不能翻篇儿了是吧,你怎么能恨一个喂你吃东西的人呢。”   “我恨把我扔下的人。”江识野半开玩笑半认真,“但我妈把我扔的时候我太小了,我不爱她所以也就不恨她。”   这话说到这就停止了。   后半截没说出的话才是重点。   岑肆自然明白。   他垂眸,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想了什么,勾起嘴角笑了下,像那次在江边被告白的表情。   他又抬起冰凉的手,往江识野后颈一掐,吊儿郎当问:“那宝贝儿你看过电影电视剧没啊。”   江识野不知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问的问题也弱智,干脆直接回了个:“没。”   搭过后颈的手就直接搭在江识野椅背上,岑肆自负欠扁地说:“你知不知道有些伟大的主角,自己生了病怕拖累伴侣,所以就不声不响默默离开。我不就是这种吗。”   “你放屁。”江识野立马反驳,“你才没有那么无私,我也不是傻白甜女主角。”   确实。   岑肆又忍不住笑了。   他当时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自己丢了梦想所以也丢了爱情,一损俱损。   他删掉江识野的联系方式,也从不是担心他看到自己生病后会怎样,只是单纯不想自己看到他后更难过无力。   这人还是很了解他。   想到这岑肆又想起一件事,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你看过《豪门的诱惑,天使的爱》没。”   “……”这么土的剧名,江识野还真知道,“不是你的助理阿浪在追吗。”   “我靠这你都发现了。”岑肆很讶异,那部他曾咨询阿浪的追妻火葬场神剧已经播完了结局,“里面的男女主分手,你猜是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就很狗血傻逼的那种。僵尸,你觉得这种分手原因是不是很假?”   “……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上一辈怎么怎么主角就得分开这种,是不是很不合逻辑。”岑肆语气轻松地说,“如果是你,你是不是根本不会管。”   他自认为自己是在随口讨论剧情,殊不知有多么生硬和突兀。   江识野眼睛微眯,注视着他高挺的鼻梁,也假装不在意地问:“你呢?”   “我当然不在意啊,”岑肆立马说,“我从不听上一辈的话。他们闹他们的,关老子屁事。”   说完见江识野沉默,岑肆才发现自己语言都渐渐过激。   又揉了揉鼻梁:“……所以你呢?”   江识野沉嗓回答:   “你觉得我是会在意上一辈的人吗。我都没几个上一辈。”   我都没几个上一辈。   江识野刹那间想到什么,呼吸一顿。   “那就好。”岑肆说。   江识野看着他。   舌尖在后槽牙一扫。   他没再说什么。   牛排吃完,焗龙虾吃完,意面吃完。岑肆站起身来:“差不多了,我们继续去玩儿?”   江识野一愣:“你吃饱了?”   “吃饱了,我本来就不饿。”   “可你根本就没吃什么啊。”   岑肆基本上都在喂江识野,顺便自己来两口,摄入量不及江识野的五分之一。   但他还是说:   “我饱了,吃不下了。”   江识野睨了他一眼。   岑肆连忙拽过他的手:“走吧走吧,我们继续玩儿。”   虽说继续玩,但已经有游乐园特意安排的安保围着,走到哪儿都有人尖叫,没有之前那种素人感有意思了。   甚至连他俩走鬼屋。   本来岑肆就不怕,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还排队问能不能拥抱一下。鬼新娘还把红盖头盖到江识野脑袋上,起哄让岑肆去掀。   岑肆还真掀了,众人欢声笑语,江识野无语至极。   真是把惊悚气氛都搞得像个cp粉丝见面会。   等待晚上摩天轮的时候,两人便在贵宾休息区里刷微博点热搜爆竹。   岑肆刷着刷着就疲惫地睡着了,江识野看他睡着也不往自己身上靠,脑袋往右边歪,就非要把他脑袋扒到左边。   岑肆含糊着说:“别碰我。”   江识野说:“好。”   然后就把他的脑袋扒到自己肩膀上,学着岑肆的动作把他揽着。   满意地看了他几眼,江识野把微博退出。   去点开自己之前下载的那条视频。   ——二十多年前,岑兰音乐剧的试镜现场。   那个穿牛仔裤的模糊男人。   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   越看。   越从怀疑变成肯定。   江识野又点开微信。   吕欧。   【JSY:在不】   【A-头头是道头疗馆:我靠你还会想到找我啊大明星?】   “……”   两人先就着当下的微博时事来回扯了几句,江识野确实挺抱歉的,这两天忙,事业和感情都迈入新阶段,忘了和老兄弟扯几句“苟富贵勿相忘”,说道了好半天,等娱乐圈的事项都掰扯完,他才问:【JSY:我麻烦你回去帮我看下易斌,他还好吗】   【A-头头是道头疗馆:我还没见到他,但听说他挺好的,阿野,你敢信,易斌现在没那么像个疯子了,完全是个正常人】   【JSY:?】   【A-头头是道头疗馆:几个邻居,还有我爸妈都这么说,说易斌变好了,好像就是从你走那天起,他就变了,很礼貌很客气,是不是很牛逼】   【A-头头是道头疗馆:我说你舅舅真有点毛病,你一走他也不酗酒了,这是什么原理啊】   这是什么原理?   江识野仰起头,闭上眼搓着岑肆的手背思考。   不同的易斌一一闪过。   喝酒的易斌。   打他的易斌。   沉默着吸烟的易斌。   还有,试唱音乐剧,会发出声音的易斌。   最后闪过的是,在床上和一个全身赤|裸的男人一起躺着的易斌。   【易斌变好了,好像就是从你走那天起,他就变了。】   江识野猛然睁开眼来。   不对。   那天他是走了,但于易斌而言,还发生了个更重要的事。   他和一个男人上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易斌那边的故事是不会虐48的哈,这儿没有刀 第72章 Verse.摩天轮上   江识野搓着岑肆的手背, 想着易斌。   总觉得这个事儿挺烦的。   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竟然也睡着了。   他不知道别的情侣是不是也经历过这么一个阶段,闻着对方的味道就想睡觉, 像一席温床,倦怠的温柔乡。   其实他也不困的,只是睡前发生了个事。   那会儿腐女经理和几个服务生在远处看着他们,边拍照边嘀嘀咕咕。   江识野耳朵尖,听得非常清楚。   “看到没, 是岑肆靠在江识野肩上睡觉诶。”   “Oh my god, 难道网友都猜错了,江识野才是1?”   “看江识野那揽人姿势还挺强硬的, 多半是。”   “我的天, 四哥怎么能做0!这是可以发出去的吗?”   江识野听着她们的对话。   既面红耳赤。   又莫名有些爽。   也不知咋回事儿, 明确她们都在研究自己的情况下, 江识野装作随意、又相当生硬地抬起手,手掌贴住岑肆的后颈,轻轻掐揉了下。   掐后颈是岑肆经常给自己做的动作,江识野觉得就像在提溜一条小狗, 宠溺中又带点霸气侧漏。   反正很像个上位者。   这会儿他终于以牙还牙了。   果然机会都是要自己把握的。   “哇哇你们看到没, 刚江识野的动作揉了下岑肆的后颈, 好攻啊!”   “原来明星情侣也这么肉麻的……”   江识野竖着耳朵, 听到这些话。   情不自禁哼笑了笑。   手掌得寸进尺。   ——然后就把岑肆揉醒了。   岑肆从江识野肩膀上弹起来, 脑袋差点把江识野下巴打歪。此刻脑子还是一片浆糊, 目光混沌地看着搓下巴的江识野。   江识野立马带点儿做贼心虚地眨了两下眼。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眨巴, 岑肆却觉得自己懂了, 本搭在敞开的大腿内侧的手移开,双腿并拢:“来吧。”   “……?”来啥?   岑肆把江识野一拽。   江识野可能上半身不遂, 竟立马毫无招架之力地一歪,倒在他腿上。   岑肆一手搭在他两锁骨之间的凹陷处,抠了抠,一手很贴心地把他的眼睛挡住:“睡吧。”   “……?”睡你大爷。   远方又传来声音。   “额,我就说四哥还是1吧,你们怎么想的?”   “江好乖啊,一拽就躺人腿上了。”   “还以为站反了呢,四真宠,还帮江识野遮光。”   “散了散了。”   听着这些话,江识野本竖着的耳朵彻底闭上了。   害臊。   羞耻。   没劲。   岑肆手掌贴着他的眼睛,他睫毛簌簌蹭了几下,干脆就闭上了。   脸又往岑肆大腿间埋了埋。   本只是想像鸵鸟一样埋一会儿。   但岑肆裤子催眠,没想到立马就睡着了。   大概是昨晚做的是回忆梦有些折腾的原因,这个梦分外香甜分外沉,醒来人都懵了。   就看到本用来遮眼睛的手被自己紧紧抓着,抵着鼻间闻。   江识野忙又触电般把手甩开。   岑肆注意到他醒了。   “好啊闻够了就把我手甩了?”   他合拢给人枕头的大腿又一敞。   江识野整个脑袋立马陷在两腿之间,梗着脖子。   他微微翻了个身,平躺着仰视着岑肆的喉结和下颌骨,也不说话,慢慢醒神儿。   然后他伸手。   扯了扯就在自己耳边的、岑肆运动裤的抽绳。   他扯得用力,连带着运动裤腰都往外一拉再收紧弹回去,岑肆惊了。   “我擦,你搁这儿拉窗帘儿呢。”   “……”   江识野费力从岑肆腿上爬起来。   腰酸背痛脖子酸的。   “你变了僵尸,白日青天能这么色胆包天。”   “……”江识野看了看窗外,一片瑰异的灿金暮云,“这还是白日吗。”   “确实,”岑肆也看了眼,吸了吸鼻子,“有点儿晚了。”   “去坐摩天轮吧。”   海边城市的晚霞很美,但也很快。   这个时候坐摩天轮刚刚好。   基本上就在他们上的时候,灿金色的天空就变成玫红色,一大片一大片的暖色云团,向下炙烤着越来越小的钢筋丛林,湛蓝色的大海渐渐变成一角。   江识野和岑肆是面对面坐着,他本在扭头津津有味欣赏风景,偶尔拍张照。   岑肆穿着鞋也不讲究地往他脚踝一勾:“看我这边。”   江识野摇头:“你太挡视线了。”   没想到岑肆立马回:“那你就看我啊。”   江识野依然扭着头:“不看。”   岑肆就没说话了。   但江识野知道岑肆在看他。   他鼻梁上有一块被晚霞映照的光斑,随着摩天轮的升高越来越大。耳朵也不知是被越来越近的晚霞烤得还是对面人视线烤得,越来越红。   他受不了了。   揉了揉头,江识野闭着眼一个迈步,从对面改成坐到他旁边:“算了我还是和你这样看吧。”   岑肆轻轻笑一声。   他微微眯起眼来,目光能看到青城标志性的电视塔,缓声说:“我记得我以前给你告白那天,也是这种红不拉几的天空。”   江识野一愣。   气氛有种怀旧的暧昧惆怅,他睫毛颤了颤:“啥时候。”   结果岑肆一秒打破怀旧,吐槽:“你他吗我告白啥时候都不知道,分别时间却记得那么清楚,你这个失忆回忆有毛病吗。”   “……”江识野委屈巴巴地嘀咕,“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只能说明你告白对我印象不深吧。”   “你放屁,你那会儿脸都红成个番茄锅了,话都蹦不出来一句。”   “……”   江识野不想把话题停留在自己的脸红程度上,只又问:“所以是啥时候。”   “九月初的时候吧,我刚结束阿尔多的集训,要进国家队了。那天就在落地窗前指使你陪我练防反。”   指使这个词灵性又贴切。   “说累了休息一下。然后就一起坐着看这种很红很红的天空,我整个人心情都不一样了,就看你一眼,然后你也看我,然后我又看你,然后你就低下头往自己膝盖贴。我就笑了,问你干嘛躲啊,你突然脸就比那天还红,真是要把爷笑死。”   “……”江识野白他一眼。   还把爷笑死,笑死你个大爷。   不过岑肆三言两语他竟就能想到当时那种暧昧兮兮的画面。   “然后我看到你睫毛都是那种橘红色,就突然有一瞬间,你懂那种感觉吧,突然一下就——”   江识野回答:“嗯我懂。”   心动的感觉嘛。   岑肆:“对吧,就突然一下很想吐的那种感觉。”   “???”   对不起,我不懂了。   “我整个人都很不舒服,很不爽,肚子痛,就非得说点儿什么。然后我就冲你告白了。”   “怎么告白的?”   “就很正常的告白啊。”岑肆闭上眼,挂着笑意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红艳艳的天空照着红彤彤的人,右眼尾的疤镶着一条边。他目光移不开了,也很直接,甚至没有什么心跳过快,只是肚子喉咙不舒服地想吐,脱口而出:“僵尸你是喜欢男人的吧。”   说了这话看江识野眼睛瞪大,岑肆才反应迟钝地有些心跳加速。   江识野低下头,手慌里慌张去摸放在地上的岑肆的击剑。   假装玩击剑玩得没听见。   很蠢的行为。   岑肆干脆凑近,直接包住他的手,一起握住击剑:“问你你就吱声,你是喜欢男人的吧。”   江识野呆愣地注视着他。   两人的鼻尖都快抵在一起,呼吸交换着。江识野手心是冰冷的击剑手柄,手背却是岑肆温热的手掌,他整个人都慌了:“……我不知道。”   岑肆笑了笑,另一只手捏住击剑剑端——剑刃,把它弯下,像写毛笔字一样去触碰江识野盘腿曲起的膝盖,一下一下轻轻地戳划,挑逗意味明显。   “那你要不要当我的男朋友,检测一下你到底喜不喜欢男人?”   江识野手心儿全是汗,身上也全是汗,呼吸极重。   良久,他奋力抽出手,直接站起身来。   “不行,我好像恐同。”   “好像?”岑肆风轻云淡地点头,目光还在击剑剑刃上,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要不要当我的男朋友,检测一下你到底是不是恐同?”   “不行……”江识野立马说,“我应该不喜欢你。”   “应该?”岑肆又点头,掀起眼皮淡淡一瞟,“那你要不要当我的男朋友,检测一下你到底是不是不喜欢我?”   “……”   他很会说话,有没有逻辑都无所谓,就是能掌握那种节奏。   笨嘴拙舌的江识野完全说不过。   他慌里慌张地吼了句:“不行!”   结果被岑肆看了一眼又很没出息地怂了声:“……我得想一想。”   岑肆说:“好,给你五秒钟。”   “……”   三秒后。   岑肆:“想好没。”   江识野拨浪鼓般摇头:“……没有。”   岑肆没耐心,击剑一甩,直接走过来,裹着层红色的晚霞。江识野吓得连连败退,忙说:“我想好了,我们还是算了。”   然后直接跑——   竟跑到了厨房里。   接着能在厨房听见噼里啪啦锅碗瓢盆的声音,他在里面说:“我现在给你做鸡胸肉,岑同学,我们真的不行。”   岑同学。   截止那天之前,江识野除了在出租屋担心岑肆被伤到,情急之下吼了句他的名字。   从来没对他有过任何称呼。   他“僵尸”来“僵尸”去,他只有“你”。   那是第一次来了个称谓。   四仔是很以后的事了,床上求饶开始的。   而他那会儿竟来了句岑同学。   岑肆真是要被笑死也被气死。   最后江识野犹豫了三天,给岑同学写了人生中第一首歌。   《所幸》   此刻坐在摩天轮里,21岁的岑肆揉着后脑勺来了个如假包换,瞎扯道,“我说我喜欢你,你说你等这一刻很久了,然后就开始亲我,没办法,我这种帅哥,告白就这么简单。”   “……”江识野才不会信。   他看着窗外,他们的摩天轮已到顶,天还没黑,竟已经出现了一轮早月,弯弯的。   他仰头看着,低声问:“你以后还会再给我告白一次吗。”   “嗯?”岑肆一愣。   “那一次我没印象了,我只记得我给你告白过,我想听你再给我告白次。”   “可以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告白。”   “不。”江识野的眼睛从月亮移向岑肆的脸,“我想等你回到击剑赛场了再给我告白,好吗。”   岑肆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   手塞进运动裤的兜里,他抓了抓,也不知道抓什么。   深呼吸了一口,他才笑着嗯了声。   也没说好。   大概是想转移话题,岑肆突然又对着天空说:“那轮月亮像你的疤。”见江识野沉默,加一句,“——这话是不是挺骚。”   江识野笑了笑,微微侧着头,脖颈拉出一条性感的线条:“更像这个。”   “哪个?”   江识野垂眸,下巴一点:“这个。”   岑肆注视着他侧颈处那道红红的弯弯的痕迹。   他立马笑了:“僵尸你现在真他妈变了。”   “……大概是吧。”   很莫名其妙,每次恢复一段记忆,都会带来一次珍惜眼前人的觉悟,都会觉得应该更直接。明明他已经比以前主动多了。   他问:   “你再把它搞深点儿好吗。”   于是岑肆就着侧颈那抹吻痕吮吸下去。   摩天轮在高处,江识野扬起头来,沉醉地闭上眼,任着耳鬓厮磨的声音,含糊着说:“……我都不想回去了。”   他知道自己回去有很多事,夏日歌会后他算是彻彻底底进入了圈内,陈征已经给他排了一溜烟通告。   他说不定回去还要见自己的妈妈。   “没事儿。”岑肆从侧颈亲到下巴,含含糊糊地说,“我会陪你。现在我会陪你一步步走到巨星。”   他亲得痒酥酥的,江识野笑着,   “那我再陪你走到冠军好吗。”   岑肆也不知是亲迷糊了还是啥,只捧着他的脸莫名其妙敷衍地来了句:“没关系的。”   摩天轮降落的时间有多长,晚霞就有多长,这个接吻就有多长。   他们又要回京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僵尸喊“岑肆”是在35章末尾,4挺在意这个喊名字的,江后面还会叫一次 第73章 Verse.一声识仔   虽然江识野已经预料到回京城后会很忙,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忙。   “7月16,上午组会,讨论《Déjà vu》的mv录制和发行问题, 下午讨论新专概念和主题;7月17,VEC新签歌手的集体会议,拍三套写真,再签两个代言,豆豆茶和parler……”   7月15日晚上, 家里。   岑肆悠闲在在地半瘫半坐在沙发上念着江识野的行程。   “这俩代言是啥东西, 我都没听过。”   与他那副偎慵堕懒的样子不同,江识野在拖地。   边拖边两分得意八分害羞地回答:“豆豆茶是速溶奶茶, parler是少儿法语线上教育平台。”   吸尘器推到岑肆脚下, 补一句, “脚拿开。”   岑肆立马抬腿, 笑个不停。   “你这代言好……”见江识野吸尘器一竖, 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抿了下嘴改口,“你这代言好接地气啊。”   江识野不爽:“那影帝你签的都是啥代言。”   “我不签代言, ”岑肆挑眉, “爷走到哪儿就是代言。”   “……”   “不过大牌资源确实等你作品越来越出色了再争取比较好, 商业价值这玩意儿还是得稳扎稳打, 你现在的价值都依附着我的, 虚得很。”   暗戳戳的炫耀。   江识野懒得搭理。   吸尘器呼呼的声音, 伴随着岑肆继续往后念:“7月18, 新浪娱乐专访, 新专;7月19,网易娱乐专访, 新专;7月20,和《电梯回溯》剧组一起做客欢乐大本营——你又要上综艺?”   “我就是在上面唱个歌,刷脸的,就像今天这种。”   今天江识野也去打歌了,岑肆则去了医院,没陪他。   与其说是岑肆没陪江识野,不如说是江识野没陪岑肆。   江识野算是发现了,这人专挑他有事的时候去医院。   不过他确实事儿多,白天也就算了,晚上,比如这会儿,还要当家庭主夫。   家里不脏,只是刚刚和岑肆吃肉松小贝。   岑肆不知有意无意,竟能把自己这边肉松小贝的爆浆全部爆到江识野手上,他再骚话连篇,嚷着什么不吃肉松要吃肉,便去舔他的手指。   反正接下来就是各种你侬我侬少儿不宜的情趣游戏。   肉松屑在啄吻声里掉地上,比日漫里的樱花瓣下得还琐碎。江识野的勤快性格看不惯,立马要清理。   岑肆还说他真像个贤惠娇妻,江识野说了个滚,恼羞气急。   “诶7月22这个潮流芭莎8月刊封面,为啥是待定行程。”   总算看到重点了。江识野让岑肆看自己的行程就是为了这里。   他闷着声音揉着后颈,风轻云淡掩饰内心期待:“……因为是说想拍双人封。”   岑肆嗯一声。   江识野看他好像没get到点,再强调一遍:“里面的内页也是双人主题。”   “嗯。”   江识野再次暗示:“就是说要两个人拍,我一个人不能完成这个工作。”   岑肆:“这样啊。”   江识野就差把话喂到嘴边了:“就是说还差一个明星。”   岑肆点头:“哦,那你还要和别的明星一起拍。你有点社恐,要加油哈。”   江识野怒了。   吸尘器一甩,他吼:“你不是明星?”   岑肆这才笑出声,往沙发上一躺:   “你拐弯抹角半天干嘛,你就说要和我一起拍封面不行?”   江识野瞪着他。   “僵尸你过来。”   江识野又开始拖地。   岑肆伸长腿,往江识野腰间一勾,   啪嗒,吸尘器恰逢其时地倒在地上。   江识野顺势而为倒向沙发——岑肆身上。   很难说他是主动的被动还是被动的主动。   他撑着沙发缘挣扎着想爬起,被岑肆一按:“别装模做样了,蠢兮兮的。”   “……”   好吧。   江识野又像个死鱼一样趴在他身上了。   岑肆低低的嗓音吹向耳朵。   “芭莎那边的人给我这儿也联系过了,七夕主题嘛,你竟然扭扭捏捏半天开不了口。拍个情侣照用得着这么害羞吗。”   江识野耳朵埋着他胸口蹭了蹭,不说话。   其实这个事确实不是个大事,但是换个说法——拍七夕情侣写真,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江识野和岑肆的合照少到寒酸,看他最开始失忆那手机相册都能看出来,但凡有一张岑肆的照片,有一张他俩的合照,他们前期的感情进展都不会这么鸡同鸭讲的急人。   但就是没有。   岑肆没时间也没那情趣拍照,江识野的小心思也只会偷偷埋着。那时他们的恋情是见不了光的,哪怕是岑肆比赛时,都没想过拿起手机记录,只想用眼睛珍藏。   所以淋雨那张照片被拍下,有好也有不好,但江识野总是觉得庆幸的。   庆幸有人记录了那个时刻——世锦赛冠军的击剑面罩戴在自己头上。   进娱乐圈也就是这点好,虽然他和岑肆还是没那种要拍照的习惯,但好在摄像头无处不在。   养生综艺的48cut江识野已经用来下饭,晚宴情侣款高定西装下的交杯酒也已经被誉为内娱名场面被他暗戳戳设成壁纸,旋转木马甚至都有路人帮忙记录。   他可以不停地存图。   但这些和潮流芭莎专门拍照又不一样。   毕竟之前的场面都算是旁观者的记录。   这次是纯粹为记录而记录。   ——那可是七夕主题的情侣写真诶。   江识野没拍过什么照片,他把这双人写真的意义赋予得特别重。   类似结婚照,或是全家福。   但这矫情心思岑肆这种从小就有人爱有家宠的人大概不会懂,他也不会说出来。只是脚趾摩挲着他的脚背,耳朵贴紧他的胸口,听着缓慢的心跳。   胸腔一振,岑肆问他:“今年七夕啥时候啊。”   “就是八月初,和潮流芭莎八月刊发行差不多的时间。”   “嗯,那我们好好过,我们还没过过情人节。”   何止,是什么节都没过过。   另一个西方情人节,还是江识野生日。   想到这,他抬起头来,没控制住语气的期许和兴奋:“我过生日那天,你是不是就做完手术了?”   “嗯?”岑肆微愣,“你怎么知道我要做手术?”   ……你说呢。   哪个病人得病不做手术。   “你哥给我说的。”江识野看岑肆目光略沉,语气也跟着低下去,“说半年后就是你手术的日期了。”   “这样。”岑肆笑笑,“差不多吧,之前想的是等我过了22岁生日在做,现在我想再等等吧,等你过完生日再说。”   “为什么。”江识野有些疑惑,咬了下嘴唇把内心的想法吐出来“……我想等你做完手术再陪我过生日。”   想要一个健康的你。   岑肆又笑笑,眼睛眯起来,掐了掐他的后颈。   “……你为什么不说话。”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嘛,”和之前比,岑肆这会儿语气有些淡,有些敷衍,“我现在还没到手术指征,也不知道等我过了生日是不是就到了呀。”   “……哦。”   莫名其妙地,江识野不太信。   岑肆的手从后颈移到他的背,轻轻拍了几下,“话说你后天晚上是不是没有行程?”   他似乎又在转移话题,江识野下巴抵着他锁骨,沉思了片刻才回答:“晚上应该没有。”   “那就行,你提醒我了,后天晚上是我姑妈生日,我带你回家吧。”   江识野立马弹起来:“什么?”   此家非彼家,岑兰的生日,江识野想想就能猜到是个什么七老八小三姑六婆的大家子,再想想岑肆亲戚都是些什么人……   他瞬间脑补白宫的盛宴,权利的游戏,家族的斗争……   最后又想起岑放冷漠打量的表情。   江识野脸色都不好了。   “别担心。”岑肆拍着他的背闭着眼说,“没太多人,就是我几个伯伯叔叔,然后我舅舅那边一家。”   “岑放那天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虽然不赞成,但也不敢反対我俩,我其他亲戚肯定也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他们不会说什么的。你总得带回家遛遛,不然怎么拿到岑夫人的名分,嗯?”   江识野面红耳赤:“岑夫人你大爷。”   他长条条的身体在岑肆的身上拱了拱。   “……但我有些紧张。”   “别担心,”岑肆声音轻淡,虚虚环着他。   他有些疲惫了,即便这一天根本什么都没做,“反正后天的事,你也只能紧张48小时了。”   这安慰仿佛没安慰。   江识野不说话了,自己瞎想瞎惶恐着。岑肆又捏过他的手:“别害怕僵尸,我给你说过,我俩谈恋爱与上一辈没有关系。”   江识野闷在他怀里,闻了闻,最终还是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我知道。”   -   第二天江识野去VEC,岑肆是跟着他的。   这算是两人自夏日歌会那天一堆高调骚操作后,第一次公开亮相。   岑肆家司机开了辆超级大豪车把他俩送到VEC大门口。   人和媒体挤爆了。   摄像机咔咔的声音。   江识野尚未习惯这样的场面,情不自禁攥紧岑肆的手。   岑肆却仿佛人来疯,越是这种人围着的场合越一股装逼范儿,专门还把手挥了挥——就是和江识野十指相扣的那只手,搞得粉丝又是嗷嗷叫一片。   江识野耳朵尖地从cp粉丝的咆哮里筛选出自己的唯粉。   “小八小八,看镜头啊!”   “啊啊啊啊小八好帅!”   “我的乖野宝!妈妈爱你!”   他听着,忍不住勾嘴笑了笑。   也不知粉丝是啥时候约定俗成的,都喜欢叫他小八。   偶尔也会来个野字打头的昵称。   这个世界上也就岑肆会叫他僵尸这么滑稽又特别的名字。   他低着头在一群簇拥里攥着岑肆的手走到门口。   就在这时。   突然听到一声——   “识仔!”   江识野一个激灵,猛然抬头。   “识仔?”   岑肆都因这个特别又巧合的称呼愣住了。   江识野睫毛不停地颤。   这两个字像是一口大钟直接罩着他脑袋重重一敲,瞬间炸开。   一片空白。   他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   最开始対岑肆的小名印象深刻,就是因为自己也曾被人叫过类似的名儿。   只是音调一变和舌头卷不卷的区别。   但那存在于很小很小的时候,比陌生还遥远的曾经里。   他失忆又恢复部分记忆,更把过去模糊得只剩类似臆想的痕迹,都怀疑过或许只是叫四仔叫顺溜了,才会觉得自己也曾有个小名,叫识仔。   三个字的人名,中间那个字的存在感总是偏低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用“识”来称呼他。   ——因为那是唯一区分她儿子和她情人的字。   江识野站着不动,手指都在抖。   明明心里不停地催促快走,攥着岑肆快走。   他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转了头。   那么多人,那么多年,   他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第74章 Verse.深情的人   在一群粉丝喊着“妈妈爱你”的欢呼里看到易敏, 这感觉,江识野觉得挺讽刺的。   他不是没预料会看到她。   陈征已经做过提醒。   但四目相对,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翻涌着十几年的空白缺席,像一群蚂蚁在心里爬。   不是愤怒,不是难过,更不可能是激动。   就是心烦意闷。   岑肆顺着江识野怔愣的目光看过去,瞬间也明白了是啥情况。   毕竟那么多人里只有那一个中年女子, 虽然站得不近, 被粉丝和保安推推搡搡着还像是要即刻被冲走。   但稍稍一代入,便能一眼看出, 那是江识野的妈妈。   江识野长得很像他妈妈, 这是岑肆的第一反应。虽然大概是岁月磨砺和缺乏保养, 易敏看上去有些老态, 但都无法掩饰她五官的精致。   还是那种很英气的精致, 骨相很好,看她就能想象她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子。   岑肆也有些愣了。   他小声开口:“僵尸……”   江识野回过神来了。   他攥着岑肆的手,又转头, 迈步跨入旋转大门:“走吧。”   岑肆翘起大拇指不动声色地往外一指:“但外面。”   江识野淡淡瞟他一眼:“看到了就差不多了, 我难道还要请她进来吃饭?”   这陌生的不耐烦口气, 岑肆都忍不住笑了下。   他也不是劝人来个感人重聚的性格, 只耸了耸肩:“随便你。那现在走吗。”   江识野没好气地拧起眉:“不然?”   岑肆又笑了笑, 把他肩膀搂着:“宝贝儿, 都到这一步了, 你俩迟早要见面的。”   江识野揉了揉头发, 瞪他一眼:“那也以后再看。”   他真不想见她。   现在就挺好的,他不想任何人的出现打乱他如今生活的节奏。   哪怕那是他妈妈。   他拉着岑肆上电梯。   今天的schedule就是MV和新专, 除了陈征、Gary和Bam,还有几个脚本师、造型师和音乐工作者,包了一个很大的会议室。   岑肆则坐在外面,无所事事地透过玻璃窗看他。   出乎岑肆意料,江识野好像真没把自己和他妈妈的偶遇放在心上,很快就专心致志投身于工作。   开会间隙,会议室内的Gary瞅了外面的岑肆一眼,感叹:“小野,四哥对你真好啊,这是要一直等你下班吗。”   江识野也往外一瞟,岑肆在喝药,但气定神闲姿态慵懒,别人只会以为他在喝咖啡。   他冲江识野挑了下眉,江识野连忙收回目光,有些羞嗒嗒地含糊“嗯”了声。   大家都露出了八卦又羡慕的笑容。   “四哥现在都没通告吗,我感觉他一直在陪小野。”   “对哦,他综艺也录完了,那个新电影也补拍完了,现在都没啥事儿了。”   “主要是他好像也不打算接新活,我听说他每天都能收到片约和剧本,但他都拒了,最近唯一的行程是下周和小野拍《潮流芭莎》的封面。”   “好甜啊,没想到四哥这么恋爱脑。”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江识野更加羞嗒嗒,笨拙地转着手中的笔。   他们不说他都没注意到,岑肆现在一点儿事都没有。   他本来就有点脱离娱乐圈体系,现在更是一副除了去医院就围着自己转的架势。   “小野运气好啊。”说话的是Bam,“你们知道吗,昨晚玫玫爬上夏总的床了。”   “啊,我听到的不是徐老板吗,还说徐老板有些独特的癖好,搞得玫玫很难受。”   玫玫就是那天和江识野一起走红毯的新人,听到这话他笔都没转稳,掉到地上。   Gary帮他把笔捡起来,笑着解释:“小野这很正常哈,都是两厢情愿的。在这个圈新人要不受打压,没点资源靠山是不可能的。不然潜规则为什么叫规则呢?玫玫被老板看上其实都算是运气好的了,能熬出头。”   “所以说你运气好嘛,你看公司同期签约的那几个,这才半个月吧,资源已经远远被你甩在身后了。录mv我昨天提前约棚约设备,人家都直接拿顶级的招待。”   陈征:“算是天时地利人和吧,小野本来就有天赋,岑肆还专门在夏日歌会那天官宣,意图太明显了。”   “不让别的老板打小野的主意哈哈哈。”   “也不止,你看他现在还在陪,就是在给小野铺路呢。”   江识野听着,又情不自禁往玻璃窗外瞟了眼。   也是,娱乐圈的新人哪儿能都像自己这样顺风顺水,他只是唱了两首歌,专访杂志代言都上赶着来。   甚至都完全看不到娱乐圈的阴暗面。   他本来该面临玫玫同样的处境,走了红毯唱了夏日歌会也毫无姓名,在老板扔来的橄榄枝里纠结。   只是因为和岑肆谈了恋爱,开了个挂,让自己跳过泥泞直接飞到最后一关。自己只用专注作品,不必在乎什么打压、资源和曝光。   江识野不知道岑肆是不是也明白这些,才火急火燎地早早官宣,浮夸地在镜头前证明他们多相爱。这会儿他只看到他百无聊赖地抓着个靠垫玩手机,想到他之前说“以前都是你陪我,现在换我陪你。”   本只是当句暖烘烘的情话,此刻才迟钝地意识到,它是真的在慢慢兑现。   手机振动。   4发来了一张照片。   【4:宝贝儿你要不要看我看得这么深情?】   “……”   这人是啥时候给自己拍了张照的……   江识野连忙又脸红筋涨地转过头,对着手机摄像头拍了张竖中指的照片发过去。   专心上班。   没专心两秒,就在大家热切讨论MV的元素时,陈征又小声问江识野:“小野,你有看到你妈妈吗。”   江识野直接面无表情地摇头。   陈征笑了声:“奇怪了,她这几天每天都会在门口等的……小野,那人应该就是你妈妈,你们长得很像。你不想见她吗。”   江识野又摇头。   陈征拍了拍他的肩:“我让她留了个手机号码,你如果想联系她,自己联系吧。可能打电话比见面好些。”陈征说着,塞给江识野一张小纸条。   江识野看了一眼。   把纸条揉成一团。   塞到兜里。   他们今天一天基本上就泡在会议室里。下午无聊的岑肆还是进来参与了mv脚本的讨论。   他一来氛围就不一样了。   会议室里都是些小年轻,都很喜欢参与江识野的工作。一来江识野是草根儿没架子;二是他脾气很好,性格是外貌不符的温柔内敛,大概是觉得自己专业程度不够,也很能倾听大家的意见。   所以所有人也就畅所欲言,玩笑都不着边际。   但岑肆身上本来标签就多,少爷啦影帝啦,他背一靠,气场强大,一看就是什么意见都听不下去的。   然后就没人吱声了。   岑肆也注意到气氛的凝固了,抱着胸催:“你们继续说啊,让江识野下水拍,继续啊。”   他这话口气,像“我看谁敢让江识野下水”。   更没人说话了。   江识野左瞧右瞧,只得尴尬地咳嗽了声,望着岑肆解释:“就吊威亚然后砸到水里,就说想要一种时空坠落感……你觉得怎么样。”   岑肆笑了声:“哟嚯,我们僵尸还知道时空坠落啊。”   江识野:“……”   其他人:“……”   “我觉得挺好的。”岑肆大概是上午抱靠垫抱习惯了,说着就自然而然旁若无人地把江识野一条腿抱起,架到自己大腿上,“但你没吊过威亚可能会有点儿难受,我到时候陪你。”   他抠了抠江识野的小腿。   众人开始挤眉弄眼地憋笑。   江识野开始脸红脖子粗。   这人有没有一点公共场合的意识……   以为桌子把视线都挡完了吗……   他害臊地把腿放下,用力踹了下岑肆的椅子。   这椅子带万向轮,岑肆坐着咕噜咕噜被踹到了角落,脸面窗。   江识野这才揉了揉头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对其他人说:“额……我们继续吧。”   这一继续到晚上七点才收工。   做正事的时候若无其事,但下了班江识野心里就惦记着——兜里有张记录电话号码的纸条。   宛如兜里有条蜥蜴,很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也挺没出息的。   明明说不在意吧,但其实总在想这个事儿,也想早上易敏的眼神。   没什么情绪,   但就是想。   这天晚上九点多,趁岑肆睡着——若没有啥事他睡得就很早,江识野便走到阳台边,望着天空兀自愣神。   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揉的皱巴巴的。   打还是不打?   这简直像个生存还是毁灭的哲学问题,他足足犹豫纠结了半小时。   江识野也才21岁,放到社会还是很多人本科没毕业找父母要钱的年龄。十几年没见的人就在号码那端,他不想她打扰自己的生活,却也无法做到明知她的存在又放任不管。   他思来想去,最后落点在岑肆的那句“迟早要见面”上。一咬牙。   输入号码。   拨通。   如果她睡了没接就算了。   就这样吧。   然而只响了两秒,对方就接听了。   疲惫又熟悉的女声。   “喂?”   就这么一个字,框在手机听筒里,听上去那么近。   江识野一口气堵在喉咙里。   他小时候拨过那么多次号码,就是想听这么一声喂,都无法等到。   易敏见这边沉默,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识仔吗?”   “识仔是不是你?”易敏声音里迅速染上哭腔,“识仔?”   夜风勾勒着江识野的额头,他眯了眯眼,才哑着嗓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别这么叫我了。”   对方立刻开始哭。   江识野有些烦躁地把听筒拿远点,坐在秋千椅上,闭上眼。   过了会儿,他感觉她情绪缓过来了,才又耳朵凑向听筒,淡淡地问:“你找我干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你。”   多么老套的话,江识野嗤笑一声,立马反驳:“那你为什么以前不看?你以前干嘛去了?我小时候你都没看过,我成年了还用你看?”   “对不起……”易敏又开始啜泣,“妈当年出国了,东西都被抢了,过得很难……识仔,对不起……”   “出国?”   “我当时以为你爸在京城,后面才知道他去R国了……”   “然后你就出国去找他了?”江识野毫无耐心地打断,皱起眉讽刺地轻哼,“你还真他妈深情。”   易敏一下子说不不出话来。   只能听到一声又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我后面回来找过你,但听说你去京城了,没人能联系上你,对不起识仔,我知道你是想去找我的……”   “想多了。”江识野毫无感情地回答,“我没必要去找你。”   这话半真半假。   全国那么多城市,18岁的他离家出走去哪儿不好,却独独选中京城,确实是因为潜意识里还记得易敏说她也要去京城。   他那会儿那么小,说要自己混出个样子,却也心怀侥幸说不定能找到自己妈妈,找到依靠落脚。   但后面真的就没必要了:   他在京城遇到了更重要的人。   有人扛起他说带他回家,他有了心心念念想要的依靠,他不需要一个本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母亲了。   所以此时此刻,江识野是真的感情淡薄,没有太多波澜,这不是忍的也不是装的,他真的无所谓了。   他听着电话里的啜泣,心想自己或许继承了易敏那股子深情的毛病,喜欢一个人就完全扑在他身上,那么全心全意、做什么都可以,于是自然而然地,——心里没有位置给其他人了。   深情的人也无情。她当年没有位置留给自己儿子,此刻他也没有位置留给母亲。他本可以问她很多问题,问她到底找到自己的情人没,问她如今过得怎么样,她22岁生的他,现在也才四十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老了。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说:   “我现在挺好的,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很开心,也……不差钱。你如果想找我要钱我可以给你打,但你——”   “我想见你。”易敏低声快速地说,“识仔,让我见见你好吗。”   江识野微微眯眼。   他揉了揉后颈,秋千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良久,叹了口气。   “行,你说个时间地点吧。”   回到卧室,江识野本郁结了一天的心烦情绪竟少了很多。   就是有些累。   他看着深睡的岑肆,低下头轻轻去吻他眼皮褶子里的痣,岑肆很敏感地翻了个身,抓他的手。   江识野一顿,突然想到——   或许,   那个养生综艺不是巧合,是自己想上的。   他的母亲,易敏,是情人出国都敢跑出去找的人。   而他那时失去了岑肆的联系方式,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吕欧说他失联了很久后又主动联系他,江识野瞬间就闪过一个场景——   他在网上看到了岑肆要参加养生综艺的预告,又看到了提前曝光的拍摄地点,于是他就去了。   他就是要去见岑肆的。   偶然的只是综艺地点之一的头疗馆老板是自己发小,而不是他们的相遇。   久别重逢都是必然。   这样逻辑才对。   这个灵光一现让江识野没来由呼了口气,有点儿劫后余生的意思。   他又从岑肆怀里爬起来。   手里还攥着个多余的电话纸条呢。   但今天思绪真的很发散,他把纸条揉碎扔进垃圾桶时,又猛然想起岑肆离开时也留下过纸条。   塞进他击剑国家队外套里。   对哦,那件衣服呢?   江识野决定在家里找找。   结果溜达了各个房间,还是一无所获。   何止是击剑国家队的外套,这个家除了那一小片PVC运动地板,已经毫无击剑运动员相关的任何印记了。   “你在干嘛。”   一句轻沉的男声划破安静的黑夜,把江识野吓了一跳。   这人怎么跟梦游似的……   他走上前,抱着岑肆:“怎么突然醒了,不舒服吗。”   岑肆鼻尖在他脖颈蹭,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你在干嘛,我找了你好半天。”   “我在找你以前给我留下的国家队外套,也不知道在哪儿,你知道吗。”   岑肆身体一僵。   “……你找那个干嘛。”   “就是想看看。”   “哦,没必要找那个。”岑肆揉着后脑勺含糊地说,牵着他的手回卧室,“回去睡觉叭。”   但江识野突然就很执着:“可是那是你之前留给我的,你还写了字。”   “宝贝儿你是没听懂我说的话吗。”岑肆掐着江识野的后颈,很用力,有些不高兴的语气,“你想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留外套写纸条,那个就算了。”   “……为什么。”   岑肆目光晦暗地看他一眼:   “因为我不在国家队了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醒犯迷糊的原因,他目光看上去有些阴郁和戾气,陌生得可怕。   尤其是他还风轻云淡地说:“所以我把那衣服烧了,灰都不剩,你找不到咯。”   江识野眼睛瞪大。   如坠冰窖。   他被眼前人吓到,下意识地去攥紧他的手。   “四仔……”   “所以走吧,睡觉去。”岑肆打断,直接迈步。   江识野又不知道说啥了。   “……嗯。”   上床后岑肆几乎瞬间就睡着了,本长手长脚地摊开,很快又蜷缩起来。江识野凑近去闻了闻他身上,又闻了闻刚刚被他牵着的手。   有股崭新的胶囊味道。   第二天岑肆就忘记了自己说过什么,恢复到散漫悠闲又有点儿骚的模样。   今晚要去给姑妈过生日,下午江识野就早早收工,和岑肆去逛高级的贵宾商场。   本以为是给岑兰买礼物。   没想到是去买情侣装。   “西装太正式贵重了,不适合这种场合。”岑肆刚从一家专为gay设计服饰的高级专卖店拐进另一家,东张西望,“得买休闲点儿的,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这和我俩身上这一套有啥区别。”   他们现在穿的是短袖T恤和运动裤,岑肆上黑下白,江识野上白下黑,很休闲很日常很大学生。   就是像一组钢琴键。   而岑肆看上的这两套,和身上的风格也差不多,江识野是既没看出哪儿高级也没看出哪儿情侣。   “这是他们才出的太空系列,分一零的,你看这里的logo,我这件黑色的印着火箭,”   logo设计感很足,看着挺潮的,岑肆下巴朝江识野这边指,“你看你手里那件白色的是啥logo。”   江识野看了眼。   ……黑洞。   他突然懂了。   他无语了。   “还有去年的水果系列,香蕉和桃——”   江识野忙捂住岑肆的嘴,耳根臊红,“我们他妈的就不能穿点儿正常的衣服?”   岑肆眯起眼笑个不停:“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无聊的很。”   最后在江识野的据理力争下,他们还是原封不动地以钢琴键的样子上了车,前往——   前往一个庄园。   至少在江识野看来,那占地面积、那装修风格、那园林设计、那泳池喷泉、还有那欧式大别墅,确实是和庄园没什么区别了。   他懵了,又开始紧张了。   喉结一滚。   “你小时候就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吗。”   “也没有。”岑肆平静炫富,“我家房子多,以后有机会带你去我大伯家,他光是草坪护理每个月都要花十几万。”   “……”好不公平的世界,“四仔。”   “嗯?”   “你要不还是当霸总吧。”   岑肆笑了:“房子大没什么用,安放自己的永远就那么块地儿。”   还挺有哲理,还挺淡泊。   江识野重重点了个头。   谁知岑肆没说完:   “……毕竟鸟儿回家,安放自己的永远就那么一个量身定做的巢穴。”   “……”江识野不懂自己怎么又秒懂了。   他眨了眨眼,“四仔。”   “嗯?”   江识野冲他恶狠狠地笑笑:“你要是不长嘴巴就好了。”   从大门走到别墅门还挺耗时的,江识野远远看到有管家模样的人来接了,又惶恐地握住岑肆的手。   “我怕我做错事儿。”   “你能做错什么事儿,”岑肆耸耸肩,“都是用一个嘴巴吃饭,两个鼻孔出气,放心吧。哦,但有一点,”他语气突然切换到严肃,沉声,“僵尸,”   “怎么。”   江识野侧过头看他。   岑肆双手搭在他肩膀上,   “无论他们看到你是什么反应,说出什么话,你都不要在意,好吗。”   江识野疑惑地点点头。   一进门,他就明白为什么岑肆会有这么奇怪的叮嘱了。   那个时候他首先看到的是岑肆的大伯母,她看到江识野,打完招呼,冲他老公说的第一句嘀咕就是:“我的妈呀,长得好像。” 第75章 Verse.精灵王子   当家的大伯和大伯母在门口接人, 好像知道江识野是谁,并没多问,只热情地喊了声:“啊呀可算是来了。”   俩人看上去都很慈眉善目, 江识野的紧张瞬间就散了不少。   他跟着岑肆喊了声“大伯伯母”,然后低下头换鞋。   也就是在这时,耳朵尖的他隐隐约约听见大伯母小声嘀咕的声音:“我的妈呀,长得好像!”   他下意识抬头。   又只看到大伯轻轻皱眉摇了摇头。   大伯母抿着嘴不说话了。   江识野再次低下头,脚踩进名牌拖鞋里。   不动声色, 却莫名有些脚软。   他竟能立马猜到是说得是像谁。   “你哥他们在打保龄球, 你们也先进去吧,我们在这等你二叔。”大伯说。   岑肆应好, 拉着江识野的手踩着软软的地毯穿过极长的厅廊。   墙边挂着很多画, 也有照片。江识野的眼睛迅速滑过岑肆咬着世锦赛金牌的相框, 又匆匆被他拖着走。   视野开阔的主客厅只有两个阿姨, 岑肆家人都在保龄球室。里面的场面倒让江识野大跌眼镜——球是长辈玩得不亦乐乎, 年轻人则纷纷瘫在后方的沙发上刷手机。   气氛热闹,一时间没人注意岑肆到来。倒是两个奶呼呼的小女孩目光敏锐,立马放下她们的儿童款保龄球瓶, 爬起来把蓬起的小裙子一压, 光着脚丫飞奔:“四仔哥哥来了!”   球道这才安静, 所有人目光都投了过来。   “那是我小姑的双胞胎女儿, 窈窈和袅袅。”岑肆小声対江识野耳语道, 轻轻松手蹲下身。   两个小姑娘立马像磁铁一样一人粘上一只手。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区分的方式是窈窈戴着熊猫发卡, 袅袅戴的是浣熊。   这会儿就是浣熊——袅袅撒娇地抱着岑肆膝盖:“哥哥抱我起来。”   岑肆就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 把她抱了起来。   袅袅立马搂着他脖子,那股黏糊劲儿, 下面的窈窈强烈不服,不停蹦跶:“我也要抱!四仔哥哥像以前那样一人抱一个好不好,我们要坐你肩上!”   岑肆笑了笑,他现在抱不动俩了,低着头说:“我抱妹妹,窈窈你让我旁边的哥哥抱怎么样?”   窈窈立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往左边转:审视地仰头看着江识野。   江识野识趣地蹲下来,微微伸手,很温柔的声音:“我抱你好不好?”   窈窈眨巴了几下眼。   然后贴着岑肆的小腿,往后躲。   江识野看她排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岑肆手指往窈窈额头上一点:“怎么了,你不是说你最喜欢长得好看声音好听的哥哥吗。”   窈窈脸往岑肆运动裤上埋,手扒拉着裙子,转来转去。   轻轻嘀咕了一声。   岑肆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窈窈这才不好意思地说:“他太好看了……”   这话一说,两人都笑了。江识野松了口气。   岑肆说:“在芬斯王国,害羞胆小的公主永远也不可能嫁给王子的哈。”   窈窈听罢,立马又红着脸伸手。   江识野抱起窈窈的时候看了岑肆一眼。   心想这货还挺会哄人的。   他小声问:“芬斯王国是什么童话故事?”   听都没听过。   岑肆耸耸肩:“不是童话故事,那是我以前瞎编的,我的王国。”   “……”   窈窈手指戳着江识野的眼尾,娇滴滴的萌音:“哥哥化了妆,这儿有翅膀。”   “不是画的,人家天生有翅膀。”岑肆说,“那是芬斯王国精灵族王子的印记,晚上眼睛这里的印记就会消失,因为翅膀会从背上长出来。”   “哇!”窈窈惊了,“我也想有,哥哥我啥时候能有?”   “你不是精灵族的,你是人类,永远不可能有。”   窈窈瞬间撇嘴。   江识野又望了他一眼。   这人原来编的还是现实主义童话。   真是不做虚假承诺啊。   “精灵族王子很少见的,所以哥哥专门把他带过来给你们涨涨见识。”岑肆说。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我要精灵抱我!”袅袅瞬间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手臂不香了,虽然不久前她还说四仔哥哥是全世界最英俊的男孩,此刻她见异思迁,要往江识野身上扑。   岑肆笑眯眯地望着江识野:“你抱得动俩吗。”   江识野没说话,默默地伸长手臂,袅袅连忙攀着他的脖子攀过来。   两小女孩各坐一手,粉色的蓬蓬裙,江识野手上像开了一大束蔓延的花。她们软乎乎地说“真的是翅膀的印记诶”,江识野心里也瞬间软乎乎的,弯起眉眼。体会到了一种别样的滋味儿。转念一想,这他妈不会是母性吧……   总之小孩真是怪可爱的,不撒手,长在江识野身上,岑肆带着他一一见过球道边的长辈时,她们还会往脸上吧唧一口,再局促紧张的心情都能被瞬间瓦解。   长辈很多,关系复杂。用岑肆自己的话来说,他爷爷奶奶很能生,膝下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还都是各行各业的人中龙凤,再靠着门当户対的联姻扩大商业版图,所以显得家大业大。   如今岑肆爷爷奶奶都已去世,儿女领域不同关系倒还和睦。江识野脑补的豪门里的你争我斗家长里短、狗血刺激的财产争夺竟都没有出现,也有可能是球馆自带舒缓气氛的效果,反正他感觉,这一大家子挺温馨的。   虽然这些长辈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和大伯母一样的眼神。   好像做好了准备,但真见到人又非常意外,心照不宣地対视与沉默。   至于岑放,他是直接选择背身倒茶喝。   岑肆好像没注意到他们打量的目光,只是在依次喊过人后,手搭在江识野的后颈,目光落在他脸上,很随意地宣告:“然后这是江识野,我也不用多介绍了,你们应该也知道我和他谈挺久了,所以带回来看看。”   一阵沉默。   最后不知是谁开口:“四仔,你自己开心喜欢就好。”   岑肆说:“我当然开心。”   “那你好好招待他。”   然后便又是球瓶碰击的声音。   相比长辈,同辈人的目光就要正常很多。   江识野总算明白为啥岑肆敢大言不惭说“家人都很宠我”了。   这货竟然是同辈里——除却窈窈袅袅外——年纪最小的。   再加上他是次子,不用像他哥一样肩负重担。以前走的又是运动员路线,从小就和家里其他人的成长步骤不一样。没申常青藤,没开过游艇party,简单点说,既不精英范儿也不纨绔范儿,同龄人相处没压力。   但也是因为一直在训练,岑肆和他那几个堂姐堂哥有明显的距离感。   他们打完招呼,连最简单的八卦都不敢。   就窈窈袅袅爱死他了,岑肆拉着江识野在另一个球道也试着玩儿起来,俩姑娘就在助走道乖乖地看着,结束一局就去黏他的腿。   她俩缠得不行,这里亲戚多江识野也玩不开。虽然他才上手就能做到全中,但还是没投两局就宣告休息了。两人坐在另一扇沙发上,岑肆人往后仰,手臂抬起伸长,看上去懒懒散散又莺莺燕燕,拿出手机。   江识野感觉到裤兜的振动,收到一条4发的消息。   【像不像你?】   ?   什么像不像我?   他侧头望岑肆一眼。   窈窈袅袅正跪在岑肆的腿趴在他身上拱,闻来闻去,卖弄在学校唱的儿歌,你一句我一句,又甜又嗲。   【4:你给我唱歌的时候也是这样】   “……”   【4:黏糊死了】   “……”   【JSY:少爷,梦该醒了】   岑肆笑个不停。江识野又开始输字。   【JSY:你不和你堂哥堂姐坐一块儿吗】   【4:打完招呼就够了,二十多岁的人了都有自己的圈子,又不是小时候,没必要尬熟,反正有我哥,他们关系好】   【4:你知道的,我只有你[可怜]】   【JSY:[呕吐]】   明明就坐在一起,还搞些网聊,既无聊又好笑。尤其是岑肆突然像中病毒一样,连发好几张图片和视频。   江识野看着照片里的人,面红耳赤。   刚想问“你什么时候拍的”,窈窈突然又爬过来,抱着他的胳膊:“翅膀哥哥陪我们去三楼玩游戏好不?”   江识野连忙关闭手机。   刚刚的图挺黄的,绝対不能玷污小孩子。   他也是没想到岑肆以前从不拍照的人,现在竟敢趁自己睡觉偷拍。   自己明明每次都比他睡得晚,这人啥时候醒的?   不管了,这会儿不是秋后算账的时候。他冲窈窈笑笑:“可以啊。”   另一边,岑肆腿上的袅袅忙搓岑肆的脸:“哥哥他同意了!”   岑肆:“那我也不同意,除非你亲我一下。”   袅袅立马撅着小嘴巴在他左脸上亲了下。   岑肆挑眉:“窈窈也得亲我一下。”   窈窈就又去他右脸亲了下。   “你们让翅膀哥哥也亲我一下。”   “……”   果然。   双胞胎立马提着个蓬蓬裙来贴江识野:“哥哥快去亲一下,亲了我们就可以去玩游戏了!”   “……”江识野先问,“玩什么游戏?”   “拼乐高!”   乐高啊……   江识野没拼过乐高,那这亲得还算有价值。   他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人关注这儿后他下意识抿了下嘴。   没想到岑肆得寸进尺:“你俩把我的脸亲了,翅膀哥哥都没位置亲了。”   双胞胎立马喊:“还有嘴巴没亲!”“打啵儿打啵儿!”   这俩姑娘是你的托吗……   江识野决定不再给人可乘之机,他笑了笑说:“亲了我翅膀就会没有的。哥哥亲不了。”   自认为这是个完美降服小孩子的理由,没想到窈窈立刻反驳:“可是我看见你们亲过啊!就在那个温泉里!难道要在水里亲才行?”   “……”   现在的小孩儿,那种综艺场面都不避开的吗?   不太好吧?   岑肆笑死了,他也懒得迂回了,直接站起身来,嘴唇贴向江识野的额头,一触即分,又揉他的头发:“走吧,磨磨唧唧的。”   “……”   三楼有个玩具房,乐高多到仿佛不是人拼模型,而是模型拼人。且都是那种零件数特别多的精致限量套装,琳琅满目色彩斑斓。   这会儿要拼的是才出的超大公主城堡套装。然而俩姑娘太小了,其实不太会拼城堡,只能拼小人儿,脑袋往身体一塞,拧来拧去过家家似的玩。   城堡主力还是江识野和岑肆两个大人。   他们趴在地毯上。江识野比小孩儿还感兴趣,翻着说明书,手指顺着序号扒拉着零件,哗啦哗啦地,像在翻糖果海洋,看得眼花。   岑肆也在拼,但都不是按照说明书,自己瞎玩,比小孩还毫无建树。   玩累了他就看着他。   江识野是过了会儿才注意到岑肆的目光的。   他抬眸看他一眼,対视纠缠了会儿又垂眸下去,岑肆目光暧昧,显得深情款款。江识野总是无法招架,命令:“……你快把这个小屋顶拼好。”   “嗯。”岑肆低应一声,却只敷衍地翻着周围的零件,那么硬的玩具材料,翻了半天,才找到归宿地摸到细腻的肌肤。   江识野手一缩:“别闹。”   岑肆:“我给你看我刚刚拼的。”   江识野看过去,岑肆大手里有用几块白色零件层层垒连着的方形玩意儿,中间有个孔。   “这是窗户?”   “不是。”岑肆表情不掩得意,“这是我给你拼的戒指。”   江识野瞪大眼。   他笑了,笑他的幼稚,声音却变低:“……哪儿有这么方的戒指。”   “这不就有了吗。我给你戴上,我看你手指能不能穿进去。”   “我不要,好傻。窈窈她们都不玩这种游戏。”   “她们都不到年龄,但我们玩刚刚好。”   “……”   大概是因为身处乐高的海洋,在这样彩色的房间里,人都童趣了不少。江识野最终还是妥协,颇傲娇地伸手,别过头。   “那你给我戴吧。”   “好。”岑肆说着就抓住他的手,把乐高方圈往他无名指里塞,摩擦着进去。   戴上他先笑了:“妈呀真的傻逼。”   江识野说着“确实”,却也没取下来。   房间里小孩儿在玩过家家,讨论公主和王子的婚礼。大人也在玩过家家,有一瞬分不清谁比谁更天真,谁比谁更相信童话故事。   江识野还是把这玩意儿取了下来:“还是结婚的时候你再给我戴戒指吧。”   “可是结婚的法定年龄是22岁。”岑肆立马低声回。   记得挺清楚。江识野睨他一眼:“不也快了吗……但我们也不可能22岁结婚吧。”   岑肆突然不说话了。   江识野一愣,哑声:“卧槽你不会打算22岁结婚吧!”   岑肆仍旧沉默,挠了挠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呢。”   他是拿不准22岁后的未来。   两人继续默默搭着,城堡逐渐升高,偶尔摸摸手,又陪窈窈袅袅玩一玩。岑肆趴累了,改成平躺,手举着拼,顺便冲着窗户接傍晚的光,那副样子还挺文艺。   江识野笑着看他,又笑着看两个闹来闹去的小孩儿,心里又被治愈了。   大概是戒指作祟,鬼使神差又一次产生种“成家”的诡异情感。   好不容易,江识野终于把城堡的屋顶拼好。岑肆不知啥时把手放下了,乐高零件立在摊开的手掌,一动不动。   他睡着了。   窈窈袅袅也注意到了。   两人走过去,跪在他脸旁。   一个用圆乎乎的手指伸向他鼻子底下,一个耳朵贴向他胸口。   小孩子好像电视剧看多了都喜欢这样,江识野记得吕小鸥到七八岁的时候都还尝试过扒开她妈妈午睡的眼睛,触她的鼻息。所以这会儿他只是不在意地轻声说:“你们四仔哥哥睡觉呢,别把他吵醒了。”   双胞胎好像没听见,宛如过家家的医生,表情严肃。   她们这么摸来贴去,岑肆很难不醒,   睁眼,直起身。   他好像没想到自己会睡着,揉着头发有些懵。   窈窈这才大笑:“太好了哥哥没死!”   岑肆捏她的脸,笑:“瞎说啥呢。”   “我们怕你死了。”袅袅也抱着他,“哥哥以前一直在医院睡觉,妈妈她们老哭,他们说怕你死了。你别睡觉。”   岑肆一愣。   江识野拼乐高的手霎时停住。   袅袅突然看向江识野,指着他,命令又祈求的口气:“你是精灵族王子,你能让哥哥不死吗。”   江识野的手不禁把乐高零件攥得很紧,他张嘴,却是岑肆先出声:“他能。”   岑肆帮双胞胎理了下裙子,站起来,脚踢开一堆乐高,哗啦哗啦的声音,淡声,“他能的。走吧,我们该去吃晚饭了。” 第76章 Verse.舅舅和疤   下楼梯时, 江识野瞅了眼手机,有吕欧发的消息。   吕欧知道他今天要见家长,开口第一句就问:【他们刁难你了吗】   【有没有针対你排斥你啊这种有钱人家】   江识野瞧着这口气, 感觉自己真像个攀高枝儿的小媳妇儿。他回了个“他们都挺好的”,就把手机塞进兜。   没人排斥自己,但吃晚饭还是紧张。   一家子真正围在一块儿。   打保龄球湮灭的豪门气质,在餐厅里又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种绿色奢石材质的长条条餐桌,江识野只在电影里看过。   菜还没上齐, 但光是那几瓶酒, 他估摸着可能就比在场所有人年龄都大。   简直像条富贵的河。   他忐忑地站在一边,等着其他长辈落座。岑肆环住他的腰, 轻轻掐了一下, 小声问:“你想我坐你旁边还是対面?”   江识野望着他, 复又想到刚双胞胎让他“不要睡觉”, 心里一揪一揪的, 变得很黏,紧紧箍着他的手臂,做了个“旁边”的口型。   岑肆笑了笑, 手掌搭着他的后颈, 上下搓着。   此番举动刚好被走过来的岑兰看到, 笑道:“你俩别打情骂俏啦。”   江识野立马就把岑肆的手臂松开。   岑肆没松, 大拇指在江识野侧颈处轻轻地捏, 笑眯眯地问:“姑妈, 你喜欢我俩送的礼物吗。”   礼物进屋时就放在门口了, 大夏天的, 岑肆竟然带着江视野挑了个围巾送。   他是真不把长辈礼物放在心上,江识野觉得应该再买点儿东西, 尤其是以自己的身份。   不过被岑肆拦住了:   “你不懂,他们根本不在意物质心意。而且姑妈生日只是个由头,你看她连生日蛋糕都不要。就是想一家子聚在一起而已。”   江识野呆呆地哦了声。   这会儿岑兰温柔地注视着岑肆,说:“你能给我的最好礼物就是好好养——”   她没说完,岑肆蓦然张开手臂,和她拥抱了下。   “我知道的,姑妈。”他低声说,“生日快乐。”   “你啊。”岑兰拍他的背,推开,“四仔,我唠叨那么多次也烦了,你要自个儿疼惜自个儿。”   “我知道。”岑肆说,“我这不还有男朋友疼我吗。”   岑兰这才望江识野一眼,笑了下:“小野,你好好陪他啊,让他开心点儿。”   江识野点头。   是这么个意思。   但他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餐桌落席,山珍海味上席。   先给岑兰进了波酒。   氛围融洽自在,没讲究什么礼节。   岑肆最小的叔叔今天也破天荒带了个女朋友,他们都在问她问题,啥时候从商校毕业的啦,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啦,怎么喜欢上的啦。   虽然口气轻松,但这种查户口的问题,还是挺有压迫感。   江识野帝王蟹都吃不下了,戳了戳岑肆的大腿:“他们问我的话,我该怎么答。”   没什么优秀耀眼的资历。   “随便答呗。”岑肆心不在焉地回,挑着蟹肉往江识野盘子赶,也不知道是自己不爱吃还是体贴他。   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你看我小叔29岁才找到初恋,咱俩18岁就上床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   江识野夹起筷子,一副要往岑肆手上剁的架势。   岑肆笑个不停,又给他舀鳌虾酱配的鳟鱼慕斯。   分餐式用餐,菜都是每人盘前都备好的,特别精致,也不存在不主动夹菜就吃不了的问题。江识野就低声说:“你吃你的,我这儿有。”   岑肆受不了江识野压着嗓子说话,凑到耳边,比各种菜都香。他挑眉问他:“你吃过鳟鱼慕斯吗。”   江识野摇头。   “那就我给你弄,我怕你出洋相。”   “……”我难道没手吗,江识野还是抗议,“但你也不用把你的都给我吃。”   “这些我都吃腻了,不太饿。你吃吧,节约粮食。”   江识野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啊呀四仔対小野真好啊,”岑肆二伯目光扫到餐桌対面。   他这一开口,一家子都纷纷看过来。   江识野背登时一挺,手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地像听课的小学生。   “四仔现在也没事儿了吧,天天围着小野转?”   岑肆回:“没,我那个新电影开始宣传了,要跑路演。”   他没说谎话,《无法配送》突然提档,接下来大概要跟着剧组跑几天电影院。   “这样啊。”二伯又望向江识野,他看上去也和善,但说话有种指使口气:“小野你也要多多照顾他。”   “対,小野,四仔吃饭啊喝药啊你都好好监督,好好陪他,不然你这个男朋友有什么用呢?”二伯母也笑道。   岑肆说:“他是我男朋友,又不是我保姆。”   “是是是,”二伯母改口,“他能让你心情好,保姆不行。”   ……好怪的话。   江识野的手情不自禁开始搓大腿。   他明白了。   这个家吧,虽然就像対吕欧说的,不排斥、不刁难自己,却也没真正接纳。   无论是之前的岑兰、还是现在的二伯一家、甚至是岑扬,始终都没把他俩的恋爱认真対待。   始终只是把自己看做一个陪岑肆,让岑肆开心的工具人。   来了他们也自顾自地忙。吃饭时哪怕小叔女朋友的个人情况被盘问了一圈,也没人问江识野任何。   岑肆给江识野倒满了拉菲,自己倒了一半,高脚杯轻轻相碰,江识野举起来抿着杯口,小叔突然问了句:“小野现在在做什么啊?”   他常年在国外做植物科研,不懂娱乐圈。   江识野立马回答:“我就玩玩儿音乐。”   歌手、唱作人,虽然百度百科上已经这么写了。但他觉得还不够格,在这个家里也说不出口。   小叔颔首,随口道:“你也是搞音乐剧的么?”   江识野一愣。   不止他,此话一出,岑肆举着高脚杯不动了。   在场几个长辈也纷纷怔住。   表情绚烂多彩的诡异。   尤其是岑放,脸色紧绷地咳了声,竟开始帮着回答:“小野就是歌手。”   “哦哦好的。”小叔立马反应过来了。   当年的事儿发生时他还不满十岁,対很多情况没有概念,顺嘴一说没想太多。   此刻才意识到发言不妥,尴尬地笑道,“因为我在海外还挺喜欢看音乐剧的,以前和馨儿经常去看《猫》……”   他的女朋友馨儿也接茬,有些腼腆地尝试熟络话题:“我听说兰姐以前也是音乐剧导演……”   岑兰又笑着打断:“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试水失败我就该做大荧幕了,我拍的第一部 文艺片的女主和你长得挺像,你看过没?”   “哦哦看过!”   话题总算转到了电影上。岑肆终于把那一口拉菲咽下。   这话只停留到音乐剧这个层面,他以为江识野不会想太多。若无其事地继续给他添菜。   江识野也表情淡定,默默地吃着岑肆添到他盘子里的菜,边笑着対岑肆说“够了够了”边心想:难怪没有人问我的家庭,或许他们比我更了解。   这顿饭江识野吃得无比漫长,本来他就被有意无意地当做个半透明半工具的人物,小叔的话一说更没人再cue他了。也就岑肆围着转。   他也觉得没劲,吃过饭后就打算带江识野离开了。   临走时岑扬又叫过江识野,嘱咐了点儿吃药的细节。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还拍了拍江识野的肩,说了声:“辛苦了。”   江识野说:“应该的。”   官方地像岑肆的护工。   窈窈袅袅很舍不得,抱着他的腿蹭,问他还来不来这玩儿。   江识野蹲下来,趁着岑肆和几个长辈说话的间隙,小声问她俩:“你们在这个家里,有没有见过四仔哥哥的剑?很细的那种剑。”   “哦我们见过!芬斯国王的骑士剑!就在四仔哥哥的房间里。”   “……”这人竟然把自己编成童话里的国王,也是幼稚没边了。江识野垂眸笑了笑,揉着俩姑娘头发,“下次我来的时候,你们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好咧!”   走出“庄园”,已经是晚上八点。   等司机开车来接,岑肆这才呼了口气,揉着江识野头发:“是不是很无聊。”   “还好。”