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学长是个白切黑   作者:提裙   简介:   邹百辰在全天制辅导班里盯上了来兼职的大学生。   这位十九岁的助教声音苏,脾气好,讲题有耐心,可邹同学偏就爱看他眉间那点隐隐的忧郁,成天到晚有意无意的使绊子,闹得人家按时下不了班。   可某日带头惹祸后,邹百辰在楼梯间里撞见了刚滴完眼药水的展晗。摘掉近视镜的学长仿佛变了一个人,眸底就像是噙着一片温柔的汪洋,湿濡的睫毛颤得简直让人心慌。   混球小子愣住,半晌不知所措:他这是被我欺负哭了吗?   为消愧疚,邹某此后就把这人罩在自己手底下,不仅作业试卷最早交,还主动帮忙管控起了班级纪律。   直到某一日,他竟从亲妈嘴里听说:向来善忍让的展助教其实是个一挑六的狠角色。   -   北中开学的第二个月,高三年部空降一位复读生,名校退学,人帅成绩好,刚来就被德育校长“招安”进了学生自律部。   面对此等角色,校园刺头们同仇敌忾。   班里另一位连蹲两年的混世留级生却皱眉警告:“都少招惹他。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小子专治不服。”   第一周仪表晨检,戴袖标的展晗立在邹百辰面前,伸手胡乱抓了把他略超眉边的刘海儿,漂亮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剪了。”   邹姓校霸头子笑意复杂。   毁灭吧,这小子的绵羊皮果然是假的。   -   时间长了,北中同学发现展晗这人其实能处,行事磊落好说话,只是和一人不大对付,曾经一天逮他进政教处三次,治到没脾气。   死党看不过去,苦心规劝当事人:“实在不行就给人服个软吧?”   邹大少眼皮半掀:“你懂个屁。   要不是我每天贴在枕边叫起床,他连早上站岗都得迟到。这种事我也得告诉你?   随性护短的北方狼犬 X 外表温驯的傲性猎鹰   (封面授权画师S)   【阅读指南·雷萌自辨】   1.双方视角都存在,大部分时候以攻为切入。   2.年下,攻比受小两岁,两人对等,校园强强,不喜慎入。   3.受中度近视,被眼镜封印颜值,后期会做手术摘掉。   4. 书中时间线在双减颁布前,主角所在地区实行3+1+2高考模式,彼此中意时双方均已成年。   内容标签: 年下 花季雨季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邹百辰,展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值周学长今天来逮我了吗?   立意:少年怀揣梦想,心存善良,终有一日会寻到彼方。 第1章   舟市七月流金铄石。   下午的日光正盛,室外的每一寸都被高温炙烤着,冷气开放的建筑物里,玻璃窗阻绝了暑气侵袭。   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少年沿着教学楼走廊迈步,最后停在【4L-A12】教室外。   仰头确认门牌无误后,邹百辰揣起手机,把嘴里叼着的雪糕棍扔进墙边垃圾桶,顺带掀了一把还有些汗湿的额发。   因为出门探亲,他耽误了几天暑假补习班的课程,才刚下火车就赶场式的过来了。   教室里传出人声,邹百辰贴着门板朝里探。第一眼瞧见屋内讲台边立着道男生身影,亭亭秀秀地迎着窗,看不清样子,只觉得整洁的白衬衫上蒙着一层淡雅日光。   讲台上的人捧着单词书,声线温润轻细:“下一个写动词,宣告、公布。”   坐在下面的某学生一时想不起来,挠头寻求提示:“别只说词义啊,怎么发音的你读一下呗。”   “不会就空着,把序号标清楚。”台上男生未抬眸,徐徐翻过书页,“再下一个……”   学生忙说:“哎我会,我会!你考慢点。”   叩叩——   邹百辰敲门打断了里面的对话。   “请进。”白衣男生应答后转头看过来,露出一张白皙优越的面容,“是新学员吗?”   他的五官周正精致,眉眼尤为清俊。高挺的鼻翼上还架着副浅银色的钛架无框镜,给整个人添上几分温文尔雅的气质。   邹百辰点头应了声是,顺势在教室里环视一周,在座的二三十个学生大半都是脸熟的。   准高三的寒暑假嘛,就是大家换个地方聚众补习。   在打照面的间隙,班级各处传来窃窃私语声。   “卧槽邹百辰。”   “这不是来了嘛,谁说他退费了?”   “早就跟你们说是扯淡了,韩季峰都在,辰哥还能不敢来?”   台上的年轻人在讲桌边缘轻敲两下手指,压制住了学生间的小骚动,视线依旧落在门边:“先找空位置坐着。”   “Hey,这儿。”教室里空荡的最后排有人晃了晃胳膊。正是邹百辰刚被提起过的好哥们,韩季峰。   邹百辰走向他身边的空位,边拉开椅子边朝讲台方向努了努嘴,小声问:“这谁啊?”   韩季峰的桌面上连根笔也没有,懒洋洋地枕着胳膊,随口答:“理科助教,兼职的大学生。”   “看着可显小。 ”邹百辰翘起凳子倚在后墙上,抻着懒腰把两条腿伸出了老长。前桌同学相当识相地挪让出一半空间给他。   韩季峰回:“人本来岁数也不大,好像才十八-九。 ”   “啧,刚出校门就回来残害下一届,多少有点恶劣了。”邹百辰吐槽了句,开始收拾自己的教材和练习册。   单词听写继续下去,教室里只剩下沙沙的写字声。   不久,一阵轻快的下课铃响起。   年轻助教放下单词表,环视台下:“考到这里,写好名字交上来就可以下课了。”   随着课间休息,安静的教室逐渐哄闹起来,各班不安分的捣蛋包都窜出门透气,像花孔雀一样呼朋引伴,聚堆玩闹。   邹百辰在后排站起身,踢了踢好友的凳腿:“渴死了,出去买瓶水喝。”   “昂。”韩季峰用手背抹了一把趴桌睡觉压出的痕迹,起身跟上。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里,回应着周边同学接连不断的招呼声。   邹百辰的长相爽朗出挑,剑眉乌黑,细长的内双凤眼很有辨识度,打量人时眼神习惯的自下向上挑,带着种漫不经心的痞帅。   身边的韩季峰同样身材高大,是典型的浓眉杏眼,笑起来带酒窝。   两人风格截然不同,却都属于极讨女孩子喜欢的类型。一对小霸王组合在辅导班里重聚,受到不少目光关注。   邹百辰在众人视线里想起了刚进班时的事,偏头问:“我不在的时候又有什么不着调的传闻了吗?”   “哈——啊?”韩季峰正打着哈欠,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拉长音噢了一声,“是有件事,段洋那伙人总吵着找你。哥儿几个天天在我们班门口转悠,被人看见就叫嚣说你不敢来了。”   邹百辰舔了舔齿尖,把手揣在裤兜里,边走边问:“他们什么事啊?”   “找你茬的呗。”韩季峰讲得轻描淡写,“还不是期末考试那天结下的梁子,你那一胳膊肘把人鼻血都撞出来了,忘啦?”   邹百辰隐约记得是有这么回事,烦躁道:“还没完没了了。”   韩季峰抻着胳膊四处张望:“可不,但是不知道为啥这伙人今天没来蹲你。”   “因为他们也知道今天我该回来了,跳梁小丑的戏可不得见好就收?”   邹百辰的话引得韩季峰挖苦:“那不是挺上道的嘛!专挑当事人不在的时候,免得你离开太久被大家遗忘。”   “可惜啊,哥已经够有名了,用不着别人给我装腔作势。”邹百辰说话时暂时搁置下了口渴买水的事情,调转方向朝楼梯口迈步,“走着吧。”   韩季峰犯着困没反应过来:“哎你去哪啊?”   “不是有人找么。”邹百辰答,“偶尔咱们也主动一回。”   刚潇洒转身,一众休闲装扮的学生中冒出个穿工作衬衫的熟人,是上一期集训营的助教副班。   虽然知道刚才的对话可能被他听到了,邹百辰还是大方地打招呼:“刘哥好啊。”   果然,对方露出一副奇怪神情:“这又什么情况,打算找谁去?”   “别了刘哥,这个假期我可不在您手底下。”邹百辰没有老实回答,顶着招牌式微笑走开。   刘助教一头雾水,转头看到同事捏着一摞小考卷从A12出来,走到他身边问:“你们班的吧?”   展晗循着目光看到邹百辰的背影:“恩。”   “这可是个难搞的角色,刚来就往人堆里凑,你最好还是跟过去看看。”刘助教分享了刚刚听到的消息,“我瞧着他是要给你惹出点事做见面礼了。”   “随他们去。”展晗表现得无所谓,边低头检查卷上的单词拼写边说,“男高中生聚在一起哪里有老实的时候,管得过来吗?”   “也是。”刘哥微笑着,故意叹息一声,“唉呀,去年假期我带他的时候,在工作周会上被年组长「点名表扬」了八次还是九次来着……啧,这男高中生的确不好带。”   “……”   意味如此明显的提醒。   展晗顿住动作,妥协地叹口气,把小卷送回教室,再出来时面无表情地说了句:“知道了,我去看看。 ”   ——   三楼教具储物室的门半掩着,这个地方周围没有教室,平常不会有很多学生经过。   展晗刚走到楼梯口,远远看见两个男生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相地从里面退出来。   从教室门口找到这里总共不超过三分钟。得是什么样的暴脾气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起来?   展晗没时间细想,快步跟上去,没等看清里面的情形就觉得有东西迎面飞来。   下一秒,一颗篮球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头顶。咣的一声巨响后,脑袋钝痛,视线也倏地暗下去。展晗闷哼着后退半步撞在门畔,心里暗骂了一个脏字。   操。   嘶——储物室里响起学生们倒吸冷气的声音。除去刚才的两个男生,这个不大宽敞的空间里还聚着五六人,此刻都直直地盯向门口。   韩季峰看清来人,幸灾乐祸地侧目向身边:“朋友,你惹祸了。”   邹百辰的手腕还维持着抛砸的动作,看着突然出现的白衣身影,眉头一皱,刚刚被六个人包围时都没紧张起来的表情变得有些错愕,随后从桌面上挪开屁股,上前两步查看。   这不是班里的那个兼职助教吗?怎么好巧不巧就砸他头上了?   头部受重击会造成短时间的眩晕,对方弯着身子用单手撑住墙壁。因为刚才的力道冲撞,他胸口夹着的工作牌还在微微晃动,上面印着几个黑体字。   【暑期辅导部•展晗 】   邹百辰的视线随之落到他另外一只手上。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气愤,这人的指关节都捏得青白。   还有力气攥拳,应该没事。   “对不起啊展助教,我不是故意的。”邹百辰率先开口道歉,语气虽然不算太诚恳,却也能听出几分愧疚。   展晗还没缓过劲,站在一边的段洋先回了神,如果不是刚才躲得快,这一球可就砸在他头上了,趁机煽风点火:“你不是故意的?那球是自己长膀了,还是大白天幻视出门框上挂着篮球网啊?”   “不好意思。”邹百辰好整以暇摊开手,“这球如果砸在你头上的确出于我本意,砸他不是。”   “你少在这跟我狂,耍横算不了什么本事,有种你……”   不等段洋说完,邹百辰不客气地拎住了他的领口,似笑非笑:“有种怎么样?”   还未用力,对方已吱哇乱叫:“干什么干什么?当着你们副班的面反教是吧?”   耳畔嗡鸣片刻后终于缓解,展晗缓缓地直起身,用指尖触碰额头的胀痛,眉间也挂上隐隐的不耐烦:“松手。”   邹百辰刚不小心误伤了人,此刻不太好硬驳他的面子,盯了段洋几秒钟后略粗暴地搡开:“行吧,算你撞运了。”   展晗又缓了口气,等到能看清面前的几张脸孔才低沉地开口:“你们在这干什么?”   段洋理了理被扯乱的领口,皱着眉毛骂:“明摆着的呀,这小子他妈挑事儿,课间窜楼层过来寻衅,还动手打人。”   有这颠倒黑白的能力只在这撩架真是屈才。你要不要看看这屋里的人有多少个是你领过来的?   邹百辰觉得滑稽,又懒得和他犟嘴,只略扬下巴重复了句:“呵,我挑事儿……”   段洋心知理亏,嘴上却不甘示弱:“你自己说是谁先动手的?”   邹百辰干笑。   先动手倒是真的,不过也是对方想搞群殴,他只能先发制人,在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踹出去两个。   提起这事对面一群人就好像真的占了理,加上人多声也大,七嘴八舌的先撇干净了关系。   韩季峰是个凑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从始至终都抱着胳膊站在最后带笑看。倒不是他不仗义,而是深知单凭这几个虾兵蟹将根本奈不了邹百辰几何,顺便也能让损友领教一下这位兼职助教是怎样的性子。   “别吵,先分开。”眼看着一群人高马大的小子凑在一起又要产生肢体碰撞,展晗忍着头疼勒令段洋一伙往门边站。 打群架是需要校内通报的大事件,如果不是嫌在教研会上被点名太丢人,他是没兴趣来这一趟的。   高考集训营不是什么幼儿托管班,还得教职工去负责调矛盾断对错,点火就炸的叛逆期实在让人烦得紧。   更何况,单凭刚才那两脚就足以看出厉害,邹百辰只是在做警告,这家伙真想动手的时候不会是现在这种懒散架势。   展晗长出一口气,正了正有些被刮偏的镜框,给出委婉但清晰的态度:“无论怎样,教学楼内不许聚众,你们有矛盾请去我管不着的地方解决。”   难得扯到邹百辰的小辫子,段洋不想放过能给他找不痛快的机会,撇着嘴角,对展晗轻描淡写的方式表达不满:“助教,我知道他是你们班的,你这是怕他还是在护短啊?”   带有些许挑衅意味的话并没能激起这位年轻助教的情绪波动。   “两方打架向来很难是某一人的完全过错。不管是你还是他,今天这样的事我只给一次机会,你确定不要吗?”   展晗身形挺拔,比段洋高出不少,居高临下盯着他时,即便语气温和也仍带有强劲气场,最后一字一顿的问句竟让人瞬感压迫。   狭窄空间里的气压仿佛骤然下降。   段洋张口还想说什么,走廊里忽然响起隔空喊话声:“器材室门口的几个小子干什么呢?不许往里躲,都给我出来!”   是纪律督导。   独特的高嗓门让门口的几人慌乱起来,接连退出储物间的门槛。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落在督导手里,这件事就不可能化小化了了。   气氛紧张到凝固,段洋权衡利弊,只好咬了咬牙:“要。”   展晗听声神态自若,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塞回邹百辰怀里,顺势把他往里推了一把:“你在这待着。”   说完,他转身跟着段洋一群人出去,还从外面关上了门。   邹百辰一愣,低头看了看回到自己手中的球。   这用的是哪招啊?   作者有话说:   大噶好。   不出意外的话,这本书会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开始连载。夏天总容易让人想起明媚少年人,所以这大概是篇简单不扭捏的校园甜脆筒,再撒一点我爱的年少意气。   文不太长,应该在秋天就会写完了。每开一本新书都像是前尘翻过,重新做咕,想想还有点兴奋。   故事再次开始在这里,入坑快乐,承蒙相遇。   ——   预收《放学别来我办公室》文案:   初珵教硕毕业后通过校招举荐直签到了本市一所不错的高中工作。   因为原来的老师休产假,他临危受命,被校领导安排进了学校最不好带的精英班。   一起合作的班主任是传闻中那个冷直毒舌却年年带出状元郎的「数理魔王」喻司亭。   初珵本以为和年少叛逆的同学们相处才是教师生涯的最大难题,没想到他们那个班主任更不好打交道。   上班第一天,初珵就在校领导办公室里被这人毫不避讳地当面吐槽。   “我们班的语文底子本来就差,剩一年高考了,您给我换了个刚毕业的愣头小子代课,这叫什么事儿啊?”   后来,喻魔王又夹着数学课本和戒尺走进同一个地方,冷着漆黑深杳的眸底,恨铁不成钢道。   “这帮小兔崽子成是欠收拾,老子前脚才出门去开考试研讨会,他们后脚就在教室里闹腾我媳妇儿。”   口是心非老流氓x国学世家小太阳;   语文科任(初珵/受);   数学班主任(喻司亭/攻) 第2章   很快,不太隔音的门板后传来督导老师和展助教的声音。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李老师,刚才几个人在里面打闹,被我叫住说了两句。”   “就知道闹!上课铃没听到吗?赶紧回各自班级去。”   段洋众人如蒙大赦,敷衍着:“行行行。”   “辛苦了展副班,你们班这节是作业课吧?我刚才看教室里好像没有老师。”   “恩,我这就上去。”   “……”   外面的对话声越来越远,韩季峰看够了热闹,上前拍了拍邹百辰的肩膀,笑言:“你小子走运,遇着个脾气软的。”   “狗屁。”这哪里叫软,明显是看双方没打起来才不想闹大,最多算懒得搭理。   而且,人家可没说这事完了。   邹百辰翻了个白眼。督导老师刚离开,他不想因为不值当的事在枪口底下造次,安静地在储物室里停留了几分钟才推门出去。   经历了不愉快的插曲,邹百辰也没忘了下楼买瓶冰可乐,带着续命水回班级时,除了他和韩季峰两人,其余学生早已经坐好开始自习。   展晗背对着大家在黑板上写字,以他的身高伸手到最上面的位置毫不费力。   邹百辰进门时瞥见了那只举起的精瘦手腕。   这人捏着粉笔的动作看似很轻,写出来的字却刚健秀丽,说明他的手臂很有力气,半点都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文弱。尤其是刚才攥手指时不经意露出的神情,戴着几百度镜片都盖不掉他眼尾的郁闷。   邹百辰打过交道的刺头无数,识人极准。在他看来,这位副班不记仇,基本不可能。   刚坐回椅上,教室门再次被推开,门口探出一张陌生脸孔,二十三四岁,胸口戴着同款的工作牌。   【暑期辅导部•丁一蕾】   女助教一进门就抖了抖肩膀:“隔壁的空调冻死人了,还是我们班暖和。”   展晗扔掉粉笔头,礼貌性地回应:“辛苦了,还忙得过来吗?”   丁一蕾摇头:“根本遭不住,但是组长说刚招了两个新的英语助教,明天就试岗,到时候大概能轻松点。”   “恩,单词考过了,你看着他们写英语作业吧。”展晗让出讲台上的椅子,“你坐这,我出去。”   丁一蕾说了声「好」,然后走到前排学生身边查看他们写作业的进度。   教室内安静了半分钟,忽然冒出一个名字:“邹百辰。”   当事人顿住刚要拧饮料瓶的动作,抬头与拿着点名册的人对视在一起。   展晗目光不避:“跟我出来。”   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得来。   邹百辰没趣地啧了啧嘴巴,把还没来得及喝一口的可乐拎在手里,起身照做。   韩季峰用手指动作模仿礼花燃放:“欢送辰哥。”   “欠揍的样,滚。”邹百辰不耐烦地拂掉他的胳膊。   助教推门走进对面空教室,开了灯和空调,邹百辰慢悠悠地踱步跟过去。   展晗回身瞄他一眼:“没带笔?”   “你也没说让我过来干什么。”邹百辰眉端一动,带笔?听起来不像是要报一球之仇的样子。   展晗似乎觉得好笑,嘴角动了动:“你觉得我找你还能干什么?”   “那没准啊,谈个心或者吃个饭?”从小到大邹百辰进老师办公室都没有过压迫感,更别说是辅导班里的同龄助教了。   “所以你自带酒水来的?”展晗瞥着他手里那瓶还冻着冰碴的可乐,恢复正色道,“回去拿。”   “成。”邹百辰麻利地比了个ok的手势,转头回A12,从第一排同学的笔袋里随便借用了根。   等他拿着笔再进空教室时,展晗靠在了课桌边,伸手拉开面前的椅子招呼:“坐这儿。”   未等人再做反应,几套数学考卷已经被他摆上了桌面:“前几天你缺课了,这些是课上讲过的习题,任课老师让我带你做一遍,免得后面跟不上。”   这倒是出乎意料。   邹百辰满心疑惑地坐下。他的脑子里原本过了一百种被教育的方式,唯独没有想到对方是要给自己辅导功课。怎么说都有点不计前嫌的意思呢。   “你先做,不会的题拿来问我。”展晗从桌堂里抱出一摞练习册,对照着答案批改起来。   偌大的教室只有两人,显得异常安静。邹百辰粗略扫两眼试卷后觉得无聊,撑起下巴四处乱瞄,无意间目光落向展副班。   这样近距离观察,可以看到他额头上有一块慢慢显现出来的淤肿。   “你头没事吧?”邹百辰自己知道刚才那一球砸得不轻,“要不然一会儿放学我跟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有脑震荡危险需要赔医药费什么的呢。”   “不用。”展晗只动动嘴唇,“看你的卷。”   “昂……”邹百辰自讨没趣,再次低下头,故意把试卷翻得哗啦哗啦响,“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展晗手下的红笔在练习册上勾画出一道道痕迹:“那就再看一会。”   得,既然没有问题不让走,那就只能制造点问题出来了。邹百胡乱指一道:“这个吧,数列加导数综合,题干长还带图,看着就很唬人。”   展晗终于停下笔看过来:“挺会选,这一整道大题捋完就该放学了。”   虽然已经察觉到了身边人「选妃翻牌」一样的轻慢态度,他还是耐心地拿出了草稿纸。   随着冷空气溢出空调机箱,教室内的温度逐渐降低下来,给人带来舒爽。展晗握着笔杆,稍侧着身在纸上列式,边写边讲。   “括号一求等比数列通项公式非常简单,列方程联立求首项和公比……”   与邹百辰料定的不一样,展晗讲解题目时没有牵扯私人恩怨,每一个简单或复杂的步骤都会耐心地演算完整。   “括号二根据双曲线离心率证明不等式成立,这里可以用放缩法,根据题意列一个式子,等比数列的前n项和大于根号下……”   时间流逝,整张白纸上已写满解析,满目的工整小字让人生出困倦。邹百辰忽觉袖口有潮湿感,偏头查看,桌上冰饮料的瓶底已经聚出了一滩水。   他稍移胳膊换个姿势撑住头,打着哈欠说出一句让年轻助教瞪大眼睛的话:“你怎么不问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是等比数列?”   展晗愣了愣,接着眉端布上些许不悦:“那你也没必要听这道题了。”   邹百辰投给他一个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展开说说?”   展晗的脸色稍差两分,深吸一口气尽力调节好情绪:“等比数列就是一组数列中从第二项开始,每一个数与前项的比值都是同一个常数,比如1、2、4、8……”   没料到他真的会耐心解释,邹百辰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展晗察觉自己被戏弄,板了板脸,一字一句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   “不管知不知道都不用讲了,也不嫌累得慌。”邹百辰不再调笑,拂开桌面的卷子伸着懒腰,“主讲老师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不配合,这里的人几乎都了解我的德行,不会怪到你身上。”   关于学习的事情,如果自己不肯上心,神仙也救不了。展晗略作思考后决定随他去了,余光一瞥道:“既然不想听就回班级吧,还有几分钟就放学了。”   “你找我真没别的事了?”邹百辰靠在椅背上,一边歪头观察展晗眉间细微的神态变化,一边言语拆穿他,“生气别憋着,对肾不好。刚才在器材室我都听见你把手指攥得咔嚓响了。”   展晗整理着面前的练习册和试卷,神色如常:“这很奇怪?砸你你不疼吗?”   “是吗?”邹百辰不大相信他的说辞,“真不是在暗里记仇?”   “记了又能怎么样?”展晗反问,“砸也砸完了,歉也道过了,我是教职工你是学员,还能打回去吗?”   “能啊。”邹百辰不假思索,还一脸正经地补上一句,“不过我肯定会还手。”   身边人没再说话,但邹百辰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这种嚣张气焰持鄙夷态度。   片刻后,他自行打破了僵局,把可乐瓶推到展晗手边,含笑的凤眼弯弯:“这样吧,正好我这儿有自带的酒水,要不然我们就一瓶泯恩仇,私了算了。”   展晗侧目,眼敛微掀,用手中笔杆的尾部抵住了可乐瓶,语气显得有些不领情面:“我不喝碳酸饮料。”   邹百辰一愣,随后耐着性子劝解:“别呀。你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像是不愿意接受道歉,搞得我心里没底,总觉得这件事像颗炸-弹一样,不一定什么时候会被翻出来算账。不如,给个面子嘛?”   “那我也不喝碳酸饮料。”展晗语气不变。   啧,油盐不进啊。比起段洋那种头脑简单喜欢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这家伙明显难搞得多。   邹百辰的半个身子都撑在展晗的桌面上,直直盯着他白净的脸孔,直到几秒后放学铃响起。   展晗没办法无视身畔的灼灼目光,终于妥协,在音乐声结束后叹了口气:“换个白桃乌龙茶吧。”   “得嘞。”邹百辰慵懒地站起来,意味深长地改了称呼,“展老师,我这就下去给您买一瓶。”   还挺难伺候。   少年转身就敛了笑,推开门看到韩季峰已经收好了东西抱着篮球等在外面,手里正好有一瓶没开封的茶π。   邹百辰把水抢过来,朝着空教室里的人晃晃,给他放在了门口第一排的桌子上。   “副班回见。”   依旧伏桌的展晗只稍稍点头示意,没有开口回应。   “你可真狗腿。”韩季峰在旁嫌弃地眯起眼睛。   邹百辰不以为然:“人家高抬贵手饶我一命,理所应当表达感谢。”   “你还怕这事?巴不得被辅导班劝退回家放暑假去呢吧?”虽然不知道过去的半个多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但韩季峰还是瞬间就确认了这个人在扯淡。   “瞎说。”邹百辰随手还了借来的笔,回头看一眼教学楼的走廊,痞气地笑笑,“上学多有意思。”   韩季峰拧眉:“说人话。”   邹百辰背着身,边走边喊着回话:“我舍不得你。”   “我他妈让你说人话!”韩季峰实在忍不了,用力地把球扔了过去。   邹百辰只稍微侧过身,不仅盲接下篮球,还让它在手指尖转了个流畅的圈儿,大步流星的背影更加潇洒:“赶紧走,趁着太阳下山,去篮球馆里虐你两场。”   “你是真不要脸,谁虐谁啊。”韩季峰单肩背好书包,咒骂着追上去。   ——   男生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畅快地运动后,邹百辰和韩季峰一起吃了晚饭,天色黑透才告别分道。   邹百辰边走在回家的路上,边低头摆弄着手机,身侧途径之处各种店铺灯牌与繁烁霓虹交辉相应。   这条街是市区内有名的步行商业区,餐饮娱乐场所齐聚,也是舟市夜幕降临后最热闹的地方。邹百辰的母亲就在这里经营着一家主题酒馆。   嗡——   手中手机传出轻微震感,屏幕上方亮起一通视频电话,邹百辰瞥了眼备注,按下接听键。   通讯画面里的人姿容靓丽,几乎看不出岁月风霜痕迹。   “妈,什么事儿?” 邹百辰脚下没停,继续朝着店里走。   “听姥姥说你回舟市了?”邹母悠闲地躺在沙发里问话。   她结婚生育得早,又长着一张美人脸孔,如果不是身边总杵着个马上成年的儿子,把自己说成是刚30岁未婚未育也有大把的人信。   “恩。”邹百辰答,“在外面度假还要打电话来查我的岗?”   邹母看着视频画面中的模糊夜景,语速不疾不徐:“谁让你不争气呢,这不是逮到现行了?成天鬼混,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着家。”   早已习惯于老妈的日常教训,邹百辰不以为意,轻声哼:“混什么呀,我上课去了。”   “上课上到这个点儿,糊弄鬼呢?”邹母抬起眼敛,不假思索地开腔怼回,“所有学生都交一样的学费,偏偏你每天比别人多学多赚五个小时是吗?”   邹百辰无言以对,不禁失笑:“有你这么抹黑亲儿子的吗?”   “最好是我冤枉你。”视频另一端的人朝着沙发里窝了窝,恢复成最初的安逸模样,“在度假期间,我不想接到任何一个告状电话,不然下次见面我就让你用皮肉切身体验一下什么是新时代的母慈子孝,你记好了。”   自家店铺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受到警告的同时,邹百辰的大脑自动删除了某人被球砸到靠墙的画面,敷衍地应承着:“哪儿的话,谁会告我的状。行了,我马上就进家门,挂了吧。”   邹家酒馆的一楼是个休闲餐吧,氛围清雅,没有太吵闹的音乐。邹百辰刚挂断电话,迈进门槛,抬眼就见吧台里的收银姑娘在和一人对话。   “我们老板娘今天不在。”   接着一道温和有礼的男声响起:“那我给她打个电话吧。”   邹百辰定睛细看,修长的背影越发觉得眼熟。这不是展副班吗?他要给谁打电话?   眼见着对方的手指已经按下拨号键,邹百辰终于回神,一个箭步窜上前去。   你大爷的!   说好的私了泯恩仇呢?人和人之间到底还能不能坦诚相待了?   作者有话说:   邹妈:我不想接到告状电话,你给我记好了。   展晗:歪?是邹百辰家长吗?   邹百辰:( ̄△ ̄;)敲! 第3章   吧台的柔光灯下窜出一道影子,故意撞向了展晗的胳膊肘。亮着屏幕的手机从他手中掉出,被另一人稳稳地攥在掌心。   邹百辰点动大拇指,把刚响起一声等待音的电话挂断,嗓音低沉:“我说朋友,白桃乌龙茶也敬了,新仇也该化解了,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看清来人,展晗明显愣了愣:“你说什么?”   “既然撞上现行咱就别着补了。真有你的,追来家里搞家访,家长不在还得致电?”邹百辰边控诉边低下头瞥了眼手机屏幕,看着熟悉的号码,接着吐槽,“再说你这打的是我的电话呀,我妈早就不用这个号了。”   家访?打电话?我妈?   展晗认真听着邹百辰的措辞,终于大致领会到了其中的乌龙:“我猜你是误会了。下班时间,我没有打学生小报告的癖好。”   “那你什么意思?”邹百辰不禁嘴角扯笑,稍退半步倚靠在吧台桌上,等着听合理解释。   收银店员不理解当场情况,却适时插进了话:“呃是这样,这位客人刚刚用餐时不小心打碎了店里一个杯子,我们正在讨论赔偿问题。我上班不久不太清楚价格,所以就想找老板娘问一下……”   邹百辰闻言下意识直了直身,偏头看到店员手边的托盘里盛着一堆波纹形状的碎玻璃片,在灯光下银亮亮的。   是巧合?所以他不是特地来兴师问罪的。   邹百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吞吐着转移话题:“都,这么晚了,你才吃饭啊?”   “恩。”展晗的情绪无波动,伸出右手,略勾起指尖。   邹百辰会意,边把刚才撞落的手机递还回去,边找机会开溜:“昂,那你吃着,我就不陪了。”少年目光再次瞥到玻璃碎片,对店员含糊道:“一个玻璃杯而已,不用他赔了。”   “可是,这是老板娘托朋友搞的那套纪念款,碎了一个整套就都废……”店员的话还没说完,已听见登登的脚步声。   邹百辰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了楼梯。展晗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神色稍有闪动:“原来他是妍姐的儿子。”   “对啊。”店员回答完忽然一愣,惊奇道,“哎?你认识我们老板娘啊?”   “认识。”展晗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朝店员礼貌颔首,“这杯子记账吧。我叫展晗,回头你提起名字她就知道了。”   “哦,好的。”既然都是熟人,刚才的氛围怎么还有点怪怪的?店员兀自困惑时,展晗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客流里。   踏上楼梯的邹百辰绕过正热闹的夜间酒馆,来到与客区隔绝的顶层,推开了自己的房间门。   比起家里的房子,酒馆店铺离学校更近,地段繁华出去玩也方便,所以他几乎一年四季都留宿在这里。   坐车、上辅导班、打篮球,邹百辰忙了一天已经很疲惫,懒得再做任何事,拎着件背心径直进了淋浴间。   洗澡吹发,关灯睡觉。   ——   准高三生的时间紧迫,按照暑期集训营的课程安排,每周只有一天休息,周日全天都要用于刷题和测试。   短暂的一个周六后,邹百辰再次被套上了补课枷锁。早上八点半,他不紧不慢地吃了早餐,打车到辅导班,刚好在门口碰到韩季峰。   死党一米八五的高个,背着羽毛球拍,手里还捧着没啃完的煎饼果子,站在台阶上实在显眼。   “早啊。”邹百辰心情不错地与人打招呼。   韩季峰叼着煎饼里的半根香肠,仰头吃进嘴里,随口回应:“不早了,人家自习课都上一半了。”   “那不是还剩一半吗?完全赶得上第一节 下课铃。”邹百辰迈步走进教学楼,经过前台橱窗时,对着透亮的玻璃拨了拨还没干透的乌黑刘海儿。   柜子里装的都是些可以用学生积分兑换的礼品,看起来还是刚更换的一批新品。什么试听课、参考书、文具、画册影集……邹百辰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就着整理发型的动作随便瞥两眼。   韩季峰吃完最后一口煎饼果子,把牛皮纸包装袋揉成团塞进了垃圾桶,几步凑过来:“你就是来听下课铃的?那还有必要交几大千的学费吗?直接折现给我,我每天不重样的给你放。”   “我乐意这仨字没办法用金钱衡量,懂吗?”邹百辰正要转身,余光扫到旁边橱窗突然停住脚步,“喔-这个酷啊。”   礼品柜最高层的展示架上摆着个一米多长的盒子,标着加特林电动水枪字样,红黑的炫酷配色相当吸引眼球。   邹百辰凑近端详:“1300积分,搞一个?”   “歇了吧。”韩季峰用指关节敲了敲玻璃板上的少儿专区标签:“这柜子里的玩具只换给小孩儿,一看你是高中部的,人能给换套53习题就不错了。”   “就一把水枪,还搞年龄段歧视?”邹百辰无奈皱了皱眉头,本想放弃,恰好发现礼品区旁边站着个身高还不到公交车起票线的小萝卜头。   大约也是想兑换礼品,男孩正紧紧贴在玻璃窗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迷你小汽车。   “这不是送上门的助攻吗?”邹百辰偏头朝好友示意,然后提了把运动裤脚,蹲在萝卜头身边,“哎,小孩儿。”   “干嘛?”少儿口语班的小学员用乌溜溜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又转回头继续看玩具车。   邹百辰指向小汽车:“想要不?”   小家伙像拨浪鼓似的环顾两周,没有瞧见自己班的老师在旁,咬了咬嘴唇内侧的细肉,没有说话。   “走,哥哥给你换一个。”邹百辰不再等回答,直接捏住他的小手,起身拉着他朝前台去。   小孩似信非信地仰视着面前的高大身影,在玩具车的诱惑下并未挣脱。   “老师你好。”   看着两大一小三学员驻足在身边,前台老师停下办公的动作:“有什么事?”   “噢,我是他哥哥。”邹百辰单手搭在男孩肩膀上,一本正经地鬼扯,“我家二胖有点内向,想换个玩具车自己还不敢说。”   一连番操作让韩季峰咋舌,在身后小声吐槽:“你还现场给人起个名?”   这不是刚才忘问了嘛,哪来那么多事儿。   邹百辰不理,只对了个「闭嘴」的口型。   前台老师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弯身面向小学员,笑容温柔:“为什么不敢自己说呀?你是哪个班的?”   萝卜头糯唧唧地答:“百草园中班。”   女老师从抽屉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装满玩具的礼品柜,拿出小家伙盯看已久的盒子:“你想要哪个玩具车?是这个吗?”   “对,就是这个。”邹百辰替萝卜头回答,边接过玩具递给他,边有目的性地引导,“还喜欢什么?看,最上排有个大水枪,全自动的,想不想要?”   已拿到心仪礼品的小孩子一点也不贪心,瞧都不瞧水枪一眼,只顾低头把玩汽车盒子:“不要了,我有玩具车就行,谢谢哥哥。”   ——   怎么不要呢?   邹百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俯身把不太配合的萝卜头抱起来,让他能离电动水枪更近些。   “你再仔细看看。”就着举高的动作,邹百辰凑到男孩颊边,轻轻耳语,“收人玩具替人办事,小小年纪别不讲武德。给我说你要,不然汽车也别玩了。”   萝卜头受到胁迫,抱着玩具车,颇为勉强道:“那……再换一个吧。”   “再换这个玩具枪是吧?我看一下,500加1300,总共需要一千八百学生积分。”前台老师举高手臂,把最大的盒子一并拿了下来,“麻烦说一下姓名和班级。”   “恩,用我的积分给他换。”邹百辰说,“高考集训营暑期班,邹……韩季峰。”   前台老师锁好柜子回到电脑前,快速键入信息,操作完后笑着说:“好了,积分剩余480,做哥哥的还挺宠弟弟。”   真正为玩具买单的韩季峰本人却朝着损友竖了个中指。   成功get电动水枪。   邹百辰用单条胳膊夹着盒子,把友情出演便宜弟弟的萝卜头带回百草园教室门口,掐了掐他肉嘟嘟的脸蛋:“好了二胖,这波我们双赢,塑料兄弟情联盟就地解散,玩去吧。”   小男孩抱着盒子,很有礼貌地再次说句「谢谢哥哥」,然后一溜烟跑进了走廊。   韩季峰嘶了一声:“你跟他是双赢了,我莫名其妙损失一千八百分是吧?”   “吊车尾的差生一个,补课班交费倒是挺勤快,不然你哪来的那么多积分。”邹百辰当场拆盒安装电池,就近在洗手间灌上水,“再说怎么能叫损失呢?我可以打水枪了呀。”   “那我呢?”韩季峰冷哼。   邹百辰瞥他一眼,理不直气也壮道:“你打水漂呗。”   “狗东西,你怎么不去死一死呢?”韩季峰被这家伙气笑了,忍不住朝他抡羽毛球拍。   “还敢动手?”邹百辰端起刚灌满的「加特林」,朝着扑近的身影一顿水弹连发。   带着水压的冰凉水注把韩季峰的T恤打个半透,惹得他咬牙咒骂:“我日,邹百辰,今天你废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   身为初中部保送上来的体育推荐生,无论耐力还是爆发力,韩季峰都属强劲水准。再对上一个运动神经超级发达的邹百辰,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一场「恶战」。两人边跑边打,疯狂追逐了四层楼,到了本班教室外才勉强分出胜负。   邹百辰遭人抢走了「行凶利器」,自己也被搡在了玻璃门板上。咣当两声闷响,教室里刷题的同学们都被吓了一跳。   站在最前排的展晗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两个晚到还打闹的学生,皱起眉端:“进来。”说完,他还对着正眯眼揉鼻尖的人补充一句,“下次别用脸敲门。”   教室各处传出憋笑声,因为当事人是邹百辰,大家不得不尽量克制些。   韩季峰没机会再「开火」报复,只得收敛着,把电动水枪拎在手里。   展晗的视线落向造型夸张的「加特林」,语气淡淡:“你俩几岁了,还带玩具来上学?”   “这可不是我带的,学校给的奖励。”邹百辰走进座位,看到桌面上已经铺盖了好几张新发的试卷。   韩季峰侧目:“还奖励?连哄带骗,就差砸柜子明抢了。”   “没收。”展晗不由分说,从韩季峰怀里扣下水枪,态度如常道,“坐下好好刷题。”   得,新玩具还没捂热就没了,峰哥的一千八百分死得比窦娥还冤。邹百辰轻啧一声,老老实实摊开试卷写上名字。   展晗没有再走动,抱着收缴来的水枪,就近搭坐在了后排空桌子上,监督学生们做练习。   教室渐渐安静下来,明媚的日光在窗外无声倾洒。   邹百辰斜趴在课桌上,捏着笔杆只用短短几分钟,就在连串的选择题括号里写满了答案,抬头翻动试卷时,意外地和助教对视在一起。   展晗今天穿着白半袖搭纯色落肩衬衫,工装束脚裤配高帮帆布鞋,比初次见面时清爽活力许多。他这会正笔直地注视过来,镜片后的目光虽柔和却也让人莫名紧张。   又怎么了?   邹百辰觉得有些奇怪:“副班,你总盯着我干什么?影响我发挥了。”   展晗的视线并不闪躲,只微微下移到试卷上,轻声反问:“所有的选择题都只有三个选项,你这么多的D是哪儿来的?但凡你蒙得不这么过分,我都可以去看别人了。”   “是吗?”清楚缘由后,邹百辰骤然哑笑,偏头看向同桌韩季峰,“他也选D。”   展晗歪了歪脖颈:“两个人半斤八两,一样的水平就别互相检举了。”   “我跟他一样?”邹百辰难以置信地扬着尾音,侧身轻踹好友的桌腿,郑重相告,“听到没有?这将是你整个人生中受到的最高嘉奖。”   韩季峰正撩着身上的衬衫加速风干,皱着眉头吼他滚。   班级纪律一再被扰乱,展助教对始作俑者有些不耐烦,就着坐在桌面的姿势,单手举起了电动玩具,用枪口戳住学生脑门,警告意味明显。   “这么近的距离举加压水枪,你多少带着点私人恩怨。”邹百辰本能地后仰两寸。   展晗居高临下轻扣住扳机,略冷漠地催促:“少废话,快点做。”   邹百辰笑笑,抬起两根手指到额边,做了个「yes, sir.」的动作,接着识相地低下头 。   最能捣乱的刺头被制服后,上午的自习课堂终于恢复了应有的秩序。   作者有话说:   邹百辰:峰哥的1800分死得比窦娥还冤。   韩季峰:不冤,你未来老婆多了把教具。 第4章   午休时间,4A12教室的窗帘在大白天里拉得很严实。   台前投影屏上放映着经典电影,男生们或坐或倚着观看。不钟爱漫威的女孩子们大多聚集在后排,小声聊天,分享零食。   英语科助教丁一蕾抬头看向墙面上的挂钟。已经临近下午上课时间。   她收拾好教辅材料,准备去值流动岗,出门前嘱咐同学:“我得干活去了。展副班在印下午考试的卷子,很快就能回来,都小点声哈,看着时间,上课铃响就把电脑关了。”   “好。”前排学生们的注意力都在投影屏上,只有个别几声回应。   电影进度条走完最后几分钟,出现了片尾彩蛋。   邹百辰伸长腿踢了踢更靠近讲台的座椅:“去放一部别的。”   韩季峰抬腕瞄了眼表盘:“马上就打铃了。”   “副班不是还没印完卷嘛,等他回来再说。”见对方瘫在椅子上不动,邹百辰只好站起身,自行去摸鼠标。   视频平台上登录着韩季峰的会员账号,邹百辰随手点开播放记录,肤白腿长的美女封面立时挤满屏幕。   女团mv舞蹈练习室版、普拉提动作分解教学、15天一字马速成、100种高马尾的正确扎法,还有jk短裙的元气穿搭?   “喔——” 变换的投影画面引得同班学员们惊叹,“这是大家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邹百辰滚动鼠标,调笑说:“哟,韩公子私下里的生活很丰富啊。”   韩季峰瞥向周围聒噪的吃瓜群众:“别搞事,这些都是我女朋友收藏的。 ”   “别解释得那么苍白。”邹百辰顺势点开账号头像大图,用鼠标圈着上面那张裸着半身的腹肌照,“这也是你女朋友?”   “那倒不是。”韩季峰一副猛男娇羞模样,隔着衣服拍了拍小腹,语气里带着几分撒狗粮的得意,“这是我女朋友拍的我。”   “以前没发现你小子这么自恋。”邹百辰嫌弃地吐槽一句,在历史记录中随便挑了个热舞视频,“来吧,给大家欣赏一下北高人气体育特长生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草,都说了那不是我……”韩季峰张口阻拦,但躁动的舞蹈音乐响起后,再也听不清他后面的话。   热辣性感的韩舞画面配着少男少女们的起哄声,教室里的气氛瞬间被点燃,闹成一团。   辅导机构的教学楼南北连通,四层的动静很快招来了走廊里的巡查人员。闻声现身的督导老师并未第一时间喊停,而是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给不安分的学员们录了个现场视频。   “卧槽!督导,督导来了!”座位靠近门边的学生发现不妙急忙示警,但已经来不及。   混乱中,韩季峰一把扯掉了电脑的音响插头。   噪声停止,教室里也倏地安静下来,只余轻微的桌椅碰撞声。   “你们班开夜店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迪厅呢。”督导老师压着怒火训话。   学生们兀自低头,无人搭话。   几秒钟后,门口处响起督导对着手机说话的声音:“4A12炸锅了,副班助教到岗管控一下纪律。”   沉闷氛围持续蔓延,见众人偃旗息鼓,督导老师终于离开。   趁着人转身时,前排学生偷瞥了眼,回头向大家分享消息:“完蛋,她把视频发在教工大群里了,展总怕是要挨批。”   四下窜座位的同学们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各自溜回座位。   果然,展晗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他显然已经看过刚才的视频,清朗的面颊仿佛挂了一层浅霾,在讲台前沉默片刻才开口:“窗帘拉开,投影关掉。”   就近的几位同学乖乖照做,其余人保持着极度的安静。   展晗环视一周,“谁的问题?自觉点,起来吧。”   整堂鸦雀无声。   这种时候,没有谁会挺身排雷。   啪的一声,展晗把印好的考卷撂下,单手拄在桌面上,两根手指不满地敲击着。   邹百辰稍侧目,看到死党扔来一个眼神。   -起来吧,一会急了。   -他们吵的,我就点了个视频,又没喊没叫没起哄。   -那跟我更没关系了。   两人无声交流完,依然没有人起身,再沉默下去,只会让台上这位怒火加重。   得,这锅是不背也得背了。   眼见着副班脸色愈差,邹百辰叹息一声,无奈站起了身。   意料之中的角色,展晗脸色不变,接着问:“就他一个吗?不要敢做不敢当。”   教室里又三三两两站起几个嗓门大的同学。   “精力过剩。”展晗不痛不痒地斥责一句,不再理会罚站的几人,看向其余学生,“来,靠窗的两排桌子向右边挪,靠墙的两排向左边挪,把座位间的距离分开一点,准备数学考试。”   事件算是就此揭过,哗啦哗啦的传递试卷声盖过学生们的暗自吐气,大家纷纷撕下草稿纸提笔答题。   在站着考试的几人里,邹百辰长得最高挑,一米八六的个头要俯在一张小木桌上,着实难受。   撅着身子演算题目,大约一小时就已经肘酸胳膊麻,他不得不直起腰休息一下,偏移视线,瞧见旁边的死党早蒙完了整套卷。一张答题卡上整整齐齐涂着12个C选项。   “副班,我能坐下吗?”邹百辰朝展晗举起手示意,“这个角度看他的卷子一清二楚,关键这小子做的都是错的,很影响我的答题思路。”   已经困意上头的韩季峰闻声清醒过来,回怼说:“什么玩意?抄我答案还抄出优越感来了?”   展晗不紧不慢地拧开塑料瓶,喝了口纯净水,放下瓶子才答:“那你来讲台上写,我不会影响你。”   “算了 ,我自己克服一下。”邹百辰干笑着拒绝,老实地弯下去,继续答题 。   没过多久,隔壁突然传来「砰」的摔书声,伴随着他们的副班发飙:“又交头接耳什么?我让你们讨论了?自己的嘴管不住还是怎么着?能考就考,考不了出去!”   两间教室紧挨着,即便关着门,大家也听得清清楚楚。   “看来不只咱班被纪律督导发红牌。”   “刘哥嗓门够亮,我们展哥不行啊。”   “展总那脾气小绵羊似的,真喊话出来得是什么声音?”   “咩——”   众人低声调侃中,不知道是谁皮了一下。   惟妙惟肖的老山羊动静让邹百辰忍俊不禁,噗嗤一声后,本来就发麻的胳膊没拄稳,压偏了课桌发出很大噪音。   展晗从讲台上投来目光,不只是探寻,还带有些许警告。   邹百辰仍笑,噙唇小声解释:“腿站麻了。”   许是良好的态度容易让人心软,助教顿住片刻,说了句:“都坐下。”   “唉……舒服。”邹百辰的屁股与板凳阔别重逢,畅快地叹息一声,再看试卷上的题目都觉得变简单了些。   “嘁,自己说,你贱不贱。”韩季峰撇了撇嘴角,换个姿势继续补觉去。   因为班里有混世级人物的存在,在整个下午考试期间,展晗需要不停地提醒维持纪律,完全不得闲去阅卷。直到下班时间,他才拿着一大摞根本没怎么批的数学考卷回到办公室。   “看起来很憔悴啊。”隔壁班的刘哥正要打卡回家,抬头见展晗进来,忍不住要调侃他,“某刺头才回来一天的时间,我可看见督导在大群里艾特你三回了。”   展晗缩躺进靠背椅中,疲惫道:“是四回。 ”   刘哥靠近工位,深表同情道:“你至少还能训动他,小丁是完全管不住吧?”   “别提了。”展晗调整好自己身心俱疲的状态,铺开下午的试卷,继续批阅起来。   刘助教笑笑,瞥到桌上的卷子,话题一转:“对了,今天这套卷组得有点难,尤其最后压轴,拐了五六个弯。我当时做的时候也卡了很久,班里的娃在这道题上全军覆没,你那儿什么情况?”   “还没批完,预计总体差不多吧,但我刚才好像批到一个步骤拿满分的。”展晗凭着记忆找寻,从试卷中抽出一张笔迹奔放的,“在这儿。”   翻看到学生姓名的一刻,展晗微怔。   刘助教看到他有些奇怪的神情,了然道:“是邹百辰吧。”   “是。”展晗的瞳孔里有掩不住的意外。   “不用惊讶,这小子偏科偏到瘸腿的程度,但数学有两把刷子。而且闹腾人也是真的,你的清净日子算到头了。”刘哥随口揶揄,忽然声音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哎,我听别的学生传,他跟你动手啦?什么情况?”   “没有。”展晗不假思索,及时遏住虚假传闻,“我还戴着教工牌,就算是个兼职,也不至于和学生互殴。”   刘哥点头,一副「那我就放心了」的样子:“邹百辰是有点特立独行,玩心大,家境好又没什么忌惮,但是好在双商在线啊,谈不上混账。说他第一天就敢动手打助教,我还真有点不信,更何况是在你跟前。”   刘助教的一席话像是间接认证了两个人的人品耐性。展晗并未放在心上,只道:“其实无所谓,他能学就行。只要在集训营里的成绩不拖后腿,以外的事情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他的笔下已经核算出了邹百辰的分数。   150分满的卷面答了132,还有一道简单的小题是算马虎了。明明看上去是一副完全不用心的样子。   这小子,应该挺聪明的吧。   ——   周末过后,礼拜一如期而至。高考集训营恢复了早八晚五的整日课程。   太阳高爬的时候,邹百辰才在酒馆楼上的房间里醒过来,看着窗外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便知道,他旷课了。   摸出手机,屏幕上挂着三个未接电话。   邹百辰默念着有点眼熟的手机尾号,翻看之前的通话记录。果然,上周五晚上也有一个同样的号码。   是展助教。   【睡过头了,别催了,马上去。】   邹百辰眯着睡眼回复完短信,掀被起床,套上宽松无袖T,又从衣柜里薅了条五分长的球服运动裤,洗漱出门。   辅导班里,上午的第二节 课已经结束。   丁一蕾正擦着黑板,余光瞥到一道身影在夏日阳光里懒散地走来,手臂和腿部露出的皮肤都比脸颊白两度。   女助教顺手擦掉黑板右上角缺勤学员的大名,再扫一眼迈进教室的两条长腿:“穿得可真凉快,你们上学的时候女生都不让穿这么短的裤子吧?”   “我是男生。 ”邹百辰握着两根金黄的油条,径直朝着座位去,走到狭窄的过道间,和正在发数学考卷的展晗挤在了一起。   “你下次早点。”展晗把其中一套试卷递过来,“睡不醒的话,可以再去前台用积分兑换个闹钟。”   邹百辰若无其事地接下,回应说:“不换,我有祖传的智能机可以凑合用。”   少年说完,低头看向自己整洁的卷面,通篇漂亮的红对号,只有零星两道被圈画出来。   他把其中一道指给助教看:“我就猜到这题会错,随手蒙的。 ”   “蒙得不够科学。”展晗如是评价,转身坐到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下节就是数学课,等着老师讲吧。”   “别啊,指点两句。”邹百辰直接拉着板凳跟过去,熟络地在助教身侧坐下,“我的求知欲特别强,等不了。”   “拿张草稿纸吧。”展晗没有继续推脱,停下手头上的事,把手机扣放在了桌面上。   他的手机背面是很干净的黑色玻璃壳,印着白色的苹果logo。邹百辰无意瞥了眼侧边,提醒道:“没静音。”   展晗未在意,按了按自动铅笔,说:“你好好读题,看我手机干什么,已知条件……”   “懂了。”未等人落笔,邹百辰忽然开窍,在原本的错误答案上添了个负号,甚至不必验证对错就直接翻到背面,“下一道吧。”   展晗抬头瞧了一眼,又低下去讲解另一题型,只占用了课间的几分钟就带着他改完了整张考卷。   预备铃声响起后,数学任课老师夹着把三角尺走进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邹百辰毫不遮掩地趴向书桌,倒头睡了过去。   上午还不算太热,偏高层的教室都关闭空调,开窗通风。   仲夏时节,街道两旁的合欢树开着如羽毛扇一样的花,伴着微风,让酣睡人的梦中都带着股清香。   啪嗒——   邹百辰被惊醒,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头上。   少年直起上身,揉着眼睛四下搜寻,在自己脚边发现两截断掉的粉笔,一抬头,刚好与数学老师对视。   “回答一下这道题。”女教师捧着卷子道。   邹百辰晃了晃有些发麻的手腕,压低声音问了句:“讲到哪儿了?”   同桌而坐的韩季峰正在下面翻看着一本黑白漫画,眼都不抬:“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邹百辰懊恼自己是睡懵了,余光忽然瞥到隔着一条过道的位置,展助教安静地坐着。在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张半空白的试卷,显然刚刚有在听。   邹百辰无声地对口型:哪题啊?   不料对方视而不见,还低头摆弄起了手机。   哦,见难不救,可真冷漠。   数学主讲在台上等了几秒钟,见人摇头晃脑答不出来,出言调笑:“怎么?求助现场观众吗?用不用再场外连线一下?”   “可以吗?”瞧着老师好整以暇的模样,邹百辰当真掏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选中其中一个号码。   不出所料,两秒延迟后,从斜后方传出了手机铃声。   学生们被突然响起的歌曲声吸引注意,纷纷回头探寻。展晗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在众人视线中迅速地按掉电话。   邹百辰坏笑着朝台上汇报:“场外专家给我挂了。”   “皮完了吧?去靠墙站着清醒会儿。”老师见怪不怪,淡定地下达指令,“副班顺便把他手机没收一下,记得静音哈。”   邹百辰拖着长音应下,拎着试卷缓慢动身,还顺手牵羊了韩季峰的的漫画书。   少年来到展助教身边,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清俊脸孔,忍着笑意主动奉上手机。   “八岁都嫌多。”即便是吐槽人,展晗声音听起来也很温和,他再次伸手,“书也给我。”   “别别别,还有好一会儿才下课呢,哪能干站着啊。”邹百辰低声讲条件,边躲闪抗拒,边把漫画护在怀里。   两人个头相差不多,但一人站立一人坐着,互相扯拽时存在高度差。展晗一个伸臂的动作,手指不小心戳进学员宽松的短裤筒,划到了他的腿内侧。   邹百辰没有准备被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哎哎哎?为人师表,不带耍流氓的……”   展晗不得不缩回手,深吸一口气后决定眼不见为净,随即卷起两本教材从后门离开教室。   邹百辰悠闲地倚着墙,看着一道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时隔仅仅几十个小时,展助教的眼尾再次被他逼出了藏不住的烦躁之色。   啧,耐性一般啊。 第5章   大约是之前留下的印象不太好,督导老师这阵子特别喜欢在四楼附近转悠,而每转就必有收获。   A12班每天挨批三次已经成了基础操作,但展助教皱眉的次数在逐渐减少。邹百辰并不觉得原因是自己有所收敛,而是后者慢慢习惯了。   星期四,整周中理化科目排课最多的一天。一上午的公式原理听下来,教室里的人都蔫了不少。   今日的午饭供餐是鱼丸拉面。面盒被统一送来时已经没有了带logo的外包装,辨不出是哪家店,可这味道实在差劲。   邹百辰用筷子搅拌两下,看着碗里泛起香油花,不满地偏头问:“这种伙食我才吃几天就够了,你怎么坚持小半个月的?”   “还能给你换个花样就不错了,之前一直是盒饭。”韩季峰说着从书桌里拿出来一堆瓶瓶罐罐,有茄汁鱼罐头、拌饭酱,面条伴侣等等,一股脑的摊在桌面上,问,“要哪个?”   “搞批发的呀?弄这么多。”邹百辰随手挑了瓶乌江榨菜,倒扣着用掌根拍两下,轻松拧开。动作间稍一抬头,瞧见展晗也安静地坐在窗角吃饭。   师生之间的伙食并无两样。他的麻油和辣椒调味包都没放进去,一碗面清汤寡水,吃相很是斯文。   “要吗?”邹百辰朝他晃晃咸菜瓶。   展助教摇摇头,用漂亮的指尖扶了下银边镜框:“不了,谢谢。”   台前投影屏上又放起了老套的奇幻片,教室里一片昏暗让人更加心情不爽快。邹百辰胡乱塞两口后便吃不下了,系好塑料袋,用纸巾擦了擦桌面,起身出去丢餐盒,顺带透口气。   专门用来收外卖盒的垃圾桶摆在卫生间里,未跨进门槛就能听到里面的谈话声。   “成绩好的就不会被劝退了?”   “别了,有他在督导面前挡着仇恨,我们其他人的日子都好过不少……”   邹百辰隐约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进门一打眼就瞧见段洋和他的一群兄弟聚在洗手池边。   几个阴阳怪气聊闲话的小子看见当事人进来,赶忙闭了嘴。   邹百辰的脑子里顿时冒出两句挺有道理的老话。   一句是冤家路窄,另一句叫狗改不了吃屎。   他撩着眼敛嗤讽:“这不是纪律标兵么,跑四楼来干什么?撒个尿还得窜地盘? ”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段洋嘴上不甘示弱,捎带着嘲笑刚听到的事儿:“幸亏我不在这层,不然满走廊都是你们助教喊你滚回班的声音,可影响我学习。”   邹百辰眼尾神色不悦,却也没爱搭理他,径直朝里走。   段洋趁势再补上一句:“我如果是展副班,就得拿狗链子拴着你,免得到处惹麻烦让人看笑话。”   邹百辰这才停下脚步,像是没听清一样偏过头,斜眼瞧着他。   下一秒,他忽然抬臂,把手里的垃圾袋甩向垃圾桶。但这角度有些故意的偏移,差一点就砸在了段洋身上,榨菜罐里的酱汁淋溅出去,白色墙壁瞬间染上斑驳污渍。   段洋猛得跳开,惊愤地瞪过来:“草,你……”   “嘴贱自己去买根磨牙棒,别给脸不要。”邹百辰出言打断,声音低沉,听不出过激情绪。   对方咧开嘴正要发作,门口处传来一声清咳,展晗适时现身。   他迈着轻稳步子走到垃圾桶边,若无其事地把吃完的面盒放进去,开口的嗓音如平常聊天一样:“那你需不需要我给你们副班打个电话?如果他也想买狗链,我有质量比较好的店铺推荐。”   什么叫也买?谁是狗啊?   邹百辰啧了啧嘴,想掰扯清楚却被下午的预备铃打了岔。   持续十几秒的音乐结束。展晗淡淡地瞥了段洋一眼:“回自己班去吧。”   已经是第二次被刻意压制,段洋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恶狠狠剜了展晗一眼,笑得有几分阴冷:“行,这事我记住了。”   “额,助教再见啊……”   见段洋离开,几个学生也纷纷战术撤退。   邹百辰看着几人背影,蹙起眉端。他很清楚自己和刚才那个犯贱的小子早晚会有一架,但展晗一再这样,无疑是转移了不少仇恨。   正觉得这莫名其妙的维护来得不踏实,一旁的展晗却又说了句更让人摸不到头脑的话。   “你身上欠揍的这股劲比你亲妈说得还要严重。”   “啊?”邹百辰不明所以,眉头皱得更紧,“你又偷着给我妈打电话了?”   “暂时还没。”展晗的视线瞥向沾污的墙面,再次转头过来恢复平视,“放学走之前把这儿弄干净。”   邹百辰没及时答话,对方也不等着,迈着和来时一样闲适的步伐走出去,背着身子留下话:“不然你就可以洗好脖颈等着了。”   嘶——邹百辰并没有被他温吞的话语威胁到,却仍觉得背后凉嗖嗖的。   明明是同龄人,总想着告黑状还这么理直气壮。   回到教室,韩季峰仰头瞄一眼正进座位的人:“就去扔个餐盒,你掉垃圾桶里啦,脸这么臭。”   邹百辰没个正经地回:“可不,被垃圾桶咬了。”   韩季峰小声骂:“神经病。”   回想起刚才一时没控制好力度,弄脏墙面的事情,邹百辰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通知死党:“晚上有事,不去跟你打球了。”说完趴在桌上不再理人。   ——   A12班最后一堂是自习辅导。   从上课开始,在数理化作业上有问题的学生们就蜂拥下座,把展助教的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些许吵闹的教室里混杂着英语物理数学各科目的探讨声,令人无暇管顾其他。   展晗解决完最后一名同学的疑难,活动着僵硬的脖颈,抬头看向挂钟。这会儿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教室里只剩下零星几个学生。   “谢谢副班,明天见。”   “恩,明天见。”   “展哥再见。”   “再见。”   展晗一一回应道别,目光落到某个空座位时猛然想起中午的事情。   “邹百辰呢?”   扫地的丁一蕾直起上半身,稍顿几秒后回话:“他早就走了。”   展晗有些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这小子,到底还是溜了。   女助教不解:“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我得背个锅。”展晗无奈,只得收回视线站起身,代替某人去向今天值班的保洁阿姨道歉。   与此同时——   弄脏墙面的罪魁祸首正迈下水果店的台阶。   少年单掌捧着打了孔的椰子喝果汁,另一只手里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刚从超市里买来的杂七杂八。   他高挑的身影站在食品小推车前,干净的篮球鞋踩着路肩,朝着老板道:“来两份烤冷面,都加脆骨肠,一份不要葱花香菜,一份不要辣。”   “好嘞,下一份就做你的。”摊主热情地应声,手里拿着摊饼的平铲把一张煎饼压得滋啦滋啦响。   邹百辰掏出手机摆弄了会儿,然后对着车窗扫码付款。   五分钟后,他拎着香喷喷的食品袋回到了辅导机构的教学楼。路过四层卫生间,余光扫到里面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多看了两眼。   夕阳渐斜,金色的余光如同羽翼般铺盖下来,把窗外的云,和廊下的人都染上了一层温柔烂漫的颜色。   展晗独身一人蹲在地上,侧颜无比精致,高挺的鼻梁处戴着层黑色的口罩,专注地用磨砂纸擦着墙面。   随着墙上的粉屑掉落,他偶尔会偏头咳嗽两声,带着肩膀轻轻颤动,背影显得稍微有些单薄。   邹百辰把还冒着热气的吃食放在长廊窗台上,轻步走过去,在那人背后开口:“你粉尘过敏还干这个?”   展晗闻声偏头看过来,眉宇间带着些不加掩饰的诧异,摘下口罩透气:“只是普通咽炎而已。”   “等我。”   邹百辰说了句话便转身,走进班级,在空桌里翻出中午吃面剩下的小袋醋包,从黑板槽里拿了干湿两团抹布。   再回到卫生间,少年蹲身在地,接过展晗手里的工具,打开刚买回来的一袋东西从里面拿出一次性塑料碟,娴熟地用牙膏勾兑酒精白醋洗洁精,搅拌成略混浊的白色液体。   “这种墙面和我们家里装修刮的大白不太一样,先用干抹布蘸取擦一下,实在弄不掉的再用砂纸打磨,磨得太狠的地方涂一点墙壁修补液就行了。”   他边说着边进行操作,一番挽救下来,效果的确不错,墙上的污点被擦淡了不少。   展晗舒展开双眉,意外道:“你还挺有办法的。”   邹百辰的动作没停,嘴里轻轻嘟囔:“这不是生活常识吗?”   “在我看来,不是所有高中生都有刷墙经历的。”展晗学着他的步骤也很快上了手,边帮忙边作答。   邹百辰轻笑,顿住手腕歪过头,漆黑璨然的眸子盯向身侧:“所以,我给你的第一印象还算朴实无华?”   展助教瞥来一眼,耷拉着口罩的半张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给你一棍子也能顺杆爬。”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专心干活不再说话,白墙修复工作快速地进展下去。   “行了。”终于干完,邹百辰扔下工具,抻抻有些酸乏的筋骨,“墙面我可收拾好了,回头别再因为这事搞家访。   展晗捕捉到了他使用的字眼,认真纠正:“我没有家访过。”   邹百辰无所谓地摆手:“行行行,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倒成你教训我了。”展晗哼笑了声,弯身在水池边洗手,看了看地面上的狼藉,“把这些东西拿到办公室去,别堆在这里。”   “好。”邹百辰照吩咐做事。   已经放学许久,四楼走廊里静悄悄的,理化教研办公室里除了展晗以外也再没有别的老师。   似乎自从邹百辰度假回来以后,他就没有按时下班过。   展晗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收拾起办公桌面,邹百辰顺势窝进沙发里吃东西,买来的烤冷面还是温热的。   忽然,办公室外面响起哒哒的脚步声。一位带着行政牌的女性工作人员探头进来,检查电器关闭情况。   她抬头看到展晗,眸光明显一亮,柔声提醒说:“展助教还在啊。刚才没看见你,麻烦去一楼前台核对一下7月的工资单,其他老师都签完了。”   展晗点头:“好,等下就去。”   “发工资了啊。”邹百辰用竹签叉着一块包裹着酱汁的面筋,送进嘴里咀嚼,含糊着评价,“拿钱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的确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展晗难得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我不用去看也知道,班级考核奖都被你扣光了。”   面对如此坦白的控诉,邹百辰忙咽下嘴里的食物,坐直上身,好笑的反问:“说的什么话,我才来几天? ”   展晗叹气:“是没几天,但就差给我门檐顶水桶、椅子上涂胶水、课本里夹蟑螂了。”   他说这话时,眼里竟有几分真诚,一副温柔助教在线受欺负的模样,哄得邹百辰都有几分相信自己的恶行了。   片刻后,邹同学嗤了声:“副班你想多了,我的动手能力没那么强。”   展晗没有再多说话,收拾好了东西,转身欲出门。   “哎。”邹百辰这才想着叫住他,把袋子里另外一份烤冷面递过去,“把这个拿走吧,给你带了份。”   “你吃,我还不饿。”   对方婉拒的声音还没落下,邹百辰便开口:“我口重,那份没加辣。”   展晗一愣,看向袋中烤冷面的目光有些迟疑:“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   “我看你中午吃面的时候就什么都没加。”邹百辰微笑着,答得轻巧。   展晗停顿片刻,终于伸手接下袋子,轻声道谢。   “别客气,有空再去店里喝东西,我请客。”邹百辰随口说句客套话。   展助教未置可否,临出门前嘱咐:“最近多雨,走的时候记得关窗。”   “知道,走吧。”邹百辰反客为主,懒散地靠躺在教工沙发上,朝他挥了挥手。 第6章   一份晚饭前的加餐还没吃完,理化教研组的办公室门再次被人推开。   这一次,探头进来的是隔壁班助教。突然出现的人影把邹百辰吓了一跳:“我去,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刘哥环顾一圈,也纳闷地挑了挑眉:“你怎么在这?展晗呢?”   邹百辰扯张纸巾擦了擦手,答话说:“他在楼下签工资单,之后应该不回来了。 ”   刘哥噢了一声:“那你帮我个忙呗。找找他桌上的导数题型综合测试卷,一套好像是七八张,复印出30份。明天上午就要用,我怕他给忙忘了。”   邹百辰挪了挪身子,只是随便一眼看到了他说的导数综合卷,言语推脱道:“试卷就在那儿呢,你自己印去。欺负他就算了,怎么还支使我。”   “学校楼下不让停车,我急着走呢,一会该被贴条了。回头给你向展弟邀功,让他请你喝水。”刘哥不顾学生爱答不理的态度,说完话就转身出去。   “哎!你回来。”   “交给你了,记得印啊。”   邹百辰喊了个寂寞,在心里暗骂一句:这都什么人啊。   他只好加快手上动作往嘴里塞了两口吃的,从柜子里捧出一包A4纸,不情不愿地去帮助教干活。   时间将晚,这下教学楼里是真的走得干干净净。再过会儿打更大爷都该上来锁门了。   少年等在自动打印机前,听着机器吱呀吱呀的运作声,看着外面的云彩从金橘色渐渐变淡,最后朦胧发乌。   刚复印好的卷子还带着机器的余温。邹百辰把它们抱回教室,随手放在了前排讲桌上。想着大约是最近几天的考试卷,便没有细看,检查好窗灯,出门打车回家。   ——   星期五早上。   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邹百辰难得没迟到,准时走进A12教室,正好看到本班的值日生站在讲台上,对着几厚摞来路不明的卷纸犯迷糊。   “这堆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啊?都没地方收了。”   邹百辰一走一过,叹了口气深藏功与名:“昨天晚上冤种印的,发下去吧。”   “啊?哦好。”值日生回过神,捧着卷子分给身边的同学,“数学卷,你们往后传一下。”   试卷被分排传递,很快就几乎人手一张。同学们哗啦哗啦的翻看着,各自写名装订。   前排细心的女生却发觉不对,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纸张,喃喃道:“这卷子末尾……印的是什么呀?”   越来越多的学生看出卷面端倪,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室仿佛是被砸了石子的池塘,骤然翻起议论的水花。   “这是展副班读的学校?名字好像没听说过。”   “集训营招生的时候不是说兼职助教也是全员重点院校在读嘛?这怎么算?”   “我一直以为展助教和隔壁大老刘一样,都是京字头来着。”   “可是展哥的专业课怎么会不及格呢?平常我觉得他超牛的啊!”   “大早上都吵什么呢?”一直伏桌的韩季峰抬起头,拿起刚落到桌面上的题纸瞄了眼,“这是什么呀?姓名展晗,院系年级……卧槽。”   死党读文字的声音戛然而止。邹百辰就着他举臂的动作,看到了让大家骚动起来的内容。   在这套数学卷的最末一页,居然印着展助教的大学期末成绩单。在专业课学分的第五行,明明显显地标注着挂科重修字样,备注原因是旷课和缺考。   邹百辰的眉端一蹙,连忙去翻看原件。   果然,他发现在普通考卷中夹杂着一张规格大小相同的成绩单。大概是当时压在助教的办公桌上,被自己不小心带走,一同扫描进了打印机。   邹百辰的视线落在右下角的公章处,看着院名,第一反应是这学校可真够远的。   教室里的嘈杂声从未断过,几个不安分的学生甚至开始起哄,他们的关注点也显然有所不同。   “你们崇拜小半个月的神仙其实就是个吊车尾?离大谱。”   “这真的不是什么学历工厂或者野鸡院校吗?”   “所以,他也不怎么样嘛。”   众说纷纭间,邹百辰回了神,反手从一名学生手里抽出试卷,冷眼瞧着他:“闭嘴吧,教你绰绰有余了。这是……”   话未说完,闹哄哄的教室骤然安静下来。邹百辰下意识看向门口,一道干净挺拔的身影正徐徐走进来。   “展助教……”站在门边的值日生怯怯地叫了声,把被复印的成绩单背在身后。   可试卷已经发得到处都是,她再如何隐藏也是无济于事。展晗只朝着前排落去一眼,便看到熟悉的内容,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是,谁印的?”他的神情带着一丝错愕,好看的瞳孔直直望出去,停顿在了教室尽头。   邹百辰语塞。   因为此时,成绩单的原件就捏在自己手里。   这要怎么解释才能合情合理?   教室里没有人说话,其余同学似乎都参与其中,又好像都置身事外,只需看场热闹。   展晗看着昨天唯一一个进过办公室的学生,纯净的眼波中并无怒气,只是想问得一个答案:“是你把它拿出来印成人手一份的? ”   邹百辰别无他法,只得动了动嘴唇:“是。”   展晗听到回答,眼中有疲惫和烦躁的情绪交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控制住了,没有在教室里发作。   最后他只是上前拿回了自己的东西,低声说句:“你的动手操作能力真的不弱,不用妄自菲薄。”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   邹百辰的手空荡荡地举在半空中几秒钟才怅然放下。   稍作沉默后,他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中打了几个字,塞给阴阳怪气的学生,补全刚才想说却没说完的话:“如果见识短就少开口,听你发表见解的时候我特别有优越感。”   哑然的学生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面的信息正是展助教就读的学校。虽然名字起得没什么学术性,但它竟是正经的双一流211。   邹百辰追出教室只是稍迟了两步,可走廊中早已不见展晗的身影。   他一定是误会了,认为这是一场幼稚的报复,或是存心的羞辱。   刚刚帮忙发卷的值日生已经完全懵住,跟出来试探着问:“第一节 就是数学课了,这卷,咱还用吗?”   邹百辰狠抓了一把自己的额发,无可奈何道:“收上来吧,我去把最后一页重新复印。”   几分钟后,材料室的打印机再次运作起来,可这吱呀吱呀的声音比昨天傍晚更加让人心情不爽。   少年看着出卷口失神,从小被人说成嚣张无礼甚至是混账他都可以认,可今天的罪名未免显得自己太卑劣了。   邹百辰捧着新印的试卷回到教室里,递给值日生后一言不发地回座位,想办法补救如此憋屈的误会。可展副班就这样消失了整整一个上午,根本没有给他当面解释的机会。   辅导班今天提供的午餐依旧不合胃口。   韩季峰扯着情绪不高的邹同学去买下饭菜:“怎么了,一张死相维持大半天,进去随便拿,我请客还不行吗?”   “帮我带桶泡面吧,太热。”邹百辰转了个身,躲开老韩的推搡。   韩季峰道声「行吧」,自顾自钻进了拥挤的小超市。   午间暑气正盛,在人流来来往往的走廊里站着也闷得难受。邹百辰推开消防门,走到外楼梯间里通风透气,刚迈了两步,就在拐角处瞧见一道遍寻不见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虚,在撞见展晗的一瞬,邹百辰的第一反应竟是缩回视线盲区里。   他不吃午饭,在这干什么呢?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少年倚着墙壁再次探出头,看向那张清隽的侧颜。   展副班摘了眼镜,右手指尖轻轻地揉按两下睛明穴。   他的眼睛长得实在好看,像一汪镜湖,温柔澄澈。也难怪班里的女生总喜欢搜罗各种难题,去凑在这人身前。   就在这瞬,展晗倏地眨了眨眼,宛如湖面破碎。迎着日光,隐约可见一颗晶莹的珠状体从他颊边滑下来。   邹百辰顿住刚想上前动作,愣愣地看着对方。被打湿那些睫毛粘连在一起,每一下轻颤都让人心慌。   他这是,哭了吗??   身后的消防门吱呀一声,从超市付完钱出来的韩季峰找了过来:“在这儿看什么呢……唔。”   “没你的事。”邹百辰怕撞见会尴尬,在展助教有所动作前快速转身,生拉着死党退出楼梯间。   “哎你别推我,泡面里都倒上水了,烫烫烫,你大爷!”韩季峰鬼叫了一路,这下门外的人绝没有听不见或者认不出的可能。   邹百辰暗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自己在觉得蒙冤之余,也生出几分愧疚。尽管这件事并不是出于本意,可的的确确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这顿午餐对于见不得眼泪的邹百辰来说,有些食不知味。   下午第一节 是作业课。铃响过两遍后,隔壁班助教推开了A12教室门。   前排同学闻声抬头,都有些疑惑:“怎么是你啊?刘哥。”   “展助教请假了,我过来解决一下你们的数学作业,有问题的同学排队过来找我,其余人安静自习。 ”刘哥摆了摆手安抚教室内的议论声,捧着教材坐到最后一排。   平常展晗也最喜欢这个位置。   请假了?   邹百辰懒惬地趴在桌上,思考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觉得肩膀被人一戳。   “作业是留到24题,你也没写完啊。”凭借着地理位置优势,刘哥只稍微一伸手就把他的练习册递送了回来,“补上。”   邹百辰不接:“空着的就是不会了。”   刘助教之前带过邹百辰两个假期,对他的数学水平了如指掌,这会儿自然是不肯放过:“别摆烂,这种程度的题能难住你?给我转过来。”   “唉呀……”邹百辰虽不耐烦,却也只能乖乖拉着椅子贴到助教桌边。   “我先检查一下前半部分,你把后面的题做了。”刘哥说着便掏出手机,用搜题App进行拍照核对。   邹百辰瞥他一眼,语气嫌弃:“你不是北理的嘛。这种题我们班展总扫一眼就知道对错,你还得搜答案?”   “废话,有答案不用,我还得自己挨道做啊?”刘哥怼得不以为意,忽然想到什么,又接着开口,“再说,你们一群连高考都没参加过的小屁孩就都学着用学校来衡量一个人,可挺肤浅的。”   对方的话里似有所指。   刚好丁助教在讲解英语试卷,同学们大多都围到前排去了,没什么人在意后面的动静。   邹百辰停顿两秒钟,低沉着嗓音问:“你也听说上午的事了?”   刘哥边批改边嗤笑:“你们班一群大喇叭,整栋楼都知道了吧。什么仇啊?早知道昨天就不用你印卷了。”   终于有机会说道一番,邹百辰忙接:“我不是故意的!我还一直觉得他数学讲得不错呢。”   “觉得展晗牛你还给人气走了?”刘助教的语气不善,快速地在草稿纸上画了图,“行了,赶紧听题吧。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别耽误我下班。 ”   邹百辰想反驳,脑子里回想起某人躲在楼梯拐角里哭的样子,一时间便说不出什么了。   少年心情低落地扁了扁嘴,小声嘟囔:“也不至于吧。我没想到有勇气做教培的人心理承受能力还这么差……”   就因为挂了两门专业课,被学生阴阳怪气了几句?谁还没个考试失误的时候,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   “他也就刚读完大一,比你们都大不了多少。”刘哥拖着语调搭话,“总之,你这件事情办得不地道。”   助教说完不再多言,拿起红笔开始讲解错题。邹百辰没心思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断他:“别讲了,你把他的微信推给我。”   “干嘛啊?”刘哥停下动作瞥来一眼,语气里带着挖苦,“邹大少还会给人道歉呢?”   邹百辰哼了一声,掀开略显凌厉的细长凤眼,不假思索地把这人骂自己的话回怼了过去:“你说的才是废话。我有嘴有脑的,怎么不会啊?”   “兔崽子,跟谁说话呢。”刘哥低声接一句,手上还是推了名片信息过去。   展晗的账号头像是一根竖起的鲨鱼背鳍,简简单单的线条还带几分可爱,和往日理性冷淡又高智商的助教形象有些许出入。   邹百辰眯着眼睛顿了两秒钟,备注好自己的名字,点动手指把好友申请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邹百辰:他哭得好伤心哦,我要怎么开口安慰他?   展晗:浪费,这两滴眼药水全都点偏了。 第7章   整个下午的时光与平日一样漫长。邹百辰时不时会查看一眼手机,可他的好友申请一直没有得到回应,直到放学回家。   仿佛是在等待一个特别的契机,就在邹百辰拿起手机准备给助教副班打去电话的时候,微信叮的一声响。   小鲨鱼鳍头像边亮起了一条未读消息。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邹百辰双手托住手机,正准备发消息过去询问情况,打字的拇指却悬停在了九宫格键盘上方。   嘶,要怎么开口呢?给这人赔礼道歉还真不像想得那么容易。   思忖措辞片刻,邹百辰索性从书包里翻出练习册,把没写完的作业内容拍照发了过去。   【展助教,老刘讲题我听不懂。】   虽然迂回切入的方式尴尬了点,但最起码也能有个对话的机会不是?   微信列表静默了一分钟,展晗发来回复。   【这道题一两句说不明白,方便的话,用语音通话讲吧。】   此番正合人意。   邹百辰立即发起语音邀请,对方也接得干脆。   “你看着题干,我来说思路。”扬声器里传出展晗好听的声音。   他的讲解温和有耐心,每一处知识点深入浅出,清晰透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下面三角函数和平面向量结合的题型应该不需要我多说,利用坐标运算求f(x)解析式,根据题意和函数性质找单调区间……”   展助教的辅导风格向来如此,用最简洁的话语讲明白最棘手的问题。不到五分钟,整道大题只剩下最后一问。   邹百辰全程心猿意马,嗯啊着应答,在对方读题干的间隙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今天的作业留得也太多了。”   “是么。”展晗随口应和,“我下午没去,不知道。”   兜了一大圈子,终于靠近正题。邹百辰适时接上:“为什么没去?”   展晗稍顿了下:“有事。”   “马上到周末了还请假,扣半天工资多不划算。 ”邹百辰打算刨根挖底,自然要追着问下去。   展晗也自然而然地应答:“因为医院的几个放射科室周末休息,做不了无预约的检查。 ”   此话一出,邹百辰愣了两秒,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啊?”   “恩,有点头晕。”展晗大方承认。   头晕?这假请的好像和自己脱了关系,又好像没脱……   邹百辰第一时间回想到了初次见面的场景:“我就说让你砸头当天做检查吧。这都快过七天保修了,有大问题我可不承认啊。”   这次换展晗愣了愣,他反应了片刻才轻声哼笑:“不会讹你。”   “这不是讹不讹的问题。”邹百辰的态度变得正经了些,“头晕不是小事,医生怎么说?”   展晗的语调依然平缓,听不出情绪波动:“说是没什么的。但有两项检查结果没出,他不敢确定,明天还要再去一趟。 ”   “那明天我陪你去吧。”几乎不经过思考,在邹百辰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这句话已经从嘴边说出去了。   “啊?”对方的声线中添了两分错愕,扬声器里传出一阵沙沙的声音,似乎是他特意调高了音量,“你去做什么?”   “了解病情呗。顺便给你付医药费,还有精神损失费。”话说到这个份上,邹百辰也没有什么顾忌,干脆把想说的都讲了出来。   “上午的事我其实不是有意的,就是印卷子的时候没上心。我以为那都是考试卷,所以特意没看题目,根本不知道还印了张别的。如果让你困扰的话,抱歉啊。”   心里挂着愧疚的少年一口气说了这么长,让通话另一端的人沉默了少许时间。   啪嗒一声轻响,展助教放下笔杆,释然地叹了口气:“那件事我不至于生气到现在。而且成绩单上的都是事实,我确实挂科了。 ”   “又来了,你这不接受道歉式冷淡。如果真的不在意怎么会在楼梯间里……”邹百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并没有把看见他掉眼泪的事说出来,而是话锋一转:“反正我砸坏你的脑子就得给你治,这事天经地义。作为当事人之一,我有病况知情权。”   “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砸坏了?”展晗对这种措辞表示无法容忍,“我说过了,我头晕和你扔的那球没有关系,医药费就更不用……”   “我说我陪你去医院。”邹百辰没有再给多余的理由或解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就这么定了,明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你。”   “哎……”略显强硬的态度让展晗有些无奈,妥协道,“你想去就去吧。早上六点,中医医院正门。”   邹百辰麻利地回了句「ok」,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时间有何不妥,接着说:“头晕就早点休息吧,我先挂了。”   下一秒,手机里传出展晗悠悠提醒的声音:“题还没讲完呢。”   “灵感迸发,突然会了。”正事都办完了,还听什么题啊?某人暗自扬了扬嘴角,伸手按向挂断按钮。   嘟的一声,语音中断。   邹百辰随手合上练习册推到一边,就着捧手机的姿势仰倒在床上,刚想定个闹钟,突然反应过来。   六点?   【你确定你挂的是门诊吗?为了劝退我,看病都看出上坟的点儿了。】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几秒,“小鲨鱼鳍”传来回复。   【我也是没想到你会说ok。】   邹百辰又气又好笑地接着打字。   【到底几点?】   【血液科10点钟才能拿报告,提前半个小时到就行了。】   瘫倒在床上的人瞥了眼最终时间,然后发了个已读不回的表情包过去,结束了本次聊天。   ——   星期六清晨,舟市下起小雨,空气里泛着丝丝的凉意。   中医医院主楼前,早早赴约的邹百辰独身站在遮雨檐下,一把黑色折叠雨伞的伞柄被捏在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   少年正无聊地看着一颗颗水珠溅落到地面,偶一抬头,看见展晗的身影从大门的方向靠近过来。   一身短袖Polo搭工装短裤走在朦胧细雨里,米色休闲帽被他反戴着用来压发型,脸上架着干净清透的银色无框镜。   一套温柔的夏日男友风,比平日工作时更具少年感。   他抬腕看向表盘,眉端带着些意外:“很准时。”   邹百辰背靠着石柱,鼻子里哼出一个带有「理所当然」意味的音节,接着答:“我主动约人的时候从不迟到。”   “那看来上学是被动的了。”展晗揶揄性地瞥来一眼,伸手压了压帽檐,走向一层的服务台。   他自顾自向前迈步,捏着一小摞单据的手却朝后方晃了晃:“等会儿我可能会在这栋楼里上上下下跑几个来回,你如果不耐烦了可以随时走。”   “别瞧不起人,我的耐性可比你好。”邹百辰眯起眼睛,抬腿跟上。   一楼门诊挂号,二楼公共大厅取常规检查表,三楼放射科拿胶片,四楼打印耳科查体结果,五楼神经系统办公室咨询,六楼血液科,七楼专家号……   在这个上午,电梯对展晗来说就是件摆设,这家伙完全是一层一停的走上去。   邹百辰虽在暗地里腹诽拜佛烧香的人都没见这么「虔诚」,行动上却极为诚实,抱着胳膊闷头跟在身后,寸步不落,看着他的两条又长又细的腿不停歇地倒腾。   终于拿齐各项检查结果,两人来到医生问诊室外排队。所幸前面的病患不多,展晗的名字就挂在屏显的第二排。   医院各楼层内人来人往,有些嘈杂。   展晗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邹百辰觉得无聊,侧身从他手里抽出了一张头部平扫报告。   阖着眼的人动也不动,自语般开口:“能看懂吗?”   邹百辰点头,玩笑道:“能啊,你脑袋里很空。”   展晗仰着头微笑,又轻又低的声音酥酥痒痒:“那你就等着赔钱吧。”   邹百辰也跟着扬起嘴角。就在几天之前,他还不觉得这位助教是会和自己扯皮开玩笑的性格。   看来距离在产生美的同时,还能产生误解。   十几分钟后,电子门牌闪动一瞬,排队进度更新。展晗随即站起身,拿好全部检查报告进门。邹百辰也跟进去,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诊室内坐着两道穿白大褂的身影,一位是中年男性,另外一位则是年轻漂亮的女医生。   展晗把检查报告整理好,递交给其中一人,礼貌道:“刘医生,你好。我按您说的,把之前做过的检查结果都拿过来了,给您看一下。”   中年男子应了声,靠在椅背上逐张查看报告,最后推了推眼镜:“恩,现在就完全可以放心了。从所有的检查结果来看,并没有造成恶性头晕的直接病灶,也基本可以排除中枢性的偏头痛和眩晕症。”   “可我之前的头晕症状还是有反复,发作的时候会没有力气,视线模糊,天旋地转。”展晗坐在椅子上,认真回忆着最近的感受,以便辅助医生做出判断。   中年医生对照着体检单思索道:“你的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是普通的疲劳眩晕。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 ”   展晗如实点头:“有一点。 ”   “要注意颈椎活动,不要低头太久,多做运动,或者也可以补充一些维生素和钙片。”男医生再次捧着片子观察,仔细嘱咐了一些,又接着问:“每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   “不太好,之前一两个月偶尔会有轻微的失眠,大概是我想的太多了。”   医生闻言啧了声,叹气道:“像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出现这种状况的还真不少。之前有高考压力大、精神紧张的,前几天还见一个患了眩晕症的大学生,是因为长久通宵打游戏……”   展晗尴尬地笑笑:“这两种情况,我应该都不属于。”   “那他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打的?”在两人进行问诊的过程中,邹百辰已经不知不觉地靠近了过去,凑在展助教身边,煞有介事地问出这样一句。   此话一出,诊室内的两位医生同时投来惊异的目光。   “就比如一记高抛球砸在这儿?”邹百辰说着,还用手比划出了个袭击额头的姿势。   男医生似乎是被打断了思路,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别闹。”展晗稍稍偏头,躲开脸前的手掌,清冽如泉水的视线从邹百辰的指缝里投出来。   一句放轻声音的管束话语,带着些许拿他没办法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加班晚了点,明晚六点准时更。 第8章   “就是问问嘛。”邹百辰小声嘟囔着,虽然不甘心,还是在展晗的注视下乖乖地退开半步。   坐在一旁的女医生投来好奇的目光,拿起各项检查报告看了起来,随后认真地回答了刚才的问题:“不会的,他的大脑很健康。”   “很多到这里来做检查的孩子都是这样。他们明明年轻又有活力,却没有找到调节心理情绪和压力的有效方法,从而让自己处于一种亚健康的焦虑状态。”她把报告结果归还给展晗,歪头笑笑,一张文雅清丽的脸孔上带着安抚之意,“但其实,这些大多不是需要物理治疗的疑难杂症。而是需要,勇敢点。”   邹百辰并没觉得她的话有何特别,身边的展晗却愣了愣,与之对视几秒钟里,他们仿佛从彼此简单的眼神中看出了额外的东西。   “肖医师是脑科学博士,也是青少年心理问题的专家。”有一会儿没发言的男医生开口如是介绍道,“如果真有什么困扰的话,或许她可以帮到你。”   “谢谢医生。”展晗收回视线,垂下清朗的眸子对着两位医生道谢,“既然检查结果都没有问题,那我就先回去了。”   刘医生点头:“好,最近要注意休息,头晕的情况再稍观察一下,如果一周之内还没有缓解的话,就再来找我。”   展晗把单据都收回胶片袋子里,起身告别,临出门时还被给了张名片,上面医生姓名的位置印着「肖琦」两字。   邹百辰跟随着离开诊疗室,稍偏头瞥向看他手里的白色卡片,漫不经心道:“现在公立医院也建立免费咨询科室了吗?可谁会没事去看心理医生啊。”   展晗安静听着,没有应答,只是把名片一并装进了袋子里。   两人并肩离开医院主楼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晴朗起来的天空晕染成一片剔透的浅蓝,让人心情骤好。   邹百辰踩着台阶一步一晃地走下去,深吸一口气,让泥土混杂雨水的清新味儿涌入鼻腔。   “看,检查结果没问题,天也晴了,好事成双。”少年朝着身边人摊开手,闪着炯亮的瞳孔如同贺喜一般,“陪你折腾了小半天,马上就到中午了,展老师有什么表示没有?”   展晗表现得很是上道:“恩,我可以请你吃午饭。”   “那哪儿好意思啊,我请客还差不多。”干饭人所见略同,邹百辰笑笑,高挑的身影在医院门前停了一会,“不过这里我比较熟,还是我来推荐吧。从那边路口拐过去有一家淮南牛肉汤,雨后来一碗最舒服了。”   展晗也觉得这番提议不错,点头道:“就听你的,走吧。”   雨后路面的砖块有些坑洼,某些缝隙里蓄满了泥水,为了不溅脏鞋子和脚踝,必得小心地挑着路走。   邹百辰稍微撤后半步,观察好后迈开长腿接连几个大跨步,一口气蹦上了店铺台阶。展晗只需要在后面跟着踩。   牛肉汤店面内明亮干净,食客算不上多,整个环境很安静,能听到夏日里电风扇的嗡嗡运作声。   邹百辰挑了靠近通风口的位置,放下雨伞坐好,仰头看向墙上的点菜单,喊声:“老板,来两碗汤,再切两盘薄饼。”   “好,马上来!” 未见其人,只闻其声,从小店后厨里传出嗓音浑厚的应答。   没过几分钟,一个穿着无袖黑背心的中年男人端着托盘走出来。他把两碗牛肉汤端上桌面,指了指桌角的调味盒:“这是原汁原味的清汤,喜欢什么调料可以自己加。”   “好。”邹百辰低下头凑近汤碗,咸香鲜醇的味道扑鼻而来。   牛肉粉丝,干豆腐金针菇,配上几片绿油油的青菜,汤浓料足,让人食欲大增。   邹百辰刚伸手向调味盒,视线瞥到坐在对面的展晗。他用湿巾仔细擦拭了细长骨感的指尖,随后直接捏着勺柄品尝起了牛肉汤。   对比自己陈醋辣椒麻油猛一顿添加的操作,展晗的吃相显得格外斯文。   夏日天气本来就闷热,让人胃口减退。如果饭菜再寡淡些,那自己肯定是一口也吃不下去了。邹百辰盯着他的动作,心里竟有几分佩服,开口问:“你的口味一直这么清淡吗?”   “恩。”展晗拿着餐具不紧不慢地解释,“我小的时候呛了嗓子,天气干燥或者吃重盐油腻辛辣的都会不舒服。 ”   “怎么呛的?”邹百辰好奇多问了一嘴。都说民以食为天,以他这饮食习惯得错过多少快乐啊。   展晗的语气淡淡:“二手烟。”   “啊?”邹百辰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夹饼的动作一顿。那得是成天被熏着呛着才会伤到嗓子吧。   “以前家里条件比较差,我妈也没时间精力照顾我。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被我爸带到镇上的棋牌室里,一扔就是一整天。”展晗说完,低头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汤。   再讲下去八成是不太好的回忆了。邹百辰向来没兴趣揭别人的伤疤,随口带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深究,抬手又夹了一筷子酥饼,嚼得咔嚓咔嚓响。   肉汤配薄饼,不腻不燥。两人伴着摇头风扇送来的阵阵凉爽吃完了这顿午饭。   放下碗筷,邹百辰起身走到自取的柜子前,拿来了凉茶,递一罐给展助教,另外一罐自己启开,姿势洒脱地翘着长凳,仰头罐下一半。   吃饱喝足后,少年惬意地叹息了声:“唉,不上学也不补课的日子就是潇洒。”   “可这半天也没见你干什么。”展晗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眼镜下的神色真诚柔和,“而且,我觉得高考前的生活也很好,让人羡慕。”   很多上了大学的人都会说出类似怀念高中的话,邹百辰几乎能猜到后面的措辞。但展晗就停顿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他那温和又耐人寻味的声音带着许多没能表达出口的腔调,与其说是想要说教,不如说更像是在自嘲。   “你羡慕也没用。”邹百辰只以玩笑应对。   很快,对面人复杂的情绪也跟随着消失不见,变成一副平日里的温吞样子。他把掌跟搭在脖颈上,轻轻地晃动着缓解酸痛,附和着说:“可不是嘛。”   邹百辰看着他的动作,想起这人挂科的事情,便试探着询问:“刚才在诊疗室里隐约听见你和医生说已经头晕很久了,是因为专业学习压力太大了吗?”   “一小部分吧,还有其他的原因。”展晗大方地回答这个问题,“是我学烦了。”   “你不喜欢现在的学校和专业吗?”邹百辰有些疑惑。之前听刘哥说他下学期才上大二,既然不感兴趣,那当初为什么要考呢?   “其实这就是我随手填的。”展晗温声细语地解释,“我当年高考失利,是走出考场就可以准备复读的程度,事实上我也已经准备那样做了。但是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和家里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原来是负气出走,难怪他的学校会那么远。   邹百辰第一反应是犯不犯得上啊?难道和爹妈之间还会有隔夜仇?他想到这里嘴边也不留神地问了出来。   展晗怅然地顿了顿,没有立即应答。   想到刚刚他描述二手烟时的态度,邹百辰在瞬间就理解到自己踩雷了,脑子里的想法过了一轮,随即自然地转换话题:“考试没发挥好,随手一填就能上211,你真的不是在凡尔赛吗?”   展晗似是有所识破,哼笑了声:“倒也不是没发挥好。只不过那天发高烧上吐下泻,考试的时候实在坚持不住少做了半套卷。”   “……”这是人说的话?   就在邹百辰腹诽时,展晗没忍住先笑了声,愉悦之色直达清澈眼底,随即故作一本正经地补充:“这样才是凡尔赛,学会了吗?”   “嘁。”邹百辰懒得发表见解,翻了个白眼,闷声喝汽水。   展晗调笑够了,自行开启新话题:“我批了你的数学试卷,也检查过你的作业,其实基础不错。”   邹百辰不咸不淡地答:“看比较对象吧。你之前说我和峰哥半斤八两的话确实可以收回,但如果和你比,大概也只有数学一科能拿出手了。”   “听说你偏科,什么科目成绩不理想?”展晗在举起凉茶罐,凑到唇边抿了口。   “除了数学都差不多吧。”邹百辰交扣起两条胳膊,抻了抻筋骨,“非要说的话,语文吧。”   展晗掀了掀眉头:“有多差?”   “恩……”邹百辰兀自回忆了番,给出具体的数据证明,“期末分数好像还不到数学的一半。”   展晗明显没料到有人能把语文考得这样惨烈,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只动动薄唇却没出声。但从脸上的表情还是可以看出,他应该是后悔问了刚才那一嘴。   邹百辰舒展开眉宇,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但那是因为我没写作文。”   “为什么不写?”展晗好奇,想听听原因。   邹百辰未多思索,张口便来:“就和你高考失利的原因差不多。”   “也生病了?”   “恩……你当时不是自己上吐下泻吗?”邹百辰神秘兮兮地摇头,露着洁白的齿尖悠悠解释说,“我是把段洋打得上吐下泻,被一并从考场里赶出去了。”   空气忽然静谧下来。   在这几秒钟里,展晗的神色渐渐漠然,然后他自动无视了面前人的虎狼之词,扭头转向店铺吧台方向,开口道:“老板,麻烦结个账。”   作者有话说:   展晗:你看我理你吗? 第9章   经过医院检查,展晗的头部并没什么事,之前篮球误伤事件就算是彻底翻过了。   这一顿饭吃完,两人各自回家。   邹百辰早上起得早,又在外面晃荡了大半天,此刻最想干的事无非就是抓住假日的尾巴好好睡一觉。   回到酒馆,刚登上三楼耳畔便听得电钻嗡鸣,混杂着许多条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是一群工人在搞维修,建材碎屑和墙壁灰尘在空气里到处飘散。   “这是干什么呢?拆家不过了吗?”邹百辰疑惑地迈过四下堆积的木板材料,寻找平坦的下脚处。   被安排在旁监工的酒馆员工见人回来,迎上前来解释:“啊那个,妍姐说想趁着她度假的时候把这层楼重新装修一下,再做一套隔音,顺便检修电路。 ”   邹百辰嘶的一声皱起眉头,像是没听清一样,作势掏了掏耳朵:“你先等下,搞出这么大阵仗,她本人是不在这儿,那我也不住了吗?”   “老板娘是这样说的,咳咳……”搭话店员清了清嗓,学着面前人亲妈的口吻回应,“反正你每天也不着家,顶多就是晚上回来找床休息,装不装修的又有什么关系?顶多是断电的时候不太方便,但不影响你……睡觉。”   他把一整套噎人的话术完美复述下来,临了才显露出几分怯场:“反正,她就……这么安排的。”   “别怂,你的胆子已经很大了,不用怕再得罪我多一点。”邹百辰环着胸口倚在楼梯扶手边,神色凶巴巴地瞥他一眼。   少年为摆在面前的事实郁闷片刻,随后话音一转,兀自叹息:“不过,这也像是我亲妈能干出来的事儿。”   “是吧!这不怪我,真是妍姐的意思。”店员陪笑着显露出几分求生欲,赶紧附和,顺带安抚少东家的情绪,“要不,你就先回屋睡一觉?”   “睡?”邹百辰皮笑肉不笑道,“刚进八月份,你们把楼上电闸拉了,没有空调,还拆了隔音,我睡个屁啊!”   刚开始他还能压制不满情绪,越往后越觉离谱,话语最末还发了个泄愤的爆破音出来。   店员被喷得扯了扯耳垂,低声接道:“你也别发火啊,这不是还有planB么。店长已经安排家政把滨河那边的房子打扫了一下,你可以回家住几天。”   “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邹百辰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绕开维修工人和满路狼藉,回自己房间收拾东西。   出于好心,店员在后询问:“需要我叫两个人上来给你帮忙吗?”   邹百辰不理,只留一道透着不爽的背影。对方大概也知道他心里窝火,便没有再来招惹。   回到房间的邹百辰开始动手整理物品。好在是暑假期间,需要搬运的东西并不多。他随便找了个运动书包,把平板耳机钥匙充电器一股脑的塞进去。   夜幕初降,酒馆和餐吧都渐渐开始热闹起来,斑斓旋转的射灯在梯阶上落下彩色光影。   邹百辰踩着灯影下楼,朝着活跃纷繁的客区瞥了眼,正准备出门打车,忽然站住脚步,转向吧台里摇酒的barman:“嘶,我家住几号楼来着?”   调酒师愣了愣,茫然地看向一边。在旁视察工作的店长也顿了一秒钟,停下手边的事情,拿出别在衬衫口的签字笔试探性地晃了晃:“要不,我还是给你写个地址吧。”   “写吧。”邹百辰没有拒绝,随手翻转过一个倒立的柯林杯,给自己倒了杯冰饮。   店长从客人留心愿条的玻璃花瓶里摸了张空白的出来,沙沙几笔写好递出。   邹百辰接下地址,正了正单肩上的书包带,临走还不忘提醒:“回头让你们老板娘给我把车费报了。”   对方却直接从自己兜里掏出张20块的纸币,微笑着说:“这事儿不用请示,我就能做主。”   邹百辰唰的一下从他指尖抽出钱,难忿地嘟囔一句:“认贼作老板,你没有前途。”   制服笔挺的店长做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在后摆摆手,耐心嘱咐:“路上小心,回家记得早点睡,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得了吧,你现在比我妈还啰嗦。”