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他总想和我结婚
作者: 黄铜左轮
文案:
徐心诺从小在死对头庄逢君的阴影下长大。
庄逢君,教科书式的“别人家的孩子”,光环加身,别墅区里所有对照组的噩梦。
然而刚从国外留学回来,徐心诺就听说庄家出事了,庄逢君被曝出是狸猫换太子的假少爷,昔日天之骄子一下成了来路不明的庄家养子,家业不知道是不是也没他份了。
思索良久,徐心诺还是觉得该给庄逢君一点教训,先把庄逢君踩在脚下,让他以后不要再那么嚣张。
但没想到,庄逢君居然自己先失去了斗志。
——
最开始。
徐心诺:“山蛟成不了真龙,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吧。”
庄逢君:“嗯,像我这种冒牌货,被打回原形也早晚的事。”
到后来。
徐心诺:“诶,其实你也不必这么妄自菲薄……”
庄逢君:“不,你说得对,我绝不会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再后来。
徐心诺:“我说过了,不管发生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
庄逢君:“真的吗,我不信。否则你为什么连扯个证都不愿意跟我去。”
——
一不小心英年早婚,徐心诺终于反应过来,庄逢君其实就是想骗他结婚吧。
庄逢君:“嗯,就你这种小朋友,我一口气可以骗十个。”
但庄逢君并不想要别的小朋友。
庄逢君认识一个人十六年,其中爱这个人的时间有七年。
九岁那时遇见,辅导他做功课,带他出去玩,放任他在自己最私人的地盘撒欢。
习惯了付出和照顾,点点滴滴的时光,不知何时开始,浓缩成不可说出的占有欲。
兜兜转转,他终于把徐心诺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庄逢君:也不是故意想套路,主要是太好拐了没忍住。
温柔腹黑满嘴跑火车假少爷攻vs什么锅配什么盖不骗你骗谁小少爷受
#实在不行你下个反诈APP吧#
阅读提示:
1.名为死对头,实为大写加粗的青梅竹马,同性可婚背景,轻松向甜文,1v1
2.真假少爷不撕×,有矛盾有成长,有时可能还会有点大病(指脑子)
3.学习和尝试一下新风格,如果觉得不好看请及时止损,下一本更乖~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徐心诺,庄逢君 ┃ 配角:彭家乐,马小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见过你这么套路的竹马
立意:爱情需要勇气和坚持
第1章
晚上七点,国际航班落地,挨肩并足的旅客,人潮往出站口涌去。
徐心诺拖着箱子出航站楼,手机解除飞行模式。没一会儿,前男友的通话申请追了过来。
“诺诺,你终于接了!”那头传来吴康的声音,“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你在哪呢?”
“我回国了。”徐心诺冷酷地说,“分手了,勿cue,就这样吧,告辞。”
“什么?不是,你自己回国了?”吴康惊讶,有些不悦,“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徐心诺道,“你不是都打算回国后要去相亲了吗?祝好吧您嘞。”
两人作为同性情侣,在英国留学期间,交往了约莫有半年时间。异国街头,谁也不认识谁的地方,倒是随便浪漫。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就得面对很多现实的东西。
比如吴康对未来的规划,除了在国内找工作外,似乎还想把跟女人结婚生子提上日程。
“我只是说,未来、不排除、有跟女孩相亲的可能性!”吴康却还振振有词,“可能性你懂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家在农村,大家观念都很保守,但我没说我一定会去相亲啊。”
“得了吧,先不说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男的照样可以结婚——你就算是异性恋,你跟姑娘说‘我将来有出去□□的可能,但我没说我一定会出去嫖’,你看你挨不挨削就完了。”
当然,徐心诺亦无打算跟对方结婚,他只是为了吵架这么一说。
吴康却理解得驴唇不对马嘴:“对啊,就算异性恋,也不是只要一男一女就能结婚的嘛。彩礼啊,买房买车啊,门当户对啊,要考虑的东西很多的。何况咱们俩都是男的呢。”
徐心诺冷笑,本打算再骂句“爬”,前面有个姑娘想上台阶,硕大的行李箱磕在地上。
他两步上前,顺手帮忙提溜了一把,在对方感激的目光里,把一句国骂咽了回去。
徐心诺觉得跟这种人没有继续废话的必要了。
“等等等等。”抢在这边挂断之前,吴康最后挽留了一句,“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你说吧。”
“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一起住酒店套房,再一起回国的吗。现在是你擅自提前跑了,那我觉得,套房的钱你还是有义务出一半的。你按今天的汇率折合成人民币,打我支付宝里?”
“……”
徐心诺把手机拿到脸前,瞪大眼看了看屏幕,觉得离谱得很。
也不知半年前,他脑子到底犯了什么抽,才会看上这么个玩意儿。
两人严格上不算同居,只是同为留学生,住在同一栋专门租给学生的公寓大楼。徐心诺通过一些派对和社团活动,跟吴康慢慢混熟,又欠缺考虑地走到一起。毕业后,就在大家纷纷打包行李、预订机票的时候,眼看回国在即,楼里的水管爆了,很多人的房间都遭了殃。
徐心诺是以和吴康双双搬到附近酒店套房,凑合了几天。
准确地说,是徐心诺先搬去了酒店,吴康听说他住的套房,以省钱为由硬要来拼房的。
徐心诺并不差钱。他家境算是优渥,没有“富得流油”那么夸张,但大小是个富二代。说到他母亲徐春华,称得上C市知名的女强人企业家,白手起家的经历还上过新闻报道。
只不过,在一众热爱开超跑泡妞的公子哥里,徐心诺为人老实,生活低调,吴康可能至今不知道他是徐春华的儿子。否则,也未必会兴起回国后相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的念头。
算了不说了。
徐心诺从不算情伤的情伤里回过神来,转而致电发小彭家乐,言简意赅:“老北京铜锅?”
回国第一件事,倒时差还在其次。他这会儿前胸贴后背,能吃得下一头牛。
“你、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刚刚?”彭家乐先对发小回归表达了热情欢迎,然后犹豫,“这、这种三伏天吃涮羊肉啊?太上、上火了吧?再说,这么晚了,吃火锅也、不好消化。”
“要养生我回头从我爸那儿顺两瓶枸杞送你。”徐心诺软磨硬泡,“我刚从英国回到祖国的怀抱,那可是英国!”
他强调:“别说上火,就算火锅店起火,我都要先把涮羊肉抢救出来。”
这听起来确实很惨,为了哥们,彭家乐有所动摇,但看看外头,天气实在闷热。
徐心诺继续威逼利诱:“而你如果不陪我去,你就失去了一个可以陪你偷偷去漫展的知心好友。以后逢年过节,我还会寄仰望星空的明信片给你看。真的,我现在包里就有一大摞。”
“你把定、定位发给我。”彭家乐屈服了。
一小时后,新鲜的羊肉、毛肚、豆腐、粉丝还有大白菜排了一桌。配上韭菜花和芝麻酱,时节虽然不太合适,两人仍吃得津津有味。徐心诺心生感动,早把吴康抛到了九霄云外。
还是彭家乐主动探听八卦:“所、所以,你怎么会瞎、瞎了眼看上那、那种人?”
徐心诺啃了一口麻酱烧饼,给了个含糊其词的回答:“就是……玩玩嘛。”
他跟吴康这段感情,说起来是有点儿戏的。与其说是正儿八经谈恋爱,更多是徐心诺要跟他妈妈徐春华较劲,表明自己不再受家长控制,要去离经叛道地喜欢男人了。
闻言,发小彭家乐惊叹:“诺诺!你出国一趟,都学、学会玩弄别人感情了。”
徐心诺将这句话里蕴含的思想感情理解为夸奖,做出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但两人其实都没有什么相关经验,很快换了个话题。
彭家乐跟徐心诺,两人基本上穿一条裤子长大。
有钱老板有自己的圈子,有钱老板的孩子们也玩在一起。在徐心诺的交际圈里,他跟彭家乐关系最好——年纪相同,性格相仿,说磨叽也好,说佛系也行,都没有太多攻击性。
从小到大,彭家乐不会看不起徐心诺是乖乖仔,处处被他老妈管头管脚;徐心诺也从不曾像其他同龄人那样,暗中嘲讽彭家乐身材圆润,内向社恐,还有点口吃。
世间少有不爱攀比的家长,其实虚荣之风,在有钱家长的圈子里尤甚,经常要指着小区里谁谁谁家的孩子说:“你看看别人!人家怎么就那么优秀?你就不能学学吗?”
如徐心诺和彭家乐,都属于“别人家的孩子”重度受害者,从小活在优秀者的阴影里。
两人早已说好,彼此互为对方坚实的战友,谁先追求上进,谁就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然而,彭家乐忽地提到一个教科书式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问徐心诺:“话说,你听说庄、庄逢君那事了吗?”
徐心诺夹了片毛肚在涮,闻言一愣:“啊,他怎么了?”
“这、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啊?”彭家乐一拍大腿,压低声音,“听说他,抱错了!”
筷子上的毛肚掉进锅里,老了。
彭家乐如此这般解释一番:“总之就是,他不庄叔叔和秦、秦阿姨亲生的。”
徐心诺想不到自己甫一回国,就听到这么劲爆一件八卦:本住宅区最大魔头庄逢君、他和彭家乐短短二十多年人生当中头号眼中钉肉中刺,居然是当初在医院里抱错的小孩。
徐心诺一时消化不了这个事实,露出吃惊又古怪的表情。
彭家乐表现出理解的样子:“做、做梦也没想到吧?”
徐心诺点头:“是挺意外的……不!他这是活该。”
按理,好歹也是从小认识到大的熟人,背地里落井下石,似乎显得不够局气。前提是,他们俩没给这个人当陪衬这么多年无法翻身,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庄逢君比他们俩大三岁,成熟稳重、历练老成、品学兼优,集精英教育之大成的典范,徐心诺从小听徐春华一句话听得耳朵起茧:“你什么时候能跟人家学学?”
料想彭家乐在家的待遇,亦未好到哪去。
因此彭家乐同仇敌忾,仿佛恨不得立刻跑到庄逢君面前踩一脚似的。
当年还没有人发明“凡尔赛”这个词的时候,庄逢君就无师自通,茶得不得了。比如徐春华去学校开家长会,如果有机会遇到庄逢君问:“小君,你月考成绩怎么样”,庄逢君必定谦虚地回答“很一般”,再问,这个“很一般”就是年级第一的意思。
然后徐春华就会扭头骂徐心诺:“看看人家,年级第一还这么谦虚!你还在傻乐傻玩!”
又比如,如果彭家乐那对总嫌儿子不外向不开朗不会交际的爹妈当众打趣:“听说小君在学校是校草,有很多女生追?”庄逢君必定会云淡风轻地表示完全没有这种事。
然后没过几天,彭家乐便回来抱着徐心诺哭诉,说看见女神给庄逢君塞了情书——那俩人还一起在图书馆上自习!
两人对视一眼,二十多年朋友的默契,当即明白彼此的意思:此人不值得同情。
好容易风水轮流转,有个对庄逢君落井下石的机会,简直不容错过。
但彭家乐其实最近都没怎么见过庄逢君,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状态。
徐心诺提议:“要不咱们明天找借口约他出来?”
彭家乐赞同:“完全可以。那、那你约。”
徐心诺吃惊:“为什么是我?”
“你、你们熟哇。”彭家乐果断说,“而且,我、我有点不敢……他太凶了。”
“……”徐心诺用谴责的口吻说,“你是不是也太怂了?”
彭家乐理直气壮:“所、所以说,你不怂,你来嘛。”!
第2章
鎏金花园,C市比较早开发的一个高档小区。都住这里的三家人其实可以算邻居,只不过,彭家乐他们家住洋房区,徐心诺他们家跟庄家都住别墅区。
比较起来,确实后两者挨得近一些。
至于彭家乐说不敢招惹庄逢君,徐心诺倒是能理解:庄逢君那个人,太能装模作样,他深沉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就像社会顶层精英俯视底层垃圾似的,有时候是挺让人不寒而栗。
何况彭家乐思路清晰:“再说,你口条总、总比我溜吧,嘲笑他、他的事,就靠你了。”
这居然,还真没法反驳。
总不能指望彭家乐这个笨口拙舌的去把庄逢君阴损一顿吧。
徐心诺肯定不能认怂,只好拿出手机,找到庄逢君的微信,才发现对方还是被拉黑状态。
想起来了,他以前气到拉黑的。
徐心诺把庄逢君放出黑名单,草拟了几个开场白,例如“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又或者“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哈哈哈”,都觉不够气势,嘲讽力度远远不够。
他已经把庄逢君拉黑了好多年,仔细看看,连上一条聊天记录都停留在他高中时代。
实在是很遥远了。
彭家乐还在旁边眼巴巴盯着,要看他怎么捋老虎须,一时让徐心诺很为难。
为了糊弄彭家乐,多争取一点思考时间,徐心诺借口出去上厕所。
彭家乐问:“包厢里不是有、有卫生间吗?”
徐心诺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我还要……再抽根烟。”
“你、你还会抽、抽烟呢!”彭家乐大惊,“你什么时候学、学会的啊?”
“……我去买一包,现学。”徐心诺哧溜跑出去,甩上了包厢的门。
徐心诺没有去买烟。
他走到露天平台,一推玻璃门,夏天的潮湿和闷热像棉被一样把人牢牢裹住。
这边是吸烟区,陈设着小圆桌和烟灰缸,徐心诺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听彭家乐信誓旦旦说庄逢君是狸猫换太子那个狸猫,他心里很没有实在感,现实里,真的有这么戏剧的事儿,又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呢?
有个人捷足先登,正在吸烟区那儿,凭栏吞云吐雾,一星红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那人看起来还有几分面熟,扫了一眼过来,望向徐心诺,然后在烟灰缸里熄灭了手里的烟。
徐心诺没想到在这里就跟庄逢君狭路相逢——淦,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台词呢。
那点感慨顿时都飞了,这人就不禁惦记。
四目相对,庄逢君先开口,没露出太意外的表情:“你回国了?哪天回来的?”
徐心诺愣了愣:“就今天……嘁,跟你又没有关系。”
庄逢君仿佛不会读空气:“你怎么不回家?”
徐心诺强调:“跟你又没有关系!”
“好吧,跟我没关系。”庄逢君了然,“你跟彭家乐出来吃饭?”
“你又知道了。”徐心诺说,“你怎么确定我就跟他一起?”
“那不然呢,你跟谁出来的?”
“……彭家乐。”徐心诺想编个其他的名字,都没能成功,因为庄逢君了解他每一个朋友。从小到大,就是这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看了让人生气:“诶!你以为就你大聪明?”
不料,庄逢君不以为耻,还挑了挑眉:“还可以。但可能没你想得那么聪明。”
徐心诺觉得这人未免也太自恋了:“你会不会听正反话,我那是在夸你吗?”
“再说,你不要得意了。”徐心诺小声嘟囔,“我已经都听说了——那个什么。”
庄逢君的嘴角往上勾了一下。
却不去问他听说了什么。
这让徐心诺很难自己演下去,他张了张嘴,因为庄逢君余威犹在,便又闭上了。
何况气氛也不像那么回事,天气实在太热了,一阵微风卷着热浪袭来,呼吸都是闷的。
徐心诺穿了件无袖背心卫衣,宽松大短裤,几乎不讲什么形象。他乜斜庄逢君,庄逢君一如既往的人模狗样,没穿西装外套,灰西裤,白衬衫,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脖子上。
只从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精壮小臂来看,这人原来也知道热。
好像徐心诺从上大学开始,就习惯了庄逢君这个形象。
庄逢君这种装模作样的生物,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穿短裤和凉鞋,不会有任何衣冠不整的形象。他不仅不穿,还会让穿的人站在旁边当绿叶,自惭形秽得想挖地洞。
徐心诺从很早就明白,庄逢君跟他和彭家乐这种一事无成的二世祖不一样,区别大得就像,就像SSR与R卡的区别,人家皮肤都是豪华闪亮版的。
从小他光听徐春华念叨,都已可将庄逢君履历倒背如流——从小实验班火箭班一路跳级,十六岁就上大学,别的学生享暑假疯跑疯玩最后一天狂补作业的时候,他已经按部就班进入公司锻炼,不是跟进这个电影项目,就是跟那个制片人谈工作,积攒人脉。
最后大学一毕业,就顺理成章接了庄叔叔的班。
以徐春华白手起家的经历和一生要强的性格,当家长是万万不会鼓励教育的,更多时候她会当众点着徐心诺的脑袋,点得徐心诺觉得自己像个太阳能摇头娃娃:“这祖宗,还指望他以后能管理公司?干什么什么不行,不把家败光,我都给祖宗烧高香了。看看人家小君!”
徐心诺身经百战,脸皮磨炼得极厚,基本上已可以无动于衷。但只要有庄逢君在场旁观,他就会恼羞成怒,大约是被庄逢君身上一股酸腐的精英味儿熏的。
可恶的是,庄逢君偏偏还善于伪装,用无可挑剔的外表和态度蒙骗外人。
就像现在……
徐心诺想,操,他明明都看惯了人高马大的外国佬,为什么还是觉得庄逢君那么高!
除了衣品好,庄逢君还有副好皮囊,冷白皮,站在那儿简直就像夏夜里绽放的一朵凛然的幽谷百合。他眉弓高,轮廓深,注视着别人的时候,就显出高深莫测又高高在上的样子。
庄逢君的嘴唇又很薄,一讲话,唇边总带点分不出是礼貌还是讥诮的笑意。
徐心诺别过头去,往远处的街道眺望。他想这种人,鸠占鹊巢趴了人家的窝,真相都暴露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坦然,一点都不慌的样子——他居然还有心情下馆子吃涮羊肉!
话说,既然知道抱错了孩子,庄叔叔亲生儿子找到了没?
徐心诺听彭家乐磕磕巴巴八卦了半晚上,奈何彭家乐以前语文考试少有及格,表达能力更是堪忧,讲了个寂寞。他想到这里,忍不住摸出手机,偷偷搜索社会新闻。
此时又有个脸盘方正的年轻人过来,徐心诺也认得出,是庄逢君的助理,名叫高凯。
“庄总,张导他们在里面敬酒了……诶不好意思,我没看到心诺也在。”
高凯连亦看到徐心诺,忙打招呼:“你不是去留学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心诺的搜索结果一无所获,看来庄家的事并未公开报道出来。
他对外人还是挺讲礼貌的,把手机又放回兜里:“没多久,刚回来。你们在应酬?”
高凯说:“对,小庄总约了人,谈新电影立项的事。”
庄叔叔虽退居二线,仍掌握董事长大权,公司员工以“庄总”和“小庄总”加以区分。不过徐心诺对庄逢君的行程没兴趣,庄逢君家里是开影视公司的,什么立项制作,艺人管理,他不懂这些,最多脑内多一个问号,庄逢君怎么还在谈公事,以后这公司还跟他有没有关系?
庄逢君好像能看穿他心里嘀咕什么,忽然开口:“徐心诺。”
徐心诺提起戒备:“怎么了?”
他眼睛很大,瞳仁黑漆漆的,像某种小动物,让庄逢君想起以前在同学家看过刚出生两个月的一窝小猫,什么杀伤力都没有,却没有自知之明,叫个不停还想挠人。
庄逢君顿了顿,只说:“刚回来就少吃点油腻的,小心犯肠胃炎。”
“我不会的。”徐心诺自信地驳斥了他。
然而庄逢君简直堪称瘟神,一张嘴好的不灵坏的灵,徐心诺回到他自己那间“四季发财”包厢,就开始捂着肚子跑洗手间。
彭家乐弱气地说:“我觉得吧,不是他瘟、瘟神,是你真的不、不该一回来就吃火锅。”
“你闭嘴。”徐心诺蔫吧地喝了口大麦茶,“我就是太久没吃中餐,有点反向水土不服。”
“好吧。”彭家乐说,“要不等、等你状态好了,我们再去嘲、嘲笑庄逢君。”
这个建议尚算体贴,一顿牙祭也打得七七八八,两人决定打道回府。
彭家乐是打车来的,徐心诺则从机场回来,并且这两个都是拿着驾照从不上路的主儿,一双标准的马路杀手,自然只能双双站在路边,拖着行李箱吃汽车尾气。
彭家乐不上路是因为他曾经出门就蹭了辆限量款保时捷——没办法,小区里豪车太多——徐心诺不上路则是因为曾经出门看到庄逢君,一走神直接怼进了花坛里。
详细的情形不必多提,总之结果就是,从此都留下了心理阴影。
结果不巧,晚上九点多,赶上附近科技园那堆程序员加班回家,根本没有司机接单。
彭家乐体胖怕热,汗流浃背,短短的头发湿成一绺一绺,在路灯下亮晶晶的。彭家乐不停地擦着汗,徐心诺也没好到哪去,他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会儿正困劲儿上来,眼皮打架摇摇欲坠。
又过一刻钟,一辆黑色宝马停在两人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庄逢君的脸。
庄逢君有些诧异:“你们怎么还没走?”
彭家乐果真见了他就紧张,一紧张则更结巴:“哦这个,因、因、因为……”
徐心诺努力抻开眼皮,说:“我们准备饭后消食,再去遛遛弯。”
一边说,一边快要东倒西歪,庄逢君都有点乐了。他打开车门,几步便跨过来,伸手拉过徐心诺那个26寸颇有分量的行李箱,拖到宝马屁股后面。
助理高凯很有眼色地开了后备箱,庄逢君弯腰提住侧把,把箱子扔了进去。
徐心诺伸手:“哎哎,你这人,干嘛偷别人的东西——”
庄逢君居高临下地看他:“嗯,我就偷了。你俩是继续在路边傻等,还是跟它一起走?”
说完靠在车门上,高凯配合地给了外面两人一个“真不坐?那我们就走了”的眼神。
副驾和同侧的后座车门正大敞着,有如冰箱,嗖嗖地往外冒着冷气,散发着不可阻挡的诱惑力。彭家乐只坚持了十秒钟,刻在人类骨子里追求享受的本能就占了上风,他跟徐心诺交换一个眼神,还是坚定地窜过去,出溜就要往后座钻,却被庄逢君作势拦了一下。
“你去坐副驾。”庄逢君说。
副驾就副驾,彭家乐屈服了,反正都有空调,一上车便爽得长出一口大气。
庄逢君又看徐心诺,脸上又是那种徐心诺非常熟悉的猫逗老鼠一样的揶揄神色:“你不上车对吗?那我们先回去了,你再继续等一下司机接单吧。”
说完作势也要上车。徐心诺隔着玻璃,瞪了彭家乐那个叛徒一眼——他跟庄逢君有仇,但是和宝马、冷气还有小高没仇,于是暂时放下了骨气说:“今天就算了,我也坐。”
庄逢君笑了一下,看他开了左侧后门,自己跟着坐进另一边。!
第3章
车行稳健,如同游鱼,街灯飞快地一盏盏往后跑。
车里的四人都很安静,一个开车,一个口吃,一个犯困,还有一个在玩打火机,都没什么聊天的闲情逸致,为了免于尴尬,小高只好打开车载播放器放点音乐。
徐心诺终于抵不过困意,开始小鸡啄米似的钓鱼,一脑袋磕在窗户上,才再次醒来。庄逢君跟他都坐后排,中间却拉开老大的距离,一人一边,十足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挨着谁。
他看到庄逢君手里握着个金属打火机,盖子翻开又合上,吧嗒吧嗒响个不停。
徐心诺迷迷糊糊地想,庄逢君以前也不怎么抽烟,什么时候还多了烟瘾的毛病。
清醒了一点,又想起来,哦,对,庄逢君快落魄了,难道他还借烟消愁起来了?
徐心诺揉了揉眼,忍不住说:“你不要玩打火机了,好吵。”
庄逢君顿了顿,说:“好。”
可这人还抽烟,真没有素质,徐心诺愤愤地想。他最早发现庄逢君会抽烟的时候,是在庄逢君毕业正式在公司担任职务以后。要说偶尔应酬需要,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可变成老烟民就很让人讨厌了。而且,在黑暗里如孤狼一般抽烟的庄逢君,变得陌生又遥远。
虽然他拉黑了庄逢君很多年,两家人住得那么近,出门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庄逢君怎么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偷变了个模样呢。
徐心诺还想说点儿什么谴责他,或者看看他兜里有没有装着烟盒,一抬手,自己随身挎着的腰包里却掉出个魔方来,咕噜滚下座位,又跑到庄逢君脚底下。
徐心诺要弯腰去捞,庄逢君却抢先从座位底下拾起来,借着亮光研究一番。
这个魔方跟最常见的那种不太一样,六个面,每个面不是方方正正九宫格,只有两道弧线,在两个对角顶点相交,像只眼睛的轮廓。
庄逢君观察了一下,虚心求教:“它为什么是长这样的?”
正常情况下,徐心诺是不想跟他多话的,但涉及他熟悉的知识领域,又是庄逢君不认识的东西,他还是没压住炫耀的心思,淡定地说:“因为这是枫叶魔方。”
前面的彭家乐扭过头往后瞧:“什么东、东西?枫叶魔方是、是什么?我也想看。”
他被后头两人完美无视了,徐心诺说:“你自己去淘宝搜。”然后自认讥讽地对庄逢君补充:“比高阶魔方简单很多,适合初学者,不需要很费脑子,连你也可以
玩。”
他故意重读了“你”这个字。
庄逢君瞥他一眼,拧了几个面,规规整整的六面体颜色被打乱了,然后,复原不了。
他笑了,把手里的魔方递回来:“算了,对我这个‘初学者’来说,果然还是很难。”
在徐心诺唯一有碾压实力的领域里,庄逢君却表现得如此没有毅力,让他成就感顿失,忙暗戳戳地劝说:“其实没有很难,你可以先还原两个面,如果你实在想学,我教……”
他清了清喉咙:“我可以给你发个教程视频。”
庄逢君却不咸不淡:“等下次有机会吧,反正你回国了,我想学的时候再去找你。”
徐心诺撇撇嘴,从他手里把东西抢回来,手指翻花,变魔术似的还原了六个面。
庄逢君噙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移开目光往窗外看,好似对此真的完全不感兴趣。
开车的高凯心里感慨,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小庄总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学什么魔方嘛。
他想,富二代跟富二代之间的差别真的很大。有的像他老板庄逢君,要早早担起家族企业的担子,关系到很多人吃饭的问题,忙得像只陀螺,行程总是满满当当。有的就像车里另外这两位,无忧无虑,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到这个年纪,还可以认真沉迷于小孩子的玩具。
到了鎏金花园小区,高凯先开到洋房区,放下彭家乐,又开到别墅区,熟门熟路地把徐心诺送到家门口,下车绕到后备箱,帮他把行李箱搬下来。
这个点,徐家的别墅仍是一片漆黑,里头没有任何灯光。
庄逢君往里望了望:“你爸妈不知道你提前回来吗?”
徐心诺对此却并不意外。他们一家四口,三个忙人,大概都去应酬了,保姆阿姨又不住家,要不然为什么他回国以后要先找彭家乐下馆子——不然只能自己泡方便面。
他敷衍打发了庄逢君,自己输入密码进了门,换了拖鞋,家里跟他走之前没什么区别。
徐心诺把箱子拖到二楼自己房间,就地一扔。他的地盘被保姆刘阿姨收拾得很干净,这让他感到心安,迅速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倒头便睡。
反而庄逢君还要操心,发消息给许萍萍:“你弟弟今天回国,你们家里人怎么都不知道?”
许萍萍非常吃惊,直接打电话问他:“诶?怎么回事,他不是下周的飞机吗?”
庄逢君说:“这个问题我怎么会知道,他连我好友都是拉黑的。”
许萍萍说:“好吧,知道了,谢谢啊,我现在给爸妈打电话。”
庄逢君说:“我看他情绪不高,是又跟徐阿姨闹什么别扭了吗?”
闻言,许萍萍心说,这问的,这不是我们家传统艺能了吗?
但她张了张嘴,要说具体的,自己一时也摸不着头绪。
她跟徐心诺这对姐弟,其实中间隔着层血缘关系,异父又异母,属于重组家庭,所以连姓都不一样。大约是在许萍萍高一的时候,她爸爸许云富有天突然说,萍萍,妈妈离开我们那么多年,爸爸最近认识了一个阿姨,如果我们扯证,你同意吗?
许萍萍那时候挺懂事,想想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一点头,从此生活里多了徐春华这个继母,对方还带来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就是徐心诺。
许云富和徐春华,两个各自带着孩子的中年人,在生意场上相识相知,走到一起的过程还算顺利,两个孩子相处得也可以。许萍萍原本暗暗担心过,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或者有了弟弟这个家就没有自己立足之地,后来这些都没发生。
反倒是徐心诺到了青春期,天天跟老妈徐春华对着干,天天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许云富和许萍萍这俩家庭成员,夹在母子俩中间,日常给他们俩当缓冲带和消防员。
就是徐心诺的叛逆期拖得有点长,好像到现在都没过去似的,人总是长不大。
徐春华做生意老练又泼辣,管儿子确实独断专横了一点,有时候脾气也很暴躁。拿有年暑假来说,徐心诺想要一台游戏机,她答应儿子期末考到班级前三就可以买,徐心诺做到了,回来要他妈妈兑现奖励,徐春华却又变卦了,不同意,还骂他不思进取,满脑子只想着玩。
所以许萍萍也觉得无可奈何。
大概因为是继女,徐春华对许萍萍反而更耐心,该尽的义务都尽到了,不知道怎么,就对亲生儿子那么吹毛求疵。许萍萍想,她要是能分一半给徐心诺,家里早能评上五好家庭了。
她想了半晌,终于想起一样异常的迹象,头疼地捂了捂前额:“倒是有一件事,难怪回国前一段时间,我弟弟在朋友圈,各种跟男朋友秀恩爱!我还说他发这个干什么呢。”
庄逢君听了,从整句话里抓到重点:“他跟男朋友?秀恩爱?”
就一年不见,哪儿冒出来的男朋友?
他保持着通话,点开徐心诺的朋友圈,并无秀恩爱的影子,徐心诺肯定发了分组可见。
庄逢君额角也跳了跳,却用善解人意的语气说:“那阿姨看到了没?她什么反应?
“别提了。 许萍萍深觉自己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差点亲自飞到英国去表演个河东狮吼。我还跟她讲,说肯定是诺诺在故意耍我们。要不是我在劝,你以为能风平浪静到今天?
“那就好。 庄逢君说,“都多大人了还这么幼稚,你回头劝他删了吧。
许萍萍说行,然而在结束通话之前,庄逢君又补了一句:“对了,那个朋友圈——
“干嘛?
“截图发给我。
“啊? 许萍萍说,“你看那个有什么用?
“只是有点好奇,看看他找男人的眼光怎么样。 庄逢君说。
答案是,一点儿都不怎么样。
庄逢君要不是顾及风度,他真想一通午夜电话问问徐心诺,是不是年纪轻轻就得了青光眼,才会看得上这么个,这么个,怎么形容,这么个头发上抹了二斤油的海龟男。
——嗯,海龟,应该是打算归国的吧?反正徐心诺朋友圈正文是这么写的。
吴康是那种,乍一看还算个精于打扮的帅哥,仔细品品,又容易因用力过度稍显油腻。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庄逢君的滤镜,总之,他看了半分钟,又嫌弃地锁上了手机屏幕。
庄逢君在自己卧室的落地窗前站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有一条是确定的,那就是有机会一定要教育徐心诺,别什么乌七八糟的照片都往朋友圈发,设置分组可见也不行。还有,为个人隐私考虑,最好手机里的存档也全删了。
过了两分钟,他抛开吴康的影子,坐到小沙发上,又习惯性点开了一个视频软件。
徐心诺这会儿估计正呼呼大睡,完全没记得给他发来号称“看了以后连大熊猫都能学会 的简明枫叶魔方教程,庄逢君却熟门熟路地打开收藏夹,里面躺着几个年代久远的视频。
他打开其中一个,画质很差,前面还有人走过去挡了一下镜头,拍得非常不专业。
坐在桌后的徐心诺却很专业,他那时候大概十几岁,青涩稚嫩,神色专注,两手搭在计时器上,裁判宣布比赛开始,他执起面前的二阶魔方,飞速还原,显示器停留在0.89秒。
镜头后面的杂声里夹杂着一些隐约的欢呼和鼓掌。
评论不算多也不算少,大部分都在跪大神,庄逢君对每条几乎都眼熟了。这么老的视频,近期居然还多条新评论,不知哪摸过来的:“操,大佬,我光拿起来再放下都不只这个时间。
再下面评论就都是N年前的了,最上面那个说的是:“玩过魔方都知道,二阶是最简单的好吗,还有运气加成,他这局才拧了两三下,其实全靠手速,不过也算厉害就是了。
杠精被顶得高,是因为回复的人多,驳斥他的楼层包括但不限于“能说出这话反而证明你没玩过魔方 “给你手速要不你来一个 “这么厉害怎么不是你破纪录 以及“六下 。
“六下 这条还是庄逢君回的,看起来有点不知所云,其实完整表达的含义是“他拧了六下 。那时候自己也挺无聊,庄逢君想,他上大学时还有闲在网上跟无聊的人辩驳。
然后杠精回他:“你牛逼,你肉眼就能看清是六下?
他回复的是:“下载了拉到剪辑软件里,一帧帧数数就知道了。 !
第4章
很多时候,徐心诺也非故意想跟徐春华呛呛,延续他那个在外人眼里没完没了的叛逆期。
奈何母子俩的相处模式,实属远香近臭,不见还算和谐,一见面就完犊子了。
回国头三天,徐春华还对儿子稀罕得紧,一会儿心疼地说他瘦多了,一会儿豪爽地问“想吃什么,老妈请客”,然而徐心诺在家还没待够一周,他妈妈话里话外已经变成嫌弃。
就在刚刚,徐春华打击徐心诺“就你这个不着四六混出来的学历,能找着什么好工作”。
徐心诺心里嘀咕,拜托,没看央视新闻都说今年毕业生就业形势紧凑了,何况人家毕业生都是秋招春招就提前准备了,我回来以后才刚刚开始海投,怎么可能那么快有回信的啊!
许萍萍自费请他吃了顿米其林三星餐厅,以示安抚。
两人面对面坐着,许萍萍两肘撑着桌子,十分熟练地两头熄火:“咱妈进入更年期了,更年期的女人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你乖,多体谅一下,不要跟她计较。”
徐心诺嘟囔说,没见过谁更年期一更更二十年的。
但也只是嘟囔了一句,昨天他发现,徐春华的头发好像白得更多了。
徐春华是吃过苦的人,很少特别去在意外表,这让她看起来比同龄的富家太太都要沧桑一些。徐春华疏于进美容院保养,头发也只是随便烫染一下,但她气势永远都是强势凌厉的。
徐心诺低着头说:“好吧,我知道了。”
姐弟俩吃到后半程,许萍萍突然又想起其他什么事,跟弟弟说:“你最近见到庄逢君,说话也要客气一点,他可能心情不会太好。庄家的事你听说了吗?”
说起这个,徐心诺自然知道。除了彭家乐,这些天他又听其他朋友七嘴八舌讲了不少。
庄父庄母当年生产住院,医院管理制度不够严格,不知怎的,孩子在医院里被护士抱错了。庄逢君不是亲生的,前阵子因为什么意外原因,才被亲子鉴定鉴定出来。
坊间传闻大概如此,但传来传去,仍以小道消息为主,中间留着很多细节空白。
许萍萍跟庄逢君关系尚可,对内情了解得稍微多一点,想了想,跟徐心诺交了个底。
徐心诺听完只觉十分玄幻:“不是说意外抱错吗?有人换孩子?谁会干这种事?”
许萍萍说:“林子大了当然什么鸟都有,不过,我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如果庄逢君心情好的话,你可以自己去
问问他。他没告诉我的,也许会跟你说呢。”
徐心诺自动忽略了这句。
如果秘密到这个程度,连许萍萍都不知道,庄逢君凭什么会单独告诉他。
许萍萍说,庄父庄母顺藤摸瓜,已经找到了亲生儿子,事情却不单是抱错那么简单。他们的亲生儿子被偷偷丢在福利院门口,好在一般健康的男婴总是很抢手,很快便被一对没有生育能力的夫妻带走,还算精心地养育至今,健康长大。
至于庄逢君,却没人知道庄逢君的亲生父母是谁,他是打哪被抱来的。
徐心诺连忙追问:“那当年的护士在哪呢?找着了吗?”
许萍萍说:“找倒是找着了,没什么用。她几年前就出车祸去世了。”
罪魁祸首已不在人世,很多线索也就断了,更具体的调查进展,许萍萍也不得而知。
这些信息已经足够让徐心诺感到震惊,久久不知说什么。
他只好说“不管怎么样,人找到就好”,又问:“叔叔阿姨怎么还不把亲儿子认回来?”
至少他回来这阵子,还没听说庄家多了个正牌少爷。要是真有风吹草动,他出了自家大门,步行走个十分钟,就能看到庄家的别墅外墙,住这么近,怎么着也该见过两眼。
许萍萍乜斜他:“你没养过孩子吧,当然得一步步来,毕竟都有感情的啊。”
徐心诺小声嘟囔:“这不是废话,我肯定没养过么。”
许萍萍说:“那假如换你突然冒出来一个亲妈,很温柔,不骂人,你会跟着人家走吗?”
徐心诺哑口无言,道理是这道理。就算徐春华是母老虎,他也不可能说走就跟人家走。
许萍萍说,现在庄家就卡在这个坎上。
庄逢君再怎么说,也由庄父庄母亲手养育二十多年,总归情感上难以割舍,何况这件事里,他也不无可能是受害者。至于庄家想认回流落在外的亲生儿子,那孩子如今亦有自己的养父母。虽然两家人都已知道实情,理智上也表示可以接受,还是很难立刻扭转过来。
“总之,你心里有数就好了。这阵子有时间可以去看看庄叔叔跟秦阿姨,你小时候人家没少照顾你呢。”吃完饭,许萍萍拎起包,“我下午还要开会,不陪你了啊,小弟。”
徐心诺“哦”了一声:“好,你去忙你的。”
许萍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庄逢君的事,你不要想太多,他们自己家可以解决好的。”
徐心诺想鬼才关心
他,站在路边,跟她摆了摆手:“我自己在外头逛会儿。”
许萍萍脚步匆匆,出了餐厅,公司的车正停在路边等她。
秘书小李给她开了门,还友好地对徐心诺笑笑,然后弯腰也上了车。
目送许萍萍的车一路远去,徐心诺忽然发觉,他这个姐姐也越来越有女强人的样子了。
他印象里初高中到大学都是黑长直乖乖女的许萍萍,现在也有了雷厉风行的气场。
这大概得益于许云富和徐春华的耳濡目染,当然,也因为她的确是那块料子,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自家公司,从业务员开始锻炼,初露锋芒,一路晋升。他们这群人里,如果一定要分个类的话,许萍萍完全可以分到庄逢君那个梯队,头脑聪明又厉害,特别适合继承家业。
徐心诺想过,要是有天需要举手表决,他指定双手双脚支持让许萍萍上。
说来说去,只有他一条咸鱼在躺平。
哦对了,幸亏还有彭家乐。
这些年来,徐春华和许云富的生意交织融合,早已成为两人共同打拼的结晶,难以彻底分开。以前还小的时候,便总有外人暗戳戳挑唆,问你们家公司将来交给谁管理?
徐心诺心大,傻乎乎地说,有我姐呢。别人就觉得,啊,你老妈徐春华这么望子成龙,还不是为了你将来打算,结果怎么养出了这么个小傻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真是家门不幸。
后面年纪大了,徐心诺变得能听懂这些弯弯绕绕,还是照样没干劲。
徐心诺很想得开,他没出息他承认,是阿斗就不要硬扶上墙了。至少他们家庭关系不是还挺和谐的吗,以后分家产,他多少也会拿分红的,这不已经比普通同龄人强多了。
做人贵在知足。
这两年,连徐春华好像都对儿子的胸无大志没可奈何了,也放弃逼他上进。在鄙视徐心诺这个划水海龟凭自己本事找不到工作之余,昨天徐春华还催他去考个公务员,胜在稳定。
在徐春华那个年代的人眼里,反正,人总得有点什么正经工作,不然等于自甘堕落。
……徐心诺暂时不想进自家公司混吃等死,但也不想留个学就为了回来考公务员。
他觉得他还是抓紧时间再投一波简历好了。
想不点徐春华的火药桶,最好的办法就是少在家里待着碍眼。下午徐心诺自己在购物中心逛了一溜够,一边蹲在玩具店不肯走,一边其实在认真地思考未来。
他不排斥工作,但好像
,投简历也都是在瞎投,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干的是什么。
徐心诺从来不是那种对人生特别有计划的人,此时他便又想起庄逢君来,因为庄逢君就是完全相反的例子,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似乎可以细到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周。
可那又怎么样呢?
规划得再好,人生也总是充满各种变数。徐心诺渐渐走神,想到许萍萍告诉他的“内幕”,突然有点好奇,像庄逢君那种性格的人,会怎么面对这一切。
过了两个小时,庄逢君本尊从乐高乐园外头经过,透过五彩缤纷的落地玻璃,就看见徐心诺坐在彩色方墩上,胳膊架在膝盖上,捧着下巴,望着一群上乐高兴趣班的萝卜头发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这儿等着接孩子。
庄逢君原本真是路过,见此,扭头吩咐高凯等着,推门走到他面前:“你在这儿干嘛?”
徐心诺正在思考人生进行时,突然遇到一只野生庄逢君从天而降,小小吓了一跳,四下看看:“那你又怎么会在这儿?阴魂不散的,不说清楚,我还以为你跟踪我呢。”
“放心,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庄逢君说着,用下巴示意一下墙上“适合4~6岁”的牌子,“如果不是因为你坐在临街的位置,还这么‘鹤立鸡群’,我可能也没那么容易看见你。”
说完,庄逢君又指了指旁边“适合7~12岁”的指示牌:“或者你可以坐到那边去。”
许诺骂了句“操”:“你管我几岁呢!”
庄逢君说:“小孩子不要说脏话。”
徐心诺仰头瞪他:“你到底进来干嘛啊?”
事实上,庄逢君进来之前并也没想清楚自己要干嘛。
这家购物中心离鎏金花园不远,因此,既成为家长们多年来的遛娃胜地,也是他们从小经常闲逛玩耍的地方。尤其这里的乐高乐园,徐心诺只要进门就走不动路。
庄逢君今天恰巧过来办事,路过这里,想起往事,有些怀念,便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
他都没想到,被怀念的那个人还真的在里面呢?
就算没话找话,庄逢君也不会让自己冷场。他一手抄着兜,几乎想都没想,便找了个借口:“我其实有事拜托你。”他又补充了一句:“嗯,你跟彭家乐。你待会儿有时间吗?”!
第5章
徐心诺勉为其难答应跟庄逢君一块吃晚饭。
他纯粹是出于好奇,想不出庄逢君能有什么忙,还需要特地找他跟彭家乐帮的。
他买了几个币,在电玩城哐哐砸了一阵子篮球,把游戏币都祸祸完了,便找个长椅坐下,拿出手机,顺手登上有阵子没刷过的微博。
这会儿徐心诺才发现,有的粉丝都知道他回国了,还给他发了私信:“诺神,欢迎回家!”
日期是他乘坐国际航班的那一天,但他这阵子都没登录,现在才看见。
徐心诺粉丝不多,跟其中几个活跃面孔,交流起来都很熟悉,这个昵称叫“落花时节”的小号是其中一个。徐心诺的行程是他自己之前在微博上发过的,他回了句:“谢谢!”
与此同时,正要跟制片人开会的庄逢君的手机上跳出一条导航栏提醒。
他低头看了一眼,把手机扔给高凯:“你登录我微博账号,帮我回一下消息。”
高凯连忙接住说:“好的好的,没问题。”
身为毕业后刚在总裁办待了一年的职场人,要说工作经验,高凯可能还不是特别丰富,但这个活计他绝对熟,一气呵成地上号,熟练地用欢快的语气,一条条轰炸徐心诺。
“诺神!你终于理我了!!”
“是不是回国以后太忙了,不顾得看消息?”
“你在飞机上还顺利吗?飞机餐吃了什么?”
高凯甚至给“落花时节”设定了一套完整的人设和语气,仿佛真的是一个脑残迷弟。
而当初庄逢君只是叫他去注册一个小号,关心一下刚到国外人生地不熟的徐心诺。
后来等庄逢君终于有时间亲自上这个号的时候,俩人已经聊得火热,称兄道弟的。翻完他们聊天记录的庄逢君沉默了三秒钟,后来就放手任小高自由发挥了。
徐心诺那边又发来消息:“顺利,但是不好意思,忘了及时回你。”
高凯继续飞快地打字:“没关系的!我懂,坐那么长时间飞机,肯定很辛苦,还要倒时差,保重身体最重要!对了还有,你很久没发视频了,最近有计划发新的教程吗?”
这次徐心诺好像思考了一会儿:“会做的,你再耐心等等。”
聊了一刻钟,高凯自觉任务完成,收起手机,也进去开会了。
徐心诺倒是给他吹得飘飘然,从兜里摸出一个三阶魔方,习惯性地拧来拧去。
上次那个枫叶魔
方,其实是带回来送给许萍萍的直男礼物,主要是好看,娱乐性大于竞技性,这个才是他自己练习最常用的。他在别的方面大概样样不行,要说唯一一样擅长的,就是爱好魔方,还很全能,圈子里人称“诺神”。高凯还是跟徐心诺其他粉丝学会这么喊的。
旁边的小朋友看到他手下仿佛变魔术,一会儿把魔方揉成马赛克,一会儿六个面又变得齐齐整整,齐齐发出“哇”的感慨,一个带一个,不一会儿就蹲了一地,眼巴巴地看他玩。
有小孩儿问:“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
徐心诺谦虚地说:“很简单的,随便学一学就会了啊。”
他被一群小孩儿追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带小孩儿的家长加入围观,看完还夸赞说:“小伙子真厉害,练这个是不是能开发智力?赶明我问问有没有兴趣班,给孩子也报一个。”
“诺诺。”突然见有人喊他,是庄逢君站在电玩城门口。
表情不明,不知来了多久。
见徐心诺一副不想走的表情,庄逢君只好又催一声:“走了,吃饭去。”
徐心诺只好拍拍屁股起身,跟这群家长和小孩儿告别。
庄逢君方才远远围观,此时一边走,一边瞥了眼徐心诺:“你还挺受欢迎的。”
徐心诺说:“那是你没有见识过,我在我们圈里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好吗。”
只不过,庄逢君跟人交往的圈子,大概涉及商圈,政圈,娱乐圈,他混的是魔友圈而已。
不都叫圈吗,我也不是没有,徐心诺理直气壮地想。
徐心诺其实不饿,许萍萍中午才请他吃了大餐。而且回国这段时间,被各路亲朋好友叫去聚会,徐心诺对浓油赤酱已经有点腻歪了。
对此,庄逢君仿佛早有预料,带他直接进了一家粥店。
这家店环境也还幽静,双人座在最里头,他问庄逢君:“说吧,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庄逢君提起壶,给他杯子里倒了杯茶,声音低沉,不疾不徐:“我的生日快到了。”
“哦,我记得。”徐心诺怔了怔,然后又狐疑地看着杯子,“谢谢?”