江识野说,盯着自己的影子,长长的和岑肆并肩,风轻云淡地说,“四仔,你现在吃得好少。”   “演员要控制身材。”   “你最近要拍什么戏?”   “……”岑肆哑口。   靠,这脱口而出的理由太傻逼了。   江识野一只脚踩上块儿鹅卵石,半边身体一歪,影子融入岑肆的影子,“原来你病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   “小孩子夸张的啦。”   “我不信。”江识野站好。   他心里乱,各种事儿搅在一堆,先把最应该开口的说出来,“四仔,我不是工具人。窈窈袅袅都会担心的事,我更会担心。”   岑肆默默看着他,看着江识野眼里的光。   “我有情绪,也有权利了解你到底病成什么样,以前什么样还有现在什么样。我知道你半夜在偷偷吃药,你连医院都不让我陪你去,你觉得你自私吗?”   岑肆垂眸,深呼吸了口气。   他抓过他的手,抠着手心儿,轻轻地甩,很弱智的劝慰方式:“我知道啦。”   “别撒娇,恶不恶心。”   岑肆笑了笑:“我以后找个时间给你说好不好,把我的病历翻出来让僵尸医生看看?”   江识野:“明天就看。”   “明天不行。”   “为什么?”   “明天我要去剧组一趟,我们电影提档了。”   “……那后天。”   “后天不行。我要开始路演了。”   “……”   “所以我这一周很忙,咱下一周再说吧。”   “……”江识野无语地蹦出三个字,“你大爷。”   岑肆笑笑:“我没有大爷,只有江识野。”   他和他十指紧扣,影子里两个身影在甩手,过滤月光。   “好了啊,回家吧。”   回家。   就这两个字,江识野瞬间偃旗息鼓,把内心的慌乱短暂压了下去。   岑肆前几天还无所事事的,嚷着要陪江识野。但最近几天,还真是有些忙。   电影路演了一周,这边江视野也晕头转向地投身于新专策划筹备。是以两人分开了好几天。   岑肆收工回来那天,正是江识野和易敏见面的日子。   约定地点就在VEC旁边一个复古咖啡馆的包间。最开始岑肆陪着他进去,江识野先点了杯抹茶拿铁,说待会儿再上。   “我没见你喜欢喝抹茶啊。”岑肆说,“它不是咖啡。”   “嗯,我知道。”江识野没多说,“你要点一杯吗。”   “我点啥,我很快就走了。”   “……你走什么。”   “你妈来了,我不走?难道我也要见家长?”   江识野微微皱眉。   今天确实还没到岑肆和易敏见面的时候,他也没打算把易敏当“家长”。   但他不想他走。   “那你就在隔壁包间等我好吗,我最多一个小时,速战速决。”   岑肆笑了,捏了下他的耳垂:“宝贝儿,你是见你妈妈,你搞得像去比赛,是不是紧张啊?”   “……我有什么紧张的。”   不是紧张。   就是有些无所适从。   不知道摆什么表情,以什么姿态,面対一个十几年未联系过的母亲。   岑肆说:“别対你妈妈太冷酷了,虽然她不好。但我突然想起来,你妈妈也是我妈妈。”   江识野一愣。   “我妈去世得早,现在你能找到你妈妈,相当于我也有了一个,我觉得挺好的。”   -   易敏来的时候,就看到江识野像个雕塑模特一样等在包间里。   她匆匆跑过去:“识仔,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没,你坐吧。”江识野说。   易敏没坐。   她也无所适从,冲着江识野伸出手,又很快缩回去,悻悻而窘迫地坐下。   抬眸看江识野两眼,流露出骄傲又愧疚的神色。   观察自己长到21岁的儿子。   那么高,那么英俊。   是明星。   江识野能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有些别扭地盯着桌一角,把自己面前的咖啡杯递过去:“……别看了。”   易敏就慌里慌张地垂眸。   然而盯着盛着抹茶拿铁的咖啡杯一瞬,憋了几分钟的泪水顷刻爆发出来。   她捂着脸,肩膀颤抖。   “你都还记得妈妈喜欢喝抹茶……”   “随便买的。”江识野生硬地说,还是盯着桌一角。   过了会儿,他皱着眉不耐烦地递了张餐巾纸过去:“别哭了。”   易敏今天笨拙地化了个妆,这下把妆全部哭花了。脸松手之时江识野和她视线短暂触碰,一怔。   她真的变老了好多。   也是,自己都这么大了。   就在他愣神的这么一瞬,易敏抓住他递来餐巾纸的手:“我対不起你,我不配当你的妈妈……”   她双手摩挲着江识野的手,像是在摩挲21年前才生下的儿子,眼泪全部滴在手掌。   一个年迈的女人就握着自己的手哭,那是自己的母亲,江识野本就感性柔肠,又想到岑肆的话,心态一下子崩了。   血缘斩不断亲情,时光磨灭不了母亲。他嗓子跟着一沙,喉结上下滚动着,费劲笑道:“生都生了,别说这个了。你说说你自己吧。”   “我没什么说的。”易敏道。刻意省略了一切艰辛,只又挂着眼泪笑,“但识仔,妈妈找到你爸爸了。”   江识野眼睛微眯。   什么叫妈妈找到你爸爸了。   好像他一夜之间,突然就有父母了。   “江野还活着啊。”他瞬间用名字划清了界限。   易敏好歹养了自己几年,江野才是渣男混蛋,“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易敏笑了笑,笑得很苦涩。   她还是紧紧包着江识野的手,手上全是茧,磨着硌人,“我和他现在就在京城开了家面馆。后面带你去吃好吗。”   不可能的。   不过江识野看着易敏那样一张脸,猛然一想自己若是没失忆,是不是也会这么去找岑肆,那么疯狂执着和憔悴,不顾一切,自私地牺牲。   这种共情甚至比陌生的母子之情更浓烈,他心软了,淡淡道:“后面再说吧。”   “我刷抖音看到了你,在台上唱歌,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知道你消息,就想找你。我不是找你要钱,就是想看看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挺好的。”   “……可是你眼睛有道疤,”易敏瞧着他,从上到下,每寸每寸地瞧,“识仔,你这疤怎么来的。”   “你弟弟弄的。”   易敏不意外:“易斌是不是対你不太好。”   “无所谓。”江识野只说,“好歹是我的监护人。”   这话明枪暗箭又扎易敏的心了,   她又开始流泪:“怪我,你别怪你舅舅,他很不容易……”   “他怎么了?”终于聊到重点了。   但易敏不说话。   江识野皱着眉:“易斌经常揍我,拿烟头烫我,凳子砸我身上,酒瓶刮我的腿。”   易敏瞪大双眼。   江识野看着她:“我没报警就算不错了,你还让我不怪他,至少要给我说下原因吧?”   “你舅舅经历了些事儿。”易敏艰难缓慢吐出来,“识仔,他经历了些事儿。但我确实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対你……”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就给我讲讲他到底咋回事吧。”   易敏叹了口气。   故事不长,易敏也没有窥其全貌,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下她旁观者的经过。   易斌以前会说话的。   声音好,长得帅,读了个艺校学音乐。   家里穷,易斌16岁就开始在酒吧唱歌,还自己跑剧团。   他天赋出众,履历丰富了机会也跟着多起来。   20岁的时候他被一个年轻女导演选中,邀请他来参加音乐剧的面试。   结果过去才知道,音乐剧是英语的。   易斌完全不会英语,但他音色长相都太出类拔萃了,女导演还是想把他留下来。   “那个时候和女导演在一起的还有她才留学回来的弟弟,他弟弟主动说,可以教你舅舅英语。”   “然后他们基本上每天都在一起,后面你舅舅就说,他喜欢男人了。”   听到这话,江识野深吸一口气。   久久没呼出来。   他想了想那个年代——同性恋已经不少了,但思想远不及现在开放,更没到同性可婚的地步。   “那时你外公外婆刚去世,我和你爸也在外地……谈着,所以没太管他,就给他说,我不在意他喜不喜欢男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个人家庭条件太好了,不是一般的好。识仔,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贵族有钱人啊,被你舅舅碰上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易敏说着又开始擦泪,“那个海归,和你舅舅谈了那么久的恋爱,后来却要和别人家的姑娘结婚,商业联姻,狗屁的商业联姻。”   江识野手指轻蜷:“……然后就结了吗。”   “结了就好了,但他却带着你舅舅跑了!又很快被抓了回来。本来偷偷的也还好,现在都知道你舅舅的存在了,然后那些有钱人他们——”   “他们怎么了?”   “他们彻底把你舅舅毁了。”   音乐剧正式要演出的前几天,易斌喝了杯那个海归递的水。   嗓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易敏易斌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他是被毒哑的。   易敏说,有钱人家做事一个比一个狠,海归急着和千金联姻,干脆就让易斌再也说不出话来。   易斌没有了最引以为豪的嗓子,还是被自己的心爱之人毁的,肯定会知难而退。   他确实退出了。崩溃了,疯了,跑了,不重要了。他的人生被毁了。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啊,能报警吗,那么有钱的家庭能惹吗。”易敏语气激动,“我不是个合格的姐姐,也不是个合格的妈妈,后来你爸走了,我一直想着找他,我又怀孕了,在农村呆了几年,托关系上户口,稍微长大点儿了就想让易斌帮我养你,他也好散散心。我以为我会很快回来的,也没想到你舅舅后面会虐待你,识仔,対不起……”   江识野一直在愣神,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轻吐了一口气:“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虐待我吗。”   易敏摇头。   江识野低下头,手指轻轻叩打着桌面。   他也不知道易斌为什么要虐待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苦难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   只是瞎猜,   酗酒不认人是一原因,或许还因为……   他俩长得很像。   他想起十岁那天,他第一次撞见易斌和男人上床,他马上跑开了,没看清人,只可惜天生有双敏锐的耳朵,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   ——那是你儿子吗。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自然听不到易斌的回答,但他大概在写字。   又是那道男声响起。   ——他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叫什么。   ——和你长得挺像的。   那天晚上他回家,喝得人畜不分的易斌默默抽烟,他本来想跑回自己房间,突然把易斌一把拽过。   直接拿着燃着红心的烟头,往眼尾画。   哪儿会有天生好看的伤痕,除非有有心之人一笔一捺地烫,一道一道地画。   才会烫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像翅膀的疤。   江识野的心堵到嗓子眼,太乱了。   他猜到了大概,却永远猜不到细节,他情不自禁闭上眼,颤着声音问易敏:“……你见过当年和易斌谈恋爱的人吗,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吗。”   易敏摇头。   “……那你知道我也喜欢男人,谈了个恋爱吗。”   “知道啊,影帝嘛。我在抖音里刷到了。”易敏笑道,“识仔,他很帅,你们很配。”   -   明明说的一个小时,这个时间却比想象中更长。   江识野觉得自己大概和母亲和解了。   却又有其他东西沉沉地吊着脑子。   更压抑。   他们加了微信,易敏先走,江识野还坐在包间位置上愣神。   过了会儿,他才起身,走到门口。   却发现岑肆靠墙站着,双拳紧握,双眼通红。   他早就来了。   四目相対,江识野眼睛也瞬间被烫红了。   “僵尸,我都听见了。”岑肆说。   江识野还是第一次听他这种惶恐得战战兢兢的声音。   “嗯。”江识野语气反倒平静,“那现在你给我说说你这边的故事吧。”   “我这边有什么故事。”岑肆烦躁地揉着后脑勺,逃避地躲开目光。   “但你早就知道了対不対,你还说我们不会因为长辈的事儿分手。”   岑肆一噎。   靠,自己现在也挺蠢的,总是神神叨叨说些诚惶诚恐的话。   江识野很淡然地又把他拉进包厢:   “四仔,你不用隐瞒什么的。”   他的声音浸在咖啡馆的钢琴音里,沉湎的质感,“我不是我舅舅,你也不是你爸爸。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真的和我妈……额,易敏说得一样吗。”   岑肆深深地注视着江识野。   良久。   他开口:“是真的。”   江识野心里一沉。   有点儿苦。   也不知道为啥。   “但也有点儿不一样。”岑肆仰着头道。 第77章 Verse.我们故事   岑肆知道自己爸爸和江识野舅舅有一腿, 是在匈牙利集训的时候。   距离巴黎奥运会开幕只有不到四十天。   他爸和他哥都过来了,刚好欧洲有项目,也顺便给他打气。   他俩都不知道, 这会儿的岑肆每晚还会悄悄咪咪给江识野发短信。   为了防止抓住把柄,他们用的“阅后即焚”app,聊天记录都没有。   也聊不了多少,岑肆那段时间状态不太好,头老是痛。   其实备战世锦赛期间他就有点喜欢发晕, 只是现在愈发严重。   备战巴黎奥运会期间, 他训练得更加没有人性。   因为他必须要夺冠。   傲气、赌注、梦想、爱情,他把太多东西寄托在这上面了。赢了就是世界第一, 得意洋洋做冠军, 赢了就公开出柜, 光明正大和江识野在一起。   那可是奥运会。   他很疯, 对自己很狠, 教练都心疼地让他缓会儿他都没管。   所以也只把头痛看做训练的疲惫和压力大,全心全意只关注一件事,有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也没在意。   那晚他爸和他哥申请探望的批准通过, 来训练馆找他。   是晚上九点, 岑肆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加练时间。   训练馆只有他。   他才练完体能, 很累, 怕待会儿被岑扬和岑放围着脱不开身, 怕回宿舍立马就睡着了, 所以想提前给江识野说句话。   坐在椅子上拍了张自拍。   但他好像真的太累了, 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竟然没拿稳。   啪嗒。   手机掉在了地上。   岑肆有些烦躁,蹲下身去捞。   眼前突然一黑。   再睁开眼时, 发现他爸和他哥都在。   他还躺在地板上,身上盖了件岑扬的外套。   岑肆坐起身来,有些懵地嘀咕:“你们来了啊,我刚好像睡着了。”   “你太累了,睡得好沉,我们进来都不忍心叫你。”岑扬给他递了杯水,“四仔,别这么训练,会起反效果的。   “嗯,我自己有数。”岑肆说,张望了一番,“我手机呢。”   “在我这里。”岑放语气严肃,“你困得手机屏幕都没关就睡了。”   “哦,那你把手机还给我。”   “分了。”岑放突然开口。   岑肆这才想起来他最后点开的是和江识野的聊天窗口,他还有一张不知道是不是发出去的自拍。   岑肆脸垮下来,斩钉截铁:“不可能。”   “我告诉你,你和他才是不可能。”   “为什么?”岑肆瞪着他,怒火直接喷发出来。   他这会儿脾气极差,不懂自己怎么这么疲惫,连睡眠都控制不住了,也不懂怎么睡了一觉还是没什么精神。   比赛到了节骨眼儿,他马上就要熬出头了,岑放竟又来拦他,他吼他:“岑放,你他吗别管我,我不会听你的话,都什么年代了,你能不能不要干预我的人生——”   “什么年代?“岑放轻哼一声,“岑肆,我和你男朋友的舅舅谈过恋爱。”   岑肆微张的嘴唇停住。   “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江识野的……舅舅?   他那个唯一的亲人?   那个哑巴?   世界这么小的?   岑扬也懵了。   “你那男朋友叫什么来着,小野是吗,我和他舅舅谈过恋爱,你知道他有舅舅吧。”   岑肆脑仁炸开地疼,还是没转过弯来,直接先蹦出一句:“所以?”   岑放叹了口气,没接所以,像是突然坠入了回忆的深渊,沉默半晌说:“……我对不起他。”   岑肆嗤笑一声:“你对不起的人又不止他一个,我妈才是最无辜——”   “四仔。”岑扬沉声打断,不让岑肆又说些过于扎心的话,他望着岑放,“爸,你干脆说清楚吧。”   岑放再次叹了口气。   开始叙述。   他是出国留学时意识到了自己的性取向的,回来在岑兰的音乐剧招募现场对易斌一见钟情。   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主动提出教英语。   很快就在一起了,热恋、英语、排剧。他不会告诉自己的父母——岑肆的爷爷奶奶,他们思想保守,也讲究门当户对,关键是,他们早已有了人选。   和房地产大亨陈家的千金联姻,开拓岑家的商业版图,是他们早就安排好了的。   婚约下来后,岑放就带着易斌跑了。   他那会儿很冲动很纨绔,带了好几张卡。   在枫城租了个房。   他完全忘了刷卡记录这回事儿,“安家”的结果就是父母立马追来了,发现了。   岑老爷子气得不行,回来一顿毒打,又是关禁闭。   岑放喜欢男人的事儿不能声张,首要任务是安抚好易斌。岑老爷子甚至给易斌把枫城那套房子买了下来,说要给他钱。   易斌当然没要。   反正那会儿岑放和易斌都没妥协,挣扎了一段时间。   但岑放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只能在现实面前屈服。   岑家遇到了点儿资金难题,股价一直在跌,虽然金融报刊还说一切繁荣,只有岑老爷子自己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走向颓败。   和陈氏联姻可以阻止这一切。所以他刚到适婚年龄,就被催着娶人。   “我确实是懦弱,也真的贱,我不敢违抗父亲,也害怕变穷。”岑放说,表情难掩痛苦,“我只能和他分手,但还是控制不住想去看他排练音乐剧,我那天给他递了杯工作人员送过来的水,但没想到那杯水他喝下后,嗓子就坏了。”   至今岑放都不知道那杯水到底是怎么回事,意外还是人为,无从考证。   他心里觉得就是岑老爷子做的,他知道他爸有多么铁血无情,才能打下这一片商海。他也听见过他爸这么评价易斌——   “那小子骨头硬,深情种,难缠。”   但即便真是岑老爷子安排人做的,他其实也没想过要把人毒哑。   易斌最初只是坏嗓子,声音不再那么好听了。   但突然有一天,他就再也不说话了。   医生说,大多数哑巴都是听力受损逐渐丧失语言能力,易斌骤然失语,很明显更大一部分是受到强烈刺激的原因。   “也难怪,他最好听的就是声音。”训练馆里,岑放自嘲地笑了笑,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哪怕是面对两个成年的儿子,讲起如此残酷的过往依然像个犯罪的孩子,“水又是我递的,他觉得是我想毁他的声音,怎么可能不受刺激。”   岑肆还在发懵,好像也受到了强烈刺激,哑巴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尝试张口。   还是那两个字:“所以?”   “还有什么所以?”岑放望着岑肆道,岑肆要上奥运了,他态度尽量平缓,“岑肆,小野知道这些事,他不会恨你恨我吗?那是他的舅舅,你是我的儿子。你看着他你不会愧疚吗。”   岑肆突然笑了。   “岑放你是不是有他妈毛病。”他说,“这是你自己造的孽,你为什么要让他来恨,要让我来愧疚。你这些破事儿发生的时候我们都还没出生。”   他终于攒了些力气站直,揉着后脑勺,把击剑放进击剑包里:“我们是我们,你们是你们,就像我不是你,我永远不会联姻,也不会和他分手。”   “你说得好听,别人不一定这么想,你只看到什么联姻分手,他在意的可能是阶级的差距,怀疑我们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关键是,你有想过你妈妈吗。”   岑肆的手停了。   “你说你妈妈会一直怪我,我理解,我该的。那你也想你妈妈怪你吗?”   岑肆眼睛睁大,胸口起伏得厉害。   “四仔,你觉得她愿意看到她最骄傲的小儿子,和她老公情人的外甥在一起吗。”   “爸。”久久沉默的岑扬开口了。   他看岑肆脸色极差,全身发抖,眼眶都红了,忙说,“我知道你的顾虑,但别再提到妈了。”   “你为什么要提到我妈?”岑肆突然爆喝一声,嘴唇都白了,“你有什么资格提她?我不会像你一样骗她一辈子。等我拿了冠军我就带着江识野去她墓前大大方方地告诉她,岑放,我求你别再逼逼了。”   他背起击剑包,还是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声音却有些颤抖,“我不会分手的,你快滚吧。”   他不等他们滚,自己率先背着击剑包跑了。   头也不回。   岑肆以为岑放的话不会对自己造成影响。   但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不受控制地咀嚼那些话的每段细节,开始惶恐。   他发现自己好像一个故事情节里的反派,爷爷是反派,父亲是反派,自己也成为了反派。   谈个恋爱,好像对不起江识野的舅舅,对不起江识野,也对不起自己的妈妈。   哦,只要得了冠军就好了。他安慰着。   只要自己得了冠军,一切就可以解决的。反派不可能得冠军,只有上帝青睐的主角才可以。拿了冠军官宣出柜,他也对得起妈妈对得起他了。   这么一想,岑肆训练就更疯了。   但一周后,他就是做最简单的弓步训练,竟然眼睛花得看不清人,拿不稳剑。   和他对训的是邹孟原,他皱着眉说:“阿肆你太累了,你脸色好差你知道吗,你去休息会儿吧。”   也是,岑肆后脑勺疼得要炸开,困得无以复加。   他没再逞能,笑了笑说:“那我去躺会儿,哥你半小时后叫下我。”   他连回休息室的力气都没有,干脆就在训练馆的长垫上躺下。   他曾在这里无数次穿上击剑训练鞋,拿起他的长剑。   如果他知道这次躺下后再醒来就是医院,失去了健康所以就失去了一切,他去不了近在咫尺的巴黎,无法回到击剑赛场,他拿不到冠军也失去了他,那他可能会咬着牙撑一下。   但他不知道,反正他睡过很多次,又很快醒来,他各项指标还是全队第一,微博上有自己独有的运动员超话。   他只是有些迷糊,身体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闭着眼想起来个事儿,迷迷糊糊对邹孟原说:“哥,你待会儿用我手机给我男朋友发个消息,随便说句什么就行,密码你知道的。”   邹孟原是唯一知道他和江识野谈恋爱且只是假分手的人。   他没听见邹孟原是否答应。   两年后,21岁的岑肆在不隔音的包厢外听到易敏的话,回想他经历的一切,涩得很。   涩到眼睛竟又红成一片。   江识野让他讲自己听到的版本,他当然不会说什么头晕睡觉,也不会讲自己当时的犹豫迷茫,只把岑放和自己的对话原封不动又添油加醋还原了遍。   夸张了下自己是如何坚定,如何把他爸骂得狗血淋头。   说完他笑了,有些无奈,也确实有些歉疚。   他坐到江识野旁边,搂着他的肩膀,尽量吊儿郎当地:“你说咱俩在一起怎么会遇上这么狗血的事儿啊。”   他揉着江识野的头发,揣摩他是什么心情。   然而江识野一直很平静,此刻更平静。   平静得甚至有些温柔。   “四仔,你搞反了,没有这事儿我们根本不会在一起。”   岑肆一愣。   噢。   对哦。   他18岁5月份告诉岑放自己喜欢男人就被阻止了,说里面太多不现实的因素。   吵来吵去,就亲耳听到亲爹以前车之鉴的口吻,脱口承认自己也曾是gay。   岑肆气疯了,再也不喊爸爸。   直到6月某天,他发现岑放和人上床了。   一个男人。   这下他倒不气了,麻木了,纯粹地厌烦,直接摔门而出,走前还不忘告诉他爸“自己也会和男人上床”。   他不知道俩小时前,住在郊区西街的江识野亲眼看到目睹易斌和岑放赤|裸的背,同样摔门而出,他不知道自己踩着最后的时间登上15号车厢时,他体校最喜欢逗的同学,他打架的手下败将、他爸上床的那个男人的外甥,早已坐在2号车厢,迷迷惘惘地看着窗。   巧合,讽刺,滑稽,意外,他们因为同一个直接原因登上了同一辆去京城的高铁,然后顺理成章地相遇。   哦,也不顺理成章。只是岑肆正想找个男朋友,丢了手机的江识野就恰恰撞在他胸上。   小狗般的眼睛,翅膀样的疤,锋利又纯真、关键是迷茫轻忧郁的气质,在他心里炸开了花。   “小僵尸?”   他在京城高铁站这么喊他,以为这是一切的开始。故事却比这三个字更早萌芽。   巧合,讽刺,滑稽,意外。   关键是,有缘。   岑肆眼睛飞快地眨了下。   他错了,岑放和易斌不是他们相爱后招来的狗血波折,而是促使相遇相恋的必然原因。   他们就是冥冥之中的天作之合。   这下他坦然地笑了,像卸下了个很重要的包袱:“靠,这好像个轮回。”   “不是。”江识野依然平静,却眼尾上挑,眼里有光,手心塞到岑肆温度总是偏低的手掌里,他脑子也很乱,同情易斌的遭遇,也会在想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易斌。   但答案又很明显。   不会的。   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他要告诉他自己的立场。   他们相爱,不会因为别人的故事而改变。   “四仔,这是新的开始,是只属于我们的故事。”   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岑肆紧紧一拉。   江识野没力气地往胸口撞去。   岑肆被刚刚那句话感动地一塌糊涂,目光深沉:“僵尸。”   “嗯?”   “你别这么正儿八经地说话……”   “?”   岑肆手掌着他的后脑勺,用力一拽,猛然吻了过来,眼睛里的最后一滴泪和舌尖一起长驱直入,送进江视野嘴里。   江识野闭上眼。   “你越这么正儿八经……”   江识野明白,在感情上他越执着,越坦诚。   岑肆就越放肆。   也越下流。   “……我越想操|你。” 第78章 Verse.小名渊源   于是这天中午, 微博就曝了个视频。   【@刘小锤:岑肆和江识野走在街头全程臭脸无互动,疑似不合】   在视频里,岑肆绷着嘴角大跨步往前走。   江识野低着头跟在他后面。   两人都是一脸压抑不下来的焦躁不耐烦, 看着又凶又冷。   【我去,这才在一起几天啊就吵架了?】   【都上脸了,不是简单的吵架吧】   【小情侣吵架很正常啦,勿cue我们的大帅哥,有这功夫不如去听小八的《Déjà vu》, 支持四哥的悬疑电影《无法配送》……】   【额, 我怎么说来着,岑肆就是喜欢炒作, 玩不了几天就腻了, 看这视频, 完全冷落江】   【卧槽48这么快就要be了吗】   【感觉jsy表情有些害怕, cs难道家暴?】   网友讨论得不亦乐乎, 猜测乱飞。   没人知道他俩脸臭只是因为火急火燎。   要急死了。   急到只能将就着去岑肆在VEC的工作室里。   “工作室”,很美其名曰,其实只是个很小的房间。沙发、幕布、小桌, 堆着几本表演书籍、老片子的碟片。   幕布不大, 配合着旁边的小窗户, 几乎是在门打开的一瞬间, 就映出两个人影。   高高挑挑, 脑袋抵着脑袋, 又渐渐合在一起, 呼吸声浓重得瞬间把房间填满。   两个影子双双倒下沙发, 白色的幕布上像陡然映出了一座拱起的山影,流畅的弧度, 巍然的黑色,压下。山变成了浪,连绵翻滚,澎湃的声音。   过了会儿,浪花散了,有人坐了起来,却很难辨别出人影。   两个人,一道影子,贴在一起,像座起伏的塔。   江识野仰着头,漂亮的肩颈线冷硬的喉结。   岑肆偏着头吻着,一口含住。   那一瞬一道声音拍向耳畔,像是要托举他的心脏,岑肆闭眼,咬下去,宛如咬下伊甸园的禁果。   不知过了多久,等结束后,大喇喇躺在沙发上的岑肆都忍不住回味那道声音,严肃地评价:“原来你这嗓子也不只唱歌时好听。”   江识野是趴在岑肆身上听到这话的,登时害臊得脚趾蜷起来,刮着岑肆的脚踝,想剥他的皮。   岑肆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他却大汗淋漓,早已累得话都没有气儿,飘飘的,反倒更有一种撩人的质感:“……有时候都觉得你没生病。”   这话挺隐晦,但岑肆明白他是在夸了,他笑了笑,手去挠他的侧腰。   江识野有一点儿怕痒,忙把他手抓住:“别闹。”   岑肆便把手贴到他胯骨,往下揉:“你后面是不是要回枫城?”   “要吧,忙完这段时间。”江识野闭着眼说,懒懒散散,手毫无意识地划着他的胸口,“怎么。”   “我和你一块儿回去,顺道见见你舅舅。”   江识野微微睁眼,又继续闭上。   他轻声道:“四仔,你不用去给他道歉什么。”   “但你舅舅话都说不出来了,总归是我们家的问题吧,这感觉都能蹲局子的。而且没那些破档子事儿,他肯定混得很好,那你也会过得很好。”   “嗯。但还是那个问题,过得很好就不会见到你。这也不是你的错。”江识野应道,“而且……其实我感觉,你爸私下应该也做了很多。”   易斌枫城那个家,多半还是当年和岑放住在一起的房子。   还有易斌不知哪儿来的钱。   岑肆眯起眼,陷入沉思。   良久,他叹了口气,慢慢道:“也对。我现在都在想三年前岑放和你舅舅上床,可能是早就约好的。那个时候我成年了毕业了,我妈也过世了两年,他可能觉得不用再当丈夫和父亲的角色了吧。”   难掩惆怅的平静嗓音。   江识野下巴垫在他胸口,蓦然意识到岑肆也怪无辜可怜的。   幸好他以前只给他说过自己的疤是易斌烫的,没说太多。   若是岑肆知道,何止18岁,在10岁的时候他爸就和易斌上过床了,中途说不定还有,不知心里又会是啥滋味儿。   “而且我还感觉,他们以前也联系过……”岑肆揉着后脑勺继续回想,“那天你妈叫你识仔,我突然懵了。”   江识野笑笑:“因为和你的小名很像是吗。”   “不是,僵尸,我以前的小名不叫这个的,以前大人们都叫我四儿……”岑肆皱着眉嘀咕,“好像是十岁多的时候吧……”   江识野一愣,刮着腹肌的手指停住。   “有天下午看岑放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样子怪孤独小老头的。他就望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想啥,嘟囔了两个字,我问他叫谁,他说叫我呢,四仔,问我怎么样。他又叫了几次,我妈也觉得挺顺口的,后来就都这么叫了。”   “但最开始我听他嘟囔的明明是个卷舌音,当然,我没在意这个事儿,就当舌头没捋直吧。不过改小名这天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嫌弃,说仔来仔去像个小孩儿一样,虽然我当时就是个小孩儿。没想到也叫到大了。”   岑肆笑了笑说,“直到前两天听你妈喊了你一声识仔,我就突然觉得,岑放那会儿嘟囔的,可能是你的名字……你觉得这有可能吗。”   他不愧是喜欢看柯南的,挺会推理。   连带着江识野脑子里一瞬间炸了一根白线。   是了。   10岁那天,他是听见岑放问过易斌:“他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叫什么。”   他不知道易斌的回答。   此刻才能想象出来,易斌在他手掌上写的是哪两个字。   江视野突然有些心情复杂。   复杂岑肆的小名是来自自己,也复杂易斌在岑放手掌上写下“识仔”这个举动。   一时间他说不出话,只是脸深深地埋进岑肆的胸口,埋进他们还算深的渊源里。   “怎么,困了?”岑肆问他。   “……有点儿。”江识野调整着姿势,往下缩了缩,微微别过脸,确保耳朵听见心跳声。   岑肆搓着他的后颈,也闭上眼:“那睡会吧。”   “嗯。”   在他怀里真的很容易困意浓重,江视野好像马上就做梦了,梦见年轻时的岑放和易斌,在山上奔跑,但转眼奔跑的身影就变成岑肆和自己,天边有日出,却又下起了流星雨。   迷迷糊糊间江识野又把岑肆的手抓起来,抵在自己鼻间闻,这是睡觉的最后一个步骤。他像梦呓般轻问:“四仔,你知道看流星雨那天我许的什么愿吗。”   岑肆没应,他让江识野睡,但可能自己先睡着。江识野只能捏着他的手跟着睡去。   他很快就醒来。   沙发太窄了,他一直趴在岑肆身上,动作很亲密,打情骂俏聊天都适合,但就是不适合睡觉。   有个地方总是抵着他肚子,突兀地硌人。   他想调整姿势,岑肆突然把手一抬。   江识野以为他要把自己箍紧,又战术性趴下。   不过岑肆只是揉了揉后脑勺。   揉着揉着他也醒了,和江识野四目相对。   他笑了笑,江识野突然两腿岔开骑在他腰上。   俯身。   醒来就要亲啊……   岑肆直接把嘴巴撅起来。   不想江识野只是手指把他嘴巴一挡,又移开,环住他的脖子,把他脑袋抬起,另一只手掌贴着他的后脑:“我给你揉。”   “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爱揉后脑勺。”   岑肆微愣。   手松开,再次缓缓闭上眼。   江识野掌心按压,手法一如既往地专业。   他以前也没太在意岑肆这种小习惯。   这货总是一套风轻云淡的样子,动作也算潇洒,感觉跟搓后颈一样,不容易当回事。   直到他知道他脑子里长了个东西。   江识野心态挺纠结的。一方面知道岑肆病得挺重,一方面又觉得他不可能病得太重。岑肆不愿意让人关注他的病,于是江识野也学着把这个事看得随意,放在心底,算是乐观,也算是逃避。   那天窈窈袅袅说出“不想你死”,他才意识到有些事儿不是乐观不乐观能解决的,他应该直面下去。   所以这次见他揉着后脑勺,江识野也不再忽略了,说:“今晚你就回去给我看你的病历。”   岑肆笑了笑,轻声问了句:“所以流星雨那天你许的愿是什么。”   “……”都听见了啊。   江识野手指又刮向他的太阳穴:“不告诉你。”   “僵尸。”   “怎么。”   “你想不想看我的电影?”   江识野手停了停。   对哦,他都还没看过岑肆的电影。   不知咋的,他老是忽略他实打实演过戏,没特别感兴趣。   好像还总惦记着他是运动员。   影帝的男朋友,竟没看过他电影,不成体统。他连忙说:“想。”   “……你要看的话可以翻一下,我再睡会。”   江识野瞬间又不想了:“那算了,我想和你一起看。”   岑肆又笑了下:“也行。”   他很快就睡着了。江识野这个姿势不太好一直按摩,最后还是把岑肆脑袋垫在沙发扶手上,坐在地上给他按。   地上很冰,岑肆的额头也很冰,额角有层细汗。   刚刚岑肆应该是被疼醒的。   那晚回家,江识野就让岑肆把病历给他看。   岑肆很潇洒地就给他找出来了。   然后江识野差点儿气到心梗。   “你这他妈什么洋文儿?”   本来病历就很天书了。   没想到还全是外语。   江识野只能对着两张脑部ct图发神。   岑肆老实承认:“这是匈牙利语。”   匈牙利语……   江识野白眼直翻:“……你就是故意的。”   “没有啊。”岑肆无辜脸:“我这家里只有这个了。”   “其他的呢,中文的呢,你天天跑医院,都干嘛去了?”   “可能在另一个家里。”岑肆说道,“僵尸医生,其实就算是中文的你也看不懂,下辈子当医生吧。”   “当个屁医生,下辈子你都不会生病。”   他脱口而出,岑肆却明显一怔,心被骤然捏了一下。   他随即又笑:“那你这辈子当医生好了,你要是当医生我可能早就好了。”   江识野懒得理他的嘴贫,翻着病历拍照,文字识别。   拿着手机翻译器,一句一句地翻。   边翻边说:“你另一个家是庄园那个吗,我们明天就去找中文病历。”   “……你明天不是拍mv吗,我还要陪你来着。”   “改成后天了,明天去庄园。”   “僵尸医生,你这又是白跑一趟。”岑肆不忍他这么担心了,“我直接告诉你吧,我就是脑袋长了个瘤子,然后血液也有点儿问题……”   江识野一怔:“你血液也有问题?”   “我妈有血液病,有点儿遗传。我哥也有,你别担心。”岑肆把他腰环住,“行了吧,不用再去找病历了吧,那个我真忘了在哪儿了,说不定在医生或者岑放手上。”   “不行,我还是想去,”江识野斩钉截铁,“顺便去看看窈窈袅袅,她们不是又要出国了吗。”   庄园那个家,在岑老爷子过世后就不常有人住,一般就是大家子聚会时才有些人气。   窈窈袅袅随她们父母长居国外,这次也是就着暑假暂居。   但她们又要去环球旅行了。   所以江识野急着想再去一趟。   当然不是对两个萝莉有那么深的眷恋,他只是想去看岑肆的房间。   这么做可能不太厚道,但江识野不管了。第二天到后,趁午休时间双胞胎的爸妈、岑肆都在睡觉,他就一手牵着两个间谍,任着她俩带路,坐着别墅内的电梯,左穿右穿,来到岑肆的房间。   这不是岑肆常住的房间,他跟随岑放一直在枫城待得时间更多。   也就当年重病回国是在这儿休养。   所以房间里的生活痕迹很少。   但立在角落的击剑包很显眼。   已经有灰了。   柜子里满满的奖杯和金牌,叠得几套国家队服。   却上了锁。   江识野立在柜子外面看,没找到当年岑肆给自己留下的那套衣服。   他不信岑肆说什么把它烧了的鬼话。   一定还在。   这些东西都在。   尘封着,纪念着。   “哥哥快看,这就是骑士剑!”   袅袅拉开击剑包。   江识野转头。   包摊开,   击剑、击剑服、手套。   还有那件熟悉的红白相间的外套。   江识野跪在地上,这下不管衣服有没有灰,立马像18岁那样把它捧起来。   闻了闻,像闻消失的时光。   很奇怪,甚至还有股洗衣粉的味道。   他又去拿击剑,好久没有触碰的玩意儿:“……你们有看过四仔哥哥拿起这剑吗。”   双胞胎摇头。   她们太小了,连岑肆的健康时期都经历得很短暂,不懂击剑,只知道岑肆是冠军。   曾是。   “四仔哥哥不会拿的,他说这是芬斯国王的骑士剑,他是留着纪念的,不能拿。”   可是国王就是他啊……江识野看着击剑包边大大的七个字母——Fencing*,总算明白这个国为什么叫芬斯。他笑了,嘲笑他怎么这么中二幼稚,也苦涩他那未竟的心思。   他拿起手机,给《潮流芭莎》的负责主编Alisa发了条微信。   之前Alisa问过岑肆想定什么拍摄主题,岑肆说让江识野选。   江识野看了好几个提案,其实都还不错,视觉系的、自然系的,概念也很丰富。   当时他最瞧不上的是那个“back to 18”的提案。   ——里面有羽毛球的元素。   江识野被互联网扒得底裤都快没了,人人都知道他以前是学羽毛球的。   这个主题也就是两人在羽毛球场和击剑场拍运动情侣系写真,回归十八岁的体校生身份。   他倒也不是抵触羽毛球。   只是觉得自己和它的渊源没那么深。还不如在花海里拍带劲儿。   可是现在他想着还有击剑场,一想到岑肆会穿上击剑服,他就觉得没有比这更带劲儿的事了。   他快速敲打键盘。   【就Back to 18那个主题吧】 第79章 Verse.拍摄当日   拍摄杂志封面到日, 天气很好。   造型间内人满为患。   《潮流芭莎》核心编辑组、造型总监、摄影师、化妆师……江识野虽然预料到会有很多人,但还是被这数量吓了一跳。   主要是这些从事时尚行业的人吧,都挺自来熟。   化个妆还要搭话。   “我的妈呀小野的皮肤也太好了吧。”他对面的化妆师连连赞叹, 见着什么稀奇似的,还招手,“快看小野皮肤好细腻,比那些女明星还好!”   于是一群人就围了过来。   江识野社恐得闭上眼,头皮都紧。就听他们说着“确实”, 吼:“难怪和四哥天生一对, 都这么白!”   “……”白吗?   江识野从不觉得自己白,至少在他看来远远比不上岑肆那种发光的的冷白色。   他肤色偏暖, 既容易红也容易晒黑。   当年学羽毛球的时候硬生生被晒成了小麦色。   但不知咋回事, 可能是室外运动变少了, 他又白回来了。   不过和岑肆还是不太像, 类似一个冰雪一个牛奶的区别。   “年轻真好啊。这皮肤怎么保养的?”   “就……”江识野支支吾吾很直男地蹦出一句, “少出门吧。”   同样的问题,岑肆就回答得大相径庭没脸没皮:“什么保养,我这是老天爷赏饭吃。”   江识野:“……”   “其实多做运动多出汗, 皮肤自然而然就好了。”岑肆过来人的口气。   不知谁拍马屁, 忙跟着补一句:“就像四哥这样。”   岑肆得意挑眉:“对。”   大家赞声不绝, 连连佩服:   “四哥以前不愧是运动员!”   “……”   这场面真是腐朽官|僚。江识野腹诽地望岑肆一眼, 心想也没见你现在是运动员啊。刚好岑肆也得意洋洋看过来, 知道他心里在想啥, 做了个口型:“床上运动员。”   “……”江识野速速移开目光, 下意识挪了挪屁股。   对这人无语至极。   做完造型、化完妆, 先去户外的羽毛球场拍。   这是专门挑在一个度假区的羽毛球场,周边风景极好, 阳光普照下,身穿无袖坎肩背心的两人光是站在绿色胶底的球场上,承接着郁郁葱葱的树影,就是满满的夏日氛围感。   岑肆绑了个骚包的发带,拿着羽毛球拍挥来挥去,跟玩儿灭蚊拍一样,喊:“僵尸。”   声音混在蝉声里。   “……怎么。”江识野没绑发带,露出漂亮的额头,整张脸最魅也最有锐气的就是右眼尾那条上挑的疤。   但这么多人围着他拍照,他有点儿拘谨。   岑肆说:“我总算知道你以前为什么学的是羽毛球了。”   “嗯?”   岑肆一手握着球拍柄,另一只手掌按着球拍网面上,做了个浮夸地扫弦动作:“因为羽毛球拍长得像吉他,对不对?”   “……”如此弱智的冷笑话,江识野竟笑了。   拘谨顿时就没了。瞬间被摄影师铺捉到,卡擦了一张,夸:“小野这表情好,你可以多露齿笑笑,气质都不一样了,特别有少年感。”   江识野表情立马又僵回去。   岑肆笑着掐了掐他后颈,告诉摄影师:“这人羞得很,你别夸他。”   “……”   摄影师也笑:“我的锅我的锅。”   她是圈内顶级的时尚摄影师和视觉艺术家,照片多以独特的视角构图,利用细腻敏感的光影捕捉,特别有辨识度。   也擅长和嘉宾唠嗑,召唤出两人最真实自然的表情状态。   比如这会儿,她先带着助手安排两人的站位,边问:“四哥和小野在体校怎么认识的?”   岑肆双手枕头平躺在球场上,仰视着江识野:“怎么认识的?”   他躺着,江识野却是闲散地坐着,手搭在膝盖上,和他错落着半个身位。   他垂眸看着岑肆,能听到摄像机卡嚓卡嚓的声音,睫毛眨了眨,凝结的阳光抖落,颗颗落在岑肆身上,装傻:“我忘了。”   “你可拉到吧。”岑肆笑,“那可是你打架的耻辱之战,你能忘?”   江识野情不自禁勾起嘴角,低下头。   摄影师递给岑肆球拍,又问:“第一次见面呢?”   “第一次见面……”岑肆站起,江识野则改成手臂反撑在身后。   岑肆倒拿着球拍柄,轻轻把江视野的衣服下摆撩起,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   这动作是之前就定好的,《潮流芭莎》的主编Alisa本觉得太油太刻意。   可真当岑肆垂着眼,俯视着江识野时,她看到他背后是湛蓝的天,脸部轮廓则被阳光阴影勾勒得很深。岑肆漫不经心又相当自然地用球拍去撩起衣服下摆,布料痒酥酥地蹭着肌肤滑,江识野也缓缓抬头,撑着双臂仰头看着他。一道阳光从他脸缓缓移到脖颈,他眯起眼来。   岑肆轻轻笑了声,江识野又不太好意思地别过头,把撩起的衣服又扯下去。   Alisa顿悟。   不喜欢时才叫油腻,真恋人做什么都暧昧得一塌糊涂,眼神拉丝儿得很。   “第一次见面是英语课的时候吧,当时击剑队和羽毛球队上的一节英语课。”岑肆回答。   这是他俩第一次见面,但是江识野老早就知道他了。   这人来枫体是为了挂学籍,是给枫体长面儿。学校贴横幅放滚动大屏幕,他不想知道都难。 第一节 英语课,教室门前围了很多人。女排队的、艺术体操队的、花游队的,反正都是女孩儿。   有些是来看江识野的,有些是来看岑肆的,在走廊争论着谁是校草闹得很起劲。   江识野这才知道他和岑肆在一个班,他进去的时候他还没来。   枫体每间教室后面都有箱箱矿泉水,体育生的补助。被拆得乱七八糟,很多单瓶凌乱地滚在地上。   江识野不渴,却还是习惯性从地上捞了一瓶。   拧开,刚抿一口,队友突然提了个礼包过来,搭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阿野,这是网球队队花给你的,她在外面等你。”   江识野看着礼包,皱皱眉:“她在哪儿。”   “就在外面。”   各队队规严,所以少年少女们创造交流的机会都会挑在英语课这类混班上的时间。   江识野白了他坑爹队友一眼,拿起礼包,下意识地就把矿泉水瓶放在桌上。   走出去把礼物还了,把姑娘拒了。   回来后击剑队的人也来了。他们坐教室左边,羽毛球队的人坐教室右边。   江识野第一眼就看到了岑肆。   他虽然坐在最角落,确实长得相当显眼,众星捧月的中心感也很明显。   气质猖狂坐姿霸道,腿伸长不讲究地搭在旁边的板凳上。   他在用筋膜枪按摩小腿,突突突的声音,混着他的笑声。   那一刻江识野肚子有点疼,离谱的生理反应。   不过很快也没了。他对这人不感兴趣,听说这人家里很有钱,更是自带不爽。   直到他听见岑肆说:“老飞,给我拿瓶水。”   被叫老飞的男生离堆水的地方最近,但也要走两步。他懒得抬屁股,干脆伸长手,捞起最后一排桌子上那瓶水:“给你。”   没人看出来那是一杯喝过的水,因为江识野就抿了一小口,这儿的水瓶本就是散布乱扔的。男生又神经大条。   江识野眼睛顿时瞪大,嘴都来不及张,眼睁睁看到着岑肆一手继续操控筋膜枪,突突突,另一只手非常准确地接过抛过来的水瓶。   心不在焉地单手拧瓶盖,仰头猛灌。   他看着他喉结滚动,肚子又隐隐有些痛。   这是第一次见面的小插曲,微不足道,却又好像有些冥冥。江识野发现自己能记住和岑肆在体校的每一次交集,哪怕很少,哪怕有些连眼神交集都没有、有些又只有无语的硝烟味儿,但他就是记得很清楚。   “那小野第一次见到四哥的第一印象是啥?”摄影师把他从记忆的犄角旮沓里拉出来。   江识野回过神,望着岑肆,没来由笑了笑,淡淡的单边梨涡,金色的阳光一点。   却是无辜又歉疚的语气。   “我记不清了。”   总有一天,他会把三年内忘掉的那些也通通想起来。   那个时候再告诉他,他什么都记得。   羽毛球场拍得很快,两人甚至还比了一场,又组队和拍摄的工作人员来了场双打。   他们不愧是情侣档,那双打打得,   相当不默契。   江识野明明叮嘱岑肆了,一个主要在网前一个在后面,分工要明确,结果每次都会面临和岑肆抢球、球拍打到手的窘境。   他嫌弃死这人了,亏以前还是什么运动天才,岑肆就委屈地在他耳边小声说:“我看到你在前面拿着球拍撅着屁股,我就打不下去球,只想打……”   江识野捂住他毫无下限的嘴,想把他一脚踹进太平洋。   总之,前半部分的拍摄很顺利,岑肆最喜欢的那张照片没露脸,只有和江识野的下颌到上半身。   两人下巴都大汗淋漓,喉结抵在一起,超级引人遐想。   江识野最喜欢的则是他的特写——他把球拍举在眼前,格状网面切割着他立体的五官,眼睛从网格里直视镜头,连疤都像被整齐分成了好几方光影区。   这张照片有岑肆的局部。   赤|裸的背修长的后颈。   ——他是趴在他身上拍的。   于是岑肆的背也映着格格的网面阴影,像是棋盘,江识野的手指点在那里。   反正是一张有些露骨有些性暗示的照片。Alisa看原片都忍不住叹:“妈呀,涩死谁了。”   到此为止,岑肆都不知道他们还要去击剑馆拍。   以为只是纯粹的运动主题。   直到再次下车,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后。   目光登时变沉。   就沉了一瞬,那一瞬他的表情很复杂,被江识野捕捉到,也不明白是啥意思。就看他手指轻轻蜷起又松开,问造型师:“那是穿击剑服拍?”   “对啊。”   “僵尸也穿吗。”   “对。”   岑肆笑了笑,冷峻的面孔一下子缓了,挑眉:“那给我们点儿时间?换击剑服挺耗时的。”   “当然当然,我们也要重新准备一下。四哥你们先去击剑馆里看看,这我们包的,你看有你之前的感觉吗,我们四点半再开工。”   这会儿才下午三点不到。   岑肆说行。   击剑馆很空旷,条条剑道,中间那道旁还有电子裁判器。   岑肆沉默地接过服装组购置的崭新击剑服,拉着江识野手往前走,毫不迟疑的脚步声在室内回响。   工作人员出了疏漏,虽说把击剑馆包了下来,但更衣室都被锁了。   只能就在馆内穿。   两人站在电子裁判器面前,江识野看插着电的,干脆按了个开关。   哔——   裁判器陡然亮了起来。   一边红灯一边绿灯,照亮他的双眼。   岑肆偏头毫无表情地看着他玩裁判器,看着他的眼睛印着电子光,更亮了。   他眨了眨眼,大概是没站裁判器对面,目光反而显得有些晦暗。   过了会他才微抬下巴问:“知道怎么穿击剑服吗。”   江识野看回他,摇头。   岑肆笑笑,轻声道:“那我给你穿。”   “……嗯。”江识野唤他,“四仔。”   “怎么。”   “你不想在这儿拍吗。”   “没有啊。”岑肆耸肩,“我主要是好久没来这种地方了,挺怪的。”   江识野不知道他这个怪是在形容心情还是形容行为,只点头:“噢。”   岑肆抬手揉了揉他头发,笑了:“别犹豫了,脱了。”   这两个字一如既往的有毒,江识野声音一沉:“怎么脱?”   “全部脱光。”   “?”   岑肆看他一脸不信任,解释:“真要全部脱了,但内裤不脱。”   “哦。”江识野呼了口气,“那要不我还是自己来吧。”   “别装。”岑肆干脆迈一步,上手上脚。   江识野嘴里嘟囔着“万一有工作人员进来了怎么办”,手却很不争气地抬起,任着岑肆把他衣服扒下来。   “不是四点半才有工作人员吗。”岑肆回,又把江识野裤子的结一扯,声音都是喷在小腹的。   转眼。   他还穿得衣冠楚楚,江识野却俨然一个衣不蔽体。   他感觉到强烈的不平等:“你怎么不脱?”   岑肆手握着他的胯骨,好像这是一个他的常用扶手:“我给你穿了再脱啊,你想让我感冒?”   江识野嘀咕:“……我们可以一起穿,我跟着你学。”   “你可拉倒吧,你来这不就是想让我给你穿击剑服吗。”   “……”   岑肆坐在地上,两腿敞开,命令江识野:“Assieds-toi*.”   还拽句法语,江识野翻他一个白眼。   还是一屁股坐下了。   他俩像舞蹈教室里要互相拉筋的小孩,在那么空旷的击剑馆里,只有裁判灯在闪,照亮彼此的脸。   岑肆把包装拆开,从里面拿出击剑袜:“先穿这个。”   他说着就改成跪在地上。   江识野一愣,本伸长的脚立马一缩,忙道:“四仔,你不用给我穿袜子。”   岑肆掀眸看他一眼:“怎么。”   江识野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他的脚其实已经被岑肆摸过很多次了,情趣意味儿的。   但和穿袜子不一样。   总觉得岑肆这种人,不能蹲下来跪下来,给别人穿袜子。   哪怕那个别人是自己。   哪怕自己是他恋人。   这种感受挺拧巴,挺虚无缥缈,反正岑肆这个行为会让他无所适从。   不过岑肆根本不管他从不从,直接抓过他的脚踝,放在自己大腿上。   给别人套上袜子是个技术活,更何况江识野脚趾都紧紧蜷着,他忍不住戳了下大脚趾,很笨拙地往上刷,低声说:“以前我哥骂我,说我不是个好男朋友,让你喜欢得很卑微。”   江识野一愣。   “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不卑微。复合后瞎琢磨了下也不太懂,只想着你给我做的,我都给你做一遍吧。”   这话不知哪儿戳中了江识野的点,大概是岑肆很直接又很自然,说的内容朴实又认真。他眼眶都突然一下红了:“……我没给你穿过袜子。”   “待会儿穿不就是了?”岑肆又握住另一只脚,笑了笑,挠了下他脚心儿。   江识野再次缩脚,别过头,吸了吸鼻子:“……你别他妈这么温柔。”   “我一直挺温柔啊。”岑肆说着又拿出裤子,“这个你自己套,我帮你把背带拉上去。”   击剑裤是背带裤的款式,穿上挺滑稽。岑肆帮江识野把带子拉到肩膀,呼吸也从肩膀滑入锁骨。   江识野耳朵都热了起来。   击剑馆太空旷安静,每个动作都无限延长的暧昧。   岑肆目光专注,又给他穿保护内衬,从左手穿进去,故意地,让江识野手环着自己脖子。   江识野受不了了,这前世界冠军如此认真地给自己穿击剑服,呼吸那么近。这场景,他无论怎么清心寡欲地想,都气血上涌。   忍不住说:“……你要不亲我一下?”   说完他看岑肆笑了,立马后悔。   真他吗……谈得越久,越没脸没皮。   关键是这世界冠军还把他拒了,一脸正人君子相:“不行,击剑馆是神圣之地。”   “……”   右手再戴上手套。   岑肆又在包装袋里翻了翻:“连电缆线都备好了,真还挺专业。”   “这干嘛用的。”   “穿上这,击剑一刺就能感应到是不是得分了。”   江识野点头:“然后就会哔一下。”   岑肆勾了下他的疤:“你这话好小学生。”   “……”   “你把电缆线一直握着。”   “嗯。”   接下来穿的这层是连体的,要从下往上穿。   岑肆衣服一抖,对江识野说:“腿伸进洞里。”时,后者才反应过来,自己何止像小学生。   简直是生活不能自理的脑瘫。   最后,岑肆严肃地把上衣外套斜着往上拉到领口,伴随着拉链的声音江识野微微抬头,正见岑肆垂着眸给自己粘紧领口,睫毛又长又密,手触碰到喉结,又捏了下下巴。   妈的……   江识野想。   这都不亲?   岑肆真没打算亲,又走开,把放在剑道尾端的电缆线拉长,在江识野衣服间穿来穿去。   最后,夹子夹住上衣下摆。   “这样得分裁判器就会响了。”岑肆往后退,抱着胸歪着头打量江识野,轻轻勾起了嘴角。   江识野低头看了眼穿着白色击剑服的自己,也满意地笑了,眼里一道红一道绿的,分外璀璨:“怎么样。”   岑肆没应,就这么看着他,像陷入了沉思。   那一瞬他的表情显得很柔和,又很冷峻,像远远欣赏一道属于自己又不完全属于的风景。   “四仔,我怎么样?”   “嗯?”岑肆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什么。”   “……我怎么样。”   岑肆揉了揉后颈,勾起的嘴角扬得更深:“帅死了。”   轮到江识野给岑肆穿。   和他的扭扭捏捏不同,岑肆就大摇大摆地伸着手,挂着一副我就是手脚不利索的木偶摆布形态。   江识野照猫画虎地给他一步步穿上.   贴紧最后的上衣衣领,江识野眼睛用力眨了两下。   眼眶又要红了。   太没出息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想哭。   可是穿着击剑服的岑肆和两年前世锦赛的他完全重叠,江识野的记忆里甚至还不是两年前,它们是那么明晰深刻地印在21岁的脑子里。   相爱离开失忆重逢,他走了那么久,才能再次又让那个在赛场上冲他笑过来、带他冲进雨帘的白色身影,高挑利落又嚣张冷峻的男子佩剑冠军,又回到他身边。他的世界冠军。   江识野深呼吸了口,去摸岑肆的喉结,然后身体再迈进一步。   击剑服很厚,江识野只有贴得非常紧,才能把里面的材质层层挤压,才能感受到他们是胸贴着胸,坚硬,脸抵着脸,滚烫。   他就喊了他一声四仔,岑肆呼吸立马就重了。   江识野声音有些哑,裹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你刚刚说错了,我来这儿不是想让你给我穿击剑服。”江识野慢慢说,像酒一样的嗓,裹了一圈岑肆做过无数次的甜蜜梦乡,“是我想看你穿击剑服。”   岑肆本极重的呼吸一滞。   睫毛飞快地颤。   “我喜欢看你穿击剑服,”   江识野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告白了,他这么含蓄的人,在岑肆这儿,总是脑子跟不上嘴巴,“我总觉得你天生就是击剑冠军。等你病好后——”   他还没说完,刚刚还说击剑馆是神圣之地的岑肆突然猛地拽着他的脑袋。   嘴唇长驱直入地吮过来,像要把他吞了,像要把他咬碎,磨着舌根,剑拔弩张。江识野喉结一下一下地滚着,抱紧他的背,击剑运动员的背。   但岑肆却又突然把他推开,极其温柔地掐了下他的后颈,拍了拍,眯起眼笑道:“乖,别再说这种蠢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Assieds-toi:法语,坐下*给宝们说下,我换了个文名,因为养生综艺的part已经结束,四也在逐渐脱离影帝这个人设了,所以改了个偏核心梗的,感觉也比较配这个封面哈哈哈。   以及很抱歉更新时间总是很不稳定,最近有些忙,我大概都是在每晚十点到一点左右更新,如果当天没来得及更后面一定会补一章字数多点儿的,非常谢谢大家追到这里 第80章 Verse.击剑馆里   “乖, 别再说这种蠢话了。”   岑肆肤白唇薄个高,击剑服总会把他的气场衬托得十分冷冽。   说完这句话后更是像裹上一层冰。   哪怕他还挂着个笑容,但那深深的眼睛却幽暗得捉摸不透。   江识野目光也跟着瞬间黯淡:“为什么。”   “为什么?”岑肆不敢相信江识野还会问下去, 非要往他雷区蹦。   他往后退了两步,有股不耐烦的劲儿猛地窜上来,压抑不下来,“你还问我为什么?”   刚刚的暧昧缱绻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岑肆表情越来越淡, 嘴角都懒得扯了, 下颌线绷紧。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尽量调整情绪。但江识野似乎很没有眼力见儿,仍盯着他点头重复:“対, 我就问你为什么。”   “僵尸你他妈烦不烦?”岑肆果然就炸了, “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吗?”   见江识野只沉默地蹲下身拿起地上的击剑, 他讥讽地哼笑一声, “行, 那我告诉你,我病了,我退出国家队了, 我不可能再回去了, 什么狗屁天生的击剑冠军, 你要是喜欢冠军你等我死——”   哔——   裁判器左边的绿灯突然闪烁。   江识野举起手中的击剑, 右臂伸直。   细长的剑刃直直地戳向岑肆的左胸。   绿灯照亮岑肆僵住的脸。   “你想说什么。”江识野表情寡淡, 声音如霜, “你想说我要是喜欢冠军, 等你死后我再找一个吗。”   哔——   “你说我说蠢话, 那你觉得你说的是人话吗岑肆?”   江识野击剑刺得很用力。   被叫了名字的人身体都忍不住轻轻一晃。   上次听见他叫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   18岁,肮脏的出租屋, 靠着墙发烧的人,手中的撑衣杆。   上次被击剑刺中、听到裁判器的声音是什么时候?   20岁,匈牙利的击剑馆,朝朝暮暮的短信,日日夜夜的汗。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他一阵恍惚,眼眶刹那间红成一片,又被绿灯染成透明的光。   “那我该怎么说?江识野,我难道再対你做一次承诺吗?我上次就输了!”   岑肆从小到大顺风顺水,顶级的容貌、家世和天赋,好东西都占全了,好像没有什么能凌驾于他之上。   结果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才发现,摧毁一个人那么简单,夺去健康就够了。   此刻他所有不甘愤懑的情绪都涌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大吼,侧颈的筋脉凸起。   “全世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病了,我做什么不好,偏偏还当他吗运动员,我现在和废人有什么区别?你知道我有多厌恶当什么傻逼影帝吗?你知道我之前有多想死吗?我要不是——”   “你要不是惦记我?你想说这个吗?”江识野的哭腔也越来越重,却怒目瞪着他,打断,“岑肆,你真惦记我,真在乎我的感受,你就不可能在明知自己可能会死在手术台的情况下,同意我的告白。”   这话利刃地刮过岑肆耳畔。   他彻底愣住,嘴唇颤抖。   “你……”   “対,我知道了。”江识野说。   没人会想到,江识野会半夜爬起来,把那一摞厚厚的匈牙利语病历,一句一句拿翻译器翻。   病历专业名词太多,翻译器也太过程式化,他连蒙带猜,连搜带查地去研究。   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那会儿是凌晨几点他已经记不清,反正心里拧得喘不过气,想哭都哭不出来。直到身旁一直在沉睡的岑肆突然毫无征兆地爬起。   下床去客厅吃药。   江识野早就猜到他半夜会爬起来吃药了。   他一直觉得奇怪,综艺那会儿岑肆很容易累,喜欢躺在沙发上睡觉,还总说胡话。   他可是第一天就意外昏迷的人。   可自打他俩官宣在一起后,他却像好了很多,跟着自己走那么多行程也从没掉链子过,还能开车。   岑扬说岑肆少吃点药可能会很痛苦,他也没见着。   直到给易敏打电话那晚,他闻到了他手中的胶囊味道。   可为什么他一直没问没阻拦呢?   之前是没抓到现行,自己睡得沉,岑肆挑在这个时间,他明白他就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而且江识野也懦弱地,下意识想逃避。   虽然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吃了药后岑肆躺回来,江识野又闭上眼。   一片黑暗中能感觉冰凉的指腹轻轻地滑过右眼尾,又温柔地抹了下额头。   江识野睫毛拼命地颤,岑肆都没发现,他很快就收手,蜷起身体,像叹气一样艰难地呼吸了一口,就归为无声无息。   憋了那么久的江识野这才哭了,也是无声无息的。   此刻他的眼泪也慢慢淌在白色的击剑服领口:“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你们家人都让我好好陪你,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你哥总说半年……岑肆,我不问你别的,我就问你,你答应和我谈恋爱,是不是也是把我当工具人,根本没想过未来?”   “不是的僵尸。”岑肆立马说,看江识野哭了又没脾气了,忙慌慌忙忙走过去,大拇指笨拙地给他擦泪。   虽然他也在哭。   “不是的。”   岑肆脑袋里的东西像个定时炸弹,贸然切除的危险性太大,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保守治疗也只是尽量缓解疼痛。   关键是它的成长是不可逆的,总会逐渐蔓延,压迫神经,影响正常生活。   以岑肆的性格,他不可能等到自己看不清或是路都走不稳再任人摆布,这条路走到尽头反正也是离开,干脆还是找个时机把它切了。   概率是玄学,人总要冒险嘛。   22岁动手术是他定的时间,不早了,他比任何人都有数自己是什么状态,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很差,仗着越来越大的药量伪装起健康人的皮囊罢了。   他也不想吃那么多,不是为了在江识野面前逞强,只是真忍不住。真发病的时候他痛不欲生,医生能给他开,就是心疼,也无奈。   既然他总会在半年后走上手术台,他想至少现在要过得体面一点。   所以说再拍一部电影,《无法配送》的慕先生就是大病初愈后黑化的反派,他希望这是一个好兆头。   所以再接一部综艺,还个人情,尝试个新的娱乐圈玩法,再说这可打得是养生综艺的噱头,说不定真能养生呢。   所以说和前任复合。   江识野以前是个多么含蓄内敛的人啊,他却那么主动地冲自己告白了。岑肆本就是自私鬼,怎么狠得下心拒绝?   最开始他是犹豫的,但后面想到他反正失忆了,最大的包袱也放下了。   失忆了,少了那么大段感情积淀,那就不会那么爱自己。   哪怕自己真没活下去,他抽身也快。   岑肆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一如既往只考虑自己,顶多顾他的,就是想借着自己娱乐圈的资源带江识野快快火起来,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大明星。   他好像也只能做这些了,说是为江识野,其实也还在为自己,填上自己最后的遗憾,弥补自己曾经的亏欠。   他一直就是个利己主义者。   后面他的心思当然就变了,好像第一天就变了,他的爱是叠加的,江识野的爱也是双倍的。只要和江识野多待一天,他就舍不得让他抽身,总觉得必须活下去了。   倒也不是说爱情多么伟大,只是源于人生最简单的意义与情趣,单纯地悲观主义变乐观而已。   “我想过未来,僵尸,我想过未来。”空旷的击剑馆里,岑肆不停地给他擦眼泪,但江识野的泪停不下来,“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你总是想得很多。其实我现在做手术的成功率已经挺高了,我肯定会好的……我只是,不确定到时候会不会有后遗症而已。”   “……有多高。”   “嗯?”   “成功率有多高。”   “就是你进去前是百分之零,出来就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岑肆手掌去贴他的脸,“你信我好不好?”   岑肆每次让江识野信他的时候,江识野都是信的。   他也不会辜负。   但这会儿江识野还是说不出话来,心里还是揪着,难受着,“我恨死你了岑肆。”手里的击剑不停地戳岑肆的身上,裁判器一直在响。   岑肆又忍不住笑了:“你别戳了,要不我俩来场击剑?”   他退后,也拿起另一把击剑,那是注定要从自己手上挥洒的银芒。   两人没戴面罩,因为待会儿拍照是要露脸的,虽然这会脸都哭花了。   他们各自站在剑道一头,两个高挑的身影,毫无敌意的目光,完全亲密的対手。   击剑赛道长14米,他们从15岁第一次在体校见面,已经彼此经历过六年。这六年或许有対方陪伴,也或许没有,但心里总有个位置。但江识野歌词里14米的爱河走得不仅仅是六年,或长或远,而此刻只需要相爱的两人三四步便可跨近,三四步就可以彼此相拥。   于是两边电缆线还没怎么延长,   红灯和绿灯已经同时亮起。   击剑刺向彼此的胸口,裁判器的哔声像是什么少儿不宜的词汇隐晦奏响。两人対视一眼,火花迸溅。   啪啪两声,剑都掉在了地上,叠在一起。   像又再次接吻的他们。   这里是神圣之地运动场,所以只会落下最神圣也最粗暴,最迅疾又最漫长的吻,汗水和泪水交织的吻,酸得咸,咸得甜。江识野的手陷进岑肆头发里,还哭着,抽抽搭搭地问他:“你为什么有信心能病好,却没有信心能回到赛场。”   岑肆不说话,脸埋进他的侧颈,像只猎豹一样咬着关键的位置。   所以江识野的声音也刚好落进耳畔。   “你能回去的,以前你总是让我信你,这次你信我好吗。你一定会重回世界第一……”   “岑肆,你信不信我?”   岑肆。   平舌的岑,平舌的肆,远远比不上江识野三个字读起来意味深长,可它利落干脆,能以最简单的方式念出来,拗口又直接。岑肆知道,自己的梦想、傲气和价值,也都在江识野念的这个名字,这句话里了。   他肩膀突然剧烈抖动,哭得停不下来。   “……我信。”   过了会儿。   江识野都不哭了,也站酸了。   岑肆竟然还在哭,鼻涕眼泪都蹭到自己脖子上。   江视野眨了眨眼。   犹豫了下,他微微踮起脚,摸着岑肆的后脑勺,把他慢慢带到自己怀里。   手又移向后颈,轻轻地掐,安慰道:   “乖,别哭了。”   这话像是戳中了岑肆的任督二脉,他又剧烈一抖。   猛抬起头。   泪眼婆娑一张脸。   却皱起眉来。   他把江识野按回正常高度,把他脑袋塞到自己胸口,不太爽的语气:“谁叫你学我的。”   “……” 第81章 Verse.失败尝试   四点半, 《潮流芭莎》的工作人员过来时,正看到两人若无其事地坐在地板上。   岑肆哭了一会儿缓解情绪后,便没落下任何痕迹。此刻又端着一副“男人绝不可能掉眼泪”的冷酷样, 完全就是当年世锦赛的他,凌冽邦邦。   不像江识野,眼睛都还是红的。明明他比岑肆先停止哭哭啼啼,但眼睛就是一直红着。   体质问题。   这副样子太明显。大家都忍不住征询又好奇地看着他,碍于岑肆在这, 又不敢开口。   但化妆师给他补妆的时候就没办法了, 无奈道:“再等一会吧。”   眼眶通红,眼睛湿润润的, 睫毛还都有水儿呢。   江识野尴尬至极, 瞪岑肆。   岑肆便理着击剑服的衣领淡淡解释:“不好意思啊, 我刚把他弄哭了。”   “……”   说的好像没啥错。   但听起来就是别扭。工作人员再次意味深长地望着江识野。   江识野又瞪岑肆。   过了好一会儿等红失禁恢复正常, 他们才正式开工。   有别于羽毛球场突出阳光, 击剑馆里的拍摄要素更着重阴影,击剑服绷起的褶皱都黑白对比强烈,两人前前后后坐坐躺躺拍了很多组, 对抗啦教学啦暧昧互动啦——   比如相拥躺在昏暗的地板上, 光线处只有两把放在一起的击剑和交缠的双脚;或是岑肆手持, 另一手捏着剑刃, 剑身微弯, 从江识野颈后往前绕。细长的剑像是微微勒着江识野喉咙, 江识野仰头, 任着岑肆唇贴过他眼尾的疤。   很多都羞耻到江识野不好意思去看原片。   等一切拍完, 已是晚上。岑肆请工作人员吃饭。   都是年轻人,气氛便很轻松。包间里有麦, 他们起哄着让江识野唱一首。   江识野大大方方地唱了,CETA的歌,众人边称赞边继续起哄:“四哥也唱!”   岑肆靠着椅背,今儿情绪体力消耗都太大,再加上换两身造型什么的没地儿带够药,他此刻非常累。   而且仿佛是要验证他们之前的眼泪不是矫情地白流,头也一炸一炸地疼起来。   他没吃什么菜,但一直在喝酒,借助酒精稍微舒缓麻醉着神经。   他懒懒地一手伸长搭着江识野的椅背,看着他们轻笑:“要听合唱啊?”   问者本没这个意思,但这么一听连忙响应:“对对对,一起唱!”   “可以啊,你们想听什么。”   “唱《Déjà vu》!”有人用别扭的法语发音喊。   “话说这首歌中文名叫啥啊。”   “叫似曾相识。”岑肆率先答了,看向江识野:“那咱俩来,夫夫对唱?”   身上醇烈的酒精味道横冲直撞往江识野鼻子里钻。江识野眨了眨眼:“我的新歌你会唱?”   “这也是我的歌,我怎么不会唱。”岑肆不屑地轻哼一声。   江识野低头笑了笑。“好。”   《Déjà vu》还没作为新歌发布在平台上,包厢里的K歌大电视也没有伴奏,他们只能清唱。   话筒都只有一个。   江识野开口唱了两句后就把话筒递给岑肆。然而岑肆没接,只是凑着脑袋往前,手掌包着他的手接着唱后两句。   大家又嗷嗷叫起来。   循环播放   生命寂寥下最不枯燥的注脚   再唱一遍   一如往昔沉溺的味道   岑肆唱得认真。   只是跑调,跑得很远。   好在他的合唱对象是江识野。   虽然刚唱别人的歌还潇潇洒洒的他,在这种欢呼声里此刻又扭扭捏捏只像个小媳妇儿,但所幸声音是在线的,把岑肆的跑调低嗓当做垫音,倒像两个声部。   两人脸凑在一起,对着一个话筒,声音混在一起,沉沉的厚厚的,像一杯调好的佳酿,放置许久再拿出来,一层又一层的味道,和视线纠缠在一起。   众人又是嚎叫一片:   “妈呀好好听!”   “嗑疯了啊!”   “我拍了啊啊啊啊啊,可以发吗??”   没人回答。   岑肆和江识野竟然也有点儿被刚刚的状态迷住了。   那种麦克风扩出两层声音的感觉,很新鲜。   还是第一次。   他俩第一次面对外人一起唱歌。   虽然只是个狭小的包厢,但都忍不住想到以后。   江识野心想,以后有幸开演唱会了,一定要让岑肆和他合唱。   “别发。”岑肆阻止拿手机录像的人,“自己收藏就行了。江识野新专发布后会开个粉丝听歌会,我们再来公开炫一炫。”   “哇!!那僵……小野啥时候开?这么好的福利怎么没人提前预告啊!”   怎么可能提前预告。   这是岑肆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产物。   江识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岑肆总是一有想法就直说,他怕他瞎给人画饼,即便是一个让他惊喜的自作主张,解释:“还有段时间,我都还没发第一张专辑呢……”   “小野你新专啥时候发?”   “快了,八月初吧。”   新专只有五首歌,江识野原创词曲了三首,还有两首词曲主要是Gary和Bam操的刀。   现在就差录MV。   江识野对自己的首张专辑很认真,有别于其他歌手只做主打的mv,他每首歌都要录。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也就是这个。   “迫不及待了咱就是说!!”   这种期待的目光,即便里面或许有拍马屁的嫌疑,依然让岑肆有些上头。他又继续预告:“八月京影节,僵尸也要和我走红毯。”   果然大家吼得更响:“啊啊啊啊啊夫夫走红毯,我早就期待的环节!”   江识野耳朵也立马竖起来,小声问岑肆:“真的假的?”   岑肆说:“当然是真的。”   江视野听罢,低头遏制表情,还是不掩眼光闪闪,惶恐道。   “……会不会太急了。”岑肆是影帝,自己好歹也应该拿了个什么奖有一定认可度影响力了再和他并肩走才更配。   “不早,就京影节,完美机会。”   错过京影节,下一个规模这么大的电影节就要在明年了。但岑肆对自己明年的状态毫无把握。   他骗了江识野,他是想过未来,但……   他的信心和乐观是治愈江识野眼泪的药,却不是自己每天都比前一天更乏力的身体。尤其是路演过后,哪怕吃了很多药也无法弥补那种虚弱与疲惫。   他甚至对自己此刻的状态都没把握。   岑肆脑子里早早就列了一个代办事项,今天刚把“合拍杂志”前划了一个勾,后面还有好几条,紧凑地堆在一起。在别人“四哥怎么还不接新戏”的催促里,他故意秀恩爱地高调总结:“暂时就先不拍了。我接下来的安排就刚说的那些,先陪僵尸拍mv,再去京影节,然后我们一起跑新歌宣传,在粉丝面前合唱……”在众人被狂塞狗粮的起哄里,岑肆转头看向江识野,挑眉:“你觉得怎么样?”   江识野瞪大眼。   别人都很欢快,他却并没有岑肆想象中的笑容。餐桌喧闹,他压低声音,语气严肃:“你不用每个事儿都陪我。”   “但我想。”岑肆说着,就抬手把江识野杯里剩下的酒也喝完,不容拒绝的样子。   空荡荡的高脚玻璃晃着江识野又垂下的眼睛。   席散时外面有点儿下雨,《潮流芭莎》包的车要把员工送到不同家中,不太顺路。岑肆就让他们先走了,叫自家司机来接。   在一家自助便利店门边儿等着,他默不作声地进了店里,江识野正诧异,他又很快回来了。   带了个小盒子。   江识野大惊失色:   “今天这么累你还买……”   “什么?”岑肆抽出一支烟叼进嘴里,“我买的烟盒,你以为是什么?”   “……”江识野喉结一滚,大惊失色变成无语,随即又过渡成疑虑,“……你怎么会买烟,抽过?”   因为运动员的关系,岑肆以前烟酒不沾,江识野理解如今的他免不了要喝酒,却对抽烟不甚赞同。   岑肆绷着嘴角轻巧地转了下打火机,看着分外熟练,火苗燃了起来。   他笑道:“没抽过,今天想试试。”   他是需要点东西让自己清醒又缓解头疼,酒精的麻痹效果转瞬就没,这会儿实在是难受,只能急病乱投尼古丁。   他啪啪地玩着打火机,漫不经心的口吻:“以后我要重回赛场,那就没机会再吸了。我就想尝试尝试,也是了却做手术前的一个遗憾吧。”   了却遗憾。   江识野心里一颤,想到岑肆刚刚给自己画下的好几个饼,每一个日程都要严丝合缝地和自己在一起,突然就反应过来。   它们也和抽烟是一样,是了却遗憾的一部分。   ——他仿佛在列一个遗愿清单。   江识野鼻子又有些酸了,击剑馆里好不容易被岑肆安慰的揪心担忧又一次升腾起泛。   他突然把岑肆嘴里的烟夺了过来,含在自己嘴里,烟嘴是被咬过的软润。   岑肆一愣,听见江识野说:“那我也试试,你给我点烟。”   岑肆笑着阻止:“你个歌手,可不像是抽烟的……”   “那你像?”江识野冷淡睨他一眼,打断。   岑肆霎时沉默。   都说成熟男人总会似有若无散发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沉淀的是男人味,挑逗的是荷尔蒙。但一直以来,江识野都清楚,他和岑肆之间不可能存在醉酒点烟的微醺情节,他要保护嗓子,岑肆是自律的运动员。运动员的男人味儿就是他运动后汗水的味道,后面再慢慢裹上沐浴露的清甜和霸道的舌尖。   江识野想到这就火大又难过,咬着烟嘴含糊地命令:“来点啊。”   岑肆能感受到江识野部分的情绪,却感觉不透,只知道他此刻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他拿起打火机,抬手靠近江识野的唇边。   小雨的街道阴沉潮湿,火苗热烈明亮,拢住他锋利英俊又因为叼着烟有点儿痞的五官,他的僵尸。   点燃,江识野用力吸了一口,陌生的气体滑入肺腔,他还没缓过来就猛烈咳嗽起来。   好他妈难吸。   岑肆笑了:“就说你别抽了吧。”   他把江识野嘴里的烟轻巧地又夺回自己手中,接着吸。   他也没抽过,但见家里几个商人抽过很多次,效仿着岑扬手势嘴唇都比江识野娴熟了不知多少倍,眼睛甚至在吸进去那一口时轻眯了眯,烟灰簌簌抖落,乍看起来像个老烟枪。   但这样的潇洒形象也只维持了几秒,随即他也猛烈呛了起来,咳着咳着口腔里还升起丝丝铁锈的血腥味。   岑肆不动声色地用力咽了下去,走两步,在垃圾桶的灭烟处把烟熄灭,连带着一整包烟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又回头来把江识野揽进自己怀里,极淡的酒精与尼古丁的气息都散进雨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徒留自己的气息,他揉了揉江识野的后颈:“好了好了,咱不抽了僵尸,我俩都不像抽烟的。” 第82章 Verse.我知道了   上车后岑肆吃了点副驾手套箱里常备的药, 然后把江识野拽到自己身上,终于老实承认:“我头疼,睡会儿。”   他这么说, 却是让江识野脑袋枕着自己的大腿。手轻轻地滑着他右脸的疤,仿佛是让他睡。   即便滑了两下手就松了,脱力地垂着,盖住了江识野的眼。   江识野睫毛直颤,把他手抓下来, 紧握住, 抬眸看了眼仰着头双目紧闭的人,叹了口气, 眼眶又渐渐红起来。   他不傻, 明白岑肆为什么要喝酒抽烟;也不意外, 毕竟今天都说开了。   他只是……   不知道这啥时候是个头。   车缓缓行驶, 岑肆心里惦记着个事儿——下午才和江识野做出未来承诺, 晚上就没出息地要死不活,怕是要把人吓到——所以他没眯一会儿就醒了,吃了药也缓了下, 此刻舒服多了。   江识野还乖乖地枕在他腿上, 玩他的手, 知道醒了也没说什么。   两人都不吭声, 岑肆默默看着他, 这才发现他眼睛一直是红的, 不停地吸鼻子。过了会, 又眼睁睁看着他肩膀抽动, 突然大笑,打破沉默:“宝贝儿你怎么不去当演员啊, 太适合演哭戏了。”   “……”江识野抬眸瞪他。   “哭多了就没劲了。”岑肆说。   江识野咬着唇狠狠瞪他。   他也不知道为啥,情绪不散,想流泪的红眼睛就不散。岑肆大拇指往他眼皮上揉,江识野眯起眼又睁起眼,锁在眼眶里的水轻易染到岑肆手指上。   岑肆宛如在揉一盏掉进池塘的月亮,又湿又亮,安慰轻哄的语气,遥远的温柔感,“我没事,你再这么咬你嘴巴,你绝对比我先吐血。”   江识野不理他。   静静地数他指纹的“斗”。   就是指腹上的圆圈儿纹路。   两道声音突然一起响起。   “再去一次医院。”   “我明天就去医院。”   岑肆笑了。   江识野说:“这次我陪你去。”   岑肆说好。   江识野又垂下眸来。   他刚把岑肆的右手数完,五个指纹竟全是斗,现在掰起左手无名指。   继续数。   左手也有四个。   俗语说,一斗穷二斗富,九斗十斗享清福。岑肆有九个斗,说明他命很好。   才对。   “岑肆。”   “嗯?”岑肆看着在车窗上滑动的小雨痕,被江识野叫一声全名还是有些本能地心颤。   “……你知道我流星雨那天许的什么愿吗。”   岑肆摸着他的耳后:“什么。”   “愿望说出来会不灵吗。”江识野犹豫着。   “不会,看你许的是什么愿望,是靠自己的还是靠天意的,人定胜天。”岑肆又端起主观唯物主义的架势,转念一想,“你这愿望不会是靠我吧。”   江识野笑了笑。   当时岑肆就很自恋兮兮的说不要许与他有关的愿望,江识野也觉得有些矫情。   但是许愿本身就带点儿矫□□彩了,和他控制不住的眼泪很配。   “没有,我许的是关于自己的。”外面响起了紧急刹车声和喇叭声,配合着雨刮器的声音,显得江识野说话很轻,小心翼翼,“我就是说,希望我能一直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身边。”   汽车拐入繁华的街道,岑肆看着融入雨景的蓝色的路牌,仿佛高斯模糊。   挺巧的,那会儿他口口声声说着不信天不许愿,其实也许了和江视野相同的愿望。   但说法不同。他说的是——   “僵尸。”   “怎么。”   “你应该说,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一直在我身边。”岑肆缓缓道,“让别人围着你转,而不是老想着自己来付出,这才叫愿望。”   江识野一愣。   他抿了抿嘴,耳朵贴着岑肆的大腿,布料碾磨着他的耳廓,沙沙的。   良久,他才乖乖应了声:   “我知道了,四仔。”   第二天,岑肆第一次带江识野去他治疗的医院。   给他主治看病的是个老爷爷,岑肆表面叫他爷爷,私下叫他祁老头。   “他孙女以前是我们家的私人医生,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起来,以前还给你看过感冒。”   江识野有印象,他被岑肆扛进家里那晚遇上的姐姐。   她爷爷祁老头则是这家私立医院的院长,长得就很老顽童。他当着江识野的面,没把话说重,等支开江识野让他去拿新开的药后,他才问岑肆:“你还要搞多久?”   “快了,就八月过了几个活动就没啥事儿了,到时候我天天来见您。”   祁老头没理他的嘴贫,老花镜一闪:   “我信你!你之前不是说你那个狗屁综艺结束了就行了吗。”   “计划有变嘛。”   祁老头叹了口气:“四仔,不能再这么撑了,这样吃药耗下去不是办法的,又伤胃,用处也已经不大了,你这病……”   “我知道,病人就要有个病人的样子嘛,该躺得躺。”岑肆仍然嬉皮笑脸,“但爷爷我才21岁啊,不想天天在这里躺尸。”   祁老头继续吹胡子瞪眼:“你现在不在我眼皮底子下躺,到时候我只能让你哥订个棺材给你躺。”   岑肆笑个不停。   “该说的我都说了,四仔,你那男朋友很疼你,你可别到时候让他难过。”   岑肆垂眸,扯着手指。   过了会儿,他才低声问:   “但这是我能控制的事儿么。”   “能控制一部分。你得加油,不要再想当初那样作践自己。”   作践,是指有段时间岑肆天天想死。   确实觉得生活没意义了。巴黎奥运会马上开了,他一想到这个事儿就作呕,真的呕,病情都直接加重的那种。后来他受不了了,尝试自杀。   还是被救了回来。   家人们吓坏了,想方设法拼命让他振作。岑放都红着眼妥协地说“要不找小野来”,更踩到岑肆雷区。   他已经不想再联系江识野了。   活人不起效,后来是岑扬的一句“妈要是看到你,她会有多难过”把岑肆砸清醒了些。   他去听陈醉的歌,不受控制地又去搜江识野的歌。   他不会听《索性》,里面的击剑元素太多了,那是冠军之歌。   就听《所幸》,告白之歌。   岑兰有一次看他,碰巧听到《所幸》里一句歌词,“如果怦然瞬间也能一如既往排练,像入戏演员,一遍又一遍”,突然灵机一动,急病乱投医地让他去演戏。   岑肆真去了,两人都没想到,   还挺有效果。   后来入围金像奖时,内娱惊讶岑肆这种毫无科班经验的运动员怎么能做到如此入戏。他能不入吗,入戏就可以短暂忘掉现实,更何况楼霁山又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角色。   《归》拍了很久,楼霁山的自我救赎之路也是岑肆接受自己生病、渐渐走出阴霾的路。巴黎奥运会击剑比赛那天,他在竹林和老戏骨拍武打戏,也是拿的剑,细长的银光。   他想,目前当个演员也行吧,这这么混日子,等动了手术是死是活再说。   但今天和祁老头一聊,他感觉,他可能撑不到22岁再做手术了。   -   这家私立医院环境很好,离开时江识野环绕着这医院设施,感叹:“有钱人治病的地方都和穷人不一样么。”   “这算是疗养的地方吧。”岑肆耸肩,拉着他的手,“不一样又如何,生病不分你是有钱还是没钱,来了就来了,治不好的就治不好。”   江识野看他一眼。   在医院很容易让人看透些东西,也很容易让人emo。岑肆语气轻松地说:“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真只有生老病死是最公平的,我以前那么拽一人,也被摧残了啊。”   江识野看着门外的樱花树,花季刚过,谢得差不多了,淡淡说:“也不太公平。”   他永远无法理解,岑肆营养这么好,身体这么好,生活作息也非常自律的人,为什么能得病。还是这种死亡率高的罕见病。   那么莫名其妙又毫无征兆。   反观自己,从小到大哪儿都倒霉,但好像一直挺健康。易斌那么打他,都把他打出了能免招进体校的身体素质。饶是出个车祸,也只是掉了记忆,身体养养就好。   这是公平吗,是命运关了门就开窗吗,他并不觉得。他觉得健康是不能和容貌或是金钱等其他人生buff等同的,病人是所有窗户所有门都被蛮不讲理的关了,哪怕他最开始还出生在终点线。   这很残忍,不公平的残忍。   江识野就是觉得没人应该承受这些。   尤其是那人还是岑肆。   不过他现在已经看开了,他虽然红失禁,但比任何人都想得更坚强,安慰道:“不过也差不多了,运气守恒定律,你现在这么弱鸡,以后会拽起来的。”   岑肆拧起眉:“我哪儿弱鸡了?”   他掐江识野后颈:“我哪儿弱鸡了?”   江识野忙解释:“就是你现在太虚了,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他笨嘴拙舌,意思是岑肆身体虚弱,睡觉的时候呼吸也轻到不正常。   概括起来就是弱鸡。   但驴唇马嘴是刻在两人DNA里的,岑肆理解的当然不一样。什么叫睡觉弱鸡……他整个人都不好了,脸煞白一片:“你觉得我不行?”   “没有。”江识野忙摇头。   岑肆阴森森恶狠狠的语气:“有本事你让我坐你大腿根儿上。”   江识野大惊失色,仿佛多有冒犯,喉结一滚,却蹦出三个字:“……可以吗。”   “可以你大爷!”岑肆用力地掐着他脖子,“江识野,你最近真的别哭了。”   “嗯?”   “等我病好后,更有你哭的时候,你信不信?”   “……”   江识野笑了:“那我很期待。”   总之,岑肆来了趟医院,接收了祁老头的口头警告后,心里沉了,却也更加急了。   第二天就跟着江识野去录MV。   这段mv因着阐述“时光坠落”“过去现在折叠”的概念,要吊威亚,需要搭水棚,特效也很多。   岑肆托关系预订了一家顶级拍摄基地来录。   整段mv最复杂的是,要有“过去”和“现在”的两个江识野演对手戏。   他得借助替身,先演好其中一个角色的所有戏份,完成肢体交互,再演另一个角色,后期再抠图合成,替换替身实现一人分饰两角的效果。   所以谁演替身呢?   岑肆毛遂自荐:“我吧。”   工作人员都望他。   江识野也望他。   “你比我高。”江识野含蓄拒绝。   然而岑肆振振有词,语气浮夸,“粉丝看mv会关注这个吗,他们只会关注,哇我们四哥也帮八哥拍了mv诶,好好嗑。”   “……粉丝不叫我八哥,我又不是鹦鹉。”   “哦,那叫你啥来着。”   江识野懒得理他,身边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开始憋笑了。   “小野,你就让四哥和你演吧。”Gary说。   江识野还是不想。   岑肆又说:“而且我可不想让别的替身和你抱在一起下水。”   这就是关键了。   MV设置的有个场景是过去的自己往下坠落,现在的自己紧随其后,抱着过去的自己一起下坠。   他们掉进水里,特效师会P成镜面打碎的效果,带点儿拥抱过去和打碎过去的含义。   江识野不不想岑肆跟着自己往水里砸。   而且至少还要来两遍,过去的一遍、现在的一遍。岑肆这身体怎么能行?   他摇头:“算了,我们其实已经找好替身了。”   结果岑肆不搭理他,直接对工作人员说:“带我去换衣服吧。”   “……”   江识野去抓他的手腕。   岑肆低声对他说,语气有些不耐烦,“你知道我生病了,现在就应该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我别看到你和别人互动生气。”   江识野只担忧地望着他。   这么多工作人员看着,他不想他做,却也无法当面和他争辩。   “四仔……”   “放心吧。”岑肆说。   就这三个字,江识野的手又默默松开了。   但他还是一字一顿:“岑肆,我不想你作死。”   岑肆笑了笑,回答:“我知道,僵尸。”   岑肆换上了那种方便抠图的绿色连体紧身衣,把脸都遮得只剩五官,很滑稽。但他身材好,这种傻乎乎的紧身衣穿出来都像某种健身服。   不过裤子外还套了条绿色宽松五分裤,大概也是怕太紧身到时候吊威亚什么轮廓都很明显。   江识野有些忍俊不禁:   “你像名侦探柯南的黑衣人,绿色的黑衣人。”   “你直接说绿衣人不行吗,傻不傻。”岑肆笑,“你说我就这么站着你能认出我吗。”   “能吧,眼睛什么的还是很明显。”   “嗯,如果是你我也能看出来。”岑肆挑眉,压下一道绿色的褶皱。   江识野笑笑。   最开始就拍吊威亚下水池的场景,一个威亚组有好几号人,帮着江识野绑来绑去。   “紧张吗。”工作人员问他。   “不。”江识野不恐高,反而还挺新奇的。   岑肆也刚穿戴好,同样问他:“那勒不?”   江识野莫名不想回他的问题,只摇头。   “胯呢?”   江识野再次猛摇头。   岑肆笑得欠揍:“待会儿肯定会有些痛的。”   “……”   岑肆说对了。最开始试的时候江识野很兴奋,高度刚升三四米,几个工作人员拉着他,飞来飞去,挺好玩。   结果没过多久,腰、胯、大腿根儿。   都比想象中还痛。   不过他还是好面子地绷着,岑肆还在地上,抱着胸看他好戏。自认为自己很帅气地以过来人身份端详,忘了自己一身绿,其实比谁都傻。   等江识野适应够了,威亚组的人又把他放到地上。mv导演过来:“我们先来试一次啊,小野先悬空躺个几秒,我们再把四哥拉下来,到时候听指挥。”   “好的。”   这次是从上面的高台慢慢往下放,有点儿像蹦极,需要江识野后仰着往下倒。   是个还算考验勇气的步骤,但江识野脑子空白,毫不顾忌。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个硬朗沉闷的形象,所以几乎是在导演的一句“准备好没”一下,他就闭上眼,往下倒。   一阵风从耳廓刮过,身边的一切好像都在逆向行驶。   那一瞬很爽。   下坠。   飞。   威亚绳一个急停,他悬着的心也跟着一跳。   悬在空中。   江识野按照剧本要求的,微微张开手,尽量保持平躺的姿势。   这很难,有点儿像吊起来做卷腹,或者是练习什么滞空能力,完全靠核心肌肉群发力才不会歪来歪去。   “很好很好,小野等等啊,我们在拉镜头。”导演的声音。   过了会儿,“四哥下。”   江识野微微睁开眼。   他最开始幻想了下岑肆从天而降的样子,知道必然会很酷,很浪漫。   结果几乎是眨眼间,就看到一条绿色往自己俯冲而来,像只大青蛙、绿色蝙蝠侠,笑着一口白牙。   怪吓人的。   此时很考验威亚组拉人的技术,他们看着角度,让岑肆悬空停在江识野上方。   然后岑肆伸手,紧紧地把江识野抱住。   拥抱瞬间威亚绳继续往下,江识野身体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他紧紧环着岑肆的背,本以为这个阶段会很长,他会用目光勾勒岑肆的眼睛,一切都会像慢动作一样,他平躺,他趴下,他们在飞,他们依偎。   摄像头会记录一切。   然而其实快到来不及感受,只听见了岑肆因为吊着身体气息不稳的声音:“僵尸,我没作死。”   “只是想和你什么都经历一次,我们一起。”   一起下坠,一起落水,一起拍摄,这是他歌的一部分,他抱着他,mv的概念里是抱着现在的自己,现实中是抱着永远的恋人。   江识野瞳孔放大,几乎是一瞬间,威亚绳迅速放长,他们一起砸向水里。   嘭——   水棚溅起浪花,两人落入设置好的威亚点,咕噜咕噜的气泡急速往上涌。   江识野闭上眼,忙悄悄咪咪去亲绿衣人的眼睛。   绿衣人就很直接,亲了亲他的嘴唇,他们没有水里的镜头,几乎砸下一瞬间又会被威亚组迅速拉出来。   所以这个吻也很短,仓促的湿润的,不见光的,被水花拱着,被憋气闷着,很乱,也很刺激。   然后就被提了上来。   就是这么个镜头,来来回回拍了三遍才算彻底录好,接着还要交换位置重拍一次。   等这结束,威亚组和两人都气喘吁吁,后面还要加段几个绿衣人在水里托着江视野的镜头,岑肆想继续参与,但江识野死活不让了。   “我挺好的。我给你说的你没听懂吗,就是想和你一起录个mv,你干嘛老不让。”岑肆都有些不开心了,白他一眼,把绿头套摘下来喘着气儿,“你不觉得刚很好玩儿很浪漫吗。”   他的额头有戴头套的勒痕,穿得又傻,湿漉漉的,显得狼狈。   江识野静静地看着他,开口。   “四仔。”   “干嘛。”   “我当时许愿说,希望我能一直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身边,你应该还记得吧。”   “嗯,我其实也许的差不多的愿望。”   “不,我和你不一样。真正意义上我爱也爱我的人,”江识野眯起眼笑了笑,很柔情又很随便,带点幸运的自嘲,“长这么大了,也就只遇到一个。”   岑肆突然不喘气了。   手轻轻蜷起,握了个拳。   他看着江识野,似乎有些愣。   “我希望那个人能给我一直陪着他的机会,而不是他非要逞强陪我,我知道你不是作死,但什么叫一直,”   江识野全身也湿透,目光跟着潮湿如海。   “你觉得他会懂吗。”   岑肆的手松开。   他目光在江识野眼睛里转了两圈儿。   然后垂眸。   他蓦然轻笑了笑。   “都说不过你了,”他伸手,用力揉着江识野的头发,把他脑袋往自己怀里塞,像是要抱紧一颗属于自己的星球,声音沉哑,乖乖应了声:   “我知道了,僵尸。” 第83章 Verse.不信你了   岑肆难得乖巧, 自江识野说了这么一席话后,他就真没再怒刷存在感,默默坐在一边陪着他录了几天mv, 像尊百无聊赖的佛。   工作人员看着,都说他俩恩爱。   以前圈内人或多或少都觉得这段恋情里是有水分的,奇怪的节奏,高调的行为;只有实打实地在眼前腻歪,才会讶于那种热恋的磁场, 非常明显。   看多了, 就会蹭个热度发个微博,说某对明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拍mv都打情骂俏。   再配合几个站姐拍的高清照片, 江识野的首部专辑已经起到了提前宣传的效果。   当然, 在8月1号新专上线的前一天, 他还是配合着VEC, 跑了几个宣发行程和媒体采访。   都是些人多走形式的活动,他没让岑肆陪着。   岑肆就也顺从,他这几天愈发嗜睡, 表示就在家里等他。   不过晚上和音乐团队吃饭时, 所有人都刷到了岑肆发的微博。   【@岑肆:明天十点, 都来听[僵尸][音符][耶]】   配了一张照片。   江识野看了一眼就差点儿把手机吓到火锅里。   “小野, 四哥发了你的床照诶!”Gary嬉皮笑脸地起哄。   江识野脸红。   其实就是一张岑肆趁他睡觉时的偷拍, 只有半张脸, 岑肆自己也露了半张, 笑眯眯的, 比着个剪刀手。   因为是半夜拍的,照片里有很深的噪点, 很糊很暗,也就显得非常日常小情侣,亲密又接地气。   也就一盘肥牛下锅的功夫,这条微博便顺理成章登顶热搜。   陈征感叹:   “四哥真的知道粉丝喜欢看什么,妥妥地掌握流量密码了。”   “是啊,咱跑了一天的宣发,都不如四哥动个手指发几个字的事儿。”   江识野知道这照片其实岑肆早就拍了。给岑兰过生日那天岑肆就给他看了很多张自己的“床照”。   那是他熟睡而他半夜起来吃药的时间。   一想到这人是以怎样的状态拍的照,想到他是怎样用指腹轻轻划着他的眼尾,火锅烟气就渐渐氤氲上江识野的眼睛。   这段时间他挺忙,和岑肆也很如胶似漆。   心里却越来越虚。   他感觉只有等这货半年后把手术做了,才会踏实些。   他给岑肆发了条消息:   【JSY:给你点的粥你喝了没】   对方秒回,拍了张拆外卖的照片,打字。   【4:你好像我妈[抠鼻]】   【4:啥时候回来】   【JSY:八点前】   【4:好,我在门口等你】   火锅吃完也没费多少功夫,陈征笑着又拿起手机,说看看微博是不是因为秀恩爱瘫痪了。   眼底却微微一沉。   ——文娱榜第三冒了个新热搜。   #岑肆江识野街头抽烟#   他立马把屏幕对到江识野面前:“小野你们被偷拍了?”   江识野一愣。盯着各大营销号都疯狂转起的图——他和岑肆蹲在便利店门口,岑肆正给他点烟,清晰而直白,不禁皱起眉来。   “……没注意。”   抽烟是好几天前的事儿了,他们也只吸了一口,却恰恰在发歌前一天被逮着正着爆出来,目的明显。   “被人针对了啊,”Gary拿着手机说,“又有人在防爆。征哥要不要撤热搜?”   “妈的。”陈征骂道,语气倒也不焦急,“我想想,主要是已经曝出来了,压了反而怕坏事儿。”   “其实也没什么,那又不是什么禁烟场所。四哥小野以前也没竖什么不抽烟的形象啊。”   “对,不过口碑还是有点受影响。”   确实。两个挨着的热搜,岑肆的秀恩爱床照下评论还都是一片cp粉的嗑生嗑死,抽烟的评论却已然腥风血雨,这种新闻总会招致一堆在道德审判高地的键盘侠。   【江识野看着那么纯,没想到是个老烟枪?】   【呜呜俩帅哥抽烟也这么帅】   【额,jsy新歌还没出就开始有负面新闻了,好不容易积攒的路人缘啊,可惜】   【明星真的会带坏未成年的……】   【其实4给8点烟的动作还挺好磕】   【CS以前可是根正苗红的青少年偶像啊,现在真是一点儿运动员的素养都没有了,好唏嘘】   【小八有毒吧,唱歌的人还抽烟?有点想脱粉了】   “我觉得撤热搜还是算了,这么多营销号组队发,已经有传播度了。要不还是公司这边先发个道歉声明?”   一听这个道歉江识野就有些火大,解释:“我们就只吸了一口就扔了,我俩都不会。”   “拍到了没办法啊。”陈征无奈笑笑,“没事啊小野,这不算什么,说明你现在有热度了,以后还是稍微注意一下公众形象,你才出道嘛……或者你来发条微博?”   “小野这对家到底是谁啊,岑肆都敢惹。”   “那个便利店旁有摄像头吗,有的话我们后面去找人查一查,”Bam提议,“如果有你们扔烟的镜头啥的也行,来个公关反转。”   “小野没关系的,不是大事儿,你回去可以给你们四哥吐槽吐槽,他肯定也说无所谓哈哈。”   众人七嘴八舌,江识野点头。   他也并没觉得抽烟是个多大不了的事,清者自清。   不爽的点在于有些网友的叽叽喳喳。   他现在有个很容易炸的雷区,只要看到网友还揪着岑肆运动员的点黑,就气得牙痒。   他默默地低头编辑了条微博回应,怕不会说话,还给陈征过审:——【@江识野:就吸了一口,被呛得不像话就扔了,不信拉倒】   没想到陈征哈哈大笑:   “小野你这口气还挺像四哥的。”   -   江识野是准时在八点回家的,岑肆却没在门口等他。   他进屋才发现这人趴在餐桌吧台上睡着了,背躬着,手机屏幕都还亮在之前的聊天窗口,臂边的粥也还是满满的一碗,早就冷了。   江识野轻轻推了下岑肆,岑肆没动。   江识野又用力推了第二次。   岑肆总算晃了晃,发了出点吸气的声音,抬起头眯着眼,满脸都是红印。   肉眼可见睡了很沉也很久,却一脸懵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江识野抿着嘴,默默地看着他。   “我刚好像睡着了。”岑肆搓了把脸,看了眼手边的粥,好像清醒了些,笑了笑解释:“我刚还在拆袋子呢,你在楼下给我发的信息?”   他勺子都没拿,想捧起碗直接把粥喝了。   然而双手毫无力气,哐当一声,碗竟从他手中滑落,倾倒在桌角。   黏糊糊的粥瞬间瀑布般往下滴,浸进了桌边江识野的拖鞋里。   但江识野都没动一下,就站着。   岑肆很烦躁地啧了一声,尝试了三次才抽出两张餐巾纸,屈膝蹲下身想给江识野擦,手忙脚乱地解释道:“刚手滑了,我给你擦了你去冲个脚——”   江识野突然蹲下用力把他搂着。   岑肆的手登时停在他的脚趾边。   江识野搂得那么紧,全身都轻轻颤抖,像是被早就凉透的粥给烫到。   一阵沉默,只有吧台桌边残存的粥液还在往下滴的声音。   岑肆手里的纸被紧紧揉皱,过了会儿才松开,调整了下姿势,双膝跪在地上,这样能比蹲着的江识野高一些。   他把江识野的脸埋进自己肩膀,轻声喊他:“僵尸。”   对方不应。   岑肆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顺着往下抚摸着后颈:“僵尸,我只是睡懵了。”   “但粥冷了。”锁骨边闷闷的声音。   “嗯?”   “粥冷了,发消息是两个小时前的事,不是刚刚。”   “这样么,”岑肆又笑,“所以我不是说我睡懵了吗。”   江识野不说话。   过了好久好久,呼吸声慢慢交织在一起,岑肆低头尝试亲了亲江识野的额头,又往下,想去贴他的嘴唇。江识野这才偏过头:“我不信你了岑肆。”   他站起来,脚底踩着粥,黏滑着、啪嗒着,像他对岑肆爱着的恨恨着的爱。他的心情那么矛盾又深沉,恨不得岑肆明天动手术又恨不得他永远不动手术,那么多话、埋怨、担忧堵在喉间,最后冒出来的只有这么几个字:“我不信你了岑肆。”   他往前走,一字一顿:“在你病好前,我都不会再亲你了。”   他温吞吞走进浴室,却被身后的岑肆突然一抓。   细细碎碎的啄吻立刻落下来。   没生病的人抗拒得有模有样,奈何生病的人笑得没脸没皮:“你不信我不亲我,可那关我什么事儿啊。”   “……”   于是没出息的江识野还是任着岑肆亲了。   在床上立了个君子协定。   ——等七夕一过,他的粉丝听歌会一结束,岑肆就去祁老头那里躺平。   江识野没给岑肆说抽烟被曝的事,岑肆也始终不知道。   他现在状态确实没以前好,明明什么都没做也很疲惫,也不太能用电子产品,眼睛喜欢花,有人在身边就只玩人。   再加上俩人粉丝都特别能打,即便VEC没想着太公关,粉丝却自发地用各种方法清广场刷词条,趁着当晚出现了一个伪一线明星嫖|娼的瓜,热度竟很快被分散了出去。   次日,江识野的新专《Timelie》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提前上线以致音乐了。   这专辑只有五首歌,不要钱,甚至不需要vip,很快就空降音乐榜单前五。   江识野惴惴不安地刷着听众的反馈,   还好。   全是好评。   饱满醇厚又冷冽的音色,配合着制作大气的电子元素,巧妙融合了Lofi-Hip hop和梦泡风格,连mv都独出心裁的别致。几个音乐大v都给出了超高的评价,路人纷纷表示真香。   美中不足的是,并没有江识野想象中一鸣惊人一飞冲天的局面。   就是中规中矩的小爆,传唱流行度都不算高。   这其实是一张新人专辑正常的宿命,已经算运气很好了。   但江识野大概是习惯了和岑肆在一块儿做什么事都跟点爆竹一样,还是有些微微失望的。   没想到他面临的第一个难关,   就是人红|歌不红。   转折点是这天晚上,赖秋园受邀参加纽约一个很大的音乐节。两首主打的间隙,她竟然轻唱了江识野的新歌《how I dare》的片段,给他打了个小小的广告。   一夜之间他突然涨了很多国际粉丝,《How I dare》收听率暴涨。   打电话给赖秋园道谢时,赖秋园笑着说:“我是借你的歌吸引人呢,而且最开始也是你家男朋友逼我这么干的。”   一旁的岑肆忙开口:“我没逼啊,我就顺嘴一说,您自己答应的。”   “嘿,你小两口打电话永远开着免提吗。”听筒那边的赖秋园吵吵嚷嚷的,偶尔飙句洋文给那边的人说话,笑声不绝,敷衍道,“好了好了,不说了啊,去听CAS唱歌了。”   她速速挂断。   江识野眨巴着眼,握着手机愣了会儿,才问岑肆:“我啥时候也能参加这种国际音乐节。”   岑肆揉着他的头发:“快了,别急。”   国际音乐节还不急,但京城国际电影节却来了。   那天早上,《潮流芭莎》的八月刊也赶着热度正式释出。   封面选的是两人击剑馆拍的一张——岑肆站着,江识野坐在他前方,两人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镜头,背后是红绿交错的裁判灯。   这张照片显得两人莫名有点儿夫妻相,视线带着少年和男人间的混杂,单纯又成熟。   同时也是所有照片里最“正经”的一张,内页才是涩胆冲天。   所有人都预料到这杂志会买断货,会让粉丝嗷嗷叫。   事实也正是如此。   直接打破了最快售罄记录。   《潮流芭莎》官博转赞评都直飞百万。   然而没人想到的是,热度狂飞的同时,这一组写真也招来了前所未有的非议。   【呜呜呜我们四又穿上击剑服了,我真的好感动!!!】   【还感动?恶不恶心啊,背刺退队还拿击剑蹭热度,我真的吐了】   【内页那些图,拿击剑打什么擦边球,真他妈是击剑运动员搞击啊】   【前几天还抽烟,现在又卖击剑冠军人设???你退队了干嘛还要来侮辱这运动@岑肆】   【潮流芭莎策划组脑子被吃了吗?能不能不要让娱乐圈明星和体育沾边】   【再次给那些魔怔的cp粉说一声,你们家数字哥是前运动员不是运动员,他对击剑队的伤害有多大你们可能无法理解,巴黎奥运会我国击剑代表队一块奖牌都没有,然而之前某人一直卖击剑王子要拿冠军的人设[呕吐]。江识野也是够贱了,当年难道不就是他和岑肆谈恋爱,才让岑肆退队的吗。岑肆进娱乐圈了就利用岑肆往上爬,这对情侣也是绝配,祸害祸害娱乐圈就行了,穿击剑服秀你[马]情怀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稳定星人又稳定地回来了!!前几天太忙啦,从现在开始会小小支棱地起来! 第84章 Verse.记者采访   江识野一醒来就看到网上的争议了。   各大app都在推送。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品读那些“恶评”, Alisa一个电话打来。   开口就是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野,是我们策划组的问题,没想到这组写真会引起那么多……”   “没事, 本来就是我选的。”江识野这才撑起身来,看了眼身旁还在睡觉的人,语气很淡。   眼底却同样闪过一丝歉疚和难受。   他不怕骂。   但看这种评论真的很生气。   又无奈。   他恨不得马上发条微博解释岑肆到底为啥退队了,质问键盘侠为何总是未知全貌就开始瞎输出。   但这种事儿又要征得岑肆同意,   但很明显岑肆又宁愿被骂得狗血淋头, 也绝对不会同意。   “没事的, 你们拍得挺好的,我俩都很喜欢。”江识野用陈征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安抚Alisa, “这也是流量的一部分嘛, 争议也是红。”   等Alisa挂断电话, 他还真就看到陈征发了这样一条。   同时提醒一句:   【VEC-征哥:今天京影节媒体采访, 你俩有的忙了】   江识野微微一愣。   陈征不说他都没想起来, 走个红毯还会有媒体采访的环节。   他进圈这么段时间了,也经历过几个访谈。   但都是些一对一的、四平八稳的问题,提前还准备了应答稿。   ——今天这种现场临时采访, 那么多媒体, 又问会问些什么?   他不知道, 有些紧张。   不过既然和岑肆一起面对镜头, 想想也挺兴奋的。   岑肆还在睡, 江识野看了看时间, 没叫醒他。   去外面开门。   和阿浪和柚姐约了九点带着品牌方过来试衣服。   一共四个人, 局促地站在门口。   家里没有多的脱鞋, 江识野说:“你们直接进来吧。”   “有点儿不好意思哈。”阿浪搓着手说,“这还是第一次进四哥这套房子。”   江识野笑笑。柚姐说:“我们要不还是脱鞋进来?”   “没事, 地板也不见得多干净,我好几天没拖了。”江识野随口道。   四人四愣:“小野……你在家拖地啊?”   江识野理所当然地点头。   四人对视几眼。   悻悻进屋。   说没拖地地板却很干净,俩男人的家竟如此井井有条又富有生活气息。柚姐环绕着四周说:“这屋子不小,四哥不请阿姨?”   “不用,”江识野回,“我挺喜欢做家务的。”   “……”四人四愣,看着他眼神都不一样了。   倒没想到面前这个长相偏锋利挂的男人还有这爱好。   江识野确实喜欢做家务,家务是“家”这个概念的附属,这种感受和情趣别人是无法体会的。   饶是岑肆都无法想象他有多么热衷扮演这个“家庭主夫”的角色,而此刻就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以主人身份招待客人的环节。   爽歪歪。   他给他们倒水招呼他们坐,问:   “要吃什么吗,我给你们煮面?”   “不了不了,谢谢小野。”四个人连忙说,吓得屁股都坐不稳。   柚姐阿浪还好,两个品牌方的工作人员紧张得牙齿抖。   这可是常驻热搜的明星情侣的小家,然而面前的新晋流量小生过于接地气也过于贤惠,一点明星包袱都没有,此刻还见他笑了笑,又解释了句:“那你们再等等,他还没醒。”   声音温柔慵懒,“没醒”两个字带着勾人的后鼻音,简简单单却比几个字本身还要私密好几度,仿佛透露的不是岑肆没醒,而是悄悄咪咪小声透露——嘘,昨晚我们睡了。   这他妈什么让人浮想联翩的嗓子啊……   “小野,你看到网上那些言论没。”柚姐问。   “看到了。”江识野讽刺地轻哼了声,“挺好笑的。”   “你别太在意啊小野。”阿浪插一句,“之前我们看到这种骂四哥退队的也很生气,很心疼他,但他就无所谓,说骂就骂吧,文体两开花的顶流必经之路。”   是这样吗?   要是以前,江识野也觉得岑肆无所谓,无惧骂声。   现在却有些怀疑。   人心都是肉长的,语言的利刃只有刮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不疼,他都会难过愤懑,更何况岑肆才是最走不出“退出击剑国家队”这个事儿的人。   他垂眸道:“嗯,反正你们四哥以后也会回去的。”   说得斩钉截铁,阿浪和柚姐却不置一词。也就品牌方的人弱弱问一句:“四哥要回去打击剑了?他要退圈了吗?”   “还没有,可能快了。”江识野说。   过了会儿,待江识野给他们切水果,众人终于听到一声遥远的沉沙的“僵尸”。   拿着水果刀的人立马啪嚓把刀放下,三下五除二地擦手,跨步走去走廊。   岑肆也从卧室走出,像梦游一样趿拉着脱鞋,赤|裸着上身,啪嗒啪嗒地,在走廊和客厅的连接处和人碰上。   他立马把他抱住,也没看到沙发上的四个脑袋,脑袋蹭来蹭去,又抓着江识野的手指点在自己肚子上,轻轻划着,昏昏沉沉地吐槽:“我靠了,就因为昨天把粥洒了,我梦了一晚上你坐我肚子上喝粥。”   “……”   沙发上的人突然不知道眼睛往哪儿摆。   偏偏阿浪很没有眼力见儿的招手:“早啊四哥!”   “……”   一阵寂静,场面在那一瞬间有些凝固。   最后是江识野臊红着脸又把岑肆推进卧室。   十分钟后,岑肆套了个衣服骂阿浪:“你个招呼把我瞌睡都吓醒了。”   阿浪只傻笑:“四哥你俩跟拍婚后综艺似的,太亲密了,我只是观众而已。”   江识野无语地瞅了阿浪一眼。   这拍马屁会说法的功夫,难怪能是岑肆的助理。   品牌方带来的两件高定比不上岑肆之前花高价买的那套情侣Brioni,但也是Giorgio Armani系列中最贵的一套定制款。两人都是黑色,也就领口裁切略有不同,挺括合身。   试了后就又脱下了,先吃了个东西,就赶去京影节开幕式边儿的明星酒店做造型拍物料。   上车出发后岑肆突然说:“我手机落家里了。”   前面的司机连忙问:“四哥要回去拿吗。”   “不用了,”   岑肆是故意不带手机的,只是说一句。   昨晚半夜他疼醒后就没怎么睡着,早上又吐了。   幸好房门隔音,那时江识野和其他人在外面并未注意。岑肆不动声色地清理洗漱,缓了好一会儿,确保不会被发现端倪才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去,喊江识野的名字。   但他眼睛很花,时间都看不太清楚,头也晕,怕后面总有人用手机给他发消息干脆就不带了。此刻坐在车上,他把江识野的手搁在自己大腿上,捏着仰头闭目养神,问:“那个芭莎封面也出了哈。”   “……出了。”江识野回。   “怎么样,是不是粉丝都叫疯了?”岑肆扬眉。   “嗯。”江识野看着他的侧脸,犹豫了下,想到待会儿采访说不定也会问,“但……”   “很多人骂我,我知道。”岑肆自嘲地轻声笑了笑。   半夜他都看过了。   他心如明镜,江识野意料之中却也被这样云淡风轻的话搞得一阵酸,闷着声音像个认错的小狗:“四仔……我是不是不应该选这个策划。”   “不,我很喜欢,就是哭得太丢脸了。”岑肆说,捏了捏他的手,“总会有人骂我的宝贝儿,就像总有人骂你一样。”   “……”这安慰得毫无说服力。   江识野埋进他的怀里,岑肆脑袋便自然地靠着他,下巴抵着他头顶。   “四仔,其实我觉得承认生病也没什么。”江识野小声道,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真的不想网友给他扣上那么一个莫须有的大锅和标签。   好像退队就是全国的罪人。   “那依然会有人骂我的。”岑肆淡淡回答,“这不是生病的问题,是我最开始做出了承诺,但又没做到,所以他们才骂我。”   江识野撇了下嘴。   他并不觉得那是承诺,谁年轻时代没有放过豪言壮语?那是期待,是希冀。承诺意味着责任,岑肆才多少岁,不该有人让他担这么重的责任,要他必须夺冠。   那是他自己给自己累加的砝码。   “等我以后回到赛场了,我可以去承认我曾遭遇过伤病,随便提一嘴,显得我更牛逼。那叫啥来着……胜利的功勋。”岑肆说,喉结一上一下地滚着。“但现在说只是我卖惨的工具,所以没太必要,你懂了吧僵尸。”   江识野抬头望他,又埋头,转着岑肆的腕表,“好吧,我知道了。”   到了酒店,江识野又被房间里的人吓了一跳。   杂七杂八的工作人员很多,又是给他们对流程又是让他们签名的。   先去做妆发。   江识野的断眉最近又长了回来,他就让岑肆就着那缝隙给他刮一下,这么简单的活岑肆都畏畏缩缩,竟说怕把他伤着,叫来工作人员帮忙。   而工作人员竟创意十足地给他划了两道断眉,把整个人显得更加桀骜,套上西装,江识野只觉得像个黑手党。   不过还挺打眼的。   有别于女明星,他俩其实不用怎么上妆,年轻人嘛,皮肤底子能打就秒杀一切。江识野很快就画完,去看岑肆,不曾想岑肆竟然又在睡觉,沉沉静静地坐在那儿。   化妆师正给他嘴唇上点口红,小声嘀咕:“四哥这五官哪儿都好,就唇色也太淡了,素颜显得都没什么气色。”   “确实,诶你们有没有觉得四哥瘦了很多。”旁边另外一个工作人员小声嘀咕,“他现在和那个养生综艺开播相比,感觉脸都瘦了一圈。”   “拍戏搞得?”   “可能吧,但四哥本来也不胖,何必这么疯狂减肥。”   “是啊。他有时候看起来挺憔悴的。”   江识野皱着眉听着,没来由地搓起自己的手背。   后来等岑肆醒后他们去拍物料,岑肆又非要让江识野给他打领带扣西装扣子。江识野满足了他高调的要求。在下午三点时,他们再次准时上车,岑肆又非要让江识野拉开车门,工作人员都笑:“四哥你没手吗。”   他们把他这行为当成秀恩爱的方式,挺刻意,没什么必要。也就江识野顺从地做了一切。   上车后他就专门留意了下岑肆的手。   然而岑肆竟破天荒地把手揣进了裤兜。   江识野咬着唇看回车窗。   远远地,他已经能看到会场外布置的红毯,长长的宽宽的,好多媒体挤在一堆,还有很大的签名墙。江识野又开始紧张,傻不愣登问一句:“我也要在签名墙上写字吗。”   岑肆笑了笑:“当然啊。”   “……主持人会怎么介绍我?”   江识野不是演员,岑肆本来也应该和《无法配送》的剧组一起走红毯,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才改成他俩并肩,岑肆又笑笑:“介绍你是著名影帝的老婆。”   “……神经病。”   真当下车皮鞋踩上红毯时,江识野听见的是“演员岑肆和歌手江识野”的宣告。   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Title,简单直接。   长长的红毯直通往会展中心内部,旁边媒体长|枪短炮地怼着聚焦过来。这种地方一向空旷,风大,轻轻地垂着岑肆额前的头发,他终于伸出了手:“僵尸。”   “嗯?”   “挽着我。”   “嗯。”   江识野挽住岑肆的臂膀。   “我们走了哈。”   “好。”   明明也只是个京影节的红毯,却在这两句对话里莫名显得仪式感特别重。岑肆大迈步往前,和江识野穿过闪光灯,彼此的修身西裤贴着长腿。江识野习惯性地盯着地,想脚步和岑肆的一致,目光顺着红色的绒皮褶皱蔓延。   “抬头。”岑肆又说。   “噢。”   江识野立马又抬头。   在风里、镜头里他眯了眯眼,在快门的交响声和主持人的欢迎词中,他又深呼吸了一口。   ——他在和岑肆走红毯。   演员岑肆和歌手江识野。   他知道这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全国大大小小那么多家娱乐媒体,都聚焦在他们身上,那些人中不乏有些人对他们充满质疑,写过毫无根据的通稿,但是却无法否认此刻在红毯上方的两个人是多么意气风发,夺人眼球。两个并肩而行西装革履的男人,同样的肩宽腰窄,同样的英俊挺拔,步伐稳健,表情冷淡,少年感的稚涩并没有褪去,却又在那个同性步入婚姻殿堂才手挽手的动作里显得成熟嚣张。   在以致视频的京影节直播里,cp粉已经嗑疯,“原地结婚”的高级弹幕挤满了屏幕。   他们只有21岁,却好像人生已经在此刻达到了一种名利双收的巅峰。   礼仪小姐递来两支笔,两人停驻在签名墙上。   岑肆微微皱了皱眉,最后竟只是写了个阿拉伯数字4。   江识野呆呆地看了眼那个4,想跟着写8,岑肆却说:“你写你的名字,我字丑才写四的。”   “……哦。”   这种时候江识野很听岑肆的话,好像脑袋都有些宕机了,好像世界里只听到岑肆的声音。他默默地写下“江识野”三个字,犹豫了下,还是又盖着那个阿拉伯数字4,一笔一划地写下岑肆的名字。   他第一次写岑肆的名字,差点儿忘记肆怎么写,放肆的肆,笔画挺多,但没想到读出来不好听的俩字儿写下来还挺好看,可能也是因为江识野的字写得不错,龙飞凤舞很有笔锋,肆的最后一竖一不小心拉得有些长。   “江识野代替岑肆签下了他的名字!”在主持人浮夸的喊声里,两人转身,一起面对成百的镜头。   又是卡嚓卡嚓地快门声。   江识野情不自禁眨眼,岑肆突然轻轻一拽,让他靠近自己身边。   到了媒体采访环节。   各种录音笔话筒手机,都怼到下巴前。   问题果然也是都直接奔着俩人的杂志话题来的。   “请问二位为什么会想到在《潮流芭莎》八月刊上选择击剑这个主题呢?”   岑肆说:“不只击剑,还有羽毛球。”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以前学的击剑,他是羽毛球,你不知道?”   “岑肆先生已经从击剑国家队退出了,那这次穿上击剑服是怎样的感受呢?”   “就和穿上一件过去的衣服一样的感受。”   “好的,”众人忌惮岑肆,还是不敢把问题往深里挖,便去问不太会说话的江识野,“请问江识野先生,网上沸沸扬扬地说你是岑肆先生当年击剑世锦赛逃离发布会搂着的恋人,一直也没等到官方确认,请问是真的吗。”   江识野看了眼岑肆,点头:“是真的。”   “也就是说,岑肆当年退队真的是因为你们的恋情被发现才导致退队的吗。”   江识野又看了眼岑肆,摇头:“不是。”   “那是为什么呢?”   没人说话。   岑肆接口:“是我单方面的原因。”   “请问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无法奉告。”   “可是国家队队规明确说过运动队不能谈恋爱,两人当年确实是违反了队规的对吧。”   岑肆轻哼一声,依然没说话。   又有记者发问:   “《逃离内卷的夏天》最开始几期二位完全像陌生人,那是不是证明两位之前是分手过的呢?”   岑肆和江识野又对视一眼。   出乎意料地,在那么多镜头前,他们竟不约而同地说:“没有。”   “没有分手为什么会是那种状态呢?”   江识野率先开口:“因为好久没见面了,我们之前一直在异地。”   “异地?岑肆先生进娱乐圈两年,一直在国内,为什么会异地?江识野先生竟然有如此天赋的歌声,岑肆先生为什么没早点带他进娱乐圈?”   两人又是沉默。   江识野确实没想到记者们会完全扒着他俩情史问,一环扣一环的。   他太天真了,和岑肆都没想过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   难道要把恋情的来龙去脉都在这些记者面前讲一遍?   不可能的。   岑肆有些不耐烦了:“自然有我们的原因,但我们不可能说出来,懂了吗。”   “好的好的,岑肆先生,我们再问江识野先生一个问题吗。”   江识野说:“你问。”   “二位谈恋爱时,岑肆是击剑世界冠军。后来岑肆退队了,江识野便选择异地。现在岑肆成为影帝后,江识野又回来陪伴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岑肆最痛苦的阶段,江识野您没有陪在您的爱人身边呢?”   江识野被这问题砸得有些懵。   他和岑肆叒对视了一眼,目光复杂地交织在一块儿。   又看回镜头。   张嘴。   江识野:“对。”   岑肆:“不对。”   岑肆整张脸都是压抑的不耐烦,但还是尽量保持理智道:“逻辑搞错了,我和他谈了恋爱,我才成为冠军,我和他异地后,我才因为个人原因退队。江识野一直陪在我身边,别瞎判断了。”   ……   后来两人一起去电影会场看《无法配送》的电影,江识野都还懵着,想着记者的连环拷问,又想着岑肆写在签名墙上的那个4。   岑肆手在抖。   很轻微,但他还是发现了。   岑肆手没有力气,所以才不想写字,所以最开始连西装纽扣都要让他系,车门也要让他开。   ——在岑肆最痛苦的阶段,江识野你是不是没有陪在他身边。   岑肆催着他落席:“快看我的电影,你还没看过。快点快点。”   江识野又转回幕布,话都在龙标出场时堵住了。   也是,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看一部岑肆的电影。   作为一部商业犯罪片,《无法配送》尺度不小,建立了三层叙事逻辑,岑肆饰演的大反派、警方男一号、再加上披着外卖员皮肤的杀手构成了三男主设定。情节相当扣人心弦,但因为打乱了时间线视角多样,又非常烧脑。   江识野看得心不在焉。   哪怕肉眼可见岑肆演得非常带感。   慕忝这个角色,足够变态冷血,杀人不眨眼,兴趣爱好都是拿玻璃雕刻人皮那种,身世悲惨,长得好看,典型那种游刃有余强极美极、招人又爱又恨的反派角色。   江识野眨巴着眼盯着幕布,努力想进入剧情,可是一想到幕布里的人斯文败类阴鸷疯批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幕布外的人却体弱多病还逞强,他都受不了,还是转头:“四仔——”   岑肆却突然一个起身,把他按住,压低声音说:“你看电影,我去趟卫生间。” 第85章 Verse.僵尸别哭   电影正进展到高潮, 激烈紧张的枪战,被追击跳下车的慕先生映在江识野脸上,站起来的人晃在他眼前。   他说:“我和你一块儿去。”   岑肆笑了:“你是初中小女生吗, 还陪我上厕所。”   江识野只仰头看着他。   明明一双看起来很纯很亮的小狗眼,却因为两道断的眉毛突然显得分外冷淡,眼皮弧度都和疤一样锋利地扎过来。   岑肆的笑容又凝固。   他无法从这样的目光里逃脱,最后无奈地别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手插进裤兜:“随便你吧。”   江识野就站起身来。   走出电影会场是个下午茶厅, 两人穿过去时,不断有人过来, 和岑肆寒暄着, 打着招呼。   明星在的地方就是名利场社交所, 岑肆本身不是什么大佬, 但他姑妈是名导家庭是资源。他们羡慕他, 包括羡慕他裹挟的争议和骂声。站在岑肆旁边的江识野便无时无刻向他们宣扬着,和岑肆关系好就会多么快地飞升,哪怕最开始只是个素人。   而岑肆竟真会如此耐心, 和每个过来的人掰扯两句, 明明说去上厕所, 这会儿又参与他们的合照, 站得笔直, 甚至会给他们推一些联系方式, 毫无保留。   很久以后, 许多人回忆演员岑肆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共场合的场景时, 排除和江识野走的红毯和面对一群记者的采访,总会提及这天他穿过下午茶厅的细节。   这人的作风一向高调, 只有那会儿他是如此陌生的善解人意,亲切得像个才进圈的21岁新人。   他和江识野消失在茶厅尽头。   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拐进卫生间,岑肆才像懒于支撑地靠向大理石墙,别过头皱着眉扯了扯领带,想解开最上面的扣子。   手抖得厉害,解不开。   江识野全程默默跟着他,一直没说话,直到这时才伸手帮他解开领口,想去扶一下。   岑肆没说话,轻轻把他推开,走到盥洗盆前拿冷水扑脸。   水流的声音。   江识野总算开口:“我们现在就去找祁老头好吗。”   岑肆还是没说话,水从眉骨往下滴。   他今早就难受得厉害,化妆的时候不小心睡着,再醒来后就有点儿撑不住,手开始抖了,被记者问得更是脑仁生疼。   他不知道江识野是啥时候发现自己快撑不下去的,也没必要问,反正自己破绽百出,反正瞒不过。他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水糊在眼前,很花。   江识野注视着镜子里的他,声音很淡,比水还冰的理智:“你肯定不想到时候昏在这儿,让我背着你穿过媒体镜头走向救护车。”   岑肆又突然笑了。   水流停止,他说:“僵尸,你背不动我。”   江识野说:“以前是,现在不一定了。”   “那也不行。”在任何时候,岑肆总会在某方面保留着他的原则,“我俩之间,只有我能背你。”   江识野也笑了笑:“那你就快点儿好吧。”   “电影节就到这吧,岑肆,我已经让阿浪|叫车了。”   岑肆眨了眨眼。   随后叹了口气,走近,水津津的手揉了下他的后颈:“知道了。”   上车后岑肆就再也撑不住地整个儿垮了下来,头无力地往后仰,江识野给他脱下西装外套,发现里面的白色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透了,胸口起伏幅度很大,每一下却都很慢。   “睡吧。”他对他说,带点儿命令口吻。   岑肆本来想说两句话,类似“对不起我太扫兴”之类的,但他头真的太疼,像重物在后脑勺碾锤,眼皮都愈发撑不起来,根本没力气张嘴。   尤其是江识野默不作声地开始给他按摩脑袋,手法那么专业温柔。   岑肆的话硬生生被揉没了,闭上眼。死撑着吐出句“你等我”后真就瞬间丧失了意识,都不知道讲完没。   他脑袋往窗边歪,江识野停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探了探鼻息后又抓紧他的手。   意料之中就谈不上心慌。阿浪坐在副驾从后视镜看他,讶异于江识野的敏感细腻,也佩服于他的理智冷静。   岑肆在阿浪身边昏迷过几次,自己总是等他呼之不应后才发现,也就江识野,能早早发现他强撑的端倪,关键是,他能让他听话。   阿浪深受肥皂剧的荼毒,总以为这类情节总是伴随一个角色的意外倒地和另一个角色的撕心裂肺。他还是第一次见着江识野这种,仿佛引领着岑肆失去意识,也不害怕,默默地看着窗。   直到送进医院后他看到江识野那和岑肆同样苍白的脸,才意识到他并没表面那么淡定,阿浪忙轻车熟路地安慰:“别怕僵尸哥,四哥一般睡个一天就醒了。”   江识野没说话,只点了个头。   他说得没错,岑肆甚至没睡一天,晚上就醒了。   被祁老头狠批一顿,下实了禁足令。   ——就在这躺着,哪儿也不准去了。   岑肆心有戚戚,看了眼一直守在床边看手机的江识野,抬起打点滴的手,轻轻在他眼前比了个“耶”,就这么一晃:“这半个月你不用一直在医院陪我,很蠢。”   江识野看着手机屏幕,声音寡淡,像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今天记者问我,为什么在你痛苦的时候我没陪在你身边。”   岑肆笑了:“那不是你的问题,当时是我不联系你的呀。”   江识野说:“我没说上次。”   岑肆不说话了。   “反正这次我要陪着。”   “不行。江识野,你应该明白,你一直陪着我我才痛苦得很。”   他一叫他的全名江识野就有些愣,他绷起嘴角,目光终于定在岑肆的脸上:“你不让我关心你。”   “狗屁,我是怕你矫情,你最矫情了,”岑肆说,“我一看到你在医院我就烦的很,没出息。”   “……你不应该这么说自己,你会好的。”   “我说你没出息。”   “……”江识野一哽,“你干嘛骂我。”   “你才发了新专,最近有的忙的,要把握时机,爷好不容易把你捧红到现在结果你非要在我旁边哭哭啼啼。”   “……我没哭。”   “但你一直在医院干嘛呢,给我把尿?”   “……”   “僵尸,你每天来看我就行了,别耽误自己的事业,那会把我气死在病床上。”   江识野瞪着他。   岑肆屁股往病床边挪了挪:“来床上和我挤挤?”   江识野摇头。   结果五分钟后,他还是爬上去了。   岑肆睡的病床自然和别人不一样,挺大的,江识野躺上去也绰绰有余。他依偎在岑肆左边,看着他右手边打着的吊瓶,一滴一滴的药水往下滴,幻想它们是怎么汇入岑肆的血液里。   岑肆说:“你的粉丝听歌会,我可能去不了了。”   “……嗯。”江识野本来都打算取消了。   “你得去啊,我投屏看直播。”   江识野又不应了。   “僵尸。”   “嗯。”   “我没事儿的,我已经过了最痛苦的阶段了。”   “……我知道。”   “网上骂我的,还有你的,你也没在意,当明星嘛,应该承受的。”   “我知道。”   岑肆侧头看着他,“主要是我吧,演员不刷脸很快就过气了,后面你得靠自己支棱起来。”   江识野的手指插进他条纹病服的袖口里,依然重复:“我知道。”   “乖,你自己好好忙起来,现在是新专宣传的口儿,你搞音乐的肯定比我明白有多重要。等我躺个两周,咱就去过七夕。”   江识野吸了吸鼻子。   最后还是闷闷说着,像个复读机:   “我知道的,四仔。”   岑肆笑了笑,闭上眼:“给我唱首新歌吧。”   “好。”   病床上拱起两道长长的身影,江识野轻声在他耳边哼唱起来。   只有记录生命体征的仪器平稳的声音,最均匀的节拍器。   后来的十几天,他们的晚上都是这样度过的。   江识野睡在岑肆的病床上,早上又早早离开。   工作人员看江识野单枪匹马,都会开玩笑问岑肆去哪儿了,但也没太在意,那毕竟是岑肆,人想去哪儿去哪儿。   没人知道他生病。   岑肆住院的日子也不差,这里什么都不缺,他的日常就是玩玩竞技游戏,见见家人,治疗、吃药,晚上和江识野蹭蹭,再睡觉。   江识野的粉丝见面会要跑几个城市,再奔波他都是赶当晚的航班回来见人,有时候岑肆已经睡着了,江识野就会安静地拉他入怀。   在医院因为输液治疗什么的,岑肆会比平常睡得沉很多,但还是会习惯性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很倔强得扒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江识野只能又无奈地贴紧他的胸口,耳朵听心跳的位置。   于此同时,他的新专热度也越来越盛。   当然也不乏批评,主要是说他几首歌的风格都太像,而且唱法过硬,缺乏技巧。有人还嘲他都没读过大学还喜欢拽些法语英语歌词,内容也小家子气。   江识野都笑纳了。   那算是一段很平稳的日子。直到一天,江识野在外地进行了最后一场粉丝见面会后,航班延误了。   他莫名就心慌了起来。   很奇怪,只是一次延误,却影响了他全部的心情。好像是因为推迟了见到岑肆的时间,好像因为别的什么,心里不踏实。   这大概是一种心有灵犀的预感。凌晨江识野赶到熟悉的病房,就发现床位上没躺着熟悉的人。他心跳得很厉害,肚子不争气地有些痉挛。   紧张、慌张。   拐到另一条走廊,看到阿浪和岑扬,两人看着他,不同程度的红血丝。   “四仔脑出血了。”   江识野脑袋登时嗡地一声。   江识野不爱看电视剧,但也熟悉一些固定的桥段。一个重要角色的倒地,往往伴随一个情节的急转直下。他觉得这样的转折挺生硬,很怕有一天会降临在岑肆身上。但他乐观地认为现实要比电视剧理智得多。   现实里,没有病人能够无声无息做到隐瞒,再心大的亲密之人也不可能无法发现破绽,就像他,他会早早地带岑肆去医院,一切都可以顺理成章地“平稳过渡”。   可是于疾病而言,所有的转折和恶化都只是呼吸之间的事,和原因一样来得毫无征兆,哪怕岑肆只是起身拉个窗帘习惯性地眼花晕倒,一切却都不一样了。   突发、急性,医学界创造这样的词时大概就预估了意外的残忍重量。   岑肆其实很快就被抢救过来了。   只是换了个病房。   一个仪器更多的病房。   他好像和之前没太大差别,第三天就醒了,问江识野跑通告的见闻,让他别害怕,剪刀手在他眼前晃晃,晚上让他给他唱歌。   但这种病房里江识野晚上不能再陪他睡觉了,岑肆一天也花了更多的时间陷在毫无意识的状态里。   在这次脑出血后,他再也无法强撑和伪装,肉眼可见地每况愈下。   江识野常常见他被头痛和骨头痛折磨得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青筋凸起,蜷缩着去扯一些管子,手指抓着被单恨不得把它撕破。后来祁老头直接给他注射了高剂量的阿片类镇痛药,他又蜷起身体迅速陷入昏迷,江识野去给他擦汗时才看到他的肋骨是多么突兀狰狞的清晰。   这样的场景,在以前他从没见岑肆经历过,狼狈而痛苦,生不如死的折磨,医院里的其他人见到,却好像习惯到默然。时间突然变快,岑肆一天比一天状态差,一天比一天清醒的时间少。有一天傍晚,他醒来,看到江识野,竟然喊了声哥。   那天是七夕,他却没认出他。又开始说胡话,眼睛眯着细长的缝,声音沙涩地问:“……是不是开始了。”   江识野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只握紧他的手。   岑肆问:“他们是不是很失望,都在骂我啊……”   江识野突然就明白了。   岑肆是在问巴黎奥运会是不是开始了,迷糊得还以为是20岁。   他其实最在意这些骂声。   江识野心里堵得难受,一直强撑伪装的坚强好像在这一刻都崩塌了。   不能哭,岑肆说过,在病床边不能哭。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说:“没失望,都在等你呢。”   “那他呢。”岑肆问。   江识野第二口深呼吸没呼出来。   岑肆的声音像在飘:“那他还在等我么。”   江识野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出来,他低下头,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却在狠狠掐自己的膝盖,不让它流。   良久。   “……他还在等。”   “哥,别让他等了。”岑肆手指蜷了蜷,“没意义了。”   江识野以前觉得岑肆要夺冠只是他给自己累加的压力和砝码,他明明可以不该承担。直到七夕的晚霞晕染窗边,他才意识到,那归根到底还是一个承诺,19岁时他对他的承诺。   岑肆轻轻叹息了一口,好不容易聚集的目光渐渐暗下,又要脱力地昏睡过去,意识混沌间气若游丝地哑声:“哥……我想咱妈了。”   