邹百辰没回头,径直出门拦车,把酒馆的音乐声抛留在了身后。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停在金厦名邸园区门前。   滨河桥畔,连片的北欧风格建筑缀合整排橘色暖光灯,点亮一片黑锦织就的夜幕,与不远处静谧的水域丽景交相辉映。   邹百辰背着包走进园区,照着卡片上的地址找到九号楼,迎着园径两旁的照明灯,来到同栋一单元门前。这里开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便民超市。   虽然有家政打扫过卫生,但家里毕竟很久没有住人了,需要买些饮料和必需品填充一下。   邹百辰拎着几听气泡水走出店面,刚准备上楼就在灌木掩映的快递自提点前看见一道眼熟的背影。对方身型颀长高挑,穿着休闲宽松的卫衣,弯腰在货架边找寻着什么东西。   正是上午才见过的展晗。   “哈喽。”邹百辰隔着几步远便开口打招呼。   展助教被叮叮當當的铁罐声吸引注意,停下动作抬起了头。   他换下了白天那副气质清贵的银色钛架,代替的是一款细细的圆形黑框,映衬着白皙肤色和精致五官,休闲居家又减龄的风格,就像是乖巧的邻家弟弟。   见到邹百辰,展晗的眼底带着些许意外:“巧啊。”   “你住这里?哪栋啊。”邹百辰惊喜地发问,难得回家一次竟然还能遇上熟人。   展晗转身一指:“落地窗边挂着灯的就是。”   “好像就在我家对面,真是挺巧。”邹百辰循着方向望去,看到一排银灰色几何图形的吊灯,在众多楼层中很有辨识度。   “好像?”展晗对这一用词表示疑问。   邹百辰晃晃手里的袋子:“恩,这房子还是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妈买的,没住过多久,今天刚搬回来。”   “原来这样。”展晗点头,刚寒暄了两句忽然想起什么,开口接着说,“不和你聊了,厨房锅里还炖着鸡肉,我得回去看看。”   “好,反正在一个小区里,抬头不见低头见。”邹百辰扯开嘴角笑笑,在手提袋里翻找两下,特意摸出一罐非碳酸的乳茶饮料递过去,“冰摩卡配你的晚饭。”   “谢了。”展晗大方接下,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取了快递,踩着另外一边的石子路走进11号楼里。   邹百辰注视这人背影两秒钟,也转身上楼。   家门密码向来是自己的生日,即便许久不开也不会忘记。邹百辰把饮料放进冰箱后开始着手归置东西。这套房里的装修和摆设在他的脑中已经没什么印象,边收拾,边像拜访别人家一样参观了起来。   房子是复式格局,内置旋转楼梯,上下两层各有一厅一次卧,书房和主卧在二楼,露台不养花,被拆装成了放映室,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躺在摇椅上看个电影。   邹百辰扶在自家栏杆边吹着夜风,眺目而望,不经意间再次被一排几何灯吸引了视线。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两家不仅仅是对面,而且都住在五带六的楼层,中间只隔了健身器材和一片绿化带。   像这种格局相同的复式小高层,前后栋生活阳台相对,视野完全平齐。也就是说,如果展晗视力足够好的话,他甚至可以和自己一起看电影。   邹百辰正观察着,忽然发现对面的灯光黑了下去。   客厅旁边这扇拉着帘的窗子应该是他的卧室或者书房。这么早就睡了啊,鸡肉吃完了吗?还是说身体又不舒服了?   少年思索了会,自己也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于是爬上二层卧室,洗澡躺尸。卧倒在床上的一刻,整日的疲惫一同袭来,很快他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传来吱呀的拉椅子声。邹百辰从朦胧中惊醒,皱着眉头仔细听,竟然还有敲键盘的声音,混杂着游戏音效外放和主播开麦谢礼物。   什么鬼?   他之前听老妈说过这栋楼里有个深夜电竞主播。可这都熬心熬血两三年了,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地坚守在蹦迪一线,也是个值得研究的医学奇迹。   邹百辰受起床气鼓动,心情极度不爽,一脚蹬开了搭在小腹上的薄被,麻利地披好一件外衣。   搬回家的第一天,上楼干架。   他踩着楼梯登上七层,敲响同一侧住户的房门。几秒钟后,深咖色的门被人从内打开。   房里打游戏的声音没断,所以开门的不是主播本人,大约是助理之类的角色,二十六七岁的男性,顶着一头锡纸烫。   对方看到生面孔先是愣了愣,随后开口:“你好,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心里这么没点ac数,是第一次被找上门还是怎么着?   “我是楼下5-A住户。”邹百辰自报家门,然后抬起手腕把银色潜水表盘上的时针指给他看,“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半,属于深夜,你房间里的噪声太大影响到了我的休息。虽然明天是星期日,但我也得上学。”   男助理这才反应过来半夜被敲门是所为何事,有些尴尬道:“啊……不好意思。”   就在说话时,房门里还有清楚的语音说话声流泄出来,他关上内道的门,自己走出来继续交涉:“额是这样的,这栋楼邻近的好几户都很久没人住了,我们不知道会有人突然搬回来,所以吵闹了点。”   邹百辰并不买账,颤了颤眼睫,眯起眼睛反问:“我自家买的房子什么时候要住人,应该不用在单元门口贴公告吧?”   助理连忙摆手陪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之后我们会注意的。”   “恩,那就麻烦你们小声一点。”谈话氛围还算比较和谐,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是有一定道理的。邹百辰也懒得多说,与他随便应付两句,只把不满情绪传递到便下了楼。   回到房间重新躺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   按照邹百辰的习惯,他是多少有些认床的,刚才可能是因为有疲惫buff才能快速入梦,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深色周身寂静,即便开着窗也鲜少能听到马路上有车辆过路声。少年轻叹一口气,抓起枕边的耳机听两段轻音乐助眠。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过,邹百辰终于找回了睡意,手指刚刚按下暂停键就听到楼上重新闹腾起来。   这一次竟变本加厉,不仅仅是打游戏的声音。这位主播似乎是玩嗨了,还开麦唱起了歌,魔性的曲调和歌词声声入耳。   “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听我说……”   “哦-哦- ”   “哦-哦——”   声声鬼叫中,一团怒火直涌邹百辰的脑门。他直接拿手机给物业留言投诉,翻身蒙头间还自言自语地骂一句。   “你是隔壁的傻逼。”   ——   原本按时起床上补课班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再加上昨晚没睡好,新的一个清晨里,邹百辰的精神更差了。   像金厦名邸这种河景住宅区大多不会建在市中心,上学路程中还要花费很久的时间。更让人闹心的是楼下只有装修高档的广式早茶店,连个小包子铺都找不到。   因为物业管得严,小区门前专抓各种违停,在这个位置很不好打到车。邹百辰迈着懒散的步子,踱到外环车道边才见一辆未打空车灯的出租停在街道对面。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询问:“要到哪里?”   邹百辰懒懒地答:“繁翊辅导学校。”   司机点点头:“正好顺路,上来吧。 ”   邹百辰插着口袋迈步穿过街道,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上去,才认出副驾驶位置上的乘客竟然是展晗。   这不是正应了昨天那句「抬头不见低头见」吗?   “巧这个字我已经说腻了。”邹百辰如是开口。   展晗却单手拄在车门边闭目养神,神态悠闲:  “不巧,是我先看见你才让司机师傅问的,不然十分钟之内你打不到车。”   “这么说我更得表示感谢了。”邹百辰朝后倚身,靠在椅背上勾了勾唇角,从漆黑的丹凤眼里溢出细碎笑意。   司机打着方向盘把车子开上了主道路。展晗点开手机屏幕,低头查看工作群里的重要消息,没有再说话。   大约半个小时后,出租车已经到达补课机构附近的街区。邹百辰看着车窗外的景象,随手一指道:“前面转角有家早餐铺,把我扔在那就行了。”   司机按要求停下车子,却有些疑惑:“你们俩不都是去繁翊上课的吗?怎么一个着急要迟到了,一个还来得及吃早点呢?”   某少年笑笑:“因为他自己不以身作则的话是没办法来揪我小辫子的。”说完打开车门,对着副驾驶上的人补充一句,“帮我付车费,谢谢展老师。”   面对这个轻易不出现、出现时准没好事的称呼,展晗只是侧目从镜子里瞥来一眼,没有开口说话。   高中班早自习开始快半个小时后,邹百辰才爬上繁翊四楼,每一步里都带着刚填饱肚子后的懒倦,刚刚在早点铺吃掉的三个肉包子仿佛坠得他走不动。   推门走进教室,第一眼便瞧见展晗坐在讲台前,手边已经批完了一厚摞练习册。   若是之前,邹百辰会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座位,今天却主动站住了脚步,瞥一眼仍在伏案的人,关切道:“头还晕吗?”   “有一点。”展晗点点头,合上刚批改得最后一本题册,起身分发。   “医生不是不让你总维持一个姿势吗?”邹百辰随手接过一半,捧着练习册搭坐在前排桌子边,按照名字逐一扔还给物主。   展晗边发作业边答:“正常工作内容,总不能不做。”他走到稍微后排的位置,抬头看了眼墙面上的时钟,“他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邹百辰顺着助教的视线看过去。教室里只有两套桌椅空着,一套是自己的,另一套是韩季峰的。   “你说老韩啊?他是我们学校的体育特长生,参加体校集训去了,估计得练一阵子,没空来给你添麻烦了。”   展晗俊朗的眉尾稍动,发出疑问:“之前故意扰乱纪律给我添麻烦的人,到底是他还是你?”   “好问题。”邹百辰赞许性地点点头,“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可以仔细品一品。”   展晗没有再犟嘴,只意味深长地投来一道视线。作业发完后,他站回到讲台上敲了敲黑板:“批作业的时候发现一道错误率很高的题,之前有练过同类型,可是很多人还在错,趁着这个时间我再统一讲一遍。”   同学们闻声纷纷翻动题册。展晗背过身,开始在黑板上画图,可教室里依然有人在讲话,碎碎叨叨的安静不下来。   邹百辰散漫地走回自己的座位,路过讲话男生的桌边顿下脚步,不动声色地用眼尾夹了他一下,可惜对方没有察觉到。   下一秒,邹百辰改变了原本的路线轨迹,一个抬腿动作踩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上 桌面。他用单条胳膊从侧边锁住了男同学的脖颈,一副「同窗间的友爱模样」。一整套动作流畅又漫不经意,完全不容人反抗。   被扣住的男生受到惊吓,赶紧结巴着告饶:“诶辰哥辰哥,怎么啦?哎呀我去,我的颈椎骨……轻点!”   “领导夹菜你转桌,副班讲题你唠嗑。”邹百辰用另一只手略显粗暴地拨弄他的头发,语气戏谑地教育:“是不是不想混了,啊?”   “没没没,我拿练习册呢!”男生被这一个字的尾音威胁到,拼命朝同桌使眼色,“快快,多少页?好好好,翻到了,我准备好了……”   “动作太慢,下回快点,全班都等着你呢。”   邹百辰说完便松开手。在一片杀鸡儆猴后的肃静里,他慢悠悠地坐回自己座位,对着展助教投来的怀疑性目光扬起笑容,眨了眨左眼道: “讲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懂事小邹。 第10章   能凭一己之力扰乱整个课堂的人,必然也有反向压慑住这个课堂的本事。   邹百辰就是这一歪门理论的活学活用者。   A12班级的上课秩序从未像今天这样好过,展晗都有些许不习惯,用虎口掩住嘴角轻咳两声,调整好状态,从粉笔盒里摸出半根开始讲解:“16页第4大题,圆锥曲线一设二联三定理……”   邹百辰在后排坐好,跟随页码翻开习题册,和预料中的一样,前一周的作业内容全部正确。   都是些滚瓜烂熟的题目,他也懒得再听一遍,余光瞄到身边空着的座位才想起今天缺席的韩季峰,掏出手机发消息给他。   【去集训了怎么没跟我说?】   【你这不是知道么。】   也许是休息时间,对方的消息回复得很及时,两人一来一回的聊了起来。   【什么时候走的?】   【周六上午,走之前到过你家店里,服务生说你没在。】   【恩,昨天陪展助教去了趟医院。】   【他怎么了?】   【没什么事。】   邹百辰聊到这句时瞥了眼正在讲台边列式解题的人,继续打字。   【现在还没精打采的,八成肾虚。】   韩季峰顺势回以调侃。   【你小子不就爱看人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吗?】   【少造谣。】   【哈哈哈好,我这边要交手机了,有事回头再说。】   对方发完这句后把微信状态改成了闭关。邹百辰也退出聊天界面,随便点开个视频软件用来打发时间。   展晗站在讲台上,把下面的各种小动作尽收眼底。他刚想把低头走神的小子点起来,教室的玻璃门外传来当当两声轻敲。   丁一蕾捧着一摞教材探身进来,轻声询问:“展助教,你讲完了吗?刚刚年组长通知数理化科目助教到六楼开会。”   “好,知道了。”展晗在黑板上补全了最后一个区间范围,扔掉粉笔头,叮嘱学生,“把步骤记完整,然后自主刷题吧。”   接着他又看了眼后排的方向,没再说什么,拿上记录用的纸笔,推门离开了教室。   五分钟后,邹百辰的手机屏幕上方悬起一条来自「鲨鱼鳍」的微信提醒。   【没收警告。】   邹百辰弯唇笑笑,发了一个熊猫头撇嘴角的表情包过去,图片下方标注着「白宠你了」几个小字。   然后他自觉地收起手机,开始做物理习题。   在高考集训营每周的六天安排里,无需上课的周日无疑是最轻松的,两堂自习就度过了半日。   按照惯例,这天的下午是英语和数学两科的周考。但展副班从上午就没有再露过面,负责监考的人是丁一蕾。   伴着哗啦啦的折叠翻动声,几大张英文考卷从前排依次传递过来。   阳光充足的午后让人昏昏欲睡。邹百辰原本就没休息好,做了一上午的习题,这会儿再看到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更觉困倦,只在第一张左上角写了名字就颓废地趴倒在了桌上。   昨日下的雨缓解了部分暑热,实木桌面贴到脸颊,触感凉津津的。在一阵微风轻拂里,邹百辰渐渐呼吸平稳,沉入了梦乡。   咚——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噪声通过桌面传进了邹百辰的耳朵。趴桌酣睡的人被吵醒,就着枕臂的姿势看到一双干净的帆布鞋停在自己身边。   见他睡到发懵,展晗又对着桌腿踹了一脚,居高临下地数落:“我走的时候你在玩手机,回来的时候你又在睡觉,一件正事都不干是吧?”   “你不知道,我家邻居昨天吵了一夜,我才刚趴了一会儿。”邹百辰懒懒地直起身,揉着眼睛看向挂钟,“卧槽,快三点了?”   这一眼让他精神了不少。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睡了快两个小时,这已经不是一会儿了!   一直坐在讲台边的丁一蕾适时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交卷吧,不要占用太多答数学的时间。”   展晗闻声未语,淡淡地瞥下目光,伸手向桌面上的试卷。   尽管邹百辰故意用力压着胳膊肘阻止面前人的动作,但空白的答题卡还是被抽了出去。   下一秒,英语试卷连同题卡一起被轻拍回了他的头顶,伴随着一声喜怒不显著的要求:“起来。”   “……”邹百辰摸了摸鼻梁,乖巧地抬屁股站起身,用狭细的眼尾夹着引而不发的人。   “怎么啦?”丁助教疑惑地凑过来,看到异常干净的卷子愣了愣,“这么长时间一道题都没做吗?那,还给他发数学卷吗?”   “先不用了。”展晗用两秒钟镇定情绪,视线重新落回学生身上,“你站着清醒一会儿,然后坐下把英语卷答完。”   “昂。”邹百辰闷闷地应下。   因为数学考试的时间比英语要长,所以他完全不着急,磨磨蹭蹭地翻到印有单选的一面,从头开始做。   展晗观察着这人故意拖延的动作,不批评也不催促,好整以暇地活动着手腕,耐心等待时间流逝。   考场渐渐归于安静,除了翻动试卷和写字以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两个半小时后,放学铃声准时响起,两名助教一同起身收取试卷。   邹百辰刚好写完作文题的最后一个句子,伸手把英语答题卡递交给丁一蕾。就在他想抬步走人时,收拾得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又落了两张空白题纸。   “什么意思?”少年错愕地抬头,看到展助教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孔。   展晗不疾不徐道:“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不用考数学。”   “我靠。”真是玩得一手好套路,邹百辰被这招杀得措手不及,略恼火地反驳,“你也没说要我留堂啊。”   展晗没有回话,转向丁助教,态度趋于和悦:“收拾完就下班吧,这里没别的事了。”   丁一蕾虽然担心两人间会起冲突,也还是迟疑地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恩,再见。”展晗道别后拿起了抹布,转身若无其事地擦起黑板来。   “你丫加班上瘾吧。”邹百辰低声吐槽他一句,赌气地窝回座位,开始做题。   过了一阵,负责值日的同学们打扫完卫生也纷纷离开,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两个人。   随着时间推移,日光渐淡,不再刺眼。   展晗缓步走下讲台,关闭空调开窗通风,然后拉着一把椅子坐到邹百辰的正前方,翘起二郎腿,把上午的会议记录垫在自己膝盖上,开始写工作心得。   从教室窗口吹进来的风把单页的纸张吹得轻轻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邹百辰听得有些烦躁,在副班眼皮底下又没办法搞太大动作,只好象征性地做两道蒙一道,以此来加快答题速度。   因为试卷下面没有垫草稿纸,他每一次书写时,笔尖和桌面之间都会发出沙沙细响。   “我知道你的数学是什么水准,这张卷你至少能答140,低于这个分数一律视为乱写,想好了再下笔。”展晗甚至连头都没抬,只凭落笔的摩擦声就向他提出了警告。   “我会饿死的,放学都很久了。”邹百辰不愿听劝,挑衅式地又瞎写了两个答案上去。   展晗顿了顿笔:“你再敢蒙一道我就换套新卷给你。”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邹百辰的笔尖与卷子相触,一个简单的数字被填在了试题空隙里。   展晗随即直起脊背,挪动了两条长腿。   “我没蒙,这道题的结果就是1。”邹百辰连忙犯怂地解释,紧接着却发现面前的家伙并无其他动作。他刚才只是把腿压麻了,换翘成另一边而已。   些许微妙的氛围里,展晗没忍住,发出低低的一声哼笑,镜片后的眸子里揉着浅淡的愉悦:“我知道。”   你大爷的。   邹百辰动了动唇角却没出声,骂人的话堵在了喉咙里。这位展助教最厉害的地方莫过于他从不需要言语暴力,就只是用这副温温和和的样子,就能让自己连耍横犯浑都没有理由。   尴尬间,邹百辰的目光下落,看到对方的笔记上已经写了半页的字,工整韶秀,于是转移话题:“开个会也能旷工小半天,装模作样的记住什么了?”   展晗继续颤动笔杆,边写边答:“没什么,就是有些学生自我约束能力差,喜欢被一对一的特殊照顾,学校希望我们对待他们能有点耐心。”   他说这话时视线自然地前移,在日常温润声线的基础上尾音上挑,似是有所调侃。   真是十成十的恶劣。   “编瞎话你都不眨眼。”邹百辰笔下力气加重,龙飞凤舞地写完最后一道大题步骤,把答题纸塞给展助教,“交卷。”   “两个半小时的题量,四十五分钟就答完了?”展晗随手抓了根红笔,无需对照答案就能进行现场批改,唰唰几下后,他停住精瘦的手腕抬起头,“以为连蒙带唬就能交差吗?刚才我说多少分才算你过关?”   “中午我就没吃几口......”见他当真如此公私分明,邹百辰啧了一声,脸朝下生无可恋地磕倒在课桌上。不等他再开口说话,空空如也的肚子就已经代替着表达了不满情绪。   听懂「腹语」的展晗莫名有些心软,垂了垂清隽的眉眼,核分的动作也停滞一瞬。   教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趴桌emo的人终于抬起头,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展助教的身影。他的工作心得和平常记录周考成绩的小册子都整齐地叠放在一边。   邹百辰不经意地瞄过一眼,看见自己的名字就印在表格中间的位置,后面标注着117的数学分数,红色油墨还没有干透。   这分数离过关线可差得远呢。所以,姓展的家伙八成是又给自己取卷子去了。   邹百辰烦躁地叹了口气,正考虑着要不要趁机跑路,动作间不小心刮到了放在桌角的考卷,未装订的纸张散落一地。   少年蹲身捡起,顺带查看自己各题型的得分情况,选择题45,填空题15,解答题57。   的确是117分没错。   可当他翻到正面时却愣了一下,因为卷面分数栏里竟用红笔写着个不相符的数字。   不多不少140。   哦豁,能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展晗:奖励给自我约束能力差的孩子一个surprise,他却觉得我的数学是美术老师教的。 第11章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邹百辰舒展开眉端,抓上单肩书包一路小跑着下楼。此时距离放学时间已有一个小时,繁翊的教学楼里空荡荡的。   【叮——展晗,辛苦了!】   一楼大厅的刷脸考勤机恰好发出下班打卡的语音提示,接着一道影子在前台晃了晃,穿过玻璃门走出去。   邹百辰连忙迈步,跟着他来到路边,登上了同一辆出租车。   当的一声关门响后,邹百辰抢先一步对司机说出路线终点:“金厦名邸河畔花园。”   出租车后座狭窄的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展晗被吓了一跳,诧异地抬头,看清楚是谁后才又敛下眼眸。   邹百辰向后倚靠着,用黑色眸子睥睨他:“我们俩这么顺路,下班回家都没打算捎我一段?”   展晗低头刷动手机,不紧不慢地回应:“我是看某些人饿得都快要不行了,还以为你会先去吃饭。”   对于这种顺风车待遇,邹百辰享受得心安理得,按下车窗让清凉的晚风吹过耳畔,接着聊:“饭肯定是要吃的,但是不在这儿。你呢?今天晚饭还炖鸡肉吗?”   展晗摇头:“不一定,等下去家附近的生鲜超市看看,能买到什么就煮什么。”   原本只是随便问问,不曾想他还真有此打算,邹百辰诧异地偏过头:“你平常都是自己做饭啊,爸妈不在家?”   “我一个人住很久了,懒得做的时候就叫份外卖。”展助教回答得耐心,但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   “那你还去什么菜市场啊!都这个时间了剩下的菜也不新鲜,随便在外面买点吃的得了。”   展晗没有提出反对,算是默认。于是邹百辰探前拍了拍副驾驶的座椅靠背,说:“师傅,你开到河畔夜市吧。”   “好。”司机应了声,这两个目的地距离不远,他依旧可以按照原定路线驾驶。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车厢内都没人说话。邹百辰单手拄着头靠在窗玻璃上,百无聊赖地听着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声。   直到出租车停在滨河区的步行街入口。邹百辰推开车门先一步钻出去,展晗按照计价器显示支付车费,然后收起了一路上都在摆弄的手机,从后方跟上来。   今晚的黄昏很美,放目远眺,天边的云层中透出灿烂的玫瑰金色,像是幅工笔精细的油彩画。   此时天幕刚刚渐暗,步行街边美食小吃遍地,各种吸引人的灯牌蜿蜒着连成长长一排。   展晗向四周望望:“这地方还真是挺热闹,我很长时间没来过了。”   “没关系啊,我熟。”邹百辰头顶着霞光悠哉地抻了个懒腰,朝着看不到尽头的步行街走,“酸甜鲜咸烹煮炸烤,想吃什么我领你去。”   展晗对着路边几个贩卖气球和闪灯头饰的摊位扬了扬下巴,笑言:“看来平常没少约人出来玩。”   “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邹百辰轻哼,“我这人特性,基本上就是看谁都不爽,除了老韩以外没别的朋友。他还三天两头和女朋友腻在一起,我不可能有地方玩去。”   “原来韩季峰有女朋友啊?”展晗无意间听到了一条学生的八卦,忍不住多问一嘴。   邹百辰点头玩笑:“昂,还是北高的学神校花,老韩那小子是有点哄姑娘开心的本事在身上的。”   展晗附和:“能追到校花的人确实不普通。”   这会儿时间尚早,远不是夜市里最热闹的时候,各摊位前的食客也不算多。两人就这样边聊边走,各自买了些中意的小吃。   整条鲜美润滑的鱿鱼被铺盖在铁板上,浓烟升腾,烤盘表面发出滋滋的响声,顿时便散出无可比拟的香味。   烧烤厨师给烤熟的鱿鱼刷上秘制辣椒酱,再撒些加麻加辣的料粉,最后装进牛皮纸袋子里递给邹百辰。   “你的确口味重。”仅仅是在旁看着,展晗都觉得自己的喉咙在冒烟了。   “这个辣度才哪到哪,这一整条街我都没问题。”邹百辰指了指路边「变态辣联盟」的招牌,语气里大有全部品尝过一遍的意思。   展晗佩服地陪着身边人在这条街区里横行,直到路过一家榴莲烤臭豆腐的小铺。   他双目微弯,出言调侃:“这也行?”   两种具有杀伤性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源源不断地钻进鼻腔。邹百辰屏住呼吸:“除非你不想跟我一桌吃饭了。”   展晗无声忍笑。   天色完全黑下来,两人踩着铁质的楼梯登上天台用餐区。这里竖立着许多把立式遮阳伞,上面环绕着密集的暖光灯珠,照亮一张张简易桌椅。   “你先找位置坐,我去买水。”邹百辰把手里的小食都塞给展晗。   展晗点头:“恩。”   邹百辰就近在水吧区点了两杯冷饮,端着两个玻璃杯转身时,在不密不稀的客流中找寻到了展助教的身影。   他放下刚买的金丝玉米面,修长的手指伸到眉角摘掉有些沾脏的眼镜,然后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仔细擦拭。   这家伙戴眼镜时还是斯文贵公子,摘下眼镜便释放出了被镜片削弱的撩人魅力,变成明艳的浓颜系帅哥,让人醉在他的眼眶里。   一瞬间,身后朦胧的灯影、喧闹的游客还有夏日的晚风仿佛都成为了背景板。   邹百辰轻步走近,放下冷饮,目光却还留在他身畔:“有没有人说过,你戴和不戴眼镜的时候像两个人,连气质都变了。 ”   “变了什么?”因为看不太清楚,展晗的黑眸微微眯起,带着种说不清的迷离感。   “戴眼镜的时候很斯文,摘掉后有种莫名的……”邹百辰一时无法描述,最后只用「吸引力」来代替更加露骨的词汇。   展晗慢条斯理地放下纸巾,戴好眼镜,透过镜片,神色一如往常地看过来:“你原本要说的不是这个词吧?”   邹百辰挑起眉梢道:“但是差不多。”   “大部分帅哥都知道自己长得帅,即便不知道,也会有其他人来告诉他。”展晗如是说,算是回答刚才的问题。   “你说的对。”邹百辰笑意不改,低下头开始干饭。   夜市里的人流渐渐密集。灯光明亮的地方难免会有蚊虫叮咬,吃饱喝足后的两人便趁早散步回去。   十几分钟后,邹百辰走进了金厦名邸九号楼。   刚进入单元门他就听到转角位置的电梯口有人在说话,靠近过去果然看到了眼熟的身影。   这好像是楼上的邻居?   邹百辰认出他是之前打过照面的那个助理。   对方也愣了愣,稍微有些尴尬地点头示意一下。在他后面还站着个没精打采的年轻人,大概就是电竞主播本人。   叮的一声,电梯刚好到达,三人便一同进入电梯厢。   “近阶段公司签的技术主播越来越多,数据再下滑的话肯定会被约谈的。”   “不要分太多的心在别的事情上,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解决嘛。”   “一会儿你抓紧时间睡觉休息,晚上的直播要打起精神。”   在电梯上行期间,助理一直在进行心态抚慰,而他身边的主播似乎是急需睡眠,只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恩」。   邹百辰默不作声,摸清了这位邻居的作息时间,暗自思量着。   电梯率先到达五层,邹百辰输密码进入家门,脱掉鞋子就直奔客厅沙发,舒舒服服地瘫倒上去摆弄手机。   他打开网购软件,搜索同城的电脑配件店铺,稍作挑选后点开一把青轴机械键盘,把商品信息发送给了卖家。   客服几乎是秒回。   【你好亲,在的。】   邹百辰点动手指,接着发送消息。   【我在冤种邻居睡觉的时间用这个打游戏,会把他吵醒吗?】   【不会的哦。亲可以放心,我们家的键盘都是……Balabala】   聊天框里滑出一大段文字,邹百辰懒得看,直接回复过去。   【哦,那我不买了。】   客服:……   半分钟后,该店铺又发来一条消息,附带着一条链接。   【亲是专门要很吵的那种吗?那看看这个符不符合您的需要。】   邹百辰点开详情页,看到「清脆届的天花板」字样,直接付款。   【拍了,找个跑腿骑手给我送过来,现在就要。】   ——   连夜在网游竞技场里激情战斗了几十个回合以后,邹百辰又起晚了。   来到繁翊补课班时,早自习下课的人流还是拥拥挤挤的。   邹百辰站在走廊楼梯口,隔着几个同学的身影看到段洋带着两个小跟班被展副班堵在门前。   “我说过不止一次了,课间不能窜进其他班级,更何况是隔着楼层。”展晗笔直地立在A12教室的玻璃门边,语气淡漠。   当众丢面子让段洋恼羞成怒,态度变得更加恶劣,冷笑道:“一个兼职的助教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我去哪找谁关你什么事儿啊?”   展晗脸上未见情绪波澜,却也不退让:“正是因为我不愿意管你,之前几次三番的事情才都没有计较。但如果是想捏软柿子的话,那你找错人了。”   “别叽叽歪歪的,好狗不挡道!”段洋的情绪更显激动,在众多同学的围观下,脑袋一热,抬臂推搡向展晗,用力挤进A12。   从邹百辰的角度看,展助教原本是可以有所防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能躲开,被一道不小的力气推挤到了桌边。   尖锐的桌角卡到了展晗的腰窝,他像是头晕一般,用两根手指弯曲着抵住太阳穴,脚下也因没站稳而晃荡了两步。   邹百辰连忙快迈上前,从后方拖扶住了他的后背。   这人是真的很瘦,无需太用力就能搂住,脊背摸上去的触感还精瘦笔直,有点易折不易弯的感觉。   “没事吧?”邹百辰没精力管顾别的,先关切地问了一句。   展晗的脸色不太好,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邹百辰顺势把他推后,自己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对峙段洋:“你有点不知死活了是吧?看清楚门牌上写的是几班了吗?”   他那双狭长凤眼中的神色有些凶冷,语句末尾咬字加重,凌厉十足。   看到突然窜出来的邹百辰,段洋顿了顿,随后皱眉诘问:“你又在这儿装什么?不是你先看他不顺眼的吗?”   之前经过大家的以讹传讹,邹百辰和展助教动过手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当事少年并不解释,抬腿一脚把门边的椅子踹出很远,正好撞在段洋的膝盖上。   “我欺负他是我的事情,和你有个毛关系?怎么进来的,就怎么给我滚出去,别让我给你更难看的下场。”   “就是,怎么还动手啊?”   “段洋你有病吧?这可是我们班。”   “……”   A12教室的学生已经聚集了不少,展晗平日里的学生缘又还不错,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氛围更加紧张。   段洋看出不利局势,再次撂下句这事没完的狠话,带着两个助阵的学生负气离开了。   事情趋于平息,围观的学生各自散开。展晗随口安抚了同学们两句,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坐到最末一排休息。   邹百辰迈着大步回到自己的位置,扑倒在桌面上,枕着胳膊看他精神不佳的样子,轻啧一声带着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你说说你,怎么能这么菜呢?才推了一下就成这样了,我要是在楼下吃两个包子再上来,你又得哭了吧?”   展晗疑惑的语气有些无力:“哭什么?”   “没什么。”邹百辰胡乱地摆了摆手没再往下接,但脑海里却是上次在消防通道里看到的美男落泪画面。   片刻后,他舔了舔齿尖,语气柔和像是商量一般:“要不,以后对我好点儿?我罩着你。”   展晗闭目揉按太阳穴的动作忽的停住,眼敛微掀,语气如同打发人一般平淡:“去把昨天的数学卷子改了,等会拿给我检查。”   “看看看,又来了。”   明明都那么熟了,这个公私分明的劲头还是百提不厌。   邹百辰撇了撇嘴,从桌洞里掏出昨天考试的卷子,平铺在桌面上改正。   他的笔杆刚动了几下便停住,再次抬眸看向展助教,试探着发问:“哎,我最近没有惹到你吧?”   “什么意思?”展晗满目狐疑。   邹百辰重新措辞发问:“就是说,你就算到我家里去,应该也没有黑状要告。”   “恩。”展晗轻轻地应和。   “那,我妈明天回来,酒馆里会开个小party,到时候你也来玩儿啊。”邹百辰得到回答,眼神光渐渐灿朗起来,没有了刚刚在门前护短时的戾气威慑。   展晗稍加思索,点了点头:“如果你不让我加班的话。”   “必须不能。”邹百辰做了个浅浅的flag,笑着低下头去接着改卷。   作者有话说:   邹百辰:八字没一撇,先见个家长。   展晗:其实,我和你妈很熟... 第12章   翌日傍晚;   在作业课的最后几分钟,邹百辰请假去了洗手间,然后沿着走廊漫步放风,一路和各班坐不住板凳的刺头小子们扯皮到放学。   夕阳洒尽余晖,被蒙上一层橘黄的繁翊教学楼内回荡着男生们爽朗放肆的笑声。   “干什么呢?安静点!”已经快要下班的督导老师尽职尽责地出来站了最后一班岗。   “他们非要搞我,又菜又爱玩。”邹百辰搭话时使了一记擒拿,把一个熟识的男同学反扣在墙角。   对方又笑又气地反驳:“我没惹你,你先动手的!”   “还嘴硬?”邹百辰手上加了两分力气,把人疼得哎呦直叫。   督导老师不愿意给小打小闹做评判,摆手催促:“一个个上课睡觉放学打闹,快点收拾东西走人,别在学校里逗留。”   邹百辰这才把人松开,朝着身侧老师做了个收到的手势,倒退着脚步回到A12室。   “看路。”   一道很轻的提醒声从背后传来,是展助教正弯着身子扫地。   “值日生呢?怎么是你在干活?”邹百辰在教室里环顾一周。果然,学生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展晗没有回答,只低垂着白皙的脖颈低声数落:“你们这排座位上有谁吃干脆面了吗?掉一地的渣。”   “那肯定不能是我啊,干不拉几的零食我从来不吃。”邹百辰坐窗台上把玩手机,随口回答。   正说话间,隔壁班级的物理科助教敲了敲教室的玻璃门:“蕾蕾,你好了吗?刘哥已经下去开车了。”   丁一蕾忙着把桌椅摆正,仰头应答:“等我一下,马上!”   “没关系,你们先走吧。”展晗直了直身,“剩下的我来收拾。”   “那,辛苦啦!今天的小考卷我已经批完了,直接把成绩表发在班级群里就好。”丁一蕾没有拒绝好意,背上手提包边走出门边嘱咐。   等在走廊里的女助教也探身进来告别。展晗礼貌性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邹百辰就着自己倚坐的靠窗位向楼下外望,透过玻璃瞧见繁翊门前还聚集着好几位年轻助教。   “看样子是要去团建啊,没人通知你吗?”   展晗依旧淡定扫地:“知道,丁助教早上问过我。”   “那你怎么不参加?”听他如此说,邹百辰诧异地扭头过去。   “我先答应你了。”展晗说。   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让邹百辰微怔,隔了两秒钟后才恢复神色调笑道:“原来我这么大魅力呢?值得你拒绝别人的邀约。看,那么多美女助教都上了刘哥的车。”   “更主要是因为不太熟。”展晗如实开口。他清扫好了地面,把扫除工具放回前排的柜子里,又不紧不慢地跟上一句:“我这人也很特性。”   邹百辰笑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语音上扬着:“不熟的邀约会拒绝,那也就是说我们俩的关系还行?”   展晗抬眸,看向撒满金色的窗口,还有那道如座雕一般背逆着阳光的身影,一本正经道:“不一样,你身上有buff。”   这算什么回答。   邹百辰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却也没有追问,安静地坐在旁边等他做完打扫。   黄昏落幕时,两人一起乘车来到酒馆。天色还没有暗透,星光未起,店里却因为有party的举办而热闹非凡。   家里的这间现代酒馆从基础装潢到物件摆置都充满着雅俗共赏的设计,氛围感拉满,比起灯红酒绿喧嚣难平的夜店,风格尽显雅致温柔。   今晚店里没有驻唱歌手,音响中放着浪漫舒缓的音乐,旖旎迷离的灯影有着和酒一样醉人的魅力。   从一层餐区登上二层清吧,一路上到处都是过来打招呼的熟客,邹百辰不得不摆出商家的招牌式笑容逐一回应。   少年忙碌周旋间,连一直跟在身后的展助教都找不见了踪影,终于能够脱身后,才又在调酒吧台前看见了他。   展晗坐在高椅上单手支着头,两条长腿自然地垂放,姿态不显端正反而随意优雅。   在他背后是几根上下贯通的圆柱形水壁,不同种类和形态的水母被灯光映射成了斑斓梦幻的颜色,如裙裾般极致漂亮的生物在水中翩柔泳动。   邹百辰从旁端了两杯特调果汁过去,轻轻地搁在玻璃吧台上,推至他手边:“融入得很好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太嘈杂的环境。”   “为什么?”展晗伸手端起杯子,从唇瓣抿了抿杯口沾涂的盐粒。   “因为你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邹百辰回答。   在他开口说话时,身畔的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那些阶梯直通这栋楼顶层的房间,普通客人没办法上去。所以邹百辰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谁。   “妈。”   “妍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邹百辰诧异地落目向身边人:“占我便宜啊?”   展晗反应过来,抱歉地笑笑:“不是那个意思,叫习惯了。”   从楼梯上走下的人容貌雅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她穿着一身休闲长裙,身材纤长窈窕,乌黑长发用带着流苏的发夹挽起。虽然顶着酒馆老板娘的身份,却并不给人八面玲珑的世故感,染着满身知性风华。   妍姐迈步到吧台前,首先回应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惊喜地迎向另一人:“展晗?”   “好久不见,妍姐。”展晗微笑应答。   两人间寥寥的交谈却透露着相当熟识的关系。   邹百辰有些错愕,这可不像是老妈平常对待家访老师的态度。疑惑片刻,他终于回过味来:“你们认识?”   “何止。”妍姐用两字带过自己与展晗是旧相识的事,转过头继续与他交谈,“你们俩一起过来的?”   展晗点头:“恩,我在繁翊做假期兼职,刚好是他的数学助教。”   “那么巧,没给你添麻烦吧?”邹母平日和亲儿子说话时并不是个喜欢温声细语的角色,这会儿却莫名嗓音轻柔。   展晗礼貌地笑应:“不会,邹百辰的数学成绩一直是拔尖的。”   如果是日常纪律方面,即便有一百个人夸赞邹母也不会附和,但擅长数学一事,她是相信的。“我之前好像没怎么和你提过我儿子的事情,难得你对他还有印象。”   “刚开始也没认出来,毕竟从前只是见过背影。”展晗侧目看向身侧人已经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个头,“他好像长高了很多。”   妍姐放下胳膊,干净透明的指甲轻搭在吧台边,认同性地开口:“确实,这小子上高中后窜了快20公分,从前要比你矮一个头呢。”   两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聊着。   邹百辰忍不住清了清嗓:“咳——差不多得了啊,我才是你儿子。”   “我知道啊。”邹母好整以暇,眼神真诚,“但前几年我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像小晗那样又高又帅的儿子。”   小晗,叫得可真亲。   邹百辰原以为自己最多就是带了个有告状风险的朋友回家。现在看来,他哪里会破坏什么,他根本就是来加入这段母子关系的。   “您现在已经梦想成真了。”展晗看一眼邹百辰,高大俊朗的模样值得让每一个母亲骄傲。   “所以啊,生了个又黑又丑又弱的崽子先不要扔,多养几年试试,保不齐就会有惊喜。”妍姐从始至终没有夸邹百辰半句,但她语气里的爱意是掩藏不住的。   邹百辰不满地哼了声:“哪有那么夸张?从幼儿园大班开始就有小女生给我送礼物了。”   “你敢翻翻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剃着光头下河摸鱼的照片吗?”邹母不紧不慢地反驳,言语中带着些「请你面对事实」的规劝之意。   “……”   邹百辰一脸冷漠地摆手叫停,并且试图赶人走:“就是说,你刚度假回来,没有其他的朋友要见了吗?”   展晗悠哉地喝了口果汁,掩盖住喉咙里的轻笑声。   恰好不远处的客台边有人打招呼,妍姐便向两人开口:“你们俩先玩一会儿,我去招呼一下熟客。”   “好,您忙。”展晗点头示意。   看着老妈的背影渐渐走开,邹百辰坐到与展助教并排的高椅上,语气酸溜溜地对话:“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看起来她对你比对我还亲密。”   展晗如实应:“好几年了。”   “这就是你说的buff?”听他这样说,邹百辰忽然参破些许端倪,“所以你来参加聚会是因为想见见她。那你之前对我的关照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我是她儿子?”   “可以这么认为。”展晗放下玻璃杯,白皙的手肘撑在玻璃台上,很认真道,“你妈是个很好的人。”   “这用你说?”不知道为什么,邹百辰知晓真相后心里隐约有些不爽。   但展晗没有意识到,依旧自顾自地评价:“美丽能干,开明温柔。”   邹百辰从未听他夸赞过谁,还尽是如此美好词汇。   末了,这人又轻轻地添上一句:“你父亲的眼光真好。”   听到这里,邹百辰举杯的动作才略微顿住,漆黑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可她眼光不行。”   身侧人不解地偏过头。   邹百辰继续说:“你和她相识的这几年,有听过她提起过自己的丈夫吗?”   展晗这才意识到,不只妍姐没有,甚至也没听邹百辰说起过父亲。他愣了愣,担心自己开启了一个不适宜的话题。   但邹百辰只沉郁了某个瞬间,就恢复了以往无拘的样子。   “其实我都没见过我爸。”他这样说道,“我妈年纪小不懂事儿的时候遇人不淑,上了一个老男人的当,刚到法定年龄就和人领证结婚还怀了孩子。所以,她的结局只能是不等我落地就一招去父留子,从此独自美丽。”   “有这么说自己亲妈的吗?”如果不是和妍姐相识时间长,展晗还真的要信了他的话。   邹百辰却痞气地挑挑眉梢:“不信你去确认嘛,这是我们之间不争的事实。”   展晗保持着一贯的清醒和淡漠,把杯子里最后的液体一饮而尽,好看的指尖轻轻摩擦着杯口:“我才不问。”   邹百辰又笑笑,掀过了这个话题:“你坐着,我过去拿点吃的。”   客区的长桌上摆满了糕点美食,浓郁的芝士和奶油味与波特酒香混杂在一起,使空气都变得饱满迷人。   剔透的水晶杯具里装着斑斓的调制饮品,清冷或热烈的颜色让人目不暇接。   邹百辰随手从餐车里取下一个盘子,夹取些寿司和烤翅。   搭坐在沙发边的邹母拍了拍旧友的肩膀示意,然后起身捧着果酒杯走过来。   “这几天回家住得怎么样?楼上快装修完了,如果不习惯可以搬回来。”   邹百辰的嘴里含着颗番茄话梅,口齿模糊道:“还行吧,就是杠上了个脑瘫邻居,制服他之前我暂时不搬。”   “我说最近怎么消停了呢,也没有老师给打来告状电话,原来是到别的地方释放精力去了。”邹母了然地笑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儿子背后衣服上的细微褶皱。   他们母子俩的样貌不太像,唯一相似的只有弯起眸子时,眼底流水一样波动着的笑意。   “我表现得究竟好不好,你可以去问你的小探子啊,反正大家都很熟。”想起刚刚被亲妈嫌弃的场面,邹百辰半吐槽又半开玩笑,“再喜欢人家那副温顺安静的样子也没用,只能怪您自己生不出来听话又懂事的崽。”   邹母听到一系列形容词却抬了抬漂亮的眼敛,满目不知所谓:“你对他……有什么误解?”   邹百辰嗤声不理,看向不远处展晗的背影,那人正坐在一道昏暗得恰到好处的灯光下。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机缘。”妍姐稍作回忆,满足儿子的好奇心,“之前他打碎了店里的东西,不想被家里知道,我就让他在这里做兼职劳动偿还来着,干了两个半假期还没赔完呢。”   “他在店里做过兼职?”邹百辰有些惊讶,“那我怎么没见过?”   “他来的时候都是假期,谁记得你疯去哪里玩了。好像只有最后一个寒假的时候你是在家的,但为了让他专心高考,我跟他说剩下的赔偿就先算了。”妍姐说到这里抬手撩了撩耳鬓的碎发,低声叹了句,“不过可惜了,这孩子最后发挥失误,没考上清北。”   邹百辰听毕再次看向吧台的方向。   因为店里的服务生有些忙不过来,坐在酒架前的展晗正顺手帮人拿酒。他微微俯身仔细听着酒客的需求,神情礼貌温驯。   看来这家伙是真的在这里打过工,到现在干活的动作都很熟练。   片刻后,邹百辰收回视线:“你不是看人好欺负就讹他钱了吧?不然打碎了什么东西要给你干活这么久?”   面对儿子毫无根据的质疑,老板娘直接上手抽了他后背一巴掌。   邹百辰嚷疼的声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她回答:“一整个特酿酒柜。”   “啊?”邹百辰皱眉。   “那天他心情很糟糕,在我店里和人打了起来,一挑五六个,弄得到处狼藉,四个安保也拦不住。”   现在提起这件事,妍姐的脑海里还能复现出当初的画面,还有那个容貌清朗却满身戾气的少年。   “最后就剩他一个还站着,对面那些人摔在满地的玻璃碴里,爬都爬不起来。”   在母亲的阐述话语中,邹百辰的眸色越来越深。   这他妈说的……是展晗? 第13章   聚会场地内依旧热闹。   邹百辰端着小食拼盘,心情复杂地踱步回到吧台边。   展晗正打开雪克壶的壶盖,修长白皙的手指按住滤冰器,抬腕把酒倒入精致的玻璃杯,动作慢条斯理。   邹百辰安静地坐下,近距离托腮欣赏,试图看透面前这张温驯无害的美好外表。   在这一刻,他好像窥探到了不得了的隐秘事件,犹如剥丝抽茧一样,遇见并且贴近一个有意思的人。   那种感觉不可名状,却让人隐隐兴奋。   展晗在杯中点缀上水果块和嫩绿的薄荷叶,走出两步,把调制好的酒端给邻桌客人,轻声道:“您的日落青柠,请慢用。”   “谢谢。”   点酒的顾客是位年轻的女性。她抬手接过杯子后还凑在同伴身边耳语了两句,但因为背景音乐声,难以听得真切。   再次回到吧台时,展晗终于发现坐在旁边的小子有些不对劲,与他对视两秒后惑然开口:“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邹百辰维持着刚才的动作,语气淡淡地宣布:“从现在开始,我继承了我妈对你的讨债权。”   展晗笑笑,眉宇间有几分淡雅外露出来:“你摸消息的速度是真的很快。”   “别转移话题,我们先算一笔账。”邹百辰动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展晗入座。   展晗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药,只好暂时应允:“算吧。”   他落座在旁,一道身影瘦削笔挺,配合着温文尔雅的举止,任凭谁都会觉得他有一副随和的好脾气。   常言道,脸蛋越粉,打架越狠。   邹百辰觉得深受蒙骗。可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明明是觉得这人不好招惹的,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才相信了他的「柔弱不能自理」。   甚至还怀疑自己眼花了,那天在消防楼梯里,他到底被气哭了没?   太多的信息聚集在邹百辰的脑袋里,混杂片刻后又悉数被甩了出去。不管之前如何,先算清眼前的这笔。   “打碎我家酒柜是两年半以前的事。因为当时你没有独立的经济偿还能力,我妈又答应不惊动家长解决,所以要你进行劳动偿还。按照店里兼职服务生的时薪算……”   邹百辰打开手机自带的计算器,快速按下几个数字,得出结果:“折合成1256个工时,已经做完的大约有600出头,四舍五入还剩一半。”   展晗点头,承认这笔账没有问题,随即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恩,你再折合回现金,我现在转账给你。”   “不行。”邹百辰的嘴唇悠悠吐出两字,还抢先一步用手掌扣住他的手机屏幕。   “为什么?”展晗愣了愣。   邹百辰不疾不徐道:“因为当初做的是君子协定,不收钱款,只能靠劳动偿还。”   的确如此。   展晗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性,顿住要解锁手机的动作。   “所以,之前你们做约定的时候是按的手印还是签的名啊?”邹百辰慵懒地眯起眼睛,像是在教育一个犯了错的想小孩子。   可展晗答得轻松:“都没有,是她口头提议,我当场点头的。”   这么草率的吗?   “她就不怕你跑了?”邹百辰颓废地靠向椅背,心中大呼离谱。   不过,这也说明老妈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赔款。不然以她这种随性的做生意风格,酒馆八百年前就该倒闭了。   虽然局势不利,但邹百辰的态度依旧不改嚣张:“问题不大啊,我相信你的人品和自觉。”   展晗在一不留神间被对方占领了道德高地,只得无奈妥协:“好,只要我还留在舟市,就会把时长做满。”   “留个证据,你再说一遍。”邹百辰晃了晃手机。   展晗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隐忍重复:“只要我还……”   “谁还?”尽管自己的手机根本就没点开录像或者录音功能,邹百辰依旧力求严谨地逗弄着他。   “我,展晗,只要还停留在舟市,只要有工作休息以外的空闲时间,就有义务到邹家酒馆帮忙,直到偿还完时长。”   “这还差不多。”估摸着对方的耐心已经被耗尽,邹百辰见好就收,不再开玩笑,转而笑吟吟道,“对了,刚才你调的那种酒看起来很好喝,能给我也来一杯吗?”   展晗不言语,弯身从吧台里拿出一个牌子,摆到玻璃桌面上。   【本店不向未成年人出售任何含有酒精的饮品。】   “我又不付钱。”邹百辰展开一个灿烂又无赖的笑容,把小食盘朝着吧台的方向推了推,“给你吃这个,特地让厨师烤成了不辣的。”   展晗用餐叉扎着一根奥尔良鸡翅凑到唇边咬了一口,然后重新坐回到高脚凳上,加入了吃吃喝喝的闲适氛围。   因为第二天还有课要上,他们没有待到聚会结束,填饱肚子又听了会儿音乐便和邹母告别,一同乘车回了金厦名邸。   两人在小区楼前分道后各自归家。   邹百辰脱掉衣服,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赤脚走出浴室,倒杯酸梅冰饮,捧着杯子来到露台吹风打游戏。   夜幕时分,天空挂上了一层稀薄的云层,微微遮挡住星辰和月光。   少年仰躺在长椅上,等待游戏进度条加载的时间里,落向稍远处的视线再次被对栋窗口的几何图形给吸引住。   展晗的卧室里亮着灯,透亮的落地窗前只遮挡着层薄薄的纱帘。   他应该还没有休息。   邹百辰放下冷饮杯,退出游戏界面点开微信联系人,发消息过去。   【嘛呢?】   几分钟过去,这个问句依旧挂在聊天消息的最下方,得不到理睬。对方的窗前却隐隐约约地晃过一道人影。   邹百辰不死心,再次打字。   【别装死,我都看见你了。刚吃那么撑睡得着吗?一起打游戏?】   展晗依旧没有回复。   对于这种已读不回、没有礼貌不爱搭理人的朋友,邹百辰一点也不恼,而且有的是耐心。   他点动拇指,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发过去,然后胸有成竹地放下手机,含着吸管猛抽了一口酸梅饮料。   【每打一局算你两个小时的工作时长。】   十秒钟后,手机果真亮起回复。   【展晗:上号。 】   还治不了你了?   邹百辰暗自发笑,加了对方游戏好友,看着屏幕上熟悉的鲨鱼鳍头像,得意洋洋地拍了一张图,发到朋友圈里。   【人类早期驯服助教的珍贵影像。】   ——   周三清晨,舟市中雨。   邹百辰一大早就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反正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洗漱,收拾整齐去上旷了许久的早自习。   夏日的雨总是干干脆脆,冰凉透明的水珠落到地面,飞花四溅。邹百辰走到室外撑开伞,瞬时间就有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头顶蹦跳。   滨河地段有些偏僻,大多都是驾驶自由的人才会居住在这里,所以出租车很少会主动来这边拉客。原本就不好打车的园区,在这种天气里更是困难。   邹百辰在约车软件上创建了行程,发出去好几分钟都没有司机接单。正无计可施时,远远瞧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撑伞从小区里走出来。   “今天起得很早。”展晗身穿杏色九分束脚裤和内搭T恤,因为下雨,外面还套了件薄款休闲外套。   “起再早打不到车也没用啊。”邹百辰举起手机屏幕,把自己超时未接的订单给他看。   展晗一路迈步来到身边,两人的雨伞轻轻刮碰在一起,各自发生了轻微的歪斜。但他没有停下,而是径直向前,开口道:“别等了,走吧。穿过前面的花园就不是交通管制区了,那里打车方便些。”   走过去?那就得湿得差不多了吧。   邹百辰虽然有些不乐意,可见他已经走出了几步远,也只好跟上。   金厦名邸前是一整片的河畔公园,与小区正门间只有窄窄的马路相隔,踩着平整的青石板台阶就能穿行进去。   雨中的公园,清新翠绿,没有夏日燥热,也洗净了林中尘埃,仅仅是踏水执伞而过,心情都会舒阔许多。   邹百辰跟在展晗身后,攀着湿润蜿蜒的园径。满目的柳叶都衔着细小的雨珠,滴滴答答的落下,打得稍低处的枝叶轻颤。   前方的岔路口弯弯绕绕,还有树影遮蔽,如果没有人带领,恐怕会走错。邹百辰是第一次抄这条小路,对周身异于寻常的景象感到新奇:“你经常走这里吗?看起来对路线还挺熟悉。”   “恩,晨跑的时候偶尔会穿过这里。”展晗的回话声很低柔,几乎要被掩盖在雨声里。   忽然,他顿住了脚步。   邹百辰收腿不及,差点撞在他的伞上,有惊无险道:“哇,干什么?”   “嘘。”展晗伸出一根手指竖立在嘴唇边,完全停住动作,安静地侧耳细听。   喳喳——   附近的灌木里似乎传出了微弱的鸟叫声。   邹百辰立刻懂了他在找寻什么,抬了抬手:“在这边。”   两个男生轻手轻脚地来到一棵粗壮的树下,蹲身下去拨开低矮的植物,便看到一只浑身湿漉羽翼未丰的幼鸟趴在泥土里。   邹百辰用伞柄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幼鸟扇了扇长着灰色绒毛的翅膀,阖着眼睛,一副惊惧的样子。   “你别戳它。”展晗说着摸了摸口袋,从外套衣兜里拿出眼镜盒,小心翼翼地把幼鸟盛进去捧起来,“看上去还不会飞。”   他用纸巾帮小鸟掸净泥土,擦干雨水,动作温柔又耐心。邹百辰看着他的动作,不自觉地偏移手腕,把一人一鸟罩在伞阴里。   “它长得不是很瘦小,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有些潮湿,不像是被兄弟姐妹挤出来的。”仔细观察一番后,邹百辰给出小时候捡鸟的经验之谈,“应该是被雨打落或者排泄的时候从窝里掉了下来,而且时间还不太久。”   展晗偏头问:“那如果能找到鸟巢的话,还能把它放回去吗?”   “应该可以,这种常见的小体型鸟不会把巢筑得很高。”邹百辰说着便仰起头四处寻找,终于在一颗生长许多年的大榕树上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窝,“啊,是那个吧?”   就在说话间,稍远处又传来新的鸟鸣,与幼鸟虚弱的啼叫间仿佛产生一种连通。   “我试试看。”邹百辰放下雨伞,置身于朦胧雨幕中,在小径边蹭了蹭湿滑的鞋底,攀着粗壮的枝条缓慢爬上去。   展晗在树下仰头叮嘱:“你小心啊。”   “没事,又不打雷,而且我从来不做亏心事。”邹百辰此时所在的高度已经能轻松俯视展晗的伞顶。   “我是怕你掉下来!”展晗无奈,这种紧张时候居然还不忘记开玩笑。   邹百辰没再还嘴,扶着粗糙的树皮,蹬了脚枝干,又爬高了一些。他抻着脖子往鸟窝里瞥了一眼:“就是这个,把东西给我。”   展晗用伞的一端勾住眼镜盒,抬臂拖举上去。   冰凉的雨水透过树叶缝隙一滴一滴地打在邹百辰的鼻梁上,然后顺着领口滑落进去。他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小心地把已经恢复一些状态的幼鸟放进了有浓密树冠遮挡的巢里。   等这人从榕树上爬下来时,身上的衣服基本都湿了。展晗连忙把伞遮过他的头顶。   “你自己打吧,我已经没必要了。”邹百辰晃了晃头,线条流畅的下颌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珠。   “那你擦一擦啊。”展晗把只剩下一张的纸巾包递过来。   但邹百辰没接,目光瞥向他脚上那双沾染了泥土的纯白色斐乐CAGE,笑了笑:“给你留着擦鞋吧。”   展晗抿起唇线,没有说话。   “走吧,一会迟到了。”邹百辰用拎着雨伞的手挎了挎展助教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胡乱抓几把额顶。水洗过一样的发型带着种潦草的美感,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   步行穿过公园后果然是很容易打车的。两人又花费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在早自习铃声响起前,准时走进了繁翊教学楼。   雨天室内闷热,教室里早早地打开了空调。邹百辰的位置就在嵌入式空调的正下方,源源不断吹下来的冷气冻得他打了个寒颤。   学生渐渐到齐,A12室内安静下来。忽然,众人翻书与写字的声音中响起一道轻唤。   “邹百辰。”展晗朝他扬头示意,“出来一下。”   “昂。”被叫到名字的少年不明所以,起身跟上。   还是之前补课时的那间空教室,邹百辰环顾一周,玩笑道:“又要给我开小灶啊?”   立身在对面的展助教却拉开了自己的衣服拉链,把休闲外套褪掉递了过来:“把湿衣服脱了。”   邹百辰愣了愣:“哈?”   展晗叹了声,解释说:“你坐得离空调太近了,直接吹干容易感冒。”   “哟,这么关心我。”邹百辰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掀着眼皮仔细盯看面前的人,“行吧,盛情难却。那就当是我租你的,穿多久都算你的工作时长。”   听他这样揶揄,展晗眼底的神色产生些许变化,脸上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你说话还能更难听点吗?我是来卖你衣服的?”   他把外套攒成一团扔进邹百辰怀里,留了句话便转身离开。   “快点换,然后出来听写单词。”   “哎……开玩笑呢,怎么还生气了?”邹百辰的喊话声没能挽留住他,只得尴尬地笑笑,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套上干外套,然后回到教室。   展晗和邹百辰的身高相差不多,但后者的肩膀和腰身都明显更强壮些。原本一件宽松的室内运动衫被他穿出了修身的感觉。   好在邹百辰的比例足够漂亮,能够弥补衣服尺码不合身的欠缺。与肩宽腿长的身材相较,他的脸小而精致,一边走着,一边用脱下来的衬衫擦拭汗水,进门时还眉眼弯弯地与人谈笑。   前排的同学上下打量道:“辰哥,你是不是换衣服了?穿的这件还有点眼熟。”   “你……”邹百辰的一个「猜」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讲台上的人生生打断。   展晗镇定无澜地站在最前方,开口要求道:“每人拿出一张纸。”   怎么说考就考呢?   邹百辰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加快脚步回到自己座位。趁着大家撕纸的时间翻开英语书,争分夺秒地背诵起来。   一番小动作当然逃不过助教的眼睛,展晗面无表情地戳破:“我是让你回家复习,没让你现背。”   “哪有时间啊?”邹百辰随嘴回应。   台上人追问:“就顾着打游戏了?”   邹百辰把单词表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揶揄:“呵,你怎么知道我昨晚打游戏了?”   展晗脸色一白,片刻竟无言应对,只好在语气上强硬两分:“别看了,合上。”   “再给我两分钟,马上就会了……”邹百辰笑着打商量,可他的话音还没落下,教室里竟响起一道不容辩驳的安排声。   “邹百辰,去黑板上写。”   我靠,你不至于吧。   当事人心中暗骂了句,现在这家伙是放飞自我了吗?记仇再加打击报复一条龙,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写就写。”邹百辰嘴上虽然硬气,走出座位的动作却是磨磨蹭蹭的,眼睛还是恋恋不舍地盯着书页。   展晗显然没什么耐性,清逸的声线随之提高一度:“快点上去。”   作者有话说:   今晚多更一章,周四加班休息一天。 第14章   “公报私仇。”   邹百辰从展晗身边走过,小声嘟囔了句,然后从收纳盒里扒拉出一根头部已经磨出棱角的粉笔,不情不愿地站上了讲台。   “下面的同学不许抬头看,自己写自己的。准备好,第一个单词……”展晗没有搭他的腔,对着学生讲完话才朝着黑板的方向斜着瞥了一眼,接着道,“妨害行为、讨厌的人或事。”   啧,考个单词也能让人对号入座。   邹百辰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凭借瞬时记忆写下「nuisancen」。   “第二个,重视、赏识。”展晗捧着书,边听写边缓慢踱步到学生的座位间巡视,“不要互相看,如果有雷同卷两个同学都要补考加罚写。”   哒哒——   伴着时断时续的粉笔字声响,邹百辰很快就在黑板上写满了整排的单词。坐在前排空位上的丁一蕾抱着柠檬杯转身过来,边小口小口地饮着玫瑰花茶,边实时检查他笔下的拼写。   最后一个单词听写完,教室各处传出撕纸的声音,其他学生纷纷上交考卷。   展晗这才扭过头,落目向黑板。丁助教与其对视一眼,肯定性地颔了颔首:“都是对的。”   展晗闻声,眉头略微扬了扬,似乎是在惊奇他真的都背会了。   邹百辰得意地笑笑,稍一抬腕,手中的粉笔头就划着曲线精准地落入了垃圾桶。   他径直回到座位,与展晗擦肩而过时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深深的调侃:“别跟我道歉。你对我不好,以后我都不帮你说话了。”   展晗保持着一贯不冷不热的态度,只动手扶了扶镜框,以至于两人之间没再产生什么新的对话。   小考之后,晨读的时间还有剩余。邹百辰翻出几张政治背诵材料来打发时间。   瞧着他举到头顶的A3纸张,丁一蕾有些好奇:“怎么还看上报纸了?”   邹百辰趴在桌上懒懒地答:“这不是报纸,是时事政治提纲。”   丁一蕾更觉奇怪:“你不是理科生嘛,怎么还学政治?”   邹百辰说:“我选物理化学和政治。”   “哦对,现在高考是3+1+2的自选科模式。”对方忽然一副恍然模样,随即看向展晗与他小声闲聊,“像我们当年纯理科班出身的,考研政治可是下了苦功夫。”   展晗点头赞同:“确实,在新高考模式下,组合的可能性更多了。如果有记忆力和理解能力好的理科生,完全可以扬长避短。”   “就比如他啊,选的完全是学霸专组了。”丁一蕾再次瞧向邹百辰,“马克思可不是块好啃的骨头,是因为不喜欢地理和生物吗?”   “倒也不全对。”邹百辰直了直上身,把手里的时政报胡乱地对两折塞回桌洞,“是因为我想学的院校专业非选政治不可。 ”   随口的一句话似乎引得一旁的展助教陷入了思考。丁一蕾没有再提出新问题,低下头去认真批改早考卷。   几分钟后,语文老师进门上课,刚刚的话题便自动被翻过了。   ——   自习是每天下午的必修课。   邹百辰早早地写完作业,像往常一样用上厕所做幌子溜出了教室。   他先是去拿了放在一楼前台的饮品外卖,然后喝着冰茶在教学楼里四处闲逛,打发放学前的最后一段时间。   走到三楼洗手间门前,远远瞧见两个眼熟的身影,像是是展助教和段洋。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两人看上去似乎又发生了口角。   作为一个已经多方面了解过展助教的人,邹百辰知晓这张绵羊皮下藏着个撒野的灵魂,不会轻易受欺负,所以根本不打算插手。但他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远远地看着。   这里属于整片走廊最偏僻的地方,而且是教工专用洗手间,上课时间里绝对不会有督导老师出现。   大概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段洋的行为举止也比之前更大胆了些。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把玩着,迎着下午的日光看上去闪闪亮亮的,像是挂在钥匙扣上的那种工艺匕首。   在视线尽头,段洋一直努力比划着什么,展晗却淡漠以对,只在对方推搡他时不动声色地后撤半步闪躲。段洋不肯退让,紧逼着跟上去,故意把唬人的小玩意贴近对方胸口。   邹百辰离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被好奇拉扯着稍稍上前了一些。   他背靠在转角的一堵白墙后,用鞋跟轻轻地抵住墙跺,认真听声时手上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小动作,把外套拉链头拉到最高,还无意识地放进了齿间轻咬。   运动衫领口处飘出了淡淡的紫苏香,清新又安神的味道让他意识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你最好少管我的闲事……不然我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当然,路上的风景是你自己选的,我又不能替你去看。”   卫生间门口传来的谈话声依旧隐隐约约不真切,但至少能听清两人各自的情绪。段洋只顾放出让自己舒服的狠话。展晗却讲了些类似于成功学的人生大道理。邹百辰觉得有鸡汤淋头之余,还听出了些许应付。   几分钟后,走廊末端终于传来了渐远的脚步声。邹百辰从墙后闪身出来,看到了段洋趾高气扬离开的背影,而另一人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抬腕看了看时间,然后才抬步消失在楼梯间。   这俩人什么鬼?一个无脑退让,一个不知死活。   观摩了免费的小剧场后,邹百辰轻嗤了声,随后又无所事事地晃了一圈。等他回到四楼时,A12教室里的学生已经做起了问题讨论,杂乱的声音中夹杂着浑水摸鱼的谈天说地。   “小点声,不要趁机聊天。”丁助教维持纪律的声音被淹没进了男女嬉笑中。   按照惯例,展晗会在这时出声控场。可今天那人却一言不发地倚在后排,浓淡适宜的眉端微微皱起,自然起伏的弧度间印满冷静和克制。   某个人的情绪不高啊。   邹百辰看出他心情不好,便不再与他玩笑计较,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走过过道,故意打了个有响声的哈欠。   他把桌子向前推出一些,大张旗鼓地伸着懒腰趴倒下去,做出一副要就地补觉的姿态。   几乎就是在他卧倒的一瞬间,A12教室内的噪声明显地低了下去,甚至有几个窜座的学生为了不打扰他,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嗓子都快喊哑的丁一蕾愣了愣。   直到耳畔几乎没有了声响,展晗才后知后觉得抬起头看过来,有些奇怪的目光在教室内扫视一周,最后落在后排。   邹百辰趴在自己的臂弯里,朝他扔去了一记wink。   这下应该会记得在妍妈面前夸我两句吧?   为了能让教室里的安静自觉持续下去,邹百辰一直都趴着桌子,不知不觉间竟真的睡着了,连准时响起的放学铃都没有听到。   傍晚六点钟,他从酣睡中清醒过来,活动着压麻的胳膊,四处观望。除了在检查值日的展助教以外,教室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怎么不叫我?”邹百辰揉了揉头发,嗓音里还带着刚睡醒时的低哑,又轻又懒的尾音竟带着些撒娇的味道。   “正准备叫。”展晗边应答边把早上带来的雨伞仔细收好,然后朝着教室里仅剩的一个人扬了扬下巴,“还不走?”   邹百辰的头还有些不大清醒,把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眯着一双丹凤眼迈开脚步,跟着他一起下楼。   叮——   【展晗,辛苦了。】   像平常一样打卡下班后,展助教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穿过前台边的小门走进了电脑控制室。   邹百辰有些奇怪,好奇地扒了扒门边,看见这人停身在校区行政人员的办公桌前,还出示了工作牌。   “你好,我是高考集训营A12班的副班主任展晗。”   “你好。”坐在监控室里值班人员抬起了头,“请问有什么事吗?”   展晗礼貌地点了点头:“恩,工作需要,麻烦你帮我调一下今天16点20分左右,B座三楼走廊的监控录像。”   “好的。”值班员应声,握住鼠标在监控电脑上点了几下,“这个按钮可以调节倍速,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前台那里忙一会儿。”   展晗道了声谢,拉把椅子在电脑前坐下。   邹百辰皱了皱眉,凑近过去:“干嘛呢?”   监控画面上的走廊空无一人,直到16点21分开始,展晗的身影忽然后退着出现在了监控器边角,下一秒入画的还有手持工艺匕首的段洋。   展晗站立的位置就刚好在盲区与监控区的边界上,哪怕再往前半块砖都会超出摄像范围。   这个家伙刚才在走廊里引导段洋向外半步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是无意的。   邹百辰看得发愣。   展晗却淡定地掏出手机把超高清的监控画面录了下来:“本周学生家长沟通素材有了。”   “你之前可说过,对家访和告状没兴趣。”邹百辰下意识偏头,看向他那张斯文美好的侧脸。   “这你也信。 ”展晗动了动嘴唇。   邹百辰不解:“可他又不是我们班里的。”   “你之前不是想知道那天助教开会说了什么吗?”展晗不紧不慢地开口解释,“高三是一个很关键的时期,学校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为了凑人头而放纵不管,一颗老鼠屎臭了整锅汤不值得,所以每个班其实都被划出了星标人物,进行战略性的劝退和清除。”   他边说着,边把视频发给了一个备注为C9班助教的微信联系人。   【劝退材料,你们班的。】   视频发送进度条刚走到百分百,对方就发来了回复。   【我靠,动作这么快,谢啦。等我收集到你们班邹百辰的再……】   没等邹百辰本人看清,展晗先一步锁掉了屏幕。   盯着漆黑的手机一秒钟后,邹百辰错愕地扭头:“你们的星标人物里还有我?”   展晗终于轻声笑了出来,收起手机,神色坦然道:“不然呢?”   “我能和他一样?好歹在你这儿也得有个观察期吧?”至少邹百辰的自我感觉还是很良好的。   展助教没有反驳,算是种默认表达。   监控屏上还在重复播放着刚才卫生间前的一幕,邹百辰实在忍不住张口吐槽:“你说你们这种白切黑,到底是脾气好还是脾气坏呢?居然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他,换成是我早就一拳抡到这小子鼻梁上了。”   “我不是他爸,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替别人管教儿子。 ”展晗如是回应,关掉监控后朝着出口方向走,补充道,“而且暴力并不是万能的,我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幼稚时期了。”   “说我呐?”虽然他讲得很认真,可邹百辰还是听出了一丢丢指桑骂槐的意思。   “没有。”展晗真诚地摇了摇头。   邹百辰随口反驳:“反正我又没见过你幼稚的时候。”   展晗敛笑,清秀浓密的眼睫掀起,仿佛盛满了星星,云淡风轻道:“刚才如果我想把他的头踩进小便池里,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邹百辰倏地顿住向前的脚步,如果不是听得真切,都要以为自己产生错觉了。   他从后观察展晗时又想起老妈说过的话,可这家伙明明就是一副不太扛揍的细弱样子,完全想象不出会是个以一敌好几的角色。   展晗抱着胳膊一路前行,走出好远了才停下催身后的人:“快点,今天不想搭顺风车了?那衣服总得还给我吧?”   “昂……来了。”邹百辰扬着声调应下,迈开长腿跟上去。   反正难得遇见个顺眼的新朋友,管他呢。   作者有话说:   邹百辰:所以,真的有那么嚣张吗?好想和他打一架试试哦。 第15章   因为忘记关闭早自习闹铃,邹百辰在星期六的清晨被一阵嗡鸣声吵醒,之后就难以再睡着。   在床上翻滚十几分钟后,少年不情不愿地爬起了身,胡乱地抹两把脸后站在阳台上刷牙。透过玻璃,远远地瞧见展晗晨跑回来,熟悉的身影正要经过楼前的健身器材区。   他穿着一身黑,露膝短裤和修身外套,运动耳机的线松松散散地垂在白皙的脖颈边。   邹百辰连忙低头漱干净嘴里的牙膏沫,开窗喊住他:“嘿!早啊。”   “早。”展晗停住脚步,循着声音看上来,抬手摘掉一边的耳机,隔着五层楼回复他的打招呼声。   似乎是觉得楼上人的样子还不太清醒,展晗又悠悠补充道 :“不容易,明明放假,你还能在这个时间醒。”   邹百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可不嘛,搬过来后一直都睡得不好。”   他把两台胳膊搭在窗户的凹槽上,向下俯视,注意到了展晗手里拎着的早点袋,看颜色形状应该是豆浆油条,随口问道:“大周末的就吃这个?”   展晗反问:“不然早餐还能吃什么?”   “也是。”邹百辰点点头,开口邀约,“那午饭有时间一起吃吗?”   “恩?”展晗没太听明白他的意思,仰起头确认。   邹百辰解释:“商业街那里有一家新开的韩餐烤肉店听说很不错,我惦记了很久。峰哥一时半会回不来,我自己去吃可太像个冤种了。所以问问你,想不想一起去尝尝?”   “好啊。”意料之外的,展晗并没有犹豫或是多加思考,应承得很痛快,“不过天气预报说晚上到明天有暴雨,我要赶在今天上午打扫完卫生洗好衣服,要去的话也得晚点。”   “不急,你忙完了打给我。”邹百辰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放在耳边。   展晗点头,摆了摆手后走向对栋单元门。   洗衣服?   邹百辰离开窗边,若有所思地看向客厅,展晗的那件外套还搭在沙发上。接着他走上前,抓着衣服扔进浴室的洗衣机里,倒上洗衣液,选择模式按键。   洗涤15分钟,再漂洗两次应该就行了吧?然后启动。   洗衣机内部传来哗啦啦的注水声。   剩下的时间没什么事可做,那就再回卧室补个觉吧。邹百辰又打了个哈欠,不再理会处于工作状态的洗衣机,抱着胳膊走回楼上。   这一觉他便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微信消息提示音叫醒时,展晗已经发来了消息。   【下楼吧。】   收拾好家务事的展晗换了套衬衫短裤,等在小区门口。不用上学的日子,即使出门也没有打不到出租车的烦恼,两人悠闲地坐公交到市区。一路站点上上下下,遇到的尽是周末里出来玩的年轻人。   不是正经的饭点,韩餐烤肉店里却依旧火爆,拉开玻璃门,冰爽的冷气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请问是两位吗?”   “对。”   “那坐在这里吧。”   服务生引着两人来到大堂某处的空座位,顺手递上菜单:“请问哪位点菜?”   “我来。”邹百辰没有假客套地推让,主动翻开菜单,想吃什么就直接点出来。又不是不付钱,抹不开面子的关系没必要约出来一起吃饭。   “石锅拌饭,黑椒牛肉、酱香坛肉、鸡翅中再来份开背蒜香虾,剩下的给他补充。”   他点的都是本店人气推荐超高的菜品,服务生快速地记录下单,然后把菜谱本转递给对面。   展晗却没有接,直接开口道:“加一盘沙茶肥牛、碳烤鳕鱼,还有一份生菜,喝的要椰子汁。”   这样的明显是熟客了,服务生应声「好的」,带着菜单下去传菜。   邹百辰用湿巾擦手的动作略顿:“你都来过了啊?”   “恩。”展晗点头,给自己倒了杯免费的大麦茶,语气徐徐,“我就是你说的那种一个人来烤肉的冤种。”   邹百辰失笑,用掌尖抽了抽自己的嘴唇,以示收回之前的话:“我可不是故意说你啊。”   “知道,我没那么小气。”展晗说。   谈话间,店铺的员工端了一盆果木炭过来,放上烤盘再逐渐布菜。已经可以开始动手烤了,展晗捏起公筷,在铁盘上铺上了颜色-诱人的黑椒牛肉。   邹百辰依旧在自然地讲:“以后有品尝新店这种事可以叫上我啊。只要是你找我吃东西,我肯定不会拒绝的。”   对方语气淡淡地搭腔:“之前是谁说自己特性来着?”   “没错啊,所以我说的是「你找我」和「吃饭」,两个重点缺一不可。”邹百辰把石锅里的食材搅拌均匀,说完话后塞了一勺裹着辣酱的米饭进嘴。   展晗无声地笑笑,没有再说话,专心翻动着铁盘上的牛肉。餐桌上安静了会儿,只有滋滋啦啦溅油点的声音。片刻后,他放下长筷开口道:“肉熟了,尝尝吧。”   邹百辰用生菜叶卷起黑椒牛肉,配上魔鬼辣椒圈和秘制蘸酱一起塞进嘴里。烤肉的焦香味和浓厚的烧烤酱料味让他满足地点了点头:“恩……味道还不错,难怪会有孤单小哥偷着来吃。”   “这次你是故意的了吧?”展晗敏锐地捕捉到了挖苦之意,报复式地把整片烤盘上的肉都扒拉到了他的盘子里,“吃还堵不住嘴。”   “早这么懂事不就堵住了?”邹百辰最后调笑了句,低下头认真干饭。   一顿午餐和谐地吃完。站在吧台结账前时,老板还赠送了两小罐店里自制的招牌酸梅汁。邹百辰递了其中一罐给展晗,自己则边走出店门边一饮而尽。   叮——   随着手机嗡鸣,邹百辰随手把空瓶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点开屏幕查看,是展晗主动A来的饭钱。   “不是吧。”少年笑着挤了挤眉,二话不说便点击退回,“怎么好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一样?下次去别家吃让你请客。”   “好。”展晗也没有纠结拉扯,痛快地收起手机。   在午后的街头,两人为了消食,步行闲逛着向公交站点,边走边闲聊。   “走这边。”为了躲避日光,邹百辰在主街道上拐了个弯,穿行进一片商铺林立的阴凉小路。   展晗跟在身后,边环顾身侧边有些不确定地发问:“这里是通向北高的吗?”   “对啊。”邹百辰有些奇怪道,“你不是本地人吗?怎么像是不知道这条路?”   展晗回答说:“我上大学之后就没回来过舟市,一年多的时间,这里小商铺的位置好像改变了很多。”   “哦对。”邹百辰这才想起前年市容改建,这个地方重铺了两条马路。他抬手指向之前的标志建筑物,给身边人做向导,“这里距离学区不远,从左手边那条巷子穿出去就是北高后面的小吃街。”   说起两人共同的高中校园,展晗的记忆汹涌回潮,眺望着回忆道:“我记得那里有不少小吃店。以前的午饭都是在附近解决的,好多家便宜又好吃。我上大学走后最惦记的就是太和板面。”   “板面还在,只是挪了个位置。”邹百辰边走边说,“那家的老板人也很好,之前有一次老韩……”少年的话音陡然一顿,目光死死地盯向不远处的路边摊。   街道转角的水果店正在门口做促销,用木板摆出临时的售卖台,各种特价商品吸引了一小波顾客前来挑选。   一位拎包大妈正弯腰装捡着苹果,完全没注意到身边顾客群里夹杂着不怀好意的人。一个染着一撮灰毛的小子已经把银白色的长夹子伸进了她的布包里。   邹百辰在周身搜索一眼,便从展晗手里抽出还没喝完的酸梅汤,朝着水果摊方向用力扔掷了出去。   啪的一声,玻璃瓶碎裂在灰毛小子脚下,褐红色的液体迸溅,同时也吸引了其他顾客的注意。   正在偷翻路人背包的小偷见行迹败露,心一横改为明抢,一把夺下大妈的手拎包,转身狂奔。   “有人抢包啦!”大妈被吓了一跳,一嗓子呼喊出来。   几乎是在同时,人群中另外一个年轻男性突然跳出来,朝着相反的方向高声喊话:“谁光天化日抢劫啊?站住!”   这一南一北的两个方向,惹得不明真相的群众们一阵骚动,反而给真小偷逃跑打了掩护。   还有同伙浑水摸鱼。   邹百辰见状未多加思考,蹬开腿朝着灰毛直追出去。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展晗骤然错愕,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心愣了片刻。   人的神经反射能有多迅速?这家伙的一系列行为完全都是不假思索的。   在他愣神思索间,刚刚趁机裹乱的男人钻进身后的一条小路,七拐八拐消失在了巷尾。   另一边的邹百辰已经跟着小贼跑出了很远,即便对方弃车保帅早早地把手提袋甩下,他也没有停止追赶。   在对方即将爬过巷子围墙闯入主街道时,邹百辰一个利落地攀墙跃身,抓着小贼的脚踝把人拖了下来,两道身影一起摔在了满是沙土的地面上。   “你再给我跑!”   少年顾不上胳膊肘处传来的刺痛,快速地爬起来,一套擒拿把还企图反抗的小偷按在墙角,啐了一口吃进嘴里的细沙,居高临下骂道:“孙子,爷爷正讲到我们这的优良风土人情,你就出来打脸了?”   这边连摔再打的动静终于让市民们弄清楚了状况,几个成年人一拥而上帮助制服住了小偷。   邹百辰原路返回去,捡起被丢在半路上手提包交还给焦急的失主:“您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被抢的大妈打开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名牌腕表的礼盒,查看一番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碎,这是给孙子买的毕业礼物,真是太谢谢你了。”   邹百辰微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见展助教还站在原地,上前两步拍了拍那人肩膀。   “刚才发什么楞啊?没瞧见人群里有一个搅局的同伙?怎么不把他逮住呢?”他边随口说着,边面向路边一扇玻璃门整理有些凌乱的发型。   展晗顿住没有说话,温润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是有所困扰,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邹百辰。”   “昂?”邹百辰茫然地扭头看他。除了在辅导班提问和训话的时候,这人很少叫自己的名字。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可能成为那个同伙?”展晗措辞半晌,却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问句。   邹百辰皱了皱眉:“哈?”   展晗却欲言又止地摇摇头,转移话茬道:“你胳膊流血了。”   “噢,没事,刚才在墙头上蹭了一下。吃得太饱了,实在翻不动。”邹百辰拨了拨刘海,用不太正经的笑容翻过这一话题。   但其实他听懂了刚才那句话。展晗的意思是,如果自己没有追到偷包贼,或者是在追逐过程中手表被摔坏了,而大妈又不明是非执意让自己赔偿,那在这件事里,谁是同伙就百口莫辩了。   这些情况并非没有发生的可能,但邹百辰在第一时间根本没有去想。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展晗会这样问。   那人之前说过「已经不会再意气用事了」,他就像是被什么样带着痛楚的经历磨掉了棱角,强迫着自己再多镇定多冷漠一些。   总之,这家伙身上不为人知的故事又多了一个。   在过去的一阵时间里,围观群众中有多人报了警。很快附近派出所就派了警员过来,大妈和邹百辰都作为当事人,被和抢包贼一同带回,协助做笔录。   等在派出所安静的长廊里,邹百辰把自己的手机和随身物品都交给展晗,嘱咐道:“帮我拿着。”   “你的伤口不处理一下吗?”展晗接过,视线依旧落在他的胳膊肘上。   “不用,血都干了,一会儿回去再说吧。”邹百辰说着,自己也抬起胳膊瞧了瞧,确定它不会留疤便没当回事。   伴随着当啷的声响,长廊尽头资料室的铁门被开启,穿着制服的派出所领导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其他单位来的刑警。   邹百辰抬眸望去,尽是熟悉面孔。虽然场合尴尬,可躲又躲不掉,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张所长,还有……江叔。”   那位身材高大的便衣警官眉头一皱,如炬的目光扫视一周,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认识啊?”一旁的张所长也有些惊讶,随即向江警官开口道,“他可不是第一次来了。”   邹百辰笑得痞气,还摆手招呼道:“常客,都熟——”   “你还挺骄傲?”江警官不满地嘶了一声,作势要敲打他的头,转身看向所长,“他是又和人打架了吗?给您添麻烦了,以后这小子如果有不老实,您可以直接联系我。”   卖了个关子的张所长这才笑着解释:“没有,这是他第二次配合逮住小毛贼了。”   江警官闻言舒展开眉头,重新看向邹百辰,对上他讨巧的眼神。   “那江叔,您这是?”   便衣刑警简单回应道:“组里有个案子,我们过来了解情况,不干你的事儿,别瞎问。”   “好好好,我懂。”邹百辰重新靠回长椅上,乖巧道,“您忙,我接着等。”   公务在身,江警官没再多言,与张所长告别后带着材料出门。   他身边另一位稍年轻些的警员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眸底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不可置信地低声问:“头儿,那是……邹支队的儿子吗?眉眼简直一模一样。”   “虎父无犬子。”江队的脚步没停,只沉沉地如是回应,“这小子天生就不会是个庸碌老实的。” 第16章   花费了很长时间后,邹百辰终于做好了笔录。   离开民警办公室时,展晗还在外面等,冷清的长廊里只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眸子,纤长浓密的眼睫忽的掀起,镜片下仿佛盘踞着一片含蓄的忧郁。   见邹百辰出来,他的眼底柔和几分,询问道:“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邹百辰接过自己的手机查看屏显,时间已经不早了,“嚯,明明刚吃完饭,折腾一通又快到饭点了。”   大概是坐久了,展晗生出了几分困倦,揉了揉眉心轻缓道:“我还不饿。感觉外面天阴得厉害,晚上可能会下雨。要不然就去夜市买点东西,你拿到楼上吃?”   “恩,走吧。”邹百辰点头同意,揣起手机,和展晗一起走出派出所大门。   傍晚来临时,舟市的天空已经是黑云遍布。   邹百辰拎着份打包的麻辣小龙虾回到家里,在入门玄关处放下了钥匙,左右脚互相踩掉鞋子、开客厅空调、进卫生间洗手,连串动作一气呵成。   少年弯身在盥洗池前,余光稍瞥,看到洗衣机上还亮着的待机按钮,这才猛然想起里面的衣服还没拿出来。   他连忙打开洗衣机盖子,得到了一团被甩得皱皱巴巴的外套。   我靠,这衣服该不会是不能水洗吧?   邹百辰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摸出手机,扫了一下外套内衬里的商标,想试试能不能找到洗涤说明。   随着滴的一声识别,手机下方闪出一条商品链接。   这件看着不起眼的外套竟然是两个新风尚品牌的限量联名,不仅卖得挺贵,还已经下架了。   邹百辰拎着发皱的外套懊悔了五秒钟。   要不然,赔给他?   打开微信,翻出鲨鱼鳍头像的联系人,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中午退还的转账。   算了。   邹百辰犹豫片刻后决定当面再和他说,抖了抖还微湿的外套,把衣服挂出去晾起来。   从周六晚上开始,本省多市都发出了雷暴预警,48小时内会有极端天气出现。繁翊集训营为了保证学员上下课安全,宣布周日停课一天。   但邹百辰没能像计划中一样睡到小中午就再次被吵醒,只不过这回不是闹钟,而是窗外轰隆隆的雷声。   明明是大白天,外面却昏黑得不像样子。大暴雨伴着雷鸣,稀里哗啦地洗刷着城市,闪电一次次映亮天空。   邹百辰爬起身到隔壁书房去关窗,然后缩在懒人沙发里翻看手机。   高考集训营群聊里的消息已经堆积成山。三分钟前,展助教上传了各科老师布置的电子试卷,并且艾特全员,晚上10点前需要上交完毕。   邹百辰随手点开自主学习内容。   先做英语,完形填空中每个单词都认识,连在一起却翻译不出来,离谱。   再翻语文,整片文言文的之乎者也,十个人读完,九个人得摇头。   最后物理,选修题型加强卷,带电粒子在磁场中的运动周期性,看都看不进去。   因材施教这句话是不假的,自己的确不适合在家做题。邹百辰一边对自己做着深度剖析,一边摆烂式地在电子试卷上乱填一通。   点击提交作业的前一秒,他的手指忽然顿住,点开微信,翻出鲨鱼鳍头像联系人,真诚又不失礼貌地发消息过去。   【助教,我答完了,直接交还是走程序?】   凭借近日来讲题讲出的默契,展晗很容易就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现在带着我做要好过晚些时候挨道讲。   【来吧。】   展晗发来回复后几秒钟,一通视频通话响起。邹百辰按下接受键,手机屏幕中出现了展助教一晃而过的脸孔。   他很快把摄像头翻转过去,对向一摞草稿纸,轻柔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来:“数学还是物理?”   邹百辰瞥了眼密密麻麻的完形填空阅读,反问道:“能讲下英语吗?文章完全看不懂。”   画面中,展晗拿平板点触笔的动作一顿,觉得好笑道:“英语科辅导群里有好几个在读的翻译硕士。”   邹百辰悠然摇头:“可我就喜欢逮住一个助教薅羊毛。”   “你真是向着我。”展晗没有再推脱,现场加载出英语卷子,“这套题我事先没有看过,可以带着你边翻译边做,仔细听,跟不上的时候告诉我。”   他在平板上打开了笔记模式,边阅读翻译,边把完形填空中出现的重点词组和句型点涂成粉红的底色,还不断地手写标注知识点上去。   邹百辰听到一半觉得有些饿,就把屏幕翻成了横向,用单手举着,下楼去厨房里找吃的。然而冰箱里除了一瓶辣椒酱以外什么都没有。   展晗偶然抬头,看到这一边晃动着的视频画面,停下翻译句子的声音,问道:“你饿了?”   “恩,家里没粮。”邹百辰关上冰箱门,看了眼依旧电闪雷鸣的窗外,思考这种天气也不会有外卖点,于是和展助教商议,“要不你等两分钟?我下去买桶泡面就立刻上来。”   “别去了。”展晗出言阻止,“小区里的便利店今天根本没开,知道要下暴雨还不提前屯点吃的。”   邹百辰咋舌,死心地重新登上楼梯间,做好挨饿半天的打算:“那没事了,你继续讲。”   展晗放下触屏笔,安静几秒钟后轻轻地叹了一声:“过来吧。”   “过去哪?”邹百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从地下停车场过来十一号楼。”展晗无奈,只能说得再直白些,“雨天网络不好,你的题我当面讲。顺便,给你口饭吃。”   如此清晰的表达让邹百辰愣了愣,随后他扬唇笑笑,受宠若惊道:“还有这种好事?那我可真去啦。”   对方轻应了声,挂断了通话。   轻轻松松就有了个蹭饭的地方,远亲不如近邻,这些老话都是没错的。   邹百辰随便披了件衣服,简单收拾好自己,拿上手机出门。   他来到九栋建筑内,刚踏进电梯厢,它就自动运行了起来,正正好好地停在展晗家所在的5层。   5-A的住户门开着,防滑垫上还摆着一双男式拖鞋。   邹百辰试探性地探头进去,迎着雪白的吊灯看到一道背影正在厨房区域里洗菜。   “进来,把门关上,别放蚊子。”展晗转身望来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去忙碌。   邹百辰换好拖鞋,绕过装潢考究的餐厅来到他身边。   展晗在讲阅读之前应该就在准备做午饭了,案板上已经摆着胡萝卜丁、黄瓜丁,鸡胸肉块和番茄块,大小还算均匀,绿橘红粉的颜色搭配,清新又好看。   看着这人切菜时熟练的动作,邹百辰夸奖道:“刀功可以啊。”   展晗俯身,在一只玻璃小碗里打了两个鸡蛋,边搅边开口:“我只会一些家常菜,而且我自己平常口味比较清淡,怕你吃不惯。”   “没关系,能克服。”邹百辰早有准备,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家里唯一一瓶辣椒酱晃了晃,“再说都沦落到吃不上饭了,还要求什么自行车啊。”   说话间,他围着厨台转了一圈,拿着烹饪用的长筷子夹起一块西红柿。   “生的。”掌厨人及时发现,拍了拍他的手背吗,“马上就好了,别急。”   随着食用油入锅的噼啪声,展晗开始炒菜,各种食材的香味立时蔓延出来。   “打开你旁边的柜子里,帮我拿两个盘子。”   “昂。”在别处帮不上忙的邹百辰乖乖听吩咐做事,拉开橱柜抽屉,从整套干净精致的餐具里挑选几样顺眼的,“自己一个人住还有耐心做饭,我只会变着花样点外卖。”   展晗接过盘子,继续翻动锅铲:“没你想得那样热爱生活,速食面吃完了,不然我也懒得下厨。去洗手吧。”   “好。”邹百辰点头,转身去卫生间。   几分钟后,厨房里抽油烟机运作的声音渐渐平息,展晗把亲手做的两菜一汤端上餐桌。   木耳炒肉,宫保鸡丁、番茄蛋花汤,的确都是邹百辰平常很难吃到的家常口味。   “喔,看着就很有食欲。”他接过展晗递来的米饭,闻着满桌饭菜香,满口赞赏。   “那你尝尝味道。”展晗从冰箱里取出下饭的五仁酱丁小咸菜,拉开椅子坐下吃饭。   对于邹百辰一贯的口味而言,展晗做的菜确实偏清淡,但有辣椒酱和饥饿buff的加持,两盘菜都吃得干干净净,最后再喝上一碗酸鲜可口的番茄蛋花汤,简直让人身心舒畅。   邹百辰搁下汤碗,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民以食为天,他的天又亮了。   “真好养活。”展晗侧目看到身边人吃饱喝足后懒懒的样子,忍不住笑笑,然后收拾好餐盏拿到厨房里清洗。   伴着哗啦啦的水声,邹百辰起身转悠着消食。   与他之前想的一样,两栋房子的格局完全相同。展晗的家里装着简约的北欧风,家居装饰都选用凝练的白与灰,搭配复式大户型,使整个布局纯粹干净。   一道浅色梯凳的旋转楼梯如同清冷曲径通向二层,上面应该是展晗的卧室和私人空间。   第一次拜访就四处乱逛总是不太礼貌,邹百辰仰头看了几秒钟,还是抑住好奇,老实坐回了客厅里。   展晗已经收拾好厨房,擦干净双手从用餐区域走出来。   瞧着被他收拾得相当干净的茶几,邹百辰玩笑着挑剔道:“好歹也是第一次来,你也不招待招待我。”   大理石桌上有解腻的热柠檬水。展晗伸出手,把玻璃茶盘中倒扣着的杯子翻过来一只,算是有所表示。   “这就完啦?”邹百辰又诧异又好笑。   展晗淡然地投来一道视线,仿佛在问「不然还要怎样」。他的脸颊虽消瘦却不失元气,架着镜片坐在灯影下,每一寸肌肤都泛着温润柔和。   “行吧。”邹百辰妥协,自行动手倒了杯水,动作间开启新话题,“对了,你那件衣服……”   不等他说完,展晗便接了话:“我看见了,挂在你家阳台上。”   邹百辰摸了摸高挑的鼻梁,干笑两声。   展晗接着道:“那种面料水洗了也没事,熨一熨就好了,下次你带给我。”   “恩行。”邹百辰坐在低矮的地垫上伸了懒腰,挪了挪盘起的腿,准备起身告辞,“那没别的事,我就先走啦。”   展晗却叫住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的平板电脑:“你吃完就走,题也不听了?”   “啊……”邹百辰这才想起自己最初是为了什么才找展助教的。难怪他把桌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原来是要当书桌用。   解锁开的ipad画面仍然停留在那篇完形填空上,展晗把它推送过来:“我刚才翻译得差不多了,你先把题做出来,不会的空着,等结束了再一起讲。这样便于我了解你的知识点掌握情况。”   “噢。”邹百辰重新盘腿坐回去,抱起了平板电脑。   在他专心做题的时间里,耳畔传来沙沙的细响。展晗蜷着膝盖靠在沙发边的地毯上,随手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   室外依旧是暴雨天气,但屋子内一片宁和。   邹百辰在平板屏幕上填写好一道题的答案,晃动脖颈时注意到了坐在一边的展晗,不经意间陷入思索。   他从小到大去朋友家里都是被热情招待的,偶尔峰哥来店里也总是闹得筋疲力尽酣畅淋漓。这还是第一次有个性格如此安静的朋友,两人聚在一起也不大讲话。   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无聊和尴尬。   邹百辰莫名地扬了扬唇角,继续低头下去写作业。   窗边悬吊的几何图形不知疲倦地投射下温凉灯光,如同无言的卫士,伴着两个少年人度过这段暴雨中的悠长。   作者有话说:   能做饭、能熨衣、能讲题,长得还好看的邻居,谁能顶得住啊? 第17章   邹百辰在做阅读理解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ipencil,一不留神间,白色的笔杆掉落在了地上。   他正弯腰去捡,客厅里的吊灯突然间毫无预兆地熄掉。   不仅是5-A一户,整个金厦园区都陷入黑暗。除了单独蓄电照明的路边矮灯以外,落地窗外再没半分光源。   “应该是停电了。”环视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后,展晗摸出手机查看消息通知,果然很快就在业主群内证实了猜测,“物业说风雨太大打断了电线。”   邹百辰撅在茶几前摸索找寻着刚刚掉落的触屏笔,随口道:“那至少要等到雨停才能抢修出来了。”   “恩,我去拿个充电台灯。”展晗站起身,刚迈出腿却不小心绊到了地上的矮垫,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倒下去。   邹百辰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一道力量迎向压下来,使他不受控制地仰面倒下,后腰先是硌在茶几角上,又紧接着摔到地面,造成一阵尖锐的疼痛。   “啊,我草——”   事故突如其来,两个人都被摔懵了。   展晗在一片温热的胸膛上伏了两秒钟才回神,察觉出邹百辰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连忙打开手机自带电筒,询问道:“你没事吧?”   极致黑暗中的手电光很是刺眼,被压在下方的少年皱着眉虚弱道:“我硌到了腰,你别乱动。”   “很疼吗?”听着对方说话有气无力,展晗试探着问。   “废话。”   