久别重逢,他发现庄逢君在某些细节上,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比如,居然会主动给他倒茶。
天知道庄逢君以前,架子摆得那叫一个高。小小年纪,看向谁都满脸写着“尔等凡人”,而徐心诺就是个傻白甜,反而喜欢巴巴地贴上去。其实他小的时候还并不
敌视庄逢君的,倒很喜欢跟在庄逢君后面这啊那的,直到总是热脸贴冷屁股,被爱答不理地打发回来。
不过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小学,应该不是。
人们对时间的印象常常会有错位,这很正常,但仔细回想,徐心诺整个小学时代,他放假那会儿都会上庄逢君家写作业,徐春华还会拜托庄逢君给他讲题。
当时的庄逢君,其本人不知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但基本上,都会给个面子完成任务。
中学,好像也没有。那会儿庄逢君只是更高冷了一点,还没有完全脱离人民群众。
这么说,就是从庄逢君上大学以后吧。
庄逢君很早就上大学,大概有了新的环境,有了思想更成熟的同学和朋友,有了可以看得更开阔的眼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跟徐心诺这种还在为月考成绩苦恼的高中生渐行渐远。
徐心诺那时毫无自知之明,没注意到庄逢君听他喋喋不休时,会开始不自觉地走神。
偶尔徐心诺趁学校放假,去大学校园找他,庄逢君不是敷衍说忙这个,就是说在忙那个,十次里有八次见不了一面。哪怕如此,徐心诺仍没能从自己身上反省问题,直到庄逢君忍不住直白地说:“诺诺,高中生还是要以学习为重,你不要总是过来了。”
徐心诺只觉三九天被兜头浇了盆凉水,一言不发,蔫头耷脑地自己回了家。
当时就觉得,原来自己那么招人厌烦,真是太坏了。
可后来想想,这当然是庄逢君的错!他有病吧!
这态度搁谁谁不气,若非如此,他徐心诺又岂会记仇记到现在。
如今变了很多、竟然还会亲自给人倒茶的庄逢君继续往下说:“到时我们家会办个生日派对,邀请一些亲戚朋友参加,你跟彭家乐也过来玩吧。我介绍个人给你们认识。”
徐心诺思绪被打断,没反应过来:“谁啊?”
庄逢君镇定地说:“我爸妈的亲儿子。”
徐心诺差点一口茶喷出去。
这话还真是,就算情商不高如他,绕一圈都听明白了,明明应该是庄叔叔和秦阿姨想借开生日派对的由头,把亲生的崽接回来,趁机介绍给亲朋好友认识吧。
庄逢君也太会轻描淡写、避重就轻了,还“介绍个人”,这是哪门子语言的艺术啊。
徐心诺简直想马上给彭家乐发给消息,把这句话当成庄逢君笑话讲给发小听。
但他忽然又意识到,
遮遮掩掩的背后,是不是庄逢君其实并不敢面对现实?
“庄逢君。”徐心诺叫了他的名字,“我觉得你说话可以直白一点、坦诚一点。”
“是么。”庄逢君微微垂眸,睫毛很长,“我以前说话不坦诚么?”
徐心诺可完全不同情:“你这样的叫坦诚,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错误认知?”他甚至故意开口挖苦:“山蛟成不了真龙,你老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都想不到自己也有今天吧。”
“好吧,那我以后说话会坦诚一点的。”谁知庄逢君毫无斗志,立刻承认,还说,“其实我也觉得,像我这种冒牌货,被打回原型还不是早晚的事。”
徐心诺不料他竟如此不堪一击——不过被呲儿了一下,怎么还摆上烂了?
一下反而让他不知再说点什么。
庄逢君则道:“我爸妈的亲生儿子现在叫叫马小涛,嗯,还没改姓,因为他本人有点不太愿意。可以的话,希望你和彭家乐跟他多交往一下,等派对的时候陪他说说话聊聊天。”
“为什么让我们俩上?”徐心诺狐疑地问。
“因为你们两个都很善良啊。”庄逢君说。
这件事虽是他临时想的借口,但也并非瞎编。庄父及庄母担心马小涛在陌生的环境感到紧张或尴尬,的确想安排他在这边认识几个聊得来的朋友,以便逐渐融入圈子。
放眼全小区,安分守己又老实和善的小辈,可以直接报徐心诺和彭家乐身份证。
徐心诺想了想,让他跟彭家乐对马小涛表示友好,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诚如许萍萍所说,庄父庄母以前很喜欢小孩,对作为邻居家孩子的徐心诺也照顾颇多。徐心诺去他们家写作业时,彭家乐也每每一起,保姆会给他们送上果汁和饼干。
如果说冲着这些往事,回报一二似乎也义不容辞。
前几天刚被放出黑名单的庄逢君,从微信上把马小涛的照片发给了徐心诺。
这照片还是证件照,浓眉大眼,十分直男,不过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从上面看起来,马小涛的确较之庄逢君更像庄叔叔,下巴刚毅,耳垂饱满,壮实且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徐心诺左看右看,认清了人,然后想起什么:“那如果马小涛以后改姓庄……”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庄逢君好像就提前理解了,调侃似的说:“我当然也还姓庄。”!
第6章
不过庄逢君说:“但是以后我就属于‘养子’了。”
徐心诺点点头,“哦”了一声,欲言又止。
当了二十多年正牌少爷,变成这个身份,听起来好像是有一点点尴尬。
像庄家这种情况,从伦理上来讲还是挺复杂的。所以他只能猜,这个处理方式大概是对方全家商讨的合理结果。庄逢君虽然也没什么错,但人家的亲生儿子不是更可怜吗。说起来,庄叔叔跟秦阿姨内心一定也很矛盾,而这些麻烦对于徐心诺的思考能力来说,都属于超纲范畴。
他一会儿想左,一会儿想右,反把自己纠结得不行。
庄逢君倒是表现得浑不在意。
两人吃完一顿饭,庄逢君开车捎徐心诺回家。
等红灯时,徐心诺坐在副驾,盯着庄逢君搭在方向盘上的胳膊发呆。庄逢君又把袖子挽了起来,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显得很有力度,让他脑子里冒出个想法,庄逢君可能很会打架。
旋即回神:呸,我又不跟他打架,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有那么一瞬,徐心诺其实在想,不知庄逢君以后会不会跟马小涛打起来。
庄逢君突然闲聊般地开口:“你驾照还在吗?”
徐心诺点头:“在啊。”
庄逢君建议:“那你平时可以练一练车。”
徐心诺“哦”了一声,不是很情愿地。
庄逢君听出来了:“你平时总要自己出门吧?还是会开车方便一点。”
丝毫没有反省那能怪谁。
说起徐心诺不肯开车上路的原因,还来自于三或四年前某个平平无奇的秋日,他送彭家乐出门参加漫展,用了徐春华的车,一路开出车库,路过小区花园。
对于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徐心诺尚且无知无觉,彭家乐已远远望见凉亭里站了两个眼熟的人。他激动而悲愤地拍着座位,又趴到车窗上往外看,盖因那俩不是别人,赫然就是庄逢君和彭家乐在学校动漫社正在追求的女神。
彭家乐这小胖子肝肠寸断地嚷嚷着这俩人怎么勾搭上的,徐心诺便也转头瞟了一眼。
正看到女神主动往庄逢君怀里挨挨蹭蹭。
庄逢君好像有点嫌弃,把人推开了一点儿,女神却勇猛地抓起自己的裙摆,往上一撩。
徐心诺便一头拐进了花园里。
虽然从小到大,庄逢君堪称彭家乐的女神收割机,这次事件属实过于离谱了一些,更离谱的是
,事后发现,该女神掀起裙子,可能比彭家乐还大——根本就是个男的。
彭家乐心碎欲绝,徐心诺又觉得他有点活该,连追求对象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之前还邀请人家参加朋友派对试图炫富,结果“女神”扭头就认识了庄逢君这根高枝,简直自作孽。
至于徐心诺不再开车上路,是因为他撞车撞得有点悲催,保险杠断裂,车头凹陷,底盘也剐了,不得不送修,之后再摸方向盘,便总条件反射地想起该女(男)身撩裙子的画面。
但这些犯不着跟庄逢君解释,他就出门打车怎么了,叫车服务这么方便。
徐心诺甚至不知道庄逢君还记不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事。
他这大忙人,应该不关心吧。
回到小区,徐心诺说:“你把我放到彭家乐他们家门口。”
庄逢君没多问:“好。”
他目送徐心诺跳上台阶,按响门铃,大概是保姆开的门,把徐心诺让了进去。
保姆似乎注意到门外还停着车,却没多在意,砰地把庄逢君的视线阻隔在外。
视线下移,副驾底下掉了个东西,是张图书馆卡片,一定又是徐心诺兜里掉出来的。
庄逢君毫不意外地捡起来,徐心诺有时候丢三落四还忘性特别大,都习惯了,他找不着这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但庄逢君没急着把他叫出来归还,反而随手塞进扶手箱里。
这次捡着了,下次正好多个理由逗他。
他把车开得更远了一点儿,并不急着回家,停在路边吹风,摸出烟来,想了想,又塞了回去。诚如徐心诺所言,庄逢君算不上有烟瘾,但需要应酬、以及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会抽。
在意识到自己对烟草依赖太过的时候,庄逢君会有意识地克制一阵子。
而不像徐心诺,在徐春华的高压管制下,直到二十多岁了,还对抽烟酗酒视如洪水猛兽。
每次不高兴了,就嚷嚷着自己要去学抽烟,像小孩子拿学坏威胁家长一样幼稚。但是有次他真的气鼓鼓去买烟,被庄逢君撞见,又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躲藏藏不敢见人。
想起过往场景,庄逢君无声地翘了翘嘴角。
……
徐心诺推开房间门的时候,彭家乐正在聚精会神地打游戏,还开着直播。
因此他心领神会地没出声,悄摸绕到床上坐着,等发小下播,还自来熟地拆了包□□糖。
彭家乐是个游戏主播
,他宣称这是自己的职业,当然,偶尔会被外人指认是无所事事在家啃老。徐心诺心里其实是有点羡慕的,因为彭家父母显然很佛系,或者说溺爱孩子,居然也就同意了。据彭家乐描述,他父母对儿子的要求只剩下“不学坏就可以”,反正家里有钱。
神奇的是,彭家乐开直播锻炼得久了,上播时说话都不太结巴,只是慢吞吞的,他的粉丝反而觉得还挺有梗。
但一到现实里跟人说话,就又恢复成老样子。
彭家乐说自己这是因为社恐。
徐心诺有时会像个钢铁直男一样发出疑问,说你玩了那么多恋爱养成游戏,攻略了那么多美少女,还可以脚踩N条船游刃有余,怎么还会社恐的?然后就会被彭家乐奋起暴打。
过了半个小时,彭家乐终于摘下耳机,听徐心诺分享他今天跟庄逢君的正面对决。
徐心诺告诉彭家乐,马小涛要在生日派对上露面。
然而在庄逢君的身世问题上,徐心诺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还是保守了秘密,连这个发小都没告诉。固然背地里,他没少说过庄逢君的坏话,涉及到这么敏感的东西,反而怂了。
他本能觉得这很像只潘多拉魔盒,在威力不明的时候,或许不要由自己打开比较好。
最后徐心诺摸出了两张派对邀请函,分给彭家乐一张,印得挺正式的。
据庄逢君说,庄父庄母为了搞这个生日派对,专门请了活动策划团队,以表重视。
彭家乐的社恐又有点发作了:“我们要去、去跟马小涛交朋友?那到时候说、说什么啊?”
“不知道,不过你放心,到时候人肯定很多。”徐心诺盘腿坐在床边,“叔叔和阿姨把亲生儿子接回来,肯定要牵着四处给大家瞧嘛,哪用咱们操心。咱俩表现得友好点就行了。”
彭家乐直觉他的话有问题:“我怎么感、感觉,你形容的像、像耍猴一样?”
徐心诺说:“这只是个比喻,不要在意细节。咱们小时候,逢年过节被拉出来给长辈表演弹钢琴拉二胡诗朗诵,不都是从猴过来的吗?大家都是这样,相信马小涛也可以的。”
彭家乐嘟囔一声:“好吧。”
不过很快又认真地说:“可我觉得,庄逢君就、就没当过猴。”
徐心诺仔细地想了想:“肯定有过的。毕竟他钢琴十级。”
两人同时默然了一下。
就算是别人家的孩子,也休想逃过当众表演的宿命。
“那马
小涛还、还是挺走运的。 彭家乐为其感到庆幸,“他都这么大了,到时候只、只用报个名字就、就行了。肯定不会有人要求他表演才艺。
将近半夜,徐心诺在彭家乐家里玩到该睡觉时,才拖拖拉拉回了自己家。
他进屋后,许萍萍正在楼下厨房给自己热牛奶,看到弟弟回来,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徐春华已经跟许云富回房间休息了。徐心诺一下变得站没站相,弯腰塌背的。
许萍萍看得好笑又无奈,摆手叫他也赶紧上楼休息。
徐心诺蹦上两级楼梯,想起什么,又转回来。
许萍萍看出他有话要说:“你有什么事?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 徐心诺组织着语言,“姐,你还记不记得咱爸咱妈刚结婚那会儿,你对我有什么看法?就是说,生活里突然多出个不熟的弟弟,你有没有什么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 许萍萍不明所以,“这也不是我决定的。虽然最开始不太适应,还悄悄观察了一下你聪不聪明、有没有心眼,后来发现还OK,慢慢就接受了呗。
“你竟然还这么提防过我! 徐心诺吃惊,但又无法反驳,只好先压下这茬,忙着追问他姐,“那如果发现我不太OK呢?如果我的存在让你很尴尬、很多余、很难受呢?
“啊? 许萍萍怀疑他发烧,“没有如果,我对你不尴尬也不难受。这本来就不成立啊。
“假设嘛。 徐心诺缠着她问,“假设遇到的是这种情况,你会不会很脆弱很想哭?
“想知道庄逢君哭没哭,我还是建议你直接去问他。 许萍萍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至于我,就算很脆弱很想哭,至少要先揍你一顿吧,不然总不能一个人哭吧。徐心诺,不要整天老琢磨些有的没的,想想你被扣零花钱都是谁给你补上的,我再给你个发言的机会。 !
第7章
徐心诺乖巧闭嘴,道了声晚安,三步两步窜上楼梯,一溜烟回了自己房间。
他囫囵洗了个澡,头发还没擦干,脸朝下往床上一扑,手脚并用滑了两下。
然后像电量耗尽一样,不动弹了。
虽然没干什么正事,他还是感觉这天过得有点累。
在徐心诺心里,既然许萍萍和庄逢君某种意义上属于同一类人,那么以许萍萍的感受为参照坐标,或许能够推断出一点点庄逢君的感受,好吧,庄逢君大概也不会很脆弱很想哭。
回国到现在,见这么几面,他哪次有脆弱的样子了。
徐心诺和彭家乐有个共识,庄逢君是强大而缺乏感情的。
不过以前好像并不这样。
大概因为日有所思,这晚徐心诺梦到了他小时候的一些事。
……
徐心诺六岁那年,徐春华的公司有了较好起色,虽然还不如现在这么有钱,不过那两年她完成了许多事,比如很有眼光地咬咬牙在这个高档小区买了学区房,还是小别墅,又托关系把徐心诺提前送进了对口小学,抱着望子成龙的殷切希望(后来有没有成暂且不说)。
徐心诺的父亲出轨找了小三,徐春华跟他很早就离婚了,还雷厉风行地给儿子改了母姓。徐春华早年在夫家受了很多气,格外要强,把小买卖干成了大生意以后,还有个盼望就是把儿子也拉扯出来,给苛刻婆婆和死鬼前夫看看,这是我的优秀基因,跟你们没一毛钱关系。
但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又要在公司忙碌,常常分身乏术。好在那年头,邻居关系也还算和谐,尤其孩子经常在一起跑着玩的,就读同一个学校的,家长之间都会互相照应一下。
直到上初中前,徐心诺都像只野外BOSS,时不时随机刷新在某个小伙伴家里蹭吃蹭喝。
其中包括彭家乐,也包括庄逢君,还包括其他一些朋友同学。
庄家的人口构成是典型的一家三口。秦阿姨全名秦玲,是全职太太,由内而外透着秀外慧中的气质,庄叔叔全名庄毅,工作很忙,脾气火爆,对庄逢君要求很高,但也并不反对太太在家里招待一堆小孩。
同是当母亲的,混熟了以后,秦阿姨很同情徐春华,又认为小孩不能完全扔给保姆带,便经常叫徐心诺到自己家吃饭写作业,晚上,再由徐春华把儿子接回家去。
在这个过程里,徐春华好像从庄逢君身上明白了,聪明优秀的小孩该是什么样的。
一对比之下,自己家的就越来越像只萤火虫,岂可与皓月争辉。
孩子是自己的好,但要是跟别人家的一样香就更好了。
常常来接徐心诺的时候,徐春华的口头禅总是“你跟哥哥好好学一学”,而庄逢君安静地站在一边。秦阿姨则温温和和地说:“不要这么说,孩子跟孩子是不一样的,要因材施教。”
她其实不是在炫耀,而是真的很会养孩子,书架上摆满教育心理学和儿童心理学的书,还有各种营养食谱,就算家里请了保姆,也要坚持亲自下厨。
付出了大量心血,才培养出一个庄逢君。
所以庄逢君仅比徐心诺大三岁,却完全不像同个年龄层的孩子。他老成稳重,不会像其他男孩子那样糟践东西,不会随便爬高上低滚脏衣服,也不会稀里糊涂就把昂贵的钢笔弄丢。
还有,庄逢君教养良好,多才多艺。徐春华和徐心诺曾经到庄家做客,见过他在客厅里给客人弹钢琴,姿态落落大方,规规矩矩地行礼,那场景和电影里似乎差不了多少。
可以说,徐心诺确确实实跟庄逢君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就只能做个普通小孩,普普通通地调皮捣蛋,更喜欢把充沛的精力花在玩闹上。他除了徐春华谁也不怕,爱恨喜怒更是直白,喜欢乐高、魔方、电动游戏和变形金刚,不喜欢奥数、小提琴和播音主持,兴趣班上得最好的只有跆拳道。
就算逢年过节被拉出来耍猴,都只能给长辈表演个踢木板。
有时候发挥失常,还会把木板一脚踹飞,很丢人。
梦里的徐心诺像开着上帝视角在旁围观,忘了具体是哪一次,在庄家母子面前,徐春华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他啊,不行,脑子就是这么笨的,我看是没治了。”
徐心诺咕哝着,这怎么能全怪他天资愚钝,就算是,那不也说明遗传得不好吗?
梦完这些,他仍旧未醒,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又睡过去,场景变了个视角。
徐春华总算从他的梦里离开,而视角变成了优秀的庄逢君。
徐心诺进小学的时候,庄逢君刚刚跳了一级,从小学高年级升到初一。而等到徐心诺小升初的时候,庄逢君再次跳了一级,进了高中,一连比他们抢跑好几条街。
徐心诺他们对此已经麻木,但庄逢君也给他们制造过一些近似温馨的童年记忆。
那时庄逢君还会按照长辈的吩咐,当好一个邻家哥哥,对站在门口的徐心诺和彭家乐说:“进来
吧。”会拿冰淇淋给他们俩吃,会自己一边看书,一边盯着他俩边打闹边写暑假作业。
偶尔还得在谁的苦苦央求下客串一把家长,帮忙在考砸的试卷上签字,糊弄老师。
不过很多时候,这个“好哥哥”的形象疑似经过美化。现在想想,庄逢君答应帮这些幼稚的小学鸡代签家长名字,可能只是不想被他们的家长事后找上门,用拜托的语气说:“小君,xx最近名次又退步了,你学习那么好,能不能给他补补课,传授传授学习经验?”
……如此之类的理由。
虽然没有证据,徐心诺凭直觉认为,这个猜测绝对不算冤枉庄逢君。
其实庄逢君这人阴起来也真的很阴,徐心诺加上彭家乐再乘以二可能都玩不过他。偶尔他俩闯了祸,庄逢君前脚看似善后,骗得两人什么都承认了,后脚就可能出卖给他们家长。
肇事者该挨的打逃不过,大人还会觉得,小君还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玩战术的心都脏。
恍惚迷离中,徐心诺看到庄逢君的脸庞扭曲拉伸,嘴角不怀好意地向上裂开,如同大魔王般发出桀桀怪笑:“徐心诺,你是不是忘了我以前是怎么骗你的了?受死吧!”
“砰”地一声,徐心诺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姿势摔到地上,腿还在床沿上挂着,吓醒了。
他蒙了两秒,龇牙咧嘴爬起来,心想,都怪庄逢君,这是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看看时间,才早上六点半。
他爬上床,一头又栽进枕头里。
……
之后两天,徐心诺为了让徐春华眼不见心不烦,天天往外跑,其实就在彭家乐家厮混。
当然,他也多少干了些正事,霸占着彭家乐的电脑继续海投简历。
今年的就业形势大概真的不好,截止现在,投出几十封也有了,只收到堪堪一封回信。
那个HR是通过招聘平台发来的消息,表示要先和他聊聊基本情况。聊完之后,对方问他有什么问题,徐心诺想起同学告诫的公司招聘里的一些坑,便问:“贵司是实行双休制吗?”
对方回他的是一个:“?”
徐心诺问:“请问这算‘是’还是‘不是’的意思?”
对方拐弯抹角地说:“是这样的,我们的企业文化是倡导狼性精神。”
徐心诺索性直接问:“那你们就是单休了?单休的话有没有加班费?”
对方回答:“我们欢迎吃苦耐劳、
有奉献精神的年轻人,这个可以面试再谈呢。”
徐心诺说:“好吧,不过你们还写了工资面议,具体是多少?能说了再面试吗?”
这次那边沉默了将近半分钟。
对方说:“我们不需要还没入职就斤斤计较的年轻人,抱歉,看来你不太适合这个岗位呢。”
徐心诺说:“好的,感谢你的回答,但是麻烦下次不要再共情老板了。”
然后把聊天记录随手向招聘平台举报了,选择原因是“违反国家劳动法规定”。
淦,找个正常工作好难。
这期间许萍萍给弟弟发过消息,问他投简历找工作顺不顺利,要不要帮忙。
徐心诺语气轻松地说,还可以,他想自己先试试看,许萍萍也就没说什么了。
网上有个段子怎么说的来着,要是混得不好,就只能回去继承家业了。徐心诺想,要是告诉外人,说他放着安逸的富二代不当,可以拼家长的关系也不用,跑去拿着卖白菜的工资面试九九六的职位,大概真的会被骂脑子有坑。
但他咸鱼一条,却又抱着点儿幼稚的执拗,既不想去个什么破公司卷生卷死,也不想低头在徐春华的公司做事,或者靠她的关系随便被安插在什么单位混日子。
他要是示弱这一回,那不是以后事事更要服从徐春华的安排。
他也是有手有脚有想法的好吗。
徐心诺赖在发小家,闲来无事,就天天看彭家乐直播。
没两天,又收到许萍萍电话,徐心诺以为她还在关心自己找工作的进展。
不料许萍萍说的是:“你们买生日礼物了吗?”
再过三天就是庄家开生日派对的日子。
正在玩游戏的两人对视一眼,彭家乐眼神无辜。
徐心诺说:“你放心,当然买了的,我又不是没有情商,做人还是会做的嘛。”
许萍萍可不敢放心,又问:“是吗,你买了几份?”
徐心诺不解:“他一年过一次生日,送一份还不够?”
许萍萍扶了扶额头:“多亏我提醒你一句,就知道你不靠谱。”
她说:“今年庄家是两个人过生日,难道你不送庄逢君了吗?”
徐心诺一时哑口无言。
许萍萍说:“小弟,你们俩好歹从小认识到大的,就算你不喜欢跟他来往,就算现在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叔叔阿姨亲生的,你也不能那么明显地表现出来,知道吗?”
徐心诺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彭家乐凑过来问:“有、有什么问题吗?”
徐心诺扭过脸,缓缓看向他:“坏了,我其实忘记给马小涛买礼物了。”!
第8章
根据许萍萍的建议,徐心诺宜买两份一模一样的礼物,以免显得对庄家两个儿子有厚此薄彼的嫌疑。因此彭家乐陪徐心诺重新前往商场,购入一条同款不同花色的领带。
问题不大,很容易解决。
至于彭家乐,他本人压根没操心,彭父彭母已准备好了要送的东西,很妥当。
两个人买完东西便出了店门,途经一家卖正装的店面,一对母子同时往外走,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那个留平头的男生看起来大学毕业,咕哝着没必要浪费钱,当妈的却絮絮叨叨:“你懂什么,买一套好点的,才不招别人笑话,以后上班也能穿,别天天搞得邋里邋遢的。”
四人擦肩而过,徐心诺扭头看了半晌。
然后迟疑地问彭家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像照片上的马小涛?”
彭家乐“卧槽”了一声,也转头去看:“不、不会吧?那旁、旁边那个是谁?”
真人和照片很多时候会有偏差,两个人遥望许久,又觉得像,又不敢完全确认。
彭家乐挠挠头:“反正到时候就见、见到了,管他呢。”
到了派对当天,出现在庄家的俨然就是他们巧遇的留着平头的男生。
如此说来,两人先前见到的是马小涛,至于另一位,搞不好就是他的养母。
马小涛身上穿了套平价而崭新的西装,也许就是那天买的。
秦玲脸上挂着知性得体的微笑,搭着他的肩膀,介绍这是自己儿子。
自然,所有客人心领神会,没人会不长脑子地问“你们怎么多了个二胎”。如今马小涛还未改姓,大家便很有默契地只叫“小涛”。徐心诺环视一周,他的养母好像没有出席。
在这样的场合,马小涛脸上并不太自在,僵硬地板着肩膀,跟所有来客打招呼。
徐心诺想起那天跟彭家乐开的耍猴玩笑,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他这种成天吵吵闹闹的逆子,应付一个老妈都觉头痛。这小伙子突然还多了一个,两边都要应付,想必很不容易。
活动策划团队在庄家别墅的花园里搭了凉亭和小舞台,划出宾客区,准备了长桌和冷餐。
显而易见,庄家花了很大心思,甚至请了两个好像什么女子偶像团体成员现场表演。
热闹的氛围里,徐心诺在人群里看到庄逢君,他正站在舞台边角跟朋友攀谈。
同样身为寿星的庄逢君神色自若,仿佛没感觉到周遭
任何暗暗打量的眼神。
但他今天特别自觉,穿着打扮都很低调,活动区域也局限于不起眼的边边角角。
一点都不喧宾夺主,好像摆明要把所有的光环都让给了马小涛。
彭家乐用胳膊肘拐了拐徐心诺:“诺诺,你看,那两个歌手是、是不是Cindy和Rela?”
徐心诺把目光收了回来:“什么辛德瑞拉?”
彭家乐不满地又给了他一拐:“就是最、最近那个选秀出道的女、女团!很红!”
徐心诺心不在焉地说:“哦,是这样吗,这么厉害,怎么请来的。”
彭家乐说:“应该花、花了不少钱,还动用了不少关、关系吧。”
旁边倏忽有人插嘴:“她们正好是敝司旗下的艺人,很侥幸,又愿意卖老板个面子。”
那声音近在咫尺,徐心诺嗖地往旁一跳:“庄逢君!你神出鬼没的想吓人吗!”
身材高大的庄逢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手里还端着一杯果汁。
幽深的目光看过来,忽然,庄逢君冲徐心诺弯了弯眼睛。
他向徐心诺举了举杯:“你们两个,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呢。”
徐心诺算是发现了,这人貌似不抢风头,果然还是冒酸水的,居然连这个都要计较。
当着彭家乐的面,他觉得这套肉麻兮兮的:“待会儿切蛋糕的时候,不是会唱生日歌吗?”
庄逢君没有辩驳单独祝福“生日快乐”和一群人真真假假地尬唱生日歌有什么区别,只是露出遗憾的表情:“那恐怕我今天听不到了。我待会儿还要回公司加班。”
徐心诺狐疑地看着他,庄逢君微微低着头,也把徐心诺装在眼里。
徐心诺身材很瘦,皮肤很白,但是个子不算太矮,和彭家乐站在一起,仿佛一根香蕉和一个苹果做好朋友。许萍萍提前在电话里保证,会监督徐心诺放弃他的大裤衩,也不许穿人字拖来参加派对,于是徐心诺换上了牛仔裤和运动鞋,牛仔的兜里却还鼓囊囊的。
庄逢君不用想就知道,他兜里肯定又偷偷塞了个魔方之类的玩意儿,从小如此,被老师没收了也死性不改,总之让徐心诺出门不带玩具是不可能的,听话也是不可能听话的。
庄逢君忽然有点想笑,抬了抬手,想摸摸他脑袋。
最后还是落到自己领口,正了正领带。
徐心诺想起什么,又说:“但是送你的礼物已经给保姆了,我可不是空手来的。”
庄逢君笑笑,说:“好的。”
等徐心诺去了趟洗手间,就这一会儿工夫,再出来,熟悉的那个身影就不见了。
他扭头想问彭家乐,庄逢君去哪了,是不是已经走了,那边彭家乐盯着两个什么辛德瑞拉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看得正嗨,一点儿都指望不上。
徐心诺在人群里茫然扫视一圈,摸了摸兜里的魔方和手机,小声嘟囔了句“走这么快”。
这个时间,庄逢君其实还没离开家。
他先去找保姆要了属于徐心诺那份礼物——保姆已经归好了类,上面贴着标签,写着他的名字——回到自己房间,带着一点期待,拆开看了看,然后陷入了沉默。
徐心诺送他的原来是一条大红领带,上面印满了白色波点。
有一瞬间,庄逢君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蘑菇。
庄逢君有种冲动,干脆去拆开马小涛的那一份,看看能是个什么样子。
但根据他对徐心诺的了解,最多也不过是送一条蓝蘑菇而已。
他长出一口气,把领带往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果断挂到了衣柜里。
他让保姆转告秦玲一声,自己很快要回公司,又到二楼书房,跟父亲庄毅打了个招呼。
今天的生日派对是认子心切的秦玲一手操办的。庄毅喜欢摆大家长做派,自觉不适合这样啰嗦的场合,前半场跟客人打过招呼,就自己躲回楼上,等人叫他切蛋糕时再下去。
庄毅放下手里刚沏好的普洱,看着衣冠楚楚的养子,一时感慨万千。
外人有所不知,庄逢君与庄父庄母之间不存在血缘关系,庄家一年前便已发现这个事实。
经过许多震惊和矛盾的情绪,庄毅和秦铃如今已能平静地面对现实。正如许萍萍告诉过徐心诺的,一方面是与养子二十多年的情分,另一方面是从小失去的亲生儿子,夫妻两人既想把感情伤害降到最小,又恨不得立刻让儿子认祖归宗,接回身边弥补所有错过的时间。
在认回马小涛的过程中,自始至终,庄逢君也付出很多精力,从未表现出什么不良情绪。
庄毅的情感十分矛盾,一时欣慰于他老成持重,一时疑心他会不会心存怨气,一时怨恨他怎么不是自己亲生的,一时又为着自己阴暗的心思,生出一丝一丝愧疚来。
身为这个家的主心骨,有时他提醒自己,不应表现出明显偏颇的姿态。
这是他身为父母的义务和责任,不管是面对哪一个。
庄毅希望照顾到每个家庭成员的感情 尤其在对待庄逢君的态度上。
因此他拿茶杯盖撇了撇茶汤 说:“你不要多心 今天你妈妈只是比较高兴。”
“您放心 我不会多心的。”庄逢君很快回答道 “我说加班是真的需要加班 下午约了彭导见面 他只有今天能空出一个小时 晚上就飞国外 只好我们迁就他的时间。”
“那很好。”庄毅放缓了语气 “你要记得 我们也永远是你爸妈 这是不会变的。”
“没问题。”庄逢君抬眼看他一眼 “还有 就像我之前说的 等小涛进了公司 安排到总裁办 我会带他一阵子 等他什么时候能够熟悉公司运作 接过担子 我就卸任。”
“你等会儿。”庄毅打断他 “公是公 私是私 这个事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那要不现在答应一下吧。”庄逢君说 “我这几年确实太忙了 想追人都没有时间了。”
“啊?你要追谁?”庄毅愣了愣 都忘了反驳前一条 “你有情况了?我怎么没听说?”
“追谁不重要 反正您早晚会知道的。”庄逢君摸了摸下巴 “重要的是 国家去年通过了同性婚姻法律 我觉得挺不错的。要是早知道有这个政策导向 我是不该耽误到现在的。”
“怎么听你意思还是个男的?!”庄毅大惊。
“也差不多吧 您想开点 性别方面不要限定那么死。”庄逢君坦然承认 反正他现在是一个受婚姻自由保护的普通公民了 “所以说 抓紧把小涛的事搞定 我才腾得出空来。对了 我看您闲着也是闲着 要不提前帮我在妈面前打个预防针吧 我找个时间回家出柜。”
庄毅已经不知这是什么情况了 他只好板起脸来:“你过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哦 对。”庄逢君恍然 补充了一句礼貌用语 “还有 谢谢爸。”
庄毅瞪着他 心里默念了三句“态度温柔 态度温柔 态度温柔”。
庄逢君气定神闲地走过来
提起茶壶 给他杯子里续了半杯普洱。
温柔个鬼 庄毅说:“让我自己缓缓 你还是赶紧给我滚去上班吧!”
庄逢君说:“好的 爸 没问题。”!
第9章
工作人员推出了一个夸张而硕大的多层蛋糕,庄太太秦铃揽着马小涛,切下了第一刀。
徐心诺跟彭家乐各分到一块,鉴于在场还有其他损友,两个怂人根据过往经验,都怕惨遭恶作剧,被糊一身奶油,于是躲到屋角去吃,却听到拐角那边有人在说小话。
“我当时差点没笑出声。你看到没有,他的那身衣服,还有那个小平头,是从村口老王那剪了头,又进城掏五百块巨款置办了一身行头,来参加乡镇青年企业家表彰大会吗?”
“嗯……别说,跟他名字倒是土得绝配。”
“刚刚见面,听介绍说他刚毕业,我还以为在读硕读博,结果一问,你猜是什么?”
“不会是大学才刚毕业?你这么卖关子,肯定就是了。不然总不能是大专吧?”
两人嘻嘻哈哈笑起来。徐心诺觉得声音耳熟,探了探脑袋,想看看是谁这么无聊。
彭家乐拽着他后背衣服,又把他拉了回来。
彭家乐上学时成绩一般,读的其实就是专科学校。
徐心诺忽然想起来了,跟他比了个口型:“庄文杰。”
庄文杰就是那个说“青年企业家”的,而另一个人继续道:“居然还是本科文凭吗,算了能考上也不错了,总比那谁考都考不上的强。我一直以为,就算是头猪,二十五岁也早读完大学了。我记得庄逢君是不是十六就上大学?一对比也太惨烈了,怎么假的反而比真的强那么多啊。”
“我大伯和伯母就是那种人,自己的崽子自己才会当宝——也好意思带出来现眼。”
两个人又讲了几句无聊的闲话,走过来看到这边有人,终于停止了嚼舌行为。
但为首的庄文杰阴阳怪气地翻了个白眼,冲彭家乐的方向。
徐心诺认识庄文杰是庄逢君的堂弟,也就是庄叔叔弟弟家的儿子。这人向来欠嗖嗖的,今天也发挥稳定地令人讨厌,徐心诺撇了撇嘴,扬声对彭家乐说:“真晦气,我们走。”
“哦,好的。”彭家乐连忙跟上他。
只是很现实的,在场看不起马小涛的怕不止那两位。
即便迟钝如徐、彭二人也能明白,这里每个人眼睛都似两盏雷达,精准探知着高低贵贱。
过了一会儿,吃完蛋糕,庄太太秦铃带着马小涛找到了无所事事的徐心诺和彭家乐。
“这个是心诺,这个是家乐,刚刚跟你介绍过的。”秦铃温柔地笑着说,“都是咱们
小区里的孩子。你们年纪差不多,不如互相加个好友,聊聊天,妈妈要先去送几个客人。”
马小涛站着没动,有些拘谨。
似乎今天打交道的陌生人太多,已无法很快判断眼前这两个人是善意恶意。
徐心诺跟彭家乐却理解了,两个人都乖乖亮出了二维码。
马小涛扫了。
秦玲离开以后,三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在近乎尴尬的沉默中,徐心诺慢慢有点同情马小涛了。这哪是生日派对,简直社死大会。
他听许萍萍说了,马小涛是小时因为生病,陆续休学过两年,后来高考落榜,又复读了一年,所以二十一岁才考上大学。其实也没什么的,嘲笑别人总归是件很low的事。
面面相觑中,彭家乐没话找话:“你们家今天这个派、派对,办得很气派。”
徐心诺附和说:“对啊,都没想到还能见到明星呢。那个辛德瑞拉什么的。”
闻言马小涛露出微妙的眼神,忍了忍,还是开口纠正:“人家是Cindy和Rela。”
“没、没错!”彭家乐瞬时开心起来,似乎当场找到了战友并与之共鸣,“徐心诺,我刚、刚刚就想说了,你看人家都知道!只有你这种直、直男癌,才get不到‘蔷薇少女’!”
“所以‘蔷薇少女’又是什么啊!”徐心诺说,他念了一遍“辛德瑞拉”,又念了一遍“Cindy、Rela”,觉得自己没有错,“这不听起来都差不多吗?”
马小涛和彭家乐同时用鄙夷的眼光望向他。
甚至往后靠了靠,和他划分出泾渭分明的阵营。
“你懂不懂,人家两个的组合名就叫‘蔷薇少女’。”马小涛说,“她们俩是去年《偶像变变变》出道的女子组合,Cindy得过国内女团成长竞演类节目第一名,Rela属于唱跳全能型爱豆,我,我其实都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真人,刚进门的时候,差点吓死我了。”
“没错啊。”彭家乐高山流水遇知音,“始、始于颜值,陷、陷于才华,忠、忠于人品!”他有了知音还要鄙视徐心诺,恶狠狠地强调,“有人遇到天、天上掉馅饼,还不知道珍惜!”
徐心诺只好说行吧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马小涛欲言又止地说:“其实我有一件事,憋了很久都没敢问。”
“你说吧,不麻烦的话我们俩给你搞定。”徐心诺保证,“你要干什么?”
马小涛略显不好意
思地看他一眼,期期艾艾摸出了方才跟秦玲要来的纸笔。
彭家乐反应比不追星的快多了,来了精神:“要、要签名?走,我带、带你去。”
这会儿两个女艺人应该还在庄家。由于徐心诺此前展现出不尊重不重视的态度,受到了结成统一战线的马小涛、彭家乐两人压迫,不得不陪同两个真爱粉去要签名。
然而到了用来充当化妆间的房间门口,周遭并没有一个人。
徐心诺上前敲了半天,又从门缝往里看:“会不会她们已经走了?”
马小涛小男生似的脸红心跳:“那要不,就算了……”
徐心诺又砸了两下门,手下一用力,虚掩的门却直接开了。
他探头探脑往里扫了一眼:“服装道具都还在,只有人没在,可能暂时……”
马小涛惊恐地扯住他的胳膊:“大哥!你干什么!怎么能随便偷窥人家房间!”
徐心诺正要说明自己是光明正大地看,不能叫偷窥,彭家乐更惊恐地抱住他的腰:“好、好、好像有人过来了!怎、怎么办!”
“……”徐心诺不知道他们在惊恐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半分钟内会演变成这种场面。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慌不择路的两人一个猛子撞进房间,随后不知被谁拖着,三个人像没头苍蝇乱窜,最后迅雷不及掩耳地躲到了屏风后面。
刚你推我挤地站稳,房间门便被推开,不止一人的脚步声走了进来,还有女性在说话。
这算什么啊!徐心诺心里喊道,本来解释清楚就好的情况,这不是要坐实变态了吗?
而且彭家乐你刚刚不是很硬气的吗!
然而彭家乐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誓死要扯住最后的遮羞布。
说话的两人听声音是辛德瑞拉,徐心诺倒也分不出谁是谁,只祈祷她俩别过来换衣服。
脚步声来来去去,吊人神经,走得近了,其中一个说:“喂,你够了没有?”
屏风后的三人齐齐吓了一跳,鹌鹑似的挤作一团。
她的同伴冷笑一声,冷嘲热讽加以回敬:“大姐,你拿我撒什么气?你以为今天能讨好主子就来了,结果小庄总半路跑了,失望了?你一身骚味儿没勾搭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银蕊,说话小心点,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告诉你,别以为攀上刘总的高枝就能单飞,你唱不如我,跳不如我,就一张整容脸,你真以为毁了约出去人家要你?”
她们在吵什么 徐心诺只听个一知半解 但觉刀光剑影 硝烟纷飞。
直到一刻钟后 有工作人员过来 把两人喊了出去。
徐心诺像只机警的小动物 率先出去探路——屋里没人 安全 从门缝观望 室外也没有人 安全。他回身一扯另外两人:“快走快走 被发现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不能接受。”马小涛心碎欲绝 来到安全区域 才跟彭家乐凄风楚雨地抱成一团 引来一把奇怪的目光 “操 演的吧!我女神们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徐心诺蹲在地上 同情地看着他们:“娱乐圈嘛 塌房嘛 很正常的。”
彭家乐说:“都塌、塌到我老家了 正、正常个屁!”
徐心诺说:“你都认识了庄逢君那么久 居然还没从他身上认识到这个圈子的肮脏。”
“都说过我跟、跟他不熟了。”彭家乐露出了抗拒的表情 “怎么就、就肮脏了!”
“他们业内作风混乱很常见的啊。”徐心诺说 “别说女明星 男的也动不动就傍大款的。我跟你说几个 没准都吓掉你下巴。影帝陈安然你知道吗?他跟尚导有一腿。还有叶琳琳
肖川 曹友谅 印丽……庄逢君跟我说 这些人都有靠山有金主的。”
“还有印丽?”马小涛扭头 震惊地瞪着他 “你认真的吗?《街头舞王》出来的那个?”
“啊 这 也是你爱豆吗。”徐心诺心虚地顿了顿 “那我什么都没说 你失忆了。”
“你连人、人都记不清楚 吃瓜倒、倒是吃得这么全。”彭家乐嘟囔着说。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嘛。”徐心诺也小声嘟囔。
因为这都是庄逢君以前透漏给他的行业内幕。
徐心诺不追星 但有点八卦心总归是人的天性。后来两个人互不搭腔好几年 当然就没有瓜吃了 以至于这些新生代 在徐心诺的认知里便只剩一片空白。
可惜 塌了房的马小涛并不能立刻失忆 徐心诺眼看着对方进入了一种真空状态。
徐心诺只好说:“你冷静一下 往好处想 没准我是在造谣呢。”
马小涛忧郁地说:“行了 你不要安慰我了 我现在只想静一静。”
徐心诺说:“要不你换几个爱豆 我给你介绍几个洁身自好的。还是有的 还是有的。”
彭家乐问有谁 然而徐心诺想了想 除了这些因为八卦而印象深刻的 他哪数得出来。
所以徐心诺指了指彭家乐 对马小涛说:“实在不行 你跟他一起喜欢二次元吧。我觉得二次元也挺好的 还可以攻略很多美少女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哪里有毛病 但还是彭家乐暴起殴打了一顿。!
第10章
目前马小涛仍和养父养母一起生活,等派对结束,庄太太秦玲派车送他回家。
“诺诺,乐乐。”随后秦玲走过来,亲切地问,“你们今天都聊了些什么呀?”
“就,很普通的,追星啊什么的。”徐心诺有点心虚地说,“一些兴趣爱好。”
“那就好。”秦玲很高兴的样子,“你们有共同话题就好。平时可以多和小涛一起玩。”
有没有共同话题,徐心诺尚不确定,他倒是在短短半小时之内,戳塌了追星迷弟的好几套房。不知道马小涛会不会记恨他。不过,如果一定要记恨的话,还是记恨庄逢君吧。
秦玲犹笑眯眯地说:“小涛已经答应,有机会来和我们住一段时间。”
徐心诺说:“那真好啊,恭喜恭喜。”
彭家乐点头附和。
秦玲还说,马小涛不久就会进庄氏集团工作,希望徐心诺他们跟他互帮互助。当然,这纯是客套话,徐心诺自己都找不到工作呢,彭家乐还是个家里蹲,能有什么职场经验。
当着秦玲的面,他们俩拉了一个小群,把马小涛加了进来。
彭家乐发了一个打招呼的表情,马小涛发了一个问号。
徐心诺发了一串“[抱抱][抱抱][玫瑰][玫瑰][握手][握手]”。
这次,马小涛回过来一串句号。
“放心吧阿姨。”徐心诺在秦玲眼皮子底下发完消息,“你看,我们会好好相处的。”
秦玲露出欣慰的表情。
之后一阵子,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庄家这点茶余饭后的话题,热度慢慢落了回去。
那个群还一直留着,变成了徐心诺、彭家乐和马小涛三人相约开黑的重要渠道。
其实徐心诺玩得不多,他总是自诩有更高级的兴趣爱好,其实就是打游戏菜得抠脚,基本上靠两个队友带他飞。马小涛水平王者,但疑似有游怒症,经常激情开麦喷得别人睁不开眼,吓得徐心诺沉默如鸡,常常疑心他还在影射自己。
彭家乐虽不如他嘴皮子利索,胜在手速极快,经常在游戏聊天框里:“***!我*****!你*****!我**你*****!”
最开始马小涛非常好奇,有次甚至都忘了发火,被分散注意力连送两个人头,忍不住在群里问:“乐,你到底骂了什么,被屏蔽成这样?”
彭家乐看起来肉鸡一只,戳一棍子都不会反抗的,看不出内心这么狂野
呢,深藏不露啊。
知道真相的徐心诺抢答说:“没发什么,他其实本来打的就是一串星号。”
对方看到什么主要取决于自身的想象能力。
马小涛:“……”
后来,徐心诺跟彭家乐还受邀到马小涛养父养母的那个家去过。
马父是开长途的货车司机,经常天南海北地跑,马母开了家小饭馆,两个人吃的都是辛苦饭,但是能看出来,他们对马小涛很好。
马母一边喊着“涛涛,你朋友来了”,一边很高兴地把徐心诺和彭家乐两人让进去。
她的嗓门比秦玲大一些,手比秦玲粗糙一些,从外表来看,跟保养精致的秦玲截然不同,但是给徐心诺留下的感觉有微妙的相似,大概在某些细节上,当妈的总是相似的。
三个人躲在马小涛房间里,坐一个趴两个,娱乐活动仍旧是开黑。
游戏间隙,徐心诺问马小涛:“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马小涛摸了摸后脑勺:“再过一个星期吧,就去报道。”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上次生日派对过后,秦玲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剪,之后会带他去自己熟悉的造型管理工作室请人设计。她还送了几套新的正装,马小涛还没穿,暂时收在柜子里。
徐心诺问:“是什么部门啊?”
“总裁办。”马小涛回答说。
“那不是要跟庄、庄逢君经常见面?”彭家乐非常惊愕,“你要小、小心,他可坏了。”
“还行吧,我又不怕谁。”马小涛说,“只要他不来招惹我,我就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徐心诺托着下巴看他们讨论,想起上回派对上见到的庄文杰,又想起他其实也在庄氏集团任职:“对了,还有个人是庄逢君的堂弟,也很坏的,你要是遇到就离他远点。”
徐心诺跟彭家乐都没告诉马小涛,庄文杰在背后议论了他什么。
不过马小涛又不是傻子。
他有一种敏锐的直感,可能自己都说不清,但是有效地发挥着自我保护的作用,不然那天见了那么多人,也不会唯独跟徐心诺、彭佳乐两人交好。
马小涛说过,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马父马母收养的。徐心诺用他的直男思维共情一下,大概对马小涛来说,从情感上熟悉和接纳一对亲生父母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有句话不是叫,这世上除了你父母,没几个人希望你过得好。
像什么庄逢君啊
,庄文杰啊,一个是笑面虎,一个是讨厌鬼,都很难说的。徐心诺想,尤其是庄逢君,卧槽,他不就成了马小涛的上司,不会在公司给马小涛小鞋穿吧。
然而莫名地,他又觉得庄逢君不至于这么下作。
虽然没有证据,就是盲目地这样相信。
……
庄逢君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忽然隐蔽地打了个喷嚏。
助理高凯问:“庄总,您怎么了,感冒了吗?”