江识野的膝盖还是湿了。   后来那段时间过得很混乱。岑肆恶化得太快。一直以来他身心负荷都很重,疲惫不堪,如今遏制忍耐的病情加倍还了过来。没过多久他连开口说话都变成了奢侈,睡得越来越久,生命体征很弱。   江识野也因此停了工作。   他和岑肆突然这么销声匿迹,网友很难不猜测。   后来也不知是谁最先发了条微博,说岑肆说了重病,早在巴黎奥运会前就命悬一线。   然后类似的微博便此起彼伏。   一个人生病进医院不可能没有痕迹,岑肆还进过那么多次,以前是他有心公关,但现在已经没人帮他公关了,岑肆的大伯都每天带着专家去敲祁老头的门,又唉声叹气地出来。   于是岑肆自#红毯#词条后,再次登顶热搜便是以一个#重病#的词条。   网友惊愕同时,更是一脸懵:   【别吓我……】   【所以四哥退队是因为生病吗】   【@键盘侠,这下你们满意了,骂岑肆退队的人呢,你们脸呢】   【好想哭,什么叫重病啊,多重的病啊】   【我真的无法接受】   【这不是真的吧?这不是真的吧??】   这样的微博越来越多,后来便延伸到#祈福岑肆##全网欠岑肆一个道歉#等多个词条,江识野只觉得讽刺。   他没有管微博,他已经失眠好多天,也憔悴不堪,每天都盯着岑肆的脸,盯到陌生。   但网上发酵的厉害,后来开始有记者开始围医院,每天都有哭哭啼啼的粉丝,岑肆超话里甚至有了个“岑肆死后自己也自杀”的小群,影响恶劣。岑扬不得不抛却自己低调的金融巨亨身份,亲自出来安抚粉丝,清理热度。   但这个是杀不尽的。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岑肆自己不知道。   他最后一次认出江识野是在九月的最后一天。   一个下小雨的早晨。   窗外有鸟鸣,雨声、鸟鸣,他就像是被这些生气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来,目光混沌地盯着床边的人。   江识野也正盯着他。   他反正不会睡,那会儿岑肆的家人都开始担心他身体了。   江识野就像岑肆病床边的一棵树。   起初他以为岑肆认不出来他。   没想到岑肆突然笑了,睁不开的眼睛里细碎的光,轻轻地唤他:“僵尸。”   江识野愣住,就这么两个字让他用力咬了下嘴唇,差点儿咬出血来。一直抓着岑肆手的手捏得更紧。   “四仔。”   岑肆眨了眨眼。   他好瘦了,再好看的人在重病之时也不会觉得有多么好看,毫无生气的花瓶,转瞬就要碎。说话的声音像是海里某种飘荡的小瓶子,淹没在浪潮里,沉弱遥远。   他说:   “……给我唱首歌吧。”   江识野宛如接到天将福祉,只是是酸的。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目光牢牢地看向他眼睛,生怕他闭上。   “你想听什么。”   “你的歌,都行。”   “好。”   江识野的指腹搓着岑肆的手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颤抖着声音。   “我开始唱了,四仔。”   他的睫毛飞快地颤。   “我想唱首歌给你听。”   我想唱首歌给你听   For the first time所幸坠入你的眼睛   which lost in my mind江识野跑调了。   这是他写的第一首歌,他那么会唱歌的人,在九月最后一天,却怎么也找不着调。   声音越来越抖,越来越低。   岑肆的手指动了动,盖在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别哭。”   然而江识野的眼泪正啪嗒啪嗒滴在岑肆的手背上,顺着两人的指腹流进手掌。   明明泣不成声,却还是用压抑的最重的哭腔不停地唱下去。   如果怦然瞬间也能一如既往排练   像入戏演员   一遍又一遍   所幸你能拉我入镜   走到懦弱的反面   所幸你为我讲述   心动、犹豫和想念   我想唱首歌给你听   For the second time所幸坠入你的眼睛   which my tears cannot hide……   最后江识野完全哭得停不下来,每一句都是呜咽。岑肆眼里的光也越来越重,也重到溢出来,枕头湿了,手背湿了,手指还在不停地拍江识野的手背:“僵尸,别哭。”   他的声音那么轻,目光却重,直到等到床边人变成抽泣后,岑肆才别过头,别到看着窗,分辨细雨和阳光:“江识野。”   “……要不你别等我了。”   江识野抬眸看着他,只有下颌线,他抬起手,轻轻去抹岑肆的眼尾。   一直以来都是岑肆去抹他的眼尾,翅膀的疤。他头一次去勾他的眼尾,带起泪痕。   “岑肆,我18岁就开始等你了。”   岑肆笑了。   他又转头,深深看了江识野一眼,眼皮很沉,不太看得清,只想着眼睛和鼻头红成一片霞。   他闭上眼,声音沙成霞里的那缕云,手轻轻蜷起,握住他的手,他所用的最大力气:“好吧,那我试试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应该是全本书最后的刀了,这本文吧不咋苏爽甜,完全是自我表达欲的放飞之物,但从下一章开始,就是彻彻底底的甜文了,文也进入了最后一个大part。日常念叨这本文写到这里,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第86章 Verse.新的旅程   岑肆的手抓了两秒就脱力地松开了, 嘴唇微张,像还有话说,然双眼紧闭, 无法再说出口。   江识野咬紧嘴唇,默默把他眼下的泪痕抹干。   自这天后,岑肆就再也没彻底清醒过。   始终一动不动地睡着,偶尔痛醒,也意识混沌饱受折磨, 伴着新的药剂又很快再睡过去。   再过一周, 他陷入漫长的昏迷,也不会被痛醒了。   十月初的某一天, 江识野正专心致志给他擦脸, 像擦一尊他珍爱的冰冷雕塑。   薄薄的眼皮下面, 岑肆眼睛像只是轻阖着, 有一道细细的黑沉沉的光, 让江识野觉得他睁眼了。   又很快大失所望。   岑肆有根睫毛掉在眼睑下面,江识野用食指扒了扒,扒到自己手掌上。   说当睫毛掉落时, 可以用它许愿。江识野不信, 却还是傻兮兮地盯着, 指望用它来算一卦。   啥时候动手术?   啥时候会好?   啥时候能再叫我的名字?   前天出去旅游的小姑一家紧急赶了回来, 袅袅窈窈不停哭闹, 疯狂去扯江识野的胳膊, 抓他的疤, 想要抓出精灵王子的神奇翅膀。然而江识野没有魔力, 只有岑肆的睫毛,小姑娘怪他, 他就在心里怪岑肆。   这人明明说要试试看,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试试看的。   江识野把睫毛往窗外吹去,又迅速关窗,怕躺着的人着凉。   看到岑放和岑扬正站在门口。   他们也非常憔悴,江识野不禁对标自己,是不是也在这段时间骤然老了很多。   步入十月后他其实有睡觉,几乎一闭眼就做梦——十八岁的岑肆指使他干这干那,又把他迅速压倒在沙发上,毫不讲理——他又开始做回忆梦了。   刚谈恋爱那会儿的回忆,填补着一些空白,日常的琐碎,初恋的甜蜜,不愿醒来的幻境。   他想岑肆是不是也在做这些梦,所以才懒得醒。   岑放和岑扬轻轻向他招手,江识野走到门外。   爷俩刚又去见了医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刻,岑扬突然塞给江识野两张银行卡。   江识野退后两步。   “小野,你拿着吧。”岑扬说,眉眼疲惫,领口都是皱的,“这是四仔的卡。”   江识野还是摇头。   “小野,”岑扬叹了口气,“我们打算带四仔走了。”   “我们要带他出国治疗。”   江识野愣住。   喉结一滚,他艰难开口:“……国内不行了么。”   “也不是,主要是本来四仔的手术就是安排去国外做的,祁医生只能帮忙控制。四仔这情况比较罕见凶险,也就国外有一个专家做过类似的病例,那老头子也快八十岁了,一辈子没出过国,不方便让他专门飞过来。”   “主要是没想到四仔突然就恶化了,以前还说过年了再走,但现在你也看到他状况了,很不好,祁医生说最好别拖了,再过段时间他可能也无法支撑长途飞行……”   江识野心一沉。   他低下头,沉默了半天才问:“……那飞哪儿?”   “瑞典。”   瑞典。   江识野呼吸一顿。   还能再远点儿吗。   “瑞典拥有全球排名第一的医疗系统和脑瘤机构,而且国内这情况,还是北欧那边适合四仔养病一些。”   国内岑肆是世锦赛冠军和影帝双身份。他之前一直瞒着病,突然这么一曝,讨论度和国民度蹭蹭狂飙,怜悯心疼尊敬,什么心情都有。到现在,每天都还有记者和粉丝在医院门口蹲着,岑家的一举一动、连股价的变化都会被拿来揣测岑肆病情的程度。   江识野用力咬着嘴唇。   “小野,之前一直想让你陪四仔半年,让他开心点儿。现在也不用半年了。你们俩,也比我们想象中要……”   要更爱一些。   江识野是如何没日没夜地守在岑肆身边的,他们都看在眼里。   说实话,身边人的故作坚强有时候比病人的恹恹难愈看着更让人难受。以前把江识野当工具人,现在则会带着一种感动愧疚的心酸。甚至连岑放,都意识到自己或许做了个大孽,自己的阻拦和反对,在岑肆面前是无力,在江识野面前是可笑。   “小野,以前的事我很抱歉。”岑放对江识野说,“还有你舅舅,我……”   他说不下去,江识野也不感兴趣听,他还陷在岑肆要去瑞典的消息里,只淡淡地心不在焉道:“没事。”   “这卡也不是给你的酬劳,它就是四仔的,我们只是觉得也属于你……也不愿一直让你在这耽搁下去。你不容易,很感谢你为四仔做的一切。”   感谢?   和岑肆的恋爱,是一句感谢就可以概括的吗。   江识野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态度强硬地表明态度:“他做完手术后,难道不回来了吗。”   “我会等他的。”   岑扬笑了笑:“小野,我以前不就给你讲过,不要为了四仔浪费自己。”   “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都不敢去猜测四仔手术的成功率,就算成功了,他要彻底康复、有多少后遗症我们也不敢保证。他是脑瘤,或许智力记忆都会受到影响,你不需要担这个责任去等他。如果运气好,后面四仔病好后自然会联系你。”   “但你现在要有自己的生活。”   生活?   江识野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脑子懵。晚上岑扬的各种话便已经乱糟糟搅成了一团,意思很明显——他们早就办好那边的签证,即日便会动身。他甚至还告诉江识野瑞典那医院是贵宾预约制,江识野的身份也不可能进去。   反正就是彻底打消他的一些疯狂打算。   ——江识野确实有跟着去的想法。   但他给吕欧发消息,连吕欧也让他别犯傻。   【A-头头是道头疗馆:你想跟着去瑞典,就和你妈想去国外找你爸一个德行】   【A-头头是道头疗馆:阿野,你真别耽搁自己了。没事儿的,你相信岑肆就在这等着他吧,祈祷他手术顺利,治疗成功,再回来找你】   江识野回:【但我不信他】   【A-头头是道头疗馆:别吧,岑肆挺爱你的,他肯定会回来找你】   第二天,体育总局和击剑队的人来看岑肆。呜呜泱泱好大群,竟然还有江识野见过的人。   只是他见过,他以为那人不认识他。没想到对方竟在走廊找到他,老大哥地拍了拍他的肩:“小野,你还好吗。”   江识野愣愣地看着前国家击剑队队长,邹孟原。   “您认识我?”   “现在有谁不认识你吗,我还听过你的歌。”邹孟原笑笑。   江识野噢一声,也对他笑笑。   两人都是皮笑肉不笑的,江识野低着头,眸光黯淡,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你们一直都是知道他生病的吗。”   “什么?”   “你们,还有体育总局的人,都是知道他生病的。”   “……嗯。”   “那为什么没人说呢。”江识野喃喃地问,倒也没有责怪,只是强烈不解,“哪怕不提到他生病了,只是微博上提一句他,这两年他也不会这么被骂。”   在很多网友眼里,岑肆退队、进娱乐圈就是罪人。毕竟这两年,连体育总局和国家击剑队,都对他的名字讳莫如深,在无数争议和猜测里,也没想过维护一嘴。   邹孟原表情深沉,眉宇深深地皱着:   “小野,当年国人有多么期待阿肆拿冠军,你也知道。这个压力,其实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他19岁的横空出世,可以说是时也命也。但凡那年世锦赛我们国家不是东道主,但凡没有和J国的那些政治摩擦,但凡他……长得丑一点,他都不会这么火。那个时候是国家在捧他,我们需要一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人,而领导给他的未来定位就是,代表国家形象的体育世界巨星。”   代表国家形象。   江识野咀嚼着这个形容。   “所以领导绝对不会允许你俩在一起。岑肆那会儿要被培养成一个类似全民偶像的人物,不可能被允许谈恋爱,更何况……”   “更何况我俩还是同性恋。”江识野自嘲地笑笑,补上。   “嗯。”邹孟原有些尴尬地点头,“所以你俩的消息必须压着,你俩也必须分开。”   江识野捏着自己的手指。   “而且那会儿岑肆虽然没接广告,击剑队啊局里啊收到的代言报价可不少,转播费都翻几十倍,里面有很多利益在的,资本也在参与。你懂吗小野,不只是他想拿冠军,我们也觉得他必须去拿。”   当年放出豪言壮语的不只是岑肆,体育总局、媒体社会也在渲染他要夺冠的氛围。去欧洲集训前的例行体检里,难道没人意识到岑肆的报告有些异常吗。但压力和期待已经到这了,体检报告小小的数值异常都被上级侥幸地选择省略。   那时谁会想到他身体素质那么好的人会得这么重的病,他无法参加巴黎奥运会,于体育总局和击剑队也是一次打脸爽约。   是他们把岑肆带到欧洲,是他们天天在对媒体放着“积极备战”“对冠军势在必得”的良好讯息。他们要承担的责任,其实比只顾着训练的岑肆要大很多。真要爆出来,影响太大了。   “于是退队后干脆就让岑肆一个人去承受这些,反正他死要面子。”江识野说。   邹孟原叹了口气:   “是。培养一个体育明星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事儿,这里面的利益纠葛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总之……都有错,我们都很难过。”   江识野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心里拧得难受。最后深呼吸了口气,又问:“那您怎么知道我和他在谈恋爱的呢?”   邹孟原笑了:“我和阿肆是室友,他每晚都发消息,很难不被发现,看我嘴巴紧就给我说了,得瑟着呢。”   他顿了顿,又说,“他发病那天也是,其实我们都不知道他撑了多久了,脸色越来越差。我让他睡会,他还让我给你发条消息。”   江识野微眨了眨眼:“发了什么。”   “你们用的阅后即焚,我也不知道之前聊的内容,我当时就点开给你发了条休息会。你说你签证下来了,一周后就会过来。我没回,打算等他醒后自己来回吧,也是没想到……唉。”   没想到岑肆躺在垫子上一睡不醒了,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他训练的疯狂,也没人叫他,到中午看他还一动不动才意识到不对劲。他身体早就被逼到极限了,必须要夺冠的压力延长了他的忍耐,最后,在撑不下去时,自然也加速了他的病情,情况危急到一到医院直接走心肺复苏这套流程,在ICU躺了一个月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这是江识野错过的时间,他垂下眼眸不愿再听,只是想到自己也是他压力的重要一部分,他就心酸又心悸。他低低地嘀咕:“所以那时……我应该是说一周后要到巴黎了么。”   “不一定。”邹孟原说,“之前有一天,阿肆发完消息后在床上傻笑,我问他笑啥。”   “他就只问我,奥地利离巴黎远不远。”   江识野猛然睁大眼。   就是这晚的半夜凌晨两点,岑肆心脏骤停,被抢救回来后岑家人当机立断。   ——次日上午就带岑肆乘医疗专机飞往瑞典,刻不容缓。   也就一个后半夜的时间,他们便匆匆把一切安排妥当,流着泪忙里忙外,最后才对坐在走廊外的江识野说:“小野,你去告个别吧。”   去告个别,可能就是真的别,也有可能不是。他们安慰他:“没事的啊,如果他熬过去,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和吕欧说的一样的话。   但江识野不信。   不是不信岑肆对他的爱,只是不信病和不信命。当年岑肆亲口说他会回来找自己,然而他们隔了那么久才在阴差阳错和鸡同鸭讲里意外重逢。   更何况现在。   岑肆还让他别等,那么爱中二发言的人,说的只是“试试看”。   江识野信他,但不信试试,也不信等待。   此刻在所有人都眼眶通红的时候,他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凌晨是他抓着岑肆的手,发现他的心电图趋于直线然后按了铃,当时除了脸色惨白他就比所有人都淡定。   他们看着他,不久在家宅的保龄球馆前,他们也打量着他,目光却再也不一样了。江识野站起身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医院的白炽灯下纯亮无波。他很像易斌,深情执着,但也和易斌不同,他比他舅舅要冷硬强硬许多,有一张带着伤疤所以更坚韧的脸。   “好,那我去病房看看他。”江识野说。平静地迈进病房,再次听见心电监护仪嘀嗒嘀嗒的声音。   岑肆毫无生气地躺着,那时江视野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他的四仔已经像一具尸体了。   他又迅速摇头把这该死的念头甩出去,目光慢慢从岑肆挺拔的眉骨滑到鼻梁,再往下。   他好想亲一下他苍白干枯的嘴唇,可他戴着氧气面罩,他根本碰不到。   江识野抬起手来。   食指轻轻抚摸着岑肆紧阖的眼皮,停在那颗小小的痣上,他轻轻擦了擦,像要把他的痣他的生命拽到自己手中。   江识野俯身用嘴唇轻轻贴过,再慢慢移到耳朵。   他只对岑肆说了一句话。   “四仔。”   “奥地利离瑞典远不远。”   -   十月中旬的某一天,陈征把一纸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和解约合同怒摔到桌子上。   “你他妈疯了吗江识野,谁让你申请去维也纳的?谁让你去进修流行音乐的?你他妈现在需要进修什么?”   “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江识野平静地说,“征哥,网上那些言论你也看到了,我确实缺乏专业性,想去好好学一下。”   “网上那些话你还真当真啊?网上说你丑你会真信自己丑吗,你自己没有逼数吗?”陈征气疯了,揉着鼻梁说,“小野,我知道岑肆病了你很难熬,这个时候你更要好好支棱起来啊,你的热度刚起来,现在正是飞升的时候……”   “征哥,我留学签证和机票都已经买了,维也纳那边也租了房。”   陈征一愣。   “你真的……”   江识野只是高中毕业,学历一直是他的一个嘲点,他也自知自己缺乏专业技巧,总想找个时间去专门学习。   就是这个时间了。   “但你这是要去学两年是吗。江识野我警告你,一个明星火不火,不是看他有多专业读了什么大学,是看他有没有把握机遇。你现在出国,两年后娱乐圈更新换代,早就把你忘求了!四哥肯定不会再回来了,那个时候他是圈外人都没办法帮你铺路了,你现在积累的人气,你和他好不容易博取的热度关注,都没了!你相当于重头混起,还没有cp粉……”   “没关系的征哥。”江识野淡淡地说,“之前本来就是他在帮我,我有些人气也不是因为我的歌,但我进娱乐圈,也不是只想成为他的男朋友,主要还是想当个歌手。”   陈征一愣。   “我不在意重头再来,但我也不会重头再来了。他现在已经为我铺好了路,我知道我以后该怎么走。”   他语气斩钉截铁,无法辩驳。陈征双唇颤抖:“小野……”   “谢谢你征哥,VEC的毁约金我已经交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还找你当我经纪人。”江识野站起来,“主要是我才21岁,还那么年轻,想多学习一下,多经历一些。我还没出过国呢。”   他笑笑:“而且我想去看极光。”   等江视野走后,陈征还懵在他这段话里。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年轻人想闯荡重新洗牌可以理解……   但是维也纳有极光吗???   那儿不是北欧啊! 第87章 Ending.圣诞集市   今年布雷纳音乐学院的圣诞假期从12月17日开始, 一直放到1月3日。   横山问others的众人有什么打算。   Others是学院里几个学生组成的乐队。   音乐学院嘛,基本上每个学生都有参加音乐组织,比起管弦啦交响啦这种声势浩大的乐团, Others作为一个五人制的独立摇滚乐队,没什么特别的。唯一值得说道的点,是他们的主唱之一,亚洲人江识野,——听说之前好像是个明星。   国内非常有人气的唱作人。   不过在学校里看不出来他是明星, 江识野挺低调, 虽然他有绝対音感,但人又冷又闷, 甚至有些忧郁。   只有就近接触才能发现他其实不难相处。   横山是日意混血, 江识野在维也纳交的第一个朋友。最开始正是他邀请江识野加入Others的。   这是个梦泡风格乐队, 除却江识野和横山, 还有德国人Leon、奥地利人Huber, 和来自马来西亚的女鼓手Lee,都是很有才华也很有趣的年轻人。   “去圣诞集市开巡演?”Huber提议。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都用英语交流。   江识野最开始来这时, 遇到了很多难题。他第一次出国, 还是长住, 排除各种不习惯, 语言便是第一大关。   连蒙带猜加翻译器, 现在才逐渐交流无碍。   幸好高中有好好学英语。   他想起当时英语老师每天都布置了个小小的课后作业, 要求所有人念课文录音发到班群里。   江识野总会在录音前先听一遍岑肆的。别误会, 是英语老师这么建议的——岑肆口语很好, 发音纯正,哪怕很明显能听出来他录得很敷衍, 但散散漫漫的,倒很适合模仿。   江识野只是听老师的话,   才默默地听着岑肆的声音。   听一句后按下暂停,再跟读一句。在他那个永远不会有対话的沉默家里,他十分享受这个时刻,像是在和人隔空交流,哪怕那个人他当时很讨厌。   ——总之,他英语口语还行。   不像Huber,德语腔很重:“你们想去哪儿?”   “我们要不去北欧?”Lee提议,“北欧四国,我还没去过,你们觉得怎么样?”   她看着横山。   Lee和横山在暧昧,Huber和Leon也在双向暗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假期是情感突飞猛进的好时机,乐队活动是最顺理成章的纽带。   也就江识野是那个硕大的冤种电灯泡。   不过大家都知道江识野有个男朋友。他自己说的异地——   “这样Jiang也终于可以去瑞典找男朋友了!”   “Good Idea!那我们就去北欧!”   他们商量得很快,江识野低头,情不自禁把吉他拨片都捏紧了下。   掏出手机。   点开邮箱。   七十多天前,岑肆被家人带去瑞典。江识野再一次失去他的联系方式,每天傻傻地给4发微信,也知道他没办法回。   直到他刚来欧洲第三天,工作邮箱突然收到一封邮件。   ——今天四仔动手术。   是岑扬。   江识野兴奋得连忙编辑了很多问题、关照的话语发过去。   不想发送失败。   他过了好几天才意识到,岑扬这个该死的,专门设置了邮箱,只给他发送邮件,但不会接收他发回的邮件。   他妈的……   凭什么啊?   想断了他的念想,那干嘛又要分享岑肆的进度?   他不懂他哥的脑残想法,岑扬的邮件自那次发过后就再也没动静。   直到一个月前,他才再次收到一条。   ——今天四仔又要做手术,小野,情况有好转,你别担心。   他还非常“贴心”地拍了一张病房外的风景照,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乐观心情。江识野又骂又谢地,把那张图存下。   此时此刻,江识野又翻开这个图。在Others众人都在商讨北欧旅行目的地时,他盯着图里那座很独特的教堂建筑,眼睛眨了眨。   发挥些名侦探柯南的技能,按图索骥。   感谢互联网,他很快就搜到了这教堂就近的vip医疗机构。   江识野默念着那个医疗机构的名字,默念到熟记。   总算知道岑肆在哪儿治病了。   最开始到维也纳时,江识野就恨不得马上就去瑞典找岑肆。   但他头一次出远门,孤身一人,很多事都很笨拙。知道欧洲治安不太好,没想到还是没防患住,钱包连着护照被偷了次。   就是这么一偷,江识野想到易敏。   然后幡然醒悟,他不能和易敏一样。   岑肆要是醒着,知道自己放弃国内事业来找他,怕是真的会被气死过去。   他得证明,自己来欧洲不是为了他——不全是——主要是为了自己。   所以他暂时遏制想念,很快地办理入学,成为一个地道的维也纳音乐留学生。   在外学习还是挺有好处的,忙碌就散心。只是晚上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哭,不争气。   他想自己两年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只是和当初什么痕迹都没有不同,如今他有养生综艺的48cut,有他们走过的红毯和晚宴,有他们的杂志封面……   但也是如此,想念更加具体。带着点生老病死的恐慌,日日夜夜,让他想发疯的坚强。   现在十二月都要过去,确实是时候去找他了。江视野跟着Others一起坐上去斯德哥尔摩的飞机时,还算着日子,今天是12月23号——   距离上次见到四仔,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距离9月30日最后听见他说话,已经过去了84天。   他心想,无论这人睡着还是醒着,垂危还是康复,无论医院拦不拦,岑扬联不联系得上,他都必须见到他。   无论如何。   他打算12月24日平安夜去找岑肆。   然而真正见到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一些。   12月23号晚,Others要去表演。   斯德哥尔摩的圣诞集市,人来人往。   街道上挂着彩灯,飘荡着独特的姜饼和熏肉的味道。在各种出售圣诞糖果和瑞典传统工艺制品的小摊位间,会提供空地给一些合唱团和行为艺术家,走一段路都是一段不同风格的音乐,很热闹。   江识野一行五人来得晚,大多数空地都被占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儿靠着喷泉雕塑的鹅卵石空地。   “咱就在这吧。”Huber说着就开始搬乐器搞设备,又抬头望望天,吸了吸鼻子:“好冷,感觉今晚要下雪。”   “Jiang你不冷吗?”   江识野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袄,没有高领毛衣没有围巾,脖子敞着,下身则一条灰色修身绒裤加黑色运动短靴,背着吉他包,显得腿很长身姿格外挺拔,但在北欧的12月里,又非常单薄。   “不冷。”江识野说,把吉他拿出来。   “瑞典是你男朋友留学的地方,那算是你的主场,要不今天你来定歌?”横山说。   江识野没拒绝,搓了搓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那我们今天就唱CETA的歌好吗。”   “好啊。”   CETA,亚洲乐队,梦泡风格的代表乐队。   圣诞集市游人如织,喷泉旁坐着三三两两的人群,看着这群年轻人组织的小乐队捣鼓着,听着他们的演奏。   很快人群就围了上来。   说实话,Dream Pop风格和圣诞节的喜庆氛围是有些格格不入的。它自带种孤独寂寥的微醺感,再加上那个亚洲人主唱,声音又尤其空灵冷冽。   但CETA的音乐又很不同,很炽热很开阔,显得主唱的声音,也不仅仅像是冰,反而像冰在燃烧。   天空开始飘小雪,喷泉水流伴着蒸腾的白烟,感觉很快就会变成冰柱。后面是圣诞节的红绿色调,显出一种独特割裂的氛围。   ——属于北欧的冷感,圣诞节的欢快,歌曲里炽烈的火燃,碰撞着,融合着,宛如喝了杯灼喉的伏特加。   所以哪怕主唱唱的是首中文歌,大家还是都围了上来,沉醉于音乐原始的魅力。   江识野选择唱《1783》,算是习惯使然。   从Swirl到阶步,他的第一首歌,总是这个。   他没想太多,只是唱着。脖颈的线条在发力高音时攀援上去。   雪花渐渐染上他的睫毛,有些遮挡他的视线,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盯在不远处一棵亮闪闪的显眼圣诞树。   然后他就看到树旁一个本打算走的男人因为这首歌转过头来,有些愣住,他瞬间也愣住。   血液凝固。   他唱着歌,都怀疑是高音吼到缺氧眼花,用力眨了眨眼,继续盯着圣诞树旁那个男人——   他很高,因为是亚洲面孔,但在北欧也有那么高,所以格外显眼。   接近一米九,像个运动员的身材。穿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带着个黑色针织帽,遮住额头,裹着厚厚的围巾,挡住下巴。   所以脸好像露得不多。   就是因为露得不多,所以无论是眼睛、鼻梁还是嘴巴,都是那么扎眼而熟悉,扎眼到江视野声音都开始颤抖。   雪下得有些大,混着彩灯,于是视野在那一瞬间都呈现模糊化,白的花的,圆圆的光团。包括听歌的人群,隐成黑暗。   只有那个穿着长款羽绒服的男人,他的视线是非常清晰的,目光直直地穿过风雪,射到江识野脸上。   江识野唱不下去了,脸发热。   他上次唱《1783》,外面在下雨,面対的也是这样的目光。   此刻雪落在身上,他接到的还是同样的目光。   除了岑肆,谁还会有这样的目光。   这首歌结束,江识野就対队员说自己有急事,都来不及和他们多说两句话,放下吉他就跑。   岑肆依然站在圣诞树边。   似乎一直在等他。   但下巴埋在围巾里,显得唇线冷淡。   江识野喘着粗气站到他面前,一股气儿堵在嗓子眼。   心脏要跳出来了。   他没看错。   真的是他的四仔。   没在医院,没躺着,就现在,在斯德哥尔摩的圣诞集市上,就这么突然、冷不丁地、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天空飘着雪,瑞典终于有了北欧冷淡的样子。岑肆笔挺地站着,肩膀宽阔眼睛明亮,终于有了江识野朝朝暮暮思念的样子;江识野深呼吸两口气,圣诞树的彩灯把他脸映照得斑斓,眸光潋滟得快溢出水来,鼻头耳朵眼睛都是红的。   他笑了,也终于有了江识野本来应该有的样子。   这么久没见,重逢应该是怎样的?   扑到怀里的拥抱还是泪流满面的诉说?   他不知道,一般岑肆都能掌握节奏,   但为何岑肆还把手插在羽绒服的兜里,都没笑一下?   那自己主动出击吧……江识野哑着嗓子激动地开口:“四……”   “你是华人?”岑肆打断,突然这么问他。   江识野嘴唇半张。   被这话堵得愣住。   他想念了84天的熟悉声音,万万没想到开口第一句会是这么一个问题。   岑肆端详着他,露出和善却陌生的笑容:“这是CETA的歌,你也是华人吗。”   雪花落在江识野肩头。   他笑容僵住,视线一片模糊,呆滞地,差点儿没站稳。   刚刚还悬着的心瞬间沉到深渊。   他想到岑扬说他动手术可能的后遗症,脊骨一阵发凉。   别吧……   岑肆……   把他忘了?   “你叫什么?”岑肆依然生疏礼貌地问着,目光淡淡,的确一点儿都不像在看爱人。   江识野用力咬住嘴唇。   盛着雪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在旁边圣诞彩灯的照耀下像抖落彩虹的光。他话都说不出来,眼前一片黑,撑了那么久的坚强在这一刻瓦解得一干二净。   然而岑肆不明白,甚至往前走了一步,依然毫无旧情|色彩地友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识野往后退。   岑肆还伸出手来,喋喋不休地逼问着:“我叫岑肆,你叫什么名字,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岑肆带着手套,但江识野像嫌弃他手冷,根本不敢握,手指都在颤抖。   他低下头,没后退了,和岑肆面対面站着,都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白气怎么落到鼻尖。他失望又崩溃,吸了吸鼻子又抬头,可在那样陌生的目光里又移开。   他有点想走了。   他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事。   可他又迈不开腿。   突然。   岑肆咬着手套贴一扯,像他以前取击剑手套那样把它取下,再次伸出,——扬手,挥起一片雪。   “我问你不冷吗?”   ——贴住江识野的后颈。   熟悉的大手贴过来,却是陌生的暖烘烘的温度,宛如炙烤得过烈的干柴,把江识野热得一个激灵。   冷却的血液重回沸腾,心跳再次炸裂。都不知道是刚刚那个问题还是这个动作更让他缓不过神来。   他像最大的软肋被一个武器给烫傻了。   根本说不出话。   岑肆低下头,渐渐眯起眼来,盯着江识野,像西伯利亚的狼。   他好像有些憋不住笑容了,低声再次问一次:“你叫什么,嗯?”   手慢慢地揉着江识野的后颈,一下一下地抚着。   江识野全身都开始热。   “你是不是叫僵尸?”   岑肆说完,就看到听见这话的江识野身体突然一抖,猛抬头看着他——瞪着他,目光汇集千言万语,带着霓虹的光,激动又愤怒,一头意识到被欺骗的驯鹿。   岑肆彻底憋不住笑了,久违的笑,眼角都挑着的笑。   他用力把江识野拽到自己怀里,羽绒服里面,温暖的胸膛。   下巴抵着他的肩膀,侧头,舌尖舔了下江识野冻红的耳廓,圣诞节的糖果味儿,连着恶作剧的低嗓:“问你你就吱声,你是不是我的失忆小僵尸啊?” 第88章 Ending.失忆三年   “你是不是我的失忆小僵尸啊?”   岑肆坏笑着明知故问。   已经预料到江识野哭哭啼啼的场面了。   ——江识野说“是我, 四仔是我,你吓死我了嘤嘤”,他就轻轻给他抹泪。   然而。   怀里的人突然把他推开。   狠狠瞪着他。   虽然密密的睫毛上全是雪珠, 但眼睛却能喷火。   江识野咬牙切齿。   “是——你——大——爷。”   他气疯了。   若不是不清楚对面人是什么身体状态,且亲眼见证两个月前的他是多么命悬一线,他握成拳的手立马就能挥过去。   此刻他转身,留给岑肆决绝的背影。   踏步走。   果然,刚抬腿就被岑肆一抓, 身体再次翻过来。   岑肆嬉皮笑脸, 唤他:“宝贝儿。”   “宝你妈逼,”江识野在遥远的斯德哥尔摩, 发出一声国骂。   谁能知道这三个月他是怎么度过的, 谁能知道他刚刚是多么兴奋又沉到谷底又再次飞起来, 到了现在仍旧是各种情绪堵在喉间。他眼睛红彤彤的, 鼻头也红彤彤的。呼出的白气盛着他的怒气埋怨, 砸到对面人脸上——   “这玩笑能开吗?岑肆,这玩笑能开吗?”   “好了好了,我错了僵尸。”岑肆忙又把他拽到自己身上, 暖烘烘的手掌包住他的后颈, “我错了僵尸。”   “我不是觉得失忆是我俩的一个梗嘛。”   “……?”   梗你妹。   江识野要气到心梗。   手扑棱着想把这个欠扁之人给推开, 但脸埋在肩头, 围巾里都是熟悉的味道, 干净又躁动, 混着一点点淡的酒精和药水味儿。   江识野的手又垂下了。   最终还是很不争气地双手搂住岑肆变得更窄的腰。   裹着飞雪和他紧紧相拥。   且用力吸了口气。   确定眼前不是一场梦。   江识野想问岑肆好多问题, 但他笨嘴拙舌, 又被气到,这会儿什么都组织不出来。最后只闷着声音傻里傻气挤出一句废话:“……你怎么在这?”   岑肆揉着他头发, 笑:“这问题我更该问你吧,我——”   “四仔!”他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女声打断。   江识野从岑肆怀里挣脱,看到岑扬站在不远处,表情惊愕。   而他旁边,竟还站着一个十分漂亮高挑的女性。   刚刚也正是她在叫他。   “那是我未来嫂子。”岑肆小声对江识野耳语,哼笑道,“你这下知道我怎么一个人在这了吧,我怎么可能和他俩一起逛圣诞集市,尴尬死我。”   两人走了过来。   “找了你好久,该回去了啊。”罗霖说,目光望向江识野,“这位是?”   江识野正在和岑扬对视。   面对岑扬目光里的疑惑,他就只眼睛眨巴了两下。   然后岑扬低头笑了笑,所有的惊愕疑惑都在这笑容里散去,他看向岑肆,“你介绍介绍?”   岑肆便煞有介事地,先看着罗霖,“这是我哥老婆,”   又搂搂江识野,得意洋洋地挑眉,“这是我老婆。”   岑扬:“……”   江识野:“……”   全场也就罗霖不无语,立马反应过来:“啊那你是小野?”   罗霖之前一直在环球旅行,对内娱一无所知。至于她怎么一听老婆就知道小野,是因为——   “我哥不会和女生聊天,”岑肆又低声向江识野解释道,“为了找些话题只能给她讲我和你的爱情故事,就是这么吊丝。”   “……”   岑扬问江识野:“啥时候来这儿的?”   “就今天。”江识野说,还赶忙补一句,“学校放圣诞假,我在维也纳留学,顺便过来了。”   “留学?”三人都大吃一惊。   岑肆瞪圆眼:“你不是专程来找我的?”   “不是啊。”江识野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看着他再次强调着,“就顺便。”   这三个字斩钉截铁得,连罗霖都觉得刻意。   不过知道他专程飞到欧洲还是有正事干,岑肆表情松弛了些,笑了笑,环着江识野脖子:“那都顺便到这了,今晚再陪我回医院吧留学生?”   原来今晚也是岑肆第一次离开医院,进城“见光”。   他刚度过危险期没多久,现在还处于漫长的康复治疗中。   到了瑞典后岑肆一共进行了三次开颅手术。   第一次做手术时,岑扬也是心疼岑肆那深情的男朋友,想给他发邮件分享一下进度。   然而手术危险和难度系数都太高,术后岑肆状态仍旧越来越差。那会儿他已经无法自主呼吸,病危通知书都下了好几次,完全就是强吊着一股气。   陪着岑肆一起来的三人——他哥、他爸和他姑妈,都已经做好了随时会离世的准备。   第二次手术便是在一种孤注一掷的赌注里进行的。本来连医生专家都说他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没想到他竟然熬过来了;本来都说他多半还是难以撑过危险观察期,但没想到,奇迹般地,他竟然又熬了过来。   后来,用医生的话说,这可能是医疗科技和人类意志共同努力的结果,他们拼尽全力救治,深度昏迷的病人也有求生意识。再经历了无数次病危又抢救后,岑肆竟挺过了最难的时期,逐渐脱离生命危险。   然后便是第三次手术,也是最后一次。   这一天前岑扬才终于敢又给江识野发封邮件,有兴致和希望拍一张窗外的照片。   术后一周岑肆醒来,所有人都喜极而泣。   其实他还要接受很多治疗,身体仍很虚弱。也有后遗症,好在都是些头疼、呕吐、喜欢发烧的“小病”。   他目前不能碰电子产品,也没什么力气——这种情况下竟然能把江识野拽进怀里,只能怀疑后者比他还肌无力。他视力也很差,在圣诞树下其实是看不清江识野的,只是能瞬间辨别他的声音。   回到病房,岑肆把针织帽取下时,江识野才看到他现在是短短的平头,后面有几道手术刀留下的狰狞的疤。   他还残存的一点儿怒意瞬间就没了。   就岑肆这伤口,他没把自己忘记才是奇迹。   他的手指忍不住慢慢去摸那些缝合的伤疤,岑肆能感觉到手指的颤抖,忙握住他的手腕,轻松口吻:“头发最近才长出来的,我才知道之前做手术都是光头,也不知道有多丑。你见过吗。”   江识野用力咬着嘴唇,皱着眉,满眼都是心疼。   这心疼的模样让岑肆也心疼,指腹勾了勾他的疤:“别露出这副韩剧女主角的模样。”   “……”   江识野说:“是不是很不容易。”   “嗯?”   “生病这么久,是不是很不容易。”   “谁容易?”岑肆说,“我还好,一直在睡。像我哥,你知道他是在哪儿见到嫂子的吗,海边喝酒的时候。他绝对比我痛苦很多。”他又盯着江识野,“你呢?僵尸,难道你容易吗。”   江识野吸了吸鼻子,说:“我还好。”   “撒谎。”岑肆的目光滑着他的脸,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的一张脸,下巴都比以前尖,他单手捏了捏他的双颊,都捏不出啥肉了,“没有我,你是不是不能活了啊宝贝儿。”   江识野摇头嘀咕:“没有你,我还不是在留学学音乐……我好着呢。”   岑肆笑容更盛:“可你那个乐队,你好像就唱了一首歌都把他们给扔了。”   “。”   岑肆不提醒,江识野真已彻彻底底忘了others这茬。   连忙给他们群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假期好好玩,他暂时“有了新的安排”。   新的安排就是又睡岑肆旁边。瑞典这边没有专门给岑肆设计的大病床,只能把两张床拼在一起,几个北欧美女护士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行为,在她们的脑回路里躺在一起就不可能只是睡觉,边拼床边提醒岑肆:“No Sex!”   岑肆比了个OK,还忙对江识野说了句:“乖,你再忍段时间。”   “……”江识野瞪他一眼。   神经,我也没说自己饥渴啊。   后来有医生来给岑肆注射药剂,江识野在这个当儿走出病房,见到了岑兰和岑放。   在瑞典再相遇,三人的心情都不同了。岑兰一直拉着江识野的手掉眼泪,岑放也红着眼眶,又说对不起又说谢谢的。最后还是岑扬打破了这男默女泪的画面,把江识野单拉过来,小声:“四仔让我带去看医生。”   “……?”江识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我看什么医生?   “他给我说你失忆了,忘记了你俩以前是怎么相爱的,他说他可能会被气死,趁这儿都是些全球一流的神经脑科专家……”   “……”江识野忙说:“我都想起来了。”   岑扬望他一眼。   开口:“还是去看看吧,我家不能再出一个脑袋有问题的孩子了。”   “……”   等真走到不过圣诞节的可怜医生面前,江识野才反应过来。   刚刚岑扬说的是“我家的孩子”。   -   再溜进岑肆病房是什么时候,江识野不太清楚。这人不能用电子产品,他也就早早关了机。   岑肆本来想等他,但身体不给力,就着药效已经睡熟了。江识野轻手轻脚爬上挨着的床,盯着人看了会儿,然后身体贴着两床相拼的缝隙躺下,离人近一点。   本来他还睡着自己这边的枕头,后面抓过岑肆的手,闻了下后就得寸进尺,身体拱了拱,脑袋开始贴向他的胳膊。   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岑肆身体也热乎乎的,江识野紧紧靠着,冻僵了那么久的灵魂也在这一刻热了起来。   他闭上眼,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江识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以前岑肆睡觉时呼吸很微弱,哪怕江识野听力那么敏锐,也听不出来。   他分明还记得18岁第一次来京城那晚,和岑肆住一个宾馆,他就是听着他的呼吸,那么和缓均匀,久久睡不着。他当时想着迷惘的未来翻来覆去,看到隔壁没盖被子的胸膛慢慢有力的起伏,伴着呼吸的韵律,像最宽阔的琴谱,第一次有想靠过去的冲动——   然后他连忙翻了个身,只觉得自己有毛病。   三年后,现在,他再一次听着这样的呼吸,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坦坦然然地、第无数次靠向他胸口。   耳朵准确地去贴心跳的位置。   呼吸、心跳、生命力的具象,他去寻找。   然而真的找到岑肆的心跳声后,江识野突然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挺离谱的,在圣诞集市看到岑肆忍住了没哭,被岑肆抱着也憋好了没哭,明明最该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此刻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江识野才像卡顿刷新了一样,终于真切地意识到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他不再生病,而是在痊愈。   他迟来地激动、高兴,又有些别的释放情绪。   终于不用再压抑担心害怕。终于不用再伪装平静坚强。   终于不用再那么痛苦。终于又躺回他身旁。   于是他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久久不能自已。声音和泪水都埋在岑肆的胸膛间,耳朵也只有自己压抑的心声,所以岑肆说第一遍“别哭”的时候,他都没听见。   直到岑肆手轻轻地去拍他的后脑勺:“别哭了。”   江识野这才一僵。   抬头,眼泪暂停。   “你醒了?”   “我能不醒吗。”岑肆都笑了,揉着他的后颈,声音很低很柔,唤他的名字,“僵尸。”   “……嗯。”   岑肆也不知道想说什么,看着那么湿乎乎的一个人,喉间哽着,最后只像轻哄一个孩子,把他搂住:“对不起,不应该让你这么难过。”   听到这话,江识野暂停的眼泪又决堤了。   岑肆或许说的是对的。   没有他,他真的活得不成样子。   如果一直没有就还好,就怕拥有过。   江识野恢复了三年的记忆,都想了起来——和岑肆失联一周后,他在网上看到了他因个人原因退队、无法参加巴黎奥运会的新闻。   他疯狂地想联系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然后,他去欧洲的签证突然失去了效力。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岑放他们借助关系手段做的。江识野疯狂地给岑肆发消息,岑肆意识不清还说着关于他的胡话,说不想联系他。   那个时候,岑放、岑扬也是太崩溃,都主观觉得,岑肆身体垮了,有部分也是江识野这个男朋友的存在让他压力太大的原因。   他们就着岑肆的意思,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自私。   没人在意江识野的痛苦。   江识野直接抑郁了。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分手了吗?是被放鸽子了吗?   就这么毫无征兆毫无原因地离别,他怎么可能走的出来。他还住的岑肆的家,然而从来没人再来找过他。   他觉得岑肆可能有难言之隐,可过了段时间,岑肆的名字莫名其妙出现在了电影里,以一个演员身份,如此光鲜亮丽。   他不可思议,他心如死灰。   他开始去Swirl买醉,意识到活得越来越像易斌后,又决定离开这里,去旅游散心。   他确实去全国各地旅游了,其实像个流浪汉,在这个过程还是在失眠酗酒,常常有些混沌地怀疑和岑肆在一起是不是一场梦,他们都没有合照。   但手机又确实是岑肆送的那个。   他想忘记他。   物理意义上的。   他没被人爱过,第一次有人喜欢,却又这么无疾而终地被抛弃。他回想每一个细节,等待、拥抱、亲吻、离别、歌曲、世锦赛、汗……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记忆,但所有的甜蜜都让他痛苦万分。   直到过了段时间,他发现岑肆要参加一个养生综艺,会有很多素人。   江识野知道,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有机会再接触岑肆、质问他的机会。   然后是车祸——   “其实你忘记的不只是就近三年。”二十分钟前,瑞典教授操着一口别扭的英语对江识野说,“但你觉得你只忘了这三年。”   江识野皱起眉:“什么意思?”   “首先这三年时间线于你靠得很近,所以突然空白你首先发现的是它。再加上它周期很长。你过去的记忆其实也有损伤,但那些片段可能是对你不重要,你完全没在意,比如,你还记得你初中在学校发生的事吗。”   江识野一愣,摇头。   “最主要的是,你把18岁后经历的记忆看得太重,其实车祸只是一个助力,这更是一种因刺激造成的间歇性遗忘症。心理原因占主导。”   “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以前医院来了个孕妇病人,但孩子有先天性不足,出生两天就没了。这病人伤心欲绝,完全忘记了从备孕到怀胎十月的全部过程。你症状和她很像,受到刺激。相比客观,你大脑更像是为了保护自己,主观去忘记一些东西。”   江识野的手情不自禁抠着裤腿,艰难地吞咽了一口,苦涩地笑了笑:“……这是不是太离谱了。”   “人体就这么神奇。有些东西并不能完完全全用合理解释,”教授笑道,“难道你觉得你平白无故失忆三年很合理吗?男孩,你自己想想,失忆是不是保护了你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忘掉这三年,又是怎么想起来的?”   ……   江识野躺在岑肆的怀里,一直在哭。   他没有百分百信瑞典医生说的话,但确实记得,当初他是多么想忘记和岑肆的恋情。   等再见到他时,又多么后悔忘记过。   他想起那次在公交车站分别,他警告岑肆,一定要回来找自己,不然他会忘了他。   岑肆只说:“你忘不掉我的。”   一语成谶。   总之,他真的是个很极端、很没用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遗传,把过于浓烈的爱都给了一个人。他突然不怪打他的易斌不要他的易敏了,易斌需要发泄,易敏需要寻找,就像他想忘掉。   他们家族可能真的有那种病态的无法解脱的爱,爱的人离开,他就痛不欲生;爱的人生病,他也会生不如死。   如果岑肆这次真没熬过,那他江识野又会面临这样的结局?   他真的不敢细想。   “僵尸,我不该让你这么难过的。”   岑肆不停地看他擦泪。   他喜欢逗他,可真当这人哭起来难过起来当真起来,他又多么心慌觉得自己的行为多么蠢,“……我不想你为我哭。”   “那天你心跳突然停了……”江识野抽抽嗒嗒,语无伦次地说。   “什么。”   “那天你突然没了心跳,呼吸也没了。”江识野只有这个时候,才敢把当时的害怕说出来,“我一想到如果你不是陪我工作,陪我录综艺拍mv,你如果没那么累可能就不会恶化地这么快,我就觉得是我杀了你……”   岑肆猛然一怔。   良久,他才费力开口:   “僵尸,我给你说过,我做什么都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他也有些语无伦次,低声,语速飞快,“我陪你是因为我做这些很开心,因为我爱你嘛,你知道吧,我爱你不只是一件让你开心的事儿,我也很开心。”   江识野又一僵。   这人怎么张口闭口都是我爱你的情话?   说的还这么随便自然。   只有听者立马矫情地波涛汹涌。   后悔怎么没录下来。   “而且没有你我说不定早就挂球了。”岑肆说,“但我睡觉时就在想啊,我还没和你结婚。”   江识野感动得要昏过去了。   “没结婚死了遗产都没你一份,你可能又要变成穷鬼,好惨,我就说别死,再等等。”   “……”江识野又没那么想昏了。   他直接就着岑肆的病服睡衣擦了擦决堤的眼泪,“你睡觉还有这么多心理活动啊。”   “对啊,比如刚刚,”岑肆又在笑,“我在想你光着屁股跪在我身上,醒来就看到我胸口湿了一大片,还是挺神奇的。”   “。”   江识野本来决堤的眼泪硬生生被这话憋成了枯竭。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最开始觉得失忆三年这个设定很扯,但到现在,我觉得他离谱中又有点现实主义 第89章 Ending.追光之旅   自打和岑肆重逢后, 江识野的圣诞假安排,便彻底框定了。   岑肆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于是他大多数时候在医院陪着人康复治疗,每天有俩小时一起外出散步的时间。逛斯德哥尔摩的大街小巷知名景点。这儿有号称全世界最美的地铁站, 布满各种雕塑、绘画、复调和装置艺术;地铁站外,是中世纪的街道、华丽的钟塔和古老的拱桥,以及冰湖日落。   很美,不过江识野最喜欢做的,   是和岑肆逛宜家。   18岁那会儿他才和岑肆同居时就喜欢, 现在来到宜家总部, 更是连个盘子都想买。   圣诞假结束,江识野虽然百般不愿, 还是回维也纳了。   等1月14号又翘课回来, 给岑肆过生日。   生日这天岑肆还在做康复治疗, 他能吹掉22岁的生日蜡烛太不容易, 蛋糕都是和医护人员一起吃的。   岑肆和江识野曾约定现在过生不用送礼, 老夫老妻衣食不缺没啥可送的。   但江识野还是准备了个小物件。   一份他自己在官网提供的cad软件上设计、花高价独家定制的乐高。   零件不多,岑肆兴奋没耐心,很快就拽着他拼好了。   小屋, 里面两个背对背贴坐着的乐高娃娃, 一个戴着金牌一个拿着麦克, 一边延伸剑道一边延伸舞台, 再合在一起拼成一个家的穹顶。   岑肆感动得不行, 望着江识野:“你好会。”   江识野谦虚地挠了挠头:“还成。”   “僵尸。”   “怎么。”   岑肆眼睛很亮:“你想不想在这买个房子。”   “?”   “你过生日那天, 我们买个房子怎么样。”   江识野白他一眼:“你有钱没处花了吗。”   “也不一定在斯德哥尔摩嘛, 可以去维也纳。你那么喜欢逛宜家, 你记不记得当年最开始同居,我带你逛宜家的时候?”   18岁是江识野第一次走进宜家这种家居大商场, 又想到和岑肆两个人买家用产品,好像真和他在过日子,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现在是好像成真了。   “——你喜欢买家具,难道不想自己从头布置个房子吗,咱国外先买个练手。”   “你还真是有钱。”吐槽归吐槽,江识野心里已经狂动,低下头又改口,“……到时候再说吧。   他对“家”这个概念的一切,可比岑肆要疯狂眷恋得多。   岑肆说:“我马上治疗就结束了,可以开始运动恢复训练了。你不是还要上一年多学吗,我们肯定要在这边有个家的。”   岑肆头发还是一头扎实的板寸,确实更像个运动员,江识野轻轻抚摸后面的疤痕,像关闭一切病痛的门,笑着应:“嗯,行。”   2月9日,岑肆在医院的疗养结束。终于可以离开斯德哥尔摩去别处溜达了。   刚好江识野也放冬假,两人决定去看极光。   瑞典的极光在阿比斯库,只能火车前往。江识野手指敲着窗板,百无聊赖地问岑肆:“你们家到底给了多少钱。”   为表感谢,岑家给医疗机构捐赠了很大一笔“科研费”。   “不知道。”岑肆在看手机,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心不在焉地回,“反正给我治病至少就花了千万吧。我个败家子儿。”   江识野盯着岑肆看。   岑肆裹得严严实实,手指却动得飞快。可能是刚解除碰电子设备的禁令,这货这几天很喜欢看手机。   但如此频繁地打字。   是干嘛?   和人聊天?   但他能和谁聊?   我不在眼前吗?   “你在干啥呢?”他忍不住问。   岑肆像被老师逮着一样,把手机屏幕一黑,收进兜里,冲江识野笑:“随便看看。”   江识野眯起眼。   很好。   这人有事瞒我。   他疑窦丛生,不过暂且不说。   先追极光。   阿比斯库位于北极圈内,冷死,两人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光是保暖裤都套了两条,已经很笨重了,外面还罩上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在雪地里这么一杵,像两个长长的法棍。   不过四周已经是别样的风景。来自北冰洋的湿冷空气更冷冽,却也更干净,往鼻腔里舒适地灌着。他们坐上当地特色的驯鹿雪橇推车,穿过深密的森林。   积雪厚厚,暗影匝匝,江视野坐在雪橇上,看着这些雪白的风景在眼前极度展开又退后,像冲破北欧童话编织的一道冰雪梦境之网,如置身电影。   他屁股又往岑肆那儿挪了挪,是要把加厚的羽绒服里的空气全部挤掉地那种贴坐。手臂绕着,两人挺很默契地对视一眼,都笑。   江识野又别过头看风景,岑肆问他: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这下信圣诞老人的存在了。”   声音混在呼啸而过的风雪声里,很低。岑肆点了点头:“我是想问你,想不想去戳下那两头驯鹿的屁股。”   “……”   江识野又笑了,他真的很容易被岑肆逗笑,就像容易被他哄好一样。岑肆飞快地举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反,按下快门。   但雪橇行驶太快,他水平也不咋地。   没拍好。   江识野:“到极光那儿再拍。”   “行。”   运气很好,疾驰在森林时,黑沉沉的天边就攀上了淡淡的浅绿色。   等穿过森林,到达极光观察点时,绿色就已经变深,扩展,呈现介于翡翠和猫眼的颜色,宛如一层薄纱展开。边缘则是深紫,和一些说不清名字的颜色,就这么混着,毫无边际地在头顶笼罩。   大自然馈赠的调色盘被惊喜地打翻。   江识野久久地凝视着天空,被眼前的风景惊艳到呼吸凝滞。极光不是光,是他所能目睹的整个世界,他幻想的蜿蜒银河。   他觉得自己站在宇宙尽头,才会看到这么绚烂璀璨的色彩。   他就这么仰头看着,久久不语。岑肆对着他,终于拍到了满意的照片,嵌在极光里的影子。   拍好后他把单发递给驾驯鹿雪橇的师傅:“麻烦您帮我们拍两张。”   等他把江识野肩头揽过,江识野才回过神来。   江识野就看了岑肆一眼,岑肆还没说什么,他就直接拽着他戴着帽子的板寸脑袋,带着手套的手掌绕着他的后颈,立马吻上去。   火烧火燎,急不可耐。   岑肆愣了一秒,也就裹着极光扑过来的那么一秒。然后师傅手中镜头里的他便闭上眼,偏过头,锋利的下颌线,宣召长驱直入的上风。   拍照的师傅边,两头驯鹿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观看。   吻比极夜长。   过了会儿,亲吻改成拥抱。   江识野轻轻地喘气,觉得眼前的场景太唯美太浪漫,很适合说点儿情话。   平常听起来骚得不行,此刻在极光之下的暧昧之语,就是氛围感爆棚,比电影还缠绵悱恻,夺人心魄。   岑肆不是经常嘚吧嘚吧我爱你吗,现在这么好的风景,快说呀!   他们不愧是老夫老妻,默契十足而心有灵犀,岑肆果然开口了,温柔地唤他:“江识野。”   江识野灵魂都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跟着身体一颤,他站直,和岑肆对视着。   知道对方会说什么的情况下,他就有些不好意思,像婚礼的殿堂,眼睛眨了眨,微低头,含糊的鼻音:“嗯。”   “我想……”岑肆凑到江识野耳边说了四个字。   直白的视线,直白的嗓音,坦然自然到面无表情。江识野低下的头又快速抬起,眼睛睁大。   不是我爱你,心跳却比听到我爱你快了好几个八拍。   他下意识环顾了下四周,甚至怕污言秽语玷污了这么圣洁的风景,祈祷它们听不懂汉语。   然后他开始抠眼尾的疤。   抠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挠下巴。   最后他喉结滚了滚,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仨字:“太冷了。”   岑肆笑出了声,又迅速恢复到脸不红气不喘的淡淡表情,比雪还冷峻,耸肩道:“我觉得不会冷。”   江识野又开始抿嘴,挠了挠后脑勺,“……你现在可以了吗。”   岑肆又笑。   亲吻永远只是敲响一切的序曲。已经空白了一个秋天,最冷的冬天,他迫不及待拽过他的手,“咱试试就知道了。”   ……   恒温设置的玻璃旅店,透明穹顶,有种直接坦诚在天空星野下的错觉。然而岑肆的目光最终还是从深色的天空移动到江识野后背,脊柱凹陷的那条线,顺着腰窝往下漫延,比极光更像一条湿润到毫无尽头的银河。   有些时刻比吻比极夜更长。   极光散尽,不知过了多久,江识野喘着气几乎是蛰伏进床的一角。   然而脚踝被握着直接一拖,继续留下床单深深的褶皱沟壑。   等一切结束,有人心满意足很快就陷入沉睡,有人还睁着眼看着天,死活睡不着。   天黑得完全看不清人,江识野趴着,手指在人脸上百无聊赖地划,不知道脑子里在琢磨些什么,越琢磨越精神。   玩腻了,他干脆手臂伸长,去扒拉手机。   两个手机挨在一起,拽到手里锁屏亮起看到默认星球锁屏时,他才发现拿成岑肆的了。   江识野手指顿了顿,输入4个8。   解锁。   看看这人神神秘秘,到底在干啥。   岑肆这手机挺好查的,app很少,他一眼就发现这人下了个以前从没下的app。   致乎。   这个四肢发达的粗人,下这种问答类app干嘛?   江识野点进去。   然后瞳孔瞪大——   岑肆的致乎ID非常弱智,叫“想耍剑de小帅哥”。   十秒前,江识野还觉得岑肆成熟得不能再成熟了,恐怖的荷尔蒙,此刻他觉得他就是个未成年,说未成年都抬举,因为他总算知道岑肆神神叨叨在干嘛了。   耍剑小帅哥竟回答了个问题——   有个非常爱你的伴侣是什么体验?   【想耍剑de小帅哥:呃,我老婆吧。   特贤惠一人,会一直默默陪着我,给我做饭按摩,牺牲自己。然后很黏,像小狗一样,非常喜欢闻我。但其实内心挺骚挺浪漫的,会给我写情歌,到现在都写了好几首了。第一首是他同意我的告白写的,结果完全就变成他给我告白了哈哈哈。他本来就是唱歌很好听嘛,我觉得以后可以比肩Michael Jackson。当时我告白的时候,他特别害羞……(此处省略几百字流水账)   然后我们被阻止谈恋爱了,没办法,我身份比较特殊,知名度很高,他都会一直等我,说舍不得我……(此处几百字加工化文字被江识野选择性忽略)后来他失忆了,然后竟然再次爱上我,冲我告白。   2月9日更新   就他失忆后没人阻止我们了,我们在一起就还挺多人关注的,因为我们确实很登对,两个人都属于那种很好看的类型,很爽,但也很有压力。但我得病了,快死了,我老婆当时特别多粉丝,很火,但为了我放弃事业,跑到很远的地方来照顾我,天天抱着我哭,心疼现在我们要去看极光,打算在欧洲买套房子,以后随时过来住。   不说了,他喜欢往我身上蹭。有人看再更】   这回答只有一个赞,很有可能来自于自己。评论倒有5条——   【小学生也上致乎?】   【她,还是他?】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太自我YY了,还身份特殊很火,长得有多好看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有本事放张图】   【太离谱了,失忆、绝症……下一步就是认亲了,韩剧buff叠满】   【有这功夫怎么不上绿江写小说】   江识野全程蜷着脚趾、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神态将这一切欣赏完毕。   虽然内心无语。   却也忍俊不禁。   他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第二天岑肆醒来,就看到自己的致乎账号竟然有了个粉丝。   评论也多了一条,来自于这粉丝的。   【@跑调麦霸:请继续更】   岑肆把前面的评论直接无视,兴奋地回复这条道:【想耍剑de小帅哥@跑调麦霸:OK!】 第90章 Ending.蛰伏时间   耍剑小帅哥再一次更新, 是在2月14日那天。   【今天老婆过生日,买了个房子送给他,他感动死了, 一直抱着我哭】   说得有些夸张,江识野根本没哭。   但岑肆的确在瑞士买了个小房子。   不是奥地利,也不是瑞典,他二话不说拍板选择了瑞士,原因很简单——   只能选择这。   在欧洲买房不容易, 各种证明手续都不是他们能拿出来的。也就瑞士, 岑肆大伯在这有生意有关系,帮着搞到了居留证。   然后便急不可耐地选了个小家。   要求不高, 是一对瑞士年轻夫妻留下的小房, 他们没住过, 环境挺好, 带个小花园。   里面被彻底清空了。   “你来安排。”岑肆对江识野说。   江识野表面矜持, 其实感动地稀里哗啦,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不是送了个房子。   而是让他布置一个家。   一个家!!!   完全是在他的爽点蹦迪。   他费尽心思,按照自己的审美和偏好——买了宜家的床垫, 然后和岑肆在上面做;选了波普艺术画框, 然后和岑肆在下面的豆袋沙发上做;找人涂鸦好花园外的私人车库, 继续和岑肆在里面做……家布置得越来越像个样子, 他们也没日没夜越来越不成样子。   再去上学时, 江识野新家的温暖没怎么感觉到,只感觉长了双不属于自己的新腿。   他依依不舍地从苏黎世坐上去维也纳的火车, 魂不守舍地上了三天课, 再迫不及待坐11小时的火车回来。   岑肆在车站等他,开口第一句便是:   “宝贝儿, 你种的花儿开了。”   江识野觉得这话超浪漫。一回去,果真就看到种在院子里的天竺葵纷纷绽开,从栅栏里探出来,靓丽鲜艳。   岑肆摘了一朵塞到他的卫衣帽子里,再往他头顶一罩。   天竺葵从头顶滑到手上,就那么一瞬间,江识野的心被家的实感彻彻底底震荡了下,心想。   妈的,还学什么音乐啊。   直接躺平养老算了。   不过在岑肆身边又不可能躺平。他前几天悄悄联系了阿尔多教练,想重拿击剑。   然而随便体测了下,非常宠爱他的前教练就摇起头来:“噶特,你别太急了,先养好身体。你现在还是个未痊愈的病人。”   江识野备受打击,明明这人就像个不会累的恐怖钢铁侠,医生还说他没到痊愈状态,那以后该多没有节制?岑肆也备受打击,只能拉着江识野,从单纯地有氧运动拉伸训练到真正地“养身体”。   再次日复一日。   那样的生活,和在乌托邦毫无区别。岑放岑扬他们回国了,岑兰带着她的电影团队在北欧勘景。江识野和岑肆过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愉悦幸福到有时候都得掐自己。   偶尔,在往返于瑞士和奥地利的火车上,他还会去看耍剑小帅哥的致乎。   岑肆现阶段是真的无聊,即便文笔小学生没人信他的浮夸之语,他还是乐此不疲地更新,搁这写日记。   由于只有【跑调麦霸】会发出正向评论,在“买积木房吗”的嘲讽评论里凑一句“挺甜的,在哪儿买房”的互动,他很难不注意到。   竟就主动开启了私聊。   第一句便毫无礼节,直截了当——   【想耍剑de小帅哥:你男的女的】   江识野抿起嘴,回复:   【跑调麦霸:女的】   【跑调麦霸:怎么了】   【想耍剑de小帅哥:没什么,我有夫之夫,不和男的网聊,你既然是女孩儿我就放心了[抱拳]】   江识野嘴里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跑调麦霸:你还挺敏感,万一我是男的呢】   【想耍剑de小帅哥:男的就男的吧,我反正是个忠诚的好男人】   “……”真他妈小学生,【跑调麦霸:你多大了?】   【想耍剑de小帅哥:22了,你呢】   【跑调麦霸:29】   犹豫了下,继续敲打。   【跑调麦霸:老腐女了】   【想耍剑de小帅哥:姐[抱拳]】   【跑调麦霸:我挺看好你们这对的,小伙子,加油】   【想耍剑de小帅哥:谢谢您[玫瑰]】   就这样,他俩算是认识了,偶尔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岑肆在回答里愈发得寸进尺夸大其词,把江识野描绘成一个贤惠小娇妻,像江识野不爱喝的阿尔卑斯高山乳酪,嫌弃地塞给他,他都会拍照写成“就这些上等乳酪他只留给我喝”,还有些江识野一辈子都不会说的油腻之话,在他的回答里还多次输出。   