邹百辰脸上的表情很无奈,反手摸到自己背后用指尖轻触,确认腰上疼痛没再加剧后偏头挖苦:“我就知道,之前给你头上来的那一下子你早晚要还给我。但你这趁黑报仇的伎俩是不是太低劣了?在自己家也能绊倒?”   因为两人距离太近,他说话时温热的鼻息都能喷洒到展晗的颈窝。   对方边试图抬起自己的膝盖,边回应:“我又不是故意绊到东西,那张垫子不是应该在你屁股底下吗?”   “所以你这一脚其实是奔着我屁股踢的?啊嘶——”邹百辰察觉到他有所动作,故意坏心眼地在句尾加了夸张的呻痛声。   展晗立时不敢再乱动:“有这么严重?”   邹百辰皱着眉头哼哼两声,赚足了对方的关切后忽然卸下力气,仰躺着轻笑道:“骗你的,我平常打篮球摔一下都比这伤得重。”   “……”   漆黑的客厅里静谧下来。展晗情绪复杂地叹了一声,恢复一贯温吞的语气:“那你能别掐我的腰了吗?”   邹百辰这才注意到,刚才因为疼痛刺激,自己下意识地抓紧了身前的东西,现在他的两只手还紧紧地握在展晗的两肋下。   这人的腰条太细太直,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现在骑在自己身上的是个身高超185的汉子。   一道闪电从乌黑的天幕降临,随后轰隆一声响。邹百辰倏然回神,松开了手。   展晗自然地站起身,弯身拍了拍膝盖上蹭到的地毯绒毛。   邹百辰一个人倒在原地,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这人的援手,只好自己开口:“你倒是扶我一下啊,我只是说伤得不重,不是说一点都不疼!”   展晗居高临下瞥来一眼,不但没伸手反而抬步跨过了他,摸着黑朝厨房的方向走。   “哎!你这人心眼怎么这么小?”邹百辰笑得无可奈何,瞧着一道明明颀长挺拔的背影却在黑暗中都透露出一股子无情。   穿着拖鞋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两分钟后又由远及近。   “良心发现了?”邹百辰眯着一只眼睛,从胳膊缝里瞧他。   展晗没说话,把取来的充电台灯放在茶几上,一同搁下的似乎还有别的东西。他蹲下身,把还赖地不起的人搀扶起来。   “慢点慢点。”邹百辰忍着疼趴到沙发上,随后感觉到有冰凉镇痛的物体贴到了他的胳膊,“什么啊?”   昏暗中,背后传来一声:“别动。”   台灯的光被调亮了些。邹百辰看清展晗手里拿的东西是裹着毛巾的冰矿泉水,于是配合地把上衣掀起来。   他身上的皮肤很白净,在灯光下能看到整齐排列的背部肌肉。就着趴伏的动作,身体自然放松,脊背线条从上至下,流畅又漂亮。   展晗把毛巾敷到他的腰伤处,用掌心托着,“有舒服点吗?”   邹百辰眯眼躺着,狭长的单眼皮掩着几分慵懒,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   “平板应该还有电。”展晗的动作很轻,单手按压着毛巾,另一条胳膊伸到茶几上,拿来了ipad。   “我都这样了还得交作业?”邹百辰以为他还在说电子试卷的事,略微抬眸却见身边人点开追番软件的缓存界面,放映出了一部日漫。   趴倒着的少年偏了偏头,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虽然你比我大一点,但我也不至于是喜欢这个的年纪了。”   展晗继续着冷敷,动动嘴唇吐出三个字:“我喜欢。”   邹百辰闭上了嘴巴,反正停电干不了其他的事,便也跟着他一起看起来。   直到晚上八-九点钟,外面的雨没停,电力也没恢复。   展晗关掉ipad,瞥了眼还躺在沙发上的人:“实在困的话,你就到楼上卧室睡吧。”   展助教的家里相当干净,连餐区客厅都是一尘不染的,更别说是卧室了。邹百辰自己没洗没涮又没干净睡衣,不想去人家床上躺着,于是摇头婉拒:“得了吧,腰疼不想动。”   “真不去?”展晗又确认了一遍,“那你自己在这儿躺着吧,我想上去休息了。”   “你也不怕家里丢东西?”邹百辰轻哼。   展晗没搭话,但楼梯间里传来了他的脚步声。   “哎!你真走啊?”   一层空间静谧下来,久久无人回应。邹百辰边暗自腹诽这家伙没人性,居然让他一个人待着,边摸了只沙发靠垫做枕头。   雨声烦躁,腰部不间歇的疼痛让人连辗转反侧都做不到,只能老实地阖眼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邹百辰在似梦似醒的朦胧间,仿佛感觉到有人给自己盖被子,想看清却觉得疲惫睁不开眼。   一夜浅眠。   凌晨四点多,窗外透出一丝光,天色蒙蒙亮。此时风雨渐歇,落地玻璃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邹百辰蜷动着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确实多了一条空调被。楼上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卧室里的人应该是还没醒。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披上衣服回自己家。   ——   筋骨跌打难免还是要跑一趟医院,幸好医生说只是轻微的急性腰肌拉伤,开了些外用药,再注意养护就没事了。   因为伴身的疼痛,邹百辰一连老实了好几日。而展晗也因为过意不去,友情提供了搭车服务,在上下学的时候都带上他。   转眼,为期四个礼拜的暑期集训营只剩下一天。   最后一堂自习课上,各科老师都没有再留成堆的卷子,学员们早早放了学。   只一个晃神的功夫,教室里就没有了展晗的身影。邹百辰边和熟识的同窗们告别,边踱步到外面去找,奇怪的是,他晃悠遍了整个走廊也没看见。   就在他准备自行下楼的时候,远远瞧见目标人物抱着两条胳膊立在教工专用电梯前。独处在一起的还有之前被校方劝退的段洋。那家伙指手画脚的讨厌样子依旧如故。   这俩人怎么总能凑到一起?   邹百辰奇怪地蹙眉,刚想上前,却被展晗的余光瞥到。   那位向来善忍让的年轻助教直接抬起细长的腿,一脚把段洋踹进了电梯厢,而后自己也若无其事地跟了进去。   未等人反应,门边显示的楼层已经从4变成了3。   什么意思?拉偏架的机会都不给?   他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电梯又重新回到四层。合金门开启,里面果然只剩下了展晗一人。   邹百辰狐疑地盯着面前人:“你干嘛呢?”   “什么也没干。”展晗仍抱着两条胳膊,云淡风轻的表情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变过。   “我是闪了腰,不是瞎了眼。”邹百辰啧了啧嘴,“脾气楷模也有忍不住动粗的时候?你就不能像我一样稳重点?”   展晗故意嗅了嗅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云南白药味,挖苦道:“你那是硬件条件不允许。”   邹百辰冷漠地哦了一声:“前几天是谁把我推倒的?暴力执教等着被举报呢是吧。”   展晗忍不住笑笑,伸手摘下自己胸前的工作牌,夹在邹百辰的耳垂上,嗓音欢愉道:“反正从现在起我也不伺候你了。”   “想得美。”邹百辰从后挎住他的肩膀,“还欠着好几百个小时的劳动时长呢,晚上陪我打游戏还债吧。”   展晗举起手机晃了晃,屏幕上挂着一条几分钟前收到的通知:全体教工六点钟到101教室参加闭营总结会。   他边朝开会地点去,边答刚才的话:“如果你有耐心等着的话。”   季夏黄昏,繁翊的教学楼走廊里镀上了一层暖金色。   邹百辰独自倚靠在映着斑驳树影的墙壁上,蓝牙耳机里放着的他喜欢的黑金属乐。   在歌曲切换的间隙,偶尔能听到一墙之隔的教室里传出讲话声。有人庆祝集训营完满结束,有人做着自己的工作总结,也有人向其他老师和助教们道辛苦了。   这场结营会开了很久,直到少年的腿都有些麻了,背后那扇门才被打开。   “一直在这站着也不嫌累。”没等邹百辰抬头,第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就已经从身边走过,还顺手摘掉了他的一只耳机,“怕我说你坏话啊?”   “那你说了没有?”   “我有那么无聊吗?走啦。”   邹百辰笑笑,快速点动几下屏幕后,收起手机迈步跟了上去。 第18章   高三集训营结束后的周末,连续几日的阴雨天气开始放晴。   邹百辰待在自家餐吧里,刚把早午饭合并在一起解决掉,店外就出现了一道主动上门的身影。   看着身穿一套干净休闲装的展晗,邹百辰扬着下巴打招呼:“哟,稀客。”   对方环视一周:“在看店啊,妍姨不在?”   “她和店长出门了。”邹百辰注意到了他随身背着的旅行书包,一时微顿,“你这是……要回学校了?”   展晗点头:“恩,下午一点的飞机。”   高中都还没返校,按理说大学不应该会这么早吧。   邹百辰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这么急?”   展晗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如实回应:“因为有些事情要提前回去处理一下。”   “所以你今天是来辞行的?”   店里的服务生端来两杯调制饮料,展晗道了声「谢谢」后才接着答话:“可以这样说。”   邹百辰愣了愣,开口叹:“那我们,应该有很长时间不会再见面了吧。”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与展晗有着不一样的人生规划,但还是隐隐伤感,就像是提前感受了一遍毕业季的前程似锦和各奔东西。   “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发微信来问我,毕竟有一句话叫一日为师……”展晗笑意温和地点到为止。   邹百辰恢复一贯的不羁神色,回怼道:“就算我敢认,你敢受吗?”   在两人玩笑谈话间,店里来了新顾客。   “夏夏别闹,妈妈真的有重要工作要处理,等忙完了就带你去海底世界。”一位年轻女性拉着一个满脸不高兴的小男孩走进餐吧。   小家伙扯着妈妈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抗拒:“不,那海豹就回家了!”   前台服务生见熟客进门,展出招牌微笑:“姐,你来啦。”   “不好意思,我刚才走到门口突然接到公司消息要开个紧急短会,想借用一下网络。夏夏,听话!”白领妈妈一边努力安抚着耍脾气的孩子,一边露出些许窘迫,补充说,“再麻烦你给孩子拿份点心,让他稍微安静点。”   “好的知道了,别担心,我会帮您照看一会儿。”店员快速地操控几下电脑终端,然后拿了手工巧克力俯身递给孩子,“夏夏,妈妈在忙工作,姐姐陪你玩好不好?”   趁着孩子的注意力被吸引,年轻白领满目感谢地看了服务生一眼,然后赶紧坐去一边处理紧急事项。   被店员带到吧台椅子上的夏夏很是委屈,哭着道:“我不要巧克力!妈妈答应了我要去海洋馆,她说话不算数!”   “妈妈没说不带你去呀,只是有急事要稍微晚一点,她也没有办法的,快别哭了。”店员用手指了指一旁的玻璃橱窗,“看,我们店里有好多种点心,你先坐着吃块小蛋糕好不好?”   “不要不要,我现在就要去!”小男孩的哭声忽然洪亮起来,在店内用餐的其他客人都闻声投来视线。   再让他这么闹下去怕是要影响生意了。邹百辰一向不喜欢讲不通道理的熊孩子,正想过去吓吓他,却被身边的展晗抢先了一步。   他走上前,抽出吧台纸巾擦了擦小孩脸上的眼泪,轻声道:“想看海洋生物我可以带你去,但男孩子不许为这么一点小事哭。”   夏夏仰起头,露出满脸泪痕。   展晗拜托店员和孩子母亲打个招呼,自己则转身带他上楼。邹百辰在旁歪了歪头,跟上去静看事情发展。   酒馆还没到迎客时间,开阔宽敞的环境难得如此安静。展晗在墙边扳动几个开关,熟练地打开了控光按钮,沉于黑暗中的各个区域接连亮起。   二楼调酒吧台后那一整片的柱形水壁设计在瞬间就吸引了夏夏的注意。   “喔……”刚刚还吵闹不休的孩子瞬间安静下来,两只小手紧紧贴到高大透亮的水母缸前,满眼都是惊奇。   成百上千只水母从他面前蹁跹游曳而过,曼妙纤盈的姿态与如梦如幻的灯光交映,化成一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是什么?”小男孩流连在一根根水柱之间,被一种拖着长长「裙摆」的水母惊艳。   看热闹的邹百辰环起手臂开玩笑道:“这个品种叫蛋花汤。”   夏夏的眼里闪过惊诧,似乎真的在思考着什么奇怪的事情。   “它是大西洋海刺水母。”展晗轻移手腕,贴触在玻璃罩上的手指就仿佛被一只美丽又神秘的生物温柔亲吻着。   “哦-那个呢?”   “小花菜。”   “那是澳洲斑点水母。”   “那这个呢?”   “圆头蘑菇。”   “这是炮弹水母。”   “……”   一个人乐此不疲地逐一询问,一个人根据水母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还有一个不厌其烦地纠正解释。   几个回合下来,邹百辰失了耐心,干脆先发制人,把熊孩子接下来的问题都堵住:“蓝色的是巴布亚硝水母,透明的是海月水母,长须的叫黑星海刺……”   “唔。”小孩儿一个名字也没记住,但好歹安静了下来。   “这就编不动了?”展晗不禁调笑道。   他有着极佳的骨相优势,幽深的眼眶和高挺的鼻翼让颜值拔地而起。在观赏缸的灯光下,镜片后的双眼干净清澈,易碎又坚韧,连看一只水母时都给人深情难诉的感觉。   邹百辰不自觉地看愣一瞬,忘记了答话。   三人在酒馆里看了许久水母,连上午的太阳越升越高也未曾察觉,直到展晗的手机响起来电提示。   “喂,您好。”   “对,要去舟安机场。”   “五分钟是吧,好,那我现在出去等您。”   展晗对着电话讲了几句后挂断,轻声道:“约的车快到了,我得走了。”   “不和妍姨当面告别了?”   他摊了摊手:“没办法,每次都搞得好像我负债潜逃一样。”   邹百辰匿笑:“没关系,你现在的债主是我。”   “我记得,不用一直提。”展晗掀了掀眼敛。   “回去好好学习。争取期末别再挂科,不然等你寒假回来的时候,还会有人嘲笑你。”邹百辰转换话题接着道。   “管好你自己吧,语文都不及格。”   “那次只是意外。”   “我再也怎么意外也不会沦落到中文不及格。”   两人互相怼了几句,邹百辰收起嬉笑神色,正经地道别:“冬天见。”   展晗未置可否,只背对着人挥了挥手,然后背着书包走下酒馆二层。   坐上前往机场的出租车,他点开手机,看着里面那份电子版的「休学转退学申请书」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不用到冬天了。   ——   八月下旬已经过了夏季里最热的时期,但因为有「补暑假作业」这项活动在,仍然无聊且漫长。   展晗离开后,金厦园区对栋的五层再也没有亮过灯。   偶尔遇到不会做的题目,邹百辰还是习惯性地想要拍给展晗,但想到他可能在为补考而复习,便作罢。   百无聊赖刷手机时,他无意间在贴吧首页刷到过展晗的学校,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帖名。   【如果你想收到一张明信片】   帖子的内容看上去像是高校社团间的联动活动,只要有人留下信息,就可以收到来自这个校园里某个学生的问候和祝愿。   因为好奇,邹百辰随手把北高的地址和自己的姓名发给了贴主。   不知道是不是不接受高中生参与,对方已读却没有回复。   一周后,九月来临。   已经去集训多日的韩季峰赶在开学前回来了。北高返校当天,两人约在校门口的咖啡厅。   听到如此文艺的见面地点,邹百辰便有所察觉,推开店门,果然见死党身边还坐着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   黎礼,舟北中学高三年部物理组的榜首学神,一朵校花插在韩季峰的牛粪上。   三个人均是发小关系,从小相识,关系好得几乎不分彼此。   “在这儿呢。”看到邹百辰进门,黎礼招了招手,然后又低下头和男朋友打游戏。两人小声笑着,很礼貌地不打扰到周边顾客。   韩季峰推了一把放在桌边的托盘,顺手把彩色长吸管折成了爱心的形状。   邹百辰瞥见死党的小动作,边窝进沙发里,边啧了声:“歇歇吧,能不能别一回来就秀?”   就在说话时,咖啡厅的服务生把一盘精致的点心端到了他的手边,微笑道:“您好,这是刚刚坐在那边的女生送给您的芝士曲奇。”   邹百辰循着服务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的座位早已空空如也。回想刚才走进来时,应该是两个同校同级的女同学。   “某些人啊,平常的桃花也挺旺,可惜他不爱这口。”黎礼出言调笑时,目光落向自己的这位发小。   他是天生风流的单眼皮,一瞥惊鸿的类型,双眸细长勾人,眼尾向上挑,优雅中还带着几分锐利。   要论长相标致,邹百辰完全不会逊色于众投出的各位班草校草,可从小到大都没见他有过喜欢的小姑娘。   “可不嘛。”韩季峰也瞥去一眼凑了个热闹,“我在这儿都坐半个多小时了,也没见谁请我吃东西啊。”   一对小情侣「妇唱夫随」,组着团挖苦人。   邹百辰却不以为意地轻嗤:“你倒是想吃白食,她在场,谁敢自投罗网?”   “好啦,不闹了。”黎礼又笑笑,随后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处的褶皱,“快到时间了,走吧,去隔壁书店和文具店逛逛。”   邹百辰和韩季峰也随之起身,后者临出门前还摸了一块芝士曲奇塞进嘴里,含着饼干渣含糊道:“恩,味道还不错。”   常言说差生文具多,但真学霸也有文具控,黎礼就是其中之一。   她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挑挑选选,把所有用得上的东西都买了三份,然后又径直钻进了书店题库。   而两个身高185+的小伙子一路跟在窈窕身影后捧书拎袋。   “给你这个,好好学学你的英语行不行?明明长着个聪明的脑子,就是不肯在正事上多下半点功夫。 ”   黎礼挑了本英语阅读专项训练给邹百辰,转身又把把数学基础必刷题塞给韩季峰。   “虽然可以走体育单招,但你好歹也学一点,不要每次考试的时候,都让我从第一考场跨越大半个世界去最末考场找你,很累的好吗?”   邹百辰瞧着怀里一本本摞高起来的练习册,小声嘟囔:“你小子是不是家庭教育没做好?你女朋友怎么还连带着数落我呢?”   “忍着吧,是兄弟就得一起挨骂。”韩季峰轻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返校时间将近,大批学生涌入北高校园。   三人随着人流,一同走进高三单独的小院。早在上学期期末时,他们就已经从高二年部教学楼搬到了这里。   “辰哥,韩哥。”   “下午好啊,黎大班长。”   “礼礼小宝贝儿!”   物理组15班的教室在四楼B座。经过一个假期,旧友们阔别重逢,教室内外热闹非凡,随处可见嬉戏打闹的身影。   邹百辰一路点头示意,回应着各方的招呼声,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固定座位坐下。   回到这个熟悉的位置,再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校园生活的点点滴滴便开始回溯。   在这个地方的最后一年,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样有意思的事情。   一阵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平息了教室里的骚动。班主任带着两个眼生的学生走了进来。   高三15班的带班老师叫孟嘉,30岁出头,教数学,为人温和开明,是北高最受欢迎老师的top3。   此时站在她身边的是两个身形相差很大的男同学。其中一个虎背熊腰,额宽目凶,眉毛还剃断了一截,看起来就不好招惹。另外一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却压根儿不用正眼瞧人。   “静一静,都回到自己座位。”孟嘉走上讲台。   这群带了两年的皮猴子,她再熟悉不过了,只环视一周便知道人员已到齐,清了清嗓道:“开第一堂班会前,先说件事。这学期有两位同学插班过来,加入我们的集体。为了能互相了解,先请他们做下自我介绍。”   虽说是插班,但大家都懂,这个时候进来的都是复读生,而且对于走过一遍高三生涯的「前辈」,大多会有点好奇。   率先打破安静氛围的是那个圆脑袋。   “我叫孙维祎,这是我在北中读的第三遍高三,之前的留级原因不是成绩差就是纪律差。反正不管怎么样,先立个flag在这里,今年我必须毕业。”   介绍完毕后,班级里响起一些窃窃私语。   孙维祎这个名字,大家多多少少会听说一些,尽管具体流传版本可能会不一样,反正与之挂钩的大多不是什么好事。   班主任孟嘉倒是给予了肯定:“有目标就是好的,我也希望你能在我的班级里成功毕业。另一位同学也介绍一下。”   她的话音刚落,一旁长相清秀的男生便开了口。然而他的开始即是结束。   “肖越。”又短又拽的两个字,仿佛透露着这人身上一种极度的不爽情绪。   然而,台下的议论声更加明显。   “肖越诶。”   “他就是肖越?”   “哇塞,瞻仰名人。”   邹百辰听到一个名字被反复提起,不禁皱了皱眉头,踹一脚坐在斜前排的韩季峰,问道:“他谁啊?”   “听说是男版的黎礼,上届高三理科第一人。”死党如是回应。   “那怎么复读了?”邹百辰更加疑惑。   韩季峰脸上没什么明显情绪,但语气中的两分戏谑透露了他对这件事的态度:“没看见右胳膊现在还缠着纱布吗?高考第一天就被车撞了。”   “哟这么寸,平常没少累福报吧。”邹百辰现在能理解这人眼角眉梢的那些不痛快是从哪里来的了。   “好了,既然不想多说,那就找个座位坐下吧。”孟嘉稍作思索,抬手指了指,“孙维祎坐后门边的位置,肖越就坐……窗台边的空位吧。”   邹百辰原本并没在意老班如何安排,但感觉到有人走近时突然回神。   窗边的空位,那不是只有自己身边这一个吗?   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和肖越成了同桌。   “嘶,你……”邹百辰眯起眼睛刚想说话,却被人打断。   “看什么看!”肖越蹙眉冷对,但他只凶了两秒钟就像耗尽电量一样,颓废地瘫倒在桌面上,语气也绵软了不少,“没见过衰鬼吗?”   这家伙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惹人烦,非要评价的话,大概就是又拽又沙雕吧。   邹百辰选择暂时放他一马,没有立即踹人走。   讲台上的孟嘉已经开始做起了新学期的开场白。邹百辰对那些鼓舞士气的话兴致缺缺,重新缩回了座椅里,走神思考人生。   返校当天没有晚自习,晚上五点半走读生就可以放学。黎礼和韩季峰要去稍远的地方吃鳗鱼饭,邹百辰懒得动,打算自己一个人先行回家。   他阔走出学校教学楼,经过门前传达室无意间扫了一眼,导致他在两秒钟后又退了回来。   因为在传达室的玻璃窗边贴着一封等待被认领的明信片,清清楚楚写着「邹百辰收」字样。   少年满心疑惑地领取出这张平邮卡片,查看后发现它竟来自很远很远的南方,正文内容上只有寥寥几字。   【望见字如面。】   作者有话说:   助攻团已全员上线,辰哥坐等一个媳妇。 第22章   原本只是随手留下的地址,可邹百辰竟然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连续收到了四封来自陌生人的寄送。   每张明信片上都只有寥寥几字,但摄影画面极美。   第一张寄于玉龙雪山,正面印着一片湛蓝透彻的苍穹。   第二张寄于稻城亚丁,画面上有干净治愈的湖泊,还有一望无际的草甸和花谷。   第三张寄于西安古巷,记录下了繁华的大唐不夜景。   第四张寄于扬州园林,画面上是林中烟雨,疏朗淡秀。   寄片人的地址不断改变着,也距离邹百辰越来越近。他一路北上,几乎走遍了半个中国的山川湖海,看得人心里发痒。   早知道就不参加这个活动了,画地为牢的高三党还要旁观别人潇洒人间,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邹百辰无奈地叹口气,把几张明信片摞在一起都收进了桌堂,顺手打开身边的玻璃窗,观赏室外风景。   开学已经快四个星期了,初秋九月走到了尾声。气温渐低,带着凉意的微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书页沙沙作响。   在旁趴桌的肖越哼唧一声,睡眼惺忪地抬头看过来,满脸不乐意道:“我去,你开窗干什么啊?”   “透透气呗。”邹百辰翘起凳腿,歪歪扭扭地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回。   肖越用外套蒙住了头,要求道:“快点关上,一会儿把我的脸都吹歪了。”   “你那可不是吹歪的,是自己睡歪的。让你给我看着巡查老师,你倒好,我都睡醒两节课了,你还在那做梦呢。”邹百辰嗤声挖苦完他,又补了一句,“一会儿出门看看,我俩的名保准都被挂在违纪黑板上。”   身边的人维持着卧倒的姿势不动,闷闷的声音从衣服下面传出来:“别说得义正辞严,黑板上哪天没有你的名啊?”   邹百辰抬腿踹了他的椅子一脚,回怼说:“我是混子生我摆烂还不行?你成天睡得昏天黑地,上届第一名怎么来的?”   肖越唰的一下扯掉了头顶的衣服,一头带着点自来卷的黑短发被弄得凌乱,漆黑的眼底满是不耐烦道:“你知道什么叫能量守恒吗?差生睡一觉起来还是差生,年级第一睡醒也还是年级第一,不会有什么质的改变。”   “哦,学会了。”邹百辰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解释能量守恒,意味不明地笑笑,悠悠接上,“所以高三学生睡一觉起来,还是高-三-生。”   最后被一字一顿讲出来的词语戳中了肖越的伤疤。他立刻变了脸,从座位上弹起来,一个跃身扑向旁边位置,气恼道:“你在狗叫什么,老子说没说过不许再提这事?!”   “草,你吓我一跳。”幸好邹百辰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窗台边缘才没有仰摔过去,稳住身形后与其打闹起来。   肖越的右臂动过手术,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好,所以他根本就不是邹百辰的对手,没一会儿就被人按在窗台上修理。   “服吗?”   “你先松开!”   邹百辰死死拧住了对方那条没伤的胳膊,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嚣张反抗,又加了两分力气。   他们的打闹搞出一连串叮当响动。   “你俩烦不烦?天天打,天天打。再说肖越你是不是没脸啊?昨天不也让人追得满楼层跑吗?”坐在前面的韩季峰随手丢了好几本书过来,无差别地砸在两人身上,化解了难舍难分的战局。   “他嘴欠!”肖越活动了两下刚刚恢复自由的手臂,忿忿不平地重新趴到书桌上,小声嘟囔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   邹百辰掸平衬衫上的褶皱,窝回椅子里摆弄起了手机,稍移视线,挑着眼尾警告道:“你挨揍没够是吧?”   带着伤斗狠属实不便,肖越没再顶风上。   见两人平息下来,韩季峰也转身回去继续玩自己的水压套圈游戏机。   邹百辰息事宁人不予计较,自顾自刷起微信朋友圈,无意间看到丁一蕾发的动态。   【最近一直在埋头写论文,错过了教师节,连珍藏的图片都忘记发了。我也是教过书的人吖,希望我的小可爱们新学期顺利,前程似锦——】   下面整齐地配着九张图,都是她在集训营时抓拍的照片。   其中有一张是邹百辰垂眸做题,而展晗坐在桌子上,单手举着加特林水枪对准他的头。   当时的记忆回潮,当事人不禁无声地笑笑,手上下意识地把那人的脸孔放大端详。   “这一脸痴汉笑,看上人家啦?”耳畔突然传来声音,不知何时肖越也凑头过来。   邹百辰连眼都不抬:“跟你有关系吗?”   “有啊,你说你看个姑娘我还能理解,但你如果好这口,那我一个钢铁直男……”他说着还颇为严肃地把外套拉链拉到了最高,一脸警惕道,“总得有点自我保护措施吧?”   “你照照镜子吧。”邹百辰语调嫌弃。   肖越脸色狐疑,托腮在一旁,刨根追底:“这到底是谁啊?还放大看人家的照片,什么关系?几个意思?有何企图?说出你的故事,让我高兴高兴。”   邹百辰被扰得烦了,随手拨开他,摆烂式回应:“睡过,念旧,满意了吗?滚。”   “喔——”   自从坐到同桌,肖越就被邹某人压制住了气焰,难得抓到把柄自然不肯放过,趁人不备,一把抢走手机转身就跑。   这人长得白净好看,又是传闻中的顶流学霸,在众学妹中人缘很好,就是脑子有时候不大正常,比如现在。   他一米八三的个头高举着手机,故作欠揍语气满走廊地喊:“集美们,快过来看男人——”   邹百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愣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忙追出去:“肖越,我去你-大爷的,给我拿回来!”   两人个高腿长,很快就把看热闹的学生们都甩在了身后,一路追逐着跑到楼底医务室门口。   “肖越!”   悦耳的女声穿过空旷的走廊,接着一个披白褂的身影快步走到复读生身前,不留情面地赏了他脑顶一巴掌。   “我说没说过你的右胳膊还不能剧烈活动?举那么高干什么?”   “哎呀姐,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打我。”   在姐弟俩说话时,邹百辰仔细打量着那张有些眼熟的女性脸孔,终于在记忆深处搜寻到了答案。   她是肖琦,之前在中医医院脑科见过的。   “肖医师?”   穿着白褂的女医生停下对弟弟的数落,转头看了过来,她也思索了两秒钟才记起,微笑道:“是你啊,原来还是高中生,我以为你和展晗一样读大学了。”   “展晗?”邹百辰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对方能如此准确地叫出这个名字让他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他读大学了?”   肖琦舒展眉峰,眼底现出一片常态的温婉,解释道:“当然啊,他有找我聊过好几次。”   “谁是展晗?”不了解状况的肖越一头雾水。   肖琦低头看了眼仍亮着的屏幕,开口道:“就是你手中照片上的人。”   邹百辰不理会他的打岔,满心好奇地接着问:“他真的去找过你?那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随便聊聊天。”肖琦把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淡然地叹了口气,“他还不太信任我,礼貌又疏离。所以,即便我能感受到他背负着很大的压力,也只能建议他出去旅行,放松放松心情。”   出去旅行?他不用上学吗?   一道上课铃打断了邹百辰的思路,关于展晗的对话也就此结束。   肖琦最后嘱咐道:“我现在是北高聘用的学生心理辅导师,每周都会到学校两次。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也可以再来找我。”   邹百辰点了点头,从肖越手里拿回自己的手机,对着口型无声地骂了他一句:你欠不欠?   下午第一节 课是班主任的数学。   两人进入教室时,孟嘉还没来。邹百辰阔步回到自己的座位,稍一低头,余光注意到桌面上竟然摆着第五张明信片。   和之前不同,这张上面没有邮戳也没有地址,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了他的书桌上。   闹鬼了,这是怎么寄出来的?   邹百辰心里充满着疑惑,拿起卡片细看,背面依旧是短短的一行内容。   【见面亦如字。】   就在这时,孟嘉哒哒的高跟鞋声在教室前端响起。   “抱歉,我来晚啦。因为我们班里又多了一位新的插班生。老规矩,还是请他先做个自我介绍。”   邹百辰对新生没什么太大兴趣,依旧低着头纳闷明信片的事情。直至他听见一道嗓音,温和熟悉,又充满着神秘吸引力。   “我叫展晗,复读生,希望在未来的一年可以和大家友好相处。”   邹百辰摆弄物件的动作倏地顿住,隔了一瞬才猛的抬起头。   讲台上的人穿着件之前没见过的浅色衬衫,身姿笔挺丰神俊朗,尤其是银框眼镜后的一双眼睛,明净温柔如故。   少年愣住,他怎么,回来了?   坐在身边的肖越也是同款的震惊脸,但与邹百辰有些许不同,在他的眼底,错愕感动欣慰八卦等不知名情绪复杂交织,压低着声音与身边人讲话。   “睡都睡完了还能再续上前缘,你们俩这是什么级别的余情未了啊卧槽......”   作者有话说:   预收《放学别来我办公室》文案:   初珵教硕毕业后通过校招举荐直签到了本市一所不错的高中工作。   因为原来的老师休产假,他临危受命,被校领导安排进了学校最不好带的精英班。   一起合作的班主任是传闻中那个冷直毒舌却年年带出状元郎的「数理魔王」喻司亭。   初珵本以为和年少叛逆的同学们相处才是教师生涯的最大难题,没想到他们那个班主任更不好打交道。   上班第一天,初珵就在校领导办公室里被这人毫不避讳地当面吐槽。   “我们班的语文底子本来就差,剩一年高考了,您给我换了个刚毕业的愣头小子代课,这叫什么事儿啊?”   后来,喻魔王又夹着数学课本和戒尺走进同一个地方,冷着漆黑深杳的眸底,恨铁不成钢道。   “这帮小兔崽子成是欠收拾,老子前脚才出门去开考试研讨会,他们后脚就在教室里闹腾我媳妇儿。”   口是心非老流氓x国学世家小太阳;   语文科任(初珵/受);   数学班主任(喻司亭/攻) 第20章   新来的复读生学长颜值颇高, 还带着一身与众不同的清逸气质,免不了要被班级里的同学们讨论几句。   孟嘉趁着这个时间间隙环顾讲台下方。   此时,15班教室里只剩下一个空位, 在靠窗的第一排,而且是单独的一座, 一般都给纪律差人缘也差的学生准备着。   虽然听说新来的学生是德智体美劳样样都拔尖的, 但女班主任没有更好的选择, 只能举起手臂指向空位, 开口道:“你暂时先坐在那里吧。”   展晗礼貌性地朝着老师微微颔首, 摘下单肩背着的书包, 修长身影坐在了边行的最前排。   当当——   教室门板外传来两声敲击, 带着旧式眼镜的教导主任在走廊里招了招手:“孟老师, 麻烦你出来一下。”   “好。”孟嘉走下讲台, 边出门边回头嘱咐学生们,“先自习一会儿。班长把昨天的数学卷发下去,给他们对一下答案。”   “我是数学课代表,我来发。”邹百辰从最后一排窜出来,抢在黎礼之前拿起了窗台上的一摞卷子。   “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积极。”黎礼纳闷这家伙说变就变的态度, 捧着教参材料站起身, 拿了根粉笔去黑板上抄写答案。   邹百辰主动走出来自然不是为了承担课代表义务,而是想来前面和某个人说说话。   他把屁股搭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手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卷子, 视线却笔直地落向课桌的主人。   在长达半分钟的对视之后, 展晗率先轻声开口:“这么看我干什么?不认识了?”   邹百辰从高处视角俯看着他五官精致的脸孔,如实告知自己此刻的感受:“惊喜太大, 一下子懵住了。”   班主任不在, 教室里的学生们也各自搞起些小动作, 没有人太在意前排的两人在聊什么,只以为是新旧同学间的友好交涉。   展晗闲适地向后倚身,用指尖抚过冰凉的木质课桌,缓吸一口气感慨说:“高中校园,久违的感觉。”   见他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邹百辰直接开口切入主题:“之前怎么没和我提过你要复读的事?”   “刚刚下定决心。”展晗答。   “在你游山玩水的时候?”   邹百辰动动手指,捻开之前收到的五张明信片,一起放到他的桌子上,偏头询问:“差不多逛了半个中国,心情好点了吗?”   展晗笑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邹百辰低下头,从整摞卷子中随便拎出几张,漫不经意地读着名字:“苏茜、方沁、刘宇轩,自己出来拿。”   “啧,让你走下去发,别念名字,大家都下地就乱了。”黎礼闻声,不大满意地转身看过来。   “给你吧。”邹百辰直接把卷子塞到她怀里,大摇大摆地回座位。   “烦死了,那你出来干什么?”黎礼嗔怪着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无可奈何地接替他发放试卷。   几分钟后,她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两张没写名字的卷子,一张得分40,另外一张得分56。   黎礼看一眼就知道40分是韩季峰的杰作,隔着过道递过去,接着问:“还有谁没有发到卷子?”   坐在中间排的一个男生举起了手:“老大,应该是我的。”   “考试怎么不写名啊?”黎礼边把卷子递过去,边低声数落。   男生展出一抹假笑,试图用班长大人的男朋友来转移唠叨火力:“别只说我呀,韩季峰也没写。”   “你还要和体育生比?”黎礼弯曲两根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示意对方先把姓名格补全。   “那还有辰哥,他根本没交。”一例不通,男生又举另一例。   这一次,黎礼回应得更加不假思索:“你说的这俩人还都不用参加高考呢。一个走体育类夏季单招,另一个……”   “小班长你说谁呢?”在她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之前,邹百辰及时发现并且出言打断。   黎礼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多言了,懊恼地嘶了一声,没再继续下去。   可即便是这样,也依然激起了某些同学的好奇心,小声嘟囔着寻求解答:“韩季峰是国家二级运动员这我们都知道,可辰哥为什么不用参加高考呀?”   “他考,我乱说的。”黎礼敷衍地摆了摆手,没有再多涉及这个话题。   无人注意时,邹百辰从最后一排瞥去一眼,视作无声警告。   多年的发小默契让两人心照不宣,黎礼笑着吐了吐舌头。   随后她转身把一张空白卷子递交给展晗,彬彬有礼道:“学长好,我叫黎礼,是15班的班长,以后如果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找我。”   展晗对刚才的小插曲也有几分好奇,可他知道黎礼不会再多提,便只点头道了声谢。   正巧孟嘉与教导主任聊完了事情推门回来,看着黑板上工整的粉笔字,开口道:“这个答案都对完了吧?先收起来,等晚辅导的时候再讲。大家把一轮复习材料拿出来,我们接着上节课说圆锥曲线问题。”   课堂恢复正常,学生们纷纷翻开书本。   邹百辰瞧了眼最前排那道笔挺纤直的脊背,低下头在桌洞里翻找两下,伸手把自己的复习材料递向前桌。   韩季峰奇怪地回瞥一眼:“干什么?”   “你说呢?”   简单的三个字反问让死党立时会意。他接过材料继续向前传递,嘱咐旁边的同学:“给那个新来的学长。”   肖越从一堆数学图像中抬起头,看向参考书传递的终端,语气飘忽道:“看不出来啊,邹哥还有这份铁血柔情,不愧是切肤之爱的关系。”   “闭嘴,别乱造谣。”邹百辰懒得理会这个又拽又欠揍的小子。   “睡过念旧。”肖越伸出手,每说一个字就按下一根手指,噙着笑反问,“这几个字哪一个不是从你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怎么成我造谣了?”   也是,说到底还是怪自己嘴上没把门。可谁又会知道,被造谣的那位主人公会毫无预兆地杀回来啊。   “你赶快忘了这事儿吧。”   邹百辰作出头痛状,扶额靠在了窗台边,不经意间一抬眸,刚好和回头张望的展晗对视在一起。   他的手指间正捏着那本被传递过去的一轮复习材料。即便对方脸色温润如常,可邹百辰还是觉得这一眼有些隐隐的不对劲。   “展晗?”注意到新来的学生走神,班主任孟嘉轻声唤了句。   未等大脑做出反应,几乎是肌肉记忆,展晗迅速地扭回头,答了声「到」。   孟嘉保持着平淡神色,接着说:“你回答一下刚才那道题的结果。”   展晗似乎在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大学课堂上的点名。   他站起身,看向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算式,只用几秒钟就顺完了全部过程,口算着得出了答案:“k等于正负五分之根号五。”   如此流畅的作答过程让四下同学称叹。很明显,这位学长也是个人物。   “正确。”孟嘉没有刻意为难,低头核对好结果,再次看向站在窗边的身影,“在我们班的数学课上有个小游戏规则,完美答对问题的同学可以帮我叫出回答下一个问题的人。”   展晗顿了顿:“可是班级里的学生我都还不认识。”   “没关系,你叫座位序号就好。”孟嘉笑着摊了摊手,“这样反而显得更随机,更公平。”   展晗略微思考着,把手里的复习材料翻到了扉页,像是不认识那个名字一样静静地看了两秒钟,然后才开口:“邹百辰。”   后排倚窗思考人生的小子无辜躺枪,怔然地抬起头。   肖越看着他懵逼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压低嗓音道:“嚯,那位戏不错啊。”   孟嘉为满脸不可置信表情的人做了确定:“对,没错,就是你。”   邹百辰不得不站起身,可他连书都没有,黑板上又不见提示,能答对就见了鬼。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之后,孟嘉转向展晗:“很好,成功筛选到了没听课的,请坐。后面的站着,直到抓住下一个。”   展晗淡定地拉椅子坐下。   邹百辰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自顾自朝着最前排竖了个不文明手势。   白眼狼,恩将仇报,赶紧给我把书还回来。   ——   因为没兴趣再抓别人起来,邹百辰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罚站了半节课,最后被电子下课铃声拯救。   他刚想坐下休息会儿,抱着课本走下讲台的班主任又留了句话:“邹百辰跟我去办公室。”   “看来不只是前缘未了,还有爱恨情仇啊。”肖越边摇头叹息着,边给他让开了前去「喝茶」的道路。   “都是些想引起我注意力的小手段,回来我再收拾他。”邹百辰做出一副没所谓的表情,吊儿郎当地踱步出教室。   数学组办公室距离高三(15)班教室不远。邹百辰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孟嘉一个人。   作为日常挨训的人物,他负手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内心丝毫不慌,甚至有点想拉凳子坐下。   “开学才一个月就给我现原形。”孟嘉拧开玻璃杯盖喝了一口柠檬水,侧身坐着打开话匣,细数面前人的近期罪状,“小考卷也不交,上课也没有在听。我已经把年级成绩最好的人放在你身边了,怎么就带动不起来呢?”   听前面几句话时,邹百辰只是垂着头没什么反应,到最后却轻哼了声:“不是吧,您还真指望肖越能带我啊?”   他一贯是这副不上心的不羁样子,孟嘉也习惯了,动手敲了敲桌面道:“你还嫌弃?知道人家的英语能考多少分吗?”   “考满了也就一百五呗。”邹百辰对自己现在这个脑子有病的同桌是真的崇拜不起来,“班里成绩好的又不止他一个,就算是一帮一结对子也不见得就是那家伙呀。”   “不然你还想换谁?”孟嘉想起了自己之前为督促学生学习而做出的各番努力,不免痛心疾首,“我也不是没让你和黎礼一座过,你差点把人家从第一名的位置上拽下来。”   邹百辰闻言扬起嘴角:“这锅我不背,那真是她自制力不行,从小就经不住干扰。不信您去问,她敢把这事赖在我身上吗?”   孟嘉懒得深究:“得了吧,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她最擅长的事就是给你和韩季峰打掩护。从幼儿园里带出来的默契,还永远毫无破绽。”   “您如果真想给我换同桌,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比如……”邹百辰的脑子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可两个字的人名还没出口就见老班摆了摆手。   “不换,甭商量,就给我这么坐着。”   得,计划还没出口就已经宣告失败。   “行吧,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回去了。”邹百辰不是墨迹磨人的性格,轻叹一声便准备告辞。   “站住,有事。”孟嘉叫住正要转身的人,开启电脑显示屏找出了一份文件,语气轻缓几分,“上次说的那个保送推荐……”   不等她说完,邹百辰就已经猜到了后面的话,啧了一声:“怎么又提起这个了?都说了不需要了。”   “这个资格它不是谁都有的,你不要把它当成一种不好的事情。”班主任说到这里时稍微有些情绪化,她顿了一下,控制好音量又接着说下去。   “明明是你心仪的院校,为什么不要呢?以你现在的成绩,其实就在近几年录取分数的边缘,在志愿优先原则的情况下是有滑档风险的。”   邹百辰摇头,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清醒又坚定的情绪:“这不是院校和专业的问题,上次我就已经说得挺清楚了。我自己可以努力,就算今年录不上,明年我还会再考。如果连上大学都得借我老子的东风,那我就一辈子都别想追到他的后脑勺了。”   孟嘉因为他严肃又认真的态度而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像是缓和气氛一样哼声:“是嘛,在学习劲头上可看不出来你有这种志气。”   邹百辰失笑,揉着头发小声嘟囔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多打击人啊。”   既然是学生自己的决定,身为班主任也没有办法了。孟嘉只好道:“那你真的要好好努力了。”   她从抽屉里拿上学期的成绩单,用荧光笔标出其中一行。   邹百辰:   语文62;   数学139;   英语109;   政治82;   物理90;   化学86;   总分568;   “你自己看看,语文才62分,以你在年级中的排名,语数外三科根本就不应该有两位数的成绩存在。”   邹百辰瞥了一眼,回应道:“那不是因为没写作文嘛。”   “对,你不提我还忘了,检讨书呢?都高三了,在期末考场里还能和人打起来,被监考老师赶出了考场!”说起这件事,孟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凭着一己之力,硬是把班级前半的平均分拉低了一个档。   “嘉姐,这事都过去仨月了,还检什么讨。下次不会了,我保证哈。”邹百辰嬉皮笑脸着把错误翻过,“你看我物理考得多好。”   “还是看看你的语文吧。”邹百辰的数理向来都没什么好说的,孟嘉也不会特地去表扬他。   她随手在末尾总分处加上48,分析道:“给你的作文按照普遍分算,总分也才616。至少还需要再提20分才有你理想中院校的可能啊。”   “知道啦,我这回去好好反思,争取年底之前给您出一份20分的科目提升规划表。”邹百辰拎走成绩单不让老班再继续琢磨下去,顺势开溜。   “年底之前?你怎么不说高考之后呢?别走,把我办公室的地扫一遍再回去。”孟嘉再次把人叫住,布置了任务后,无可奈何地关掉电脑页面。   在她的台式屏幕上保存着一个文档,上面挂着长长的一串名称:国家公安战线英烈子女免试入学资格审查表。   谈话结束后,邹百辰留在数学组里打扫卫生,在他快扫完的时候听到办公室的门被人开启。   这一次,班主任又找了展晗进来。   邹百辰故意放慢了动作,就着蹲在角落里收拾工具的姿势,听了会儿墙根。   孟嘉与展晗之间的对话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围绕着复读生的心态。之前和肖越谈话时,她也这样说。   差不多谈完的时候,孟嘉问了句:“既然决定回来再读一年,有没有给自己设立目标呢?”   对于这个问题,邹百辰还是有点好奇的,他抓着某张办公桌的桌脚稍稍向前探身,看到展晗背对着他的方向摇了摇头。   “没关系,总之先努力就对了。有了满意的成绩,自然会有方向。”孟嘉拍了拍展晗的肩膀,“好啦,我没别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孟老师。”展晗开口喊住她,“上课时候用的那套复习材料您还有吗?”   孟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书架,回答道:“应该是有,在那边。我还赶着去其他班级上课,你自己找找。”   展晗点头:“好,您先忙。”   办公室的门再次开合,数学组内安静下来,展晗动手翻动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   两分钟后,屋子里响起温和的问话声:“逮耗子呢?还不出来。”   果然被发现了,邹百辰无声地笑笑,背靠着办公桌轻叹:“腿麻了。”   这已经不是展晗第一次听他用这个借口了,不疾不徐地回应过去:“你是缺钙吧。”   虽然如此评价,他还是搬开一张碍事的椅子,朝着蹲坐在墙角的人伸出了手。   邹百辰仰头看看展晗逆着光的颀长身影,递上掌心,就着对方拉拽的力气站了起来。   刚做过卫生,他的手心布着一层细汗,握起来有些微微的潮湿。但展晗没有嫌弃,只是自行蹭了个干净。   两人一同离开办公室,回班级上课。   走在长廊上时,邹百辰回想起身边人刚才摇头的动作,开口道:“上次肖越来办公室谈话的时候,我也凑巧听到了。他说他的目标是明年的市状元。”   “所以呢?”展晗疑惑地放缓脚步。   “我的意思是,没有目标不好努力。”邹百辰解释道,“不然你就以我的目标为目标吧。”   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展晗很认真地摇头说:“我不合适。”   邹百辰被搞得一头雾水:“我还没说呢,你就急着拒绝。”   展晗侧目看了他一眼,温声答:“我知道,你想考公大。”   此话一出,邹百辰更是疑惑地歪了歪头。在他印象中,自己从未和展晗提起过这件事。   对方却笑笑:“之前你自己告诉我的。”   直到两人进入教室,邹百辰也没能记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终于到了晚饭时间,室外天色已经很暗淡。高三年部的学生成群结队涌出小院,到食堂用餐。   展晗凭借着两年前的记忆登上学生餐厅二楼,却发现充值饭卡的窗口在中午以后都是关闭状态。   邹百辰一边阔步朝着点餐区走,一边抬起胳膊,把愣在窗口前的消瘦身影揽走。   “风水轮流转吧,现在该是我给你一口饭吃了。”他把展晗扯到人比较少的清真盒饭区,对着打饭阿姨说,“两荤两素,打两份。”   展晗也没有跟他客气,朝着不远处的卤煮窗口扬了扬下巴:“我还想要个鸡腿。”   “好说。”邹百辰大方地摸出饭卡,用两根手指夹着递给他,“给我带个狮子头。”   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多。   打好饭的两人又小步挪了半天才在用餐区找到空位置。黎礼和韩季峰端着餐盘从远处跟过来,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哈喽,原来你们之前就认识。”黎礼自然地和展晗打招呼,得到了他礼貌的回应。   “我是他的邻居兼债主。”邹百辰接过展晗递还回来的饭卡,随手揣进了上衣口袋。   “邻居?半夜打游戏还唱《隔壁的泰山》的那个?”黎礼拿着一联AD钙奶分给在座的一人一瓶,“刚好买了四个。”   “不是,我跟那哥们对敲了十好几宿的键盘,他早就被我制服了。”邹百辰回答完发小的话,才想起来向展晗介绍,指着黎礼和韩季峰道,“这对儿是我正在谈恋爱的青梅和竹马。”   展晗在AD钙的瓶口插上了吸管,嘬了一口后淡然道:“那你好像有点多余了。”   “不重要,以后这种场合都有你陪我。”邹百辰满不在意地一挥手,举起奶瓶子示意,“来,友谊万岁,为我晗弟干杯。”   韩季峰咂着嘴摇头:“展总,你这辈分是明显地降低了。”   展晗并不计较身边人的没大没小,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回应说:“没办法,吃人嘴短。随他高兴吧。”   “听见没有!”邹百辰得意地挑起眉毛,“也就是你,成天小肚鸡肠。”   “啊对对对。”韩季峰拿起AD钙,不与他做无谓分辩,“来吧,敬纯洁的友谊。”   “干杯。”四人同时举瓶碰在一起,默契地相视一笑。   一餐吃完,距离晚自习还有点时间。韩季峰要陪黎礼去逛学校附近新开的礼品店,四人分成两路。   邹百辰走在通往教学楼的小径上,看了看路灯两旁盘踞的细小蚊虫,提议说:“让他俩恩爱他们的,我带你去逛逛校园。”   展晗扶了扶眼眶,偏头过来:“我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你忘了?”   “这么长时间,路旁的树都该长高了,走吧。”邹百辰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挎着人的肩膀调转方向,朝着学校操场去。   九月晚风拂面,正是舒服的时候,沿着橡胶操场的跑道漫步,每一口呼吸都清新微凉。   吃得太饱会让人生出懒惬,邹百辰的步子迈得缓慢,偶尔脚下还会晃荡两下,偏移开原有的路线。   展晗只安静地跟着他,闲逛着这片曾经也无比熟悉的校园。   “那是辰哥吧,他身边是谁啊?”   “不认识,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   因为平日里邹百辰除了和韩季峰混在一起,身边几乎不会再有其他身影,突然出现一张陌生脸孔,引得过路的同学都会好奇地回头看一眼。   展晗注意到有无数道目光投过来后才恍然,这哪里是逛校园,自己现在完全是在被官宣。   他停住脚步,伸手从后方拽住了邹百辰身上那件薄卫衣的帽子。   “额,勒死了……”领口处突然收紧,邹百辰向前的脚步被生生扯回,捧着胳膊肘向后晃悠着倒退了两步。   两人刚好停在主席台前。   展晗倚着一米多高的台子,用帆布鞋的鞋跟轻轻撞击着石阶,抗议道:“再走下去我就要成你的小弟了。”   邹百辰转身面向他,一双眼睛飒爽清透,嘴角带笑道:“那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别人想当还当不上呢。”   “我会有什么好处?”展晗好整以暇,一副商人利己主义的模样。   “跟着我混,至少充不上饭卡的时候也能有口吃的,顶着张大众情敌的脸出入校园不会被人打。”邹百辰才讲两句,忽然发现周边的环境安静了不少,连展晗的眼神也有些许变化。   自己刚说的话也不至于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步,他纳着闷回头查看,才发现在后方巡查的德育校长。   “哎哟张校,我可没干什么坏事啊,您这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   这位主抓校园风纪的一把手领导却直接无视了现任混世邹百辰,把视线落在了展晗身上,片刻后才皱着眉头开口:“你们俩怎么会同时出现的?”   这叫什么问题啊?   邹百辰正不知如何回答,听见身边的人谦和地笑了笑:“新交的朋友,不知道您有什么指教?”   ——   晚自习开始后,邹百辰是一个人走进教室的,因为展晗被副校长叫去了办公室。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个显眼的值周臂章。   “卧槽……”   同学们的视线几乎是一直追随着他回到座位,而且久久不能移开。   自北高建校以来就设有学生自律部,负责日常监察风纪,以及反馈校园内的各种动荡事件。   其成员是联系学生与校方的纽带,所以选拔相当严格,就连年级榜首的肖越和黎礼都从未入选过。   其实各类学校中都不乏领导班子们布置的眼线,可一进入自律部就相当于是明的了。他们被同学们称为「校园猎鹰」,稍不小心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大家对这位刚报到一天的复读生学长还不了解,当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进入北高自律部。   可展晗从始至终并未理会谁,学生们也只能把心中的困惑强按下去。   唯独坐在后门边的孙维祎半点也不惊讶,还透露道:“这有什么奇怪,他原本就是干这个活儿的。”   邹百辰这才想起,孙维祎作为北高蹲级的老大哥,在最开始的时候和展晗是同一届的。   “具体说说?”他对展晗以前的事情很感兴趣,难得有求于肖越,“你俩换个座呗,让我听听八卦。”   肖越低头做着题,手上勾画的动作丝毫不停,却分出了一只耳朵和两成注意力:“不换,我也想听。”   “哎呀不用了,我蹲会儿吧。”孙维祎观察好走廊里没人,干脆窜到了窗边一排,扒着肖越的桌角和两个人闲聊。   “其实我也不太知道,我和他不是一个班的,平常也不往一起凑。而且人家和我这种经常被记名到公示板上的混子不一样。毕竟优等生嘛,无论是在老师还是在校领导眼里,总会有点特殊滤镜。”   邹百辰打断他的罗里吧嗦:“讲重点。”   “我也就是听当时几个关系好的哥们说过,北高不能招也不能惹的人物里面有这么个叫展晗的,因为他专治不服,具体怎么样我也没细打听。”   孙维祎摸了摸自己的断眉,神秘兮兮地接着说:“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被学校自律部招安之前,绝对不是个善茬。我觉着吧,应该就是违反了什么大纪律被逮住了,不然谁会主动去干这种得罪人又不讨好的事啊?”   邹百辰听罢只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也不能全信。   一个看起来就是恃脸逞凶的人,还能有什么样腥风血雨的校园传说?相比之下,他现在的脾气也太好了。   孙维祎窜回座位后,邹百辰还在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想着想着还掏出手机给展晗发去了微信消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金盆洗手啊。】   坐在前排的展晗低头几秒钟,明显是看到了消息,却没有回。   于是邹百辰又发。   【我今晚回金厦名邸住,放学一起走吗?】   这次对方有了回复。   【不了,我进学校匆忙,有不少东西要买,很多材料也要印,别等我了。】   邹百辰没有多说,只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因为他知道,展晗既然坐进这个班级,他们之间就是真的来日方长了。   ——   星期五是九月的末尾,也是国庆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学。   依照北高传统,高三年部的学生一般都会在周五早上集会。每次的时间都不长,主要就是做做一个星期以来的工作学习或者生活总结。   但这个周五有那么些许的不同,校领导班子临时决定,在这一天搞了场突击的仪容仪表检查。   按惯例,每学期开学的第一个月,学生仪容标准都最为严格。有时校领导手里甚至还会拿着工具,留不合格的胡子当场剃,有违规的发型当场剪。   惯例晨会结束后,本年级的四五个自律部成员就已经跟着德育主任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排。   “草,怎么弄这么大阵仗,一会儿我买的包子都该凉了。”孙维祎不耐烦地摸了把腕表。   “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的眉毛吧,小心被人揪到主席台上去做典型。”在邹百辰说这句话的同时,已经眼见着带袖章的自律部员们分头走了下来。   其中,展晗和另外一个脸孔半生不熟的男生负责5-15班。   孙维祎瞧着展晗的身影,心里开始大呼不妙:“完蛋了,这小子八成要从自己班开始大义灭亲,杀鸡儆猴。”   “你慌什么,也不看看自己身边站着谁呢。”韩季峰刚结束早上的体训不久,淡定地用纸巾擦着湿发,让老大哥放宽心。   孙维祎瞥了一眼,不解道:“邹百辰?”   韩季峰笑得狡黠:“放心,他今天叫邹MT。”(MT:主坦克,在角色游戏中用来吸引Boss仇恨的战士。)   凭什么?   死党的话音刚落下,邹百辰果真看到展晗顶着张人畜无害的干净脸孔朝着这边迈步。   耳畔众人看热闹的评论声不绝。   肖越:“如果我是他,第一天值岗也会拿你立威。”   韩季峰:“谁让你昨天晚上搂着人家的肩膀逛校园呢?”   孙维祎:“校园热搜预定,邹百辰被新任猎鹰当场剃头。”   卧槽。   邹百辰居然觉得大家此时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尤其是某自律委员的行进轨迹让他更慌张。   这是在检查仪表吗?这他妈不就是径直奔自己过来的吗?   别别别,展晗,你大爷……   几十次毫无用处的默念之后,展晗到底是在邹百辰面前停住了脚步。   两人拘谨又不失礼貌的对视了几秒钟后,展晗抬起了手臂。漂亮的手指在众目睽睽下插进邹百辰的墨色刘海里。   “这你确实有点长,我下手没轻没重就不给你剪了,十一放假期间自行处理掉,可以吗?”   百分之两百公事公办的语气怼得人丝毫没脾气。   毁灭吧。   尽管心中是这样想的,可在浴缸里翻了船的校园野马此刻也只能阖着眼睛,点头称了声:“恩。”   作者有话说:   邹百辰:大庭广众下被小垃圾们群嘲。我不高兴了,除非下章有人哄我。 第21章   清晨的集会结束后, 各班学生们按顺序回楼内。   邹百辰绕到后院小超市去买水,回教室稍晚了些,在走廊里正好遇见展晗跟在几个人的小队伍中。   “站住。”隔着几步远, 邹百辰就出声叫住那道笔挺的身影。   展晗放慢脚步,偏头对其他自律部成员说:“你们先进去。”   邹百辰没有管顾朝着各个方向离开的其他人, 两步并作一步地径直上前, 把展晗堵在楼梯拐角。   对方淡定地瞧着他, 神色中略带茫然:“怎么了?”   “犯什么错误了自己不知道吗?”邹百辰狭长的双眸微眯在一起, 一副前来纠正三观的育人模样, 扬起尾音反问道, “踩着兄弟上位是你这个年龄段该干的事儿吗?”   展晗却是另外一种轻松的态度, 完全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发出轻柔的笑声。   邹百辰用肩膀抵着墙角, 追迫道:“不打算说点什么?”   “说什么?”面前人的神情不改,自有其一套说辞,“从原则上来看我也没有做错事。”   “那情分上呢?以我们俩之间的关系值得你这样公事公办? ”   见他不答,邹百辰的语调又降了两分,不满地讲事实摆道理:“就算是小学生当上扫地组组长, 也还知道安排朋友和他喜欢的小姑娘一起擦黑板呢。”   展晗又笑, 深邃的眼窝里噙满亮色,轻声反问:“那你想和谁擦黑板?”   “我就是举个例子。”以这家伙现在的觉悟水平八成是理解不上去了,邹百辰干脆放逐式地一摆手, “行了, 懒得说你,自己反省吧。   噗嗤——   头顶上方忽然传出艰难忍笑的声音。两人一同循声看去, 见肖越正趴在上一层的楼梯扶手上看热闹。   被发现后, 他摸了摸鼻尖, 一脸八卦的笑容:“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继续个屁啊,你干嘛呢?”邹百辰蹙起眉峰,仰头质问。   不料,对方竟垫着下巴悠哉地出言挖苦:“哎朋友,你觉不觉得自己像个努力想得到偏爱的孩子?”   “滚。”邹百辰皮笑肉不笑,没好气道,“别说偏爱,我现在连公平的对待都没混上呢。”   “啧啧啧。”肖越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眼见着没有热闹可看,他没再说什么,转身一溜烟消失在上层楼梯的视线盲区。   展晗却偏头看向邹百辰的方向,若有所思了几秒钟,之后才跟随着他一起回到教室。   他们两人在外面耽搁了一些时间,按理说已经回来得够晚了,可高三15班的教室里还空着许多座位。剩下的学生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怎么都没人了?”展晗有些奇怪。   “因为这节是走班课。”同样坐在前排的黎礼停下手上的事情,回应道。   在新高考3+1+2的模式下,学生们总共会有12种不一样的科目选择。因为每种搭配的选择人数不均,对分班造成了影响,北高就在保证3+1+1大模块一致的基础上采用了走班上课的制度。   例如他们所在的高三15班就是全员选择物理和化学,但是剩下的一科并不完全一样,需要去到不同的教室里上课。   黎礼耐心地解释完,出于好奇问了一嘴:“学长还是继续按照之前的理工类老三科选生物吗?”   “还没想好。”展晗摇摇头,“因为我之前生物学得就不太好,时间久了也忘记不少,有换地理或者政治的可能。”   “那你可以先去听一听另外两个科目的课程,再做决定。”黎礼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图册,“正好我和峰哥去上地理课,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一起来。至于政治,我们班里选的人好像还真不多,我想想哈……”   女孩正思索间,邹百辰夹着一摞卷子从后方主动上前,把手掌覆盖在她的头顶晃荡了两下,吐槽道:“这还用想?”   “哈,近在眼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忘记了自已发小的选科,黎礼清丽的脸上带着几分莫名的愉悦。   “你得有多想不开才会去做他们俩的电灯泡。”邹百辰使个眼色,向身边人发起了一封上课邀请,“走吧。”   展晗思索一秒钟后,拿上桌面的笔,跟上了邹百辰的步伐。   政治课的教室在5楼C座。   作为一个走班地点,这里的布置和常规班级略有不同,是长条的木桌,每排可坐八人。所有学生的位置固定,且贴上了名牌。   任课老师为了能一目了然学生的出勤情况,还在教室里摆放了正好的椅子数量。   “你坐我的位置。”邹百辰指了指讲台正前方的椅子,然后从后排拿了个塑料凳放在一边。   待学生们差不多坐好后,一位身材丰满的中年女性从前门走了进来。   这位政治老师姓徐,四十多岁,素面朝天但脸孔白净,皮肤保养得很好。她的目光锐利炯炯有神,仅仅是从讲台向下环视,便能看出来课堂风格强势。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啊,今天的课不仅没有缺勤的,反而还多了一个?”   “还有更意外的呢,多的那个是个纯理科生。”既然已经在第一时间被发现了,邹百辰干脆多cue了展晗一句,让他能多获得些台上人的关注。   徐老师的目光在邹百辰身上一落而过,紧接着看向展晗,低声问:“纯理科生?你是从上上届下来的吗?”   “恩。”展晗点了点头。   “那就是从高一下学期分文理科开始就没再学过政治了?”   展晗如实告知自己的情况:“那倒不至于。之前因为高考不理想,在大一的时候有自学过一年的考研政治。但我不知道这两者的知识框架之间有没有联系。”   女教师稍俯身,拄着戒尺靠在讲台上,继续和展晗对话:“恩,考研政治的部分内容比高中更具体更细致,但它至少能让你觉得这门学科没有那么陌生。如果真有想法选政治的话,要下功夫才行。”   邹百辰很少听见政治老师有这样低柔的声音。以这位日常的雷厉风行,罚自己抄写和背诵的时候丝毫都不手软。   大概展晗看上去就是有这种能力吧,让人可以不自觉地温和下来。   “哎。”邹百辰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撞他的左肋,然后当着面从书桌里捧出一摞教材。   不出所料,展晗看着整整七大本的政治书怔了怔。   邹百辰用手指横向滑过书脊,玩笑着用气声道:“想知难而退的话,现在也还来得及。”   展晗接过教材随手翻动几页,思忖着说:“我觉得我还可以主观努力挣扎一下。”   邹百辰轻笑:“你要知道,客观物质世界是不会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我不要你觉得。”   接着徐老师敲了敲黑板,打断了学生间的聊天声:“好了,准备开始上课,大家把昨天的卷子拿出来,我们接着做材料分析题。”   邹百辰的座位紧挨着讲台是有道理的。   这大概是他唯一一堂不敢随意溜号的课,但凡敢走神,就会被台上那位用一百句不带坏字眼的数落砸到脸上。   再加上临时加的塑料椅子坐起来不太舒服,这一节45分钟的政治课,上得人腰酸背痛。   终于课间休息。展晗被徐老师叫住说话,邹百辰在门边等了几分钟还不见结束,便跟着几个熟识的同学先行走出去活动筋骨。   刚刚一同上过政治课的男生站在楼梯口招呼他:“走啊,辰哥。”   “你先走。”邹百辰站住脚步,朝着C座的走廊末端张望。可此时正是下课时间,ABC座交界的小厅里聚集着无数的高三学生,两侧的旋转楼梯都人来人往,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你等谁啊?你再站着不动就得让自律的给逮了。”同行的男生拧着眉头,指向他的胸口。   在邹百辰的衬衫上别着一枚硬币大小的深红色胸牌,背景是透明校徽图样,上面写有班级和姓名。   然而除他之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学生,胸口的牌子都是橘色的。   为了给高三年级学生更好的备考环境,北高特地斥资修建了单独的院落和复式教学楼。   因为整个年部占地面积巨大,学生多又实行走班制,频繁的人员流动可能会造成纪律混乱,所以学校按照科目和类别,给学生划分了固定的活动区域,且佩戴不同颜色的胸牌。   就在两人说话时,扶梯下方的政教办公室里就走出一名带自律部员袖章的学生。因为橘红胸牌的差异,对方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径直迈步过来。   啧,这不是乌鸦嘴嘛。   “同学,校规规定,任何学生不允许跨区域串动和逗留。你这跑得可有点远,课间还剩4分钟,够你赶回2栋B座去吗?”   从胸牌颜色辨认,这位自律部员是1栋历史组班级的学生。他显然并不认识面前的人,还与之确认道:“高三15班邹百辰,对吧?”   未等当事人回答,人群中传出熟悉的声音:“对。”   这一句反而让那位自律部员记录名字的动作顿了顿。因为他很清楚,迎面走过来的展晗也是十五班。   “你先记吧,处理完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展晗抬了抬手表示没关系,不用顾虑自己,接着走进了无人的办公区。   “恩。”橘色胸牌的部员这才继续公事公办,记了名字后过去找他。   刚从A座上完生物课的肖越正好路过。他站在邹百辰身后向政教办公室门里探头,隐约能瞧见里面两名自律部员的身影,其中一个还神色柔和,像是与人相谈甚欢。   “看来人家融入集体很快啊,根本用不着你带着上下课逛校园。”   一连两次失宠都被这小子撞到,邹百辰实在有些脑壳痛,只「昂」了一声不愿多说。   几分钟后,上课铃声响起。展晗终于聊完走出了办公室,瞧着某人情绪不高的样子,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邹百辰忿忿地拖长声音答了句,然后朝着自己班教室的方向走。   ——   国庆小长假前一天也是没有晚自习的。   距离放学还有几分钟时,教室里就响起了学生们收拾东西的声音。   班上的生活兼学习委员苏茜抬起头,提醒大家周会上的事情:“放假再回来的时候就需要穿校服,都别忘啦。”   已经穿了三年的衣服实在是有些腻了,肖越努了努嘴:“那我还没有新校服是不是就不用穿了?”   苏茜遗憾地笑笑:“学长,开会的时候也有人问,主任说插班生需要穿以前的。”   “我靠。”肖越轻踹桌脚,忍不住吐槽之魂,“谁问的啊,比他的嘴还欠。”   “跟我有什么关系?”无辜被cue的邹百辰翻了他个白眼。   放学铃准时响起,教室里噼里啪啦的一阵躁动,好几个学生踩着音乐奔出门,去迎接未来几天的假期。   坐在第一排的展晗缓缓转过身,确认道:“那就是说我也要穿以前的校服了?”   “当然,你很有必要。”邹百辰语气别扭地呛声,“如果自己都不把校服穿整齐,怎么去以身作则要求别人呢?”   展晗颤了颤眼敛,一副不解神色:“我从来就不会去管穿不穿校服这种无聊的事情。 ”   “是。”邹百辰轻哼,“但是你管窜楼层。”   展晗终于get到了他一直纠结的点,无奈地叹声:“都郁闷一下午了,又是因为我没让你和小姑娘一起擦黑板?”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某人没忍住,发出噗嗤一声。   邹百辰刚开始的确不太想理这个不讲情面的家伙,可一看到他镜片后那汪清溪一样的眼神就坚持不下去了,再窝火的情绪也能自我消解掉。   “你们俩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回家不顺路,我们先走了。”韩季峰虽不明状况却也没多问,跟在黎礼身后挥了挥手。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展晗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邹百辰桌前坐下,态度很好地给他解释:“下午的时候是在政教处门前,聚集的人太多了,我没办法让人家单独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呢?”邹百辰摆弄着假期作业,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给你这个。” 展晗伸出手,把给一枚崭新的橙色胸牌搁到他的桌子上。   邹百辰见状顿了顿,抬头看向面前人,诧异道:“你当时说有事找那个自律部员,是为了向他要C座区域的胸牌?”   展晗反问:“不然呢?”   “那……”邹百辰语塞一瞬又接下去,“怎么不给我搞一套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全地图通行证啊?”   察觉到有人似乎逐渐开窍,他越发得寸进尺地玩笑道:“听说学校琴室那边还有限定款,是只有音乐生才发的透明胸牌,我也想要一个。 ”   邹百辰刚说完话就感觉到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被展晗悄悄地塞了一把东西,轻轻一晃,还能发出细索的塑制品碰撞声。   “这是?”即便已经猜到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你要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展晗背上书包,在唇边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学着邹百辰上午时的口气,悠悠笑道,“你要相信,以我们俩的关系,这些都是小事。” 第22章   “我们之间?我们是什么关系?”邹百辰背包跟上了展晗。   一个带有明显调侃意味的问句也换来对方一声玩笑。   “是可以安排你和任何一个小姑娘擦黑板的关系。”   Triple kill。   邹百辰撇了撇嘴。直到走出校门, 他还在对这个无处不在的烂梗表示嫌弃。   两人坐上同一辆出租车,展晗偏头确认目的地:“回家?”   “先去个地方,解决一下某人耍官威造成的结果。”   “啊?”展晗愣了愣。   “不是你让我去处理一下的吗?”见他不解, 邹百辰伸手抓了抓自己的额前刘海。   瞧着提示性明显的动作,展晗随即会意地笑笑:“那你习惯去哪家?”   “都行。”邹百辰随意地靠在椅背上答话, “我平常也没有固定的地方, 随便找个挂着招牌的门店就进去了。”   展晗便对着司机悠悠吐字:“那麻烦师傅就近找一家理发店吧。”   “好。”出租车司机发动车子开向了城中商业区。   玻璃窗外天色微暗, 街边的霓虹已逐渐亮起。车子在繁华的街道上穿梭了会儿, 最后停在了一家还挺有名气的造型屋前。   这个时间来店里理发的顾客不算多。邹百辰只坐了十几分钟, 就被店员带到里间去做清洗。   等到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时, 座椅边已经有一位年轻的造型师在等着了。   “帅哥晚上好, 咱们今天是想剪个什么样的发型呢?”   邹百辰边用毛巾擦拭颈窝里挂着的水渍, 边坐到升高转椅上, 瞥了眼在旁安静摆弄手机的人,挑了挑似漆的剑眉:“问他。”   展晗闻声停下滑动屏幕的动作,抬头看过来,温润的眸子里夹杂着几分疑惑。   理发师微笑道:“因为朋友的眼光比较好是吗?”   邹百辰却顺势调侃:“是学长的标准比较高。”   “以你这个颜值,根本不怕会有什么驾驭不住的发型啊。”理发师拿起梳子, 对着镜子理了理他的额前发, “还在读书对吧?”   邹百辰点头:“恩,高中。”   理发师边用手指拢发,边开口建议:“那我就在原来发型的基础上剪短点。你这里的头发比较细密, 再稍微修一下会显得又帅又精神, 效果一定不错。”   “行,你就看着弄吧。”   得到顾客的准许, 理发师手起梳落, 开始了麻利的动作, 被剪掉的碎发簌簌地落到地面上。   很快,镜子里的少年就有了一款清爽的新发型。   “好了,您看一下。”造型师轻轻掸开发茬,掀开了理发的罩布。   “行吗?”邹百辰站起身甩了甩头发,朝着展晗坐的方向俯首,一副乖巧等人检查的样子。   对方揣起手机,抬手轻拨了两下。   刚理好的一头碎盖看上去很是干净,连发尾也修整得柔软光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恩,可以说是在标准线之上了。”展晗笑笑,“感谢这位同学配合工作。”   “就只有口头感谢?”邹百辰扫码付了理发款,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满脸真诚地盯着面前人,单眼皮里藏着几分撩人的颜色。   “当然不是,改天我还得给你送锦旗呢。”展晗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玩闹式扔进邹百辰怀里,“快点走吧,你不饿啊?”   邹百辰跟上脚步,还不忘再碎碎地吐槽着:“啧,不愧是能混进自律部的人,两副面孔还能无缝切换呢。”   接着,两人一同走出店门,融身于满是烟火气的暮色之中。   ——   九月终了,新的一周迎来了深秋时节。   伴随着国庆小长假的还有大批量的家庭作业。邹百辰在家里窝了三天,就只把最擅长的数学和物理做完了。   周四天晴,秋高气爽。   清晨时间尚早,邹百辰被送快递的电话吵醒,无奈只得穿着睡衣下了趟楼,再准备回去睡回笼觉时,无意间瞥到了绿化带旁的健身器材区。   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戴着耳机坐在铁质的秋千椅上,在他膝盖上铺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看起来像是在背诵什么东西。   邹百辰放轻脚步绕行过去,来到展晗身边。   他穿着身干净的白衣,银色镜架被折叠着装在衬衫的胸口袋里,手中还握着一个象牙白色的长方形音箱。秋千椅随着重力轻轻晃荡,使这人倚身闭目养神的姿态分外安逸。   邹百辰很好奇他一大早在听什么,便悄悄伸手,与其分戴了一只耳机。   倚躺着的人没有睁开眼睛,却淡然地开口对话:“起这么早?”   邹百辰诧异:“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然得是什么样的社交癫狂症,才能摘下陌生人的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展晗说完这话才掀开眼敛。   去掉镜片束缚后,他的瞳孔是真的很迷人,温润清秀,如媚如丝。一双眼里仿佛装着整个烟雨朦胧的江南。   邹百辰就站在秋千的斜后方倒看着,霎时间看得有些沉浸。   直到展晗抬眸询问:“怎么了?”   “噢。”邹百辰回神,在他身边坐下,兀自岔开话题,“听的是什么呀?”   “白噪音。”一只耳机听不出来效果,展晗干脆把两只耳机都戴给他,指尖轻拨迷你音箱的调音按钮。   与此同时,耳机里环绕起各种或空灵或治愈的自然之声,有鲸鸣、落雨,林中风和山间水,让人的心情随之宁静下来。   邹百辰放空了自己的大脑,背靠着缓缓摇动的秋千,做了两次绵长的深呼吸。   侧目间,他的余光瞥看到展晗手中的小笔记本,上面细密地抄录满了单词,每隔几页就贴上一张彩色便利贴,标记着首次背诵和最后复习的时间。   邹百辰注意到,连续好几张便签上都是今天的日期,惊讶之余,不自觉地朝他身边靠了靠:“你一个早上能背这么多单词?换成是我不知道需要多久。”   “你根本就是不上心,不然那么好的记忆力会记不住?”展晗偏移视线,好看的眼尾轻轻地从他身上扫过。   “是真的。”邹百辰觉得自己很冤枉,“我对字母远不如对数字敏感。”   展晗便顺手扯下一页笔记分享给他:“那你背这个试试。”   “你别撕啊。”邹百辰想阻止他的动作已经来不及,只好接过单页捏在手里,低头查看。   “没关系,看过三遍的我基本就不会再忘了。”展晗站起身,细心抚平休闲裤边挂上的褶皱,“这个位置让给你,背吧。”   邹百辰跟随着他的身影,扭头询问:“那你呢?”   对方扶着胳膊肘做了次简单的筋骨拉伸,温吞道:“上楼休息会,然后回来检查你。”   邹百辰收回目光,轻声笑笑:“对监督我学习的事这么上心?”   “没办法。”展晗故作无奈语气,“谁让我一日为师终身是你爸呢。”   又是早就用过的破烂梗,这小子是复读机吗?   邹百辰再次扭头过去,还未来得及吐槽,就见展晗背着身摆摆手,气定神闲地走进了十一栋单元门。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越升越高,温暖的日光倾撒在小区的每一寸。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邹百辰被这正反两页的单词封印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听见背后的高处有人叫他。   “哎。”展晗从五楼的窗口探头出来,指了指屋内,“我要准备午饭了,你吃不吃?”   邹百辰的大脑里挤满了abcd的字母排列组合,嘴里也默念着,无暇回话,便用手比出2的手势。   楼上的展晗没太看懂,蹙起眉端,试探着询问:“两个字?不吃?”   邹百辰扯掉左边的耳机,转身纠正:“我的意思是,给我带两碗。”   展晗清朗的眸子里掺上几分复杂情绪,片刻后才动了动嘴唇:“嗯。等会记得把我的音箱带上来。”   邹百辰又在原位接着背了二十分钟,差不多记住了全部单词后才起身上楼。   对栋的单元门和5-A住户门都开着,似乎是有人特意留给他的。推开虚掩的门板,一股辛香的红椒味道飘萦在鼻尖。   展晗依旧在厨房里忙碌着,只隐约可见一道颀立身影。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蹭饭的邹百辰显然比之前更加熟练,去卫生间洗干净了手后,直接坐在餐厅的椅子边等。   少年顺手把白噪音音箱放到茶台上,无意间瞥到了展晗的手机。他的屏幕保持着常亮状态,微信聊天栏直接闯入视线。   备注为「妈」的联系人接连发了好几条长文,白色消息框铺盖满屏,邹百辰落去一眼只看清了最后一框里的内容。   【退学回来的事情你和我商量了吗?今后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管你了。】   在这条消息之后,展晗还试图解释,可屏幕上竟然亮起一个显眼的红色感叹号。   这是被亲妈拉黑了吗?   邹百辰正错愕间,展晗已经端着餐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也刚好可以看到他的视线落向何处。   “你这是又和家里闹矛盾了?你妈还真把你删了?”邹百辰并不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反而表现得坦荡大方。   展晗的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轻轻地搁下餐盘,淡然道:“没关系,常有的事。”   见他不愿多提,邹百辰也无法深究劝解,便只能当作无事发生了,稍偏视线,把注意力转向刚被端上桌的菜肴。   是水煮肉片,难怪刚刚进门时好像闻到了花椒过油的香味。   可这并不是展晗平常的口味。他一个常年独居的人,不应该会做自己从来不碰的川菜系。   “新学的?”邹百辰盯着碗面上仍然滋滋翻滚着热油,被川味特有的麻辣鲜香勾起了食欲,忍不住夹了一筷滑嫩的肉片放进嘴里,“嘶哈,好烫……”   “恩。”展晗点点头,递来一碗盛得圆润的饭,“味道还行吗?”   邹百辰仔细咀嚼后,给出了还算客观的评价:“缺点灵魂,有待改进。”   “好。”展晗的嗓音温和,给人十足虚心接受的感觉,紧接着却跟了一句,“下次不做了。”   年纪轻轻还听不得实话。   邹百辰只无声地笑着。他很清楚,如果再多说一句,这家伙一定会丢掉习惯性的礼貌来怼一句:你丫爱吃不吃。   反正自己最是识相,尤其是在白切黑选手面前。邹百辰坐在餐椅上,又夹了一大筷新菜品到碗里,扬着灿烂笑脸道:“但我正好喜欢吃没有灵魂的。”   “是吗。”展晗回以一道真诚含量几乎为零的假笑。   好在献祭味觉后终究换来了两人间的和平一餐。   饭后展晗像上次一样收拾碗筷,端回厨房清洗,等到再出来时,发现家里的客人已经犯懒瘫倒在了沙发上。   他看了眼被风吹落到地上的单页笔记,不由得提出合理质疑:“刚刚背的单词都就饭吃了吧?”   “你也太小瞧我了,都在脑子里。”邹百辰枕着自己的单条胳膊,答得漫不经心道。   展晗没说话,只是迈上旋转楼梯的台阶,居高朝还躺尸的人扬了扬下巴。   “干什么?”邹百辰不解地抬头看他。   展晗道:“这么有自信,上来考考你。”   这是邹百辰第一次登上展晗家的二层。和料想中的一样,与自己卧室正对的那扇窗户是他的书房。   在进门的位置有一面涂鸦墙,上面贴满了方方正正的明信片,各种颜色风格足有上千张。   它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的字迹娟秀,有的随性遒劲,最久远的邮寄时期甚至已经距今十多年。   “嚯。”邹百辰发自内心的称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朋友遍布天下吧?”   展晗站在一边的书架前挑选试卷,摇头答:“不算,我只是喜欢收藏一些明信片。而且这些寄片人现在大多都只能靠漂流瓶联系了。”   “难为我之前收到明信片的时候还有点小感动来着。”邹百辰仰望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墙壁,语气酸溜溜地叹息,“现在看来,我只是你成百上千笔友中的一个。”   “笔友?”展晗从试卷袋里找出一张单词检测,放到他面前,用指关节轻敲两下,认真道,“我可从来不给笔友做饭,也不会督促笔友背单词。”   “也是。”邹百辰认同地点点头,抿着嘴角笑,“所以,对我这么好是有什么企图?趁着我现在高兴,说吧。”   展晗停顿一瞬,转身拉开柜子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套崭新的政治七本书,摆在邹百辰手边,开门见山地提出诉求:“我想让你帮我画题。”   少年扫了一眼厚厚的教材:“怎么说?”   “政治班所有的学生中,你的主观卷分数是最高的。”展晗毫不遮掩道,“除了你之外,我不信别人。”   “嗯——”邹百辰颇为欣赏地拖长了腔调,嗓音里夹杂着愉悦情绪,“你们上过大学的人说话就是好听。” 第23章   难得展学长有求于人, 而且把捧高人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邹百辰自然是乐意帮忙的。   “以我们俩的关系,这还不是小事?”他接过全部教材摞放在身边的意式简约书台上, 向四处望望,接着询问道, “家里有打印机吗?”   展晗点头:“有便捷蓝牙式的。”   “帮我连一下。”邹百辰掏出自己的手机, 解锁后递向面前人。   展晗就着他举手机的动作, 在屏幕上快速点动了几下, 连接好了机器。随后邹百辰从wps软件中点开一份名为政治知识框架的文件。   打印机接连吐出了十几张A4纸。因为默认设置的是偏小字号, 纸张上印好的主观问答题密集而整齐。   “这是之前政治组的所有老师一起整理的, 我从徐老师要了电子版。”邹百辰把所有的文件捋在一起, 用订书器装订好。   他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从书台的笔筒里抽出三根冷色系的荧光笔, 用来做标记。   “紫色对号是必背的重点。青色对号是比较拗口的难点,可以理解记忆。涂成绿色底的句子是选择题频出的知识点,要一字不差地背熟,并且会分析细节处的正误。”   少年边讲边操作,很快就把前几页材料做成了一目了然的背诵笔记。   为了能看清他笔下的字, 展晗不自觉地站得更近, 把胳膊肘搭在了椅背上。   “至于我没画出来的地方也不见得不会考,但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让你尽快跟上政治班大部分学生的程度。剩余那些就等你学有余力的时候,再回头去看。”   邹百辰难得粗中带细, 尽量帮展晗标注得更工整些、细致些。   不经意间, 余光捕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顿住手腕稍偏过身, 发现展晗正低着头直直地盯向这边。   “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啊, 需要记的题目太多了?”   展晗摇头表示:“不是,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   邹百辰喉间发出轻轻的一声,靠向椅背继续翻动材料:“当然,我从不辜负别人的信任。”   看着邹百辰熟练整理和标记的动作,展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你上课的时候一副没兴趣的样子,但这多么繁杂的知识点好像都装在脑子里了?”   “什么话,我也是要正经参加高考的人,该记的还是会记的。至于没什么兴趣这件事我倒是不反驳,有几个人是打心眼里喜欢学习的呀。”   邹百辰痞气地笑笑,牵动了天生带着撩拨风致的眼尾。他手下画出的题目越来越多,但标记丝毫不见潦草。   “注意下这几个地方是考纲新修改过的话术,和我们之前学过的选修教材原文不太一样,但是在比较新的选择题型中会出现,它们都是正确的说法。”   “……”   时间静静地推移,偌大的书房里,一个人不厌其烦地说着,另一人也听得很专心。   高考政治的考试内容有4本必修书加3本选修书,涉及经济政治文化哲学各个方面的内容。   把这些全部整理好耗费了邹百辰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放下笔伸懒腰时,窗外的云幕已暗沉地犹如水墨工笔。   展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书房的,此时正沿着楼梯走回来。他的手里端着一个灰色的零食托盘,里面装着茶壶,和椒盐蚕豆、猪肉脯、牛肉干几样小吃。   他没说话,只是动作斯文地倒出两杯青梅茶,用小夹子夹几颗冻着茉莉花的冰块扔进去,然后捧着玻璃杯窝坐在软垫上。   不必人特意请让,便有人自行端起了另外一杯冰茶。   邹百辰发现自己竟然渐渐适应并且喜欢上了在展晗家里的这种感觉。虽然两人间没怎么聊天,诸事完全自便,但却是难得的随意自在。   展晗抿了口茉莉冰茶,边看提纲,边不自觉地把眼镜腿塞进嘴里咬。他的手指格外纤细漂亮,在捏着钛架边缘时苍白感和骨架感并具。   “你几岁了,还在口欲期?”邹百辰见他咬得起劲,忍不住挖苦。   小动作被发现之后,展晗柔柔地笑笑,把眼镜放回桌上,摸了一条又硬又干的牛肉条磨牙,继续翻看政治资料。   邹百辰也低下头做起英语词汇测试题。两个少年的头无声地挨凑到了一起。   ——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是中秋。   舟市的商业街上灯影如画,充溢着浓重的节日氛围。   邹家酒馆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歇业半天。妍姐和儿子,还有店里的员工们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   水足饭饱后,邹百辰缩进空荡的客区里摆弄手机。十色斑斓的水母缸在他身后投出一片迷茫的光影,映亮了少年的半张俊朗侧颜。   一道女声在耳畔响起:“等会把这个带着。”   邹百辰闻音抬头,看到老妈把一盒包装精致的月饼举到自己面前。他不甚在意地重新低眸下去,懒懒道:“我不爱吃。”   “不是给你的,带回去给展晗。”妍姐曼丽的身影搭坐在沙发一边,解释说,“下午的时候我有让他过来一起吃饭,但他好像身体不太舒服。 ”   邹百辰颔首附和:“恩,说是在阳台背题不小心睡着了,结果吹夜风受了凉。”   妍姐听他说话时,眼角明显带上几分奇怪的颜色:“这你都知道?你们俩最近好像走得很近啊。 ”   “有吗?”邹百辰依旧漫不经心。   邹母的表情保持着诧异:“之前只要一放假,你除了和韩季峰混在一起就是待在酒馆里。这个国庆假期我基本都没看见你。”   “这有什么,我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邹百辰的拇指在屏幕上快速点动了几下,然后收起了手机。   邹母轻嗤:“你说完自己信吗?”   “信不信无所谓,这就是事实。”邹百辰并不多做争辩,一口懒散的叹息后从沙发处站起身,接过月饼盒准备披衣走人。   看着即将走出酒馆大门的背影,妍姐不解地皱起眉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闲来无事的男店长见状也与老板娘开起了玩笑:“这两个人,一个是你梦想中儿子的模样,一个是你自己的亲儿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和平相处当然好。”妍姐从不远处收回自己的视线,接道,“可问题在于他们俩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打起来,谁能赢过谁可不好说。”   这倒是个问题。   店长当真思索片刻,不无遗憾地回应说:“最后谁会赢我不知道,但你的店肯定是要被砸光的。”   妍姐又气又好笑地瞥他一眼,没再继续聊下去。   因为花灯活动,商业街道上很是拥堵。邹百辰打车回到金厦名邸的房子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少年走进家里洗漱换衣,正要回卧室时偶然抬头,透过落地窗看到对栋五楼的窗口灯光灿亮。   邹百辰想起放在门边的月饼盒,稍加思索后,从中挑出一块造型迷你的流心月饼,装在自己的精灵型无人机上,操控着机身飞向对面露台。   嗡——   似乎是被机器降落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展晗很快就推开玻璃门,从亮着灯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人的身上穿着睡衣,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神色慵懒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他先是怔了怔,朝着九栋的方向看来一眼,然后竟蹲下,把月饼连同运送机器一起捡了起来。   诶?怎么还把无人机扣下了?   仅隔着健身区和绿化带的距离,邹百辰清楚地看到了对面发生的事情,于是戴上蓝牙耳机,拨了一通语音电话过去。   信号接通的同时,对栋的展晗也伏靠在了露台上。   “干嘛呢?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没听说过吗?”邹百辰轻声控诉。   展晗的确是感冒了,说话带着比较明显的鼻音,但还能听出是在开玩笑:“在住宅区内使用无人机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嫌疑,你这种行为属于黑飞。”   “别讲道理,想玩的话可以借给你,毫不遮掩地扣下别人的东西,你这种行为属于明抢。”   邹百辰学着话术回敬了过去。话虽如此,但其实他的无人机是有紧急召回功能的,刚刚因为怕误伤到对方,所以根本没有启用。   语音另一端传来笑声。展晗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撕开了月饼包装袋,掰开一块放进嘴里,同时开口道:“味道不错,谢谢。”   “不谢。”邹百辰回,“是妍妈想着你,我顶多算个快递员。”   “所以大半夜敲我家窗户,就是为了给我投喂这个?”展晗把剩下的半块月饼都吃了下去,用露台桌边的纸巾擦了擦手指。   “不全是。”邹百辰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指了指头顶,“刚才回家的时候发现月色很好看,见你没睡就喊你出来一起瞧瞧。”   展晗顺势看去。   此时,天幕中的玉盘明亮皎洁,柔和的月光倾洒下来,落在露台边铺成一片碎银。   他被景色吸引,果真仰头观赏起来。   邹百辰也在隔着楼间距的另一侧,支起了下巴。   “确实好看。”安静片刻后,电话另一端的人如是开口。   因为生病不舒服,展晗在家里浑浑噩噩了一个下午,如果邹百辰不说,他确实不会注意到今晚的天气这样好。   “月饼吃了,月色赏了,节日的仪式感齐全,现在就只差一句……”   “中秋快乐。”   邹百辰的祝福语还没出口,却被展晗抢了先。他微怔了一瞬,而后微笑补充:“恩,同乐。”   夜色越发的黑,一片岁月静好中传来两声轻轻的咳嗽。   邹百辰这才想起对方还感冒着,于是张口提醒:“好了,我没什么正经的事,你早点进去休息,别在外面吹风了。”   “恩。”展晗点头,没有立即转身,接着对话道,“明天早上我还想多睡一会儿,可能会和孟老师请早自习的假,你上学的时候不用等我了。”   邹百辰应声知道了,视线注意到对面楼边的人又有新动作。   他站在阳台边缓缓松掉了掌心,脱离出操控的无人机便开始自动返航。小巧的白色飞行器跨越过楼间距,顺利落回了主人的脚边。   对于这种乖觉,邹百辰满意地道声:“这还差不多。”   随后展晗挂断通话,朝着对栋摆手道别。走进卧室前,他似乎还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月色。   作者有话说:   妍妈:我记得我是让你给他一盒? 第24章   国庆后的又一个星期一, 北高正常开学。   这一天,展晗果然没有按时出勤,高三15班靠窗最前排的位置空荡了整个早上。   上午的第三堂课是语文。   年轻的女老师捧着一张文言字词专项练习耐心讲解, 站在讲台边望下去,整个教室里都是深蓝拼白的身影在攒动着。   北高的校服是连帽外套搭配运动裤, 与街上年轻人们的冲锋衣穿搭有些类似, 是休闲又日常的款式。   即便有一两个插班生穿着上届的同款校服, 藏青色拼白的颜色与其他人混在一起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对于生僻绕口的文言文, 邹百辰向来提不起兴趣, 自行在数学练习册最末页挑出几道难度拉满的压轴题来打发时间。   当当——   教室门外传来礼貌的轻敲声。   语文老师应:“请进。”   邹百辰循声抬头, 正好看到了一道身影进门。   展晗身上穿着上上届的校服, 虽然款式相同, 但酒红拼白的颜色在基本统一的背景中极其显眼。   大概因为生病有几分憔悴, 再加上红衣衬显,他的肤色如苍雪,白皙得有些过分。   一瞬间,大家的视线都聚集了过去。   “我就说北高三套校服中红色的最好看。”   “对啊,红白配色yyds。”   “你们确定不是人好看?”   “……”   展晗被看得有些不舒服, 捏起校服衣领把光洁的脖颈稍稍埋进去, 朝着任课老师颔首示意。   邹百辰偏了偏头,注意到他手背上好像粘着两片白色的输液胶布,再想仔细看看时, 对方已经走进了座位。   是去挂点滴了吗?   邹百辰后仰着靠在椅背上, 余光瞥见身边的肖越正枕着胳膊听课,便故意抬腿踹了踹。   “干什么?”肖越动也不动, 拖着长音哼了一声。   邹百辰轻声嘟囔:“让我罚站。”   “啥?”肖越以为自己听错, 转过头来确认了一遍, “你怎么总能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   “快点。”邹百辰动了动嘴唇,再次道,“我想出去站着。”   “有毛病。”肖越嘴上吐槽间又被他轻踹着催促,只好不耐烦地举起手臂,“老师。”   即便坐在最后排,尖子生也能受到老师们最大程度的关注。差不多是同时,讲台上的人也停下讲述,疑惑地开口询问:“怎么了?”   肖越依旧维持着趴在桌角的姿势,单手转动笔杆,不急不忙道:“刚才那道题我没听清,您能再讲一遍吗?因为我同桌一直在打扰我。”   任课老师听罢蹙紧眉头,朝着他身边的位置看去:“邹百辰你干嘛呢?再打扰别人我就让你来前面听了。”   “行。”倚在那里的少年几乎没有犹豫,麻利地拿起练习册离开座位。   语文老师看着他过于干脆的动作,错愕了好一会儿没说出来话。直到这人径直走向了窗边,她才抖了抖手里的教材,继续讲下去。   展晗仰起头看向已经站到自己桌边的高大身影,眼神淡定之中还带着点不解。   