“我没有事。”庄逢君说,“你把今天剩下要处理的文件拿过来给我看看。”
“好的。”高凯把归好类的厚厚一摞文件夹递到他面前,“人力资源部新招的这批员工都签好劳动合同了,这是更新之后的员工名册,您过目一下。”
很多老板不会这样做,但按照庄逢君的惯例,他会把每个新入职员工的资料捋一遍,进行基本的了解。
一张张翻过去,倒数第三页,公关部新招的这个叫“吴康”的员工,证件照有点眼熟。
庄逢君沉思,然后想起来了。
噢,巧了,徐心诺的前男友是吧。
听别人说,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杳无音信,他怎么存在感就那么强呢。
劳动合同已经签好了,并不能随便开除员工,那就——看他在6个月试用期的表现吧。
高凯看老板的面色一点点变得凝重,小心地问:“庄总,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庄逢君无缝恢复了平易近人的态度:“没什么,原来是国外留学的硕士,很优秀啊。”
高凯说:“确实,咱们今年招的这批新人,综合能力都还挺不错的,藏龙卧虎。”
庄逢君微微地笑了一下,把员工名册还给了他。
……
吴康在出租房里,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做入职自我介绍的PPT,据说之后新员工培训大会上需要用到。
办手续时,HR提前提醒入职的员工,参加培训时每个人都要上台进行自我介绍。身为一个典型的社交牛逼症,吴康从大学时就在学生会和各路社团之间乱窜,根据他丰富的经验,很多新人在这种场合都不愿意高调露脸,当第一个出头鸟,大错特错!
新员工培训,高层领导多半也会出席,发表一下讲话感言,寄予一下公司的美好愿景。
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那就是要争取崭露锋芒的第一个修罗场。
思索良久
他把手放到键盘上 噼里啪啦一阵敲打 自我夸耀和奉承之词不要钱地往PPT上堆 一口气做了二十多张。完成了第一部 分 吴康舒了口气 往后一靠 拿起手机。
他翻到一个位置已经被顶到很早之前的对话框。
回国后 吴康其实试着跟徐心诺又联系了几次 但徐心诺把他拉黑了。
然后 一起住酒店的钱至今还AA没给他。
在英国交往的那段时间 吴康其实是挺喜欢徐心诺的。但这种喜欢过于薄弱 缺乏根基 还没有强烈到让他放弃相亲结婚生子的人生展望 徐心诺就已经莫名其妙把他甩了。
最让吴康耿耿于怀的是 就算是两个人出现分歧和矛盾 徐心诺也表现得太干脆了 丝毫不留情面。他早就怀疑徐心诺是不是有点看不起他了 于是越想越觉得 事实就是这样。
从徐心诺吃穿用度的标准判断 就算不是大富大贵 至少也来自小康之家 蜜罐子里泡大的。吴康无不抱怨地想 像自己这种农村出身的孩子 对方一定是没法理解和共情的。
农村出身怎么了 农村出身又不等于穷。
这些年政府带领农民齐奔致富路
自从吴康高中时家里承包了果园后 生活条件并谈不上差 前年自家翻盖了三层小楼 换了新车 手里积蓄都还剩下几十万。吴康这一回国 更是找到了年薪将近二十万的工作。喜讯传回家后 据说现在全村都在夸他有出息。
徐心诺肯定还不知道这些。
所以 吴康回国后暂且不急着找徐心诺 反正他早晚会一鸣惊人。
徐心诺把他扔在酒店里 不就是以为可以靠钱拿捏他吗?就等着后悔吧。
……
徐心诺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幸好他及时转开了头。
彭家乐、马小涛两人立刻护住了满桌菜肴 用警惕而鄙视的眼神瞪向他:“徐心诺 你要打喷嚏离得远一点 警告你 不要试图污染别人的饭啊。”
“就、就是 诺诺你起开。”
在马小涛家里待到了饭点 马母热情地留客人吃饭 忙里忙外 做了一大桌家常菜。不愧是饭馆老板娘 手艺真的不错 光闻香味 彭家乐就趴在桌边 眼巴巴地流哈喇子了。
“你们干嘛呀 爸爸我是那种人吗。”徐心诺也鄙视地瞪回去 起身到茶几处抽了张纸 擦了擦鼻子又坐回来 “我怎么身上还感觉有点冷 搞不好是感冒了。”
“马小涛 你又怎么跟朋友说话呢!”马母端着汤走过来 放在餐桌垫子上 然后问徐心诺 “怎么不舒服了吗?家里有感冒药 要不给你拿点儿 哦 你冷啊 发不发烧?”
“应该不烧 我好得很。”徐心诺说 “搞不好是庄逢君说我什么坏话了呢。”
“那要不喝个板蓝根吧。”马母说 “最近感冒的人很多的 还是注意点好。”
“感冒的人就不要吃肉了 你把可乐鸡翅放下……行行 我知道了!”马小涛嘴里叼着半个鸡翅 被马母往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 嘟囔着去柜子里找板蓝根冲剂。
“真没事的 阿姨。”徐心诺客气地说 “我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第11章
大半个月过去,徐心诺在接连面了两家不怎么靠谱的公司后,再次收到了一封面试邀请。
这次的公司是家MCN机构,徐心诺回来之后,略微有点自闭,在群里艾特全员。
徐心诺:“你们知道怎么涨粉吗?”
马小涛:“不知道,咋啦?”
彭家乐:“你要涨什么粉,哪个平台?”
徐心诺:“@马小涛你都进了庄氏集团工作,等于半个娱乐圈业内人士了,居然还不知道怎么涨粉,业务能力堪忧啊,涛。”
徐心诺:“@彭家乐就微博和X站,顺便,你知道视频播放量怎么能上去吗?”
马小涛:“我才入职一个星期!呃,你要是买粉,我可以赞助你十块钱。”
彭家乐:“我随五块。”
徐心诺:“谢了,十五块拿去买凶做了你们。”
插科打诨半天,徐心诺才突然又想起原本的目的。”
徐心诺:“跑题了!我今天面试被鄙视了!”
MCN机构说白了就是一种网红经纪公司,通过策划和包装将各种内容创作者炮制成网红,实现商业变现。徐心诺应聘的运营岗位,自然大言不惭地在简历里表示,自己有丰富的个人账号运作和视频制作经验。然后在现场,他被面试官客气地问:“请问你有多少粉丝?”
马小涛:“我搜到微博了,你账号是这个吗?你怎么还实名的,会不会暴露隐私啊。”
彭家乐:“诺诺,我本来是想帮你一起骂的,但是看到你的五千粉,我站面试官。”
徐心诺:“魔方这种爱好很小众的,我们魔友圈子才那么大,五千粉不少了好吗。”
而且他X站上还多一些呢。
有半分钟的时间没人说话,但隔着屏幕,他都仿佛看到对面两人怜悯的眼神。
虽说徐心诺在圈里被人叫一声“诺神”,粉丝死忠是真的死忠,少也是真的少,微博注册三四年了,直到现在也没什么水花,视频常常只有几百播放量,是真的看了感觉很可怜。
就很显然,彭家乐直播玩Galgame对大部分普通人来说都更有吸引力。
以前徐心诺倒不太在意,他就是随便弄弄,又不指望靠这个功成名就。
但今天他总算幡然醒悟,觉得自己过去是不是,可能有点太不在意了。
至于为什么账号昵称使用真名,这个问题倒很简单,徐心诺参加过多次公开赛,
比赛是实名制的,网上各种犄角旮旯里至今还有比赛录像,想搜又不是搜不到,不必遮遮掩掩的。
那些都是属于“徐心诺”的个人战绩,老子就实名了,怎么了!
可是顶着这么个实名昵称,面试黄不黄的不重要,总不能再给人公开处刑他的机会吧。
等了十分钟,徐心诺索性发起了集体通话:“你们看完了吗,觉得我还有可能涨粉吗?”
一时沉默,麦克风里只闻彼此的呼吸声。
彭家乐有点犹豫地提出建议:“诺诺,你、你有没有想过,改、改进一下风格?”
“好你说,还能从哪个地方改进?”徐心诺谦虚而自信地说,“我觉得我挺专业的了。”
“不、不是……说你不、专业。”彭家乐试图委婉一点,字斟句酌,结果搞得自己更结巴了,“就是你,魔方,是专业的,视频,至少可以学、学学别人,弄得好、好看一点。”
徐心诺犹自不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的视频——那些无封面、无字幕、无爆炸性标题的三无产品,比如就叫什么干巴巴的“32.32平均CFOP最少步”,到底有什么问题。
所以面试官把他请回来真是一点儿都不冤枉。
他甚至还自我感觉挺好的。徐心诺一直坚定地相信,他的铁粉懂自懂,不需要多说。
看看,就像上次那个“落花时节”,人家一段时间等不到视频,还会催更呢。
马小涛诚实地说:“是真的看不懂。而且,诺,重点是你拍的还很丑。”
然后马小涛又说:“我现在相信,那五千个粉丝对你都是真爱了。”
徐心诺拍视频,基本只露一双爪子。当然,并不是说他的手难看,但此人大大咧咧,毫不讲究,拍摄环境经常还暗不拉几的,上传视频的效果惨不忍睹,对外行十分劝退。
除了冲着他的名头来的圈内魔友,路人但凡能多点开看一眼……有人会点开才怪。
好容易在彭家乐和马小涛的说服下,徐心诺相信了“内容为王”不是这个意思,至少不能伤人眼睛。彭家乐又建议说:“其实你、你还可以考虑露脸,很涨粉的,你信、信我。”
“可是我面对镜头会紧张啊。”徐心诺为难,“这太难了吧,你让我想想看。”
语音通话一直连着,他一边聊天,一边无意识地开着笔记本瞎点,以关键词搜索各种同类博主。有个最近发表的转发量很高的魔方视频,徐心诺点开看个开头,忽然“卧槽”一声。
“你怎么了?”马小涛听到了问,“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也没怎么,就是发现那个昵称叫“康康要努力”博主居然是吴康而已。
徐心诺今天才知道他还经营了微博,而且还很活跃。
吴康甚至还加了V?
吴康的定位好像是生活博主,经营出了一种多才多艺的感觉,吹拉弹唱无所不能。会拧魔方也是他的卖点之一,这倒不奇怪,两人当初就是魔友群认识的,要不是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也没那么轻易胡乱地谈上恋爱。但吴康的水平其实很业余,操,可他居然都有五万粉!
可能因为吴康就露脸了?并且他那张脸还挺骗人的。
几千条评论和转发分成两派,除了惊呼“好厉害”“博主牛逼”,就是在犯花痴。
徐心诺忽然就佛系不下去了,他愤世嫉俗地想,这个社会还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他问两个狗头军师:“那你们觉得我还搞点什么内容比较吸粉,盲拧可以吗?”
马小涛问:“盲拧是什么?闭着眼睛拧魔方吗?你会?真的假的,这么牛逼!”
彭家乐倒是见得多了,已经习以为常:“可、可以的吧。”
他又跟马小涛说:“你看、看了就知道了。诺诺他很、很厉害的。”
徐心诺产生这个想法,无非是因为吴康太无耻了。吴康那个转发很多的视频,配文就是“这次要挑战的是无基础一小时学会魔方盲拧,求祝福,大家猜猜能不能成功”。
然后,经过各种倍速播放,就装模作样地成功了。
无基础个毛线啊,徐心诺想,吴康简直笨死了。还挑战一小时,在英国的时候,吴康说想学盲拧,还是徐心诺关起门来,教了整整一星期,才帮他练会的,怎么好意思欺骗大众!
徐心诺现在十分怀疑,吴康根本不是喜欢什么益智玩具,他可能就是为了把妹才学的。
彭家乐打断了他的思绪:“诺诺你来、来我家吧,我家有美颜打光,给你拍、拍视频用。”
马小涛“噫”了一声:“你好娘啊。”
彭家乐说:“你懂、懂个屁,这是专业,要你管。”
话是这么说,马小涛还是屁颠屁颠地一起出现在彭家乐家里,三个人一通折腾。
“为什么一定要在前面遮块板子?戴个眼罩不就够了吗?”马小涛问。
“你不懂,正式比赛都是这样的,别废话,快给我举上。”徐心诺隔着眼罩冲他说。
“那还看、看毛线 你的脸都、都挡住了!你怎么不、不再披个床单?”彭家乐说。
“那怎么办嘛 我可不会跟那个‘康康要努力’一样弄虚作假!”徐心诺坚定地说。
马小涛是专门赶来看热闹的 他对徐心诺这个所谓“闭着眼都会还原魔方”的本事感到十分好奇 还有一丝怀疑。他紧紧地盯着徐心诺 徐心诺把手里被打乱的魔方看了一遍 拉下眼罩 彭家乐立刻把一块遮光板举到他面前 绝无作弊的可能。
然后他下手如有神 仿佛依然能够视物 小小一个三阶魔方 在他手里乖巧得像有生命。
马小涛还没反应过来 就结束了。
他愣愣地憋出一句:“操 你变魔术呢?”
反正的确看起来很厉害就是了。
整整从下午折腾到晚上 三个人总算用彭家乐那台高配电脑把视频剪出来 润了个色。这次好歹加了个显眼的粗体字封面 又起了个通俗易懂的标题 让剪辑软件自动识别了字幕。
跟徐心诺以前的粗制滥造比起来 算是鸟枪换炮了。
到晚上睡觉前 徐心诺都在时不时打开APP看一眼 但令人失望的是 其实没有爆。
最多比以前播放量高了一点
评论冲在前面的依然是他那些老粉 大家夸他视频不错。
其他就没有什么了。
里面只有个别没看过他比赛录像的 留评说博主原来长这个样子啊 没想到还挺帅的。
另外还有条私信提醒 是“落花时节”给他发来的消息。
“落花时节”问:“你今天怎么是真人出镜?”
徐心诺诚实地说:“因为别人跟我说 这样可以涨粉。”
然后他又自己说:“不过 没什么用就是了。”
“落花时节”问:“你要涨粉干什么?”
徐心诺其实也说不出来。又不能说“因为我被面试官鄙视了而且前男友比我粉多”这种奇怪的理由。但好在 “落花时节”没有深究 而是说:“你的视频很好看。”
徐心诺很高兴:“谢谢 那你可以期待我下一个作品。”
过了片刻 “落花时节”才回:“我一直都很期待。”
不知是不是错觉 徐心诺觉得今天“落花时节”讲话的语气有点成熟冷静 跟平常不太一样。他没有多想 洗过澡又刷了一会儿魔友群 高兴了就掺和几句 很快就睡着了。
因此并没有看到 “落花时节”后面还补了一句:“你发的每一条我都会看很多遍。”
……
庄逢君再次打开私信界面 研究自己聊天记录最后一句。
发完那句 徐心诺就不理他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变态的嫌疑。
但他平时又不亲自用这个号 都是高凯在跟“诺神”聊天 高凯明明看起来更变态吧。
庄逢君重新播放了一遍他至少贡献了几十次播放量的徐心诺的新视频。
画面里 徐心诺一张脸被眼罩和遮光板挡着 只有在观察魔方的时候 露出了完整面目。
他复原一个三阶魔方用了几十秒 旁边有个略显熟悉的声音说:“卧槽 神了!可以啊!”
徐心诺拉起眼罩 压着嘴角 好像想要露出一个略显羞赧的笑容 又故作严肃地忍住了。
视频时间还不到一分钟 到此中断。
除了觉得视频不错 认出了那个声音的庄逢君还在想 总裁办的管理未免也太松散了 怎么员工随随便便都能请假往外跑的。他要是知道马小涛下午早退去彭家乐家是去干这个 他绝对不会批的。如果每个员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公司不就乱套了吗。
……难道他不想翘班去找徐心诺吗?!
第12章
说起来,庄逢君没法随便翘班去找徐心诺,是因为他的确很忙。就目前来说,除了要继续当好一个总裁,还要手把手悉心教导一个毫无工作经验的庄家少爷,马小涛。
庄逢君看着马小涛。
马小涛看着庄逢君。
庄逢君咳了一声:“以后请假,记得报备一下事由。万一工作上有什么急事找你呢。”
他说得很客气,马小涛也没有意见:“哦,好的。”
然后他告诉庄逢君:“不好意思,上次你给我的资料我还没看完。”
马小涛进总裁办以后,也得像其他大学毕业生一样,从基础性工作干起。
而庄逢君正在把他往高层管理的方向拉扯。
其实这个过程很累人的,对他们俩来说都是如此。
庄逢君看了眼手边厚厚一叠文件,那是公司去年的财报,他本来还想塞给马小涛搞填鸭式教育的,只好先按下,平心静气地说:“没关系,慢慢看。看不懂的可以拿来问我。”
恒温恒湿的室内,两人皆西装骨骨,但马小涛仍不太适应,时不时拿手去扯领带。
在来这里上班之前,他习惯的衣着只有T恤,卫衣和牛仔裤。
如果马小涛不是庄父庄母的亲生儿子,只是总裁办一个普通行政员工,庄逢君大概会要求,可以不用穿这么正式,得体就行了。可他是,所以庄逢君什么都没说。
马小涛可以跟徐心诺、彭家乐之流臭味相投,面对庄逢君,则只余疏远和戒备。
按照真实生日,庄逢君可能只比马小涛提前个一两天出生,看起来却像差了好几岁。
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毕竟两人从童年、少年到青春期都过得截然不同。
在马小涛跟同学躲着教导主任的眼目翻墙去网吧、翘了讨厌的数学考试去操场上打球的时候,庄逢君大概正跟着庄毅参加宴会,会见各种身份和职业的人,以及听他们讨论各种投资项目和风险评估。
大概很少有人能真正对比出哪种更好一些,因为马小涛没体会过后一种,庄逢君也同样没体会过前一种。对庄逢君来说,紧绷才是他的常态,就像身上这套光鲜但累人的行头。
在马小涛出门之前,庄逢君突然想起:“对了,你们前两天是不是搞新员工培训?”
马小涛点头:“对啊,怎么了。”
庄逢君便问:“人力资源部搞得怎么样?你觉得有需要
改进的地方吗?”
“这倒没有,他们搞得挺好的。”马小涛回忆着说,“不过我觉得有一点,自我介绍最好限制一下时间,比如规定每个人只有三分钟什么的。我记得现场有个人,准备了一百多页PPT,培训室电脑都差点搞死机,讲了半个多小时,培训老师都没他能吹。跟二傻子似的。”
“你说的这个人,他该不会是姓吴吧?”庄逢君随口问。
“……好像是吧?”马小涛说。
“叫什么?”庄逢君抬起了头。
“这个就记不太清了,两个字的,很大众。”
“好的。”庄逢君说,“我了解了。谢谢你。”
庄逢君没有现身培训现场,是副总经理代为参加的。其实这件事他也有所耳闻,因为宁副总回来以后,就用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态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有个叫吴康的员工,很特别。
原来是这么个特别法。
很好,徐心诺的前男友。
……
出乎意料的是,徐心诺又收到一封邮件,是那家MCN机构的二面邀请。
如果不是他的新视频没有激起任何水花,而粉丝依然是稳定而可怜的五千粉,徐心诺几乎都要以为对方终于发现自己是个网红潜力股了。可显然,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徐心诺其实知道自己表现挺糟的,人家鄙视他,也不光是因为他粉丝少这一个原因。
岗位要求:“新媒体重度患者,了解短视频业务流,可以独立负责各视频平台上的商业化内容执行工作……”而他明显各方面能力都不在线。
然而等见到面试官,这次聊了两句,然后就,通过了。
徐心诺整个人都是蒙的,傻乎乎地问:“你们确定要的是我?没通知错人吧?”
对方用一句话就打消了疑虑:“不会错的。除了你,别的候选人已经都把我们拒绝了。”
……行吧。
看在对方这么诚实的份上,徐心诺拿着OFFER回来,答应会好好考虑。
徐心诺得到的职位只是个小助理,鉴于这次事关他的职业发展方向,除了照例在群里跟彭家乐和马小涛两个不靠谱人士汇报,他本能地倾向于向一些更有人生经验的人寻求意见。
徐春华……就算了。徐春华必定会说:“这什么破岗位,你妈我随便安排一个不比这强?怎么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听大人的话,一定要把我气出毛病来你才高兴是吗?”
继父许云富心宽
体胖,脾气也好得多,但徐心诺担心他会出于种种顾虑告诉徐春华,于是最后只偷偷问了许萍萍,这份工作他要不要先接受,去试试水再说。
听到这个问题时,许萍萍正在自己房间敷面膜,想了想问:“你喜欢吗?”
“其实我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徐心诺说,“但不管这个岗位还是其他岗位,感觉都是差不多的,因为能投,所以就都投了。至少我搜了这个公司,应该不是骗子皮包公司。”
许萍萍便说:“那我支持你去体验一下,签个劳动合同而已,反正也不是卖身契。”
“但我觉得我可能不会很胜任。”徐心诺仍有顾虑。
“哦,那没事。”许萍萍说,“不胜任的话他们会开除你的。”
徐心诺居然倒有点安心了。
他其实很明白,自己水平就在这儿,上不上,下不下,也不知纠结个什么劲儿。
从许萍萍屋里溜回来没一会儿,徐心诺接到个意外的电话——庄逢君的。
“诺诺。”庄逢君闲聊似的问,“听说你找到工作了?”
徐心诺有点警惕地回答:“我还在考虑。但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谁告诉你的?”
脑筋一转,靠,不会是许萍萍吧,女生外向啊,她怎么那么快就通报给敌特啊。
庄逢君却自然地忽略了他的问题,非常耐心地说:“那你是怎么考虑的?”
徐心诺盯着自己满书架形形色色的魔方,挨个摸过去,有半分钟没有说话。
庄逢君没挂电话,在那边静静地等他思考。
徐心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反正我这人,挺胸无大志的。”
庄逢君不疾不徐地说:“哦,是这样吗。”
自然,徐心诺是不喜欢庄逢君的。但在个别的时候,就比如当下,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因为这种不喜欢,好像反而只能跟他透漏:“因为那个面试官看起来还,挺诚实的——哦,据说他就是我那个岗位的上司,在自己给自己面试助理。他直说他们公司是小作坊,业务不会很忙,也不推崇加班,但相应的,工资不会很高,这就是其他候选人都不愿意来的原因。真的是招不到人,才会考虑录我的。”这些他没有告诉许萍萍。
庄逢君说:“那也听起来很不错啊。”
徐心诺说:“但我妈可能会很生气吧。”想了想又说:“而且你就尽管笑吧,居然有公司是因为给别人开不起高薪才录我的。我还就这么没出息,这都愿意去上班
。”
庄逢君说:“不会的。不是所有人都要做一样的选择的。”
“……”徐心诺又不说话了。
他内心其实已经有了选择的倾向 只是不想跟庄逢君说谢谢。
徐心诺故意叹气:“你说得轻松 不如你来给我妈当儿子吧 他一定会很高兴。”
那边庄逢君好像笑了一下 竟正经地给他出主意:“其实有很多事 你可以不跟阿姨硬碰硬 让许叔去跟他沟通。在她的思维定势里 她是家长 你是孩子 她的权威在你之上 你很难让她立刻听进你的想法。但你可以多依靠一下别人 你姐姐 你爸爸 他们会帮你的。”
徐心诺怀疑地问:“你今天喝酒了吗?你说得好像不仅很了解我妈 还了解我全家似的。”
庄逢君嗤笑他:“人家许叔对你那么好 这是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吗?”
徐心诺噎了一下 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想想 他是有印象很深的一件事 那年他因为徐春华出尔反尔 不给他买游戏机 还骂了他 跟母亲冷战了一个星期 许萍萍偷偷说要送他一个也没用。
直到许云富出差回来听说了 放下箱子就又出门 趁着商场还没打烊 照许萍萍描述的型号买回来一台 敲徐心诺的门送给他。后来忘了母子间的冷战是怎么结束的 徐心诺其实也不是很想要游戏机了 只是看到许云富赶出了一脑门的汗
再也说不出更多赌气的话来。
……庄逢君说得好像也不无道理。
徐心诺犹豫了一下 说:“那就这样吧 我要挂电话了。”
庄逢君说:“好 再次恭喜你找到工作。”
挂了电话 庄逢君又打给许萍萍:“我跟他聊过了。你跟叔叔也说一声 劝阿姨不要总逼他那么紧。他都二十多岁的人了 还天天跟训小孩一样是不行的。”
许萍萍把脸上的面膜一扯 扔进垃圾桶里:“得 您这心操的。行行知道了 我说你这么爱操心 你赶紧进我们家门 以后我弟弟归你管好不好?”
庄逢君笑了:“什么时候能归我管 我倒是求之不得。”!
第13章
就像庄逢君说的那样,徐心诺的继父许云富不知道给徐春华做了什么思想工作,徐春华勉强接受了儿子要进的是一家规模特别小看起来就没什么前途的破公司。
“想试就试,反正不撞南墙你不知道回头。”她说,“干不了就回家来考公务员。”
徐心诺向来不指望他老妈能说出什么窝心话,但母子两人也没有吵起来。
而事实证明,某种意义上,他的运气居然还不错。
那家叫“大鱼传媒”的公司,果真像他们自己承诺的一样,坚决反内卷不加班,一到下班时间,办公室人就全跑光了。徐心诺拿着不高的底薪,但也不需要给公司卖命,他很知足。
刚入职的时候,徐心诺还比较紧张,想留下多学点东西,刚过半个小时,老板就进来了。
“怎么,小伙子工作很急吗,到现在还不走?”记得他是这么问的。
“倒不是很急。”徐心诺说,“我就是想今天先把这些……”
“哦,不急就赶紧下班。”老板说,“不要一个人在公司浪费电。”
说完“啪”地把办公室的灯关了。
徐心诺:“……”
那天面试他的面试官姓林名越,公司人称林哥。徐心诺作为助理,工作主要是给林哥打打下手,有时出去见见客户,有时协助网红拍摄,有点繁琐,时忙时不忙,但累是谈不上的。
于是他过得相当愉快,还拥有很多自己的时间,甚至可以经常自由活动。
说起来巧的是,大鱼传媒跟庄氏集团的大楼距离很近,就在隔街相望的一座写字楼里。
这意味着很闲的徐心诺还可以时不时去找好哥们马小涛一起吃饭。
马小涛却要比徐心诺惨多了。他跟徐心诺吐槽,自己终于也认识到了庄逢君的恐怖。
这段时间以来,马小涛在庄逢君手下,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据其原话形容),就光最近五年集团公司的财报,就看得人想吐,一串串数字如蚂蚁一样满脑子乱窜。
天可怜见,他马小涛当年高三落榜,就是因为数学成绩不及格。
徐心诺非常同情,当场在网上下单两大袋咖啡豆,收件人写马小涛的名字和电话。
马小涛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说:“信不信我掐死你。”
徐心诺用安慰的语气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还是去找庄逢君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在茶餐厅还没吃
完,徐心诺收到庄逢君的电话,邀请他一起吃饭。
徐心诺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闹哪一出,看了马小涛一眼,站起来去门外接电话:“为什么要突然请我?我回国以后,你不是已经请过了吗?”
庄逢君说:“那次只是顺路吃饭,不能算请客。再说,你找到工作,值得庆祝一下。”
闻言徐心诺犹豫几秒:“但是……凭我们的关系,这还是不用了吧。”
“为什么?”庄逢君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徐心诺先是惊讶,然后就要翻旧账,“不是你自己说过……”
“啊,等一下,我信号不好。”庄逢君突然打断他,一连“喂”了好几声,直到徐心诺又换了个地方,“现在好像好一点了。说起来,徐心诺,你跟马小涛是不是经常吃饭。”
“是啊,所以,怎么了?”徐心诺不明所以。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庄逢君说,“抱歉……你还是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过吧。”
然后迅速挂断了电话。
徐心诺在意得要命,又有点生气,立刻给他打了过去:“不是,你知道什么了啊!”
电话那头传来哒哒的键盘声,顿了片刻,声音停了,庄逢君才徐徐开口:“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徐心诺说,“是你干嘛突然要阴阳怪气我一下嘛!”
“我没有阴阳怪气你啊。”庄逢君说,“不要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刚刚才意识到,你跟马小涛关系很好,而我居然还要请你吃饭。这样肯定会让你在朋友面前难做的。你委婉地说‘凭我们的关系’时,我就该早点想到,你现在对我是要避嫌的。毕竟我身份这么尴尬。”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吧!”徐心诺愤愤不平地说,“庄逢君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还是你让我们跟马小涛交朋友的吗?你什么时候见我故意‘避嫌’过谁了?”
“这样吗,那太好了。”庄逢君喜悦地说,“我把饭店名字发给你,到时我会去接你的。”
徐心诺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如若再掰扯下去,他好像就真的成了“避嫌”庄逢君。
他只好闭上了嘴。
庄逢君约的时间是这周末,徐心诺左思右想,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既然想不通,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左右不过是蹭一顿饭,庄逢君还能卖了他不成。
回到公司这边,徐心诺对自己的工作越来越上手,这
两天林哥还出差了,为了给公司省差旅费,没有带上他这个助理。于是徐心诺变得尤其清闲。
他在公司帮其他同事打打杂,影印一下资料,什么都忙完了,无事可做,就给彭家乐打语音电话,偷偷告诉他马小涛现在的状态可上进了,眼看要脱离他们躺平大队,这个叛徒。
“叛徒!”彭家乐非常认可,“他怎、怎么能这样,绝对是叛徒!”
两人叽叽咕咕了一阵儿,闹够了,彭家乐却突生感慨:“哎呀,你说,涛、涛涛以后会不会变成庄、庄逢君那样,只顾得当老板,不理我们了。”
徐心诺一下子忘了自己后面要讲的话。
他试着想象,有朝一日,马小涛变成庄逢君那样的精英模样,高高在上,审时度势,每一个重大决策都影响着公司生死存亡,被一群秘书助理、公司高管围着,只可远观不可亲近。
……完全想象不出来。
但是等那一天到来,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马小涛不可能再像现在似的,吊儿郎当地跟他们俩鬼混。人家可是庄家的唯一指定继承人。不过,现在的老板庄逢君又要去干什么呢。
不知是不是秋天快到了,徐心诺突然为此生出一丝类似伤怀的情绪。
好在,以他大大咧咧的性格,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等回过神来,手上正把魔方熟练地拧得啪啪作响,这是他在想事时的下意识动作,旁边两三个女同事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其中一个非常高兴地说:“小徐呀,太好了,咱们公司年会的部门表演有着落啦。”
另一个说:“好厉害啊,你能不能再来一遍,我要录下来,发到网上去。”
徐心诺冷笑一声,掏出手机,就要给她展示自己可怜的五千粉,以及告知当初自己来面试的时候,是怎么被林哥耿直伤害的,结果打开微博,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涨了。
现在变成了七千多。
上次的视频没有大爆,他也就不关注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却被一个营销号转了去。营销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十几万粉,因此给他引了一些流,包括上传到X站上的,两边互相带动,播放量一直平稳上涨,还有很多新的评论。
徐心诺因此又有点高兴起来。
一种纯粹源于幼稚的快乐。
虽然他也不是毫无疑惑。徐心诺在MCN待了这么些日子,明白这些营销号不会做慈善的,所有内容都和商业利益沾边,想请他们打一条广告,都要按粉丝数收钱。
好好的这个大V转他干嘛?
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大概自己的好运气还在延续。这些营销号偶尔也要发一些非广告性内容装模作样,也许正好就找到他徐心诺头上了呢。
和其他网红不同的是,徐心诺身为一个富家少爷,几乎从没体会过什么数据焦虑。
不管是粉丝量还是播放量,对他来说都类似游戏升级时的经验数值,要的只是那种数字增长带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以及满足奇怪的胜负欲。连吴康那个凹人设的账号,其实都是为以后带货做准备,相较之下,他甚至都没考虑过什么变不变现的问题。
下班后,徐心诺兴高采烈地跟小群里的彭家乐、马小涛秀了自己的涨粉成就。
随后他习惯性打开魔友群,立刻便跳出个通知,关于C城要举办首届魔方线下公开赛的。
徐心诺眼前一亮,当即把前面的事抛在脑后,不假思索地打开报名页面。
所谓魔方比赛,一般分为“WCA比赛 与“非WCA比赛
。
WCA即世界魔方协会的缩写,它所组织的比赛就是WCA比赛,也是所有魔友普遍认可的国际性赛事。只有WCA比赛的正式成绩,才能载入世界纪录。
除此之外,其他各种五花八门的比赛都只属于非WCA比赛。
但对发烧级的魔友来说,魔方比赛是没有业余跟非业余之分的。
换句话说,对于徐心诺这种狂热分子,只要是比赛,都有参加的价值。
虽然这个线下公开赛只是非WCA比赛,成绩也不具备进入世界纪录的权威性,他还是想都没想地报了名,然后才像个刚刚冲动消费了的剁手党一样,想起去查看详情介绍页。
这是场国内企业赞助的商业性赛事,跟本地电视台合作,会进行相关报道和直播,奖金还挺丰厚的。拉到最下面,徐心诺好像扫到,一长排协办单位里,庄氏集团赫然在列。!
第14章
庄逢君和徐心诺约的是周六晚饭,庄逢君却十分狡猾,刚过下午两点,就擅自登门拜访。
那时徐心诺还在午睡,四仰八叉,在梦里听到徐春华的大嗓门在楼下吆喝自己名字。
他跑到楼梯口时还满头泡泡,眼睛都睁不开,庄逢君站在楼下,仰头望向哈欠连天的徐心诺。徐心诺穿了套印满哆啦A梦的睡衣和裤衩,裤腿下露出笔直的小腿和白皙的脚腕。
……也不是庄逢君故意要往他腿上看的,站位问题。
庄逢君穿了黑色Polo衫和灰色休闲裤,比平时的风格看起来休闲一些,又不算随意。
徐春华絮絮叨叨:“晚上不睡,白天不醒,徐心诺你看看你这什么样子,臊眉耷眼的,一点朝气蓬勃的精神都没有,你晚上不睡觉你都干什么去了?让人家来了白等半天……”
“我什么时候晚上不睡觉了。”徐心诺有点烦闷地挠了挠头,“我就睡个午觉也有错?”
而且是庄逢君先有毛病吧,这么早跑过来,就为了招他在家里挨顿呲儿?
庄逢君连忙解释:“阿姨,我们约好的时间是晚上,是我没打招呼,来得太早。”
“小君你不用帮他说话,我还不知道他什么德行?”徐春华却说,“你看他回国以后,整个人就懒懒散散的,连自己想干嘛都不知道,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也没个长远计划……”
徐心诺渐渐变得面无表情,烦躁的情绪在心里一点点叠加。
庄逢君打断徐春华的话:“阿姨,我今天来是有事跟诺诺说。”
徐春华才道:“哦,好,小君你上去吧。阿姨待会儿还要去公司,顾不上招待你了啊。”
庄逢君说:“好的,您忙您的,工作重要,也要注意休息。”
徐心诺撇了撇嘴,居高临下望了庄逢君一眼:“那你到我屋里来吧。”
他走在前,庄逢君跟在后,徐心诺心里有气,把拖鞋踩得啪嗒直响。
庄逢君庄逢君庄逢君,那么喜欢庄逢君,让庄逢君给你当儿子去吧!
忽然,徐心诺脚步一顿,回头乜斜庄逢君一眼。
庄逢君问:“怎么了?”
“没你的事。”徐心诺冷淡地转了回来。
徐春华不贬损他两句简直不舒服,平时心情好了还能少说两句,一遇到庄逢君,翻旧账的功力就直线上升。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不知几何,像一根根密密麻麻的小刺扎在心里。
徐心诺想,要是世界上没有庄逢君这个人,怕不是早就天下大同了。
然而后面的庄逢君也有点无奈,还有点无辜。
……要是能选的话,他倒是很想跟徐阿姨说:要不您直接骂我一顿吧,成吗?
庄逢君何尝不知道徐春华的脾气,但他也控制不了徐春华要说什么,这真没办法。早知道徐春华下午才去公司,他今天就晚半个小时再过来,见不上面,自然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说起来,许萍萍忙人一个,老不在家,给提供的情报还是不够精准啊,庄逢君危险地想着,下次要不把徐心诺家保姆也策反了吧。
只是,徐心诺任性又喜欢闹脾气,却其实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这一点庄逢君也很清楚——他都认识徐心诺多少年了,要是从两个人的小学时代开始算,说一句“大半辈子”都不为过。在他眼里,徐心诺那点心思简直透明得要命。
所以如果只把徐心诺讨厌他的原因归结于因徐春华而迁怒,那就太过逃避责任了。
徐心诺的感情,很简单也很直白,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他的“喜欢”可以持续很久,“讨厌”却只能持续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如果不触犯原则,连记仇过夜都很难。
能让他记仇到现在还闹别扭,说起来还得是庄逢君自己作的。
……不提也罢。
唯一庆幸的是,尚有机会挽回。
徐心诺把庄逢君带到自己房间,嘟囔了声你随便坐,就开始从床脚杂物堆里扒拉衣服。
他捞出件没穿过的干净T恤,又捞出条牛仔短裤,往床上一扔。随后两手一叉,把身上的睡衣从头顶脱下,露出整个后背,肩胛骨向里推挤,绷紧了薄薄的、紧实的肌肉。
徐心诺又大喇喇把那件T恤以相反的路径套回,当着庄逢君的面,一点都没有避嫌意识。
有什么好避嫌的,徐心诺跟彭家乐上一二年级的时候,跟别人打架打成两只泥猴子,打完了又不敢回自己家,还被庄家保姆和庄逢君一人一只往浴缸里按过,赤条条谁没看过谁啊。
庄逢君没有坐,主动背过身去,盯着徐心诺书架上一排排魔方,貌似研究得十分认真。
庄逢君带来了徐心诺弄丢的读者卡,想了想还是不逗他了,悄悄放在了书架边缘。
徐心诺的房间像个玩具店,除了顶上一排奖杯,各类魔方齐全得吓人。
二阶、三阶、四阶、五阶、六阶、七阶,一直到光看起来就充满震
慑感的十七阶,还有许多金字塔、斜转、异形魔方,有的像多面体,有的像球体,有的甚至像个圆溜溜的灯笼。
每一个都有种充满秩序性的美感,包含着无限变化的可能。
只要有人站在这里,仔细看上一会儿就会明白,这个小世界是何其广博而富有魅力。
庄逢君在成长过程中,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不是徐心诺在他的世界里拒绝长大,而是他们从来都没能走进徐心诺的世界,就凭借自身的固有经验,匆匆忙忙地否决掉它。
这个小世界的种子大概扎根得很早很早。
那个时候,徐心诺甚至还远未拥有这么多宝藏。
庄逢君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跟着母亲见到徐春华,见到她身边跟着的小弟弟,徐心诺手里就抱着一个很廉价的塑料魔方,颜色是饱和度很高的红黄蓝绿,拧起来还会吱嘎响。
徐春华替他解释说,自己以前没下海的时候在玩具厂上班,带过很多小玩具回家。小孩子丢玩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徐春华说,一件件丢到现在,就剩这一个了。
那时候已经读小学高年级的庄逢君想,那他这个应该很快也会弄丢吧。
结果居然一直都保存得很好。
那种塑料魔方又涩又难拧,徐心诺还当成宝贝,也不知道谁教他的,反正他会玩。
徐心诺不仅自己玩,还总是努力地诱惑庄逢君跟自己一起入坑。大概在徐心诺眼里,本小区的庄逢君头脑聪明,是很有潜力跟他成为伙伴的种子选手,可惜从来没有安利成功。
庄逢君不能陪他玩,因为庄逢君的日程总是被塞得太满了。
徐心诺上小学时,庄逢君上初中,在忙着跟各种家庭教师打交道——不是他成绩不好,是需要更好,尤其英文,庄父庄母跟外教说,希望能让他达到nativespeaker的水平。
徐心诺上初中时,庄逢君上高中,在忙着每个节假日跟庄父去公司,如影随形地跟在父亲身后,学习他怎么开会,怎么会客,怎么看文件,怎么处理公司事务,然后还要接受考校。
这些都还好,并不影响庄逢君把自己仅有的休息时间都留给徐心诺。庄逢君看着他写作业,给他讲数学题,给他听写英语单词。一开始是因为长辈的吩咐,后来他自己也习惯了。
他还看着徐心诺偷懒耍滑,跟彭家乐一起嬉戏打闹,疯跑着玩各种五花八门的游戏。
庄逢君要学的东西很多,没法真正自由自在地加入他们。
但仅仅旁观,似乎也能让他沾染一点不属于自己的快乐。
直到庄逢君进了大学,搞清了自己的取向,同时发现自己喜欢一个人。
于是这点快乐也离开他了。这条路太难走,没有任何保障,还会受人歧视,他不想把徐心诺带到一条歧路上,只好躲开徐心诺。结果,徐心诺还是傻乎乎地、不折不挠地来找他。
庄逢君只好硬起心肠,跟他说了一些很绝情的话,把徐心诺气跑了。
这次是真的比较严重,不是徐心诺睡一觉就会忘记的程度。
庄逢君一度觉得,事情也就这样了。他失个恋,地球也不会停转,谁的生活也不会改变。
大家各自安好,走自己的路,徐心诺永远不会知道有人在身后默默注视着他。
然后……然后过了几年,国家突然修改婚姻法,通过了同性婚姻政策,与此同时,远在异国他乡留学的徐心诺莫名其妙出了柜,还交了个(前)男朋友,这特么,让他上哪说理去?
庄逢君觉得比起他被抱错了的事,这才更叫狗血,叫造化弄人。
他一时间思绪万千,甚至有些感慨和悲叹。
徐心诺此时想的则是,怎么办,庄逢君好像被他的收藏震撼了。
这期期艾艾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终于想拜他为师,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
徐心诺确信,遭遇人生变故(大概)真的让庄逢君变了很多。
这天,庄逢君居然花了三个小时听他叨叨叨,期间一个工作电话也没插进来。
先是徐心诺自认很委婉地问庄逢君:“喂,你老在那看我魔方干什么,你想学啊?”
然后庄逢君回头,看着他笑了笑,头一次回答说:“想啊,能不能麻烦你教我?”
一下午时间就这么在教学里消磨了过去。
没电话自然是因为,庄逢君提前安排好了工作。他告诉助理高凯,除非公司着火了,否则不是太重要的事,这周末一律不要找他。顺便,如果真的着火了,优先找119。
庄逢君脱了鞋上床,两人一起在徐心诺的大床上坐着,不知不觉,挨得越来越近。
庄逢君的心里甚至没生出什么邪念,这是他肖想了很久的场景,仿佛昨日重现。以前徐心诺小时候,也会这么在庄逢君的床上玩,像只小猫小狗,会耍赖地靠在庄逢君背上。
后来庄逢君自作主张破坏了这份亲密,自然什么都没了。
所
以说昨天脑子进的水 都是今天流的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徐心诺依然很好骗。
“综上所述 你可以先从层先法开始学。”徐心诺先用比较常见的三阶魔方教他 “用层先法单纯还原不是问题。不过 如果你对速度还有一点进阶追求的话 就要背CFOP了。”
庄逢君托着下巴 煞有介事地听徐心诺讲一些他其实已经在对方视频里学会的知识。
他没有问“要那么快干什么”——除非你想一秒钟激怒一个速拧选手。这是个蠢问题 没有为什么 就像体育竞技运动 没有傻子会问你们为什么要追求“更快、更高、更强”。
教得差不多了 徐心诺说:“你来试试看。”
庄逢君虚心地说:“好的 谢谢老师。”
徐心诺说:“你不要叫我老师 感觉怪怪的。”
庄逢君说:“好的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手上的磁力魔方表面温润 手感顺滑。庄逢君做出思考的样子 一边想一边拧。
如果只是还原一个魔方 他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时间控制在一分钟以内。
而徐心诺说的那个CFOP法 有大量公式 庄逢君用碎片时间背了两个月都没记下来 勉勉强强记住了 还来不及怎么练习 因为某个项目疯狂加班 又全还了回去。是挺难的。
但确实如徐心诺所说 还想有点追求的话 就必须要费心钻研这些东西。
庄逢君倒是从他的视频了学了不少东西 所以知道 CFOP也只是高级玩法中基础的一环 就算背完全部公式 还需要快速识别图形并进行预判的观察力 以及快速选择公式的判断力。然后在一个项目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手法后 又会发现还有下一个项目等着挑战……
永远进无止境。
所以徐春华总是埋怨儿子笨 脑子不灵光 学习成绩不好 庄逢君一直并不是很认可。
他倒觉得徐春华真的应该好好接受一下科普了 如果她看得懂英文
又有点耐心了解孩子的爱好 就可以明白眼前这个小朋友 在WCA官方网站上挂着的是什么样的个人成绩。
拿他小时最早开始练习的三阶速拧来说 如今已达到地区排名第一 洲际排名第一 世界排名第二。到后来更远不止如此 WCA认证的比赛项目共有18项 其中一些难度颇大 像徐心诺这样每一项都拿到过成绩的大满贯选手 放眼国内也并不多 堪堪有过六个人而已。
可能是庄逢君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眼里的徐心诺是会发光的 并不比任何一个天才差。
庄逢君很希望他一直闪亮下去。!
第15章
临近五点的时候,庄逢君看了看时钟:“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再晚点就要堵车了。”
徐心诺恋恋不舍,他还没玩够,甚至看庄逢君都顺眼了一丢丢。
庄逢君率先起身,把他拉起来,等着徐心诺磨磨蹭蹭地找袜子、穿袜子。
徐心诺这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吃什么啊?”
“一家私房菜馆。”庄逢君说,“每天限量,没有预约是吃不到的。”
“哦。”徐心诺来了兴趣,又想了想,问,“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不是。”庄逢君言简意赅地回答,避免他继续问“那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今天确实并非任何节日或纪念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六。
跟自己喜欢的人约会难道还要挑日子吗?
当然,如果非要说原因,跟庄氏集团经常合作的一家公司,顶头老板自己是个老饕,最近手下新开张了一家私房菜馆。剪彩时,庄逢君派人定了花篮送去。为了做人情,对方给庄氏几个熟悉的高层都送了推荐制的会员卡,新店开业,请他们前来捧场。
是常见的商务福利,庄逢君把卡放进钱包时,第一时间想起了徐心诺,仅此而已。
他就是想带徐心诺去吃顿好吃的,括号,跟马小涛没有任何关系。
私房餐厅庭轩错落,长廊曲回,琼花玉树,碧绿掩映。如果庄逢君不说是私房菜馆,徐心诺会以为他们到了哪个园林。穿旗袍的服务员引他和庄逢君入内,徐心诺好奇地左顾右盼。
庄逢君不得不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看路。”
徐心诺满口答应:“知道知道,我会看的。”
一边说,一边被地上的青砖缝绊了一跤,往前栽去。
“……”庄逢君一把拽住了他,有点杞人忧天地想,要是没有他,徐心诺该活得多艰难。
虽然包厢要等,但等候区更像休闲室,有茶水有小食有超清大屏幕和游戏机。一刻钟后,如果没有在这里的候客区遇到讨厌的庄文杰,对徐心诺来说,这本该是快乐度过的一天。
庄文杰就是那个嘲笑马小涛还捎带彭家乐的堂弟,不过,他对庄逢君的态度也没有很好。
徐心诺觉得,大概是因为庄文杰有种狗眼看人低的属性,除了奉承巴结他的人,不管对谁都是那样皮笑肉不笑的,跟庄逢君打招呼同样如此:“庄总,你怎么也会来这吃饭?”
他目光又落到旁边徐心
诺身上:“哟,怎么还跟心诺凑一起了。”
就算徐心诺有点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庄文杰又在犯贱,连“表哥”都不喊了,喊“庄总”是恶心谁呢。何况庄文杰脸上的表情,真的很可笑,简直像只胀气的河豚。
徐心诺暗暗地撇了撇嘴,刚想说“关你毛线”,庄逢君却拽了他一下。
庄文杰虽然跟徐心诺他们家不住一起,划片学区却是同一个学区。也就是说,很不幸地,徐心诺从小学到初高中,跟庄文杰同样是同学,甚至还是同级,只是一直不同班。
徐心诺和彭家乐一致对外打过架的对象,里面就有庄文杰一个。
具体有点记不清了,可能因为他也嘲笑过彭家乐结巴,总之是敌人无疑。
徐心诺抬头看了看庄逢君,庄逢君的脸色只是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嗯。你呢?”