江识野实在忍无可忍,敲他。   【跑调麦霸:你男朋友真这样?】   【想耍剑de小帅哥:当然[墨镜]】   【跑调麦霸:牛逼】   总之,是很幸福腻歪的一学年,时间过得很快。   待江识野结束了音乐进修,岑肆也终于恢复到基本没啥后遗症的身体状态后,他们又去旅行。   绕着欧洲转了一圈。   基本上有名小众的景点都去打卡。挪威的壮丽峡湾,希腊的爱琴海彼岸,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海,巴塞罗那的诺坎普球赛……但印象深刻的永远是风景褪去的夜晚,单反无法记录的低吟滚翻。   不同旅店配备的不同安全措施、不同风格被单残留的湿润褶皱,永远比当地的明信片更具有定位的纪念色彩。   后来大概是没玩够,他们又去了趟非洲。   在肯尼亚,一向温柔到没脾气的江识野,难得生了一次岑肆的气。   首先是他没睡好。   岑肆自从病好后睡姿也恢复猖狂,又是以前那种很喜欢追着江识野压的习惯。平常还好,但非洲的住宿环境一般,床小,江识野被他长手长脚地压着,差点儿窒息,想躲他,又差点儿被踹下去;接着是上午,岑肆毛手毛脚,又把相机摔坏了。   但到那时,江识野顶多就是看他不顺眼,还不足以生气。   怒气是后来——岑肆迅速土豪地又买了部小相机,坐在越野车里游览世界上最大的野生动物国家公园时,他就一直在摆弄新设备,咔咔拍照。   同行游览的还有个法国辣妹摄影师,一直在帮他调参数,指导他怎么构图、怎么拍好运动的动物。两人欢声笑语,法语嘚吧嘚吧地蹦,伴着停不下来的快门声,江识野拳头都捏了起来。   四周豺狼虎豹上蹿下跳,身旁郎君无情美女环绕,就他目眺旷野无依无靠。   中途吃饭,他扯了下岑肆的胳膊,提醒:“你吃药吗。”   岑肆每天依然得吃两种药,但对时间没啥要求。   他把玩着相机心不在焉,含糊着说:“待会儿。”颇不耐烦,又笑眯眯地偏头喊辣妹:“Cadrine,为什么我拍得都这么黑?曝光的问题吗?”   “……”   是以,江识野生气了。   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生气。但他们可能是腻歪恩爱得太久了,这人有些烦了,也有可能是腻歪恩爱得太久了,自己有些作了,反正就是不爽。   他的不爽也很直接,垮着个冷脸,岑肆找他说话也不理,还会脱离他单独行动,被岑肆追上,他也不说话。   察沃国家公园有著名的巨树酒店,晚上可以观察动物的夜间行动,岑肆兴奋地想在窗口拍,然而江识野早早把窗帘拉上,岑肆又把窗帘拉开,江识野又拉紧。岑肆终于问他:“我惹你了吗。”   江识野躺回床,脸埋进枕头:“专业摄影师,怎么会惹我。”   “……”岑肆撇了撇嘴:“你要睡了?”   江识野闷着声音:“那不然?等你睡了我还能睡着?”   “我怎么了。”   你四仰八叉你长手长脚你捏我屁股你害我窒息,无数话堵在喉间,江识野只凄风苦雨地说:“没什么。你反正从来只会压着我只考虑自己,我习惯了。”   “……”岑肆没说话了。   他立马扑到床上,手掌贴到江识野后脑勺,江识野挂着一副“莫挨老子”的表情摇头,手扑棱着把他甩开。   岑肆脑袋枕在他枕头上,问他:“我和Cadrine聊天,你吃醋了?”   江识野摇头。   “那你生气了?”   江识野不理他。   “僵尸你生气了,对吗?”小小的枕头,鼻尖对着鼻尖,江识野有点儿受不了他低声说话,还拱着个疑问句,这种轻哄语气又让他又爽又糊涂。   他皱着眉,有些烦躁地把他脸一推,语焉不详地嘟囔:“你别烦我,我想睡觉。”   “行吧。”岑肆便没黏着他了,从床上弹起来,“那我先去洗澡,你睡吧。”   “……?”   我让你别烦你就真别烦?   他把被子一裹,脸埋进枕头。后面岑肆进浴室洗澡,江识野拿起手机,竟收到致乎私信。   【想耍剑de小帅哥:霸姐,他今天好像生我气了,我们还从来没闹过脾气,怎么办】   江识野揉了揉鼻子,打字:   【跑调麦霸:你怎么着他了】   【想耍剑de小帅哥:他大概是吃醋了,我比较万人迷】   ……?   江识野不想回他了。   【想耍剑de小帅哥:有什么支招吗】   【跑调麦霸:不知道】   沉默了一分钟。   【跑调麦霸:你可能多哄哄他就好了】   【想耍剑de小帅哥:有点儿难,我不怎么喜欢哄人】   “……”江识野恨铁不成钢。   那你就受着吧。   岑肆湿漉漉地出来了。   江识野装睡中。   岑肆看了他一眼,又砸到他身边,拍他的背:“僵尸,你睡着了?”   “嗯。”江识野闭着眼说。   岑肆笑了声,手指去戳他的脸,勾他的疤,江识野扒开他的手,哼哼唧唧,岑肆低声说:“有劲没劲,别生气了好不。”   江识野不理他,内心却祈祷他多说点,他就喜欢听他这种黏糊糊的沉嗓。   “我给你看我今天拍的小动物好不。”   江识野疯狂摇头。   提到拍动物他就火大。   “来看看。”岑肆拿起相机,直接把他拽到身上,搂着他翻照片。   江识野还闭着眼,但沐浴露的味道直灌鼻腔,还有热乎乎的呼吸。   他又不争气地微微睁开。   然后看到镜头里全是自己。   岑肆大拇指翻着小屏,每一张小动物都是江识野,侧脸背影,和一些风景合照。江识野的眼睛逐渐睁大,瞳孔里都映照着自己的影子。他不好意思了,又埋头。   岑肆问他:“怎么样。”   江识野小声嘀咕:“你怎么都拍我。”   “那不然?拍Cadrine吗?”   “……”   他像条鱼一样从岑肆怀里滑出去,侧过身,脚心儿滑着凉凉的被单,岑肆从背后把他夹住,脚心按着他的脚踝。   脚不滑了,岑肆轻轻在耳朵里吹气:“还生气不?”   此时江识野觉得自己的怒气来得没有逻辑,稍稍软了口吻:“没,我就是困了,没睡好。”   “噢,那你睡吧,我给你唱歌儿。”岑肆便拍着他的背,压着嗓子轻轻哼唱起来,“我想唱首歌给你听,for the first time, 所幸坠入你的眼睛……”   江识野又抬头看他一眼:“你不准唱我的歌。”   “为什么。”   “……你跑调。”   “行行行。”岑肆笑了声,把他脑袋按回枕头,继续轻轻拍,“那唱摇篮曲吧,我想想我妈之前怎么给我唱的。”   他沉默了会儿,江识野能听到窗外不知什么鸟什么虫疯狂的鸣叫,然后又渐渐混着他的声音。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儿,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江识野又抬头打断:“你又不是我妈。”   岑肆又笑:“行,我改成老攻可以了吧。”   好傻逼。   虽这么想,江识野却没说话,埋进枕头里,在鸟鸣虫叫里,听着岑肆特色的跑调沉嗓: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儿老攻的双手轻轻摇着你摇蓝摇你快快安睡   睡吧睡吧被里多温暖   他确实唱得很温柔,江识野的心被唱化了,睫毛颤着颤着,过了会儿就停了。   岑肆又把他身体拽过来,塞进怀里,江识野要睡不睡,习惯性地闻了闻他身体,正准备安心沉睡,岑肆突然一个挺身,抱着枕头站起来。   江识野一下子醒了,猛地睁大眼:“你干嘛。”   “你说我睡了你就不好睡了,既然你嫌弃我不会睡觉,那我干脆就坐在窗边儿,不睡了。”岑肆说得正儿八经。   江识野瞪他。   “你睡吧,我去看夜间动物……”   “岑肆。”   “干嘛。”   “我给你三秒钟。”   岑肆笑。   一秒,他又蹦上床,箍着江识野脑袋,挠他的痒。   “我哪里不会睡觉?”   江识野缩着身体,眯着眼忍住笑:“你老压着我。”   “江识野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睡着了喜欢往我身上钻?”   “……”江识野一哽,“不可能。”   “行,那我不压了。反正我生病的时候很痛,就喜欢蜷着睡觉,你要是喜欢我这样,我这就……”   “行了行了。”江识野无语了,把他的胳膊垫在自己后颈下,无奈口吻,“你压你压。”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哄好了。这也是这段时间唯一的矛盾。   两人花了接近半年的时间来游山玩水,这半年就像避世的时光,悠闲自在无所顾忌。后来回到瑞士的生活,又像是蛰伏,江识野开始专心致志地做音乐,岑肆则对阿尔多死缠烂打,也开始了1v1的恢复训练。   他重拾击剑,没几个人知道。岑肆那时的竞技状态,别说赶上以前的自己了,省队实力都达不到。有天下午,江识野写了首新歌抱着吉他。去挨着家的击剑馆找他,正见岑肆用脚用力踹了下垫子,烦躁地揉着头发。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训练服,淋淋漓漓的汗,看到江识野,唇线紧抿,也不说话,用击剑直接抵着自己的脚背,像恨不得把它掰断。   “怎么了。”   岑肆沉默。江识野坐到垫子边儿,还没开口,岑肆先抬手:“你别烦我。”   “嗯。”   岑肆躺在垫子上,一副被世界抛弃的样子,闭着眼沉着嗓,像自言自语:“我现在的反应力还赶不上我13岁才学击剑的时候。”   “嗯。”   “体力也是。”   “嗯。”   “我以前可以完虐阿尔多教练,现在稍微被他攻两步脚步都乱了,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以前觉得击剑就像长在我手上,现在它完全不属于我。”   他皱着眉,紧紧握着拳,用力到手臂都微微颤抖,“以前他们都说我是天才,现在我和废人没什么区别,我还回屁个赛场。”   “嗯。”   岑肆又睁眼,眼眶都有些红,瞪他:“你还嗯?你怎么不安慰我?”   “你说的都是事实,你想让我怎么安慰你?”江识野平淡地看着他,“你生了这么重的病,难道回来还能一步登天,你以为你是龙傲天?”   岑肆紧紧抿着唇,翻了个身,留给江识野一个背影。汗水把黑色的训练衫打湿,江识野盯着那片宽阔的深黑色:“四仔。”   “干嘛。”   “你别急,你到现在也才23岁,职业生涯还很长。你怕输吗。”   “不怕。”岑肆说,“但僵尸。”   “嗯。”   “我怕我不能赢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以前对你说的,我想拿奥运冠军,世界第一,我想公开出柜。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在谈恋爱,那和我对着体媒介绍你是不一样的。你知道的僵尸,体坛对同性恋很排斥,出柜很难,我想成为第一个。”   “我知道的,四仔。”   “以前我很有自信,但我那么自信都还是失败了,”岑肆用力搓了搓脸,“现在别说拿冠军了,我感觉我一场都赢不了,我到现在都无法释怀,为什么偏偏是我生病,它彻底毁了我……”   “不会的,你病那么重都能克服,比赛算什么。”江识野说,“你经历了那么多,还会在意赛场上的挫折吗。四仔,说实话,你就是以前的运动生涯太顺了。”   “我感觉你都没感觉到竞技体育的残酷。你生的病确实很重,但是有很多运动员,因为伤病就再也没回到赛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已经很幸运了,你还那么有天赋。伤病不会毁了你,你竟然能重新站在这里,就说明它会成为你胜利的功勋。”   岑肆身体微微一僵。   他不再说话,躬着身闭着眼,江识野也不再说这个,只拍了拍他的屁股,抱起吉他站起来:“听听我的新歌。”   吉他的扫弦迅速响起,流畅激烈,江识野的歌声迅速冲进岑肆耳膜,像蹿火。岑肆睁大眼,灵魂跟着和弦一振。   他迅速从垫子上爬起,坐正,抱着膝盖,看着裁判器前拿着吉他的人。   下午的太阳很橘很烈,江识野是逆光,全部隐入阴影。就一束,从他的肩膀,射在他唯一的听众岑肆的脸上。击剑馆收音很好,在音乐响起那刻瞬间成为了一个舞台,自21岁义无反顾退圈后第一个舞台,在维也纳学了两年后的第一个舞台,23岁的他的第一个舞台。他双腿岔开站着,肩膀宽阔,很潇洒地抱着吉他,自然轻松的表情,眼尾的疤很嚣张,淡淡看过来的目光,比窗后那束阳光,更直接更耀眼地射进岑肆的眼睛。   岑肆看呆了,喃喃地说:“僵尸,你变了。”   江识野确实是变了,写歌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19岁那天,岑肆对他说:“每个人的花期不一样,你还需要开窍。”这段时间,江识野就觉得自己摸到了那个“窍门”,灵感都不需要想,无休无止地灌进脑子里。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不只是因为专业教学的两年——   更是因为他一个见识短浅的小城少年远赴留学,他在极光下做过爱在地中海潜过水,见过最壮丽的冰川躺过粉红色的沙滩,他的生活印象里不再只有枫城、庆市和京城,还会想到从阿尔卑斯山间到阿姆斯特丹岑肆的吻。   以及,他差点儿失去他的爱人。   江识野永远无法忘记病床边岑肆的手如何盛满他的眼泪,因此无法忘记圣诞集市他睫毛里的雪。失之毫厘的生死离别让他迅速成长,无论是身心,还是人生观。   所谓开窍,只是因为经历。   经历得多了,他自然就成长了,歌词还是曲风,潜移默化地,也不再仅限于小情小爱,虽然好像还是那么矫情,但总感觉——   就是更有格局了。   岑肆抱着膝盖静静地听他的歌,运动长垫是他的观众席。他的颓废一扫而空,眼睛越来越亮。   在致乎里他说他老婆并肩MJ,虽然很夸张,但是此时此刻,他却百分百笃定——   “江识野,赶快重新出道吧。”   “这次你不一鸣惊人,我就不姓岑。”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直在感冒,乱七八糟地更新了段时间。呜呜我已经不敢做出稳定更新的承诺了,反正我就是比较随缘,但我还是决定宣告,调整作息的我以后都是每天九点到十点左右更新!至于我能不能做到,我……尽量 第91章 Ending.压我一头   写了几首歌后, 江识野为了解华语乐坛动向,又把微博下了回来。   岑肆还在京城住院的时候,他便把微博卸了。网上的言论让他很烦, 即便那时众人皆知岑肆是生病了,也没人骂他了,江识野依然觉得荒谬刺目,搅得心里痛苦难受。   眼不见为净。   这一净就快两年。   如今他和岑肆都过了23岁的生日,在欧洲老夫老夫悠哉悠哉这么久。   再下微博, 版本都已经更新得不太会用。   陈征说得没错, 娱乐圈更新换代很快,如今挂在热搜词条的人名, 他俩都不认识。   以前48一直排在CP超话热门榜第一, 每天光是签到都几十万。现在也毫无踪迹。   互联网就是这样, 再嗑生嗑死的一对cp, 看不到了没热度了瞬间就会有其他代餐。   不过里面还是有人在的, 就像江识野零丁剩下的几千个活粉,坚持不懈地贡献着卑微的活跃度。   他看着那几个老站姐每天都还会提醒粉丝听歌刷榜,挺感动。感觉之前一声不吭就解约VEC, 也不怎么负责。   如今岑肆催着他重新出道, 江识野一时半会儿竟不知怎么办才是最优解。   联系陈征吗?   那就得回国了。   他还不想回去。   主要是岑肆暂时不回。他暗戳戳地恢复训练着, 打算回去就是能再进国家队的实力。每逢“日常”时, 江识野都会在肌肤相贴里深切见证到他肌理和力量的变化, 人鱼线的沟壑都越来越深。他知道他越来越健康, 越来越壮, 连带着姿势也千变万化。   结果就这, 竟还远远不够。   反正岑肆不走,江识野就不会走。   至于他的回归路, 岑肆想了个好主意。   让江识野先“自降身段”当个网络歌手,蒙面的那种。   等打响知名度了再把面罩一摘。   等网友发现原来这个素人就是曾经的顶流老熟人,那绝对一鸣惊人。   江识野答应了。如今他的音乐风格有了新变化,梦泡加Lofi-Hiphop再塞点儿古典,也想知道市场的反馈。   而且他还想看看,不靠综艺和炒cp,不以岑肆男朋友的身份,纯凭音乐,他能积攒什么人气。   于是开始做音乐视频。这次他走的专业技术流路线,买了最好的收音设备,拍摄背景定在户外,漂亮的瑞士风光,面罩他不会带,但录完后会给脸P个奥特曼头像。刚好岑肆近来对摄影有点儿半吊子的兴趣,每次都是他来掌镜。   一周拍一个,发到视频网站上。   第一段视频发布后小十万播放,好评如潮,江识野还算满意。   没想到第二个就直接爆到了百万播放。   江识野很怀疑,是不是有幕后推手。   “不关我的事,我都是个过气退圈人了,真没让人做什么。”岑肆连忙撇清自己,解释,“视频的算法推送机制本就很玄学,是你唱得好,”   边说着,边和江识野一起刷新视频下的评论。   【好好听,好壮阔好燃的感觉,一个人都是一个乐队啊】   【这声音带了声卡吧,我不信真有这么好听】   【感觉是个帅哥,快露脸到我梦里来】   【这是什么歌啊,原创的吗,求谱】   【怎么说,这声音还有这肩膀,我感觉有点像小八[抹泪]】   【JSY唱不到这么好吧,我记得他以前唱歌喜欢纯靠嗓子吼,这人明显是从肺部胸部发力的感觉,专业很多,曲风也更成熟大气了,jsy真赶不上这博主】   【唱歌穿什么衣服啊,姐姐想和你亲嘴儿】   刷到最后一条,江识野手指微顿,看了眼岑肆。   后者面不改色地捞过江识野手机,语气淡淡地继续:“视频能爆,只能说明酒香不怕巷子深。”边长按评论,反手点了个举报,用力地在“色情”上一戳。   江识野笑了笑:“信你了。”   如今他也不再会因为岑肆和网上的夸赞而不好意思或是受之有愧。   这次他也信自己。   江识野稳定更新了两个月,偶尔翻唱大多原创,粉丝竟很快就爬到了五十万,私信里也渐渐收到推广报价和邀约。   他都拒绝了,但很开心。   不过岑肆突然变得没那么开心了。   在江识野面前倒看不出来,嬉皮笑脸的;但在训练场上就很明显,和以前一样的冷峻气质,却多了一抹毫无耐心的急躁。   他们人生第二次“摩擦”,就是某天晚上,习惯性地在花园外的吊椅上看星星,本是很甜蜜的氛围。江识野拉过岑肆的手:“四仔,你别训练那么急,太辛苦了,你已经挺好了。”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岑肆很受用,结果那天他像点了炮仗,突然把手一抽,有些不耐烦地拧起眉:“你很懂击剑?”   江识野一噎,悻悻摇头。   岑肆哼笑一声:“那你说个屁。”   江识野瞬间沉默。   “僵尸,你做好你的音乐就行了,你根本不了解我这行。”   “……噢。”   岑肆站起来,撂下句:“累了,我去洗了睡了。”就进屋。   江识野看着他的背影,埋怨自己不会说话。   但岑肆又很快向江识野道歉了。他一洗完澡,立马就从背后去抱人,江识野看他阴晴不定,有些排斥地推开:“……别抱,我还没洗。”   岑肆没让他推动,下巴垫在江识野肩膀上,鼻梁拱他的脖子:“不好意思僵尸,我刚刚凶你了。”   江识野身体迅速软下。   他带着一种堪称慈祥的目光看岑肆,手贴在他手上:“我知道你没凶我。”   “……凶了。”   “我确实不太懂击剑,只是看你训练得很累。四仔,你现在可以不那么辛苦的。你才病好。”   他记得邹孟原是怎么描述以前的岑肆,他训练得有多么疯狂然后倒地不醒,江识野对此简直ptsd,要不是岑肆很爱击剑他恨不得他一直躺平。   岑肆含糊着说:“我知道,我就是有些急。”   “干嘛这么急啊,你还这么年轻。”江识野笑他。   两人的摩擦仅限于此,江识野本很快就把这茬忘了,直到两天后看了岑肆的致乎,才明白这货近来焦急烦躁不是因为年不年轻,竟都是因为自己。   【@想耍剑de小帅哥:沃日啊老婆又开始火了,粉丝蹭蹭涨,我虽然很高兴,但感觉自己被压了一头。谁懂,以前都是我养他帮他,现在却不如他了,以后不会要他来养我吧,但我现在真的也赚不了钱,靠!】   “……”江识野直接看笑了。   他怎么忘了,岑肆可是一个死要面子、病再重也要保持1的尊严的人。   说白了,这人有点儿大男子主义。   但他也觉得可爱兮兮的。   此时他和岑肆虽面对面坐着,但岑肆在玩音游练反应力,专心致志,江识野便忍不住敲他。   【跑调麦霸:你最近心情不好?】   音游的声音很快停止。岑肆突然仰着头,把手机举起来。   不想让江识野看到的派头。   秒回。   【想耍剑de小帅哥:还成,就是有点焦虑】   【跑调麦霸:怎么说】   【想耍剑de小帅哥:我想永远把我老婆压在下面,这正常吗】   江识野猛被口水呛到。   “咋了?”岑肆单手递给江识野一杯水,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在玩什么?”   “……看网友评论,有些多好笑的。”江识野把手机屏幕亮度拉低。   “什么评论,给我念念。”   江识野喉结轻滚了下,脑袋急速飞转,“就是说皮卡丘站了起来,你猜这么着,它就变成了皮卡兵!哈哈。”   “……”   岑肆挑挑眉,一脸平静,“好笑吗。”   “……不好笑吗。”江识野眨眨眼,本尴尬的笑容更尴尬。   “算了你笑你笑。”岑肆继续低头看手机了,心不在焉,“我在看击剑技巧,别打扰我。”   江识野盯他一眼,撇嘴咋舌:“嗯,你学吧。”   【跑调麦霸:挺正常的,你不是……1吗。】   【想耍剑de小帅哥:嗯,我是说各方面的,就是看到他支棱起来以后会越来越火我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而且我是搞体育的,但他以后要混娱乐圈,体育肯定赶不上娱乐圈的有钱有人气,他以后会走向国际,显得我好弱鸡】   【跑调麦霸:但你不是也要当世界冠军吗,体育的影响力比娱乐大】   【想耍剑de小帅哥:懂,我主要是想和他齐头并进吧】   【想耍剑de小帅哥:霸姐,你怎么知道我要当世界冠军?】   江识野被这话问住,他局促地抠了抠眼尾的疤,【猜的,看你ID和字里行间,就还挺明显】   【跑调麦霸:怎么样,姐猜得对吧[墨镜]】   对面的岑肆突然笑出了声。   江识野慌里慌张瞟他一眼:“你笑什么。”   岑肆一直在笑,低着头,肩膀都在抖。   江识野把手机一扣:“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岑肆搓着后颈回答,就看着手机也不看人,眼尾挑着,“我突然反应过来你刚刚说皮卡丘站起来变成了皮卡兵,笑死我了。”   “……”江识野无语,“你这反应有够延迟的。”   “我才琢磨出是哪个兵嘛。”   “哦。”   “僵尸。”   “干嘛。”   岑肆抱着手机,吸了吸鼻子:“没事儿,就觉得你真可爱。”   “……”江识野瞪他一眼,“神经病。”   那时江识野并未发现有什么端倪,自打知道傲慢如四会“嫉妒眼红”自己后,他还会贴心地在某些方面让一下他,经常靠靠他,让他多展现展现1的魄力。   但他粉丝真的涨得很快,有一天,江识野收到条私信,竟然来自赖秋园的团队。   “四仔,秋秋不是要参加邦尼斯音乐节吗,她邀请我成为她团队的一员。”   “秋秋?”岑肆微愣,“她知道这个小骚疤是你吗。”   “应该不知道。”江识野很兴奋,“她在找国内外各种独立音乐人,我可能运气好被选中了。”   人果然还是要进步,以前哪怕赖秋园那么青睐江识野,都没向他伸出过国际音乐节的橄榄枝。现在他一个陌生的素人身份,赖秋园却无视身份主动找了来。   岑肆微眯眼:“邦尼斯啊,那要去F国?”   “音乐节还在三个月后,不急,但可能要提前回国和他们见面什么的。”   “嗯,也是。”   “四仔,你要回去吗。”江识野目光看向他,“你如果不回,我就不去这个了。”   “放屁。你看你说这话违心吗。”岑肆笑笑,“我看情况吧,不知道阿尔多愿不愿意回国陪训我。大不了你先去,我晚两周回来。”   “……哦。”江识野有些不开心。   岑肆瞅他一眼,揉了揉他头发。“行了行了,那我跟着你可以吧。”   “也不用。”江识野摇头,“看各自安排吧。”   他知道等岑肆真进了国家队他也告别网络身份后,他俩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随时黏在一起,很多时候多半都是各奔东西。   23岁的人了,也需要提前预演一下这种“成熟”的事业奔波状态。   然而两人都没想到,他们的安排还是被意外捆绑在了一起。   比计划中更早地一起离开了瑞士,赶了个加急飞机。   起因是江识野接到了吕欧个打来的语音电话,单刀直入。   “阿野,你家失火了。”   江识野心跳都停了一瞬:“哪个家?什么失火?”   “枫城那个,你和易斌的家,突然失火了。”   江识野呼了口气,却更沉重,深深皱起眉来:“易斌……他在里面吗,他怎么样?”   “在的,刚送医院。”吕欧低声说,顿了顿,“还有岑肆的父亲,当时也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文进入收尾阶段了,所以像易斌这种从第一章 就出现的人物,终于也该登个场走一遭了 第92章 Ending.幸运人生   再回枫城是以这种方式, 江识野心情复杂。   他对所谓的“家乡”没什么眷恋,自18岁离开这后,哪怕说过还会回来看看, 脚步却一直在往外走。   这会儿和岑肆刚下机场,那么着急的情况,他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也是“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和四仔再去枫体看看”。   他就是这么个人, 会有那么点儿担忧心慌, 但只要岑肆在身旁,其他方面的情感都堪称寡淡冷漠。哪怕烧毁的是他从小到大住着的屋子, 进医院的是他亲舅舅。   岑肆都比他着急, 来不及观察故乡的变化, 也来不及和人倒时差, 直接拉着他赶往医院。   江识野拍拍他的手安慰:“放心, 你爸没事儿。”   这是吕欧带来的“前线消息”,说【易斌应该是腿受伤了,岑肆父亲没啥】。   他也挺牛逼, 人在庆市, 家人也搬离了老西街, 却没退出街道群。瞅着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发视频, 说什么哑巴家着火啦, 疯子受伤啦, 他被包养他的男人送进医院啦。   西街只有一个哑巴疯子,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吕欧却从不知这疯子有个“包养他的男人”, 点开视频才被匆匆而过的人影吓了一跳。   他知道岑肆他爹长啥样,但打死也不可能想到他和江识野他舅会有啥关系。那一瞬吕欧只觉是误会:【A-头头是道头疗馆:岑肆他爹是来找你舅舅提亲的吗?】   “……”江识野回了句, 【比你想象得更狗血。】   “我没担心,”岑肆对江识野说,迅速打了个车。   紧急买了机票、转机从瑞士赶到这,已经过去两天了,岑肆始终都没见家里人发什么,岑扬还每天给他转发鸡汤。   如此毫无音讯便说明身体没出状况。岑放也不可能让人知道他和易斌在一起,还让房子烧了。   枫城现在在过冬天,岑肆暖烘烘的手贴到江识野后颈上,把他拽上车,声音很淡,“我只是一想到待会儿要看到岑放和你舅舅在一块儿,他俩也要看到我俩,那场面,一定很滑稽。”   他嘴角噙着一抹讥笑,江识野也禁不住眨了眨眼,眼底溢出些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所谓的意味,同样哼笑一声,“何止是滑稽。”   何止是滑稽。   当岑肆长得像他爹,江识野又和易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情况下,四人在病房里相对,那场面是一种充满巧合的荒诞。   像一对情侣被时空拉扯,仅仅分成了年轻版和中年版。   而且问了护士刚找到病房时,他俩正见岑放把易斌躺着的床摇高,又殷勤地坐到旁边。   塞给易斌一个小小的暖手袋。   这个场面,对两个年轻人、尤其是岑肆,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知道他爹和别人有一腿,和亲眼看到他爹和一个男人举止亲密,那感受是不一样的。   他的腿都迈不进去了。   岑放是通过易斌的目光感受到门口有人的。   他转头,看到江识野和岑肆,也呆住,猛地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俩……怎么回国了?”   他很窘迫尴尬。金融报刊说岑放性格温润纵横捭阖,江识野却总是忘记他是一个名企的董事商海的大亨。毕竟他看到的岑放,岑肆父亲的岑放,易斌情人的岑放,总是有些尴尬、歉疚、痛苦,怒气冲冲又小心翼翼。   怂。   岑肆没说话,微微偏头,目光绕过他爸,怔怔地盯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易斌。   “哑巴疯子”易斌没什么表情,他很白,病态的白,眼窝比常人更深,一张脸轮廓分明,骨相好,所以显得非常年轻。   岑肆完全僵住。   第一次这么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外甥像母舅。   太他妈像了。   但也就一瞬,在易斌目光投过来时,岑肆就迅速分辨了他和江识野的迥异。他们气质很不一样。江识野更英挺又更魅气,眼睛黑白分明,纯柔又锋利的,永远不会有易斌这种浑浑而疲惫的目光。   他们对视,易斌本苍白淡淡的脸也突然微挑了下眉,暖手袋的手轻轻握紧。   没人知道他看到岑放的儿子这一瞬在想什么。   岑肆这会儿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江识野,把那句“叔叔”咽下去,开口:“听朋友说着火了,急忙赶了回来。你们……没事儿吧?”   他望向易斌。   易斌也看向江识野。   然而对视一刻他却像被眼神烫到,又迅速垂眸,扯了下被子。   “没什么。”岑放局促地笑了笑,看向易斌的目光却很柔,“我的疏忽,电气设备引发的。那房子也真的太老了。”   火势不算大,只年久失修导致屋子里的一切基本都被火舌吞没了。   江识野细算一下,那屋,最开始是岑放和易斌二十几岁私奔时租住的,现在他和岑肆都二十多岁了。   真是两代人。   病房被极为不自然的沉默笼罩,时间凝固又压抑,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   易斌大概是想要再坐直些,微微撑起。   他腿还吊着,岑放连忙习惯性地扶了他一把。   岑肆睁大眼睛看着他爸的手攀上易斌的胳膊,突然想到陈醉重病之时也被岑放扶起来喂过饭。   他猛地皱起眉。   他高看自己了,此刻生理性犯恶心,压抑着本能的烦躁和愤怒,退后一步转身,把江识野拉过:“僵尸,我们还是走——”   “四仔。”   岑肆脚步一顿。   出乎意料地,岑放和江识野同时叫他。   “四仔,你听我说。”岑放急急忙忙的声音。   岑肆背对着,声音冷漠:“说什么。”   “对不起已经说过了。”   这不是什么对不对得起的问题。岑肆明白。   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   他其实对岑放的感情很复杂。   知道他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可也清楚岑放是爱他宠他的,并不比任何人少。   在他生病时,他知道岑放有多么痛苦和愧疚。   而且说白了,要不是仗着他爹的钱,他也活不下去。   也正因为差点儿死了,岑肆成熟多了,把这些都看淡了,能去尝试理解岑放的不得已,因为知道爷爷当年是个多么严苛到可怕变态的人。   而且他还意识到,自己和他爸的不同,倒不是在面对现实时有多坚韧,面对爱情时有多么执着,人都是很现实的,他能走到这一步,最重要的,只因他是次子。   他可以自私任性,可以去毫无顾忌地违抗长辈,只要他有个厉害的全能的、还不会喜欢男人的哥哥就行了。   他不用去背负继承家业传宗接代的重担。   他只是出生方式幸运些。   但即便如此“通情达理”了,到现在,身为同性恋的岑肆还是迈不过老爸是同性恋这个坎。   这个坎来自他母亲。   陈醉飞扬肆意,却又温柔贤惠到圣母,但以前也是相当有才华有个性的民谣歌手啊,岑肆一想到她就这么变成了全职太太,还是被骗婚,和一个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生了两个儿子,重病去世都不知道。   这和毁了她有什么区别。   于是岑肆态度依然强硬,岑放看他这样,也说不出话来,扯了扯已经全是皱的衬衫。   岑肆又转头看向江识野:“你想说什么。”   江识野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床上的人,语速飞快地轻轻道:“我想和我舅舅说会儿话,”   “四仔,你也和你爸说清楚吧。”   “我说清楚?我能说什么?”岑肆拧起眉,讽刺地笑了。   “我知道,但你爸会有说的。你听听。”江识野说,“不为别的,你就是等下我,我要给易斌掰扯两句,把这些破事儿结束。”   岑肆并不觉得这些事能“结束”。但江识野和易斌的问题和他和岑放的问题不同,江识野被易斌打那会儿,可能都不知道同性恋是啥。他紧抿了抿嘴,随后肩膀一松:“行吧,那你快点。”   又冷淡地盯了岑放一眼。   岑放便看了易斌一眼。   然后紧随着岑肆出了房间。   转瞬。   病房只剩江识野和易斌。   江识野走近,俯视着易斌。   他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脑子挺乱的,就听着轻轻的声音随着感觉蹦出来:“你看到我和他在一块儿,会意外吗。”   易斌盯着江识野。   盯着盯着,眼睛竟然红了。   他喝酒眼睛也喜欢红。江识野心想。易斌是真的精神有问题,需要喝酒来忘却来发泄,他不认人,他发疯暴戾,时而躁郁时而又抑郁,其实也不是能控制的。   江识野也不是为他开脱,到现在他都有被易斌狂揍留下的阴影,只是如今看着他总会想到自己。   易斌是个可怜人。   自己也和易斌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失忆,又巧合地相遇,差点儿走向和他类似的结局。   外甥像母舅,江识野尤甚。   自己只是稍微幸运一点,没倒霉催地喝过毁掉嗓子的水,也没碰上无奈在现实面前妥协的人。   “我之前知道你和他爸爸在一块儿过,还挺意外的。世界真的很小,但也是缘分吧。”这还是江识野第一次对他舅舅说这么些话,语无伦次地,“但不重要了。易斌。我不是你,他也不是岑放,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会很好。”   易斌紧紧地抓着暖手袋。   “其实我能活到现在,没有你也不行。”江识野又眯着眼想了些事儿,笑笑,“你的残疾补助金,你家里的单间,你虽然打我但从没干涉我的生活,其实你也没揍我很多次,到15岁你都打不赢我了。”   易斌听着,也轻轻扯了下嘴角。   “我其实到现在都不能理解,当年我妈把我扔给你,你怎么就同意了,是不是就想找个小孩儿发泄发泄,狂扁小朋友很爽?”   易斌竟然点了个头。   江识野噗嗤乐出声:“你真他吗实诚。”   易斌又扯了下嘴角。   决定帮姐留着孩子算是一念之差。江识野就是个累赘,他从没觉得小孩多么可爱或动过什么柔肠。   但想到那人结婚生子,自己也想有个小孩儿跟着,扯平了。   再稍微理智点的时候,他也会觉得有个小累赘的存在,能让他继续活下去。不是说是他生活的动力,只是想到自己如果死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孩来收尸也忒惨了。   而且盯着一个长得这么像自己的杂种很顽强地长大,那种感觉,很复杂,很难说。   江识野垂眸看着易斌,那么安静的一人,以前那么有音乐才华的一人。他和这舅舅的情感,大概就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情感了。你说爱吧,不存在的,但你说恨吧,也没,走出去的时候完全不想,可在他身边还是被那种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羁绊和深深的血缘牵肠挂肚着。   他们真的很像。   他突然不过脑子地低声说:   “反正,谢了。”   再怎么复杂的情感,汇入嘴边,就这两个字,谢了。   也他妈不知道具体在谢啥。   易斌抬头看他,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浑浑的眼睛突然清亮。   江识野被这么看着,别过头,喉结轻滚。   叹了口气。   “但我也不会原谅你,其他的都还好,我不能接受你把我吉他砸了。”   易斌的眼皮眨了眨。   不会发声的嘴唇微张了张,又合上。   这事儿他倒是记得很清楚。小杂种14岁从外面抱了个看上去不便宜的吉他回来,他一直瞧不顺眼。   说实话,是嫉妒,也有别的情绪。   等江识野18岁那天,他在外面听说这人体校的名额被官二代顶了,他也气啊,也不是怜惜这孩子的人生,只是这种特权阶级让他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喝了酒,回家看到这娃把吉他擦得锃亮,一副晚上想用它赚钱的派头。   易斌再次想到自己,突然怒火中烧,把它砸了。   音乐赚不了钱,还会毁掉人。他醉醺醺地想。   他沉默地思索着,又继续盯着已经23岁的江识野看,远比自己当年更英俊的外貌,更傲人的天赋,更好的伴侣,更幸运的人生。   他就这么盯着,千万种情绪。江识野虽然别着头,依然能感受到,被看得难受,还心酸:“……额就这样吧。”   “你好好照顾自己。你没钱会给你养老的,我就这么找虐。”   他准备离开。   突然,暖手袋猛地从床边掉到地上。   易斌身体一直,用力拽过他的手。   江识野心脏过电似的,愣住。   他怔然地看着易斌被暖手袋烫得热热的手,用力把他的手掰开,摊开他的手掌。   食指点上去。   易斌不会手语,江识野也不会,他应该是要在江识野手掌写字。   江识野睁大眼看着,生怕认不出来他写的是啥。   然而易斌粗砺的手指犹豫了半天,   最终只是在他手掌上用力戳了下。   接着便躺回去,冲他摆摆手。   -   后来,和岑放说完的岑肆,也见了次易斌。   他拧巴地看着床上人,口吻僵硬地说:“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也不求你原谅,祝你以后都好,有什么忙我都可以帮。”   江识野不知为啥,听他这硬邦邦的套话,很想笑。   “然后你外甥,谢谢你以前给了他家,以后我会给他家的。”   江识野瞬间又想哭。   直到岑肆还补一句——   “也不是征得你同意,你外甥也不依靠你,但我讲礼貌,就给你说一声。”   “……”   再到走廊。   “所以你爸给你说了些什么?”江识野问岑肆,“你有认真听吗。”   “还不就是当年的那些悲惨遭遇。”岑肆搓了搓脸,没倒时差让他和江识野此刻都面露疲惫,“还补充了些细节,你舅和岑放,还真他妈……是对孽缘。”   岑肆小时候在京城住,10岁因为岑放的公司安排举家搬到枫城,那会儿父亲说要把枫城打造成国内的硅谷,还在这建立了国内最知名的头部互联网公司以致,在陈醉去世后才把主要股权转给了陈家。   现在岑肆才意识到他离开首都的私心。   他要去找易斌。   所以10岁的江识野撞见了岑放和易斌上床,那也是他们时隔十多年的首相遇,岑放到底对易斌说了什么,他们是否和解,无从知晓。   反正接下来,易斌依然是个酗酒的疯子。   两人后面又经历了些什么,岑肆18岁后,岑放又是怎么再去找他的,也永远变成这两人的秘密。反正自岑肆和江识野都离家出走后,他俩是真的“和解”了,每个月都会见面。   人就是很贱,有些人有些事,违背道德也想去做,重蹈覆辙。岑放唯一向岑肆坦白的是——   “四仔,其实你妈妈知道我是同性恋,她甚至知道易斌长什么样。”   订婚时陈醉才19岁,直接对岑放说:“我知道你有个喜欢的男人。”   岑放整个人呆住,陈醉却非常淡定地去抱他:“但你必须和我在一起,你也要爱我,和我生孩子,你比我更清楚。”   岑放和陈醉之间,不谈爱情,但双向的亲情是有的,岑放这人怂却伪君子,像陈醉那种大气又有个性,感性也理性的女生的确也很有魅力。他是真的对陈醉好,假戏真做,两人都会。   不过陈醉生下岑肆没多久,便说:“我也为你们岑家生了两个儿子了,也够了。你要是想找他,就去找吧,这样我也可以找男人约|炮。但岑放,我们这辈子,只能当扬儿和四儿的父母,要爱他们,你懂我的意思吧。”   岑放再一次惊呆。   “我都现在其实都不完全了解你妈妈,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有个性也最无私的女人。”岑放捏了捏鼻梁,烟气熏染了他的眼眸,对岑肆坦诚,“我知道她不会找人上床,她只是……唉,她说她对男女感情没那么感兴趣,她只是非常喜欢孩子……反正一直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贱。没给你说你妈妈知道易斌存在也是因为这,我知道都是我做的孽。”   “……我和易斌的事儿她都知道,她还在我手机看过易斌的照片。”   岑肆咀嚼着信息量,缓不过神,哑着声问:“然后?”   “然后啊。”岑放眯着眼想了想,“然后有一年,你才学击剑没多久的时候吧,你妈不是要把你吉他捐给琴行吗,但她没捐。”   “她说她把吉他送给了一个像易斌的男孩儿。”   “不知道是不是易斌的儿子,岑放,我算是帮你还债了哈。”那时陈醉这么对岑放说。   “不是,应该是他外甥,识仔。”岑放喃喃地解释道,惊讶他们的偶遇。   “噢他外甥啊,长得很像。反正我当时看到他,就把吉他送给他了,他非常有天赋,比我两个娃强多了。而且一看就很喜欢音乐。”   陈醉把百叶窗拉开,滤着光,撒到脸上,相当温柔漂亮的一个女人,“希望那小孩儿能不像他舅舅,别这么倒霉,有个运气好点儿的人生吧。” 第93章 Ending.自私的人   从医院出来, 岑肆问江识野:“现在我们去哪儿。”   掰扯再多,了解再多,他也不可能心平气和看着他爹和江识野舅舅一直待一起, 看多了就想揍人。   眼不见为净,干脆遁走。   江识野把早就酝酿好的想法提出来:“我们去枫体看看吧。”   岑肆笑了笑:“行。”   先去枫体旁边的小面店吃了碗面。   店面换了老板,看岑肆和江识野的表情怪异。   两人在国外地广人稀地过惯了,没在意这眼神,直到上菜时隔壁桌俩姑娘突然激动地跑到桌前:“是四哥和小八吗!”   他们闻声共同抬头, 姑娘们直接跳起来, “啊啊啊啊真的是你们!”   岑肆和江识野又对视一眼。   说忘记了以前的公众人物身份,那肯定不可能, 但的确很久没有经历这种随时随地被人认出来的情况了。   毕竟他俩火那阵已经是两年多前了, 变化又大。尤其是岑肆, 以前气色不好, 在娱乐圈的形象偏矜冷斯文挂, 哪儿像现在,干练的平头、穿个卫衣很没有坐姿,接地气得很, 根本无法联想到《无法配送》里的超级反派。   但他俩还是被认了出来。两个姑娘举起手机拍照, 拍着拍着竟然哭了, 拉着岑肆一把鼻涕一把泪。   “四哥你病好了吗。”   又拉着江识野:“小八你啥时候能回归。”   “呜呜呜看到你们还在一起, 真好啊。”   她们感情真挚, 江识野瞬间也被感动到了。很没有架子地邀请来拼桌。   岑肆叮嘱:   “别把见到我们的事儿发到网上哈。”   “好的好的, 四哥这次回来是私人行程吗。”   “嗯。”   “啥时候能有公开行程啊?我好想看你们再上热搜!”   岑肆笑笑:“这问你们八哥吧。”   八哥……江识野白了他一眼。   “反正我是不会回去了。”岑肆说, 看姑娘们眼里的光暗淡下来, 补一句,“别担心, 运气好的话,以后会在体育新闻里看到我的。”   吃面的过程很活跃,姑娘们一直在讲刷了好几遍的《逃离内卷的夏天》,如何就着综艺里的细节磕糖。   她们的视角很不一样,很多事儿岑肆和江识野都没注意到。后来等进了枫体,两人绕着高中的操场转悠时,江识野都还在问:“第一期节目的时候你真就一直在偷偷望我吗。”   “我能不望吗。”岑肆轻笑一声。   时值寒假,但操场上各种训练队加练的人不少。练体育就是这样,辛苦、专注,也枯燥,都不会关注那两个围着塑胶跑道转悠的高个儿是谁,那种黑色长款羽绒服内搭卫衣,再把卫衣帽子一罩的穿搭,和枫体每个装逼的体育生没区别。   但岑肆还是把羽绒服的外套敞着,拉着江识野的手塞进自己的卫衣兜里,继续说:“我那个时候太意外了,真要多看你几眼确定不是自己睡懵了,结果你还要给我做头疗,我激动地,还是直接昏球了。”   江识野笑笑,在卫衣兜里抠了抠岑肆的手心,说:“拉倒吧。你其实根本不爱我。”   岑肆边踢着黑色的塑胶粒,拧眉:“你干嘛污蔑我。”   “我失忆你竟然那么久都看不出来,这合理吗。”   “我靠你觉得你失忆难道很合理?一个正常人遇到前任,怎么可能会想到他失忆,写小说吗?”岑肆振振有词。   江识野眨巴着眼睛看他,嘀咕:“但一个正常人遇到前任,也不会自恋地觉得他在暗示他复合吧……”   被江识野官方吐槽,岑肆不好意思地低头:“主要是吧……唉,主要是我真觉得是我对不起你,觉得你应该很恨我才对,结果你没事儿人似的,态度那么平和,关键是你他妈本来就长得很钓,你一望我,我就觉得你在勾引。”   “……”江识野又笑,眯着眼看着沙坑里跳跃的人,想到岑肆也曾把自己压在上面,呼了口气说,“但我们其实到那会儿也根本就没分手,什么消息都没有,是你单方面就把我划成前任了。”   “也不是僵尸,但那时我是觉得不可能了。”岑肆敛眸,眼底深沉。   外人看来岑肆离开江识野的理由迫不得已,毕竟他病得那么重。   只有岑肆知道,他就是自私,单纯地觉得自己的梦想健康都没了,所以自己的爱情也没了。   他那时没想过,爱情不只是自己的,是两个人的。   他没有考虑江识野的感受,擅作主张断了他的一切联系。后来身体好点儿了,进了娱乐圈,也很想他,但觉得他俩是永远不可能了。   岑肆知道自己老哥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在19岁之前,他对江识野的爱永远赶不上江识野对自己的爱。   他其实根本不了解他的男朋友。   那时他相当以自我为中心,哪怕分手后,他想念的江识野,也只是围着自己转、给自己唱歌的样子,而不是他本来的样子。   他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个多么执著深情的人,猜不出他在分手后会是什么态度。于是综艺里再重逢,在那些不算多的接触里,岑肆也只思维简单地读出他不恨自己,却根本不会去想江识野是不是也经历了更多。   他不了解他亲自划定的“前任”,所以根本分不清那到底是大气的冰释前嫌还是失忆的随意之举。   到头来,是他不负责。   “对不起僵尸。”卫衣兜里,岑肆的手和江识野的手十指紧扣,怂怂地低声,“是我太自私了。”   “确实。”江识野直接认可,“所以幸好我当时失忆了,不然我俩多半不会复合了。”   因为“主观性”失忆,江识野才会无所顾忌地人生第一次主动;自私鬼岑肆才会嘚瑟地同意再在一起。毕竟那会儿他有大半的几率都会死在22岁,那个“最后的半年”,他贪心地想要江识野陪,一个忘记了有多么喜欢自己、也忘记了多么舍不得自己的初恋。   “但是……”江识野话锋一转,“你后面也变了很多,我都知道的。”   他遇到的生病版岑肆,也是一个开始体贴自己、呵护自己的岑肆;其实他也没觉得以前那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岑肆有什么不好,他早就认栽在里面了。   “反正我比我舅舅要幸运多了。”江识野对岑肆说,一把柔声好嗓,伴着运动场的奔跑击打声,岑肆果然又一阵心颤,抬手:“打住。”   江识野看他:“怎么。”   岑肆偏头,低声耳语:“又想操|你了。”   “……”真粗鲁。江识野猛把他脸推开。   虽是拒绝,但十分钟后,他们还是去了枫体旁边的运动员旅社。   没办法,年轻人就这样。   -   两人在枫城待了三天才又回到京城。   岑肆先带江识野扫了次墓,在陈醉面前隆重介绍他。   以前他惴惴不安,如今深刻笃信老妈不会介意自己的伴侣是易斌的外甥,毕竟到头来是老妈送的那把吉他,斩断本有的宿命,开启新的故事。   扫完墓下午,他们回家。   这金灿灿的大平层好久没住人了,全是灰。   江识野又开启了家庭主夫模式,忙着打扫,岑肆说帮忙,他把他推开,让他不要添乱。   岑肆便走去电梯厅了:“那我在这给翟教练打个电话。”   “行。”   他在外打电话,江识野利索地收拾好,再催人进来。   但岑肆还在打电话。   江识野便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看手机了。   点开致乎。   回国后家长里短太多,想耍剑de小帅哥一直没更新。   今天江识野也没刷到新的小学生日记,挺失望,但手指扒拉到他的动态后,瞳孔又瞬间放大。   想耍剑de小帅哥最近关注了两个问题。   【准备求婚了,大家有什么支招吗】   【求婚有必要吗?求一个男生/攻求婚实操指南】   沃日。   江识野的心跳加快。   四仔要向我求婚了!   岑肆给翟教练打完电话,回来就看到江识野捧着个手机躺在沙发上,翻来翻去扭来扭去,带着一抹无法形容的诡异笑容。   似乎是害羞和期待。   “你在看啥呢?”他坐到沙发边,拍了下江识野的屁股。   江识野看他一眼。   岑肆一愣。   从没见这僵尸的眼神这么含情脉脉过。   “你在看啥?”岑肆又说一遍,俯身就打算去看江识野的手机,江识野猛地弹起来,把手机扣在沙发上,脸有些红。揉着后颈说:“没什么,在看网友评论。”   岑肆哼笑一声:“又看网友评论啊?”   “嗯。”江识野说,“我是网红,评论比较多。”   “什么评论能让你露出这种娇羞表情。”岑肆说。   江识野哑声。   好在岑肆似乎只是随便吐槽一下,也窝进沙发里玩手机了。江识野以前都枕在他腿上玩,今天却换了个朝向,脑袋枕在另一头,脚踩在他腿上,冷不丁问一句:“四仔,我们23岁了啊。”   “嗯。”岑肆心不在焉地说,补一句,“过了法定结婚年龄了。”   江识野又开始翻身。   岑肆把他脚踝一握:“你怎么一直像个蛆扭来扭去的?”   “……”江识野温柔地瞪他一眼,看手机,嘀咕一句废话,“现在法定结婚的年龄都好年轻。”   岑肆睨他一眼:“你觉得太早?”   江识野吸了吸鼻子:“有点儿。”   岑肆说:“嗯。”   都说热恋能让人降智吧,江识野平常也算是一个比较冷淡的人,这会儿却绷不住了,看岑肆也在玩手机,竟又主动开启了私聊。   【跑调麦霸:你要求婚了?】   对方秒回。   【想耍剑de小帅哥:对,霸姐你怎么知道】   【跑调麦霸:不小心看了你的动态】   【想耍剑de小帅哥:噢】   【想耍剑de小帅哥:但我家那口子似乎嫌太早了】江识野飞快打字。   【跑调麦霸:不早啊,你男朋友可能只是口是心非】   【想耍剑de小帅哥:?】   【跑调麦霸:感觉你男朋友应该是个比较内敛含蓄的人,求婚又是大事儿,他不好意思。】   【跑调麦霸:我猜的哈】   脚边的岑肆又开始笑。   江识野没注意。   【想耍剑de小帅哥:霸姐,他不同意咋办】   【跑调麦霸:???你们很恩爱啊,怎么会不同意?】   【想耍剑de小帅哥:毕竟是想订婚嘛,一辈子的事儿,他的事业刚刚开始,又是当明星,可能会拒绝吧】   【跑调麦霸: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吧】   【想耍剑de小帅哥:?你怎么这么肯定】   手指微顿,江识野想了想,敲:   【跑调麦霸:猜的,我磕你们cp这么久了,肯定要给你积极的鼓励】   “僵尸。”岑肆叫人。   江识野没听见。   “僵尸。”   “嗯?”江识野这才回过神,越过屏幕看了看脚边的人,“干嘛。”   “你在干什么啊,我看你在打字,你不会在和网友聊天儿吧?”岑肆嬉皮笑脸。   “没,我在写歌词。”江识野连忙说。   岑肆眯眼,意味深长地点头:“噢。”   作者有话要说:   沃日就这么一个求婚小套路今天竟然没写完,明天继续明天继续我又开始半夜更新了,果然本性难移唉 第94章 Ending.跑调麦霸   如果江识野这会儿关注到岑肆的表情, 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偏偏他没看,眼睛只定在屏幕上。   很快又收到条消息。   【想耍剑de小帅哥:我打算明晚就给他求婚】   江识野深呼吸了一口,被这一串字给电了一下, 心跳加快,连带着脚趾头用力一蜷,本能地蹬了下搭着的岑肆的大腿。   平心而论,他不算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本来确定岑肆要向自己求婚后,就下定决心不追问了, 保持点儿神秘, 别破坏四仔精心准备的惊喜。   但他高估自己了,岑肆那傻不拉几的马甲号就在眼前, 跟考试泄题一样, 即便确信自己能拿到满分, 就还是想提前看看;也像个毫无自制力的贪吃小孩儿, 即便知道蛋糕是自己的, 也还是想提前尝鲜。   关键是,岑肆这二愣子,怎么啥都往外说?   看来是真的很信任霸姐。   江识野不愿辜负他的信任。   开问。   【跑调麦霸:明晚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想耍剑de小帅哥:没, 是我等不及了, 而且他又要出道了】   【想耍剑de小帅哥:霸姐, 你会觉得有点儿快吗】   【跑调麦霸:一点儿都不快】   感觉回答得特别上杆子, 江识野还欲盖弥彰补一句:【又不是明天婚礼, 对于订婚来说完全不快的】   【想耍剑de小帅哥:原来如此, 那我就放心了】   此刻江识野一辈子的好奇心都被挑起了, 忙不迭又敲:【那你打算在哪儿求婚啊】   发完他埋怨自己太八卦太刻意, 怕是会被岑肆发现端倪。   没想到岑肆并不在意隐私被打探,直接袒露:【暂定是Meowh吧】   Meowh是vip高级餐厅, 一般都是承接非富即贵的晚宴而用。江识野抿了抿嘴,脑子一热,也不顾自己端不端倪了,又敲字:【跑调麦霸:你也太大费周章了,我觉得其实没必要,你男朋友应该不是很在意这些的人】   【想耍剑de小帅哥:?】   【跑调麦霸:我是觉得求婚的话,家里就挺好的,没那么大阵仗,私密,而且你男朋友应该很爱家】   当局者迷,江识野打完都没觉得自己的指挥有什么不妥,只当一个网友的友好提议。发完后他还终于看了眼岑肆——明晚过后的未婚夫。   未婚夫也不知道干啥,望着手机,挂着丝淡淡的笑容,笑得有点儿坏有点儿怪,但被冲昏了头脑的江识野只觉他笑得温柔又好看,一派纯真,果然是对求婚充满了未知的期待。   那一刻他心想,一定要装好“不知道求婚”的样子。   【想耍剑de小帅哥:听你的霸姐,谢谢你,你真是太热情了】   【跑调麦霸:我只是zqsg磕cp而已[抱拳],不客气】   【想耍剑de小帅哥:那我再告诉你个秘密】   【跑调麦霸:?】   【想耍剑de小帅哥:我早就买好了戒指,现在就藏在我的运动外套里[嘘]】?   这人怎么连戒指在哪儿都透露?   江识野皱眉,觉得岑肆太单纯了,稍微说两句就知心透底的傻样儿,对人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随即他皱着的眉又平了,这人幸好遇见的是自己。他又获得了一个重大情报——   戒指就在岑肆的运动外套里。   我要不要找个机会去看一眼?   算了明晚就可以看到了,只是枚戒指而已,一个男人家家的,这点儿忍耐难道都没有吗?   ——但那是求婚戒指诶。   直到吃晚饭,江识野都还在进行激烈地要不要看一眼订婚戒指的思想斗争。他心不在焉魂不守舍,也就没在意岑肆似乎又在打电话订什么东西,脑子里已经安了个倒计时——   距岑肆成为未婚夫还有24小时。   吃过饭随便腻歪了会儿,岑肆就揉着鼻梁说:“僵尸,我有些困了,我们去睡觉好不。”   江识野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都不到。   回国后他们一直没好好倒时差,在家里又总是容易倦怠慵懒的。江识野便也点头。   两人一起洗了个澡,岑肆大概是真困了,这种时候竟然都没发挥,江识野理解,毕竟24小时后他就是未婚夫了,需要养精蓄锐。   上床没多久岑肆就抱着江识野睡着了,江识野听着他均匀的呼吸,下定决心待会儿偷偷去找找戒指。   ——就看一眼,提前预演有个心理准备,免得求婚的时候又不争气地哭了,多丢脸。   ——四仔运动外套那么多,也不一定能找到。   他想得挺多,明明惦记个事儿,却越想越困。   江识野一直有在岑肆怀里就容易睡着的毛病,这人身上那股味儿就很催眠,这毛病岑肆也知道,还很嘚瑟。   睡着前江识野还想,今天四仔睡姿好乖,都没霸道地压着他;睡着后他还做了个梦,梦见他期待地等岑肆拿出戒指,然而岑肆从钻戒盒里拿出来个呼啦圈,给他套在腰上——   江识野被呼啦圈吓醒了。   看了看时间。   十点。   距离岑肆成为未婚夫还有20个小时。   这个念头让他迅速醒神,偏头。   未婚夫还在睡,竟然出其意料地和他毫无身体接触。   完全就是给自己无声无息溜下床可乘之机啊!   呼吸两次后,江识野就迫不及待滑下床了。补了个觉也精神抖擞。   直奔衣帽间。   衣帽间挺大,他不确定到底是哪件运动外套,准备开灯细细翻找。   然而触控灯毫无反应。   很快江识野就发现,家里停电了。   过了这么久回来住,怕是没交电费。江识野把手机闪光灯打开,继续找。   没找到。   就在这一瞬他才看到挂在衣架上的国家队训练外套。   江识野一拍脑袋。   妈的,怎么一开始没找这个。   这外套就是当年岑肆离开时留给他的,后面带进了自家别墅里。也不知道岑肆是啥时候带回来的,就这么张扬地挂着。   他的击剑包也立在旁边的墙上。   江识野迅速去翻外套兜。   19岁时,他也是凭着本能去翻这件外套的兜,在里面看到了岑肆给他留下的纸条,很大很丑但也可以称之为“肆意”的字儿,让他哭起来的字儿。   23岁,他又凭着本能去翻兜,   果真摸出来个小小的精致的戒指盒时,他心跳加快。   真的藏在这儿的。   他的求婚戒指。   有一瞬,江识野犹豫提前打开戒指、提前知道岑肆的套路会不会有点儿破坏氛围。   可当小盒子就握在手中,在手机的闪光灯照射下宛如一个潘多拉魔盒,他也懒得犹豫了。好像在这一刻才确定岑肆真要在24小时后向他求婚,溢出来的期待好奇都汇聚于手掌这一点。   他立马打开。   呼吸一顿。   ——戒指盒里没有戒指。   只塞着一张小纸条。   又大又丑的字体,就三个字。   【击剑包】   ?   啥意思?   江识野脑子里闪过一条线,一条类似名侦探柯南脑洞大开时的线。   他已经有自己踩到岑肆坑里的念头了,但这条线很模糊,他有些短路。   毕竟已经到这儿了,他已经站在了这里,黑夜,停电,他穿着睡衣光着脚站在衣帽间,空空如也的戒指盒有着“击剑包”的指示,而击剑包就立在旁边。   所以他完全没有细想就抱起了击剑包。今天的包有些奇怪,满满涨涨的,不像是放着击剑,江识野扯开拉链——   里面塞满了玫瑰花,在他拉开时都多到溢出来,花瓣落到脚背。   卧槽???   江识野在网上见过一床的玫瑰,一后备箱的玫瑰,一浴缸的玫瑰,然而此时此刻,他眼前,白色微弱的闪光灯照着的,是一击剑包的玫瑰,炽红鲜艳,像一个盛放在他眼前的缤纷田野。那么不走寻常路,不寻常到他愣住。   拿起放在玫瑰中间的卡片,果然也不是什么寻常情话。   俩字儿——   【走廊】   ?   搁这儿密室逃脱的线索吗?   但就这俩字,江识野看了很久。   看着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好他妈心机的耍剑小帅哥。   他把击剑包拉链拉到一半,抱着这一条坨玫瑰出去——他确实找不到别的冠词来形容了,别人都是捧一束花,他是抱着一整个大大长长的击剑包,抱起来的一瞬间甚至不会抓空手滑,是花朵的实心重量,里面比他想象中还多。   他本还打算拿着手机闪光灯,结果一走出衣帽间,就被暖黄色的光照得微眯了眯眼。   是无数串儿小LED灯,不知啥时候铺上了走廊边缘。   江识野的脚步一下子变缓。   走廊的两边墙上都贴着自己的照片,还用的拍立得那种花里胡哨的胶片小相纸。   第一张是他穿Brioni西装在花墙,那天他怪不好意思,想着以前连自拍都没有这货竟然还要给他拍照。后来那毫无艺术情操的人就像喜欢上了摄影,用手机用相机,哪怕在非洲,相机被摔了,又还要再买个。   于是日积月累的,就可以冲印这么多照片,贴满两边的墙,让他要看好一会儿,看到眼眶都开始红,手把击剑包攥得很紧。心里涨涨的,迟来地想起,你说停电了吧,但地暖却开着。他光着脚,暖意却从脚底汇遍血液。   走了好久,才到尽头。最后一张是唯一的合照,极光下的接吻,相框边又烙印着两个大丑字儿——   【转头】   江识野转头。   和客厅里早就候着的人深深对视。   这儿没有LED灯,全是烛光,江识野余光一瞟,还真都是烛台啊,古典的文艺,配着中间一个穿着睡衣不修边幅但确实又很俊美的男人。   “半夜你不睡觉,在找啥呢麦霸?”   岑肆就站在客厅中央,微微依靠着沙发,挂着笑看着那被烛光烘得暖洋洋的一人,像害羞的太阳。   江识野揉着后颈,简直是哭笑不得的表情。还没等他质问开口,岑肆又堵一句:“你不准说我这搞的俗!”   江识野笑了,他才不会说他俗,之前还觉得一切像梦,等岑肆这句小学生的话一开口,才知道面前人是实打实的,他的四仔。   岑肆在越正经关键的情况下越接地气,冷不丁还会冒出下流话,这次江识野不想他破坏气氛,抱着那条坨玫瑰花包,二话不说两步迈过去,仰着头直接去堵他的嘴唇。   他亲得很柔,岑肆回应得很烈,胸膛挨在一起,舌头缠在一起。   击剑包被挤了,手软了,花瓣又纷纷扬扬掉了出来,红色的地板。   亲了一会儿,岑肆才又把江识野后脑勺掌住,微微移开,轻压眉骨,坏笑着重复:“你在找啥呢麦霸?跑调跑到马甲掉啦?”   江识野脸红,他自认是个傻子,这会儿也懒得问他是怎么发现的,反正岑肆一向比他更柯南。   但他还是被这恶作剧搞得非常羞恼,偏头,说不出话。   反正岑肆能掌握节奏。   果然,岑肆直接摊开手掌,一枚男士银戒,变戏法似的:“在这儿呢。”   岑肆自诩是个粗人,思想简单,不太懂浪漫。烛光啦玫瑰啊这些套路自然是在网上查的,自己是嫌弃有点儿俗,但这会儿看着,氛围确实是有的。江识野贴在他眼前,烛影绰绰勾勒五官,眼尾的疤都他妈镶了层边儿。他笑了,运动粗人,眼底闪过细腻温柔,“我给你戴上。”   他拽着他的手就给他戴上了,没什么电视剧般的慢动作,也没什么单膝下跪,给男人求婚,平等。他迅速粗暴,简直像给人缠受伤的绷带。塞进去后转了两圈,尺寸刚刚好,低声问:“看到那些照片有没有很感动?”   很得意的口吻,江识野轻轻点头。摸了摸戒指,感觉很贵。而且怕是被岑肆握了很久了,裹着一层汗和他的温度,缠到他无名指上,比那层奢靡的银圈还箍紧他的灵魂。   “以前你总说你没人疼没人爱,我就给你展示展示,有人一直在看你。”岑肆说得直白,自然,没加什么哽咽情怀,也不觉得自己在说情话。   但他有一双桃花眼,在那么多烛光下,江识野去看他,深情如渊,心底就颤。   两人突然都说不出话。   岑肆能言善辩,一向很会说。这次他还打过腹稿,可真到人在眼前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懵,什么话都挤不出来。   他这么急着求婚是怕人跑了,江识野要回归了,岑肆强烈感觉到这次他真的要成为大明星,不靠他,纯靠自己的明星。   疾病终究挫伤了岑肆的一些意气,因为如今他还是尚未进国家队拿不准未来定点的人。明明清楚江识野不会离开他,潜意识却也怕会演变成自己不配,害怕不确定的将来。所以他要用戒指领证来拴住他,也是拴住自己,更是要挡住所有以前缠住他的阻拦。他最喜欢画饼做承诺,这次不用语言,要用法律的证明。   但他这会儿时真他吗一句都憋不出来,最后想了想,任着感觉对他耳语:“谢谢你一直等我,江识野。”   没按照网上套路先来个回忆再许个承诺,这次骚话连篇的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岑肆心底埋怨自己有点儿发挥不佳,没想到江识野竟一下子笑出眼泪,疤慢慢往下垂,像飞鸟收了翅膀归了家。   江识野是真变成了僵尸,变成了哑巴,心软化,眼泪就开始流。妈的,也没那么激动啊,但眼睛怎么就是出水儿啊。   “岑肆。”他念他的名字。   又沉默。   烛影摇曳,LED闪烁,玫瑰花瓣铺在脚下,岑肆等着他吱声。   江识野看着他的眼睛,就这么看了会儿,他突然用大拇指擦了擦眼泪,笑着只说了三个字:“操|我吧。”   他那是把什么嗓子,此刻又在说什么话?岑肆在那一瞬忘了呼吸,又迅速加快,眼中眸光流转,最后压下,化作欲|火被挑的深沉。   求婚还有很多流程呢,但对方没按照流程来,自己就先跳过吧。岑肆没再说话,自18岁后,又一次把江识野扛了起来。   想迈过长长的走廊,扔到床上,但江识野是有多急,抓着岑肆背后的衣料,捏了捏他的腰:“四仔。”   他往落地窗边、18岁他们一起铺就的运动地板一指。   运动地板永远是承受血汗泪的地方,即便今日血被另一种液体代替,借着落地窗的霓虹闪着透明浓稠的光,汇成14米的爱河;这里不缺紧密的对抗、撕咬的动物、上风和胜负、翻滚和跪伏;运动地板有多硬,世界就有多硬,冲撞身体,贯穿灵魂。江识野仰着头,任岑肆的手指又撬进他戴着戒指的指缝里,心想,这儿是击剑运动员的主场。   而真正的击剑运动员也咬着他耳垂说:“僵尸,等我拿到冠军后,会再一次求婚的,这回我们先把证儿领了吧。” 第95章 Ending.再等一次   本来是决定第二天去领证的。   但第二天江识野没下来床。   岑肆和他一路从客厅折腾到卧室, 无休无止,他很不温柔,且越来越不温柔。以前江识野结束后都会本能地趴着看人发会儿呆, 睡不着,这晚他是直接到后半程都开始意识模糊,要死不活时腿还被再次拽起来搭住人的肩膀,他低声骂:“我恨练体育的……”就听到低低的笑,像攫取猎物的猎豹, 他闭上眼, 很快就精疲力竭到直接昏睡。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全身散架如泥, 动一下都费劲。   他是被亲醒的, 睁眼就看到短短的板寸头发, 身上人那架势, 似乎要开启前一晚的续集, 江识野真不行了,连忙扭头:“……疼。”   声音沙哑、轻,这音色连他自己都惊讶。   能把嗓子都搞累, 真是昨晚自己那三个字做的孽。   岑肆这才抬眸, 带着点妥协的神色, 但依然压在他身上, 捏着下巴把脸掰正, 手指轻轻勾着疤:“起来吃饭?”   江识野摇头。   还起来, 他是起不来了。   江识野想调整下姿势, 手推着岑肆的肩膀, 无名指上的银戒恰到好处地在眼前闪过一抹光。他脑子也跟着叮一下,像微信收款, 提醒:你的未婚夫已到账~   今天的身份不同了。   这么一想,他的手掌又贴回岑肆的背,眯起眼看他,想到昨晚的求婚节奏也是诡异得快,两人都毛躁得很,很多问题亟待询问——   “咱这么快就去领证,对你进国家队没影响么。”   肯定是有影响的。不过这次岑肆学精了:“我就是要来个先斩后奏。”   江识野面露担忧:“可以吗,会不会有些急。”   戴着戒指说这话挺没说服力,岑肆笑了:“是谁说的,又不是明天婚礼,对于订婚来说完全不快的。”   “……”担忧秒变窘迫。跑调麦霸的话亲口被耍剑小帅哥念出来让江识野又羞又恼,昨天没来得及算账,此刻他冷声问:“你啥时候知道那是我的。”   “好早了,大概刚准备在欧洲旅行的时候吧。”   卧槽?   这么早?   合着后来的什么霸姐……   “你故意一直在整我?”   “没啊。”岑肆笑了,“后面每次说话基本上都是你主动找我私聊吧。”   “……”江识野抓他的背,用力拍了下。   他好喜欢他的背,再越过肩膀到锁骨那块儿。不过此刻他看这上面也各种红红暗暗的印记,比昨晚掉落的玫瑰花瓣还让他不好意思。   “那你怎么发现那是我的。”   “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忠实粉丝,当然多关注一下了。”岑肆哼笑一声,“首先你那说话口吻就一点儿都不像个29岁的姐姐,而且我看你主页也不关注其他的也不点赞,就像个僵尸号,心里突然一动,僵尸号,不会真是僵尸的号吧!”   “……”靠,不愧是脑补帝,这都能发散思维。   “后来我就直接查了下你账号的ip地址,发现始终和我都是一样的,连埃及和马达加斯加都是,僵尸,你永远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真是要笑死过去。”   “……”江识野想揍他,“你怎么查的。”   “我家有互联网公司诶,致乎就我家的,随便拜托个叔叔都能帮我查,让他们把你账号黑了都不是问题。”   “……”江识野白他一眼,撇撇嘴又闷声:“然后你就一直骗我。”   “没骗你啊,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爱看不看。谁知道你一字不落,看了还总要问我几句。求婚这事儿,我只是关注了两个问题,是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江识野召唤出哑巴形态。   岑肆本是打算细细策划几天,但被这跑调麦霸着急一问,他就有些等不及了。毕竟他也不是个有耐性的人,直接挖了个说“明晚”却安排到当天的坑。   “所以不要太有好奇心。”岑肆翻身平躺,“不过反正这一次只是确定我们的夫夫关系,我会再求一次的,下一次就是向全世界宣告。”   全世界……江识野咀嚼着岑肆的话,这货以前也总喜欢说啥“全世界官宣”,那时他总嘲笑他中二,现在再琢磨,其实也差不多了。   邹孟原说过,他本是要被打造成国际体育巨星的。   如果不是生病,以当年岑肆的热度和天赋,多半也能。   他也知道岑肆是下定决心还要走到那一步。   江识野费力地侧过身来,搂紧岑肆的脖子,狠狠地闻:“我知道的,四仔。”   “等你夺冠后,我们就结婚。”在床上草率地完成求婚的最后一个步骤,江识野郑重其事蹦出四个字,“我答应了。”   岑肆睫毛颤了颤,却又微微拧眉:   “我还没求你答应什么?”   “……你昨天不是求了吗。”   那会儿不是说不出话吗……此刻氛围良好,虽然地点敷衍,两个人甚至都没立起来,但岑肆腿还是把江识野夹住了,认真,“不行重新来,”   进行求婚的倒数第二个步骤,“江识野,你愿意嫁给我不。”   江识野说:“我是男人为什么是嫁。”   “行行行,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不?”   江识野舌尖抵后槽牙。   虽然是在床上吧,很腻歪很随意,但真要把这“我愿意”三个字吐出来真是有丝丝肉麻,他说不出口。   最后干脆往岑肆怀里埋,用法语回答:“Bien sur*.”   至此,虽然求婚步骤乱七八糟非常跳跃,还跨越了一天一夜,但总算是完成了。   第二天两人就前往民政局。   是个好日子,民政局排号扯证的人挺多。   我国同性可婚政策发布不足十年,真下到社会还没那么开放,看体育总局的态度就看得出来。岑肆和江识野仍旧是异性夫妻里相当独特显眼的存在,再加上他俩虽戴了口罩,那气质身高都明显不是小百姓。   不到五分钟,就有人认出他俩是谁了。嘀嘀咕咕:“我晕,那是岑肆和江识野吗。”   “我都以为岑肆过世了,看着身体很好啊……”   “妈呀他们也来领证了,他俩竟然结婚了!”   十分钟,给几对新夫妻送了签名。   二十分钟,给十几对新夫妻加工作人员来了合照。   有人问:“可以把民政局偶遇的事儿发到网上吗。”   江识野正想说别,没想到这次岑肆却同意:“发吧,多带带词条。”   江识野诧异地看他:“你不是不愿意吗。”   “我就是要说明48cp真Happy Ending了,省的我退圈了别人打你主意。”岑肆搓他的后颈:“而且你也该预热了,小八哥。”   拍了照出来,#民政局偶遇岑肆江识野#便已经登顶文娱榜热搜第一。   竟然还不乏营销号的通稿。   嗯,岑肆又大刀阔斧进行了一次公关。   只是这回不是捂嘴删帖,而是加帖。   他以为自己糊了,其实即便不公关增加热度,这也是个爆炸性新闻,他和江识野的国民度还是在的。   网友嗷嗷叫个不停,在江识野按照岑肆的指示时隔两年更新微博,亲自发出了两本结婚证后,瞬间瘫痪。   再次看到自己和岑肆把微博搞瘫,江识野挺感慨。他微信也开始叫个不停,一些圈内人,陈征啦Gary啦都在发消息,还有赖秋园:【祝贺啊小野!!!】   【还有你最近怎么样啊,继续玩音乐?】   江识野直接回了个【秋秋老师,我们后天见】   赖秋园一头雾水。   她哪儿知道视频网站联系的网红就是江识野,看他用奥特曼挡脸,还觉着怕是颜值有硬伤。   两天后是她团队第一次商讨音乐节事宜的日子,看到23岁的年轻人以更俊朗也更自信的已婚身姿走来,带着视频账号收到的邀请函,她直接卧了个槽。   又笑了:   “你真是进步地,让我刮目相看。”   “音乐节该露脸了啊,姐姐等着看你爆。”   另一边岑肆去了趟体育总局。   他一直在和翟教练联系,商量体检体测,准备重返国家队。   江识野本以为这个事儿会很容易,毕竟岑肆是“前冠军”,又已经被阿尔多官方认证身体素质够格了,自己也能佐证一二。   然而这天一回家,他就看到岑肆躺在运动地板上。   这人情绪不好的时候就喜欢躺在垫子上地板上,一副撑不起来的样子。江识野走过去,发现他睡着了,他直接踢了他一脚。   岑肆不耐烦地睁眼。   “你喝酒了?”江识野俯视着他质问。   岑肆身上有酒味儿,不重,但他病好后就再也不沾酒精了,于身体于职业都不好,岑肆当然清楚。   岑肆坐起来,呼了口气,慢慢醒神后点头:“嗯。喝了点儿。”   江识野立马坐到他身边:“咋回事。”   岑肆看了他一眼。   他没醉,但眼睛红红的,沮丧消沉,江识野心一疼,抬手想安慰。   结果却是岑肆突然把他拽到自己身上,仿佛安慰的是自己。   “怎么了,没够国家队标准?”江识野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轻声问。   “压根儿都没给我机会。”岑肆声音有些哑。   “什么?”   “我进过娱乐圈,生了大病,还和你扯证了,翟教说光是申请通过就会很困难,别说体测选拔了。”   江识野眼睛微微睁大。   直接骂了句脏话。   “进国家队不是看实力吗,你……”   “嗯,是看实力,但最开始不是。”岑肆平淡地说,“很多规矩摆在这里。你知道,进国家队要层层选拔,就那么些渠道,都是要公示的,我就算以前拿过很多奖,但退队了再这么进来,就有点儿像插队了。”   “可是你和别人不一样啊,他们难道不知道你是谁吗……”   “就是知道才麻烦啊,知道我生了大病,知道我在娱乐圈纸醉金迷了这么久,也都知道我和你扯证了呢,相当于是让国家队放一个得过脑瘤的同性恋演员进来,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他最后这话充满了自嘲,江识野心一拧,抓着他的手:“四仔……”   “不过好在我据理力争了,你知道我挺会说话。”岑肆又笑笑,“其实局里的态度也不算差,钱叔你认识吧,他看到我还哭了。他们其实想帮我,都觉得对不起我,说什么当年他们很早就发现我身体是有些异常的,但还是把我送到欧洲了,我倒不在意这些吧。然后和他们商量了半天的结果是……”   “是什么?”   “就是两个月后的职业排名积分赛,我以外卡个人选手的身份参加,如果能进四强,就有参与国家队选拔的资格。”   国际赛事的四强,换一个国家队选拔的名额。江识野都讽刺地笑了:“现在击剑国家队的人也没一个能进四强吧。”   岑肆揉着他头发,看他那讥讽别扭的可爱表情心情也舒坦多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要给媒体公众看看嘛,我身份特殊,国家队要重新收我压力也挺大的,肯定要用实力击碎质疑比较好。其实比赛什么都还好吧,能到这一步他们也让了很多,那个积分赛还和你的音乐节在一个地方呢,我只是……”   他声音一顿,用力揉了揉脸,有些难受。   “只是什么。”江识野去扒他的手,去亲去吻,“四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不是。”岑肆眼睛越来越红,“只是我如果经历了积分赛,再参加国家队的选拔,这些流程再下来,我肯定进入不了里约奥运会的大名单了。”   江识野一愣。   他终于懂岑肆沮丧的点了。   巴黎奥运会已经过去三年,还有一年就是里约奥运会。   “我想一年后就能……就能成为奥运冠军。”岑肆微微闭眼,“其实我知道我现在的实力真去里约多半也拿不到金牌,但是我不想连争取的名额都没有,我想那个时候就能去告诉体媒,你是——”   “四仔。”江识野突然叫他的名字。   岑肆又睁眼看他。   “你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公开出柜的击剑运动员的,”江识野说,“你别急,冠军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这话传到岑肆耳边,裹着曾经豪言壮语的巨浪,拍得他胸口一滞,呼吸顿住。   江识野心疼地看着他。   当年他们分别,岑肆意气风发,对他说“冠军是我的,你也是我的”,那是江识野听过最潇洒意气的告白。   只是他俩那会儿都没想到,这个冠军,岑肆20岁时拿不到,24岁时,也拿不到。   体育竞技本就残酷,但江识野心疼阻挡岑肆的从来不是竞技本身。他知道他一直拧着那股劲儿,他亲眼目睹在康复治疗中岑肆多次呕吐到脱力发烧到休克,和无数后遗症做斗争,然后义无反顾重头开始拿起击剑。   他很急,想快点,他在致乎里说是想和江识野齐头并进,江识野心里却明白,更是因为巴黎的遗憾和曾经的承诺就摆在眼前,耿耿于怀。   “我知道你想创造奇迹,在里约就拿奥运冠军。但是你能病愈复出已经是奇迹了,这奇迹又不是批发的。”江识野说,岑肆轻笑了声。   “我已经是你的了,奥运冠军迟早会被你拿到手的。其实我觉得错过里约是好事儿,你自己也说了,里约多半也拿不到金牌,这五年你可以好好备战好好养,下一届可是京城奥运会,东道主夺冠岂不是更爽。”   他一般很少大段大段的说话,声音缓慢又柔和,岑肆突然紧紧把他抱住,“你不愧是唱作人。”   “?”   “说话都像唱歌儿。”   “……”   江识野回忆了下刚刚说的最后几句,确实有些押韵,忍不住乐了,也知道岑肆是听进去安慰了。   “僵尸。”岑肆又叫他。   “嗯。”   “我只是不想你等了。”   江识野一暖,笑着给他晃了晃无名指的戒指,“我已经等到了啊。现在是你自己的路了。”随即又搂着他的脖子,把他脑袋压低,耳语到岑肆全身发麻,“再等我就是等你在京城夺冠,当晚就把金牌和我带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Bien sur:当然(=of course)   给宝们解释一下,正文可能没有几章就要结束了,因为考虑到竞技体育和四仔病情,为了不那么离谱,所以决定让他错过24岁的奥运会,28岁再夺冠,28岁僵尸也可以火到国际巨星的地步了,时间跨度大,这个part正文里肯定写不到了,会留到番外最开始的几章。   以及今天我又开了个破镜重圆的新预收(真的很好这口),如果有感兴趣不介意里面雷点的宝也可以看看! 第96章 Ending.性闻联播   岑肆进国家队比想象中难, 所幸两个月后他要参加的国际剑联大奖赛F国站,与邦尼斯音乐节仅仅相隔一天。   相当于江识野这边参加完音乐节,第二天还能去看他比赛。   “你和阿肆还真是天生一対啊, 这都能在一个地方,时间也恰好。”   一周后的某天,江识野正在赖秋园的录音室。   他们本在聊新歌的事儿,聊着聊着就跑偏了,赖秋园评价,“我倒没想到那孩子还要进国家队, 挺让人敬佩的。”   江识野笑笑,下意识望了眼窗外。   今天岑肆说他结束训练后要来接自己。惦记着这, 江识野总有些心不在焉, 想看他的车来了没。   他不知道岑肆要开什么车, 有些期待。   岑家豪车众多, 岑肆虽然瞧着没多大兴趣, 但他好面子又爱装逼,多半还是会开个骚包的来。   赖秋园边手指滑着平板边问:“诶那这样你们岂不是都很忙,特别是阿肆以后进了国家队训练什么的, 平常能有机会见面吗。”   这个质疑, 当年世锦赛, 岑扬也发出过类似的。那句“你就想一直等他?”把当时的江识野敲得脑子一紧。   但他更记得岑肆说过, 他只要用有限的时间里付出更多的努力, 就能挤出多的时间来陪自己。   这话相当不现实, 但听到那一刻, 江识野就已有了答案。   ——他就是要一直等。   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怕等, 也等到了。岑肆快死他都能把他等活等健康,更何况如今。   “没关系的。”他回答。   他们不是小孩子, 已过了必须每时每刻黏在一起的阶段,欧洲全天负距离蜜月了两年多,偶尔异地也没什么关系。   成为要训练的运动员和要跑活动的音乐人,既然是他们选择的路,都心知肚明那注定就会经历一些各忙各的时间,分别又重逢。也算是成为“文体侠侣”的代价吧。   赖秋园这么一问,江识野又想起前几天,岑肆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写字楼顶层,说也是个订婚礼物。   进去一看,是个已布置完善的小型训练场,岑肆的专用击剑馆。   江识野立马就笑了:“这礼物应该我给你准备。”   岑肆没吭声,就拉着他继续往里面走。   一道大大的玻璃墙立在前,江识野敏锐地发现是隔音玻璃。   而一墙之隔的装修又让他说不出话。   墙那面的空间被布置成了个典型的音乐工作室。MIDI键盘、音箱、收声器……应有尽有,面积甚至比隔壁的训练馆更大。   岑肆领着惊喜的他推门:“我不专业,东西没买全,你可以自己布置。反正……如果不阻碍你发挥的话,你可以在这儿写歌。”   他操作玻璃墙边的帘子:“你工作的时候可以把它拉紧。你想看我,就把它拉开。”   “暂时就先这样,等我进了国家队,如果硬要随队在外集训的话,我再看怎么解决……僵尸,你觉得咋样。”   江识野的回应是直接抱着他亲。   都说文体不分家,但文娱和体育又确实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工作领域。看着岑肆想法设法尽量把它们凑在一起,割裂又和谐,江识野感动得稀里哗啦。爱情总是需要努力、奔赴和妥协,岑肆在尽量搜刮他们凑一块儿的时间,他也不甘落后。   江识野说:“秋秋姐,你前几天问我要不要来你的厂牌,我想想还是算了,我打算成立自己的团队,这样也能自由些。”   自己当老板,才能想接什么通告就接什么通告,才能在有机会见到岑肆的时候立马抬腿就去见。   赖秋园看了他一眼。   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半遗憾半开玩笑道:“那这次邦尼斯音乐节,你就是白嫖我咯。”   赖秋园刚创立了独立厂牌Fall,旨在聚集亚洲最有前瞻性的艺术家和个性最鲜明的音乐人。所以她才会借助互联网联系寻找有才华的独立歌者,想把他们纳入麾下。   签约、带着参加邦尼斯,是提携后辈,也是为了扩大厂牌影响力。   那时她没想到那奥特曼小骚疤就是老熟人,还暗戳戳希望他长得不要太丑,包装一下就把他捧成厂牌门面。   这下好了,这前明星根本不需要她捧,她这地儿也留不住他。   “就把你秋秋姐当回归登顶的垫脚石!”她嗔怪。   江识野又対赖秋园笑笑:“放心吧秋秋姐,邦尼斯的时候我还是Fall中的一员,我也会给厂牌带来你想不到的热度的。”   赖秋园愣了一下。   随即又笑了,打了个响指:   “小野真成熟了啊,这么狂的话,你以前可不会说。两年前你还是个只会写情歌儿的害臊小子呢。”   害臊小子……江识野被这四个字搞得真瞬间害臊。   “就应该这样。邦尼斯是国际舞台,流量很大,但你只有一首歌的时间,要好好把握。”赖秋园继续,“在舞台上你要更张扬,就像你和你男人的名字,放肆狂野,那才是你的能量。”   我男人……可别放肆狂野了,江识野因着这三个字又不好意思地开挠眼尾的疤,揉揉后颈,好一会儿才吭声:“我知道,谢谢秋秋姐。”   “但要自己成立团队可不简单哦,经纪人要有吧,你以后也不能每首歌混音编曲都自己上手,要我给你介绍几个吗……”   “不用不用。”江识野忙摆手,“就我以前在VEC的几个,他们就挺好。”   “啊,他们直接跟着你跳槽吗。”   这个解释就很复杂了。   简单来说,VEC也是岑肆大伯的企业之一,“侄媳妇儿要单干,想要什么人可以直接去公司要啊,四仔你帮忙去找你夏伯伯联系!”   这是家宴里大伯的原话,把江识野尴了个大尬。江识野虽说这次回归不靠人,但等到自立门户时还是需要点儿资本人力支持。宇宙的尽头是岑家,陈政、Gary、Bam他们几个便仍已VEC员工的身份跟着他。   说来两天前的家宴也给江识野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本来挺好的,自打岑肆挺过鬼门关后,他终于不被他家看成“工具人”,很感动他的坚持守候,热情四射,嘘寒问暖。   江识野觉得岑家也算是比较有人情味儿的家庭,至少没有窝里斗,和电视剧里的豪门不一样,心情也逐渐放松,甚至很羡慕他们家的气氛。   然而,不把他当工具人,他们就把他当“媳妇儿”。   大伯就不说了。大伯母也非要给他塞个翡翠镯子,说是“四仔奶奶留的,嫁进岑家的都会有”,江识野那一刻差点儿患上帕金森。接着是窈窈袅袅也不叫他翅膀哥哥了,他妈的开始叫他“四仔嫂嫂”,真是要疯。也就岑肆笑个不停,让他忍耐忍耐。   江识野又简单和赖秋园说了几句。   赖秋园是他的伯乐,一直在给他的新歌提修改意见,聊到最后江识野就有些口干舌燥,喝水时赖秋园又问:“你最近的嗓子好像一直有些哑,总不见好,咋回事儿?”   江识野一哽,差点被水呛一口。   “你也不像感冒,是不是每天都做了伤嗓子的活动?”   “。”   “你也不像喜欢大喊大叫的人啊,还是吃了些啥?”   “。”   “不要仗着有天赋就糟蹋。不要吸烟不要喝酒少吃辣,歌手要有点儿保护嗓子的意识……”   江识野低下头,用力咬住嘴唇,耳朵瞬间攀上红。   他低声应好,一离开赖秋园的工作室就痛下决心给4发消息:【JSY:从今天开始[No][床][拥抱]】   【4:???】   【4:我们的性|闻联播[眼泪][眼泪][怒火][骷颅头]】   江识野耳朵更红了,虽然性闻联播还是他说的,既象征动作,也是比喻像新闻联播一样亘古长久每天不落连续播放。但他也就脑子发热时口头说说,这人怎么能把它打出来?还有没有羞耻心?还顾不顾及风化?   【JSY:运动员要禁欲你懂不懂?每天都来你不累吗】   预料到岑肆要回什么,他忙又打:【JSY:我累,音乐节之前我们都停】   【4:[眼泪][眼泪][眼泪][眼泪]】   【JSY:忍耐忍耐】   打完这刚好电梯开了,江识野把手机揣进兜走进去,脸上自然而然浮现的笑意再看到电梯厢里的人时瞬间有些僵。   电梯里的两个人看到他,也很惊讶。   江识野站到电梯厢角落。   也対,这一带全是娱乐公司和工作室,嘉传的分部就在赖秋园工作室的楼上。   所以在电梯里偶遇夏飞和钟尉,也不足为奇。   但还是……世界真小。   “好巧。”开口的是夏飞,“阿野哥,好久不见。”   江识野淡淡望他一眼。   其实夏飞比岑肆还要大一些,最开始江识野以素人身份在那养生综艺的时候,他还叫他“小野”。   后来,去那个山野篇拍时,他便叫他“阿野哥”。   自那次后他们再也没见过了,夏飞变化不大,旁边的钟尉却明显发了些福,有些“姨化”。   江识野隐隐约约好像扫到过他俩现在是情侣的新闻。   也不知是真cp还是假cp,钟尉和夏飞以前关系就很不错,怕是两年前在综艺总一起讨论关于搞自己的事,同一阵线就越来越亲密了。   “好巧。”江识野也说。   电梯徐徐往下,钟尉问:“你又要回来当唱作人了?”   语气依然不掩讽刺,江识野不懂他怎么那么讨厌自己,远比夏飞充满了针対,他偏了偏头:“対啊。”他嗤笑一声,“难道还因为你们拍我在街头抽烟就退圈?”   这话一出口,两人皆一愣。   那年江识野刚出新专就立马出现了和岑肆吸烟的通稿,虽然不算是大事,但也影响了风评。   他不傻,猜也知道是谁做的。   他其实也不在意自己的成绩评论,只记得吸烟的消息和《潮流芭莎》的击剑内页一起出来,网友立马把岑肆骂了个遍,说他蹭着运动员的热度还做老烟枪,不要脸、犯贱。   江识野知道岑肆半夜起来偷吃药时看到了那些骂声,他半夜醒过一次见他在看手机,但迷迷糊糊只让岑肆快睡,第二天还有电影节。   次日岑肆比平常睡得更久,眼花头晕状态差得厉害,云淡风轻也没说自己看过手机,撑过电影节逮着过去问的记者采访很快就陷入昏迷,情况开始急转直下。   那时江识野没觉得黑评会対岑肆的状态造成多大影响,毕竟他总劝慰自己不要在意。   直到他日日夜夜守在他床边听他意识不清地说胡话,才知道岑肆最在意那些言论,好面子如他,其实比谁都敏感,拿运动员和击剑骂他就是往他心窝子里插。   当然,江识野不会把岑肆的生命垂危怪罪在“抽烟”的通稿,也不会怪罪在钟尉和夏飞身上。只是感性上会让他再看到眼前的两个人时翻起旧账。   这不是一件大事,但就是要提起,告诉他们,他都知道,他没那么大气,也挺记仇。   电梯下降的速度很快,三人根本来不及说什么话,也没什么值得说的,都不是一路人。   但钟尉盯着江识野那副更自在的样子,手腕上的表和无名指的戒指,突然一下爆发:“江识野,你拽什么拽?”   声音不大,也不算愤怒,只嫉妒明显。   钟尉是一步一步熬上来的,选秀拍戏,娱乐圈多残酷,他辛辛苦苦把握资源才走到这一步。   但江识野做了什么?就因为和岑肆是cp,流量来了粉丝来了,他妈的连VEC的签约都来了,这公平吗?   “是,抽烟是我们找狗仔拍的,但也知道影响不了你什么,毕竟我们这些小透明哪儿能和你比啊,我们又没有岑肆这种人做靠山。”   “但你做过什么?你体会过艺人的辛苦吗,你有努力过吗,你不就是运气好点儿被岑肆喜欢吗,我们要是你早他妈一飞冲天了!”   江识野淡淡听着,依然面无表情地等电梯下到一楼。   他可以告诉钟尉他从小到大经历的辛苦你可能根本无法忍受;顺便质问难道你真能像我那样专情执着地爱一个人那么久,不为一飞冲天,而是他若死就想跟着死。   但他懒得逼叨那么多,太矫情,他也从不和非岑肆的人浪费口舌。他甚至理解钟尉的不容易,也有些无奈和怜悯。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笑,率先走出一步:“是,我就是运气好。”他转头看他一眼,眼尾疤痕一挑,狂妄嚣张的刀,“有本事你来?”   说完他就直接转头迈步走了,也懒得看身后人的表情。穿着运动服的岑肆开了辆亮黄色保时捷,就倚在车门前等。   江识野本可以正常地走过去,但这次知道后面有两个人看,他就直接亲了下岑肆下颌骨。   岑肆倒是愣了,没想到刚宣告禁欲的僵尸在公共场合这么直白地表达爱意,他笑起来,搓着江识野后颈,把他拽上车。   江识野也対他笑,温柔缱绻地问:“四仔,现在我们去哪儿啊。”   他就是想告诉后面的人,他能被岑肆一直喜欢,就是因为他值得。   岑肆一直没看到后面有人,还以为僵尸新娘改了主意,上了车后就兴奋地问:“今天还联播不。”   “不是说了吗,音乐节前都不行。”   “……”   江识野望向车窗,风慢慢吹着他的额头,“所以我们去哪儿。”   这语气不知比刚刚懒怠了多少,腻歪小娇妻秒变冷漠。岑肆大失所望,瞅他一眼,单手回了把方向盘:“我们去见你妈。”   江识野一愣,转头:“真的假的。”   “我今天训练后遇见你妈了,她就问我能不能带你去她家面馆吃个面,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拒绝。”话口一顿,“你要是不想,那……”   “去吧。”江识野说。回来这么久一直也没联系易敏,易敏一看也不敢给他发消息。   明天是易敏的生日。   “只是江野多半也在那儿,我可能会打他。”   “别打。”岑肆阻止。   “为啥。”江识野不耐。   岑肆挑挑眉:“放心,四仔帮你打。” 第97章 Ending.告别身份   易敏面馆所在的街道离VEC总部不算远, 但气质已然天差地别。   VEC那一带寸土寸金林立高楼,这条街道则都是些挤挤挨挨的小门面,市井味儿很浓。   所以一辆骚包的亮黄色保时捷开进来, 免不了卷起一层街道边的目光,都好奇它会停在哪儿。   江识野其实也好奇。   他腿上还搁着个抹茶蛋糕,戴着口罩直视前方,莫名有些紧张。既很想快点儿进面馆和他那没缘分的爹娘们打个照面就走,又很怕停车那一瞬间。   “你知道是哪一家面馆吗。”他问岑肆, 又拿出另一个黑口罩。   稍稍歪了下身子, 手捏着主驾的耳朵,他很迅速地给他也戴上口罩, 坐正后又抬手帮他把贴着鼻梁的口罩边儿往上拉了拉, 熟练得很。   “我想想。”   岑肆是在VEC大门口看到易敏的。专属击剑馆的写字楼就挨着VEC, 所以很容易注意到。   易敏既出现在这, 便是在蹲江识野, 也不知道做这种无用功多久了。岑肆无法无视,走过去,自己刚冒出句“阿姨……”对方就先把他手握住了。   她认出了他, 知道他和江识野的关系, 絮絮叨叨语无伦次着感谢又邀请。   她其实说了两遍面馆的地址, 却因带着明显的外地口音, 岑肆还是没太记清。   怎么说的来着?   这条街的尽头, 对面是个麻辣烫, 然后名字是……   “好像叫美女牛肉面。”   “?”   若不是岑肆正目光认真地瞟向侧视镜, 谨慎避让着路窄人乱的街道, 江识野以为他在开玩笑。   “你别逗我。”   “真的,我记得就是美女牛肉面。”岑肆一本正经。   “……”江识野睁大眼睛瞧着他, “这么直白粗暴的名字,只有你会取吧。”   “我怎么会?我对美女不敢兴趣,我要取名也取僵尸牛肉面,八哥牛肉面,小野牛肉面……”   “行了行了。”江识野把刚刚贴到自己大腿的手抓住,放回方向盘,“开你的车。”   这条街尽头是个岔口,店面更多了。因着岑肆的线索,两人分看两道,关注“美女牛肉面”。   连“美”字都找不到。   费尽周折后,他们终于在一家挂着“每一里牛肉面”的招牌前停了车。   下车的时候岑肆便笑个不停。   要不是周围有人看过来恨不得把口罩摘下喘气。   “僵尸,我这耳朵真的不行了。”他边笑边说,“为啥叫每一里啊?”   “易敏和江野,把名儿拆开各取了一半吧。”江识野回答,意外自己竟仅用半秒就能猜出来。   他本没觉得把这仨字听成“美女”有多好笑,想到即将要见素面谋生的父亲只有些烦躁。   但岑肆搂着他。他就感受着他肩膀一颤一颤,听着他低低的笑声,循环到魔性。   然后他咬着唇,竟也噗嗤笑出了声。   这玩意儿传染,口罩一吸一鼓间,突然也不那么焦躁了,深呼吸了口气就踏上台阶。   “每一里牛肉面”店面极小,进去只有六张餐桌,墙上贴着红色的大菜单,配合着乱七八糟的海报与小广告。   尚未到饭点,只有两位顾客各坐一边。   易敏则坐在最靠厨房的那张餐桌旁,本低着头不知在看啥,闻声一抬,眼睛瞬间睁大,立马没有了表情管理。   张皇又惊喜。   她匆匆去迎接,腰上还系着个看不出颜色的围裙。   自那次咖啡馆一叙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江识野,细细端详,又说不出话,端详到他手里提着的蛋糕,几乎又要哭出来,手在围裙上翻搓着,嗫嚅:“识仔你们来了……”   江识野只简短地“嗯”了声,透过厨房上菜的窗口看到一个男性人影。   他又面无波澜地别过头,淡淡道:“先找个地方坐吧。”   “别坐这我带你们进去坐!”易敏忙轻声阻拦,拽了下江识野的手臂,还没眼神触碰又很快缩回去,小心翼翼解释,“你们的身份应该不太方便坐在外面……”   店里没啥顾客,一位要吃完了,一位还在等餐,都各自刷着短视频。倒是店外有人好奇保时捷的两名帅哥怎么拿着蛋糕临幸了这家最小的牛肉面馆,难道要在这儿庆生。   “那阿姨您带我们进去吧。”岑肆说。   经过油烟味很重的厨房。   人影一晃,里面的男人便也拿着个大勺探出半个身子。以为是想借厕所的路人,却听易敏说:“儿子来了……”   这四个字的威慑力不小,那一瞬时间是真凝固了下,听者皆僵。   江识野活了23年,却还是头一次被人介绍为“儿子”。他和对面男人下意识眼神一碰,又迅速躲开。   见到惊愕激动到手都在抖的“父亲”,他第一瞬的反应是——   不能揍他了。   江野是坐在轮椅上的。   在外面竟然都看不出来。   第二瞬的反应是——   他们一点儿也不像。   江野是个瘦瘦长长的男人,乍一看甚至可以说“文弱”。   但很显然他虽残疾,却是这面馆的掌勺主厨。他迅速从怔愣里反应了过来,急匆匆地说:“那你们快进去坐!我、我……”他差点儿拿不稳勺,“我先把这碗上了。”   他直接操控着轮椅转身了,像不想让人看到他表情。但动作非常麻利,在锅碗酱料间也令人咋舌的游刃有余。   隔一层帘子,外面是面馆,里面就是江野易敏居住的地方。说家未免太过简陋,拥挤凌乱,但有电视有床,确实又是只有家才会出现的必需品。   易敏把叠着的塑料凳子扯开,拿了块布擦一擦:“你们坐。”看江识野手里还提着蛋糕,她忙又去把折叠桌椅搬过来放下。   或许是没想到岑肆和江识野真来了,还来得这么快,她紧赶紧地,都不给两个年轻人插手的空间,最后还去外面的饮料柜里拿了两瓶维他豆奶放到面前。   “你们等会,妈妈先去洗个脸。”   岑肆目不转睛地追随她的背影,看上去比江识野更有情绪波动。   江识野看他那副喝豆奶都愣愣的样子,笑了:“怎么了,没想过还有人是这样生活的吗。”   他拿过岑肆的那瓶豆奶继续喝,以为他是惊讶于人与人生活水平的差距,毕竟是纯种富N代,没想到岑肆只轻轻说:“没,我只是看到你妈,突然想到我妈了。”   豆奶滑过喉头一层冰凉,江识野捏着瓶子的手在听到这话时一紧。   岑肆又盯着易敏去厨房里对江野说了什么,走出来时挂着丝笑,眼睛在那一刻亮亮的像少女。   他收回目光,看回身旁人。   大拇指抹了下江识野的上嘴唇,被豆奶浮了层微微的白:“虽然你爸妈也不是啥好父母,但这会我还是有些羡慕你的,你懂吧僵尸。”   江识野拉过他手,食指搓着他湿润的大拇指,低低的声音:“嗯。”   易敏过来,局促地坐到圆桌对面,冲两人笑:“你们来得好快,早知道我就提前把这收拾一下了。”   她看着江识野,没被口罩遮盖的脸,看不够似的,又从兜里掏出两袋小红囊:“我在手机上刷到了你们订婚的消息,也挑不出你们看得上的礼物,就去庙里为你们求了平安符……”   这种东西两人大大方方地接了,易敏这才松了口气。   她不敢问江识野近况如何,虽说两人已算和解,但要真恢复正常的母子关系还太难,只敢和岑肆搭话:“听说四仔之前生了病,现在好了吧。”   岑肆笑:“好了阿姨,你怎么知道我小名?我妈以前也这么叫我。”   易敏也笑,更放松了:“我们老家那儿都喜欢叫什么仔,我叫识仔叫惯了,你不要介意……”见岑肆摇头,她又慎重地问,“四仔是大户人家出生的,那你们家人……”   “他们对我挺好的。”江识野插话,顿了顿还补一句,“不介意同性恋的。”   “那就好那就好,四仔你别介意,这孩子她舅舅就栽在有钱人身上,所以我有些担心。”   岑肆笑意微顿,和江识野对视一眼。   江识野冲他眨巴两下。   有些事不一定要让所有人知道。虽然就算易敏知道易斌和岑肆他爹的真相,她也改变不了江识野什么。   但他不想这哽在她心里,母子关系走到这一步已经谢天谢地了。   岑肆读懂了江识野的意思,也没再说啥。   因着刚江识野主动插话,易敏又大着胆子拉他叙旧问他安排,江识野一一作答,不敷衍,也不热情。气氛倒还算和谐。   直到江野叫易敏过去。   半分钟后,易敏便端着两碗牛肉面回来,身后紧随着自推轮椅的江野。   江识野的表情又有些不自然了,只盯面,不看人。   倒是江野,好像在厨房里调整好所有情绪了,自然地说:“你们快尝尝怎么样。”   岑肆问:“外面的顾客怎么办。”   “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儿,不急的。”易敏说。   江识野只默默埋头拿起筷子,   味道很好,牛肉也很嫩,就是第一口烫到舌尖,他听到江野问他:“好吃吗。”   他含糊地嗯了声。   “识仔。”江野看着他,顿了会儿才叹了口气,说,“你不用认我这个爸。”   这口牛肉突然就烫到心里了。   他不吭声,江野也不再开口,默默地看他吃面。   易敏渐渐红了眼眶,解释:“当年和你爸分开的时候,他一直不知道我怀孕了。”   当年易敏很穷,江野也好不了哪儿去,那时他就只是一个小餐馆的帮厨,母亲重病父亲坐牢。后来也是为了给母亲治病,以及向易敏承诺的“结婚成家”,决定孤身去大城市闯一闯,开始北漂,没让易敏陪。   易敏也觉得自己有些累赘,就回老家攒钱。结果发现自己怀孕了,而江野竟然与她彻底断了联系,怎么也联系不上。   后来易敏义无反顾去京城找江野时,不像大多数母亲把儿子带到身边。一是她知道自己会受苦,怕都养不活小孩儿;二是,她都不知道江野为何离开她,更不敢猜“儿子”会让他有什么反应。简单的说,她深情也无情,坚定又歉疚,确实不知道儿子的存在是“累赘”还是“筹码”,所以不敢去赌。   到了京城没找到,多方打听说他竟跟着人去R国找赚钱的路子,而她毫无犹豫,也去了。   茫茫异国他乡,她语言都不通,什么都被偷了,却还是把他找到了。这才知道他母亲很早去世,他在京城工地打零工时摔断了腿成了残废,于是与她断了联。   一个残疾人怎么费尽周折来这边境小国攒钱,她不敢假设;一个女人怎么铁了心追到这里,他更不敢想象。他们穷苦潦倒,中途经历了什么、又怎么决定回国都诸一省略,好像只想强调的,也终究只是爱情的不易。   牛肉面见了底,江识野和岑肆都有些呆滞。   夫妻俩道歉忏悔着他们确实不配当江识野的父母;而江识野只觉得这个故事里的“失联离开”“追到国外”情节怎么如此耳熟。   熟到他都在想,幸好自己生不了孩子,不然多半又是个倒霉蛋。   吃完这顿面也到了饭点,为了不影响生意也不便久留。江识野站起身,这才说:“我都知道了,你们好好过吧……这蛋糕是我随便买的,你们待会儿可以吃。”   说是随便,却是糕点店最昂贵的生日蛋糕。时隔多年,他竟然还都能记住易敏的生日,这让岑肆都有些惊讶。   他放到当年江识野那个年龄,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清。   但江识野是不可能和江野易敏一起吃蛋糕的,想想那场景,一家三口的温馨,太假了,他还做不到。心平气和坐在这吃碗面,已经最好。   就像江野说的,他还无法亲口叫他们一声“爸妈”,缺席太久,地位甚至都排在易斌之后。   都明白。   然而临走时,他看着这狭窄的面馆逼塞的环境,还是想给他们一些钱。   但他就转头看了易敏一眼,易敏便心如明镜地开口:“识仔,我们过得挺好的,真的。”   “你知道,妈妈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还看到了你。你走吧,你们俩好就好。”   江识野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江野,后者说:“如果不忙的时候……可以再过来吃碗面。”   江识野转头,眯了眯眼,最后轻轻说:“好。”   他走了,记住了这面馆的地址,知道以后还会再来。   上车后岑肆才叹:“僵尸,我发现你妈还有你舅舅,都是……”   “极端恋爱脑?”他睨他一眼,自己先笑。   岑肆也笑了:“就是感觉一辈子只有一份儿爱,只给一个人,献出去后就绑定了,都不在乎其他的。”   “嗯。”江识野拉紧安全带,“那我呢。”   “你不一样,你有两份儿爱。”   “怎么说。”   “你失忆了啊,相当于你的爱献出去了两次。”   “嗯,所以我献给了谁。”   岑肆轻挑眉,抬手去搓他的后颈:   “不晓得是演员还是运动员,他妈的,算那小子运气好。”   江识野笑得梨涡漾出来:“那你是演员还是运动员。”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江先生的命中正缘。”   “……”这个人怎么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江识野懒得卖关子了,邀请,“那正缘,今晚你陪我看个演员的电影吧。”   “啊?”   《归》,其导演获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剪辑获第金像奖最佳剪辑,主角获金像奖最佳男主,上映期间狂揽60亿票房,至今都还是国内电影票房榜首。   就这电影,   江识野到现在都还没看过。   考虑到他和男主角的关系,就更离谱了。   “你确定要看这个吗。”来到VEC岑肆那个小工作室,男主问道。   岑肆以前就喜欢在这小房间里揣摩台词,体会角色。他没那么想当演员,但真要做,也想尽力。   岑肆翻出《归》的未删减版,再次询问:“你确定今天要看吗。”   “为什么不看?”江识野觉得他问的好奇怪,“我不仅看,我还要看三遍。”   结果第一遍看完,他就哭得死去活来。   《归》的剧情其实很简单,男主楼霁山,本桀骜不驯战无不胜,却输掉了最重要的一场战役,身负重伤,父兄阵亡,家兵全灭,丢了城池,一溃千里,还被诬告与叛军勾连。他被认定为罪人,即日问斩,于是开始逃亡。   故事就从他逃亡半年后莫名卷入一场江湖纷争的无头血案开始。用岑肆的话来总结,这部电影可以改名叫“前将军的奇幻漂流”,他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案,从中竟也找到了当年那场血海战役的真相,也寻求到了自我的认知和救赎。   整个剧情不算很有新意,奈何拍得太好,情节紧扣,画面极美,武打在线,极富侠气。将军人设不少见,但楼霁山却是个充满了怨气和私利的将军,被冤后又很疯,电影前半截一直在当反派。看似是个家国大义的正能量,里面却又充满了很多讽刺的隐喻,最后也只凝聚在了“与自我和解”的小点,而且,楼霁山也没有一个好结局。   最后他挂了,江识野哭死。   他自然和别人的泪点不一样,什么被冤枉的将军啊,满脑子都是被误解的运动员;什么战损吐血啊,满脑子都是被病痛折磨在病房的人;什么死得其所啊,满脑子都是岑肆停了心跳那一瞬间!   这岑兰专门给岑肆拍的电影,怎么这么不吉利!   他抽抽搭搭地抹泪,岑肆就抽抽搭搭地狂笑,他越哭,他越笑得停不下来,江识野就揍他,岑肆再把他裹到怀里:“好了好了,我就说现在不适合你看了吧你非要看。”   “……”   “其实本来结局是不死的,是我自己觉得,改成死了比较好。”   “……为什么。”   “就感觉,整个剧情基调不一样了。”岑肆说。他凭着感觉建议,最后被采纳。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加了一抹意难平。   说来《归》大火完全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全剧组都知道它的首要目的是帮总导演生了重病的亲侄子走出阴霾,于是拍得很慢。   却也因拍得慢不赶工,竟磨成了精品;它题材受限本有观影门槛,但岑肆国民度大,大家都知道击剑王子没去巴黎奥运会,是进娱乐圈当拍戏了。于是《归》上映顶着一片对他的骂声,热度贼高。   然而女孩儿骂骂咧咧地进来,却发现男主比想象中好看;男孩儿骂骂咧咧进来,却发现电影比想象中精彩。   最后竟就变成了叫好又叫座。   江识野贴在岑肆身上,被这电影的后劲折磨了许久,也总算是缓过来了。他看着他,好像从这一刻开始,他就真彻底和演员岑肆告别了。   “……要是我当时能看着你金像奖领奖该多好。”   “那不用,还不如我看你格莱美呢。”岑肆笑着把手指陷进他头发里,“后面你看我戴金牌,比金像奖爽多了。”   在演员和运动员之间,岑肆终究还是回归与偏爱后者。   “嗯,那这次绝不错过。”江识野说。   他不想错过岑肆的任何一场比赛,不想第二天就打了脸。   赖秋园发来两条消息。   好消息是:   【小野,刚刚才知道CETA这次也要来邦尼斯,他们临时决定的】   坏消息是:   【他们咖位大,主办方决定排在第一天,就我们那个时间,我们被挪到第二天了】   【你可能无法去看阿肆比赛了】 第98章 Ending.摸我心跳   就因为赖秋园的消息, 第二天,江识野身上始终笼罩着肃杀气质,大写的不要惹。   岑肆知道这事后也觉得很可惜。   比起江识野不能来看自己比赛, 他更惋惜自己不能前一天去听他唱歌了。   他只是一次争取名额的分站赛,江识野那儿可是最大的国际音乐节之一。   上一届邦尼斯,三天累计吸引了超过23万粉丝。   但晚上躺在床上,看江识野还一副emo样,身上仿佛都在冒烟, 他又笑了, 开口安慰:“多大点儿事啊,同一个地方同一时间, 你唱你的歌我比我的赛, 不是更巧吗, 到时候新闻都可以一起上, 终于了了爷一次文体侠侣的夙愿。”   江识野不想听他插科打诨。   “僵尸, ”岑肆拍他的背,顺气儿似的,“我那儿只是一次积分赛, 我甚至不能披国旗, 错过也没关系。”   江识野撇嘴。   今儿是积分赛, 明儿指不定就是奥运会了。   他过了会儿才说:“你把你的赛程给我。”   岑肆把手机递过去。   江识野又拿出自己手机, 翻出音乐节的安排日程。   他特地查了, 邦尼斯那330英亩的Yolo Hi草坪公园, 离体育馆的距离开车只需20分钟。   而他的演唱时间大约在五点。   岑肆的男子佩剑四强赛则是四点半开始, 如果顺利打到决赛的话, 就是晚上。   与四强赛的时间其实是错开的。   要去赶一赶也来得及。   但邦尼斯规格大,前期彩排等候流程繁复, 还要测试设备等,江识野跟着赖秋园的团队,怕是很难在演唱前溜走。   不过他还是说——   “音乐节的实际时间一般都会和表上的有出入,我到时候想办法过来看你。”   黑夜的床上,手机屏幕把他脸框出一方白,眼睛瞪得很亮,颇有些瘆人,像匹下定决心的小狼。   “你可别了,好好唱歌吧。”岑肆忙说,喊他,“宝贝儿啊。”   “别肉麻。”   “这次可能你不在我还发挥得好些,毕竟输了我都不好意思看你。”   江识野的小狼目光从屏幕移动到岑肆脸上。   岑肆最爱口出狂言,从来都是人越多越兴奋,这话太不符合他性格。   说明心里是真虚。   他太久没参加比赛,一来就是国际赛事;不知道别人的水平,也不知道大病归来后自己的层次。   “很紧张吗。”   “嗯。”岑肆把他揽在怀里,“我从来没对自己这么没自信过。而且这次如果不进四强,多半就再有没办法进国家队了,只有一次机会,真紧张死了。”   这么几句话也把江识野心跳说快了。   他眨眨眼:“没事儿,紧不紧张随你心情,反正结果是你肯定能进。”   岑肆沉沉笑了声。   长腿把江识野锁住,抱得更紧:“那你紧张不。”   “……我也有点儿。”   为岑肆,也为自己。他自订婚后就没再登上过娱乐头条,98%的人甚至都不知他要回归。   他要用一首歌的时间,去从线上网红回归线下明星、去翻红、去炸场、去掀起讨论度,谈何容易。   而且他从没登过国际舞台,上一次面对上万观众是夏日歌会,被关注还主要是因为岑肆约等于官宣的骚操作。   这次可没有cp热度了,夏日歌会也永远无法和邦尼斯相比。他都怕到时候紧张地声儿都发不出来。   “你紧张如果还来看我,岂不是双倍紧张。”岑肆笑,“所以先别想这个了,我们也改变不了的事儿。”   江识野轻哼了哼。   岑肆慢慢捏他的耳朵,刮他的耳后,他本有些不耐地摆摆头,最终却还是在这细腻温柔又痒酥酥的动作里被哄好。   江识野妥协了,往下缩了缩,耳朵去贴向他胸口:“好吧,我知道了四仔。”   距离比赛、表演日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人都非常忙。   为着以后,江识野准备音乐节之余还在筹划自己的工作室。   地点就选在岑肆送的写字楼顶层,他既决定要自己“当老板”,需要应付的就贼多。用陈征的话说:“当年你刚宣传完新专就退圈,话也不说,其实对于粉丝是很不负责的,她们辛辛苦苦给你打榜,结果你把摊子都扔了,很多事业粉都选择退坑了,风评是有影响的。”   “而且那会儿你刚结束养生综艺,是VEC艺人,影帝男友,自带话题度。现在相当于重头再来白手起家,首先要想好自己的定位,成为一个怎样的音乐人。排除歌要做出精品,你还得招人,宣传、法务、公关、化妆造型师……”   江识野一整个头大。   陈征的意思是现在就得排好音乐节之后的通告,必然得发第二部 新专了,到时候要走哪些打歌舞台、参加哪些音乐综艺,该联系都得联系了。   他麻利地列了些选项,结果江识野一个都不选,只冒出一句:“我到时候看下|体育新闻再做决定。”   “???”   陈征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江识野嘀咕:“我看看你四哥到时候在哪儿,再定通告,争取离他不远方便见面。”   “……”   之前开会陈征他们给江识野的未来定位列了好多关键词:梦泡、酷野台风、Lofi-Hiphop、轻摇滚、纯原创、国际路线、卖嗓卖脸、适当卖肉……现在那些标签陈征全部忘记,满脑子就只六个字:恋爱脑唱作人。   岑肆这边就更忙了。不能跟着国家队训练的他,只能接受退休翟教练的指导,与退役邹孟原对训,参加一些击剑二队的友谊赛。   他不知道如今击剑国手们到底是啥水平,就只能把自己逼得更紧。   以前他训练就很疯,现在更疯,那股属于击剑场的冷峻气质,浓到江识野白天都不敢怎么和他搭话。   也就晚上,从泡澡到上床的时间,才能说上几句亲密一会。然而岑肆常常累得聊着聊着就睡着,把江识野手当击剑手柄那样紧紧握着,掰都掰不开,江识野真怕他练魔怔了。   他是在倒数第三天跟着赖秋园的Fall团队到达F国的。   岑肆比他早到几天。没有国家队籍的外卡选手,参加这种积分分站赛要过很多流程,体检都比人多一次,所以得提前过来。   他住在运动员统一安排的酒店里,江识野很想去找,但他自己也忙疯了,两人匆匆见了一面又很快分开。   这种无暇分身的状态直到邦尼斯音乐节开幕。   第一天大多都是开过世界巡回演唱会的大佬,草坪的喧嚣都可以传到酒店。   赖秋园上午带团队彩排,到下午两点便放行:“好了,你们也去嗨吧。感受感受舞台氛围,明天就是你们了。”   大家都去追星,就江识野,直接逆着人潮走。   她叫住他:   “小野,你去哪儿。”   “我去找他。”江识野正匆匆叫个Uber打车。   “你不去听音乐节吗?马上就是CETA了啊,那不是你的偶像乐队吗。”   “不用了。”江识野很果断。   “妈的,”赖秋园忿忿,“你真的好爱他。”   “是吗。”车来了,江识野轻笑了笑,风吹额角,“毕竟18岁的时候,他就带我看过CETA的现场了。”   “晚上见,秋秋姐。”   他上车了,赖秋园目视车牌号越来越小,还在揣摩刚江识野明显撒狗粮的得意口吻。   18岁……   妈的,这两口子都谈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腻。   岑肆正在酒店的健身馆。   他赛前最后一天本不会怎么训练给身体加负荷。以前哪怕是57名时,对自己都有绝对的自信。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焦躁不安得要命,生怕自己好不容易恢复的“最佳状态”,放到毫无伤病的高水平职业运动员里,仍是个烂秧子。   刚结束,就来了个工作人员说有人找他。   这家酒店只有击剑比赛的相关人员才能进,岑肆知道是江识野来了。   但在门口看到轻喘的真人时,他还是边张开手臂边故作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江识野往他怀里扑,岑肆突然想到了啥,又把手臂一收:“算了别来,我这会儿汗太多了。”   江识野直接把他手臂扒开,不耐烦地瞪他一眼:“我他吗还怕你有汗?”   “?”   不等岑肆反应过来他的僵尸新娘是啥时候就蜕变成这种凶巴巴的强硬人儿时,江识野已经抱住了他。岑肆笑了:“那亲一下?”   “还不快来?”   “?”   岑肆又笑,大手掌着他的后脑勺。   本只是想蜻蜓点水地贴一下嘴唇就好,没想到对方的舌头逮着缝儿就钻进来,像一缕挤来的清风,在热汗间撩得岑肆清爽又火热。   他也不装斯文了,深深贪婪地继续,呼吸拱着,下巴的汗滴到江识野锁骨。   他们太久没接吻了,这段时间太忙太累,心如战鼓地各自奔波。   江识野以前看过一个游戏节目——两个人绑在一起,靠着一条弹力绳分去两端拿奖品,但一条绳子很快就拉扯到了极点,两人又迅速弹回了一起。   他觉得他和岑肆就是这样,他们各忙各的,各去一方,但时间一到,他们总会一起回到同一点上,彼此支撑,共享所获。   在酒店门口终究没接吻太久,再亲就要干柴烈火。适时分开后,岑肆带江识野回自己房间:“不听音乐节吗你。”   “没什么听的,反正明天会在。”   岑肆笑笑:“我先洗个澡。”   他很快洗完,出来后江识野又问他:“要不要让我给你按摩一下?”   就像当年世锦赛前一天那样。   岑肆毛巾擦着头发:“先等等。”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是不是轮到CETA唱了?”   “差不多吧,多半都要结束了。”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岑肆没说话,只拽着他的手腕匆匆跑过金碧辉煌的长长走廊,又爬上一级楼梯。   江识野看着他的背影,被他的力量拖着。突然想起19岁那年在体育馆,岑肆也是拉着他的手腕从走廊里跑,跑到雨里,第二天,同样的姿势,他们下楼梯去往体育总局。   人相处久了就是回忆多了,什么事儿都能找到个值得回味的模板。奥运会是四年一个循环,23岁的他们又何尝不是,兜兜转转,看的永远是一个人的背。   江识野又问一遍:   “四仔,我们去哪儿。”   岑肆回答:“去听歌。”   原来是酒店楼层中段的一个大平台,视野极开阔。   远远地,竟然能看到Yolo Hi的华丽大舞台和拥挤人潮,听到模糊的CETA的歌。   音乐节一组嘉宾唱6-8首不等,上一首刚结束,CETA正在休息喝水,准备最后一首。   岑肆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刀。   一把修眉刀。   “僵尸,这次我给你划断眉好不。”   江识野愣愣地看着。   很快他就笑了,指示:“来吧。右边,要划两道。”   赖秋园对脸部妆容没过多要求,江识野也好久没留断眉了。但不否认,VEC确实专业,当年打造的就是最适合他的造型,锋利五官,翅膀疤痕,配以断眉,嚣张容貌。   他也不用问岑肆能不能修好,虽然挺怀疑他水平的,但他不在意。   岑肆抬手捧着他脑袋,先细细端详,非常严肃,好像第一次看他,就显得很深情。弄得江识野都眼神躲闪起来。   远方鼓点响起,F国的风把它从草坪公园吹到酒店平台。   “是《1783》。”岑肆拿着修眉刀兴奋道,“你听见了吗。”   “我听力可比你好。”江识野笑了。   “别笑!”岑肆又把他脑袋摆正,“你闭眼。”   粗粝的击剑手的指腹摩挲着他脸,停在额头,往上微抬。呼吸小心翼翼地掉下来,热热的,江识野乖乖闭上眼。   在《1783》里,他听到小刀轻刮的声音。细碎的眉毛落到眼皮,眼下,又被手指轻轻拂去。   如此反复。   18岁江识野搬进岑肆家没多久时,有天周末岑肆邀请他去听个演唱会,说刚好有两张VIP前排。   正是他最喜欢的乐队CETA。   于是想也没多想就同意。   后来江识野在病房想起这段记忆时,CETA是怎么唱的已经完全记不清,只记得主唱近距离在眼前非常有魅力,完全把他看呆。然后岑肆吼着嗓子问他:“僵尸,你以后是不是也要这样!”   那会儿江识野正处于他18岁以来最嗨最开心的时刻,听到这种天方夜谭的话也只笑:“拉倒吧,你以为在酒吧唱歌就是歌星?”   “说不定呢。”岑肆说。   就这么轻描淡写四个字,猛然让江识野有些愣。   舌尖扫了下唇边,他又迅速看回舞台,眯了眯眼。   身旁岑肆又跟着CETA继续吼:   Who drives me forward like fate?*   The Myself striding on my back那时江识野不知道这引用的泰戈尔的诗集,只觉得《1783》的这段词曲非常震撼人心。   其实以前也没觉得多震撼的,就是岑肆那么一吼,在他耳膜间甚至都盖过了主唱,伴着前面那句,一下子敲响了他心脏的重音,突突加快。   ——说不定呢。   此刻《1783》又唱到这句话了,直冲云霄,兜兜转转再次绕进江识野耳边。   簌簌簌,还有刮眉的声音。   好奇怪,明明是耳朵在听,却是眼睛发热。   他怎么能想到,有一天都能和CETA出现在一个音乐节。而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怎么睫毛在颤。”岑肆轻声笑问,“别害怕,以前拍戏我就有领悟过怎么修眉。”   “嗯,我相信你。”江识野说,又轻轻皱了皱,“有些疼,痒疼痒疼的。”   “那我轻点儿。”   《1783》结束时,岑肆才终于修好眉。   远方传来雷鸣的掌声欢呼,好像也是在为他的举动喝彩。   他自己瞧着是很满意,只刮单边断眉,都不用担心不对称。   “你看看。”他把手机举起来。   江识野对着镜头一瞧,很惊讶。   “不错啊。”竟和VEC专业化妆师搞的区别也不大,又是一个桀骜率性的模样了。   “那可不。”   “四仔,”江识野端详着手机镜头里的自己,“我突然好紧张。”   他把手机关了,深呼吸了口气,“你这么一修眉,我感觉我好像马上要上台了。突然紧张得肚子痛。”   岑肆笑了:“我也是啊。你还是突然,我他吗这次是一直紧张,要死了。”   他把江识野的手贴到自己胸口,“你摸我的心跳,是不是很快。”   真的诶。   手掌贴到岑肆胸口上,是以前耳朵最喜欢贴的位置,心跳一下一下敲到手掌上。   江识野眨眨眼,心想,原来心跳、速度、节奏都是可以摸出来的,它们也是可以具象的,就是岑肆胸肌的弧度。   他忍不住又笑,左嘴角一个小梨涡,岑肆低头去亲,沉声:“明天你好好唱,我有机会一定过来。”   有机会的意思就是岑肆比不到决赛,江识野宁愿他没这个机会。他含糊着说:“不用,你好好比,我有机会过来。”   “那到底谁过来?”岑肆轻笑,“这么想去看对方,干脆你去击剑,我去唱歌。”   江识野贴着胸口的手锤了他一下。   岑肆握住他的拳头,裹着:“僵尸,各自好好的就好。你还记得我那次带你去体育总局时的中二发言吗。”   当然记得,你说你会是冠军,我会是巨星,我们是绝配的文体侠侣。   “现在我们各自为自己努力,那句话咋说的来着?什么相见来着?”   江识野喉间一哽,拳头下的心跳很快,自己也很快,他补上:“巅峰相见。我知道的,四仔。”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正文完结哈(不会是各玩各的,到底是谁去看谁,后面就知道了)   *Who drives me forward like fate?   The Myself striding on my back——《飞鸟集》,   官方翻译是:   谁如命运似的催着我向前走?   那是我自己,在身背后大跨步走着。 第99章 Ending.准备好了   Yolo Hi舞台背后的草坪空地, 停着艺人团队大大小小的房车,预演、化妆、造型都是在这自给自足。   第二天中午,赖秋园就把团队召集好, 再讲一遍流程,过一遍走位。   “放轻松,音乐节不是比赛,主要还是来玩儿的,表演后还会有和其他歌手们的酒会, 不用太紧张。”赖秋园安抚焦躁又兴奋的众人,“但有一点要注意一下,这种大型露天音乐节会很吵, 你们可能都要吼出自己的最大音量, 而且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雨, 也不知道准不准。”   此时天空仍旧日丽风和, 看不出下雨的迹象。   但邦尼斯突然变天不是一回两回, 知名的“雨中音乐节”,主办方甚至每届都会给前来的听众准备免费雨披。   “如果真下雨了也别慌,他们这时候的雨一般下不到多大的。”   嘱咐了几句后, 赖秋园便让大家自行调整休息。众人纷纷掏出手机浏览音乐节的相关词条。   #赖秋园与个人厂牌FALL今日登台邦尼斯#, 这是大新闻, 讨论度很高。   只是她团队里的人名都很陌生。   【秋姐签的都是谁, 听都没听说过】   【没想到还有网红。直接就上邦尼斯这种舞台, 能不能行啊】   【秋姐选人肯定是经过仔细挑选的, 你们忘了她当快男评委时吗, 看谁谁爆】   【我的妈竟然有小骚疤, 我关注他好久了,邦尼斯他会露脸吗, 希望是个帅哥,不要车祸现场[祈祷]】   【姐妹你别打我,我觉得能取这个昵称的人一定不是啥帅哥】   【秋既然连网红都要,为啥不要已经出道的歌手,比如和小骚疤风格很像的JSY,JSY至少有颜有cp粉】   【JSY到底退圈没,订婚后都没有消息了】   【人家可能去看四哥比赛了[吃瓜]】   【??!岑肆又开始比赛了?】   【兄弟你2g网了】   与邦尼斯相比,击剑分站赛就是毫无热度,国内也没有平台转播。   不过多家体媒还是报道了岑肆伤愈归来重返赛场的新闻,引得网友一片惊呼。   江识野就在刷这个。   【刚刚,岑肆15-13险胜英国小将保罗·皮尔斯,成功晋级淘汰赛】   刷到这条,他才松了口气。   个人分站赛人多,比赛赛制也和世锦赛不同,上午先进行小组循环赛,小组前四才能晋级32强。   岑肆就是以小组第四晋级的。   “伤病终究改变了岑肆。曾经从未输过一场正赛的天才少年,如今在小组赛里都打得如履薄冰险中求胜,擦线才获得淘汰赛名额。但我们仍给予岑肆最大的尊敬,能再次看到赛场上的他,已经是我们的福气……”   这是体媒报道的原话,江识野皱眉看着,揣摩岑肆是真打得艰难还是保存体力。   “野哥。”   这人输也是只输一两分,赢也是只赢一两分,无论是排名前三十的还是首次参赛的,都这么激烈……   “野哥?”   “嗯?”江识野终于抬头。   “你看啥呢都看愣神了。”是陆鸬,赖秋园挖到的宝藏rapper,“我俩再顺一会儿如何?”   江识野是赖秋园团队里最后一个唱的,他前面正是陆鸬,两人会用一段小合唱进行串场交接。   江识野把手机揣回兜:“好。”   “你紧张吗。”陆鸬问,“我一想到秋姐把本来是她唱歌的时间都分给了我们,明摆着给我们机会,我就很怕辜负。”   “我也有点儿。”   陆鸬笑:“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每次都稳得一批,我感觉你只是为岑肆紧张。”   江识野也笑了。   “你待会儿别去找岑肆啊,我们还要调试设备,我还总感觉我耳返有些问题……”   “不会的。”江识野说,既然他和岑肆已经约好,他就会听话地只专注自己,“时间错不开,我去不了的。”   下午,音乐节开始。   草坪的气氛已然嗨炸,激昂的乐曲、轰隆的鼓点、听众的欢呼……一波又一波的声浪,震得耳膜都疼。   江识野他们在房车里化妆、换造型,偶尔又去舞台边看看情况,和工作人员对流程……   明明已准备十足,却在越临近登场时越觉得什么都还没弄好。   只有音乐歌声,一如往常地叫嚣。   突然。   断电似的,外面的背景音乐停了。   只剩观众更聒噪嘈杂的议论。   “咋回事儿?”房车里的人面面相觑。   问清情况的赖秋园走进来,“好像是音箱出了问题,skyer的演奏暂停了,可能得等等。”   “要停多久啊。”   “不好说,听工作人员说至少二十分钟。”赖秋园说着立马望向紧握着手机的江识野:“二十分钟很快,你别乱跑哈。”   江识野又眯眼笑笑。   他挺诧异的,怎么好像人人都觉得他想去找岑肆。   做伴侣能做到这份儿上,也是没谁。   “不会的。”他扬了扬手机,“我看直播。”   官方网站有直播链接。   很卡,他这里还处于9-9的焦灼比分,岑肆动作都是掉帧的,新闻却已经推送到他进16强、即将开始新一轮了。   【八分之一决赛,岑肆要面对的是现排名世界第七的J国名将莫迪亚克】   “我刚看天气预报待会儿可能真会下雨,你们注意下啊,小野,我打算给你换个造型。”   世界第七,J国……八强赛怕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小野?”   “嗯?”江识野又从他的头脑风暴里回过神。   赖秋园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真是,你可别到时候唱歌也这么恍恍惚惚的。我说,怕待会儿真下雨,为了舞台效果,你换件衣服。”   服装最开始都是自己准备。   江识野在这方面挺直男,还问了更没有审美的岑肆意见,最后商定的是岑肆的一件无袖坎肩,架在身上挺少年挺潮。   要换下他觉得很可惜,结果赖秋园重拿的一件,和岑肆这套完全是相同版型。   只是从黑色变成了白色,面料更薄。   “穿这个。”   “噢。”江识野听话地接了。白衣服可能更显白,“那我上场前换。”   他又去弄发型。   他现在已经不是寸头,但头发仍不算长,发型师给他弄了个束感前刺,和断眉一搭本是桀骜,再搭配勾着疤的眼睛又显冷艳。   其他人都浮夸地捧场:   “卧槽撕漫男啊啊啊!”   “野哥你好像爱豆,帅死我了。”   是吗……   江识野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好像确实挺帅的哈。   但,怕是岑肆又会吐槽不像个0。   做完发型,八强赛应该也结束了。   岑肆面对的是世界第七,弄头发的时候江识野紧张得都不敢看。   打开手机,弹窗就马上冒出来——   【好样的!紧急处理后岑肆逆转击败莫迪亚克,挺进八强!】   紧急处理?   江识野皱眉,又往前翻更具体的报道。   【八分之一决赛异常激烈,比赛进行到14-13,岑肆在关键分的较量中无对抗倒地,疑似脚踝受伤】   江识野猛地站起来。   边走边叫车,“秋秋姐,我现在去找下他。”   “你现在?”赖秋园瞪着这失信的人,“我刚给你说什么来着?你刚刚都不去,现在去干吗?来不及了小野,而且这对你也是个大消耗。”   “来得及的,不是延迟了吗,现在都还没开始。”   “但你至少得提前半小时赶过来吧,你过去在路上还要花时间——”   “秋秋姐。”江识野淡声,“他脚受伤了。”   “他再赢一场就能重新归队了,但他现在受伤了,我得去看他。”   赖秋园一噎。   “你放心,我一定会准时赶回来,我保证。”   撂下这句话后,江识野直接迈开腿跑了出去。   邦尼斯的天气渐渐转阴。   赖秋园叹了口气,抬头看天。   要下雨了。   -   江识野让Uber司机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体育馆,却因为没有门票没有身份牌被拦在门外。   但也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就在他在外僵持、拼命想办法联系邹孟原之流时,来了个认识他和岑肆的华人工作人员。   看行为举止,应该是管这块的领导之一。   她带他进来了,还善心体贴地给他指了下医务室的位置。   江识野匆匆道了句谢就继续飞奔。   体育馆内部就像迷宫,他来回穿梭着,找不到工作人员给他指的地方。   明明说的左拐就有医务室的牌子,他怎么都没找到有左拐的地方。   江识野要急死了。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他忙用英语询问。   那人竟然听不懂。   江识野更急了,两人指手画脚叽里呱啦了一通,那人终于大概明白,带着江识野走进医务室。   结果又没人。   医务室一个人都没有,遑论岑肆。   江识野没来得及失望,又迅速退出,转身往回跑。   然后直接撞到一个击剑服的怀里。   熟悉的味道席卷过来,江识野眼前一黑,脚都软了下。   岑肆紧紧抓住他的肩膀:“你他吗怎么在这?”   江识野没回答,他匆匆赶路过来,除了在车上就一直在跑,陡然停下,喘得厉害。   他甚至都来不及看岑肆的脸,只微俯身用力呼吸着。   岑肆紧紧把他抱住,却用最凶的语气低声吼他:“我他妈是不是让你不要来?你还唱不唱歌了?”   汗水、心跳、胸膛、怀抱,江识野总算在这一刻冷静放松了。   他确实是一看到新闻就脑子发热,不看到真人怕是都无心上去唱歌,他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先低头:“我来得及,时间推迟了一会儿,你的脚还好吗。”   岑肆没回答。   他只又把他脑袋埋到自己身上。   沉默了很久,他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掐着他的后颈:“我有什么不好?你个疯子。”   岑肆本来就是想去更衣室拿自己的手机给江识野发个短信。   他太了解江识野的尿性,怕是一看到新闻就不管不顾赶过来,他得让他心安。   结果刚一瘸一拐找到手机发完消息,还是在走廊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那一瞬他的心情真五味杂陈的,有感动,也有害怕。以江识野这种性格,他真怕自己不争气,然后耽搁了他。   比如现在,他脚踝不争气的脱臼了。   大病之后岑肆的体力就远不如前,人也比以前“脆”。他那脚踝一直有点儿问题,四年前世锦赛团体赛中,也遭受过同部位的受伤。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训练更让它积累性劳损,面对真正高强度的对抗,还是一场连一场,就没支撑住。   “还是高看自己了,重返赛场没这么简单啊。”岑肆自嘲地笑,“这儿医务室没人,各队都有队医。时间又很紧,我们都是在场边处理的。”   可是岑肆没有队,何来队医。   江识野扶着他来到击剑场边。   岑肆坐在一个垫子上,脱了鞋,腿伸直。江识野立马去看他的脚,他大大方方地给他看,盯着江识野沉冷的表情,又笑了,“不严重的,翟教练陪着我来的,他刚去请队医了,他给我掰复位就行。”   江识野抬头看他,嘴唇颤抖。   想说话。   最终还是沉默。   岑肆说得轻描淡写,但江识野又何尝不知徒手复位会有多痛。   脚踝是最承重的地方,复位后立马走路很不好,更何况是运动比赛。   明明应该直接休养一段时间的。   但他不可能说出这些,不可能拦他也不可能劝他,多此一举。   无论如何岑肆都得再继续打,唯一的机会,他不会放弃,他们都再清楚不过。   岑肆这会儿也是又累又痛,上一场激烈争夺的汗都没干,说话也轻了:“僵尸,你快回去。”   “你要是到时候把音乐节错过了,你猜我会不会直接被你气死。”   “来得及,我有数的。”   “但你得早点去准备,这他妈邦尼斯,你难道想到了直接跑上台?你以为是公交车?”   江识野被逗乐,轻轻牵了下嘴角。   自然知道得提前过去准备,不单单为自己,也是为给了他机会的赖秋园。但是现在——   “岑肆,我先陪你把脚弄好。”   一念他的名字,就说明他态度坚决。   岑肆深深地望着他,目光里情愫千万。   最终他又移开,看着击剑赛场,轻笑了下,低声骂:“疯子。”   脚踝复位需要找极为专业的人,八强和四强赛中间本就只相隔半小时,等翟教练找到国家队医再过来时,竟连十分钟都不剩了。   但他很精干,只说:“还好不严重,但会很痛。”   “嗯。”岑肆淡定点头。江识野却立马去抓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扣,挤着他的垫子坐。   意思是岑肆痛就靠自己身上。   然而岑肆不解风情,反而把他往怀里揽,好像是江识野不敢看。   医生诧异地睨了一眼:“你这小男友挺娇。”   “……”   江识野百口莫辨,岑肆只笑。   就是逮着他这放松的当儿,队医猛一发力,骨骼的声音和岑肆闷哼的声音一并响起。   江识野的手瞬间就被岑肆捏出汗来。   他看岑肆眼睛下意识闭了下,眉宇皱紧,很心疼:“还好吗。”   “还成。这比我以前头疼的时候好多了。”岑肆笑了笑,呼了口气。   明明是想安抚江识野,结果江识野想到以前只会更心疼,眼眶刷得一下,竟就红了。   岑肆被这反应吓了一跳,笑:“啊哟宝贝儿,你看你娇不娇。”   “……”   医生又给岑肆贴上张止痛贴,严肃地说,“本来不能立马负重的,会起反作用……唉,也是知道你进了四强才能进国家队我才帮你,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是第一位。结束后就去用石膏固定……”   “我知道我知道,谢谢医生。”岑肆迅速又穿好鞋,从垫子上站起来。   他得去另一边找裁判登记候场,站起来一瞬便笼罩冷冽气场。   他命令江识野:“你快走。”   江识野知道自己是该走了,他感觉他都要迟到了。   他揉了揉眼:“嗯,那我走……”   话还没说完,岑肆又猛然偏头,贴过他的嘴唇。   