邹百辰斜斜地靠在窗台上,随手拿起一只笔在面巾纸上写字。   -感冒这么严重?都打针了。   展晗在同一张纸上写下回复。他的字体温润隽秀,与邹百辰流畅洒脱的风格两相比较,辨识差别度极高。   -恩,早起时太难受了,想好得快点。   邹百辰低头看字条时,又发现他手背处的输液胶布下晕染着一片深红色。   -都出血了。   -不小心睡着了,该拔针的时候没有看住。   -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的生活自理能力挺差的。学习工作把自己累到疲劳性眩晕,在天台上看书被风吹感冒,挂个吊瓶也能自残式回血。   展晗看完后扶着眼镜笑了笑,似是默认,然后缩进椅子里认真听课,没有再回答。   很快,语文课上完。紧挨着而来的是一节体育。   因为马上就可以干饭,15班同学们的心情都很不错,很是迅速地走下楼,聚集在了高三小院里。   “展晗没下来吗?”孙维祎发现队伍里缺人,边与同学聊着边上前补齐空位。   邹百辰搭腔:“他都虚成什么样了,还能来上体育课?”   他的话刚出口就遭到肖越的打趣:“人家虚不虚你怎么像是很清楚的样子,刚才罚站的时候专门去打听了?还是说他体虚的事儿本来就和你有关?”   这两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周边围着的同学一时间都没能理解。邹百辰对于这小子张口就来的能力也是佩服,干脆摆烂着不搭理他。   恰好本堂的体育老师拿着记录册走了过来,对着仍然七零八落的队伍沉声数落:“怎么还没站好呢,又瞎玩!也不知道提前热热身活动活动,体委先带着去慢跑两圈。”   “体委不在!”各自正聊到兴头上的学生们异口同声喊话。   经过这番提醒体育老师才想起来,十五班的体委是韩季峰,这会儿应该在大操场上训练呢。难怪上课前的队伍散成了一盘沙。   他只好举起用来记录成绩的笔记本,遮挡住头顶刺眼的光亮,自己带队下口令:“行了知道了,全体都有,密集队形右转弯走,去大操场。”   午前的太阳也拥有着不小的杀伤力,明亮的光芒炙烤着整片体育场。   为了能让学生少晒一会儿,体育老师直接切入正题:“我们这节课的任务就是测立定跳远,完成后的同学可以自由活动。”   他边说话边把大家带到已经标记好距离的区域,告知按性别划分的标准:“男生2米15为合格,2米50为优秀。女生1米65为合格,1米90为优秀。”   “这标准是不是比中考的时候高了?”   “废话,你也长大了呀。”   “那凉凉了啊朋友们,我高中根本没长个,1米65比我躺下都长。”   每次有体测项目前,同学间都会发出激烈的讨论,体育老师已经见怪不怪。   他坐在中间排的看台上,捧着记录本询问:“体委不在,你们班换谁来打头阵?没有自告奋勇的就按学号……”   话音未落,男同学队伍里已经一群人举起了手。   “我我我!请求出战。”   “只要峰哥不在,我就觉得自己又行了。”   “什么鬼?”新来的孙维祎搞不清楚状况,挑着他还没长全的断眉瞥向身旁,“韩季峰有那么顶吗?”   看台下一个披着校服的男生郑重地点了点头:“有,那是我们学校最牛的体育推荐生,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按照惯例,这种小场面,他跳完其他人就不用上场了。”   “所以到底是能跳多远?”孙维祎狐疑地眯起眼睛。   邹百辰倚立在旁,随手指了指地面上3米+的标尺,回答说:“能跳到尺子外面。”   孙维祎虽是个常年在纪律方面亮红灯的校园刺头,但他一向喜欢和坦荡磊落的人相处,自北高开学以来,与邹百辰的关系也不错。   在他印象中,邹百辰同样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角色,所以尾音摇曳着,玩味挑拨道:“连你也怵他?”   “谈不上。”邹百辰答得略带挖苦,“我对那种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提不起什么征服欲望。”   “哟,这话听起来是有不服气的呀。”体育老师闲来无事也插了一脚,“那就你来打这个样吧。”   肖越闻声后撤开一大步,让开安全距离,说道:“请开始你的表演。”   邹百辰站在被清场的范围内,有些无奈地笑笑。自己原本只是嘴欠搭了一句,就被这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家伙硬赶鸭子上架。   “行行行。”没办法,他只能站到了标尺线的边缘。   就在准备他准备起跳的时候,后方人群中一阵骚动,接着传出死党熟悉的音色。   “让我看看哪个不要脸的东西抢我的首发位呢?”   一大群高大挺拔的体育生正从运动场后的地下训练室里走出来。韩季峰就被簇拥在其间。   已经是十月的天气,他还穿着单薄的衣服,短袖口的衣料挽起,把健壮的肩膀都露了出来。即便这样,他的衣领和前襟也满是干了又湿的汗渍痕迹。   塑料兄弟情反目,狗血又刺激的画面让15班的同学们叫嚷着起哄。   邹百辰朝着刚挤进人群的剜了一眼:“狗叫什么?早上训练迟到被罚的20圈操场跑完了吗?”   韩季峰被戳到了痛处,一秒破功,笑意漫上眉梢:“就剩18圈了,四舍五入等于没有。”   “四舍五入你那是没跑。”   “先别扯其他的,重点是你刚才在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纷争开始了。   就算刚才邹百辰没打算跳,现在也不得不打开内卷开关。   韩季峰继续向前,停步在立定跳远的标尺旁边,悠然负手道:“来,我看着你跳,今天你能踩上3米线都……”   对方话音未落,邹百辰已经跃离地面,他的身体蹬出去时呈一条漂亮的直线,眨眼之间落地,屈膝缓冲了一下,脚上的篮球鞋就刚好踩在三米红线的正中间。   “咳——”韩季峰及时把后半句离谱的玩笑话吞了回去,转移话题道,“我教练让我回去跑圈了啊。”   邹百辰抬手扯住他的衣领,用力往回一拎:“没事,下次全校集会的时候,站在主席台上给我表演个翻跟头就行。”   “滚吧。”韩季峰逃跑失败,笑容爽朗。   体育老师在邹百辰的名字后面记下了两米九二的成绩,开口道:“行了,别闹,下一个。”   邹百辰还想说什么,无意间抬头,隔着体育场外的栏杆,看到高三教学楼四层的窗边立着一个人影。   是展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视线对在一起,两人不禁相视一笑。邹百辰抬臂挥了挥,无声地与之对话。   -下来吗?   展晗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臂章,示意他要去值岗了。   于是邹百辰又挥了挥手,这次是回头见的意思。   15班的立定跳远项目有序进行着。   排在中前位的孙维祎和肖越也都完成了测试。几人凑在草地上踢了会儿球,然后一同坐到看台上休息。黎礼把刚刚在校园超市里买的冰饮料分给大家。   “感谢小班长。”邹百辰启开一罐橘子味的芬达,凑到嘴唇边灌了两大口。   “你应该感谢的人是他。”肖越咬着半根冰棒,指着韩季峰含糊着说,“不然你觉得别人的女朋友会特地去给你买水吗?”   “别说,也许还真会。”黎礼笑得纯粹,“辰哥骗我单独给他买雪糕的时候,峰哥还没开始换乳牙呢。”   肖越听得眉头紧皱,视线从左到右划过三人,诧异又无法理解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这么乱的吗?”   说起童年时受欺负的事情,韩季峰半点也不在意,反而有些洋洋自得:“有的家伙再怎么会争宠也没有用,属于别人的东西他永远得不到。”   黎礼用胳膊肘轻撞男朋友的胸口,压低声音反问:“谁是属于你的东西?”   时间渐渐接近午休,操场上还有很多体育生在进行耐力跑训练。韩季峰却黏在黎礼漂亮的脸蛋旁边,和人打情骂俏。   孙维祎看着跑道上永动机一样不停歇的身影,疑惑地瞥向韩季峰:“别腻歪了,你还不去跑,不打算吃午饭了?”   韩季峰半躺在发烫的台阶上,单手握着冰凉的汽水,懒散道:“没事,让他们先跑十圈。”   明媚的日光下,操场看台上一群少年人或躺或坐地嬉闹闲聊着。若仔细分辨会发现,他们全部是校园风云人物,一个赛一个的出名。   黎礼叠起双腿略向后仰身,视线扫过身畔几人,思索着道:“我们这样聚在一起……会不会有点像什么不良团体?”   邹百辰点头,明确地回应:“会。”   “有吗?”肖越终于啃完了他的半根冰棒,换了个蹲坐的姿势,把目光放在稍远处,“能比那几个人还恐怖?”   在他视线的终端,几个自律部的成员正从高三小院里走出来,准备分头去值岗巡查。   整节体育课都没下楼的展晗也在其中。正赶上午休铃声响起,他那道身影逆着人流,成为众蓝衣中一点亮眼的红。   颀长俊朗,温和儒雅,这个人真的能满足大家对「学长」两个字的全部幻想。   与众不同的装扮配着绝佳骨相,再加上自律部员的臂章,几乎瞬间成为整个操场上最吸引视线的存在。   隔着几条塑胶跑道都能听到低年级的学妹们对他的夸赞声。   “三年部新任的校园猎鹰真的很帅。”   “他是复读生吧?”   “听说好像姓展。”   “……”   听人议论半晌,邹百辰心中升起几分愉快的情绪,却又说不出具体缘由。   “给大家展示一个小技能。”   他把双手交叉合并拇指,对着缝隙吹起口哨,指骨间发出的声音响亮悠远,好似传荡在山谷之中。   肖越疑惑:“你这叫什么技能啊?”   “唤鹰哨。”   听到解释后众人依旧不解。远处的展晗却回头看了过来,眸底犹如涓涓流动的泉水,干净不拖沓。   “校园猎鹰的鹰。”邹百辰扬唇笑起来,满目年少风华。   作者有话说:   可恶,被他装到了。 第25章   展晗站在高三院落门前和身边的自律部员们说了几句话, 然后走向了体育场看台区。   “来,坐。”黎礼稍向旁边移,给他挪了个位置出来。   韩季峰瞥过几人, 看着被凑全的北高三色校服,咂嘴道:“现在咱更像一个不良团体了吧?”   “什么团体有了他都会变味儿。”邹百辰单手拄在下巴, 看向身边某位断眉人士。   孙维祎成功对号入座, 捏扁手里的饮料罐, 不服气地反驳:“别搞人身攻击啊。我现在脾气都好多了, 老子今年必须毕业。”   “说得废话一样, 我不想毕业吗?他不想毕……”肖越的话忽然止住, 语气稍有变化, “他俩还真不一定想, 好不容易破镜重圆, 毕业就又要分开了。”   除了邹百辰以外,在场的人都不知道所谓「他俩」到底指谁。   孙维祎还一头雾水地看向大家:“谁俩破镜重圆了?”   “你就歇着吧,吃瓜都吃不全。”肖越满嘴嫌弃,把两条手肘搭在后一级台阶上,向稍远处望去。   “哎, 你打算复读的时候是不是很多高中都给你开条件了?我听说十四中花大价钱抢你没抢到。”既然说到学校, 孙维祎忍不住八卦这一嘴。   “卧槽,十四中的招生主任脑子纯属有屎。”说起这事,肖越立马气不打一处来, “我被车撞的第四天他们就捧着果篮来探病了, 旁敲侧击复读的事还不够,又反复探听脑ct结果, 生怕我撞傻了影响来年成绩。要不是我当时满身仪器下不了床, 非亲自打他们出去不可。”   听着这人义愤填膺的讲述, 大家不约而同地憋笑。   “特别惨,但真的太有画面感了。”同样作为头部尖子生,经历过中考抢人大战的黎礼非常能感同身受。   肖越深深地叹了口气:“别人高考完打来电话的不是清华就是北大,联系我的人开口第一句都是复读了解一下,换成是谁也都受不了啊?”   将心比心,展晗倒是没笑他,认真地听完后总结出了中心思想:“所以,外面那些学校越是拉拢你就越是讨不到好,最后你还是留在了北高。”   “是啊。再怎么不甘心也还是要选一个。”肖越的语气难得沧桑,“又回到北高一是因为对这里最熟悉,二是他们另辟蹊径聘用了我姐。她今年本来要博士进修的,也是怕我在复读过程中出问题才腾出了时间。”   众人也都想起这茬,校医组新来的肖医师是肖越的姐姐,还想再问些什么,可见他情绪不高便不再揭人伤疤。   正午的太阳照在校园错落有致的建筑上,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高耸的实验楼,一片片明亮的玻璃窗闪闪发光。   “其实回到北高也不算坏,我们学校的环境和硬件在市内都是数一数二的。”   “可不,学校建这些楼可花了不少钱。之前不是还有一个梗吗?风好大,我在实验楼的楼顶好害怕。”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虽然都不是很理解学校把一栋实验楼建得这么花里胡哨干什么,但至少证明,在财力方面是不必怀疑的。   “哎?我记得这楼以前还真有学生要跳来着,好像是你们那届的吧?”   肖越只是无意间提了一嘴,展晗却忽然脸色微变,沉默着坐在众人中间没有回答。   与此同时,孙维祎也目光试探地看向他,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说。   紧接着,午休铃声响起,自然而然把这个话题掀了过去。但两人的异常反应尽收邹百辰眼底。   展晗急着去值岗,黎礼和韩季峰又脱离食堂改善伙食,肖越有之前的朋友前来「探监」。   众人开始各自散伙。邹百辰快走两步,从后追上了落单的孙维祎。   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钉子户老大哥被吓了一跳:“卧槽,你怎么跟我过来了?”   “有事儿问你。”邹百辰懒得磨叽,边走边开门见山地提问,“刚才说到实验楼有人跳楼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看一眼展晗?”   孙维祎怔了怔,像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有些遮遮掩掩道:“那件事倒也没被公示,我就是听了嘴八卦。”   “说说。”   在邹百辰的追问下,孙维祎只好原封告诉他自己听到的消息:“就是,当年那人寻死觅活是因为……展晗霸凌他。”   听到最末的几个字,邹百辰的脸色突变,唰的一下抽回自己的手,漆黑的双眼里透着不悦:“你昨晚喝大了吧?”   单从在校的日常相处,孙维祎也能感觉到这俩人的关系不错,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只好小声嘟囔:“我听人说的嘛。”   “八卦造谣不需要成本就肆无忌惮了?怎么总有人这么无聊啊。”邹百辰的语气不善,吓得周围几个学生默默退开了好几步。   “是你自己问的,又不是我追着你的耳朵八卦,不爱听就拉倒呗。当时事情发生之后他停学过一阵子,我们那届好多人都知道,不信你就换个人问。”   孙维祎见邹百辰如此严肃也不高兴地沉下了脸。这人的表情很是正经,再加上平常也不爱随意搬弄是非,说出的话自然有几分可信度。   可越是这样,邹百辰的心里就越是不舒服。他沉默着,一直走到校门外都没再说话。   一顿食不知味的午餐后,邹百辰心烦意乱地回到了高三年部的小院。   正值午休时间,教学楼的正厅空荡荡的。所以那道从底层校医室里走出来的红色身影十分引人注目。但对方未多停留,脚步平稳,径直走进了长廊深处。   展晗又去找心理医生谈话了?   回想起之前肖琦说过的话,邹百辰不免生出几分担忧。这家伙到底是有多沉重的心理负担啊?   思索片刻后,他也不由自主地跟上前,敲开了心理咨询师的办公室门。   “请进。”一道女声传出。   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台上几盆小巧玲珑的伽蓝,校园里统一的浅蓝色窗帘正随微风摆动着。   邹百辰环顾一周,才在墙角的长桌边发现穿着一身便衣的肖琦。   “诶?巧了。”瞧见他进门,肖琦明亮的眼中带有几分惊异,“展晗才出去你就进来了。”   “我看见了。”邹百辰如实道,他凑前两步,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表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沉闷。   肖琦用干净的纸杯接了水,边递过来,边和婉地笑笑:“所以你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想和我聊聊吗?”   “我心理健康得很。”邹百辰用手指把玩着水杯,犹豫片刻后接着开口,“其实,我是想问问关于他的事。”   肖琦顿了顿,用两秒钟理解了这个「他」是指谁。   “那我可就帮不上忙了。”她歪头靠向了椅子内侧,接着柔和地微笑道,“心理医生的基本素养就是不透露别人的隐私,而且我也不能辜负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信任。”   “我知道。”邹百辰拖长嗓音叹息了声,“我并不是想探听他的秘密,只是突然觉得,他身上有许多我不了解的事。”   一个本以为和自己关系已经很密切的人,却突然又生出了一大段距离,会让人很有挫败感。   “我觉得,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肖琦把十指相对在一起,略微思考后开口,“以你们俩的关系,大可以直接去问他。”   “我是怕会惹他想起不痛快的事,不然刚才就揪住问了。”邹百辰说完了这句才后知后觉,“我们俩的关系?你指的是什么?”   肖琦的笑容越发灿烂,用手握拳掩着唇角轻咳一声:“咳,肖越说的话,我向来是只信一半的。”   好家伙,他是真的往外宣扬啊。   “剩下那半也当作没听到吧。”邹百辰头痛地抚了抚眉尖,内心哀叹,但愿世间有后悔药,让他能撤回当初的「睡过」两字。   肖琦瞧出面前人的尴尬,十分善解人意地错开话题:“不管别人如何评价,至少在我看来,展晗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我知道他是。”   邹百辰又和肖琦聊了几句,然后道别离开。回到高三15班,教室里还没几个人。   展晗趴在窗边的桌子上休息,一副纯白色的耳机连着迷你白噪音音箱。   他听着鲸鸣声睡着了。   银色的眼镜被摘下来折叠着放在一边,头斜枕在手臂上,鸦羽般的睫毛轻缓地颤动着。   早上的那张输液胶布已经被掀掉,他白皙的手背上布着一点点青紫,应该是在输液的时候不小心回血又匆忙用力按住,才会造成这样的痕迹。   邹百辰没有吵醒他,只是放轻动作,把他的红色校服外套往上披了披。   ——   天幕染墨,星辰像盘上散乱的棋子,几处暗淡又几处明亮。   已经是北高三年部下晚自习的时间,源源不断的人群从自动伸缩门边涌出来。   展晗站在门口的阶梯处值岗,目送同级的学生们渐渐退离。邹百辰含着根薄荷味的糖站在一边等着他。   “辰哥等谁呢?”   “再见辰哥。”   因为总有人停下脚步来向邹百辰打招呼,原本就狭窄的出入口变得更加拥挤。   展晗无声地投递眼神过来,邹百辰便痞笑着隐匿到了承重柱后面,不再与人胡乱攀谈。   直到纷沓的脚步声停歇,人流渐稀,邹百辰才咬碎嘴里的薄荷糖,现身上前,对着挺拔的红衣身影开口询问:“回家吗?”   展晗取下臂章随手揣进衣兜里,点了点头:“恩。”   邹百辰在微凉的夜风中深吸了一口气,单肩背好书包,朝着布满暖色照明灯杆的校园小路扬了扬下巴,嗓音和煦地发出邀请。   “那,跟我走走? ”   作者有话说:   给未来老婆做个心理疏导。   从前最喜欢看那人眼底隐隐的忧郁,后来见他皱眉都心疼。 第26章   在北高校园里叱咤风云的邹公子难得小心翼翼。   展晗察觉到他可能是有话想说, 便点头称:“好。”   自相识以来,这是两人第一次没有打车,并肩步行着从学校回去。   起初的几分钟, 还常有熟识的同学经过,打来简单的招呼。等到他们走上滨河外环路时, 身边已几乎看不到其他人影。伴随着脚步声的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响动。   “刚才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展晗的帆布鞋踩在地面上, 沿着人行路铺砖的缝隙, 走出了一道笔直的线。   邹百辰目视着前方, 呼吸着冰凉的空气, 沉声答:“我在孙维祎那听到了些不着边际的话。关于前几年有人爬上了实验楼顶的事。”   原以为贸然提起会引起展晗的诧异, 可没想到他表现得十分平静。   “原来你是说那件事啊, 那孙哥告诉你的应该就是全部经过了。”   展晗依旧低着头, 专心地踩着行人线, 连步幅都没有明显改变。他保持着出乎意料的淡然,把之前的事件复述了出来。   读高二的时候,班里的一个同学经历过类似于校园霸凌的事件,产生了一些心理问题,总觉得有人在背后中伤他, 说他身上有奇怪的味道而疏远他。   久而久之, 他的心理防线崩溃,想要跳楼轻生。后来家长找来了学校,校方介入时, 他居然指认了当初霸凌自己的人是展晗。   “说实话, 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指认我。”展晗的声音很轻, 眼底的情绪也平和, 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阵子我的确经常在教室里戴着口罩, 但并不是因为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而是在飞柳絮的时节,我的嗓子总是不舒服,想要咳嗽几声。”   邹百辰听完讲述,眉端不自觉地蹙紧在一起,环着双臂看向展晗,试图从他清澈的眼神里得出想要的答案:“那所谓的霸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夜晚十点半的街道只偶尔有车经过,马路两旁摞着整齐的灯影,前方仿佛漫漫无尽头。   “仔细想想,我其实是替别人背了锅。” 展晗安静了片刻后如是回答,他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孙维祎应该和你提过,我们俩当时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有几个共同的朋友。”   “是,他还说你是其中出了名的不好招惹。” 邹百辰点头,踩着洒落在地的月光慢慢朝前走。   展晗轻笑,没有在意忽然间被扣到自己头上的帽子,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老实讲,我和那群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只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落单而形成的小团体,会单纯地凑在一起打打球,吃吃饭。”   邹百辰理解性地搭腔:“我明白,男高中生是群体性生物,这种社交圈随处可见。”   “恩,被欺负的家伙和那群人中的两三个是同一所初中来的,听说之前关系很好。”   对于那些前尘恩怨,展晗不是很清楚,也不感兴趣,但他的确亲眼见这几个人之间闹过不愉快。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某个午休,我路过学校水房的时候,看见几个眼熟的身影从里面出来。当时觉得奇怪,就进去看了看,他一个人挺狼狈的站在水池边上,还满身都是泥浆。”   回忆起曾经的场景,展晗依旧记忆犹新,但他的情绪已经释怀到不起半分波澜,仿佛一个普通的记叙者。   “那天我甚至还想帮忙调解,但他的情绪很激动,用一堆听不清楚的脏话把我骂了出去。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了。”   展晗原以为这件事情与自己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可事实上,这才是开始。   有了爬顶楼轻生一说后,事情持续发酵,对方指认的罪魁祸首中莫名其妙地多了自己一个。最离谱的是,那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说成是还有个戴口罩的也参与过。   “后来,我因为拒绝向他道歉被学校停了学,校园里的八卦也就变了味,从同学间的矛盾冲突变成了我霸凌他。”   大概是觉得事情的发展过于不讲道理,展晗提起唇角,轻不可闻地嗤了一声,嘲讽之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因为这件事,刘校亲自找了我两次,但我没有做错事,就决不会道歉。而且我也真的很想不通,明明只有我一个人想过去帮他的。如果那时我不凑过去,他怎么可能会有机会赖给我?”   面对这样被咬死的事情,如果没办法自证当然是很难收场的。   邹百辰听得越多,心中那种难以压抑的愤懑情绪就越是明显。   他想起当初抓毛贼时,展晗曾问出的话。那其实并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因为心灰意冷,再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了。   善意被误解,更有甚者倒打一耙,该是让人有多难受?   “那后来呢?”平复片刻,他接着问了下去。   “后来我们找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话到此处,不需要对方再多言,邹百辰便想到了答案:“你是因为这个才加入北高自律部的?”   “没错。”展晗边答,边从衣兜里摸出自律部臂章,“刘校说愿意相信我,但他希望我能帮助他维护住这个校园,让类似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邹百辰哑然。了解了来龙去脉后,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团荆棘,刺穿肺腑攀爬而出,再看身边人手心里的臂章都觉得异常刺眼。   “我记得那天,你问过我要不要以你的目标为目标。 ”展晗若无其事地把徽章拿在手里把玩,看着上面红色的校徽图腾,“虽然我暂时还没计划好未来要干什么,但我并不想考警校。”   他偏过头,认真而缓慢地开口:“抱歉,我向来是个没那么热血的人,可能也没办法像你那样无畏坦荡。”   邹百辰一时无言,抬臂揉了揉自己头后的碎发,只能微笑着缓和气氛道:“听你这样夸我,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从日常各方面来看,我好像都是更划水的那一个。”   “因为你还小,不知道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年少轻狂荒唐,却都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去弥补。 ”展晗的话像是学长的温柔说教,其实是在说自己的后悔。   如果不是当初意气用事,随便填了志愿又随便去读,他根本不用荒废这两年时光,还把自己搞得身心疲惫。   邹百辰不知道该怎么样接下去,便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忽然后知后觉地仰起头:“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小琦姐说的秘密其实并不是这件事。”   “恩,过去的事,我没有必要再把它放在心上了。” 思绪跳转得略快,展晗兀自反应了几秒钟才点头回答,但他也只是言尽于此,不再往下提及。   邹百辰明白了。   比起那些已经释怀的东西,他不想说出来的事才算是心中负担。就好像自己也有许多话想和他聊,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不想提也没关系,今天到此为止吧。”能听展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已经很觉得很难得了。   此时,金厦名邸的暖光建筑已经在不远处隐隐若现。原本让人觉得漫长的那道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走完。   邹百辰渐渐放缓步伐,在一盏路灯边停下脚步,仰起头眯着灿亮的眸子提议说:“就留到下次,我们再交换一个秘密。”   展晗扬扬嘴角,用自己的右手捋平肩膀上的书包带,温柔地颔首回应:“好,一言为定。”   邹百辰爽朗地招了招手:“那,再见。”   两人最后相视笑笑,一同走进园区大门,在标着金色数字的建筑物前互相告别,分了道。   ——   十一栋单元门口的感应灯似乎是坏了。   展晗一路摸着黑,乘电梯登上了五层楼,打开房门,宽阔的复式房里空无一人,漆黑一片。   因为感冒,他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没有去开刺眼的吊灯,只就着窗外一点模糊的光亮走进了自家客厅。   从刚才开始,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就一直在接收新消息,他的手都被震麻了也懒得拿出来看。   这会儿,备注为妈的联系人已经发来了几十条长串的消息。   展晗的指尖滑过屏幕,只扫过几眼便知,那些内容字字皆用指责的语气表达着让人窒息的苦心孤诣。   你什么时候才能像别人的母亲一样,多给我一点信任和自由呢?   【是我错了,别再说了。】   展晗回完消息疲惫地闭上眼睛,后仰着躺在了沙发上。   下一秒,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展晗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烦闷,猛的抓起手机,正准备放纵自己去吵一架,却发现新的消息来自于邹百辰。   他发的是一条搞怪风格的秒懂视频,还伴随着一道俏皮滑稽的讲解声音。   “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单独去挂吊瓶的时候要注意些什么呢?”   “一、少喝点水,不然等你举着吊瓶上厕所的时候,没有人会帮你拉裤链。”   “二、手机充好电,在难以打发的时间里,护士小姐姐不会一直陪着你聊天。”   “三、注意观察针头和输液袋……”   后面紧跟着的第四五六点做了消音处理,以上三条也被人打了个大大的叉号。截屏画面最上方多了一条明显是后期p上去的红色字体。   【不过你就比较幸运了,听说对栋楼某位好心的邻居愿意陪你一起去。】   “呵……”   展晗看着看着视频,竟舒展开眉宇,暂时忘却掉了其他的事情,从唇角溢出一声轻松的笑。 第27章   早上七点多, 舟市的空气干净而清新。   城市道路的主干线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街边却已经升起了浓浓的烟火气。临时支起的路边小吃摊前排着不少学生和上班族。   邹百辰也站在等候的队伍里,像他这样一个全年都吃不上几次正经早餐的人, 居然也会起早来排队。   “四根油条,两杯豆浆。”终于排到队伍的头部, 少年边向老板点餐, 边顺手自助从深褐色的汤锅里捞出两个咸香味十足的茶叶蛋, “还有这个。”   “好嘞, 一共12块, 扫码就行。”摊主用长长的筷子把金黄的油条塞进牛皮纸袋里, 然后再装两杯温热的豆浆。   邹百辰付了钱, 拎着几个塑料袋穿过宽阔的马路, 回到街对面的社区诊所。   推开门, 一股子医院特有的消毒酒精味儿钻入鼻子。   因为是工作日的早上,来看诊的人不算很多,挂水区很安静。邹百辰走了一路都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来到最里间,一张横向摆放的床上躺着个瘦削的身影。   邹百辰停步在床头柜边,低头见展晗闭着眼睛睡着了, 被单搭在他的下巴处, 纯白的颜色映衬出几分易碎感。   他的睫毛纤长漂亮,闭阖的双眼皮边缘带着一层浅浅的桃晕,让人生出想用指腹轻触的欲望。   邹百辰仰起头, 见高挂着的输液瓶里只剩下一点点液体。屋子里的呼叫铃按钮被展晗压在了薄被下, 他只好去外面叫人。   值班护士很快便跟随着走进来,瞥一眼床上安然入眠的人, 压低声音道:“睡着了啊, 今天挂水的过程中咳嗽症状也明显轻了很多。早上又发热了吗?”   “还有一点低烧。”邹百辰回忆起早些时候, “听他说出门前量了一次,是37度7。”   “恩,那回去再观察一下,如果不再烧起来的话,明天就不用来输液了,再吃几天口服药就会慢慢康复。”护士边说着边俯身,轻轻撕开了展晗手上的固定胶布。   这人睡得很熟,有两道声音在旁聊天也没被吵醒。直到拔掉了针头,邹百辰伸手按住输液胶带,他才颤动眉毛,睁开了眼睛。   “居然睡得那么踏实,不怕又回血了?”邹百辰斜斜地倚着,打着哈欠调侃。   展晗能感觉到几根手指正扣着他的手腕,没有用力拉扯,只活动着脖颈,轻声道:“那就是你看护失职的问题了,好心的邻居。”   “知道,我又没说什么。”毕竟自己是自告奋勇来陪床的,邹百辰只得笑笑,越过了这个话题。   他按压了两分钟后,用指腹抚平展晗手背上的输液胶带,松开手,把买好的早餐递过去:“差不多了,快吃吧,早自习的时间都已经过了。”   展晗接过还热着的牛皮纸袋,新出锅的油条外酥里软,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香味。   邹百辰用湿巾擦了擦手,剥开一颗茶叶蛋,放在了他的豆浆杯盖里,玩笑道:“大病初愈,给你补补。”   “谢谢你——”展晗动动嘴唇,略拉长着声音回应。   两人坐在一起吃完了早餐,才走出诊所,打车去上学。   因为赶上早高峰,出租车在路上堵了一会儿。他们一起走进教室,第一堂物理课已经快要结束了。   展晗规矩地喊了声报告,然后和邹百辰一起各回各位。   “人家生病你也请假,模范前任当得可以啊。 ”肖越的目光一直饶有兴趣地追随着两个人,起身让位时顺势挖苦同桌。   邹百辰脱下校服塞进桌洞,动作间斜着凤眼瞥他:“你不开腔我还没想起来,谁让你小子胡咧咧的?都宣扬到你姐那儿去了。”   肖越把物理笔记翻过一页,边听着课边三心二意地和他扯皮:“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害羞。”   害羞你二大爷,我是那个意思吗?   邹百辰懒得再多拌嘴,坐下后依偎在墙角。目光直落,瞧见展晗笔直的背影。即便在生病,从那个人的坐姿上也看不出倦怠感,果然是个一眼看上去就很讲章法的人。   他思考了一会儿,视线又重新放回肖越身上,扬着音问:“哎,一般来说,老师是不是很愿意满足你们尖子生的要求?”   “你要打我什么主意?”听他如此说,肖越眼神充满怀疑。   邹百辰开始不疾不徐地忽悠:“这叫什么话啊?我这里有一个方法,能验证你是不是咱班主任的心头宠。”   可惜肖越半点也不感兴趣:“我有病啊,验证那个干嘛?哥哥的数学一百四十五上下,她对我的意见能大到哪儿去?”   见他不上道,邹百辰啧了声:“那就当是弥补你之前乱讲话的事,你去和老师说不想和我一座,想换到前排去。”   肖越仍然持不信任态度:“我说我想她就能同意?真要是有这么容易,你不是早就换了?”   邹百辰提示:“你可以和老班告状啊,说我上课睡觉讲话吃东西打扰你之类的都可以。至于到底能不能换,那得看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了。”   话说得过于露骨,肖越忽然挤出一抹笑:“到底是你想换还是我想换?或者说,你想把谁换到后面来?”   对于这种两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根本没必要捅破。邹百辰挑了挑单边的俊眉,低声道:“反正只要事情办成,我们俩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肖越一脸拽相地拄着头,只用眼睛盯着他,却不言语。   就这样静默半分钟后,邹百辰妥协,甩手道:“行行行,再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肖越撇了撇嘴巴,没有立即答应,只是默认式地低下头去做练习题。   ——   一个上午风平浪静,最后一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   因为全体班主任开会,孟嘉进教室晚了不少,一回来就急急忙忙登上讲台,直接讲课赶进度。   直到还有几分钟打下课铃的时候,她才放下捧着的一轮复习材料,双手拄在讲台上,说起了刚才开会的事情。   内容大多是对校规校纪的强调,还有开学一个多月以来的重点工作事项。每学期都是同样的话,班里的学生们早就听腻了。   “除了刚才说的以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明后天的月考。北高的阶段性考试是传统,大家应该也都了解,考场分配表在我这里,等下课之后学委把它贴到墙上。”   班主任说到这里时,广播里正好响起下课铃,台下的学生们为了干饭而蠢蠢欲动。   孟嘉便挥了挥手,示意可以下课了,两秒后她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已经乌泱泱快出门的人群叮嘱:“对了,吃完午饭回来的时候大家调一下座位。老规矩,第一排和最后一排不动,其他同学向右平移,靠墙一列挪去窗边。另外薛强和孙维祎换,肖越和展晗换。”   邹百辰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班级后门,听到这话又收了回来,扭头看向还坐在窗边排的肖越。   这家伙看着虽然不靠谱,办事效率却奇高啊。   “大恩别言谢哈,记得欠我个人情就行,啊草——”肖越一副乐意成人之美的表情,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让位。大概是因为心不在焉,他的手不小心被桌面上的木头屑划了一道。   肖越疼得甩了甩胳膊,把自己的书本一股脑地堆到第一排,然后从前门走出了教室。   邹百辰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摩擦过那张桌子边缘,确实感觉到有些扎手。   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窜进黎礼的座位,刚弯下腰,身后就遭人踹了一脚。   “你丫干什么呢?别乱翻她东西,回头又怪在我头上了。”刚去水房洗了把脸的韩季峰又回来了。   邹百辰没理会,从地上的小书架里抽出半卷用剩下的粘桌纸,一并还拿走了黎礼的美工刀。   回到后排,他把贴纸撕开,小心地粘到自己旁边的桌子上,覆盖住那些细小的木刺。   韩季峰看着这一系列动作,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禁失笑:“草,邹百辰,我就说你喜欢人家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儿吧,你还不承认。”   邹百辰随手拿起晨读用的单词小册子压平气泡,耐心仔细地操作着:“管得着吗?”   “谁贴桌纸我是管不着,但你好好看看行吗?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韩季峰搭坐在讲桌上,以他的视角居高看下去,整个教室的桌面几乎都是原木色,只有展晗和黎礼的被装饰成了极浅的灰蓝色云纹,干净又治愈的颜色像是情侣款一样,无比显眼。   邹百辰却不当回事,收拾好裁剪下的桌纸边角料,拍了拍手掌心,淡定道:“如果你实在看不过去,那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把你女朋友的桌纸撕了,二是把她的桌子换过来给我。”   说完,他便拎上外套准备出去吃饭,背后追来韩季峰的骂声:“狗东西,亏你说得出来啊!”   展晗今天中午又值岗,邹百辰没找到干饭搭档,就随便在学校食堂里应付了一口,吃完回到班级时,已经有不少同学换完了座位。   瞥到自己的桌子,邹百辰愣了愣。   韩季峰因为看不过眼俩人的情侣桌纸颜色,还真把黎礼的桌子对调了过来。现在最后一排的两张课桌上都贴着云纹纸了。   同座的另一张桌子上安静地趴着一个人,红色的校服外套蒙在头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吃感冒药可能是会让他犯困吧。   邹百辰这样想着,轻手轻脚地靠近过去。进座位的唯一通道被挡住了,邹百辰也不吵醒他,就拉了把椅子坐在过道的位置等着。   展晗小睡了十五分钟才动了动上半身,扯掉盖在身上的校服,眯着朦胧双眼抬起头。   因为初睡醒还有些懵,他的眸底茫然,像是没反应过来邹百辰为什么会坐在自己身边。   恰巧教室后门处传来几声大笑,是孙维祎、韩季峰还有其他男生打闹在一起。展晗被毫无准备地吓了一个激灵。   看着梦醒受惊还一脸无奈的人,邹百辰忍不住笑笑,扔下那本用来解闷的漫画书,起身凑近道:“欢迎来到后排的世界。同桌,给我让让。”   作者有话说:   黎礼:你们礼貌吗? 第28章   展晗披着校服外套, 用指关节刮了刮眼眶,站起身给邹百辰让开位置。   差不多是同时,学委苏茜拿了胶带在教室墙上贴了本次阶段性测试的考场分配表。   邹百辰已经进了座位, 懒得再出去看,只在旁边听着大家的讨论。   “哎?同样都是复读生, 为什么我不和他们俩在一个考场?”孙维祎大嗓门的疑问声传荡在屋里, 却没人敢接这位蹲级钉子户的话。   他便自己顺着名单往下看, 虽然不认识别人, 但看到现任榜首黎礼的名字时, 恍然大悟:“噢, 他们俩这不会是第一考场吧?”   “对, 就是第一考场。”围观看分布表的某同学轻声应和道。   孙维祎咋舌:“这么有排面?以往复读生第一次考试不都是在最后一考场吗?”   “那应该是自费的复读生吧……”苏茜弱弱的声音无疑是给了孙维祎温柔一刀。   “得, 我就不该问。”钉子户老大哥摸了摸鼻子, 缩回了自己的座位。   “等考试之后咱十五班就得一战成名了吧?你们猜这次的大榜第一是校花还是越哥?”   “我觉得是班长吧,她从高一开始就没第二过,黎神名号不是白叫的。”   “不好说,听说肖越学长也很牛,如果不是因为出了意外, 他就是今年市状元的预定了。”   趁着俩当事人都不在场, 同学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邹百辰歪着脑袋搭了搭身侧人的肩膀,悄声询问:“同桌,你对他们说的那个位置就没有点想法?”   “有啊。”对于同桌这个称呼, 展晗接受得迅速且坦然, 他不紧不慢地回,“你帮我答政治, 我肯定负责把他们俩挤下来一个。”   “呵。你帮我答语文和英语, 这逼我也能装。”邹百辰哼着声, 用眼尾瞥了瞥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很快,午休时间结束。   15班的学生们陆续回到教室。英语科任老师也夹着一叠学习周报走进来,准备开始下午的课程。   展晗缓缓晃动着脖颈,从刚睡醒的慵懒状态中恢复过来,眸子也愈发清朗,跟随台上老师的思路,认真听了起来。   看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小字,邹百辰自然是犯困的,刚听了几分钟叽里呱啦的读句声便习惯性地往桌上一趴,可还没来得及闭眼,耳畔就响起了魔音。   “邹百辰,下一题。”   叫出人名的并非是任课老师,而是同样起身答题的黎礼。   即便这是一个在英语课上很少出现的名字,女老师还是朝着后排点了点头,示意本次叫人有效。   我靠……搞咩啊?   邹百辰边起身,边心烦地瞥了发小一眼。这哪里是正常提问,根本就是迫不及待地报一张桌纸之仇。   就在他胡乱翻动英语报的时候,英语老师不疾不徐地开口:“好了,答不出来先站着,有人要帮他的忙吗?”   十五班的英语课堂,在提问模式上不仅沿用数学老师的「接力点名」,还创新出了「救人原则」。   也就是说,当堂答对问题的同学可以选择叫起下一人,或者在当前被罚站的同学里救一个。   话音刚落下,展晗已经举手示意。英语老师随即扬臂道了声ok,准许他起身回答。   “复合介词多余,需要去掉从句前的of。”   “正确,两个人都坐下吧。”展晗说出的改错题型答案获得了老师的认可,她又接着把课堂提问继续下去,“再下一道题,肖越。”   从被叫起身到成功获救,整个过程还不超过一分钟。邹百辰得意地笑了笑。可他还没来得及向神仙同桌道谢,教室里再次响起了让人火大的声音。   “我也点邹百辰。”   “……”   展晗揉了揉太阳穴,视线瞥向前排,原本柔和的眼神里泛起些许清冷波澜。而刚回答完题目的肖越,边坐回去边挑衅式地挑了挑眉。   隔着几排桌椅的地方,黎礼无声地竖起了大拇指。   好在这一次,邹百辰已经翻到了正确的页数,边捧着练习册抬起还没坐热的屁股,边无奈腹诽。   他妈的杠上了是吧?   第一考场的三个大学霸轮流拿他卡bug,以后上课还让不让老实人溜号了?   ——   拜三个友军所赐,邹百辰在月考到来前听了有生以来最认真的半天课。   然而,这对他答卷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   按照国际惯例,第一天的首科考试必然是语文。吃了上学期期末时的教训,邹百辰快速写满答案后在考场里待得很老实,直到考试结束前30分钟才交卷离开。   一路沿着走廊出去,经过几扇敞开的门板,无意间瞥到了贴着第一考场标号的教室。   临时被分进去的展晗就坐在靠门边的第一排。   他枕着单条胳膊趴在桌面上,另一只手还在写作文结尾。随着笔杆颤动,方块格内落下一行行美观的字体。   看着这人有些懒散的姿势,邹百辰扒在门边,动作自然地伸出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不热,应该就是答累了。   专心写作的展晗被吓了一跳,唰的一下向后撤身,眼里满是错愕,几缕轻薄的刘海都随之飘荡了起来。   考场里的监管老师还刚好是15班的语文任课。她被门边的响动吸引了注意,朗声开口道:“哎干什么呢?你怎么出来这么早,又没写作文?”   “怎么可能。”邹百辰正为吓到展晗的事抱歉,只随口附和了一嘴。   语文老师向他撂下话:“你等着,如果让我发现你的作文纸是空着的,我就罚你翻开作文选,手抄个二三十篇。”   “放心,没有的事儿。”邹百辰无所谓地应答。   离开前,他还在考场里环顾一周,瞧遍包括黎礼和肖越在内北高各位赫赫有名的大学霸,朝着展晗对口型。   好好考,灭了这屋。   展晗没说话,只是没什么表情地挥了挥手。   学校在阶段性测试首日安排了语文数学和物理三科,学生们直接在考场内奋战到天黑,晚饭后才各自回班级自习。   这一天没有额外作业,大家便都忙着互相对答案,或者自由看书做题。   邹百辰翻动了近一个小时的政治提纲,实在是有些背烦了,剩下的化学和英语又没什么好复习的,便低下头用手机看篮球赛直播。   大概是考试屏蔽器的作用,教室里的网络时断时续,视频总是在加载中,声画还无法同步。只坚持几分钟,邹百辰就烦躁地清理了后台程序。   他身边的座椅空空的。展晗从晚饭时间说去开个会以后就再也没露面了。   实在无聊至极,邹百辰随手扯了张纸条,写上【出去吃夜宵去不去?】字样,扔给了隔着过道的韩季峰。   此提议与死党一拍即合。旁边的人二话没说,拎上校服外套直接从教室后门钻了出去。   隔了半分钟,邹百辰起身跟上。   晚秋的夜风凉得让人神清气爽,校园里的树木几乎已经掉光叶子,剩下还健壮的枝丫在朦胧月影下摇晃。   因为这会儿不是课间,操场上的灯开得不是很亮。邹百辰沿着护栏摸索前行,到墙壁拐角处才看到好友模糊的身影。   “是我缩水了,还是这道铁门被加高了?”韩季峰仰着头看向两米八左右高的漆黑门板,一时间有些疑惑。   邹百辰瞧了眼门上固定的尖刺,放肆地嘲讽他:“高不高我不知道,但你从这翻过去肯定扎你屁股。”   北高校园监控密布,想抓盲区需要高超的逃学技术。但显然,墙根底下的两位都算是个中高手。   邹百辰后退两步再向前一个猛冲,够着边缘的青砖攀上了墙顶。他的身手极其利落,连踩踏后留下的细微鞋底印都与之前墙面上的完美重合。   啪嗒——   少年从墙外另一面轻盈落地。   邹百辰正想贪婪地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身侧的黑暗中竟响起清冷话音。   “爬回去。”   随着声音,周围亮起几束柔光手电。邹百辰眯起狭长双眼才渐渐看清,是展晗环着手臂背靠在高墙一侧。在他身后,还有另外两个自律部员。   未等双方做出反应,附近区域又是啪嗒的落地声。韩季峰刚翻-墙过来的一瞬就被吓了一跳。   “卧槽——什么鬼?”   “你看不出来吗?”邹百辰朝着几个自律部大佬扬了扬下巴。   韩季峰反应了几秒钟,不可置信地蹙起眉毛:“考试期间还抓逃学?你们这哪是校园猎鹰啊?”   “简直是校园走狗……”邹百辰小声嘟囔着,补全了死党没说完的后半句。   展晗也不和俩人磨叽,直接从袖口里伸出一支笔,映着微弱光亮在纪录册上写字:高三15班,邹百辰和韩……   “别啊。”不等人写完,韩季峰眼疾手快抓住他的笔杆,“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至于此呀。再说这么久的自习谁坐得住啊,就不能通融一下?”   另外两个自律部员皆是一脸冷漠,没有要搭话的样子。   展晗淡定地从韩季峰手心里抽出笔杆,开口道:“我们也知道这段时间难熬,所以才站在这儿。”   “啊?”韩季峰的眉头越拧越深。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干脆可以摊牌。戴着橙色胸牌的自律部员抬了抬手,在他的两指间夹着一张雪白的假条,上面的日期和事项都已经填写完整,只差一个教导主任的签名就可以立时生效。   “蹲到两个逃晚自习的,我们三个可以走正门出去。”   听听,这几个不做人的东西在讲什么??   “得,这点指标全用在我俩身上了。”韩季峰无话可说地摊了摊手。   展晗却毫不遮掩地笑笑:“我也没想到会逮到你们,盛情难却。 ”   抑扬顿挫的四个字杀得邹百辰没脾气,只得放弃抵抗,最后闻了闻空气中飘荡的烤羊肉串味儿,无可奈何地再次寻找支撑点。   韩季峰叹气:“我靠你还真往回翻啊?”   邹百辰爬-墙到一半,动作不停:“不然呢?你还能把他们仨揍一顿? ”   “日了鬼了。”四肢发达的体育生忿忿地骂了一句,也后退两步,从高墙边翻回了校园内部。   越狱失败的俩人悻悻地并排回教室。   韩季峰边走边想,越来越觉得离谱,抬手薅住了身边人的衣领:“不对啊,我怎么感觉今晚的事是跟你吃挂落了呢?”   邹百辰反手搡开他:“别放屁,你一个人翻出去也得被抓。”   “亏你还好意思说是自己制服他,你这明摆着是被人家制服了。”   “闭嘴吧。”   “……”   两人一路拌着嘴回到高三年部教学楼。   韩季峰的喋喋不休让邹百辰心里也不舒服,临进教室之前给某人发去一条微信,一半玩笑一半威胁。   【晗哥,每次我以为自己和你的关系够牢固的时候,你都会大义灭亲给我当头一棒啊。如果放学之前还不向我道歉的话,今晚回家走夜路的时候,你小子就当心点吧。】   消息发过去许久也不见回复,不知道他看了没有。   躁动的晚自习仍然在继续着,邹百辰无事可做,干脆趴桌睡起了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响起椅子挪动的声音。邹百辰透过胳膊缝瞥了一眼,果然是展晗回来了。一张俊朗干净的脸孔挂着疏而不离的表情,与平常没有分别。   假条都拿到了,还回来干什么。   邹百辰本没想理会,却感觉到这人凑到了自己耳边,温热的气息吹得人痒痒的。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服软的话,结果是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去趟体育组,有老师找。”   邹百辰虽觉得奇怪,不晓得哪个老师会在偏僻的体育组找他谈话。但因为展晗不像是会开无聊玩笑的人,便还是离开教室,走下了僻静无人的侧楼梯。   体育组办公室在一楼内走廊,推开门,偌大的空间漆黑一片,根本没有半个人影。但隐约中,似乎有一种熟悉又诱人的香味从里面飘散出来。   邹百辰打开灯走进去。   正对着门口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纸袋子,一大把的竹签子从里面支出来。   这是?   邹百辰上前两步,用手指轻拨着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羊肉串,奥尔良鸡翅,爆炒鸡架,碳烤粉丝……   所有的烤串上都撒着让人食欲爆棚的孜然和辣椒粉,袋子里还装着两罐带着冰碴的饮料。   口袋里的手机轻微震动,是微信消息。   寂静很久的「鲨鱼鳍」头像发来了硬气的回复。   【如果我不呢?】   作者有话说:   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第29章   邹百辰看着手机屏幕笑笑。   门外的走廊里有规律的脚步声, 但等了半晌没有人进来。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道穿红色校服的背影从三年部教学楼里离开,朝着学校大门的方向去了。   邹百辰看着对方缓缓消失在夜幕中, 对着手机打字反问。   【嘴倒是挺硬,这就战术撤退了?】   展晗没有再同他玩笑, 正正经经地回了句。   【太困, 挺不住了, 早点回去睡。】   这人的感冒应该还没好利索, 考试一天也够费脑子了。   邹百辰这样想着, 于是在屏幕上打了晚安俩字, 然后退出聊天界面。   可收起手机他才后知后觉, 好像根本没有人来哄, 自己的心态怎么就好起来了?   这也太不矜持了。   少年兀自懊恼了几秒钟, 视线随之再次落向桌面。   袋子里这些东西不像是一人餐,明显是给老韩也带了份。但此刻的邹百辰压根没想再叫任何人,拉了把办公转椅坐下,打开体育组的电脑,插上耳机看球赛, 过了把吃独食的瘾。   因为看得太投入, 他连放学铃都没有听到。一场比分焦灼的赛事看完,早已经过了下晚自习的时间。   邹百辰这才关闭电脑和灯,打着饱嗝走出体育组, 在校门口扫了辆共享单车, 一个人溜着弯回酒馆楼顶住。   星期四是北高阶段性测试的第二天。   清早,邹百辰被闹钟吵着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穿衣下楼。隔着几步远, 竟瞧见吧台边摆着早餐, 一碗牛肉臊子面正冒着腾腾热气,盘子里还有两个水煮的红皮鸡蛋。   看面的卖相,不像店里厨师的手艺,应该是老妈亲手做的。   “哟太阳从南边出来了,邹夫人怎么对我这么好?”邹百辰走到高脚椅边坐下,凑到碗边闻了闻面的香味。   “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吧台里的妍姐已经画好了精致的妆容,正在对镜挽发。   看着她那一身温婉端庄的连衣长裙,邹百辰有些好奇:“打扮得这么好看,一大早就要出门啊?”   “恩,今天有个朋友聚会。”   邹母正答话时,店内的一名服务生从水吧里端了杯温蜂蜜水出来,边放到桌上,边开口道:“小辰生日快乐。”   突然的祝福让邹百辰一怔,点开手机看了眼日期才恍然:“噢,我说的嘛。过生日一碗面就给我打发了?”   “是你从小就自己宣称的呀。”邹母转过身,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学儿子说话,“男人,从不过生日。”   随着动作,从她盘好的发髻边垂下一条很配裙子的流苏簪,两缕乌黑的鬓边刘海恰到好处修饰着艳丽的容貌。   邹百辰语塞,哼笑着低头吃早餐。   邹母又摸出手机,一边点动屏幕,一边语气坦然地接下去:“而且老话说得好啊,儿的生日是娘的苦日,你今天也给我放放假吧。反正小峰和黎礼会给你过的。晚上吃完饭闹够了再回来,夜不归宿也行,毕竟从今晚开始,你就是成年人了。”   “有你这么当妈的吗?”邹百辰嘴里嗦着面,含糊地低声嘟囔。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也随之响起提示音,是一笔出手大方的微信转账。   妍妈搁下手机,掀着眼敛揭穿道:“不想要就给我退回来,别又拿钱又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邹百辰只当作没听到她的挖苦,又塞了一大口面条进嘴里,然后快速收了钱,把手机揣进裤兜里,抓起两个鸡蛋扭头出门。   “吃饱了,考试去。”   “好好答,别总麻烦你们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邹母放下手里的物件,对着他的背影嘱咐,可对方完全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   这一日政治和化学的考试对于邹百辰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但最后一科英语却是最让人头痛的。   下午明媚繁盛的日光照射到考场上,让人异常困倦。少年几番逼迫自己静下心来认真阅读,最后还是凭实力摆烂睡着了。   时间静静推移,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同屋里只剩下三两个还没交卷的坐禅选手了。他赶紧活动压麻的手臂,拿起涂卡笔一顿操作猛如虎,按时交了卷走出考场。   果然不出老妈所料,韩季峰是记得自己死党生日的,手机里已经躺着他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消息。   【晚上什么安排?一起吃个便饭?】   邹百辰点动九宫格键盘,默认式地反问。   【哪儿呢?】   几分钟后,聊天框闪出新回复。   【怎么才回啊,在体育馆呢,你过来吧。】   读完消息,邹百辰收起手机,朝着操场后地下通道的方向迈开步子。   作为舟市硬件最强的中学,北高的体育馆完全可以用财大气粗四个字来形容,游泳馆、射击馆、搏击馆、篮球馆等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虽然日常时候大部分区域都不对体育生以外的群体开放,但邹百辰没事的时候常会跟着韩季峰进来玩,对这里还是相当熟悉的。   当他走进体能活动室时,里面只有两人。   黎礼正帮韩季峰举着方形脚靶做热身,后面的小子怜香惜玉,明显踢得很轻。   见邹百辰进来,黎礼顺势把护具塞过来:“你陪他练吧,我去趟洗手间。”   “昂,你俩今天怎么……我草你大爷!”   方形靶刚转移到邹百辰手里,韩季峰就一反方才的温柔架势,狠厉的一脚迎上来。毫无准备的持靶人足足被踹退了三五米远,还没说完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找死不等时候,非要我当着你女朋友的面揍你?”邹百辰直接扔了护具,一记有力的正蹬腿切进去,和他过起了招。   黎礼早就见怪不怪,不理会打到热火朝天的两个人,转身出去。   被留下的邹百辰和韩季峰缠斗在一起,生摔生打了好一会儿,谁也不服谁。最后俩人都累了,才各自退让一步。   韩季峰从软垫上爬起来,捏起桌子上的矿泉水瓶灌了两口,鼓着腮帮子缓了口气:“都给我打饿了,走吧,吃饭去。”   “不等黎礼了?”邹百辰问这话时也有些疑惑,看向空荡荡的走廊。   这丫头怎么还没回来?   “等她干嘛,人家早都到了。”韩季峰神秘兮兮地笑笑,对着屋里的出风口拨弄两下汗湿的头发,扬了扬下巴,示意死党跟着一起走。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路过一层篮球馆的时候,韩季峰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称:“拿个东西,等我一会儿。”   邹百辰耐着性子贴在墙边刷手机,等了快十分钟还不见人出来,便不耐烦地推门探身,吼了句:“你死里边了啊?”   篮球馆里寂静得像是没有人。   落地窗边的帘子都拉得很严实,宽敞开阔的场所呈现一片昏黑,只有角落摆放器材的地方布着几道暗色的影子。   邹百辰有所察觉,缓慢地迈进去,刚走几步,突然感觉被人从后扣了什么东西,用手摸上头顶,发现竟是一顶卡纸做的生日帽。   眼前随之闪过暖黄色的光亮。   被照亮的一片小区域里,男男女女坐成了一圈,韩季峰、黎礼、肖越、孙维祎、展晗都在场,还有另外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孩,是黎礼的闺蜜骆娆。   地板正中摆着一个双层的蛋糕,上面插有星星点点的蜡烛,还燃放着烟花棒,热烈灿烂的火花像瀑布一样飞泻而下。   “辰哥生日快乐!”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邹百辰先是愣了愣,回神后嘴上随念叨着花里胡哨,两条腿却诚实地迈了过去。   他沉声复述早上刚被老妈提醒过的儿时名言:“男人,从来不过生日。”   “是是是……”黎礼边附和边拉他坐下,“但18岁的不一样,过了这个生日你才算是男人。快,许个愿望。”   跳跃的火光下皆是朋友们的笑脸。邹百辰虽不在意这个形式,却也配合地闭了闭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吹灭了全部蜡烛。   “为了出去买这个蛋糕,老子连英语卷都没答完,你一秒就吹了?”   “我的愿望短啊。”   “好啦好啦韩哥,去开灯。”   众人热闹地笑嚷着,随着啪嗒一声,馆内重聚光明。   迎着大瓦数的吊灯,邹百辰才看清环境,众人围坐的圈子里摆着各种食物果汁零食小吃,其间还架起了鸳鸯火锅,番茄和麻辣锅底里的牛肉都已经煮熟,翻滚着同样诱人的红色。   这么大的场面应该是准备了很久,真是有心了。   邹百辰再次环顾身侧:“人凑得这么全,你们都不上自习了?”   肖越拿着专用的长筷,把半盒午餐肉涮进麻辣汤底,扭头答:“别自我感动,我可不是来给你过生日的。这里有肉吃,谁还在教室里读圣贤书啊?”   无论是多仗义感人的事情,经过这小子天生的拽里拽气加工润色,都会变了一种味道。   于是,邹百辰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展晗,换了一种更适宜的问法:“他们逃课你怎么不抓啊?这都够多少张假条的指标了。”   展晗抬了抬胳膊,原本带着自律部臂章的地方这会儿光秃秃的。他的感冒好得差不多,嗓音也恢复了往日柔润:“我今天不值岗。”   对,你就专盯我一个人。   邹百辰沉默着给他扔去一个「你好好反省一下」的眼神。   “行了,别挑刺了。去年这时候不是没人给你唱生日歌嘛。”黎礼的双手搭在闺蜜的肩膀上,笑意灿烂道,“今年我特地找了外援。来吧,娆娆。”   旁边抱着尤克里里的姑娘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双眼。   作为学古筝的音乐生,骆娆虽不似黎礼成绩优异,在北高也是很有名气的。之前在艺术生群体里还流传着一句话,叫「韩季峰擅长多少种体育项目,骆娆就会多少种乐器」。   她弹唱的只是一首简单的生日快乐歌,小巧的乐器搭配温柔的女生,却从第一个和弦开始就抓住了大家的心。   “别太陶醉。”黎礼悄悄凑到发小耳边,清了清嗓,“这个真不是来给你过生日的,人家想看看传说中的肖越。”   邹百辰嗤了一声:“小姑娘哪儿都好,就是眼光差了点。”   “对,在你眼里男生就你一个是好人。”黎礼小声挖苦。   “谁说的?展晗也行啊。”邹百辰不假思索,尾音摇颤。   正好一曲弹毕,黎礼忙着鼓掌没再应答,只投来一个诧异的目光。   助兴节目落幕,众人开始吃喝。孙维祎打开一瓶自带的巴马道酒,浑说是成年人的饮料,非要和大家一醉方休。   “在学校里喝白酒,被抓到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这地方是体育生的训练场地,不归北高教务处管。”   “女生就算了,你们喝点气泡酒得了。”   孙维祎给除了骆娆和黎礼以外的人都倒了一些。   轮到展晗时,他伸手扣住了自己的杯口。   不等人解释,孙维祎调侃的话已经出口:“不能喝你就去女生那堆啊。”   邹百辰顺势拧开一罐苏打水,把展晗的杯子倒满,替他说话道:“他在吃感冒药,你小子别到处卖酒,瓶子里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好好好。”孙维祎在几个人里面年龄最大,听不得弟弟们口中嘲讽的话,真把剩余的酒都倒给了自己。   “来吧,谢谢各位,生日同乐。”邹百辰率先提酒。   “同乐!”众人同时抬臂碰了杯,然后围坐在一起吃起了火锅。   从夕阳渐沉到日暮降临,一群年轻人都凑在一起,聊天玩闹。欢乐的氛围伴着涮牛肉的香味,一直延续了很久。   但邹百辰对于这个生日的记忆,也就停留在此了,再后面的事他都印象模糊,因为几个人最后喝得东倒西歪。   韩季峰醉得还不算太严重,可以由黎礼和骆娆帮忙领着回去。   肖越和孙维祎都是半清醒半酒懵状态,也无人能顾及到,只能让两人结伴而行互相照拂。   留到最后的展晗与邹百辰是一道的,搀着他艰难地坐上出租车:“迈腿,小心。”   司机师傅回头看了眼后座上歪歪扭扭的人:“到哪里?”   邹百辰抢先开口:“金厦名邸。”   “还清醒着?”居然还能对答如流,展晗属实怀疑这小子到底醉了没有。   “当然。”   话虽如此说,邹百辰应答的时候,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倒,几乎靠在了另一人的肩膀上。   不知道是不是洗衣液的味道,他闻到旁边人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柑橘清香。借着酒劲,他干脆放纵自己无限制地贴近展晗。   “一身酒味。”展晗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向旁躲了一下。   邹百辰本想见好就收,却受重力收不住自己的倾倒架势,直接栽下去,脑袋砸在了他的大腿上。   随着出租车行进,从外部投射进来的光线晦明晦暗。展晗那张好看的脸映着月光,现出一片迷离颜色。   邹百辰的肢体仿佛不受大脑控制,就着仰身而视的动作,竟然伸臂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   这一刻仿佛某种封印解除,一对纯粹如墨玉的瞳孔里,盛着让人怦然心动的魔力。   邹百辰看得有些失神,直到感觉到自己有些不舒服。或许是刚才倒下来时震到了脑袋,在酒精作用下突然一阵恶心。   “哕——”   他只是干呕了一声,还完全没有要吐的迹象,展晗便伸手捂住了膝上人的嘴,拇指还死死地抵在他人中的位置。   刚刚那双温润漆黑的眼睛没有任何变化,开口却是威胁意味十足的警告:“你要是敢吐到我身上,明年生日就是你的祭日。”   邹百辰的头昏沉沉的,根本没听清这人说什么,但好在胸口堆聚的不适感慢慢缓解。   因为头下枕着的大腿柔软且高度适中,很快困倦来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有人拍了拍他的脸,耳畔传来迟疑的轻唤声:“邹百辰?”   最终周遭一切都寂静下来,他竟然躺在展晗怀里睡着了。 第30章   天光明朗。   邹百辰在陌生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他坐起身环顾房间, 整个环境干净整洁,灰白配色营造出了艺术而冷静的氛围。   在床边不远处的沙发扶手上搭着一件红色的校服外套。   这应该是展晗的卧室。   邹百辰看向身上轻飘飘的羽绒被,低下头深嗅了一口。他现在终于知道那小子肩头的柑橘香是哪里来的了, 连床衾间都是这股隐隐清香。   抬碗看看表盘,这时间北高已经快上第一节 课了。   睡了这么久, 还是有点头疼。邹百辰晃了晃脖子, 刚想掀开被子, 忽然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 伸手一摸竟然是一副银架无框镜。   我靠。   邹百辰锤着自己的头,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玩意怎么会在自己被窝里?   他赶紧掀开被子走出房间, 来到复式二层的回廊边, 透过半掩的门板, 看到展晗正在隔壁书房里自习。   这人果然换上了那副看起来就很乖的黑框, 顶着白皙面孔,低着头认真地演算着什么东西。   听见脚步声响,对方合上书本抬起了头,视线落过来,开口解释道:“我昨晚实在叫不醒你, 而且你好像没带钥匙。”   “昂——可能吧, 我前天在酒馆住的。”邹百辰尴尬地摸了摸额发,余光瞥到书房的沙发上有一床薄被,结巴着问, “你, 在这睡的啊?那我是,怎么上了你的床的?”   展晗淡淡地回:“你自己非要往上爬, 我拽不下来……”   草, 这一问一答是什么虎狼之词。   俩人都意识到不对, 各自沉默了会儿。   然后展晗接着开口:“你不用急着起来,我帮你请过假了。”   “奥我不睡了。”邹百辰打了个哈欠掩饰方才的情绪,小心翼翼地把有些压偏腿的银色镜架放在桌上,“那个,你的眼镜。”   “两千二。”展晗看也不看便报价。   邹百辰讶异道:“镜片都没碎,你抢劫啊。”   “喝醉了就喜欢摘别人眼镜,我的精神损失费远不止这些。”展晗不紧不慢的说辞实际上控诉了昨夜某人的酒品。   “咳——”邹百辰咳了声,“要不,我给你戴回去?”   “不麻烦你,转账就行。”展晗从宽阔的书台后走出来,视线下落,发现面前人是赤着脚的,便抬手指了指卧室另一边的推拉门,“先去洗澡吧,拖鞋、毛巾还有换洗T恤都在里面。”   此时的邹百辰切身体会了「断片」是种什么感觉。他完全记不起昨晚的社死事件,更不想让人帮忙回忆,只好顺坡下驴:“那赔偿金额先待定。”   说完,他赶紧转身进了浴室。热水器上显示的温度刚刚好,脱衣拧开花洒,很快浴室里便水汽充溢起来。   二十分钟后,邹百辰擦干湿发走下楼梯,听到厨房里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展晗正在里面忙着什么。   经过这一早上,邹百辰发现展晗家的床头、洗漱台镜子,还有冰箱门上,到处都是透明的便利贴,抄写着政治主观题答案和哲学原理。   未免也太下功夫了吧。   他正仔细看着便利贴上的字迹,展晗已经把一个陶瓷小锅端上了餐桌,还从冰箱里拿出几样爽口小咸菜。   “吃饭。”   盛满青菜虾仁粥的碗被递到了手边,邹百辰闷头喝了几口。宿醉之后的清淡暖粥让他的胃里舒服了许多。   ——   近日天气转凉,舟市持续降温。吃过早饭的两人又各自裹了件外套,一起打车去上学。   正值第一节 课间,15班教室里乱成一团。邹百辰和展晗刚在后排坐下就瞧见一道白花花的影子从前门窜了进来。   “什么玩意从我眼前过去了?”邹百辰定睛一看才看出是穿着蓬松羊毛外衣的肖越。   他大概也是刚来,满脸疲惫,同样都是醉宿,相比之下精神状态却差得远。   “干什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邹百辰大着嗓门吐槽。   前排的肖越也不甘示弱地回怼:“你以为我是你啊,还有人照顾。我昨晚上回去挨我姐骂,今早又被家里的猫一屁股坐醒,困死了。”   之前闲聊的时候,邹百辰有听说过肖越是单亲家庭。他的父亲是常年奔波的商人,虽然能提供优越物质条件但是对子女疏于照顾。肖琦是医生,忙起来的时候,大概也是顾不上自家弟弟的。   即便这些都是事实,可从他嘴里面说出来莫名惨兮兮的。   邹百辰刚想再还嘴,却发现展晗正不明所以地盯着自己看,便只无辜地笑了笑。   月考刚过后的这一日虽然是正常上课,但各科老师实则都在忙着批卷核分,课堂上也只讲些试题内容,没有留什么额外作业。   邹百辰在展晗的床上睡了一晚,仿佛精神无比充沛,完全没再趴桌睡觉,大课间跑出去和其他班的捣蛋包打闹,还被老班逮个正着拎到了办公室。   孟嘉的桌面上全是考试卷子,她负责的部分应该是填空,卷面上其他的题型都已经批完了。   “我发现你怎么就没有个消停时候呢。剩下的活动时间你也别出去了,留在这里帮我干点活儿。”孟老师说着便拿了支红笔给他,吩咐说,“还剩下最后几张卷,批完核分。”   找人帮忙还这么凶。   邹百辰无声腹诽,拉把椅子坐下,从试卷堆里挑了第一考场的卷子出来做答案参考。   “哱嘶嘶——”刚才一起玩闹的韩季峰在门口探头探脑,动动嘴唇发出声响,“嘛呢?”   “没瞧见吗?我被抓壮丁了。”邹百辰头也不抬,快速地批了两笔。   韩季峰放轻脚步走进来,看着卷子开口:“这摞好像是我们考场的。”   “恩。”邹百辰点头,“不出意外的话,这张18分的就是你的。”   韩季峰向来不那么关心自己的成绩,反而看向了用做参考的一张。   “喔,这谁的?第二卷 满分啊。”他随手翻了一下,这张答题纸上没有任何一个失分标记。   “我晗哥的。”虽然班级姓名的位置被装订了起来,但凭借他当时在考场里座位序号也能推算出来。   “这么猛?那黎礼不是危险了吗?”韩季峰倚着桌角闲聊了两句,发现某处不妥后忽然语气一变,“诶,你故意压我的分是吧?这道题我和展晗都得一,为什么他对我错呀?”   “是吗?你写的这个答案都看不清。”邹百辰仔细看他手指的位置,一本正经地耍套路,“而且我记得这题应该填负1。”   韩季峰果然睁眼瞎掰:“对,我写的就是负1。”   “你确定?”邹百辰见他傻傻地上套,挑了挑眉毛,“那我没给你批错,正确答案就是正一,没看见人家的卷子上画着对号吗?”   “我弄死你。 ”韩季峰笑着拎起了死党的衣领。   “哎呀就一道小填空,一百三十多都丢了,还差这几分?”邹百辰不耐烦地勾画一笔,然后把卷子都摞到一边,“不批了,出去一趟。”   韩季峰追问:“又哪儿去?”   “政治组。”邹百辰背着身答了句。   每次考试结束后,窜到各办公室提前刺探分数的学生都不少。邹百辰跟随着小部队挤到徐老师的办公桌前。   整个年级加在一起选择政治的学生也不多,试卷自然批得快些。各个考场的主观卷已经拆分开来混在一起了,整个办公室里铺得到处都是。   邹百辰刚要上手,就听得徐老师的招呼声:“别瞎鼓捣了,你的卷子在我这儿。正要找你呢,过来。”   政治老师正想和他探讨某道题目,邹百辰却兴趣不高,拖延道:“您等会再说哈,我找别人的。”   “我看你是找打呢,麻利点!”徐老师催促。   好在邹百辰动作迅速,几乎不用看名字,只瞧字迹就在一大摞纸张里翻到了展晗的主观卷。   徐老师顺带着瞄了一眼:“哦,他的卷面我也有印象。这小子背得还行,可他不会答题啊。”   她如是说着,手上便指出一处例子:“比如这道,知识点全部都对,却只得了一半的分,因为题目里给的材料一点儿都没结合上。”   “行,知道了,回头我教育他。”邹百辰看得仔细,还若有所思,最后把答题纸卷了起来揣进外套口袋,“这张我拿走了啊。”   说完他就要从人群中挤出去。   徐老师在背后喊:“哎!你自己的还没看呢。”   “我悟性高,上课的时候听您讲就行。”邹百辰没有再听政治老师后面的话,摆了摆手走出办公室。   他刚离开政治组,恰好在中庭楼梯处撞见展晗,对方也刚从一间屋子里出来。   邹百辰抬头看了看门牌:“哟,去语文组了啊。”   展晗点头。   “答得怎么样?在作文里写什么见不得人的了,还不让我看。”邹百辰继续靠近,只瞥了一眼,却发现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答题纸攥了攥,于是改为了调侃。   展晗笑笑:“没什么,一篇全是糟粕的东西。”   邹百辰还想再说些什么,背后传来孟嘉的声音:“邹百辰,我让你给我核分,你核哪儿去了?”   “在这儿呢。”他连忙应答,然后转向展晗,“忙着呢,一会儿再说。”   “好,我先回班了。”   看着展晗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邹百辰重新回到数学组,一坐下却忽然回想刚才瞥到的作文题目和字迹都有点眼熟。   那张答题纸怎么好像是自己的?   他说谁是糟粕呢?   “活儿没干完呢,瞎跑什么。”孟嘉的埋怨打断了少年飘远的思绪。   邹百辰沉声嘟囔:“我就是过去看了看卷面。”   班主任接着开口:“你这次应该考得不错。刚才英语老师还夸你呢,说阅读答得还行,卡也没涂错。”   邹百辰痞痞地瘫进转椅,轻描淡写道:“害,新同桌的功劳呗。进考场前千叮咛万嘱咐的。  “确实。”孟嘉也赞同地点头,“难怪展晗说自己适合坐在后排,他真的比肖越更能带动你。 ”   这话听起来就让人有些迷糊了,邹百辰嘶了一声:“什么意思?他们俩换座位不是肖越提的吗?”   孟嘉却道:“肖越确实找过我,但是在展晗之后。”   邹百辰不由得一怔:“他,怎么说的?”   “展晗吗?他和我说觉得坐第一排太别扭了,想换到肖越那里去,而且年级第一的种子选手比他更需要各科老师目光的洗礼。”孟嘉拄着头回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欣慰,“我当时还纳闷呢,这俩人居然正好想互换座位。而且我也怕你和展晗相处不来,他像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邹百辰没听进去别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被实锤了的事情。   展晗居然是主动换过来的。   沉默着消化了两秒钟,他转而扬起唇角,笑道:“都容不下沙子,那哪来的珍珠啊,这个白切黑的小子容忍度高着呢。”   作者有话说:   邹百辰:主动和我一座,考完试还拿我卷子,他是不是很关注我?   展晗:难道这两件事你没有干吗? 第31章   邹百辰借着批卷核分的由头, 待在数学组办公室里旷了一节课,回到班级时物理课正好结束。   他的语文答题纸果然和其他试卷一起摊放在桌面上,零零散散的纸张堆放着, 已然分不清都是被谁拿回来的。   展晗正在桌上翻找着什么:“我好像没有被发到政治主观卷。”   “噢,在我这儿。”邹百辰突然想起来, 从裤兜里掏出叠成方块大小的卷子, 展开捋平, “我好奇你考得怎么样就拿走看了看, 瞧着是在啃提纲上面下了不少的功夫。”   展晗探寻式的眼神落在他脸上, 然后才伸手接过。看着分数栏里红色的数字, 他的眉头微蹙:“比你低18分。”   “嚯, 拿我做比较?野心还挺大的。做材料题是要草里找苗的, 一条有用的信息对应一个得分知识点, 不然你把书背得再怎么熟也没用。”   邹百辰拔开一支笔的盖子,找出试卷原题,在上面勾画着进行分析:“像这些体现类、依据类、意义类题目,都对应着不同的答题方法,下节政治课你先听听看, 回头我再详细教你。”   展晗叹了口气, 但也急不来,只能点头。   邹百辰笑着朝他挑眉:“别慌,问题不大。”   “学长。”斜前排女同学的一声轻唤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她捧着练习册转身过来, 小心试探道,“刚才物理课上有一道题我没太听明白, 可以麻烦你再帮我讲一下这里吗?”   展晗朝着女生透明的指尖处看了眼, 轻声细语地回:“可以, 拿给我看一下。”   他之前的钛架无框镜被邹百辰压坏了,此时戴着的黑框度数不太够,双目因为看不清而微微眯了起来。   那种种隐隐的迷离,无论看向谁都像是在放电,让人怀疑到底有多少雨季驻留在这家伙的眼眸里。   一旁女同学的脸颊瞬间泛起绯红。   看着两人间无法言喻的微妙,邹百辰不大高兴地开口:“两千二就两千二,你抓紧重配一副眼镜戴上行不行?”   展晗却干脆把眼镜摘了下来,用指尖胡乱地抓弄了两把自己的碎发刘海,漫不经心道:“有空再说。 ”   “公孔雀开屏。”邹百辰忿忿地嘟囔了句,然后趴在了桌面上。   女同学问的这道题有些复杂,展晗抽了张A4出来,耐心地画图讲解,身边很快就围了许多人。   邹百辰本没心思听,却也不愿意让出自己的位置给别人,便把手拄在同桌的凳子边,无聊了还把玩他的衣服拉链。   展晗感觉到衣角被拉扯,好几次低头瞧向他,都只是投了个耐人寻味的眼神,并没有言语。   直到整道题讲完,周围的同学们道谢着散开,展晗才从书桌里摸出两个颜色润泽漂亮的核桃递过来。   “哟,传家宝啊?”邹百辰懒惬地瞥了眼。   展晗没有否认:“拿着,别掉了。以后手痒的时候就去盘它。”   邹百辰扬起唇角,还想再说什么,刚好见徐老师进门,便把两个核桃握在了手里。   ——   今日中午的天气甚好,秋高气爽非常适合运动。   午饭后,邹百辰和韩季峰约了一群朋友在操场上打球,四周聚集满了围观的同学,加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高大的男生们游刃穿梭在场地之间。此时一整场球赛已经到了尾声。邹百辰单手运着球,在对方球员的严防死守下,只能把球长传出去。   凭借两人间的默契,线外的韩季峰完美接住,举起前臂,用手指和掌根撑起篮球,靠肌肉力量进行三分跳投。   可惜这最后一球砸在篮板上,沿着篮筐转动半圈,然后滚落了下去。   即便没进,也并未影响到本方的大比分获胜。午睡的预备铃响,球赛也刚好结束。   “你少凹点造型,不至于菜成这样。”邹百辰走下球场,用手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我还没说你呢,打篮球手里还攥着俩核桃,七老八十预防痴呆吗? ”韩季峰说着,趁死党喝水的工夫抢走了他手里的东西,相互用力一磕,核桃就碎了。   邹百辰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把水咽下去后才开口吼:“这是展晗的传家宝,你他妈赔我。”   “什么玩意,讹人啊?”韩季峰观察碎开的核桃,然后把核桃仁塞进了死党的嘴里,“这就是干果店的普通核桃,200块钱能买一筐。”   “你大爷的,打完篮球不洗手就往我嘴里塞东西,还……”邹百辰嘴里含着核桃仁下意识地嚼了嚼,“恩,还挺香。”   “回头我给你买点补补脑。”韩季峰挖苦着,把剩下的一个也塞回到他的衣兜里。   午睡时间开始,学校教学楼里静悄悄的。刚打完球的两拨人满身都是汗肯定睡不着,索性都聚进一层北走廊的水房里。   邹百辰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顺带把额前的黑发都浸湿了,没有带纸巾只好自然风干。   其余人倚着窗口抽烟闲聊起来。   “韩哥最近是不是没打球啊?手感那么差,刚才最后的三分居然没进。”   “水平下滑也正常,校花不比一群打篮球的大男人香?”   “还是辰哥的攻防更猛一点,大前锋,就是要远离感情。”   几个男生说话时,其中一人从外套里摸出烟盒,抽了一根顺势递向邹百辰。   “你小子少拿我对象开玩笑。”韩季峰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伸腿轻踹了他一脚。   对方身形一抖,烟便从指尖滑落,正好掉在了邹百辰的鞋面上。   邹百辰抬起左脚,把烟拾了起来。   他是从不抽这种东西的,甚至有点讨厌尼古丁苦涩难闻的味道,于是把烟捏断,挤出了里面的爆珠香丸,随手把玩着。   水房里吞云吐雾的人多起来,开着窗也不能及时散尽。   同桌的嗓子闻不得烟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非呛着他不可。邹百辰抬手扇了扇周围,扬下巴示意韩季峰出去。   两人刚走向门口,走廊里忽然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   水房里的男生们意识到这应该是留在外面望风的人,纷纷以最快速度把烟头丢出窗口。   下一秒,两位德育主任带着五个自律部员拥了进来,展晗也在其中。站在正门边的邹百辰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把那两截烟捏在手心里。   “来,都别动,挨个翻。”向来不苟言笑的校领导示意几个部员堵住门口,径直向里走。   很显然,这是他们有内部计划的突击检查,因为早有准备,动作才能这样精准迅速。   “麻烦配合一下。”两个自律部员示意要搜身。   韩季峰率先张开双臂,然后目光担忧又同情地落在邹百辰身上。某个家伙一向是展部员的违纪典型,这次再被抓出去就问题严重了。   “我来吧。”展晗先其他同伴一步走向了邹百辰。   因为小时候被二手烟呛坏了身体,他对这种味道自然极其反感。他轻嗅着这里不太新鲜的空气,没有说话,直接把手伸向了面前人的衣兜。   邹百辰站立在原位,没有反抗,低着头任由他翻找。   老实说,不慌是不可能的。校内吸烟轻者也要被停学一周,更要命的是,如果因为这个被叫家长,他根本逃不过亲妈的一顿毒打。   校服衣兜里有什么鼓囊囊的东西硌到了展晗的掌心。他掏出来查看,发现竟然是一颗没吃完的核桃。   展晗不动声色地瞥来一眼。   其实不必再多说什么,就着现在的姿势,他都能闻到这人衣领上有淡淡的烟草气息。   邹百辰也没说话,只是讨好性的笑笑。但很显然,这种狗腿子行为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展晗嗓音如旧:“左手,你是自己伸出来,还是要我掰开?”   “……”心理博弈一瞬后,邹百辰没有乖乖就范。   他顿了顿,缓缓地把头靠近,嘴唇贴凑在同桌耳畔,轻声道:“晗哥,我真没抽……就是手欠了点儿。”   又低又哑的话音里竟夹杂着隐隐的委屈,甚至让展晗都有点自我怀疑,刚才自己对他是不是太凶了。   展晗思索着,用淡色的眸光盯了人几秒,然后拉起了邹百辰的右手查看。他的指尖和指甲都很干净,没有任何被烟熏黄的痕迹。   两边的视线交汇片刻,无人闪躲。   终于,展晗让开了半边身子,低声道:“出去吧。”   “真的?”突如其来的恩赦让邹百辰微怔。   这次怎么肯高抬贵手了?   “我什么时候冤枉过你?”展晗淡淡地反问一句,不等回答便走去检查其他人。   邹百辰笑笑。   这家伙的庇护向来是这样,不张扬跋扈,更不会打破原则,却能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甚至有种着迷的期待感。   很快,他和韩季峰一起安全地退离了是非之地,走到楼梯拐角,迎面遇到闻讯前来看热闹的几个朋友。   孙维祎惊奇地哼了声:“被堵住的人里面还有你们俩?”   “你觉得呢?”邹百辰没过多解释原委,只摊开左手心,把那根几乎捏烂的烟塞了过去。   孙维祎看清了手中的东西,再看看邹百辰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错愕道:“我靠,被抓个正着都能没事!你是何方神圣?”   “这还看不出来吗?”邹百辰迈着心安理得的步伐向前,头也不回地应付他。   我背后有人。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前阵子有点忙,下周开始应该可以恢复日更啦,更新时间零点前。 第32章   高三学生在水房里抽烟的事情下午就被政教处通报了。   虽然邹百辰和被抓的几个人都很熟, 单独脱罪的行为显得不太仗义,但这事确实是「与自己无瓜」,爱莫能助。   更遗憾的是, 队友都被停学,意味着他和韩季峰有小半个月不能畅快打球了。   晚上放学铃响起, 邹百辰叫上展晗一起去吃饭, 边走出高三小院边提议:“今天我们出去炫饭吧, 体育广场那边开了家烤鸭店。”   韩季峰却把手机递给他看, 示意自己已经在商业街团购好了餐厅。   邹百辰瞥了眼屏幕, 对于他选定的晚餐不大满意:“吃什么芝士火锅啊, 那东西有灵魂吗?”   韩季峰没说话, 只朝着斜前方使了个眼色。在他视线的终端, 一向开朗的黎礼正保持着种低落又奇怪的沉默状态。   邹百辰自行做出了领会:“嘶, 你女朋友今天的状态确实有点不对劲。”   “可不。”韩季峰悄悄凑向邹百辰,声音拖得轻缓,“她没考过肖越。”   邹百辰疑惑道:“月考成绩出来了?”   “还没有,应该是批卷老师们也好奇两个名满北高的大学霸谁能登顶,所以把他们俩的总分提前核出来了。”抱臂走在一旁的展晗压低声音回应, 顺带着补充了一句, “黎礼低两分。”   “就差两分?这不是很正常嘛。”邹百辰的嗓门稍微提高了些,像是故意说给前面的人听。   “肖越是经历过三轮总复习的人,而且明确知道自己要复读, 一直都没松懈过, 他现在正是备考巅峰状态。黎礼一个应届生,裸考还几乎和他打平, 究竟是谁强?你们不要搞错了好不好。”   展晗理解了他的用意, 附和着道:“大家本来就都是这样说的。”   走在前方的黎礼渐渐顿住了脚步。   这一下午, 她已经听到了太多的安慰,这会儿又有发小掺和进来,只能回头无奈地笑笑:“行啦,你们别一唱一和的,不说这件事了,搞得像是我在凡尔赛一样。”   邹百辰迈近两步,从后方拂了把她束起的高马尾,玩笑道:“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今天允许你凡一次。”   黎礼低下头,浓密眼睫铺盖在温婉的眼眸边,轻声喃喃道:“我不是非要和别人比,而且也很清楚自己这次并没有发挥失误。只不过……我确实从来没考过第二名,有点心理落差。”   “行行行,打住。允许你凡,但是没让你凡得这么厉害!”邹百辰实在听不下去,作势掏了掏耳朵,“应该还在两分钟之内,我撤回刚才那句。”   几人都笑笑,适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不过为了照顾女孩子的情绪,他们最后还是打车到中心商场,在顶楼美食广场吃了顿韩餐。   碰巧商场里面有家居新店开业,在一楼的大厅举办灯展,饭后闲逛消食的几人便伏身在高层的回廊围栏边观赏。   从中空设计的建筑中央俯视,可以看到下方垂挂着许多亮晶晶的灯具,流光溢彩,银海生花。   黎礼的两条胳膊都拄在扶栏上,眸子里映着一片明灿,边看边柔声叹息:“我好久都没逛商场了。”   旁侧的韩季峰朝着她投去温和目光:“要不然今晚的自习就歇歇?我和嘉姐请个假,陪你逛逛,就当是考后放松一下心情。”   “恩。”女孩把下巴贴在冰凉的扶手上,思索着点了点头。   这两人一天到晚不是凡尔赛就是秀恩爱,邹百辰差不多都要免疫了,把视线稍稍偏移向另一边。   展晗也安静地站立着欣赏灯展,但因为看不清,他总会不自觉地眯眼。若是从楼下方位乍一看上来,就会觉得是接收到了某人的无声挑逗。   接连目睹好几个路人女孩的脸红回望,邹百辰实在对这双招蜂引蝶的眼睛忍无可忍,抬手便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   “说说吧,你这个镜框多少钱?”   展晗的视线骤然模糊,却并没理解到身边人的想法,揉着眼皮随口答:“两三百吧。 ”   话音未落,邹百辰的拇指已然开始用力。啪的一声,黑色的镜腿折断在了他的手里。   “……”展晗有些不可思议地面向他。   邹百辰却一本正经地说:“看什么,长时间佩戴度数不合适的眼镜对视力危害很大。”   “就算要换也是换镜片。”展晗正色,问责的眼神不变。   “你换镜片不换框,等同于换手机不换壳,白费。我现在就陪你去。”邹百辰把断裂的镜腿扔进身旁的垃圾桶,用余光瞥了瞥韩季峰,“一会儿请假的时候顺便把我俩也带上。”   韩季峰一时间摸不到头脑:“哎?我哄我女朋友,你俩跟着凑什么热闹?”   但身后无人回答。   没有了镜片的矫正,世界在展晗眼中暗淡不少,就连楼下的灯展也变成了一片无焦点的朦胧光影。   虽然不免有些窝火,但此刻他除了跟上邹百辰以外,别无选择。   商场底层就有一家品牌眼镜店,两人乘电梯下楼径直过去。   穿过玻璃自动门时,走在前面的邹百辰忽然放慢步伐,转身扯了把身后人的衣袖。   “小心这里有门槛。”   声音传至时,展晗已经迈开长腿跨了过去:“我还没有近视到那个程度。”   邹百辰双眸弯弯:“好心提醒嘛。”   见有客人进门,店内服务人员绽开笑脸迎上前:“您好,欢迎光临,有什么可以帮两位的?”   “他的眼镜坏了,想在这儿重新配一副。”邹百辰晃了晃手中只剩下一条腿的镜架。   店员点头:“那方便把坏掉的眼镜拿给我看一下吗?”   展晗自己开口:“就是普通的近视镜,左眼375,右眼400。距离上次去医院验光还不到一个月,直接照着度数配就可以了。”   “好的,那您可以先挑选一下自己喜欢的镜框。”店员伸臂向左侧的柜台,“这边都是比较受欢迎的新款。”   展晗瞧向那些排列整齐的镜框,除了架体颜色差异之外,根本看不太清具体区别,无所谓道:“我对这些不太挑,和他手里拿的样式材质都差不多就行。”   “别呀,我觉得这副不如之前银色无框的好。你自己看不清,我可以帮你选,反正我付钱。”邹百辰说话间低头到柜台前,“嗯……我看看哈,第二排第三个,第七个,还有那个金色的都帮我拿出来。”   经过认真比对,他帮展晗挑出四个备选项,然后拉了把可调节高度的椅子放在镜子前,用手拍着椅座招呼道:“来,试试。”   展晗没拒绝,乖巧地坐下任由他摆弄,只用简单的回答表达着自己的喜好。   “不好。”   “难看。”   “换一个。”   最后被戴在展晗脸上的是一副玫瑰金色的复古框,两侧还垂着条同色系的装饰链。   邹百辰的手在不经意间擦过了他的脸颊和太阳穴,指尖的温热竟伴着若有若无的酥麻。   极白的皮肤与浅调的玫瑰金相映衬,显得气色绝佳,俊俏中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欲态。   展晗静了两秒,把椅子转过半圈,正面对着邹百辰,仰头道:“还行。”   邹百辰扶着他的肩膀把人转回去,对着镜子里无比精致的容貌,客观评价道:“明明是非常好看。”   展晗又打量片刻,然后把镜边的装饰链卸了下来,再重新试戴。这一次,镜中人从文艺妖孽风格转变成了更为日常系的帅哥。   “这款眼镜的镜链是自己随心搭配的,可以更换或者去掉,满足各种场合需求。”在旁服务的店员似乎都是第一回 见人把它驾驭得这样完美。   展晗对着镜子照了照,最后决定道:“就这个吧。”   “没问题,那麻烦您跟我们的验光师到那边挑选镜片测瞳距。”   “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邹百辰从没戴过近视镜,对各类镜片自然也是一窍不通,主动坐在一边等候。   方才引导选购的店员正要把那条玫瑰金色的链条收回柜台里。   邹百辰朝她摆了摆手,拿起细链端详片刻,沉声道:“这个我买了。”   眼镜是立等可取的。两人在商场内喝了杯咖啡,新的近视镜就已经配好了。   打车回去的路上,展晗的世界又再次缤纷起来,看着高架桥下清晰呈现的车水马龙,心情也更好了些。   观赏夜景时,他的余光微瞥,注意到邹百辰手中好像在把玩着什么东西,转头细看,才发现是那条被卸下的眼镜链。   展晗愣了愣:“你怎么把它也买了?”   邹百辰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人家也没说可以拆开卖。你又不要,我掏钱买的,扔了多浪费啊。”   “折别人眼镜腿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爱护物品?”展晗眼神淡定,不疾不徐地拆穿他。   邹百辰没答,把镜链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让它变成了条手链,转换话题道:“好看吗?”   在他腕上的这一条,从颜色、品牌,甚至是字母花纹,都和身侧人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一模一样。   展晗不大自然地扶了扶镜框,唇瓣动了动,轻轻吐出一个「恩」字。   邹百辰含笑追问:“那我就戴着了?”   展晗重新转回车窗方向,看着玻璃外的阑珊夜色,情绪不显道:“你掏钱买的,随便你。”   “哦——”明明人家没说什么,邹百辰却莫名觉得心满意足,倚回靠背上刷手机打发时间。   嗡——   刚好,韩季峰发来了一条微信。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邹百辰打字回复。   【先说好的。】   【老班批了黎礼的假,这周末她不用到学校上自习了,可以去体校看我的田径比赛。】   邹百辰皱眉,继续点动屏幕。   【所以这好消息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坏的呢?】   【坏的是,你和展晗的假没被批,嘉姐说算你们俩旷自习,周末要给她写检讨。】   卧槽,凭什么?   邹百辰当即打了三个问号过去。   【你小子怎么给我带假的?】   【我实话实说呀,你把展晗的眼镜弄坏了,只好带他去重配。可是嘉姐偏不信,她说你们俩都是惯犯,还互相拿对方做挡箭牌。】   邹百辰的眉毛越蹙越紧,顺势把手机递给展晗,疑惑地问:“你上次怎么跟她请假的?”   展晗扶了扶新镜架,回忆道:“说你过生日喝多了,躺在我家起不来,有问题吗?”   他答完又接着反问了一句:“那上上次呢,你是怎么请的?”   邹百辰也不明所以地摊手道:“说你感冒犯瞌睡,我在诊所给你看吊瓶,没毛病啊。”   窗外的景物倒退而过,车内的光影晦明交接。   两人互相对视着,陷入一片不解的沉默之中。   这他妈不都是实话嘛!凭啥让我写检讨啊?   作者有话说:   班主任嘉姐:你们俩比我想得还要嚣张。 第33章   出租车依旧行驶在笔直的马路上。   邹百辰收起手机, 看向展晗哼了哼:“你在嘉姐那儿的信用指数也就是那么回事,没比我高多少。”   身侧人把额头懒懒地贴在玻璃窗上,轻声应答:“你看起来还挺幸灾乐祸的。”   邹百辰未反驳:“还行吧, 能和自律部员一起写检讨,这简直就是终身成就奖。”   “神经病。”展晗弯着嘴角笑骂一声。   几辆私家车从窗外并行的街道上飞驰而过, 发出唰唰的声音。邹百辰盯着霓虹忽然想起了什么, 朝向司机道:“师傅, 麻烦先开到商区酒吧街。”   展晗看他一眼:“你不回金厦住吗?”   “回, 但我得先去拿钥匙。”邹百辰点着头作答, 而后尾音摇曳几分, 痞笑着反问回去, “不然你还打算让我睡在你床上啊?”   展晗顿了顿, 清嗓纠正:“我没有让, 是你自己爬的。”   邹百辰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只一乐道:“结果都一样。”   两人闲话间,出租停在了邹家的酒馆门外。   展晗跟在邹百辰身后下了车。他向来与妍姐熟络,也受她照顾,没有到了门口还不进去打招呼的道理。   晚上九点钟, 店内座无虚席。   步入二楼建筑, 清吧的灯光柔和安逸,驻唱歌手在高椅上演唱着深情的民谣,婉转的歌声给微醺的环境增添了几分温柔放松的情调。   邹母正坐在吧台里, 插剪着水晶花瓶中新鲜的香槟玫瑰。抬眸间见两道身影并肩走上来, 她先是怔了怔,然后看向墙边的装饰时钟。   “妍妈晚上好。”展晗率先打了招呼。自从邹百辰不准他叫姐占便宜以后, 他就自动改了称呼。   “恩。”邹母放下还滚着水珠的花枝, 擦了擦手, “这还没到下晚自习的时间呢,你俩怎么回事?”   展晗一时语塞:“额……”   糟糕,忘了这茬,来早了。   未等他做出回答,妍姐的视线已经转向了自家儿子,语气不轻不重:“邹百辰,你怎么不能学点好啊,还带着人家逃课?”   对于这种不公正的待遇,邹百辰耸了耸肩膀:“不是,怎么就能确定是我带着他呢?”   “不然呢?”邹母的目光一本正经地投递过来,像是在寻求着另外的靠谱答案。   “好好好,我不跟你犟。 ”邹百辰妥协,随手抓了颗用来品酒的果汁软糖塞进嘴里,半边身子挤进吧台,在储物柜里翻找钥匙。   妍姐转向展晗细细打量着,很快就发现了他今日的不同之处:“小晗换新眼镜了。”   展晗点头:“嗯。”   听到两人的谈话,邹百辰边翻找边故意撸开自己的袖子,看似漫不经意地把手搭在了吧台边角,实则是把腕上的「手链」展示到了别人眼前。   “颜色很好看。”妍姐真心实意地夸奖完,稍一低头,果然注意到了自家儿子手上的同款。   她的眼神微变,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和颜悦色,示意一旁的调酒师给展晗一杯果汁。   “坐着喝杯水。”   “谢谢妍妈。”   邹母和婉地笑笑。   随后她不着痕迹地转了身,凑到吧台里的人身边,就着背影音乐压低了嗓音:“你什么意思?”   邹百辰正把翻出来的东西重新归置回去,不慌不乱道:“是您说的,我成年了。”   “但我没让你把魔爪伸到我干儿子身上。”   邹百辰却笑容不改:“我是你亲儿子。”   邹母沉默片刻,用来理解他这句话背后的隐藏含义,然后蹙眉回应:“我警告你,一个伤残人士,你最好不要乱来。”   “谁伤残了?”邹百辰听得云里雾里,不禁抬头疑问。   “因为如果你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就会打折你的腿。”邹母的眼波流动,一字一顿地解释。   邹百辰噗嗤一声,喉咙里噙着无奈的笑意:“这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说完,他抓起家里单元门的卡扣退出吧台,瞧了眼坐在一旁等候的身影,朗声招呼道:“晗哥,走了。”   展晗搁下柯林杯,边起身边对着邹母颔首示意:“那妍妈再见。”   两人像来时一样穿过客台,朝着大门方向去。   路过吊椅区时,展晗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一抹有些眼熟的身影。好像是黎礼的那位朋友,之前在生日聚会上见过,所以展晗还有些印象。   他放慢脚步哼了声示意。邹百辰循着视线看过去,也瞧见了倚在秋千上的骆娆。   她好像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身边也没有其他朋友,独自抱着软枕,无聊地躺在座位上喝气泡水。   邹百辰稍作思索,迈步上前打招呼:“自己出来玩?”   正摆弄手机的骆娆像被突然的声音吓到,柔和的眼底掠起慌乱,看清来人是谁后才又平静下来。   “吓我一跳。”她笑了笑,指向不远处的一伙人,接着开口,“不是一个人,音乐生刚下课,大家都想过来坐坐,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邹百辰看向一旁,几个年轻人正玩闹成一团,男男女女看起来都很熟识,便没再多说什么,只细心嘱咐道:“恩。那你注意安全,如果太晚的话,可以去前台找人帮忙叫车。”   “好,知道了。”骆娆点点头,视线落向邹百辰身后的展晗,笑意越发灿烂,“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了。”   听到对方话音里掩盖不住的兴奋之意,邹百辰凑近到她身畔,低声耳语道:“人生建议哈,一入嗑门深似海,少听黎礼讲八卦。”   骆娆掩唇轻笑:“了解。”   “那我们走了。”邹百辰直起身,朝着熟人挥了挥手,走下楼梯,和展晗上了同一辆回家的出租车。   ——   北高的周末向来是不上课的,但只逢双周才会休息,其余时间学生们都要在校内上自习。   经过两天半的紧张批卷核分,阶段性考试的榜单已经被排了出来。   学委苏茜从教务处取回成绩单送到数学组办公室时,邹百辰和展晗正在里面向孟嘉递交各自的检讨书。   