庄文杰又说:“这不拿到钱总的会员卡,我女朋友非闹着让我带她来吃饭。我们小鱼小虾的无所谓,反正工作不忙。没想到庄总也有闲情逸致,我还以为你平时都不用过周末呢。”
庄文杰带来的女伴跟了过来:“小杰,这是谁?”
她浓妆艳抹,看到男朋友跟人疑似起冲突,自然站在庄文杰这一边。在徐心诺眼里,庄逢君顿时在人数上落了下风,还要被庄文杰怪里怪气地介绍:“这位目前是庄氏集团的庄总。”
庄文杰刻意地说了“目前”两个字。
女朋友问:“为什么说是‘目前’?”
庄文杰却露出了“这后面大有文章”的表情。
“算了……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不太好说。”
他凑近了女朋友的耳朵:“以后有机会你就知道了。那边那个,是春华集团的徐少爷。”
徐心诺听得手痒,想说“你真的有毛病是吧”,再一次,他却被庄逢君打断了。
庄逢君眉宇间竟有些示弱的样子:“不用喊什么‘总’不‘总’的,叫名字就可以。”
庄文杰的女朋友又想问为什么,庄逢君抢在前头说:“反正没准很快就不是了。”
徐心诺竟仿佛从他声音里听出些隐忍的委屈。
庄文杰还没真正发力,谁知一拳先打在棉花上。肚子里酝酿的话正不知要不要往外掏时,是服务员过来打断了战局:“这位先生和小姐的包厢准备好了。你们先跟我来好吗?”
看了他们一眼,庄文杰哼了一声,带着女朋友扬长而去。
……
坐到包
厢里的时候,徐心诺还念念叨叨:“庄文杰这个人就是怪怪的,说什么话都拐弯抹角,让人听不懂,你不跟他一级,可能不知道,以前教导主任都说这个学生很古怪……”
庄逢君静静看着他。徐心诺好像忘了,庄文杰是他小叔家的儿子,他怎么会不熟悉。
庄家在庄毅这一辈,老太太生了兄弟三个。庄毅自己是老大,长兄如父,有点爱摆架子,但责任心很强;中间夭折了一个老二,最后迎来了小弟庄忠。老幺总是更受偏爱的,何况前面还有个早夭的哥哥,以至庄忠从小受尽全家溺爱,长大后则变得好高骛远,不是太成器。
庄毅养出的庄逢君,庄忠养出的庄文杰,仿佛是他们各自父亲的一个翻版。
即便在过去,庄文杰各方面都不比庄逢君,作为幺孙,依然得到老太太最多的宠爱。
当然,她并不是不喜爱长孙。只是在所有人眼里,庄逢君的存在更接近于庄毅,是一枚强大的马达,支撑航行动力,是一棵大树,是毫无疑问可以给整个家族遮风挡雨的角色。
庄文杰毕业后,也凭借皇亲国戚的身份进了庄氏集团。这是家族企业的通病,庄逢君并不方便从一开始就表示反对。但两年下来,庄文杰的表现在他心里一清二楚。
“不说庄文杰了,先看看想吃什么?”庄逢君把菜单给徐心诺。
徐心诺接过,颠三倒四看了一眼,觉得很麻烦,又还给庄逢君:“你点吧,我很好养活。”
他觉得庄逢君这是在转移话题。刚刚庄逢君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不相干的外人面前,差点被庄文杰抖搂身世,为了不让庄文杰继续说下去,居然连反驳都不敢反驳,还真有点惨。
可是看到庄逢君这故作镇定的样子,他还是不要戳穿比较好吧。
庄逢君按照徐心诺的口味点了几个菜色,一边点一边问徐心诺行不行。
本着勤俭节约的精神,徐心诺一直在说“差不多够了”,“有点太多了”,以及“我们才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这时为了吃的,他才终于不太仗义地想起自己哥们来:“哎呀!早知道应该把彭家乐和马小涛也叫上。”徐心诺脸上写满遗憾,“我们四个人点菜,就可以多一倍了。”
庄逢君按着菜单,额角隐隐跳了跳,他叫了声:“徐心诺。”
徐心诺看向他:“哎。”
庄逢君说:“这顿饭,是我请你,不要随便给我加人。”
这句话的意思,好像需要阅读理解一下。
于是徐心诺想了想,明白了——
庄逢君不想多请两个人,约等于,庄逢君不想花那么多钱。
结合方才庄逢君说,自己没准很快就不是总裁了,徐心诺很容易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庄逢君又想要维持面子,又其实在为自己未来的经济状况隐隐担忧,俗称,打肿脸充胖子。
一开始不要来这种血贵的地方吃饭就好了嘛。
徐心诺说:“好吧,那就少一点儿嘛。服务员,给我们留两道最便宜的菜。”
这里的服务员素质很高,听到这样的话都还面色如常,一点都没露出鄙视的表情。
庄逢君说:“……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第16章
他决定不能再让徐心诺磨磨叽叽了,自己很快拿主意,决定了菜色,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庄逢君点了孔雀开屏鱼,灵芝恋玉蝉,私房东坡肉,还有一道开水白菜。
徐心诺听到这些名字,再看看端上来的摆盘,几乎瞬间就明白这顿饭有多烧钱了。味道很好,他吃得很开心,不过徐心诺还是希望,庄逢君如果真的经济上有困难,就老实说出来。
他就算讨厌庄逢君,也不像庄文杰那样,会去故意刁难别人。
鉴于用餐的氛围不错,庄逢君也正好想跟他说点什么,进一步破冰一下两人的关系。
庄逢君先问了徐心诺对他的新工作适应得怎么样,然后又聊了些有的没的。
徐心诺没什么心机地被套出一堆话,比如他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上司怎么样,同事都有哪些,末了还耿直地反问:“庄逢君,你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居然还会关心这些了。”
“婆婆妈妈?你说我吗?”庄逢君套话归套话,从没想过这个词能用到自己头上。
“是啊我觉得,你以前都只关心你自己的。”徐心诺评价,“很自我。”
“大概因为每个人经历了一些事之后,都会长进的。”庄逢君了然,于是顺势试图道歉,“我以前是有过很不成熟的时候。包括做过一些不太妥当的事,说过一些不太妥当的话……”
“诶,那没关系的。”徐心诺忙说,“其实你也不必这么妄自菲薄。”
“妄……”庄逢君顿了顿,这已经是第二个他没想到会和自己有关的成语了,“什么?”
包厢的门开了,因为刚刚庄逢君叫了服务,服务员掀起卷帘,给他们换了新的茶水。
“其实我明白,你现在可能,嗯,处在一些低谷期。”等她出去后,徐心诺斟酌着说,“以前的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将来是庄家的一家之主,所以才老是特别眼高于顶,特别看不起人,特别高高在上,这点是不太妥当。不过没关系,你的个人能力其实挺强的。”
眼高于顶,看不起人,高高在上,还附加三个“特别”。一时间仿佛三块无情的大石,从半空往下,庄逢君天灵盖上被哐哐连敲三下,他简直有点反应不过来。
徐心诺继续说:“不过,有什么不妥以后改掉就好了。我觉得你性格好像都比以前好多了,就算不再当什么‘总’,肯定也会有很好的发展。你就不要把庄文杰放在心上了。”
“……我没有把庄文杰
放在心上。”最后庄逢君只能反驳了这一句。
他正想跟徐心诺掏心掏肺的时候,徐心诺跟他说这个?
可显然,徐心诺的思维比他想象得还要跳脱。在徐心诺眼里,庄逢君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过往的错误,这很好,但人总要往前看的。他作为庄逢君的旧友,还是应当借机规劝一番。
“对了,还有,你不要觉得你跟马小涛是水火不容的关系。马小涛他人还挺好的,等你们培养出感情,应可以相处得不错。”徐心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甚至拿自己家来举例。
“比如你看我跟许萍萍,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异父异母,同一个屋檐下当了这么多年亲人,现在跟亲姐弟也差不多嘛。我也从来没有要跟许萍萍争家产的想法。”
徐心诺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庄逢君盯着他,又露出了那种想磨牙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绝不会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庄逢君十分坚定地这样说。
“……好的嘛。”徐心诺闭上了嘴。
他的心思是好的,只是不太会说话,好像还是伤到庄逢君的自尊了。
而庄逢君在想,虽然遇到庄文杰时,他是装得比较可怜,希望可以通过同情弱者这样一种人类共通的朴素情感,拉进跟徐心诺的距离。但现在可能要怀疑,这招是不是真实有效了。
事已至此,他只能顺着演下去:“我之后会自己反省以前眼高于顶、看不起人、高高在上的问题的。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待会儿吃完饭你想去看电影吗?”
……
庄逢君建议看的电影是夜场,最近比较热门的一部好莱坞恐怖惊悚大片。
徐心诺答应了,不过他立刻善解人意地补充,鉴于庄逢君已经为吃饭买了单,他可以负担电影票的钱。他想今天这顿饭吃得还是有意义的,虽然贵,但是很大地改善了两人的关系。
徐心诺的想象力丰富,社会经验则属于贫乏,以至于“有钱”和“没钱”在他脑子里似乎就是天平两端此起彼伏的状态,一旦把谁定义为“没钱”,就会一直往极端的那一头滑去。
他已经开始担忧,庄逢君为了面子而吃了这顿大餐,钱包是不是要严重受伤。
庄逢君面无表情地拒绝,表示不用这么麻烦,他已经把票买好了。
只是等驱车赶到国际影城,万万没想到,在这里又一次遇到熟面孔——
马小涛和彭家乐。
徐心诺和庄逢君拿着3D眼镜,跟对面抱爆米
花的两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徐心诺只跟他俩说自己周末约了人,不能加入他们,但没说对方是庄逢君。
此刻,明明没干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他却有种莫名的心虚感,用鞋尖蹭了蹭地面。
彭家乐私底下敢于疯狂diss庄逢君,对上真人其实就怂,下意识地先喊了声“逢君哥 。
马小涛大概还不太能适应把庄逢君当兄弟,又不好用职场称呼,含糊地说了句“你好 。
庄逢君把手插在裤兜里,自然而然地向他们点头致意。
徐心诺此地无银地解释:“庄逢君今天其实有事找我。
虽然回头想想,他仍没搞明白具体是什么事。
幸运的是,在场这四人里,有三个都不是特别聪明的样子。因此庄逢君要帮徐心诺糊弄他们两个实在也不难,三言两语就编出了一个看起来合情合理的解释。
离电影开播还有一段时间,庄逢君还请他们到旁边没关门的星巴克,每人点了杯星冰乐。
影城外面有一段一段的红漆长椅,三个大号儿童碰到一起,简直屁股坐不住椅子。徐心诺向来是这样,只要遇到更熟悉的伙伴,就把庄逢君丢到脑后去了。
庄逢君没有加入他们,也不去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坐在另一头,偶尔啜口手中的咖啡。
消磨时到将近十点钟,才一起检票进了电影厅。
马小涛跟彭家乐要看的是另一部超级英雄电影,于是往另一个放映厅去了。
庄逢君跟徐心诺找到自己的座位号坐下,周围空荡荡的,仿佛包了半个场子。
大半夜来看恐怖片的人的确不是很多,愿意找这种刺激的,多半是些小情侣,女方可以光明正大而瑟瑟发抖地投入到男方怀里,或者反过来也不是不行,反正目的只是要升温感情。
庄逢君选这个电影的时候,自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徐心诺能够投进自己怀里。
但是看徐心诺目不斜视盯着银屏嚼爆米花的样子,就知道这大概只能,是个无谓的幻想。
庄逢君把3D眼镜架在鼻梁上。徐心诺把爆米花伸过来:“你要不要吃?
庄逢君说了谢谢,然后摸索着,先是摸到徐心诺的手背,然后才从纸桶里抓了一把。
这是一部没太多新意的惊悚片,全程都在躲避怪物。没有视觉、听觉和嗅觉的怪物,只能通过感知物体移动,确认猎物的存在。到了某个情节,电影里的女主角捂住自己的口鼻,她一动也不敢动,怪物正在她头顶来回巡视,獠牙几乎要贴到头皮。
终于,那怪物离开了,女主角几乎窒息地大喘了一口气。
狡猾的怪物却杀了个回马枪,狂吼一声,从镜头外猛扑进来。
美式恐怖就喜欢搞这样的一惊一乍,场内观众配合地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黑暗中,庄逢君也轻轻攥住了徐心诺的胳膊。
徐心诺正看得入神,扭头问他:“你干嘛?
他反应过来:“不会吧,你不会还害怕吧?
庄逢君偏过头,视线离开了屏幕,落到徐心诺肩头,莹蓝的光芒打在3D眼镜的镜片上,因此徐心诺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害怕。但庄逢君点头承认:“嗯,我觉得是有点吓人。
徐心诺不能理解:“那你还买恐怖电影啊……我们下次也看超英不就好了?
庄逢君说:“确实,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下次看吧,下次一定。
徐心诺说:“好的,下次我来买票。 !
第17章
因为看了午夜恐怖片,徐心诺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看到彭家乐的消息。
言简意赅六个字:“涛在,开黑,速来。”
这天马小涛是被秦玲叫到家里吃饭,饭后,因为离得近,顺便溜达着去找彭家乐打游戏。
徐心诺赶去加入他们,顺便画蛇添足地又解释了一下,昨天为什么会跟庄逢君看电影。
打完游戏,受到上一个成功视频的激励,彭家乐还热心地帮他拍了第二个盲拧视频。
“上次不是拍过了吗?”马小涛问。
“上次是三阶盲拧,这次是四阶。”徐心诺说,“不一样的。”
四阶魔方是比三阶复杂一点,即4×4×4的立方体,其实并不会难太多。但它看起来是要更花哨的,马小涛越围观,眼睛瞪越大,然后十分拜服地问:“更复杂的还有吗?”
“如果论比赛项目,有三盲、四盲、五盲。”徐心诺给他解释,“还有三阶多盲。”
“这么复杂。”马小涛感慨,“难怪你没事手里就拿个魔方什么的。不是因为强迫症啊。”
“你才强迫症,你全家都有强迫症。”徐心诺说,“这要练习的懂吗,不练就会手生。”
尤其最近他还报名了比赛,不管一个人拿过多少冠军,都需要长期的练习保持手感。
但说起来,徐心诺小时候,徐春华也很介意甚至忧虑他这个毛病。
尤其是学CFOP那段时间,他其实也不是脑子里一下就能装下所有公式的,于是抱着魔方不离手,吃饭在琢磨,走路在琢磨,睡觉都要塞到枕头底下,样子看起来真的有点魔怔。
徐春华批评也好骂也好,甚至没收所有作案工具,他都上瘾似的沉浸其中。搞得徐春华很焦虑,还带着他去咨询过一个青少年心理成瘾精神专科医生,问这需不需要干预治疗。
那个医生听完,放下手中的笔问:“成瘾的判断标准是很复杂的,你先不要急着下定义。青少年沉迷电子产品会影响视力发育和身体健康,还有学习成绩,他这个影响了什么呢?”
“大夫,他这个也影响成绩的。”徐春华说,“他天天玩这些,学习怎么可能不下滑?”
这可真是本世纪最大的误会。徐心诺的成绩不是下不下滑的问题,他是本来就不好啊。
让徐心诺心生怨恨的是,徐春华一定是被庄逢君优秀的成绩单误导,才总妄想她儿子本也可以达到那个高度。实际情况是,他徐心
诺的本事就这么点,不玩魔方也不会学习更好的。
可能只会转而沉迷电子产品和网络游戏而已。
医生也说:“你们这些家长不要这么焦虑,你叫他平时多出去锻炼锻炼身体就行了。”
那医生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真的,差不多就行了,他不也好好长这么大了。
徐心诺给彭家乐和马小涛两个展示了自己在“魔方线下公开赛”报名的项目。
这个线下赛仿照WCA赛制,完完整整地设了十八个比赛项目,外加两个趣味项目。每个候选人都可以自由选择一项或几项报名,徐心诺便一项不漏地全报了。
“怎么报这么多啊。”马小涛还是怀疑地问,“你能行吗?”
这叫什么话,质疑一个男人行不行,徐心诺勾住他的脖子:“你是不是看不起爸爸?”
“诺诺刷、刷新过四十多次世、世界纪录的。”彭家乐剧透,“很、很多项,都有记录。”
“啊?”这对马小涛来说是个新鲜认知,给了他一种“大神竟在我身边”的惊奇感。
但彭家乐宣布得未免也太稀松平常,一点都没有它听起来该有的惊心动魄,所以也只惊奇了一下。马小涛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反应是不是该更夸张一点,稳妥起见,便只道:“哦~”
因为他其实还是很难想象,就徐心诺这样子,还会是个世界冠军什么的。
对于他的平淡,徐心诺也没太在意。也挺正常的,这是大多数普通路人的反应。
被魔方圈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誉,对不关注这个领域的人来说,听起来也就那样而已——他们可能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WCA这种赛事。
不过马小涛跟彭家乐还是保证,只要有时间,就到场去给他加油。
新的周一,该上班的统统回去上班。
徐心诺的工作依然轻松悠闲,这给了他很多时间练习魔方,准备比赛。
跟天天在群里抱怨庄逢君是魔鬼的马小涛相比,他对这种生活状态十分满意,越来越觉得,当初选择入职简直撞了大运。整整一周徐心诺都过得四平八稳,没什么特别的大事发生。
哦,只除了一件,他的继父许云富过生日。
许云富今年正好满五十,按照习俗要大办一场,于是在海鲜城大酒楼摆了桌,请了来往密切的亲戚朋友和生意伙伴。徐心诺和许萍萍都穿得很正式,跟着父母迎接亲友来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们俩的恋爱状况和婚姻状况
成了被问候的重点话题。
有长辈问徐心诺有女朋友没有 徐春华代为回答:“他啊
玩心重 还没这个心思呢。”
长辈便说:“我正好知道一个女孩子 今年也刚毕业呢 要不介绍俩孩子认识认识?”
徐春华自然不会拒绝:“好呀 诺诺 你把手机拿过来 加一下这个伯伯的微信。”
徐心诺亦不好当众拒绝 以免显得不太礼貌 只好希望这个长辈扭头就忘记这件事。
这个长辈加他之后 又对徐春华说:“如果有合适的小伙子 我会给你家闺女也留意的。”
徐春华显得很高兴 说一定一定 谢谢谢谢。
这也不知哪路长辈 还是真够热心的。
一番“你儿子如何如何”“我女儿如何如何”“该找对象还是得找”的觥筹交错之后 宴席尾声 有些客人已经陆续退场 徐心诺也悄悄跟许萍萍说想先走 他下午还要上班。
这是个借口 他其实已经请了半天假 只是不想再被催婚了。还不如回公司去呢。
“那你去跟爸说一声吧。”许萍萍焉能看不透他的小九九 “没什么需要你忙的了。”
徐心诺便又去跟许云富祝了一遍寿 嘴甜地说了两句好听话 随后溜出了宴会厅大门。
天色阴沉 乌云压顶 天气预报说这周多雷阵雨 徐心诺在路边走了两步 头顶果然开始落雨。这时有人在后面喊他 原来是许萍萍的秘书小李开车追来 说他把手机落在了饭店。
许萍萍发现了 便叫人给他送过来。
小李看看天上 又叫徐心诺上车:“雨好像要下大了 我直接送你去公司吧。”
这位小李全名叫李业洲 是许萍萍在公司里得用的左膀右臂 做事做人都十分周全。以至于徐心诺有时候分不清 他到底是面对所有人都极其稳妥 还是其实对许萍萍有点意思。
徐心诺决定试探一下:“虽然今天催的人很多 但我觉得我姐是不会考虑结婚的样子。”
“事业处于上升期的时候 大多数人都不会顾得恋爱和成家的。”李业洲赞同地说。
“那你呢 李哥?”徐心诺问 “你有没有女朋友啊?家里有没有人催?”
“我的事业也在上升期啊。”李业洲说 “不可能有时间考虑个人问题吧。”
“说的也对。”徐心诺说 “我就觉得 现代人哪有几个会英年早婚的。”
“英年早婚?”李业洲似乎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 年纪轻轻的 只有想不开的人才跑去结个婚呢。”徐心诺说。
……
年纪轻轻就想不开 渴望一只脚踏进婚姻坟墓的人也是有的。
此时英年未婚、但盼望早婚的庄逢君正在整理马小涛最近负责的文件。!
第18章
马小涛入职已有半月,说长不长,基本熟悉了公司的整体架构,以及他的职务职责。
这周末,庄逢君打算向庄毅集中反馈一下,马小涛对这一切的适应情况。
虽然扬过言要赶紧交班,虽然知道自己每天都被某个三人小团体背后吐槽,戏言归戏言,庄逢君知道,这个担子他几年内都还卸不了。不过过去如何,庄毅已经把他沿着一条既定的轨道培养了那么多年,他们都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责任是什么。
就算是一辆飞驰的列车,也并无说暂停就暂停的可能。
至于马小涛的表现,有好也有坏,就是很正常的、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进入职场后该有的状态。他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要适应的事情也有很多,比如自己的身份转变。
庄逢君能理解,马小涛面临着很大压力,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不太一样而已。
如今很多双眼睛盯在他们身上,审时度势地揣度马小涛什么时候能成长起来,能不能当好一个领导者。再过几年什么样,这说不准,但如果将来有利益冲突,庄逢君不会跟他抢。
如果有机会,庄逢君也未尝不曾想过,放下一切去过更简单的生活。
比如每天逗逗徐心诺,什么的。
开玩笑的,他应该还是会有很多事要做。庄逢君自己倒是还有很多投资,比如徐心诺至今仍然没发觉,他现在就职的那个MCN机构,里面就有庄逢君35%的股份。
也不知到哪天才会发现。
这阵子,秦玲既迫切地想向亲生儿子表达母爱,又害怕操之过急,于是只天天让保姆前往公司送豪华午餐,一份给庄逢君,一份给马小涛,以至马小涛都没什么机会找徐心诺吃饭。
但效果还是有的,不知不觉,马小涛对亲生母亲已经亲近了很多。
甚至在他养父母的支持下,答应下个月来庄家住一阵子。
秦玲喜出望外,每天里里外外忙着给马小涛收拾房间,恨不得边边角角都做到无微不至。
这当然没什么问题,只是让庄逢君原本就有的一个念头变得不太好说出口。
他想找个机会从家里搬出去独居。
如果处理不当,没有合适的理由,秦玲可能会因此多心,认为庄逢君对马小涛存有什么芥蒂。可天地良心,他只是想追人更方便一点。哪个成年人谈婚论嫁的时候还老赖在家里啊。
不然,总不能指望徐心诺在从小放假写作业
的地方,突然酝酿出什么浪漫情愫吧。
理智上来讲,现在是多事之秋,这些情情爱爱的琐事,也可以推后再考虑。
但从徐心诺回国那天起,庄逢君就实在不想再等了。他中间浪费了多少年先不说,再不抓紧,就徐心诺那个不靠谱的性格,谁知道会不会又优哉游哉地给他搞出个新的男女朋友。
到了星期六上午,庄逢君一边惦记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照计划跟庄毅进行了沟通。
庄毅坐在自己书房里——当了半辈子大老板的人,往皮椅里一坐,就是一副听取下属作汇报的架势。比起秦玲,庄毅对于亲生儿子的态度,看起来更冷静一些,但实际上也很关心。
只是,庄逢君跟他汇报完了马小涛的情况,却仍在书桌前立着,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什么事吗?”庄毅掏出烟和打火机,一边点火一边问。
“有的。”庄逢君说,“是这样的,爸,我其实打算搬到公司附近去住。”
闻言,庄毅惊讶地微微抬头:“怎么突然想搬出去?哦,难道因为你妈——”
“这个跟小涛要来家里住没有关系。”庄逢君立刻澄清,“我只是为了上下班方便一点。”
虽然这一听就是借口,但庄毅没有多问,一般不是原则性的大事,他不太会刨根究底。
不过他狐疑地开口:“那你要怎么跟你妈说?你这个时间点搬出去,她肯定要多想的。”
“确实,这一点我也想到了,不太好办。”庄逢君说,“所以只好麻烦您把我赶出去了。”
这个回答超出了庄毅的意料,以至于他一口烟差点呛进肺里:“我?啊?什么?”
因为庄毅要抽烟,书房的窗户半开着,能听到外面传来清脆的门铃声,还有鸟鸣。
鸟儿是秦玲养的,还有她扬声应答的声音,开启玻璃推拉门的声音,嘴里说着来了来了。
庄逢君站在书桌和窗户之间,从他的角度,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别墅小院里的一半场景。
周六上午,天光正好,还没到午后最热的时段,蓝天和白云都像是悠闲的。
他收回视线,有商有量地跟庄毅说:“如果是我自己提出来,不管怎么解释,妈肯定都要想东想西的。不如您直接把我赶出去,这样比较方便——要不先从骂我一顿开始?”
庄毅活了这么把年纪,这种要求他还只从庄逢君嘴里听过:“好好的我骂你干嘛?”
“找个借口嘛,应该不会很难。
庄逢君说,“随便想想,总能有理由的吧。
“不是,你给老子……你给我等等。 庄毅终于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肃性,“庄逢君,你老实跟我说,你突然不想在家里住,还说搬就要搬出去,到底是因为什么?说实话。
“……好吧。 庄逢君看起来犹豫了一下,“其实就是像上回跟您说的那样,追人嘛。您也年轻过,也跟妈谈过对象,肯定能理解的,这种事都是需要一定隐私的,对吧。
“上回?上回那事我还没同意呢,我可告诉你。 提到这个,庄毅又板起脸,“我不管国家政策怎么规定,你爹我就是你爹,反正就咱家来说,你要跟男的结婚,我不同意。
“那您的意思,难道还硬要我跟女的结婚吗? 庄逢君吃惊,“这不就是骗婚吗?
“我又不是……没人让你骗婚!总之这个事以后再说,你先给我回去好好想想。
“关于性向的问题,我其实已经想很久了。 庄逢君苦恼,“从我上大学的时候开始……
身为一个传统型大家长,庄毅其实从未参与过儿子的青春期性教育问题,他也不是太想在庄逢君青春期十来年后突然聊到这个,于是略显尴尬地打断:“行了行了,你这个……
“其实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挺迷茫的,真的。 庄逢君却非得要拽着他倾诉,“不过也是时候了,既然关系到我要跟男人结婚还是跟女人结婚的问题,正好您也帮我分析一下。
庄毅悻悻地试图阻止他:“你差不多得了……咳,实在不行,你找你妈分析去吧。
“这,不太好吧?都是男人的事,跟妈说可能也不太合适。 庄逢君诚恳地说,“主要是,您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吗?因为我第一次做春梦的对象就是……
庄毅并不是很想知道。庄逢君却大有一副我今天一定要倾诉个够的样子。
徐心诺跟庄逢君说好了,要趁周末继续教他背CFOP公式,所以一到周六,从床上爬起来就直奔庄家。然而不料,他跟在秦玲身后,刚刚走上二楼,就听到庄叔叔中气十足的吼声:
“庄逢君你给我咳咳咳咳咳咳!滚出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去!! !
第19章
“哎呦,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是一点就爆的脾气。”秦玲拍着背给庄毅顺气,一边责备地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对小君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庄毅其实先是一口烟没喷出去,然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实实在在。庄逢君在确认他已经缓过气后,就瞅准时机带着徐心诺跑了,庄毅只好背了这口大锅:“你问他自己干了什么!”
“他干了什么啊?”秦玲没好气地问。
“总之……你别问!我看见他就烦!”庄毅说。
“嘁,到底让我问还是不问啊。”秦玲嘟囔,“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还越反复无常了。”
她走到楼下客厅,给庄逢君打了个电话。
“嗯,抱歉,惹爸生了这么大的气,都是我不好。”庄逢君说,“我想在外面住一阵子。”
他的声音无比真诚,带着些许歉意,还十分低落,搞得秦玲都不好往深里追问下去。
“……那也行。”秦玲犹豫了一下,“你爸那个暴脾气上来就这样,你别跟他置气啊。”
庄逢君出门的时候,还记得把他的车开了出去,此刻正带着徐心诺沿着护城河兜风。
徐心诺坐在副驾,扭着头,也有些担心地问:“你跟庄叔叔,你们到底怎么了啊?”
庄逢君叹了口气,却许久没有回答,慢慢停在路边,幽幽远望:“还能是因为什么。”
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见庄逢君如此颓丧而抗拒交流,徐心诺便也和秦玲一样,不敢再问了。
在徐心诺印象里,庄叔叔脾气急躁,发火是常有的事,以前也不是没骂过庄逢君。但庄逢君就算挨了骂,也总是温文尔雅,极有教养地站在那儿,从没有表现出这样难过的样子。
徐心诺弱气地说:“那我们现在去哪啊?”
庄逢君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思考了一小会儿。
虽然在庄逢君的计划里,他并没有今天就急着搬家,但改日不如撞日,反正刚好被“赶出家门”,索性一步到位好了:“嗯,先去找个中介看房子吧。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徐心诺错愕:“你,你要租房子?这么严重吗?要不你先住个酒店之类的,冷静两天吧。”
当然一点都不严重,想回还可以随时回去。庄逢君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住更方便的酒店,只好又一次叹了口气:“我已经很冷静地考虑过了。”十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像解
释了,又好像没完全解释。
徐心诺被绕晕了,虽仍不明所以,但这个关头,他如果当场下车,难免显得不够局气。
四十五分钟后,两人出现在庄氏集团所在附近的一家中介门店。
“您好,我想租一套房,整租。”庄逢君说。
虽然他名下其实有房产,那又怎么样,徐心诺又不会去房产局查。
何况就算查到了,就继续推给庄父好了。
徐心诺温吞地跟在庄逢君身后,中介小哥热心地问他们要什么样的房子,有多少预算。
跟气场强大的庄逢君相比,徐心诺看起来是更亲民的那个,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中介的眼神一直盯在他身上。他只好指了指庄逢君:“你不要老看我啊,问他,他一个人住的。”
庄逢君看着周边小区地图,认真思考:“我预算不多,尽量找便宜点的吧。”
他划定的范围,在庄氏集团所在大厦的周边三公里以内。
“那具体是多少呢?”
“……两千五以下。”
中介小哥低头看他的皮鞋,又抬头看他的手表,脸上笑容不变,心说你最好不是在逗我。
这一块表都可以交一套房的首付了吧,所以为什么才出得起两千五啊。
难道是假表?
不无可能,这年头的人可真虚荣啊。
作为中介,他毕竟还是很有职业精神,不管客户表现出的财力(疑似)和其要求是多么不匹配,还是很快圈定了几处可选空房,从店里拿了一大串钥匙,就要带两人实地去看。
店里大部分中介是没有车的,但人手一台小电驴,这样带客户去看房子的时候,可以用后座载人,不至于吭哧吭哧地走着去。虽然不够炫酷,但可以有效代步。
鉴于来了两位客户,中介小哥又叫来一个同事,两人一起去开锁。
在车棚里,看着那两辆疑似他根本放不下腿的电动车,庄逢君沉默两秒,又衡量了一下他载徐心诺的可能,坦白道:“还是坐我的车吧。其实我是开车来的。”
虽然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但客户有车当然更好。
被叫出来的同事又被赶了回去,三人前后脚,到了街边临时停车点。
“哥。”中介小哥看了看庄逢君的宝马,又看看庄逢君,“你这车挺不错啊。”
……表,可以造块假的,但车,造不了假。
而且这宝马,怎么看也不像是租的吧,车里摆件还卡着全
家福照片呢。
“嗯,谢谢。”庄逢君开了锁,礼貌地请中介小哥坐在副驾,“麻烦你指路吧。”
中介小哥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您前面直走……下个路口再往右拐。”
所以这种客户为什么房租只出得起两千五啊!
有钱人真特么让人看不透。
……
徐心诺虽然对“预算比较低的便宜房子”有模糊的心理准备,料想不会太好,眼前的屋况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看似金碧辉煌的墙纸,到处鼓包卷边,仿佛一撕就是哗啦一大片。卫生间里到处藏污纳垢,边角缝隙泛着可疑的绿色,客厅顶灯上积着陈年的灰,光线暗淡。
说是四十平米的一室一厅,实用面积也就二十来平,三个男人进去,仿佛挤进了鸽子笼。
“你入住之前,可以先请个重点阿姨把屋子打扫一遍,就干净多了。”中介小哥说。
徐心诺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都能看出来,怕是请十个阿姨打扫也还是破破烂烂的。
这种陈年的污渍已经沁到墙皮和瓷砖里,除非全部砸了重新装修。
他悄然抬眼看向庄逢君,庄逢君却仿佛在视察片场,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高兴的痕迹。
他还真考虑起来了?
徐心诺忍不住开口替他拒绝:“我觉得这里不太行,再看看吧。”
然后又去第二家,那个小区是回迁房,没有物业管理,老化得极其离谱。
这次还没进大门,远远都感觉到破破烂烂的气息。楼体外立面的瓷砖掉得斑驳丑陋,徐心诺很怀疑普通居民走在楼旁小路上,都可能突然被高空板砖砸中脑袋。
将要进去的单元楼门口,住一楼的用户疑似是收破烂的,破铜炼铁和打包的纸箱空瓶堆满了空地,无处下脚,因为没有人管,差点把进入楼洞的大门都堵个严实。
“这个,都不用上去看了吧。”徐心诺直接停住脚步,“不考虑,我们完全不考虑。”
“确定吗?来都来了。”中介小哥转头,确认庄逢君的意思。
“听他的。”庄逢君说。
徐心诺差点给人一脚,这什么破中介,再便宜也不能把人带到这种地方啊。
开玩笑,他就是自己多花点钱租套酒店公寓,都不能让庄逢君住这儿好吗!
直到这时,徐心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别说庄逢君不过是在家被骂了一顿,就算他真的落魄了,兜里也不至于连点保命银子都没有,怎么突
然沦落到要住贫民窟了呢?
上午他还高高兴兴地跑到庄家别墅找庄逢君玩,下午就开始在垃圾堆里找房子了。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背着中介小哥的角度,他拽了拽庄逢君的袖子。
庄逢君意会,带着他走到一边,低头问:“怎么了?”
“我觉得,你还是得找个好点儿的房子住。”徐心诺认真地说,“在外面租房,合同一签就是一年,你干嘛非得搞个破破烂烂的地方,以后想换都不好随便换。你住得惯吗?”
“没事的,这是他们中介常用的套路。”庄逢君笑笑,也低声对他说,“前面故意带你看一堆乱七八糟的地方,然后再去看一套差不多的房子,这样你很容易就会同意了。”
原来如此,看庄逢君这么有经验,徐心诺才有些许放下心来。
不过庄逢君又补充:“但是为了将来打算,我还是想要尽量节省一点。”
毕竟,卖惨在徐心诺面前实在太好用了。
闻言徐心诺居然还表示理解,眼神里姑且充满了心软和同情。
庄逢君都不知道他在理解什么,只能想,天,他为什么这么好骗,难怪会被奇怪的男人拐走。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徐心诺注定会被男人骗,那为什么不能干脆是他呢。
就算讲先来后到,也是他先认识的徐心诺吧。后面人能不能领个号别插队啊。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庄逢君终于妥协,不再坚持局限在两千五以下的预算。
中介小哥也终于带他们去看了一套正常的房子。
小区名叫欣欣家园,虽然年代略久,但小区地面经过统一整修,还算齐整干净。每栋楼有6层高,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楼间距很大,看起来光照充足,整体环境相当静谧。
至于小区的缺点,是没有地下停车场,也没有人车分流。不过好在空间足够,空出不少停车位,而且就算不在这里停车,庄逢君也可以把车泊在公司——毕竟步行都只需要十分钟。
目标房源位于黄金三楼,三人一进门,装修风格是与楼房外立面截然不同的现代感,乳白色基调的墙柜加莫兰迪色墙面,虽然是网红北欧风,但看起来的确干净利落,房子被主人还算精心地维护过,有一个很大的客厅和落地窗,一眼望过去亮堂非常。
这里跟徐心诺他们家的别墅当然不能比,但徐心诺一眼就喜欢上了客厅里的大沙发。
让人看起来就觉得,跟朋友一起看电影玩游戏会
非常爽。
他虽然经过庄逢君提醒“中介会先打乱你的判断再看个稍微正常的选择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正在被套路,但相比之下,这个住处看起来确实还不错。
庄逢君走了一圈,看过整体格局,挑了挑眉,似乎也有一点点意向。
唯一的问题是,这套房子是个标准的两室两厅。主卧和次卧都朝南,几乎一样大小。
两个室友合租是不二选择,一个人住则太浪费了。
当然,如果庄逢君不在乎钱,可以一间当卧室,一间当书房,可他显然是在乎的。
“五千六,这是房东的底价。
中介小哥卖力地推荐,“毕竟房子的状态你们都能看到,维护得特别好。这个房东是很珍惜房子的,委托我们找租客的时候,还反复叮嘱要找素质比较高的人。我看庄先生很符合要求,要不都不会带你们来的。您们考虑一下啰?
见庄逢君似乎犹豫不决,他又继续乘胜追击:“您与其整租一套小的,还不如合租这么一套大的,大不了多找个室友而已嘛!你看这大客厅,就算两个人一起用,是不是都很划算?
果真中介的嘴,骗人的鬼,眼看着,连庄逢君这样的老手都快要说动了。
徐心诺也小声道:“那不然,你就选这套吧,平时上班还蛮方便的。
只需十分钟的通勤路程,的确很有吸引力,然而庄逢君思忖片刻,还是遗憾摇起了头:“算了,我平时需要处理一些保密文件,偶尔还要带回家加班,不太方便和陌生人合住。
他说“陌生人 的时候,若无其事地望了徐心诺一眼。
徐心诺只顾抄着兜,站在那四处张望,毫无半分自觉。
庄逢君说:“不租。
三人只好再次遗憾退场。
回去的路上,中介小哥表示,最近房源不丰,他拿到的钥匙暂时只有这些。如果庄逢君和徐心诺想看更多房子,需要明天再来,或者等上两个小时,他去其他门店临时调钥匙来。
中介小哥下了车,徐心诺趴在后排车窗上感慨:“租房原来那么麻烦啊。
庄逢君正在解安全带,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啊。生活是很不容易的。
“我其实刚刚就想问一个问题。 徐心诺忽然改趴到庄逢君座椅后面,“你老实回答啊。
他深吸一口气,严肃地开口:“庄逢君,你真的那么缺钱了么?
闻言,庄逢君顿了一下,随后没有异样地继续刚才的动作。
露馅了?
不应当。
他说:“其实还好啊,我也没有特别缺钱。你不要想太多。
“你说实话吧,不要勉强。 徐心诺说,“如果你真的很缺钱,我可以帮你出一点的。 !
第20章
不过徐心诺很快反应过来,此举似乎有施舍庄逢君的嫌疑。
呃,而且可能说得太直白了,不知道庄逢君高傲又脆弱的自尊心会不会受伤。
就看上次庄逢君请吃饭就知道了,明明不舍得多请两个人,还非要吃那么贵的私房菜馆。
徐心诺其实想得很简单,每个月五六千块,对他来说是可以承担的范畴。他工资不高,但这些年的压岁钱和零用钱攒起来,放在理财里也有生钱,何况还有小时候买的教育基金。
至于用钱的大头,比如学费、生活费之类,都是徐春华和许云富直接出的。
所以,把个人财产先给朋友应一下急也没什么。
而庄逢君此刻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徐心诺觉得他会没有这些,以致房租都交不起的?
本来庄逢君都觉得自己演技很假了,但徐心诺这么捧场,会让他连精进的动力都没有的。
他甚至已不想思考,到底是这些年他跟徐心诺的隔阂已经太深,完全互不了解,还是徐心诺到他面前,就会习惯性自动降智——是小时候自己不该经不住哀求替他写暑假作业吗?
不写暑假作业会让小朋友长大变傻吗?
庄逢君没有得出关于暑假作业和智商关系的答案,而徐心诺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在消费观念上,一方面,徐心诺没有太大物欲,除了喜欢收集魔方和各类玩具,其他不该买的东西不会无节制地大手大脚,另一方面,他却也并不抠门,兼之缺乏储蓄的概念。
需要仗义疏财的时候,比如现在,脑筋一热就泼出去了,哪怕这个对象都不是他哥们。
他立刻补充说:“我可不是要白给你钱,只是突然想到,正好我公司也在这附近……”
徐心诺越说越觉得,自己的逻辑十分合理:“反正住在家里,也是整天被我老妈啰嗦,我觉得我也可以搬出来嘛,正好你腾给我一个房间,我图个耳根清净,上下班还方便……”
说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擅自决定跟庄逢君合租,还没问庄逢君同不同意。
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毕竟庄逢君说要处理公司保密文件,很可能他也是需要提防的对象——如果对方直接来这么一句,那就尴尬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庄逢君本来还想假装思考一下,见他犹豫,立刻拍板:“我觉得很好,就这么决定吧。”
他以非常高的效率带徐心诺重新来到那家
中介店面。
宣称自己要省钱的庄逢君,果真没什么生活经验和常识。那边徐心诺还在试图跟中介小哥压一压价格,他已经飞快地签完了合同,完全没留给徐心诺反悔的时间。
“你怎么这么没有心眼啊?”徐心诺小声抱怨,“算了,也不差这一点,我把钱转给你。”
“你只给我一半的费用就行了,千万不要多给。”不会精打细算、却依然自尊心很强的庄逢君倔强地说,“毕竟这算是我们两个一起住,房租方面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拿到钥匙的两人被带回欣欣家园,中介小哥引着他们上物业中心登了个记,就走人了。
虽然中介小哥还是不能理解,一个戴着名表、开着宝马、拿着黑金信用卡来刷卡的人,这下午好一通折腾,到底在斤斤计较个什么劲儿。
呵,有钱人。
此时徐心诺坐在空空荡荡的出租屋里,跟庄逢君面面相觑。
屋里只有基本的家具家电,一片安静,好像连说话都会有回声。
徐心诺茫然地眨眨眼,回想着自己到英国留学时,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远在异国他乡的时候,他尚可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得好好的,身边突然多了个刚刚晋级“室友”的庄逢君,徐心诺却有点发蒙,一时间仿佛失去了思考和反应能力。
当然,后悔倒是谈不上后悔,所谓同住,本来就是他为了照顾庄逢君的面子找的理由。
平时工作日在这里住一住就好了,如果庄逢君敢惹他不高兴,他完全可以回自己家去。
房租也不会再帮他分担,让庄逢君自己半路去苦恼好了。
徐心诺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很罕见地,在两个人的关系里占了上风。
这让他有些惊奇,但又有些暗爽。
庄逢君倒是有条不紊,放任他在一边偷偷高兴,自己张罗着找人来打扫卫生。
他本想让高凯安排个钟点工,瞟了眼身边的徐心诺,放在通讯录上的手指又移开了。
转而打开同城软件,亲力亲为地开始挑选家政服务。
“你觉得请哪个钟点工看起来比较靠谱?”
“这个吧。”徐心诺挑了半天,指着一个口碑好的,“看,这阿姨也姓庄,是你本家!”
说完他才突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庄逢君仍姓“庄”是不假,却是身世不明的可怜人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是谁,哪又有什么本家,不知道会不会敏感地介意这些话。
好在庄逢君似乎完全没觉察到这点,很快下单了服务。
钟点工半个小时后带着工具□□,两个大男人跟在旁边,显得有点碍手碍脚。于是趁对方清理房间,庄逢君告诉徐心诺,他在公司里存放着一些生活用品,可以搬过来应急。
徐心诺不疑有他:“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可以帮你搬一点。”
其实这却是早有预谋。庄逢君在有搬出来的计划后,便将一些常用的个人物品打包放在自己办公室的休息间,方便确定住处后,让助理高凯给他送过去。
现在就证明了,提前预备果然是明智的。
影视公司的氛围基本是不分工作日和休息日的,虽是周六,仍有不多不少的员工在岗位上忙活。见到庄逢君和一个年轻人走来,有很多人让开路,打招呼说老板好,却大概没有人能想到,他们眼中的小庄总,就在一个小时前,还在跟中介纠结找不到室友分摊房费的问题。
庄逢君脚底带风,带着徐心诺来到自己办公室,抬手摸到墙边的控制器,打开了冷风。
徐心诺今天跟着他走了不少路,浑身汗津津的,一有空调,就扑在沙发上不肯动了,死乞白赖要休息一会儿。庄逢君由得他,自己坐在沙发边缘,看他霹雳吧啦地打字和朋友聊天。
这会儿他闭着眼都能猜到,自己一定又成了他们那个三人小群的编排对象。
庄逢君的表情却是温和的,徐心诺待在他身边,他的心境好像静谧流淌的湖水。
“喂,你看我干什么?”徐心诺感知到庄逢君的眼神,他有点不自在。
“没什么。”庄逢君笑笑,走向他的办公桌,“我顺便处理一下工作,你歇好了叫我。”
徐心诺确实是在吐槽,他跟彭家乐和马小涛聊了一会儿,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然而另外两个臭皮匠加起来,听完他的描述,竟然都没怀疑今天他所见所闻有哪里不对。
那两人关注点跑偏,只顾得惊讶:“你竟然要跟庄逢君同居了?!”
彭佳乐发了两个叹号,两个问号,马小涛则发了三排叹号。
一个接一个地表达内心的强烈震撼。
徐心诺只好再次强调,自己并没有跟这位老对头同居,这只能算他单方面出手相助。
然后他出于善意告诉马小涛,庄逢君这次离家出走,不是因为不想将来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而是因为跟庄叔叔吵了架(单方面被骂),让他不要介意。
而且马
小涛也最好成熟一点,对这件事表现得淡定一点,以保全大家的面子。
马小涛说哦那行吧,我知道了。
之后考虑到自己有一半房屋使用权,徐心诺开始在网上挑选可能需要的日用品。
不一会儿,有秘书敲门送来果汁,是个端庄美女,不是他认识的那位小高。
徐心诺说了谢谢,一边喝果汁,一边抬眼望了望庄逢君。庄逢君手边则放了杯咖啡,正低头看着不知什么文件,专心致志,他认真工作的时候,却有种十分严肃的气质。
好在徐心诺不是他的下属,并不太需要害怕这样的上司。他重新把目光转向四周,这个带套间的办公室很大,装潢以灰色为主,冷调而简约,令徐心诺感到熟悉又不熟悉。
熟悉是因为,以前它属于庄毅的时候,庄逢君带徐心诺到父亲的办公场所来玩过。
后来庄逢君上了大学,变成了更成熟的大人,一步步接过公司的管理权限。他成了十分年轻的高管,现在还做了总裁,拥有了这间办公室,徐心诺反而再也没来过了。
徐心诺无聊地歪回沙发上看自己的手机,渐渐变成了躺着。
不知不觉,因为累而开始犯困,眼皮越来越沉。
他醒来的时候,身上不知从哪多了条毯子,庄逢君坐在办公桌前宽大的皮椅上,仍在专心低头办公,仿佛连动都没有动过。窗外天色黯淡了许多,办公室的顶灯却只打开一半。
灯光照亮了庄逢君所在的那片区域,没有影响到在沙发上睡觉的人。
这仿若时间凝固的场景,让徐心诺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他呆了半分钟,记忆才渐渐回笼,“啊”了一声,毯子滑下一半:“几点了?”
庄逢君抬手看表:“五点。怎么了?”