偌大的击剑场馆,还有好几组在比,观众不多,但金属碰撞的声音和裁判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非常喧闹。   或许除了翟教练和队医,没人会注意到角落里一个选手在登场前亲吻了一个男人。他们一触即分,只有目光怎么也扯不断。   “加油。”江识野说,“注意自己的脚。”   “当然。”岑肆扬起嘴角,“我大概知道我的层次在哪儿了。你放心吧,我让别人一条腿都能赢。”   明明每场都那么激烈,他怎么又开始说大话……不过大话让江识野安心,他点头:“好。”   “快走吧。”岑肆提起击剑面罩,又转头:“对了僵尸。”   “怎么。”   “你今天这造型……”   “都不像0了?”江识野挑眉接上。   “确实不像我的0。”岑肆跺了跺脚,无视它带来的疼痛,手拍了拍他的后颈,笑,“但是像超级大明星。”   直到这场比赛哨响,江识野才离开。   他出去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下雨。   好奇怪,身边的人都生怕下雨,他却很开心。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   下雨是幸运日。   他是在距离登场前20分钟时赶回来的,身上都有些被淋湿。   “你这人真是要让我急死啊!”赖秋园催着他快换衣服,又找化妆师给他速速补妆。   江识野匆忙间看了下比分。   岑肆8-0。   ?   这人脱臼把任督二脉脱出来了?   他又忍不住看了看卡顿的直播。   对手排名11位,但岑肆雷霆万钧速度极快,无视脚伤,竟让人完全无法招架。   江识野总算松了口气。   这么看,应该是稳了。   “大家注意哈!”赖秋园拍手,“我最后再给大家说一遍,现在下雨了,声音会更闹更大,你们注意耳返伴奏。我带你们来这里,主要是来玩儿的,放轻松,也不要把自己当新人,几万观众等着你们炸场子,相信自己……”   她一刻不停地说着,江识野把手机扔到一边。   或许是刚一折腾的确耗费了些精力,此刻即将上台,不担心岑肆了,就开始想自己。听着赖秋园的话,他心跳竟渐渐不稳,有些嗓子发紧。   “我相信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嗯,我准备好了。   ……吧?   是准备好了,相信自己的歌,也相信自己的实力。   可就是嗓子紧。   太久没登上舞台了。   转瞬,终于轮到他们。   赖秋园首先登场唱两首歌。   她很有经验,也很有台风,自然霸气,哪怕是下着小雨,气氛仍旧嗨到不像话。   江识野在旁边等候时,能清晰地看着那些听众披着五彩斑斓的雨披跳跃嘶吼,此起彼伏着,像大型彩虹。   他看着那些人头,心脏都像把嗓子眼儿堵住了。   江识野轻轻咳了两声,又猛灌半瓶水润嗓,雨水淋到无袖的手臂上有些凉。时间以一首歌的单位快速流逝着,又有人上去了,又有人下来……   终于,陆鸬也上去了。   江识野按着耳返拿着麦登上最后一级等候的台阶,深呼吸一口气。   ——放轻松。   等待上台的时间永远是最煎熬的,旁边就是巨大的音箱,把声浪无限放大,江识野手抖得厉害,握住话筒的指节发白,呼吸超级快。   嗓子还是紧。   他闭上眼。   ——放轻松。   但周围太闹了,雨也越来越大,观众的欢呼如此嘈杂,鼓点和心跳一样快。   他像在火里,又该如何放轻松?   “准备好了吗。”   一个身穿蓝色雨披的人突然压住他的肩膀。   江识野吓地身体一僵。   再过两分钟他就上场了,没准备好还不是要上,谁他妈这么没眼力见儿?   他睁开眼。   蓝色雨披下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江识野眼睛陡然瞪大,声音却是无法掩饰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岑肆没听见,这儿的音箱声音真的太大。   他四强赛速战速决,就是为了赶过来。但他一个瘸子,扒开那么多人从候场区找到江识野,真的不容易。   但好歹是在上台前赶上了。   音响和歌声冲荡两人耳膜,江识野就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声音。   说啥来着?   进四强了。   下一句是?   江识野。   然后是?   我爱你。   这声音穿过越来越大的雨声,穿过音箱里的喧哗,冲到江识野耳畔,很模糊却又很清晰。   岑肆吼得脸红脖子粗,江识野终于笑了,不再抖的手放松垂下。   他把他蓝色雨披的帽子扯下,对着岑肆的耳朵,很大声地回答他,发紧的嗓子在那一瞬像瀑布冲破围墙堤坝。   他完成了登台前的最后一个步骤,这下,他终于确定自己是准备好了。 第100章 Ending.新的开始   江识野上台的时候, 脑子里转着的念头仍旧是:真喜欢下雨。   从台上看台下,本是密密匝匝的人头,但因穿着雨披, 却变成了彩色的棋盘,漫天遍野地铺满草坪,夺目绚烂,他的彩虹听众。   他仅剩的紧张心情也在这一刻化成融入氛围的兴奋激昂。   手握着麦克,他的声音加入陆鸬的歌声里, 表情却突然微微有些僵。   他按了按耳返, 又很快恢复正常,继续演唱。   此刻邦尼斯国内的直播弹幕已经炸了。   【卧槽骚疤是小八!!!啊啊啊啊之前怎么没想到啊】   【啊啊啊啊我哭了, 江识野邦尼斯强势回归】   【日, 就算是和rapper做合唱, JSY的声音怎么也这么性感, 这首歌气质都变了】   【好帅啊我的天, JSY现在越来越帅了】   和陆鸬进行串场交接演唱时,江识野的嗓子还是收着的,气质也挺内敛。   直到陆鸬下场, 他两腿岔开, 把麦立在架子上, 低头, 气质才像一匹蛰伏的狼。   鼓点混着特色的钢琴琶音前奏响起, 雨水拍打在他的身上, 瞬间湿了发, 淋了衣。   江识野又单手按了按耳返, 脚轻打着节拍,在最后一组琶音里他慢慢抬头, 目光锋利,一滴雨从断眉往下滴,凝在眼睑的疤上,轻轻一滑,在五点半的暮色傍晚照射下,像是翅膀里溜出来的光。   十分钟后,他这个抬头的瞬间就成为了邦尼斯的音乐节名场面。然而此刻他只是双手抱住麦克。   在最完美的进拍点里,他开始演唱。   《Our Song》   陆鸬下场的时候回了趟房车,本来很兴奋很开心,再过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他手里拿着对耳返,慌张得问表演完来到听众席的众人:“完了,野哥拿错耳返了!”   “他那对耳返是我之前的,它有问题,可能根本听不清伴奏啊!”   众人脸色皆变:“什么?!!”   团队都是用的同款耳返,赖秋园统一买的,长得一模一样。   陆鸬一直觉得自己的耳返接收调音台的信号不太好,彩排的时候就有些听不清伴奏。   但他一直没多说,怕是自己的问题。后来谨慎起见,他还是拜托音乐节的工作人员换了个公用的。   那一对坏耳返,他就放在了里屋小房间的桌子上。   桌上面还搁着一对,是江识野的。下午他紧急离开,就把它留在这。   陆鸬本也是出于好心,怕江识野回来得太晚,来不及进来戴,节约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也怕搞混,他就把江识野的耳返挂到了最外面,还贴了张便利贴。   结果后来不知咋回事儿便利贴被吹跑了,可能是那会儿大家忙前忙后,下雨刮风,房车又并未关门。   它掉到了地上,没人注意到。   江识野回来的时候也没注意。他更急,就只有二十分钟,穿戴化妆好时间就差不多了。   是看到门口的耳返了,但他也紧张得很,没多想。就还是回房间拿的耳返,哪儿知已经换了。   而陆鸬也忘了多提醒他一句。   主要是那耳返平常测试也没什么问题,彩排的时候只是效果不佳。但面临几万观众,面对哗啦雨声的情况下,陆鸬确定:江识野的耳返作用无限接近于0。   “都怪我都怪我,我们要不叫停吧。”陆鸬看上去都要哭了。   其他人也面露难色。   这种露天音乐节,没有耳返,相当于江识野既听不到伴奏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节奏和调,什么都找不到。   纯盲唱。   赖秋园叹了口气:“你也是好心,只是多此一举了。至于叫停的话——”   “别叫。”蓝色雨披说。   岑肆一直站在赖秋园的旁边,表情严肃,目光死死地锁住舞台的人,声音不掩担忧却又不容置喙:“他唱歌不会跑调的。”   “但是节奏呢,这太容易抢拍了。叫停是很影响舞台气氛,但阿肆你不明白——”   “只要最开始能进对拍,他就能唱完。”岑肆打断,斩钉截铁,“秋秋姐,我们赌一次吧。”   “你看他现在不是唱的很好吗。”   台上。   江识野耳畔是吼破天际沸反盈天的嘈杂欢呼,和哗哗啦啦绵延不断的雨声。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上台一瞬就意识到耳返出问题了。   最开始还隐隐约约能听到伴奏,但离舞台越近,这伴奏就越来越低。   最后完全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   只要最开始不抢拍,就没关系。   江识野直接把耳返摘下,他甩甩头,目光淡淡地望着听众尽头,自信又张扬。   他最清楚这首歌的节奏了。   “你干嘛击剑的时候喜欢放歌。”两周前,江识野问岑肆。   “你不是知道吗,击剑是最把握节奏感的运动,小时候练时,我就喜欢放节奏适合的音乐当配乐,对练步法是有好处的。”   “……别人也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妈是唱歌的吧,反正我从小这么练。你知道为啥都说我击剑的节奏感很好很难被对手猜透,就是因为我比赛的时候脑子里常常套用的是歌的节奏,谁能猜到。”语气得意。   “我靠,牛逼。”江识野真心实意地夸,“但四仔。”   “嗯。”   “你确定……我这新歌也可以吗。”   岑肆笑:“有什么不可以,你好好看。”   “我最喜欢Our Song了,这个节奏刚刚好。”   江识野的新歌叫《Our Song》这首歌也不是什么情歌,灵感来自于去非洲旅游。   他被那里壮丽的自然风光所震撼,却也因那里困窘的社会环境而心痛。   他和岑肆当了两周的扶贫志愿者,就这两周,却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巨大冲击。   那时他和岑肆带着小孩儿瞎唱着英文歌法语歌中文歌,小孩子们后来玩嗨了,也不谈什么文了,都在瞎哼。   这大概就是音乐的魅力,不分国籍,有个天真小孩儿突然就磕磕巴巴用英语冒出一句:“This is our song!”   我们的歌。   那时江识野就下定决心,真要写一首“Our Song”。   音乐节现场,江识野张开双臂。   他又回到那天下午,Intro响起,岑肆猛然一起的弓步和突刺的瞬间。   一组,两组。   击剑击打人形靶的声音,一次,两次……   比八拍快,比十六拍慢。   他的声音从立麦里传到Yolo Hi的四周。   很难形容他的歌声,冷冽又醇厚,像冰川裹挟着极光融解的瞬间,慢慢地从耳朵里席卷到末梢神经,振动心弦。   声音还是最开始那个声音,岑肆觉得甚至和18岁在Swirl听到的毫无区别,却是更成熟的唱腔,笼罩着更大的舞台。   像是年少时心灵本能的震荡,镀了岁月镶了时间,冲击更强烈,烙印更深远,心灵更柔软,构造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于是耳朵更享受。   台下的欢呼声像海,但江识野听不见。   他始终还在那天下午。   《Our Song》的Chorus有小孩子的合声,以及一个直接飙到High C的高音。他看着岑肆在音乐里,向前跃步,格挡,向后交叉步,转移,在最高音那一点,击剑的银芒飞速闪过他的眼,像瑞典所见的极光。   他喃喃地说:“四仔,你像在跳舞。”   节奏卡得太准了。   舞台上,江识野拖着立麦往旁走了两步,动作潇洒桀骜,其实也是在打节拍,想象岑肆当时的步法。   然后他俯身压下,直接飙了个青云直上的高音,毫不费力。   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吼得最大声,肌肉绷起,锋利的荆棘。   雨水把他淋得湿透,白色坎肩变得透明,非常透明,像蝉翼,像雾气,撕开就是他直白的一层薄薄的男性肌理,肤色亮眼,湿润又性感,在换气呼吸间打着伴奏的韵律。   【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流鼻血了】   【江识野人间男菩萨!!!!!】   【太帅了太帅了,这嗓子这颜值这身材我跪了】   【邦尼斯的雨怎么这么双标,江识野简直雨中之神】   Chorus后面的Bridge,节奏是最难把控的,但每一拍对应到击剑的动作上,便流畅得像一首十四行诗。   21岁唱歌时江识野还会盯着岑肆看,如今的他脑海里都能具体描摹那矫健的白色身影。   他最完美的节拍器。   雨势渐渐变小,江识野游刃有余挥洒自如地歌唱着,每一句尾音的轻喘更让舞台下镜头外的人集体咆哮,那么不事雕琢的唱腔和锋利高傲的台风,岑肆听着看着,眼眶竟渐渐发热。   当年拿到世锦赛冠军他好像都没此刻那么激动,哦不,那时是激动,现在是震撼。   纯粹被优秀音乐打动灵魂的震撼。   尤其是演唱者而是他的爱人。   雨变小了。   夕阳降临,金色的霞光,刚好打在江识野半边身体。那一刻他就像Yolo Hi朝拜的神明雕像,耀眼夺目,带来近乎完美的感官体验。   他双手抱着麦,唱着最后的Ending部分,这段有些抒情,在耳膜荡起一圈圈涟漪。   岑肆突然想起无数夜晚,他让江识野给自己唱歌,江识野喜欢埋进他胸膛,喜欢耳朵凑到心脏的位置。   昨天,他让江识野摸着自己的心跳,江识野也唱了一遍《Our Song》。   纯纯的清唱。   “我发现不止看你击剑,你的心跳也挺适合给我打节拍的。”江识野说,“我是说,健康的你。”   音乐节后面的天空,渐渐显现出一轮彩虹。   岑肆心想,他真喜欢雨天。   -   表演结束后,赖秋园喜气洋洋地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脸上一副中彩票的表情。   “我们来总结一下啊,大家完成得非常好,我真的太为你们骄傲了!虽然出了点点耳返的问题,但我们小野真的太牛了——诶,小野呢?”   江识野一下台就被岑肆罩了件红色的雨披,然后带着他溜了。   脚踩在草坪里的雨坑里,溅起水来。江识野拽着岑肆的手飞奔着。   也不知道去哪儿。   但就是想去一个自己的世界,远离人群。   直到岑肆笑着喊:“慢点儿慢点儿,我是个瘸子。”   “噢。”江识野这才反应过来,脚步停下。   他才唱完,脑子都是热的,多巴胺高浓度分泌,很多事儿都还没回过神来。   岑肆的脚确实不该走了,江识野提议,“那要不我背你?”   “想得出来。”岑肆笑了,台上的神明归到了自己的身旁,脸上依然有一层移不开眼的璀璨光芒,他揉他的脑袋:“我说宝贝儿,你怎么唱得这么好啊。”   “我才拿到国家队的名额,感觉你已经又要成顶流了,完全是在发光,你说你爆火让我该怎么办?”   江识野别过头,不好意思地挠挠疤。“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唱成什么样。   但岑肆这么一说,他就心安了。   他觉得好就行。   雨后高饱和度的艳丽傍晚在雨披上凝结着彩色雨珠,从江识野的手臂滑到指缝,滑到岑肆的手掌里。两人静静地看着远处的舞台和夕阳天空,感觉像来到了Yolo Hi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一个只共享彼此喜悦的尽头。   岑肆一直在哼《Our Song》的高潮,被洗脑了。江识野听着,一直没说话,很久,他才冷不丁冒出一句:“岑肆,我以前一直想等着有一天。”   “什么。”   “我以前一直想等着有一天,”江识野目光清亮,声音平缓地说,“自己能彻彻底底配得上你。”   岑肆一怔。   “是不是有些矫情?”江识野笑笑,完全吼着唱完一首歌导致他现在嗓子有些哑,“但真就是这样。你刚问我你该怎么办,说实话,现在我才觉得我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以前我总感觉我在仰望你……就是这么他妈的神经。”   在最后一句话冒出来前,岑肆心真被揉捏成了一团泥。   最后一句话一说出口,他又立马笑了,耸耸肩,露出一副“怪我咯”的欠揍表情。   手臂却环住江识野的脖子,一下一下地用手背蹭他的脸,温柔到讨好。   天边蔓延着深红色,江识野眯眼感受着壮丽的余晖,“但今天开始就不会了。我刚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露了次脸,你刚重新加入国家队赢了比赛,我还没成顶流,你也还没成奥运冠军,我们……又有了新的开始。”   嗯,新的开始。   他们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岑肆嘴唇微张。   他想说些什么,能够接上江识野的话,更加深化又升华,不破坏气氛,但此刻好像笨嘴拙舌的是他。   江识野反而变得伶牙俐齿,又继续吭声:“所以现在……”   “现在怎么。”   “我能背一下你吗?”   “???”   好家伙,原来说了半天就为了这?   岑肆笑:“你就这么渴望背我?”   也没有特别渴望,但江识野第一次深切为自己和岑肆的不平等意难平,不是因为家境,而正是因为岑肆能把他又扛又背。   以至于岑肆生病时,他就冒出过也背一次他的念头。   念头这玩意儿,就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越实现不了,越想。   这下江识野又逮着了机会,“主要是你脚不行,不方便走路。而且岑肆,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再遇见你之前,我可能不是0的。”   卧槽?   “真的假的?”岑肆惊了。   细想也是,江识野长得就很1,原来果真是为爱做0……   江识野笑了,梨涡漾出晚霞。   他哪儿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他这辈子也只喜欢过岑肆一个人啊,只是想背一下他随口说的而已:“嗯,我的秘密。所以你看在我这么伟大的份儿上,就让我背一下你?”   但这招果然很有效。岑肆感动至极,难得妥协。   他站到江识野身后,“那行吧。”   他压到江识野背上,手臂搭着他的肩。   风吹草坪。   一片寂静。   “你快动啊。”岑肆催。   “。”江识野是想动的,他弓着背,发着力,但岑肆就是巍然不动。   “你他吗怎么这么重?”   岑肆笑,落到江识野耳廓,痒得要命。   他只继续催,“快继续啊。”   “。”   江识野的尊严受到挑战,他一咬牙,“你跳一下,然后我手抄住你的腿。”   “你确定?你能抄住吗。”   “放心。”   “好。”   “三、二……”   一字刚蹦出来,岑肆便一个龙腾虎跃。   江识野一个腹背受敌,泰山压顶。   他双膝无力一跪。   砰。   两人双双倒向了草坪。   岑肆压着江识野,要笑死了:“就你这力气,还想背我?还想当1?你怎么敢的啊?”   “……”江识野脸臊红。   他竟然彻底被岑肆鄙视嘲讽了,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愤怒、羞恼,鲤鱼打挺地把岑肆从自己背上弹开。   手腕却被岑肆用力一抓。   两人竟在还湿漉漉的草坪里滚了一圈,红蓝色的雨披缠在一起。   笑声不绝。   “僵尸,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岑肆刮着他的疤,笑眯眯地说。   “什么。”江识野则用力戳着岑肆眼皮褶子里的痣。   “你知道我是啥时候确定自己是同性恋的吗。”   “不是高中吗。”   “对啊,我看到你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是喜欢男人的。”   “?真的吗。”手一停,江识野摆正岑肆的脸,“你别哄我。”   岑肆一直忙着训练,完全不关注感情这方面,也确实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很晚熟。即便高中和江识野打了一架后就隐隐约约有些不同,那时也只是想着自己是喜欢男人,而不是喜欢他,仍然只想训练。   后来才打算找个男朋友气岑放,缘分却这么奇妙,一下高铁站,看到的还是他。   岑肆觉得,江识野简直是上天送到京城,给他当男朋友的。   “真的。”岑肆深深地看着他,“所以我才说我爱你啊。”   “……”   得了,这人又开始告白了。   我爱你都批发的。   但看在是真的的份上,批发就批发吧。   江识野就亲了他一下。   岑肆得了便宜,继续卖乖:   “刚上台前,我就说我爱你,你是怎么回的,我都没听见。”   “你再给我说一次。”岑肆低声又批发一次,“我说,江识野,我爱你。”   话口留给对方。   江识野脸枕在岑肆胳膊上,睫毛轻颤。   在音箱旁太闹,他心情太集中,又要开嗓,什么话都能吼出口。   还能怎么回。   我也爱你呗。   可此刻他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暮色下沉,他闭上眼,只想起当年在庆市,失忆的他如何梗着脖子给岑肆告白,岑肆又是如何回复。   嗯,现在还给他就是了。   “江识野,我爱你。”   风肆意地吹着草坪田野,江识野埋进岑肆怀里,理所应当又得意洋洋的口吻。   是他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我知道的,四仔。”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完结啦。   番外的话应该是无缝衔接的,分成18岁最开始一起住的几天和28岁奥运冠军期两个part,主要是想写个暧昧少年期和成熟老男人的十年对比感,28岁他们变化会很大的!   很谢谢大家能陪到这里!这篇文开篇就超级不容易,入V就是惊喜,太难了呜呜呜,感谢大家不嫌弃我,有你们才有48哈哈哈,会继续加油,也祝大家心想事成!   最后推另一个破镜重圆预收【镜头外我就不当你哥了】笑面虎X冷面狼   ——   游霁是一个刚出道没水花没资本的乐队贝斯手,公司安排他参加一档亲情直播综艺,叫《曾一起长大》。   经纪人一脸激动:   “这综艺就是观察几对明星兄弟姐妹们的相处方式,游霁,我才知道你是游暝的亲弟弟!”   好久没听这名儿,游霁擦弦的手都一紧。   姓氏原因,他知道自己和这知名导演的关系迟早会被扒出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也无法告诉经纪人自己和游暝连一个户口本都不在,压根儿没血缘关系。   游霁第一次拒绝了公司安排,然而拒绝无用,抗争三天,他还是被迫拨通了那人的电话。   虽然恨死了游暝,他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一刻,游霁仍挤出了招牌笑容,好像和他关系很好,温柔亲切地喊了声:“哥。”   -   游霁想好了这人无法拒绝的说辞。   从他满18岁第一晚开始,游暝就欠他,两人都知道。   没想到这杀手锏都没抛出去,游暝便同意了参加综艺。   还是那副熟悉的冷淡语气,嗯几声,只在最后多说一句:“所以我们又要住一起。”   像在问,像在陈述。听他说话游霁总是想一巴掌呼过去。   “游暝,别想多了。”   游暝问:“户籍关系,亲情综艺,观察嘉宾想观察到什么?”   游霁笑眯眯地说:“自然是想看兄友弟恭,听我叫你哥。”   对方把电话挂了。   -   后来游霁疏忽了。镜头之下的确是家庭和睦兄友弟恭,镜头之外游暝直接把他扔在台球桌上吻。   再后来,镜头之下也瞒不住了,直播弹幕不停在刷的是:【小太阳贝斯手和高冷导演,我爱了!】   【这亲情综艺,我怎么像在看恋综。】   【磕游家兄弟的cp,我悖德吗】   游霁看着游暝,心想他才不在乎悖德,不然他也不会喜欢晚上听他喊他哥,更不会跳脱他们游氏的大网跑去做一个还挺危险的纪录片导演;至于自己,就更不在乎了,本就只是替了身份的游家假次子。   人人都说游霁长得乖脾气暖,把他当绵羊,怕是只有彼此知道,台球抽烟打拳,都是他教的他哥,他其实爱弹最摇滚爆裂拉断弦的贝斯,拥有最不听话的脾气和最厌世的脸,不然他也不会把游家真少爷迷成这般样子,还是两次。   ———   假暖男真暴戾贝斯手X面冷腹黑纪录片导演年龄差6岁,主受,文名攻视角   *韩国有档亲情综艺叫《户籍mate》,轻仿它们的模式# 番外 第101章 宜室宜家   “你们……要问什么。”   Swirl的吧台, 江识野正被曲调和CC围着。   两人一人坐他旁边,一人站在吧台里面,目光皆如猫, 让江识野有些紧张。   “没什么,我就看看我们小野。”CC嬉皮笑脸,“住进那帅哥家一周了吧?”   “……嗯。”江识野并没数日子。   “感觉怎么样?他人好吗?”   江识野抿嘴,似乎真认真想了会儿才回答:“还行。”   又补一句,“他是击剑国家队的运动员。”   “哇, 击剑!还是国家队的啊, 好牛!”   “运动员呀……那是不是有很多肌肉?”   江识野说他从没见过,不知道。两姑娘“切”一声。   “那你和他相处的怎么样?”   “就那样。”他淡淡回答, “他训练挺忙, 我白天都看不到他。”   “啊你们不是高中同学吗。”   “没说过几句话的。”   “这样么, 那好可惜。”曲调叹了口气, 她一个玻璃杯都作秀地擦了八百十遍了, “所以说你们就是那种平淡的室友关系?我还想着……”   她把水杯放下,尴尬笑笑,“不好意思啊小野, 之前我误会你了, 也误会帅哥了, 还以为他带你上床了。”   时隔这么几天提到这乌龙依然让江识野面红耳赤, 他装聋跳过, 闷着声只解释:“没, 我俩平常说不到几句话的。”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他收到岑肆发的消息:【牛排】   这两个字像音乐盒开关, 江识野立马把手机一握,站起来:“那曲调姐、CC姐, 我走了。”   “这就走了?你现在怎么像打卡上班,都不玩会儿了?”   “不玩儿了。”江识野说,“今天接的陪练单有些多,有些累了。”   “那行,你回去好好休息。”   曲调还嘱咐:“偶尔带帅哥来玩儿啊!”   江识野挥挥手。   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累。   只是他得回去给岑肆煎牛排了。   他骗了两个姐,住进这人家里五天,就早已不是只说了几句话的室友,还是厨子和保姆。   毕竟是免费住进这么好的房子,做点儿家务也是应该的。岑肆心安理得,江识野也乐意得很,也就没细想自己的勤快心思,岑肆发短信“点菜”就说明他训练已结束,他得快点儿准备。   果然,他牛排刚煎好,就响起了开门声。   “我回来了僵尸!”   江识野没应声,却下意识把盘子拿紧了些,匆匆放到桌上。   不知道为啥,住进来五天了,他每次听到岑肆回来的声音,内心都会跟着刺啦一下,就像煎牛排时那咕噜咕噜往上冒的热油,捉摸不透。   “卧槽外面热死我了。”岑肆光着脚啪啪进屋,地板被江识拖得锃亮,他径直先去把空调调低。   都调到16度了,他才漫不经心装模作样问人一句,“你感冒好了吧。”   “差不多了。”   也没太好全,但江识野知道岑肆很爱出汗也很怕热,他回家前就已经把空调调低了几度,没想到这人还不知足。   “那就行。”岑肆又啪啪走到岛式厨房的吧台餐桌,像美食品鉴家一样低头看了眼煎得色泽完美的牛排,“哇你这好香。”   他满意地笑了笑,连带着江识野也牵动了下嘴角,不太好意思地低头。   “你先吃,我去洗个澡。”   “嗯。”   岑肆站起来。   上身却突然微顿,他抬手,拿手指背自然飞快地抹了下江识野的右脸,偏下颌骨的位置。   江识野过电似地,后退一步,诧异地瞪着他。   岑肆笑了,张开自己的手指晃了晃,解释,“有黑椒。”   没等江识野表情变化,他便又转身。   “那我去洗澡了。”   江识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愣愣地摸了下脸。   回想刚刚想被羽毛一扫的触感,刹那消失,让他有些恼怒。   又有一丝说不清的……慌。   江识野不会提前开吃,等岑肆坐到吧台桌对面,他才埋头拿起刀叉。   他小小地摆了个盘,牛排被口蘑、蒜片和迷迭香簇拥着,岑肆不吝夸赞:“你真的好会做饭。”   “还成。”其实江识野更会做中餐些,但很明显那不是岑肆的口味儿。   岑肆总是坦然自若的点菜,也不在乎江识野爱吃啥,江识野将就着他,甚至连个家常炒菜都没做过。   “就是这个盘子太丑了。”岑肆叉子点了点餐盘边缘的图案,抬眸望人,“你买的啊?”   “……嗯。”江识野解释,“你家里都没盘子,我就在旁边超市买的。”   在他搬来前,这厨房是没开过火的,厨具要啥缺啥,完全无法负担岑肆一会儿吃鸡一会儿吃牛的狮子大开口,也不够应付两个人。江识野就紧急买了些餐具。   “不好看,明天重新买。”岑肆命令。   真当保姆了,但江识野还是低头哦一声。   “我陪你去。”   “?”江识野又抬头。   “明天我不训练,你周日不也没有羽毛球排班吗,我们去逛超市,你看看还有啥缺的。”   “啊……”   “怎么了?”   江识野的叉子在洋葱片儿上划呀划。   他觉得两个男人一起逛超市有点怪,可岑肆如此坦然,扭捏反而显得自己事多。   最后他点头,挂着和岑肆同样无所谓的表情:“行,那明天几点?”   “睡醒了再说。”岑肆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把盘子往前一推,大摇大摆就要离开,再次装模作样地问一句:“我来洗碗?”   江识野摇头:“没几个要洗的,我来吧。”   岑肆眯眼笑。   他才懒得洗碗呢,也知道江识野会拒绝:“那谢谢你啊僵尸,你真好。”   江识野目光别过他,速速麻利地把两个盘子叠在一起:“……应该的,你忙你的吧。”   晚上十点,江识野洗完澡就窝进自己房间,日常惯例看些编曲教程视频。   岑肆突然在外敲门。   他敲门和他问洗碗一样,只是做个样子,敲了一下就直接推着门进来了。   拿着两台Switch:“玩游戏吗僵尸?”   江识野没玩过Switch,他眨巴着眼睛看着岑肆,被子里的脚不安分地蹭着。   最后脚一缩,他把看了一半的手机息屏,说好。   “但我没玩过。”   “我教你呗。”岑肆迈步走到床边,“你躺进去点儿。”   空调开得低,江识野都不知道岑肆是怎么丝滑地躺坐到自己旁边的,反正等他反应过来时,两人身体都已长条条地埋进空调被里,再背垫一个垫子,手里各握着一台Switch。   下意识地,江识野吸了下鼻子。   “有鼻涕?你感冒到底好没?”   “……好了好了。”江识野尴尬得揉了下鼻梁。   闻什么闻啊……   “哦。”岑肆没再追问,点开一个游戏,“就这款赛车游戏,贼好玩。”   他买的游戏都不是市面的热门游戏,江识野注意到了:“你是只玩竞技运动类的游戏吗。”   “没啊,我还玩音游。”岑肆回答,“但确实就这两类,其他的对我意义不大。”   玩个游戏还谈意义……江识野很想吐槽,到底没吭声,乖乖地跟着岑肆的指挥操作。   18岁的男生学这种玩意儿很快,很快江识野就上手了,渐渐玩嗨之后,也就没注意腿脚是怎么放的。   他的小腿突然和岑肆的小腿轻碰了一下,又马上分开。   这么不经意碰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把江识野从赛车世界拉回到现实。   他把腿曲起来,又没控制住,轻轻吸了口气。   岑肆可能是吃了晚饭后又洗了次澡,身上的沐浴露味儿很重,很霸道。在这股味道里,他专注玩游戏时一下一下缓慢的呼吸声也渐渐从游戏背景音里脱离出来,在江识野耳畔变得清晰。   操控的赛车有些偏航,江识野开始心不在焉。   他突然觉得这游戏挺没劲儿的,却又不想结束,空调被子冰冰凉凉,旁边有个人温温热热,感觉就……挺踏实。   直到又一局结束,岑肆从床上爬起来。   “不玩了啊,我去睡了。”十点半了,没有意外他就是这个点准时睡觉。   “哦。”江识野有些恋恋不舍地把游戏机还给他。   他想说句晚安,礼貌性地,后又想还是等岑肆先开口,自己回复比较好。   然而岑肆没再说什么,直接关了门离开了。   等他走后,江识野就垂眸盯着因躺过一个人留下的床单褶皱和垫子凹陷。   他盯了一会儿,有一瞬间被放空了。   反应过来后他才面无表情地把它们理平,又小心翼翼地闻了下,觉得这人已经把一部分味道留在这儿了。   不对,这本来就是他的地方。   第二天,江识野是被岑肆叫醒的。   白天没有工作,他今天就没有设闹钟。   大概是以前的居住环境太差,他在这里的睡眠质量总是出奇得好,一觉就到十点,被岑肆喊醒时还很迷糊,直到岑肆说:“僵尸你睡觉好乖啊,像小狗一样。”   江识野脑子砰得一下炸开,瞬间醒了。   这话让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岑肆,又尴尬又窘迫又不好意思的,乱七八糟的情绪交织。   他瞪他:“神经,男人睡觉有什么乖的。”   然后他就踩着拖鞋站起,恼羞成怒到拖鞋都是反的,他又跳着换回来,耳朵都红了,跑去卫生间。   岑肆揉着后颈看他的背影。   他是真觉得江识野睡觉很乖,很规矩。   他自己就很没有规矩。   小时候旅游和岑扬睡过一张床,他哥不堪其扰,埋怨他踹人压人蹬被子又抢被子,说不知道长大以后哪儿会有女孩敢和他睡一张床,不被逼到角落就会被压死,为了家庭和谐起码要买个十米宽的。   那会儿岑扬正处于讨人嫌的年纪,说话夸张,岑肆气得和他打架。   最后还是陈醉出来调解,温柔安慰:“总会有人不嫌弃我们四儿的,不然怎么叫爱情呀。”   岑扬说:“那他只能找个一动不动的木头当老婆,任着他压。”   岑肆早上盯了江识野一会儿,心想这人睡觉就挺“木头”的,乖乖巧巧安安静静,被子盖得板正严实,感觉一晚上都没动过。   只是不知哪里来的习惯,他会抓着被子盖到嘴巴以上,似乎要把它抵在鼻间闻。这是个怪癖,不过他能忍受,也不知道江识野能不能忍受自己。   岑肆想得倒挺远,这边江识野还忙着在卫生间用冷水搓耳朵。   他耳朵一直红着,真不知道是哪里的血液循环出了问题。   过了好久,他才出来,当做什么话都没听见过。   岑肆晨练的时候给他买了早餐,以前他还会假巴意思客气一下,今天也不客气了,速速吃着并不爱吃的粗粮面包,问:“我们去哪个超市?”   “去宜家。”   “噢。”枫城没有宜家,江识野也没去过,以为就是比楼下大点儿的超市。   岑肆安静地看着他吃完面包,然后催着他走,江识野却说等等。   “干什么。”   “给绿萝浇个水。”   “噢。”   浇完水,岑肆再次催他快走,江识野又说等等。   “又干嘛。”   “把昨天的衣服收了,怕待会儿变天。”   “噢。”   收完衣服,岑肆第三次问能不能走了。   “可以了可以了。”江识野点头,然而低头又看见地板有些脏。   昨晚这人不讲究地光着脚进来。   看来他那在击剑馆磨来磨去的脚丫子并不比拖鞋干净。   江识野说:“再等我两分钟,我把这拖了。”   岑肆突然低头笑了声。   江识野一愣:“你笑什么。”   岑肆没说,就掐着腰看着他拖地。直到下电梯,他才挂着笑意把江识野的肩膀哥们儿式那样搂着:“僵尸,我发现你还真挺宜室宜家。” 第102章 身体接触   你懂宜室宜家是啥意思吗就瞎用成语……江识野白了岑肆一眼, 盯着搭在肩膀旁的手,还没吭声,岑肆又先收回手了:“噢我忘了, 你恐同,不喜欢有人搭你的肩膀,Sorry。”   “……”   岑肆率先走出电梯,心里细细琢磨着。   话虽这么说,他当然并不觉得江识野恐同。   甚至基本确定他俩性取向是一样的。   就这么一股直觉。   而且就算江识野真恐同, 岑肆也不在乎。   既然确定要找个男朋友, 并锁定这人当做目标,岑肆就懒得管这么多, 一定会进行到底。   只是和江识野变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居关系后, 他突然不知该怎么进行了。   在网上搜了搜, 大致回答都差不多。   ——多相处, 多肢体接触, 增加暧昧值。   所以昨天他先实验性地擦了下江识野的脸。   江识野表情抵触,他也尴尬得很。   被自己油死了。   后来他又尝试在玩游戏时碰了下他的腿。   江识野表情不变,他也毫无波澜。   动作太轻了。   刚刚勾肩搭背了一下, 这尺度倒是刚刚好。   但又太哥们儿了, 有个屁暧昧。   这事儿还挺难把握。   宜家离这不远, 坐个车二十分钟就到。   但岑肆非说要走路, 美其名曰, “锻炼身体。”   走路就得一个钟头往上了, 但岑肆前脚迈步, 江识野后脚立马跟上。   两人并肩走着, 岑肆问他:“你打算买些什么?家里缺什么你有数不。”   江识野摇摇头:“就餐具?其他的再看看。”   “嗯,我有张购物卡, 我们今天把它花光。”   意思就是你就别想着付钱了,江识野听懂了,挠了挠耳后,嘴唇张了张,还是闭上。   岑肆又问:“你那个羽毛球陪练,辛苦不。”   “不辛苦的,挺闲。”   “噢。”岑肆点头,“是不是还没唱歌辛苦?”   江识野笑了笑:“唱歌也不辛苦的。而且总还是运动累点儿。”   他在含蓄的表示岑肆跟着私教训练也很辛苦,不知道岑肆听不听得出来。   岑肆轻笑了声,说:“确实。”   他没再问问题,江识野便抿着嘴直视前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回答时总会下意识用余光瞟岑肆的下巴。没有语言后,余光也没了用武之地。   他俩其实毫无共同话题。   活动的轨迹自始至终都不一样,一些可以透露的个人经历也在五天的同居相处里说得七七八八,其他交流都是涉及具体场景的琐碎,比如吃饭、洗澡。   此刻这种并没有特定环境的散漫散步,江识野敏锐地发现就连岑肆也有些词穷。   他自己更是个哑巴。   不过大概是相处有段时间了,倒也不觉得尴尬。两人沉默地往前。   这个方位的路江识野还没走过,和归星路那一带不一样的烟火气,每个文艺的小店铺几乎都有歇脚纳凉的人,街道两旁栽着瘦瘦高高的白蜡树,茂密到遮住天穹过滤阳光,停在路边的车窗都铺着一层绿影,然后渐渐覆盖上他和岑肆并肩而行的影子。   岑肆突然喊他:“僵尸。”   “嗯?”江识野余光又瞟回下巴,渐渐往上移了点儿。   “给我唱首歌听听。”   “?”   江识野瞪大眼,终于直白地看向人脸了。   岑肆一副理直气壮的认真表情。   江识野鼻子里出了口气,说:“你想得倒挺美。”   “真的,我一般走路都听歌的,今天忘带耳机了——诶,你是不是没有手机配套的耳机。”   那倒是,江识野一直忙着也没去买,他还是有对有线耳机的,说:“我有的。”   “你有Oirpods吗。”   “……没。”   “下次买个Oirpods,降噪比较好,主要是和手机配套的要方便些。”   江识野乖巧哦了声。   他才不会买呢,没钱。也并不觉得Oirpods和五十块钱的耳机有什么本质区别,品牌效应罢了。   “嗯,那现在给我唱首歌听听。”   “……”   “快点,你想想你现在是在给世界冠军唱歌,是不是就很乐意了?”   江识野嘀咕,“你才进国家队,离世界冠军还早得很。”   “迟早的事儿。”岑肆很自信,自信到不愿让人纠结,只挑眉看向他,“那你不想给我唱?”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这散步唱什么歌啊,场景也不对吧……好吧,对象也不对。   但江识野还是皱着眉不耐烦地问:“你想听啥。”   “你会唱民谣不,在街道边适合听民谣。”   江识野想了想:“我只会唱陈醉的。”   岑肆看了他一眼。   又别开头,面无表情地说:“OK,那就唱她的。”   江识野轻轻哼唱起来。   他唱得很小声,觉得有些丢脸,很怕路人听见,倒像是专门给岑肆唱的。   两人的脚慢慢悠悠踩着干净又有些碎叶的街道,很快就变成了相同的步伐,合着一样的节拍。   江识野唱着唱着脸就有些红了。真的挺尴尬,给一个人唱歌这种事儿,他上次做类似的活动还是给吕欧。   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吕欧不是有钱人?可能是因为给吕欧唱的都是些咋咋呼呼的片段?可能是因为那时是在室内现在在街道?   反正就是不一样,尤其是岑肆好像听得很投入,比吕欧更适合当个听众。   他竟越唱心跳越快。   其实吧,他也早就知道这地点这时间给人清唱很怪,但自从那天岑肆说什么“我们回我家,现在也是你家”,且自己也确实搬进了他家后,江识野心态就起了变化。   岑肆提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他都能接受。   大概这就是感激吧。   树影绰绰,歌声浅浅,他竟唱了一路。直到到了宜家大门前,他才住了嘴。   岑肆随身拿着瓶矿泉水,一直没喝,这会儿才拧开瓶盖,递给江识野,漫不经心地问:“你喜欢听陈醉的歌啊?”   江识野点头,接过就喝了:“嗯,她对我影响很大。怎么了?”喝完他伸手,意思是岑肆把瓶盖给他,但岑肆又把水瓶拿过去了。   “没什么。”岑肆仰头接着他的水继续喝。   但嘴唇没挨到瓶口。   透明的水液倾倒出来像裹着一注阳光才进入他的喉咙,江识野看他像早就渴了,喉结一下一下迅速地滚着,突然移开目光,望着地,听见岑肆用被水润过的嗓又说:“她对我影响也挺大。”   两人走进宜家。   江识野以前从没逛过这个商场。   此刻仿佛来到一整座天堂。   他对家具、或者是生活好物有迷之癖好,本来只是想买些锅碗的,但这儿实在是太大太有逛头,后面他就觉得瓢盆也需要,还有些看上去贼方便的收纳盒,目测很大气的花瓶;以及什么打沫器、洗刷球、玻璃清洁器……最后连垃圾桶都想多买俩。   每看上一样,他就征询地望岑肆一眼:“你觉得家里需不需要……”   岑肆在后面推购物车,双臂懒懒散散压在上面,看上去甚至有些困了,不等他说完就点点下巴,意思是放。   江识野就喜滋滋地又往购物车里搁了一件。   “再买些衣架吧,我们两个人。”岑肆说。   江识野点头。   脑海里莫名闪过早上收衣服时看到自己内裤和岑肆内裤晾在一起的场景,很平常,却又很不平常。   “还有拖鞋,冬天的没有多的,可以也现在顺便买了。”   江识野又点头,把刚刚诡异的画面给压下去。   拖鞋有做活动,两双两双绑在一起卖,一个灰一个黑,江识野看款式简约便也选的这,多一双留给岑肆什么家人也没关系。   正放下时听到旁边一个女声说:   “我是灰色的你是黑色的好不?”   后面的男方正笑着说好。   他抬头。旁边是一对同样选拖鞋的年轻小情侣,看年龄似乎大学都还没毕业,说什么新家房东的,应该是一起租了个房。   江识野愣住。   这难道是情侣拖鞋吗……   发呆之际小情侣也走了,女方继续挑选,什么都感兴趣地摸一摸,男方就在后面慢悠悠地推购物车,偶尔把扔进车里的东西又拿出来看一看。   江识野觉得这个场景诡异得眼熟,转头看推车的岑肆,他正把刚刚砸进购物车的拖鞋握在手中,说:“我喜欢黑色,到时候你穿灰色。”   “……”   江识野速速别过头去。   后面他又在床具区碰到了这对小情侣。   当时他们离这个专区很近,岑肆念叨逛街累死了,得休息一下,宜家的床可以试躺就带着他过来。   “你试试这床好舒服。”岑肆说。   他躺在一个深蓝色的被子上面,江识野看他那样子好像真的很舒服,没耐住也坐了过去,用手和屁股感受了下。   岑肆平躺着戳了戳他的手腕,问他要不要也躺下试试。   江识野低头看着他,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岑肆角度。   他再次转头,一咬牙,往下倒。   刚躺下,就发现旁边床试躺着那对小情侣!   他腾地又立刻坐起来、哦不,站起来了,揉着头发匆匆说:“我们又不买床,还是走吧。”   “行吧。”岑肆就恋恋不舍地又起来了。   那对情侣看这个厚脸皮蹭床的人起来了,竟然也跟着起来了,男方推车,女方走前。   江识野不知自己啥时候和女方是站在同一横坐标的,心里更浮躁,干脆往回对推车的岑肆说:“我来推车吧,你也可以找找有什么缺的。”   他走过去推,然而岑肆没让,倒像是两人一起推车,手指都在那把手上碰了下。   岑肆:“我没什么缺的,主要是你缺,而且你也比我清楚家里缺啥。”   家里。   他声音不大,但小情侣还是听见了,睨了他俩一眼。   这对情侣也早就注意到他们了,成双帅哥一向显眼,又是这种一起逛宜家的搭配。   此刻他们确定了内心的猜测,或许是身边男性情侣不多,目光忍不住有一丝打量。虽然很快消失,但敏感如江识野,还是感觉到了。   冤枉啊。   他想起自己前面也一直在说什么家里家里,此刻才回过味儿,这话多不对劲。   理所应当地雀占鸠巢就罢了,怎么还搞得像自己是和另一只鸠在一起了!   他的心思陡然乱了。   宜家有许多装修很好的样板房,岑肆问他要不要看看,还可以去里面坐坐,那明明是江识野最感兴趣的地方,此刻也连忙摇头:“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吧。”   “……回你的家。”他补一句。   “不在这里面吃饭了?这里面是瑞典口味。”   “不了,我对瑞典不感兴趣。”   岑肆笑了笑:“行,那结账吧。”   回去是打的车,江识野靠窗坐,岑肆抱着硕大的购物袋也坐上了后排,紧挨着江识野坐下,购物袋则放在自己旁边。   他一点儿私人距离的界限感都没有,两腿分开,大腿蹭着江识野的大腿。江识野望着窗,浮躁的心情更浮躁,又莫名有些踏实,心想这人行为举止真的很直男。   不对……   自己不他妈也是恐同直男吗?   自己到底是不是?   到家已过饭点,岑肆说点个外卖,但江识野买了那么多餐具和厨房神器,一整个跃跃欲试的状态。   他说:“我做吧,你想吃什么。”   岑肆立马回:“牛排。”   “……”江识野蔫了,“你怎么又想吃牛排。”   “因为你做的好吃。”岑肆往沙发上砸去。   他起来太早,而且有个固定的生物钟,这会儿放在训练日就是他的午睡时间,有些困,“我睡会,你做好了叫我。”   他没给人多说的余地,江识野只得说好。   其实牛排之余也可以做其他他想做的菜,但他总觉得只给自己做就没意思了,他甚至都没兴致再加菜。   他默默地把那些神器收拾好,还是拿出了昨天的煎锅。   煎牛排时他心想,岑肆其实不怎么挑,买的就是超市里的速冻牛排这富二代好像也很满意,出人意外。想着想着他又看了眼那伸在沙发外的腿,又心想,妈的,这人跟腱好长。   跟腱长度和运动能力是呈正比的,正常人一般15厘米,江识野23,已经算相当优秀了,这人目测比自己还长得多,他甚至想去量一下……煎锅刺啦刺啦地冒油,江识野回过神来,拍了下自己脑袋。   今天怎么老是在想他。   哦不对,是搬进这里后。   怎么老是在想他。   吃过饭江识野本还想着和岑肆怎么相处,却接到一个电话。   是CC,说Swirl后台要重新整理改装一下,得清理很多废品,让他来帮忙。   江识野有一种大失所望和如释重负共同交织的情绪。   他面不改色地告诉岑肆,岑肆则直接皱起了眉:“我好不容易今天没训练,你不陪我玩会儿?”   江识野突然就笑了,什么情绪都没了,只说:“你是小孩子么。”   他灵机一动:“你要跟着我去吗。”   “懒得,没劲。”岑肆一口回绝。   江识野点头。   他也知道岑肆不可能陪自己,都不懂刚怎么脑子发热问这么一句。   他去穿鞋,后者突然吱声。“僵尸,你唱歌我才去,你搬东西我去干嘛,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   像解释、像补充。   江识野又笑笑,说:“我知道的。”   然而Swirl后台比想象中难整,七点多他给岑肆发短信说不回来吃晚饭,让他自己解决。忙完九点多了,老板又说请大家喝酒,大家都同意,江识野也就没办法扫兴拒绝。   但也没喝太多,只能算微醺。   回来时已经十点四十了。以为岑肆睡了,没想到却看到他正在PVC地板上拿着击剑步法训练。   江识野站在门口。   可能是酒精让脑子反应慢,就呆呆地看着。   也没喝多少啊,突然有些晕了。   步法训练是击剑里最基础也最重要的部分,重复且枯燥,但江识野不知咋回事儿,就看了很久,后来是岑肆注意到他了。   “回来了?”   “嗯。”江识野这才走过去,“你怎么没睡?”   “你说呢,还不是等你回家。”   江识野一愣。   心脏一下子涨涨的。   “不过我本来今天也不困。”岑肆收剑,像古代骑士那样拿着,这才仔细地看他一眼。   他也有些愣:“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儿。”江识野知道岑肆有运动员的“清高”,厌恶酒精,“你闻出来了?”   “还好,猜的。”   岑肆是看出来的,感觉这会儿的江识野有些不一样,气质软了些,眼尾也有点点红,特别是那条疤,被落地窗的光芒一勾勒,魅惑的色彩。   他冷不丁问:“僵尸,你想不想学击剑?”   江识野再次一愣,重复:“学击剑?”   “你真的喝酒喝迟钝了啊……”岑肆笑了,“我就说酒精害人吧。来不来试试玩玩击剑?”   江识野缓慢地眨了下眼。   他的目光在击剑上滑动着,却只想到了岑肆那又长又细的跟腱,最后凭着本能说:“好。”   话音一落,岑肆直接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拽到自己身前,踩在坚硬的运动地板上。   他把自己的击剑塞到江识野手上,摆弄着他的手指,教着他怎么拿,然后就从背后虚虚地握住他的手。   两人手臂一起伸长,一道笔直的剑光。   “感受一下。”他低声说。   话语落到耳边,江识野的呼吸刹那间变得很热,背后是岑肆的胸,和他呼吸一样热的身体。   他突然想回头。   又不敢。   就这么保持了这个动作很久,岑肆才收手站到了旁边,一腿曲向前,一腿伸直,给他示范弓步:“你试试。”   江识野有模学样   他也有运动天赋,弓步很标准。但岑肆似乎怎么瞧着都不满意,双手去握住他的小腿,给他摆一摆,又扶了下他的肩,说要正。好奇怪,他是真的不喜欢酒精味儿,饶是连他哥,每次谈完生意回来,他都嫌弃得不行。此刻却觉得江识野身上的味道很吸引人,一把比击剑更让他想去握住的剑。   他最后说:“核心收紧。”   “核心在哪儿。”江识野问。   他真没醉,他确信,但好像脑子里的一部分没了,被身旁这个绕来绕去的人搞没了,被落地窗外的夜色搞没了,被手里冰冷的击剑搞没了,反正就是话不过脑子了。   岑肆笑了,手指戳了戳他的腰:“这儿。”   江识野身体一绷,转头直直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很亮,瞳仁特别黑,像一池幽深的水,一眨一眨却又比小狗还单纯,可是旁边还有条疤,那么挑着,像很多无法言说的隐秘都藏在这儿。   岑肆的目光突然抽不出去了,嗓子涩得很。   他终于明白了。网上说的肢体接触,应该是现在这种。   就是接触后,目光仍旧还在接触的接触。   “再教你一次?”他轻轻问。   江识野却像反应过来了自己刚刚目光的不妥,摇摇头,站直:“算了,太麻烦了,而且我恐同。”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岑肆低头笑了下,呼吸就落于江识野脖颈之间,江识野缩了下脖子,岑肆便已经又站在了他身后。   他伸长手臂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抬起伸直问:“你真的恐同?”   江识野点头如捣蒜。   岑肆极轻地挑了下眉:“那你恐我不?”   江识野摇头如浪鼓。   他脑子发懵,也没去琢磨岑肆这两句话里的逻辑关系,只听见岑肆又一次轻笑,裹着他的手。击剑伸长,手臂叠在一起,银光泻于两人眉宇。   “那就行。”岑肆说。   后面的时间暂停了,两人没再说话,但光是击剑里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岑肆就教了江识野二十分钟。江识野都不知道啥时候结束的,只记得岑肆身上的味道和呼吸的节奏,只记得自己一转头,鼻尖都能碰到他的侧脸。   后来他要去洗澡了,岑肆又变魔术般,从桌上捞了个小盒子。   是一对Oirpods。   江识野嘴唇微张开,岑肆却先开口:   “没专门给你买。是以前做活动送的,我下午没事儿翻了翻竟然找到了。我试了试还可以,你拿去用,免得浪费了。”   他把耳机充电仓打开,摊手:“把你手机给我。”   江识野眨了眨眼。   绷起嘴角,他小心翼翼拿起耳机。   他看着岑肆给他连蓝牙,还给他改了个名字。   是两个Emoji——【僵尸】【耶】。   江识野噗嗤笑出了声。   岑肆抬眸刚好看到他笑的瞬间,目光微滞,像发现了一颗新星球,很惊愕地问:“你竟然他妈的还有梨涡?”   江识野笑着的嘴又闭上,抠抠疤。   他这会儿是哑巴形态,岑肆也没指望他说啥,自己莫名其妙笑了声,然后把耳机摊开在手掌:“戴上试试。”   江识野从他手掌里拈起耳机,指腹刮过他的掌纹,岑肆痒得很。他沉着嗓问:“效果如何。”   江识野只点头。   好奇怪,明明音乐都还没开始放。   他却心想,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18岁就写这么一点点啊,小小的补充,我主要还是想补充28岁哈哈哈。   以及不好意思宝们我又改了个名(最后一次改了),因为刚正文完结就发现了盗文,本来就只有你们这为数不多的宝儿们看了,我实在是受不了干脆改了个名防盗,还望大家谅解 第103章 离婚了呀   晚上七点的首都国际机场接机口, 人满为患,挤挤挨挨。   光是身着黑衣的安保人员都构成了两条蜿蜒长河,黑压压一片。   却仍只是堪堪维持秩序。   各种应援横幅举得很高, 有人担忧地问:“要被挤死了,哥真的会走这,不走VIP通道吗?”   立马有人答:“你是新粉吧,江总很宠粉的,知道有粉丝来, 就不会走VIP。”   “对, 如果人不多还会来个大合照。”   又有人接口:“合照别太指望,小八刚做了爱马仕的品牌代言活动从巴黎飞过来, 挺累的, 我们能看到他就行。”   其他人纷纷望了说话者一眼。   能开口叫小八, 说明是“资深zombie”。   江识野的粉丝群体叫zombie。   这个群体从五年前风靡海内外的专辑《Our Song》起开始壮大, 每年入坑数都呈指数增长。   毕竟自23岁邦尼斯“无耳麦神级演唱”的惊艳亮相后, 江识野就像升级流的开挂男主,实绩越来越扛打。   在26岁到达一个小高峰。   那年他的新专一经发行便登上87个国家的iTunes榜首,破了很多销量记录, 获亚洲音乐大奖的年度专辑, 他也登上了Billboard“世界专辑艺人”榜第7位, 被《时代周刊》评为“全球二十大最有影响力的歌手”之一。   这种成绩国内暂时无人望其项背, 再加上他外貌气质出众, 英俊锋利又张扬嚣张;平常不怎么爱说话, 有股高冷范儿。颜粉事业粉都爱这款, 并喜欢叫他“江总”。   如此称呼的新粉多了, “小八”就成为了需要考古的时代眼泪。这个昵称被质疑太过呆萌幼稚,不适合江识野的气质, 叫的人自始至终都不多。   只有从7年前养生综艺就开始入坑的骨灰级老粉才爱喊。   老粉也喜欢用这个昵称来彰显身份——她们才是真的一步一步看着江识野走上来的人。   “好像今天媒体也来了。”   “江总难得有个公开行程,肯定都来了。”   “笑死,奥运会开幕式的演唱嘉宾,这能不公开吗。”   “今年我们是东道主,真好啊,哥可以在国内好好呆段时间了。”   众人不断窃窃私语。   突然,像烟花炸开,前方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喧闹。   人头浪一样开始兴奋地往上冒,手机、相机各种镜头能举得多高就有多高。   “出来了出来了!我看到柚姐和征哥了!”   “看到阿浪没有,阿浪来了哥就真来了。”   “啊啊我看到江总的头发了!”   “啊啊啊啊啊好帅好帅——”   在堪称山呼海啸的尖叫欢呼声里,江识野终于被团队和安保人员簇拥着走了出来。   他没戴口罩,还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步履从容,表情寡淡,但看到那么多粉丝,他还是轻轻牵了下嘴角。   人墙不受控制地往前推,早占据有利位置的香蕉娱乐也速速占据了最佳采访点。   “欢迎江识野先生回国!请问您这次要在国内呆多久呢?”   “据说粉丝一直期待的世界巡回演唱会将在奥运会后一个月正式开启,后排门票只需50,请问是真的吗?”   “距奥运会开幕式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江先生的演唱曲目是否可以公开了?”   “据大名单显示,岑肆会担纲国内代表团旗手。您和他已离婚三年,是否会在开幕式时与他打招呼?”   前面的问题都由陈征模棱两可地回答了,江识野只顾往前走。   直到听见最后一个问题,他脚步才顿了顿,终于转头望向这名记者。   记者后面的拥挤人潮立马嗷嗷叫。   镜头卡擦卡擦响成一片,江识野轻轻挑了下眉梢,惜字如金吐出两个字:“你猜。”   好不容易,他们才终于挣脱人潮,上了商务车。   江识野对着窗外挥手。   直到机场里的人海越来越淡,他才靠向椅背,有些疲惫地舒了口气。   “妈呀太热情了,咱国内人永远是最多最激动的。”柚姐感叹。   “工作室明明发了尽量不要接机的微博,好像没用。”阿浪也笑道。   两人是在江识野24岁时加入他团队的,江识野飞升太快,缺人手,他俩就被喊过来帮“四嫂”了。   江识野默默地望着窗外,食指轻轻敲着窗,若有所思。   陈征:“累死我了,还是国内舒服啊,今天回去好好睡个觉……小野,我们放几天假来着?”   江识野看了看手机:“不清楚,到时候联系你们。”   “小吴。”他又对司机说,“待会儿把我放到寻湾路,你把他们送回去就行。”   “野哥不用送到家门口吗。”   “没事儿。”江识野又望向窗外,奥运会临近,高速公路都有鲜艳的五环元素,“有人来接。”   在寻湾路,江识野和团队人一一作别,便上了一辆宾利。   对着开车的大叔,他终于露出了回国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张叔。”   “小野好啊,可算是回来了,好久没见到你了啊。”张叔笑,当了那么多年的司机,他头发已经有些白了,但精神很好,他打量着上车的男人,真心实意夸道,“你这小子,越长越俊了!”   江识野笑容不散。在这辆宾利里他才像彻底放松,解开西装外套,又松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仰头靠向椅背,“奔三的人了,有什么俊不俊的。”   哦,也是。   都28岁了。   张叔再次从后视镜观察了江识野一番。   好像哪儿哪儿都变了,又好像哪儿哪儿都没变。   这种骨相的人,岁月很难在容貌上划出青春流逝的痕迹,但举止投足、目光交错、甚至是唇角绷起的样子,都是以前未见的坚毅成熟,说话的声音都更显质感。   但张叔还是能轻松把他对应到十八九岁时的样子。   “你先睡会吧,起码还有两个小时才能接到他。”   “好。”江识野闭上眼。   他现在确实需要闭目养神。   不是累。   是为了养精蓄锐。   酝酿睡意时他问了句:“他最近很辛苦吧。”   “封闭式训练呢,我也不清楚。运动员哪儿有不辛苦的。”城区里的奥运气氛更浓,旁边的各色标语从车窗划过,“好在比赛终于要开始咯。”   是啊,江识野摸了摸手指,心想,终于要开始了。   两个小时后,到达某训练基地。   江识野是被开车门的声音吵醒的。眯起惺忪的眼,首先划过的是一抹鲜艳的红色,国家队外套的红。   高大的男人卷了一层夜色上车,带着无比熟悉的味道,体味、汗味,窜到江识野鼻间。他吸了口气,坐正。   “醒了?”岑肆察觉到他的动静,轻轻问。   20左右的年纪时,岑肆因为一双桃花眼引领的俊秀五官,总是被人奉承斯文矜贵。然而28岁的他,五官明明还是俊美的,却是再瞎的人也不敢拍什么斯文的马屁了,整个人的气质都非常直白、霸道,甚至是粗犷不驯,也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持重,沉淀出在江识野看来更浓的男人味儿。   “嗯。”江识野揉了揉眼,岑肆坐到他旁边:“啥时候到的?”   “七点多。”江识野回。   “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不饿。”   “好。”岑肆拍了拍他的手,食指在江识野无名指上轻刮着。   江识野没戴戒指。   两人上次见面是四个月前,岑扬和罗霖大婚。后面岑肆进入了最后的备战冲奥阶段,江识野赶着国际航班跑通告。   都说小别胜新婚,张叔瞧着有些奇怪,这两人这么久没见,怎么都不腻歪了?   “真长大了啊你俩。”他感叹道,忍不住翻起旧账怀念,“我还记得以前你们就直接在后座上搂搂抱抱,完全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啊哟我真是,想看后面的车况都不敢抬眼睛。”   三人都笑。   何止是搂搂抱抱,深吻都不看人目光的。   “张叔,给我留点面子吧。都啥时候的事儿了。”岑肆搓着他的板寸头发。   “是哦,你俩不是小孩儿咯,都在一起……现在这是第十年了吧?”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   18-28,虽然中途有无数次离别,但粗算约等一下,还真是十年了。   “嗯。”他们一起应了声。   岑肆让江识野休息会,江识野便又乖乖闭上眼,接下来便一路无言。   张叔瞧着还是奇怪,总觉得这两人间有层紧绷绷的感觉,确实是不咋亲密。   虽知道他们是假离婚,但似乎真没以前相爱了?   十点多,他们才到盛华名苑。   在电梯里,两人各占一边,都没什么表情,西装的黑色和运动外套的红白色铺在两面镜子前,仿佛井水不犯河水。   但都闻到了彼此的沐浴露味道。   一个来自私人飞机,一个来自训练馆,毫无顾忌地冲撞着。   岑肆:“家里嫂嫂帮我找人打扫过了。”   江识野:“好。”   沉默三秒后。   江识野:“东西有吧。”   岑肆:“一直都备着。”   电梯门打开。   岑肆走前,江识野走后,两人的脚步明显快了不少。   解锁开门。   脱鞋。   继续一语不发地往卧室走,步伐很大。   除了脚步的声音,只有岑肆拉下外套拉链的声音,和江识野脱西装的布料摩擦声。   江识野把西装折好放在沙发上,岑肆则毫无耐心地长臂一挥。   红色的运动外套飞速盖在西装上面。   岑肆欺身把江识野压在下面。   单手捏江识野的两颊,四个月以来第一次碰脸,大拇指摩挲着,声音和目光一样沉。   他终于笑了,浅眯起眼来:   “想我没。”   运动裤的抽绳长长地垂吊下来,晃晃荡荡蹭着江识野的腹部,江识野一眨不眨地望着岑肆,从眼睛滑到鼻梁再到嘴唇。   他手臂搂住他脖子,脸则是别过,低声回答:“……嗯。”   岑肆又笑一声,江识野听见他说“我也是”,然后是自己西裤皮带被解开的声音。   下飞机后要养精蓄锐,因为相聚的夜晚必然一夜无眠到骨软筋麻、精疲力竭。   这是江识野四年前就领悟到的事儿。   到现在“岁数大了”,他们甚至化繁就简又习以为常到前面什么话都不说。   非常粗暴直接,急不可耐,一切先做了再来。   肌肤相亲,这是一个开关,一层膜,等这个阶段过了,才有又见面的实感。   岑肆的嘴唇温热,粗暴地吮吸翻搅,江识野渐渐迷醉,在喘气的空当喊他名字:“四仔。”   岑肆舔他。   江识野闭上眼。   他其实,是最能体会什么叫小别胜新婚、距离才能产生美的人。   反正每次分离数日、清心寡欲好一段时间,再见面的感觉都会让他如痴如梦,醉酒般酩酊,迅速达到顶峰。连接吻都像比以前热恋期更带劲儿,仿佛叠加了一沓错过的思念时光,咬下去一层一层,每层味道都不一样。   唯一的缺点,就是很累。   超级累。   半夜时,汗水淋漓的江识野便渐渐处于半梦半醒的阶段。   他想休息了,岑肆也翻了个身。   江识野本松了口气,却听他低声、毫无波澜地说:“纽约有个男粉丝强吻了你,对吗。”   “?”这他咋知道的?   就只擦了下右脸,自己很快挡开了……江识野不可能这么解释,这事儿被明明封闭训练的岑肆知道,他就知道自己今晚怕是要完。   果然,岑肆说了句:“那我亏了。”就再次把他提溜到自己身上。   江识野的手再次紧紧扣住他的。   ……   第二天,醒来时又已经到了下午,日常惯例。   被岑肆摸醒的,也是日常惯例。   江识野迷迷糊糊身体发软,只下意识地脸埋进他胸膛。岑肆安静无声地揉着他的后颈,捏他的耳垂,画他的疤。   过了好一会,胸腔一震,岑肆问:“最近累吗。”   “累。”江识野承认,“但也没你累。”   “我还好,你是外界压力大。”   江识野懒懒散散笑了笑:“嗯。”   平淡的一问一答,是在缓神儿过渡,彻底调整到“非异地状态”。   江识野竟又有些困了,折腾太久,岑肆那股味儿也催眠,他枕着他的胸,嫌太硬,慢慢移到肚子上,也硬,他闭着眼慢悠悠问:“啥时候进奥运村?”   “快了,就后两天的事儿,所以今天休息。”   “噢。昨天又有媒体问我俩离婚,这傻逼问题,总算快结束了。”   岑肆笑笑。   嗯,很离谱,自当年假分手后,他俩又“假离婚”三年了。   只是这次,倒不是体育总局的阻拦。 第104章 天才约翰   说来离谱, 假离婚这事儿,是江识野在喝醉时决定的。   但也经过了慎重考虑。   五年前岑肆带着江识野去领证时,他们就猜着, 怕是还会遭遇体育总局的阻拦。   但出乎意料,事情比想象中顺利。   岑肆很快进了国家队,和领导说了些话做了几个保证,当年那么避讳的“同性恋”身份,领证后反而迅速翻了篇。   后来他才知道, 领导也是没办法。   岑肆的未婚夫突然爆火, 谁都知道他俩关系,还隐瞒装蒜个屁。   以及岑肆分站赛的视频, 让领导目瞪口呆。   那场比赛好几个top级运动员都没参加, 明眼人也能看出来, 岑肆还是被伤病重大影响了, 体力变差、速度变慢, 爆发力不复从前。   唯一没被影响的,就是他的剑感。   他剑感太好,所以哪怕退步依然能和前五十的人碰一碰;击剑最重要的三大核心“时机、距离和节奏”, 也依然能把握到顶级水平。   这就是天赋了。疾病带不走, 训练得不来。老天爷赏的。   竞技体育里最残酷的, 就是努力的人永远比不过不世出的天才。再蠢的领导都有大局观, 很难想象岑肆经历那么多归来仍才23岁, 这种苗子好好指导, 怕是仍能做到开启自己的时代。   于是岑肆回归了。   自然仍有人担心公众対同性恋运动员的偏见, 招致対击剑的争议。然而因着他身上重病归来的buff, 包括局里的领导,都対他都充满了“宽容”, 只有心疼、尊重、和歉疚;又因在娱乐圈走了一遭,他和江识野两口子人尽皆知,之前风评不错,于是也很神奇——   都知道他俩是一対儿后,再回归体坛反而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给冷了好几年的击剑带来新热度。   不过局长李志航还是冷淡地警告:   “别自我感觉良好,体坛対于同性恋的偏见一直根深蒂固地存在,就像种族问题一样,尤其是国际赛场,你要走的路依然比一般运动员难。”   岑肆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敷衍地表示:“我不在意,您就放心吧。”   他错过了里约奥运会,就提前进入了备战京城奥运会的周期。前两年专心训练,顺便养身体照顾脚踝,基本没参加大型比赛;直到25岁,他又回到国际赛场。   参加R国的世界杯赛时,就出了个意外。   R国是个小国家,击剑馆设施没那么发达,只有一个公共的运动员淋浴间。   里面分为一格一格,仅用帘子相隔着。   岑肆就被几个国家的运动员联合抵制了,理由是“不敢和gay用一个洗澡间”,堵在门口不让他进。   岑肆也算理解他们的别扭,说了句OK便离开了,然而有个淡色头发的运动员仍在用英语笑谑:“想象一下他边洗澡边対我们起反应,该多恶心。”   几人笑成一团。   岑肆迈开腿的脚步又停下,转身。