前者极言自己是个乖巧懂事从不撒谎的三好青年,因此才写下书面请求,要求老班撤销对自己的不信任控诉。   后者却洋洋洒洒八百字,深刻检讨自己最近请假过于频繁,学习态度不够端正,并且保证日后一定改正。   邹百辰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这和计划中的不一样啊!   孟嘉好整以暇地听双方念完「检讨」材料,把展晗的一张压在了文件夹里以示通过,然后瞥了眼另外一人,云淡风轻道:“回去重写,一千五。”   邹百辰不服气地动了动嘴角:“我要上诉。”   “上诉无效。”   孟嘉根本不给人商量的余地,捧着新印出来的成绩单,边看边道:“趁着我现在心情好,赶紧自己领一千五百字回去了事。不然等它涨到八千的时候,以你的写作水平,至少要被封印两个礼拜。”   “怎么还有人身攻击呢?”邹百辰沉声嘟囔着,顺势从孟嘉背后凑头过去偷看了一眼。   此刻,班主任的手指刚好指在印有他本人成绩的一行。   班级第七名:邹百辰 629分;   语文112;   数学150;   英语106;   物理84;   化学85;   政治92;   “再说,我语文都进步了。”说话间,他的视线继续向上移动,落在了成绩单的最前排。   第一名:肖越 697分;   语文124 数学150 英语147 物理92 化学94 生物90;   第二名:黎礼 695分;   语文122 数学150 英语148 物理93 化学90 地理92;   第三名:展晗 664分;   语文131 数学150 英语142 物理89 化学90 政治62;   “嚯,谁上次嘲讽我只考62分来着?这次的吉祥数归你了。”邹百辰回身调侃某人。   嘴边的话虽是如此说,然而他心中却在暗叹,这家伙真的很强。   如果展晗的政治分数可以提上来,他的水准几乎是与黎礼肖越持平的。   孟嘉并未对邹百辰的话表示赞同,而且给予了展晗肯定:“其实考得还不错,政治对你来说是新科,第一次成绩不理想也是意料之中的,再继续加油。”   “我会的。”展晗点头应答。   孟嘉放下成绩单,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在我看来,敢于尝试和突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放心吧嘉姐,我们的心理素质好着呢,像那种承受能力不行的选手已经请假回家去了。”到了这个时候,邹百辰还不忘挖苦一句已经退出战场的黎礼。   “就你话多。”女班主任无奈地叹了声,“好了,我没有别的事了,你们俩回去上自习吧。”   两个男生朝着桌前的人伏了伏身,一同离开办公室。   背后的门板刚刚关合,邹百辰就从后拎住了身边人的袖口,张口控诉:“你给我站住!狗腿子啊你。”   “怎么了?”展晗明知故问。   邹百辰扬眉:“你还好意思问,昨天晚上说好一起抗争坚决不妥协的,你那检讨书怎么写的?”   展晗感受到自己袖口的拉拽越来越用力,终于忍不住弯起嘴角:“是你自己说的,这算终身成就奖,我不和你抢。”   “你大爷,跟我玩阴的是吧!”邹百辰意识到自己被戏耍,笑骂着从后锁住了展晗的脖子。   但他没料到对方的反应相当迅速,直接一个后滑抽身再转攻回来,反而是自己没有防备被绊住了腿。   按照这种互不相让的架势,两人最后很可能会抱在一起摔下去,于是邹百辰强行止住了反击。下一秒,他单方面受力的脚踝处传来一阵锐痛。   “我靠——”少年吸了口凉气,单脚蹦跳两步,靠向了墙壁。   “别讹人,我没使劲。”展晗起初以为他还在开玩笑,等了半分钟却发现这人依然没有直起身,意识到不对后,脸色严肃两分,“真疼啊?”   “当然了。”邹百辰拧紧了眉毛,尝试用左脚受力,但脚腕处的激痛很快就让他放弃了想法。   “你扶着我。”展晗上前两步蹲下,解开他的高帮篮球鞋,试图翻开白袜边查看一番。   邹百辰单脚着地,搭着展晗的肩膀站立,从他高处的视角只能看到镜片下两扇漂亮的睫毛。   “嘶——”   展晗不敢擅动,只好重新站起身提议去医务室。   “来,慢点。”他用自己的肩膀做支撑,扶着邹百辰缓慢移动,好在两人身高基本持平,挎起来不算很吃力。   底层校医室的门虚掩着。   肖越坐在一进门的长椅上啃苹果,见两个高大身影互相搂抱着进来吓了一跳:“你俩干嘛呢?”   “还能干什么,我脚扭了。”邹百辰本不想理他,却又怕这小子当着展晗的面脑补出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只好先行堵他的嘴。   肖琦正在里面的水池边洗葡萄,听到声音连忙擦干手,从帘子后探头出来:“崴脚了啊?我看看。”   “方校医不在吗?”邹百辰在校医室里环顾一周,并没有看到平常给学生们看跌打损伤的男医生。   “他今天没来,校田径队比赛,应该是随行过去了。”肖琦从柜子里拿了几样简单的处置工具,边戴上医用手套边反问,“我看还不行,信不过我?”   “不是。”邹百辰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太熟了反而不好意思。”   “哪有讳疾忌医的。”肖琦笑着朝展晗颔首示意,“把他的鞋脱了。”   邹百辰连忙制止:“我自己来,自己来……”   肖琦把他受伤的脚踝垫在沙发上,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用指尖轻触关节,询问道:“这样疼得厉害吗?”   邹百辰如实回答:“其实还行,就是不太敢着劲。”   肖琦再次确认一遍,边做着简单处置边道:“的确是崴伤了,但没什么大事,休息几天别剧烈运动就行。晚上可能会肿,24小时内可以用冷敷镇痛,两三天后还没有缓解的话再去医院拍片。”   “原来校园一霸也是有胳膊有腿儿的呀。”肖越全程啃着苹果旁观,想起自己之前缠绷带的时候没少被嘲笑,免不了说几句风凉话,“严不严重啊,要不要我把车祸时拄的拐拿过来借你用用?”   “滚。”邹百辰即便瘸腿也不惯着他,顺手抄起垫腿的软枕扔过去。   肖越侧身躲过,抿了抿嘴唇道了声「好心当成驴肝肺」,然后扔掉苹果核,很不怕死地学着瘸子样走了出去。   “我去你的……”邹百辰脚上本来就疼,又被肖越气得更烦躁,差点单腿蹦着追出去揍人。   “行了行了,你们都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啊?”肖琦看不过去这俩人的幼稚,从校医室赶人,“没什么事别在这赖着了,回去学习吧。”   邹百辰只好忍气吞声,穿上鞋子,扯着展晗的衣服站起来。   看着他被气得跳脚的样子,展晗莫名觉得很可爱,扶着人出门,边笑边哄:“别气了,这事怪我。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回来。”   “就只有中午?晚上呢?”邹百辰艰难地挪着步子,用狭长的眸子睥睨身侧。   展晗拖长声音答他一句:“都买。”   ——   其实还不止是吃饭问题,因为邹百辰走路不方便,他白天上下楼、甚至是课间去厕所需要有人搀扶着。   偏偏这家伙还不老实,喜欢到处凑热闹,有事没事就扯着同桌要借他肩膀一用。   一整天下来,展晗觉得自己都要得偏瘫了。   终于熬到了晚自习下课,展晗打了辆出租车把邹百辰送回了家里的酒馆。比起金厦名邸,这边距离学校近,路上会方便一些。   今晚的妍姐像前一日一样坐在二层的吧台里,只不过没有在修剪玫瑰。   她抬眸瞧见自家儿子一瘸一拐地被人搀扶进来,急急忙忙地从吧台里出来:“我还没动手呢,你怎么就瘸了?”   邹百辰苦笑着:“得,算您昨晚跳预言家了。”   邹母啧了一声,像是在责怪他这个时候还不正经,脸上的担忧之色也难以遮掩:“是打篮球摔的吗?严不严重?”   “还行吧。”邹百辰随口敷衍着,悄悄拂掉母亲伸来的手臂,又不甚刻意地朝着展晗身上靠了靠,“我想上楼躺会,您别操心了。”   经过整日的习惯累积,展晗像是条件反射式的把自己的肩膀递了上去。   邹百辰顺势紧挎着他,还故意在亲妈的目光注视下,把手放到这人清瘦笔挺的脊背上,嚣张地摸蹭了两把。   邹母留在原地,满眼不可思议。   她此刻的心情陷入了无尽的复杂与纠结之中,不知道是该担忧还是该欣慰,一路注视两个背影互相搀扶着上楼,那种眼神就像是……   看着亲手养大的小猪崽,学会了拱别人家地里的翡翠大白菜。 第34章   “小心, 慢点。”   展晗搀扶着邹百辰上楼,把伤员送进了酒馆三楼的房间。   他打开自己的书包,把一盒消肿止痛贴放到桌子上, 嘱咐说:“等会你自己洗洗,然后贴上, 小琦姐说它还挺好用的, 应该能让你夜里好受点。”   “知道了。”邹百辰坐到自己的床上, 脱掉鞋袜, 把受伤的左腿直直地搭在床沿边。   其实也就只有刚崴的那一阵, 下午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疼了。   展晗接着说:“如果疼得厉害的话, 明天就别去学校了, 崴脚前几天最好都保持静止不动。反正周日也都是自习课, 如果有卷子我会帮你带回来。”   邹百辰懊恼:“我还欠着嘉姐1500字的检讨呢, 再想请假估计得让妍妈亲自给她打电话了。”   展晗笑笑:“那是你自找的。”   话音落下,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通视频电话。   “我妈隔空查岗了,我得赶紧到家。”展晗没有接听,直接滑动屏幕切断了数据连接, 接着道, “你好好养伤,回头再见。”   邹百辰看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点了点头:“恩, 太晚了, 路上小心点。”   展晗离开后,邹百辰趴在床上玩起了平板电脑。   过了不久, 楼梯里再次响起脚步声。房门被人轻敲了两下, 随之, 邹母端着他喜欢的牛排饭和柠檬茶走进来。   邹百辰手上漫不经心地滑动着ipad屏幕,挑着俊眉向人开口:“谢谢老妈,您辛苦了。”   “别恶心我。”妍姐看着亲儿子这幅不正经的样子,就知道他的脚没什么大碍了。她放下餐盘,取出胳膊下夹着的纸盒子,“顺便给你拿了两剂治跌打损伤的膏药,你吃完饭记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注意到桌上已经放着消炎止痛贴了,迟疑片刻,接道:“展晗给你的?”   “恩,怎么了?”邹百辰点头,捧起牛排饭的盘子,用勺子吃了两口。   “刚才他走的时候还特地和我道歉,说不是故意绊摔你的。刚开始我还以为伤得多严重呢,你小子少玩点套路吧。”   知子莫若母,果然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邹百辰忍笑:“我才多挎了他一会儿,至于您这么说吗?”   邹母叹了口气,顿了片刻才意味深长道:“我怕你是一厢情愿。”   “怎么说这么伤人的话,您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哪里配不上他? ”邹百辰撂下餐具,掀了掀上眼皮,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   “不是比不上,而是人都有差异。在我印象中,小晗又不是一个很善于明确表达喜恶的性格,太有礼貌的人总是会过于含蓄。”邹母在床边的沙发椅上坐下,语调温和,并不像是讲道理,而是在与儿子谈心。   既然提到这个话题,她索性说得更现实些:“而且我能接纳你的不同,并不代表所有人的父母都会。”   邹百辰用指尖拨动着银色的长勺柄,嗓音低沉地问:“您这算是在申饬我吗?”   “当然不算,我只是站在一个公正的母亲立场,给你打个预防针。”妍姐回答,“平心而论,如果我的孩子本身有着普通的恋爱观和性取向,我不会希望有人从旁引导他,走向其他的方向。”   “昂,我明白您的意思。”邹百辰拉长音调应答一声,“放心吧,我不会勉强任何人和我一样,尤其是他。”   “我相信。”妍姐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前,免不了留下两句数落,“你快吃吧,盘子先放着,等会我叫人上来拿。下次你给我小心点,站起来一米八六的人了,还得让我伺候着端饭。”   “妈。”邹百辰忽然开口叫住正转身的人,看着她背后如瀑的长发,语气难得正经,“虽然喜欢同性这件事我很久之前就坦白过了,但我一直以为您的支持只是玩笑着说说而已的。”   邹母把手落在儿子头上,没什么章法的揉了两把,眼神平和:“作为唯一的家长,所有该明的事理我都已经教过了,至于成年以后的决定,我没有什么能替你做的。很显然,我也不会是那个陪你过一辈子的人。”   “如果你能找到那个人的话,我会很高兴的,你爸也会。”   “哎,打住。”邹百辰打断亲妈后面的话,“在这种陪不陪的话题上提起邹大队长不合适。”   他这一辈子,谁都对得起,就是辜负了自己媳妇一个人。   “我的男人也是我自己选的,别人没资格说,你哪凉快哪待着去!”邹母手上的动作从温柔安抚变成了警告性的拉扯,在他脑后不轻不重地抽了一巴掌,转身出门。   “嘁。”邹百辰吹了吹自己额前的刘海,捧起盘子接着炫饭。   被蒙在被子下的手机嗡嗡振动了好一会儿,是韩季峰打来的语音电话。   邹百辰按下接听键,开了扬声器后把手机重新扔回床上,嚼着牛排含糊道:“喂?”   韩季峰的大嗓门从另一端传递过来:“嘛呢?半天才接。”   “有屁直接放。”邹百辰把一勺混着青豆的米饭塞进嘴里。   “什么态度啊!”韩季峰不大满意,“我听说你的脚受伤了,特地打电话慰问一下,严重吗?”   邹百辰应:“没什么事。”   电话另一端的韩季峰却早有预料地嗤了声:“没事你还挎着展晗满楼层的转悠,在这儿玩司马昭之心呢? ”   “可不。”邹百辰顺势挖苦,“连你一个不在场的智商盆地都看出来了。”   扬声器里传来篮球砸到篮板的叮咣响,伴随着韩季峰忽远忽近的声音:“哥们今天赛场情场双得意,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 ”   邹百辰不以为意:“不就是黎礼去看你比赛了么,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   “嘿,酸,你继续酸。”韩季峰觉得好笑,“有这仇视别人家甜甜爱情的功夫,你也搞个对象给我瞧瞧?”   邹百辰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刚刚和母亲间的对话,把手机抓回到面前,低沉着声音询问:“哎,你觉得我和展晗间的关系怎么样?”   “展晗?你真对他有意思?”韩季峰先是疑惑,随之恍然,“也是,你不就好这口嘛。”   邹百辰没给他好脸色:“废话,我自己的感觉犯得着来问你吗?我是说,他对我。”   对话至此,韩季峰犯难地嘶了一声:“他对你……还真不好评价,有那么点像哥哥照顾弟弟。”   “他本来就比我大。”邹百辰情绪低落地嘟囔了句,“行了,你的狗嘴里也吐不出来什么象牙,挂了吧。”   “嘿,你这人过河就拆桥啊……”   邹百辰没得到自己中意的答案,心情不佳,没再听死党的吐槽,直接挂断通话,后仰着倒在了枕头上。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小鲨鱼鳍头像发来消息。   【到家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给足了人存在感。   “哥哥照顾弟弟?”邹百辰默念了遍韩季峰刚才的话。   我怎么就不信这个邪呢。   ——   脚伤之后,邹百辰摆烂式的躺了好几天,几乎都没怎么出现在学校。   倒也不是伤得多严重,而是因为展晗心存愧疚一天跑一趟,自己好得太快就露馅了,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装。   最后他待得实在闷得慌,便在脚踝上缠了圈压迫绷带,顶着中午的太阳打车回了学校。   临近午休,体育生刚刚结束上午的训练。邹百辰进校门时正好看到死党和另外几个男同学从操场走出来,朝着楼后方向去。   “哟,北高稀客啊。在家里待够了?”韩季峰远远地瞧见他,驻足下来打招呼。   “别提了,自作自受。”邹百辰在绿茵草坪前舒展双臂,活动松散了好几天的筋骨。   韩季峰用护腕擦了擦汗,哈哈一笑:“这事你怪不着别人。走,正好带你看热闹去。”   为缓解近日的无聊,邹百辰没细问,直接迈步跟上。   十月中下旬的落叶堆得到处都是,即便每天都有值日生,也根本扫不净。   银杏满地的侧门口停着几辆大巴车,是出去做写生培训的美术生们返校了。   此刻普通学生们都还在楼内上课,小院里来来回回走的都是各类特长生,许多人吵吵嚷嚷的,都聚集向了建筑拐角的隐蔽处。   邹百辰和韩季峰一行人站在艺术楼前观望,还在其中发现了段洋的身影。难怪很久没看见这小子了,他还是那么一副欠揍的嚣张样子,带着头横插在几波人中间指手画脚的。   “这就是你说的热闹,看起来像是要约架的阵势。” 邹百辰找了个墙角倚着身。   韩季峰抱着胳膊,一副作壁上观的佛系样子:“听人说是有点矛盾,具体我也没兴趣问。”   邹百辰瞥了眼他身后的几个体育生,听出了话外之意:“听这语气,还能和你们扯上点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可是好人一群。”   韩季峰话毕,站在另一侧的男生开口补充:“但如果趁乱踹哪个倒霉的两脚,也不是没可能。”   邹百辰笑应:“信了你们的邪。”   “嘿。”一道悦耳女声从不远处响起,骆娆和几个眼熟的音乐生攀在另一侧墙头招了招手,“来这边。”   琴房与画室本就一墙之隔,也难怪她们被吸引出来。几人应声过去,和女生们并肩围在墙边。   “好家伙,你们这观战视角比我们刚才的地方还开阔。”邹百辰踩着墙边的乱石堆登高,几乎可以俯视不远处空地上的战局。   “古筝房这边本来就安静,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赌赌哪边能赢?”   “这几个人根本打不起来,也就是双方都死要面子,虚张声势。”   无聊的男男女女凑在一起,边观望边探讨,完全没在意到时间流逝,教学楼那边的午休铃声都已经响起。   北高校园猎鹰的称号不是白来的,自律部内的成员有一个算一个,都各自具备着关注学生动荡的本事。   未等场上双方有所冲突,戴着袖章的监察委员们已经闻讯到位了。   骆娆预感这场热闹可能看不上了,索性打算和朋友们回去练琴,刚一转身,便和一张眼熟的脸孔打了照面。   瞧着墙头上的某人还看得津津有味,小姑娘故意咳嗽了两声。   邹百辰闻声略微偏头,余光瞥到一个蓝衣的影子站到了自己身边。他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之前展晗给的限定版透明胸牌戴上,装作是艺术生,继续心安理得地扒着墙头。   “刚休病假回来,就往人堆里凑,如果再因为打架违纪被停学,那你直接不用念了。”   过于熟悉的声线传进耳朵,邹百辰被惊了一个激灵,连忙回头。   身边站着的这位自律部员果然是展晗。   卧槽,他怎么穿的蓝色校服?   再看一眼,韩季峰那帮不仗义的家伙,为了不惹麻烦上身,早就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边去。   邹百辰愣了两秒钟,维持着撅屁股凑热闹的姿势没动。   展晗怀疑性的目光向下移动,落在邹百辰的左脚上。这家伙正稳稳当当地站在乱石堆上,哪里有半分崴过脚的痕迹。   眼见着对方眸色深杳,邹百辰石化在原地,这只左脚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在场另一位自律部员转向展晗,开口说:“学长,你不是肩膀疼好几天了吗?我在这盯着吧。”   “恩。”展晗淡然点头,“我带一个走,剩下的你处理。”   带一个?带谁?   邹百辰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到有一道力气提着自己的后脖领,硬生生地从墙头扯了下去。   “哎?”   “我没打架,我这腿脚打什么架啊。”   “我看看,我就看看……”   “暴力执法,我投诉你啊。”   “……”   狡辩和威胁似乎都完全无用,邹百辰就这样一路被人拖拽出了艺术生的小院。   “嘶——”旁观发小被制裁的现场,韩季峰不忍直视地眯了眯眼睛,兀自思索着,“有歌词怎么说来……”   骆娆疑惑地眨眼,又听见韩季峰继续说下去。   “哦对,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作者有话说:   值周学长今天来逮我了吗?   邹百辰:逮了,老鹰逮鸡崽子似的。 第35章   展晗扯着邹百辰的校服, 走到院落外的小路上。   正值午休时间,两人一路遇上不少出来吃饭的同学。大家虽然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但偶尔几道收敛着的诧异目光, 同样让邹百辰察觉到了异样。   走进教学楼,邹百辰低声笑:“商量个事, 大庭广众的, 你别这样拽我行吗?我也是很要面子的。”   展晗松开手, 反问回去:“是吗?从你做的那些幼稚事情上可看不出来。”   邹百辰主动迈开步伐, 跟着身边的人走:“我那不是幼稚, 是……”   “是什么? ”   在展晗的眼神关注下, 邹百辰只无赖地弯弯唇角, 没有再接着说。   五分钟后, 两人一起回到四楼的教室。班级里剩下的人不多, 零星几个没去吃午饭的同学还各自坐在位置上。   邹百辰几天没来上学,本以为桌子上的书本会散落得到处都是,实际上却有人帮他收拾好了。几张新发的卷子被夹在一起,还标注好了日期。   展晗默默地坐回座位,靠着椅背活动了两下肩膀。   瞧着他略显疲惫的动作, 邹百辰坐近了些, 搭话道:“刚才听那个自律部员说你的胳膊疼好几天了,是被我挎的?”   展晗蹙了蹙眉梢,未作理会。   “哎, 是你把我抓回来的, 像逮小鸡崽子似的,你自己怎么还不高兴了?哪疼啊?我给你按按。”   身侧那张细致好看的脸孔上完全没有神色波澜, 可邹百辰就是知道, 他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顺势讨好地凑上去,帮他捏捏肩膀。   气氛安静片刻,依旧无人应答。   “真生气啦?”邹百辰低头,手下的一双肩膀平直瘦削,雪白的脖颈在蓝色校服衣领里隐隐若现。   “整天吊儿郎当的,你可不可以认真点?”所幸展晗没晾人太久,叹息着开口,“就因为要圆个谎,你都能旷这么多节课,真不知道在你心里什么事算得上是重要的。”   邹百辰原以为展晗是在气自己逗他玩的事情,听到此话手上一顿,嬉笑着附和回答:“学习最重要呗,我在家里也不是什么都没干。”   “你只会对数理化上点心。看看自己的月考成绩,语文和英语,不着急吗?”展晗的语气沉了半分,给人的感觉依旧温和。   “分数这种东西是总也考不满的,够用就行啦。谁像他们两个,就为了二分的差距和一个榜首的排名,都内卷成什么样子了?”   邹百辰笑笑,扬着下巴看向了前排的肖越。正巧那家伙也没出去吃午饭,桌边放着整套的《学霸黑白题》,摞得已经快要把他挡起来了。   展晗状似无奈:“那是大家都在努力。”   “我知道自己将来不是那块搞学术的料,也不想上清华北大、同济复旦。”邹百辰一边按摩,一边接道,“我只有一个自己的能力匹配得上的理想,需要的时候,我也不是不愿意为它付出。”   “的确,这一点我们不一样,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展晗的睫毛颓然地低垂着,拖着尾音回应。   邹百辰听出语气差异,连忙着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学霸不用定目标,你们的目标就是冲破极限,更高更好更强。”   “别贫了。”展晗轻轻拂落了在自己肩膀上揉捏的手,拿起桌上所有的空白试卷,回手都塞给他,“把这些做完,下晚自习前我检查。”   邹百辰没反应过来,被动接受了怀里的卷子,看着站起身舒展四肢的修长影子:“去哪啊?”   “食堂,你在家是吃过午饭了,我还饿着呢。”展晗动动嘴唇,摆着手从教室后门离开。   邹百辰坐在原位,拄着下巴笑笑。   “咳——把这些都做完,放学前我要检查。”看着展晗离开的背影,同班某男生很不怕死地学着语气开玩笑。   “欠揍啊?”邹百辰斜了斜眼白。   “得了吧,辰哥,现在全班还有谁不知道你怕同桌这件事。”男生笑嘻嘻地凑近过来,小声唏嘘,“但是展学长算是学生自律部的一把手,你怕他揪你小辫子也正常。”   “我怕他?你这人啊,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邹百辰轻哼着翘上二郎腿,低头摆弄起了卷子。   一套英语,两套数学,两套物理,三小篇政治选择,外加四张语文阅读理解专项训练。   别的还好说,做现代文题目简直是痛苦面具。   他一边翻动一边唉声叹气:“语文阅读啊,什么时候能像展晗的心思一样好理解?”   “展学长他……好理解吗?”同班男生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与你无瓜。”邹百辰冷声回了一句,低下头去开始做卷子。   ——   秋日的下午总是短暂且平静。   时间推移到今日的最后一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   孟嘉讲完了前一节的试卷内容,然后留了两道练习题。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讲台上,喝口保温杯里的茶水,叮嘱道:“写完的同学可以把练习册交上来,我当堂批改。”   “好——”教室里传出三三两两的应和。   展晗用七八分钟解出了题目,刚放下笔,一只手边便从旁伸过来,把他的练习册拿去做了借鉴。   这一整个下午,邹百辰都在补之前的英语卷,根本没心思做其他习题,就连班主任的科目,也是敷衍了事。   数学大佬抄数学大佬的答案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完全不需要因为怕雷同而做删改。因为他们笔下的步骤往往都是最标准答案。   展晗用余光看见邹百辰照着自己的练习册奋笔疾书,某一刻似乎还停下来勾划了两笔,但他没太在意。   “哎,帮我带一下。”   刚好韩季峰下座位交练习册,邹百辰叫住他,把自己刚「临摹」完的作品一并递了上去,然后低下头,继续补英语卷。   展晗也找了一套新题出来,消磨剩下的几分钟时间。   教室里很安静,只偶尔有学生走动和翻书的响动。   忽然,讲台上的老师出声叫人:“邹百辰。”   “昂?”底下的少年疑惑抬头。   孟嘉与他对视一眼,脸上现出不悦神色:“刚才的22题等于56?你是怎么把带字母变量的题目算成一个常数结果的?”   屋里传出学生们窃窃的笑声。   不等人做出反应,班主任又翻开另外一本练习册,接着批评:“还有展晗,又一个得56的,你们俩从哪抄出来这么离谱的结果?不动脑子的吗?”   展晗闻声抬首,眉宇间露出不解,   什么56?   “我人坐在这儿呢,还敢搞小动作,罚你们俩今晚一人一套附加卷。”孟嘉投了个警告性的眼神,完全没给人解释的机会。   批阅过的练习册被前排同学们依次传递回来。展晗拿在手里,一头雾水地查看。   接着,他看向了邹百辰,压低声音控诉:“你抄作业可以,但是不要乱改我的答案。”   “啊?”邹百辰瞥去一眼,不服气地辩解:“49加7怎么不对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它也是56。”   展晗眼神冷淡:“这是4q+7。”   “我的天,他说这是q耶。”邹百辰故作夸张表情转向其他同学,几秒后用余光偷瞥,发现同桌依然保持着刚才的正经脸。   少年只好老实下来,讪笑着安抚:“那什么,多做一套题其实也没有坏处,大不了这次让你抄我的。”   “你做得完再说吧。”展晗收回目光,低声挖苦。   伴着两人间的交头接耳,数学课结束。   晚餐和自习时间接连而至。   这一日是十一月的第一天,西方的万圣节。每逢类似节日,年轻爱玩的学生们难免会有些心情躁动,使得校园氛围都与平常有隐隐的不同。   这种时候,学校德育处便会进行一些突击检查的项目,所有自律部成员,在晚自习结束前都被当作工具人征用了一会儿。   放学铃响后,学生人潮拥挤,展晗为避开高峰,等过了十几分钟才回班级取东西。   此时高三十五班的教室里还剩下几个值日生,邹百辰的座位早就空了。十四张卷子一张不落地摆在桌面上,就像是在等待着人检查一样。   只随手翻动,便能看出他写得很认真。   表现得还可以。   展晗替他收好卷夹,俯身收拾自己的书包,忽然发现里面多了一个沉甸甸的政治笔记本。   A4打印好的提纲被撕成了大大小小的纸条,整整齐齐粘贴在笔记上。在原先的重难点标记基础上,又增加备注了每个知识点的所有出题可能,以及答题技巧。   经济、政治、文化、哲学、道德与伦理、国家与国际组织……   辨证唯物论、唯物辩证法、认识论、历史唯物主义……   大到整本书,小到单元课题,都专门贴上了小黄鸭检索标签,又蠢又萌的表情包看起来很是解压。   很显然,某个家伙待在家的几天都用来做了这个。   当当——   展晗愣神间,教室后门的玻璃窗被人敲了敲,映着走廊里雪白的灯光,一道挺拔的人影正立在外面。   邹百辰的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棍,俊逸的面容染着不羁笑意,张嘴说话时在明亮的玻璃面上呼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门板隔音,但展晗通过嘴型分辨了出来。   他说:“Trick or treat.”   作者有话说:   这本的更新时间真的是不太能保证,会尽量在每晚的24点前都更新一章,不过会有隔日的可能。   这本书的预计大纲不太长,不到30W,照这个架势下去,他俩也快了。 第36章   展晗背上书包走出教室, 来到邹百辰身边,抬腕看了看表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走?”   “等你啊。”邹百辰的双手插在裤兜里, 回答得无比自然,话毕他又重复道, “Trick or treat.”   展晗舒展开双眉调侃他:“小孩子才要糖。”   “大孩子也会捣蛋。”邹百辰低声威胁着耍起了无赖, “反正你是我哥, 你就得给我买。”   “这个时候知道叫哥了。”展晗笑笑, 悠闲地迈开步子, “不过, 倒也不是不行, 毕竟今天的卷子都做完了, 还给我写了笔记。”   邹百辰跟着他下楼, 先一步抢答出了结论:“所以你也觉得我表现不错,值得嘉奖?”   “恩。”展晗没有叫他失望,应承式点了点头,“走吧。”   腕表时针已经指向十点过半。北高的学生几乎走空,偌大的校园里显得格外寂静。   两人踩着宽阔的柏油路并肩离开大门, 循着暖黄色的灯牌, 走进一家进口零食小商店。   似乎正是为节日准备,货架上琳琅满目,尤其是糖果, 五花八门的包装样样都精致。   “老板, 这边的糖怎么卖?”   “自己挑完了称重就行。”   展晗弯身,从架子上拿了只小筐, 把散装自选区里的每种糖果都捡了两颗扔进去, 交给店主结账。   随后, 他把满满的一盒糖递过来:“喏。”   邹百辰没有伸手接,而是撑开了自己的裤兜。他今天没有穿校服,修身的工装裤像是个大容量的百宝袋。   展晗会意,把糖都倒了进去。   “不够。”一侧刚被装满,邹百辰便贪心地调转方向,撑开了另外一边的口袋。   展晗诧异地挑动眉毛:“平常也没见你喜欢甜食,吃得完吗?”   “那你别管,装满。”邹百辰眨着单边眼睛,依旧保持着撑裤兜的动作。   展晗无奈,只好又抓了一大把榛仁酒心巧克力,连同一盒面粉和葡萄干做的万圣节饼干,一起塞给了他。   “这还差不多。”直到身上所有的口袋都变得沉甸甸的,某人才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商店。   “行了,糖也买了,别跟着我伺机捣蛋了。”夜色愈深,展晗站在路边招手叫停一辆出租车,朝着邹百辰摆了摆手,“明天见。”   明明告了别,可展晗刚坐上车,便见讹诈了满兜巧克力的家伙从另一侧打开了门。   “师傅,到金厦名邸。”   展晗瞥着一同钻进后座的身影,有些疑惑:“你今天不回酒馆住了?”   邹百辰舒适地倚靠着,答得半点也不正经:“恩,我也不能白拿这么多糖,顺便送你回家,免得路上有不懂事的幽灵找你麻烦。”   “哦,那谢谢你。”展晗已经懒得挖苦幼稚鬼,只弯唇笑了笑,在纵容这人骗吃后又默许了他蹭车。   出租开上了主干快车道,城市的灯影在两侧窗外飞速后退。   邹百辰的嘴巴里含着巧克力,在归途中轻声哼唱起万圣节童谣。   “Ding-dong, Ding-dong, Trick or treat.”   “Who are you?”   “I'm a witch, I'm a little witch……”   原本轻松奇幻的曲调,被他含糊低哑的声音哼得又苏又撩人。   展晗一路靠在车窗上,听着耳畔的歌声,闻着鼻尖奶香味的甜腻,最后终于招架不住这种强烈的感染力,从身边人鼓囊囊的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豆,扒开糖纸塞进了嘴里。   ——   每个新月份的开启,时光都如同离弦的箭般一去不回头。   万圣节之后,枫叶尽染的十一月便如沙漏匆匆流逝。   北高的三年级进入了全面一轮复习,课业逐渐紧张起来。在展晗的监督下,邹百辰没再像之前一样频繁请假,跟着同窗学霸们过起了朝六晚十的勤学生活。   双周的星期五,晚自习结束后,展晗和邹百辰,跟着黎礼韩季峰一起到学校附近的快餐店吃宵夜。   “明天学校就放假了,有什么活动安排吗?”黎礼用吸管搅动着果汁杯,询问大家的周末放松计划。   韩季峰拄着下巴开玩笑道:“这周你爸妈好像出差吧,那我去你家?”   “滚蛋吧。”黎礼连忙摆手叫停,“上次你光着膀子睡在沙发上被我爸逮个正着,他是看在韩叔的面子上才没拿鸡毛掸子抽你。”   韩季峰并不在意:“那次是意外,后来我都跟你爸解释清楚了。”   “我是真不理解你们这些小情侣,平常上学就在一起,周末还想腻歪。”邹百辰低头嗦了口拌面,咀嚼着咽下去,接着说,“你们就不能学学习?不蒸馒头好歹争口气,总让一个姓肖的在成绩榜前面蹦跶着叫什么事儿啊?”   韩季峰啧了一声,对着口型怼他:“怎么哪都有你,You can you up.”   “就是。”黎礼也正想和发小口头battle一番,手机却忽然震动。   她低头查看了会儿消息,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紧接着打了通电话,但对方似乎没接。   “哎?”   “怎么了?”韩季峰抬手喝了口汽水。   “骆娆在微信上给我发了这个。”黎礼把手机调转向韩季峰和邹百辰的一侧。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画面有些混乱的视频。   它的拍摄角度不佳,而且镜头一直在抖动。看四周环境似乎是在某家ktv包间里,背影音中还有其他男女的歌声和笑声。最后手机像是不小心摔了一下,录像也戛然而止。   黎礼再次尝试联系,依然无法接通,有些担心道:“我给她打电话没人接,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韩季峰放下手中的玻璃瓶,拄着胳膊分析:“你是她的微信置顶联系人吧?有没有可能是喝醉了?”   “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有几个音乐生总是约她出去玩。”黎礼思索着,指腹不断摩擦手机壳边缘。   “我们之前也见过。”一直没说话的展晗轻声道。   邹百辰也想了起来,之前在自家酒馆里的确遇到过骆娆。他接过黎礼的手机,把视频重播一遍,发现茶几上果盘里插的小旗子有点眼熟。   “这家店,我们之前是不是去过? ”   “恩……像是星耀。”韩季峰仔细回忆了几秒钟,提议道,“离这儿不远,要不然过去看看?万一真是小姑娘喝醉了,自己一个人也不安全。”   邹百辰把最后一口意面塞进嘴里,用纸巾擦了擦唇角,点头道:“走吧,我去结账。”   为了让黎礼能安心,几人一道打了辆车,过去了解情况。   星耀是舟市的一家小型ktv,风格独特,更加注重细节雕琢,受众较为年轻。   几人进入大厅,有服务生上前接待。韩季峰顺势把手机视频拿给她看:“你好,这上面的应该是你家吧?方便查一下是哪个包间吗?我们有个朋友可能喝醉了。”   前台礼宾迟疑了一下,看了几秒视频后才道:“看背景这好像是三楼的主题中包,具体是哪一个我也不大能确定。”   邹百辰倚着大理石吧台开口:“那麻烦你派个人带我们上去看看行吗?万一真是喝多了,也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来这种娱乐性场所找人的情况向来不少,ktv里的负责人员也都处理惯了。她偏头看向吧台里:“乔乔,你带他们去看一下吧。”   “好,跟我来。”一位穿着长裙的女服务生伸手示意。   几人搭乘电梯上楼,在尽量不打扰其他客人的基础上,沿着长廊寻找。   “是这间。”展晗透过玻璃窗对比墙上壁画,找到了视频中的包房。他敲了敲门,打断了里面年轻男女们的欢闹。   包间内的灯光开得不算太昏暗。几人的面孔全部生疏,但黎礼一眼认出了沙发上的外套和手机都是自己闺蜜的。   “不好意思,打扰了。”韩季峰站在门边环顾了一周,“骆娆人呢?”   “谁是骆娆?”拿话筒的男生点击屏幕暂停了音乐,满脸疑惑。   黎礼指了指沙发上的白色外套:“那个头发很长的单眼皮女生,眼角这里有一颗泪痣。”   “哦她呀。”较为明显的特征让同屋的男生想了起来,“刚才还在这儿呢,她和衡艺乐校的那几个人喝多了,好像说是去公园里走走,醒醒酒。”   “公园?”听到词眼,黎礼皱了皱眉。   以骆娆的性格,能和不太熟的人一起喝到醉就已经很离奇了,居然大半夜出去逛公园?   展晗安静地走到桌边,拿起上面散落的空果冻盒闻了闻,明澈的眼底顿时暗沉几分。   因为在酒馆兼过职,他对这种东西很熟悉。漂亮的包装都是用来迷惑人的,里面掺着的烈性酒没几个女孩子能扛得住。   他凑到邹百辰耳边低声道:“不太对劲。”   “过去看看。”邹百辰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转身出门。   黎礼拿起骆娆的手机和外套,离开包房跟上去。   星耀ktv附近只有一个生态走廊,而且正在扩建中。深夜里,从外围看上去,唯有几根零星的灯柱能用来照明。   几人一路小跑着来到入口处。   “这里的岔路很多,我们分头找吧。”韩季峰看着开阔的园区,除了进去搜也没有别的办法,说完便带着黎礼走向其中一条路。   邹百辰和展晗一起穿进相反的方向。   公园中过于黑暗,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邹百辰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搭着展晗的肩膀,一起找寻。   两人在七扭八拐的园径里绕了十多分钟,远远看到前方有点点亮光。   好像是几个人站在某个小山坡前抽烟,黑暗中看不太清人影,但能瞧见点燃的橘色烟头。   “麻烦问一下几位,你们在这儿有见过一个醉酒的女生吗?”展晗踩着泥土穿行过去,向他们打听骆娆的下落。   “没瞧见。”   “你俩看我们像女生吗?”   再靠近些时,几人身上便传出了浓烈的酒气。他们不仅不太配合,还胡搅蛮缠着有意无意地拦住了路。   邹百辰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不悦道:“你别挡着我。”   “你俩谁啊?”   “把手电筒关了呗,刺到我眼睛了。”   “……”   一帮醉汉七嘴八舌,从声音能听出他们很年轻。但这几个人大半夜聚在这里抽烟就已经很显异常了,还有些拖延妨碍的嫌疑。   黑暗中,邹百辰被人推搡了一把,同时他也注意到其中一个小子用的打火机,上面还带着星耀ktv的荧光logo。   他没什么耐心继续耗着,和展晗对了个眼色。   几乎是同一时间,展晗抬腿一脚踹在了挡路人腹部。   “草?”   趁着这人俯身痛呼的时候,邹百辰提膝接一记擒拿,死死地制住了对方。   “那姑娘到底往哪边去了?我劝你最好快点说。”   “否则我们不仅会报警,还会在那之前揍你一顿。”   两人间毫无言语商量的动作行云流水,随后又一人接了一句,语调凌厉,默契无比。   在场的其他几人被震慑住,下意识地后退闪躲开。 第37章   见两人态度强硬, 路遇的几个年轻人迟疑片刻,没有再加阻拦。   邹百辰也不想多费口舌,直接举起还亮着手电筒的手机, 点按数字键盘拨打报警电话。   哒哒的拨号声中,其中一个年轻男生有些害怕, 连忙撇清道:“我们一进来就分道了, 他们好像走了那个方向, 具体去哪真不知道。”   “别跟他们浪费时间, 走。”   展晗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管不了许多, 直接扯上邹百辰的袖子, 循着对方手指的小路继续找寻。   秋日的深夜凉嗖嗖的, 冷风吹过, 两旁的树影颤动。   走了小一会儿,隐约见前方有几个铁栏架起的小凉亭,用来给公园中的路人遮雨遮阳。   怪异的响动从亭内传来。邹百辰抬起手臂让手电筒能照得更远。   亮白色的灯光下,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其中的男生个头不矮,正强行把另一长发女生压制在长椅上。对方的反应虽较为微弱, 却无疑是在挣扎抵抗。   距离稍远, 天色又黑,邹百辰无法准确辨认那人是不是骆娆,阔步奔上前去:“你他妈的滚开!”   亭子里面的人影听到逼近的声音慌忙逃离。邹百辰无暇思考, 隔着大约二十步, 便用力把手机扔掷了出去。   手电筒光亮一闪,一张年轻但陌生的脸孔被照亮一瞬。伴着啪的声音, 手机砸落在地, 白光随之熄灭。   黑暗中, 凉亭边只剩细索的呜咽。邹百辰急于上前查看情况,只好放弃了追赶。   展晗点开自己的手机,让光重新亮起。   “是骆娆吗?”   “是她。”   躺在长椅上的人醉意浓重又受了惊吓,只是出于本能地胡乱踢打抗拒。   骆娆的衬衫领口被扯烂了一些,身上其余衣物还完好,但她的发丝凌乱,额头和嘴角多处都带着血痕,明显是刚刚遭受了暴力对待。   “别怕别怕,没事了。”   邹百辰想出言安慰,但骆娆情绪激动,不住地颤抖啜泣着,连字都说不出,完全没有办法沟通交流。   两个男生不敢妄动,只好先退开一些。   骆娆的右胳膊像是受了伤,始终没有动过,只蜷缩着用左手抱住膝盖。她哭泣抵抗了会儿后,渐渐体力不支,竟直接昏厥了过去。   展晗赶紧脱掉外套披盖在她身上,然后把人扶起来,提议道:“先送去医院吧。”   “打电话给黎礼,让她和韩季峰叫车到公园门口接一下。”邹百辰边说着边蹲下了身。   两个男生便一个出力背人,一个举手机照明,把骆娆带出公园凉亭,送往了医院。   为了确保骆娆无碍,所有人都奔波到了深夜。   直到凌晨时分,男生们才各自回家休息。而黎礼则是代替从邻市往回赶的骆父骆母,在医院里陪了整宿。   周末北高休假,邹百辰和展晗却不约而同地在上午出了门,一起到中心医院住院部探望骆娆。   两人到时刚好遇见一位女民警在病房里面做笔录,便没有进去打扰。   “你们俩来了啊。”黎礼拎着刚打满的热水壶走过来,透过病房玻璃向里瞧了瞧,“问了很久,应该也快结束了。”   “骆娆的情况怎么样?”邹百辰顺手把买来的果篮放在走廊座椅上。   黎礼答:“除了手臂轻微骨折以外,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但她受了点惊吓,医生建议再观察两天。”   “具体是怎么回事?”邹百辰的视线落在屋里面的女生身上。   病床上,骆娆的头顶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神色略显木讷。   说起这个,黎礼的神色明显变得嫌恶起来,两条乌黑的秀眉都紧蹙到了一起:“就是音乐学校的一个混蛋学生,告白被拒后总是借着团体活动的名义缠着娆娆不放,这次还趁酒欺负她。”   与绝大多数人印象中的一样,无论是气质还是性格,骆娆都是个安静又温柔的姑娘。可她的确不太会使用拒绝的正当权利,也低估了别人的恶意。   朋友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邹百辰心中有着和黎礼一样的愤怒,但他的表现看上去冷静许多:“警察那边怎么说?”   “他们勘察现场找到了一些掉落物品,加上娆娆的验伤报告,如果按刑事案件起诉处理的话……目前也只能定故意伤害。”   黎礼的轻叹声未落,一直在旁没有说话的展晗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态度坚决:“这不是故意伤人,这是强-奸未遂。 ”   “这件事当然……”黎礼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从走廊尽头走来一人,便把后面的咽了回去,抬头朝着他叫道,“骆叔叔。”   邹百辰扭头,看见一个穿着休闲套装的中年男性正迈步过来。他未曾西装革履,身上却也带有一种沉稳规整的气质。   邹百辰虽然不认识,但从这人的面容特点和黎礼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骆娆的父亲。   “是邹百辰和展晗吧?”很显然,对方已经从女儿和黎礼口中得知了当晚的全部事情。   随后,两个男生都跟着道了声「叔叔好」。   “非常感谢你们及时救下了我的女儿,让她免受更大的伤害。”骆父说话时微微俯了身,态度十分真诚。   邹百辰连忙颔首回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你们先聊,我把水送进去了。”察觉到几人间似乎会有谈话进行,黎礼便主动拎着水壶退避离开。   果然,骆父伸了伸手,示意借一步说话。   邹百辰和展晗跟着他,来到了病房区的楼梯间,但周遭静了半分钟,无人开口。   见对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展晗干脆主动问他:“叔叔单独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刚刚我来之前其实去了趟律师事务所,做了咨询。”骆父靠着栏杆叹了声气。   展晗接道:“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吗?”   “是的,就情况咨询来说,这场官司其实不太容易。因为案发时的公园正在扩建,而且那个地方偏僻得根本没有监控。纵然警察找到些许痕迹,也带了几个学生回去讯问,但对案件定性没有太大的用处。所以,我才不得不找到两位。”   骆父的一席话让展晗顿了顿,因为他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爱女遭难,为人父母肯定不会轻易罢休。骆娆的父亲其实就是想委婉地询问,如果付诸法庭手段,自己愿不愿意为此事作人证。   话已至此,骆父也就直言下去:“我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如果你们觉得为难也没关系,本来就是我的唐突。但至少,我和我太太想尽最大努力奔走,以求让恶人得到他应有的制裁。”   对于任何人来说,亲自出庭为判定罪恶作证似乎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曾有过心理负担的展晗。   他迟疑片刻,心中杂陈,就在做好心里建设正想开口时,一道手臂挡在了他的面前。   邹百辰看似无意的半步正正好好阻断了骆父落在展晗脸上的希冀目光。   “您言重了。”他沉着如斯地应答,“骆娆是我的朋友,手里也有我的联系方式,后期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都可以为她出面。”   不是我们,是我。   展晗清朗的视线倏地闪动。   骆娆父亲的表情很是动容,他再次郑重道谢:“我们全家人,一定会牢记你的这份善良和勇敢。”   与骆父谈话结束后,展晗和邹百辰没有再进病房,一是怕打扰骆娆休息,二是怕影响她的心情。   两人只留下了祝早日康复的礼物和话,就一起离开了住院部。   走在落叶遍地的人行路上,展晗忽然抬起头看向身边人:“你真的打算为骆娆出庭?”   “如果情况需要的话。”邹百辰答得坦然,“受伤害的女孩都愿意站出来,我有什么不敢的?”   “刚才你为什么挡在我……”   “因为这类案情的官司很难打。”展晗的话音没落,邹百辰就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不假思索地接上。   他之前在认识的警员口中听说过一些。同类型案子调查报告中最刺眼的话术莫过于「尚未实施不轨」。   如果恶意灌酒,暴力伤人,言语侮辱,□□未遂,这还不算犯罪,那他不真知道什么才是。   “即便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身边的朋友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能帮的忙,我也肯定会去帮。”   至于你,只需要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弥补之前的遗憾就够了。有我在,你不必牵扯进任何的麻烦事里。   邹百辰把心中的话只说出了一半,剩下的另外一半,只用淡然的笑来代替。   “你……”展晗明显还想说什么。   “行啦,好不容易放个周末假,你不打算吃顿丰盛的吗?我听说中街那边又新开了几家馆子。”   邹百辰说话时习惯性地翻动口袋,摸到兜里空空如也才想起之前扔手机的事:“卧槽……我手机牺牲了,这会儿可能连卡都找不回来了。”   话题成功被岔开。   “让你乱扔,一个动作损失小一万。”话虽是如此说,但展晗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邹百辰那样果断的反应。   “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邹百辰单手挎住身边人的肩膀,自然地搂着他调转方向,“先吃饭,吃完陪我辞旧迎新去。” 第38章   “还是先补卡吧, 万一吃完饭时间晚了办事厅会关门。”   邹百辰斜靠着半边身子,答声:“也行。”   展晗似乎已经非常习惯自己肩膀上的负重状态,连试图推开他的动作都省略了。   运营商服务大厅距离医院不远, 两人走着几分钟就到了。   这个时间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不算多,邹百辰在机器前取了号, 和展晗一起坐在等候区。   因为闲着无聊, 展晗的视线落向稍远处的电子广告屏, 眯着眼睛看上面的新活动。   “看什么呢?”邹百辰好奇地仰起头。   “在想要不要办张新电话卡。”展晗朝着墙上扬下巴示意, “我现在用的还是之前的校园号, 流量套餐跨省使用不太划算。”   邹百辰循着方向看了几秒钟, 开口回答:“昂, 那这个活动看起来还不错, 办一张?”   展晗摸了把自己的外套口袋, 轻叹一声:“算了,我没带身份证。下个暑假再说吧。还不知道会考去哪。”   邹百辰收回视线,刚才电子屏上的选号牌只是一闪而过,却已经被他记得差不多了。   “也是,这批的尾号一般, 1234、3553、6996、2570、5880, 0119,0446,后面好像还有一排是……”   展晗补充道:“0228。”   “哟。”邹百辰偏过头去看他, 眼波里带着几分惊讶, “你这脑子够用啊,我都没记住。”   “我只记住了这一个。”   邹百辰追问:“它有什么特别吗?”   展晗点头, 淡淡应:“恩, 这个尾号是我生日。”   “那么巧啊。”邹百辰痞帅的眼敛意味不明地掀了掀。   【请A113号到4号办理窗口。】   广播刚好叫到了对应的号码, 他便站起身向前走去。   展晗在原位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见这人从服务窗口边回来。   “怎么那么久?”   对方玩笑道:“小姐姐好看呗,就多聊了几句。”   展晗哼笑一声,懒得搭他的茬,接着问:“补好了?”   “恩。”邹百辰晃了晃装着电话卡的塑封袋,“就差硬件设备了。”   展晗道:“那走吧,陪你逛逛。”   联通公司的服务大厅设在二楼,从旁边的楼梯下去就是各种大牌电子产品的专卖场。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其中一家。   周末的体验馆还是挺热闹的,店内全部服务人员都跻身在人群中,忙着讲解产品。   邹百辰随手试用了连在桌上的一台平板电脑,指尖流畅地划过屏幕,在各种软件的图标间来回拨动。   他只在官网首页的新品发布栏中浏览短短几分钟,就打开搜索引擎登录了大众点评网,边漫不经心地查看着附近的美食店铺,边开口:“附近有名的餐馆还挺多的,等会儿想吃什么?”   展晗诧异道:“我还真以为你是进来看手机的。”   “看完了呀,这不是都忙着呢嘛,又没人理我。”邹百辰表现得相当佛系,在说话间点开了一家评分很高的韩食店。   展晗也跟着凑头过去,单肘拄在桌面上,就着他滑屏的动作看起了美食推荐。   直到两人预定好了位置也点好了餐,旁边一位穿着白衬衫的店员才空闲下来,转身过来询问:“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昂。”邹百辰再次滑动屏幕,让主页面切换回了品牌官网,把自己刚加入购物车的手机、平板、电脑三件套型号展示给工作人员看,“有现货吗?”   “都有的,我这边可以给您介绍一下……”   “刷卡就行。”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体验馆销售员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噢,好的,没问题。”   “……”   展晗再次错愕地抬头,已经瞧见身边人在递银行卡了。   好家伙,购物体验值直接拉满。   他真是把「败家子」三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进店不满十分钟,邹百辰补办好的电话卡已经装进了新手机。   他登录原有的账户id进行云端同步,刚打开微信就有一通视频电话打了进来。   “一连好几条信用卡消费信息,邹百辰,你又给我闯什么祸了?”   和意料中的一样,是老妈熟悉的嗓音从听筒另一端传递过来。   邹百辰用摄像头录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慌不忙地应答:“哪有的事儿啊,全都是生活必要支出。”   透过镜头,邹母看到一堆电子产品盒上的logo,脸上的表情显然是放松了一些,清丽的眉头却仍皱着:“我什么时候同意给你换这些东西了?从你前几年的压岁钱里扣。”   邹百辰并不在意:“行行行,反正早就扣没了。我欠您的钱也不比展晗少,到时候和他一样,也按时薪以劳抵债哈。”   “得了吧,听你说话我就生气,别拉着人家玩太晚,晚上早点回来。 ”邹母没再与他计较,嘱咐了句便率先挂断了电话。   展晗在旁轻声吐槽:“败个家你也能扯上我。”   邹百辰揣好手机,笑得狡黠:“谁让你在妍妈那里得宠呢。”   ——   傍晚时分,吃过晚饭的邹百辰和展晗一同回到了酒馆。   刚一进门,邹百辰就在一层客区里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江叔来了啊。”   刑警队的江警官难得休假,正和几个同事在餐吧里吃饭,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年轻人也很是脸熟,好像之前在派出所见过。   紧随着走进来的展晗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恩,大周末的,又和朋友除暴安良了?”江警官回头笑道。显然,他也对展晗还留有印象。干他们这行的,对人脸最是敏感。   邹百辰一乐,边走向吧台边答:“那是您的活儿,我就是瞎玩去了。”   “一天到晚,谁知道他都在忙什么。”邹母端了盘肉香四溢的烤羊排上来,放到桌子中央,“厨师刚烤出来的,你们尝尝。”   “谢谢师母!”围在桌边的众人异口同声,岔开了刚才的话题。   展晗跟着邹百辰绕开客区,却忍不住回头望望远处的身影,压低声音问:“江警官为什么把妍妈叫做师娘啊?”   “哦,他刚入职的时候是我爸手底下的警员。”邹百辰启开一罐饮料,如实回应。   “叔叔是刑警?”展晗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情,不免有些诧异,“那你之前怎么说妍妈是被……”老男人给骗了。   邹百辰猜到被他吞回去的半截话,淡定地解释:“我没说错啊。我爸比我妈大十四岁,结婚时定下一辈子的海誓山盟,结果不到一年他就因公殉职了。”   原来如此,展晗怔了怔,隔了会儿才又噙动嘴唇:“所以,你真的没有见过他?”   “真的,邹队在出任务途中被袭击报复,和逃犯同归于尽,那时候我妈怀孕六个半月。”邹百辰说话的声音略顿一下,“孕期剩下的时间里她都是要死要活的,连我都差点被哭没了。”   展晗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那你还敢……”   邹百辰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端上自己的饮料,又递了一罐给展晗,对他道:“跟我来。”   展晗朝着妍妈和江队的方向看了一眼,默默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楼梯爬上顶层天台,在竹编的桌椅边坐下。   四下无人,展晗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妍妈她,同意你子承父业继续考警校吗?”   夜风清凉,吹在人脸颊上很舒服。   邹百辰靠着椅背摇了摇头:“不是很同意,但她清楚父母永远拗不过子女。就像当初她要嫁给我爸的时候,外公外婆都不答应,但她还是穿上了那身婚纱。”   月光倾撒,两人周身都布上一层朦胧又淡雅的影子。   夜色中,展晗温和的声线再次响起:“我不太明白,你明明没有接触过父亲,更谈不上言传身教耳濡目染,为什么会那么想当警察呢?”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邹百辰把饮料罐捏的哗啦响,“从我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的亲爹是一名公安战线的烈士。我的确从未见过他,但我是听着他的英勇事迹长大的。”   “认识我爸的每一个人都曾告诉过我,他令人钦佩,也值得怀念。可我那时候不明白,只知道我妈失去爱人,还有自己缺少父亲。或许只有我去做他做过的事,走他走完的路,热爱他所热爱,才能真正了解他。”   他抬起头仰望着月亮,然后伸出掌心遮挡在眼前,仿佛是想让视线穿透轻薄的夜雾,看得更加高远真切。   “我相信这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在尸位素餐,是有人见过黑暗,触到了黑暗,明知艰险也不愿静默退让,才让这片天空得以保持纯净。”   “所以,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一席话音落下后,展晗沉默很久没有搭腔。   邹百辰侧过头,看向他白净俊朗的侧脸:“怎么不出声了?想白嫖别人的心里话啊?”   展晗笑笑,灌了自己一口葡萄汁饮料,依旧没有回答。   邹百辰不再坚持询问,回过头去,对着新手机屏幕按了一会儿。   紧接着,展晗便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还记不记之前有人和你说过,秘密是需要交换的。】   他失神地看着0228的尾号片刻,点动手指回复过去。   【记得,我欠你一个。】   两秒延迟后,邹百辰的手机响起短信提醒。对方低头瞄了眼,然后满意地阖目倚进了藤椅里。 第39章   因为各种杂事, 难得的周末休假也在奔忙中度过。   周一清晨,邹百辰起得稍微有些晚,还应死党的要求帮他带了早餐, 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已经快结束了。   已近初冬的气温直降,整个北高校园都被包裹在冷嗖嗖的北风里, 空旷的楼前只有刚结束晨间训练的体育生们在做肌肉拉伸。   “早, 你都跑成这样了, 还吃得下吗?”邹百辰走近, 把手里拎的肉夹馍和矿泉水递给韩季峰, 瞧见他的衣襟上满是汗渍被风吹干的痕迹。   韩季峰把塑料袋仔细地系好, 答道:“我等会儿拿进去给黎礼, 她早上去了医院, 什么都没吃呢。”   邹百辰顺带询问:“噢, 骆娆怎么样了?”   “还在休养,最近一阵子她应该不会来学校了。”韩季峰说完又补充提醒,“你进教室以后别提这事,黎礼都跟着抑郁两三天了。”   邹百辰没太当回事:“那就哄哄呗,反正你也有翻跟头杂耍的本事。”   “站着说话不腰疼, 赶紧给老子滚。”韩季峰伸手推了一把。   刚好下自习的铃声响起来, 邹百辰不予计较,混着刚下课的学生人流走进教学楼。   教室里最后一排的座位空着。   邹百辰有些纳闷:“我同桌呢?”   前排的同学正奋笔疾书,抽空抬头回:“学长被徐姐抓走了。”   政治老师有大清早到各个班级堵人考背诵的习惯, 即便是不选政治的学生也都司空见惯。   “昂。”邹百辰应了声, 走进座位,从书包里掏出一摞周末作业, 其中物理和化学还是空白的。   最近一阵子的空闲时间都被他拿来磨语文和英语了, 数学又是班主任的科目, 不太好浑水摸鱼,只能从这两科上给自己减减负。   这会儿距离第一节 课还有几分钟,趁着展晗不在,正好可以抄卷子。   邹百辰在他的桌面上翻找了会儿,一无所获,无意间向前瞄了一眼,才发现一张笔迹眼熟的物理小卷被压在前排同学的胳膊底下,当即探身抢了过来。   “哎哎——辰哥,我没抄完呢。”   “我先,谁的队你都敢插。”邹百辰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正准备摸笔,余光一瞥,正好看见展晗拎着提纲从前门回来。   周一大清早就抄作业,被展晗发现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邹百辰迅速把卷子塞进自己书桌,主动搭话:“回来啦,背得怎么样?”   “还行,考的内容刚好都是我会的。”展晗缓缓走近,架着玫瑰金色镜框的脸上没带什么表情。   邹百辰做贼心虚,讨好地笑笑:“你们学霸的谦辞听起来都很有技术含量。”   对方没理会他的彩虹屁,挺着笔直的脊背在椅上坐下,伸手要求道:“作业拿来。”   见气氛不妙,前排同学赶紧转头回去,避免被身后的战场误伤波及。   卧槽,隔那么远都能看清,这家伙什么视力,他用得着戴眼镜吗?   邹百辰边腹诽,边认命地把桌洞里的试卷往外掏。但身边人根本没仔细看,只是低头瞄了一眼就止住他的动作。   “数理化不用拿了,把语文和英语给我。”   嚯,只是常规性检查作业。   意识到是虚惊一场,邹百辰连忙把物理卷塞回去,换成另外几张。   展晗捧着同桌递去的英语报仔细翻看,指出不足处:“作文怎么不写?阅读理解也没有做题痕迹。”   “A短文写的是迪士尼乐园的发展史,B短文推荐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无人生还》,C篇介绍西方复活节,D篇讲了个出租车司机的故事。作文题下给的空隙太小,我把它写在这里了。”   邹百辰说着便从展晗手里抽出英语报,调转了个方向指给他看。   展晗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温声回:“态度不错,值得表扬。”   “那是。”某人脸上绽出一道自信又得意的笑,心里却是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两分钟,上课预备铃响起,班里的学生各自归位做准备。随后,物理老师捧着一套电学教具走进教室。   “同学们,早上好啊。”女老师放下手中的东西,简单地和大家打了招呼。   “老-师-好——”底下同学们的回应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人中途打起了哈欠。   “哎哟,给你们困的啊,大早上的快给我精神起来。先讲一下周末作业,然后准备一轮复习材料。”物理老师捏了很粉笔,站在讲台上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平常还算活跃的后排,“展晗,对一下前面小题的答案。”   邹百辰暗道一声「糟糕」,看着墙壁掩面懊悔。   果然,教室里寂静片刻,并无声响。   在黑板上写字的物理老师扭过头,疑惑道:“怎么了?”   虽然翻找无果,展晗也不得不站起身,微微蹙着眉答话:“卷子找不到了,刚才还在。”   台上老师的语调沉了沉:“自己的东西也看不住吗?再找找。”   展晗明澈的眼睛里充满着无辜,相当委婉地表达:“我的作业经常会「丢」,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温和又乖巧的声色让人实在不忍苛责,物理老师的矛头立转:“谁拿人家的卷子了,赶紧还回去。”   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男生试探性地扭头,偷瞥着身后。邹百辰当即伸出腿,踹了一脚他的凳子。   看我干什么,转过去。   该同学受到眼神威胁,没敢吱声。   班级里半晌无人承认,物理老师不想耽误讲课进度,只好作罢:“那你先坐下吧,换同桌起来说。”   邹百辰啧了声,不情不愿地起身,套用同样的理由:“老师,我的卷也丢了。”   不料,台上的人竟不假思索给出了完全不一样的对待方式:“你说弄丢了那八成是没写。来我这儿拿一张新的,站在讲台边上听。”   “我去——”邹百辰不可置信地拉长声音,看向同桌诉苦,“你听听,这是合理的吗?”   “你刚才,不是把物理卷掏出来了吗?”展晗回想起上课前的事情,察觉到了端倪,直接伸手摸向他的桌洞。   “我就借来看看,嘶——轻点。”邹百辰刚想弯腰阻拦,手背却被人打得啪的一声响,顿时就泛出一片绯红。   展晗成功翻出那张物理卷,只看一眼,便敛着唇角轻轻地叹了声。随后,他挪动椅子让出一道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你可真冷漠。”邹百辰看着这人的动作,不禁失笑。   展晗语气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少废话,出去。”   邹百辰无力分辩,拿上物理书,乖乖地挤身出去,到讲台边近距离接受物理老师的粉笔灰洗礼。   45分钟的课堂缓缓而过。   下课铃终于响起,邹百辰活动站麻的脚踝,刚打算回座位却被物理老师叫住。   “别走,我要去开会,帮把东西送回楼上办公室去。”   邹百辰只好上前,帮忙整理讲桌上的教材和教具。   借着师生近距离相处的机会,物理老师免不了数落两句:“你小子最近的物理作业做得都不太认真,我知道你很擅长数理化,高三别给我膨胀,听到没有。”   “知道了。”邹百辰喃喃应承。   女老师从手上褪下两个乳胶材质的防护指套,一并扔到器材盒里,指挥道:“送去吧。”   邹百辰抱起一大堆东西,走出了教室。   课间休息的15班一阵喧闹。肖越拎着本同步刷题卷离开座位,到后排找展晗讨论压轴题。   “朋友,你看一眼这道。”   展晗的视线偏向他的指尖:“我还没做到这里。”   肖越伏在桌面上,随手翻了翻对方的书:“不对啊,这本练习册你比我先买的。周末偷懒啦?”   因为骆娆的事情,展晗确实被打乱了一些复习计划,但他又没办法解释得太明白,干脆点了点头:“有点累,休息了两天。   肖越满脸都是曲解了的八卦笑意,挖苦道:“你们俩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一个不刷题,一个不做卷,大把光阴都用来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了?”   “什么意思?”展晗当然能猜到肖越口中的「你们俩」是指谁,可他的语调实在是带着过多的调侃意味,让人不解。   肖越看着他的正经脸,吃瓜态度更加明显:“别装了,在别人面前演铁面无私还不够?你同桌早就跟我摊牌了,不然你以为自己是怎么从第一排调过来的?”   “他跟你摊牌?我被调座位?”展晗实在听不懂,疑惑地看着肖越。   “是啊,我原本也没看出来。虽说邹百辰这人根本不是个老实的,但他对你真挺痴情。”肖越没察觉出什么不妥,接着开口,“当初你还没复读的时候,他就拿着你的照片放大着看,一说起念旧,他那认真的表情哟,好像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情伤都被他一个人担着了,啧……”   带着不少夸张表达的描述听得展晗直发愣,兀自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启唇发出声音:“我们不是……”   “肖越,谁让你坐我位置的?滚!”后门边恰好传来一声驱逐。   对局势一无所知的邹百辰夹着本教材回到教室。   他边走近,边从兜里掏出一罐还温热的花生露放在展晗的桌面上,说话音调明显柔和了很多:“物理老师送的,给你了。”   就在这个动作间,一枚轻薄的乳白色套状胶制品连带着掉了出来,正好落在展晗的手腕上,连上面每一圈凸起或者凹陷的纹路都清清楚楚。   三人都怔了一瞬。   最先回神的是肖越,用掌心挡住自己的双眼,快速起身,语气里满是对这个荒诞世界的不理解:“卧槽,两位倒也不必如此,我滚就是了呀!”   展晗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盯向自己的手腕,好看的双眼里带着很复杂的情绪:“这也是物理老师送的?”   邹百辰也反应过来,应该是刚才抱教具的时候不小心粘到身上的。   但这种情况,他也只能尴尬地笑笑:“咳——我说它是,你信吗?” 第40章   展晗把乳胶指套捏起来看了看:“不觉得细了点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邹百辰一把抢过, 回怼他的揶揄:“当哥的别不教好,我还是个孩子。”   “行,那你跟我说说, 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都和肖越摊牌什么了?”展晗好整以暇, “还有之前我被放大的照片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追问, 邹百辰笑而不语。   展晗接着开口:“我承认, 因为有妍妈的关系在, 暑假的时候我是对你严厉了点, 但给你造成的心理阴影应该也不至于有中华上下五千年那么久远。”   “哪儿跟哪儿啊?”邹百辰笑得更加爽朗, “我不知道肖越那厮是怎么跟你说的, 反正都是误会, 我当时在开玩笑。”   听到一切不过都归于玩笑, 展晗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点点头。   未等人开口,邹百辰再次从他身后的缝隙挤进去,用双手轻轻搭住了同桌的肩膀,附在耳畔轻声道:“但现在可能不是了。”   委婉的语意让人难以参透其中的含义。展晗的手指停下了翻书页的动作, 下意识地向后扭头。   邹百辰却从后抵住他的双额, 轻声接着说:“因为我喜欢上一个男生,我想追他。”   展晗闻声,俊秀的脸孔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几根细长漂亮的手指却不自然地捏紧在了一起。   一向能快速发觉晗哥情绪变化的邹百辰此刻竟也失去了判断, 无从揣摩对方的真实想法。   “这件事可只跟你一个人说了,记得帮我保密。”趁着他发愣, 邹百辰有些忐忑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课间的教室人来人往, 同学们打闹嬉戏成团, 唯独两人间安静得出奇。   学委苏茜游走在两边桌椅的过道之间,分发之前上交的语文笔记。她伸手把其中一本递过来:“辰哥,你的。”   邹百辰伸胳膊出去,手臂从展晗的脖颈后侧擦过,对方下意识地稍稍趴低了些。   虽然不是非常明显的躲避,却让邹百辰有些在意。他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半晌才悻悻地收了回来。   微妙的氛围蔓延在最后一排,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里,邹百辰都没敢再有什么亲近举动。   每周一的晚自习,自律部固定开晚会。   放学铃声响起,一大群学生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出教室。邹百辰却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东西,打算和以前一样到教务处门外等展晗。   忽然手机轻震,他收到了一条来自鲨鱼鳍头像的新消息。   【你先走吧,别一起回家了。】   短短的一行字再次让人心情低落下去。   邹百辰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暗自叹了口气。   他真的有这么介意吗?   不等就不等。   邹百辰背好自己的书包,回头看向教室门边,韩季峰也还没离开,干脆扯上死党一起出去。   “走,去吃宵夜。”   韩季峰没看出面前人的消极情绪,手一摆道:“不吃了,我今天不饿。”   邹百辰不听他说什么,仍然不松手:“那就陪我,哥们好像失恋了,还没开始就结束。”   “我草,干嘛呀大哥,你没对象,我有啊。”韩季峰被硬拖出教学楼,一边倒退着走,一边嚷,“你大爷的,我得送黎礼回家!”   邹百辰不耐烦:“送什么送,人家不愿意和你一起走。”   “行行行,我去还不行吗?别拽啦。”韩季峰犟不过,为了避免自己的外套被这小子扯烂,只好妥协着和他一起去吃东西。   “什么情况,你至于吗?因为展晗啊?”韩季峰逆着放学的人流往回张望,“他不就在那站岗呢嘛!我给你叫过来问问,晗哥唔——”   “别吵,我说去吃夜宵,你听不懂?”邹百辰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死党的嘴,把他带向了附近的小吃街。   其实老实讲,韩季峰也就是空长了张花花公子的脸,这小子的初恋是学神校花也是青梅竹马,没什么正经的恋爱经可取。   两人各自水足饭饱后便分道扬镳,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   邹百辰远远地瞥到对栋同楼层的几何图形吊灯也亮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早些洗漱休息,拧开卫生间的水龙头却没有水流出来。   翻看业主群才看到通知,因为管道破裂,地下水质受损,工人在尽力维修处理,全市大部分区域都会间断性停水。   这个时间附近超市和商店都已经关门了。   邹百辰只能扔下手机,爬起来找两个空桶,就着金厦名邸内的照明灯光,穿出园区侧门,到稍远的地方去拎水。   夜色深杳,路边几乎已不见人影,只有停驻着的定点供水车发出轻微响动。   邹百辰拧开盖子,向空水桶内注水。胶皮材质的水管触手湿滑,他一时没拿稳,让冰凉的水溅到了身上。   卧槽……少年暗自咒骂,慌乱地向后躲避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展晗穿着一身单薄的白卫衣,背对着寂静霓虹站在马路楠~枫旁,玫瑰色的镜框反出一圈柔和的光芒。   他蹲身下去,把掉落在地的水管捡了起来:“小心点,这么凉浇在身上不怕感冒啊?”   邹百辰低下头,不咸不淡地回应:“没事。”   展晗接道:“我不是让你提前回来买桶装水了吗?怎么还大半夜出来?”   “你什么时候说了?”邹百辰诧异地掀起眼尾。   展晗的眉间也挂着疑惑,翻开手机查看消息,边滑动屏幕边开口:“噢,可能当时网络不好,图片没发过去。”   他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园区内便民超市的群消息截图,通知业主10点半前可以到店购买桶装水。   邹百辰看着手机消息忽然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豁然开朗还是有所庆幸。   “所以,你说不一起回家是这个意思?想让我提前回来储水? ”   展晗用指关节推动眼镜框,颔首回应:“恩,不然呢?”   邹百辰的剑眉微蹙,沉着嗓音把话说开:“那上午的时候,你为什么躲着我?”   皎洁月色下,展晗的眸色异常澄澈,他认真地盯着邹百辰片刻,眼底忽然泛起清溪一样温柔又干净的笑意。   “原来你真有这么玻璃心啊?韩季峰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没信呢,脸皮薄可不适合追人。”   略带挖苦的语气让邹百辰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了,懊恼地举起手中的空水桶,低声骂:“卧槽……你有意思吗?”   展晗利落地捏住邹百辰的手腕,牢牢地挡在了半空。   邹百辰看向主动抓着自己的手,竟暗自生出几分欣喜。他的确没有因为上午的事而排斥与自己接触。   “别闹,你自己吃过宵夜了,我还等着取水煮面呢。”展晗虽微笑着,手上却力道强势。   一个明明看起来相当清瘦的家伙,居然会这样有劲。   “想要水是吧?”邹百辰再次拧动水管,用大拇指按住出水口,整根水注立刻如放射状喷涌出去,淋溅向四面八方。   展晗连忙用胳膊抵挡,却还是被无数颗晶莹的水珠粘上镜片和脸庞,他边退边笑:“你自己想好,万一我感冒了你还得陪床挂水。”   “我管你呢,白切黑一肚子坏墨水,我先给你洗洗。”   “邹百辰!你有种就先让我打满水。”   “……”   即便都已成人,却还是少年心性。因为一言不合,两个高挑的大男孩竟在寂静的深夜里打起了水仗。   初冬的冷风中,透明纯粹的水花欢快绽放。高楼大厦,绚丽街灯,还有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辆,都在此刻成为了相宜的乐园背景。   ——   舟市的管道维修持续了三四天,城市公众号上关于何时恢复供水的通知一改再改。   在生命之源无法受保障的日子里,大家的生活都实在有诸多不便。   一直煎熬到星期四,邹百辰终于疲于每日奔波取水,卷着铺盖逃离滨河住宅区,搬回了不在停水范围的商业区酒馆。   当然,连同被拐带回来的还有展晗。   妍妈在邹百辰房间的屏风后临时搭了张小木床,正好能容一人睡。   瞧着小床两边都被细心地安上了防护栏,邹百辰有些酸溜溜的:“他又不是小孩,你还怕他掉在地上啊?”   对于此事,邹母毫不遮掩初衷:“那是防着你的,以免半夜翻跟头滚到别人的床上。”   “我至于吗?”邹百辰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推着已经忙活半天的亲妈离开房间,“好了,我们俩就是回来蹭水管的,您别瞎操心了。”   啪嗒一声,门板关合,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时间不早了,邹百辰朝着角落扬了扬下巴:“浴室就一个,你先去洗?”   “恩。”展晗没有推让,拿着带来的衣服进了淋浴隔间。   邹百辰便走到书桌前,翻开一本数学习题册,拿着记号笔在玻璃白板上画图演算。   二十分钟后,拉门轻响。展晗从浴室里面走出来,染水的脚底踩在拖鞋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邹百辰闻声抬头,视线越过玻璃板落在对方身上,只一眼后便目不转睛再难以离开。   展晗换上了一套冰丝绸的睡衣。黑发湿漉漉的,双眸中似有雾气氤氲,从衣领下露出的皮肤白净细腻,锁骨精致撩人。   “换你了。”他用浴巾包裹着头发擦拭,仰头看向书台方向。   邹百辰连忙用轻咳掩饰:“呃我再等一会儿,这道题还没做出来。”   展晗没太在意,径直走到墙边插起了吹风机,直到一头短发又恢复柔软蓬松,才打着哈欠开口:“那我先睡了。”   天花板上的白炽顶灯被他随手关掉,房间里只剩下邹百辰身边的玻璃白板还亮着米黄色的暖光。   虽然木床边有屏风遮挡视线,但展晗的手机连接电源的提示声,还有他躺到枕头上时轻微又惬意的叹息声,都无比清晰地传入了邹百辰的耳朵。   最要命的是房间小而安静,就连若有若无的衾被布料摩擦声都能被人耳捕捉到。   邹百辰抬臂写字的手顿住,喉结有规律地缓缓噙动了几次。   他虽然盯着题板,却满脑子都是展晗的白皙肤色,V字锁骨,每一次翻身的细微动作,甚至还有关于那家伙等下睡着后会不会踢被子的凭空猜想。   这还哪有心思做题啊。   几番心理挣扎后,邹百辰无奈放下练习册,脱掉上衣进浴室冲澡,然后妥协地关灯睡觉。   作者有话说:   天降好哥哥今天钓我了吗?   钓了,让人整宿睡不着觉的那种。 第41章   一场全市内的大规模停水让妍妈曾经梦寐以求的事情实现了。   那就是同时养两只高大帅气的神兽。   天色尚且微蒙, 丰盛的早餐就已经被端上了桌子,虾仁煎蛋,清炒南瓜丝, 玉米饼,燕麦粥, 糯米桂花糕, 热气腾腾, 花样用心。   “妍妈早。”率先起床的展晗下了楼, 向餐桌边忙碌的人问候。   一道曼妙身影俯在一旁把餐具都仔细地摆放好, 回应说:“早, 过来坐下吃早餐吧。”   展晗走近, 称赞道:“看起来相当丰盛, 谢谢妍妈。”   “那你多吃点。”邹母眼底波动着温婉笑意, 看向好像缺了点什么的桌面思索几秒钟,“噢对,还有牛奶在门口的箱子里,我忘记拿了。”   展晗忙道:“我去吧。”   “不用,你吃你的, 一会儿上学别迟到了。”邹母说着便朝着室外的方向走。   话虽如此说, 展晗还是放下刚拿起的筷子,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冬日的清晨布着寒冷的霜气,一来到院子便叫人打起寒颤。邹母抱起双臂, 边走边偏头与并肩的人闲聊几句。   “回来复读的感觉怎么样, 最近觉得累吗?”   “还好,除了新换的科目以外, 复习起来都不吃力。而且邹百辰的政治成绩一直很好, 他帮了我很多。之前, 我甚至没想到他会有那么仔细的时候。”   邹母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微笑道:“那小子只是看上去神经大条,他对自己认定的事情向来都很上心。”   “恩。”展晗不否认。   他从前确实以为邹百辰是年纪小玩心重,不过现在却很肯定,这个人有完全的坚持和清醒,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对话间,他们已经来到院子里的牛奶箱前,打开了箱门,里面除了两瓶纯牛奶和两瓶酸奶以外,还塞着一个无字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写收信人。   邹母觉得疑惑,素手拆开查看,脸上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展晗身形高挑,以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信上的字。   这封信是写给邹百辰的,只短短几行,字里行间却透着威胁意味。一番旁敲侧击,概括下来就是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   邹母看着信件,拧紧清丽的黛色双眉,询问道:“他最近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没有啊。”展晗答话时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   如果一定要说是最近发生的事,那他必然会想到邹百辰曾答应为骆娆出庭作证。   再加上大家都听黎礼提起过,骆娆受伤害事件的主犯是个年轻的艺术生,之前有一些骚扰女生和打架斗殴的案底,但家里有点小权势,大多都私下协商,或者不了了之。   这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某些影片或者电视剧的桥段,法庭证人和律师被嫌疑人暗地里报复。   “那我知道了。”邹母从箱子中取出牛奶,递了其中一瓶给展晗,此外再没有多说什么。   展晗担忧地看向身边人。   为人母亲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儿女受到伤害。他本以为妍妈经此事会对邹百辰的想法加以劝阻,不料对方却神色淡漠地把威胁信揉成一个纸团塞进了衣兜。   随后,邹母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监控摄像头:“想必查看了也不会有什么用,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投递威胁信,一定是做足准备的。”   “妍妈……”展晗的话未讲完就被人打断。   “别担心。”邹母温声开口,既是安慰,也表明了立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18年前邹百辰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见惯了。”   两人拿着牛奶回到一层餐吧,刚好见邹百辰身披蓝色校服外套,打着哈欠下楼。   他看了眼桌上的早餐,玩笑道:“嚯,今天的太阳从哪儿出来?我上学十多年都没有这种待遇。”   邹母随手把一瓶牛奶递给他,用眼神上下打量:“以前我饿着你了?”   “哪儿能啊。”在亲妈的视线威胁下,邹百辰连忙改了口。可他完全不急着吃东西,北京瘫着坐进沙发里,瞄向餐盘试探道,“这些都是您亲手做的?”   邹母点了点头:“恩。”   下一秒,邹百辰直接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小声嘟囔:“店里那么多厨子,您怎么就闲不住呢?还做这么多,致死量啊……”   “你爱吃不吃。”邹母剜了儿子一眼,随后把期待的目光看向另外一人,放缓语调,“展晗尝尝。”   邹百辰也循着视线,狭长的凤眼里挂着不怀好意的笑,摊手道:“没吃过妍妈做的早饭吧?别客气,你先来。”   展晗听得云里雾里,不得不捏起筷子夹起一块蛋饼送进嘴里,虽然煎得有些发糊,但吃起来也没有很糟糕。   可紧接着,他就嚼到了几颗完全没化开的鸡精。   展晗在桌下捏了捏手指,硬是把口中的食物囫囵咽了下去,回以妍妈真诚的眼神:“味道还不错,哪里至于了?”   “那就好,别理他,你多吃点。”邹母得以宽慰,心情愉悦地到柜台里忙去了。   邹百辰表情挖苦地竖起大拇指:“行,你是个狠人,味觉和尊严能同时舍弃。”   展晗懒得回嘴,小心翼翼地把所有食材都尝试了一遍。果然,每样的水平都相差不多。   桂花糕艮而粘牙,燕麦粥里有一股奇怪的生牛乳味,清炒南瓜丝咸中泛着苦,玉米饼不香不糯,甚至有点噎人。   但是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去了,不吃交不了差。在短短几分钟,展晗就从另一个层面感受到了母爱的沉重。   邹百辰看着身边人闷头喝粥的样子,内心愉悦感十足,不仅使坏把自己的粥也倒给他,还夹了好几筷子的菜过去。   “唔——”展晗鼓起的腮间还含着米粒,瞪着眼睛出手制止。   “什么意思?还想反抗?”邹百辰就着他的动作,迅速用单手扣住了展晗的双腕,压低嗓音调笑。   “你妍妈年轻时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人,十七八岁就追求者成群,哪里会厨房里的那些油烟活儿?虽然结婚后在做贤妻良母这件事上执念无比的深,但事实证明,她真不是那块料。你既然要哄她开心,就得付出实际行动。”   邹百辰边说着,边用另一只手夹了块蛋饼递到对方漂亮的唇瓣边,半哄半威胁:“乖,张嘴。”   展晗怕惊动柜台里的人,不敢太剧烈地挣扎,硬是被塞了一整个煎蛋,咀嚼得艰难。   “别偷懒,快点咽。”不等人有机会开口,邹百辰的筷子已经伸向了桂花糕。   “停,我们一人一半。”展晗不得不向他求和。   邹百辰却完全不买账,攥着手腕不肯放:“你做好人,我帮你吃?想得美,张嘴。”   趁着他夹菜的工夫,展晗终于挣脱束缚,也顾不上餐桌礼仪,直接反击回去,与对方互相胡乱地投喂起来。   本该悠闲的早餐时间变得异常混乱,俩人吃着闹着,直到上学时间快来不及,才各自抓着书包逃离战场。   邹母走出吧台,看到略显凌乱的餐桌和空空如也的盘子有些不敢置信。   这俩小子,是抢着吃的?   ——   乘车到学校的路上,展晗还是和邹百辰提起了牛奶箱里有威胁信的事。   对于当时妍妈的反应,展晗依然觉得很惊讶:“我还以为,她会有许多道理想和你讲。”   邹百辰笑笑:“我虽然猜不到她会说什么,但基本上也是些无所谓的话。而且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   很明显,相比之下亲儿子会是更了解亲妈的那一个。出租车平稳地在大街上行驶,他望向窗外接着说下去。   “在小时候,我妈的确很金贵我,怕我摔了怕我碰了,不让我干这不让我干那,生怕像失去我爸一样失去我。但现在,她对我的期待很小,无论我做什么她好像都能接受。所以,我们母子之间很少会有吵架甚至单纯意见不统一的时候。”   “这样很好。”展晗静静地听完后只说了四个字。   邹百辰知道,他又想到了当年高考后和母亲置气的往事,声音放轻了些:“大家都说心情不平和的时候并不适合做决定,已经过去的和改变不了的,你就别想了。”   “在开明和家教松的环境里长大,有些感受你不会懂的。”展晗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妈管我很严,即便她不在我身边也可以隔空操控。有时候那些以爱为名强加下来的东西,甚至会让人喘不过气。”   家长的教育方式的确不尽相同。   或许,晗哥的性格就和家庭教育相关。正是因为家教严格,才让他保持习惯性的礼貌温和。但其实,他心中被压制的的沉勇与不驯根本无处发泄。   邹百辰只听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和往常的周五早上一样,今天的北高三年部依旧举行集会。两人一同走进校园时,操场上已经站满了学生。   “学长早。”   几个自律部的成员正好在楼前集合,分配着等会儿的检查任务,看见展晗慢悠悠地走过来,纷纷打来招呼。   “恩,早。”展晗点头回应,接着又看向跟在身后的邹百辰,“晨检马上就开始了,你快点进去吧。”   话音落下,主席台上的广播声已经响了起来。   为了不被抓典型,邹百辰只能赶紧穿过大半个场地,混进本班队伍。   但刚走到中途他又折返回去,把自己的书包扯下来塞给了展晗:“我背着这个目标也太大了,你帮我拿着。”   “哎,我要检查仪表,怎么帮你背书包啊?”不等展晗拒绝,身前坑队友的家伙已经脚底抹油窜了出去。   背上没有了负担,邹百辰一溜小跑,成功绕开巡查老师,混入了15班的队列中。   就在他刚站稳脚的半分钟后,德育主任就已经带着自律部员们走进了各班。   后排的孙维祎见此番操作不由得赞叹:“卧槽,极限运动啊。”   邹百辰看向不远处某个一脸不爽的背包身影,痞气地笑道:“别想了,你学不会。”   很快,负责背包的冤种苦力来到了面前。   他垂着细密的睫毛,从上至下打量了邹百辰一会儿,动动唇瓣吐出几个字:“胸牌呢?”   邹百辰闻声翻动校服口袋,从左兜摸出一块深蓝色的,又从右兜摸出一块浅紫色,就是没有他应该戴的颜色,最后讨好地笑笑:“出门着急,忘戴了。”   因为某自律部员身上的单肩书包,周围的学生都忍不住投来诧异目光。   展晗实在不想站在这里被众人参观,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无事地放过他,继续向后检查。   北风萧瑟,教务处的领导们没有让学生在操场上受冻太久,拎出几个纪律典型后,广播里很快就传来了各班按顺序进楼的通知。   “你小子行啊,这么快就把学生自律部的一把手成员拿捏了?我记得之前晨检的时候他还薅你头发呢。”在回教室的路上,孙维祎打趣身边意外通过检查的人。   邹百辰却不以为意:“你这不废话么,早上还和我平分一碗粥的关系,他会抓我?”   韩季峰听声嗤笑:“你这人变脸还真挺快,前几天是谁生无可恋,说自己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来着?”   孙维祎的八卦之魂也觉醒起来:“一起吃早饭?难不成你们俩还住在一起啊?”   这人的确会抓重点。   邹百辰清了清嗓子,正想抓住机会夸耀一番,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教学楼内的扬声器再次传出教务广播声。   “3年级哪班同学丢了个书包,尽快来政教处领取。”   邹百辰先是愣了片刻,回头看向校园猎鹰空荡荡的肩头才反应过来。   展晗,你大爷的。 第42章   韩季峰侧着耳朵仔细听完广播, 看向手中空空如也、眼神还懵逼的邹百辰,随即嗓间发出挖苦的笑声:“得,刚夸完就掉链子, 你的吧?赶紧拿去吧。”   “害,我还真以为有多大能耐呢。”孙维祎也跟着撇了撇嘴。   邹百辰暗自恼火。   每次想装个完美的逼, 晗哥都会蹦出来砸场子。他装作没听到俩人的酸言酸语, 调转方向去政教处取书包。   此时, 自律部员们正围在领导办公室门前开小会, 各自总结记录刚刚晨检的扣分情况。   邹百辰从某只校园猎鹰身边经过时, 压低声音吐槽:“就算我不做人, 你也是真的狗。”   “彼此。”展晗动了动嘴唇, 淡定地回敬。   邹百辰擦着这人瘦削的肩膀走过, 留给他一个不文明的手势, 然后推开了政教处的门。   不大不小的办公间里或坐或站挤满了人。各班的班主任们刚开完关于明日全市英语联考的研讨会,正聚在一起闲聊。   “孟老师班里同时有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不管怎么变化,高考市状元都已经收入囊中了。”   “何止,单科成绩也望尘莫及, 上次月考数学满分的选手全校加一起只有7人, 15班独占四员。”   “唉,相比之下我们班的学生,没一个省心的。”   邹百辰没有打扰众人交谈, 悄无声息地向四周瞧了瞧。他的单肩书包被人搁在了沙发上, 正想上前,却被一位看上去有些脸生的校领导拦住问了话。   “这是你的?”   邹百辰「恩」了一声。   对方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 把书包递过来, 顺带数落:“你哪个班的?大清早是来干什么的?还能把书包弄丢了。”   邹百辰还没作答, 会议桌旁的孟嘉回过头,先一步回应:“我们班的,还是我的课代表呢。”   各班老师循着声音,皆投来异样的打探目光。   邹百辰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家伙,有班主任的助力,也算丢人丢出圈了。   孟嘉并未在意,接着摆手招呼:“过来吧,正好帮我把东西带回班级。”   邹百辰便听话地走过去,帮老班拿上她的椅垫、水杯还有教案。   在整理时,他无意间瞥到了摊放在桌上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手写的新座位表。虽然还没有完全排好,但靠窗的中间排位置已经清清楚楚地写上了展晗和黎礼的名字。   邹百辰心上一惊,忙问:“嘉姐,你为什么给我和我同桌换座啊?”   “你说呢?”孟嘉沉声反问,“自从你们俩坐到一起,迟到和旷自习的事先不提,单是上课纪律差和作业雷同就已经被各科老师反映很多次了。”   “可…你不能说换就换吧。”邹百辰结巴着,一时无法接受。   孟嘉不急不忙地合上笔记本,边站起身向外走,边反问:“凭我刚才举的那些理由还不够?”   “那也不能只看坏的方面啊。”邹百辰跟上哒哒的高跟鞋声,追在老班耳畔碎碎反驳,“自从和展晗坐到一起,我还没落交过语文笔记、没挂过单词小考呢。这件事总得有的商量吧,比如,明天的英语联考如果我能拿到A,您就再重新考虑一下?”   孟嘉闻声停住了脚步。   她的身材远不如面前的邹百辰高大,虽仰着头,眼底的锐利气魄却并没有被削弱:“我的意思是,你再和展晗坐在一起,他会被你影响。”   政教处外自律部员们的总结小会正好结束,展晗刚转过身便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老班嘴里说出。   他下意识顿住动作,目光朗澈地看过来,神色中有几分不解。   邹白辰明知孟嘉是铁了心要把他们俩个调开,却还是不死心地追问:“如果他也只进不退呢?”   孟嘉扬眉,娟洁的目光落下来,带有几分审视意味:“你还能替他立军令状不成?”   一句话问得邹百辰语塞。   沉默两秒钟后,他竟听到身后响起另外一个人清透的声音。   “能。”   展晗终于听懂了两人间的对话,迈开长腿走近两步,补充说:“我可以和他一起立军令状。”   孟嘉顺势看过去:“比如呢?”   “下个月的期末考,排进物理组年级前三。如果我达不到,今后的座位随您调动。”展晗垂着一双明朗温润的黑眸,虽不假思索,态度却异常认真。   邹百辰暗自用一声「卧槽」表达震惊情绪。   这家伙对自己是真的够狠。   孟嘉笑笑。   若真如此,15班等于是包揽了年级全部的尖子生,她没有理由不同意,便点头道:“好,那就按你们俩自己说的,英语联考成绩A等和期末大榜前三,缺一不可。”   “我暂且把新座位表存在这里,如果你们完成不了目标,就自己主动换吧。”她说完,接过学生手里的东西,踩着高跟鞋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开。   邹百辰看着她的背影,又与身边人对视一眼。展晗干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扶了扶镜框,率先推开了15班的教室门。   英语联考的相关信息已经被贴在了本班墙上,几个同学们正聚在门口讨论。   孙维祎盯着纸张末尾,小声嘟囔:“嘶……这上面说的等级评定是什么意思?”   旁观的同学向他解释:“和学业水平测试里的优秀、良好和合格评定差不多,分数排名的前百分之15就是A等。”   孙维祎若有所思:“噢,A的比例是百分之十五,也就是每一百个人里面有十五个,五十个里面七个半,25人里面3.75,12.5人里面1.875 ,每6.25人里面有,嗯……额……”   “其实你大可不必算到最后结果。”邹百辰嫌弃地瞥去一眼。   经过刚才的事情,他没什么心情和沙雕朋友一起胡闹,径直回到座位,准备上课。   ——   整日的课业结束,邹百辰和展晗一同回酒馆。   如果是平常,在有考试进行前的一晚,邹百辰都会早早休息,美其名曰养精蓄锐。但这一次,他的心里却没底得厉害。   与展晗期末前三名的flag相比,自己的军令状可是即时验证的。万一明天考砸,那晗哥就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了。   万般无奈,邹百辰一回家就先钻进卫生间洗了漱,然后抱着本语法题锦趴到床上,打算今晚与英语死磕。   展晗则是不慌不忙地摆出了要复习的内容,用眼尾夹着已经缩进被子里的人:“临时抱佛脚管用吗?”   “关键时期就别说风凉话了。”邹百辰赤着脚蜷缩在床沿,以一种扭曲但舒适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窗帘吊穗,“我跟你交个底,自从有公校联考开始,我在英语这科上就没拿过A。”   “我能猜到。如果不是真正有考验性的条件,老班也不会答应得那样痛快。”展晗说话间褪掉拖鞋,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屁股,“起来。”   邹百辰不情不愿地从枕缝里探出一只眼睛:“干嘛呀?”   “这个时候突击语法没有必要。”展晗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叠卷子,是他在学校的时候就整理好的。   “我翻过上次月考的答题卡,你的英语第二卷 丢分严重,尤其是作文,简直就是在乱写,连低保平均分都混不上。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可以把原文拿去当改错题型做。所以我整理了几个万能模板给你用,只需要你坐在这里,把我写的句子背下来。”   邹百辰闻言挣扎着爬起来,坐到桌边探头探脑:“人和人的大脑回路是不一样的,你这样做是在泯灭我的灵魂独特性。”   展晗拧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两口,颤了颤晶莹的唇瓣:“等你英语成绩上140的时候再来跟我讲个性问题。”   “嘁,技高一筹压死人。”   “不止一筹。”展晗轻轻地把笔塞进他的手心里。   “哎。”邹百辰伏身在书台边,拄着头斜眼看向他,饶有趣味地调笑道:“你今天怎么想的?那么舍不得和我分开啊?年级前三的军令状都立得出来。”   “我之前就坦白过了。”展晗翻开邹百辰帮忙整理的那本政治提纲,看着上面仔细标注的重难点,耐心地解释,“你是政治科目考生中主观卷面分数最高的,我选你才有进前三的可能。”   他说完用颀秀的指尖轻敲桌上的作文模板:“当然,我也不是白用你。”   “哦——”邹百辰故意拖长声音,“好好的同桌情深偏要扭曲成互相利用。”   展晗被逗笑:“别说的那么难听,是强强联合。”   “嗯嗯-但我就是喜欢和你坐在一起。”邹百辰在自己的臂弯里蹭了蹭下巴,算作和缓的反驳,悄声补充着,“我啊,比你坦诚。”   展晗伸手抓住他颈边的碎发,把人朝着桌面上压了压,语气郑重两分:“那你更应该专心点。”   邹百辰便开始乖乖地写作文。   展晗叠着腿坐在旁边,背着自己的政治提纲,手里还捏着红笔,偶尔会给他标出语法错误。   复习期间,卧室房门被人打开过一次,是妍妈进来送水果。她看到两个小子并肩挑灯夜读的样子,没有说话打扰,只把果盘放在一边就退了出去。   夜晚渐深,邹百辰写出的字迹越来越淡,大概是笔没油了。   展晗拿叉子吃猕猴桃时,看到了他描花一样的动作,忍不住开口:“换一支不行?有这么困难吗?”   “勤俭持家。”邹百辰笑答,坚持着写完最后一个英文句子,把一小摞A4纸递过去,“给。”   