徐心诺算了一下,自己睡了两个小时。
“你怎么不叫我啊。”他揉着眼坐起来,找到自己的手机,“哎,我东西都还没下单呢。”
“没关系,你急什么。”庄逢君把桌面归置整齐,起身来到沙发旁边,想摸摸他睡乱的头发,最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还是落到靠背上,“你哪天下单网上商城都不会倒闭的。”
徐心诺把两手搭在沙发背上,又把下巴搭在手上,看庄逢君的眼神就像一只小狗。
庄逢君的喉结滚了滚,然后别开眼,看向休息室的方向。
“既然醒了就帮我搬东西吧。”
所谓搬东西,就是庄逢君拉着一个26寸的行李
箱,徐心诺两手空空如也在后面跟着。
他下午睡久了,头脑还有点发懵,亦步亦趋地追着庄逢君往小区的方向走,没去深究他办公室为什么不仅有生活用品,还有个大号行李箱,并且前者都整整齐齐地装在后者里头。
一副随时准备上哪儿拎包入住的架势。
钟点工走的时候锁上了门,不愧是口碑最好的金牌阿姨,屋里头已经焕然一新。
庄逢君把行李箱往墙边一扔,也不急于收拾,对徐心诺说:“我们去吃饭吧。
跟徐心诺相比,他倒是精神奕奕,身上一点没有被逐出家门的自闭青年的影子。
两人这次没去吃大餐,只在街边小店点了牛肉面应付了一顿。庄逢君叫老板不要给徐心诺那碗面放花生米,又加了一碟白切牛肉,给他拿了瓶可乐。
徐心诺一口气灌了一半,在碳酸气泡和□□的刺激下,觉得浑身细胞活泛过来。
他想了想,搬家这种事到底很麻烦的,正要问庄逢君还要做什么,手机突然有消息提醒。
却是上次许云富五十大寿时,徐心诺加的那个长辈,居然还没忘记他的婚姻大事,还热心地推了微信名片过来:“诺诺,你好!我是前两天见过面的蒋伯伯,你是否还记得?
不等徐心诺回复,他自己就挺能唠的,消息一条连一条:“当时承诺你母亲,要给你介绍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伯伯一直记在心上,现兑现承诺,将对方联系方式推送给你。这是个十分优秀的女孩,望你身为男人主动一点,积极联系对方,跟女孩子好好培养感情。
后面署名一个“蒋 字。
徐心诺暗暗“嘶 了一声,牙疼似的,想了半天,回复说:“好的,谢谢伯伯。
然后没什么反应地把屏幕锁了,手机收进兜里。
庄逢君坐在对面,斯文安静地吃自己的面,没多嘴问是谁跟他那么长篇大论。
但如果是彭家乐或马小涛在这里,一定会直接嚷嚷着:“谁啊?什么事?
今天的进度已经很可以了。
他们疏远了将近七年的时光,总没可能一下子补回来。
隔壁街上有个家乐福,由于徐心诺想买的日用品还没下单,索性拽着庄逢君进了超市。
就算只想小住一下,也总少不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毛巾、香皂、牙刷、牙膏……越看越觉得什么都缺,只是,前面扔的还是正经家居用品,经过零食区,这人幼稚的心性原形毕露,几乎忘了本次采购的目的,往推车里塞了一堆薯片辣条小鱼仔,还扔了一桶麦丽素。
庄逢君推着购物车,注视他刷刷往里扔吃的,不仅不以为苦,反而悄悄勾起了嘴角。
两人提着四个满满的购物袋走到小区,鉴于自己的零食就占了大半体积,徐心诺终于良心发现,承担了一半负重,快到楼下时,远远地,路灯下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徐心诺原本没注意,对方却相当眼尖,眯着眼打量片刻,试探着喊:“诺诺? !
第21章
“真的是你啊,诺诺。”吴康有点皮笑肉不笑地拦在那,“我刚刚还怕认错了人。”
“哦,这么巧。”徐心诺皱起眉头,未曾料到在这种莫名的地点,遇到莫名的前男友。
“那是谁?”身后的庄逢君好像怔了两秒,才低声问徐心诺,“你认识的人?”
同时庄逢君心想,这个吴康怎么还在,是不是该去过问一下他试用期的表现怎么样了。
庄逢君真希望这个吴康能够自觉一点,主动犯点什么大错,好让人力部能顺理成章地开了他。毕竟他是个尊重劳动法的老板,一般情况下,并不想跟工会和法律对着干。
徐心诺冷着脸说:“不相关的人。其实我跟他不是很熟。”
他想带庄逢君绕过去,吴康却没有让开的意思,并且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庄逢君。
“你这是又交了个男朋友?”吴康声音里有些不满,还有些挖苦,“动作还挺快啊。”
徐心诺不欲特地澄清自己还单身,仿佛在暗示吴康他俩还有复合可能似的。
但也不想被误会跟庄逢君是情侣,这种事未免太无聊太狗血了。
于是只好板起脸来,不作回答。
老小区的基础设施到底还是有不足之处,比如,路灯不够明亮,晚上视野不够清晰,否则吴康或许会像中介小哥一样,先注意到庄逢君的鞋子或手表,然后联想到它们的价格。
哦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一定准确就是了。因为不是有一种说法吗,如果你日常出行还需要挤地铁,那么就算全副武装穿了一身爱马仕,也会被自然而然地看成是山寨货的。
在某些语境下,把“挤地铁”换成“拎着两个家乐福购物袋”,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意思。
庄逢君现在就提了两个硕大的家乐福购物袋。
里面还装满了平价生活用品,沉甸甸的。
“你不要误会,我和诺诺只是朋友,我们俩之间没什么的。”庄逢君说,“我在这个小区里租了房子,他帮我搬家而已。你也住这里吗?以后大家都是邻居,有机会出来一起喝酒。”
徐心诺迅速扭头看了他一眼。
今天顶着秋老虎跑了一天,身上的衣服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汗湿,饶是庄逢君,这会儿也不可能还保持着完美的仪表。喷雾固定的发型已微微有些凌乱,掉下两绺发丝垂在额前。
他轮廓深邃的脸还是很耐看,但给人的感觉就像平滑齐整的白纸,
上面出现了一道褶皱。
吴康根据他的初步结论,啪地给庄逢君贴上标签:经济实力一般的普通上班族。
这个结论也许论据不够充分,还带有一定个人好恶的滤镜色彩,但都懂的,男人之间总有些莫名的竞争欲。庄逢君外型比他好,个子都比他高,吴康只好期待对方比自己穷一些了。
再说他找房子的时候也在周围看过,旁边就有高档公寓,真有钱的人谁住这种老破小啊。
抱着暗中攀比的心思,吴康还是打探了一句:“你在哪里上班啊?也是附近?”
庄逢君谦虚:“嗯,在一家小公司跑业务,混口饭吃。”
吴康松了口气:“什么类型的公司?”
庄逢君说:“算是影视传媒公司吧,也没什么名气。”
吴康便道:“哦,那咱们可能还是同行,我在庄氏集团上班,负责做影视宣传的。”
他的信心又回来了,语气里无不淡淡的炫耀。
徐心诺不明白这俩人怎么还聊上了。
并且徐心诺露出了有点古怪的表情。
他不知道吴康进的庄氏集团是哪个庄氏,可是跟业界龙头重名的集团公司也没几个吧,且不说世界真小巧合真巧,吴康如果进的真是庄逢君家的公司,为什么连眼前的人都不认识。
吴康该不会进的什么挂羊头卖狗肉的骗子公司吧?
“知道了知道了,恭喜你找到工作。”他反正懒得细究,对吴康说,“咱俩都分手了,叙旧还是不叙了吧。对了你之前不是跟我要酒店钱吗,赶紧算一下多少钱,我现在转给你。”
听了他的话,吴康还是很不满意:“行,你实在要分,那也就分了,算是咱俩没缘分。但徐心诺,这不光是钱不钱的事,回国前住酒店那回,你就是做得不太地道,你承不承认?”
庄逢君暗戳戳地问:“住酒店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英国的时候,住过一个套房而已。”徐心诺笼统地解释了一句,然后继续转向吴康,“大哥,算我错了行了吗,你再纠缠这个,收款码到底还给不给?不给我走了啊。”
最后,吴康磨磨蹭蹭地,还是亮出手机,收下了他AA的那一半房费。
并且说:“我不是跟你计较这点钱,只是最近在攒钱买房,经济压力比较大。”
徐心诺说,是是是我懂得,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以后这就两不相欠了哈。
欠不欠的不重要,庄逢君其实还是想问清楚,你
们到底住了几晚,占了几个床。但他脸上不动声色,还客套地恭维了一句:“怎么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这么早就考虑买房的事了吗?”
吴康回答:“房价天天涨,买房这种事,当然赶早不赶晚啊,只有没远见的人,才老大不小了还一直租房住呢,挣的那点工资全贡献给房东了。我在这里就是个过渡期,其实刚毕业家里就说拿钱给我交首付了,我只是还想再攒攒公积金,最多再过几个月就会买房的。”
刚刚把钱无端贡献给了房东的庄逢君点点头,表示了解。
徐心诺催促:“好了我们走吧,还提着这么多东西呢,你也不嫌勒手。”
跟这位前男友分别以后,到了楼上,开锁进门,两个人心里都有话要问。
徐心诺把零食扔到沙发上,率先开的口:“刚刚那个人,真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啊?”
庄逢君把自己拎的袋子放到桌上,一样一样取出来:“好像是吧。见面第一眼没认出来,他一开口,似乎又有点印象,员工名册上看过这么个人。不过不是我招他进公司的,你也知道,我一般不会亲自管招聘,都是业务部门报岗位需求,人力部门负责招人的。”
“是这样啊。”徐心诺围过来,盯着庄逢君挨个拆开外包装,把玻璃纸扔进刚买的垃圾桶里,“那你们人力部的眼光真够差的。他其实是我以前谈过的男朋友,人品可烂了,毕业证拿的都有水分,我跟你说,他的毕业论文都是找人代笔的。这么草包,你们都没面试出来。”
庄逢君略微惊讶:“他居然是这种人?我回去就提醒他们,注意这个吴康的转正考核。”
徐心诺却没料到他这么当真:“我就这么一说……你不会觉得我在故意抹黑他吧?”
庄逢君说:“不会的,凭我们的关系,比起他来,我当然还是更相信你。”
徐心诺放心了,“哦”了一声,坐在餐桌椅上,继续看他各种忙活。
然而轮到庄逢君想问的话,就不太好开口了。
他先拆完生活用品,又把零食袋子从沙发上拎起来,盘算着茶几这里应该摆个收纳筐。
其实他没法真的开口去质问,徐心诺跟谁住过一个房间,谈恋爱谈到哪一步,有没有发展亲密关系。徐心诺有跟别人交往的自由,他又怎么管得着呢。也就能浅浅地吃个醋而已。
最后看了看手表,庄逢君只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还是送你回家休息吧。”
但既然庄逢君不回鎏金花园住,徐心诺自然也不用他一来
一回地专门送自己,连忙表示可以自己打车。见状,庄逢君没有坚持,以免显得用力过猛,只是拿过手机给他叫了辆专车。
有人接单,庄逢君又陪徐心诺一起走到小区门口,陪他一起等司机。
夏季尾巴的风吹在身上,依然很闷热,周围的高楼群努力增加着城市热岛效应,穹顶往下就像个烧不透的大蒸笼。两只蟋蟀从他们脚边跳过,又很快地消失在路边草丛里。
徐心诺对庄逢君解释:“我要先跟家里人打好招呼,可能没有那么快搬过来。
“好的,看你方便。 庄逢君不甚在意地回答,“什么时候都行。
“那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你会不会认床?认床单?认枕头什么的?
“徐心诺。 庄逢君很快阻止了他继续盘点,“你以为我今年几岁?
徐心诺试图展示自己的关心,未果,悻悻地闭了嘴。
但是能像这样心平气和地跟庄逢君说话,而且维持整整一天,其实有点奇妙,且不让人厌烦。过了两秒,他忍不住再次叮嘱:“你要是真的缺钱,千万不要不好意思开口……
庄逢君本想说“我真的不缺 ,话到嘴边变成了:“我明白,我不会跟你见外的。
夜晚的蚊子有些恼人,在耳边嗡嗡直响。徐心诺挥了挥胳膊,不小心碰到庄逢君。
庄逢君装作没有发现,或者毫不在意,然后他说:“好了,你的车来了。
黑色轿车在马路边打着双闪,徐心诺与他作别,然后迎着司机跑了过去。
庄逢君目送这辆车的尾灯消失在十字路口,叹一口气,摸了摸身上的钱包和手机,确认都齐全以后,不假思索地来到公司对面的大都会五星级酒店,熟门熟路开了个套房。
凭借SVIP身份和过往累计积分,甚至还免费升了个级。
在酒店洗了澡,庄逢君擦着头发出来,看到徐心诺孺子可教地跟他汇报:“我到家啦!
他回了对方“好的,晚安 ,然后裹着浴袍,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
徐心诺也说了“晚安
,又自以为友好地祝福:“祝你在新家做个好梦!
灯光下,庄逢君翻阅了一遍手机邮箱里的工作邮件,翻着翻着,却忽然笑了起来。
因为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徐心诺这小孩就是这样,嘴特别甜,哄起大人来一套一套的,抱着你的腰撒个娇,就让人心软得不行,实际上熊孩子压根不懂关心人,还得让别人操心他。
这德行真是到现在都没有变。
……徐心诺到底有没有发现,出租屋里连床垫和床品都没有,庄逢君想收拾都没得睡。这要是以后在一起生活,家务还是完全不要指望他了吧,庄逢君想,不然怕是会被气死的。!
第22章
翌日是星期天,庄逢君一早起来,就给徐心诺发消息,说实在很感谢他昨天的帮忙。
过了片刻,徐心诺却很抱歉地回复,表示今天没法过来帮忙,庄逢君只能自己搞定了。
庄逢君回了“没关系”,然后叫客房部送早餐到房间,打算吃完直接去公司加班。
徐心诺不来,这位大爷没有任何亲力亲为的想法,还不如去应付没完没了的工作。
又过半小时,助理高凯按要求给他老板从办公室带来换洗的衣服,并把庄逢君昨天穿的那套装在袋子里,以备送去干洗。随后高凯还接到一个任务,庄逢君直接把出租房钥匙扔给他,让他量着床架去买两张好点的床垫,以及床上用品,把那个屋子收拾成能住人的样子。
高凯谨守本分,一口答应,没有多问。但这也不难猜到,是吧。
正经人谁开小号偷窥啊。
对着穿衣镜换上衬衫,庄逢君的手机铃声响起。高凯探头看了一眼,提醒:“是庄太太。”
秦玲给庄逢君打电话,不外乎家长里短,庄逢君说:“麻烦帮我接通一下,开外放。”
秦玲先关心了一下养子昨天在哪里住的,什么时候回家,听庄逢君解释已经租了房子,沉吟了一会儿,也没有特别反对。然后她询问庄逢君,总裁办需要员工着装正式到什么程度。
庄逢君大概能猜到原因,但还是确认了一遍:“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果不其然,原来是秦玲跟马小涛见面的时候,偶尔听马小涛抱怨,讲起上班以后的苦恼,有一条就是总要西装革履的,尤其是打领带,又勒人又不舒服,还经常要早起弄好半天。
秦玲心细如发,几乎把他每句话都记在心上,又很有行动力,立刻便打算趁这周末带马小涛再买几套适合办公室风格、又没那么严肃刻板的衣服,于是有此一问。
旁听一切的高凯偷偷瞟了老板一眼。
庄家的事在公司内部是半公开的秘密,两位少爷的关系也不例外。如果庄逢君小心眼一点,完全有理由怀疑马小涛是在给庄父庄母上眼药,暗示他苛求或挑剔自己。
但庄逢君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没有很特别的要求,颜色不要太跳,款式得体就可以了。”
秦玲在那一头说:“好,我知道了。”她似乎犹豫了两秒钟,又建议:“小君,你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去商场,帮你弟弟把把关。这些细节你懂得比较多,正好可以教教他。”
提出这个要求的秦玲,声音有些吞吐,似乎不确定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高凯也抱着衣服屏息凝气,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听到庄逢君顿了两秒,然后边扣袖扣边说:“可以,没问题。”
上午十点,庄逢君从停车场坐电梯,上至某座高档购物中心五楼。
秦玲正在一家挂着意大利文广告牌的店门口冲他招手:“小君,这边!”
庄逢君依言过去,这地方他并不陌生,是秦玲经常做头发的美容美发店。
这天的行程计划不只是购物,秦玲先亲自开车去接了马小涛,把他带到自己熟悉的这家造型工作室来。按照之前设想的方案,工作人员正在里面忙着为他服务,试图改头换面。
庄逢君跟秦玲一起坐在贵宾区等待,偶尔看一看手机,但没露出什么不耐烦的神色。
“你今天是不是原本要加班的?”秦玲见状问他,“妈妈有没有打扰你工作?”
“妈,你这是什么话。”庄逢君笑了笑,“工作是做不完的,总不能不做别的了吧。”
闻言秦玲也笑起来,眼角泛起和蔼的细纹:“可不是,我就老跟你爸这样说,累死人也做不完的,该休息就要休息。待会儿我们去楼下看看,你是不是也该买几件换季的衣服了。”
其实她不用操心这些的,尤其庄逢君处在这个行当里,每季度自然有专业人士把时尚目录送到手头,确保他不会被潮流落在后头。但秦玲总是坚持亲自给家人选购衣帽鞋袜。
“你租的那个房子怎么样,在哪里?”秦玲又关心,“需不需要家里阿姨去给你帮忙?”
庄逢君说:“暂时不用,已经找人去拾掇了。小高一个人可以的。”
过了半晌,马小涛有些同手同脚地跟在工作人员背后走了出来。
庄逢君之前在办公室就注意到,他的头发留了好阵子没去剪,显得厚实又笨重,现在终于到了Tony老师发威的时刻。马小涛发质粗硬浓密,浓眉大眼,不适合像庄逢君那样梳成斜分或背头,于是这里的造型师给他重新剃了个流行的短寸,把两鬓和后脑的头发铲青打薄,但顶部留了三厘米左右的长度,吹成向中间集中的飞机头,猛然变得清爽又利落。
跟之前那种街边小店推的老式平头比起来,连带颜值仿佛都窜高一截。
造型师还给马小涛修了面,边边角角都精心打理到了。室内到处挂满镜子,马小涛又想往里头看,又不好意思一直照,出来看到秦
玲的时候,脸上竟憋出几分扭捏的羞赧。
看到坐在旁边的人,他脸上却又一怔,没想到秦玲会把庄逢君也叫来。
当即,马小涛重新拘谨起来,连动作都僵硬了几分。
庄逢君向他点点头,主动开口:“效果不错,这样很好看。”
秦玲满意地拉过马小涛,左看右看,夸他帅气,马小涛偏着头,含糊地说了声“谢谢”。
秦玲是老顾客,没有问价,直接递过自己的会员卡。前台操作完成,把小票连同银色卡片双手奉还,马小涛离柜台更近,顺手替她接过来,扫到了小票上扣除的金额,五位数。
他把东西还给秦玲的时候,下意识抬手,想摸摸自己后脑勺,又放了下来。
母子三人乘扶手电梯下了层楼。
这家高端商场人来人往,生意兴隆,但中庭很干净,不会出现平价商场常见的促销活动,拉开一排服装摊位,宣传牌上显眼地印着“99元两件”或者“低至39元”这样的折扣。
马小涛被秦玲拖到一家又一家牌子他都不会念的男士服装店,手里被秦玲塞了一件又一件衣服,进试衣间,换上,出来,在镜子前兜一圈,反复重复这一套流程。
庄逢君一直陪在秦玲身边,给她出谋划策,偶尔还亲手挑出一两件,交到她手里。
再由秦玲把这些衣服递给马小涛,催促他去试衣间换上新的一套。
一旦开启血拼模式,秦玲就忘了只是来买通勤服装的,逢店必逛,只要看到适合儿子的衣服,恨不得全都给他套在身上,一次性搬回家去。
服装店里灯光雪亮,马小涛在试衣镜里看到各式各样的自己,一会儿是阳光风,一会儿潮牌风。但如果他是跟养母逛商场,马母多半会抱怨连篇:“这种店真是傻贵傻贵,标个这么虚高的价格,还不打折,骗傻子花钱呢?”一边说,一边挑出她觉得合适的衣服给他试。
马小涛试过以后,偷偷看眼价签,会摇头说不合适,交给导购员重新挂起来。
秦玲没有这种烦恼,刷卡不眨眼,每笔消费最低都是五位数起步,上不封顶。
但最让马小涛在意的还是庄逢君,他始终站在不远处站着,陪在秦玲左右。
态度不可谓不耐心,仍让马小涛越来越生出如芒在背的感觉。
马小涛知道他要处理的事务是很多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耗这么多时间。
甚至分不清自己更不适应哪一点,是秦玲的大手笔,还是庄逢君的
陪同和围观。
也许今天的新造型大有作用,也许昂贵的衣服的确物超所值,马小涛几乎像电影桥段里那样,在秦玲的钱包加持下,一洗身上所有土气,店员导购极力恭维,夸他是元气型帅哥。
他却觉得很累,宁可回家打游戏。
路过一家乐高店橱窗的时候,庄逢君看到什么,突然说了句:“等我一下。”
他从进去到出来不过十分钟,手里却多了个大袋子,里面是四角尖尖的包装盒。
“你怎么还喜欢这么小孩子的东西?”秦玲一下笑了。
“是送小孩儿的。”庄逢君点了点头,“既然看到,顺便就买了。”
秦玲并无怀疑,她想庄逢君大概是要送给哪个朋友的孩子,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马小涛的目光却落在袋子上,盯了好半天。
他想自己会在意这个,一定是因为头两天刚听徐心诺念叨,说发现乐高已经绝版的瓶中船出了复刻,正打算入一套。包装盒的图案被袋子挡住,马小涛看不清楚是什么。
不过随后他觉得,自己一定想多了。
中午,秦玲找了个格调高雅的餐厅,要了个四人座,把大包小包放在一边。
秦玲负责点菜,马小涛舒了口气,回答她说吃什么都行,然后低头在小群里吐槽自己被庄逢君盯了一天的心理阴影。彭家乐很快冒头,对比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徐心诺却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而是突兀地问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们知道女生通常看到什么样男的最下头吗?”
而且这不是问答,而是求教,他补充:“在线等,非常急。”
与此同时,庄逢君也不动声色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因为许萍萍给他发来消息。
许萍萍:“按理说这件事不告诉你比较好,不过我好奇你听了会是什么脸色。”
许萍萍:“所以我还是跟你说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许萍萍:“你知道我弟弟今天忙什么去了吗?”
许萍萍:“长话短说,他去相亲了。”
许萍萍:“你怎么说?你有什么想法吗?”
许萍萍:“哦不过你冷静一下,我觉得应该不会成的。”
庄逢君想了片刻,看了对面咔咔打字的马小涛一眼。
他回道:“我能有什么想法。我这个人是很讲道理的,充分尊重他的自由。”
……
“你要不要试试,让她多喝热水
。”在群里,彭家乐给徐心诺出主意,“应该挺好用的。”
徐心诺扫了眼自己对面的阵容,继续打字:“如果我说过了,但没有人听呢?”
彭家乐回复:“那你就只能考虑把热水倒她手上了。理论上,也有用。”
“老子还没那么缺德!”徐心诺说完,又衡量了一下距离,“再说我也够不着。”
马小涛好奇地插进来,问了一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徐心诺老实回答:“那还用问,能问出这种无聊问题,我只有可能在相亲啊。”
原来那个热情过头长辈蒋伯伯,昨天给徐心诺发的相亲信息还只是一个前奏。事实证明,他不仅给徐心诺推了女孩子的联系方式,还跟徐春华就此事进行了详尽沟通。
昨晚徐心诺回到家后,许云富和许萍萍都不在,徐春华自己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剧:“你干什么去了,现在才回来?”
徐心诺正要溜上楼,老实回答:“我今天跟庄逢君待在一起。”
提这个名字倒是有用,听到庄逢君,徐春华也就偃旗息鼓,都没问他们去了哪,而是说:“那你蒋伯伯给你发的消息收到没?你跟人家女孩子聊过了吗?感觉怎么样?”
“早呢,都还没加好友,有时间我会聊的。”徐心诺敷衍。
“就你这个拖拖拉拉的样子,干什么能成,回头没人提醒你还能记得?”哪知徐春华这样说,“明天就要跟人家露露出去吃饭,你连个招呼都不打,这样显得根本就不上心嘛。”
蒋伯伯发来的相亲对象的基本信息,徐心诺只搂了一眼,记得对方好像叫孟寒露。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跟……我要跟谁吃饭,我怎么不知道?”徐心诺震惊地瞪大眼睛,“还定的明天?”
“蒋伯伯没有跟你说?他说他通知你了。”徐春华也感到奇怪。
徐心诺又拿出手机重看一遍,才发现后面老头儿居然还自作主张安排了个约会。
“又及:你们双方可以先见一面,彼此熟悉。女孩子这周日就有时间,也就是明天,不知你有没有意见?如无意见,就于中午11点整准时到达以下地址:xx街xx号凤凰楼……”
“这通知还真是单方面通知啊!”徐心诺差点气笑了,他不知道那女孩子是圆是扁,但对这样自说自话的长辈做派,本能有着黏糊糊的反感,“我又没回他,更没答应。”
“蒋伯伯是好心给你安排,他要不看你老妈的面子,犯得着
花这么大力气,□□这份心吗?”徐春华却语带责备,“就这么定了,你赶紧联系一下人家,明天好好收拾收拾再过去。”
这就是今天中午,徐心诺坐在凤凰楼里,咨询什么样男的最下头的所有始末。
饶是妥协了,徐心诺也没想到那位蒋伯还如此老派。
在现场,竟然不是他跟那个叫孟寒露的女孩子单独见面。徐心诺身边坐着徐春华,孟寒露身边坐着她的嫂子,中间俨然就是这位介绍人老先生,足足五人之多。
这是21世纪相亲还是古代媒人相看?
过于隆重的气氛,对年轻人来说却太怪异了,两个当事人对视一眼,脸上各自写个尬字。
另三个当长辈的适应良好,还在忙着互相寒暄。
凤凰楼是吃早茶的连锁老字号,但本地人习惯吃粤式早茶的不多。服务员上一样,徐心诺吃一样,虾饺挺新鲜的,马栗糕也不错,看得徐春华直拧眉,忍不住桌下踢他一脚。
徐心诺抬脸,无辜地瞅了亲妈一眼,桌面上每种点心都至少点了两屉,他又没吃完!
他已经牺牲个人休息时间前来赴约了,吃点东西怎么了?
孟寒露比徐心诺大三岁,在银行上班。蒋伯伯介绍:“……正好合适。女大三,抱金砖,你看你们俩孩子,这学历,这工作,这模样,我那天一见到诺诺,就觉得你们再般配不过了。”
这边徐心诺天马行空地想,像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中老年妇女好像会被人叫“八婆”,那对应男的应该叫什么,“八公”?蒋八公?
听着有点像狗啊……
他不着调地神游天外,徐春华看不下去,低声斥责了一句:“伯伯跟你说话呢!”
徐心诺回魂,嘴里还嚼着块黑椒牛仔骨,骨连着筋,一时啃不下来,样子不免有些滑稽。
看到儿子这副幼稚德行,提醒了几次的徐春华真有些生气了:“整个桌上没见别人动筷,就你在这儿吧嗒吧嗒地吃,你看哪个不是吃有吃相,人露露怎么没像你似的不停嘴?”
孟寒露眨了眨眼,为徐心诺开脱了一句:“没有的,阿姨,我只是最近在减肥。”
孟寒露的嫂子也打了个圆场。
徐心诺咽下牛肉,拿湿巾擦了手,看蒋伯伯一眼。蒋伯伯的脸色对他也似有不满。
他偷眼又去看手机,马小涛正在群里继续问:“这么不乐意相亲,你干嘛还要去?”
“没下次了,绝对没下次了。”徐心诺发誓,“喜
欢做媒那老头跟我妈公司有生意来往,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在这演呢。我决定了,我还是要再找个男朋友,给他们一个惊吓。”
马小涛却是先被惊吓了。
马小涛打了个问号。
马小涛:“???”
马小涛:“你是基佬?”
马小涛:“什么时候的事?”
马小涛:“@彭家乐这是只有我不知道的吗?”
半分钟后,彭家乐才慢吞吞地冒泡:“哎呀,这个,你不要那么吃惊嘛。这年头,当基佬又不会怎么样。诺诺就喜欢比他大一点的、成熟一点的男的,他好像有点恋父情结的哦。”
徐心诺:“???@彭家乐你什么时候给我加的这个设定?”
而马小涛思及“年龄大一点的”“成熟一点的”“同性”这三个条件,并跟自身进行了比对,心情一下子变得更加惊悚:“@徐心诺这是真的?”
马小涛:“等等,那你该不会对兄弟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吧?”
马小涛:“你不会吧?应该不会的吧?”
徐心诺气极反笑,在输入框打了一行字:“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我就是看上庄逢君……”
他想了一下,又退格删掉,换了个名字:“……我就是看上彭家乐都不会看上你好吗!”
并立刻遭到彭家的乐奋起反击:“短短一行字伤害性还那么大,诺你认真的吗?”
徐心诺没再继续跟他俩吹水,因为徐春华又给他一脚,叫他好好聊天,不要再看手机了。
不尴不尬地吃完这顿漫长早茶,保媒拉纤的组织者终于觉得,参与相亲的当事人该有一些独处时间,于是怂恿徐心诺和孟寒露一对小儿女自由活动,上街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刚出门,孟寒露就出一口大气:“再不出来,我真的要活活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了。”
徐心诺跟在后面:“你学我啊,埋头吃就是了,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问。很简单的。”
“看出来了,小伙子你吃挺香啊。”孟寒露回过头,“我还是算了,我这真减肥呢。”
孟寒露的身材肉感但匀称,有健身锻炼出来的肌肉,只是不骨感消瘦而已。
徐心诺打量她一下:“你又不算胖,挺好看的,不用减,该吃就吃。”
走过路口转角,两人立刻高兴地握手告别。
……
徐心诺不方便立刻归家,否则就露馅了,便想告诉庄逢君,自己这边的事
情结束了,并询问还用不用去他的新居帮忙。
不料,庄逢君却在电话里回答,他正和母亲秦玲还有马小涛在一起,今天就先算了。
无处可去的徐心诺只好还是回了鎏金花园,偷摸跑到洋房区那边,找彭家乐鬼混。
彭家乐最近也没有新游戏玩,很无聊,一边看徐心诺闭着眼练盲拧,一边拿手机录着玩。
彭家乐说可以用这些给他剪个个人向视频,配上bgm,凭他那张脸,包管浪漫唯美。
但徐心诺本人对浪不浪漫不是很感兴趣,兴致不高。他就是想来练一练魔方,但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个三阶的,其他宝贝都不在手边,很郁闷,凭什么啊大周末的有家不能回。
“你知道三阶多盲的最高还原记录是多少吗?”徐心诺给彭家乐科普,“是国外的R神,65个!他观察了66个,到最后还原成功的是65个,用时还不到一小时,如果保持状态,再多两个还有可能。我这辈子不求能像他一样,只要能达到50个,我就心满意足了。”
“听着是挺、挺厉害的,不过大神的头发,也得掉完了吧。”听完,彭家乐由衷地说。
为了捍卫R神的头顶尊严,徐心诺只好怒而奋起,揍了他一顿。两人扭成一团。
正经地说,三阶多盲其实是徐心诺一个相对薄弱的项目,因为很考验记忆力。所谓多盲,就是在观察阶段一次性观察多个魔方,然后在保持遮罩视线的状态下,不间歇地复原出来。如果是参加比赛,根据规则,选手要在开始还原前自己向主办方提交希望尝试的魔方个数。
徐心诺迄今为止的正式记录才是27个,27/30,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离50个的雄心壮志还比较遥远。不过那已经是几年前的成绩,他现在自觉是又有一些进步的。
这次的魔方线下赛反正是玩票性质的,徐心诺觉得可以莽一点——他就要挑战50个。
但这件事他还谁都没告诉,在魔友群里都没说,打算自己偷偷尝试,然后震惊所有人。
好吧,不是所有,圈外大概也没几个人关心。
但至少他可以惊艳魔友圈和粉丝。徐心诺都已经盘算好怎么跟“落花时节”炫耀了。
新闻联播时间,被秦玲带回鎏金花园吃晚饭的马小涛才以全新造型出现在两人面前。
彭佳乐靠在门框上,扭了个S型,妖娆地跟对方打招呼:“哟,飞、飞机头帅哥~”
唬得马小涛顿时往后跳了半步。
但鉴于马小涛今天对他们基佬表现出的歧视和误解,徐心诺决定不对他的外型发表任何意见,而是立刻强调和澄清:“放心,我真的看不上你。”
马小涛这小心眼,居然还是不满意:“你说没想法就没想法,‘看不上’是怎么回事?”
他一指彭家乐:“难道哥们哪点比小胖差了吗?”
彭家乐不满地“嗷”了一声:“你们怎、怎么又带我出镜!”
马小涛精疲力尽地想往床上一摔,忽然“操”了一声,又跳起来,转而坐向懒人沙发。
见另外两人奇怪的目光投过来,他郁闷地挠了挠头,扯了扯前襟:“……今天刚买的。托这一身的福,还有这头发,太烧包了,我现在躺都不敢躺下。老觉得比我拆开卖了都贵。”
“瞎说什么呢。”徐心诺安慰,“你现在已经是富家少爷了,放心,还是论个卖值钱。”
说到富家少爷,马小涛却显得更烦闷了:“哎,其实我过来是有事问你俩。”
他从兜里摸了半天,结果,掏出一把BMW车钥匙:“你们说,这个怎么办?”
徐心诺跟彭家乐面面相觑。
“一般是建议,交、交给警察叔叔。”彭家乐瞅了眼,“什么玩意,车?这谁的啊?”
“可能算我的?”马小涛不太确定,“我……妈说送给我的。其实过生日那会儿她就说了,但我以为她就是,开玩笑,没想到今天真的给了我钥匙!怎么会这样?感觉不太好吧。”
徐心诺发问:“是哪儿不好?你没有驾照?秦阿姨送了你就收着,回头考一本就完了。”
马小涛发现他根本就不理解:“这不是我有没有驾照的问题!驾照我倒是有,但你们知道我爸……我是说我养父,买他现在那辆货车才多少钱吗?他前一辆都还是跟人合伙凑钱才买下的,好家伙,结果扭头别人送我这么贵一车回家?我往哪放啊?我怎么给他们交代?”
当着两人的面,他忽然又“操”了一声:“不是‘别人’,我是说,我妈!”
可见拥有两对父母确实很容易让人错乱。
彭家乐犹犹豫豫,最后道:“那她就、就是想送你个生、生日礼物吧。别想太多。”
徐心诺也不知道怎么劝,但他的想法是,嘴严点,可不能让秦阿姨听见这个“别人”。
……
这天晚上,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庄逢君在酒店里接到了徐心诺的电话。
庄逢君没有加班,而是在看一本小
说,酒店房间里自带的《了不起的盖茨比》。
盖茨比为了吸引心目中的仙女垂青,重温旧梦,宁愿奉上黄金的宫殿和盛大的宴会,却至死都没有发现对方脸上嘲弄的微笑。庄逢君以前读过,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个故事。
在庄逢君的手机里,徐心诺有一个单独的铃声,他很容易判断出来电是谁,把书倒扣在沙发垫上,却等铃声响了三四声才接起来,用不经意的语气道:“诺诺,什么事?”
“你是不是睡了?吵醒你了吗?”
“没关系,你直接说。”
“哦,好吧。”徐心诺毫不客气地开口,“想问问你,知道阿姨给小涛送了辆车吗?”
“知道。”庄逢君把书本扣在茶几上,“那本来就是她给小涛准备的生日礼物。但那个车型和颜色没有现货,需要专门从厂家调过来,中间又出了点意外,所以耽误这么多天才到。”
“可他现在觉得有点为难啊。”徐心诺转达,“他说他开不了这么贵的车。”
固然对于徐心诺和彭家乐来说,在他们小区里的宝马,已经常见到只能算大众档次的代步车,但马小涛养父养母家所住那种临街楼,连停车场都没有,要么挤挨挨停在巷子里头,要么得混进附近小区蹭车位。马小涛坚称,这种车只要开回去往附近一停,铁定会被人划的。
另外,还有一个大家都不愿明说的理由,如果马父和马母得知,马小涛的亲生母亲给他送了如此昂贵的生日礼物,其价值甚至可达自身家庭积蓄的一半,不知心里会如何作想。
马小涛这车拿不拿都觉得烧手,很是为难。
如果说这是一道涉及家庭伦理和人际关系的难题,也同样超了徐心诺和彭家乐的纲。
不过莫名地,徐心诺依然对庄逢君有信心,觉得庄逢君也许会有办法解答。
因为庄逢君老奸巨猾,擅长跟各种人打交道,在这方面可能是比他们有经验一点点。
鉴于马小涛跟庄逢君的关系不尴不尬,他只好为了哥们牺牲一下,代为寻求意见。
庄逢君思考了片刻,便说:“那就让他收下吧,放在车库里也好,又不一定要开。”
“这不就没什么意义吗?”徐心诺说,“阿姨花那么多钱,买辆车,回头还扔你家车库,放着也不开,就给他一把钥匙带身上?还不如一开始就送辆普通点的,人家更容易接受嘛。”
庄逢君却说:“想送就让她送吧。你们也要体谅她,至少她送了自己会觉得开心。”
徐心诺不是很理解地“哦”了一声,等他继续往下解释。
徐心诺他们家,经济状况良好,家风底色依然要讲节俭。买昂贵的大件可以被接受,但一定要物尽其用。如果他胆敢买辆跑车什么的却扔在车库吃灰,一定会被徐春华狠削一顿。
想必每个家庭的情况都不一样吧。
庄家这种烧钱的作风跟他们这种朴实家庭还真是截然不同。
有钱任性。
庄逢君在电话这边捏了捏鼻梁。他不确定该怎么跟徐心诺讲解,秦玲其实有一点报复性的补偿心理,大概觉得亲生儿子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富庶的生活,但与之相比,他这个养子在过去却享受了绝大部分优越的资源。这种心理上的失衡和落差,总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因为庄逢君开了这样的车子,所以她也要送马小涛一辆同样的,其他东西也是。
好像只有通过不断这样付出,才能稍微缓解那种焦虑。
秦玲自己未必意识到这一点,庄逢君对此也无权置喙。
至于对于徐心诺,他不要有机会理解这些,或许也好。
庄逢君只是说:“你们关系那么铁,你跟彭家乐,你们俩应该可以说服马小涛,让他平时出门用那台车吧?其实没那么容易被划的,再说还有保险。”
徐心诺说那好吧。不过之前那个问题,他觉得也可以趁机偷偷问一下庄逢君。
他问:“但你说,马小涛原来的爸妈——就是他的养父母,对这个会不会觉得不开心?”
庄逢君如实回答:“我不清楚。不过,他们应该能想通的。”
徐心诺问:“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庄逢君说:“因为我觉得他们也很爱他,所以大概可以找到办法让自己接受吧。”
夜色幽幽,徐心诺怔了怔,接受了这个说法:“好的,我没别的事了。挂了。”
在收线之前,庄逢君却又喊住他:“徐心诺。”
“怎么啦?”徐心诺问。
“你今天去干了什么吗?”
“我?没什么特别的呀。”徐心诺很快反应过来,“噢!难道你怪我没去给你帮忙?”
他倒无意隐瞒自己跟人相亲的事。只不过这段由陌生长辈擅自主导的经历并不令人愉快,而解释起人物关系又很麻烦,于是徐心诺自动剔除了关于蒋伯伯的记忆,只选择他喜欢的那部分进行反馈:“不好意思,我其实跟我妈去凤凰楼吃了早茶。下次一定不会放
你鸽子!”
“……”放鸽子还是其次,庄逢君一时没想明白,“跟女生见面约会”这项活动是怎么能简化成“我跟我妈去吃饭了”的,他顿了两秒钟,然后自然而然地问:“那早茶好吃吗?”
“还可以。”徐心诺用他贫瘠的形容回答,“黑椒牛仔骨有点硬,但虾饺里真的有虾。”
从这两句话里,庄逢君居然也能听出是喜欢的意思。刚想说下次可以带你去吃,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是手头拮据的人设,于是改口成了:“如果下次还有机会,叫上我一起吧。”
这没什么可为难的,徐心诺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庄逢君低低笑了一声,对他说了晚安。
……
周一早上,马小涛上班时,不出预料,在公司收获了超高回头率和一堆彩虹屁。
秦玲给他置办的新行头,以休闲风格为主,比原来那些严谨的商务套装更适合他。
跟马小涛走得近的员工,有的是调侃,有的是恭维,但都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惊艳态度。到下午的时候,庄逢君跟他撞了个对面,却见他衬衫的门襟上已经不幸染了褐色的咖啡渍。
庄逢君停住脚步,问他:“你衣服怎么了?”
马小涛略微尴尬,只是摆手:“别提了,刚刚把咖啡打翻了,不小心弄上的。”
回到总裁办公室,庄逢君对高凯说:“你去找其他同事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高凯很快从其他秘书那里打听出了前因后果。
半小时前,这一层楼的员工聚集在茶水间,围着小圆桌享用公司分派的下午茶。楼下财务部工作的庄文杰到总裁办办事,被邀请留下来一起吃蛋糕。原本这只是很寻常的一件小事,不知怎么,庄文杰却撞到一个小文秘,以致她手里的浓缩咖啡全洒到了马小涛身上。
庄文杰并不太诚心地向马小涛道歉,说要赔他衣服,却又故意冲泼了咖啡的小文秘发火,实则阴阳怪气。原话是:“你怎么搞的,还不赶紧让涛总脱下来,趁还没干送洗一下?这一件衣服都能顶你一个月的工资了,崭新的就弄成这样,算你的还是算他的?”
庄文杰压根没有真的要赔偿的意思,那个叫Ivy的小秘书只能翻个白眼,说自己赔。
马小涛大概觉得庄文杰是故意的,只是也没证据证明什么。他一个大男生,又要面子,既不能为了件衣服大发雷霆,也做不出向年轻女同事索赔的事,只好压着火气离开了茶水间,然后被庄逢君撞见,自己担下了这件事。
随后,Ivy被高凯叫到了庄逢君的办公室。
Ivy在心里头叫苦,又暗暗骂了一遍庄文杰,面上打起精神:“庄总,您找我吗?”
庄逢君面色淡然,只是又问了她一遍刚刚事情的发生经过。
Ivy同样没办法将全责归给庄文杰,只好将之形容为一场意外,道歉说自己不小心。
秦玲给马小涛买的衣服,面料昂贵又脆弱,弄上强力污渍,就算干洗出来也要废了。
庄逢君说:“我知道了。”
在Ivy略微忐忑的目光里,庄逢君没有宣判怎么处理,只是扯了张便笺纸,拔开钢笔笔帽,刷刷写了几笔:“麻烦你去这家店,按这个尺码,重新买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Ivy张了张口,明白了什么,认命地上前接过:“好的,我今天下班就去买。”
庄逢君想了想,口头给她放了两个小时假:“现在就去吧。尽量下班之前拿回来。”
闻言,Ivy只得露出一个职业微笑,按捺着肉疼,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刚走到电梯厅,手机上却收到庄逢君的转账,没有任何备注,也没有交代她拿□□,再往上一条聊天记录,还是以前交代工作的事。
这是一笔私人转账。
她愣了两秒,才猛然转过弯来,搞清自己误会了,不是被要求赔偿,只是代为跑腿。
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的Ivy长舒一口气,心里念了声“万岁”,又赞美了一下通情达理的老板,连忙伸手按了下行键。
庄逢君又拨了一个内线电话,给财务部经理,请他带庄文杰到楼上总裁办公室来。!
第23章
庄文杰在门口敲了两下,喊了声“庄总”,不待回应,便走进了办公室。
高凯合起手中展示给庄逢君看的文件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从私人感情来说,高凯并不太喜欢庄文杰。不仅因为庄文杰是关系户——这点实在没什么办法,谁让人家会投胎——更因为庄文杰还具有所有“不学无术”的关系户的负面特质。
工作能力相当薄弱,态度则颇为骄傲和怠慢,惹是生非的能力又很强。
高凯偶尔去财务部对接工作,自己亦有明显感觉:庄文杰以前对于庄逢君这个过分优秀的堂哥、公司里的顶头老板,尚且存在一些忌惮,自从庄逢君“血统不纯”的流言渐渐在公司散开,庄文杰既不再特别尊重庄逢君,连带着,也不再好好配合高凯提出的业务需求。
好像笃定庄逢君早晚有天要被扫地出门似的。
当然,高凯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没看到的场合,庄文杰已经对庄逢君进行过冷嘲热讽了。
如果他知道,大概会定义庄文杰像个典中典的熊孩子,要说脑子,也并不是很好用,使坏都想不出很高明的手法,却足够惹人生气,仿佛其存在的意义,就只是为了让人感到晦气。
庄文杰从小嚣张,是因为总有溺爱的父母和偏疼的奶奶给他撑腰。即便家族聚会,庄毅和秦玲在场,对这个侄子也是客气和容让居多,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外人不好插手教导。
她只是关起门来,好好管教庄逢君,让他表现得宽宏大量,不要和弟弟一般见识。
庄逢君把电脑所有的窗口最小化,掀起眼皮,瞟了眼庄文杰:“田经理怎么没来?”
不等对方说话,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吩咐高凯:“给田经理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怎么回事。是让他‘带人上来’,不是让他‘叫人上来’。”
“好的。我这就打。”高凯连忙拿起桌上听筒。
庄文杰神色自若,努了努一边嘴角,对于庄逢君的装腔作势,还有一点不屑的意味。
他猜庄逢君是为了马小涛把自己叫上来的。但这到底是庄逢君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还是马小涛实在气不过去告了状,其实根本没什么所谓。庄文杰动手的时候,就没想过要怕这个,再怎么说,也只是不小心泼到一件衣服而已,何况又不是他亲手干的。
有什么值得小题大做,斤斤计较。
深深看他一眼,庄逢君只说:“麻烦你在旁边站会儿。等田经理到了
,一起再说。”
他这样,仿佛就是在存心让庄文杰尴尬。庄文杰把重心放在一条腿上,另一条腿斜斜地往前伸着,因而姿势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没两分钟,田经理从自己办公室匆匆赶了过来。
未料庄逢君并没有计较谁泼咖啡的事,而是从高凯刚刚给他的文件夹里,拿出一沓密密麻麻的表格,点了点,问田经理:“公司的财务报表,月报和季报,是庄文杰在负责的吗?”
“是的,是这样的。”田经理忙不迭地说。
“那上个月的月报存在错报,这个问题你知道吗?”庄逢君又问。
田经理用余光扫了眼庄文杰,小心赔笑:“知道的,但是检查出失误后,我们已经及时出具了更新说明,也走完了新的审批,没有造成太大影响。这一点跟乔总监已经汇报过的。”
“这个处理没有问题。”庄逢君说道,“但据我所知,财务月报已经不是第一次出错,甚至季报也是。我想知道,这么高的出错率,你为什么没按规定扣过庄文杰的奖金?”
庄文杰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似乎不相信他会这样直截了当把矛头指向自己。
庄逢君身体闲适地往后靠,不为所动,等田经理拿出一个答案。
田经理面上难言,可内心也想咆哮起来——在搞什么?你们打架?拿老子开刀啊?
按照员工手册的规定,员工多次出现工作失误,累计到一定次数,便按比例酌情扣除奖金,再严重一些,还要扣除绩效。只是通常来讲,没有人会蠢到一再犯错。再者平时,各部门负责人也会讲人情味,只要没有给公司带来重大损失,能不报便不会轻易往上报。
田经理虽然知道,庄文杰从入职开始,工作态度敷衍塞责,三天两头出现差错,但因他身份是董事长的侄子、总裁的堂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不会贸然去做那种得罪人的事情。
最多只留很少量的工作让他负责,把大部分重要工作分摊给部门其他员工。
田经理解释:“其实,工作里出现失误是很常见的,一般我们都会给员工改正的机会。”
庄逢君对此点了头:“我好像记得,庄文杰还是去年财务部的优秀员工,是这样吗?”
他把手中的文件丢在桌面上:“但上个月,各部门进行半年总结的时候,我去旁听了你们部门,发现就汇报中展现的工作量来说,他的工作远不如其他人饱和。我还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去年你们优秀员工是谁评出来的?怎么评的?”