这才意识到他们不是别扭,只是想针対。   和岑肆対上目光时,淡头男依然在笑。等着他受到侮辱后是会回击还是会懦弱地沉默,毕竟亚洲运动员都挺孬。   不想岑肆只是把他从上到下端详了遍,眼神又淡又好像有些玩味,最后扯了下嘴角,不屑又嘲讽道:“就凭你?”   淡头男笑容顿失。   四下人多,他面子挂不住,瞬间觉得是自己受了侮辱。怒不可遏,脏话连飙好几句。   岑肆转身继续走,不理他。   淡头男笑道:“操男人很爽吗?噢我知道了,你那歌星‘妻子’的屁|眼儿比女人香——”   他没说完。岑肆一听到“fuck”手臂就瞬间绷起,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岑肆一个迈步,淡头男的“wife's asshole”硬生生被一个拳头堵住,只吐出一半。   另一半吐出的是他的牙齿。   岑肆面无表情揪住他的衣领,似乎觉得打碎他牙齿还不够。   两人挥拳相向,场面陷入混乱,其他队员拉都拉不住。   这事儿当然被各大媒体争相报道了,多大的噱头啊。但淡头男辱骂了什么没有媒体知道,岑肆也不可能会说。于是报道内容仅限“岑肆被抵制进入淋浴室后怒揍M国队员”。两人收到的惩罚尺度也就大不相同。   都是罚款和禁赛,淡头男是禁两场国际赛事。岑肆先动了手,又没有嘴巴血淋淋的受伤照片,更像施暴者,是禁一整个赛季周期。   回国后他被领导教练训了个狗血淋头。   江识野起初也在视频通话里说他,埋怨他为什么不忍忍,还像个小孩儿。后来听国内队员说起,他才知道岑肆前面一直忍着的,是维护自己时才没忍下去。   他登时心疼又歉疚。   两人事后第一次面対面见上,江识野就说:“感觉我俩在一起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岑肆则轻松回答:“不,上次确实是我有些太莽撞了,欠缺考虑。我俩就算不在一起,我也是同性恋啊,单身同性恋形象难道不更把他们吓尿?”   江识野又笑了,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是这个道理。   但至此他心里就一直有根刺。   ——岑肆会因为自己丧失冷静,自己又是个跑舞台的,美其名曰公众人物,太容易被提及,影响他生活。   这让他有些担忧。   果然,就几个月后,又出了个事。   CCTV5来做击剑的专题报道。   一切都中规中矩按照正常流程,只是在采访总教练时,他背后是队员们两两搭配做拉伸的镜头。   岑肆和他队友王宇森也入镜了几秒。   就这几秒引起了轩然大波。   那时岑肆正躺在垫子上,17岁的小将王宇森则帮他拉伸大腿后侧的腘绳肌。岑肆小声嘀咕了句:“小森你看,教练今儿为上镜竟然还买了顶假发,好像个铁树。”   王宇森才升入一队不久,又远离他乡,一直非常拘谨腼腆。岑肆还有几个年长的都会时而和他唠句嗑。   他听到岑肆说的果然就笑了下,边把岑肆的左腿搭在自己肩膀上,两手交叉固定在他的膝盖上,继续利用身体重心往下压。   就这么一个动作,配合王宇森的笑容,江识野的粉丝气炸了。   其实自打归队后,怕会影响训练岑肆就再也不曝光在媒体之下,江识野也再也没明面儿上秀过恩爱,私人活动保密得紧。   不想这反而成为了粉丝质疑他们相爱的论据。早在他刚飞升时就有过很多讨论——   不爱考古的萌新:“江识野图他未婚夫什么,运动员又穷又辛苦,江总这么拼还要养他?”   事业唯粉:“就因为领了证,江总很多歌后派対都不去,但其实那才是扩充人脉获取资源的好时候啊,好希望他恢复单身[祈祷]…”   某些老粉:“岑肆这种级别的运动员,真的会有时间陪伴江总爱江总吗?一年都见不到几次吧,越来越像形婚了。”   这次拉伸事件则让他们的戾气达到了高潮。   【订了婚领了证了还和别的男人一起拉伸?自己拉伸会死吗】   【CS真的,已婚了还这么不避讳,挺不检点的……】   【王宇森太他妈绿茶了吧,他在笑什么?这不就是在和岑肆打情骂俏吗】   【有没有人发现王宇森和江总长得还有点儿像,浓颜系白皮,江总忙事业,岑肆不会是想找个替身吧】   【互相拉伸,也就是说岑肆还要把王宇森的腿搭到自己肩膀上,只是没被拍到而已……代入一下江总,已经开始生气了】   【CS到底爱不爱江总啊,我总是只看到江总的付出,他连他的演唱会都没出现过,好心疼】   此事愈演愈烈,甚至还有极端粉丝从线上骂到线下,按照击剑队官网地址给岑肆寄“恐怖快递”。江识野气疯了,亲自发博解释。   结果热评第一还是:“你这是被岑肆PUA了吧。”   江识野:……?   诸如这种事儿层出不穷,岑肆没说啥,江识野却头大,咨询赖秋园的意见。   “他之前禁赛也是因为我……我就感觉,他明明只是在做自己的事,但总是因为我招惹是非。我太影响他了,尤其是我也管不好我的粉丝。”   他很自责,赖秋园只道:   “你粉丝挺好了,只是基数太大,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不可能约束所有。”   她出了个馊主意:“其实你俩可以离婚。”   “?”江识野瞪大眼,“姐,我在认真地求助你。”   “我也是认真的,你俩离个婚。”赖秋园说,“阿肆只要和你有关系,就不可能完全退出娱乐圈。因为他之前就不是素人,你们一直太高调,你现在又火,没办法阻挡粉丝的关注——除非你和他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他们就不会骂他了吗。”江识野不太相信。   “至少会少大半,小野,你要反应过来,岑肆现在不是演员了。骂岑肆的那批粉丝,不是因为他而骂,是因为他是你爱人才骂,你和他离婚了,他们就懒得管他了。”   江识野若有所思。   他死马当活马医,悄悄咪咪请人做了张假离婚证,但还是犹豫着。直到某天,和团队的人庆了个功喝了个酒,晚上孤独地躺在床上,很想岑姓运动员。   但那段时间运动员刚随队在国外集训,他无法打视频,脑子一热把假离婚证翻了出来。   他看了会,一咬牙。   酒壮怂人胆,他晒到微博。   文案写得不短,讲他训练太辛苦自己也忙,两人见面太少,又抄了句百度的“各自安好”,最后再字字恳切地祈求大家不要再去关注人家的生活。   微博瘫了,江识野睡了,他俩就这么假离婚了。   怎么会有人离婚还晒离婚证呢……当时就有人提出这个质疑,但确实也找不到岑肆和江识野很恩爱的痕迹,江识野那句“彼此太忙,距离太远,文体不分家终究只是谎言”的醉酒矫情文案也很是“字字泣血”,众人都安慰“江总值得更好的”。江总看着他的粉丝纷纷取关岑肆早就不发东西的微博号,也挺满意。   只是这事儿他还没给岑肆说。崇高地心想,四仔只顾好好训练,外面的风雨我来扛。   刚好那段时国家队内都是苦行僧的封闭训练。岑肆知道这茬还是靠教练。   后者拍拍他肩膀:“四儿啊,也不用训练得这么拼,明星老婆丢了以后还会有的,没关系的,啊。”   “?”岑肆细细的击剑上写着粗粗的疑惑。   当晚江识野在京城,正抱着岑肆的被子安然入睡,突然有坨大黑影压了过来,带着浓烈的杀气,似乎要找他索命。   他吓死了,问是谁,吸了吸鼻子,味道很熟。   対方把他的被子一把撕开扔掉,咬着牙说:“你前夫。”   江识野惊呼一声。   他忙支支吾吾解释起来,强调他的慎重考虑,突出他的顾全大局,等岑肆把他裤子都扒了,他又求生欲满满地表示其实都怪赖秋园。   然而対方气聋了,只像个阎王,把他做了个醉生梦死四肢发软升天入地要死不活。   好不容易结束,江识野泪眼婆娑间又看到岑肆拿出个打火机,火光一下一下点亮着他阴沉至极的脸,江识野哆嗦一下:“四仔,你要干嘛……”   “烧你的眉毛,看你还敢不敢再做这种事。”   江识野闭上眼,害怕极了。   最后岑肆是把假离婚证烧了,说不吉,边烧边问:“啥时候再结婚呢,前夫?”   “……”江识野劈着个腿殷勤地去黏他,像个树袋熊一样讨好:“你得冠军的时候好不好哇。”   岑肆轻嗤一声,手握着他的后颈,狠狠地掐。   烧完处理干净后岑肆就连夜又回去训练了。江识野第二天下午醒来,一度还怀疑自己是做了个梦,看到四周和身上被阎王扫荡的战场才清醒。   反正他俩就这么莫名其妙假离婚了三年,粉丝基本上不会再提到岑肆了,岑肆当了那么久“同性恋运动员”,打出成绩后其他国的队员也都被迫免疫。   此刻距离奥运会开幕式不到三周时间,岑肆手指圈着江识野空荡荡的无名指,江识野枕在他肚子上又快睡去,迷迷糊糊问:“紧不紧张?”   “嗯。”岑肆应。发声时腹肌又轻轻往下陷了陷,江识野脑袋轻歪过来,眯着眼注视岑肆下巴:“现在最强劲的対手是谁?还是弗朗索吗?”   “不是。”弗朗索已经34岁了,还没退役,前两次碰面时岑肆都击败了他。   从私生活而言,他不是个人品很好的人,但以运动员来衡量,他却的确是开启一个时代的佩剑之王,哪怕实力下滑依然站在这片赛场。他一直都很敬佩岑肆,以前是他的天赋技术,如今是他的韧劲儿,两人私下关系竟出乎意料得不算差。   “不是。我最担心的是……”岑肆抿嘴想了想,他现在的世界排名是第9,拿到过几项顶级赛事的冠军,但也有很多时候八强都没进,愈发吃状态和运气,“X国的约翰,你知道吗。”   江识野摇头。   “他今年才进国家队,才18岁。”   “他很厉害吗。”   “嗯,相当有天赋,而且打法很聪明老道。才学击剑3年,绝対是不容小觑的黑马。”   江识野一愣。   这人竟比当年的岑肆还叠Buff,也难怪岑肆会关注到他了。   “我比他大了10岁,结果京奥都是我俩第一次参加奥运会。”岑肆苦笑道,“显得我好落后。”   “冠军不是看年龄。”江识野侧脸贴着岑肆腹肌,蹭了下。   他不擅长说太多,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无声的鼓励,岑肆拿手机搜了个约翰的动图:“你看他的速度。”   江识野接来看了看。   身姿轻狂,出手如豹,和九年前世锦赛的岑肆,竟出奇的相像。   江识野手机又一滑,网页提供的下一张图片是约翰的国家队登记照。   江识野看了一眼就滑走,想到什么,又突然滑了回去。   他细细端详着,嘀咕:“这人长得好眼熟啊……”   “嗯?你见过?”   “我想想。”江识野仔细辨认着约翰的面孔。   深邃的轮廓,绿色的眼睛,雀斑……雀斑,放大的雀斑……   奇了怪了,江识野总觉得见过他的雀斑,因为离得很近,光把雀斑照得有些黄,他印象深刻,当时还觉得有些恶心,不是因为雀斑,只是因为离得太近……   可他怎么会和约翰离得近呢?   是在哪儿呢?   江识野一时没想起来。 第105章 奥运圣火   接下来两人又开始各忙各的, 岑肆紧张备战,江识野彩排开幕式。   虽也算是个见识多广经验丰富的明星,但奥运会开幕式的规格、意义、关注度, 都不是江识野以前那些活动所能比拟的,排练流程非常繁琐苛刻。   好在他也乐在其中。这种借助灯光和科技的大型文艺汇演豪华壮观,光是排练他都看不够。   作为开幕式里最大的“流量明星”,演员们看到他也总会要个签名来张合照,保洁阿姨都会多看一眼。   但很快大家都发现, “江总”一如传闻, 平易近人中又带着寡言疏淡,似有若无透着股冷酷。   连和他要一起表演的——一名年轻有为的钢琴家, 都很少见江识野笑过, 心想可能是离了婚的原因。   同时他也有些羡慕这种顶流, 男粉女粉都多得出奇。   比如这天, 他和离婚人士一起离开彩排现场时, 突然冒出了个美女,身高肤白,二十来岁。   她直接扑过来把江识野抱住, 一声“阿野哥!”把钢琴家吓一跳。   神奇的是, 江识野也没推开她。语气温柔到钢琴家兜里的手指又一翘。   “等很久了吧。”   “确实有点儿久了, 快点, 你也等不及了吧。”美女说话暧昧不明。   江识野笑笑。   钢琴家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粉丝。他更目瞪口呆了, 眼睁睁看着江识野作别后就跟着美女上了辆车, 嘀咕:“这人男女通吃吗……”   车上, 江识野问美女:“保密了吧。”   “放心。”吕小鸥回答, “保证让你悄悄咪咪顺利进入奥运村。”   她从包里拿出来张记者准入证,递给江识野:“阿野哥, 你自己可要捂严实点儿。”   江识野换上印着奥运五环的工作马甲说:“放心。”   吕小鸥现在是家独立媒体的体育记者,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   她们团队刚好申请进入奥运村做采写,江识野联系着带自己混进去。   团队人多,加一个不是难事。但吕小鸥还是问江识野:“四哥干嘛不和你住一起,要住奥运村?”   岑肆这种本土体育明星,家里还有参股产业是奥运会的赞助商,住在外面也会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忽视。   但他还是选择了和大部队一起,如今也进去快两周了。   江识野吐出两个字解释:“禁欲。”   吕小鸥噗嗤乐出声:“这么节约精力呀。阿野哥你看了新闻没,奥运村每届都会分发几十万只安全套,运动员要发泄压力,满足生理需求是常态……”   “知道。”江识野瞥了这傻笑姑娘一眼,老耳一红,一本正经打断,“但那不是给你四哥准备的。”   吕小鸥又笑。   下车后江识野跟着吕小鸥混入采编大部队。他戴着粗边黑镜框、奥林匹克口罩,脖子上挂着个没电小相机,很顺利地进了村。   接着他就迅速和这些做正事的记者分道扬镳,给4发了条消息。   这儿像一个超大型商圈,设施完备,人多手杂。五湖四海的媒体,不同肤色的运动员,还有小红鸽子般乱飞的志愿者……没人注意到江识野,他瞎溜达着,逛到卖吉祥物的店铺里。   京奥会的吉祥物叫敦敦,是熊猫,各式各样不同样式很吸引歪果仁,人气很高。   江识野想买个击剑金牌敦敦,最后一个却刚好被前面的运动员挑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咨询店员,店员说击剑敦敦还有不少,但戴金牌的只有那一个了。   江识野大失所望。   玩偶当然不吸引他,只金牌款敦敦图个吉利,他扫兴地空手而出,忽听见门口传来带着少年音的纯正英文——   “你是想买这个吗。”   他脚步停下。   正是刚刚挑走击剑金牌敦敦的运动员。   旁边还有他的队友。白色训练服上X国国旗十分显眼。   江识野凝目与那墨绿色的眼睛对视,与浏览器照片一致的西方少年面孔,感叹世界真小。   买走这个敦敦的是约翰。   “我给你吧。”约翰说,把手里的敦敦递给来。   “你不需要吗。”江识野客气道,手已经不争气地伸出来了。   约翰笑了笑,星点雀斑在眼下闪现:“不用了。”   江识野便没再扭捏,掏兜翻出现钱给他,没想到约翰伸手把他手握住。   江识野迅速抽手。   约翰俯身,直接凑到他耳边,雀斑放大,江识野脑海里炸开一条闪电白线。   他笑眯眯地耳语,“送你了Jiang,我认出你啦。”   江识野这辈子还没遇到第二个人会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话,就像纽约之前也没遇到第二个人会亲他。他也想起来了,不经意地皱起眉。   约翰直起身,人高马大的阴影在江识野脸前宽阔地晃。他把敦敦塞到江识野手上,潇洒地插兜,转身前还冲江识野回眸笑笑,用蹩脚的中文说:“再见咯.”   “……”   他们走了。江识野拧着眉抓着手上的敦敦,摸了摸上面的金牌。   能在自己这种装扮下都认出来的,确实是忠实粉丝了。   他想到约翰也是击剑运动员,以及身上某股少年中二的装逼感,和当年第一次参加世锦赛的岑肆很像,眉毛又渐渐舒缓开来,心想,也就是一个追星小孩儿吧。   十分钟后,江识野终于溜达到岑肆面前。   他就是要岑肆找他,追星小孩都能认出自己,岑肆难道不能?然而奥运村这么大,岑肆眼脚并用还是花了些时间,最后挡在他面前:“这位记者不采访一下我?”   江识野很配合地拿起都开不了机的相机咔嚓一下。   岑肆眼尖,先把他手中的敦敦抓过:“给我买的?还是金牌款。”   “不是我,是一个粉丝送的。”   “粉丝?”岑肆随口,没在意。   “就是当时在纽约强吻我的粉丝。”   岑肆瞬间来劲儿了,转头看人:“你看到他了?他在奥运村?”   “嗯,你猜他是谁?”   岑肆哪儿猜的着。等听到江识野说出约翰的名字时先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又轻哼一声,粗暴地用手把熊猫脑袋捏成个委屈的团提在手中,阴恻恻笑道:“那比赛他输定了。”   “你看上去真不像大约翰10岁的人。”江识野虽这么说,眉眼却溢出笑意。   岑肆带江识野去吃食堂。江识野生怕被人发现,进去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聚光灯效应了,他还没火到那份儿上。况且如此多运动员,根本没人会在意他俩。   世界餐台、素食餐台、亚洲餐台……岑肆大摇大摆地带他逛着,气质俨然暴发户,江识野以为这食堂姓岑,就贪心地多点了几份。   结果付钱岑肆就怂了,运动员食堂用的是统一饭卡,岑肆那卡一刷,哔哔叫个不停,竟只剩2.50。   两人困住,岑肆只能刷脸,效果不佳就指着自己胸前的国旗赖账。   阿姨这才作罢,又问江识野是谁。   岑肆脑抽回了句:“是国家队新请的按摩师。”   江识野想把胸前的相机砸他身上。   这么一逗留,临近窗口的人都会循声看一眼。   不远处正是X国击剑队,约翰放下酸奶,目光一寸不移盯着岑肆一手托着餐盘一手抓着敦敦坐到窗边,江识野坐他对面。   队友冲他笑:“你不应该送他熊猫的。他当然要送给自己国家的头号种子。”   约翰紧紧捏着空酸奶盒,心不在焉说了句:“不,你不明白。”   击剑敦敦的金牌在窗口边炫耀着光泽,约翰一直盯着,过了会问队友:“你觉得我能赢Cen吗。”   “我不确定,你们没有交战记录。Cen挺难缠的,但他体力和平衡感没以前好,你知道的,他生过病,一直在吃药。”   约翰目光莫测,没再说话。   “你今天吃药了吗。”餐桌前,江识野提醒岑肆。   他每天仍要吃两种药,这是伴随终生的。但健康忙碌起来,有时候就不那么上心。   岑肆含糊回:“后面吃。”   江识野叉子点他的餐盘:“别忘了。”   岑肆应好。   饭后两人继续溜达,逛了半个村,快到一点,江识野站停:“好了,我回去了。”   他清楚岑肆的作息,一点午睡,然后又得爬起来训练。   岑肆手捏着敦敦头,自己也没有犹豫地点了个头。   如今早起了一个小时训练,他午睡其实也提前了,现在就打算直接去训练馆。   岑肆可以牺牲睡觉的时间陪江识野,却不会牺牲击剑的时间。他四处张望了一番,抬手揉了下江识野的后颈,似有些歉疚:“僵尸,再等等我。”   江识野摘下挡事的镜框,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对面的人,眉眼如此紧绷,忍不住叮嘱:“别练太疯,劳逸结合。”   岑肆眯眼笑笑:“我知道的。”   前面江识野说岑肆进村是要禁欲,其实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他进入自己的世界了。   在离击剑比赛日只剩两周的时间里,岑肆的欲只有一个,其他人事都不能打扰,包括生活周遭,也包括自己。   岑肆对吃药不上心,不关注自己饭卡还剩多少钱,转瞬就忘江识野的人设到底是记者还是按摩师。他有些神思不属,压力、紧张以及兴奋都满满涨涨的,情绪都指向唯一的目标。击剑比任何都重要。   他尽力共享了一点时间给江识野,江识野却舍不得再打扰。   “我们开幕式见。”江识野柔声道。   “好。”   岑肆把江识野送到门口。   各自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奥运会倒计时的数字越来越小,直到变成1。   或许是体育生的缘故,十八九岁才谈恋爱那会,岑肆和江识野刷着巴黎奥运会倒数的新闻,点开一些经典的开幕式看,都会在被窝里燃到战栗。   每届奥运会开幕式都会有百科词条,都会被铭记。那时岑肆就不无中二地说:“要是我俩的名字能一起出现在这种词条里就好了,这是载入史册啊。”   江识野笑:“可惜我不是运动员。你就做梦吧。”   “没呀,就比如开幕式这种场合,你是表演的我是登场的。我们就会被一起记录了。”   那时的江识野还是个籍籍无名酒吧小驻唱,勤恳地给岑肆做着按摩,听着他画大饼的花言巧语,呵呵直乐,心甘情愿跟着幻想:“那你再等二十年吧……到时候你别退役了。”   “不会,击剑职业生涯很长的,就是可能是我第二届奥运会了,或者第三届,第四届还没申奥不知道地方。但第三届是东道主,我们会在鸟巢……”   十年后的京城开幕式当晚,江识野站在国家体育场鸟巢的候场区,听着脚步状的烟花一朵一朵随着倒计时炸得更响,感叹人生真他妈荒诞,这竟是岑肆的第一届奥运会。庆幸人生真他妈神奇,再离谱的幻想之言他也说到做到。   他所在的候场区已是一片斑斓人海,小演员大演员引导员化妆师,都忙碌而兴奋着。   体育场中心更是热闹壮观。偌大的场馆座无虚席,红色的国旗汇成长河,灯光璀璨,欢声如歌。各国运动员汇聚在此,碰撞又融合。   奥林匹克的盛典正式拉开。全球都聚焦在此,所有频道都在现场直播。   江识野的表演也非常顺利。演唱曲目是和钢琴家专为开幕式共同创作的,笔墨纸砚的主题,虽然此等场合规格过高,要面对多国政要,他作为一个live老油条还是稳定发挥。   结束后他就迅速占据有利地形,等着欣赏各国代表团入场式。   两百多个国家,东道主又排在最后,他不急,先拿出手机,刷了刷听众对开幕式、以及对他表演的反馈。   Ins上又是一大堆粉丝私信。   江识野有“翻牌”私信的习惯,每晚都捞几条。   有个id叫JlikeJ的粉丝发了图片,挑起他好奇心。他点进聊天框,发现是自己鸟巢唱歌的照片。   还不是直播截图,是现场的侧面照。   这个粉丝就在这。   虽然是个不能查看的私人账户,但江识野还是立马看出对方是谁了。   ——中文也很有垃圾翻译器的味道。   【你为什么把我给你的邓顿给别人】   【你又要和你的前夫有爱了吗】   【你喜欢击剑运动员。但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击剑运动员】   【我会赢得冠军】   【我会打败他】   【他不值得你】   【我会拿金牌再告诉你爱】   【喜欢你讲述造纸术的歌曲今天的夜晚】   江识野再往前翻了翻,发现自己其实早就翻过他的牌子。作为忠实粉丝,他三年前开始,基本上每天都会发:【我真的很喜欢在训练期间用你的歌来陪伴我,练习节奏】   【Jiang,你很非常帅。我爱你。】   ……   诸如此类的话,江识野以前根本没太在意。事情却那么有关联性,让他接踵而至地认识这个18岁的约翰。   他又把聊天框拉到最底下,从忍俊不禁变成心情复杂。   他退出,没再回复。   这小孩儿……好像不只想当他粉丝。   虽然语言幼稚,看行动,却好像在动真格。   -   喜庆的金蛇狂舞歌曲响起,江识野梦回过年,他把手机放进兜里,忍不住往前探身。   他来了。   我国代表团的衣服被网上吐槽像番茄炒蛋,但江识野觉得还挺好看的。至少岑肆能Hold住红西装、黄衬衫、白西裤的搭配,特别显腿长。   他走在最前面挥舞国旗,引领身后776名运动员的大部队。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江识野又一次心想,长得好看还是有点儿用的,让世界看看这个国家的运动员可以有多么赏心悦目。脚步烙印在五环上,一步又一步。   江识野有些热泪盈眶,他都觉得这一刻等得太久了,遑论岑肆。   不过他还是没哭,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老哭那他真的有矫情病了。   结果后来他还是不争气地流起了泪。   那会儿是进行到开幕式最后也最让人期待的流程——点燃奥运会圣火。岑肆结束入场式后就潜入到了江识野身边。   明明没有联系,但他还是准确地找到了他。在灯光暗下的观众席,两人手紧紧攥着,江识野看岑肆有些发呆,问:“你想啥呢。”   “我在想象八年前这样的瞬间。”岑肆说。   江识野沉默不语,心里有些酸。   京城奥运会的点火仪式没有借助任何高科技,两届残奥会射箭冠军用火种点燃手中的箭头。   圣火台21米高,他仰头抬臂,拉弓搭箭,手一放,箭头像一颗红色的星划过鸟巢黑夜,奔向宇宙尽头。   圣火台燃烧起来,像一颗星幻化成了无数颗,跳跃燃烧的红色,体育场上空炸开璀璨烟花,掌声如鼓般欢呼喧哗。   江识野眼睛像星点之瀑,在这样的气氛里激动澎湃着,就听见岑肆说:“但现在比八年前更好,因为我刚还听了你唱歌,因为你在我身边。”   烟花火焰要和接吻配,运动员的恋爱要和奥林匹克配,岑肆拽过江识野的后脑勺,一下一下温柔地啄吻着。江识野突然就流泪了,就这么一行,沿着眼尾的疤滑下,像刚刚点燃黑夜的箭头圣火,岑肆舔过,低声说:“僵尸,我要等不及了。”   等不及比赛,等不及赢,等不及拿冠军,等不及再求一次婚,等不及复合,等不及向全世界说我爱你。   江识野绕着他脖子,摸着他后脑勺永远无法消除的开颅疤痕,那必然是胜利的勋章,他像又回到了18岁,或者更早,闭上眼,听着烟花呼啸圣火燃烧,喘息与心跳,哑声道:“我知道的,四仔,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慢吞吞来咯,后面还有一章咯。   *奥运会圣火点燃用的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的点火方式,被誉为最具挑战性和惊喜的点火仪式之一。 第106章 禁药风波   开幕式之后, 两人又短暂分开。   下次见面,可能就是击剑比赛的时候。奥运会第7个比赛日。   然而江识野没想到,他第二天就又看到岑肆了。   以始料未及的方式。   他这晚睡得很好, 梦里还有不灭的奥运圣火,岑肆说什么“我对你的爱就像这圣火”,这么油的话,却让江识野不愿醒来,睁眼都是中午。   他回味了一把, 才念念不舍下床, 手欲拉窗帘。   手机响起。   竟是邹孟原。   之前已经打了好几通。   江识野懒洋洋地按下接听、免提,就听到邹孟原慌张地说:“小野, 阿肆出事了!”   他瞬间清醒了:“怎么了?”   “刚药检结果出来, 他呈阳性。”邹孟原语气沉重。   江识野拉窗帘的手停住。   他太清楚这话的意思, 阳性就是不合格, 深深皱起眉来:“……兴奋剂?”   “嗯, 提供的A样里含有哌替啶的药物成分,应该是他平常吃的那两种药里含有这……”   窗帘拉了一半,很窄的一道阳光从江识野额角滑下, 脸全部埋入阴影, 深沉不解。   他懵了一会儿, 才冷静地开口:“哌替啶一直都是运动员的禁药, 你我都知道, 岑肆不可能不知道。况且, 就算他不清楚自己吃的药里就含有这个成分, 他队医也会谨慎把控才对。他吃药这么多年了, 以前赛前赛后检查怎么都没事儿?”   太不合理了。   “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奥运会规格最高,国际奥委会还用了什么新的光谱方法分析样本, 技术革新了才检测出来的。”   那就更奇怪了,江识野沉声嘀咕:“所以是含量很少?”   “对,其实检验的样本数量和阿肆体内所含的数量都有争议,国击队已经在向国际体育仲裁法庭上诉了。但现在的问题就是,他吃药的事儿其他对手都清楚,小野你也知道,一直都是有争议的。”   重病运动员能回归到世界顶级的运动水平,还没什么禁药兴奋剂的辅助,听起来太离谱,“好几个国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直在联合上诉闹,说必须展开调查。阿肆的药肯定也要被拿去送检,如果真有哌替啶成分,别说之前的荣誉都会没收,现在的奥运会……”   “也不应该参加?”江识野讽刺地哼一声。   他算是明白了。   什么质疑兴奋剂,都是解决对手的下三滥手段而已。   如果能用场外原因就搞掉一个,那是最省事儿的。   “嗯。好在今年我们是东道主,还是有些优势,现在消息也还压着,各方都在争取。早上阿肆自己去谈了,后面结果是……”   “是什么?”   “和奥组委各退一步,他说他没时间浪费在检查、听证会上面,以前的荣誉要没收就没收,但奥运会的击剑比赛不是还有一周吗,既然质疑他的药里有兴奋剂,那他这一周干脆不吃药了。”   阳光刺眼到扎心,窗帘猛被紧紧拉紧,江识野背过身来,一直冷静的声音突然有些慌:“哥,那是他治病救命的药。”   “我知道啊,小野,我知道。”邹孟原也叹了口气,“这是他自己想的办法,你快劝劝他吧。”   邹孟原的电话挂后,罗霖马上又拨来了一个。   江识野立马接听:“嫂嫂?”   “小野,你在哪儿呢?我给你发个地址,你快过来。”罗霖语气焦急,背后是遮不住的争吵声音,“你知道有选手质疑四仔吃的药含有——”   “我知道,然后他就不打算吃了。”   “嗯,你哥不让四仔参加比赛了,所以现在四仔和他吵起来了,你来劝劝吧。”   江识野紧紧咬着下嘴唇。   都让他劝。   可是能怎么劝呢?   这不只是药物里是否有哌替啶的问题,而是岑肆一直都在服用这个药的问题,若真盖棺定论,他八年成绩包括奥运资格都是要作废的。   江识野知道岑肆被陷害了,之前一直相安无事,偏偏奥运会这个当口。可是哪怕岑家或者国家神通广大,用一天检测出药里其实没有兴奋剂,也不能立马证明之前的没有,这要调查起来要走很多流程,好几个国际机构都得参与,七天完全来不及。   要不不吃药继续参加这届奥运会,那是作死;要不就……沉冤得雪后参加下一届?   那也会让岑肆崩溃。   江识野焦躁地挠着头发。   岑肆他们在岑扬的一个公寓套房里。江识野到时最激烈的争吵部分已经停止了,但气氛仍然窒息。   岑扬靠窗低头抽着烟,岑肆站在他旁边,看到江识野后也只是目光淡淡一停,又望向岑扬。   他语气变缓了些:“哥,你放心,我现在身体已经很好了,其实我之前有时候就忘了吃药,也没事儿。”   “那你有连续一周没吃吗,还是高强度运动的情况下?”岑扬冷声。   “没有,但我对自己有数。”   “你有个屁数!”岑扬怒喝一声,“20岁你在匈牙利也是说有数,然后呢?你在icu躺了一个月!现在你还在这说,岑肆你都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是像个小孩儿?”   “就因为我不是小孩儿了我绝对不会再放弃一次了!”岑肆也放大了音量,拳头握紧。“哥,你不信去问祁老头,这药对我真没以前那么重要了,我练了这么多年体育,身体没你想象的那么差了。”   “你身体不差当年怎么快死了?”岑扬说话毫不留情面。   “那我又是这么活过来的?”岑肆反驳,语气激动,“我生病是因为我从小身体差吗?这种中彩票的事儿谁能控制?但我活下来仅仅是运气吗?凯伦斯教授不是给你说过,我如果不是身体素质好,第一次手术都下不来。”   “就因为如此,岑肆,”岑扬抬高音量,又突然降下。   他软了声调,望着窗,尼|古丁裹着沉沙的嗓,“我怕了。”   岑肆话口猛顿。   “我真怕了。”岑扬轻声说,“当年的事儿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更不想看你再经历一次。老实说,我一直都不想让你再练击剑,我宁愿你每天坐着躺着养老。是,你现在看上去是很健康很强壮,你偶尔停两天药也没什么影响,但这就能让人放心吗。你不应该瞎折腾了,为着一个奥运会,我不敢赌也不敢冒险了。”   “为什么不敢赌,哥,你相信我……”   岑扬打断:“就因为我是你哥。”   情绪因为这个称谓涨到顶点,岑肆嘴唇颤抖,再也发不了声。   比起岑放,岑肆一直都更听他哥的话,虽然小时候他们总是打架,岑扬叛逆的年龄是岑肆淘气的年龄,但岑肆叛逆的年龄是他们失去母亲的年龄。   陈醉去世时岑肆还没满16,他的生活如此简单顺遂,丧母是无法承担的噩耗,一直不能走出来。   最后却是因为岑扬的一句话和解坚强了。   即便岑扬也只是拍了下他的肩,对他只说了四个字:“像个男人。”   那时他也才21岁而已,岑肆却觉得他比自己年长好多。他和岑扬朝夕相处,却猛然明白从小到大他俩都不一样,自己一直像个天真小孩儿,何尝不是他哥总能独当一面的“恶果”。   岑肆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的,哥,可是我想赌。你知道我等现在等了多久。你不是一直就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人吗,你这么拼,你说我比你好,不就是希望我能成为这种……能按照自己意愿活着的人吗。”   手指轻颤,烟灰簌簌掉下差点儿烫到岑扬的手指。   他是长子。小时候总会有人问岑肆长大后想干什么,却没人问岑扬。   谁都知道他是必须要继承家业的,他也确实是个好苗子。   但他其实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有自己想过的未选择的人生,只是无人知晓。他有很多被动,所以对于弟弟的主动,他都羡慕、欣赏,以及保护。   他笑了笑,“四仔,这是个健康层面的话题,别转移到什么人生鸡汤那儿去。你按照自己意愿吃喝拉撒,和你不按意愿生老病死,两者不冲突。”   “……”岑肆暗骂一声靠。   他说不过他哥了,干脆拉长语调:“岑扬同志,我身体真挺好的,比你都好多了。你去问祁老头嘛,这他妈都六七年了,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嗯,我就是不信。我知道你等奥运会很久了,但身体是最重要的。你别那么自私,就算不为了我,为了小野——”   “那要不江识野来做决定吧。”   本沉浸在兄友弟恭场面的江识野:?   兄弟俩转头看着他,岑肆说:“僵尸,如果你担心我身体,不愿我比,我就不比了。”   “如果你相信我,”他又瞟岑扬一眼,“那别人都拦不了我。”   四下寂静,江识野与岑肆对视着,岑肆面无表情,他也毫无表情。   然后眼底情绪沉浮,无声胜有声。   江识野21岁恢复的记忆来了个七年之痒,搅乱他的脑海。   他想想起他在病床前的痛苦,却只想起他迷糊间问奥运会是否开始;他想想起自己害怕失去他的担忧崩溃,却只想起体校讲奥运会的意义,是梦想巅峰,是团结人类,是和平年代的战争,是岑肆八年前的遗憾和如今的咫尺之遥。   他忍不住无奈地轻笑了下,心想自己果然是喜欢了个自私鬼,毫不留情地把责任推给了他,好像让他来为他赌注人生的牌局,殊不知只是利用他早就看过他扔命运骰子的孤注一掷,明白他也不愿错过他的临门一脚。他们同心同意。   他久不回答,罗霖轻轻拉了下他,小声道:“太好了小野,果然还是只有你能劝四仔……”   江识野闭上眼,把岑肆轻轻扬起的嘴角一并闭上:“哥,嫂嫂,我们还是相信他吧。”   罗霖花容失色。   岑扬面不改色。   “他如果又不争气地病了,这次我自挂东南枝,保证比他先进医院。”江识野睁开眼如此说道,瞪岑肆一眼,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后者抛来一个飞吻。   作者有话要说:   只有最后一章咯 第107章 世界冠军   江识野那会说得很酷很潇洒。   结果到了晚上, 他就后悔了。   击剑是对抗性极强的持械运动,每一分的胜负都是用毫秒决定,相当费力费神。岑肆以前还没生病时就常累得半死不活, 更何况现在。   他焦躁不安,先在心里骂了遍陷害岑肆的人,又骂岑肆,最后统归于骂自己,真是失了智才做出这个决定。   反悔只需三秒, 他决定给岑肆打电话收回言论。   后者倒是接听得很快。   “快睡了吗。”   “还没, 再看几个视频。”岑肆语气轻快。   江识野把琢磨的后悔掂量出来,低声道:“四仔, 我刚想了想……”   “僵尸。”岑肆直接打断, 他知道江识野要说什么, 先堵住话口。   四个字就可以堵住:   “你信我吗。”   果然, 江识野立马又把后悔揣回了心底, 喉结轻滚一下回:“信。”   岑肆拿着手机翻了个身,江识野能听见他头发摩擦枕头的声响。   “我知道这会儿很难向你保证什么,但我真的等不下去了。僵尸, 你知道的, 我不吃药比赛, 不是想为国争光, 只是为了我自己。这和我之前要吃药治病一样, 我拼命撑下去, 也不是为了我哥, 或者是你。”   依然是为了自己。   江识野拉开窗帘看窗外清朗的月色, 过了会,才小声开口:“我知道。”   “嗯。”   “知道你自尊自强。”   “嗯。”   “自私自利。”   “嗯。”   “自己觉得自己很不得了。”   岑肆轻笑了声:“嗯。”   他的声音沉沉磨在耳边, 渐渐就磨碎了江识野的悔意与焦躁。   江识野抿起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永远说不过他,且容易被他说好。   江识野无奈地轻叹了口气,还没开始就已结束地妥协,只叮嘱:“不过四仔……”   “但我也知道。”岑肆又打断。   “什么?”   “知道你劳心劳肺。”   “嗯。”   “信我任我。”   “……嗯。”   “没我你就活不了。”   “……”真够直白自恋的。   江识野从鼻间哼了一声,嘴角却轻轻扬了下。听见岑肆低沉平淡又斩钉截铁的声音:“知道你江识野爱我疼我,所以我岑肆会说到做到。”   夜风吹到额角,挺凉快,江识野睫毛颤了颤,手机不禁抓紧了些。   他觉得有些人大概永远不会变,二十八像十八,就那股劲儿,他描摹不出来,却能让他日复一日心动,二十八也还效仿十八岁时心弦本挑一下的心情。   他手撑着窗台,不想承认自己再一次被这样的承诺感动,只笑说:“你语文不错。”   岑肆也笑了声。   “我不会有事儿的僵尸,没那么傻逼。你现在就好好复习一下当年我在公交车站说的话吧。”   江识野知道他说的是哪句话,应好。   “哦不,是预习。”岑肆改口。   江识野又笑,声音像卷着月色的夜风吹到了岑肆那边儿,岑肆一直紧张且越来越紧张的心情在这一瞬纾解开来,躺着奥运村狭小的房间里一眨不眨看着天花板,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   “再等我七天。”   只有七天。   奥运会赛前一周的备战应是什么量,江识野不清楚,他没打扰岑肆,只让他晚上给自己报个健康。   但他这段时间没事就容易瞎想,烦得很。干脆借着自己开幕式嘉宾的特殊身份,去白嫖了很多比赛。   羽毛球看了几场,游泳也看了几轮,篮球也选了个小组赛……不过他心态确实不行,看赢家的脸就会代入岑肆会该怎么庆祝胜利,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世锦赛他击败弗朗索后张开双臂的瞬间;看输家的表情也在想岑肆输掉会是怎样的,但他会输吗……   其实是会的。江识野清楚,岑肆也清楚。话语只是强心剂,真正的奥运冠军属于实力和运气双加成的第一,属于天时地利人和。   截至目前来看,岑肆还是有些霉。   赛前一天,江识野没绷住,去奥运村再看了眼他。   这次托的邹孟原的关系。   邹孟原退役后就是国家击剑队教练组的成员,国击队的人在前一年就知道他俩是假结婚了。   江识野本只想趁岑肆午休的时候看看他,很快就走,然而岑肆并没睡,拿着手机备忘录的研究笔记战术。他便帮他按摩了下腿,像九年前世锦赛前一天那样。   两人都没说话,岑肆默默趴着滑手机,江识野的手掌拍着他紧实的大腿肌。直到要离开了,江识野才开口:“你猜我明天会坐哪儿。”   “角落。”   “你怎么知道。”   岑肆轻挑眉:“毕竟我老婆是明星,树大招风。”   江识野拍了下他屁股。   岑肆:“你坐哪儿都没关系,我能感觉到你。但是决赛的时候你一定要离我近一点,越近越好。”   江识野说:“那是自然。”   快要离开时,岑肆又喊住他:“等等僵尸。”   他抛给江识野一个小盒子,江识野立马抓住。   看到手中的玩意儿,他如常的脸色顿时有点儿别扭:“……你啥意思。”   “明晚用。”岑肆面无表情地指示。   “……你三天后还有团体赛。”   “没关系。”   “行吧。”   江识野把印着奥运五环logo的安全套揣进兜,带回了家。   这晚睡前,江识野又把7年前的养生综艺搜出来,回顾了有流星雨的那一期。   他对着平板里的流星,傻不拉几又贪婪地再许了个愿望。   ——许愿明天岑肆运气好点。   他好像也只能为他做这些了。   ……   第二天。   第X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男子佩剑比赛日。   奥运会和世锦赛是相同的赛制,从上午八点半就开始进行淘汰赛的角逐,输一场就回家。   江识野8点便全副武装地到了,天热,他却把自己裹得挺严实,简直像要炸场馆的恐怖分子。   好在场馆里凉快。   江识野没选择和岑肆家人在一块儿,那会引人注意猜测身份。和岑肆离婚三年,已经没几个外人关心他俩关系,他也不想在今天这日子招惹任何麻烦。   低调是有好处的,他可以静静坐在角落欣赏岑肆的比赛,大屏幕放大着他的动作,果断干练。   32进16,16进8,岑肆都速战速决大比分赢下了,看上去很轻松。   上午比赛一结束,他就随教练组离场,全程都没往观众席看一眼。   他比赛日的风格就这样,冷峻自我,笑是不可能笑,手机也全程关机。   但他知道江识野在哪儿。   中午场馆闭馆,离场时江识野听到旁边的外国观众讨论道:“真的太厉害了,动作好酷。”   “比分都是碾压,确实强。长得也不错。”   江识野以为是在夸岑肆,正暗自高兴着,听到下一句就是:“才18岁啊,太有天赋了。”   “八强赛直接15-1把4号种子淘汰了,我是他对手真要怀疑人生。”   “我赌约翰会夺冠。”   江识野加快脚步离开了。又拿出手机搜了搜。   岑肆和约翰没分到一个半区。   ——要在最后相见了。   江识野回家吃的饭,下午馆里明显观众加多,已经有些拥挤,江识野怀疑晚上决赛时,场馆会被挤爆。   8进4,岑肆的对手是弗朗索。   9年前世锦赛弗朗索被岑肆双杀得心服口服,说他是一生之敌。然而,等他都拿了两届奥运会冠军、明确告诉媒体这届是最后一届奥运会后,岑肆却还只是第一次登上这个赛场。   东道主的优势开始显现了出来,每次岑肆一得分就会换来欢呼与掌声。江识野听到四周的国人在讨论他,说他生病,说他的电影综艺,说他创造的转瞬即逝的胜率传奇,惋惜他19岁时是多么天才,明明20岁时就能拿奥运会金牌了,如今却已快三十岁。   一道吼声,来自另一边的剑道。   江识野转眸。   约翰又赢了,15-3闯入半决赛。   这一边岑肆和弗朗索还激烈对抗着。   最后岑肆15-12拿下,取下面罩时还是一张汗渍渍却冷冰冰的一张脸,胸口剧烈起伏着,抓过旁边的水瓶仰头一口就喝完。   他抬手按了下后脑勺,顿了一秒又改成挠头发。   动作细微,江识野却看到了。   心脏猛然一紧。   岑肆半决赛是以一分险胜赢下的,这场比赛结束后就是晚饭时间。他知名度在这,与约翰的决赛预热词条已经登顶热搜,讨论度水涨船高。   江识野的心慌也水涨船高,给邹孟原发了条消息。   邹孟原很晚给他回了个电话:   “小野?怎么了,你想找阿肆吗。”他那边吵吵嚷嚷的,“现在他有些忙哦,才吃完饭休息了下,教练在给他讲战术……啊,他找我伸手了。他咋知道我给你通话的……”   接听者转瞬变成岑肆。   他没开口,江识野能分辨他的呼吸声。   “你怎么样。”他焦急地问。   “还行,就是前两场体力消耗太大,面对约翰的比赛会很艰难。”岑肆说,毫无波澜地像给一个队友分析。   江识野吞了吞口水,张嘴:“四仔。”   又发不出声来。   他能说什么呢。   问是不是头晕,问能不能坚持,可这不都是废话吗,于马上要决赛的岑肆又有意义吗。岑肆说自己没事,他不会信;岑肆说自己有事,他也拦不住。   他闭了闭眼,最后说:“要加油。”   他只能独自吞下担忧紧张,然后看着他支持他,面对结果,或好或坏。   岑肆说:“放心。”   “僵尸,你放心。”   说了两遍,江识野猛地皱了下鼻子。   他知道他想问什么。   一阵沉默,两人都没挂电话,岑肆那边是教练团队和队友,江识野这边是观众席,已经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那阵仗大的,像是世界杯。人声鼎沸,从这边的耳膜穿过那边的耳膜,一股拧成绳的浪潮。   岑肆的声音又扑了过来:   “我给邹哥说了,待会儿你和二队的队友坐一起。”   “会不会太突兀。”   “穿我的衣服。”   江识野一愣。   “僵尸,我要你坐得离我越近越好。”   -   19岁岑肆离开时,给江识野留了件他的国家队外套,此刻江识野把它穿上,然后坐到了很前排,和其他国家队的运动员一起。   二队队友们都戴着奥运口罩,也不知是本身规定还是岑肆打了招呼,配合他武装。   江识野还挂着粗边眼镜,把眼尾的疤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真像是国击队的一员。   他另一边坐的竟是J国的运动员们,好巧不巧,旁边就是弗朗索。   过了会他才知道,弗朗索就是想找岑肆国家的人搭话。岑肆一登场,他就煞有介事道:“Cen不应该陷入兴奋剂风波里,他身体不是最佳状态,很难击败约翰。”   观众们欢呼着,江识野没听清楚弗朗索的话,只眼睛一眨不眨,近距离欣赏一身白色击剑服的岑肆登场。   气质冷冽表情淡漠,从眉弓下颌线到小腿都透着股紧绷有力的劲儿,只眼睛黑沉沉的亮,江识野觉得他像月光下最挺拔的雪松。   岑肆仍然没望观众席一眼,配合裁判工作人员走赛前流程,江识野手紧张地抓起外套拉链来,听见弗朗索说:“我想Cen是被约翰陷害的。”   这话很清晰,江识野终于转过了头:“你怎么知道?”   “Cen多半自己也知道,开幕式那天上午团体的抽签仪式,他喝的矿泉水是约翰递过来的。”   江识野眉头紧皱:“约翰在矿泉水里下药?他胆子这么大?”   “这事难道很新鲜吗。”   倒也不新鲜,但如今利用兴奋剂下药陷害运动员的把戏真不多了,况且约翰才18岁,看起来又那么自信……   不对,18岁似乎更有可能,少年半坏不坏的冲动很容易,不需考虑。江识野闪过约翰给自己发的Ins,其实就隐隐感觉到他性格有些怪,非常想赢。   “他肯定并没有下多少。但Cen一直在吃药,配合各种申诉,调查必然要从他那两个药开始。约翰的目的多半就只是想让Cen不吃药了,以亚健康的状态比赛。就像这样,那对他有优势,他仿佛也赢得光明磊落。”   此时约翰正准备戴上击剑面罩,那张脸看上去不像是做坏事的,弗朗索不屑道:“约翰实力强年纪轻,但其实一直没有什么竞技精神,他很聪明,你知道他的比赛风格是什么吗。”   “什么。”   “他没有风格。”弗朗索说,“约翰·詹姆斯最擅长的,就是模仿对手的风格,再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克制对手。他学习能力特别强。但我们都不太喜欢他……所以我也很尊敬Cen,虽然他是gay……“”   江识野打断:“那你觉得Cen今天身体怎么样?”   裁判就位,击剑馆四周暗下,只有比赛高台的剑道白晃晃的亮。岑肆和约翰试剑敬礼,比赛即将开始。   “还行吧,但爆发力速度各方面很明显没三个月前的公开赛好了,他很难赢,也就节奏比约翰好吧。”弗朗索回答。   “我相信他。”   “祝他好运吧。”   这话和比赛开始的“Fence!”一起响起。   瞬间,江识野就看到岑肆如离弦之箭,迈出一个漂亮潇洒的弓步。   佩剑比赛里选手有主被动关系,启动快的获得主动权,岑肆率先出击,细长的击剑光芒一闪,像流星,腰后的金属绳长长地往前拉,像流星拖尾,在他眼前炸开。   哔——灯亮。   岑肆1:0。   “好!”观众立马爆发掌声。   东道主的优势就是要烘托气势。然而裁判一个手势,掌声又变得稀稀拉拉。   比赛继续。   进攻、退后、格挡、防反、拉开距离、保持节奏……江识野其实很久很久没现场看过岑肆击剑比赛了,今日才发现他变了很多。   以前他风格相当华丽嚣张,挑逗炫耀,宛如跳舞,装逼耍酷,就像此刻的约翰一样。但现在岑肆已经告别了这些虚头巴脑的花动作,是节省体力,也是心态成熟,他就用最直接实用的招数去攻击试探,灵巧犀利,竟让约翰难以招架,频频后退。   转眼,他打了个7-2。   场下又喧闹激动起来,江识野舒了口气,口罩下不禁露出笑容。   什么模仿风格,这天才也没多厉害啊。   约翰方请求暂停。   岑肆取下面罩,坐到比赛台边儿边喝水边听教练说话,垂着眸,半边轮廓隐入阴影。每轻点一次头,汗就从下巴往下滴。   江识野觉得他性感死了。   旁边二队队员们嘀咕着岑肆再赢八分就能夺冠,说约翰似乎被岑肆碾压了。另一边,江识野却听弗朗索轻哼一声:“别太乐观了,我以前就是这样输掉的。”   江识野笑容变僵。   也是啊……   当初世锦赛决赛的前半段,也是弗朗索一直在赢。   最后却被岑肆逆转了。   后来岑肆给江识野说过,他和弗朗索尚未实际对战,这种未知性可以帮他。老将最怕年轻黑马,可研究的比赛资料少,冲击力却强。他们的优势是经验老道技术成熟,但体力处于劣势,必然想速战速决,弗朗索看似在掌握节奏,其实一直在被自己读取节奏。   自己更年轻,更有活力,速度更快,初生牛犊不怕虎,追一次分都能让对手心态崩掉一次。   九年后的奥运会赛场好像在重演那个瞬间,只是冲击力的年轻黑马那方换了一个人。   下半场风向真就变了,约翰速度突然加快,更干净果决,竟有些像上半场的岑肆,且是更具有爆发力的岑肆。   约翰很早就在研究岑肆了,他的每一步,都像在复刻岑肆胜利的技巧。   在一片窸窸窣窣的嘀咕声中,约翰轻而易举追到了9-9,像前面只是让岑肆玩玩儿,现在他开始表演了。   岑肆方叫暂停。   这几轮下来,对他体力消耗巨大,张嘴大力喘着气。也不知是不是打光原因,脸白得没啥血色。江识野屏起呼吸,手紧紧攥着外套的拉链。   他不怕岑肆输,却真怕他累倒在这。   拉链冰冰凉凉,他的手心儿热汗涔涔。岑肆身影皎白,像一抹银弓弯月拽住深色晨昏。   他再次背身上场,和约翰的步伐在剑道上高速移动着,脚步和剑影都织成虚色,几道锋芒,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响亮,战斗的歌。   9-10,9-11,10-11……比赛进行到白热化,双方战成11-13,约翰领先两分,下半场,岑肆一共才得四分。   “完了,佩剑最抓节奏和协调性,Cen就是节奏好,不容易让人揣摩。但现在他的节奏都被约翰摸透了。”弗朗索说道,又嘀咕了一堆江识野听不懂的专业名词,江识野还真是谢谢他,像个解说员,愈发让他焦躁。   岑肆方用了最后一个暂停,再回身,势如破竹追了两分,13-13。   “Cen太有韧劲儿了!”   “啊啊啊啊还有两分!”   “好紧张好紧张。”   两边都在叫,江识野却没叫,不动声色,仍抓着衣服一角,心头鹿撞,惊悸不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人。   他真觉得他撑到极点了,他没吃药,他从上午八点半就开始比,他明明从九年前开始就不应该这么辛苦。   争赛点的一分,两人各站一端,像争抢食物的猎豹,剑拔弩张,谨慎地试探着。很快,约翰开始露出獠牙,他打疯了,飞快往前突刺,岑肆格挡,击剑像蛇一样灵动交缠着。   但岑肆真累了,防反力气不够,竟直接被约翰逼到剑道外。   然而明明裁判器都响了,约翰还在向前攻,把岑肆逼到高台边,后退。   他一摔,捂住脚踝。   场下爆发嘘声。   “shit!”弗朗索骂,“约翰是想利用Cen的脚伤逼他崴脚吗。”   他往旁边看一眼,才发现戴着镜框的选手突然站了起来,脸色差得出奇,眉宇深沉阴戾,直接扒开人群走出观众席,跑到走廊里,挤着一堆摄像机位往前。   但看到岑肆被队医看了几眼后又站起时,他眉宇又松懈了不少,握着拳站定,一个教练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弗朗索发现,他叽里呱啦半场的对象,好像都不是选手。   邹孟原把江识野拉到自己身旁,小声说:“没受伤。”   此刻他也紧张死了,声音都在抖。   14-13,已经到了约翰的赛点。   观众席都大气不敢冒,江识野能听见两方教练的吼声。江识野一动不动地看着岑肆,此时他就站在教练组的区域,离他更近了。   岑肆正捏着运动水瓶,江识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好像更愤怒,或者更坚韧,更孤注一掷,表情更淡,目光沉如深海,额角的青筋一鼓一张,像体内有个沉睡的猛兽在悸动苏醒,酝酿着比任何时候更澎湃的能量,手紧紧握着剑,比冬天的风还刺猛嶙峋,一种疯狂的沉着。   江识野看到他手指贴在大腿边上,食指一直在动,像在打节拍,就像他听自己的歌时脚跟着打节拍一样……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多年前岑肆说过:“我节奏感很好,很难被对手猜透,就是因为我比赛的时候常常套用歌的节奏。”   约翰也给他发过消息:“我真的很喜欢在训练期间用你的歌来陪伴我,练习节奏。”   难道约翰能摸透岑肆的节奏,就是因为他也很熟悉自己歌的原因?   江识野不敢夸大自己的歌会对运动员产生什么影响,但他确定会对岑肆产生影响,岑肆练习击剑的方法独特就独在这。   而约翰又是个疯狂粉丝,很熟悉他的音乐。   岑肆只有节奏比约翰好,那只要他最捉摸不透的节奏被约翰感受到了,哪怕只是潜移默化下意识地,约翰就能一直占据上风。   他又很擅长学习。   这个猜测让江识野不寒而栗。   不对,一定有节奏是约翰捉摸不透的。   一定有。   没给喘息休息的机会,双方再次上场。   比赛继续。   江识野心想幸好击剑选手带了面罩,不然他看到岑肆的脸可能就已经想哭。他还有两分,还有两分,岑肆20岁就应该拿奥运冠军,这两分,足足延迟八年,也应该属于他。   求求了,属于他吧。   岑肆往前缓缓迈步。   他已站在悬崖边,输一分就将冠军拱手让人。对手是X国的天才,兴奋剂的罪犯,强吻江识野的人。   他呼吸沉下。   一个前刺,试探了一下又迅速退后,脚步动得细致而快。   这个脚步……   江识野眯起眼。   诶,岑肆以前训练用这个步法,放的是啥歌来着?   不是他得了大奖的歌,不是让他火的《Our song》,不是他的第一个专辑《Déja vu》。是……   啊,想起来了。   是那首一直默默署着S8的名,没几个人知道是他写的,生涩矫情的只属于你我的、诞生于世锦赛暴雨后的歌。   岑肆再次向前,身姿矫健,锋不可当。   我把此刻称作古老   永恒   听你的剑鞘   剑刃上挑,长腿弓步,势如骑虎。   14-14。   “该决一剑了!卧槽啊啊啊啊!”   气氛已然燃到高潮。江识野的心脏紧紧皱成一团,已经快要浓缩成一个点。   约翰开始猛攻,岑肆防守反击。   我将汗水打碎成海   暮色   蒸腾起伏的歌   岑肆又被逼到赛道边缘,双剑碰撞,刀光剑影铿锵战歌,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时间凝固,岑肆一个果决的劈砍,长驱直入到像他听歌时专注看过来的眼睛,江识野害怕地闭上眼。   我等你赐我   潮汐月泽   再裹住银色   和十四米的爱河   哔——   裁判器乍然响起。   我等你赐我   日月山河   和梦想之巅   舔舐胜利的唇舌   时间凝固。   ……   “赢了赢了!小野,他赢了!”   直到听到邹孟原喜极而泣的激动声音,江识野才缓缓睁开眼。   赢了。   奇了怪了,明明设想过这种场景。但他还是懵了,血液不流了,虚脱了,像刚刚是他比赛了一样,站着完全动不了。   他看到新科奥运冠军把面罩摘下,一扔,露出一张被摄像头拥护围剿的俊脸,他似乎也懵了,江识野幻想的庆祝场景完全没有,没笑,也没哭,就站在剑道中心发愣。   江识野突然回过神来,本能地往前冲了一步,想看他身体怎么样——   也就在这时,岑肆也突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这是岑肆今天第一次看江识野,他仍没笑,汗水染花睫毛,江识野又莫名其妙僵住了,像看到的是最蛊惑他的美杜莎。   岑肆嘴咬着手套脱下,跳下比赛台。   一只大手,他把江识野拽了过来,把他提溜到台上,江识野都不知道自己屁股是怎么坐到上面的,岑肆已经站在了台下身前,他大腿之间。他粗暴地扔掉他的镜框,摘下他的面罩。   直接吻了过来,凶猛又疯狂地侵略。   江识野突然明白岑肆为啥要他坐的离自己近点儿了。   也突然明白开幕式他怎么亲得这么温柔了。   好家伙,都等在这一刻呢。   “On my god!岑肆亲了队友!”   “那是队友吗,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那到底是谁!”   汗水和舌尖滑入口腔,欢呼和尖叫山呼海啸,各国体媒拿着摄像头环绕四周,兴奋的人潮。   江识野闭上眼,心跳得太快了,头脑一片空白,他轻轻把岑肆推开喘气,想和他正儿八经对视一眼时,就看到这人偏着头,靠,竟在看约翰。   然后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虽然笑得相当挑衅傲慢,还是针对一个18岁的人,但锋芒意气都汇于唇角,江识野懂了,他在告诉约翰,也在告诉自己,19岁公交车站的承诺,他们等了九年,终于不用再靠回忆复习,也不用靠幻想预习了,他说到做到。   “冠军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对不起我一章竟然没写完,主要是没想到这么长……今晚更新最后一章…… 第108章 我的金牌   岑肆这个人, 骨子里比较……   中二和高调。   江识野告诉自己。   他只是喜欢高调而已。   但。   看了约翰一眼还要回来继续亲,都在这各个国家的镜头里缠缠绵绵少儿不宜六七分钟了,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是不是太高调了点?   江识野一向活得有脸有皮,稍微冷静下来后就觉不成体统,沉醉了会儿后就偏头,像条活泛的鱼从台上滑了下来,站到岑肆旁边。   然而前方一堆摄像头围着, 记者叽叽喳喳的, 不远处是一副欣赏好戏的击剑队成员们,还有目瞪口呆的弗朗索和举着手机嗷嗷叫的观众。他又懵了, 呆滞地抠了抠眼尾的疤, 恨不得拿岑肆的击剑面罩把自己罩住。   他求助地望着岑肆, 让他来解决这摊子。   岑肆轻轻笑了声, 却只是扒开人群撂下摊子不干。   他说此刻不接受采访, 颁奖典礼后再来,先去采访教练吧。   这打破了运动员赛后的规矩,不过岑肆一向我行我素, 他松开江识野的手, 去和裁判打声招呼, 过一些赛后流程, 接着就跟着队医去往赛后通道。   江识野的激动退潮, 担忧复起, 忙跟在他后面。   在通道内部他才发现岑肆脸色很差, 刚刚亲的时候还好, 一亲完,他唇色又白了。   队医面目严肃地说:“去医务室。”   岑肆说先洗澡换身衣服再来。   江识野在更衣室等着他。   他很快就洗完了, 江识野这才问:“你还好吗。”   急急忙忙又语气冷静。潜台词:别瞒我。   岑肆套上裤子,上身裸着,胸肌腹肌线条诱人,他翻着储物柜,然后关掉,舌尖在唇边扫了扫,叹了口气,有些歉疚地笑道:“不太好,僵尸。”   江识野心沉了。   岑肆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样,眯起眼,揉着后脑勺说:“刚还好,洗完澡感觉更难受了……”   越说越绷不住,他身体竟开始摇摇晃晃起来,都快倒了,江识野登时吓坏,失声:“四仔!”   他连忙去抱住岑肆,撑着他,岑肆脑袋无力地靠着他脖颈,呼吸沉沉。   江识野快急哭了,心乱如麻地说:“你别睡,你再坚持坚持……我马上把队医喊过来……”   耳边响起低低的笑声。   岑肆突然站直,反手把江识野搂紧。   “……?”   岑肆力道很大,坏笑地说:“我没事儿僵尸,我没啥不良反应,就是有些累,刚逗你呢。”   江识野身体一僵:“……真的吗。”   “真的,我发誓。”   他以为江识野会放松了,在他光露的胸膛轻轻蹭,这也是他逗他的目的,没想到江识野突然发力,往前推压。   岑肆没防备,砰一声。   他竟直接被江识野抵在储物柜上。   江识野手撑在岑肆脸旁,眼眶都红了,但目光冷到头皮发麻,一字一顿沉声说:“岑肆,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是真吓到了。岑肆做贼心虚地颤一秒,忙没皮没脸地哄:“我错了。”   江识野不动,国家队外套的布料蹭着岑肆的腹部。   岑肆偏头看了眼江识野壁咚的手,拿下来放到自己肚子上,带着他沿着自己的线条沟壑滑,滑得江识野全身僵硬。   岑肆小声嘀咕:“宝贝儿你生气归生气,但也不要搞得自己像个1嘛……”   “?”   “我们俩换个位置,你靠着储物柜,这样画风才对。”   “……”江识野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在医务室,队医仔仔细细检查了下岑肆,没好气:“比赛的时候是不是头晕?你很牛啊。”   “谢谢张妈。”岑肆说。   “我没夸你。”队医瞪他。   岑肆身体一直都是有些不适的,药物的戒断反应。   但他也没有强撑,就完全忽略了,极少时间才有感觉。   他专注的时候可以六亲不认,也可以疼痛不分。当年在匈牙利他病情直接发展到生命危险,就是因为完全不上心,哪怕每天都受极致的头痛折磨,常常昏迷一小会,他还傻兮兮地觉得自己只是压力大疲惫下的头晕犯困,觉得似乎也还成啊,能忍。   他只惦记着一个东西,其他的自动降了级。当年如此,现在这些戒断反应的不适,于他更只算是小儿科。虽然不吃药精神体力都没之前好,但好歹是咬着牙赢了,也无大碍。   就此刻很虚弱。   江识野彻底松了口气,终于笑了。岑肆喝着葡萄糖水,抹了下他的梨涡:“这下放心了?”   “嗯。”江识野说,“终于可以恭喜你了,奥运冠军。”   岑肆点头:“是哦,我是冠军。”   虽然得瑟,但他俩都对这称号还没有实感。惦记了很久的一刻突然来到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特别,需要缓冲过渡,再好好珍藏回味。   但很快他们就有实感了,颁奖典礼是实的,金牌是实的,挂在岑肆脖子上,他还咬了下。   国歌响起时,江识野看着他微微扬起的侧脸,比他率先热泪盈眶。   奥运会颁奖典礼还是历史第一次如此人满为患,岑肆身上的话题太多值得说的了,前娱乐圈影帝的身份,与病魔的不懈抗争,最重要的是,奥林匹克击剑道上历史性的同性之吻。   记者们闹闹哄哄,前面的问题岑肆回答得很狂,什么“不是我等金牌等了八年,而是金牌等我等了八年”。后来话题转移到八卦这方面,更乱更多,他回答不及,索性接过我国头部官媒的话筒,说:“我自己来讲吧。”   他就站在领奖台旁的媒体见面板前,背后是漂亮的五环,被记者们簇拥着,江识野则在身后不起眼的角落看他,聆听他。   奥运冠军并没有感慨激昂,却有一抹令人心驰神往的温柔,他说:“我刚直接吻了他,没有考虑你们说的那些,只是冲动而已,无关他是男人,只因他是我爱人。”   江识野扬起嘴角,心涨意满。   “一直以来体坛对同性恋都有偏见,我知道我有幸站在这儿不被排斥,也只是因为自己曾生过病,受人怜悯。但我能拿奥运冠军,我爱人也能拿格莱美,说明体育也好,音乐也罢,同性恋可以做一切。”   江识野扶额,他还没拿格莱美呢,这人说话真是无形招黑,算了算了,他这会志得意满,他也感动深深,忍了。   记者:“所以你是想为提升同性恋形象、改善偏见而努力?”   岑肆:“没那么厉害伟大,只是单纯想谢谢我爱人,我们经历过很多分别,谢谢他一直等我。”   “我15岁在体校认识江识野,18岁和他谈恋爱,我们相爱十年,以后也会。”   这话倒也没有很华丽,但对着五湖四海的镜头一说,味儿就变了。尤其是他很骚包,再用英语说了次,最后还用法语说了一次。和他吗国际场合需要用的语种一样。记者都笑了,起哄着,江识野轻轻扬起嘴角,抱着胸,靠着墙,红了眼眶。   他知道岑肆望着摄像头,目光却望向摄像头外的自己,他们长久对视。   他的四仔没脸没皮,在任何地方都能征用成自己秀恩爱的主场,浮夸的话连篇,只在兑现最后一个未完待续的承诺,向全世界宣告。   记者:“那你们中途不是离了婚吗,是真的还是一直在欺骗粉丝?”   岑肆聪明跳过,只说:   “我现在重新向他求一次婚就好了。”   江识野突然站直。   记者:“But where is Jiang?”   岑肆轻抬下巴:“There.”   刷刷刷,众人转头,目光一道道全部射到了江识野的身上。   江识野脸热,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   照理来说他也见过一些世面了,但岑肆真的太高调,又不按常理,总会让他害臊。   但这个时候他不可能犯怂,在人群岔开两道的路里走到岑肆面前。岑肆从裤兜里翻出戒指,在储物柜扒拉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小盒子。   他打开,不知道是被戒指闪了一下还是被长|枪短炮闪了一下,突然尴尬,竟不好意思问愿不愿意在一起。   哽了一下他才说:“你愿意我给你戴上不?”   说得像你愿不愿意今晚吃外卖,江识野笑了,也不好意思说我愿意,就嗯了一声。   岑肆粗暴地给他戴上了,然后觉得不够,又把金牌给他戴上了,江识野脖子一重,镜头外的人掌声雷动,岑肆低头笑了下,揉着自己的后颈,再抬头,看到江识野手里竟也有一枚戒指。   他眨了眨眼。   他订的是单戒,因为脑子有毛病,觉得只有0需要戒指,不然为啥0是个圈儿。   所以23岁求婚后,江识野戴着戒指四处招摇,他仍手指空荡。然而此刻,却看到江识野不知啥时订了同款,里面还刻了48的数字。   “那你愿不愿意……”江识野低声说,岑肆期待地看着他,目光很深。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参加世巡演唱会。”江识野说完就老脸一红。   岑肆笑了,伸手让江识野把戒指给他戴上,那粗鲁架势像让人给他拔一道茧,他说:“我的荣幸。”   说话含蓄。但江识野本就一直想和岑肆合唱一首歌,当初拍完杂志吃饭时埋下的种子,虽然跑调,但效果很好。他们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击剑队的人纷纷说请客吃饭,今晚就来个夫夫对唱。   岑肆以“后天还有团体赛”为由,推迟到了三天后,和队友教练们说了些话,和岑家人拥抱了半天,就匆匆带着江识野回家了。   江识野知道他等不及了,奥运会的专用安全套还留着,他说:“我先去洗个澡。”   岑肆就趴在床上等着,摆弄自己手指的戒指,姿态妖娆。   但等江识野出来时,岑肆却已经睡着了,呼吸匀匀缓缓,眉目轻松又疲倦。   身体虚弱是一方面,他也确实是累坏了。   以前岑肆盘算着,这种时候他肯定会做很多事来庆祝,去跑去跳去倒挂金钩。然而真当扎在他心里那么多年的刺没了,绷在他脑海里那么长硬的弦断了,日日夜夜的等待、坚持和辛苦有了结果了,他没想象中激动,也没太多想法,太累了,家里的味道甜蜜又催眠,不知啥时候就闭了眼。   江识野钻到他怀里,一手去摸着桌边的金牌,把玩一番,沉甸甸的刻痕;另一手贴着岑肆静静阖着的眼皮褶子滑,点在那颗痣上,骄傲又心疼。   岑肆有些醒了,翻了个身,竟咬了江识野脖子一口。   江识野疼得轻嘶,低声骂:“我又不是金牌,你咬什么咬……”   岑肆听见了,含糊说:“你就是我最重要的那块金牌啊,金色的王牌……”   他声音变低,压着他又已睡得很沉,江识野笑了,心想这人梦话都这么油,难怪平时。后又想起岑肆说“是金牌等了我八年”,又傻笑一声,油是油,但或许真是肺腑之言呢。   他把金牌放下,抬起岑肆的手臂,双手绕着他脖子,把自己挂到他身上,想象着世巡演唱会介绍他登场的场景,神思激荡,安心地闭上眼,胸膛贴胸膛。   砰砰,一下又一下,他们的心跳声合二为一,江识野蓦然又睁开眼来,再次闷笑一声,心想,也不用怎么介绍,他是世界冠军。   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他的世界冠军。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呜呜呜,这篇文苟了快半年,我又舍不得了hhh,谢谢大家喜欢四仔和僵尸,没有你们完全写不到结局,尤其是几个永远评论的小可爱,我会一直记得你们的id,也非常谢谢大家让我坚持下去,我们有缘下本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