展晗仔细地检查一遍,专注的姿态在纯色的桌布边投下一道浅浅的影子。   邹百辰欣赏他高挑俊朗的鼻翼片刻,打了个哈欠:“我可以睡了吗?”   “恩。”展晗确认无误后,把桌上的台灯稍微调暗了些,“去吧,我再看一会儿。”   “好。”邹百辰不再打扰他,收拾好文具,重新趴回被子里。   房间里并无多余噪音,伴着桌边偶尔细微的翻书声,他很快就沉进了梦乡。   ——   星期六是全市高三的英语联考。   一大早,学生们就各自进了考场。   难怪高考的第一科不是英语,早起看英文字母当真会让人犯困。   坐在考场的板凳上,邹百辰边读文章边转笔抵挡睡意,一个不小心把笔杆掉在了桌面上,啪嗒的声响让他忽然回想起这支笔在昨天的时候就没油了。   邹百辰连忙拧开查看,竟发现墨囊已经被人换成了新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脑子里唰的浮现过一方书桌,和一盏孤灯。原来某位做好事不留名的贤内助在睡前还帮他检查了文具。   邹百辰的心情莫名愉悦,捏着笔杆,继续认真答题。   昨日立下的军令状犹在耳畔。邹百辰难得没有心急,把作文写得工工整整,直到铃声响起才交卷。   “考得怎么样?”展晗回班级更早些,做过的卷子就扔在桌面上。   “自我感觉良好。”邹百辰是个完全不热衷于对答案的人,这次却也变得很积极,直接把他的试卷拿来参考。   不料,两人的选择题有相当大的出入。邹百辰越核对,心里越发慌。   “卧槽……不说一模一样,也不能是毫不相干吧?”   展晗出言安慰:“别慌,这次的题不简单。”   围在旁边的同学们也深有同感:“确实,阅读理解题型的争议也太大了。”   “所以,阅读理解最后一道到底选什么啊?肖越学长和黎校花填得怎么不一样?”平常一百三四十的选手做出来的答案也五花八门,对卷子的学生们已经崩溃。   邹百辰头也不抬:“选C。”   “为啥啊?”求知欲爆棚的同学们纷纷翻页查看,认真比对原文,等待着听具体解析。   邹百辰却自然而然地接下去:“因为展晗选C。”   “……”几人互相看看,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展晗听到同桌斩钉截铁的语气,不由得愣了愣,而后无声地弯起了唇角。   联考的英语试卷大多是选择题,机器阅卷效率奇高,经过一个下午就已经批得差不多了。   事关重大,不等分卷完毕,邹百辰就钻进英语组办公室找到了自己的答题纸,软磨硬泡着提前查成绩。   “你肯定是进步了,我记得核分的时候15班任课老师还夸你来着。”教研组长经不住这小子的攻势,只能敲击键盘替他查询。   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一闪,Excel格式的赋分表就呈现在了眼前。英语科年组长滚动了几下鼠标,找到了对应的分数和等级。   邹百辰的名字挂在B等级的第一排,距离前一名的A等只差1.25分。   “真窒息。”现实的残酷让人脑仁一痛,邹百辰颓废地把卷子挂在了自己的头顶。   “这不是考得挺好的嘛,A等也就是好看而已,不差什么。”教研组长抬手取下答题纸,举到眼前端详,逐题分析,“作文写得不错,填空也还可以,改错……哎,这题好像批错了,你原本写的答案是对的。”   他指着其中一道小题,从桌上摸了根红笔,重新勾画了一个对号。   转机来得意料之外,邹百辰忽的扬起眼敛,目不转睛地盯着年组长:“这就完了?”   对方表现出了几分茫然:“不然能怎么办?还得给你写一封道歉信啊?”   “电子成绩单也得改啊。一分的改错,乘上听力换算基数以后正好是1.25分。”邹百辰的指尖点向电脑屏幕,示意着重点。   组长靠进办公转椅里,用商量的语气交涉:“我在卷面分的地方给你加上行不行?不然改了这一笔,后面的等级赋分全部都要重新做。”   “不行。”邹百辰搭坐着他的办公桌,满脸都写着不肯退让,“这不是加一笔的事儿,这是原则问题。今天您受累把它改过来,就相当于是拯救了一个学子对于学术严谨的热忱。”   英语教研组长忍俊不禁,颇为奇怪道:“之前连考号都不涂的人,现在就为了一分在我这里撒野。”   “一分怎么了?这不是道德绑架吗?为人师表,您要勇于修正自己的错误。”   “好好好,我改,我改。”组长实在遭不住一个政治组考生的较真,连连安抚。   几番你来我往的对话终于让对方举白旗妥协。邹百辰得偿所愿,赶在打印成绩单之前把属于自己的分数改正了过来。   ——   喧闹的课间,十五班教室的最后一排空空荡荡。   邹百辰、孙维祎、韩季峰等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玩闹了。   展晗结束值岗回到班级,走进座位,映入视线的是桌面上一张英语联考的成绩单。   在一眼可见的地方,邹百辰的名字后标着一个清晰的A等评定。   桌边还放着一支用掉大概四分之一油墨的中性笔,笔夹位置贴着一张便签纸,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现在压力给到了晗哥这边。】   展晗笑笑,拔开笔帽,随手在便签上画了个漫画版的表情包,然后粘回了同桌的笔记上。 第43章   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   几个班级的男生混杂在一起, 互相打闹着走进长廊,在15班后门边各自散开,邹百辰也在其中。   他习惯性地从展晗身后的缝隙挤进去, 看到自己桌面上的表情画有些惊喜,拿在手里询问同桌:“你好像很会画画。”   “瞎画。”展晗挪动了两下椅子, 让他能更加自由的通过。   邹百辰再次欣赏了会儿, 接着问:“你一直用的微信头像是自己画的吧?怪有意思的, 要不也给我搞一个同系列?”   “不。”展晗想也不想便拒绝。   邹白辰低头从桌洞里摸出一张A4纸, 递到同桌手边, 软声磨着他:“画嘛, 别因为小气埋没了自己的才华。”   “我不画……”   “就那么几根线条, 有这个工夫都画完了。”   展晗虽不情愿, 几根彩色记号笔却已经被塞进了手心。他拗不过, 只好随手填色,在白纸上涂出一片深浅不一的蓝。   “这是什么? ”色块凌乱的背景完全看不出具体形状,邹百辰有些不满意。   “海啊。”展晗脱口而出,“你不是要同系列的吗?”   邹百辰又气又笑:“还能再敷衍点吗?好歹今天我也拿了人生中的英语首A,到现在也没听到你说句恭喜, 没有良心。”   “我没良心会熬夜带你做卷、还整理那么多作文模板?”展晗存心要压住同桌翘起的尾巴, 把成绩单指给他看,“再说,你是A等的最后一名。”   “那也是A, 常驻的运气就是最了不起的实力。”邹百辰虽然口头嫌弃, 却还是把展晗随手涂鸦的作品仔细地裁剪了下来。   展晗开口揶揄:“那你还不赶紧去买彩票? ”   “买就买,放学我就去体彩站选号。你现在瞧不起人, 到时候可别后悔啊。”邹百辰一边小声嘟囔着, 一边拿出了本堂课的习题和笔记。   展晗听着身边摔摔打打的声音, 偏头偷瞥他的神色,想了想,然后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递出来。   “干嘛?”邹百辰双眸斜视着,故作有些凶的语气。   展晗答:“彩票一张两块,我入股百分之50,中奖分我一半。”   还蛮认真的语气让邹百辰瞬间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周末的英语联考之后,北高停自习一天。   管道修理工作完成,全市恢复了供水,邹百辰和展晗便双双搬回金厦名邸住。   整周都没有做打扫,家里灰尘遍布,两人各自收拾了一上午。   邹百辰整理衣服时,在包里找到一件不属于自己的衬衫,应该是在酒馆楼上住的时候拿错了。   借着出门倒垃圾的时候,他走进对栋楼敲了敲展晗家的门。   “你怎么来了?”展晗打开门,看见面前的人有些惊讶。   “给你送衣服。”邹百辰把手里的袋子举到他眼前。   展晗侧开身子,招呼说:“先进来。”   他家里打扫得很干净,清冷干净的装修色调几乎没什么烟火气。唯独客厅的地板上堆满了各种衣服,有运动裤、加绒卫衣、毛衫和棉衣。   “怎么这么乱?”邹百辰跨过许多障碍才坐到沙发上。   “我在整理衣柜。”展晗递来一个茶杯让他喝水,然后蹲下加快了打包的速度,“因为上大学后的南北温差,放在家里的冬装基本上都还是两年前买的,不大想穿了。所以收拾收拾,打算捐到旧衣回收处。”   开水壶里泡着的像是决明子和枣片。邹百辰随手晃荡着,让水纹打着漩,边把玩边问:“那你是打算买新的了?”   “恩,下午正想出去逛逛,你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去。”   “行啊,正好下午闲着没事做。”邹百辰放下手里的东西,拎了个垫子,坐到展晗身边,“那我帮帮你,收拾起来会快点。”   两人合力忙了个把小时,终于打电话让市公益站的人取走了旧衣,然后才动身去了商场。   “太久没来了,有没有店铺推荐?”乘着扶梯向上时,展晗低头俯看着下面的楼层。   邹百辰摇摇头:“我买衣服大多是网购,很少会出来逛。”   “那就随便转转吧。”展晗扶了扶头顶的棒球帽檐,把双手插进了外套口袋。   星期日出来逛街的人不少,各处都充满大人的交谈和小孩子们的笑声。   两人边走边看,最后凭借出奇一致的审美,同时驻足在一家灯光明亮的店门前。   展晗略诧异道:“你也喜欢这个牌子?”   “恩。”邹百辰点头,与之交谈着走进店铺,“我瞧着你的帽子是他家的,进去看看。”   一位笑容灿烂的年轻销售员迎面走来,礼貌地询问:“您好,看一下新款冬装吗?平时喜欢什么风格?”   展晗落目向各式衣架:“我自己看看。”   “好的,试衣需要找尺码的话请叫我。”售货员如此说完也并没有走开,只不远不近地跟随在顾客身后。   这间店铺的占地面积很大,以不同的风格区分,横跨了东西两个区域。展晗绕着货架随心挑选,邹百辰干坐着也是无聊,自己便拿了两件合眼的去试。   他的个头高挑,肩宽腰细,脸小而精致,越是简约的衣服上身就越是衬显衣架子身材。套上还挂着标签的米白棉服,配着条百搭的黑灰色直筒牛仔裤,冬日里的纯色系让人眼前一亮。   刚才的售货员俯身下去,帮忙整理好裤脚后,端详着开口:“这条裤子好像短了点,我再给您换一码吧。”   邹百辰正想答话,身后的试衣间里传来声响,透过镜子刚好可以看到展晗也撩开帘子走出来。   他穿着条偏白的浅卡其色休闲裤,搭配黑灰渐变的机车卫衣,干净又爽朗。   最重要的是俩人刚好穿了同色系,再加上一样的品牌logo,就像是精心搭配的情侣装,相得益彰。   连导购员都有些惊讶:“你们两人的默契度可真高。”   展晗缓步走近,站在全身镜旁谦让道:“你先。”   难得见他显出腼腆之态,竟别有一番安静可爱。邹百辰自顾自整理着衣领,无声地笑笑。   大概是男孩子买衣服向来省事得多,俩人逛了不久后便结束了购物,见天色昏黑,就近在商场内找一家餐厅吃饭。   走进美食店,遥遥见一人很是眼熟,细看后发觉对方竟是黎礼。她正坐在一张方桌边查看菜单。   “巧啊。”邹百辰走过去打招呼,四处瞧瞧,问道,“在和峰哥约会?”   “是啊。”黎礼高兴地挪了挪位置,“最近他每周都会出来陪我逛。”   三人随口聊了几句。   展晗把购物袋递给邹百辰,开口道:“我去趟洗手间,你看着东西。”   邹百辰点头。   望着渐渐走开的颀长身影,黎礼看向发小,笑意盈盈地刺探:“你们俩,这是在谈了?”   邹百辰轻哼:“想什么呢。”   “还没?来回拉扯可不像你平常做事的风格。”黎礼闻言,感叹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不会啊。”邹百辰俯身把购物袋放到地上,不以为意地回应,“把这段相处期拖长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黎礼啧声:“渣男行为。”   “这是哪里的话,我又没有同时和别人搞暧昧。”邹百辰反驳。   黎礼乌黑秀气的双眉都拧向了一起,对此表达不解:“那你图个什么劲?回头我和峰哥帮忙制造个机会,你再努把力,说不定就成了。”   邹百辰摇头,靠在白色的塑料椅上,透过玻璃看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   “在我看来,年少时期的恋爱是件无比简单的事儿,纯净又干脆。如果喜欢就多在一起相处,没想法就不浪费彼此的精力,不需要任何套路。但是……”   这次坐在对面的发小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抢先道:“噢-但你又觉得他和你一样,难得会接受另外一个人。所以相处久一点,见识过对方的好和不好,再做决定会更合适。”   “而且,任何磨合的时间和以后能共度的漫长岁月相比,都只不过是零星一瞬。反正在你眼里,都已经是迟早的事了。”黎礼说完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邹百辰看见展晗从洗手间出来,弯唇做了个嘘的动作。   正巧,被派出去跑腿的韩季峰也拎着奶茶从外面回来。   “宝贝儿,你以后能自己去买奶茶吗?我今天穿得这么酷,张嘴就对店员说想要一杯‘草莓泡泡波波茶”,这合适吗?”   他边抱怨着边略微移开视线,看向另外两人:“你俩怎么也在这儿?”   邹百辰不回答他的问话,只盎然地挑起眉峰:“相逢即是缘,请我们吃饭吧。”   “小问题。”韩季峰似乎心情不错,傻乐着放下奶茶,坐到了黎礼身边。   邹百辰便不客气地在菜单上添了几个菜,带着展晗蹭上了发小们的周末约会局。   合拍的人聚在一起永远不愁缺少话题,晚餐一晃就吃到晚上八点钟多。水足饭饱后,韩季峰还在喋喋不休地给大家讲着最近的趣闻轶事,众人都被逗得心情大好。   邹百辰只出耳朵听着,同时在桌下摆弄手机,忽然消息列表中亮起一个小红点,昨天新关注的公众号弹出了一条消息提示。   七星彩出奖。   他读着标题点进了推送内容,原来是前一日在校门口随手买的号码中了奖,五等3+1,单注奖金有30块。   邹百辰截屏发给展晗,顺带给他转账15元,备注几个字:回馈股东,拿去挥霍。   对方感受到手机震动,很快便收了款,还回复了个鲨鱼头流鼻血的手绘小表情。   邹百辰看着熟悉的画风若有所思,随后退出聊天界面修改个人信息。他在相册里选取一张图片,把头像换成了那片略显潦草的汪洋蓝色。   如此整日度过,一个完美的周末似乎什么都不缺了。 第44章   一月将近, 距离期末考试只剩下最后两个星期。   因为英语联考拿了A等级,邹百辰在老班面前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而展晗为了另一半的军令状, 已经刻苦专研到了某种程度。黎礼和肖越的top之争更是从来没有停过。   在头部选手的带领下,15班同学们似乎终于有了准高考生的样子。   12月31日, 本年度的最后一天, 骆娆的案子在舟市人民法院开庭了。   作为提供证言的证人, 按照相关规定, 邹百辰是无法旁听审理的, 只需要遵循流程当庭如实答话。   最让人欣慰的是庭审顺利。骆家聘请的律师明确表示, 虽然未当庭宣判, 但这个案子已经稳了, 主犯至少会有两年牢狱之灾。   邹百辰走出法院时, 隔着十几米远就看到一个穿着雾霾蓝色棉衣的身影等在外面,是展晗。一旁的台阶上还坐着韩季峰和黎礼。   “今天是周四,学校不休息,你们怎么都请假出来了?”邹百辰迈步走近,把目光单独放在展晗身上, “尤其是晗哥, 说好的再也不逃学呢?”   展晗轻声答:“反正是最后一天了,嘉姐应该能宽容。明年我再辞旧迎新,重新做人。”   韩季峰和黎礼对视笑笑, 接着话茬道:“我们俩也是。”   “看你们这样应该是已经有什么打算了, 说说吧。”邹百辰狐疑地看着面前几人。   黎礼答:“娆娆自从出事以后,就一直待在姑姑家里, 没有上学。不过最近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好多了。今天也算让以前的事情告一段落, 正好又跨年, 她和姑姑想招待招待我们。”   对于此事,邹百辰并不觉得意外:“好啊,我记得骆娆的姑姑家住在城郊别墅区,有很大的花园和院子。今天天气这么冷,晚上说不定还会下雪呢,吃顿火锅最好了。”   黎礼笑道:“人家还没说要怎么感谢呢,你倒先点上菜了。”   “什么感谢啊?”邹百辰扬着尾音,故作不理解的模样,“咱不是辞旧迎新吗?”   黎礼微怔,而后默契地附和:“对。既然是庆祝跨年,那也不好空着手。我和峰哥负责买肉,你们俩就去定个蛋糕吧,到时候城郊见。”   “没问题。”邹百辰转向展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吧,晗哥。”   意见达成一致后,四人两两分路。   因为没有提前预定,蛋糕店的订单又实在太多,邹百辰和展晗等了许久,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比韩季峰和黎礼要晚一些。   骆家的别墅院子坐落在一片寂静之处。姑姑一家都是勤快的人,园内整拾得干净清雅。入门处满目的地栽紫藤和腊梅使院落完全没有冬日的肃杀之态,与古朴的布置相得益彰。   连通花园的前厅门向外敞开着,远远可见忙碌着的身影,一群人正聚在桌边包水饺、打年糕。   “姑姑好。”   邹百辰和展晗一同走进屋内,朝着那位看上去很面善的中年女人问好。   “哎,你们好。”姑姑停下擀面皮的动作,热情地招呼两人,“快进来。”   “你们俩怎么这么慢啊?我们已经帮忙转达吃火锅的诉求了。”韩季峰边说着,边从餐厅的置物台上掰了半截香肠填肚子。   “看出来了。”邹百辰向四处瞧瞧,只看满桌食材也知道晚上的饭必定丰盛。   骆娆今日穿着件带有浓浓国风的冬装,立领的刺绣小袄搭配复古褶裙,显得灵秀温柔。   许久不见,她虽然看上去瘦了不少,但精神状态还不错,笑吟吟地与刚到的两人对话:“你们俩来晚了,失去了很重要的选择权。”   “什么呀?”邹百辰视察般围着餐台转了一圈,玩笑道,“已经决定好吃番茄锅还是吃红汤了?”   “你就知道火锅,是晚上睡的床已经分配好了。”黎礼眯着眼睛纠正,“今天娆娆和我睡,姑姑和姑父睡。本来还剩次卧和客厅,但在你们来之前,峰哥已经占了沙发。”   “那我就睡床呗。”邹百辰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大事儿啊?   韩季峰在旁轻咳一嗓:“你们俩就一张。”   “……”邹百辰朝他瞪了瞪双目。原来你小子在这儿等着我呢。   姑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开口道:“没事,客房里的那张床可大了,等会儿我多给你们拿一床被子,三个男生一起也睡得下。”   “我跟他俩睡?”韩季峰震惊地挑起眉梢,“大可不必哈。”   “行,你们自己分配。”骆家姑姑不强求,转身接着去腌肉。   对于谁和谁睡一张床的事情,展晗并没有发表意见,邹百辰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他洗干净手,也帮忙干起了活。   可没过几分钟,遭嫌弃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哎你别捣乱,到底会不会包啊?”黎礼哭笑不得地转向一边,“你看他呀,丑死了。”   展晗循着方向看过去,发现了邹百辰捏出的不规则面团,就着对方掌心托起的动作,嗓音温和地教学:“你捏紧一点,不然水饺下锅容易散,尤其是三鲜馅,破了一个就会漂得满锅都是。”   “这样?”邹百辰照猫画虎,在本就不怎么好看的面皮纹路上捅了捅。   展晗无奈放弃:“你开心就好。”   邹百辰放下饺子皮看向旁边,黎礼在搓牛肉丸,骆娆挤虾滑,姑姑煎蛋饺,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   “好吧好吧,我不弄了。”他自觉不是干精细活的料,只好让出厨房的空间,主动到院子里去洗蔬果择青菜。   冬日从管子里流出的水是冰凉的。   邹百辰只冲掉萝卜上粘的泥土,手背就被冻得通红,低头搓洗一会儿后抬起头,竟发现石桌上多了个热水壶。   他疑惑地透过玻璃看向屋子里的人,好像除了展晗之外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出来。   看来某个家伙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掉了。   ——   12月末天黑得很早。   暮色初降时,晚餐便准备得差不多了。众人一齐围在院子的避风亭里吃起了火锅。   红汤翻滚,骨汤鲜美,整个中庭都飘散着不绝的香气,说说笑笑的热闹氛围好像让大家又回到了邹百辰成人生日的那一天。   天气预报得不差,夜晚时分果然落了雪,只是下得不大,纷纷扬扬的更像是助兴一般。   宴酣时,姑父还把家里的梅子酿拿出来给大家品尝,这种自己做的果酒香气浓郁,清冽甘醇不醉人。   众人围在篝火旁,边慢饮着边轮流分享自己的新年心愿。   “目标别定得太虚无,搞点实际的。跨了这个年,你们俩谁先在期末年级榜上争口气?”邹百辰用铁钩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烤得半熟的溏心红薯,看向展晗和黎礼调笑。   “应该是黎礼吧。虽然我这阵子没有上学,可是也听到不少学霸校花杠上复读学长的小八卦。”骆娆捧着陶瓷杯笑着。   韩季峰适时清了清嗓子,刷一下正牌男友的存在感:“没有价值的花边新闻就别乱听了。”   黎礼也笑:“说到这个,你躲清静这么久也该够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下个学期会回去准备艺考和文化课。”骆娆歪头,朝着好闺蜜身上靠了靠,柔声安慰,“放心,上大学的事儿耽误不了,我还得跟着你去首都呢。”   “是吗?骆姑娘弹琴都该手生了吧?”韩季峰随口揶揄着,“之前我还听几个体育生朋友吐槽,琴房缺了骆娆,早上被罚跑都没动力了。”   骆娆哼笑:“怎么可能?”   邹百辰也跟着起了哄:“那可不一定,要不然现场来一曲,让我们几人检查一下?”   “就是,这么好的雪天,没有音乐也太可惜了。”黎礼附和。   下了近两个小时的小雪正好停了。朔风搅动白花之余,把小亭四面的竹帘也吹得啪啪作响。大家便哄着闹着,非要听人随性弹一曲。   “好,作为东道主,就满足客人的要求。”骆娆拗不过,只好披着红色棉氅戴上斗篷帽,去搬乐器出来。   刚落的新雪洁白无瑕,被琴凳压着发出吱呀吱呀的脆响。雪地里的古筝与骆娆身上穿着的汉元素仿佛浑然天成。   她的指间抚动筝弦,婉转素雅的曲音便溢了出来,由含蓄渐渐转为从容,如清涧泉鸣,雨落梧桐。   “娆娆真的太仙了。”美若图画的场景让黎礼眼眶发酸。自己最爱的姑娘能勇敢坚强地走出阴霾真的太让人高兴了。   悦耳的筝音回荡在小院中,一直保持安静的展晗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向身畔的邹百辰。   只片刻的美好让他切身体会到了眼前这个人为何嫉恶如仇,为什么有的人会「见过黑暗,触到黑暗,却不愿妥协」。   在他心中原本已有倾向的天平,此刻似乎又产生了晃动。   邹百辰给自己倒了杯梅子酒,余光注意到一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便侧过头去,朝着那人举了举杯。   “跨年快乐,晗哥。”   “恩。”展晗也抬腕回以微笑。   也许是因为近日总是熬夜,下午又坐了许久的车,展晗似乎有些不胜酒力,陪坐了一会儿后就进屋躺着了。   邹百辰又跟韩季峰喝了不少,帮忙收拾了院子后才回屋。   与姑姑说的一样,客房里的床是贴着窗摆放的,地方相当宽敞。但不知道为什么,晗哥却挤在了墙角睡。   邹百辰见一道纤细的腰身埋在被子里,便放轻脚步缓缓地靠过去,跪在床畔近距离看了看。   他的呼吸很轻,像是睡熟了,白皙的皮肤带着浅晕,浓密柔软的黑发覆盖着额头,还有几根细碎的发丝贴在眼角。   邹百辰看得有些着迷,情不自禁地想要再贴近一点,接着头脑一热,竟低头偷亲了上去。   就在这一瞬,展晗却抬腕挡住。邹百辰的嘴唇毫无防备地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草——   邹百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下一秒唰的翻身起来,后退开好几步,尴尬得恨不能挤到背景墙里去。   展晗却没什么过激的反应,坐起身,眼神笔直地落过来:“妍妈没和你说过我打架很凶吗?”   “你居然装睡。”邹百辰懊恼着疯狂揉搓自己的头发。   展晗噙唇反驳:“我只是在躺着。 ”   刚起贼心就撞枪口,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邹百辰心虚地闭上了嘴。   “外面收拾完了?”   “昂。”   展晗听到答话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整理好被子,轻声警告道:“如果你今晚还想睡在床上的话,就别给我耍酒疯。”   “我错啦,先去洗澡清醒一下。”邹百辰含糊地嘟囔了句,赶紧找机会溜走。   展晗瞧着他逃掉的身影,竟没觉得被冒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面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梅子香。   现在的小孩儿,还真是挺奔放。 第45章   有了偷亲被人抓正着的事件, 邹百辰这一夜睡得都很老实,也因为房里的双人床实在宽敞,完全没什么机会发生触碰。   新年份的第一天, 舟市边郊小雪。   邹百辰睡到自然醒,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出来, 另一床被子和枕头整齐地摞放在床头。   他揉了揉眼敛, 被外面传来的清脆笑声吸引, 坐起身扒在窗边张望。   雪后满眼皆白, 檐边垂挂的冰花纯洁无暇, 几道身影正在一片银茫茫中打雪仗, 闹得不亦乐乎。   邹百辰简单洗漱后去到院子里, 边走着, 边不可控制地仰天打了个哈欠:“一大清早就这么有活力。”   “可不, 同龄人一般都没你的觉多。”韩季峰正与黎礼骆娆对战,手中的几个白团被他接二连三地投掷出去。   “保持充足睡眠有利于一整天的精神充沛,懂吗?”邹百辰答。   “嘁。”韩季峰哼笑一声,意有所指地朝某个方向扬了扬下巴,“人家都起床好一会儿了, 你一个人在被窝里贪恋个什么劲?”   邹百辰循着他的目光, 在二楼半的露台上看到了雾霾蓝色的身影。展晗正侧身倚靠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神色还略显凝重。   “这小子干嘛呢?”邹百辰遥遥望着, 觉得有些奇怪。   “谁知道, 刚才还在一起打雪仗,接了个电话就再也没下来, 留我一个人在这儿挨女生的打, 卧槽——”   因为聊天分了神, 韩季峰被不远处的黎礼迎面击中,连忙蹲身闪避,顺便搓起新的雪球。   “你不就好这口吗?越挨打越兴奋。”邹百辰说着,脚下很欠地踢起一大捧雪沫,正好都扑进了面前人的衣服里。   “日。”突如其来的凉意让韩季峰蹦起了老高,掏着后脖领子控诉,“我昨晚可是自愿躺沙发来成全你,大早上就过河拆桥,你是狗吧?”   一想起刚经历过的社死事件,邹百辰便有些许不自在,回道:“不然你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别跟着瞎掺和了。”   “得,看来也没什么进展,是我对你的期望太高了,没出息的东西。”韩季峰挖苦地叹息一声,下一秒便捧起地上的硕大雪球扣向了发小的脑顶,“给老子死!”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邹百辰抬腿一脚绊倒了面前人,不顾及发丝间簌簌而落的雪白晶体,直接扑了上去。   两人间距离太近,根本没有命中和闪避可言,完全是滚在一起,开始了一波贴脸式的残暴互殴。   “哇,这就内讧了?”   “快打起来,打起来。”   远处的女生们也跟着哄笑,趁机发动远程攻击,让无数颗松散的雪球与他们擦身而过,落在四周地面上,碎成了亮晶晶银闪闪的雪霰。   因为有邹百辰的乱入,原本明朗的男女对战格局突然变成了毫无原则的混战。整个院子里,满是飞来飞去的凌乱弧度。   激烈的世纪大战持续了二十多分钟,直到在地上打滚互掐的两个人筋疲力尽,各自躺在雪里呼着热气。   “不来了,今天算我饶你一命。”邹百辰此时的半边身子已经变成了白色,费力地爬起来提出停战申请。   “不要脸的,是我饶你一命。”韩季峰虽然不肯服他,却也没力气再纠缠,只能和解作罢。   邹百辰径直走进前厅,一路像狼狗甩毛一样拨弄着头顶的雪片。   屋内的复古风壁炉暖气四溢,茶桌上已经摆放好了事先准备的热可乐和烤饼干。   骆家姑姑看着进门的狼狈身影,哭笑不得:“你们怎么还都像小孩子一样,快坐下暖暖。”   “哈哈,嘶——烫烫烫。”邹百辰接过她递来的杯子,指尖因为冷热冲击而感受到了刺痛。   “慢点慢点,哎哟,帽子里都是雪啊,快脱下来,我给你掸掸。”   “没事。”邹百辰并不在意,傻乐着听从摆布,褪下身上的棉服外套后道声「谢谢姑姑」,踩着侧楼梯一溜小跑上了二楼。   这里的走廊连接着露台,穿过玻璃门就感受到北风迎面。没穿外套的邹百辰被扑了个寒颤。   但若是忽略冷,景致倒也是好的,从高处俯看院落,一片粉妆玉砌,唯独落雪的腊梅,点点红妆,妩媚至极。   “难怪一睡醒就有人赖在这里,风景是不错。”邹百辰从展晗背后靠近,和他一起伏在围栏边,捧起双手朝着掌心哈气。   “早。”   展晗见有人上来,默默收起了手机。他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也不知道一直在看什么东西。   “怎么啦?眼神发直。”也许是在风中站久了的缘故,邹百辰觉得他的脸色不大好,似乎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展晗摇摇头:“没事。”   邹百辰却不大相信,歪着头仔细察言观色:“看起来情绪不太对啊。临近考试,压力太大了?”   展晗又摇头。   “哎呀说说嘛,这儿就我们俩。”邹百辰总觉得面前人有些内心不安,拖着尾音向他追问。   “真没什么。”展晗解释得有些无力,轻声补了一句,“就是因为到了年底,我妈快要回来了。”   “啊?”这样的回答出乎邹百辰的意料,“这算什么烦心事呀。”   展晗明白,拥有宽松开明家庭的孩子,不会理解有一个强势到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母亲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他微笑不语,只把一枚蓝牙耳机塞在了邹百辰的耳朵里。   “干嘛呀?”邹百辰疑惑。   “之前不是欠你一个秘密吗?还给你。”展晗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的聊天记录上点击了几下。   耳机里随之响起一位陌生女士的沈漠嗓音。邹百辰认真听着,神情逐渐凝滞在了嘴角。   接连播放出十几条的语音,没有半句脏话,却字字戳心见血,透露着居高临下的指责之意,不孝不义、不乐观不积极、不理解母亲苦心,甚至不配为人子……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邹百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被对方诛贬到一无是处的人会是展晗,那个别人眼中的完美儿子。   “你们因为什么事闹成这样啊?”   “不知道。”展晗扶着外楼梯的栏杆眺望远处,“起因应该是她打了两通查岗电话我没有接吧。然后吵着吵着慢慢偏离主题,就变成这样了。”   邹百辰咋舌,一时无法消化,结巴着道:“她,应该是气昏了头,有口无心的,你别……”   “那我做错了什么让她气成那样呢? ”展晗很认真地投来目光,玫瑰金色镜框下的一双黑眸无比澄净。   邹百辰语塞。   展晗在冷空气呼出一团薄薄的白雾,自嘲地笑了笑:“自我感动和自我暴躁连接在一起也不奇怪。”   邹百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展晗说:“没关系,你不用安慰我,我没有往心里去。因为不管是通话,还是当面,这种指责我都听过上百遍了。”   “阿姨说话……一直这样?”邹百辰动手把蓝牙耳机取了下来。   “我记得之前和你提过一些。”展晗释然地叹了口气。   相处了这么久,展晗在心中,邹百辰已经是个熟悉又值得信任的人,想和他好好聊聊天,有些事情就没办法避而不谈,干脆全部讲给了他听。   小的时候,晗哥家里条件不太好,父亲没什么正经营生就喜欢喝酒打牌。因为这个,小展晗还被棋牌室里的二手烟熏坏了嗓子,致使夫妻俩也经常吵架,甚至动手。   展母是个相当要强的性子,即便能为了孩子忍受遇人不淑,也受不了别人在茶余饭后嚼自己的舌根,所以在展晗还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此后展晗被判给了母亲。   为了能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条件,最早的那些年,展母跟着娘家舅舅跑到外地去做生意,春夏秋冬基本没有休假。可因为是单亲家庭,她又极度的放心不下儿子,从展晗初中寄宿开始,就恨不得一日三餐晨起晚睡都要隔空监管。   展晗上高中之后进入了正常的青春叛逆期,偶尔会发生一些小打小闹,后来还有了学校实验楼那件事。展母虽然相信展晗不会霸凌别人,却也认为是自己疏于管教才造成这样的结果,掌控欲变本加厉,所以母子二人间的关系更紧张了。   “我听我妈提起过,你在酒馆里和人打架那次,就是刚和家里吵完。”邹百辰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靠近在展晗身边,语气温柔地提出建议,“为什么不去试试和她好好谈谈呢,反而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来发泄情绪?”   “没用的。我不是没想过抗议,但我妈对我的沟通教育永远站在道德至高点。她总喜欢带着答案来问问题,而且动辄拿亲情威胁,我只能乖乖就范。”   说到这里,展晗的语气变得软了些,声音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她习惯于掌控一切,逼迫自己无所不能,但也可想而知,她过得有多辛苦。”   邹百辰看向他:“或者,她只是想把生活的全部重担都放在自己身上。”   展晗把五指埋在扶栏的积雪里,视线无焦点地盯着某处:“我知道她很爱我,尽力给了我最好的一切。我也清楚她那种极端性格是怎样形成的,一个单身女人在外奔波这些年,如果不强势就只会遭人欺负。所以……”   他的声音止于此,没有再说下去。   原来一直压在晗哥心里的是这件事。   邹百辰记得之前听肖琦说过,在她心中,展晗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可如此看来,多年环境造就的性格很难改变,他没办法与至亲决裂,就得一直妥协。   寂静了片刻,展晗忽然疲惫地笑笑:“倒一倒心里憋着的事情,觉得舒服多了。”   邹百辰缓缓抬起胳膊,搭在了身边人的肩膀上拍了拍。   展晗保持着倚立的动作,吸了吸鼻子:“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就当是出来享受一下自由的空气,等我妈回来之后,我大概很难出门了。”   邹百辰想转移开刚才不愉快的话题,挑起眼稍做出疑惑模样:“要不然寒假的时候也快进二月了,天寒地冻的你还想出门做什么?”   展晗顿住,一时无法作答。   邹百辰接着玩笑道:“如果是怕见不着我的话,倒是可以帮你想个办法。”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展晗不解。   “哟,还真是想出来见我啊?”见对方没反应过来,邹百辰立刻又变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展晗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却很好看。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邹百辰自顾自卖了个关子,嘴唇哆嗦着,“嘶,不过现在还是先进屋吧,我都快冻死了。”   展晗这才发现面前人身上只穿了件羊毛衫,刚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背上受了一道力,不自觉地向前倾靠。   邹百辰就着搂肩膀的姿势,手臂用力一揽,把人环在了自己胸前。   接着,他朝着晗哥的衣怀里缩了缩,低下头深嗅了一大口,满足地感叹:“哈——真暖和。”   展晗感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温暖又让人心安。他的头脑一片空白,温驯地站在原地,忘记了其余动作,直到楼下传来黎礼的呼喊声。   “辰哥,晗哥,你们俩干什么呢?快下来吃饭,等会趁着雪停一起回家。”   邹百辰松开胳膊,眼神真诚地盯向展晗:“科学日报上说,拥抱会使人心情变好,你觉得呢?”   展晗站在露台上静静思索了几秒钟,看着身前和自己一般高的人,轻声回他:“是真的,我刚刚试过。”   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满意答案,邹百辰转身打了个响指,边揽着他下楼,边笑言:“我爱科学,科学从不欺我。” 第46章   度过了元旦假, 高三上学期的进度条就几乎要被拉满了。   在期末备考的最后几天里,展晗没有再旷课,每天都准时参加早自习, 还顺便带动了起床困难户。   气温零下的清晨,邹百辰裹着棉服靠在一辆小吃车前, 戴着单边耳机刷看朋友圈动态。   “加熏肉的土豆丝卷饼做好了, 还有两个鸡汁包子, 一碗胡辣汤, 拿好。”小贩动作麻利地把早点进塑料袋里, 递了过来。   邹百辰揣起手机道了声谢, 撕开卷饼的牛皮纸袋, 先凑向身边的晗哥:“来一口?”   “吃不下。”展晗边走边摇头, 拍了拍自己的小腹, “一肚子的牛肉水饺,早上煮多了。”   “宁愿撑着自己也不叫我,是吧?”邹百辰就着捧卷饼的动作,朝他竖起一根中指。   展晗毫不示弱地回以同样手势:“我把碗洗干净的时候你还在赖床。”   “行行行,我不跟你犟。”邹百辰低头咬了一口卷饼, 故作大度地摆摆手。   展晗把线条流畅的下巴埋进衣领中, 面无表情地拆穿:“你本来就没理,前面的两句都是多余。”   邹百辰笑笑不言语,虽自知和这人拌嘴从来讨不到便宜, 却总是喜欢没话找话的和他多抬杠两句。   今日日常被怼成就达标。   两人并肩走进三年部教学楼, 早自习开始的铃声刚好响起,隔着几步远可以看见一道熟悉的丰腴身影站在15班的教室门口。   是正在随机挑选目标的政治老师, 她每天早上都习惯到各班去抓人抽查背诵。   “这几个月的时事政治还没背, 千万别让徐姑奶奶看见我。”邹百辰提前停住脚步,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楼梯口处几个学生的问候声暴露了位置。   “辰哥早!”   “早啊辰哥,最近早自习你够准时的。”   “……”   紧接着,一道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打算跑的那个小子,站住。”   “漂亮。”邹百辰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抹假笑。   “半点自觉性都没有。”徐老师披着一头柔顺的黑长直瞄他一眼,转身下楼前扔下一句话,“拿上你的四本必修书到政治组找我,还有展晗也是。”   “好——”邹百辰拖长声音应着,然后看向难兄难弟,抬手做了个你先请的手势。   展晗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嘴唇,进门拿书。   几分钟后,两个人抱着教材脚前脚后走进办公室。邹百辰刚进门就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吃起了包子,完全像回家一样熟络。   徐老师没有介意,翻开桌上一份标满备注的提纲,先对展晗进行抽查。   从经济到政治再到哲学,无论被考到哪里,展晗都能准确无误地回答出来。   不愧是背书机器,短短几个月就能把全部内容记到滚瓜烂熟的程度,难怪敢改选政治。   邹百辰边暗自感叹钦佩,边掀开胡辣汤的盖子凑到了嘴唇边。   吸溜——   办公室里传来奇怪的响动,展晗背书的声音一顿。   徐老师锐利的目光转落到另一人身上,扬着音调道:“来,你接着背。”   “啊?”邹百辰嗦了一口汤里的豆腐条,“什么题啊?”   “你在这坐了半天,连考什么都不知道?”徐老师佯怒着抄起桌边的细教棍。   展晗小声吹风:“两点论和重点论的辩证关系。”   “昂。”邹百辰觉得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题目,胸有成竹地把最后一块包子塞进嘴里。可到了要开口作答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却突然一阵空白:“卧槽,开头是什么来着?”   徐老师没给足够的思考时间,已经把教棍甩到了他身上,斥责道:“一大清早,学过的东西都就着包子吃啦?你给我想,答不出来抄一百遍。”   邹百辰羞愧反笑,灵巧地挪着身子躲避:“我会,别动手。马上就要带薪休假了,在学期结束之前给彼此都留个好印象。”   “假期我不用被你气,确实能清净不少。”徐老师在混小子的腿上连抽了好几下才解气。   好在裤子布料厚,教棍打在身上也没那么疼。   邹百辰把吃完的早餐袋扔进垃圾桶,又胆大地凑回了政治老师身边,趁着办公室里没别人,旁敲侧击地询问:“徐老师,今年寒假您还有空闲时间吗?”   政治老师侧目:“你又有什么想法?”   邹百辰接着问:“像之前我那样,专门分析真题主观卷的一对一补习生,您还收吗?”   徐老师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嗔怪:“不收,平常看着你都累得慌。”   “那,如果是别人也不收?”邹百辰笑笑,朝着身边使了个眼色,“有的人可特别需要这个机会。”   展晗一怔。   邹百辰顺势附向他耳边,悄声道:“就算你妈管你再怎么严,她还能不让你出门补习?”   徐老师看着展晗思考了半分钟:“如果真想来的话,我可以在上午调出一个时间段。”   这样的回答完全在邹百辰的意料之中,他就知道晗哥这样的学生能讨任何类型的老师喜欢。而且徐老师的一对一加强课确实对成绩拔高有奇效。   “行,他什么时间都有空,就这么定了。”   邹百辰直接替展晗作出了回答,然后还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继续说下去:“哦对了,徐老师,刚才忘告诉您了,经过好几个春夏秋冬的亲身试验,我觉得一对一补习的效果完全不如一对二。尤其是政治这种高深的学科,思想需要思想的碰撞。所以我得过去监督他,这个寒假您受累。”   这小子居然在这儿等着呢。徐老师被气得发笑:“合着我教他还必须附赠你,是吧?”   “好学无罪,再说其他老师也比不上您啊。”邹百辰说到这儿还扭头向展晗介绍了起来,“徐老师的儿子考的是哈工大英才连读,智能和模型的骨灰级爱好者,家里全是好玩的。还有咱师爹,杭州人,那一手杭帮菜做的,吃一顿想半年,这要是吃半年……啧。”   徐老师听着便觉得隐隐头痛:“我听你这意思,是要在我家里长住啊。”   邹百辰却相当不自觉地反问:“您不欢迎我吗?”   展晗只安静地站着,听师生俩人来回极限拉扯,忍不住嘴角上扬。看来邹少爷真是给人烦怕了。   早自习的时间就这样匆匆度过,俩人都成功通过了背诵抽查。   离开办公室后,展晗跟在同桌身后询问:“刚才那个就是你替我想的办法?”   “是啊,不仅能每天见我,还能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多好。”邹百辰从后门走进教室,随手把政治书扔在后排桌面上,“你不愿意去啊?”   “不是,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办法。”展晗答话间垂下眸,注意到对方透明的书皮下夹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纸片,上面正是自己之前给他画的蓝色大海。   只是一幅随手涂鸦,竟然还被仔细保存着。展晗思索片刻,悄悄拿来纸片在上面添了几笔,又重新递回去。   邹百辰一眼便发现了画上的不同之处。蔚蓝的海面上多了条鲸鱼尾巴,简洁的线条,还有可爱的画风,和之前的鲨鱼背鳍如出一辙。   “嚯,这还升级了。什么时候把画手的名字也签上啊?”   展晗拒绝道:“做头像的图片一般都不会带水印。”   “哦,你提醒我了。”邹百辰灵光一闪,掏出手机打开p图软件,自行在图片上加了logo,标出一个可爱的箭头,写上「展晗给我画的」。   欣赏片刻后他自觉很满意,还把这张图换作了微信头像。   ——   北高的期末考试结束后,学生们紧绷的神经得以片刻放松。大家休整将近一周后,迎来了规定的返校日。   这一天,刚好也是腊八。   清晨六点钟,宿在酒馆楼上的邹百辰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用余光扫过已经立在床边的人影,不乐意地嘟囔着:“你干什么啊?”   邹母不客气地打开吊灯,让昏暗的卧室变得明亮起来,一边整理散落在地毯上的衣物,一边开口:“今天是腊八节,店里熬了佛粥。你起床回趟家,给展晗送过去点。”   “一会不是返校么,还折腾我干嘛呀?到学校再拿给他呗。” 邹百辰打着哈欠,在被子里抻了个懒腰。   “金厦那边今早停电了,他自己没法做早餐。店里的粥刚出锅,你现在拿过去正好可以趁热吃。”见人赖着不动,邹母便动手催促,“快点起来。”   邹百辰自知躲不过,只好哑着嗓子妥协:“哎呀好好好,你先出去吧,我换衣服。”   “那我现在下去把粥盛出来,你别磨蹭,不然就晾冷了。”邹母说完退出卧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邹百辰又闭目躺了两分钟才起身洗漱,用凉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些。   当他走下楼梯时,店里的员工们已经在开早会了。整个餐吧空无一人,收银台上只摆着一个保温餐桶,并没有额外的早餐准备给他。   “真欺负人。”邹百辰自言自语地吐槽了句,拎上餐桶出去打出租。   二十多分钟后,他在金厦名邸正门前下了车。   小区内果真停电了。   此时天色还没大亮,园中的照明灯和单元门上的呼叫按钮却都是黑漆漆一片。   邹百辰抬腕查看时间,将近七点钟,于是摸出手机拨打电话。按照展晗平时的习惯,这会儿他应该睡醒了。   “这么早,什么事?”七八秒的等待音后,电话另一端响起了展晗略显慵懒的声音。   “今天不是初八嘛,我妈非让我过来给你送腊八粥。起床了吗?小区断电了,下来给我开个门呗。”   “等一下。”   展晗答完挂断了电话,几分钟后,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单元门内。   他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下楼时穿着睡衣上身和宽松的运动裤,眼镜也没戴,只随便披了件开衫卫衣,外套的连帽戴在头上,几缕黑色碎发隐隐可见。   “给我吧。”他打开玻璃门,只探出头和一条手臂。大概因为看不清,睡眼迷离地瞥着面前人,瞳孔里满是好看的细碎雾光。   邹百辰递了餐桶过去。   “帮我谢谢妍妈。”展晗低声说完便要关门进去。   邹百辰连忙把他叫住:“哎,我也没吃早饭呢,就被差遣了出来。”   展晗想了想,把门缝推大了些,改口说:“那你也上楼吧。”   因为停电,电梯无法运行。展晗穿进消防通道,领着人走楼梯上去。   他的一双帆布鞋不好好穿,随意地趿拉着,露出白皙中染着淡粉色的足跟和脚踝,不知道是本来的颜色,还是天气冷被冻的。   虽然好像有点变态,但邹百辰一路跟在后面,着实移不开自己的眼。   两人爬到五楼,展晗打开了房门,抬脚轻踢,原本踩在脚底的鞋子便落在一旁。   他把钥匙放在玄关处,换上一双深灰色的室内拖鞋,走向浴室:“我去刷牙,你先吃吧。”   “恩。”邹百辰进了门,打开餐盒,把腊八粥、豆沙包,还有两样小菜拿出来摆在客厅茶几上,又去餐厅取了碗筷。   一番忙碌后,展晗也整理好了自己,戴着眼镜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邹百辰盛了半碗递过去:“过来尝尝吧,这粥应该是我们家店长的手艺。”   “恩,闻着就很香。”展晗坐在沙发上,翘起了单条腿,稍大一码的拖鞋就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光洁的脚背上,白皙的皮肤一半露在外面,一半掩在鞋子里。   这份粥里面的料很足,肉眼可见的便有栗子红枣核桃桂圆白果……但此时,再软糯香甜的味道也不足以激起邹百辰的食欲了,他的注意力死死的停留在别人的脚踝上。   同样因为不留神,他夹菜时不小心碰掉了瓷勺,让小份量的粥撒在了玻璃茶几上,几颗杂粮粒沿着边缘滴落,正正好好掉向展晗的脚面。   “嘶啊——”   一直装在保温盒里的粥几乎还是滚烫的。展晗半惊半痛地落下了腿。   “对不起,对不起。”邹百辰连忙上手帮忙擦拭。   可对方洁白的足背上还是烫出了一块浅浅的红色痕迹。   “没事,就是吓我一跳。”展晗没太在意,重新恢复坐姿,抽出几张纸巾清理桌面。   邹百辰低着头,帮身侧人擦干净了脚上的粥粒,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想法。   这样好看又纤细的足踝,难道不应该戴点东西吗?   他这样想着,便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去偷偷计量围度,最后竟发现刚好能用手握住。   诶?握……握住了。   邹百辰一惊,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身边人的脸色,果然和一双澄澈的瞳孔对视在一起。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今天不是来送粥的。”展晗盯着这个鬼鬼祟祟把玩自己脚踝的人,轻轻嗤笑了声,“你是来送死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就是量……握草!”   展晗根本不给解释的余地,直接蜷起膝盖,一脚蹬向他的胸口。   这家伙的脚踝细归细,但是踹人真的疼。   邹百辰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心窝一闷,整个人向后仰摔在了沙发床上。下一秒,他利落地翻了身,用脊背对着展晗,很不怕死地开口挑衅:“哟,腿脚还挺灵活呀,过来给我踢踢背。”   展晗被搞得气笑不得,当真凑近两步,压他的身上,用赤足踢踹了两脚,居高临下询问:“舒服了没有?”   “噗——”背上的人就算再瘦也是个187的高个头,一番恶意蹂-躏实在难以忍受,邹百辰笑着攥紧了拳头,咬牙回应,“完全,没-感-觉。”   即便会嘴硬,身体却是诚实的。每每展晗用力,邹百辰就下意识地扭动躲避。沙发床松软,本就不易保持平衡,两人打闹间,展晗不小心踉跄一下,与身下人叠摞着趴倒在了一起。   邹百辰本能地向后挽臂护住,两人便紧紧地相贴着,灼热的呼吸打在了他的颈间。   这一刻,园区恢复了供电,天花板上亮起耀目的灯影。   展晗倏然回神,从邹百辰身上爬了起来,捋着额发开口道:“不闹了,我去换衣服,你快点吃吧,等会返校别迟到了。”   “行。”邹百辰笑着坐起身,看着独自上楼的身影,心情无比愉悦。   因为就在刚才,客厅里极致安静的一瞬间,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展晗怦然加速的心跳。 第47章   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时, 邹百辰正在厨房里清洗餐具。   展晗身上的睡衣已经换成了毛衫和休闲夹克,边低头整理袖口纽扣,边询问:“好了吗?”   “走吧。”邹百辰简单地收拾两下碗槽边的水渍, 擦了擦手。   两人一起乘电梯下去,刚走到小区门前, 迎面见到路边立着一道带着商场女强人既视感的身影。   她踩着细高跟鞋, 衣着得体, 乌黑的长发束在颈后, 明姿丽容又飒气十足, 像是在和助理通话, 语态端正颇有魄力。   “下季度合作的丝绸商那边还有些细节需要你去沟通一下, 其余的签约事宜等我回去再做敲定。”   邹百辰本没有在意, 直到他身边的人缓住脚步, 并且轻轻地唤了声“妈。”   邹百辰愕然。   之前他对展母的印象都来自于耳闻,拼凑出的形象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和眼前的人对上号。   他愣了几秒才出声问候:“阿姨好。”   那位路边女士把电话稍稍移开一些,眼神中带着些许疑惑。   展晗开口介绍:“这是我朋友。”   “噢,你也好。”展母朝着邹百辰点点头,然后把视线放到展晗身上, 低声示意道, “你先去返校吧,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处理,晚些再回家找你。”   “恩。”展晗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 看着母亲坐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私家车。   果然是对儿子的事情了如指掌啊, 而且明明大半年不见,这样的碰面现场也是真有点冷淡。   邹百辰若有所思地碰了碰鼻子, 随即向身侧赞叹:“你妈可真漂亮。好家伙, 这么一看, 你把她的外貌优点全继承了。”   展晗淡淡地微笑:“你这么拍马屁,妍妈可要不高兴了。”   “我说正经的。”邹百辰含着笑边走边道,“从幼儿园开始,其他小朋友就都羡慕我有个年轻漂亮的妈,只要开家长会,基本就是全场秒杀。今天也算是帮她找到一个对手。”   展晗板了板面孔:“别说是幼儿园了,小初高加在一起,班里的老师同学也没有几个见过我妈的。”   “害,都说是美人了,哪能轻易见着啊。”见他不想聊这个,邹百辰便自然地带过了话题,抬手招了辆出租车停下,打开车门对他示意,“走吧。”   开过一段路程后,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了北高校园外。   走向教学楼的一路上,周边都相当热闹,经历小别的三年级学生们呼朋引伴,互相分享着假期之初的新鲜事。   两人走进15班教室,黎礼正好在座位间分发期末考试的成绩单 。   见好友现身,她把两张A3大小的纸递过来,玩笑着开口:“你们俩可真会给嘉姐省麻烦。”   邹百辰接过,定睛一看,展晗的名字果然挂在年级第三名的位置。   视线再向上,第一和第二分别是黎礼和肖越,顶峰尖子生小幅度换位,反倒是自己的成绩和上次相比没什么明显变化。   黎礼的声音仍在耳畔:“这下老班不用绞尽脑汁给你们换座位了,不然两个187的大高个拆开来,哪有地方安排啊?”   “晗哥怎么这么牛啊!小班长也重回第一了。”邹百辰得知消息自然是非常高兴,环顾教室一周,“诶肖越今天怎么没来啊?”   一旁知道内情的同学告知:“肖学长好像感冒了,刚才嘉姐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的。”   “是知道自己耻辱战败,上火上的吧?”邹百辰的挖苦张口便来。   韩季峰站在黎礼身后,插了句嘴:“跟你有什么关系?说的好像人家是被你挤下去的一样。”   “谁考第一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邹百辰走进自己的座位,用额头抵着成绩单贴在桌子上,长舒一口气,“反正我的同桌保住了就行。”   展晗偏头看向他,眼角带着一丝疑惑:“你还一直担心这事来着?”   邹百辰趴在桌面上回答:“当然啦,我可不想换座。”   展晗又动了动嘴唇:“没有必要。”   “昂?什么意思?”邹百辰闻声掀开单只眼皮。   “我说你担心的没必要。”展晗继而解释,“因为我也不想换座位,所以我根本不可能拿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来立军令状。”   这话听起来可真让人心里老鹿乱撞。邹百辰笑得灿烂,枕着胳膊追问:“你们学霸办事都这么靠谱吗?”   展晗一本正经:“也分人。”   “但是我可以永远相信展晗。”邹百辰用手指弹了弹成绩单,把东西都收进书包里,满意地发送出一枚wink,“没白起个大早送粥,表现不错,奖励你中午还跟我一起吃饭。”   展晗圈起食指和拇指,在左眼前比了个ok。   ——   大家听完了嘉姐在假期前的诸多嘱咐,返校也算告一段落。   因为邹百辰一直惦记着之前的韩式果木炭烤肉,到了午饭时间,两人又走进了这家店铺。   正是用餐高峰期,上菜速度有些慢。邹百辰随手把玩着酸梅汁的瓶子,翻看最近的实事消息。   忽然,展晗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展母打来的。大堂里有些嘈杂,展晗便点开了免提。   扬声器里传来女性的声音:“学校那边还没结束吗?”   “已经结束了,我和朋友在外面吃午饭。”展晗如实回答。   电话另一端安静了两秒钟,展母才继续开口:“我和你说过了,忙完马上就会回家找你。”   展晗的眉宇微垂,音色不变:“我当时不知道你需要多久……”   嘟——   他的话音未落,电话已经被对方挂断。   邹百辰一愣,眼皮掀了掀没有言语,继续若无其事地看新闻。   展晗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打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瞥着对面人开口:“抱歉啊。”   “不是吧,菜刚上桌。”邹百辰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你吃完再吃回去应该也没什么吧?”   “不吃了。”展晗无计可施地摇摇头,“刚见面第一天,我不想和她吵架。”   “那……行吧。”邹百辰看着还没被动筷的一大桌子菜,撅了撅嘴唇,自己动手烤了起来。   展晗看着邹百辰落寞的身影,觉察出他不太高兴,但也没办法,只能默默忍着这种左右游移的夹板气。   “先走啦,你慢慢吃。”   邹百辰抬起手,无声地挥了挥。   展晗离开烤肉店,径直回了家,打开房门,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在沙发上坐着。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僵硬,他也没有多说话,把刚拿到手的成绩单放在母亲面前,安静地坐在了一边。   毕竟儿子的成绩一向优秀,展母低头瞄了眼,并没有多加评价。她看向茶几上没被拿走的餐盒,终于开了口:“吃过腊八粥了?”   “恩。”展晗点头,“早上停了会儿电,邻居送的。”   展母调节情绪般叹了口气:“这些都无所谓,我只是不想让你吃太多的快餐和外卖。你闻闻自己身上的油烟味,你的嗓子不能经常碰重盐和油腻的东西,每次说你又都不高兴。”   “如果您不是用挂电话的方式来和我表达,那我肯定会好好接受建议的。”展晗向沙发里靠了靠,语气温和地接着说,“妈,我每天上学时间很紧张,没办法像您说的那样,餐餐都自己动手做得健康,我只能尽量注意。”   展母的眼神倏地锐利:“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些责任原本应该在我身上?”   “我并没有那样说。”一句咄咄逼人的反问让展晗发怔。   一件事情的争吵往往会由点及面,展母很自然地想起了之前的旧事:“之读高中的时候,我特地请了住家阿姨负责餐食,后来不也是被你强行辞退了吗?”   “那是因为她总干涉我的私下生活,就连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几点起床几点就寝,甚至一天打了几个电话都要向你汇报。”   “所以责任永远是在我身上?像今天这样,我推了所有的工作回来想陪你一起吃顿腊八团圆饭,结果又打扰到你了。难道我是没事做了吗?”   “妈,我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您不要曲解。”展晗越发觉得面前的人不可理喻。   平常吵到这里他就该停住了,这一次却没有忍住,捏紧手指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您也不用这样讲,因为我从来没有央求您为了我而耽误工作。您真的觉得一个能自己过十五、立春、夏至、中秋、国庆、元旦的人,还会差一个腊八吗?”   展母神情悲愤又失望地看着儿子,嘴唇抖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其实这些话出口时,展晗有些懊悔。这是在干什么呀?明明早该习惯,忍忍就过去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缓和一下,对方却已经唰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房间把房门摔得啪的一声响。   展晗无奈,只能无声叹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的微信消息闪动了起来。   意料之中,是母亲发来的长文。   [展晗,我不知道你每天有什么不开心的,话不会好好说,脸上也不会笑。   我也算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人,为什么在你这里得不到一点其乐融融的感觉,反而要全挑别人语言和行为上的错,是不是所有人都对你不起?   还不满20岁就满心的消极不满,瞧不上所有人对你的付出。如果你自己独立生活会比和我在一起好,那我也不用对着你这幅不高兴的样子喘不过气。   如果你真的那么不看重亲情,只觉得关心你的人惹人厌。那以后你就待在自己的舒适圈里,不必顾忌别人,最好也和我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也免得我后悔生了块没温度的冷石。   我现在回去做我应该做的工作,你愿意去和谁吃饭就去吧,我不会管你了。]   又来了,展晗头痛地揉了揉眉心。   本来只是小事一件,可每次母亲上纲上线的发出这些气话,都会让人觉得自己无恶不作,就该被唾弃。   他没有回复,只是删除消息框,扔掉手机倒在了床上。   房间里寂静无声息,展晗躺着躺着竟不小心睡着了,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昏黑。   觉得腹中隐隐饥饿,他便下楼去厨房找东西吃,推开隔断门看见操作台上凌乱地摆着做到一半的食材,菜板边还有两个撕开的创口贴。   看着上面的斑斑血迹,展晗心中又后悔了,每次吵过架后他都是先心软的那个。   他摸出手机,想和母亲道个歉结束这场冷战。不知道什么时候邹百辰也发了消息过来,是一张图片。   展晗点开,发现这家伙竟然在自己的肚皮上画了画。   黑色的记号笔清楚地标出肚子中哪里装着鳕鱼,哪里装着火腿炒饭,还有脆皮五花肉、黑椒猪排、美式肥牛、糖醋鸡腿肉、芝士红薯、年糕片、生菜叶、酸梅汁……   图片下方是一条发自肺腑的感叹。   【被放鸽子的感觉好撑啊。】   展晗看着他紧实的小腹肌肉实在没忍住,噙着笑意发语音过去。   “我正准备炖锅西红柿牛腩,等会做好了就装进餐桶放在电梯里,你自己过来拿。”   几秒钟后,手机振动。   邹百辰的回复中带着大写的拒绝。   【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你小子的心真狠啊。】 第48章   前一天晚上, 展晗炖好牛肉汤后特地留了一份在厨房,还写了便签贴在冰箱上。   他上楼休息得早,并不清楚母亲是什么时间回来的, 等到早上起床时,她又已经出门了。   展晗来到餐厅, 发现昨天装过西红柿牛腩的汤煲已经被清洗干净, 换成了一锅新煮的火腿蔬菜粥。   一揭开盖子, 米粥的热气伴着盐水香肠的味道扑面而来。   从小到大, 展晗习惯了各种冷战方式, 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变化, 用勺子轻轻地搅了搅锅底, 盛出一碗端上餐桌。   其实按照惯例, 现在的情况已经算是母子两人间无声的和解了。只不过他不知道, 下一次又会在什么场合、因为什么样的事情而闹起不愉快。   有时候,像这样规避碰面也等同于筑起一道保护屏障,减少了不必要的冲突和麻烦。   刚独自吃过早饭,展晗的手机响起一通语音电话,信号另一端传来的是邹百辰的声音。   “哈喽, 起了吗?收拾一下准备下楼。”   展晗看了看腕表显示的时间, 有些不解道:“这么早,今天的政治补习不是十点钟开始吗?”   “是十点。”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有些气喘,对方似乎是刚结束某种晨间运动, “不过第一天可以提前点, 就算是带你认认门。”   “好吧,那等我洗完碗, 然后在小区门前见。”展晗撂下电话, 端着餐具走进了厨房。   大约一刻钟后, 他穿着新买的冬装走出去。隔着十几步远,看到金厦名邸的四字下站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   事先没有打过任何招呼,但此时邹百辰穿的衣服刚好是和自己配套的那身。   “这么巧。”展晗迈步走近,眼神打量着他一身休闲的着装。   邹百辰却弯弯唇角,眉间揉着干净的笑意:“不巧啊,买的时候我就知道以后会撞上。”   “的确有道理。”展晗没有再往下接,看向宽阔无人的街头,问道,“叫车了吗?”   “用不着。”邹百辰抬手指了指远处一片风格相似的建筑,“徐老师家就住在金厦二期,可以直接走着过去。”   展晗应了声:“噢,还挺近。”   一月下旬是北方正冷的时候,门前两条十字相交的马路边还盖着薄雪,抬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两人并肩步行,顺便聊着天。   “昨天回去有吵架吗?”   “还好。”展晗裹紧棉衣,把下巴埋在衣领里,低声补充了几个字,“反正都习惯了。”   “唉。”相比之下邹百辰明明还要小两岁,却学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叹气道,“可怜的孩子,过得太苦了。”   展晗原本没有什么心理波动,看他那幅滑稽的样子,反倒有些想笑:“幸好有个人总是能逗我开心。”   “真好。”邹百辰闻声感叹。   “什么好?”展晗偏头追问。   那人很认真地与他对视,下一秒却噗嗤一乐:“你命好呗。怪让人羡慕的。”   一段路程并不远,闲聊间,展晗跟着他七拐八拐,徐老师家的院子已近在眼前了。   整齐相邻的车库门前有一片竹篱围起来的菜园,内部种着耐寒的茼蒿和菠菜,可以在冬日里为自家供给新鲜绿叶。   一道微胖的女性身影正巧站在窗前做打扫,居家的模样和在学校里有些许不同,眸子里的明锐依旧在,但看上去亲和许多。   展晗率先问好:“徐老师。”   见两个学生进门,对方开口招呼:“来得还挺早。”   邹百辰自然地接话:“学习上面的事情我向来都很积极。”   徐老师翻了翻眼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快进来吧。”   “师爹不在吗?”   “和几个老同学钻冰捞鱼去了。你不是说他的糖醋鱼尝一顿想半年嘛,中午没事的话,你们俩就都留下来吃饭。”   邹百辰笑:“害,我随口说的,师爹也太客气了。”   “反正大冬天里闲着没事,他就爱干这个。”徐老师边说边把两人引进客厅,从置物柜上拿来一摞事先准备好的题纸,拍了拍展晗的肩膀,“正好你们俩来得早,先进去把题做了,我得收拾收拾屋子。”   “好嘞。”邹百辰拉长嗓音应了声。看起来他对这里熟得很,拐两个弯自行推开了一扇门。   书房里还有其他人。   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正坐在转角岩板书台前改装着自制机器人。钢块螺丝、电路配件各种材料散落一桌,在他身后的架子上更是摆满了各种新奇玩意。   “贺哥。”邹百辰喊了声,随后偏头介绍,“徐老师的儿子。”   “来啦,你们要在这上课啊?”书台前的人抬头瞄了眼,大概是因为母亲之前也带学生回来,他看见眼生的脸孔并没有在意。   邹百辰晃了晃手里的卷子:“还没呢,先做题,你忙你的。”   “给,这儿有笔。”徐老师的儿子麻利地收拾开桌面,给俩人腾出一半地方。   展晗坐下,开始认真做题。   邹百辰却不老实,一会儿摸这,一会儿望那,最后看向用来控制机器人的笔记本电脑,问道:“能碰吗?”   贺哥答:“随便,玩坏了也没事。”   于是叮叮当当的拆卸声不绝于耳。   过了没一会儿,展晗抬起头,看到机器臂已经被身边的人搞散架了。   “你的破坏力的确强,还真给我往坏了玩。 ”贺哥正忙着腾不开手,只好佛系的随他去了。   “嘶——这是什么鬼。”邹百辰盯着电脑弹窗,脸孔被屏幕映出一小块光亮。   “我试一下。”展晗放下笔,凑近一些,仔细研究了电脑上的机器人编程,检查它的程序与运行指令。   贺哥用余光扫过他的操作:“还挺熟练,学过?”   展晗目不转睛地敲打着键盘:“之前在跨院的选修课上听过一点。”   “都上大学了啊,那怎么又回来了?”能随便选修到这门课程的学校应该不会差,贺哥突然有了些感兴趣,用玩笑的语气接着说,“因为选的专业和理想有差距?降维打击还是信仰湮灭啊。”   展晗跳动的手指顿了顿,答道:“因为不喜欢。”   “够任性的。”贺哥笑笑,边拆解螺丝帽边问,“那今年的新目标选好了吗?”   展晗随口应:“差不多。”   邹百辰一怔。什么时候选的?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贺哥没有再接着往下问,这件事却就此深深勾起了邹百辰的好奇心。   ——   徐老师收拾好屋子,进书房便见三个小子聚精会神地凑靠在一起,周围一片机械零件的狼藉,当即拿起鸡毛掸子敲击门框:“哎哎哎,我让你俩干什么呢?”   展晗被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里的小螺丝刀。   徐老师上前查看桌角还空白一片的政治题篇,声调立升三度:“你俩的题给我做哪去了?可真是的,政治别学了,直接报个贺臣的机器人班得了。”   贪玩的俩人自知理亏,都不敢还嘴,安静地听着她继续数落。   “还有你,贺臣。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打包带走,别在这妨碍学弟,该干嘛干嘛去。”   “哎,得嘞。”刚刚还看热闹的人乖巧地起身,捧着一堆东西战术撤退。   赶走儿子后,徐老师拿着鸡毛掸子凭空挥了两下,然后插在了花瓶里,低声警告着:“再给二十分钟,我看着你们俩,赶紧做。”   “收到。”邹百辰笑嘻嘻地朝她敬了个礼。   接下来书房才陷入了一片安静的学习氛围。   展晗和邹百辰的一对二政治补习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结束后又留下吃了午饭。等他们离开徐老师家时,已经是下午了。   日过当头,在太阳光的沐浴下气温升高了不少,不像早上那样阴冷。两人同来时一样走回去。   冬日里滨河夜市不开市,附近的很多商贩就都把摊子挪到这条步行街上,从午后开始售卖。   这一路上有吃有玩,再加上年关前特有的一些物件,更是人间烟火弥漫,热闹非凡。   展晗和邹百辰刚吃过师爹做的糖醋鱼,对入口的东西自然不感兴趣,便逛着顺手买些增添年味的装饰物。   在一处开阔摊位,展晗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和灯牌,是邹家酒馆里的店员在做新年活动的宣传。铺着桌布的展台上摆着各式精致的玻璃瓶赠饮,旁边还有一个装满卡片的小箱子。   这是酒馆里一直留存的佛系交友活动,之前展晗在店里兼职的时候也见识过。   客人按照自身情况录入交友档案,由店员进行后台匹配,当合拍度超过百分之65时,双方都会被告知。如果彼此同意,就可以交换联系方式。   见许多年轻人围在附近,邹百辰便趁乱启开一罐气泡酒,倚在旁边看热闹。   一个店员看到他的小动作,笑言:“哎?光天化日可不能白喝啊,赶快填写交友卡片做补偿!”   邹百辰惬意地晃荡着铁罐:“嚯,还敢给我按头相亲,你们老板娘知道吗?”   “也是。”店员怂气地笑笑,目光落向展晗,“那就这位小哥哥写吧。天气这么冷,你们总得有一个人支持工作吧?”   “……”笔已经被递进了手里,盛情难却,展晗只能照办。   “0228……”小姑娘低头看到展晗填写的生日数字,一边在箱子里翻找,一边念叨着,“浪漫温柔但有点慢热的双鱼男,最好搭配一个精力旺盛又有些霸道的天蝎……咦,暂时好像没有天蝎座的卡片。”   “没关系。”展晗本来就没想和任何顾客匹配,这样再好不过了。   耳畔却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等一下。”   立在旁边的邹百辰随即抽出一张新卡片,唰唰两笔填写完成后,把它放在箱子上,痞笑着:“现在有了。”   店员怔了一瞬,后知后觉道:“对哦,你好像就是天蝎。”   投完卡片,两人离开满是围观人群的活动摊位。   随后,展晗面前多了一张邹百辰递来的微信码。   “这位朋友,你同意交换联系方式吗?”   展晗懒得理睬。   邹百辰却眨着眼睛坚持:“扫一下嘛哥哥。”   展晗无奈,摸出手机扫描二维码,看着跳转出来的微信名片失笑。眼前的账号并不是邹百辰之前的那个,而是他用另外的手机号新注册的。   “你有意思吗?”   “有啊,我高兴。”邹百辰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了几下,然后把手机揣进衣兜里,闲适地呼出一口气,沿着步行街慢悠悠地走。   展晗低头,发现就在两秒前,这家伙竟然把新微信名改成了:精力旺盛又霸道的天蝎。   作者有话说:   星座上说,我们是天作之合。 第49章   自从母亲回家之后, 展晗的寒假生活的确不如之前自由随便,想要长时间外出活动,只有趁着政治补习的机会。   可惜, 徐老师的时间有些紧张,每周最多上四五次一对二课程, 年前的一个礼拜还要循例休息。   这样一来, 邹百辰便几乎见不到晗哥了, 空闲下来的时间只能和韩季峰混迹在一起健健身、打打球。   冬日的下午, 日光充足, 暖化了前几天下的丰年雪。邹百辰刚结束一场常规赛, 拍着篮球走出塑胶场地。   青年公园门前有人蹲地售卖中街冰棍儿。他买了根花生味的叼进嘴里, 顺手把藏蓝色的卫衣帽子扣在了头上。   “哈喽!”   等待过街红绿灯的间隙, 人行路旁传出打招呼声。   “巧呀。”肖琦和一个中年男人从附近的公寓区里走出来。   邹百辰抬眸挥了挥手:“哈喽小琦姐, 你这是?”   “噢,这是我爸。他刚从外地回来不久,我们正打算一起出去置办些年货。”肖琦挽了挽身边人的胳膊。那人虽然眼生,但眉眼间与她有几分相像。   邹百辰道声「叔叔好」。对方友善地点了点头,他的面容英朗, 神色间带着商业男士的沉稳和内敛。   肖琦瞄向少年的一身运动风装扮, 接着问:“你是过来打球的?”   “对,体育馆的比赛,赢得太容易, 没什么意思。”邹百辰讲得轻松自得, 然后偏头向两人身侧看了看,“怎么没见肖越一起出来?”   “肖二少身体不适, 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谁敢支使他呀。”肖琦语气揶揄地笑笑。   邹百辰立即回想到返校日听其他同学说起的事情, 倍感疑惑道:“你是说他生病还没好吗?这都半个多月了。”   肖琦叹了口气,对弟弟近日的遭遇表示同情:“别提了,原本我也以为只是普通感冒,后来才发现其实是腮腺炎。好不容易放假还不能出门,可把他憋坏了。”   “这么惨,那我是不是应该去探视慰问一下?”邹百辰如此盘算着。虽然平常在学校两人见面就掐,但许久不见还是觉得怪没劲的。   “探视倒是谈不上,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不会再传染了。”肖琦笑笑,回过头指了指身后的公寓区,补充说,“你没事的话可以上去找他玩,就在这栋楼的一单元二层。”   “行,那我就不耽误小琦姐和叔叔置办年货了,给你们拜个早年哈。”邹百辰借着向两人道别的工夫欠了欠身,接着走进了路边的商店。   几分钟后,他单臂抱住篮球,拎着两盒绝味鸭脖出现在肖家的公寓前。这里的房型都是一梯一户,按照楼层好找得很。   门铃嗡鸣两声后,开门的果然是肖越。   对方看样子刚睡醒不久,头发乱糟糟的,神态慵懒眯着眼睛看人,语气里带着诧异:“怎么是你啊?”   邹百辰晃晃手中的食品袋:“刚在楼下遇见了你姐和你爸,过来探探病。”   肖越垂着眸子瞥向塑料餐盒,有些嫌弃地皱起眉头:“就拎几根鸭脖子?”   “吃哪儿补哪儿,正合适。”邹百辰挑着眉梢反问,“怎么,不让我进门啊?”   肖越不大买账,接过吃的却把人拦在门外:“行了,东西我收下,你走吧,这病传染。”   “得了吧。”邹百辰笑着拂开他的手臂,用双脚麻利地踩掉鞋子,边进门边道,“我小学的时候就得过腮腺炎,早有抗体。你啊,生病都赶不上热乎的。”   “哎……小心地上有玻璃碴子扎穿你的脚。”肖越眼睁睁地看着这家伙大摇大摆地坐进了自家客厅,没办法只能拎双拖鞋过去让他穿上。   邹百辰把鸭脖放在茶几上,细长的凤眼里笑得散漫:“那就没办法了,探病把自己搭进去,我直接留在你家过年。”   “肖琦她是亲姐吗?居然特意邀你来气我。”肖越又气又笑地嗤一声,嘴上骂着,却还是走进餐厅开冰箱,拿水果和饮料进行招待。   邹百辰倚在沙发上,趁着空闲环顾。室内的装修精细,摆置考究,桌上客用的茶壶套件也是浮雕的羊脂玉白瓷。   学校里的小迷妹们说的不错,姓肖的小子还真是个正儿八经的高富帅。   “你说说你,人黎礼一个小姑娘上次被你灭了也没怎么样啊。轮到你跌落神坛的时候怎么就上这么大的火,都捂出病来了。”邹百辰用指尖转着自己的篮球,向餐厅里朗声调侃。   “你少造谣死不了。”肖越持着水果刀,在西瓜上恨恨地砍了一刀,然后一边戳上一把勺子,用托盘端出来放在玻璃茶几上,“我跟黎礼的关系比跟你和谐好几倍。”   “这话你和韩季峰说过没有?要不下次我和他见面的时候帮你知会一声?”邹百辰放下球,抽张湿纸巾擦了擦手,和他一人捧起一半西瓜,就着麻辣鸭脖挖着吃。   肖越用脚尖勾来客厅的垃圾桶,低头吐两颗西瓜籽,咬牙切齿道:“你最近是不是闲得慌啊?把管破事的时间用在展晗身上,也不至于一个学期了还没个明显进展。”   邹百辰被一语戳到痛处,拿勺子的动作顿了下来,小声嘟囔着:“那我也得能见到他的面才行啊。”   肖越又往嘴里塞了口西瓜,模糊地接了句:“屁话,展晗昨天心情不好还给我姐打了半个多小时的语音电话呢。”   “他郁闷又不是因为我……”邹百辰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不对,话音一顿,“他和肖琦通话,你怎么会知道?”   “听见的呗。”肖越答话,“在家里闷了快20天,蚊子扇翅膀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耳朵。”   邹百辰狐疑:“你还听见什么了?说说。”   “具体谈话内容我哪知道啊?我姐的嘴最严了。我想八卦来着,没成功。”眼见着面前人要挽袖子动手,肖越赶紧补一句,“哎——但我向你保证,他们说的事情百分之百和「邹百辰」三个字有关,骗你的话我一辈子考第二。”   这样的誓言有几分可信度,不像是在扯谎。   昨天……邹百辰在心里默默回顾了一遍这个时间段发生的所有事情,确认自己没有任何招惹到晗哥的地方,他便更加迷茫了。   ——   下午天色暗淡前,邹百辰离开了肖家公寓。   坐在回金厦名邸的出租车上,他点开微信列表,看着置顶在前排的鲨鱼背鳍头像犹豫了片刻,然后切换成0228手机号码注册的的新账号,给里面的唯一联系人发去了第一条问候消息。   但他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回到家里,邹百辰点了份外卖做晚餐,洗了个热水澡后直接躺在沙发客厅里看电影。   时间过了很久,放在一旁的手机终于响起微信音。   【展晗:怎么用这个号和我说话?被群聊消息压住了都没注意到,有事?】   邹百辰坐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威化饼碎屑,装作新朋友一样发送回复。   【晚上好,有兴趣认识一下吗?】   【展晗:这是玩得哪出?重温初次见面的礼貌和拘谨?你现在的态度和我记忆里的可有不小出入。】   一阵灵魂拷问没能让邹百辰破功,他依旧自顾自地打字。   【看不出来,你还挺自来熟。】   【展晗:看来你找我应该是没什么正事,那我忙去了。】   冷漠死你算了!   邹百辰抽了抽嘴角,不得不跳过一大段的寒暄试探,直接切入主题。   【有事有事。我昨晚夜观星象,测出最近双鱼座的朋友会遇到了烦心事。所以想试试能不能帮忙排忧解难?】   展晗打了一串省略号过来,后面跟着一句不太确定的问话。   【小琦姐和你说的?】   【没有。凭我们的关系,我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来问你,犯不着去为难她。】   邹百辰不假思索地打了这两行字过去,几秒后又迅速撤回,继续兢兢业业地扮演起一个陌生角色。   【啊?小琦姐是谁?】   【展晗:我都看见了。】   邹百辰强行忽略刚才的尴尬插曲,接着打字。   【不好意思,刚刚发错人了。】   【咳——如果有谁惹你不高兴了,不介意的话就和我聊聊。反正我们又不认识,即便说了什么也不会泄露出去。】   也亏他想得出来、装得下去。   除了这个千方百计来打探消息的家伙,大概不会再有人如此在乎自己的感受了。手机另一端的展晗盯着屏幕上的文字,手指悬停在九宫格边好一会儿。   正在输入的提示亮了很久,最后发送到聊天界面上的字数却远没有那么多。   【展晗:没什么,我只是和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们说的事情百分之百和邹百辰三个字有关。   -我只是和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这两句话同时涌进邹百辰的脑子,然后交融着变成一种让人心鼓如雷的兴奋感,从胸腔里溢出来。   虽然之前也有迹可循,但这还是第一次由晗哥亲自表达出来。   未等邹百辰做出回复,聊天框里又闪出一条来自展晗的语音消息。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带着有纵容意味的调笑。   “反正你又不认识他,听了也是白听,不是吗?行了,我忙着收拾行李呢,不和你聊了。”   邹百辰打字追问。   【为什么收拾东西,要去哪里啊?】   “这位天蝎座的新朋友,刚认识二十分钟就问得这么多,你也很自来熟。”展晗不仅没有回答问题,发完最后一条语音后,还把自己的状态切换成了勿扰模式。   淦。   邹百辰被回敬得一愣,而后笑骂着退出了聊天框。切换回常用的微信账号,发现列表里挂着一条很长时间之前的未读消息。   【展晗:明天我要和我妈回老家的镇子过年,估计要一个多星期才能回来。提前告诉你,免得串门拜年的时候白跑一趟。】   原来他是要回去过年。   邹百辰看着屏幕若有所思起来。   ——   展晗收拾好行李时,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正准备关灯上楼睡觉,突然发现玻璃门外有湛蓝色的微弱光亮一闪一闪的。   他走到露台上,发现是一架眼熟的小型无人机落在了冬日消败的花坛边。   上一次见这样的把戏还是在中秋赏月夜。今日某人故技重施,让他下意识地望向夜空。但此时已近农历年底,天边只挂着一抹暗淡的残蛾眉月,并无美景可看。   展晗有些困惑,蹲身捧起白色的机身,感觉指尖触碰到了什么,仔细查看后发现是无人机底部粘着一个信封。   打开后竟是一张自制明信片,上面的字迹飞扬洒脱。   【从另一个朋友那儿学来的小花样,送给特别合拍的双鱼座网友。望一路顺风,见字如面。】 第50章   展晗离开舟市的几日后, 举国迎来农历新年。   按照惯例,邹百辰和母亲都是在酒馆守岁的,而且除夕店内不歇业, 到了晚上还会有不少客人特地过来小酌几杯。   下午一两点钟,几个店员刚帮忙把团圆饭端上桌, 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推门走了进来。   “师娘, 过年好啊。”刑警队的江警官踏着悠闲的步子, 一进门就朝着柜台里的人拜早年。   老板娘很是诧异:“你怎么没回家啊?”   “不回啦。”江队凑到桌边看了看团圆饭的菜色, 很是满意地颔首, “队里正忙缺人手, 而且路远费时, 到家待不了几天还得让老两口瞎折腾, 不如到师娘这儿蹭一口。”   邹母叹气, 语重心长道:“他们哪里怕折腾,是怕见不着儿子才对。你又在故意躲相亲吧?三十出头,该想一想成家的事了。”   “那我师父这个年纪的时候不也是光棍一条么。”   尽管是江队的小声嘟囔,却还是被邹母听见了。她掐着腰反问:“能不能学点好啊?他儿子现在比你都高了。到时候你爸妈再打电话诉苦,我怎么和他们解释?”   “哎呀真的是忙。”江队站在一边故意说道, “就蹭顿饭嘛, 你不让吃我可走了啊。”   “坐着吧,我算是欠了你们这帮干刑警的。”邹母给他添了副碗筷,动作间瞥到一旁的儿子, 没好气道, “以后你也别回来了。”   邹百辰顿住扯帝王蟹腿的动作,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啊?我还没考上呢。”   江叔笑着落了座, 调侃道:“挨骂从预备役开始。”   “哎呀, 我还没在朋友圈晒菜呢!谁把螃蟹掰得只剩三条腿啦?”   店员的声音倒是提醒了邹百辰。他摸出手机对着餐桌拍了张照片, 发送给展晗。   【开饭了吗?】   对方回复得很快。   【还没呢,你们怎么这么早?】   【店里客人多起来后会很忙,所以先吃。你那边呢?】   【我现在拿手机不太方便,晚点再聊。】   邹百辰回了个「好」字。   而屏幕的另一边,展晗偷偷打完字后把手机揣进了衣服口袋。   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着一群正在聊天的长辈亲属,茶几和地板角落都堆满了姨婆一大家子带来的礼品。   “小金这孩子聪明又有孝心,听说已经保博了。”外婆坐在簇拥里,笑容很是热情。   表姨满面春光地说着客气话,“哪里就是他有出息,是弟弟妹妹都在上大学,还小呢。咱们家的孩子从三岁看到大,往后都不会差。”   一旁众人附和:“是啊老太太,您家的小孙辈考得可是清一色名牌院校,个个那么优秀,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外婆对这样的夸奖很是受用:“这当然了,子辉和杨杨都是最省心的,家棋更不用说,从小就爱拔尖,脑子灵光随他爸。”   “可不是嘛,哎?小晗也读大二了吧?我最喜欢他这个安静又稳当的性子。”姨婆笑着瞧向沙发对面,看似是顺着老姐姐说话,却偏偏提起了被人家主动略过的一个。   坐在一旁的展晗无声地捏了捏手指关节。   家里的小辈们内卷严重,逢年过节更是大型修罗场。在外婆家住下的这几天,他已经因为复读的事情被舅妈们轮番编排数落过,向来好事的姨婆不可能没听说,这会儿单独提出来,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果然,外婆也朝着展晗瞥了眼,语气隐隐的不悦:“他是不爱说话,但是主意正啊,好好的书说不读就不读了。算啦,这孩子的事儿可轮不到我们掺和。”   “妈。”展母剥开一瓣柚子递给身边人,带着些劝解的意味,“您别这样说,小晗的事我和您解释过了,他今年依然可以考国内最好的大学。”   “唉,我一个老太太且活且赚的,能有什么大的心愿啊,也就是希望儿女们都家庭幸福,和和美美的。但老天爷不能让我太得意,也得有不省心的不是?”   外婆说话间甩了两下手钏,没有接过展母递来的水果,就让她的手缓缓地撤了回去。   展晗沉默着始终没有开口说话,清溪一样的双眸谧然地垂在镜片下。   对于这样的场面,他早有心理准备了。   因为老一辈的重男轻女思想,排行中间的母亲从小就不被外婆喜欢,加上她年纪轻轻就离了婚,在外独自闯荡,简直是家族中贤妻良母的反面教材。   偏偏姨婆的女儿们又都嫁得很好,即便表面笑脸,背后也免不了报团风言冷语。年节期间,这样各怀心思的一大家子凑到一起,想也知道不会有消停。   搞了事的姨婆见厅内气氛逐渐紧张,忙切换笑脸,换了话题继续聊起来。   趁着大家都滔滔不绝,无人注意小辈的动向,展晗寻个机会偷偷溜出了屋子。   其实他并非不善于与人沟通,只是不喜欢无用寒暄,更讨厌让人喘不过气的惺惺作态,一想到还要在这里住几天,心中便一阵压抑。   好在冬日景色不辜负人。站在台阶上远望,可以看见落日时分的小镇包裹在一片银妆之下。   展晗收回视线,沿着挂满晶莹冰柱的屋檐走。满园的松树都落着薄薄的一层雪,只需轻踹树干,雪霰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这样的趣味实在解压,他忍不住多试了几次,踹到第三脚时,一道吱呀的开门声打破了他的独处时光。   展母边接着电话,边从屋子里走出来,抬眸看到展晗一个人在院子里玩,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又跑到外面来了?”   展晗拍掉肩头的雪片,恢复往日的规整,轻声答话:“想透透气,我的脸都僵了。”   展母察觉出儿子的不高兴,无奈地劝解:“你自己在学业上任性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些闲话。事已至此,别往心里听就是了。”   “不是因为这个。”展晗摇头。   他还想说别的,但从母亲的手机里传出了助理的问话声:“徐总,您还在听吗?”   展母便朝他摆了摆手,正准备重新举起电话。   展晗也转身叫她一声:“徐总。”   听到这个称呼,展母愣了愣,接着对着手机说了句:“先这样,我晚些再联系你。”   见她挂断了电话,展晗压低声音接着说下去:“您应该很清楚,屋子里包括外婆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在意我们来与不来。”   展母抬眸看向儿子,表情严肃了两分:“你想说什么?”   “早年的事情我不知道,就从我有记忆开始说。小时候我的嗓子被熏坏,你气急了和我爸打架,胳膊吊了两个月的石膏;你执意离婚被婆家欺负,几乎落得净身出户;为了要我的抚养权,一个人顶着三姑六婆的谩骂打官司;我上初中的寄宿费交不上,你卖了自己结婚时所有的首饰;工厂起步初期,你经常在外地风餐露宿……那些最难的时候,他们没有替你说过一句话、帮过你一次,还在背后搬弄是非。”   “只因为你不是外婆认可的模样,所以你做什么都是错的。现在也是一样,就算你送再贵重的礼物、尽再周全的礼节,有什么用啊?”   从前展晗想好好和母亲沟通时,总是会很容易地被打断,这次却没有。   她认真地听完了,然后异常平静地叹了口气:“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她一把年纪了,深入骨血的观念改不了。毕竟是血缘亲人,她生了我,难道我可以不认她吗?”   展晗在原地怔了怔。   “以后这些话别说了,整理好你的情绪就回去吧。”展母说完先一步进了厅门。   看着她的背影,展晗连踹雪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能感受到,有些时候,母亲的无奈和隐忍与自己是相同的。不知道在以后,自己和母亲间的关系会不会也转化成这种可怕的样子。   他既想改变,却也不知道要如何改变。   ——   除夕深夜里的舟市酒馆依然热闹。   除了在前台照顾客人的调酒师以外,几个年纪轻的店员忙里偷闲,躲在休闲区的沙发后旁观打扑克。   “就剩一张了对不对?别动。”邹百辰拢了拢地上的牌堆,捻开自己的扑克,胸有成竹地开始表演,“四张六,九十JQK,一对三,一对八,一对A,一张小王。”   “哈哈哈,店长又输了!”   “这局选喝酒还是贴纸条?”   “你有炸-弹刚才怎么不出啊?”   “我乐意,谁让你敢剩一张牌的。不玩了没意思,太菜。”邹百辰说完便放下扑克,笑着挤出人堆,缩进相对僻静处的沙发里翻看手机。   都十一点多了,展晗怎么还没回消息?这小子忙什么呢。   邹百辰刚准备问问,一通语音电话恰好打了进来。他给自己塞好蓝牙耳机,打着招呼:“哈喽,正打算找你呢。”   “让你等久了,晚上一直没有腾开空。”展晗回应。   邹百辰仔细地听着对方的嗓音,疑问道:“怎么觉得情绪有点低落呢?镇子上不好玩?”   展晗一乐:“这都能听出来?看来我在你这儿没什么秘密了。”   “那倒不至于,也就是多了一点点了解吧。类比魔方的解法来说,差不多能拼到棱块了。”邹百辰也笑着回答。   电话另一端的人吐槽:“越说越离谱。”   邹百辰接上了刚才的话题:“怎么啦讲讲吧,大过年的,又和阿姨吵架了?”   “是也不是。”   展晗整理了一番措辞,坦诚地开口:“之前我一直以为,退让可以避免更大的冲突。我知道我和我妈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产生不愉快,所以时候我会尽量去让着她,减少发表自己的观点。即便我不赞同也不会强烈反驳,这样也许矛盾会减少一些。”   邹百辰靠在沙发里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这只适用于一些小事。如果是一些原则性或者底线性的问题,你们都不愿意退让呢?”   “的确是这样。”展晗顿了片刻,“可我还没想明白。”   邹百辰随手把玩着一瓶气泡水,把里面的液体摇得哗啦哗啦响,边晃边开口:“也许你不是没想明白,而是没下定决心。很多事你也很想纠正,很想抗争,但你又心疼她,不忍气她伤害她。 ”   “恩。”晗哥在电话另一端缓缓呼出一口气,“是太纠结了。”   邹百辰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动作,继续说下去:“阿姨的强势其实是因为在她的心里,你一向很懂事优秀,她对你寄予厚望。”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你妈不常在一起,也许在她记忆里,你还是个会冲动会情绪化、不能对自己负责的小孩子。有时候,抗争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你不说出来做出来,对方就不会知道你有多认真,多坚决。 ”   “这算你的经验之谈吗?”展晗问。   邹百辰故作腔调:“恩……怎么不算呢。”   耳机里传来展晗的笑声。   他的笑一般是无声或是很轻的,像这样爽朗又好听的很是难得。   恰好在这时,春晚直播的倒计时结束,午夜零点到来了。   等着十二道玲珑悠长的钟声结束,展晗率先开口道了声「新年快乐」。   邹百辰笑问:“许个愿吗?”   “恩,这一年终于过去了。虽然浪费了大把的时间,但好在修正了错误。”展晗稍加思索,“就许愿新岁月不蹉跎吧。”   不知道为什么,听展晗说起自己在虚度光阴,邹百辰的心里有点不舒服。   如果不是他浪费这一年回来复读,他们也就不会遇见了。   邹百辰动了动唇瓣,沉声试探着:“那除了虚度之外,你有没有觉得一点点的特别,因为……我。”   耳机里安静了片刻,邹百辰几乎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律动。   终于,展晗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是我整年时光里最开心的事情了。”   邹百辰一愣:“什么事?”   展晗说:“遇见你。”   话音落下,新年的礼花声轰然而起,剩余的全部心绪都被淹没在其中,什么也听不清了。   伴着耳机里焰火散落的稀里哗啦声,邹百辰脑中甚至能想象出某个人被映亮的澄澈瞳孔。   他手上不自觉地发力,打开了那罐被他把玩许久的气泡水。   直到冰凉的液体喷溅出来,他才回神,没管顾满身的气泡水,只对着耳机喃喃地回应了句:“新年快乐,我也是。”   ——   展晗的新年礼物是比他本人先回到舟市的。   正月初五的早上,邹百辰刚起床就听店长说,有跑腿小哥给他送来了一个盒子。   送货单上的留言是展晗亲手写的。   【新年礼物,我随后再到。】   邹百辰迫不及待地拆开后,发现是一把全透明的机械键盘。   清透干净的颜色搭配着108键,竟然带着种玄妙的清冷感。   不愧是晗哥挑的礼物,美貌十足。   邹百辰满心欢喜地摆弄着,还不忘发微信感谢,顺带问一句,这礼物是什么说法,难道是暗喻着谁欠敲欠打欠修理?   展晗发了个蠢萌的鲨鱼头表情包。   【就是之前去酒馆的时候,看到你用的键盘太差了,手感不好还特别吵,所以想着给你买个新的。】   邹百辰回忆起来了。   【噢-那是因为我家楼上以前住着个烦人的主播,我为了和他较劲特地买的噪声天花板。】   【不管怎样,你喜欢就行。】   【喜欢!】   邹百辰不仅用言语回复,还顺手拍照发了个朋友圈。   【当当当!新键盘!】   然后他便放下手机跑上楼,打开笔记本试用新宠。   自动登录的电脑版微信弹出了新的对话框。   【韩季峰:你下手够快啊,这键盘刚开售不久,你都用上了。】   邹百辰敲着崭新的透明键回复消息。   【羡慕啦?】   【韩季峰:羡慕个鬼,我就是喜欢也不会自己买啊,有对象的快乐你体验不到。】   邹百辰皱了皱眉。   【过年期间秀恩爱刷屏还不够?又给我来有异性没人性那出?一个键盘也能扯上搞对象。】   韩季峰发了个问号,然后甩来一条链接。   【搞了半天键盘不是你买的啊?自己看去。】   邹百辰疑惑地点开链接,屏幕上跳转出的正是这款键盘的官网宣传页。   他滚动了两下鼠标,不禁愣住。   这是一款2.14首发,以「大胆追求」为主题的情人节限定键盘。   全网统一售价五百一十九块九毛九,代表着:恋人将满,放肆喜欢。 第51章   正月初六是邹家酒馆的店庆日。   花样的周年活动, 叠加上新春的欢乐氛围,每到这个时候,店里都会相当热闹。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 二楼的清吧已经座无虚席。   晚饭后的邹百辰闲来无事,叫了两个发小过来玩。几人坐在最靠近驻唱台的位置, 用电烤炉烤着玉米和红薯。   韩季峰盘着双腿躺靠在藤编的巢形吊椅里, 刷看手机动态, 漫不经心地问话:“哎大辰, 你昨天在朋友圈里晒的那个键盘好用吗?一会儿上楼借我试试手感呗。”   “你想得美。”邹百辰对朋友向来大方, 这会儿却未带丝毫犹豫就答了话, “我都快要把它供起来了, 谁也别想碰。”   “它是你媳妇啊?”韩季峰诧异地扬起眉尾。   邹百辰哼:“不是也差不多了。”   黎礼轻轻摇晃着吊椅, 好奇地笑问:“那条朋友圈我也看见了, 到底是谁送的呀?”   韩季峰收起手机,转动着半熟的玉米棒,嗤的一声:“他都宝贝成这样了,还能是谁? ”   “噢——”黎礼瞬间懂了,兴致浓郁地接着八卦, “我听说你们俩假期一起单补了政治?看来感情有所升温。”   邹百辰晃了晃食指, 眯着眼睛颇为得意道:“升温这个词用得不太准确,应该用火苗炽热。”   黎礼瞄了眼电烤炉,揶揄着:“生红薯烤成熟地瓜的那种?”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和黎礼还结伴旅行了呢。亲身跨越祖国大好河山不比坐着看地图册更带劲?”韩季峰忍不住插了句嘴。   “对对对, 你的名听着就像是个热爱地理的。”   邹百辰不走心的附和惹得死党朝他撇了撇嘴。两人正要拌嘴,一道声音从后方响起。   “都在啊。”   邹百辰抬头, 看见一身雪白的新棉衣, 米色棒球帽下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清俊面容。他甚为诧异:“之前不是说初八么,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展晗脱掉外套放在一旁,坐下来回应:“我在送货单上写了随后就到,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还是觉得惊喜。”邹百辰笑嘻嘻地把一块蜂蜜红薯放在纸盘里递给他,“刚烤好的。”   看着这两个人暗度陈仓的样子,黎礼嘶了一声,不甘示弱道:“我也要,我的那份加芝士。”   韩季峰忙应:“知道知道,烤着呢。”   伴着清吧内的纷攘,台上年轻的驻唱歌手拨动吉他弦,在飘散的人造雪景中弹唱起含情脉脉的歌。   一词一曲,温柔又惬意。   “Jorel的新年新品,他让我拿过来给你们尝尝。”穿着白色衬衫的店员端着酒托停步在桌边,放下一整盘清醇透亮的小盏鸡尾酒。   邹百辰隔空朝着调酒师招了招手,吧台里的人只点点头,又一丝不苟地安静调酒。   “味道还不错。”韩季峰挑了杯顺眼的凑到嘴边抿了一口,觉得酒精味不大浓,也顺手递给黎礼。   几人各执一盏,边对饮边聊天。   落了几次杯后,邹百辰看向桌上的纸盘:“好吃吗?给我尝尝?”   展晗点头,用鞋尖抵住地面,尽量稳住双人吊椅的晃动,把另外一把塑料小勺子递过来。   店内氛围雅致,头顶有柔和的橘光如烛火一般跳跃着。展晗摘下眼镜,用指关节揉了揉眉心。   邹百辰就着一起吃红薯的动作,欣赏他流畅俊朗的侧颜。   晗哥可真好看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半个月没见面,邹百辰现在对这张脸更加没有抵抗力,恍惚间还想起了在骆娆姑姑家吃火锅那天,自己想做但没做成的事情。   现在亲一下应该不会再被拒绝了吧?再装醉一次?同样的伎俩用两次是不是不太好?   