田经
理微微弓着背:“是、是综合了很多维度的考量,文杰的综合实力,在年轻人里算是比较强的,而且也本着鼓励新员工的精神……就给了他。这个同样是和乔总监确认过的。”
办公室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了。高凯站在一边不说话,却隔岸观火暗中吃瓜。
他觉得这个田经理,真的又怂又不聪明,只会急着把责任全推到上峰身上。乔总监是庄氏集团的财务总监,并无可能事无巨细地管到部门每件小事,还不是田经理自己确定了优秀员工人选,再往上递交申请,财务总监一般就是直接签字批准了。谁还不懂得这些猫腻吗?
如他所想,庄逢君并不留情面:“我不知道你这个综合实力是怎么得来的,但很显然,你们部门的优秀员工评选不怎么符合实际。我会跟乔总监沟通一下,让他今年亲自跟进的。”
根据庄氏集团人事和薪酬制度,每一年度末尾,各部门都有且只有一个优秀员工名额。优秀员工有一笔不菲的奖金,多次评选上优秀员工的人,日后更具备优先晋升的可能。
高凯看在眼中,庄文杰面上的表情从惊诧到尴尬,再到怨恨地看向庄逢君。
庄逢君却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好了,先这样吧。你们都回去工作吧。”
很冷酷。
庄逢君在今天之前,对庄文杰的态度总是冷淡,公事公办,但很少当众下过他面子。
田经理只好应声,转身要走,却见庄文杰年轻气盛,脸颊涨红,一动不动杵在那儿。
不仅没有要跟他一起出门的意思,反倒像是马上要和老板干架。
立刻,田经理装作什么都没注意,自己脚底生风出了总裁办公室。
庄文杰一巴掌拍到办公桌上:“这是什么意思?庄逢君,你故意给我难堪?”
“庄文杰,稍微注意一下你自己态度。”庄逢君坐得稳稳当当,视线微微上仰,气场却像在俯视他,“平常在外面怎么样,我很少跟你计较过,但在公司里,我还是你领导。”
“你跟我装什么算?”庄文杰很好笑地“嗤”了一声,“还领导,你当你还是……”
“如果你觉得谁冤枉了你,回去写一份报告,拿过来申诉。”庄逢君却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在公司就给我守公司的规矩,实在不想干,可以回家去蹲着,你爸妈可以养你。”
庄文杰甩门而去。
在走之前,他还骂了半句“□□——”,却因为看到庄逢君的眼神,喉头一颤,没能把后面的难听话放出来
,只扔下句“你是总裁,你本事大,我们小虾米哪敢跟你横”便出去了。
摔门他用了很大的力道,但因为有消音条,只留下很轻的一声闷响。
庄逢君漠然不动,转椅转了个方向,透过百叶窗,眺望落日余晖下的巨大城市。
高凯主动询问:“要不要我去看看……”
庄逢君说:“不用。”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庄逢君按下通话键之前看了一眼,是许萍萍。
电话那边,许萍萍开门见山:“交给你个任务。帮忙去找找我弟弟。”
“……”庄逢君揉了揉额角,问,“什么情况?”
许萍萍说,就那么回事吧,发生了一些家庭内部矛盾。
起因是在今天早上,全家人难得齐聚在餐桌旁吃早餐,徐春华又向徐心诺问起他和相亲对象的相处情况。原来那位蒋姓长辈,不仅包组织活动还包售后,非要打听两个小年轻对彼此印象如何。徐心诺固然一时半会儿没机会找到新男友,一冲动,还是说出自己喜欢男的。
当时许云富和许萍萍都在吃饭,没想到剥个鸡蛋的功夫,母子俩就吵得天翻地覆。
徐春华脾气上来时,骂人口不择言,许萍萍听到说什么“你还要不要脸了”,总之是有点难听的,之后徐春华被许云富拉走做思想工作,许萍萍送徐心诺去上班,一时各自散去。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保姆刘阿姨又发消息告诉许萍萍,说徐心诺回家收拾了两件行李,带着出了门,她追也没追上,直接跟雇主徐春华说,又怕火上浇油,就问许萍萍怎么办。
许萍萍再给徐心诺打电话的时候,他的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不理人。
“他是自己跑路的,我们总不能去报警说失踪吧。”许萍萍说,“问过了,没在彭家乐家,家乐也联系不上他。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共同的朋友,或者你能不能想到他可能去哪?”
听说只是离家出走,庄逢君暂且放下了一半的心。回忆一下徐心诺可能出没的场所,正犹豫间,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徐心诺是不是,可能还没跟家里说,在外头合租了个房子?
但还不确定,庄逢君捏了捏鼻梁:“知道了,我去找找,你等我消息。”
还没走到出租屋,刚到小区单元门外,庄逢君果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凳上,旁观两伙大爷楚河汉界对战正酣。旁边还扔了个不小的行李箱,是徐心诺从英国带回来那个。
庄逢君松了口气,放
慢脚步走过去,一边想着该怎么开口。
徐心诺若有所感,抬头看见庄逢君,却很是高兴地扑过来:“你终于回来啦!”
难得他像见了亲人一样,庄逢君竟还有些受宠若惊,心说这孩子,难道是被骂傻了。徐心诺身上还背了个双肩包,如释重负地对庄逢君说:“你简直猜不到我今天有多惨。”
庄逢君动了动手指,把提前编辑好的“人找到了,回头再说”发给许萍萍。
然后提起徐心诺的大箱子,两人一边往楼上走,庄逢君一边问:“有多惨?”
徐心诺便一样一样给他盘点,包括自己原本收拾了行李,想要搬家过来,结果在出租车上,手机电量告罄,自动关机,要不是包的夹缝里还有张陈年纸币,差点连车费都付不了。
又因为徐心诺没有出租房的钥匙,也没有手机可用,只好先跑到庄逢君的公司去找他,谁知楼下大厦的保安很凶,脾气烂得要命,一定要他给庄逢君打通电话才肯放行。
最后徐心诺这个寸步难行的大冤种,只好先拖拖拉拉来到欣欣家园,跟门卫打商量,把手机放在保安室充会儿电,打算等恢复一点电力再联系庄逢君,叫他回来开门。
说到这个才想起来:“哎呀,我手机还在门卫那儿!”
三楼已经到了,庄逢君打开防盗门,把箱子撂进客厅里:“你歇着吧,我去给你拿。”
前往保安室的路上,庄逢君给许萍萍打了电话。
后者问:“这么快就找着了?你看他情绪怎么样?”
庄逢君说:“好得很,一点都不像离家出走的样子。”
许萍萍“诶”了一声,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庄逢君说:“行了,反正人挺好的,让他先住我这里,你想办法跟家里解释一下。”
他从保安室回来,重新打开防盗门,便见徐心诺坐在沙发上,目光直直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徐心诺说了声“给我,谢谢”,向庄逢君伸出手,伸到一半,人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吓得庄逢君连忙伸手把人扶住:“诺诺?怎么了?”
徐心诺模模糊糊地说了声“没死”,然而声如蚊蚋,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第24章
徐心诺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模模糊糊一点意识,感觉到自己被扶住,在沙发上放平了。
幸而,在一般人的生活里,突兀地出现什么生死离别的概率还是比较低的。何况就徐心诺那个工作强度,离年轻轻猝死还差得很远。要说庄逢君有这个风险还差不多。
他想说自己应该只是起猛了,奈何一句话也出不来。庄逢君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中了暑,冷静下来,又觉得更像低血糖,于是忙从之前徐心诺买的一堆零食里,翻出板瑞士巧克力。
拆开包装,掰了两块,喂到徐心诺嘴里,好在还真是低血糖。
徐心诺缓过劲儿来,脑袋正枕在庄逢君腿上,嘴里犹有一股巧克力的余甜。
甚至还砸吧了两下嘴。
庄逢君无奈地问:“你怎么回事,中午没吃饭?”
“没。”徐心诺眨了眨眼,“啊对了,我今天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那你可真有能耐。”庄逢君凉凉地俯视他,“你怎么不去学辟谷呢?”
“嗐,你懂什么。”徐心诺哼哼唧唧,“早上挨了顿骂,气都气饱了。”
庄逢君并不急于把徐心诺推开,徐心诺便也没从他腿上起来,他躺得还挺舒服。
庄逢君把左手搭在腿上,虚虚置于徐心诺脑袋上方,只要再进一寸,就能摸到他的发顶。
手的主人克制住了这个冲动。
“想吃什么?”庄逢君问徐心诺,“给你叫个外卖。”
徐心诺报了炸鸡和可乐,又说:“哎呀,不用你破费,手机给我,我自己来吧。”
庄逢君说了声“躺着吧”,很快下单了炸鸡柳,又多点了两份馄饨和小笼包。
趁着外卖没到,他低头问徐心诺:“你先说说,今天怎么回事?”
“不是我说,你们那个大厦,规矩也太严了,见你又不是见皇帝,怎么那么难?”
“因为没有那种规定。”庄逢君说,“你可能只是遇到个糟糕的保安被刁难了。”
“这样吗?”徐心诺吃惊,终于明白过来,然后求教,“那我能不能去投诉?”
“我会让人去向物业反应的。”庄逢君说,“你离家出走又是怎么搞的。”
“我?离家出走?这谁造的谣?”徐心诺差点坐起来,“我没有啊!林哥今天带我出外勤,三点多钟就搞定了,他说不用回公司也可以,那我就正好回家,收拾点东西打算搬来嘛。”
这个理由有一半可以接受。庄逢君继续道:“你早上还跟你妈吵架了?”
徐心诺思考了三秒钟:“那还不是得怨蒋八公。”
“……蒋八公是什么。”庄逢君疑惑地问,“狗?”
徐心诺顿时像被戳中奇怪的笑点,吃吃直笑,甚至笑得躺不下去,一骨碌翻身起来。
庄逢君膝头一空,失去了原本在那里的分量和温度。
他把手换了个地方搭着,些微感到一点遗憾。
徐心诺开始热情描述这位奇葩长辈,好让庄逢君长长见识:“我说我才二十二,急着找什么对象,大城市人都晚婚晚育,你猜他怎么说?他说谈两年恋爱,结婚的时候就得二十五了,然后开始生孩子,三十岁之前生够三个,才是对国家和社会负责任的表现,现在的生育率那么低,年轻人怎么一个一个的都不爱生,简直对人类繁衍的使命……哎,你有没有听?”
“我听到了。”庄逢君点头附和,“这老头怎么这样,真是滑稽。”
不过庄逢君又说:“我觉得早婚和晚婚,只是个人选择的问题。”
徐心诺看向他,睁大眼睛:“什么,你不会还要直男癌发言,说什么女的都该早早结婚回家生孩子去吧?庄逢君,看不出你还是这样的人。但我们家是母系社会,我不会苟同你的。”
“……”什么鬼。
庄逢君来不及辩解“我没有这样想”,门铃响了,外卖员上门。
他只好姑且顶了这顶大帽子,开门迎接徐心诺的炸鸡和可乐。
另一个外卖小哥旋即而至,庄逢君把包装拆开,然后穷讲究地从厨房拿了碗筷还有醋碟,把馄饨和小笼包都装了盘,才叫徐心诺过来上桌。碗筷和调料都是崭新的,高凯昨天买的。
徐心诺又灌了半罐可乐,到底年轻,低血糖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用竹签扎了块鸡柳,孜然飘香,递向庄逢君嘴边:“你吃不吃?”
庄逢君乜斜他一眼,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更像是咬了徐心诺一口。
徐心诺还要念叨:“我就说你不会点,你下次要记得点甘梅的,还有蜂蜜芥末各一半。”
庄逢君面无表情地说:“那可真是谢谢你啊,以后我就学会了。”
两人吃完饭,庄逢君去厨房,把碗筷扔进洗碗机。徐心诺跟在他身边,看他研究怎么操作。洗碗机是原本房子里就有的,但其实庄逢君也头一回用,他头两天根本就没在这住。
好在功能并不复杂,现如今的家
用电器,很少有不是傻瓜式的了。
室友生活就这样在洗碗机的运作中,以和设想中有些不同的节奏开始了。
在庄逢君的设想中,徐心诺可能会磨磨蹭蹭磨磨唧唧,花上十天半个月才从家里打包一点东西,蚂蚁搬家似的挪过来。他还要克制自己,像捕鸟收网一样,要自然,不能三催四请。
眼下徐心诺恢复了精力,正在满屋子溜达,忙着熟悉新的地盘。
这再次给了庄逢君一种养猫的错觉。
猫是会被穷追猛打吓到的生物,要给它营造一个安全舒适的环境,等它自己来亲近你。
庄逢君自己也四下望了一圈。其他大部分东西也是高凯折腾来的,两个卧室里都铺好了新的床垫床单,橱柜上多了收纳筐,卫生间多了脏衣篓,阳台上甚至还多了盆很迷你的多肉。
据说小高同志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并要求配送后,还没忘了去收银台换购来的,很贴心。
鉴于庄逢君自己的闲暇时间有限,而徐心诺怎么看也不是喜欢搞卫生的主,在庄逢君的指示下,这屋里还多了全自动扫拖一体机,干完了活会自动回去充电的那一种。
庄逢君没有什么要娶个贤惠老婆的情结,也不觉得谁一定有义务承担家庭劳动责任,科技发展就是为了干这些的,能用钱解决的就不要纠结。顺便,也可以考虑给小高加奖金了。
有个尚未开封的乐高包装盒,正大喇喇摆在柜子里,这个倒是庄逢君自己放进来的。
徐心诺围着饵转了两圈,心里正痒痒,庄逢君从厨房出来,不经意地说:“你在看什么?哦,那是一个制片人朋友送我的。可惜我又不玩这种玩具,正准备转送给谁家小孩。”
“别嘛。”徐心诺包藏私心地劝说,“人家送你的礼物,你再送出去不好吧。”
他比了比乳白色的空柜子:“这瓶子很好看的,你看看,摆在这里是不是特别合适。”
众所周知:乐高带给人的最巅峰的快乐感,不是在组装好以后任人观赏的阶段,而是把两块积木怼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再往前一点,是亲手拆开包装的的那一刻。
徐心诺当然不是买不起,事实上,他正打算有时间也去店里拿一盒。但是,欺负庄逢君不明就里,把他这个先拆开玩一遍,徐心诺自己的还可以再玩一遍,双倍过程,双倍快乐,岂不美哉?
徐心诺貌似好心地提供帮助:“我可以给你把它拼起来,摆着。”
果然,庄逢君不疑有他:“也不是什么值
钱的东西。直接送你好了。”
不等徐心诺推辞,说不用不用,我又不要你的,庄逢君又道:“你组装好以后,能不能借我拍张照片,我发给那个朋友看看。”他一边回忆一边解释,“我那个朋友,好像是个资深粉丝,说自己还有一套绝版的黑珍珠号,还说要是喜欢的话……”
“原版的吗?”不仅是乐高粉、又无敌热爱加勒比海盗的徐心诺立刻来了兴趣,“你可别说不要!这套我知道,都绝版好多年了,你能不能去问问他多少钱,我买,我想买。”
“行吧。”庄逢君随口允诺,“有机会的话,我就再去问一下。”
既然如此,再买一个瓶子的事也就被徐心诺抛到九霄云外了。他现在满心反倒挂念着,庄逢君这个大忙人,会不会一扭脸就把这件事忘了,再敷衍地告诉自己说没有。
不过这种担心是杞人忧天,因为黑珍珠号的包装盒已经在庄逢君自己的房子里躺着了。
很多男孩子会喜欢车什么的,而就庄逢君所知,徐心诺喜欢船,喜欢大航海时代,谁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从小学时他就喜欢看海底两万里。在所有小学生都写过的那篇叫《我的理想》的作文里,徐心诺甚至还曾描述自己将来要当一个船长,不过这实属叶公好龙。
庄逢君高中毕业那个暑假,秦玲带他去海边度假。徐心诺秉持着厚脸皮的精神,也一起被捎带着去了,结果晚上乘船去钓墨鱼时,天黑浪簸,晕船得要死,全程摊在船舱里哼哼。
就此宣告他早就已虚无缥缈的船长梦彻底破灭。
徐心诺抱着庄逢君的瓶中船看来看去,又不急着拆开,因为他说,要挑一个不会被打扰的良辰吉日,庄逢君只是为了哄他高兴,才懒得管他什么时候玩,便催他去收拾自己行李。
过一会儿,庄逢君又过来,问徐心诺要先洗澡还是后洗澡。
两个人合住,事情就要商量着来,谁先用浴室,谁后用浴室,谁先洗漱,谁先上厕所。
徐心诺拿人手短,因而对此接受良好,什么都好说话,这晚两人过得也十分和平。
经过一番忙活,他的空箱子扔在客厅不起眼的角落,所有个人物品已经被安置到该在的位置。还有哪里遇到问题,比如热水器该往哪边拧,哪个瓶子是沐浴露,就抬声问庄逢君。
比起别墅,这屋子一共也没多大,小有小的好处,庄逢君可以很快听到并赶来解答。
夸张一点形容,他们俩一晚上的对话频率好像比以往一周都高。
出来单住的新鲜感甚至冲淡了徐心诺持续了一天的郁闷和丧气,直到睡前,庄逢君却提醒他给家里打电话报备。徐心诺一想起早上跟他妈妈徐春华的口舌之争,就不是太乐意。
当时徐心诺的声音小一点,许萍萍没听见,他说的是:“就算你硬要按头我跟哪个女生相亲,我也是喜欢男的,难道你要我以后娶个女的回家,再出轨去搞同性恋吗?”
诚然有不尽妥当的地方,但徐春华勃然大怒,还骂他不要脸,也实在太过分了。
徐心诺在陌生而柔软的床上打滚,平时遇到坏事,他一定要咋咋呼呼地跟哥们吐个槽再说,今天反倒不想开口。小群里也一直安安静静,似乎大家都没什么新鲜事要分享。
刚这样想的时候,屏幕上就跳出徐春华的电话。
徐心诺举着的手机差点砸到脸上。
固然不知来者何意,他只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是暴风雨,也赶紧刮过去得了,索性坐起来,破罐子破摔地按了接听,不料,徐春华的声音意外地柔和——“儿子,睡了没?”
“啊?哦。啊。”徐心诺有点惊到,说,“我还没呢。”
“这样啊,别老熬夜太晚。”徐春华又道,“你今晚在哪住呢?”
有经验的孩子一般都知道,刚挨过打那一阵儿,父母的态度容易格外和蔼一些。
而徐心诺不知情的是,白天许云富把徐春华拉走以后,还做了她的思想工作:“我老早跟你说你这个教育方式有问题,你好歹也看看,你看谁家父母骂自己孩子这么难听的?”
徐春华听了犹嘴硬道:“我自己的儿子,骂他两句,还能记恨我不成?”
到了晚上,心里左思右想不得劲,还是悄悄爬起来给儿子打电话。
但徐春华这个人,是不可能拉下脸给孩子道歉的,电话里也只是一通的问东问西,什么住哪儿了,怎么吃的饭,钱够不够花。徐心诺一一回答了,住庄逢君这,外卖,够花。
而他要趁机搬到公司附近这件事,因着徐春华这点子愧疚感,也较为容易地得到许可。
徐春华只说:“那你别给人家添麻烦,手脚勤快点,平时别光占便宜啊。”
说到这个,徐春华又想起来:“对了,我再给你点零花钱吧。”
徐心诺说不用,挂了电话,没两分钟,手机短信还是提醒,他卡里收到五万块钱转账。
十足标准的徐春华做派,不是很会做母亲,便总是这样用物质弥补,还不容人拒绝。
徐心诺只好回了句:“谢谢老妈,钱真的够用。”!
第25章
庄逢君以前听秘书办的一个员工闲聊,说她养猫,刚把小东西接回家的时候,不要急着跟它亲昵,不要盯着它进食上厕所,最好是若无其事,放它一个猫去熟悉环境。
它会自己找到惬意的生活状态。
翌日早上,徐心诺被闹钟叫起来,家里空无一人。
两人上班时间不大一致,庄逢君勤勉,好像已经出门了,但餐桌上还摆着保温饭盒,贴了便签。打开看,像是从门口早餐铺子买回来的早餐,白糖糕和小米粥,还有腌制泡菜。
徐心诺带着感恩之心坐下,一边吃,一边才看见马小涛半夜更在群里发的消息。
问的是:“求助啊,庄逢君竟然给我买了件衣服,怎么办,我要不要把钱给他?”
???
徐心诺扭头看了看他的宝贝瓶中船包装盒。
怎么,庄逢君最近多了个送人东西的癖好?
而对于马小涛来说,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
昨天下午Ivy领命而去,冲到店里买了原样衬衫,并赶在下班前带回公司,庄逢君却因为去找徐心诺,已经不在办公室。正满头雾水之际,Ivy想着,要不要等明天再说,却被刚准备下班的马小涛看见购物袋,一时嘴快:“啊这个,老板他给你买的衣服——”
马小涛不明所以地收下了,但又没有得到任何解释,莫名其妙的。
他回到自己跟养父母的家,先换回了常穿的T恤,然后赶去把渍上咖啡的衬衫送到附近干洗店。老板搓了料子半天,却摇头:“洗不了,洗干净了你这衣服也没型了。”
马小涛狐疑地说你是不是想坑我钱,哪有弄脏了不能洗的衣服?
老板用少见多怪的眼神瞅他一眼,然后一聊,马小涛才算开了眼,他这件还不算什么,这世界上居然还有娇贵到什么程度的衣服——面料不适合水洗,扣子不适合干洗——这特么,有钱人穿的都什么玩意儿啊,一次性的吧!
这才终于搞明白庄逢君的意思。
然而问题是,这人何以如此好心?
马小涛其实依然不是很信任他,因而私下有此一问。但徐心诺竟破天荒地,在群里为庄逢君说了句好话:“我觉得他其实还挺好心的,应该只是知道你衣服坏了,才去买的吧。”
此言一出,满群皆惊,满群皆静。
“诺诺,你变了。”彭家乐说。
“你被人盗号啦?”马小涛问。
“
我打不死你们俩!”徐心诺一拍桌子,直接发的语音消息,发完,又往嘴里塞了块庄逢君买的白糖糕,把碗里的粥底一饮而尽,换了鞋子拿了钥匙,准备冲锋去公司。
很显然,这个叛徒已经开始被糖衣炮弹腐蚀了,跟普罗大众心不往一处想,劲不往一处使。马小涛自己斟酌了一番,还是去到庄逢君的办公室:“我把昨□□服的钱还你吧。”
而且他也不算买不起,马小涛持有一张江毅的信用卡副卡,其实可刷额度非常高。
只是他平时不习惯用,也不太理解庄逢君他们这帮人骄奢淫逸的画风,总觉得格格不入。
听了,庄逢君只是客气又委婉地拒绝了,说没有必要,一件衬衫而已。
马小涛挠了挠头:“总归是我自己不小心,让你掏钱,总觉得怪怪的。”
两人对峙片刻,庄逢君看他一眼,又想了想,这次没有拒绝。
马小涛转了账,才放宽心出去了。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
往常庄逢君工作起来,很少特别去注意上班和下班时间,当老板就是这样,有事就得处理,无事才可休息。今天助理高凯却发现,时针走过五点以后,他连续看了几次手表。
要说是有日程安排,也不像,最后高凯得出一个大胆的假设:他在等下班。
等下班?
没这必要啊,他要是想去办什么,谁还能拦他不成。
分针又转了大半圈。眼看快到六点的时候,前台给高凯打了个内线电话,说有访客。
高凯下楼,再上来,后面便多了个徐心诺。
庄逢君挑了挑眉,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其实得意:“你怎么过来了?”
徐心诺说:“反正又不远。我问问你要不要回去吃饭,还想看看能不能遇到昨天的保安。”
今天的大厦保安没有刁难,登好记就把他放上来了,但程序很严格,还要查看身份证。
庄逢君说:“我已经让人去向物业投诉了,他们会核查昨天下午是谁当班。”
高凯点头,表示是自己安排行政部去处理的。
过去一夜,徐心诺其实也不怎么生气了,只是好奇,昨天的保安凭什么对他那么横。
高凯解释:“我们这栋大厦里经常有艺人进出,偶尔会遇到私生粉,很可怕的,会跟踪还会混进来,甚至以前还有人潜伏在厕所里。所以安保工作要严密一些,轻易不会把陌生人放进来。那个保安可能是看你年轻,还在读书的样
子,以为你是来追星的,就把你赶走了。”
徐心诺叹为观止:“潜伏在厕所里!”他转向庄逢君:“那你……”
庄逢君立刻澄清:“我又不是明星,当然没遇到过。”
徐心诺凑过去,趴在他椅背上,不正经地打量:“可你长得好看啊,你也要小心变态~”
从他的角度探头,只能看到庄逢君的侧脸,但同样难以挑出毛病。鼻梁颇高,眉骨饱满,不是荧幕上流行的那种小鲜肉的长相,比较起来,他更深刻,更锐利,更有锋芒感和攻击性。
徐心诺居然觉得,如果他去演电影,搞不好会一炮走红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演技。
这人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庄逢君岿然不动,无奈地想,是不是有些放纵过头了。
他的屏幕上还显示着办公界面和刚刚批阅的文件,就算徐心诺进来,也没有避讳的意思。但话说回来,徐心诺要是有那个偷窥的心眼儿,庄逢君能把自己姓倒过来写。
高凯咳了一声:“但不管怎么说,保安态度恶劣肯定是不对。物管那边会处理的。”
庄逢君拉开旁边抽屉,摸出一张带着挂绳的名牌,反手把徐心诺从椅背上揭下来:“上次来的时候是周末,不太方便去物业办。这张访客证你别丢了,以后再来,就凭这个进来。”
徐心诺伸手要接,庄逢君却压低他的肩膀,一抬手,直接挂在了他脖子上。
随后想起什么,庄逢君很快又改口:“丢了也没关系,再办一张就是了。”
徐心诺点头说好的好的。
他顺道还想去看看马小涛的办公现场,高凯便指给他看,出门直走右转的办公室。
但因为过了时间,很多人都已经下班了,马小涛也不例外,只剩下一个空座位。
徐心诺拍了张照片,发到小群里:“猜猜我在哪?”
马小涛:“卧槽,你怎么到我工位上去了?”
彭家乐:“怎么了怎么了?”
徐心诺:“难得爸爸来探班,你竟然这么早就下班,不够意思了吧。”
马小涛:“废话,我没事还要留下加班,留下当卷王吗?”
彭家乐:“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涛涛,继续保持。诺诺,你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徐心诺:“我也没有加班好吗!我是跑过来玩的!”
马小涛的工位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电脑和办公用品,还放了一些当红小花的明星周边,不知道是公司
产品,还是又在追什么新爱豆。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空荡荡静悄悄。
徐心诺忽然在群里说:“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你们听说过办公室怪谈没有?”
彭家乐问:“没有。那是什么东西?”
徐心诺桀桀坏笑:“来来,我讲给你们听。说是有一家大型公司,业务特别繁忙,有个职员又特别努力,总是加班到很晚。有一天他照常工作到深夜,却感觉到有些不寻常……”
他看了眼马小涛的桌面:“先是桌面上相框里的女明星好像一直在盯着他看,仔细望过去却是错觉。这个人依然直觉哪里不对,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原因。又过了一会儿,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数了下相框的数量,原本应该是六个的相框,不知怎么变成了七个……”
马小涛:“操!!你不要拿我桌上的东西讲恐怖故事啊!!!!”
徐心诺:“啊?不会吧,我们群里不会有人还怕恐怖故事吧。”
彭家乐:“不会的,都纯爷们,你继续说。”
马小涛义愤填膺地发来六个点。
徐心诺一屁股坐到马小涛椅子上,继续编道:“所以这七个相框里到底多出了谁?最开始他想,一定是同事的东西摆错了位置,一个一个数过去,却发现原本熟悉的六个人,明明都没有变,却怎么数都认不出谁是第七个。这时候,外面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庄逢君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身后:“你好了没?好了我们找地方去吃饭。”
徐心诺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你这人怎么走路没有声音,故意吓我!幼不幼稚!”
“是吗,我怎么不觉得。”庄逢君好气又好笑,低头看他,“我还奇怪别人空办公室有什么好看,你去了半天不回来,原来躲在这儿吓马小涛玩。你不幼稚?”
徐心诺编故事懒得打字,一直在用语音输入,庄逢君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破孩子在干无聊的事,要不打断,还不知道编到什么时候。徐心诺手一滑,上条消息咻地就发了出去。
他低头,迅速又补了一句:“……进门的人是庄逢君。好了不讲了,后面你们自己来。”
结束了这个虎头蛇尾的故事。
几十秒后,马小涛听完,也投桃报李回了条语音:“徐心诺你神经病啊!!!!!”
徐心诺小人得志,拍着桌子嘿嘿直乐。
庄逢君也终于哑然失笑,伸手要把他从椅子上拽起。
刚刚被他吓了的徐心诺还待耍赖,故意往
后仰着身子,腕子被庄逢君包裹在手里,白皙的皮肤下透出淡青的血管。
庄逢君一发力,把眼前赖皮的人拔萝卜似的揪起来,然后很快松开了手。
两人一起往电梯走,徐心诺问:“今天吃什么?
“随便看看吧,你来决定。 庄逢君轻声说。
这个时间,正是四面八方的下班族归家之际,街边的每个小吃店都正红火。两人在街边观望良久,最后共同敲定了一家麻辣烫。
徐心诺好养活,对生活档次没有挑剔,他可以一天顿都这样靠外食和外卖解决,庄逢君却不甚满意,主要外面的油不干净,长期吃总归不好。
但现阶段,又没有充足的理由提出,请一位阿姨负责煮饭。
于是回程的时候,庄逢君手里又多了新鲜的肉蛋和蔬菜,徐心诺捧着一袋山楂雪球,自己吃两个,分享给他一个:“你确定你真的会做饭吗?你确定?
庄逢君保证了毒不死人,快走到楼下时,又说:“你发现没有,我们的背后有人。
“庄逢君你又想吓我。 徐心诺不满指控,“你以为我会信吗?
结果听听还真有脚步声,一回头,很不幸,他们又跟吴康打了个照面。
……徐心诺算看透了,欣欣家园哪都好,周围有小吃街,美食众多,离公司近,可以睡到接近上班才起床,只除了一点:住在同一个小区,跟前任撞上的几率有一点高。
吴康瞥了眼庄逢君手里的塑料袋,里面一把芹菜正努力探出绿油油的脑袋。
并且他已远远看到徐心诺往这个居家男嘴里喂零食的动作,心道果然不是什么“只是朋友 ,上回这说辞是想骗鬼呢,连关系都不敢承认,也不过是什么塑料情侣。
吴康并未把这些表现在脸上,只皮笑肉不笑地跟两人互相点了头,双方擦肩而过。
徐心诺有些疑惑地问庄逢君:“他怎么还是不认识你?他真的在你们公司上班吗?
庄逢君两手都被占着,只好耸了耸肩:“这我怎么会知道呢?大概不是很有缘分吧。
!
第26章
是的,吴康入职至今,阴差阳错,竟还一次都没直面过公司总裁,大概是一种有缘无分。
跟这比起来,徐心诺和吴康的孽缘可能还是要多一点——回到家里,徐心诺看魔友群,里面有几个家在临市的朋友,因为也报名了C市的魔方线下赛,嚷嚷着要组团杀过来。朋友要来面基,当然没问题,然而有人又想起来,说那个吴康是不是也在C市,把他也叫上吧。
徐心诺心想啊这。
还是别了吧,叫吴康干嘛,个菜鸡,还弄虚作假。
但他好像也没有特别的理由提出反对,毕竟吴康也是魔友群一员,几百号人的大群,徐心诺最早跟他还是在群里认识的。不过群里的人多半铁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俩好过一场。
也就更没有人知道他们俩还分过,遑论照顾两个分手人士的心情了。
吴康其实在群里并不活跃,长期潜水,时间长了,很多人自然当他淡圈退圈了。
只没想到,以前见过面的朋友还热情想着他,甚至很快拉好了C城面基小群。
庄逢君把食材分门别类放到冰箱里,见徐心诺满脸的一言难尽,便随口问怎么了。
听完解释,却道:“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你为什么和他谈呢?”
这话问的,徐心诺就很不服气了:“谁还没个恋爱脑的时候了,不谈怎么会知道好不好?”
纯属眼瞎还嘴硬。
庄逢君拉开一罐苏打水,饮了一口,慢悠悠地“哦”了一声。
“……”徐心诺主动解释,“以前在群里聊天,就是偶尔我们俩发现对方都是留学生,都在英国同一个郡,再一问,学校竟然还特别近,他乡遇故知你懂吗,很容易产生错觉的。”
庄逢君没再辩驳,反而对他们的面基群表现出兴趣,握着易拉罐过去围观。
此群目前由七个人构成,徐心诺在里面,吴康也在,此外还有五个朋友。
看着群里一伙人商量得热火朝天,庄逢君突然开口:“能不能算我一个?”
徐心诺蜷着腿坐在沙发上,惊讶抬头:“什么?你要跟我们一起去聚会啊?”
庄逢君看着他反问:“很奇怪吗?我姑且也算是爱好者了吧,应该可以的吧。”
“可以当然是可以的。”徐心诺咕哝,“但都是你不认识的人,你会不会不自在啊。”
如此说着,还是把庄逢君拉了进去。
在业内,有时候,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糊咖想要加庄逢君的微信,可能还没那么容易。群成员对新加成员的身份毫无概念,只是按照网络交集惯例,一水儿地刷起了“欢迎”。
徐心诺介绍得言简意赅:“我朋友。”
庄逢君和善地回应:“到C城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提。”
大家便又鼓掌欢呼哥们豪爽。
庄逢君会不会觉得不自在,是另一回事。但能确定的是,放徐心诺和吴康待在一个他不知道的群里,这才真让人没法痛快。好在,他进群时,正好看到上面吴康发的一条消息:“那什么,我现在工作比较忙,最近在跟一个大项目,经常要加班,就不加入你们了,大家吃好喝好,在C城玩得开心啊。”
下面有人表示遗憾,但都说理解的,工作嘛,不能勉强。
之后又有人问庄逢君是什么职业,家住哪儿,庄逢君看了徐心诺一眼。
徐心诺想起什么,连忙叮嘱:“你可不要照实说。就说在C城工作就行了。”
盖因他刚刚意识到,线下赛的协办单位里有庄氏集团,而这几个朋友都是参赛选手,再加上吴康也在群里,不知道会咋呼什么。为免多生事端,还是先别讲,等见面有机会再介绍。
庄逢君自然从善如流,连真名都没报,大家只好以他的昵称“Z”称呼。
他们跟徐心诺却熟,连带着,一会儿就变成了“Z哥长”“Z哥短”的。
这边庄逢君还在向徐心诺请教:“你们这些同好聚会,一般都要干点儿什么?”
“也不干什么呀,除了交流一下技巧,其他主要就是吃饭,唱K,逛街,联络感情。其实每次比赛差不多都这样的。”徐心诺诚实地回答,“你以为我们的比赛现场还能有多轰轰烈烈吗?没有的事,就是上场、下场——没了。很平淡。剩下的全是吃喝玩乐。”
“原来是这样。”庄逢君懂了。
所以跟吴康也吃喝玩乐过是吧。
一晚上,聊完了开赛时间,聊完了各自报名了多少项目,聊完了到时候怎么订酒店,然后开始扯其他闲篇,忽然,又有人从大群里拉了个成员过来,但大概入圈不久,还比较眼生。
那人介绍:“这是鸽姐,她其实不参加这次比赛,但正好想到C城玩。大家一起啊。”
鸽姐说:“对对,我还是门外汉呢,而且也不在C市隔壁,主要是计划过去旅游的。”
其余人自然又是一阵欢迎,朋友还@徐心诺:“诺神
,听说你现在吃自媒体这碗饭呢?到时候见了面,趁机巴结一下鸽姐啊,人家在圈里的地位是这个,手底下网红无数,上次双十一带货三个亿的那谁你知道吗?就她那儿的。你抱牢大腿,让她培养你,苟富贵勿相忘!”
鸽姐发语音笑骂:“哎唷别吹那么邪乎,哪那么夸张,就一小破工作室。”
徐心诺有口无心地说:“一定一定。”
也不知是说一定抱大腿还是一定苟富贵勿相忘。
又刷过了99+消息,过了好半天,吴康突然再次冒泡:“同志们,有个好消息,我跟上级主管沟通过了,我的项目接下来一段时间不会那么忙,挤一挤时间,还是可以陪大家的!”
然后他特地@鸽姐:“刚刚没看群,原来咱们的队伍又多了个美女,哈哈,欢迎欢迎~”
“……”徐心诺来不及无语,已经回了自己卧室的庄逢君重新开门。去了卫生间,又走到客厅,把徐心诺毛巾撂到他头上:“该洗澡了,明天还要上班。你打算聊一晚上吗?”
徐心诺拿开毛巾,犯懒,徐徐躺倒在沙发上:“庄逢君,我发现,你好啰嗦啊。”
庄逢君俯视他:“是是是,我可真啰嗦、真讨厌。”
闻言徐心诺笑嘻嘻地拿脚蹭他的睡裤裤腿,像小时候一样耍赖:“没有啊,我可没说后半句。谁说你讨厌了?没听到,你说出来,我去打他。”
庄逢君早就洗了澡,被热气熏蒸过的面容原本柔和些许,被他一蹭,倏忽绷了起来,眼神幽深,表情莫测,用短促的语气说了句:“好了,你赶紧洗澡,我先睡了。”
然后转身就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发出砰的一声。
徐心诺把毛巾顶在头上,懒洋洋地爬起来,心说这人,就是有点间歇性脾气不好。
……
因为徐心诺给马小涛讲了那个蹩脚的恐怖故事,导致这几天马小涛一直怨念四溢,甚至都没发现自己还多个口头禅,动不动用“闹鬼”形容遇到的糟心事。
这周还没过去,马小涛又在群里说:“操,我真的撞鬼了!”
彭家乐已经习惯了,开始并没在意:“又怎么了?”
过会儿,马小涛发来段语音,语气不是太好,说自己被之前有龃龉的庄文杰蓄意报复了。
这涉及公司里出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庄文杰是财务部的人,前阵子有笔打给合作方的款项,应当支付金额81万,这笔款项是由他经手的,操作的时候,却不知怎么多打了个零。
实际支付出去是810万,直到这个月对账时才查出来。
然而庄文杰说的是,秘书办的马小涛曾经跟他口头沟通过,说是走审批的时候写错了金额,本来应该是810万,才导致他被误导搞错的。口头说过的话,死无对证,庄文杰还是得负主要责任,但马小涛觉得很晦气,尤其看其他同事的眼神,居然还有人认真在怀疑他。
徐心诺和彭家乐一致同意,觉得庄文杰那个弱智肯定是想拉个垫背的而已。
这天徐心诺也没什么事,下了班就去庄氏集团找马小涛。他用庄逢君给的访客牌畅通无阻地上楼,本来按了总裁办的楼层,上到半途,忽有所感,鬼使神差地按了财务部所在楼层。
正撞见马小涛和庄文杰扭打成一团的现场。
当时场面很混乱,两个块头都不小的年轻小伙在财务部里打架,殃及池鱼,连组合办公桌都撞歪了,掉了满地票据和文件。周遭同事有人在尖叫,田经理满头大汗地站在一边,指挥人上前拉架,但那两个男生好像有拉偏架的嫌疑,只顾架着马小涛,马小涛吃了几下暗亏。
徐心诺本也想劝架的,庄文杰脱了身,又借机用力推搡了马小涛一下,骂骂咧咧的。马小涛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有人伸手但没来得及扶住,他失去平衡,狠狠往后摔倒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徐心诺毫不迟疑地冲了上去。
……
一刻钟后,庄逢君在办公室面对两个脸上挂彩的人,一时简直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助理高凯去行政部找医药包,庄逢君先看向徐心诺:“你专门跑我们公司来打架的吗?
徐心诺竟然,还理直气壮的:“哎呀这不能怪我,都是你们员工不好,什么人嘛还拉偏架,那不欺负我哥们吗?我总不能站那儿看着吧。你是没看到当时情况,我告诉你是庄文杰太过分了啊,都拉开了还要推人,马小涛后脑勺差点就磕桌角上了,我还要告他故意谋杀呢!
马小涛本来很生气的,这会儿回味一下,有点想乐但又憋住了。
不然他觑着庄逢君的脸色,怕对方现场跳起来表演一个全垒打。
庄逢君也只能忍住,故意板着脸,虽然不是真的很生气,总不能还夸一句“打得好 吧。
神奇的是,他不仅了解徐心诺的脾气,还了解他的脑回路,几乎想都不用多想,这就是典型小孩子的思路,逻辑还挺清晰。这破孩子肯定知道,等事后再怎么处理也只能讲道理,没有以暴制暴的机会了,为了从物理层面寻仇,就得趁乱多给敌人两下。
也不管会不会把事情搞得更乱。
徐心诺就是有这个护短的毛病,说起来这也不是他头一回跟庄文杰动手,以前还会帮彭家乐茬架,只不过那时候年纪都小,男孩子打架是通病。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没长进。
但是……再看到旁边比他还大三岁的马小涛,庄逢君又想算了,还行,就这样吧。
庄逢君问:“你们二位能不能告诉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到底为什么动的手? !
第27章
刚刚在楼下,财务部搞得一团混乱。打架的人被众人分开,因着是下班时分,过来探头探脑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庄文杰赌气拂袖而去,同事没能拦住。
同时很多人也不太明白,马小涛这个不属于本司的外援,打哪冒出来的?
两个肇事份子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样,站在庄逢君面前。
方才高凯闻讯下去带人,田经理跟他解释,只来得及说是“发生了一点口角”。
听见庄逢君问原因,马小涛也开始“哎呀”了:“就是……他往我身上泼脏水嘛,一时气不过。我去楼下跟财务部的田经理他们对峙,他还在那逼逼赖赖的,吵着吵着就动手了。”
“这个我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听一个围观的女生说了。”徐心诺却控诉,“她说庄文杰先挑衅的,他骂马小涛是乡巴佬养的,还说……”徐心诺迅速看了庄逢君一眼,还是如实托出,“说你不知道是哪个□□生的。你看看!讲话这么难听,还指望不挨打呢?”
这也是徐心诺上去揍他的另一个原因。他长这么大,还头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说庄逢君,刺耳的很。而庄文杰长这么大,至今还没被打死,可以说C市人民都有责任。
马小涛望天花板:“我知道是我冲动了,虽然他嘴臭,还是我先动的手。要罚就罚呗。”
庄逢君说:“你们俩啊。”
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推开,高凯拎着一个白色医疗箱走进来,打断了这里的对话。
于是也不急追责了,全都到沙发那儿去,先处理伤口再说。
徐心诺坐在庄逢君旁边,庄逢君拿棉签沾了酒精,给他消毒脸上一道擦伤——大概是被指甲挠的,有点渗血,还有点深。徐心诺嗅到刺鼻的味道,脸上一痛,轻轻“嘶”了一声。
庄逢君心疼,嘴上却说:“活该,看看下回再打架,就要破相了。”
高凯在帮马小涛擦酒精棉。马小涛脸上还看不出什么,只觉得有点闷痛,挨了拳头的地方可能要等段时间才会淤青。他主要摔坐在地那一下,墩了尾巴根,磕了后脑勺,导致HP锐减5000,另外右手撑在地上,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也渗了点血,好在看起来不很严重。
但高凯说:“地上有订书机之类,不知道是不是被金属划的,要不去医院打个破伤风?”
马小涛瞪大眼,不可思议地拒绝:“就这么个小口子!去医院!医生不笑话死我?”
庄逢君想了想
:“还是跟曹大夫说一声,让他过来看看吧。”
曹大夫是庄家的家庭医生,自己有个私人诊所,平时也不忙,一通电话就在来的路上了。
徐心诺扭头对高凯说:“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小布尔乔亚的假精致作风。”
“说谁小布尔乔亚呢?”庄逢君捧着他的脑袋,转回来面朝自己,左看右看,“别乱动,让我看看脸上还有没有伤。我让曹大夫还带了除疤膏,处方的,回头结痂了给你擦。”
马小涛不知在想什么,没头没脑问了句:“那我呢?”
庄逢君镇定地说:“让他带了两支。”
高凯噗嗤一声笑出来,带得大家纷纷都笑了。氛围蓦然放松下来。
马小涛看看自己身上:“真是太好了,为了庄文杰这货,我一个星期报废了两身衣服。”
徐心诺同仇敌忾,又继续对庄逢君嘚啵:“你别不服气,你看你们平时人模狗样的,送人家的都是什么衣服,一点都不耐造,也不好穿,就是虚荣心太重了。”
高凯一边收拾酒精瓶,一边总算说了句公道话:“这不能怨小庄总啊,那牌子又不是咱们自家公司做的,哪管得了品控,你们没听说过越是奢牌越娇贵吗?——会坏的香奶奶才是香奶奶,你要是哪天背个包,怎么造都不坏,才肯定被人说是假的呢。”
徐心诺和马小涛齐齐摇头,直呼消费主义陷阱险恶,奢侈品行业简直是傻多速的典范。
“那也是没办法。”高凯也不无感慨,“刚毕业那会儿,我也这么想的,挣那点儿工资自己都不够花的,打扮嘛得体就行了。后来发现这还是要分行业的。我要是当个程序员,天天格子衬衫人字拖都行,但我们这行嘛,狗眼看人低的人太多了。记得有一回,我陪庄总去参加个宴会,中途出来一趟,到车里拿合同,再回去时没有邀请函,人家愣是不让我进门!”
“哇。”徐心诺叹为观止,“这不跟我那天的待遇差不多嘛。”
“谁说不是。我说我刚刚才出来的,你就不记得了?你们猜那个服务员怎么说?说‘就你这样的,谁会多看你一眼’。”高凯说,“不过从那以后,小庄总每年给我多发一笔置装费,专款专用,不能干别的。所以,穿得小布尔乔亚一点儿去办事,那待遇就是天壤之别。”
还来不及再生感慨,外面又有人敲门,但没敢直接进来。
庄逢君站起身,高凯告诉另外两人:“可能是乔总监。”
马小涛看了庄逢君一眼,论级别和资历
,他都比总监要低得多,不知要不要出去。
庄逢君只说:“你们先去休息室待一会儿吧。”
徐心诺和马小涛趴在休息室的门上,有种偷听的禁忌感,高凯觉得自己在外面带着也不好,跟着进来,见此情形,无奈地把他们揭下来。
但还是能隐约听个大概。外面的乔总监是财务总监,带田经理来解释情况。
不只是为他们打架的事——向合作方应付81万,实付810万的性质显然更严重一些。
听完来龙去脉,庄逢君若有所思,倚着办公桌,手里夹了支烟,但或许因为室内禁烟,并未点燃。当然,如果他实在想在自己的屋里抽烟,也没人能拦就是了。
田经理看了上司一眼,小心翼翼开口补充:“不过确实,庄总,这次纰漏的主要责任还是在文杰。我干财务十几年了,还没见过这样的事。”
乔总监道:“追责可以之后再说,为今之计,还是尽快采取补救措施,把款项追回来。”
庄逢君点头:“这话没错,那麻烦乔总上心,尽快制定一个追回方案,跟对方去沟通。”
田经理不停地擦汗,跟他比起来,庄逢君神安气定得多,好像豁出去八百万也没有什么。
对一个集团公司来说,八百万是个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数字。理论上,最后能把钱追回的可能性很高,只是中间过程里,总归要付出不少沟通成本,跟合作方公司和银行方面协调,并且承担期间的利息损失,以及公司资金周转不灵的风险。
最好的情况,对方愿意积极配合,自然万事大吉,但谁能保证一定会这么顺利,万一合作方以走流程为由,拖延敷衍,甚至耍赖,这些都不无可能,最坏的情况就是还要诉诸公堂。
田经理感到头大,已经看到自己今年的年终奖泡汤了。
他打了好几版腹稿,尽量把锅推到庄文杰一人头上,自己只负个监督不力的责任。
毕竟庄文杰还姓庄,他们一家人,什么不好商量。
就在田经理以为终于可以撤退,庄逢君重新看向他,把他如意算盘敲了个碎:“其实这个纰漏具体是因为谁犯错,我倒不是太在意,田经理你也说过,员工出错本身是很正常的。所以我不明白的是,怎么一个业务员犯了次疏忽,就有权限把公司的八百万直接打出去?”