一阵头脑风暴后,邹百辰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展晗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灼热视线,回盯数秒,幽幽问道:“怎么脸红了?”   “怎么可能?”邹百辰心虚地撤了撤身,胡乱敷衍,“肯定是电炉烤的,太热了。”   展晗眯起眸子:“你确定?”   邹百辰刚想答话,却听到身边的人轻笑出声,在他耳畔直白地发问:“你到底亲不亲?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我的脚都麻了。”   邹百辰怔住,大脑飞速地运转着消化刚才的话。   “你们俩……在耳鬓厮磨什么东西?”坐在对面的黎礼和韩季峰察觉到异样,都盯着看过来。   “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邹百辰终于梳理好思绪,不等回答,直接牵着他的衣袖起身。   背后传来死党不满的吐槽:“哎!几个意思?拿谁当外人呢?”   邹百辰沉默着把人带到楼梯转角,腕上稍用力推了一把。展晗后退两步靠在了墙边,脸上却仍带着朦胧的笑意。   “这次可不是我趁人之危。”邹百辰说完便缓缓地凑了上去。   展晗没应答,细密的睫毛阖垂下来。下一秒,两片薄唇贴触到了他洁白的脖颈。   一串轻柔虔诚的亲吻从脸颊侧移到嘴角。伴着清甜的果酒味,邹百辰的手不不自觉地揽上了对方的腰。   展晗没戴眼镜,看不太清稍远的背景,只能专注于面前的那片出众的眉眼。   他后撤开嘴角,噙着笑意低声开口:“邹百辰,你亲都亲了,我们再谈个恋爱吧。 ”   即便有心理准备,邹百辰在一刻仍然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心动:“我当然求之不得,但你确定自己还清醒着,没有喝醉吗?”   展晗摇头:“你现在这双带笑的眼睛对我来说,确实够烈的。”   如此一本正经的撩人最难以抵挡。   邹百辰捂上自己的胸口,笑着告饶:“哥,你别……我遭不住。”   “再亲一下?”展晗揽着面前人的脖子主动贴上来,又一次触了触他的嘴唇,然后准备钻出墙角,“回去吧,离开太久不好。”   邹百辰拉住他的手,脑回路清奇地调侃自己:“时间太短他们会以为我不行。”   “这件事他们没有发言权。”展晗边整理衬衫边回应得真诚。   两人回到前厅时,刚才的那首情歌早已唱完,驻唱歌手正在翻看客人们的心愿单。背景幕布上悬挂着的灯依然如海洋瀑布一样安静流淌。   展晗轻轻挣脱开邹百辰的手,跨步登上了舞台。   他单手调整着麦杆的高度,视线模糊地看着台下沸腾欢闹的人群,用好听的嗓音开口道:“抱歉打扰各位,刚刚表白成功,想唱首歌送给我喜欢的人。”   来参加庆典的大多都是店里的熟客,大家纷纷起身起哄,有的在客区站立,有的坐在调酒吧台前,有的直接趴在楼上栏杆边凑趣。   早在两年前来兼职时,展晗就与酒馆乐团的键盘手熟识了,俯身低语着请他帮忙播放曲子。   伴随着如雾色淡雅的舞台星光,梦中情嗓般的歌声娓娓而出。   邹百辰倚着楼梯安静欣赏。这首本不熟悉的歌此刻却仿佛成为他听过的最温柔最合人心意的曲调。   忽然间,他有点理解韩季峰和黎礼在一起时黏黏糊糊的样子了。   喜欢上一个不吝于表达自己爱意的人,这种明目张胆的双向偏爱与奔赴真他妈的让人上头。   ——   这一晚,邹百辰完全知晓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店庆之夜众人极尽酣畅的热闹过后,新的朝阳再次升起。   邹百辰从酒馆楼上的单人床边蜷缩着醒来,双眼朦胧间,看到展晗盖着同一床被子,在自己的臂弯里睡得很熟。   他小心翼翼地收回胳膊爬起来,晃动头颅,宿醉之后的脖颈酸痛无比,连带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等晗哥睡醒怕是要更难受吧。   邹百辰这样想着,环着手臂做几次拉伸,披上外套走出了房间。   天光大亮,收拾整齐的邹母像往常一样下楼看店,路过餐吧厨房时无意地往里瞄一眼,竟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哟,浪荡子洗手作羹汤啦?”她走近两步,看着操作台上的各种食材更觉惊奇。   “哪儿跟哪儿啊,是晚上玩得太疯,我想着搞点什么给他解解酒。”邹百辰正专心地调制着自己的厨艺作品。在他面前摆着一本醪糟冰汤圆的菜谱。   邹母哼笑,对自己已有所耳闻的事情发表评价:“恩,昨天店里的确热闹。”   “唉,非要和我表白,拦都拦不住。”邹百辰假模假样地叹了声,顺手把瓷盏放上托盘。   桂花、葡萄干、冰糖、银耳、糯圆……一碗解酒甜品中各样用料齐全,乍一看上去还真是让人有些胃口。   看着某人一副自我膨胀的模样,邹母笑着揶揄:“别高兴得太早,我瞧他昨晚没少喝,酒后的事算不算数可说不准。”   “别,不至于。我马上就可以向您展示一个成年人的说一不二。”邹百辰端着冰汤圆从亲妈身边走过,假笑着打住了后面的话茬。   待他回到房间时,展晗依然姿态懒惬地赖在床上。   “说了让你别喝那么多。”邹百辰把托盘放在床畔,关切地掀了掀被子,“头疼啊?”   展晗用胳膊挡着眼睛,遮住刺眼的光亮:“嗯……都断片了。”   卧槽。   听着细如蚊呐的声音,邹百辰很难不暗道一声糟糕:“你不会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吧?”   床上的人一声呢喃:“恩,一点都不记得了。”   “得,那我确实白高兴了。 ”邹百辰了然无趣地摊了摊手,整个人都颓废了三分半。   “说什么呢?”展晗艰难地坐起上身,揉了揉头顶干净的黑发,晃着衣着单薄的脊背去卫生间。   “没事——”邹百辰闷闷地应答,“我是说你昨晚夜不归宿,你妈那边没关系吗?”   里间传出刷着牙的含糊应答:“出来的时候和她说过了,有可能不回去。”   “你这也可以算早有预谋了吧。”邹百辰小声嘟囔着。   几分钟后,展晗洗漱完毕,推开玻璃拉门走出来,一眼便瞧见了桌上的冰镇甜品。   “给我做的?”   “恩,尝尝吧。”   邹百辰的尾音又轻又摇曳,趁对方低头吃汤圆的时机,暗戳戳地凑唇上去,不料却被他轻松躲开。   耍流氓失败,邹百辰笔直地栽进被子里哼唧起来:“哎呀,你还真忘了啊?翻脸无情,什么人呀。”   “我就这样。”展晗把一勺甜品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咽下去才接着补充,“一个特别健忘的男朋友,你爱要不要。”   “那你也不能忘成这...哎?”男朋友三个字打乱了邹百辰的全部思路,意识到自己被戏耍,懊恼地埋头在被子底下蹭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乖乖地答了两个字,“我要。”   作者有话说:   就算酒醒赖账也没有用,昨晚店里的两百多个客人都帮忙记着呢。 第52章   “既然你要, 那就还算数。”展晗笑着放下汤匙,单条胳膊肘拄着床铺,躺回新晋男朋友身边, 夸奖道,“冰汤圆做得不错, 喝完嗓子舒服多了。”   邹百辰也撑起头, 露出一张俊颜。   展晗细看着刚分别过半月多的人, 用指尖轻轻撩了撩他的刘海儿:“头发长长了, 开学前记得去剪剪, 免得被自律部查。”   “那等会儿就一起去理发店?”   “今天不陪你了。”展晗摇头拒绝了提议, “我刚从老镇上回来, 因为急着见面到现在还没着家呢, 该回去收拾收拾了。”   邹百辰不大满意地昂了一声:“那下次约会是什么时候?我看别人家的小情侣刚确认关系后都是天天见面的。”   “都要开学了, 你还怕见不到我?”展晗攥着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随后坐起了身。   “也是。”邹百辰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强行把人留下来,只好一起披衣起来,“那我送你吧。”   两人走出房间, 沿着楼梯下去, 在一楼餐吧的收银台前见到了一身优雅冬裙的邹母。   邹百辰跟在展晗身后,对着亲妈比了个Victor的手势。   邹母抿着唇角没有搭他的茬,朝向展晗开口:“这么早就醒啦。”   “是。”展晗尴尬地摸了摸鼻梁, 向妍妈道别, “我先回去了,下次再过来看您。”   邹母点头笑着摆了摆手。   “微信联系, 回头见。”   “路上小心。”   邹百辰站在街边目送着男朋友上车, 裹了裹外套回到店内, 余光瞥见正在悠然补粉的母亲。吧台的镜面里映出一张淡妆得宜的清丽面容。   他打着哈欠询问:“要出门啊?”   “恩,春节店里太忙,都没空出去逛逛添置点东西,正好今天商场开门了。”邹母边答话边整理着羊毛大衣的领口,“回去睡你的吧,等下店长会过来照看的。或者,你也跟着一起去帮忙拎东西?假如我心情好了,没准也会送你份新年礼物。”   「不需要」三个字已经到了邹百辰的嘴边,却在听到新年礼物的时候犹豫了一番。   刚收了展晗的键盘,要不要也给他挑个礼物?   “去不去啊?”邹母半晌没有听到回应,催促性地抬头扫了眼。   “我去。”邹百辰做好决定,收回即将迈上楼梯的脚,转身回去,陪着老妈一起出门。   常言道,现代女性的恐怖战斗力有一半都体现在逛街购物上。今日邹百辰便又有了次切身的体验。   当母子俩的足迹遍布舟市四大商厦后,他自由的灵魂早已经被肉-体上的重担压垮了。   这种双手拎满购物袋、累得迈不动步的感觉,就连打一整天的全场篮球赛也无法比拟。   “看帅哥。”   “是等累了吗?”   “哈哈哈瞧起来情绪不高啊。”   邹母做完精致的美甲,正满意地欣赏着,无意间听见店员们的玩笑声,偏头瞥到等待坐席上已经快瘫成烂泥的儿子,不禁抚额叹息:“能不能别给我丢人?你搞清楚,是你自己要来的。”   椅子上的一滩有气无力道:“成年人总是会做几件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邹母又气又笑,为了不让他撂挑子只能耐心地哄:“行啦,再陪我去隔壁选条项链,然后就叫车来接吧。”   “这可是你说的。”邹百辰振作精神站起来,拎起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倒退着用脊背推开了店铺玻璃门。   “欢迎光临星辰珠宝,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见一位端庄貌美的女士进门,店内的销售员连忙热情问候,但当她再看见紧跟其后的「苦力劳工」时,因为一时判断不出两人的关系,眼敛明显跳动了几下。   “不用管他。”邹母悠闲地迈步向前,用刚镶了水钻的漂亮指甲点了点玻璃柜台,“我想定一款紫金砂手钏自己戴,再选一条类似这种样式的项链送朋友。”   “好的,我这边帮您做具体介绍。”销售员小姐恢复了笑颜,朝着邹百辰抬起手臂,“那就请另外一位客人稍作休息,我们的同事会帮您准备咖啡和点心。”   趁着母亲挑选项链的时间,邹百辰坐到一旁低头玩起了手游。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许久,一直到他脖颈僵硬,耳畔的推荐交谈声也没有停止。邹百辰只好重新站起来活动筋骨,在店内随处看看打发时间。   最靠近休息桌的位置是金饰区。亮光灯下,各种闪闪耀目的首饰和精细工艺品整齐地陈列在柜台里。   他被一排设计亮眼的金饰脚链吸引了视线,俯在玻璃台前认真地观赏起来。   这些东西还怪精致好看的。   “你挑得这么仔细干什么,我又没说要给你买。”邹母无意间撞到一人的胳膊,发现了儿子的动作。   邹百辰垂着头应答:“我才不要。”   “你也想送人啊?”邹母立刻理解到了这小子的心思,指了指另一侧柜台里的样式,“那种红绳穿金珠的不是很好看吗?”   “太普遍了,不适合他。”邹百辰正自言自语着,眼前忽然一亮,“这款可以拿出来看一下吗?”   店员点着头打开了柜锁,把带着标签的饰品取了出来。   这一条金脚链上穿着两颗细小的转运珠,连接处揉入了古风元素,类似绣球的镂空雕花无比精致,中段还坠有清冷贵气的和田玉环,不显半分俗艳。   被拿在手里时,偏浅的玉色朦胧优雅,搭配着在阳光下微微闪动的金饰,安静又妩媚。   邹百辰一时失神,几乎能想到它戴在某人白皙的脚踝上会是什么样子。   销售员柔声介绍:“您手里拿的这款是高工艺的5G金,同时具有足金的价值和k金的颜值,上面的怀古扣是天然烟紫和田玉,搭配设计在一起的寓意是金枝玉叶,平安合欢。”   “金镶玉啊,不得了。”邹母不禁揶揄,“你这是想在哪儿藏娇啊?”   邹百辰不予回答,只挑了挑眉梢:“冲这寓意就是它了。”   店员询问:“那您是要送人吗?要不要试一下长度?”   “嗯,他的脚踝大概有这么粗。”邹百辰仔细回忆着腊八那天曾测过的围度,用手比量出来。   “额……好的。”店员适时插进了话,“这款的锁扣设计是可以少量调节长度的,只要相差不大就不会有问题。”   邹母扔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你还摸过了? ”   “麻烦帮我单独装起来,扫码支付。”邹百辰再次无视了问话,摸出手机假笑着说下去,“另外两件商品由这位女士自行付款。”   销售员微笑着俯了俯身:“好的,感谢您的惠顾。”   ——   正月的元宵节过后,寒假也走近了尾声。   二月的最后一天,北高返校。   按照惯例,每个学期的这一天,邹百辰都会和两个发小在校外的咖啡厅小聚。这一次,聚会的小团体中还多了展晗。   除了店里的饮品和点心之外,几人就坐的圆桌上摆满了新买的文具、咖啡粉、参考书、椅垫、水杯……各种东西。   黎礼把它们分装进印花的纸袋里,递给三个男生一人一个:“新学期的东西都帮你们买好了,一人一份,等会儿记得拎进去。”   “还有我的?第一次有朋友帮我买文具,非常感谢。”展晗接过时低头看了看,随手从里面摸出四五只中性笔,是茶颜悦色的墨关心盲盒款,清一色简约又治愈的国风纹。   “别客气,这两个家伙的心思不在这些上面,之前我也都是给他们准备好的。”黎礼笑笑,俯身又拿出另外一卷东西,“对了,还给你和辰哥带了新桌纸,将将将!”   坐在一边摆弄手机的邹百辰嚣张开口:“服务不是很到位,下次直接给我贴上。”   “白日做梦,头都给你打歪。”黎礼举起贴纸卷凶巴巴地威胁了句,然后接着分发摞在桌面上的参考书,“这两本给你,这几本是我的,这套是肖越推荐的,题型很新难度也大,留给晗哥去啃。”   韩季峰等了一会儿,发现唯独自己的袋子里没有装练习册,奇怪道:“没有我的?”   “没有,开心吧?恭喜峰哥又在倒数第一考场混过了四个月的日子,距离春招集训不远,我也就不白费力气了。”黎礼展着招牌式微笑瞥向展晗和邹百辰,“而且以后监督某人刷英语题背单词的烂差事也不归我管了。”   展晗只看面前的这一堆东西,就能猜出来校花从前在两个发小的成绩上花了多少心思。   就连邹百辰那一脚踹不倒的英语分数里也至少有一半是黎礼的功劳。   “辛苦了,以后我来就好。”   “等的就是晗哥这句话。”黎礼像变戏法一样从刚才的桌纸筒里抽出一根直径大约5mm的去皮藤条,眨着眼睛小声道,“这是单独送你的。”   展晗被逗得轻笑出声,握住手柄隔着裤子朝辰哥的小腿上轻抽两下:“还挺趁手。”   “大白天的,别玩这么刺激。我乖乖背还不行吗?”邹百辰噙着满眼的纵容,只用一根手指拨开藤条,再看向发小时,啧声道,“闲着没事就知道教坏别人。”   “一物降一物的道理听过没有?”黎礼好整以暇地吃着点心,含笑挖苦,“我治不了你,你自己的男朋友还能没办法吗?”   邹百辰向韩季峰投了个隐晦神色:你管管她行不行?   韩季峰回以白眼:你看我像有发言权的样子?   一番无声交锋后,俩人默契地低下头啃饼干。   与以往的开学日不同,三年级返校这一天刚好是高考99天倒计时。午后举行誓师大会之后,各班分别筹备联欢会。   为了逃避打扫卫生,邹百辰和韩季峰自告奋勇跟着生活委员一起出去采购零食水果、定蛋糕,回到教室时,活动场地已经布置地差不多了。   教室内的桌椅围成了环形,气球和彩带被女同学们粘得到处都是。   班主任正和几个男生一起扯开一张长方形红纸制作目标红榜。   “收拾得差不多了,同学们把手头上的事情停一停。”孟嘉拿出一把黑色的记号笔分发给周围的学生。   “来吧,到了一届一度的立flag环节。”孙维祎身为「三届元老」,对这些鼓舞士气的程序已经相当熟悉,接过笔抢占第一位上前签名,“去年的红榜到现在还是我的耻辱,我就不信了,今年老子一定毕业!”   他一边说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写下两排歪歪扭扭的字:孙维祎要上大学,开启人生新阶段!   “孙哥你写小点,一会该没地方了。”   “卧槽,这个北影是谁写的?”   “北二外的跟我撞目标了!”   等孙维祎放下笔后,许多同学都接力着上去。原本空空荡荡的红榜很快就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卧槽,写这么满。”排在末尾的邹百辰物色片刻,最后在夹缝里写了「公大」两个字,虽然不起眼却是全榜独一无二的。   此时,整个班级只剩下黎礼、肖越和展晗三大榜头还没有签字,而红榜上已经没有任何位置了。   围在周边的同学纷纷调侃:“你们仨的清北就不用写了吧?”   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笑笑。   “必须拥有姓名,我来代表。”肖越率先从口袋里摸出胸章,然后依次收取另外两人的,把它们并排戴在目标榜的最顶端。如同三只领头羊一样,就连红色的背景图腾也与榜单相得益彰。   围观的同学们一阵欢腾,嚷着「学神护体,三年15班YYDS」的口号玩闹在一起。   一片噪声下,展晗朝着邹百辰身边凑了凑,低声问:“上次我给你的多余胸牌还在吗?”   邹百辰不解:“在啊。”   对方用虎口掩着唇角轻咳一声:“先收好,留着明天集会检查前高价卖给他俩。”   邹百辰噗嗤一乐:“长白山上的笋都被你一个人夺完了。”   明志环节结束,孟嘉正式地把一块99天倒计时牌贴到了黑板上,之后氛围轻松的联欢会便开始了。   大家围着三层的大蛋糕拍了合影,然后把它切开分享。   “我想要白巧克力的这一层。”   “切小一点,我减肥。”   “啊呀别闹,掉了掉了!”   邹百辰端着一个塑料纸盘在桌前转悠了两圈:“我也想要一块带水果的。”   “我切哪块你就吃哪块,怎么话这么多啊。”韩季峰原本负责操刀,中途被吵烦了,直接把工具塞进了死党的手里。   邹百辰没有拒绝,大方地接替下了工作:“数学不行就早点退位让贤。”   算上孟嘉,全班一共46人,最终他却把蛋糕切成了45份,最后一块递给了学委。   苏茜回头看看唯独没端盘子的展晗,诧异地问:“展学长没有蛋糕吗?”   还没有动叉子的同学们闻声纷纷推让:“学长,要不你吃我这块吧!”   “你怎么切的?”黎礼看着干干净净的蛋糕托,瞪了瞪发小,极度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邹百辰满不在意地摆摆手:“哎呀没事,他嗓子不行,吃不了太甜的。”   “谢谢,你们吃。”展晗也瞥向他一眼,附和着点点头。   蛋糕和零食分发完毕,众人环绕而坐。孟嘉适时退出了聚会,把全部的空间都留给一群同龄人。   靠近墙边的同学关了灯,整个教室陷入一片漆黑,接着缓慢亮起数不清的手机电筒,摇曳的光影映衬着紧密排坐的年轻人们,如果夜空里的星辰一般繁密。   “这气氛也太美好了,我明天都不想上课了。”   “平常课多作业难,大家很少有时间像这样坐着,我们做点什么有意思的吧,别辜负了机会。”   “一起唱首歌?谁起个头。”   “还是让体委给我跳个舞吧。”   “……”   欢乐的房间内还充裕着甜腻的奶油蛋糕味儿。大家各抒己见,最后不知道是谁提议一人说一句真心话,获得了一致认同。   “高二的时候,副校长的车胎是我扎坏的。”   “我喜欢历史班的一个女生很久了。”   “嘉姐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老师。”   “我不喜欢上课,但我喜欢上学。”   “我真的好讨厌物理啊!肖越居然次次答满分,他还是人吗?”   “我初中的时候给黎校花写过情书。”   “什么玩意,刚才那句谁说的?我还在这儿呢。”   “……”   所有人都不必自报家门,昏暗的室内环境也看不清人脸,只能凭声音来依稀分辨。   但大家都听得认真,讲得认真。   邹百辰坐在靠近讲台的位置,距离说真心话的同学还远着。他就着手电筒的光亮低头摸索了会儿,从书桌里拎出一整个六寸小蛋糕递给身边的展晗,悄声道:“单独给你买的。”   展晗看着忽然塞进怀里的盒子愣了愣。   邹百辰朝着他的睫毛轻吹一口气:“0228,你以为我忘啦?”   “我嗓子疼,不能吃甜的。”展晗扬了扬嘴唇,玩笑着把刚才的话原封还给他。   “那还有别的生日礼物。”邹百辰没被将住,不动声色地抬起他的左腿,架在了自己膝盖上。   “哎……”   周边坐的都是人,展晗不敢大幅度挣扎,只能任由对方动作,觉得自己露出的脚踝处酥酥痒痒的。   邹百辰从兜里摸出一条细细闪闪的足链给他戴上,但因为屋里光线不足,花了好一会儿才扣上那颗精巧的锁环。   展晗低头,诧异地看着自己脚腕上的东西。   “我的真心话不给别人听。”邹百辰把唇瓣凑到他耳畔,用只一个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我希望我的男朋友生日快乐,天天都开心,岁岁皆平安。” 第53章   金饰上搭配的玉环灵动剔透, 衬着纤细白皙的足腕,更具清冷易碎感。   “比我想象得还好看。”邹百辰垂首帮展晗整理好裤脚,然后放下了他的腿。   踝上冰凉的触感让展晗扬了扬眉梢:“你这礼物还挺特别, 搞得我连走路都得小心翼翼。”   “可不是嘛。”邹百辰靠着他的肩膀笑笑,“以后可别抬脚就踹人, 再把我的心意撞碎了。”   展晗听他说这是心意, 不由得笑着吐槽:“你也不嫌肉麻。”   邹百辰不以为意:“这才哪儿到哪儿, 比起晗哥那天向我告白时说的话, 差得还远呢。”   “哎哎哎别咬耳朵了, 轮到你们俩收尾了。”   韩季峰敲桌面的声音打断了对话。两人私下聊天太投入, 完全没注意周围人都已经分享完了真心话。   展晗在黑暗中略作思索后开了口:“对我来说, 今年的高三生活比上一次更难忘。”   “到我了?”作为坐次的最后一个, 邹百辰拄着椅背随口一句「我脱单了」惹得无数人震惊。   孙维祎伸长脖子打探消息:“嗯?什么时候的事?”   肖越就着手机电筒的灯光, 瞥向展晗的方向,揶揄道:“嚯,对方至少得是四五百度的近视吧。”   “说好的一人一句真心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邹百辰反问。   韩季峰连连啧声:“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非要起高调,带起一股恋爱的酸臭味。一到你那儿就画风突变。”   “哪里变了?刚才还有人自爆暗恋过你女朋友呢。”   “你别挑事儿。”黎礼站起身走向讲台, 路过发小身边时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头。   真心话环节结束, 幻灯片屏幕忽的亮起来,开始播放一段视频。   这应该是班主任在平日里积攒下的素材拼接,有课间打闹、课上听讲、晚间自习各种时段, 既有同学们的埋头苦读, 也有灿烂的笑脸。   各种画面搭配着温馨励志的bgm,让大家都看得认真。   最后, 视频画面定格住, 屏幕上出现了本次联欢会主题, “青春征途”几个大字。   “准备开灯啦,都小心被晃眼。”提醒声落下几秒后,教室里恢复了光明。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孟嘉已经回到了班级里。她拎着一个袋子,围绕座椅走一圈,给每人都分发了一份小礼物,然后才站回讲台。   “在我讲话前呢,先送给大家每人一份小礼物。”   学生们都好奇地环顾四周,发现礼物共分为两样。   邹百辰拿到的是一个向日葵形状的金色小挂件,代表着应届考生。而展晗手里的则是银色的茧的形状,代表复读生。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嗓音和婉地讲下去。   “为了参加高考,所有的同学都会度过一段漫长的时光,用来刻苦专研,厚积薄发。但这还只是起点,不是终点,勇敢的孩子会不畏风雨,不惧前方。无论未来如何,我期望永远都能看到你们向阳而生的笑脸……”   “也有些同学不是第一次站在这条起跑线上,我知道你们比其他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承受着更大的压力。待到破茧成蝶日,结果定不会辜负你们的不懈坚持……”   “希望最后的99天能够成为大家青春里最难忘的记忆,我在这里预祝三年15班全体同学金榜题名。”   最后几句话音落下,教室的门板被人敲响:“孟老师,您点的奶茶和炸鸡全家桶外卖到了。”   孟嘉点头:“辛苦了,放在前面就好。”   “哇!”   “是学校门口的那家手扒鸡。”   “嘉姐也太好了。”   看着跑腿配送员搬运进来一只大纸箱,同学们兴奋地欢呼起来。   班主任朝着台下摆了摆手:“哎,别高兴得太早,我今天买的宵夜可不是白给你们吃的。既然是联欢会活动,那肯定有挑战条件。”   “没问题。”   “什么挑战,说出来听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伴着诱人的炸鸡味,学生们都表现得兴致盎然。   孟嘉不再卖关子,直接给大家讲解热场活动的规则:“这里一共有芝士、甜辣、甘梅、孜然四种口味的炸鸡。相对应的,等会儿屏幕上也会出现四道数学题。你们需要选出四个代表上来作答,必须全部答对才能获得今晚的宵夜奖励。不然我就把这些拿去办公室,犒劳各位老师。”   “懂了,学霸局。”   “害,区区数学题还用考虑?我们班的满分四杰呢?”   “什么水平的题目?脑筋急转弯?我期末数学考46分有没有拿下的可能?”   孟嘉微神秘兮兮地摇头:“出什么题我可不能告诉你们,玩的就是刺激。”   “你给我歇着。”孙维祎扯住46分的选手,“说什么都是套路,肯定是难题,就派满分四杰。”   众人闹着,纷纷推举黎礼、肖越、展晗、邹百辰四人上台。   “不是,我们什么时候有了个这么俗气的名号?”肖越被两个女同学推到了前面,一头雾水地看向其余「战友」。   黎礼背靠着黑板无奈哼笑:“谁知道呢。”   “决定好了是吧!”孟嘉握着ppt翻页笔看向几人,“手扒鸡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我们计时五分钟。挑战选手准备好,预备,开始。”   随着屏幕右上角的计时器跳动,PPT上闪出了题目。   第一题:1+1=?   第二题:2+2=?   第三题:4+4=?   “这什么套路?”底下的同学们都有些发蒙。   刚刚被孙维祎拦截下去的男生一脸懊悔:“我就说我也行吧!你们不让我上。”   按照站位顺序,黎礼、肖越和展晗都快速地给出了答案。   单独被剩下的邹百辰有一种隐隐不祥的预感:“完蛋,我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前三题正确。”孟嘉说着,又按了一下翻页笔。   “我靠!”   不出所料,映入眼帘的第四题是极其复杂的函数式子,综合压轴题型,字符密密麻麻几乎占满了整页ppt。   此刻倒计时只剩下两百多秒,邹百辰没有吐槽的时间,立即转身捏起一根粉笔,在另外一半黑板上进行演算。   “果然是套路!”下面的同学瞬间炸开了锅。   “别浪费时间,后面的证明可以直接做,第一问我帮你求值。”展晗瞥了一眼他的做题进度,随手借用了前排同学的本子,俯身誊写。   其余两人也默契分工,肖越紧盯着解题步骤检查疏漏,黎礼在旁画出辅助图像。   计时器上的数字仍然在不断减少。   “我摊牌了,换成是我的确不行。”   “邹百辰,我要吃炸鸡!”   “闭嘴,别吵。”   短短几分钟之内,解题主力邹百辰从抬臂到半蹲的姿势,把整面黑板写成了白花花的一片。   在最后几秒钟,展晗哗啦一声扯下演算纸,用磁吸的板擦贴到黑板上,补全了解题步骤。   “牛批。”下面跟着一起计算的几个同学甚至连第一问都还没做完,只能小声叹服。   孟嘉拿着根彩色粉笔走上讲台。全班同学屏息凝神,等着她检查。   “满分答卷。”班主任最终在过程上画了个对钩,笑着说,“四杰合作力量大,过来领奖励吧。”   话毕,前排学生们欢呼着直奔外卖箱。   鼓舞士气和分发福利结束,接下来就是轻松的游戏环节了,学生们凑在一起边吃边玩。   抢椅子,踩气球,猜人名……都是些联欢会上的常见游戏,却很有效地让气氛欢腾了起来。   从学霸局到才艺局、兄弟局、搞笑局,甚至还有意外造就的情侣局。   当游戏双方正好是互相有好感的男女生时,同学们就会自发又默契地起哄。   台上女生的脸颊瞬间绯红。在班主任有所察觉前,大家又一起疯狂咳嗽,用欢歌笑语掩埋掉年少时期校园中的青涩秘密。   ——   晚上九点,联欢会结束。大家一起收拾干净教室后,便分批放学。   邹百辰今夜要回酒馆住,虽然不顺路,但还是和展晗一起走出校门。   略显僻静的人行路上,橘色的路灯投下两个人修长的影子。   邹百辰听到身边有叮叮当当的细响,偏头才发现是展晗一直在把玩着那枚茧状的小挂件。   “怎么回事啊晗哥,我精心挑的礼物还比不上嘉姐给你的小玩意?”   听着男朋友醋唧唧的声音,展晗笑笑:“不是,说实话我觉得它有点丑。”   邹百辰扬着音调问:“那你还一直拿着?”   “不知道挂在哪里好。”展晗低头仔细看着银色的小球,接着说,“而且我想起很久之前听别人说过,蝴蝶幼虫是不会像蚕一样吐丝结出很大的茧的,那为什么会叫破茧成蝶呢?”   “你小时候没有近距离观察过蝴蝶吗?”邹百辰耐心地向他解释,“它们会吊挂蜕皮化成蛹,然后再从蛹里面羽化成蝶。”   展晗摇头:“我几乎没怎么见过鲜活的蝴蝶,一般都是些标本。”   “也是,近些年城里高楼林立,偶尔看到几只也大多是扑棱蛾子,野生蝴蝶很少见了。”   三月初的天气还是很凉。   展晗没打算走路回去,但接连几辆出租车从身边经过,他都没有摆手招停,就这样静静地陪邹百辰走了一程,直到不远处商业街的灯牌都隐隐若现。   “都快要把你送到了。不陪你进去了,我今天必须要早点回家,我妈应该还在等着。”展晗停下脚步,用自己的脚尖轻轻地磕了磕男朋友的运动鞋,“谢谢你的蛋糕和礼物,生日过得很开心。”   “这么见外啊。口头感谢就不必了,来点实际的。”邹百辰别开对方的右脚向前凑了一步,故意抖了抖身体,“哎呀,怎么这么冷啊。”   “冷就多穿点。”话虽如此说,展晗还是主动敞开怀抱,把他揽在胸前搂了搂。   熟悉的温暖感觉让人身心舒畅。邹百辰把脸颊埋在晗哥肩头,贪婪地蹭了蹭才松开。   “满意了?新学期见。”又一辆出租车开到附近,展晗伸出没拎蛋糕的手拍了拍男朋友的背,顺便把茧形的挂件挂在他的书包上,“还是挂在这儿吧,免得你什么闲醋都吃。”   “恩,明天见。”邹百辰挥了挥手,目送着晗哥上车,才穿过人行路回到酒馆。   夜里的清吧一向热闹。二楼的小厅里除了顾客以外,还有几个工人在忙。   “干什么呢?这么多人。”邹百辰心情不错,凑上前去询问。   围在一旁的店员回答:“这个水母观赏缸有点漏水,老板娘已经买了新的更换,旧的正要处理掉。”   “好好的怎么会漏水了?”邹百辰自言自语着,围着缸体绕了一圈。   所有的灯光都被拆卸下来,原本绚丽多彩的观赏水壁恢复了透明的样子,映出了他书包上的银色挂件。   破茧成蝶……   邹百辰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望着摇晃的链条若有所思。   “哎,我记得店里之前买水母的地方好像也卖花鸟鱼虫。”   店员点头回应:“对。”   “那帮我买一些蝴蝶蛹。”邹百辰瞥了眼楼梯边装饰用的玫瑰花簇,“观赏缸也别扔了,搬我屋里去。”   店员一愣,觉得有些奇怪:“你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还有区别?”   邹百辰迈上楼梯,悠然道:“当然了,假话是通过观察生物了解变态发育,探究奇妙的昆虫界,培养自然科学兴趣。”   “那真话呢?”年轻的服务生被唬得发愣,仰着脖子瞻仰着他的背影。   楼梯上的人嗤的一声笑,头也不回便回应:“不务正业,哄心上人高兴呗。” 第54章   酒馆内员工的办事效率一向奇高。次日清晨, 邹百辰起床时,他想要的新鲜玩意就已经被和观赏缸一起送来了。   这些处于成长休眠期的生物看上去仍是不起眼甚至丑陋的样子,被店主用纱布和棉花小心地包裹起来, 收集在一只小纸箱里。若是外行人,只能通过上面的标签来区分不同品类。   邹百辰用新鲜的花枝和细小铁丝拧成了漏斗型的巢, 搭在透明的水母缸内模拟出自然环境, 再把蝴蝶蛹倒悬起来。   他把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无比耐心精细, 最后在缸边架好摄像机, 用于亲自观察和记录。   “大清早的你不下去吃早饭, 在那鼓捣什么呢?不上学了?”就在他忙碌间, 晨起的邹母从房门外经过, 打着哈欠探了探身。   “给自己上自然生物课啊。吃饭只会给人一时温饱, 知识却能让你的精神世界一直富足。”   邹百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 用喷壶为房间里的新成员们保湿。每次喷水时,某些鲜活的蛹尾部还在轻轻颤抖着。   “别总给自己的贪玩找借口。我怎么听说你的知识是用来哄别人高兴的?”邹母好奇地走近两步,看了看受他悉心照料的蝴蝶蛹。   “昂,那也算是一种有用的出路。”小心思被老妈戳穿,邹百辰也表现得无所谓, 还语气得意地向她展示, “看,蝴蝶,还活着。”   邹母失笑:“小孩子似的, 也就是因为展晗大不了你两岁才会吃这套。”   上学的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 邹百辰洗干净手,顺带给自己揣了个饭团, 边披上校服边反问:“有点童心怎么了?还不是让您羡慕。”   “得了吧。”邹母的神色不改, “说出来怕打击你, 这些都是你爹玩剩下的。”   “我知道,邹大队长当年养的是水母。父母爱情故事都听过多少遍了。”邹百辰作势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接着小声地嘟囔,“他也就有那么几件事儿是值得念叨的,其余时间都见不到人吧?我就不明白了,我爹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能让您死心塌地。”   “没时间和爱敷衍是两回事。”邹母抬手轻抽儿子脑后,言语之间尽是对自己丈夫的维护,“像他那种正直又坦荡的人,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浪漫。”   邹百辰眯起双眼,一副被秀到的表情,不走心地附和:“行行行,大早上就这么酸。我这点心思都是从他那遗传的,现在要祸害别人家的小男孩了。”   邹母却不买账:“你把你的心思给我放在学习上,次次考试都被别人家的小男孩落下四五十分,怎么好意思的?”   邹百辰假装自己听不到,背上书包挤出房间门:“我上学啦,帮我照顾一下我的小福蝶。”   看着渐远的背影,邹母叹气自语:“真是愁人。”   ——   上午的日光匆匆而过,北高三年部教学楼内响起下课铃声。   “就先讲到这里,下课。”孟嘉站在讲台上,边收拾着教材边嘱咐,“等会儿最后一节是体育,别都窝在屋里了,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活动的时候注意安全。”   “知道啦。”同学们异口同声。   待到班主任离开,15班教室内瞬间活跃起来。大家互相窜座位,发出叮叮当当的桌椅碰撞声。   “给我给我,草,你别往那儿啊。”后排的孙维祎站起身,和邹百辰在室内扔起了篮球。   邹百辰对着目标垃圾桶一记后仰投球,姿势十分耍帅但是没进。   “这一球,差点就偏到你老家。”孙维祎俯身拍起球,嘲讽着开口,刚做出投篮姿势,却被其他抢夺的同学做势扒裤子,低吼着,“我去,你们贱不贱!”   几个关系好的男生闹起来,球又回到了邹百辰手里。他对刚才的失败表演秀还不死心,在狭窄的过道里再次投球。   “精彩收尾。”   “精彩收尾。”   “算了,耻辱撤退。”   一连三球都不中,他失去兴致,干脆改了句台词。   短短几分钟内,邹百辰已经从展晗背后的空隙里进进出出好几次。后者终于不耐烦,猛的向后翘起椅子,把人挤在了墙边。   展晗:“老实点。”   “啊哈——卧槽。”邹百辰猝不及防被挤住了重要部位,一声闷哼后遭封印在了原地。   “赶紧走啊,你干嘛呢?”孙维祎和男生们相拥着走出了半程,回头催促。   邹百辰俯着身艰难吐字:“你先,去——吧。”   孙维祎懒得等他,急性子的吐槽:“磨蹭什么呀?我先出去和11班那群小子叫阵,你快点儿啊。”   邹百辰兀自缓了缓,看向面前一道白皙挺直的脖颈,拍打椅背:“轻点,祖宗。”   “你别在教室里闹腾。”展晗挪着椅子向前,轻音数落。   “我这不是正要出去嘛。”邹百辰趴了趴身体,凑到晗哥脸颊边,“报告,下节体育课我想去打篮球,队友是老韩、孙维祎、肖越……还有一个你不认识的小男生。”   听着不大正经的语气,展晗用掌根推回了他的额头:“这种事不用和我汇报。”   邹百辰把胳膊肘架在椅背上,歪头追问:“新学期,我的第一场表演赛,你不去看?”   “不去,太冷。”展晗拒绝得言简意赅。   “行吧,那我打完球找你。”邹百辰耸耸肩膀并未强求,抱起掉落在地的篮球,和一群男生浩浩荡荡地拥出去。   下一堂预备铃响,展晗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政治笔记,卷上两本必修书夹在胳膊底下,也跟着出去列队。   高三下学期的体育课不会被做什么硬性要求,一般慢跑两圈活动活动也就解散了。今天老师甚至都没发现有几个平常闹腾的小子跑去了大操场打球,根本没过来集合。   教学楼一层,政教处的领导们正堵在两侧厅门口,不允许已经上课的学生再进出走动。   展晗找了个避风的建筑拐角,坐在乒乓球台边看书。   许是一节课45分钟本就很快,或者是他看得过于专注,不知不觉就已经偷闲了大半堂。   “在这儿卷我呐?”一道由远及近的女声打断了安静氛围。   展晗抬头,瞧见黎礼和骆娆正并排走过来,温和地回应招呼声:“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总是背了就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黎礼笑盈盈地答:“恋爱使人疲惫,被峰哥成天到晚黏着的时候我也这样。”   展晗合上书本笑笑:“找我有事?”   “恩,辰哥让我来告诉你一声,他的球赛还有一会儿,等下课你先去食堂,记得帮他买饭带回来,顺便在午睡时间约个会。”   展晗闻声略微怔了怔,倒不是因为黎礼说了什么,而是他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和邹百辰之间的关系变化。   之前两人虽然也很亲近,但对方从来没有像这样自然地让他做什么。突然而来的男朋友职责让人有些不适应。   “还挺会支使人。”安静半分钟后,展晗低头动了动嘴唇,“你不用惯着他的架子,这种事让他自己来找我。”   黎礼仍笑:“那可能费点劲,辰哥这会儿正带人在场上碾压高二球队呢,我刚才来的时候,迷妹们的呐喊声都要把操场掀翻了。”   展晗没什么其他回应,好看的眼睫却掀动了两下。   “真不去啊?”黎礼歪头等待了会儿,接着道,“那我们先俩走了。”   “恩,谢了。”展晗挥了挥手。   再次落目回书页上时,他发现刚背完的题目又忘得差不多了,不由得懊恼地啧了声。   果真,谈恋爱不可能半点也不影响学习状态。   卷不动了。   这一天午休时间的学校食堂似乎不像往常那么拥挤,很多桌边甚至还留有空位。   原因不用细想也知道,大操场上正在打跨年级球赛,爱篮球和爱热闹的男女生都去旁观了。   就连展晗吃饭的时候也能听到周边的学生在津津乐道着,即便不想给某个家伙带饭,也让人刷够了存在感。   最终的结果就是展晗拎着一份打包的可乐鸡便当和一瓶运动饮料走出了食堂。操场也不是从食堂回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但他还是绕了个远。   与听说来的情况一样,这里果然热闹。初春的料峭完全抵挡不住围观群众的热情,篮球进筐的声音与女生们的助威呼唤相应和。   邹百辰的名字占据着最大流量。   即便场上男生都是清一色的蓝色校服,邹百辰的背影也足够吸睛。他的身姿颀长挺拔,面容英朗,尤其是那股少年飞扬,意气风发,奔跑跳跃皆是风景线,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本身就极善篮球的人,再加上与队友的默契配合,长传,远投,猛扣,内线突破,整套斩分操作行云流水,让围观者疯狂呐喊。   在众人的欢呼与注视中,邹百辰迈开长腿跑位,本该顺利接下韩季峰传来的球,却在抬眸时敛住了动作。   他用余光发现了展晗的身影,眼角眉梢不自觉地上扬,溢出惊喜。   场上情势正激烈,因为这一瞬的分神,邹百辰遭跑动的对方球员大力碰撞,绊了一下后差点摔倒,球也被截断了一个。   孙维祎脾气火爆地吼了他一句:“草别搞,你看谁呐?!小情人来了啊?”   邹百辰没应答,嘴角却带着明显的笑意,视线也诚实地朝展晗站着的方向瞥了两秒钟,才转身去回防。   围观群众中几乎没人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只觉得被那抹笑意侵染,喊叫得很加振奋。   阳春三月里的一场球赛打得热火朝天。午休时间过半,比赛终于结束。   原本只有球员们涉足的场地里涌入大批同学。源源不断的维生素水和运动饮料被塞进男生们手中。   “别扔别扔,谢谢,谢谢……”运动之后爆热,邹百辰脱掉了外套只穿着单薄的卫衣,一边用校服上衣擦着汗,一边向大家鞠躬道谢。   他脚下堆着的水瓶已经太多,大部分是趁乱匿名送的,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只能分送给其他队友。   瞧着这家伙根本不缺吃喝,展晗安静地转了身,背后却第一时间传来他的喊声。   “哎!别走!”邹百辰直接挤出人群跟上,一路追到教学楼的偏僻侧门,“来都来了,跑什么呀?”   展晗停下脚步,坐在了最低的一级阶梯上,把还温热的便当盒递给他:“给你的午饭。”   “哟,帮我买啦。我还应男朋友的要求,自己过来了呢。”邹百辰说着,竟顺势搭坐在了他的膝边。   一记坐腿杀让展晗的身体僵了僵。间隔一分钟后,他不太自然地开口询问:“你,只穿了一条裤子?”   “啊,你怎么知道?”邹百辰拧开晗哥买的饮料,坐着灌下两口水,用手背擦拭了把下巴。   “你压到我的手了。”展晗垂了垂视线。   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他甚至能感受到这人校服运动裤下玲珑圆润的臀型。   邹百辰笑得呛了一口:“一本正经耍流氓啊,手感好吗?”   展晗略有些尴尬地敛着唇角:“你自己坐上来的。”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看着男朋友的耳朵都泛红了,邹百辰心呼可爱,嘴上继续调笑他:“谈恋爱不都是搂搂抱抱的么?你这脸皮不行啊,还得适应。换你来坐我,我能把你的裤子都盘薄了。”   展晗轻声回怼:“我可没有你那么清奇的癖好。”   “食色性也,你没有我诚实。”邹百辰笑笑,再次举起水瓶。   “手怎么了?”就着姿势,展晗看到他的掌心有块磨破的痕迹。   邹百辰没在意,随口答:“在地上蹭的,刚才看见你的时候兴奋了点。”   “我看看。”展晗捏住他宽厚的手心,用餐具里附带的湿巾擦出清晰的掌纹,碰到带伤的地方就低下头,轻轻吹掉上面粘留的细沙。   呼气加速了风干,在刚被湿纸巾擦过的地方,邹百辰感受到了凉意,丝丝温柔中泛着痒。   看着男朋友认真的模样,不禁出声揶揄:“哥哥再吹吹,还疼。”   “别撒娇,吃饭。”展晗把已经开了封的筷子递过去,又顺手抓了抓他的额顶发。   这个动作做完,邹百辰乖乖地捧起了便当,展晗自己却又愣了愣。   这种交互怎么看都带点暧昧和宠溺。   原来一个角色从适应到精通,可能只需要一秒钟。 第55章   春日的午后, 两个身影并肩坐在教学楼的侧向走廊里,一个捧着餐盒,一个低头看着书。   午睡时间的校园各处寂静, 无人前来打扰这片安宁。   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邹百辰才收拾好餐盒, 和展晗一起回到教室。   此时班级里没有老师, 纪律略显哄乱。韩季峰正背着运动书包站在讲台旁边与肖越谈笑, 黎礼俯着身帮他调节背带长度。   “哟, 这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腻歪多久呢。”韩季峰看见同时进门的两人, 调笑意味十足地扬了扬眉梢。   邹百辰停步瞥了眼他整装待发的样子, 反问:“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不用上课吗?这又要去哪啊?”   “体校呗, 下午还有一大堆训练呢。要不是陪你们打球, 我今天都不来上学了。”韩季峰用两根手指夹着体育组签的统一假条晃了晃。   “兄弟情可真感人。”邹百辰回应得相当敷衍。   展晗注意到桌面上堆满了新下发的空白卷子, 疑惑地看向贴着课表的墙面:“这节不是数学吗?”   “本来是,但是改自习了。”黎礼抬起头解释,“过阵子全市的高三生要进行统一模考,我们学校领导带全科教研组长到区里开研讨会,嘉姐也去。所以这节课让大家先刷题。”   “那这一整层楼的班主任也没剩下几个了。”邹百辰脚下轻踢, 让篮球顺着桌椅过道滚向后排, “像这样的情况,刷题是不可能刷题的,跟着峰哥他们一起混出去到体校接着打球还差不多。”   黎礼没搭话, 只提醒式的轻咳。   下一秒, 从后门处传来班主任清亮的女声:“不想自习?那用不用我给你带走啊?”   教室里倏地安静下来。   孟嘉用手指敲了敲门板,抿着唇线道:“还是我的课代表呢, 出来吧, ”   邹百辰懊恼地偏过头, 边蹭着步子边拧紧眉头向黎礼对口型:卧槽……她怎么还没走啊?   生出逃学想法被抓现行,免不了要受到一番思想教育。邹百辰遭罚站在门前,内心极度不爽却又无法表现。   临行之前,孟嘉还指着刺头叮嘱:“不是单纯站着就没事了,给我把教室里的纪律看好了。等会教务处会带着自律部进行检查,我回来的时候如果从他们嘴里听到我们班的一个字不好,我就要你好看。”   邹百辰叹了口气,颓废地把前额贴在墙壁上点了点,表示自己听到了。   孟嘉离开后的一段时间,空荡的走廊里都静悄悄的。邹百辰只穿了单条运动裤,站着不动的时候觉得身下有些凉嗖嗖,便左右腿来回晃撞着。   过了大约十分钟,教室的前门吱呀一声。   展晗戴着自律委员的臂章走出来,抬起温和朗润的眸子对着他:“在教室里就看见你的影子不老实了,站没站相。”   “冷啊。”邹百辰沉声哼哼,“我都这么倒霉了,你也不知道来给我送温暖。”   “又不是我扒掉了你的秋裤。”展晗目不斜视,淡然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   邹百辰不愿拌嘴,索性背对着摆了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展晗却不急,伸手到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张巴掌大的便利贴,按到男朋友正面壁的墙上:“想要温暖也不是不行。”   邹百辰闻声本是一喜,定睛细看才发现自己面前贴着的是一张写满高频英文词汇的笔记。   “什么意思?”   “人在全神贯注的时候就不那么冷了,等下一圈检查回来的时候我要抽考。”展晗说完,忍着笑意转身走开。   “丧心病狂啊你!”邹百辰在他身后强烈控诉,却只见一道悠然背影。   展晗一路到各班巡视,顺带把整条走廊上的通风窗都关了起来。   日沉星现,夜幕挂起。   学生们在一连小半天的自习后迎来了放学铃。   自过年后,邹百辰就一直住在酒馆里,最近为了照顾观察蝴蝶蛹更没办法回金厦名邸。虽然不太顺路,展晗也答应陪他散散步。   两人随口聊着天,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酒馆附近。   站在最后一个交通岗前,邹百辰抬腕看了眼表盘,不禁感叹:“和晗哥在一起的时间过得真快啊。”   展晗笑笑:“我也觉得。”   “我到啦。帮你叫辆车回去,别太晚了,免得你妈又等着。 ”邹百辰滑动手机屏幕,点开软件浏览。   展晗开口:“没事。这几天在冷战呢,她应该不会找我。”   “你们又吵架了?这次因为什么?”邹百辰一愣,虽然知道这对母子间产生矛盾很平常,对此仍然很关心。   “算是不可避免的吧。”展晗低声叹着回答,“因为高考志愿。”   邹百辰大为不解:“怎么会?你都已经是清北预备役了啊。”   一句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却让展晗的眼睫颤了颤:“你也这样觉得?”   “啊?”邹百辰略微怔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自从退学回来你在成绩上一直都很拼,我以为……”   “我和我妈的意见分歧就在这里,她觉得我又像当年那样在和她赌气,其实不是。”展晗摇了摇头,坦诚地与邹百辰对视着,词句清楚道,“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想读清北。”   “那,你到底想去哪所学校?”邹百辰忽然想起之前在徐老师家里的时候听说过,晗哥是有目标院校的。   展晗欲言又止的场面很难得见到,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两片嘴唇噙动片刻,最终开口:“一个我曾经几度认为不会与我有什么干系的地方。”   “搞得还挺神秘。”邹百辰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语气安慰道,“不管怎样,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最重要,这场battle我站你一票。”   展晗笑笑:“突然感觉自己的气焰强了很多。”   “那当然,辰哥永远在你身后。”邹百辰顺着话茬调笑。与此同时兜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下,是专车司机正在线上确认接客位置,于是他回复起消息。   身边空隔几秒无人讲话。邹百辰抬头时发现晗哥正直直地盯着酒馆门前的方向出神,好奇道:“看什么呢?”   展晗闻声收回视线,张口答话:“没事,就是觉得那边的两个人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噢,可能是店里的熟客。”邹百辰循着方向看过去,并未发现什么人,只见一片模糊的灯光,便没有放在心上,转而提醒,“车已经到了。”   展晗点头:“那我走了。”   看着正要离开的身影,邹百辰忽然想起什么,又从背后叫住他:“对了,这个周末有什么安排吗?明天上午老韩没有训练,想约我们俩还有黎礼过去网球双打。”   “恩,我有空。”展晗爽快地答应,回头摆手告别时还悠悠补了句,“到时候你记得多穿条裤子。”   “昂,路上小心。”邹百辰噙笑应答后,一直目送着男朋友上了出租车,才在夜色中走进了自家酒馆的门店。   ——   双周的星期六,北高全年级放假。   展晗在家里睡到了自然醒。近期徐总的工作似乎有些忙,加上前几天两人因为目标志愿的事情闹过不愉快,还处在冷静期,碰面说话的机会就更加少了。   三月中旬北方倒春寒,遇上冷空气回流的舟市又下起小雪。独自吃过早饭后,展晗按时去赴男朋友的约,出门时戴了口罩和帽子防寒,还随手拎了把塑料伞。   韩季峰选定的地方在体校网球馆,这里的场地在周末无固定训练时会向外界开放,因为有些偏僻,硬件设施也不如市体育馆的好,所以一般没什么人。   校区内的小路弯弯绕绕有些难找,碰巧入口处围着一□□谈的青年,展晗便想上前去问路。   刚凑近几步,未等开口,他竟发现这群人中又有那两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但还是想不起来之前究竟在哪里见过。   相比之下,对方见他的反应更加奇怪。   “邹……”其中一人像是被吓了一跳,未等开口,眼神中就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敌意。   只这一个字节,引得全部青年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站在旁边的男人仔细打量了几眼,然后眯起眼睛训斥同伴:“不是他,你特么的看准了行不行?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子今天穿的是白外套黑裤子。”   刚才的男人这才松了口气,骂骂咧咧道:“草,身高差不多还戴着口罩,吓我一跳。”   另外几人明显有些不耐烦,粗着嗓音提议:“咱们这么堵着得到什么时候,反正这块也没人管,直接进去拎他出来照着残废打一顿得了。”   “先等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动手。”另外一张眼熟的面孔倚着铁门猛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把烟头踩灭在了雪地里。他见展晗仍停步在身边,不大友好地瞪了下眼,“你有事?”   展晗虽然满心疑惑,但并未表现在脸上,自若答话:“麻烦问一下,网球馆怎么走?”   男人未答,只抬臂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   “谢谢。”   展晗颔首,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迈开腿,刚走出几步,脑子里突然闪过画面。   他猛的想了起来,根本不是什么酒馆熟客,自己是在派出所见过这两人。   多管闲事、白衣服黑裤子、警察、打击报复、牛奶箱里的威胁信。诸多要素,汇集成了一种让人不安的猜想。   细小的雪片落入脖颈,冰凉的感触使展晗的脊背一颤。他扭头回望着门口那群蠢蠢欲动的小青年,缓缓地顿住了脚步。   室内场馆中,邹百辰百无聊赖地把一颗网球抛起又接住,黄绿的颜色在眼前上上下下晃动。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门口却一直没有人进来。   黎礼坐在塑胶软垫上,手中把玩着球拍:“晗哥从来不迟到的,他是不是找不到这边的路啊?”   “按理说应该到了,我出去接接他吧。”最后一次抛扔后,邹百辰把网球投进了身边的球箱,摸口袋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揣在外套里,于是站起身去外间取。   网球馆的入门处嵌着一排带锁的木质储物柜,但因为平常人少,大家便懒得拿取钥匙,都随手把外套搭在公共衣架上。   奇怪的是,刚刚还挂在这里的夹克竟然不翼而飞。   “我靠,大冷天的还有人偷我衣服?缺不缺德啊。”邹百辰翻找一通后甚觉不可思议。   “怎么了?”黎礼和韩季峰跟随着走出来,见他满脸无语的样子,张口询问。   邹百辰烦躁地叹气:“我外套丢了,手机和钥匙还在兜里呢。”   “都说了不让你随手放,这里什么人都能进,丢东西再正常不过了,你以为是北高啊?”黎礼边帮忙寻找,边随口数落。   “别找了,他那衣服是白的,如果还在这儿一眼就看见了。”韩季峰朝着四周的墙壁上看了看,摸出手机查找号码,“正好这儿有个摄像头,我找个管事的人过来帮你查查监控。”   好在韩季峰经常来参加体训,对这里人和事德的情况都相当熟悉,稍微打点一番后找来了门卫管理员,带着几人到办公室里查看早上的录像回放。   “进度条再往后拉一点。”邹百辰指向电脑屏幕。此时,他的外套还出现在画面里。   韩季峰用鼠标点击倍速快进键,直到他在网球馆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不是晗哥吗?”   “哎?他怎么把我的外套穿走了?”   几人原本还以为会逮住个小毛贼,没想到「作案」的人竟然会是展晗,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反常的举动让邹百辰觉得不对劲,却又实在想不通缘由。   “馆外还有其他摄像头吗?能不能切一下他出去之后的画面?”   “可以。”管理员敲击两下键盘,屏幕上的小画面随之更换了一批,其中一个机位斜对着体校的大门。   监控显示,展晗穿着邹百辰的外套急匆匆地离开了网球馆,直奔大门的方向,路上还摘下帽子把自己的发型抓乱了些。   晗哥到底在干什么?   邹百辰越看越奇怪,直到发现有另外一群人尾随着离开。   “别动,在这里停一下。”邹百辰接替下电脑的控制权,把视频中的某个人脸放大,仔细地搜索记忆。   “我草……”终于,他明白了展晗想干什么,根本来不及思考其他的事情,一把抢过韩季峰的手机,夺门跑出去。   韩季峰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哎!你对象好歹还是偷,你这可算明抢!”   不管身后人如何说,邹百辰的脚步完全没有半分停滞。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晗哥一定是在情急之下替自己引开了麻烦。   不愧是白切黑选手,真他妈的能闷声干大事。   邹百辰又恼又急,连拨出几通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只好登录账户id查找自己的手机定位。   户外的雪片落得渐渐密集,邹百辰只穿着单衣却完全察觉不到严寒。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路追随地图标记逐处搜寻。   虽然他的手机并不处于移动状态,共享位置距离体校也很近。但这里毕竟远离市区,宽阔的马路上都几乎无人经过,更何况是弯绕串并在一起的小街小巷。   范围缩小到区区几百米的街区,也把邹百辰遛了很久。   终于,他在一处民用仓房的拐角找到了目标,从周围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场景来说,邹百辰根本无从判别自己是否来迟了。   六七个地痞狼狈倒伏着,身上到处都滚着雪霰,地面上刚落的新雪像是被人横扫过一般,拖出一层又一层的痕迹。   而那个曾经奉行「原不关己高高挂起」理念的家伙正倚立在围墙边,眼神冷冽。   展晗握着一把透明伞,伞身的防水塑料部分已经被打得破烂残败,只剩下一根银亮的伞骨。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把它扔进了身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垂着清寂的眸子,擦拭颀长手指上染着的斑斑血迹。   “展晗……”   邹百辰看得发傻。   印象中的晗哥向来温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满身戾气的样子,让人每个血液细胞都沸腾起来。   展晗勾掉下巴边半挂着的黑色口罩,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重新戴回眼镜看过来。   未等两人对话,几辆闪着警灯的摩托车接连开进巷尾,把全部人都围在其中。   穿着制服的巡警四下环视一周,上前盘问:“你们这都算当街斗殴了,谁报的警?”   “我报的。”展晗主动站出来配合了解情况。   清楚了基本事件后,按照规章,现场全部人员都要被带回做进一步调查。   在巡警准备收队的间隙,邹百辰才有机会靠近男朋友身边。   展晗掏出手机递来。   邹百辰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捉住他的双腕,低下头帮他冻僵的手哈气取暖。   温热的气息吹到掌心,展晗垂了垂眸,看到他身上的单衣,想要抽出双手脱掉夹克外套还回来,但没能成功。   “穿着吧。”邹百辰温柔地帮忙擦掉指尖的血迹,整理好情绪后才接着开口,“真是吓到我了。”   展晗笑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哄意:“是你和我说的,抗争也是一种交涉手段。我和你有什么区别吗?”   邹百辰被他不假思索的答话气笑:“不分彼此又不是说这种事,以后遇到类似情况你能不能……”   “那就以后再说。”展晗的余光瞥向周身影绰的人,忽然压轻声音,“就算因为正当防卫进了一次公安局,应该也可以过公大的政审吧?”   “昂?”邹百辰一顿,没有立时反应过来。   “之前不是很好奇我的高考志愿吗?我已经告诉你了。”展晗笑笑,迈步登上了刚停到巷子口的警车。 第56章   邹百辰并不算是派出所里的生客了, 他今天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等在调解室外的滋味比亲身经历要难受得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况比较复杂,他在值班警员来来往往的门前长椅上坐了好几个小时, 才见展晗被送出来。   邹百辰连忙迎上去,向他询问情况:“签和解书了?”   展晗点了点头, 细密的睫毛低垂着, 恢复了一贯温文尔雅的模样。   邹百辰长舒一口气:“没白费我在外面求神告佛的。赔钱倒不是什么大事, 冲突能顺利解决就好。”   “担心我?”展晗侧过头, 用干净俊秀的容貌正对着他。   “我都担心死了。”邹百辰把后面的字眼咬得很重, 话锋一转却是道, “怕你下手太狠, 会被人家拘留。”   展晗看起来状态还好, 仍能抿唇调笑:“我又不是法盲, 还能激情斗殴给自己挖坑吗?要不是被你看见了,我还得趁警察来之前趴在地上滚两圈呢。”   因为提前报了警,所以他在还手的时候很有分寸,只是给对方造成些普通摔打外伤,完全构不成轻伤标准。   “幸亏你没滚, 不然当时冲上去激情斗殴的人就是我了。”邹百辰捂着坐僵的脖颈活动了两下, 边吐槽着,边迈步慢慢地往外走。   高墙大院外传来鸣笛声。   一辆白色普拉多停在路边,车窗降下, 驾驶位上带着墨镜的江警官招了招手:“上车。”   两个青年互相对视一眼, 穿过马路走向SUV。   邹百辰坐上了车后排,扶着座椅向前探身:“江叔你怎么来了?刘所长又给你打电话了?”   “可不是嘛, 命苦。”江警官顺着他的话茬接道, “好不容易放一天假, 还得被人叫家长。”   邹百辰是有些怕这位向他师娘告黑状的,忙道:“这次起事儿的可不是我。”   “知道,刘所跟我说了,寻衅那群人里领头的是你之前帮忙逮过的小扒手,被拘好几个月刚放出来,想给你找点不痛快结果认错了人,还没进局呢就被收拾得打怵了。”   江叔沉声回应完,打着方向盘通过后视镜打量后排的人,反问:“至于是怎么被认错的,说说吧。”   邹百辰暗暗思量,不愧是混片区搞刑侦的,连门都没进就了解得这么详细了,目光看向展晗,解释说:“他以为和上次骆娆的那件事有关,怕我没准备吃了亏,就装成是我把人引开了。”   “哟,你们这关系处得不错啊。”   从江队的语气中虽然听不出什么端倪,展晗还是有些难安,开口道:“还让江叔特地跑一趟,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江队从前习惯了邹百辰不老实的性格,觉得男孩子偶尔惹点事也没所谓,“正好是中午的饭点,来都来了,我请你们俩吃饭吧。”   折腾了一上午是有点饿了,邹百辰没拒绝他的好意,笑言:“那谢谢江叔。”   江警官把车开到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餐厅。这还是听队里同事推荐的,之前一直太忙没时间来。   刚走到门口他就听了通电话。   “是我,刑侦大队江直,什么情况?”江队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的先进去,自己退到一边去忙工作。   邹百辰不打扰他,和展晗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随便点两个菜先让后厨做着,边等边聊天:“该给我说说你想考公大的事了吧,什么时候决定的?”   展晗边帮男朋友烫玻璃杯,边答他的问题:“非要说的话,骆娆出事的时候。”   “恩?”邹百辰有些意外,“怎么说?”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欢或者擅长什么,即便是决定回来复读,我也只是想着再尽一次全力,不给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留遗憾。”展晗说。   邹百辰再问:“那怎么又突然有目标了?我记得之前……你还有点抵触来着。”   “想法是会变的。”展晗把餐具轻轻地搁到桌面上,神色更加认真了些,“因为你后来告诉我,这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在尸位素餐,是有人见过黑暗、触到了黑暗,明知艰险,也不愿放弃正直和纯良。”   他顿了顿,清澈眼眸盯着面前人接着说下去:“你想成为这样的人,而让我心动的也恰巧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想和你一起。 ”   邹百辰笑着歪了歪头,仔细打量对方:“想以我的目标为目标?”   展晗说:“不只是,就在刚才打架的时候,还有种感觉特别强烈。”   “什么感觉?”   “想保护你。”   不带犹豫的一问一答把邹百辰的情绪缓缓揪起又轻轻落下,一切抵抗力皆溃败:“我家晗哥怎么这么会啊?一本正经的让人心脏怦怦跳。”   “我说的是实话。”   “所以我才跳得这么厉害。”   短短的对话间,江叔已经打完了电话,撩开门帘进到屋子里来。   展晗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腻腻歪歪,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过几天等小琦姐值班的时候再陪我去一次医院吧。”   邹百辰闻声,脸色严肃两分:“怎么了?你被打到哪里了吗?我就说刚才验伤的时候应该再……”   “不是。”展晗摇头打住了他的胡乱猜测,“我之前不是有一阵子眩晕么,虽然经过调理后很久没有再犯了,但我还是担心会对报考公安院校的体检有影响。”   邹百辰噢了一声:“你又吓我一跳。”   江警官坐回桌边:“这是小问题,今天就能给你解决了。”   邹百辰疑问地看向他。   江叔接着说:“我下午正好要去公安医院办点事,可以把你们俩捎到体检中心找熟悉的医生提前来个警考套餐。”   “那你不早说,我刚点了个油焖肘子,一会儿影响我三脂指标。”邹百辰紧接着地开了个玩笑。   “别胡扯了,你高不高的也不是由这一顿决定。再说体检项目多的是,我记得我当年考警校那会儿都是十来个同级生一起脱了裤子进去,在里面蹲蹲站站,跑跑跳跳的任摆弄。”   邹百辰抓住重点:“脱裤子?还得一起?”   “都说了是当年了,现在的情况不清楚,各地各校也不一样,别打听我。”江叔看起了餐馆的菜单,答话显得有些敷衍。   “什么叫别打听,叔,作为报考顾问你怎么不负责任啊?”   “你少来啊,我可从来没招揽过你。劝人学医,天打雷劈。”江叔嗤笑着晃了晃手指,低下头去不再搭理人。   这次换了展晗不解地看过来。   邹百辰只好撇了撇嘴,自行补全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劝人从警,五雷轰顶。”   ——   吃饭后又做了检查,天光暗淡时,展晗才拿着一摞化验单回到家。   好几天忙着工作没太露面的展母正坐在客厅里,她听到开门稍微侧过头,瞥了眼染着一身风霜的儿子。   “玩疯了?放假的周末都不着家。”   展晗温声道歉:“对不起,妈,我有点事情回来晚了。”   坐在沙发上的人姿态娴丽地抚了抚衣角,刚想再说什么,注意到了被他拿在手里的医院体检单,拧眉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展晗把检查报告折叠起来,“只是常规体检。”   展母问:“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展晗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后半句,“目前只有裸眼视力不达标。”   果然,展母听后脸色一沉,说话也提了音调:“你还是想考公大。”   展晗笔直地站在茶几前,没有说话。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较这个劲。”母亲的声音中充满了责问和费解,“你辛苦复读一年,六百八-九分的成绩就是为了上警校的?”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争吵前兆。   如果展晗想,他这一刻有许多种方法能够规避掉不愉快,度过一个和平的夜晚。   可是今天,他的脑子里只重复着那一句:抗争也是一种交涉手段,你不说出来,对方就不会知道你有多坚决。   “我是在和您较劲,但不是为了置气,而是为了我自己的选择和理想。”   展晗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坦言道:“因为不和谐的家庭关系,我已经看过无数次心理医生。我想知道造成我们之间各种问题的原因是否是我过于叛逆,甚至我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心理疾病。现在我清楚了,或许是您的问题。”   展母似乎没想到儿子会这样说,眉宇间满是错愕和失望:“展晗,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不听劝,你以前很懂事的。”   “是,过去的无数次矛盾都是我先低头妥协,因为我不想让您伤心难过,我爱母亲的心与您爱外婆是一样的。但这并不代表我认为您是对的。不是我变得不懂事,而是我也会遇到自己不肯退让的东西。”   听完这段话,展母的脊背离开了沙发的支撑,这显示着她现在的情绪很不好。   “你这是在控诉我剥夺了你的自由?那展晗你告诉我,我这样做到底能获得什么好处、我做的一切又都是为了谁?为什么你从来不会把身边最亲近的人往好的方面去想?”   展晗的眉梢紧蹙在一起,一字一句说得不急不躁:“我明白您过去吃了很多苦才有了现在的生活,很多时候您只是想让我在母亲的引领下走上所谓的经验捷径。可是人生是我自己的。”   “我早就已经成年了,甚至比同级生还要大两岁,要过怎样的生活应该由我决定。就像我当初做错了选择就得浪费时间回来复读一样,未来所有后果也由我自己心甘情愿地担着。所以妈,请您也偶尔妥协一次吧。”   展母气极地哼笑一声,像是喃喃自语般:“说了这么多,你就是不愿意让我这个当妈的管着了是吗?那你倒不如直接和我断绝关系……”   “可以。”未等母亲说完,展晗声音清冷地打断,然后又补充道,“如果您真希望这样的话。毕竟还有余生几十年,我不可能事事合您心意,也不想时时被您用亲情胁迫。”   展母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瞳孔里满是难以接受的情绪。   她濡唇良久,始终没能辩驳出什么,最后只是说了句:“好,那我明天就回南方去,你自己好自为之。”   踏踏的拖鞋响后是一道夹杂着火气的甩门声。展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展晗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拖着疲惫的脚步上楼。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刚刚震动了几次,都是邹百辰发来的消息。   展晗关上房门,给他打去了一通语音电话。   “一到家就半天都不回消息,新的纷争又开始了?”随着电话被接听,男朋友慵慵懒懒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什么,还是之前的事情。”展晗倒身在自己的床上,放空大脑叹息一声,“只不过这次换成是我强硬了些。”   电话里的人悠悠揶揄:“哟,晗哥在家庭关系上站起来了?”   提起这个,展晗心中闪过一丝难消的愧疚:“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父母年纪大了都会越来越倚赖孩子,他能动摇徐总的筹码无非是被爱着的自己。   邹百辰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果然,沉默了几秒钟后,展晗又开口:“我今天有点累了,明天想好好睡一觉,周一学校再见吧。”   “恩。”邹百辰不能强求晗哥再多聊一会儿,只能在另一端挂断了电话。   忽然,一阵细索的声响传进耳朵。   他垂下视线,注意到透明的观赏缸里竟然有一只蝴蝶已经在羽化了。   这只小家伙破蛹而出的过程艰辛而绝美,一对蝶翼如同花苞一样从干枯丑陋的蛹壳中绽放出来。   它的美丽果然不负期待。只不过刚羽化的翅膀是湿的飞不动,只能缓缓地扇动助益风干。   邹百辰把它放在粘了蜂蜜的网布上。自己饲养的蝴蝶又美又傻,不仅不怕人,还会黏在手上撒娇。   这是出乎意料提前羽化的一只,其余的蝴蝶蛹还没有什么动静。邹百辰在笔记上随手记了两笔,然后关掉了缸壁边的暖光灯。   ——   四月天气温回暖,春日逐渐烂漫起来。   自从晗哥的母亲回南方以后,他的日常出入不再受限,可心情却一直没能好起来。   清明又逢周末,北高学生喜提三日小长假。为了能让他散散心,黎礼和韩季峰特地约了邹百辰和展晗一起到酒馆附近的公园野餐踏青。   黎礼在已被春风吹出绿意的草地上摆好野餐布,拿出准备的各种点心和水果,和大家一起分享。   “晗哥,给你一块栗子千层,这个吃起来不甜的。”   展晗用单条腿压住看到一半的作文素材,接过她递来的纸盘和咖啡:“谢谢。”   “峰哥,吃蛋糕了!我的吊床绑好了吗?”坐在垫子上的少女撩了一把垂地的裙摆,招呼不远处树下的男朋友。   “你过来试试吧。”韩季峰拍了拍手,捧起地上的椰汁凑到嘴边嘬了一大口。   孩童在远处放风筝的笑声时隐时现,并不觉吵闹。微凉的风从公园中吹过,拂过脸颊,温和舒服,带着丝丝痒意。   黎礼小跑着离开。展晗的周身更加安静,用手指翻过一张雪白的书页,专注地捧读着。   出来玩也是这样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邹百辰无声地叹了叹,凑近过去俯趴在他身边,把一把蚕豆塞进嘴巴里嚼得嘎巴嘎巴响,拄着下巴用额头轻轻地蹭着男朋友的胳膊肘。   “哥哥,你看看我。”   展晗低下头,瞧见这人耳畔别着一朵娇小的橘色花朵。   “挺好看的。”   “喏。”邹百辰从怀里掏出一块金枪鱼三明治递给他,“上次体检医生不是说了嘛,以你的身高,量体偏瘦,得再多吃点。 ”   展晗摇摇头,没有接下:“我不饿,你吃吧。”   “昂。”邹百辰摸下耳鬓戴着的小花,一片一片的揪掉花叶,“你吃,我吃,你吃,我吃……你吃。”   “什么鬼啊?”展晗看着被他扔得到处都是的花叶不由得笑笑,无奈地推了推眼镜,接过三明治,“好好,我吃,你别揪了。”   趁着身侧人低头吃东西,邹百辰悄悄地翻开他看的书页,把一堆类似塑料材质的薄片夹了进去。   “味道怎么样?”   “还可以,沙拉有点腻。”展晗边应着,边重新捧起书本。   就在他打算翻页的一瞬间,一堆仿生蝴蝶失去了书页的禁锢,哗啦一下飞悬到半空中。   展晗被吓一跳,脱口而出:“你幼不幼稚!”   “我好心好意教你认蝴蝶,还骂我。”邹百辰把掉落在地的仿生蝴蝶一只只捡起来,撇着嘴不高兴地嘟囔。   “认识有什么用?出来郊游都看不到一只。”   “万一有呢,来,你看。”邹百辰不由分说把人往怀里揽了一把,把不同颜色形态的蝴蝶图案拿给他。   蓝绿色的德罕翠凤蝶带着梦幻细闪;大帛斑蝶有着对比鲜明的黑白色彩;红珠凤蝶是神秘的黑色,带有橘红和白的斑点;金裳凤蝶长着华丽的黄色斑纹……   展晗仔细辨认不同蝴蝶品种的图案,看着看着顺势改了姿势,躺在了邹百辰的腿上。   大概是因为刚才没有完全沉浸在春游中,竟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这一日的天气极好。   天空的阳光纯净不刺眼,云层下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蔚蓝,低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到。   鼻间清新的空气,颈下安逸的触感,都帮助他不自觉地放松心情,伴着耳畔轻柔的蝴蝶讲解声,阖上了双眼。   邹百辰轻轻地合上书本,看着晗哥修长静谧的睫毛,忍不住低头下去亲了亲。因为怕吵醒他,在还没触碰到的时候就小心地撤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展晗从男朋友的腿上醒来。他眯着眼睛爬起身,发现周围已经没剩多少人了。   “醒了?看来你是真的解压了,这都能睡着。”邹百辰挪动自己被压到没知觉的大腿,感受到一片针扎一样的刺痛。   天幕已泛出墨蓝的晕染。   “恩,的确放松很多。除了没看到心心念念的蝴蝶,春游相当完美。”展晗抬起双臂舒展筋骨,轻声问,“韩季峰和黎礼呢?”   邹百辰答:“黎礼的裙子上不小心沾了果汁,赶紧拿去酒馆清洗了。”   “那我们也回去?”   “恩。”邹百辰起身,收拾好剩余的餐箱物品。   此时正近日落,两人各自扫辆共享单车,沿着公园桥畔骑过,刚好能看到夕阳沉坠下去。   余晖遍洒,酒馆所在的整条街巷都沐浴在一片古老的金色之中。   酒馆门边的银色风铃响起美妙的乐音。   “难得踏青,这么早就玩够了?”邹母正在柜台中对账,抬头看到两个青年人披着夕阳回来。   展晗和她打了招呼:“妍妈下午好。”   “可不嘛,有的人吃饱喝足睡够。”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邹百辰满眼揶揄笑意地看向男朋友,然后才转身去厨房放餐箱。   “别管他。”邹母柔和地笑笑,低下头继续忙碌。   展晗轻轻颔首:“我先上楼了。”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邹百辰的房间前,推开门的时候,手里捧着的作文选集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随着轻杳奇异的触感,一只双翼柔亮的蝴蝶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展晗下意识以为是书里夹着的仿生蝴蝶掉了出来,便弯腰想要把它捡起来。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蝴蝶的一瞬间,它忽然颤动翅膀,飞向了灯架。   竟然是活的?   展晗诧异地抬眸,在刹那愣住,映着从窗沿投射进来的绚烂霞光,得见满室蛱蝶翩跹。   或是轻盈素雅,或是婀娜姱丽。   那些簌簌颤动的美丽生灵就像是从刚看过的画册上飞下来一样,让他把这一辈子的蝴蝶都看遍了。 第57章   展晗伸出手臂, 几片硕大娇丽的蝶翼落到他的袖口上徐徐抖动。   “看到蝴蝶代表会交好运。”邹百辰推门走进自己的房间,随手拨动了两下书柜上的小摆件。   展晗怕惊扰到群蝶飞舞,压低声音道:“你如果把这些心思用在学习上, 那生物竞赛一等奖还有肖越什么事?”   “奖杯和奖状我又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么?”   邹百辰站到男朋友身前,微笑着道:“春光难得, 我只是不想看见你皱眉。”   展晗心上一动, 轻轻拂了拂袖口, 抬臂圈住他的脖子:“好像每次我心情低落的时候, 总能被你哄得好起来。”   “那不是应该的吗?不然你还想被谁哄?”邹百辰近距离平视着面前人, 做出一副乖巧求夸奖的样子, “每只哄男朋友开心的工具蝶都是我亲手「接生」的, 就没有点实际的奖励吗?”   话音刚落, 展晗凑上去短暂地亲了亲。   “真主动。”   嘴唇边突如其来的触感轻柔湿软, 让人上头。邹百辰不肯浅尝辄止,扣住对方手指,就着力气迈前一步,两人随重力相拥着摔倒在沙发上。几只蝴蝶受到惊吓,振着翅膀从房门缝隙中飞了出去。   邹百辰听到自己加速鼓动的心跳, 喉结耸动着稍稍退开, 痞气笑言:“晗哥,你的什么东西硌到我了?”   展晗把他搂紧了些,脸色没什么变化, 眼底却隐隐噙着怠纵的笑意:“能让你高兴的东西。”   “草……”邹百辰被一本正经地开黄腔调侃, 忍不住用极轻的嗓音爆了粗口,“话别说太早, 到底是谁……”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卧室门板突然受外力发出啪嗒的声响。韩季峰和黎礼不合时宜地推门而入。   “邹百辰, 你家走廊里怎么有蝴蝶啊?楼下的客区都……卧槽。”   两人撞见尴尬的一幕当即愣住,反应了好几秒后才转身退出去。屋外的走廊里寂静了一瞬,然后响起了损友们放肆的喊叫声。   “妍姨——”   楼梯下隐约传来邹母的应答声:“哎,在呢。”   “还不起来?”展晗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试图用胳膊肘推开还紧贴在自己身前的胸膛,“一会儿妍妈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她怎么以为是她的事情。”对方却固执地伏着首,在他唇角又缠绵了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爬起身,推门出去料理起哄的发小们。   邹母从下半层楼梯处探身:“大白天的见鬼啦?怎么了?”   刚刚直击香艳场景的小情侣对视一眼,适可而止地帮忙打圆场:“没什么,就是我们俩晚上想留下来吃晚饭。”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那就吃呗。正好今天餐吧进了新鲜的和牛,等会我亲自下厨多做两个菜。”   几人同时想起之前被邹夫人厨艺支配的恐惧,异口同声地出声打住:“啊,那就不用了!”   “什么意思?”邹母的尾音上扬着,明显不满于孩子们的反应。   邹百辰上前两步,假笑着把锅甩向其余人:“那个,他们刚说要给您露一手,晚上等着吃现成的就行。”   “你们几个啊,也就是展晗的手艺还值得期待一下。明天我还要开门做生意,别把厨房搞太乱哈。”楼梯间内,邹母的声音渐渐远了些,似乎是又坐回了吧台里。   短短几句话间,展晗身上就多了一项重担。他嗔怨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低声吐槽:“我什么时候说的?”   “我替你说了,反正不能给她上场展示的机会,糟蹋粮食。”邹百辰笑吟吟地捏了捏展晗的肩膀,把他朝着厨房的方向推了一把,“不就是一顿晚饭嘛,我们帮你打下手,走吧走吧。”   落在最后的韩季峰沉声叹了口气。   邹百辰斜眼看他:“什么意思?”   “命苦。”峰哥垂头丧气,小声嘟囔,“连你个后脱单的小子都能为非作歹了,我牵次黎礼的手还容易被毒打呢。”   “啧,以我和晗哥的进展为目标,你也太跟自己过不去了。”邹百辰挎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凑在耳畔轻声挑衅,“今天晚上,我还搂着他睡觉呢。”   “你要点脸吧。”韩季峰神色鄙夷地搡开发小,跟着走进了厨房。   ——   合拍的人在一起相处总是随性又自在。今日的一顿晚饭吃得热闹。   韩季峰带着黎礼告别后,展晗因为想亲眼看最后一只蝴蝶破茧,又独自等到了很晚,最后干脆被留在酒馆睡。   之前舟市大规模停水时,邹母搞来的铁床早已经被邹百辰卖了废品。展晗今晚只能和他挤着同一张。   哗啦——浴室门发出响声。   邹百辰正躺在被子里目不转睛地刷看手机,仰起脖颈,见一道颀长挺秀的身影徐徐靠近。   刚洗过澡的展晗走了出来。他赤着的肩头披着条雪白浴巾,脖颈和手臂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渍,手里一抛一接的把玩着从脚踝处摘下来的玉环细链。   当真不是第一次同住了,这家伙居然只穿着条短裤就出来招摇。   邹百辰的视线笔直地落在他身上,右手无意识的按了下锁屏键。   展晗的余光注意到倏然黑掉的手机,澄朗的眸子略微挑起,问道:“看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没什么啊。”   “给我看一下。”   一带而过的回应反而像是做贼心虚。展晗顺势坐去床边擦拭头发,从被子下摸出他的手机,熟练地解锁。   邹百辰顿觉诧异:“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手机密码的?”   “一直知道。”展晗的指尖从下至上轻滑两下,坦言,“上次拿走你外套的时候我就打开过。之前是六个零,现在是我生日。”   邹百辰并不在意事件本身,反而开口揶揄:“嚯,用自己生日试别人的手机密码,展学长很有自信嘛。”   “别转移话题。”说话间,展晗已经打开了邹百辰刚刚浏览过的界面。   这是一个奇奇怪怪的聊天组,用于售卖某种网盘资源,群员购买后的评价离奇且露骨。   【恋爱必备,帮你重振雄风。】   【每天都背着对象偷偷看,学习技巧。】   【内容刺激,脸红心跳,实战起来更爽更痛快。】   网盘内容似乎不言而喻。   展晗只看了几条就拧起眉头,表情怪异地濡唇半晌,斟酌了词句后才发出声音:“购买和传播淫-秽内容是犯法的。”   “你想哪儿去了?这是……”邹百辰的话音一顿。   展晗盯着他追问:“是什么?”   “这种不好描述的事你就别管了吧。”邹百辰欲言又止后渐渐转换成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尴尬神色,“我这么大一个青春正健的人总得有点隐秘的需求,生理知识的正确导向对青少年人格塑造是很有必要的。”   一时之间,展晗竟找不到言语反驳,语塞道:“你,非得在和我一屋睡的时候看这个吗?”   “你这是生气还是吃醋啊?”邹百辰未能参透他脸上的情绪,试探的话语里还夹杂着些许委屈,“我不就是求知欲和好奇心旺盛了点儿嘛。你看我活了18年连小女生的手都没拉过,好不容易交个男朋友,还得让你以大压我小……”   “停。”展晗扔回手机打断了邹百辰的卖惨,脸颊略微涨红,“我白天的时候只是说说而已,什么时候真欺负你了?”   “那还不是你计划里的事儿?”   “大不了我让你。”   邹百辰的小声碎碎念还没讲完就听到了面前人松口的话,挑起眼稍追问:“恩?说什么我没听清。”   “谁让你是弟弟。”展晗扯掉自己肩头的浴巾,在暖色光下露出白皙的锁骨和胸膛,咬着字眼回应完,兀自关灯钻进了被子。   邹百辰压下得逞的笑音,在黑暗里托着下巴低哑道:“早晚你会知道,我是不是弟弟。”   房间里片刻无人再说话,只剩下逐渐均匀的呼吸。   就在展晗快要就此安静入睡的时候,邹百辰忽然伸臂从后搂住了他,另一只手重新摸出手机举到枕头边,点开网盘,查看刚才转存的链接。   “买都买了,还是一起看吧,不然总觉得有点浪费。”   展晗被屏幕光晃得眯起眼睛。但出乎他的意料,屏幕里并没有想象中的不良小视频,而只是些pdf。   整齐排列的文件名称在黑暗的房间背景中格外显眼。   【和双鱼男吵架的必赢方法】   【如何怼得男朋友哑口无言】   【驯服对象的一百种姿势】   【杠精进化论之互联网嘴替】   【……】   “邹百辰。”展晗意识到被戏耍,窝火地挣了两下,却没能脱离开他的手臂捆制。   “妍妈就住在隔壁,别搞出太大动静,万一这张小破床塌了,我可没办法解释。”   展晗被他气得想笑:“少显露一点你的多端诡计又不会死。”   “那可不行。”邹百辰紧紧搂着男朋友,调整了个更加安逸的姿势,把自己的下巴嵌进晗哥的颈窝,睡意朦胧地呢喃,“我只乐意死在温柔乡里。” 第58章   槐序四月, 天气一日日的暖起来。   人们身上的衣服穿得越来越单薄。校园中,有火力壮的同学已经换上了短袖校服。   北高操场尚笼罩在清晨朦胧的曦光之中,邹百辰和展晗就在为体测做锻炼了。韩季峰脱离了体育生的训练小队, 和他们并肩跑着圈。   单纯的运动消耗不掉青年人们旺盛的体能,几人一边跑步还一边玩笑取乐。   韩季峰又顺势提起了发小养蝴蝶哄男朋友高兴的事情:“在搞扑棱蛾子这种事上, 有的人也是没谁了。”   养蝶大户本人不以为意:“恋爱本来就该花里胡哨, 你懂个屁。”   峰哥仍揶揄:“对, 你和后宫争宠的戏码之间只差一句台词, 比如, 四郎别过来, 嬛嬛的鞋袜湿了——”   “阴阳怪气的, 眼热啊?”邹百辰端着双臂摆动, 保持住匀速呼吸, 接着回怼,“既然这样,那等晗哥的蝴蝶寿终正寝了,我帮你做成标本转送给黎礼。”   韩季峰的嫌弃之意已经溢出眼底:“你怎么不说从你家海缸里捞几只水母出来给我呢?”   “送礼也得考虑成本,一只水母的价格可比蝴蝶蛹贵多了。”   邹百辰的话音刚落, 展晗便跟着帮腔:“标本也不给, 养蝴蝶的三手水母缸倒是可以送你。”   “啧,三个人的电影果然拥挤。”韩季峰感受到自己「腹背受敌」,干脆脚下快跑几步, 与夫唱夫随的小情侣拉开距离。   “哎, 站住,说不过就开始跑路, 礼物不想要了?”   “你们俩自己留着吧。”   清透的阳光下, 三个年轻的身姿纷纷加快步伐, 在跑道上欣悦追逐。直到下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来,他们才坐到绿茵球场边喝水休息。   向高三年部教学楼的方向眺望,远远可见黎礼和骆娆穿过操场走过来,后者一路摇着闺蜜的胳膊撒娇。   “给你们带的早餐。”黎礼停在几人面前,抬手递来一袋还温热的包子和豆浆。   “她怎么了?”韩季峰接过,瞥了眼后方慢腾腾蹭步的骆娆。   黎礼轻叹:“这丫头最近痴迷玄学,把我烦得不行。”   “看手相啊?”邹百辰听得饶有兴趣,顺势抓起展晗的手,抚摸端详他的掌纹。   “不是,她点亮的技能叫小六壬。”黎礼看向身边人,“来吧娆娆,还真有好奇的,你在他们身上有展示的机会了。”   韩季峰摆弄着自己脚踝上的负重腿环,兴致盎然道:“来,算算我的桃花运。”   黎礼投去一记眼神警告。   骆娆失笑:“这是……我可以说的吗?你们要问一个稍微具体一点的问题,不能太空太大。”   “那,今年夏天我能考上公大吗?”思索一番后,邹百辰抛出一个相比之下既合要求也合时宜的问题。   “好家伙。”韩季峰当即也提出质疑,“未来的人民公仆妄图通过逆天改命上大学?”   邹百辰回怼:“闭上你的臭嘴吧。”   骆娆却朝他摊了摊手:“先说好哦,江湖规矩不能卜空卦,你得付给我点什么。”   “赤脚道士,还得给钱?那我不算了。”邹百辰清醒止损。   坐在右侧的展晗摸了摸口袋,从自己的钥匙扣上卸下一枚纪念银币的挂件,在指节间灵活地转动两下,抛弹进了骆娆的手心里。   “我卜一卦试试,问题和他差不多,就算能不能进入心仪的院校?”   黎礼绽开笑颜吐槽:“你们俩这问题哪里是差不多,完全是一模一样好吧?”   骆娆把玩着闪亮的银币,轻声开口:“好,那学长随便想一个数字告诉我。”   展晗伸出手,点着塑胶操场的地面划了两笔。   骆娆摩擦着指腹专心地数了数,捏算的手势还像模像样的,随后低音念着:“大安,速喜。”   “什么意思?”展晗问。   “意思就是你所思虑的事情会如人所愿,不会有任何意外出现,而且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惊喜。”骆娆说完眨眼笑笑。   “嚯,这属于上上签吧?”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算得准不准啊?”   “当然啦!”   “……”   众人嬉笑了会儿,只当是寻常玩闹没太在意结果,继续围坐在一起吃早餐。 第一节 上课前,大家各自收拾东西回教室。邹百辰拎起挂在足球门边的书包,转头见展晗磨蹭在一边,低头摆弄着手机。   “看什么呢?走啊。”   “等我一会儿,我打个电话。”展晗把手机屏幕举起展示了几秒,然后拧身靠去了一旁。   动作间,邹百辰瞧见他的微信聊天框里挂着一条来自展母的消息。大概意思是让展晗在下课方便的时候给她回个电话,想和他说说高考志愿的问题。   邹百辰的心中咯噔一声,隐隐升起不佳的预感。最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好,可别再心情低落下去。   这一通电话的时间不短。展晗举着手机的身影在不远处走走停停。邹百辰只能踢动着人造草坪内的细小沙石来打发时间。   终于,展晗挂断通话迎面走了回来,从他平淡的脸色看不出任何情绪端倪。   邹百辰忙询问:“没事吧?”   “没事。”展晗却忽然笑了笑,眉间满是轻松释然,“徐总问我是不是下定决心不改志愿了,如果真的要考公安大学的话,应该考虑做个近视矫正手术了。她会提前帮我联系好眼科医生。”   “真的啊?”邹百辰也觉得惊喜。   “可不。”展晗遥看向骆娆离开的背影,公允地评价,“小神婆还挺厉害。”   果然是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邹百辰心中的顾虑一扫而散,背好书包跟上脚步,痞笑道:“好家伙,刚才没算桃花运可惜了。”   “说什么?”展晗顿住动作瞥来一眼,眸间尽是深入灵魂般的探寻。   “咳,我是说老韩。”邹百辰怂气地笑脸应和,与他一起并肩走向教学楼。   ——   高考与日临近。   为了堆砌拉长复习时间,北高给三年级增加了额外辅导,使学生们在周末里也不得空闲。   每日课业繁重,展晗恢复视力的事情便一直拖延着。最后还是邹百辰陪着,在学校课少的时候请了半天假去医院做检查。   为避开高峰,两人特地预约在了下午,却发现接待大厅里的人依旧不少。整个排队候检的过程中,邹百辰都在查询各种手术方式的相关信息。   展晗偏头看到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低声开口:“等会儿医生肯定会详细介绍的。”   “先了解一下呗。”邹百辰并不嫌累,叠起右腿换了姿势接着看。   前排座椅上的人越来越少。   终于,一位穿浅绿色医护外套的工作人员捧着记录册念道:“下一个,展晗。”   两人起身,跟随着走进检查室。   “来请坐,摘掉眼镜,把下巴放在上面。”负责验光的医生动手调试了两下仪器,温和地提醒,“等会儿会有气流吹出来,不要害怕,盯着镜内的图像尽量别闭眼。”   展晗尽力配合,即便事先有了准备,在测量眼压时还是被吓一跳,轻吸了口气才换成另一边。   邹百辰帮男朋友拿着外套和镜框,安静地等在一边,看着他控制不住乱颤的眼睫毛,无声忍笑。   “左眼375,右眼425,带一点点的散光。”验光师用圆珠笔在单据背面标注了几行小字,连同一份调查表一起递过来,“把这个填写好就可以进去找医生了。”   表格上大多是些用是否来回答的简单问题。例如,之前眼周是否动过手术;眼部是否受过伤;两年之内的近视度数波动是否超过50度等等。   待展晗如实勾选完毕,刚才的绿衣护士又领着两人走向另一侧的长廊。   这里的布局就像是一节又一节的面包房,各种测试房间相邻排列,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在测量角膜厚度的过程中,展晗被仪器晃得有些眼晕。邹百辰陪他在长椅上休息了一会儿。   在两人隔壁位置上坐着的是一个同样来检查的女孩。她的双眼边分别贴着两道测纸,因为药水的缘故还不断地滴出晶莹泪花。   “晗哥等会是不是也要做这项测试?”邹百辰笑着看向他,曾经美男落泪的绝美画面在脑中无限滚动。   “他不用。”未等人回答,护士适时接了话,低头再次核对调查表后继续开口,“从未戴过隐形眼镜的人不需要额外测眼干的。 ”   展晗十分了解男朋友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露着洁白的牙齿笑笑:“失望吧?”   邹百辰后靠在椅背上扬了扬眉梢,沉声叹息:“人生不圆满。”   各项检查做完,场内护工把两人带到了休息区,递上两杯咖啡,开始做详细的咨询。   下午充足的太阳透过窗子照射到圆桌边,在玻璃杯口落下点点金色光芒。   面容和善的女士交错着十指,温柔询问:“我看你们两个的年纪都不大,是大学生吗?之前有没有了解过屈光手术,或者身边的亲戚朋友有人做过吗?”   展晗摇了摇头:“我是今年的高考生。”   “噢,这样啊。那应该是想参军考警或者是走艺术方向吧,不然一般不会选择在大考前动手术的。”   每年春夏两季,眼科医院里都要迎来一大批年轻的近视患者,医生们对此类人群已经十分了解。   “那我就来简单介绍一下。目前外界提及的近视手术一般就是准分子,飞秒,包括半飞和全飞,还有近些年技术成熟起来的icl镜片晶体植入。不同的手术方式适合不一样的近视患者情况。”   女士从一旁书架上取来一本介绍手册,翻到有演示图片的页码,接着讲解: “其中准分子和飞秒手术,都是用专业仪器在人的角膜上进行的。通过切削改变屈光或者是雕刻微凸透镜的方法来矫正视力。当然,这些是只能以微米来计量的高精度手术。比如全飞秒,在经过点麻后,手术全程都是无痛的。 ”   “至于icl晶体植入,简单来说就是在眼球边上切开一个小口,把定制好的镜片折叠着放进去,再经过调整位置来帮助恢复视力。它是这几种里面唯一完全不用动角膜的可逆手术方式,也就是说,在不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再把晶体取出来。”   在讨论情况和具体介绍的整个过程中,邹百辰都听得非常认真。展晗看着那副专注听记的表情,向后倚身,捧起热咖啡杯抿了一口。   怎么好像他才是要做手术的那个呢?有这样的男朋友,很难让人没有安全感。   根据检查结果,听取医生的一系列建议,展晗最终选择了全飞秒激光手术。徐总又帮忙提前预约了院长主刀,手术时间很快就定了下来,就在本月下旬。   离开医院前,手术部的护士特地叮嘱了些注意事项,比如术前的这段时间不能过度用眼睛造成干涩疲劳,回去还需要做一些辅助小训练,方便术中配合等等。   坐车回家的路上,展晗一直盯着窗外,明明是每天都可以见到的城市景象,他却像是看不腻似的。   “有什么好玩的值得你一直盯着。”邹百辰见他看得起劲,也忍不住把视线落向窗外。   展晗说:“我告别一下透过镜片看到的世界。”   “你有那个时间还不如想一下晚上吃什么。”邹百辰哼笑着搭住男朋友的肩膀,“陪你检查一天,我都饿死了。”   “等会去小区门口的生鲜超市吧。”展晗回过头轻轻扯了扯他的耳垂,“晚上我做饭。”   提起晗哥的厨艺,邹百辰饿意更甚:“那我能点菜吗?”   展晗点头:“可以,今天表现不错,奖励你。”   “就点你的拿手菜,水煮肉片吧。”   展晗抬眸,语句悠悠:“之前不是说不好吃吗?这么快就改口味了?”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邹百辰眼中聚着水流一样波动着的神色,匿笑发言,“可能在做的时候把花椒粒偷偷换成了罂-粟壳吧,隔一段时间不吃就会想得要命。”   “费了半天的劲就只点一个菜,你还挺腼腆。别藏着掖着了,直接把你的四菜一汤标准说齐了吧。”   邹百辰吸了吸鼻子,一副平日没少受委屈的模样:“不用,其余的我拿香肠片和拍黄瓜凑个数,男朋友心情好的日子不多,我可舍不得把奖励一次吃完。”   展晗完全不理他的内心戏,余光一瞥道:“谁说可以累计了?今天不吃,明天作废。我劝你在本来就没几次选择权利的人生里,学着把握机会。”   “那,”身边的人濡唇思索,“再来个拔丝芋头、糖醋里脊、广式叉烧、山药炖鸡汤?”   不等他话音落下,展晗已经摸出手机点开外卖app递了过去,冷漠道:“你当我没说吧。”   邹百辰:“……”   点菜也是你,反悔也是你。   ——   这一日的晚餐虽不像邹百辰点的那样丰盛复杂,每一道菜却也都是展晗亲手做的。   两人吃饱喝足后,各自惬意地瘫坐了会儿。展晗觉得粘有辣椒红油的餐盘不好清洗,便把收拾残局的工作交给了男朋友。   邹百辰撅在厨房里干了半个多小时的活儿才得以破除封印,锤着着腰背走出来,见展晗竟在客厅里埋头做题。   “让我打扫卫生,你自己在这儿卷我呢?”   展晗笑着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空位:“过来一起写。”   邹百辰擦干手坐过去,瞥着英语周报上密密麻麻的字母,皱起眉头道:“这么小的字看着多费劲啊。医生不是说了么,手术前不能使眼睛疲劳。”   “可我也不能不写作业吧?下星期就模考了。”展晗未在意,接着专研语法。   “那你做点别的呗。数学怎么样?一页纸上只印一道题。”   “到底是怕我累眼睛还是你自己不想做啊?”展晗参透了他的小心思,直接拿出一张单选专项卷递过去,“那你一边读题一边做,我出耳朵听着。”   邹百辰揉了揉额发:“啊-痛苦面具。”   展晗把报纸塞进他怀里,催促:“快点。”   “昂,第一题,Excuse me. I'm new to here. Could you please tell me,宾语从句陈述语序,根据回答中的next week,将来时态选择c。第二题,Have you ever heard about……你干嘛呢?”   邹百辰读题时,展晗摸出一根黑色记号笔,在他脸颊上画起了画。   湿濡的笔尖贴触到眼角,又凉又痒。 邹百辰正想低头,却被晗哥捏着下巴制止住,那人的两根细长手指还按在了他的上唇瓣边。   展晗说:“你别动,影响到我了。”   “到底是谁影响谁,你心里没数吗?”   邹百辰的问话不得回应。   直到展晗涂出一颗饱满完整的五角星才放下笔,顺势躺倒在邹百辰的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慵懒撩人的眼尾。   “术前盯视练习。这样我比较能控制住眼球不乱动。”   “好看吗?”邹百辰低沉地笑着。   展晗微微颔首:“简直是赏心悦目。不用开睑器也舍不得眨眼的程度。”   “你说的是我,还是画的星星?”   “当然是你。”   邹百辰心满意足地哼笑一声,忍受男朋友无理又磨人的摆布,把视线重新落回英语报上,继续读题作答。 第59章   四月尾巴里的一个晴日, 邹百辰再次陪同展晗来到眼科医院,正式进行屈光手术。   安静有序的等候厅里,展晗已经穿上了蓝色手术服, 戴上手术帽做最后的术前检查。   院内的激光手术都是两台同时进行的。排在一起的另一位近视患者就是之前量眼泪的短发女生。她看起来有些不安,低头坐在墙边的长椅上, 不安地拨动拇指。   邹百辰收回视线看向另一侧, 见晗哥一副过于镇静的样子, 担心他也紧张, 便凑上去说话缓和气氛。   “如果我想做你恢复视力后第一个看清的人, 等会儿是不是得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才行?”   展晗把摘掉的眼镜递过来, 答话说:“是, 不然我可不能保证管好自己的眼睛不提前落在别人身上。”   邹百辰弯唇笑笑, 顺势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 无声地对口型:别-害-怕。   展晗点头,应了声「等我」。   随后,他跟着护士走进最里间的无菌手术室,配合地躺到手术床上。   护士边铺盖洞巾做术前准备,边轻声做着心理建设:“不要紧张, 同样的手术金院长已经做过超一千台, 全部非常成功。手术很快,也很安全。”   展晗安静地等待清洗和点麻。触感微凉的开睑器使他有些许不舒服,但还是听从医生的指示睁大双眼, 盯着仪器内的光点和白线。   耳边传来手术仪的轻微运作声, 还有英文女声的电子播报音。   “Scan started.”   “Ready.”   这种躺下等待的感觉确实让人有点心慌,展晗收拢五指, 做了次深呼吸。   手术室门外, 邹百辰透过玻璃关注着里面的情况。从他的角度, 只能看到穿深绿色手术服的医护人员,和对着仪器镜筒操作的主刀医师。   等待一会儿后,手术部的护士拿了张单子过来,嘱咐道:“展晗的陪同家属,去拿一下药。”   邹百辰稍微迟疑了下:“手术过程只有5-10分钟,我现在走开可以吗?”   “没关系,患者手术结束之后还要在里面观察一会儿才会出来,药行在楼下,你快去快回就行。”   “噢那好,谢谢。”邹百辰接过药单,询问了拿药窗口的具体位置,抓紧时间阔步去取。   等候厅内的电子板交替闪动两次,显示下一台手术时间在20分钟后。出口处的玻璃门被护士拉开,两道蓝色的身影先后走出来。   对比术前,展晗的样子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一双耐看的黑眸明澈依旧。   见邹百辰扶膝弯身休息的姿势,他明显怔了怔,抬起手腕帮忙拭汗:“你等在外面怎么还气喘吁吁的?”   邹百辰晃动手里的药袋,顺匀了呼吸:“上下楼梯跑的。”   展晗抿唇,嘴角挂上温润的笑意:“怕我出来看不见你?”   “可不。”邹百辰站直身体,盯着对方脸孔,一寸寸的细细打量,“也看不太出来刚做过手术啊,感觉怎么样?”   “我现在其实还看不太清,眼前有一种雾蒙蒙的感觉。”   立在一旁的护士帮他褪下手术服,顺带解释:“手术很成功,这是正常的现象。你的视力会在短时间内慢慢恢复。记住不要揉眼,等会出去的时候要戴上这副避光的防护眼镜。”   “好,麻烦了。”   两人坐在等候区内,把术后的所有注意事项认真听了一遍,又休息了片刻才起身离开。   “小心脚下,把衣服穿上。”邹百辰站在楼梯间里,把晗哥的衬衫外套递过去,看着他穿好后才接着开口,“我叫了车等在医院门前,要不然,我背你下去?”   展晗用手指撩出被压在透明镜片下的刘海儿,发出轻轻的笑声:“只是做了一个甚至不需要陪同的小手术,会不会太夸张了?”   “反正又没人看见。”邹百辰摊手望向空旷的四周,半蹲着趴低后背,“你就当是假装柔弱不能自理,满足一下男朋友的特殊癖好吧,上来。”   “不用,你再把我摔了。”   “摔不了。”   “哎……我自己来。”   展晗没能扭过执念,只好自己搂紧男友的脖子趴上去。   他虽然高挑,但身材瘦得匀称。邹百辰双手捞住晗哥的腿弯,很轻松地就把人背了起来。   走出医院楼的荫凉,温暖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邹百辰的步子迈得大而平稳。背上的展晗阖上双眼,只感受到了轻微的晃动,更多的是平和与安逸。   邹百辰边走边问:“体验怎么样?”   “很神奇。”展晗略微抬眸,从睫毛下的细缝捕捉到今日的晴朗,“每一次闭眼再睁开都能看得更真切一点,就好像给眼前的世界慢慢注入了生命力。”   邹百辰低沉地一乐:“我是问你,在我背上的体验怎么样?”   “昂,不怎么宽阔。”展晗轻轻蹭动下巴,感受着他身上的柔软布料,细嗅着衣服边若有若无的松木香,重新阖眼道,“但是有点舒服。 ”   邹百辰轻掂一下,一路把人背到了出租车上。   回到金厦名邸的家中,展晗便按医嘱闭眼休息。   他躺在客厅的吊椅上,听着安眠的白噪音,感受着从小窗里吹来的和煦春风,自然垂落的两条长腿悠然晃荡。   “给,剥好的石榴。”邹百辰走出厨房,把装着水果的瓷盘放在晗哥触手可及的地方。   展晗仍阖着眸,从耳边摘下一只耳机,动动嘴唇:“半天没什么动静,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有那么不负责任吗?”咔嚓一声,邹百辰自己啃了口脆生生的苹果,接着说,“我刚才在研究楼下那家煲汤馆的菜谱,看看有什么可以明目补气的,好像可以来一份猪肝豆腐……”   “打住,我可不想喝那个。”   邹百辰边俯身在茶几的药袋中翻找,边答话:“那一会儿看看别的,或者你什么时候有胃口了随时告诉我,反正汤馆是24h的。”   展晗睁开眼:“听你的意思,今晚打算在我家留宿了?”   “不行吗?作为一名合格的陪护,在医院上上下下跑断了腿。晗哥好意思把我往外赶?”   展晗带笑揉揉眉心:“我又没开口。客房和主卧你自己挑,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你看着我,别动。”邹百辰从吊椅后方靠近,低头扒开了展晗的左眼敛,把一滴饱满的眼药水滴落了进去,“这个药每隔两个小时要滴一次,我是怕你睡着就忘了。”   “哎……你这手法不太行啊。”   因为眼内有轻微异物感,展晗不自觉地眯起双眼扇动睫毛,温柔潋滟的水光从眸边浸溢出来,宛如剔透泪珠。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邹百辰愣了愣。在正常无声落泪时,他的眼睫毛怎么会颤成那样让人心慌的样子?   除非是……   “你那个时候是在滴眼药水?”   展晗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时候?”   “去年七月份在繁翊,天台上那次。”邹百辰清楚地说出了时间地点。   展晗思索片刻,似乎记忆并不深刻:“可能吧,那段时间线上批讲作业太多,我是有些眼睛干涩。”   邹百辰其实早已有所预料,确认后更是尴尬地刮了刮眼眶:“原来是这么回事,亏我还愧疚了好长时间,晗哥根本没为我哭过。”   展晗闻言兀自消化了会儿,稍加思考便大概能捋清当时的情况了。   他愉悦地笑笑,恍然般噢了一声:“我当时也纳闷了一阵,还以为有人转性。如果早说你吃这套,我也不是不能哭。”   “你以为我会信?用鳄鱼眼泪欺骗良善少年,良心不痛吗?好好闭眼歇着吧。”邹百辰居高抓一把展晗略长的额发,又替他拉了拉垂落到地砖上的薄毯。   ——   日落后的天色迅速变暗,夜晚逐渐幽深。   展晗在白日断断续续睡了许久,到了夜里反而精神。在此期间,邹百辰已经帮忙滴过了四五遍药水。他的视线更加清晰起来。   为打发漫漫长夜,俩人一坐一躺,一看一听,相依偎在沙发上用投影仪放映电影。整面墙上闪动的投影画面把他们的脸孔映得时晦时暗。   啪嗒——   玄关处的房门传来细微的声音。随后拧动钥匙的响声被电影音覆盖,并没有被屋内的人放在心上。   直到整扇入户门被从外打开。   躺在男朋友怀里的展晗闻声睁开眼,正好与灯光昏暗处站立的母亲对视在一起。   他的脊背在瞬间僵直了两分。   徐总这半月有一趟非常重要的远程出差,原本已经和儿子说了赶不上手术日期,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遭。最后到底放心不下,连夜飞了回来。   也正是因为这次突然袭击,真是收到了好大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她连门都没来得及关,直接愣在了原地,脸上的神色已经分辨不出是愕然还是惊惧。   楼梯间的感应灯从亮至暗,双方持续僵持。   然后,展晗坐直身体率先喊了声:“妈。”   邹百辰终于回神,在人家母亲的灼灼目光下,唰的一下收回了伸进晗哥衣领里的手。   “这是今天陪我去做屈光手术的朋友。”展晗用极轻的声音介绍着,同时塞眼神给身边人,示意他找机会赶紧先走。   目前的形势实在有些紧张。   邹百辰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受到了限制,自然不会愿意留展晗一个人面对。他选择性无视了男朋友的好意,硬着头皮凑前。   “阿姨好,我们之前见过……”   大腿部一阵锐利的疼痛打断了邹百辰后面的话。是展晗偷拧着他的肉再一次催促离开。   邹百辰疼得吸气,只好选择听从:“既然阿姨回来有人能照顾你,那我就不打扰,先回去了。”   展晗只点了点头。   展母更是全程保持着沉默,披着薄风衣的修长身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隐隐复杂的情绪在眉间闪动。   直到邹百辰穿着鞋走出门,她才颤着开口,发出的是一个无力的问句:“你们这样,有多久了?”   展晗当然知道她在问什么,沉音如实回答:“两三个月。 ”   展母颤抖着叹了口气,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梗塞住了胸口,无暇再管顾其他,无法接受般转身,掩着面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妈……”   展晗夹杂着自责的声音没能叫停母亲的脚步,只好帮忙把她的行李箱提进来,沉默着关上入户门。   他的手机接连轻振,都是邹百辰发来的微信消息。   【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们母子千万别大吵,不行就让我去解释。】   【晗哥?】   展晗走到客厅落地窗边,拉开双层的帘子,真切地看到对栋阳台上站着个熟悉身影。   他没有跟着走出去,只点动屏幕打字回复。   【别担心,我会处理的,你先别问了。】   随后,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展晗静坐了半个小时。在此之前,如果母亲觉得失望,又不想当面争吵时,她都会用微信发上一大段话。   可这次,一个字都没有。   他做好心理准备,鼓足勇气主动来到母亲卧室前,敲了敲门:“妈,我们可以谈谈吗?”   几秒寂静之后,从门缝里映出的灯光竟然暗淡了下去。   展晗愣了愣。   看来,想改变相处方式的人,从来不只是他自己而已。   母亲整夜都没有再出房门来。忐忑忧虑的心情使展晗难以安眠,只在快天亮时才搭着床角浅浅睡去。   清早,晨光再次笼罩。   复式房的楼下似乎传来一阵下厨的声响。展晗醒来,循声下去查看,果然看到母亲在厨房准备东西。   她原本稳重妍丽的面容现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憔悴,必然是昨晚躲在房间里没有睡好的缘故,此刻却戴着手套,低头搅拌一碗自制的盐渍小菜。   展晗知晓明日是外婆的生日,既然母亲没有被出差的行程影响,总归是要过去庆祝的。   他试探的上前与母亲搭话:“是给外婆做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镇上?”   “不是。”展母的情绪出乎意料的平静,她没有停下手边的动作,依旧低垂着双眸,“我和她说了,晚两天再过去看她。”   展晗没大想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很快又听她接着说:“这两天老家肯定又是一大群亲戚,人多口杂,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与他们打交道么。”   展晗错愕。   他以为,母亲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这些显得孩子气的感受。   “昨天的那个男孩,是住在对面楼吧?”   虽然徐总与邹百辰只正式的见面两次。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经常与这个孩子在一起的。   话题转换让展晗有些措手不及,迟疑着应了声「嗯」。   展母这才抬起头,眼神并不锐利地投递过来:“你手术的时候,就是他陪你去的?”   “是,他……”   未等解释,展母已抢先一步:“如果今天方便的话,你可以请他过来吃顿饭吗?”   展晗始料未及地顿在原位。 第60章   “至于这样惊讶么?”展母看向儿子愕然的脸孔, 表情端和自若。   她放下玻璃餐碗,摘掉轻薄的一次性手套放在厨台上,继续发问:“手术的时候我没能赶回来, 在家里招待一下替我照顾你的朋友,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   “可您明明撞见了。”展晗的视线低垂着没有明显聚焦点, 嗓音也不自觉地放轻, “我和他其实……”   “那是你的事, 我不会硬插手。”   对方出乎意料从容的态度让展晗又是一怔。   在过去的时间里, 他们间似乎的确产生了不少没有宣之于口的隔阂, 像一道无形壁障, 把母子两人越隔越远了。   展母见状叹了口气, 暂时停下料理的动作直视着儿子, 眼神中皆是隐晦纠缠的情绪。   “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僵冷。也许对于同一件事, 我们的感受始终不一样。”   “但你不能怀疑,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也最牵挂的存在。”   多年奔忙在生意场上的徐总一向强势雷厉、说一不二。但在这刻,展晗竟然从她的眸光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疲累,还有某些妥协释然掉的东西。   她的声音和语调不变,接着说下去:“父母爱子为其计深远。当初家里那么多的事情发生之后, 我总觉得自己的生命中只剩下了你。所以我必须为你活着, 给你我力所能及的一切。”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在给自己造成巨大压力的同时,也让你觉得没有了喘息的空间。这样反而对两个人都不好。其实, 你可以更自由, 我也本该更潇洒。”   这一番话是在整夜深思熟虑后才说出来的,展母带着憔悴的眼眶边隐隐泛起了绯色。   “妈……你别这样。”展晗忙从厨台上抽出纸巾帮她擦拭, 胸口涌起一阵心疼。   他的母亲也曾经是位温柔的美人, 可她在人生最好的时光里为自己吃了太多的苦。   展母轻轻按下儿子帮忙擦泪的手, 自顾自转身,到操作台前煲汤,与他背对着站立,隐藏自己的失态。   “小晗,我知道你上一次因为高考志愿和我吵架的时候很认真。现在,我也没有在说气话。”   “离开的这一个月我好好的想了想。对于孩子小的时候来说,母爱会是保护伞,但等到长大了,它也有可能成为束缚和牵绊。你确实该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我也应该有不必时时刻刻为下一代考量的生活。”   展晗从这些夹杂辛酸的话语中听出久违的东西,仿佛是儿时受母亲教导时感受到的耐心与期盼。   他的心里有几分难过与愧意交织,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默默上前,站得再近些。   展母终于整理好情绪,能放下汤匙坦然地转身过来。   “以后,我想趁着自己还没老得走不动,去享受一下没剩几年的缤纷时光,去学习、旅行、交际甚至恋爱。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拼命工作赚钱,也不会再事事以孩子为先做打算。但如果你真正遇到困难,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们仍然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展晗安静地听完,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握了握,沉声应:“我知道了,谢谢妈。”   这一个动作让展母恍然发觉,儿子的身姿颀长高大,自己须得仰头看他,不禁怅然喃喃道:“一直以来是我没发现,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展晗扶住母亲的双肩,领她走出厨房,送去卧室的方向:“您昨天没睡好,别忙了。”   “汤锅还在火上呢。”展母被儿子不由分说地推着,向后回望一眼,“不是说好了么,要下厨招待你的朋友。”   “我随时都可以叫他过来的,您用不着刚下飞机就……”展晗的话脱口而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与邹百辰表现得过于熟稔。直至他感受到母亲的目光转变为讶异审视,才有所察觉地顿住了话音。   展母抖了下眼睫,没有发表见解。   “还是,我来做饭吧。”展晗抿着薄唇低声找补了句,然后回到厨房,缓缓地拉上了玻璃隔门。   砂锅内的牛骨汤已经煮出了咸香诱人的气息。展晗把双肘拄在厨台上,盯着咕嘟咕嘟翻腾着的热气出神。   空了半晌,他才摸出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给邹百辰发送微信消息。   【睡醒了给我回个电话。】   今天是劳动节假期的第一天。展晗原以为他不会醒得这么早,没想到刚放下手机,一通电话就已经打了进来。   “这么早就醒了?”   邹百辰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过来:“怕你找我,一直没睡着。怎么了?”   展晗单手垫着厨巾扣上汤锅盖子,靠在厨台边专心讲电话:“今天有空吗?”   “有啊,五一的三天假本来就给你留着。不过以目前情况来看,你应该出不来了吧。” 邹百辰似乎是在床上翻了身,他的哈欠声里伴着吱吱呀呀的响动。   “但你可以过来。我妈说想再见见你,还亲自下厨做了菜。”   “啊?”邹百辰有些错愕,“这算是接亲酒还是鸿门宴啊?”   展晗轻声应:“虽然我感觉得到,徐总还不太能接受我们的事。但以她的性格,我猜见面应该不会是坏事。”   “好吧。”听闻昨夜无事,邹百辰觉得轻松许多,话中也有了玩笑之意,“那我这就爬起来,沐浴更衣,焚香朝拜。”   “别胡扯。收拾好了就过来吧,我们等你吃饭。”展晗说完挂掉电话,动手整理各式食材,继续准备午餐。   日光渐盛,太阳缓慢地爬升至更高处。   时间临近正午,展晗正小心地把炖至火候的汤锅端上餐桌,家里的入户门被人敲响。   他阔步出去打开门,见邹百辰站在外面。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的有「沐浴更衣」过。   一头轻薄的碎发刘海,搭配着精致又不失少年感的相貌,穿上规整干净的黑衬衫遮掩住了平日里的慵懒痞味,展露的满是阳光帅气。   “来得时间正好,菜刚上桌。”   展晗俯身拿了双拖鞋。邹百辰顺势朝着厅内望了望,问候声:“阿姨好。”   屋里的展母点头示意,平淡开口:“快进来吧,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好。”邹百辰进入家门,大方走近几步,朝着她礼貌地俯了俯身。   “昨天我的航班延误了,没能及时赶回来。听小晗说,他的术前检查和术后上药都是你全程陪护的,辛苦你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正好就住在对栋,所以想叫你来家里吃顿饭。”展母边站在桌前摆放餐具,边与之聊天。   “您也太客气了,我和展晗那么好的关系,陪着他手术是应该的。”   邹百辰说话时,眼尖地瞧见她手里少拿了一根筷子,便下意识抬臂,拉开了餐厅壁柜的第二层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副银亮的新餐具递过去。   展母诧异地抬眸瞥来。在一旁盛米饭的展晗也停住动作,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邹百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打自招的行为,尴尬地笑笑:“呃,我们家也装了这种柜子,拿取东西很方便。”   毕竟来晗哥家蹭饭的次数和回自己家不相上下,真的很难扳住这股该死的反客为主。   【拜托你克制一点,这是我家。】   展晗用眼神传达了自己的无奈,放下三个餐碗,开口提醒:“去洗手吃饭吧。”   宽长的意式餐桌容纳几人入座绰绰有余。丰盛的午餐摆在桌面上,色香俱佳惹人食欲大开。   饭间虽有破开气氛的闲聊,却不似调查户口般俗套。展母甚至没发出几个频繁的问句,仿佛只是作为儿子的普通好朋友来招待和感谢。   如此,倒让邹百辰觉得自在许多,实为真诚地感叹:“阿姨做饭的手艺可真好。”   “以前的更好,后来徐总忙于生意,都已经好多年不围着厨房转了。”展晗说到这里,心上忽然一颤。   如果可以,她何尝想放弃做贤妻良母,远走奔波呢。   “可味道还是很好啊。”邹百辰话毕,还歪了歪头小声补充,“比晗哥做的还好吃。”   展晗亦压低声线:“你拍马屁也要有个限度,整张餐桌上只有汤和小菜是出自她手。”   就在展晗话音落下的时候,邹百辰刚好捧着自己的小碗把牛骨汤喝完了,还咂了咂嘴:“的确是汤最好喝。”   “喜欢就多喝点。”展母虽没什么神色变化,但眉间始终带着柔和之色。   “谢谢阿姨。”   “你也喝点这个。”展母又亲自替展晗盛了一碗,“我在熬汤底的时候加了点草药,可以增强免疫力,预防换季感冒。”   展晗接过,低头安静地喝汤,桌上没有人再说话。   直至午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展母看向腕上的表盘,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询问:“对了,你今天是不是还需要去复查?”   展晗答:“恩,约在下午。只是简单的术后检查,您不用陪我了。”   展母看了眼邹百辰,点了点头。   吃饱喝足,展晗习惯性的起身收拾碗筷,把餐盘送到厨房准备清洗。展母先一步接下,没有让他沾手,开冰箱拿了果盘塞回来。   “我来就好。出去吧,别让你的朋友被冷落太久。”   看着早已洗好又冷藏起来的水果,展晗颔了颔首,端着玻璃盘走出厨房。   邹百辰已经从餐桌边移位到了沙发上。他看到男朋友手里的东西,笑着悄声问:“怎么不是你泡的水果茶啊?我都习惯吃饱之后喝一杯了。”   展晗偏头,看向里间的方向:“你跟她说去。”   “那我可不敢。”邹百辰讪笑着撤回了自己的要求,低头在果盘里挑了挑,“这蓝莓好像还是我上次给你买的呢。”   “羊毛出在羊身上,吃你的吧。”展晗摸了一大颗又黑又亮的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邹百辰眯眼笑笑。他在展家客厅里闲坐了会儿,确认徐总并没有扣下自己打探查问其他事的意思,便主动起身告辞。   临走前,展晗敲了敲关合的厨房门板,向里面的人打招呼:“妈,我出门送他,然后就去医院复查了。 ”   邹百辰亦朗声道:“阿姨我走了,感谢您今天的招待。”   玻璃拉门被打开一道,展母探身出来应声:“恩,路上小心,下次再来玩。”   两人穿好鞋子,一同步入下行的电梯。   合金门缓慢关上后,邹百辰当即恢复了一副没收没管的样子,歪头靠在男朋友的肩膀上,长舒了一口气。   “泄气现原形了?”   “从小散漫惯了,第一次进有规矩的家门,心里害怕呗。”   展晗低头好奇道:“怕什么?”   邹百辰赖在他肩头,维持着一副依人姿态,委屈道:“看你这一脸正气的样子,我以后「入赘」进去万一产生什么家庭矛盾,应该是不会有人替我说话了。”   展晗被逗笑,扬唇挖苦:“我不被徐总逐出家门已经是万幸了,你居然还想入赘。”   “事在人为,怎么不行呢?”邹百辰哼声反问,“我今天不是已经光明正大跨进展家大门见丈母娘了吗?”   展晗没有应答,但在心里道了声的确。   徐总让邹百辰到家里来吃饭,不仅为了表达感谢,同时也是想正式见见儿子中意的人。虽然她并不像常理上首次见家长那般热情,却以这样的方式,尽力表达了自己的一种接纳。   叮——   沉思间,电梯已到达一层。   展晗耸了耸被男朋友死死压着的肩膀,诘问式开口:“到了,你还不赶紧叫车,在我身上撒什么娇呢?真以为我要送你回家睡觉?”   “哇。”邹百辰从安逸中睁开双眼,“你刚才可不是用这种态度对我的。讲点道理,我们俩到底是谁出了家门就现原形?”   虽然口中小声吐槽,他还是任劳任怨地掏出手机,把打车目的地定位到了眼科医院。   ——   劳动节的假期一晃而过。   对于邹百辰来说,这几天却是一直在奔忙,不是要帮老妈看店,就是要陪人复查,根本没时间好好休息,只抓住开学前的最后一晚睡了个惬意懒觉。   周一清晨,伴着三年部早自习下课的铃响,邹百辰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   “哟,小邹来了啊。”   “辰哥早。”   学委苏茜正在挨座分发上一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单。邹百辰边回应着大家的招呼声,边随手拿了张查看。   这一次肖越和黎礼并列年级第一,展晗仍然第三,他自己则是小两位数的校排名。   肖越从旁探头揶揄:“考这么高分,不容易啊。”   “你和黎礼都能打平,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邹百辰放下书包,不假思索地回怼。   孙维祎坐在最后一排,拿着从女同学借来的小镜子对着自己的发型臭美,斜着眼发表见解:“你说你非和他较什么劲啊?人家两个人的校排名加一起都不超过二。”   邹百辰悠然哼声:“学霸多什么了?我的字典里就没有内卷这俩字儿。”   “谁在屋里放厥词呢?”孟嘉碰巧从后门走进教室,扫视一圈打嘴炮的几个学生,最后把视线落在成绩单上。   “有的家伙讨人厌。”邹百辰嗤了一句。   孟嘉抬头看向他,语气里带着欣慰:“英语115,语文116,你小子这次考得不错啊。”   “都是同桌教的好。 ”邹百辰随口一应。提到展晗,他忽然想起来问,“我同桌呢?”   “站岗去了吧。”   邹百辰抬头看向墙面的石英钟,距离第一节 课还有些时间,便揣着双手往外走,玩笑说:“出去探探小漂亮的班。”   “我也想去转一圈。”   几个闲着没事干的人一起走出教室,正巧撞上八卦的学生群匆匆而过。   “外边怎么这么热闹?你们都干什么去?”黎礼有些纳闷地扒着15班门轴,拽住一个熟识的外班同学。   过路女生从笑嚷的同伴中抽身出来,神秘兮兮地与她分享消息:“一个美术生学妹跨年级来表白校园猎鹰,人长得好看,又做巧克力又送花的,这谁能不心动啊?”   邹百辰闻声蹙起眉头:“哪只鹰?”   女同学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有些结巴着回答:“能……能有这么大魅力的,也就是展晗学长了。”   “草。”邹百辰忍不住吐了脏字。   “嚯。”肖越打量着邹百辰相当好看的神色,跟上去起哄,“这种热闹我们必须看,走走走。”   各怀心思的一群人乌泱泱涌向展晗的站岗位。果然,这里的楼梯转角已经被围得相当拥挤。   邹百辰倚仗自己的身高优势,即便站得远也能看清最里面的情景。   今天的晗哥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这人不仅仅是摘掉了近视镜,不知道在何时连发型也改了样子。   他原本的三七分刘海儿被撩了上去,露出的额头没有了碎发遮挡,容貌多了许多英气利落,剑眉星目更加俊朗逼人。   虽然这张精致容貌帅得有些过分,但此时男朋友周身的场景让邹百辰无心欣赏颜值暴击。   那位跨越年级前来表白的学妹似乎是被惹哭了,眼角还泛着泪花。而展晗靠着窗台,在温暖的阳光里迎向梨花带雨的面孔,低着头,像是在温柔哄劝。两人身边还放着精致包装的礼物盒。   展晗的声调低而轻缓。邹百辰隔着一段距离无法听清,只能依稀靠唇形分辨,他说的应该是“擦擦眼泪,别哭了。”   围在四周的学生们纷纷起哄:“你直接答应告白,她肯定就不哭了。”   展晗似乎是察觉到周边的同学越来越多,越过人群对着其他岗位的自律委员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帮忙管控一下走廊里的纪律,自己则又低下头与学妹交谈。   邹百辰望着两人间似乎停不下的对话,醋意浓重地「嘁」了一声。   黎礼也凑热闹赶过来,在旁观察着发小神色,轻撞他的肩膀,调笑道:“你在百日联欢会上宣扬过自己脱单了,可人家没有,有女孩子鼓起勇气追求也很正常啊。”   邹百辰瞥去一眼,把不爽的心情都写在了脸上。   教学楼走廊内持续骚动,直到德育处的老师被惊动,专程赶过来查看,围观人群才逐渐散开。   还红着眼睛的学妹被同伴们拉着离去,表白局才算到此结束。   邹百辰趁着哄乱径直穿进人群,目标明确地扯住展晗的袖子,把他往外带。   “别闹。”展晗刚认清面前的身影就被他拉着大步向前,不由得轻轻挣动,“很多人在看呢。”   邹百辰未理会,直接走到周围无人的僻静处才停下脚步,转身过去无限逼近,冷着嗓音问:“觉得丢人啊?和别人都能聊,和我怎么不行?”   展晗似是理亏,又见他面色不善,只得抿唇退避开。   “听同级生叫你学长还不够,连高二的小女生也不放过?”邹百辰用狭长的双眼紧盯着他,半点也不掩饰自己在吃醋的情绪。   对于露骨的措辞,展晗哑然失笑:“什么叫不放过?我又没招惹她。”   “对,展学长个人魅力大,谁也没办法。一大早起来就能给我惊喜,要不是我定了闹钟,这会儿估计得在呼伦贝尔做梦呢吧。”   连家长都见过了,居然还有人来挖墙脚?   邹百辰不高兴地嘟囔了几句,重新望向自家男朋友好看的瞳孔:“说吧,隔着两栋教学楼和一片运动场,怎么认识到她的?”   展晗轻叹一声,为消其心火,只得如实交代:“之前全校集会的时候我捡到了她的胸牌。”   “嚯,故技重施了。又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把戏?”   “别阴阳怪气的,我没给别人收集过胸章。”   “那你有必要和她轻声细语的说那么多吗? ”   “我只是告诉她我有喜欢的人,并且已经在一起了。”   邹百辰憋着一肚子小情绪,冷不丁噎人一句的样子落在展晗眼里着实可爱。后者便耐心地垂着眸子,解释给他听。   “那我还错怪你了?”几番对话后,邹百辰的尾音摇曳,眯着眼睛威胁打量,似乎是在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展晗遭不住他的盘问,负隅抵抗几秒钟后还是老实地认了错:“我的确是哄她了。但那是因为她在我面前哭,被别人看见影响太差了。”   “哦,所以只要是当面告白的,你每一个都要在大庭广众下哄。”邹百辰不买账,撒气般把他卫衣的带子抽出老长,“晗哥就没想过我也会闹?”   “好了别生气了,以后我只会哄你。”展晗静立片刻,任由他磋磨作践,温润的神色仿佛真是在做反思。   邹百辰掀起眼敛,露出几分骄专颜色,立时将他一军:“别以后,现在哄,试试看能不能让我满意。”   展晗不慌不忙地笑笑,主动把白皙清秀的额头凑近了些,低声问:“我的新发型好看吗?”   邹百辰以为这人是在转移话题,只吝啬地答了个「恩」,不想对方还有下文。   “古时女性名花有主挽发髻,我是男的,只能为你撩个刘海了。”   短短一句未有半字露骨,却让人怦然心动。   邹百辰本不想算他过关,掩饰性的偏过头,奈何嘴角不争气地翘起来。   “满意了?”展晗与其心照不宣地笑笑,“那我能回去站岗了?”   “等会儿。”邹百辰环胸思索片刻,从校服上摘下自己的姓名牌,戴在晗哥胸口最显眼的位置,强势地要求,“妥善保管,戴丢了要你好看,去吧。”   展晗无声默认,用拇指把「邹百辰」三个字蹭得锃亮,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额侧比了个「收到」。 第61章   邹百辰静看几秒男朋友离开的背影, 转身碰巧撞上一人。   韩季峰似是看热闹已久了,眯着一双漆黑的笑眼,开口道:“好家伙, 还会给人做家庭教育呢。”   “感情被表白的不是你对象。”   “黎校花从小到大都是被表白专业户,我早习惯了。”韩季峰不以为意, 眼神幽幽地看向死党, 继而挖苦, “而且我不像你, 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邹百辰白他一眼:“少说风凉话。你一个不用参加高考的人怎么又回学校来了?”   “我是不考, 但我得陪女朋友考啊。我们俩的水平相差实在悬殊, 上了大学以后最多只是同城, 不可能像你和展晗一样考到同一所学校去。”   韩季峰耸耸肩膀叹了口气, 接着说:“美好的高中同窗生活就剩最后这一段了, 我可舍不得错过。”   邹百辰不留情面地拆穿:“谁让你从小学开始一写作业就脑袋疼?自己不争气,回头可以让肖越帮你照看着黎礼。”   “滚。你怎么不说让刚才那个学妹帮忙照看你们家展晗呢?又送巧克力又表白的。”   “花里胡哨,警校里可不流行这么张扬的恋爱。”邹百辰说完转身,朝着长廊尽头悠然迈步。   韩季峰失笑,从背后问他:“你给人养蝴蝶, 你不花里胡哨!又去哪啊?”   “收拾收拾准备上课呗, 你刚才也说了,北高的课听一节就少一节,难道只你一个人舍不得高中校园吗?”   邹百辰路过走廊里的自动贩水机, 塞纸币买了两罐蜂蜜水拿回教室, 进座位时瞄了眼桌角贴着的课表。   第一堂是孟嘉的数学。   他把其中一瓶水放在展晗的桌面上,顺便从同桌书包里翻出自己的三轮复习卷, 坐回椅子, 根据卷面上的的红笔标注进行改正。   课间休息结束, 随着预备铃嗡鸣,展晗跟在学生群的最后走进门。   邹百辰伸出胳膊,朝着他吹了声口哨。   已站上讲台的孟嘉循音过去,不明所以地用目光剜了一眼。   偏偏展晗能读懂这人的顽劣举止,走近两步,很给面子的把手搭上他的手臂。   奇奇怪怪的小把戏得到配合,邹百辰满意地笑笑:“我的家鹰飞回来了。”   展晗落座,动作自然地拧开水瓶喝了口,轻咂了下嘴巴:“下次别买这个了,有点甜。”   “给你润润嗓子,刚才哄学妹累坏了。”   听他又提起这事,展晗用眼角夹了夹满面恶劣笑意的人,没有言语。   上课铃打过第二遍。孟嘉站在台前,看着下面的同学列坐整齐,向大家开口:“这节是数学,但等会儿我们班可能会轮到拍毕业照。 ”   此言一出,班级里立刻沸腾起来。   “啊?!嘉姐怎么不早说啊?”   “就是,都没来得及好好打扮一下。”   “太糟糕了,我今天没洗头!”   班主任脸上挂着了然的笑意:“就是为了不让你们打扮才临时说的。一会儿女生不准披发、化妆,男生也不准奇装异服,搞出怪发型。”   “我还以为等六月才拍。”   “我猜到肯定要提前,早拍完早安心。”   “难怪看到韩季峰和其他几个走单招的体育生都回来了。”   “好啦别讨论了,还没拍呢,轮到我们班的时候会有老师过来通知。”孟嘉及时敲击讲桌,止住教室内的窃窃议论声,“把之前发的复习材料拿出来吧。第56页18题,先自己做,五分钟后我们统一讲。”   被布置任务后,学生们逐渐安静下来。坐在最后排的展晗低下头研读题干。   邹百辰拄起下巴,有机会仔细打量身边人。这张没有了镜架束缚的俊朗侧颜,实在具备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吸引力。   他的目光攀上,落在晗哥白皙优越的额头边,小声言语:“自律部的消息的确灵通,怪不得突然换了新发型呢。啧,是好看,不知道会惊艳多少人的毕业照。”   “没完了?”展晗终于忍不住,头也不抬地动动嘴唇。   “我夸你还不乐意。”邹百辰双眸弯弯,不再多提,转变话茬,“对了,我昨天中午还在阳台上看见了你和徐总了,什么时候去剪的头发?”   展晗握着银色的自动铅笔,仔细地在图上画着辅助线:“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会儿。我送她去机场回来,刚好路过理发店。”   “噢。徐总已经走了。”邹百辰兀自重复一遍,凑近些轻询,“那今晚,是你去我家,还是我自带枕头去找你?”   展晗不小心画重了一笔,吹落掉在试卷上的一截纤细的断铅,趁着重新按动铅笔的间隙,偏头看他:“能不能正经点?”   “我怎么啦?”邹百辰故作不解,“高考在即,找你带我复习都不行?怎么给人当男朋友的?”   “你这么好学可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展晗的话未说完,两人的交头接耳便已被讲台上的孟嘉打断:“课代表和同桌,上黑板做题。”   “哦豁。”邹百辰措手不及,只得在起身时磨蹭着,偷瞄一眼同桌刚做完的答案。   待两人走上讲台,孟嘉把书册卷成筒状,对着后脑勺各自打了一下:“就知道闲聊,从早到晚哪来的那么多话说。”   “合拍。”邹百辰调笑着,拿起粉笔转向黑板。   孟嘉脸一板,回道:“是吗?那你们俩做完题也不用回座位了,讲台一边站一个,免得坐下也不会老实。”   “你能不能闭嘴?”展晗连带着受惩罚,背身压低声音吐槽,“我读了四年高中都没被单拎出来过。”   邹百辰的余光瞄见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   不知怎的,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第一次在班里见晗哥的情景,竟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一年。能和喜欢的人有共同的校园回忆,还是件幸运又难得的事。   相比于视罚站为耻辱的同桌,他习以为常地扬起嘴角:“那多没劲,晗哥要感谢我,给你的青春加了点回忆。 ”   “得了吧,磨人的扫把星。”瞧着反以为荣的家伙,展晗又气又笑的轻骂了句。   ——   年级拍毕业照的速度远比孟嘉预计得要慢,直到快上午第三节 的时间才轮到四楼B座的班级。   早已迫不及待的同学们一窝蜂的涌出去,和平常关系好的朋友拉帮结队。   展晗没有径直下楼,而是先拐到政教处去开自律部的每周例会。邹百辰便立在办公室门外等着。   正是下课时间,教学楼中厅前的人群来来往往,唯独那一道身影不动如山,倒有点像是被扣留示众的。   孙维祎领着一帮男生路过时,忍不住开了嘲讽麦。   “邹百辰,你他娘的是真给哥们丢脸,好歹也是学校里有头有脸的硬茬子,天天跟在自律委员屁股后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纪律监察呢。”   当事人倚着墙,漫不经心地接话:“管的着吗?我这是打入敌人内部,获得第一手消息。”   孙维祎一乐:“唬弄鬼呢,一楼大厅学生违纪的公示板上全是你的名,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懂个屁。”邹百辰胡诌诌的话术张嘴便来,“要不是我每天贴在枕边叫他起床,他连早上站岗都得迟到。这是你不花钱就能听的事儿吗?”   吱呀——   就在话音落下之时,政教处的门被人推开。几个自律部员从里面走出来,其中身材最高挑的那位悠然插了话。   “我花钱听听?”   孙维祎见状赶紧撤退,跑出十几步还能听到这厮狂放的笑声。   邹百辰在某人灼热目光下伸手到脸颊边,做了个给自己嘴唇安拉链的动作我,这才息事宁人。   两人在政教处门前逗留了会儿,赶到操场时,班里的其他同学都已经到达多时。   韩季峰正在帮忙调整站位,看见不慌不忙走来的身影,催促道:“快点,给你们留了位置。去最后一排最左边。”   “主角站哪都一样。”邹百辰大步迈上拍照的台阶,插进空隙里。   肖越斜眼白着大言不惭的家伙,回嘴道:“我劝你别站得离我太近,太阳身边哪有萤火虫的容身之地?”   韩季峰笑骂:“知道北高为什么只有校花,没有校草吗?就是因为你们这群人真够不要脸的。”   “谁稀罕啊。也就是女生漂漂亮亮的才赏心悦目。”肖越瞥到展晗胸口戴着的校牌,轻哼一声接道,“再说,就算评出来百分之百也是要塌房的。”   “行啦,什么校花又校草的,别盯着别人家的男女朋友,往前看让我瞅瞅。”   韩季峰整顿了纪律,看着队伍排列没什么问题,向负责拍摄的体育老师比了个ok的手势,小跑着回到自己的位置。   “来,各位同学和任课老师,最后整理下衣服和表情,朝我这看。”摄影老师弯身发号施令,“321,别动,再来一张。”   随着拍摄按钮按下,又一大帮人的高中时光被定格进了毕业照中。   班级队伍四散到各处,学生们三两成群,趁着兴致再私下用手机多拍几张。这种情景,孟嘉也是默许的,只嘱咐着大家按时回去上下一堂课。   正是上午阳光最充足的时候,在室外站久了有些热,拍完照的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   “这么热怎么不开空调啊?”   “中央空调坏了,吹不出冷风。”   “嘉姐刚才找人来看过,不只我们这一个教室,整个楼层都一样。”   后进来的人抱怨屋里像个蒸笼。生活委员解释是空调经过秋冬春三季的闲置有些堵塞故障,而维修人员没带设备,明天才能修理。学生们也无其他计策可施。   邹百辰是最受不了这股闷热的,因为刚才趁着空闲,他还和韩季峰在篮球场上跑跳了半晌,这会儿正汗流浃背。   后者弯腰在桌前,从书包里摸出一个防水袋,然后踹了踹死党的桌腿,提议道:“体育馆游泳,去不去?”   北高注重体育特长生的培养,斥巨资修建场馆,自然有游泳校队,每到夏初各种比赛还热闹得紧。   邹百辰常年和韩季峰混在一起,从前对这种好玩的事情参与不少,此时却情绪恹恹:“晗哥术后三个月下不了水。”   “那你去呗。”韩季峰脱口而出,随后嗤笑一声,“啧忘了,夫管严。”   邹百辰瞥他一眼:“别搞事。  “要不向上打个申请?我可以帮他看着你,胆敢看其他人泳装一眼直接把头踩进水底的那种。”韩季峰逗乐般提议。   “行吗?”邹百辰被暑热折磨,眼神期待地看向身后。   “你说呢?”展晗刚在卫生间洗了手,随意地在男朋友眼前甩了甩,溅得那人睁不开眼,“刚才自律部开会的时候副校长还在强调,临近大考,学生难免浮躁,要严查逃课缺勤情况。你是打算往枪口上撞?还是说你也不用高考了?”   不咸不淡的语气让一旁的韩季峰发笑,自觉地打圆场:“得,听出来了,怪我起高调。我滚啦,中午帮我叫黎礼出去,一起吃饭。”   邹百辰无力地挥了挥手,朝他投了个「想出去玩但是不敢提」的眼神。   上午最后一节是政治。展晗抱上两份教材,把仍然赖在椅子上的人拎起来,一起去上走班课。   果不其然,因为整层楼的中央空调瘫痪,走班教室也闷热异常。   邹百辰只能趴在被日光烤得滚烫的桌子上,低声哼哼:“热死了。”   展晗忍笑,把早上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就当是给你的青春也加点回忆。”   正式课前,政治老师拿着一摞材料分析题型的小题篇逐座分发,走到展晗身侧时细看了两眼,似乎也是觉得他有些变化。   “今天戴隐形眼镜了?”   展晗摇头:“做了屈光手术。”   对方诧异地又打量一番:“是嘛,恢复得这么快?”   “恩,术后几天就可以正常用眼了。”   徐老师兴起,多打听了几句关于手术的具体事宜,随后才转向看上去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状态的邹百辰:“他这是做什么手术了?”   “大概是枕动脉小脑萎缩吧。”展晗玩笑。   邹百辰难受地眯着眼睛,嗓音泛哑:“如果我有罪,请法律制裁我,而不是大热天拍完毕业照还要在蒸笼一样的教室里讨论文化与哲学。”   “又不是只有你一人吹不到空调,心静自然凉,和你同桌学学。”徐老师留下两张小卷,慢悠悠地走向后排。   “听见了吧,好好上课。这点意志力都没有,晚上怎么自带枕头去找我,又怎么趴在床边叫我起床啊?”展晗附和着揶揄,顺带又报复性的回敬他一句。   “嘁。”邹百辰枕着胳膊躺着,调转方向。   天气闷热无风,惹人不适。过了好一会儿,教室才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同学们写字的声音。   忽然,邹百辰觉得颈边有柔和的风送来习习快意。   他抬起头,通过墙上的影子看到身后有个嘴硬心软的人,正拿着提纲,一边读题一边帮自己扇风纳凉。   邹百辰缓吸一口气爬起来,把臂上宽松的短袖挽到肩头,低下头做起了密密麻麻的试卷。 第62章   初夏季节来临。   藏匿着闷热与躁动的日子, 落下了年少时期的一笔浓墨重彩。   六月七号,全国统一高考。   在儿子起床前,展母就已经在厨房里忙碌了。她把烤好的鸡肉饼端上餐桌时, 刚好见一道洗漱收拾整齐的身影走下楼梯。   “起得这么早啊?”展晗嗅着香味径直走进餐厅,踱步着言语, “听助理说丝绸工厂那边最近特别忙, 您其实不用特地回来陪我考试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参加了。”   “就是因为之前没照顾好你, 不然哪里需要再考第二次?”展母站在水槽前清洗餐具, 余光见身侧人打开冰箱, 拿出了一扎冰镇酸梅汁, 连忙开口阻止, “看看, 早起又贪凉,之前上吐下泻的教训彻底忘了?”   “我的身体哪有那么差?如果又在考前生病,那八成是心理素质的问题了。” 展晗虽如此说,在母亲的注视下还是乖乖地放回了满冰的玻璃杯,坐到餐桌边。   展母端上一碗温热的粥, 放在他面前, 叮嘱说: “你啊,只要能正常发挥就好。快吃吧,等会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恩。”展晗轻应了声, 低下头吃早餐。   因为考试封路, 全市校区路段全面限行,尤其是交通位置最佳的北高, 所有送考的车辆都要停在校门的几百米外。   “要不要再检查一下考试用品?”徐总走下车, 看向斜后方开着的车门。   展晗弯腰坐着, 把没吃完的几瓣蜜桔塞进嘴里,鼓着腮摇摇头。   徐总抬腕看了看表盘,轻声道:“慢慢吃,别着急,时间还早。”   “梓君。”一道低沉和煦的声音忽然从身侧传来。   展晗和母亲同时回头,见到路边立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另一辆私家车前,理了理本就整齐的衣冠,微笑着又道:“真巧啊。”   徐总点头:“你也来送孩子考试?”   对方似乎是母亲熟识的朋友,能在这里见面也并不使她感到意外。   “对,他已经进去了。”男人目光温和地看向展晗的方向,“这是你的儿子吧?真是一表人才。”   展晗正抽出纸巾擦着手。他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又记不真切,便只礼貌性的颔首示意,然后转向母亲开口:“我先进去了。您就不用等着了,中午学校会免费提供午餐,我在食堂吃就好。”   展母并未提出异议,轻声祝了句:“恩,考试顺利。”   展晗站起身随手带上车门,沿着笔直的斜坡路进入北高校区,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在记忆中搜寻出了些许关于刚才那位男士的印象。   他放慢脚步,回望向马路对面,想看看两人是否还在交谈,背后却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找什么呢?”   迎上前来的邹百辰衣着清爽,无袖帽衫搭配七分短裤,一个透明考试袋被他夹在肌肉匀称的胳膊底下。   展晗询问:“你进来的时候,看见和我妈聊天的人了吗?”   邹百辰从侧面搭上男朋友的肩膀,随口答:“没注意,谁啊?”   “我对那人有点印象。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他追求过徐总,不过当时被明确拒绝了。”   “这你都能记住啊?怎么了吗?”邹百辰闻声也好奇地回头望望。但这会儿校区外已经聚集了成群的家长,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尽头。   “也没什么。”展晗收回目光,擎着赖在肩头的人继续向校园中走,“就是刚才碰巧看见,感觉氛围有点奇怪。”   除了和男朋友密切相关的事情,邹百辰向来神经大条,此刻不甚在意道:“追求未果嘛,再见面尴尬也正常。”   “可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很熟,反而因为我在场才有些不自在。”展晗稍加思索措辞,接着举了个例子,“就像是你在徐总面前也会有点矜持。”   “还真是什么糗事都能扯上我。”邹百辰爽朗地笑笑,“别多想了,没准他们现在是朋友呢。”   “可能吧。”展晗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与男朋友并肩穿过小径,来到教学楼院落前。   这里的询助台前聚集着不少未进场的考生,还有熟悉的老师在发放助考包,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一袭红衣的孟嘉。   她本就是学校老师中较为年轻的一代,又容貌姣好,气质出众,穿着一身贴曲线裁剪的旗袍,端庄又娇美,不失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靠,嘉姐的身材也太好了吧!”   “这就是别人家的班主任吗?我酸了呀!”   “旗袍是专门为我们穿的?今天不多答20分我都对不起嘉姐的良苦用心。”   围在附近的同学们发出止不住的称赞声。   孟嘉为大家递上维生素水,遇见本班的学生还会额外塞一块写着祝福的手工巧克力。   “许越,考场认真答题,作文不要写跑。”   “张一航,不许反复改选择题答案。”   “千万要核对考生信息和条形码,听到没有邹百辰,别以为我从此就管不了你了。”   她特地点出几个放心不下的学生名字做各种嘱咐,最后才看向一向自律争气的选手:“还有展晗,加油。”   邹百辰敬着礼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行啦,差不多到时间了,你们不要在外面闹,抓紧时间进楼。”孟嘉拍了拍身侧学生的肩膀,“我会全程在这里等着,发生特殊情况的时候可以来找我。”   “知道啦。”相识的同学们异口同声,相继散去。   第一天考试,展晗和邹百辰不在同一栋楼。后者瞥了眼嘉姐的红旗袍,平伸出半攥的右拳,唤了声「晗哥」,噙笑道:“旗开得胜。”   “金榜题名。”展晗也抬手,用五指关节与其相碰。   两人对视而笑,互相打气后在指示板前分道,走向各自的考场。   大考持续三天,政治科目结束在6月9号。   下午3点45分,停止答卷的广播声响起。对于一部分考生来说,高中生涯就此彻底画上了句号。   等待监考老师收齐卷子后,展晗步履悠闲地走出了考场。他仰头看向蔚蓝如画的天空,长出了一口气。   如释重负的感觉久违却熟悉。这一次,他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不远处,邹百辰朝他招了招手。   “答得怎么样?”   “还可以。”展晗走近几步,反问道,“你呢?”   对方笑意灿烂,相当自信地回答:“100昏。”   两人互相闲聊着,最后一次以学子的身份,结伴走出了北高校园。   离开信号屏蔽区,邹百辰把手机重新开机,随手刷看朋友圈。在满屏庆祝考试结束、歌颂自由的;   文案中,黎礼的一条动态简单且显眼。   【毕业旅行计划,启动。】   配图是她在候机厅的美貌自拍,角落里戴着卡通眼罩睡觉的韩季峰也入了镜。   虽然黎礼选的地理科是最早结束考试的,但这动作未免还是太快了些。   邹百辰随手点了个赞,低声嘟囔着:“这俩人真是下了考场就进机场啊。”   “看起来装备齐全,应该是计划很久了。”展晗闻声也凑头过去瞥了眼。   “单独出游,有点羡慕。”邹百辰小声嘟囔着,偏头时眼神里带上清澈的期待,“反正出成绩之前都没事可做,要不然,我们也搞个类似的计划?”   展晗点头,赞同男朋友的合理诉求:“可以啊。南上北下还是东进西行,听你的。”   邹百辰神色愉悦,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给我这么大权利呢?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不急,我不会反悔,等你决定好了再告诉我。”展晗回以同样好看的笑容,眉梢微昂道,“毕业旅行随时为你待命。”   “真让人心动。”邹百辰不由得弯起眼睛轻缓地感叹,在脑中无声地规划出了几百种可能。   ——   天色渐暗,大考结束的两人一起在外面吃了顿庆祝餐,而后各自回家。   展晗走进电梯,刚好在里面遇见一位配送员。   他的怀里捧着一束异常夺目的马耳他蓝玫瑰,芬芳馥郁的气息萦绕在小小的空间里。   电梯厢短暂运行,两人都停在了五楼。起初展晗并未在意,直到他准备开门时,才发现配送员竟是要敲响自家房门。   “请问您是住在这里吗?”对方愣了一下,用双臂捧着花束试探,得到肯定回答才恍然一笑,“那这正好是送到您家里的,请签收一下。”   展晗纳闷地接过,重复确认道:“是5-A吗?”   配送员点头:“没错。收花人姓名是徐梓君。 ”   “噢,谢谢。”展晗听到徐总的名字,提笔帮她代签,余光注意到花束边贴有一张笔迹漂亮的贺卡,上面写着马耳他玫瑰的花语。   宿命中的奇迹与守护。   配送员道了声不客气,乘着电梯照原路下去。   “妈,我回来了。”展晗打开家门,见母亲正坐在客厅里观看电影,便颔首打了声招呼,把怀里捧着的花束放置到桌面上,“这儿有您一束花,不知道是谁送的。”   “是么。”展母也有些意外,低头看了看卡片,轻声道,“我知道了,放在这儿吧。”   “那我回屋休息了。”   展晗走到餐厅随手拿了罐椰汁,迈步上楼梯时,隐约听到母亲在客厅里打电话的声音。   “谢谢你的花,下次别再破费了。”   “吃饭就不必了,我打算再陪孩子两天,然后回苏州。”   “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一起过去?好吧,那到时我们见面再聊。”   展晗能猜到送花的人应该就是之前在校门口遇见的中年男子。   看来这人与母亲的关系并不止是普通朋友,可他明明在很久之前就拒绝过了。到底会是对方纠缠不休,还是母亲有所动摇?   展晗没有再故意探听,微蹙眉头,推门回到自己房间。   叮——   手机里传出微信提示音,是邹百辰发来的消息,还附带一张做了标记的地图。   【晗哥我想好了,我们还是南下吧。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桂林山水甲天下,还有大理的风花雪月,你最中意哪个?】   展晗点开图片,看到他在每个地点旁标注的不正经攻略,不禁笑笑,又回想起刚才的事情,思索片刻,打字回复。   【那,我们就去苏州吧。】   作者有话说:   邹百辰:苏州城好啊,有太湖园林、古韵小镇、江南美人,苏锡美食……   展晗:或许还能顺便考察一下有没有男人在纠缠你丈母娘。   邹百辰:?这么刺激!   要进入完结倒计时啦。 第63章   少年结伴, 心意相通又无所顾忌。两个人在确定出游路线后,仅筹备短短几天,便踏上了行程。   从舟市到苏州的飞行航班只有两个多小时, 在机场吃过午饭后出发,下午便抵达。   六月中旬, 长江中下游地区已进入梅雨季。两人刚来到这座江南城市, 它便把一场淅淅沥沥用作了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   走出地铁站, 一股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喔, 天气预报说晚间才有雨, 怎么这么早就下了。”邹百辰正活动着脖颈, 缓解旅程造成的疲乏, 檐下刚好有一大滴冰凉的水珠落进了他的领口, 薄透的衬衫立即被打湿了一块。   展晗把单肩挎着的背包拉到胸前, 掏出了准备好的折叠伞:“这种夏季天气本来就是降水连绵,阴晴不定的。下了雨不那么闷热,正好可以走走。”   “恩。”邹百辰低头钻进撑开的蔚蓝色伞布里,和身侧人一起步向烟色朦胧处。   这里的街巷盘亘交错,走着走着便仿佛与现代的市井喧嚣隔绝开来。   蒙蒙细雨中的景色别样秀丽, 满眼所见皆是祥和安静。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入水面, 清澈波纹中倒映着翠绿色的小桥流水人家。   街道一侧满是充满情怀的店铺。展晗一路观看着那些古色古香又各不相同的招牌,偶尔用未擎伞的手拍张照。   邹百辰张开双臂,在清凉的空气里深吸一口又悠缓地吐出去, 沉声感叹道:“真舒服啊。”   “是, 但你小心别感冒了。”展晗连忙收起手机,踩着青石砖小路紧跟在身后, 操心地替他把雨伞举高了些。   平日里的男朋友一向有担当, 不像是小两岁的样子。可出来玩时的那么几个瞬间, 还是会让人觉得他是个需要叮咛照顾的弟弟。   “都说一条平江路,半座姑苏城,有这么好看的景,淋雨也值得……哎?”   就在邹百辰说话的间隙,俩人都明显感觉到雨点落得更急了,过路的行人也加快脚步跑动起来。   “乌鸦嘴。”展晗无奈地动了动唇角,攥紧伞柄向四周望望,“雨下大了,我们先找家店铺躲躲吧。”   “好。”邹百辰迈前两步,顺势推开了最近的一家店门,仰头间瞥见了它十分有趣的店名。   【猫的天空之城。】   这是一间从上午到晚间都营业的混搭书屋。   颇具艺术格调的前台,各种温柔可爱的饰物,满壁的邮寄信箱与私人信件,墙面上全国各地游客的车票……都显示了它的独特风格。   “喝咖啡行吗?”邹百辰站在玻璃橱前点饮品,边摆弄着一排陶瓷纪念胸章,边轻声问话。   “可以。”展晗收起雨伞,摆放在不碍事的角落里,又在店铺中转了半圈,随手挑选明信片和几样小物件拿到前台,连同会员卡一并递过去。   邹百辰诧异地扬了扬眉梢,与他一起找位置坐下后才开口询问:“你之前来过?”   展晗点头:“猫空的片子挺有名的,我好像还在这家店里给你寄过。 ”   “才不是,那四张分别是从稻城、西安、云南和扬州寄出的。”   “昂?”邹百辰不假思索的反驳声惹得展晗顿了顿动作,偏过头去看他,“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邹百辰用单手撑着头,齿间发出一声带有不满的轻嗤,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毕竟晗哥有一整面墙的笔友,肯定不会在意其中一个。”   “醋劲还真不小。”展晗听出埋怨之意,一时失笑。   “可不。”邹百辰越发来劲,做出怅然若失的样子,干了口咖啡接着道,“我长这么大只收到过一个人寄的明信片,当然印象深刻。尽管对方只会敷衍一句见字如面,可我还是当宝似的存着。结果到晗哥这儿,连苏州扬州都记不清了……”   听着委屈的腔调,展晗更觉得理亏,忙握住他的手背哄:“别说了,怪我。”   邹百辰狭长的眸子一挑:“那打算怎么着啊?”   “我现在就给你写。”展晗会意,用指尖在桌面的木制笔筒里拨了拨,抽出一支黑色的油墨笔,低头写着了规整小字。   邹百辰本想凑过去偷看两眼,却被他单手蒙住了半张脸,轻哼道:“这么小气,早晚不是都要给我看嘛。”   “不是现在。”展晗又拿出一支笔递给男朋友,“别闲着。猫空明信片可以寄给未来的自己,你也写一张。”   “多矫情啊,我又没什么话说。”   “那你就写给未来的我们。”   如果是有晗哥的未来,倒是值得畅想一番。   这一句提议让邹百辰生出了些许灵感。他把笔杆吸在鼻子底下,看着庭院发了片刻的呆,而后也安静地低下头。   古朴小窗外是雨声淅沥,书屋室内却是苒苒茗香。两个年轻人对面而坐,各自伏案,写起了寄给未来的明信片。   不知不觉已是日暮时分,风雨渐歇。两人投好了信件,又买些小物件才离开书屋,去附近的民宿休息。   ——   热恋中情侣的旅行,慢节奏且随性自如。来苏州的第二日,邹百辰和展晗都睡到了自然醒。   雨过天晴,被洗涤过的城市,万物不染尘埃。   两人抓住初霁的日子走出门,逛园景、游狮子林、访昆曲博物馆,傍晚再穿行进七里山塘古街观赏景色,品尝各种苏式小吃。   邹百辰较为钟情苏杭面点,一下子栽进了美食堆。展晗却是吃不大惯这种南甜口味的,接连两顿都没什么兴趣尝试新菜品。   整日玩乐下来,微信运动的步数早已破了万,人也变得疲懒,便趁着夜间微风宜人泛舟夜游。   邹百辰坐在画舫边眺望夜景深处。展晗则把棒球帽扣在了脸上,双臂环在胸口,枕着男朋友的大腿吹风小憩。   船身轻轻晃动,水波荡漾里灯影杂糅,虽称不上璀璨,却更得悠然惬意,随遇而安。   邹百辰摸索着打开背包,拿出一盒还温热着的生煎,刚端到手里便见膝上均匀呼吸着的人动了动手指。   “醒啦?”   “有点晃,没睡着。”展晗抬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干净朗秀的脸颊,眯着眸子轻声问,“什么味道这么香啊?”   邹百辰低哼:“鼻子还挺灵。我看你晚饭吃得少就打包了份生煎,这不刚想偷吃一口,还被发现了。”   他边说着,边用单手端起生煎盒,持着筷子夹一只蘸了些许醋汁,递到男朋友嘴唇边。   “不用跟做贼似的,我不饿,你吃吧。”展晗偏开头,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重新阖目躺好。   “到前面就快下船了,还不起来?”邹百辰用指腹轻刮对方眼睫,惹得一丛细密纤长不断颤动。   展晗完全不急,稳稳当当地聆听着吴韵声声,启唇应:“大不了就再坐一程回去。”   “你倒是挺会享受。”邹百辰自顾自轻笑一声,并不急着叫人起来,落目向稍远处的错落灯火。   看来苏州城的确是个奇妙地方,即便是途经于此的背包客,也能很快融入这里的静谧悠闲。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低头调侃:“刚认识的时候,我觉得你这人有点高冷,应该不太好相处。没想到啊,现在会这么喜欢赖在我腿上。”   展晗不甘示弱回应他的挖苦:“是么,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个麻烦精。”   邹百辰没再说话,只弯弯唇角。   游船依旧前行,廊边有江南女子正演奏着细软评弹,吴侬娇语在夜幕中伴着水流声袅袅传荡。   船身离近河口,两岸火树银花愈加通明,整街的店铺鳞次栉比,远远可见热闹一斑。   邹百辰轻摇身侧,提议道:“就别坐回去了,我可不想被你压截肢,去对面逛逛?”   “明明自己家里就是开酒馆的,居然还有探店情结。”展晗撩开眼敛,循着方位看向民俗酒吧一条街。   邹百辰玩笑道:“不懂了吧。人要有学习和竞争意识,时刻为继承家业做准备。”   展晗这才依从地坐起身,应了个「好」字。邹百辰便兴致盎然地拉他下船,挤向欢闹的游人堆里。   夜探酒吧小酌几杯为整日的游玩行程画上了句号。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民宿时,窗外已是灯火阑珊。   前一日入住时,两人只同开了一间房。屋内的床铺倒是宽敞,可浴室小了点,要等着轮番洗漱。   展晗冲凉后披着浴巾走出去,见先行躺下的男朋友正趴在被窝里摆弄着什么。   “你干嘛呢?”展晗好奇,搭坐到床沿。   邹百辰的胳膊下压着一张经过无数勾画的地图,主要城市和景点边还有详细的标注。   虽然目前两人的计划还只停留在苏州,他却把旅行攻略一路做到了西藏和云南。   “本来想绕开你之前去过的地方搞一些新的体验,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了。”邹百辰边用笔记录着,边发出有些可惜的叹声。   毕竟在晗哥决定复读之前,曾休学出去旅行过,几乎独自走遍了半个中国。   “原来你还一直担心这个。”   展晗顶着半干的头发,与他并肩卧在软铺里,语调和缓:“独自旅行追求的是惬意自由,结伴出游时重点是陪在身边的人。你都是我这一路上最耐看的风景了,去哪儿重要吗?”   “海王语录就是好听啊,明知道是哄人的也高兴。”邹百辰拄着枕头啧啧两声。   这家伙的嘴,怎么就这么会说呢?   展晗眸色灿烂:“是,我的海里只有你这么一条不好伺候的鱼。”   对方笑得实在耀眼,刚洗过澡的肌肤清透得仿佛在发光。邹百辰忍不住探前,用唇瓣轻轻掠过近在咫尺的鼻尖和脸颊。   展晗温顺地闭着眼不闪躲:“每次都借酒耍流氓,你这招怎么就不会改呢。”   “说明它好用,屡试不爽。”邹百辰凑身上去,目光灼人地俯视着,“我想再流氓一点,可以吗?”   展晗未立即作答,缓缓伸臂摸向床头柜下方,伴着哗啦哗啦的细微响声抓出一枚方方正正的小包装,用两根手指抵着塞进男朋友的手心里,低声附耳道:“凭你本事。”   “这么急?”邹百辰眼中闪过些许惊讶,而后尽数化为谑弄,抬手从他微微发烫的额前抹去残留水渍,无比温柔道,“头发还湿着,也不好好擦擦。”   “我现在爬起来吹干,你等得起吗?”展晗低笑着发问。   “你说呢?”邹百辰曲动指节,浅浅地攥住了他的额发。   风干的方式有很多种啊。 第64章   滴——   随着一声轻响, 民宿房卡被识别。   邹百辰随手放下从附近风俗巷里买回的早点,走进安静的套间卧室。   落地窗外已天光通明,纯白的床铺里却还窝着一个瘦削的身影。   “还没起来啊。”邹百辰放轻动作蹲身到床边, 温柔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展晗依然抱着枕头躺着, 纤密的睫毛扇动两下, 眯着眼睛摇摇头:“疼, 体验极其差劲。”   “那昨晚怎么不和我说?”邹百辰抬手摸摸他额头的温度, 弯唇揶揄, “还喘得那么带劲儿。”   展晗的声音低柔, 显得有些虚弱无力:“为了照顾弟弟的面子, 给你留点成就感。”   “嘴还挺硬。”邹百辰嗤的一声笑, 轻轻扣住他的手腕移开, 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大概是因为这种姿势带有侵略性,展晗立即紧张地濡唇:“你别,不来了…… ”   邹百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得不成声:“不是,我想帮你揉揉。 ”   展晗受到挖苦, 懊恼地偏头闭起眼睛。   “要不起来吧?”邹百辰心情愉悦地蹭了蹭他的鼻尖, “我刚买了点吃的,还给你带了管舒缓的软胶药膏。你试试会不会好受点。”   “恩。”缩在被子里的人呢喃着,缓慢地蜷起身子。   浴室里洗澡的水声响了许久。展晗待在里面好一会儿, 然后才裹着浴袍出来, 挪蹭着两条修长白皙的腿窝上沙发,精神懒怠, 满脸的难受。   “看来今天的计划都作废了。”邹百辰凑过去, 揽着他的腰身笑道, “现在,我还是弟弟吗?”   展晗无力抵抗,只得在言语上示弱:“你是我亲哥。”   “勇于承认就行。”邹百辰心满意足地撒开手,笑着把一次性餐具递过去,“吃饭吧。”   展晗动手掀开包装盒盖,捧着香味诱人的汤面,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动作拧头问:“对了,今天是周末吗?”   邹百辰边吃边答:“不啊,今天星期五。”   展晗思索两秒钟,接着刚才的话茬说:“那下午还是出去吧。”   “你走得动吗?反正又不急,休息两天再出去玩也是一样的。”   “我们可以去市中心的商区随便逛逛,给妍妈买点纪念品。你觉得苏绣怎么样?”   邹百辰边夹一筷子小菜到他的碗里,边答话:“行,只要是你挑的她肯定喜欢。快吃吧,都凉了。”   “味道还不错,你尝尝我这个。”展晗把自己的汤面分给男朋友一半,和他一起度过宁静的早饭时间。   在六月的晴好天气里,二十几度的苏州城还是很适宜外出游览的。邹百辰和展晗乘车来到中心区,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间便有了不少收获。   日光渐淡时,两人坐进了商厦楼下的咖啡厅休息。   “怎么样,逛累了吧?”瞧着靠在软座上的展晗有些疲惫,邹百辰张口提议,“喝完咖啡就回去?”   “恩。”展晗用银匙轻轻搅动着杯子,嗓音淡淡道,“反正也过了偶遇时间了。”   “偶遇?和谁?”邹百辰听得云里雾里,不禁询问,“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心不在焉的。到底打什么主意呢,跟我说说。”   展晗不紧不慢地答:“我妈的公司就在这楼上。”   “啊?”   邹百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之前只是听说展母在这边有生意,并没有具体打探过。   展晗解释:“徐总很喜欢喝这家的咖啡,平常见熟悉客户或者闲着没事的时候都会下来坐坐。今天是周五,按道理她应该会来,除非有别的什么约会。”   “不是,我没听明白。”邹百辰摆手打断,自己在脑子里捋了捋,“如果你要见徐总,打个电话或者直接上去找她就行了,没必要还在咖啡店等。所以,你想偶遇的到底是她,还是她的约会对象啊?”   “我的意思是……”展晗温和的声音忽然止住,目光直直的看着单向玻璃窗外。   邹百辰也循着视线看过去,眼尖地瞧见徐总和另外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一起走进大厦一层。   两人的着装皆是干练稳重的职场风格,男士西装革履,女士端庄得体,虽然没什么约会该有的浓情氛围,但乍一看倒是真有点般配。   “还真是他。”   “你说的是谁啊?哎!”   邹百辰还没太搞清局面,已经见男朋友起身离开座位,只好拎着购物袋快步跟上去。   “什么情况?侦查学演练吗?带伤还搞监视跟踪。”虽然不知道缘由,但邹百辰还是小心翼翼地配合着。   展晗边走边解释:“他就是上次我说的那个人,徐总的追求者,前阵子还经常送花到家里。”   邹百辰愕然:“这都追到苏州来了?”   “我就是怕他纠缠徐总,才想借机观察一下。”   说话间,前方的两人已经在电梯前停下了脚步。那位神秘的男人似乎是送徐总回来的,只目送着她走进电梯厢,没有一并跟上去。   为避免被发现,邹百辰和展晗连忙站到了前厅的圆柱后。   “所以晗哥到底什么意思?想揍他一顿警告一下?”邹百辰嘴里含着颗从咖啡店带出来的薄荷糖,痞笑着倚靠大理石柱,朝向男朋友吹了口凉津津的气,“你腿脚不方便,由我上去代劳?”   “别捣乱。”展晗向后扯了把他的衣袖。   邹百辰不再胡乱开玩笑,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男人,自言自语道:“啧,不过我看他的侧脸怎么也有点眼熟啊?”   两人正鬼鬼祟祟地商讨着,一道带着错愕情绪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展晗?”   展晗循声看去,见徐总的助理直直盯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想躲避已来不及。   对方迎上前来,又惊又喜道:“真的是你啊!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她的音量不算小,站在电梯前的男人也被吸引视线,走过来询问:“怎么了?”   助理忙做起介绍:“肖总,这是徐总的儿子。”   “高考当天我们遇到过。”面容明俊的神秘男人一怔,很快又恢复了绅士做派,目光看向另一边,继续微笑道,“和这位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近距离地打了照面后,邹百辰更是诧异,把一句离谱强按在心里,装着镇定回应道:“呃……肖叔叔好。”   展晗闻声,疑惑地看向男朋友。   邹百辰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搞没搞错啊晗哥,徐总的这位约会对象是小琦姐他爸呀。”   肖琦?那他不就是肖越的父亲吗?!   三方会面竟都是熟人,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但女助理并未察觉异常,出言打破了僵局:“原来你们都认识。不过小晗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到苏州的?吃饭了吗?徐总刚和肖总一起开完会,等下还有个商业饭局,我和她说一声……”   “不用,别打扰她。”展晗连忙阻止了她掏手机的动作,脑子里却宕机一瞬。   为什么感觉这其中的关系更乱了?这两个人不是故交么,怎么又一起开会呢?   相较于两个年轻人,肖总似乎把局面看得更清楚一些,深邃的眼神中挂上几分了然,缓缓地建议道:“梓君有工作,我倒是闲着。要不然,我请你们俩吃顿饭?”   展晗与邹百辰对视一眼,点头同意了。毕竟双方很明显有话要聊,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那好吧,你们去吃。我就先忙别的事了。”徐总助理见双方达成共识,便不再多作安排。   夕阳渐沉,肖总亲自带两人在附近挑了家餐厅。   这里的菜式较为特别,氛围安静,无论是用餐还是叙话,都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先生,请问可以点餐了吗?”服务生弯身递上三本菜单,候立在旁。   肖总独坐在餐桌一侧,抬臂做了个请对面先的手势。   “您来就好。我对本地帮菜没什么了解,不大会点。”展晗垂眸翻动两页便合上了菜单。   肖总没有推脱,大方代劳为他推荐了几样菜式,还做了些搭配。   展晗望着对方举手投足间的游刃,温声开口询问:“肖叔叔也是北方人吧?但您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那倒算不上,不过我在这边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对方点好了菜,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提壶倒水后又笑着补充一句,“只是没有你母亲久,她可比我地道多了。”   两人的话题从苏菜转向了苏州的情调生活。看起来双方都是有修养又耐得住性子的人,聊起来还有些对味。邹百辰在旁把玩着筷架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一盏茶水喝完,肖总放下杯子,用淡然的目光打量着对面:“你们这次是高考后出来玩的?看起来像是个临时的计划。前几天我才和梓君乘同趟航班从舟市回来,并没有听她提起。”   展晗听出来委婉的言下之意:你母亲应该不知道你到这里。   “我并不是特地来找她的,但也不能算完全心血来潮。”   肖总的双眉浓厚上扬,眼窝深陷,即便处于常态,也有一种温文尔雅的天生善相。   他神色自若地开嗓:“那是因为我吗?”   展晗坦言:“既然肖叔叔这样问,我也就直说了。我的确有些好奇您和我母亲的关系。”   “我们啊,是老朋友了。”如此的直白惹得肖总笑笑,甚为磊落地讲起了自己的事。   他过去确实追求过展母,但因为那时候展晗还小,展母也忙于事业,没有心思花在其他事上面,所以被明确拒绝了。   直至前年初夏,肖总到苏州出差谈项目正好与其相遇,发现两人都还保持着单身状态。他乡遇故知本就让人心触动,再加上公司间有合作,两人来往便更加密切。   几个月前,肖总发现徐总的心情很低落,几次追问下才得知是家庭矛盾。而他本人刚好也有一个同样在复读的儿子,已成年的女儿又是脑科与心理学专家。   所以他便一直充当着顾问的角色,耐心开解,在帮助徐总摆脱心理困境的同时,也让她试着去做出些改变。   “没想到您会这样照顾她的情绪。”展晗听完有些诧异。母亲强势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如果不是有十足耐心和包容力的人,是没办法劝动她分毫的。   原来自己与徐总的关系破冰,有着不止一位肖家人的功劳。   “我这样做是有私心的。”肖总的神色坦荡,语气中并不对自己的倾慕心思加以掩饰,“她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生活,如果不帮她迈过心里的那道坎,她也不可能接受我。”   “所以您和徐总,已经在一起了? ”   肖总点头承认:“对,我们现在是恋人关系。”   展晗动作一滞。难怪之前母亲说,她甚至可能会开始一段新的恋爱。   肖总察觉到对面人细微的情绪变化,连忙解释:“因为时间还很短,我们都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和家人说。这样唐突的见面,实在很不好意思。”   “该道歉人的应该是我。”展晗低声自语般应答,从前他对徐总的私人生活关注还是太少了。   “你没有错,她也是。”其实前阵子肖总从展母口中听说了不少,无论是身为人父,还是从一个倾听者的角度,他都能理解双方。但他此时的话只是点到为止,没有过多地置喙母子间的事。   两人聊了许久,包间内的菜早已上齐。肖总很快转了话锋:“别只顾着说话,菜都要凉了。动筷尝尝吧,这家餐厅还是挺有名气的。”   “恩,谢谢肖叔叔。”   一顿饭吃完,已是暮色降临时分。   展晗婉拒肖总送两人回去的邀请,提出想和朋友再逛逛。对方便没有坚持。   看着肖总的车影消失在渐晚的天色中,邹百辰微蹙眉头。   因为涉及晗哥的家事,他刚才不便插嘴,这会儿没有外人在,忍不住要开口询问:“徐总和肖叔的事,你不打算管了?”   “这件事本来就不该我干预,之前无非是放心不下。”展晗漫步在林荫路下,沐浴着晚风徐徐应答。   “那现在能放心了?”邹百辰继续打探,“从刚才的饭桌上看出了什么?”   展晗摇头:“没什么。虽然依旧不了解他,但至少我认识肖琦和肖越。 ”   一个独身男人,兼顾事业还能教养出优秀的儿女,已足以让展晗相信,他值得母亲去相处。   “好吧。”邹百辰没什么话要说,贴着男朋友的肩膀沉沉地叹了口气,“难怪你当时那么痛快地决定来苏州。既然徐总这边没事,那我们的江南之行也要结束了吧?”   “谁告诉你的?”展晗偏头看向他,嗓音和缓道,“与这件事情无关,我是真心和你出来旅行的。所以这趟还是由你说的算。”   邹百辰就是在等他说这句话,眯着眼睛满脸的得意:“说准了。那晚上回去我把剩下的一半攻略补全,明天开始我们由南向西,出发去下一站。”   “好。”展晗拖长尾音应和,“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邹百辰有些好奇:“什么?”   展晗嘶了一声,偏头凑到他颊畔,附耳道:“以后你办事的时候悠着点,不然我真的走不了多远。”   “叫我什么?”邹百辰表情管理失败,带着压抑不住的笑音反问。   “辰哥。”   破天荒的一个称谓让某人明里暗里爽了很久,半晌才悠悠吐出两字:“好说。” 第65章   山水一程, 格外尽兴。   在整整十天的「蜜月游」后,邹百辰和展晗踏上了归途。   长途列车的卧铺车厢内,一道懒散的身影逆向趴在上铺床尾, 用手指刷动着考试之窗界面。   邹百辰低头瞥向坐在斜下方靠窗座椅上的人:“都已经过四点半了,你刷出来了吗?”   “还没, 可能同时查成绩的人太多了, 火车上的信号也不好。不然还是继续打热线吧。”展晗的手机屏幕上同样显示着网络不稳定字样。   “哎-我点进去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 邹百辰再一次输入准考证号。屏幕一闪, 查询成功。   考生姓名:展晗;   准考证号:⚹⚹⚹⚹   高考总分:693;   ——   语文131;   数学145;   英语144;   政治90;   物理93;   化学90;   “嚯, 晗哥可以啊。”看着表格内的分数, 邹百辰忍不住称赞出声, “政治赋分拿了A等90, 这么牛呢。”   展晗忙伸手:“让我看看。”   “学霸的成绩单就是比一般人漂亮。”邹百辰又瞄了两眼, 然后把手机递了下去。   终于也算是给高中生涯一个圆满交代了。   展晗盯着自己的分数几秒钟,舒缓地呼出一口气,抬头道:“怎么不查查你自己的?”   “不敢看。”邹百辰倒头进薄被中,闷声哼哼,“男朋友那么棒, 万一我考得不理想就该自卑了。”   “你以为能逃得过去?”展晗动手在输入框内改填考生信息, 按下查询键,忽然笑颜一滞。   邹百辰察觉车厢内安静下来,迟疑地抬起头, 刚好与他略显凝重的眼神对视在一起。   “你别搞我啊……”   “你确定涂好准考证号了吗?”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邹百辰愣了一下,然后倏地腾起上身, 反驳道:“我涂好了!”   “那你还激动什么?”展晗这才轻笑出声, 变换一副愉悦模样, 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考得史无前例的好。”   考生姓名:邹百辰;   准考证号:⚹⚹⚹⚹   高考总分:639;   ——   语文110;   数学145;   英语114;   政治90;   物理90;   化学90;   “吓我一跳,你是狗吧?”邹百辰随手从床上抓了袋三只松鼠的零食包过去丢他。   展晗笑着躲闪开。被他放在过道桌板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起来。   邹百辰居高瞥了眼来电备注,是展母。   “肖叔到底还是把你偷偷摸摸搞侦查的事儿给卖了?”   展晗拿起手机,边查看边回应:“应该是助理和她说的。”   “那估计徐总兴师问罪来了。”邹百辰翻了个身,惬意地仰躺在床铺上。   “不会,应该是说高考成绩的事情。”展晗站起身,打算到洗漱间去接电话,离开前对着男朋友嘱咐,“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你起来把东西收一收。”   “好——”邹百辰抬脚踢开被子,边伸直双臂舒展筋骨,边拖长音应答着。   刚过夏至时节的白昼是最长的。两人走出舟市火车站打车时是傍晚六七点钟,天还未黑,但鳞次栉比的店铺已经各自亮起了绚烂的灯牌。   出租车停至商业街尽头,邹百辰和展晗一前一后走进酒馆。平常这个时候店内都只是刚刚开始迎客,今天却已很热闹。   “你们回来了啦!小半月没见,玩得开心吗?”前台的收银姑娘见到两人热情地打招呼。   “还行。带了点小礼物,白色的袋子是给我老妈的,剩下的你们自己挑。”邹百辰放下背包,眺望向座无虚席的一二楼,“怎么这么多人?”   前台微笑着答:“今天不是出分日嘛。老板娘特地搞了酒水半价活动,庆祝她的亲儿子和干儿子高考顺利。恭喜呀。”   “我说她怎么没打电话呢,原来都帮忙查过了。看这架势,我应该是借了干儿子的东风,就差把他的成绩单独贴在招牌上了吧?”邹百辰的目光落在展晗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的醋意。   “恩……老板娘暂时还没有这项吩咐,不过不完全排除可能性。”前台俏皮地吐了吐舌,接着说,“哦对了,vip客台那边有你的朋友,应该是知道你们要回来,在等着。”   邹百辰循着方向寻找一圈:“谁啊?”   展晗轻声道:“大概是老韩和黎礼,只有他们俩问过我车次。”   “噢,过去看看。”   两人一起穿过驻唱大厅上到二楼,在水母观赏缸旁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果然是那对刚结束旅行不久的小情侣。   “哈喽,惊不惊喜?”黎礼捧着杯颜色漂亮的气泡酒搅动,身侧的玻璃水壁折射出淡色灯光,把她的脸孔映得格外清丽。   邹百辰顺势坐在沙发椅上,兀自言:“我就知道,除了这几个人我也没别的朋友了。”   韩季峰也开口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传说中的南上北下东进西行小分队可没有我想得持久。”   “因为要回来处理报考相关的事情。”展晗拿起一杯没人喝过的低度果酒,与韩季峰象征性地碰了碰,“而且确实也玩不动了。”   说到报考相关,黎礼想起了一件事。她俯身从地上拎起一个纸袋子递给邹百辰。   “前两天返校拿毕业证和档案袋,你没去,嘉姐就让我帮你带回来了。这里面还有记录全国各所院校历年分数线的参考书,我想着我们几个应该都不大能用到,它又怪沉的,就只拿了一本。”   “这书不重要,我就想知道你和肖越到底谁给北高争气了?”邹百辰随手翻翻便放在了一边。现在他最关心的莫过于市状元头衔花落谁家。   黎礼委婉地笑笑:“准确的一分一段表还没发布出来,但目前来看……应该是我。”   “漂亮,三喜临门。”邹百辰翘起二郎腿,倚着沙发满意道,“今天给你们俩的消费打4.9折,多出来的优惠算我的。”   韩季峰笑骂:“草,你省省吧。离开高中校门别说你小子认识我们就行。”   邹百辰轻晃手指反驳:“那不能够,因为我们四个会在同一座城市上大学。”   “好啦,一见面就拌没用的嘴。快说说这趟都去哪玩了?给我带纪念品了没?”黎礼适时地给两个发小拉架。   “也就是随便逛逛游山玩水,哪有你们俩潇洒。”   “别的不重要,就告诉我在酒店开了几间房?”   “什么话?这是你该问的吗?”   “……”   店员端上饮品和各式小吃,年轻人们欢畅地聊起天,很快便与夜色中的酒馆氛围融为了一体。   ——   6月下旬开始是毕业季中较为忙碌的日子。   提前批志愿填报开通后,各公安院校的面试、体检、体测工作也在安排进行,本省舟市及周边户籍的的考生最先参加。   妍妈专门在这天早起,认真做了顿超乎之前厨艺水平的蛋炒饭作为考前餐,然后亲自开车把两人送到了测试地点所在的警官学院。   邹百辰坐在副驾驶上,翻弄被塞到袋子里的水和面包,小声向男朋友吐槽:“得,她以为我们俩去野餐呢。”   “难道我愿意操心啊?”妍妈停稳车子,偏头瞥了儿子一眼,“本来是你们江叔接了这个活,但他临时有事来不了。”   “您□□刑警的人放鸽子不也正常吗?”   漫不经心的反问惹得妍妈啧了一声:“我真的是烦死你小子了。等忙完这阵子报考的事,你就给我净身出户,出门打工养活自己去。扛沙子还是拌水泥干什么都可以,别在我眼前晃就行。”   “好嘞。”   邹百辰佯装乖巧地答应着,打开门下车。妍妈放下玻璃窗,叮嘱他再检查一下随身物品。   “昂,身份证,户口本,准考证,高考成绩单,提前打印的各种申请表,都带了。”邹百辰背着身摆了摆手,和展晗一起走向报名处排队。   因为两人是几乎同时进行预交费的,而且报考同一所学校,候检和面试都被分在同一组。在各种表格上确认签字后,一起到检录口等待。   “哟,左眼5.1,右眼5.0。你现在的视力都快赶上我了。”邹百辰排在展晗身后,眯着眼睛分辨他手中的体检单数据。   展晗仔细瞧着查体栏各小项分类,自言自语般开口:“看样子应该不需要全脱裸检。”   “肯定啊,江叔说的都是老掉牙的年代了。”邹百辰说完,偏头端详男朋友温润的侧颜,调笑道,“不过,听起来你好像还有点期待?”   “期待什么?你身上有哪块肉是我没看过的吗?”展晗的语气淡淡,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邹百辰失笑:“晗哥,你那种玩腻了的语气让我很不高兴啊。”   “自尊心还挺强。”展晗轻轻晃动记录待考项目的体测表格,“待会比比?”   “行啊。” 邹百辰压低声音,贴在他耳边答话,“晚上来我屋里来打一架都没问题。”   展晗略显淡漠地瞥去一眼:“满嘴虎狼话。”   “是你先动口的。”邹百辰一字一顿的答他,然后退开半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老实排队。   报考需要的所有素质测试和材料上交都在这一日上午完成。   “全部搞定,一身轻松。”邹百辰走出警官学院的大门,张开手臂,仰头叹息了句,“午饭要不要在外面吃?恩?看什么呢?”   “听你的,我先回一下微信。”展晗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低头查看一个上午里的未读消息。   挂在他手机屏幕最上方的联系人有些意想不到,是之前在繁翊辅导学校共事过的丁一蕾。   新一年的高三集训营开班在即,学校数理化科目的助教还有几席空缺。丁一蕾受贺副校委托,来询问他有没有意愿再去兼职。   因为警校纪律必定严格,展晗想在开学前多花些时间和男朋友在一起谈谈恋爱,所以并没有这项打算。   就在他要打字拒绝时,对话框内弹出两条新的消息。丁助教表示,他也可以顺便推荐朋友或者校友资源。   【稍等,我问一下。】   展晗的手指悬停在九宫格键盘上方几秒,然后把目光落在了邹百辰身上。   “怎么了?”   “妍妈不是让你去勤工俭学吗?暑假想不想一起搬砖?”   邹百辰没听懂,困惑地眯起双眼:“昂?”   展晗没再继续问,自顾自用手机打字回复。   【不知道能不能行,但我可以让他过去试试。】   丁一蕾回复了个「好」字。   邹百辰依然一头雾水地看着:“什么意思,要把我卖哪儿去?”   展晗笑笑:“带你回去看看故事开始的地方。” 第66章   七月暑热愈烈。   晴朗的天气里, 如水洗般的天空不挂一丝云彩,澄净的阳光从瓦蓝穹顶笔直地投射下来。   展晗倚在繁翊教学楼的窗边,欣赏着外面的景色。   吱呀——   一声门响后, 他收回视线,看向长廊尽头。   一身清爽夏装的邹百辰从某间教室内悠然走出来, 抬头看到展晗, 眸子里顿时明亮起来。   “这是在等我呐?”   “恩。”展晗点头, “答得如何?”   邹百辰笑容爽冽道:“就是一套高考模拟题, 所幸学过的东西我还没忘呢。”   展晗又问:“那校长怎么说?”   “从明天正式开营起试岗三天, 如果没问题的话就高薪聘用我。”邹百辰做了个得意的表情。   展晗低声一笑:“那感情好啊。作为你的转介绍人, 到时候我们俩五五分账就行。”   “五五?法西斯啊你。”邹百辰眯起眼睛嘟囔着抗议。   “我就是。”玩笑间展晗低下头, 快速浏览了遍助教工作群内的新消息, 然后揽上男朋友的肩膀转身, “行啦实习生,来都来了,你也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帮我干点活。”   “嚯,搞了半天, 这份兼职我是既要搭钱又要费力, 是吧?”邹百辰嘴上的吐槽分毫也不管用,依旧被他一路领到了教学楼负一层的储物室。   刚刚开过年组会的助教老师们都聚集到这里搬书领物资,开营前的准备工作繁杂, 不大的空间里满地物品堆积, 人来人往。   “别愣着。”展晗上前清点书册,指挥着有些束手的实习生, “把每样都数出30本, 搬到四楼教室去。”   “昂。”邹百辰拖长的尾音还没落下, 身体已经诚实地动了起来。   结伴出入的高挑身影难免吸引视线,储物室内的助教们纷纷朝两个年轻人落去视线。其中自然也有人认出了某位名扬繁翊的老学员。   邹-百-辰?   搭坐在一旁整理练习册的丁一蕾顿住动作,不敢相信地小声确认:“展晗,你推荐来补缺的新助教不会是他吧?”   展晗瞥了眼认认真真数卷子的男朋友,微笑着点了点头:“是。”   曾深受其害的女助教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这位从前丁点儿都管不动,好不容易才熬到毕业的刺头学生,摇身就成了自己同事?   这事换了谁也没那么容易接受。展晗的心里揣着明白,却自动越过了上一话题,开口道:“校区的电梯在检修,等会搬书得走着上去。你负责数好就行,体力活派给他干。”   “啊?”丁一蕾从未想过能差使这尊神佛,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她愣神间,邹百辰已经接过教参抱在怀里,沉声发问:“送到四楼哪个教室?”   “和去年一样。”展晗又俯身捧了三十本一并摞给他,“多拿点,可以少跑几趟。”   过于沉重的书册把人压得微敛眸,邹百辰却乖顺地抱住,边出门,边闷声应答:“嗯——”   看着任劳任怨的背影,丁一蕾实在生出许多不解,盯着曾共事过的伙伴试探发问:“我回去读研的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你把这匹野马降服了啊?”   “他是自愿上班的。”   展晗失笑,轻声如此答了一句,然后便回到教室,搬桌椅、排座位、发教材、画板报……趁着男朋友在四层楼上上下下的时间,做好其余的开营事宜。   ——   因为在前一天被征召做了苦力,翌日清晨,邹百辰觉得全身疲惫,胳膊酸痛,赖在床上不肯起。   展晗做好了早餐还不见人,只好到楼上卧室里去抓他。   “怎么还不起来?上班第一天迟到可不好。”   落地窗的遮光帘被人打开。埋在枕头里的邹百辰将将掀开半片眼敛,朦胧间呢喃道:“我不想去上补课班。”   “清醒一点,你是助教。”   展晗不由分说把他从薄毯里拉起来,却被对方耍赖般的黏在了身上。   “哥哥,抱我下去。”   “大早上的,别恶心。”展晗用两根手指抵住了还没刷牙就要亲自己脸颊的人。   邹百辰颓垂着的睫毛如鸦羽细密,嗓音也还带着初醒时的低哑:“昨天在繁翊派我干了一箩筐的活,现在就翻脸了?”   “谁让你之前给人的印象差,多做事少说话。”   “不管,不抱就不起。”邹百辰眼敛一翻,作势又要扑倒回去。   展晗见状忙扶住,无奈妥协,转身俯低道:“好好,我背你,上来吧。”   邹百辰这才满意,抬手从后圈住展晗白皙的脖颈,趴身嗅闻对方衣领间清爽的柠檬草味。   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多,后者的身形却明显细瘦些,背上比自己重二十斤的邹百辰有些艰难。就在他起身的同时,房间里传出一声痛呼。   “呃啊——”   邹百辰的脚趾撞到了床柜的棱角,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皱着眉头从男朋友身上撤了下来。   “我平常是这么背你的嘛!”   “哈哈哈。”   “还笑?”   “对不起,对不起。快去洗漱吧,真的来不及了。”   展晗忙蹲身道歉,笑着帮忙揉了好一会儿,才见他自己不情不愿地下床,走进浴室。   本就起得有些晚,再加上被晨间小闹剧耽误了时间,俩人紧赶慢赶,最终还是在晨间自习的铃声之后才打卡上班。   两人站到教室门外时,里面的学员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众多崭新的面孔,年轻而有朝气。   英语助教丁一蕾正在台前给大家召开首次班会,余光瞥见双双迟到的同事们,用眼神无声询问:你们俩这是?   “嘘。”邹百辰在嘴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一切尽在不言中。   丁一蕾心领神会,没有再多问,翻动幻灯片接着讲解下去:“集训营期间的扣分规则都写在学生守则里,纪律方面我就不再过多强调了,希望各位都严于律己,共同维护良好的学习环境。”   “然后再带大家熟悉一下我们的副班配置。我叫丁一蕾,刚刚也做过自我介绍了,负责大家的英语辅导。这两位是展助教和邹助教,分别负责物理和数学科目。”她顺势抬手,把学生们的目光引向门边。   话音落下,教室里响起明显的惊叹和低语声。   “对,我知道,年轻而且帅,但你们都稍微控制一下。”丁一蕾调笑,“在集训营期间,大家有任何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们。勤学好问欢迎,刻苦专研欢迎,举一反三也欢迎,其余的就算故意骚扰了哈。”   学生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女助教适时地打断,控制住教室秩序。   “好啦,班会就先开到这里。自习还剩一些时间,第一堂课也刚好是英语,大家把单词书拿出来吧,默背前两页作为今天的晨考。认真背哦,成绩会发进家长群。”   听到最后一句,学生们大多哗啦啦地翻起书页。后排有高个的女生仰起头来:“那是你考还是他们俩考?”   “这有什么区别吗?”展晗循声看去,微抬的眸子里一片澄渟。   女学生盯着他赏心悦目的脸孔,笑答:“太有了。”   丁一蕾退下讲台,小声朝身边人开口,“正好我要去英语组开个早会,你来考吧。”   展晗点头应答,随手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安静地翻看起了教材。   初次见面大多会有些拘谨。第一堂早自习的纪律还算不错,四周偶尔传出窃窃私语,只需简单两句的提醒便能抑制住。   某位物理助教保持着一贯的雅静温和,言谈举止皆让人如沐春风,倒衬显得其他助教的态度都有点凶。   作为亲身经历的过来人,邹百辰暗自摇头。反正过不了多久,单纯的学弟学妹们就会发现,到底谁才是最严格且腹黑的那个。   自习结束前的五分钟,展晗终于悠然站起身,清了清嗓子,让大家收起背诵册,拿出听写本。   邹百辰就近靠在讲桌边辅助监考。   站到台上居高临下时他才知道,从前老师说的话不假,从这个位置看下去,哪个家伙的眼神不对劲,谁藏着打小抄的心思,当真是一览无余。   兀自感叹间,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一名正在搞小动作的学生。   看见后辈,邹百辰难免想起自己曾经因为不愿意背单词而被晗哥制裁的日子,从容地迈步过去,立在他的桌子前。   “助教,咋啦?”对方大约也是个技巧高明的惯犯,不仅及时停下了作弊举动,甚至能够坦然地抬头对视,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邹百辰没说话,只是盯他两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学弟心中刚暗松一口气,还未等有所动作,便被毫无准备地轻踢了一脚小腿。   啪嗒一声,垫在膝盖与桌子间的小抄册掉落在地。   邹百辰转身回去,好整以暇留下一句:“都是别人玩剩下的了,去黑板上写吧。”   展晗停住手上翻页的动作,略微偏头看了他一眼,趁着学生们都低头听写的间隙,悄声调侃: “当初怎么说我来着?刚出校门就荼毒别人。”   邹百辰倚着讲台,淡定回应:“有句话听过没有,自己淋过雨,必须要撕碎别人的伞。”   “学得挺快。”展晗忍不住嘴角挂笑,走到座位间去收卷。   作为繁翊的老学员,邹百辰对兼职工作上手很快,但最让人妥协不了的仍是这里的伙食。   翻来覆去的盒饭和汤面,他从前实在是吃腻了,便忙里偷闲,在午休时间点份外卖。   “是手机尾号0228的邹先生吧,麻烦您签收。”同城配送的跑腿小哥递来一张单子,“您的披萨和EMS。”   和午饭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两份录取通知书。因为之前邮寄地址统一填到了北高,两人白天都没空去拿,便找人转送过来。   “好,谢谢。”   邹百辰签好名字,接过东西,抱着披萨盒上楼时,刚好撞见自己班上的学生围在卫生间门前吵嚷玩水。   “你们几个老实点,别在走廊里打闹。” 他边走边随口嘱咐,目光侧落间注意到一个男生怀里捧着一把自动水枪。   这玩意怎么有点眼熟呢?   “邹哥,学校可不让点外卖,你得以身作则吧?”   “就是,买这么大一个披萨,给我也带份了?”   说到底,邹助教的凶也只是装装样子。他的年纪与学生相差无几,性格爽快又板不住脸,不过小半日便已和学生打成一片。   男生们一见他便停下争抢,跟着走进办公室凑热闹。   “你们用什么想的?我一向言传身不教。走开,别挡道。”邹百辰嗤笑着拂开人墙,把一直夹在胳膊底下的两个信件袋倒扣在桌上。   只是这一个动作,便有眼尖的学生发现了端倪,忙上前打探:“你拿的是录取通知书吗?什么学校这么早就邮到了?”   邹百辰一边整理桌面,一边敷衍地答:“家里蹲。”   “唬弄谁呢?”学生自然不相信,越是得不到答案就越好奇,想趁人不备偷抢下来。   “别手欠!”邹百辰麻利地拍下对方手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两封一模一样的深蓝色信袋应声掉落在地,露出正面的印刷字样。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众人的惊叹异口同声,顿时齐拥上来问问题。   “卧槽公大!”   “这个学校好考吗?多少分?”   “邹哥,这真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吗?怎么还是两份呢?”   邹百辰被烦得够呛,起身向外赶人:“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一边玩儿去。”   “你拆开让我看看又能怎么样,这么小气呢!”   “哎哎,看路。”助教刘哥和展晗刚开完小会,一进门就被推推挤挤的学生们撞了个满怀。   邹百辰停下动作,看了看腕表:“你们俩忙什么去了?都这个点儿了才回来。”   “挨□□了呗,刺头总能让他摊上。”刘哥颇为同情地瞄向展晗,忽然一拍手道,“哦对了,刚才督导还说你们班那个贺子鹏在教室里和人抄椅子呢,赶紧去管管吧。”   “恩。”展晗顾不上坐下喝口水,便得去处理烂摊子。   邹百辰攥住他的手腕,阻拦道:“你歇着吧,我去收拾他。”   刘哥斜眼轻哼:“你行吗?”   某位被小瞧了的实习助教轻佻地掀了掀眼皮:“就算口头上教育不了,我还打不赢他吗?”   展晗只语气淡淡地嘱咐:“别乱来。”   “哎呀知道了。”邹百辰稍稍收敛起朗霁面容上挂着的张扬,“就算我还是个实习的,也不至于真和几个学弟逞凶斗狠。”   刘哥瞥向展晗,吃瓜道:“这话,我怎么听着耳熟啊?”   邹百辰没在意,夺过电动水枪拎在自己手里,慵慵懒懒地挥挥胳膊:“借我用用。”   学生忙追上去:“哎你别拿它啊!这是我从办公室偷拿的,还要还呢。”   办公室的玻璃隔板外,众人闹哄哄的声音渐渐远去。   刘哥瞥向被簇拥起来的背影,低声感叹:“还是年轻的小子更有活力呀。那水枪应该是哪个助教从老生手里没收的,都放在那儿一年了也没人动过,他一来就能盯上。”   展晗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看着已经收拾干净的桌面,上面摆着录取通知书和一盒温热的披萨。   他想起某人当初顽劣的模样,一言一行还历历在目,不禁轻笑。   “根本就是物归原主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最近因为疫情反复,不断地封禁隔离,很多事情顾不上,拖拖拉拉终于完结了,还有一章婚后群像番外,码完就发上来。   下一本《放学别来我办公室》在写大纲了,存点稿子后开。   感谢大可爱们的陪伴,如若有缘期待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