田经理讷讷无言。
乔总监连忙自我反省:“今天这事,确实暴露了我们财务部的管理有问题,流程还不够健全,最大的责任应该是我没
牵好这个头。等追回款项,我会重新梳理一下部门的规章制度。”
庄逢君笑笑,并未咄咄逼人,甚至走过去,揽住他肩膀开玩笑:“那还用说!乔总,上次我还跟你说起优秀员工评选的问题,你们这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半年你有得忙了。”
乔总监同样笑起来,道:“惭愧惭愧,出了这种篓子,我真是脸上无光。今年年底优秀部门评选,我们部门主动退出,不然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等明年再凭工作成果说话吧。”
庄逢君终于把烟点燃,抽了一口,又从兜里掏出烟盒,分出一支,推心置腹地递给他:“那我也安排配合一下你的工作。下个季度的审计计划,我可把财务审计提到前面来了?”
乔总监不管心里作何感想,面上都得一口答应:“没问题!”
两人走后,徐心诺和马小涛推推挤挤,一同从休息室滚了出来。
庄逢君很快在烟灰缸里摁熄了还剩大半截的香烟,又活动了一下窗户,推开条缝隙。
徐心诺蹭了过去,却还是严格地嗅了嗅鼻子:“你怎么抽烟啊。”
庄逢君看着他:“哦,对不起啊。我太没有素质了。”
徐心诺不是这个意思,他其实觉得,耍威风的庄逢君很罕见,但也有点炫酷。
他和马小涛在休息室里,其实偷偷还是开了缝往外看,庄逢君笑眯眯的,给那个乔总监递烟的时候,徐心诺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觉得一定没人能违抗他。
庄逢君微微低头,把烟灰缸在桌面上推远了一些。
高凯倒是习以为常,不管庄逢君疾言厉色,还是和风细雨。不过总的来说,前者出现的时候相当少,后者出现的频率倒是挺高的。毕竟庄逢君年轻,又身居高位,想要服众,想要镇得住一些老油条,还是得有两把刷子的。轻易大发雷霆的人,很容易显得无能狂怒。
但反过来说,他要是对你特别地和风细雨、不计前嫌……除非你是他爱人,否则,如果让高凯举一个牌子,他可能会考虑在上面写两个字:“快跑”。
之后曹大夫赶来,给两个伤员处理一番,发现确无大碍,很快也就告了辞。
高凯对庄逢君说:“老板,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下班了。”
“好的,辛苦你了。”庄逢君点头。
然而高凯一撤,就好像等于今天的闹剧就此暂告段落,旁边马小涛咳了一声,因为不是很甘心,还是没忍住问:“那……庄文杰呢?难道对他就放任不管了?”
庄逢君扬了扬眉:“不是都被你们给揍了么?他肯定吃到教训了,不敢再随便招你。”
徐心诺也咳了一声,揪住他袖子:“又没有说这个!一码归一码!那八百万呢!”
庄逢君笑了笑,安慰:“放心,管的管的。还有你们俩打架呢,一个也别想跑。”
徐心诺大受震动,缓缓地撒开了手:“你们看,那什么,我忽然想起我还有点事。”!
第28章
命运没有叼住徐心诺的后颈皮,但庄逢君拽住了徐心诺的后领子。
庄逢君把他拎在原地,警告他别想偷摸开溜,徐心诺垂头丧气放弃了挣扎。
然后庄逢君看了眼马小涛,头一次算是开诚布公:“庄文杰是什么德行,你也见识了。当初我本就不想让他进公司,之前只是碍于小叔的面子,爸妈那边也不好拒绝。不过他来了两年,干过什么,没干过什么,我基本是有数的。下次别跟他动手,先来找我商量。”
想动他,所以放任自流,一再退让,才容忍他肆意妄为。
马小涛看到他的眼神,背后忽冒冷汗:“哦……是这样吗,好的,好的。哎,这些关系好复杂啊,还是听你的吧。”跟徐心诺在一起待久了,被传染得跟他一样装模作样,表情一派了然,其实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不算了,动脑子的事是真的麻烦。
三人组里另一位热心市民彭佳乐虽然因为待在家里,没能亲身抵达战场,一直在群里远程关心着好友们的动态。不知为何,徐心诺和马小涛有将近半小时都没动静了。
彭佳乐在群里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你们半天都不理我,事情到底解决了吗?”
面前的汤锅再次沸腾起来,泛着诱人的金黄色泽,并腾起雪白的水蒸气。
热腾腾的白雾氤氲中,马小涛把目光从坐在对面的庄逢君身上收回,没精打采地打字回道:“解决了,别催,刚刚在路上,我们找了家火锅店吃饭。”
彭佳乐:“噢,那好啊,解决了小人,吃点好的补补!要不是来不及,我都想过去跟你们一起了!你们快点拍几张照片,让我云一下?”
徐心诺哀怨地看了眼自己右边的庄逢君,在他眼皮子底下加入群聊:“庄逢君逼我们吃草……”
菌菇锅欢快地沸腾,系着围裙的服务员偶尔路过,也好奇低回望了一下,27号这桌客人不点任何荤腥,桌上只有玉米、豆腐、粉丝、生菜、茼蒿、土豆、白萝卜、娃娃菜……
素食主义者?
彭佳乐不理解,并大为震撼:“为什么?!他在虐待你们吗?”
徐心诺又一次充满怨念地看了看庄逢君,低头回答:“因为我们俩今天打架了。”
庄逢君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徐心诺毫无缘由地想起,以前历史老师讲过卓别林有部电影,叫《大独丨裁者》。
这世界上最悲惨的事,何止是坐在香气四溢的火锅店用菌菇
锅涮菜叶子,更惨的是连蘸料自由都失去了,庄逢君又说了,辣椒,辛辣会刺激伤口,不许,酱油,会留印子,不许。
马小涛偷偷在群里问:“你们说我如果加点韭菜花,是不是能好吃一点?”
徐心诺愤愤不平,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打字:“吃点酱油怎么了,我看他就是借机虐待!”
庄逢君也在慢条斯理地陪他们吃素,只是吃相优雅,画风迥异,丝毫不觉为难。
努力咽下嘴里的食物,马小涛抬头,此时徐心诺也刚好抬起了头。
庄逢君完全没理会他们,放下筷子,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自顾自拿起手机。
两个迷茫青年的眼神在空气中相撞了。
这一刻,电波沟通,心领神会,再也不用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马小涛果断地说:“对了,其实我觉得我今天做错了,不该冲动动手打人。”
徐心诺险些一口汤喷出来。
“其实我也发现一件事。”徐心诺认认真真地对庄逢君说,“我又不是贵司员工。如果不是马小涛乱来,我今天原本是不可能跟人打架的。你觉得呢?”
庄逢君不置可否,眼睛却弯出一点不明显的弧度:“哦,是这样吗。”
服务员走过来,放下两盘里脊卷、两盘午餐肉:“这是您这桌加点的食材,请慢用。”
那两个人睁大眼睛,齐齐看向庄逢君。庄逢君一手执起公筷,一手执起漏网,把肉下到锅里去涮,熟透了捞起来,晾在半空,却发现没人动筷。
他问:“你们不吃?”
徐心诺喃喃指责:“是你不给点的……”
庄逢君终于笑了:“开个玩笑啊。再说我不点,你们不会自己加吗?扫个码就行了。”
他指指桌上的二维码,神色自若。
马小涛跟徐心诺同时想,过奖了,哪敢,哪敢。
之后他们又加了鸭肠和毛肚,只是庄逢君依然不给点牛羊肉,还有虾滑,说是发物。徐心诺觉得他简直小题大做,就他跟马小涛那点伤口,要是曹大夫再晚来一点,说不定都痊愈了,哪用得上这么紧张。庄逢君却岿然不动,冠冕堂皇地说,谁让他伤在脸上。
徐心诺发现,庄逢君这个人不知何时又嚣张起来了。
他最近是不是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
吃完火锅,分别的时候,马小涛犹豫片刻,问庄逢君:“明天你要不要来家吃饭?”
他指的是庄毅和秦玲那里,这周末是说好的马小涛搬过去住的日子,而今天正好周五。
闻言,庄逢君看了徐心诺一眼:“如果有时间的话,就过去。”
马小涛以为他指的是工作,顿感同情,然而庄逢君思考的是要不要优先过二人世界。
结果徐心诺倒很高兴:“我明天也要回家吃饭!你要是回去的话,我能蹭顺风车吗?”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翌日上午,庄逢君带徐心诺回了鎏金花园。
坐在车上的时候,徐心诺还记得关心:“你跟你爸和好了吗?”
庄逢君在想别的事情,差点忘了这茬:“嗯?哦……嗯。”
徐心诺随口说“那就好”,然后开始拉拉扯扯讲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包括许萍萍转告他的,说他搬出家里以后,徐春华又差点反悔——当然,不是说舍不得,是她总怀疑徐心诺脱离自己管制,是不是其实为了在外面放浪形骸夜不归宿,甚至已脑补到他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到什么天上x间去花天酒地,会不会突然有一天派出所通知家属去送衣服……
庄逢君耐心地听着这些没有什么实际营养的家长里短,并且配合地发笑。
他把向徐心诺放到家门口,然后掉头,两人在小区分开。
庄家餐桌上,保姆阿姨准备了极为丰盛的菜肴,堪比过节。
庄毅和秦玲坐在一边,庄逢君和马小涛并排坐在另一边,一家人齐齐整整。
秦玲拿起筷子的时候,看着面前的孩子们,心头涌上一股满足和欣慰。
上午她和庄毅亲自到马小涛家里,帮他搬行李,又跟他的养父母谈了许久。双方嘴上都说,不想伤害孩子感情,可怜天下父母心。马母提着他的箱子,不舍得撒手。
那会儿秦玲是察觉了的,只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有时候秦玲自己也茫然。她甚至暗暗期待过,如果马小涛的养父母对他没什么感情,或者对他很差劲,那倒是好办了,花钱也好,以势压人也好,还可以理直气壮把儿子抢回来。
午饭后,马小涛困了,被秦玲看出来,撵去楼上他自己的房间休息。
这间专门给他准备的卧室,他来得次数多了,已经不觉得陌生。跟庄逢君的那间对比起来,看起来要拥挤一点,实际上使用面积是一样的,只是秦玲给他塞了太多东西。还有上回生日,别人有的没的,送了很多华而不实的礼物,让马小涛多少有种拿去卖钱的冲动。
实
在用不到,也不感兴趣,堆在柜子里白白压榨空间,不明白有什么意义。
午觉不知睡了多久,被敲门声吵醒,他打开门,是庄逢君站在门外,并且使了个眼神。
马小涛没懂,睡眼惺忪地看回去,捂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什么默契,庄逢君咳了一声,指指书房的方向:“走,去找爸聊聊天。
马小涛依旧没懂要聊什么,下意识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
敲开书房的门,庄毅正坐在沙发上,雷打不动地摆弄他那套茶具。
两人走进去,各自喊了声“爸 ,庄毅点点头,发号施令:“坐吧。
于是一左一右在沙发上找了个地方,马小涛心里那种不适应的感觉又浮现出来。
当然,这次不是因为庄逢君。而是庄毅比起他父亲这个身份,更像一个董事长。
对于秦玲,不管是潜意识还是理智上,马小涛至少已认可她“妈妈 这个身份,毕竟母子连心,但对于庄毅——他对于庄毅留下的印象,还是跟这个生父讲话,总是像和领导聊天。
庄毅习惯用命令式的语气,也许本心不坏,委实很没有亲和力。
不幸的是,马小涛向来听领导发言就走神,于是听着听着便又困了。
在马小涛的意识里,当爹的其实应该都是,像马父那种五大三粗的汉子。比如马小涛小时候,骑在他脖子上逛公园,马母在旁边唠唠叨叨小心摔了,马父一边豪爽地说“没事 ,一边把儿子脑袋砰地撞到树枝上,然后在儿子的嚎啕声里,被妻子一阵叱骂,但是下次还敢。
可能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自己的爸爸是什么样,就感觉全天下的爸爸都该是这样。
然后马小涛总算想起,不对,自己已经成年了,迷迷糊糊又觉得场景变化,不再那么高大的马父搂着他肩膀偷偷撺掇:“明天不出车,你妈也不在家,咱爷俩来一杯?
马小涛下意识左顾右盼,想看看马母是不是真的出去了,确认她不会杀个回马枪。
然后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好像眼皮打架睡过去了。
他汗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心虚地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想要装作刚刚只是陷入沉思,这才听到庄逢君好像正在告状。!
第29章
最开始,马小涛担心他们还要再讲一遍自己跟庄文杰才在财务部打架的闹剧,这就有点公开处刑了。但听着听着,发现不是,他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因为庄逢君开始说什么庄文杰在职期间,有挪用公款的嫌疑,似乎还掌握了某些证据。
对于这个,马小涛就发表不了什么意见了。他甚至怀疑,这是能让自己知道的吗?
显然,书房里另外两个人都觉得这是他能知道的秘密,至少应该一起听听。
再一次,马小涛感受到社会和职场真是复杂,而他只想好好过个周末。
庄毅的态度是在犹豫,因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
除了顾念兄弟情分和家里老太太的感受,还有一些历史遗留原因,他这个弟弟、庄文杰的父亲、庄逢君和马小涛的小叔,年轻时也在公司待过,后来就是因为职务犯罪被撤下来的。
虽然当时庄毅做主,也没有真的追究他的法律责任,但这种事总归闹得全家都不愉快,母亲埋怨,兄弟离心,就算表面你好我好,好几年过去了心里都还有芥蒂。
直到这些年小辈都慢慢长大了,大家才不再旧事重提,就当没发生过。
头两年庄毅做主,放庄文杰进公司,给他安排职位,也隐隐有补偿弟弟的意思。结果谁知道,又出了同样的篓子,怎么当儿子的还走了遍老子的老路?财务部是庄文杰自己挑的去处,因为他专业是学会计的,但庄毅现在反思,是不是一开始不把他放在管钱的地方就好了。
庄逢君还年轻,作风锐意激进,眼里揉不得沙子。庄毅却年纪大了,尤其这两年经历了变故,不太想跟弟弟家再重演一回历史。要是再闹崩了,那就真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了。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庄文杰真的这样敌视马小涛,那倒还是自己儿子更重要一点。
见天平在来回摇摆,庄逢君暗示什么一般说道:“办法其实有很多。”
终于庄毅摆摆手:“我再考虑考虑吧。”
两个小辈像会见领导一样进的门,又像跟领导结束谈话一样恭敬地退了出来。
马小涛终于不犯困了,他反应过来,狐疑而小声地问:“哎,你是不是拿我当借口呢?”
庄逢君却回答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换个思路,为什么我不是在给你扫除障碍呢?”
这……这还真是理直气壮,马小涛居然没法反驳。
庄逢君这话说的,好像将来要禅位给他
一样,他本能地逃避了这个话题。
但因为确认了共同的敌人,蓦然间,两个人好像绑到了同一条革命战线上。
“下午你打算去干什么?”庄逢君状似随意地问。
“我还没想好,可能去找朋友打游戏吧。”马小涛反问,“你哪?”
“那走吧。”庄逢君想也不想,“带我一个吧,跟你去——培养一下感情。”
他的口气过于理所应当,搞得马小涛甚至没觉得,他们俩培养什么感情有什么不对。
一阵呼朋唤友,半个小时后,彭家乐卧室里多了三个人:徐心诺、马小涛,还有一个绝世稀客庄逢君。卧室的主人挠着头说:“欢、欢、欢迎……”
彭家乐用迷茫的眼神疯狂示意这是怎么回事。
徐心诺和马小涛却一拥而上,打开steam翻他库存,研究待会儿玩什么游戏。
“好久不见。”庄逢君友好和善地冲彭家乐一笑,“不好意思我也来了,你不介意吧?”
徐心诺回答:“你这人,都认识多少年了,还这么见外。”
“……?”彭家乐委屈却不敢反抗,“那逢、逢君哥你、你……坐。”
马小涛想玩一部新出的《小丑惊魂》,但是鉴于庄逢君害怕恐怖电影,徐心诺否决了。
彭家乐建议玩他新入的一步猎奇向猎奇向Galgame《爱情地狱》,并且提示大家口味略重,马小涛深感兴趣,说好好好就要这样的。然而奇奇怪怪的开场动画出现时,庄逢君的存在,让人油然生出一种被班主任盯梢的感觉。
彭家乐开始默默流汗,并且这种刺激在彭母突然推开门时达到了巅峰。
“你鬼叫什么呀。”她莫名其妙地抱怨,“小君难得来家里,我给你们送点水果。”
屋里所有人都萎了,老老实实地谢谢阿姨。
他们终于换成了一部中规中矩的学院恋爱游戏,然而俗套得要命,连彭家乐都心不在焉,马小涛也不感冒,为了泄愤,还故意给主角取名叫“我是你爸爸”,结果发现更失策了,因为美少女们不管是害羞的还是傲娇的,一开口都在自称是他爸爸。
“早,我是你爸爸!你上学要迟到啰!”
徐心诺笑得要死,忽然嘴里一凉,被庄逢君喂了块西瓜,甜丝丝的汁液弥漫在口腔里。
他一骨碌爬起来,附在庄逢君耳边:“告诉你,彭家乐就喜欢这种黑长直。”
彭家乐不想当着女神收割机的面讨论自己的爱
好,哪怕是对纸片人的,傲娇地哼了一声。
庄逢君笑笑。
到了某个分支选项,两个女生来约主角约会,一个天降傲娇,要做理科作业,一个青梅竹马,要去游乐园,徐心诺用胳膊拐了拐他:“喜欢哪个?”
庄逢君认真地说:“从小认识的那个吧。”
徐心诺懂了:“原来你喜欢这种幼齿画风的,你会不会是有点恋……”
庄逢君很快地预判并打断他的话:“闭嘴。”
一边又往徐心诺嘴里塞了块西瓜,用行动阻止他往下说。
马小涛有点讶异地望了望他们,莫名觉得有点肉麻,都是大老爷们,怎么就这么——
到了傍晚,四个人都觉得这游戏没什么好玩,决定散了。
庄逢君问徐心诺:“你是留在自己家住,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徐心诺只想两秒钟便说跟他一起,毕竟有现成的车搭比较方便。
马小涛又盯着他们看,结果被徐心诺给了一脚:“你老瞅爸爸干什么?”
马小涛一边哼哼着“瞅你咋地”,一边压下心里的疑惑,搂着彭家乐的脖子跑了。
开出鎏金花园以后,庄逢君却没直接回家,而是提议:“我们去哪逛一逛?”
街边许多小情侣牵着手压马路,徐心诺鬼使神差地答应。
庄逢君还带他先去吃了晚饭,上次那家吃早茶的凤凰楼。虽然早茶的名字叫“早茶”,但毕竟生意红火,这家店实际营业时间总是延续到后半夜。徐心诺点了虾饺和黑椒牛仔骨。
他把菜单给庄逢君,庄逢君又加了茶水,跟给服务员报了烧麦、糯米鸡、叉烧包、蒸排骨和豉汁凤爪。服务员把笼屉端上来,这次徐心诺啃得心无旁骛。
在庄逢君面前,他倒是很放心,不用太在意自己的吃相。因为如果连这个都要在意的话,那他们的黑历史可谓数不胜数。在上小学的每个暑假里,他甚至还要和彭家乐玩三秒钟吃西瓜的无聊游戏,而年级高一些的庄逢君总是用一种“何等幼稚”的眼神看着他们。
……现在回想起来,是真的很无聊,人永远不能想象一个男性人类幼崽能做出什么弱智行为,如果数量再乘以二,搞不好弱智程度也要一起跟着乘以二,后来被徐春华骂也应该的。
只有庄逢君好像从来没说过什么。
庄逢君吃得依然很斯文,即便吐骨头也是优雅的,跟他吃菜叶子的表情差不多少。
凤凰楼所在的这条食街,离
市民广场不远,他们不用开车,走着就可以过去看音乐喷泉。
因是周末晚上,这里名副其实地成了市民天堂,拖家带口出来遛娃的夫妻,比例尤其高,令广场上充满了声音高亢的尖笑和叫闹。有几排喷泉从地下直接升起,每当浪花陡然窜高,总有一群萝卜头发疯似的地扑上去,激动地试图踩来踩去,发出的声浪几乎刺透耳膜。
徐心诺被叫得脑仁疼,开始感慨这里满地都是熊孩子。
庄逢君贴在耳朵边问他:“你记不记得自己以前什么样?”
广场边缘有长长一排木质长椅,每一张上面都坐满了人。在红色十字砖小路通往的空地上,还竖着几座铁质秋千双人座椅。这里永远是市民广场上最受欢迎的存在,本来按照其热门程度,等闲绝对无缘抢到,巧的是,徐心诺他们过来的时候,有一对情侣刚刚起身离开。
徐心诺顾不得回答,立刻毫不客气地冲上去占领高地,并把另一半位置向庄逢君贡献出来。
一个原本正小爆弹般往这边冲锋的小男孩瞪了两个可恶的大人几眼,愤懑而归。
徐心诺以胜利者的姿态用脚往后蹬,轻轻把座椅摇晃起来。
不料,那小孩的母亲跟上来时,他毫无预警地裂开嘴,嚎啕大哭,把徐心诺吓了一跳。
“她刚刚是不是瞪我了?”徐心诺也委屈起来,“干嘛呀,有大人跟着了不起啊。”
“他不如你小时候哭得可爱。”庄逢君下结论,“以前我认识你的时候……”
“不记得了,不知道,不感兴趣。”徐心诺警惕地抬头,否认三连。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庄逢君说,“万一我要说的是好事呢?”
“主要是我可能没干过什么好事。”徐心诺说,“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其实还好吧。”庄逢君回忆了一下,“除了在地上躺了躺,总的来说,还挺懂事的。”
……
庄逢君第二次跟徐心诺见面的历史时刻,徐心诺不是在地上站着的,而是躺着的。
那天正值午后,庄逢君大概要出门买个什么文具,具体已经忘了,只记得外面天气正好,不冷也不热,他走出家门口,却看到仅容两人通行的人行道上,呈大字型躺了一个萝卜头。
庄逢君很快判断出,当一个小孩摆出这种形态,一般都是在跟家长撒泼打滚。
但他举目四望,并没有发现应当是徐心诺家长的徐阿姨的影子。事实上,徐春华才不惯他,
刚刚生了一场气,就把不听话的儿子扔在这里,自己甩手回家了。庄逢君于是有点苦恼,因为他就要从这条路上经过,而根据经验,一个闹脾气的熊孩子是不讲道理也无法沟通的。
只好走上前,试探着商量一下:“你好,能不能先让我过去?”
徐心诺小小一只,虽然人躺在地上,情绪却较为稳定,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瞥了他一眼,冷静地往旁边一滚,让出半条道路。庄逢君沉默两秒,走过去,还礼貌地对他说了谢谢。
买完东西回来的时候,徐心诺仍躺在老地方,把自己重新摆成了大字型。
但这次他看到庄逢君过来,主动往旁边滚了半圈,把路让了出来。
庄逢君再一次说了谢谢,然后便回到别墅里,关上了栅栏铁门。
……过了十分钟,到底耿耿于怀的庄逢君打开铁门,重新走出来,蹲在地上问徐心诺:“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你家大人呢?”
徐心诺这才露出一丝可怜巴巴的神色:“她说不要我了。”
比起被徐春华情绪激烈地扔在外头,好像终于遇到一个态度平和的正常人跟自己说话、却又被其重新抛弃的伤害来得更大一些,徐心诺感到莫名的委屈。他又有点想哭了。
说来也巧,这天庄逢君家里也没有大人。庄毅照常加班,秦玲有事出门,保姆也请了假。
庄逢君只好把徐心诺拉起来,弄到家里,然后看着这只脏兮兮的幼崽,思考怎么处置他。
所幸庄逢君遇事不慌,最后基本想出了正确的流程:先把徐心诺放到浴缸里,调了温水,把一身泥洗干净,然后从储藏室薅出自己以前的衣服,给他换了一套,除了樟脑味比较大,没什么大问题,最后因为徐心诺说饿了,又在厨房翻出鸡蛋,打着火,给他蒸了一碗鸡蛋羹。
除了难吃也没什么大问题。
到下午更晚一点的时候,庄逢君要去后山做自然课客观察日记的作业,这件事情是早有计划的,不宜拖延。他问徐心诺能不能自己待在家里,顿时,徐心诺又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庄逢君又开始苦恼了,因为他其实不擅长带更小的小孩,比如他就很讨厌小表弟庄文杰。
最后可能还是因为徐心诺看起来不像庄文杰那么难缠,终究发善心把他带上了。
结果证明相当失策,因为徐心诺虽然不难缠,但是会喊累,半道就死活走不动。
庄逢君没办法,又不能把他扔在路上,只好半拖半背地把人弄下去,导致回家的路程无限延长。从天色擦黑到夜幕笼罩,直到几乎看不清路况,他才勉强把这个包袱背回小区。
一回到别墅区,就看到警车,各处闪着刺眼的红□□光。以为孩子丢了的徐春华扑上来,把睡得迷迷瞪瞪儿子接过去,抱在怀里一阵猛亲,又被出警的派出所民警批评教育了一顿。
徐心诺被弄醒了,莫名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撇着嘴哇哇哭起来,场面乱成一团。
庄逢君自然也被后来赶到的秦玲哭笑不得训了一顿。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逢年过节两家人饭桌上必定拿出来重温的话题。
跟它本身一样长盛不衰的还有两个问题,一个是问庄逢君是怎么想的,怎么一声不吭就带着徐心诺跑那么远,另一个是问他当时一个小学生,又是怎么九牛二虎把这孩子背回来的。
……
确有其事。徐心诺想着想着,自己也笑了:“所以你为什么没把我扔到半路啊?”
庄逢君回答说:“可能因为我本质上还是一个好人吧。”!
第30章
晚上回家,从车里走到单元楼洞之间的这段距离,天上开始坠落雨滴。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到第二天也未转晴,反而转为了滂沱大雨。
整个城市笼罩在蒙蒙茫茫的雨幕中,窗外充斥着哗哗啦啦的动静,此情此景,简直太适合在床上睡觉,徐心诺卷着毛毯磨蹭到半晌午才起,打着哈欠睁开眼。
室内的天光昏暗暗的,声音也静悄悄的。
徐心诺像巡视领地一样,从客厅到厨房转了一圈,发现都没有人。庄逢君的卧室门半掩着,似乎没有随手关门的意识,徐心诺犹豫片刻,趴在门缝上往里瞧了一圈,确认他不在家。
但周日上午依然是个美好的时间。徐心诺把他的瓶中船拆出来,所有零件分门别类地堆在餐厅的桌子上,然后从船体开始,一块积木一块积木地开始组装。
外面的雨声十分应景,仿佛是打在船舷的玻璃窗上。
庄逢君大兜小兜地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桌子被他霸占,以至于自己手里东西都没地方放,只好先去厨房,把买菜网兜扔在灶台上,然后举着一个快递箱出来:“这是你的吗?”
“是我的!”徐心诺连忙伸手,“我怎么都没收到短信?”
庄逢君看了看侧面的标签,印着:“鲁比克魔方×40个”。他认得这是三阶魔方。
因为徐心诺自己原本有10个,这下就可以凑够50个了,拆出来堆在一起,很壮观。
这就是跟庄逢君做室友的另一个好处,如果这个快递寄到徐心诺自己家里,并且被徐春华拿回来的,徐春华肯定会说:“你怎么又这么败家,买这么多一样的玩意儿干什么?能吃?”
庄逢君就什么都不问,任他自己爱玩什么玩什么,转身去了厨房做饭。
徐心诺想了想,放下快递跟过去:“你需要我帮忙吗?”
庄逢君塞给他一头蒜:“剥一小半,待会儿炝锅用。”
徐心诺剥了蒜就又无所事事,因为碍事被庄逢君赶出厨房。
其实庄逢君本身也不是厨艺多么优秀,毕竟以前也没什么机会干这些,但这段时间,他确实下了班就回家努力炸厨房,并且已炸出了一些经验。对着手机食谱,以科学实验的态度,一样样把食材和调料往锅里下,算不上好吃,但也算不上难吃,就是偶尔咸了或者淡了。
幸而徐心诺是个态度很好的食客,只要有得吃,他就绝不挑剔,也从不抱怨。
今天庄逢君的大作是辣
子鸡丁和西红柿炒鸡蛋,还有紫菜蛋花汤,厨房里残留着烟熏火燎的呛气,盘子上桌后,徐心诺乖乖盛好了饭,庄逢君尝了一口鸡丁,主动检讨:“太麻了。”
徐心诺是真没发现有问题:“我觉得挺好的,你不要对自己有那么高的期待。”
庄逢君说:“……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徐心诺嘻嘻地冲他笑,露出一口白牙。
这种好养活的态度还是让庄逢君感到欣慰,也偶尔会让他想起小时候那碗十分糟糕的鸡蛋羹——看起来就很硬,拿勺子挖开,下面全是蜂巢似的气泡,实话实说,庄逢君自己都很嫌弃,结果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徐心诺就已经都吃光了。
直到后来才从保姆阿姨那儿知道原因,原来鸡蛋液不能直接上锅蒸的,里面要兑温水才会顺滑。所以庄逢君那时还怀疑过,到底是这个小孩真的很乖,还是他其实味觉有毛病。
徐心诺至今并不知道,庄逢君后来没把他在山上扔掉,应该说有一半是良心发现的原因。
因为又聊起这个,徐心诺翘着脚,有自己的一套理论:“那因为你没见过,我们全家都没有厨艺好这个基因,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让自己适应食物,才能在自然界生存下去。”
庄逢君一只手端着碗,夸奖他:“看来你适应得很好,可以存活很久。”
徐心诺叫他不许笑,又说他们家得亏是请了保姆刘阿姨做饭,要不然,可能至今还得吃糠咽菜,或者茹毛饮血,这虽然形容得有点夸张,但许云富和许萍萍确实也都不是做饭的好手。不过,徐心诺说给他留下阴影最深的,还得数他的亲奶奶,也就是徐春华的前婆婆。
庄逢君回忆了一下,依稀想起,徐心诺的奶奶是一个节俭到有点病态的小老太太。
那边,徐心诺滔滔不绝地给庄逢君讲她的奇葩事迹,说小时候自己的奶奶做饭,坚决要把肉和菜分开烹饪。比方说,家里有一根茄子和一块猪肉,老太太一定不会把两样东西炒到一起,而要把猪肉先加油盐下锅烹熟,单独留给儿子和孙子吃,再用剩下的油把茄子稍微炒一炒,盛出来,这才是全家人一起吃的一盘菜。
然而庄逢君并没有表现得特别震惊。
徐心诺问:“这难道还不够奇葩吗?”
庄逢君点头:“奇葩,但我已经见过了,你忘了吗。”
徐心诺面露迷茫:“你怎么会见过她?这八竿子打不着的。”
庄逢君回忆:“穿着黑布鞋,头发全白了,有点稀疏,在脑后
梳了个圆发髻。”
还真是。徐心诺非常惊讶,但几乎想不起什么时候有过这一茬。
庄逢君便又提醒他:“那次你的生父,还有他一家人都在。”
这听起来就令人尬到头皮发麻的场景,在徐心诺模糊的记忆里,只剩一些影子。
庄逢君大概因为比他大一点,倒记得颇为清楚。他发现这两天自己追溯过往的频率有点高,但记忆就是如此,就像那种乐高积木,一块拼接一块的,一旦拿起第一块,本能地就会去找跟它能对接的部分。所以他记得,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徐心诺进一年级不久的那段时间。
在读高年级的庄逢君某天放学,看到小学门口有个男人跟一个小男孩拉拉扯扯,当时还让他以为是人贩子。他转头叫来了学校看门的保安,一问,那个男人却自称是徐心诺他爸爸。
庄逢君低头问(他大概担心徐心诺又当场躺在地上):“这真是你爸爸吗?”
徐心诺看到他反而更像亲人,一边说是,一边嗷嗷地抱住庄逢君的腰。
搞得保安狐疑不已,偏偏徐心诺承认那确实是他爸爸。
真是奇也怪哉。
徐心诺的生父搓着手跟保安和随后赶来的老师解释,虽然跟前妻离婚了,探视权总是有的吧,何况他只想接儿子出去吃个饭,因为一家人好久没聚了,孩子奶奶也想孙子。
连老师都劝说徐心诺,既然这样,还是要孝顺老人家,那就跟爸爸一起走吧。
然而他撕扯着庄逢君不撒手,最后徐父没办法,把庄逢君也一起捎上了。
庄逢君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或许因为父母从小给他灌输“乐于助人”的教育,就这样被拖到别人的家庭聚会上,来到一家装修略显陈旧的酒楼,被安排坐在徐心诺旁边。
坐下的时候,他已经暗暗开始后悔了。
对小孩子来说,那种氛围堪称压抑。除了徐心诺的生父,饭桌上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带着一个爬在她身上的小女孩,一个白发稀疏的老太太,庄逢君听徐心诺管她叫奶奶。
中年女人的眼神使劲往两个小的身上瞟:“怎么来了两个?”
“左边这个是诺诺,你见过的嘛。”徐父说,“另一个是他的同学而已。”
老太太用不太和蔼的声音说:“是同学啊。那他怎么不回自己家吃饭啊?”
庄逢君一开始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总归应该是他不受欢迎。
直到很久之后,庄逢君了解了徐心
诺的家庭情况,徐父离婚后跟小三再婚,那个时候,小三同志实际上已经跟他有了一个只比徐心诺小两岁的私生女。徐父倒是如愿追求了真爱,徐心诺的奶奶却挑剔不已,毕竟她喜欢的只有大孙子,孙女算个怎么回事。
像这样的场合,就属于徐父不得不把徐心诺偶尔带回来,给她稀罕一把。
服务员把他们点的菜送上桌,庄逢君还记得,那是张普通的实木圆桌,没有后来流行的旋转台面,徐心诺那位奶奶一抬手,理所应当地把京酱肉丝换了个位置,端到徐父面前,并挥舞着筷子,把大半肉丝夹到了儿子碗里,剩下一小半分给孙子。
很快,盘子里只剩下铺满的葱丝,沾着稀疏的酱色。
后来服务员又上了几个菜,要么是凉拌的,要么是素炒的,最荤的是一盘猪油渣炒青菜。
老太太吊着眼梢,对徐心诺说:“男娃娃正长身体,你这么瘦,你妈也不给你多吃点。”
徐父对此仿佛与己无关,低头就着肉丝,自顾自地扒了一大口饭。
那个女孩子小声说:“妈妈,我也想吃京酱肉丝。”
中年女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把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在女儿的目光里,又重新拿起来,给她挟了一筷子猪油渣,又给自己挟了一筷子,仍是赌气,没吃下去,扔回到面前的小碗里。
庄逢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拿起筷子,当然,也没人管他吃不吃。
他觉得自己今天犯了个很不聪明的错误,放着晚上的功课不做,放着家里保姆准备的饭不吃,居然莫名跑来这里讨嫌。于是出去用学生手机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要求他到指定的地点来接自己。再回到包厢的时候,徐心诺的眼珠子却粘在庄逢君身上,滴溜溜围着他打转。
等庄逢君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徐心诺忽然丢下一口未动的碗碟,跳下座位,拱到他怀里。
“徐心诺,你干什么?”徐父板起脸来训斥,“坐下好好吃饭。”
老太太则说:“乖宝,你怎么不吃?奶奶把饭和菜给你拌一拌。”
庄逢君觉得她好像试图表现出慈祥的样子,奈何全是褶子的老脸看起来实在尖酸刻薄。她端起徐心诺的小碗,用自己的筷子白饭和肉丝搅合到一起,庄逢君有点嫌弃地看着沾了她口水的筷子,和骨节变形的老手,指甲缝里藏着黑泥,连他都觉得有些反胃了。
徐心诺的胳膊收得更紧,一言不发,把头像鸵鸟一样埋在庄逢君胸口。
庄逢君有点不知怎
么办地回抱住他,心想这小孩都上小学一年级了,还做出这样的举动可真是幼稚,但又莫名觉得徐心诺有点可怜。
于是司机来时,庄逢君用了一起写作业的理由,把长在自己身上的徐心诺也带回去了。
后来因为徐春华没下班,庄逢君只好又把徐心诺带到自己家里,幸而这天,秦玲和保姆都在,秦玲热忱地接待了徐心诺这个邻居,让他去庄逢君屋里写作业,又让保姆多做一个菜。
晚上徐春华听说了这件事,在庄家当场大骂徐父一通,方把孩子接了回去。
但从那以后,庄家慢慢就成了徐心诺写作业的常去之处。后来徐心诺跟庄逢君混熟了,还趴在他耳朵边上吹过彩虹屁:“我觉得你比我爸爸和奶奶还好。”以及如果有长辈问徐心诺最喜欢谁,也是第一个是徐春华,第二个是庄逢君,第三个是幼儿园时的某个阿姨,偶尔在挨了徐春华打的时候,庄逢君的顺位还能往前再提一名。
呵,等闲变却故人心,想不到如今全都忘得精光。
庄逢君喝了一口汤,问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虽然记不清楚,深谙自己小时候什么德行的徐心诺还是有点心虚,视线到处游移。
庄逢君淡淡地评价:“小白眼狼。”
徐心诺左顾右盼:“我不是,我没有,你干活是不是很辛苦了,今天我来刷碗吧。”!
第31章
所谓刷碗,就是庄逢君看着徐心诺把沾油的碗筷收拾起来,扔到洗碗机里,启动,还不知道会不会记得拿出来。反正多半还要庄逢君记得这回事。
以上,就算完成了一次糊弄的家务。
庄逢君并未跟徐心诺斤斤计较。
饭后,庄逢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使用平板电脑看文件和回邮件。
他自己的卧室有书桌,以及符合人体工程力学的办公椅。那张书桌是房东的,椅子是助理小高特别去买的,两把,让人送货上门,办公舒适度更高,但庄逢君不想进去。
大概就是得益于他的身体力行,徐心诺这才也养成经常在客厅活动的习惯。
这是个好习惯。
在同一屋檐下,两个人各忙各的,互不影响……这么说大概不精确,还是有影响的,徐心诺几乎像一个信号干扰器,不停地搅扰庄逢君分心。
在过去,庄逢君的时间总是分割得很精准,几点几分,应该在做什么,但现在,则只能模糊地把一个下午归纳为:用于办公两个小时,帮徐心诺找掉在地上的乐高积木一刻钟,思考到底什么时候开口要求确立关系比较合适一刻钟,思考将来的婚礼是大办还是简单操办五分钟,听徐心诺在东拉西扯的零散时间合计约半小时……
总之效率低到令人发指。
但这种干扰,并不让庄逢君觉得麻烦,相反是种颇为柔软惬意的体验。就像秘书办那个养猫的员工周末也总是发朋友圈,甜蜜地“抱怨”猫非要躺在键盘上,导致自己无法工作。
现在当老板的也不想工作,因为徐心诺又在喊他名字了:“庄逢君。”
庄逢君问:“什么事?”
徐心诺道:“我想起来了,咱们好像真的一起吃过饭啊。”特指小学时那一次。
庄逢君眼睛盯着屏幕:“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徐心诺不知在想什么,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然后又说:“你知道吗,那个中年女人其实是我爸的小,也是我的继母。”
庄逢君说:“我知道的。”
徐心诺很老成地摇头:“小时候我觉得她这人很坏,每次见到都感觉要气死,现在纯觉得她这人很瞎,都见过我奶奶是个那样的人,就这样还敢跳进火坑。不过她带的那个小孩,算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妹妹,可能觉得孩子都有了,婚也离了,不结婚还能怎么办?”
“当小有风险。”庄逢君评价,“提
前做好风险调查很重要。当然,最好还是不要当。”
“不说这个了。”徐心诺坦然向庄逢君道,“说起来,怎么感觉那时候我们关系还不错。”
说这话的时候,徐心诺把已经完成的瓶中船丢在茶几上,然后自己跳上沙发,跪在垫子上,细瘦的胳膊压着庄逢君的肩膀,并没太用力,庄逢君却仿若肩扛千斤,不敢乱动。
庄逢君想了想,斟酌道:“本来就是这样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半分心虚,担心自己好像个渣男,试图粉饰自己刻意疏远的罪行。
不过徐心诺没有在意。他性格里记吃不记打的那一部分天性又开始发挥作用,摒弃掉所有庄逢君对他冷脸的记忆,其实是有很多美好时刻的。年幼的他在很多时候,甚至希望庄逢君是他哥哥就好了,那样走到哪都有义务带着他一起去,还可以每天都跟他一起回家。
就算最后没有成真,至少也不该变得互不搭腔,老死不相往来吧?
徐心诺乖乖地说:“好吧,可能有些事是我太计较了。我也有不好的地方。”
庄逢君其实觉得一点都没有,但他笑了笑,似乎嗅到一种冰消雪融的气息。
为了掩饰情绪,他顺手从茶几上捏起徐心诺的瓶中船,佯作观察,透明外壳组成细长的瓶身,瓶底装了许多浅蓝色的海洋颗粒,上面“漂浮”着一只精致小巧的帆船。
它还有一个棕色的底座,上面装着指南针,庄逢君伸手,把瓶子轻轻放在上面。
“对了,说起来,我们还有一个说好的——”徐心诺小心翼翼地提醒。
他的绝版黑珍珠号!
“问过了,还在的还在的。”庄逢君说,“你如果表现得好,我找朋友要来给你。”
徐心诺立刻抬起胳膊,改压为捏,狗腿地给他揉肩:“君哥~工作辛苦了~”
庄逢君享受地翘起二郎腿:“力度可以再大一点。”
徐心诺说:“您看这样行不行?”
庄逢君说:“还可以,继续保持,多谢。”
徐心诺似乎觉得他鲜少如此,笑点很低地咯咯笑了起来。
庄逢君的肩膀宽厚坚实,他是个自律的人,在繁忙的工作里还保持了健身的习惯,维持着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这会儿他穿了一身深蓝纯棉的家居服,头发也没有定型,整个人看起来年轻温和。徐心诺捏着他紧实的斜方肌,突发奇想:“话说你有没有胸肌?”
“……徐心诺。”庄逢君不得
不给他科普,“是个人都有肌肉。你也有。”
“你知道我说的哪种,你不是经常健身吗?”徐心诺问,“那腹肌呢?”
“有。”庄逢君未卜先知地回答,“但是是隐私,不给你看。”
毕竟真看起来就很麻烦,怕不是今天要变成生米煮成熟饭,先上车候补票的戏码。
以至于之后徐心诺一直在说他“小气”“不会吧不会吧泡健身房的人谁没发过腹肌自拍啊”“你是不是在骗我”甚至“你是不是其实有小肚腩”,庄逢君都心若磐石,不为所动。
但是庄逢君那点感动已经烟消云散,甚至想回身打他一顿。
作为一个Gay,徐心诺在别的同性面前,还有自觉避嫌的意识,到了庄逢君跟前,却完全失去警惕性,这让庄逢君不知该不该沮丧,是不是他被自动踢出了潜在求偶对象范围。
约等于跟彭家乐跟马小涛一个待遇。
平淡无奇只是还算和谐的同居生活就这么又过了两周。
期间,一切都风平浪静,毕竟现实还是和电视剧有一些差距,既没有两个人洗澡之后被水滑倒嘴唇戏剧性地贴到一起,互相之间也都没有什么机会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庄逢君暂时望不到酒后乱性的可能。唯一发生的就是庄逢君的厨艺在磨炼中稳定而缓慢地得到了提升。
还有就是许萍萍奉命来探望过一次,名义是给他们送家里保姆阿姨自制的泡菜。
当时徐心诺没在家,庄逢君既坦然又略有忐忑地迎接了她的巡检。
坦然是因为屋里什么值得怀疑的迹象都没有,一个人一个卧室,很和平。
忐忑纯属做贼心虚。
“真的什么都没有。你也看到了。”庄逢君说,“我这么老派的人,还是要先领证的。”
“没关系,你不用解释。”许萍萍也没想多留,扔下玻璃桶就准备撤了,“其实我家父母也就是担心他不会照顾自己,或者万一跟谁鬼混,心里没数,意外造个人出来什么的。不过你们俩的话,看起来应该没有这个功能,那就没事了。再多的不需要跟我说了。”
庄逢君还是叫徐心诺回来,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好让许萍萍得以回去交差。
另外,徐心诺之前报名的那个线下赛,定下了初级海选的时间,并给所有选手发了通知。
这场赛事,据闻主办方有意做一期十二集的节目,在网上播放,试水之作成本不高,可能制作人都没抱太大希望,宣传也做得相当佛系,一副已经预见
到没人会看的样子。好在徐心诺他们这些朴实的参赛者,大多不太关心这些,想来也没几个人会指望靠这个出名的。
徐心诺临市的那几个朋友坐高铁赶来参加,交通尚算便利,只需半个小时即可赶到。
海选只是进行一个初筛,从乌央乌央的报名人群里,过滤掉大部分浑水摸鱼的参赛者,因此进行速度很快,每个人登记完资料,留了照片,花个大半天就搞完了。
不出意外,他们这帮老玩家闭着眼都能晋级,于是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啤酒烤串上面。
正式的比赛会分阶段安排在之后的周末,其中还跨了国庆的时间。因此群里那个鸽姐暂时没来,说等小长假才来旅游,吴康自然也没有出现。倒是庄逢君也跟他们一起坐在大排档谈笑风生,从跟这些朋友见面开始,便俨然以徐心诺的发小自居,很快混了个脸熟。
还有朋友开玩笑:“哥们长挺帅啊,不会是什么明星吧?
庄逢君谦虚:“哪有?就是坐办公室而已。
其他人嘻嘻哈哈的,没人怀疑他的说辞真实性,因为他从头到脚没有超过两千块的单品。
在带庄逢君面基之前,徐心诺还隐约担心过他那贵公子的做派会跟自己朋友格格不入,不料庄逢君主动脱了所有奢牌,除了车还开着宝马。但仅凭这么一辆车,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之后众人告别,赶高铁的赶高铁,回家的回家,进入下一周的工作循环。
回家路上,庄逢君开车,徐心诺扭头看他一眼,庄逢君今天彻底摆脱了正儿八经的着装,平价的白体恤牛仔裤加板鞋,全靠衣裳架子似的身材撑起来,倒也不难看。他那件体恤上,还印着一个硕大的黑色骷髅头,好吧,凭良心说,不仅是不难看,算是个有个性的帅哥。
只是令徐心诺感到出乎意料的是,在庄逢君的审美里,还有这样的一面——他并想不到庄逢君还会选择穿花色这么夸张的衣服,并由这个小细节发觉,自己似乎不够了解庄逢君。
或者说,了解了,又没完全了解。毕竟他们的关系疏远了七年,而一个人的审美、学识、爱好甚至性格,多少都是会慢慢改变的,徐心诺觉得自己大概是失去了对这一部分的把握。
庄逢君察觉了他过于直白的视线,问:“你在看什么?我脸上脏了?
徐心诺才意识到自己把眼睛长在了他脸上,嘴里却理直气壮:“看你好看不行吗?
庄逢君乐了:“可以啊。按眼收费,你自己拿小本本记一下。
徐心诺冲他撇嘴,皱眉,做鬼脸,庄逢君又笑起来:“幼稚。
回到家,徐心诺洗完澡,走到卧室,一摸电灯开关,只听“啪啪 几声脆响,火花闪了几下,似是老旧的电路不堪重负,白炽灯忽明忽暗几下,最后果断罢工,陷入一片漆黑。!
第32章
同居了这么些天,终于出现了一次意外事故,只是不怎么浪漫。
刚换好家居服的庄逢君闻讯赶来:“怎么了?”
徐心诺茫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停电了?”
往外一看,客厅的灯光倒还是亮的,其他家电也仍然正常运转。
庄逢君进入他的卧室,开关了几下大灯,又试了试墙上的插座:“应该电路烧了。”
眼下的秋老虎还厉害,室内不开空调,仍然觉得闷热。徐心诺跟在庄逢君屁股后头拽他衣服:“那怎么办啊?我手机还没充电呢。”
时间已近半夜,庄逢君也没别的办法:“这个点应该找不到电工上门,明天再说吧。”
“没关系,没电着就行。”庄逢君从他脑袋上扯下毛巾,稍微用了点力道,擦了一通徐心诺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像给小狗擦毛似的“到我屋里睡吧。你这头发怎么弄的?”
徐心诺“哎呦”直叫唤:“没关系唔,一会儿就晾干了唔……”
结果被庄逢君重新推回了卫生间,拿起吹风机,一阵大功率伺候。
他一手吹,一手拨弄徐心诺湿漉漉的头发:“你睡我的床,不听话就让你没枕头睡。”
换来徐心诺徒劳无功的挣扎,嘴里念叨着骂他“小气”和“假干净”。
吹完头发,庄逢君自己还没洗澡,把徐心诺赶去躺着。
庄逢君的卧室里,空调正开到一个正适宜的温度,床品是灰色条纹的,普通又冷清,但是触感很亲肤。徐心诺想起这还是自己头一次进他这个房间。其他生活用品不算多,井井有条地分布在书桌上,每一种都摆得横平竖直,充满了庄逢君式的秩序感。
庄逢君式的秩序感,徐心诺为自己造出的这个短语而沾沾自喜,觉得特别高级。
徐心诺躺在枕头上玩手机,他们小群里正在交流,大家都收到了主办方通知参加比赛和录制节目的短信邀请,正在研究怎么填写更详细的资料,还有各种复杂的注册程序。
这些细枝末节让徐心诺觉得麻烦,但又不得不搞,一会儿就烦了,切换到微博。他微博上提前发了预告参加比赛的消息,一上线就收获了“落花时节”这样的铁粉给予的热情回应,并且还聊了起来——是的,小高收到回复就开始条件反射地尽职尽责加班,鼓励他加油。
庄逢君冲了个凉出来,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徐心诺已经缩在床脚睡着了。
大概因为太累就闭上了
眼,结果直接睡了过去,手机掉在脑袋旁边的床单上。
庄逢君小心伸出手去,把手机抽出来,看了看还亮着的界面,用自己手机给小高发了条微信:“不用聊了,他睡了。”又说:“你也早点休息。”
小高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很快就不用精分上这个号了。
庄逢君给徐心诺盖上空调被,徐心诺也没被吵醒,还很自在地翻了个身,裹着被子,把自己团成一只球。睡脸恬静安详,呼吸均匀,胸膛缓缓起伏,稍微被人一碰,便从鼻腔里发出抗议的声声,似乎嫌弃别人随便搅扰自己清梦。
这让庄逢君想起他在自己家里补暑假作业的场景,写着写着就不知怎么把自己写到沙发上,蜷着睡成一团,保姆发现了想把他抱到床上,他还闭着眼梦呓:“我写作业!我不上床!”
庄逢君那时候在旁边看着,觉得很是有趣,还偷偷戳了一戳。
一戳就老实了,呼呼地睡得天昏地暗。
庄逢君让他继续睡,放弃吹头发的打算,去客厅加班了。
到了凌晨,他从徐心诺房间里抱来另一床空调被,正打算在客厅沙发上睡下,徐心诺揉着眼摸出来,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天亮了?哦没有。你怎么不进来睡?”
原本打算当回柳下惠的庄逢君迟疑片刻,喉结动了动,叛变了自己:“正要来。”
徐心诺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庄逢君已经坐在床边。
“你要睡里面还是睡外面?”他问。
“外面。”徐心诺说得理所当然。
“你还是睡里面吧。”庄逢君却又改变主意,“这床太小,你睡外面就滚下去了。”
两人都躺下来,中间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再远庄逢君也没办法,他已经躺在床铺边缘了。徐心诺也发现了,两个大男人在一张小床上,比他想象中要挤一点。
事已至此,他又不好意思说要去睡沙发了。
小时候他也在庄逢君的床上睡过觉,有时候是午睡,有时候是彻夜留宿。庄逢君的床很大,当时徐心诺体型又小,睡上去犹如在游泳池里扑腾,想怎么睡怎么睡。
只是忘了一点,房东这张小木床,看起来姑且算个双人床,实际上只有一米五。
徐心诺侧身躺着,不管怎么翻身,都能感觉到身边传来热源。
黑暗中,庄逢君睡相安静,规规矩矩地闭着眼,身下的床铺微微凹陷下去。
徐心诺睡不着就不
老实,一直戳他:“庄逢君,你睡着了吗?”
庄逢君很快抓住他的手,回答:“还没有。”
“我也睡不着了。”徐心诺作乱,“你抓我干什么?”
“你不动手我怎么会抓你。”庄逢君说,“睡不着就闭上眼。”
黑夜里,磁性低沉的声音从很近的距离灌到徐心诺的耳中,像是把人包裹起来。
“你陪我聊天吧。”徐心诺说,“没准聊着聊着就困了。”
“哪好吧。”庄逢君问,“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徐心诺说,“要不说你工作吧。我太咸了,看看你们每天都忙干什么。”
“很无聊的。”庄逢君告诉他,“除了坐办公室,就是跟人喝酒吃饭,搞应酬,拉关系。”
这让徐心诺听起来,甚至开始担忧庄逢君总有一天会变成油腻的中年人。
“我怎么听马小涛说,有时候还是挺有意思的,至少可以看到很多明星。”徐心诺试探地求证,“他还说你最近让他跟进一个项目,可以到片场去看电视剧是怎么拍出来的?”
庄逢君问:“你想去看?”
徐心诺假惺惺地客气:“我就是没见过,有点好奇而已。”
马小涛因公追星,现在已经比以前坚强了很多,塌房就塌房,深觉不如当个海王更快乐,今天追了明天吃瓜,还能镇定自若地给徐心诺和彭家乐他们分享许多奇葩事。
徐心诺唯恐天下不乱,听得心里痒痒,马小涛还叫他们不信自己来围观。
庄逢君便非常懂地说:“等有机会带你去影视城玩。”
徐心诺满意了,又天马行空地拉扯了一通,到后来又困了,嘴上都还不停。庄逢君也不睡,听他从南半球蝴蝶效应扯到斐波那契数列里到底有几个波提切利,后面已经完全是意识模糊地胡说八道。最后庄逢君忍不住伸出手去,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这动作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徐心诺果然又老实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庄逢君笑了。
但一宿过去,又笑不出来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人眼底发青,全都盯着硕大的黑眼圈。
徐心诺睡相不老实,恨不得在床上打军体拳,庄逢君是知道的,只没想到的是,自己也过分高估了一米五的床,他想躲躲不开,只能凭借体型优势压住徐心诺,艰难地凑合了一宿。
徐心诺含恨带怨地喝粥:“我这辈子都不跟你一块睡了……”
庄逢君剥了个茶叶蛋 放到他的碗里 咳了一声:“今天就让小高找人来修电路。”
半小时后 到了公司 马小涛来总裁办公室汇报 看见庄逢君萎靡不振的样子 看完一份材料 甚至困倦地搓了把脸 不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噢……”
“你不要想任何奇怪的事。”庄逢君马上为自己澄清 “我什么都没干。”
“我也什么都没说啊。”马小涛转了转眼珠子 感觉男人之间讲点这方面的话题 有助于拉近关系 “其实就算干了也没啥 我又不会急着催你结婚生子——玩玩的还是认真的?”
“当然是要结婚的。”庄逢君说 “不过生子还是算了吧。毕竟我也不可能生。”
马小涛问:“……什么?”
庄逢君相当情圣地说:“如果我爱一个人
当然什么也不舍得对方干 那怎么办 只能我来解决了。但是生孩子这一点 可能连我也解决不了 毕竟难度系数还是有点高的。”
“……”
庄逢君说:“是啊我是Gay啊 你居然还不知道吗?”
马小涛把他深情款款那段掐了 直接在小群里问:“你们知道庄逢君是弯的吗?”
彭家乐:“!”
徐心诺:“!”
马小涛:“所以都不知道?”
彭家乐:“其实 怎么说呢 我也不知道我知不知道。”
徐心诺发了个“+1”。
马小涛打了个问号。
他不理解也正常 倒是对于彭家乐和徐心诺来说 认识庄逢君这么多年 都莫名生出一种“虽然没往这方面想过但又觉得本应如此”的感觉。如果不是身世背景出了问题 庄逢君在所有人印象里 都是那种应该跟富家千金商业联姻的人 自由恋爱这种事与他基本无涉。
用语文阅读理解的方式来总结 属于“一个十分功利导向的人物形象”。
这么一说 庄逢君薛定谔的性向居然也合理 因为没人真的关注过。
徐心诺却又很快撤回了他的叹号和加一。
因为想起自己头天晚上才刚刚跟庄逢君睡过同一张床。
徐心诺有点心虚 这年头 你要跟别人说你跟一个性取向对得上的对象盖大被纯聊天 怕不是小学生都要笑你侮辱自己智商。可事实居然还真是这样。庄逢君别是有什么问题吧。
还没来得及纠结多大会儿 公司前台告诉徐心诺 有个叫“赵广平”的人找他。
他被打断思绪 第一反应是满脸茫然 将近两分钟都没在脑海里扒出这是谁。
徐心诺对前台小妹说:“是不是骗子啊 你帮我推辞一下吧 说我不在好了。”
直到上了个洗手间出来 拧龙头洗手时才突然想起:操 那不是他自己亲爹的名字吗?
——生物学意义上的。之所以不一个姓 原来因为他早就改随了徐春华。
徐心诺这才跑出去 赵广平倒还未走 正在楼下站着抽烟。
爷俩在街边空地上找了个方便说话的位置 徐心诺被熏得想捂鼻子 草草问他有什么事。!
第33章
对于生父,徐心诺的态度堪称冷淡,实在是每次见面都会比上次更陌生一些,再见面就再陌生一些。甚至就在头几年,徐父还喊过他“小白眼狼”,但不是庄逢君那种带着亲昵意味的叫法,而是在用字面含义在斥责他,原因是来探望徐心诺,发现徐心诺在娴熟地管许云富喊“爸爸”。对他这个拥有相同DNA遗传物质的亲爹,一张嘴却变成了“你”和“喂”。
赵广平自然非常不爽,在传统男人的观念里,仿佛感觉给别人养了儿子。
但徐心诺只是喊不出来。所谓生父,对他来说割裂成两个形象。一个是童年时模模糊糊的、出差回来给自己买过变型金刚的、还算温馨的父亲形象,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苍老了许多的男人,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从丧偶育儿到婚内出轨的一条龙,一样都没落。
然后那次不欢而散,谁也不再惦记谁了。
徐心诺觉得也没什么。有句话糙理不糙的老话,叫“宁跟讨饭的妈,不跟当官的爹”,何况他跟他妈妈不需要去讨饭,徐春华事业成功,他连钱都不缺,那就更不缺爹了。
赵广平同样打量陌生的儿子。
他印象里的徐心诺,还停留在比自己矮半头的阶段,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瘦瘦小小的,两颊带一点婴儿肥,现在俨然都蹿得跟他一般高了,目光里充满戒备。
时间过得太快。
他一时心生感慨,半晌,生疏地提出邀请:“这周末,你回奶奶家吃个饭吧。”
“为什么?”徐心诺并不情愿,“要不还是算了,您听说过无事不登三宝殿吗?”
赵广平脸黑了:“我是你老子,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徐心诺撇嘴:“反正你现在老婆也不欢迎我,突然叫我上门干什么,大家不熟。”
赵广平沉着脸说:“你这个不孝子,你奶奶查出了老年痴呆,你知道吗?”
徐心诺确实不知道。他怔了怔,倒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当然,惊讶肯定是有的。
于是赵广平用一种“你大不孝”的语气道德绑架徐心诺,周末是要给他奶奶过七十大寿,又说如果他还有点良心,作为赵家的长孙,好歹得露个面才说得过去。
徐心诺继续回去上班,同事问他一直发呆想什么,他摇头说没什么,又用电脑搜了一下老年人阿兹海默症的症状。同事看到了,以为他为家里出事难过,还安慰他要坚强。
徐心诺觉得其他人大概不是很了解他家
情况。
他其实没什么难过的意思,甚至于觉得,生老病死,生命规律而已。
混到快下班的时候,他给庄逢君打电话:“你现在在办公室没有?忙不忙啊?”
庄逢君语气平和地回答在,不忙,有事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徐心诺从双肩包里拽出自己的访客证,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大厦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但他冒冒失失地推开门,发现里面已有人捷足先登,才意识到庄逢君嘴里的“不忙”,或许不代表在独处的意思,脚都踏进半只,才后知后觉地反省,是不是该先敲门。
这时,屋里的两个人也把目光向他投来。
庄逢君刚刚正靠在办公桌旁,抄着裤兜,面色如常,听旁边一个又瘦又高、模样俊秀的年轻男人讲话。年轻男人还是稍微比他矮一点,脸上笑盈盈的,喁喁细语,声音低柔。
徐心诺“呃”了一声:“打扰了?”
来不及多想,就要把脑袋往回缩。
庄逢君回过神,心里暗骂一声,忙向他招招手:“诺诺,过来。”
徐心诺乖乖地过去了。
桌边那两个人隔着符合礼仪的社交距离,但那个年轻男人很会掌握身体语言,微微前倾的姿态,朝着庄逢君的方向,配合语气和表情,营造出了一种,疑似亲密默契的感觉。
徐心诺走到庄逢君身边,庄逢君却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作势把他拉向自己。
于是他和徐心诺成了一伙的,那个年轻男人站在对面。
“介绍一下。”庄逢君不咸不淡地说,“顾潇。”
没报任何头衔和身份,只有个名字,然后又向对方介绍了徐心诺。
不过依靠精致的打扮和打满玻尿酸的脸蛋,只有一个猜测,明星。
“其实我们以前见过的。”那个顾潇却笑着对庄逢君说,用老朋友一样熟稔的口气,“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小朋友还记不记得我。”他一边说,一边用画了眼线的桃花眼看向徐心诺。
这种黏糊糊的神态,让徐心诺脑中往日回放,很快想起了这人是谁。
……
徐心诺刚升到高中的时候,时不时会跑到大学校园去找庄逢君。
如果非要说理由,就是很突然地,自从庄逢君开始读大学,跟他见面的次数突然呈断崖式减少,这让徐心诺感到奇怪。不过萍萍不以为然,说那是当然的。
徐心诺他们上的中学,是初高中连读制,初中部和
高中部都在一个校园。那时候,虽然不在一个年级,甚至不在一个学部,徐心诺想见庄逢君的话,也只消跑过一个操场。
可庄逢君上大学了,当然是不一样的。
徐心诺不太喜欢这种变化,也有点无所适从。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或许因为这种变化不仅仅体现在距离上,见面的次数上,还体现在庄逢君对他的态度上。徐心诺不喜欢好好上自习课,喜欢偷偷在书桌下给庄逢君发一些无聊的段子和冷笑话,庄逢君以前会回,一上大学,给予回复需要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他越不回,徐心诺就越发得勤,并没有意识到这种相处模式,打个不恰当的比方,简直就像缺爱小女生在纠缠想分手的男朋友。就算徐心诺出现在庄逢君面前,嚷嚷着要他带自己参观大学,或者要他请自己吃饭,庄逢君也只是按部就班,带他在各个教学楼之间草草逛一圈,再在食堂里凑合一顿,就赶他回去。
只有一次,徐心诺来这个他都已经逛熟的大学校园,不是为了庄逢君。
而是因为当年的WCA世界赛世界魔方公开赛,本地赛区设在C市,更精确一点,比赛场地就设在庄逢君所在大学的多功能会议室,这么方便,简直是老天都催徐心诺参加。
但又有点不幸的是,比赛时间和徐心诺他们学校的补课冲突了。
徐春华不让他分心,更不给请假参加,说上高中了该收一收玩心了。徐心诺因此跟徐春华吵了一架,然后赌气逃学了。
他从学校后墙翻出来,一个人来到比赛现场,混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原本心情很是灰暗,见到很多不同年龄、不同性别还有不同肤色的选手,神奇地慢慢平静下来,很快找到了比赛状态,并且经过两天的角逐,他荣获二阶与三阶双料冠军,甚至打破了一个世界纪录。
比赛的时候,在现场的其他人为他欢呼鼓掌,但是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结束后,徐心诺跟着人潮来到楼下大厅,发现外面哗哗地下起大雨,天色黑沉得要命。
关掉的手机一开机,全是徐春华的未接来电——逃课了两天,老师跟家长对口供,终于发现了他编造的请假谎言。来不及多想,徐春华又追过来一个电话,怒不可遏地让他滚回家。
刚刚成为世界冠军的荣誉,还来不及发酵,一秒钟就被现实击碎了。
徐心诺感觉到一点孤独。他想了想,又给庄逢君打电话,问他在不在学校。
横竖回家要挨骂,他至少想先找个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对了,让庄逢君请他吃顿好的。
接到电话的庄逢君,注意力却也没放在在徐心诺的胜利上,他都没问徐心诺是来干什么的,只是叹着气让他待在原地别动,等自己过来。然而庄逢君来的时候又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个又高又瘦的,看起来像是同学的男生。
两人挤在同一把黑色大伞底下,踩着雨水走上台阶。
在徐心诺的记忆里,这个地方可以画一个巨大的注意箭头,那个男生就是顾潇。
庄逢君收起伞,顾潇对着他笑了笑:“谢了,这雨下得好突然,天气预报都没预报。”
徐心诺往门里缩了缩,又停住,仰头看着庄逢君走到自己面前。
顾潇也跟着凑过来,打量着他,嘴里却问庄逢君:“这是不是经常来找你的那个……”
庄逢君“嗯”了一声。顾潇主动对徐心诺说:“同学,你好呀。”
然后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顾潇跟庄逢君关系不错的样子,徐心诺却无端看他不顺眼。大概像他这个年纪的高中生,还欣赏不了这样阴柔的类型,甚至徐心诺那时候词汇储备里都没有这个词,只觉得他很娘炮。
顾潇仍在自说自话,原来他不是本校的学生,而是隔壁影视学院表演系的,身为庄逢君的朋友,才会出现在这里。庄逢君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问徐心诺:“你怎么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抽出另一把折叠伞,递给徐心诺。
明明有两把伞,但是没有分给顾潇用。只是徐心诺来不及有任何多的想法,因为顾潇正略显可怜地对庄逢君说:“逢君,你待会儿能不能把我送到门口坐车?拜托了。”
他一说话,既打断了庄逢君的问话,也打断了徐心诺正要跟他炫耀的自己夺冠的消息。
庄逢君的目光下意识被吸引到顾潇身上。徐心诺有点烦躁,结果开口对他说的是:“这里又不是你家开的,我难道不能来吗?”他指着顾潇:“他不是都能进校门?”
顾潇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徐心诺更不高兴了,气鼓鼓地瞪着庄逢君。
“人家至少上大学了。”庄逢君却还在说他,“等你考上大学,也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不要你管。”徐心诺逆反了,“你都不爱搭理我,我爱去哪就去哪,我就要来!”
“这是你弟弟?”顾潇插嘴,“上高中了吧?青春期最叛逆的时候,不好管呢。”
这个顾潇,一脸很懂青少年教育的表情,
贴着庄逢君站。他们挨得很近 庄逢君皱了皱眉 稍微侧了侧身。偏偏楼檐下这块避雨的空地有限 他如果再退开一步 就会被挤到雨里。
两个大学生对一个高中生 徐心诺无疑是弱势群体。毕竟光他逃课这一点 就很不占理 如果还要发脾气 说话更是无理取闹得让人发笑。可青春期的少年 气性大 这也是事实 徐心诺睁着圆圆的眼睛 继续狠狠地瞪庄逢君 甚至想要给他一脚 好让他分清谁敌谁友。
“好了 别闹了。”庄逢君提着滴水的伞 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我送你回家。”
“不是吧。”顾潇睁大眼睛 无辜地问他 “现在?这会儿雨下得正大呢。”
“我自己能回家的。”徐心诺大声对庄逢君说 “我也没闹 不用你送!”
他把折叠伞扔回给庄逢君 从两人中间撞过去
抱着书包 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
那天庄逢君还是追上来 抓住湿淋淋的徐心诺 把他落汤鸡似的送回了家里 也从暴怒的徐春华口中得知徐心诺干了什么。徐心诺对挨批评这种事 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这倒不重要了。其实他真的不需要庄逢君送他 但庄逢君跟顾潇一起 毁了他想要分享胜利的喜悦。
这个仇可是够久远的了。
所以徐心诺后来又有几次遇到那个顾潇 每次都要在心里翻个白眼。但他也由此发现 这个人黏着庄逢君的频率出乎意料地高。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 那两个人就疏远了?
这个问题 徐心诺倒没注意过。!
第34章
直到多年后的今天,三个人才又处在了同一屋檐下。
徐心诺说:“哦,你们在忙啊。”
顾潇清爽地笑了笑:“我们只是……”
“顾先生,你先回去吧。”庄逢君果断打断他,“我有点忙,你的事还是下次再说。”
大学时的庄逢君,其实不是不懂得徐心诺对顾潇的排斥,也不是不明白,顾潇巴结自己是为了什么。于庄逢君而言,顾潇其人,事实上连朋友都不算。一个隔壁表演系的学生,转弯抹角托人介绍,制造各种机会来结识他,这么卖力,总得图点什么吧。庄逢君又不傻。
只是那时候他自己都是满头鸡毛,恨不得躲着徐心诺,把他推得远远的,采取了放任自流、任由误会的态度。现在回过头来,只能掩面嗟叹,全都成了给自己挖的坑。
而庄逢君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自证清白,赶紧的。
听到这个称呼,顾潇的打了太多玻尿酸的脸僵住了,欲言又止。
最后抿唇轻笑出来:“好吧,看来你今天没空了,回头见。咱们改天再聊。”
顾潇却不急着走,自然地跟徐心诺搭话:“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看起来变了很多。”
“谢谢。”徐心诺挺了挺胸膛,客气地对他说,“你也变了很多——比以前帅了。”
不等对方开口自谦,徐心诺又说:“整了不少地方吧,看着挺贵的。话说,你们当明星是不是很挣钱啊?不过别只奉献给祖国医美事业,税也记得好好交啊。”
“小朋友真会开玩笑。”顾潇笑容又停滞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
“我还有个问题,你为什么老喊我小朋友。”徐心诺问他,“这是你们娱乐圈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吗?见人喊老师是为了表示尊重,见人喊小朋友又是为什么,会显得你很慈祥?”
顾潇黑着脸悻悻地出了门。
庄逢君回身,却看见徐心诺在自己办公桌上坐着,耷拉着两条腿。他怼了别人,自己倒蔫巴上了,还问:“我刚刚是不是不太礼貌啊。”又自答:“其实还可以吧。”
庄逢君走过去,好笑地反问:“你说呢?”
徐心诺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小声说:“我就是很讨厌他。我们可能命里犯冲。”
庄逢君靠近了,用黑黝黝的眸子看着他,一副深沉的表情,其实脑子转得飞快,试图解释刚刚的情景。当然,他也可以糊弄过去,问题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澄清,必须澄清。
他说:“那说明,你的直觉还是挺准的。这个顾潇,才是个大麻烦,都不预约一下,就擅自上门。上门也没有什么好事,他在圈里得罪了人,这时候倒想起我了。也不想想,我跟他有什么关系,以前压根都不熟的!我本来还想等你一起下班,心情全被毁了,真是。”
徐心诺果然懵了:“你们不熟吗?你们不是总在一起?”
庄逢君暗戳戳地翻旧账:“你还记得这事啊。但那时候顾潇来找我,只是图我有背景而已。后来这个人,毕业之后接连演了两部IP剧,一下有了流量,有了粉丝,觉得自己大红大紫了,到处巴结大腕——当然,里面肯定不包括我。人家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说到最后,甚至有几分“人面逐高低”的感慨。
很幽怨。
顾潇他们那些表演专业的学生,心里都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出校门就混成明星的命。所谓出名要趁早,头脑机灵又背景不够的学生,在校期间就开始削尖脑袋,各路寻找资源。
顾潇以追求的名义缠了庄逢君两年,追人事业没有成功,但还是拿到了一个不错的剧。
最开始,顾潇到处以庄逢君的朋友自居。当然,有野心又想成事的人,是得有点儿艺高人胆大的操作,还得够不要脸。如果只是这样,庄逢君说不定还会欣赏他能折腾的精神。
然而顾潇又不仅仅满足于此,还摸到了庄逢君住的酒店的床上。
庄逢君敬谢不敏。
人,当时就赶了出去,之后确实没什么往来了。
东边不亮西边亮,顾潇毕业后签约了另一家大公司,也真正傍上了愿意撒资源的金主。兜兜转转,总归在一个圈子里,庄逢君还能听到他很多消息,有成功的有碰壁的。最近这两年,他好像颇遇坎坷。这个行业太乱,想来顾潇不是在金主那失了宠,就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次顾潇突然找上门来,庄逢君都还没来得及听完他有什么诉求。
但其实那跟庄逢君有什么太大关系呢,还是先解决他自己的问题比较重要。
“不把你放在眼里?”徐心诺果然惊讶地问,“他那时候明明看起来跟你关系很好。”
“不,完全不好。”庄逢君斩钉截铁,“我们从来都没好过,单纯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徐心诺“啊”了一声,跟他对望。
庄逢君回视得无比坦然。还很真挚。
其实徐心诺也没那么斤斤计较,更不会随便怀疑庄逢君的话。就
算庄逢君不这么努力地撇清过去跟顾潇的关系,他也不会怎么样。不过这种泾渭分明的态度,还是让他心里受用。
时隔多年,徐心诺终于正视了自己——他果然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结合下午在群里听马小涛说的,庄逢君并非直男,过往有些稀里糊涂的事情,忽然都串了起来。徐心诺意识到自己真正讨厌的是什么了,那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息,还有粉色泡泡。
“所以,你没跟顾潇搞过同性恋吗?”徐心诺进行最后确认。
闻言,庄逢君却很惊讶:“就算我是同性恋,也不可能看上他吧!”
很显然,不管这种讶异的表情和略带鄙视的语气够不够政治正确,一定是绝对标准的满分答案。徐心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接受了他的说辞,内心承认是自己误会了很多年。
他用脚跟蹭了蹭桌脚,总算想起自己来之前,原本想跟庄逢君说的话。
“我就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会这么突然呢?一点都没有真实感。”徐心诺向他倾诉,“以前在我心里,那个小老太太,脾气又臭又硬,跟石头一样,还那么抠门,精明会算计。”他形容的是他奶奶,“谁都可能得老年痴呆,怎么可能轮到她呢?”
庄逢君耐心地听完,问:“你觉得难过吗?”
徐心诺沉默,思考良久:“这我倒不知道。”
并非是他无情,正常人看到一个老太太得了这种病,多少也要动点恻隐之心。但要说正儿八经地感到悲伤,徐心诺又干巴巴的:“算了吧,我还得跟我妈站在一个立场,总不能叛变吧。我特别小的时候,那小老太太不让我妈上桌吃饭,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懂的。”
庄逢君伸手拍了拍徐心诺的背,他坐在桌子边缘,忽然抱住了庄逢君。
其实也没别的想法,就是鬼使神差的一个动作。庄逢君隔着薄薄的衬衣,腹部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几乎一动也不敢动,陪他消化了一会儿,说:“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这会儿徐心诺总算发现,现在这个姿势有点糟糕。
他大咧咧地岔着腿,还拽着庄逢君的衣服,拽得庄逢君俯身贴过来,身体就卡在他两腿之间。只是很快,在徐心诺刚觉出尴尬之际,庄逢君便往后退去,再度拉开距离。
徐心诺装作若无其事地跳下来,庄逢君关了电脑,按时下班,跟他一起回家。
两个人路上有说有笑,徐心诺并没有emo太久,暂且把赵广平抛在脑后。
这天
晚上,庄逢君还在厨房尝试烧三杯鸡,并且取得较为令人满意的成功。
可预约电饭锅里已经蒸好了热气腾腾的米饭,粒粒饱满,晶莹洁白。徐心诺把饭盛出来,其实他从来都不知,家里的食材是什么档次,柴米油盐酱醋茶需要花多少钱,只管把每个月的大半工资转给庄逢君做生活费,大方地说“随便花 ,哪怕庄逢君从不给他看明细。
哪怕后来徐心诺渐渐回过味来,也不再特别相信庄逢君缺钱这件事。
——并非完全意识不到,庄逢君好像是又把他给忽悠了。只不过,从小到大,徐心诺在庄逢君身上吃这种亏吃多了,识得破就识得破,识不破……习惯了也就习惯了。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来吃饭,徐心诺开始算回老家需要的时间。
他经过思考,决定还是回去看看。
阿兹海默症是没有治愈可能的,患者只能一节节滑向黑暗和麻木的深渊,就算感情不深,说不好听的,都到这份上了,毕竟看一眼少一眼。回去就回去一趟吧。
他奶□□几年搬回农村老家生活,她那个村子,隶属于隔壁直辖市。徐心诺不会开车,但肯定也不乐意坐赵广平的车跟他家人一起前去。当然,他可以自己买车票,大巴车单程需要三个小时,然而没有合适的返回班次,这样的话,又不得不在村里留宿一夜。
想想就叫人头疼。
另外,这七十大寿定在在这周六,周日徐心诺他们参加的那个线下赛还要录节目。
算来算去,徐心诺苦恼得想拍桌子,庄逢君放下筷子,提议:“我陪你回去怎么样?开车带你过去,这样也不用过夜,去看上一眼,到时候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徐心诺提醒他:“你真的愿意送我啊?要开一天的车哦?
庄逢君说:“我知道。但你去那么远的农村,用打车软件都不好叫车吧。还要看运气。
不仅拥有一个免费司机具有巨大的诱惑力,有人陪着更比一个人踏实,徐心诺喜出望外,偏嘴上还要客气一下,毫无预警地、甜腻而绵软地喊了声“君哥 ,又夸奖:“你真是个好人~
“……
突然被滴了张好人卡的庄逢君,提前给车加满油,任劳任怨送徐心诺回他奶奶的老家。!
第35章
周六一大早,天都没亮,庄逢君把徐心诺提溜起来。
他跟着导航行路,徐心诺只负责报个目的地,就窝在副驾睡得人事不知,只怕被卖了都不知道被卖去哪。一觉醒来,看看时间,已过了将近两小时,车窗外有拖拉机突突经过。
“还一个小时就到了。”庄逢君说着,把窗户开了条缝,“醒醒神。”
“好。”徐心诺趴在车窗往外看,视野里不断掠过小树林和宽阔的田野。
与城市景色截然不同的广袤和质朴,对城里人而言,充满了陌生而新鲜的味道。
“虽然名义上祖籍是在这,其实我也没怎么回过农村。”他扭过头,告诉庄逢君,“当然,不是一次都没有过,很小的时候被带回来走过亲戚,还被大白鹅撵得嘎嘎叫。”
“是么。”庄逢君笑了,“是它嘎嘎叫还是你嘎嘎叫?”
“当然是我。”徐心诺大言不惭,“你小看什么都可以,不要小看中华田园鹅的战斗力。”
他开始给庄逢君科普自己的家族故事:“我生父……老赵,嗐,亲爹,反正你知道的,是当年村里的大学生,我奶奶的宝贝疙瘩。我奶奶据说很早就守寡,家里没男人,省吃俭用把他供出来,大学毕业分配分到电力局,吃公家饭的,在那时候算是变金凤凰了。后来他跟我妈这个城里职工谈对象,我奶奶还不太乐意,觉得他娶低了。但是他俩坚持要结婚,安了家,还把我奶奶接到城里住。大家都说老赵家的儿子有出息,结果呢?其实不就是个妈宝。”
庄逢君笑了笑:“你对他还真是怨气深重。”
“那当然。”徐心诺说,“我小时候,家里条件其实还可以,父母双职工,都挣钱,就算后来我妈下岗了,她靠原来玩具厂的关系,批发小玩具摆摊卖,后来卖的好了还租店,做生意赚得比以前还多。我奶奶偏偏要一分钱掰成两半,给她花一半都觉得难受。家里有洗衣机,大冬天的,她不舍得用电,非要让我妈用冷水给我洗衣服,说这样洗得干净。”
“那就很过分了。”庄逢君配合地聊着,“不过你爸呢?”
“每一对婆媳矛盾的背后,都藏着一个没用的废物点心。”徐心诺很老到地说,“说一千道一万,主要还是,男的不行。我感觉特别幸运的一件事,就是我妈离婚离得早,快刀斩乱麻,让我痛失了一个原装的完整家庭,迎来了一个有钱途又充满光明的未来。”
庄逢君深以为然,徐春华这婚确实离得不错,若非早早
摆脱前夫一家,如何能靠自己挣钱,早早住上小别墅。再说,当时徐心诺年龄还小,法院判给妈妈的概率也比较大。
要不然,他也不会多个邻家弟弟。
……
路口出现指示牌,再往前开两公里,赵家村就到了。
前方道路渐窄,人多起来。农村街道上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是电动车和三轮车,当然汽车也不少,但因为道路规划问题和摆摊占道问题,四个轮子跑不过两个轮子,完全是正常现象。
庄逢君靠熟练的车技,避开见缝插针到处钻缝的电动车和行人,缓缓挪到了村里。
徐心诺印象全无,两眼一抹黑,下车问了路人,才知道赵广平家住在什么地方。
庄逢君把车停在门外路边,徐心诺下了车。
后备箱里准备了东西,两箱牛奶,一篮鸡蛋,一箱水果,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就是走亲访友时很普通的配置。这些是庄逢君替他想着的。庄逢君知道徐心诺对生父那边没什么感情,但也总不能让他空着手上门。多少提点东西,又没多贵,免得落人闲话。
至于当成寿礼的,还有个挂脖子的金坠子,他俩一起去附近金店买的。
徐心诺摸摸兜里的盒子,其实他都没怎么挑,直接让导购员推荐个什么东西包起来的。
徐心诺觉得,这里面甚至还有点黑色幽默的意思——对他而言,送礼是为了花钱买个自己良心不受谴责,给钱可以,给感情没有。他如此不孝也就算了,就是不知道赵广平这个好大儿是怎么想的。一个失智老人,大操大办一场七十大寿宴会有多大意义?
因为要操办宴席,赵广平头一天就带着现在的老婆来了。徐心诺的继母给两人开了门,脸色冷淡地打了招呼。屋里已坐了不少亲戚,其中不少大烟枪,把室内搞得乌烟瘴气。
在堂屋见到他奶奶的时候,徐心诺差点没认出来。
她坐在窗下晒太阳,佝偻着腰背,越发干瘪矮小,眼珠子盯着电视机,眼神却呆滞滞的,不甚清明。徐心诺走上前去,拧着眉,试探着喊了声:“奶奶?”
小老太太缓缓把脸转向徐心诺,但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他,缺了几颗牙的嘴蠕动着自言自语,也听不懂在说什么,落下一丝涎水,滴在口水巾上。她的脸色晦暗无光,眼底浑浊像混了泥沙,缺乏一个健康老人该有的活力,徐心诺忽然体会到,那是表示暮色将至的沉沉死气。
徐心诺的继母抬脚走进来,大声知会:“妈,待会儿咱们就开席,啊。”
徐心诺往后退了一步。他儿时常常对奶奶尖酸的语调、挑剔的脸色和漆黑的手指产生一种莫名恐惧,现在他长大了,却有另一种不同的恐惧从后背爬了上来。
庄逢君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他俩都不想跟老烟枪共处一室,并排站在门外晒太阳,罚站似的。
隔壁婶子来跟徐心诺打招呼,给他们搬来了两个马扎。在农村,远亲不如近邻。她跟徐心诺聊天,说起他奶奶的病:“年纪大了人都会糊涂,谁也没往哪方面想。但你奶奶这是糊涂得太厉害了,光今年就跑丢了两回,光给人找麻烦。人家那些穿制服的给她送回家,联系到你爸,催了好几回,让带她上医院看看,才查出来的。”
婶子回去干活了,徐心诺冷笑,对庄逢君说:“跑丢了两回,劳动人民警察一催二请,才带老娘去医院看病——这老赵有意思啊,之前去找我,居然还有脸怪我不知道老人的病情。”
庄逢君笑了一笑。
徐心诺刚刚进屋的时候,凑过去看了几眼,堂屋八仙桌上还堆了些高级保健品,号称富含大豆卵磷脂,银杏叶提取物,对老年痴呆有缓解作用。他也猜不到,是赵广平两口子带来的,还是别人送来的。只不过查查科普都知道了,阿兹海默症又能有什么特效保健品呢。只能是早检查早治疗,尽早应用改善脑代谢的药物,赵广平本来早能发现的。
赵广平把这次寿宴倒办得挺隆重,请了做红白宴席的大厨,来了沾亲带故的不少亲戚。
不知是因为老娘突然查出这个病,他终于良心发现一把,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巩固一下孝子形象,以免乡里乡亲在背地戳他脊梁骨,说他这些年不养老人,结果亲妈成了这个样子。
赵广平的女儿,徐心诺那个只比他小两岁的妹妹,说是学校里有事,倒是死活没露面。
徐心诺跟她不熟,但也不埋怨她。哪个女孩子摊上个疼男宝的奶奶,长大了还愿意回来看一眼的,才让人奇怪。
日头正上,人差不多来齐了,屋里屋外,全是徐心诺见都没见过的所谓亲戚。徐心诺认不全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管他谁是谁,男的一律喊“叔叔”,女的一律喊“婶婶”。
幸而全程庄逢君陪在身边,贴着耳朵,偷偷教给他怎么应对。
到了吃席的时候,两人座位挨在一起。徐心诺的奶奶痴痴呆呆坐在主座,赵广平站起来,讲了几句感谢为老母祝寿的话,给诸人敬酒。
徐心诺放空走神,庄逢君倒挺认真的,从满桌大鱼大肉
里 挑了几道还算合口的菜 给他挟到碗里。给他们搬马扎的隔壁婶子也在这桌 看出他俩举止亲密:“诺诺
这是你的?”
徐心诺含含糊糊地说:“朋友。”
她的眼珠子转了转 不知之后准备在七大姑八大姨之间传什么版本。
徐心诺眼珠子也转了转 把原本准备给他奶奶当寿礼的小金佛拿出来 转手给了这婶子:“我听说您家跟我奶奶家住得近 平时还经常帮忙看一下老人是不是?这个也不值多少钱 我不是给酬劳啊 就是个心意 男戴观音女戴佛 看着跟您般配 当是谢谢您吧。”
婶子倒是实诚 一边客套地推辞着 一边把东西接了过去。
她去卫生间的时候 徐心诺才压低声音 对庄逢君解释:“都说钱是身外之物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你看看 是不是这样。我觉得这东西给我奶奶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当吃不当喝的 回头不是丢了就是便宜我继母。到这种时候 还不如给个能看她一眼的人 好歹还能指望人家看在有好处拿的份上 给她多送两碗饭。”
至于其他的 徐心诺就不想管了。
庄逢君挑挑眉。他只想 徐心诺到底还是徐春华的儿子。
两人草草吃饱了 没有再久待的想法 悄悄出了门 准备驱车离开。
庄逢君的宝马静静停在门外 经过一上午的长途奔波 因为经过泥泞路段 车身彻底失去了在城里的气派 就像西装革履的老板下地滚过一圈 裤腿上糊满了泥点子。
徐心诺看了有点心虚 保证:“回去我给你报销洗车费。还有油费。”
他俩一人一边 刚要拉车门 却被赵广平的现任老婆叫住 也就是徐心诺的继母。
赵广平还在堂屋里待客 她追出来说:“心诺 先别急着走 待会儿还有事要跟你说。你看奶奶现在生的这么个病 我跟你爸爸商量过 你现在都已经工作了 也该负担一点吧?”!
第36章
徐心诺第一个想法,钱,他哪来的钱?
他没有高物欲,没有高消费,每个月就挣那点不多的工资,还没在自己手里,都转给庄逢君,然后用于租房和吃饭了。甚至卡里那点不多的闲余,在金店刷完小金佛以后,彻底接近告罄。再想要多的,等下月发工资吧。
说一个富二代没钱,当然,听起来是不太可信。徐心诺当然还有来自徐春华的零用钱、压岁钱和教育基金,但考虑到徐春华一定不愿意拿自己的钱赡养前婆婆,这些他不想拿出来。
除此之外,他自己还真就身无长物。
刚刚没上桌的时候,徐心诺还悄悄问庄逢君:“像我奶奶这种情况,我要照顾她吗?”
庄逢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没关系,按理说,应该是你生父承担她的赡养义务。”
徐心诺的继母站在了他面前,皱着眉捂了捂鼻子。
徐心诺能理解,估摸着她也没来过几次,农村养鸡和鹅,空气中肯定到处弥漫味道,现如今都已经好多了,殊不知他小时候偶尔过来,很多人家后院还养着猪,厕所是旱厕,那味道才更一言难尽。
夹在在家禽的味道里的,他还嗅到一丝雪木松的香气——是从后面靠近的庄逢君身上的男士香水味。徐心诺腹诽了一句烧包,却又自觉向他身边靠了靠。
徐心诺挠挠头,对他继母说:“你要非这么说,也算有道理,但主要吧,我参加工作时间也不长,还没攒下什么积蓄。要不然还是您跟老赵先垫一垫?等以后老赵生了重病,到时候我反正还得赡养他,谁先谁后,差不多的。”
“你这孩子,说话这么不中听。”中年女人责备,“你不想想,你奶奶从小疼你——”
“你们就别惦记了吧,他手上真没那仨瓜俩枣的。”庄逢君从旁插嘴,“他这种小年轻,自己挣几个就花几个,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何况现在他一个人挣钱,还得养两个人。”
“你是诺诺的朋友?”徐心诺的继母早就不记得多年前一起吃过饭的某个小学生。
“对,我们俩是朋友。”庄逢君承认,“不过其实他还是我债主。不瞒您说,我现在租房子吃饭,都得靠着他,哦您别看我这车,以前买的,衣服也是以前的,现在不行,落魄了。”
中年女人没料到有人能把吃白饭讲得如此坦然,一时哑然。
但她没忘自己的目的,接下来又跟徐心诺讲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该给老太太出一半治疗费用。
总结起来最主要的一条,按照农村的规矩,老人的遗产都是留儿不留女,所以,徐心诺奶奶家现在的宅基地、房子、土地,连同她积攒的所有家底,如果还有的话,以后都要按照先赵广平、再徐心诺的顺序传下来,谁拿遗产,谁养老人,这很公平。
徐心诺觉得不可思议:“我连农村户口都不是,还能留给我?再说,我也不想要啊。”
他继母说:“所以这次叫你回来,就是要详细商量一下。你等等,我去叫你爸跟你说。”
她把徐心诺和庄逢君扯回院里,扭头进屋去喊赵广平。
徐心诺见四下无人,立刻催促庄逢君:“走走,趁现在,赶紧撤。”
庄逢君十分配合他,在避让行人的前提下,拿出肇事逃逸的速度出了村。到大路上,还听见徐心诺装模作样在电话里拖延时间:“没有没有,我们刚刚在门口碰见赵二伯,到他家里说会儿话,你问在哪儿?这村里我怎么认得清,你先安心送客人,我们待会儿就回去。”
挂了电话,徐心诺直接关机:“露一面就够给他面子了,还想从我身上拔两根毛。”
庄逢君问这铁公鸡:“以后打算怎么说?”
徐心诺道:“‘拖’字诀呗,以前该给抚养费的时候,老赵就是这么糊弄的。”
徐心诺一直觉得,“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这句话,不像编的,应是许多人的经验之谈。
比如赵广平当年跟小三再婚以后,按照法院判决应该给他的抚养费,一开始还能给到,后来就渐渐没有了,问就是因为跟新老婆吵架,工资放在定期存款里,手机银行不会操作。
后来徐春华说你省省吧,差你那点臭钱。
然后就果真再也没给过。
徐心诺说:“老赵不信我手里没钱,说到底盯上的还不是我妈的钱袋子。可我这个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哪有什么挣大钱的本事?指望出点DNA就能从前妻那薅钱,想得还挺美。我看他自己家又置车又置房的,想给老母亲看病,慢慢卖就是了,遗产爱给谁给谁。”
回去路上,徐心诺没再睡觉,趴在车窗上看风景。
庄逢君正好开到一片工厂区,见前方全是平坦大路,便问徐心诺:“你要不要练练车?”
路上不见行人,车辆寥寥,蓝天,田野,厂区,仓库,空荡得仿佛世间只剩他们两人。
徐心诺心里一动,难得同意了,绑好安全带,才又犹豫着提醒:“我可好久没摸了?”
“没关系,有
我呢。”庄逢君说,“遇到紧急情况,我会帮你拉手刹。开吧。”
徐心诺全神贯注又小心翼翼地踩下油门。
庄逢君是个好司机,当乘客也还不错,不怎么喜欢发表高谈阔论,随便徐心诺怎么拿他的车练手,哪怕在红灯路口熄了三次火,他也没有任何意见。
等到下一次绿灯亮起,这回总算顺利过了路口,徐心诺慢慢找回一点肌肉记忆,动作越来越熟练,驱车飞驰,心旷神怡。他精神上轻松了一些,还跟庄逢君聊起了天。
“你放心,我不会傻乎乎地去揽一摊子事的。”徐心诺说,“我奶奶那边,就算出于人道主义,我最多也就是去道德绑架绑架老赵,让他自己的妈自己管。”
“好啊。”庄逢君说,“这主意不错。”
“我就是有点感慨,人这一辈子,变故说来就来。”徐心诺又说,“你以前不是见过我奶奶吗?现在完全认不出来了。老赵以后会不会变成那样?我老了会不会变成那样?”
“所以大家结婚的时候,都要宣誓的。”庄逢君说,“不管这个人贫穷或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①
“背得很熟啊你?庄逢君,你居然还这么浪漫。”徐心诺诧异地说,“那也就嘴上说说而已。现实生活里,实际都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那可能因为……”
话刚说了半句,车身猛然震了一下,然后不停抖动。徐心诺一下慌了,庄逢君一把握住方向盘,帮忙稳住方向,往后看了一眼:“别怕,大概爆胎了,你别急刹车,慢慢停下来。”
徐心诺冷静下来,听从他的指示,慢慢把车停到路边,又依言打开双闪。
庄逢君从后备箱拿出停车板,摆到车后一段距离,然后走回来做检查。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是一颗长长的铁钉,换胎即可,但他车上没带千斤顶和备胎,只好还是叫了保险公司。
做完这一切,两人能做的只有在安全位置的树荫下等待救援。
徐心诺蹲在路边念叨:“我就知道,我一开车就没好事。以后我再也不碰车了。”
庄逢君也蹲下来,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没事。开车在半路上抛锚,很正常的。”
这小树又细又长,可怜巴巴的,根本提供不了多少阴凉。时近秋天,下午斜照的太阳依然很有威力,晒在脸上,一会儿就蒸出一层油。徐心诺其实还是略有忐忑,毕竟对很多男人来说,车是他们
的第二任老婆,也不知庄逢君是不是其实已经在嫌弃,碍于面子才不肯说。
想着想着脸上一凉,庄逢君从车里拿出一瓶水,递到徐心诺面前。
两个人在马路牙子上坐着休息。
徐心诺喝了口水,重新开机,发现小群里彭家乐和马小跳正在圈他,叫他出去搞三人约会,他只好如实讲了自己怎么样不幸地被撂在了荒郊野外。低头聊了一会儿,一抬头,庄逢君不知有意无意,正用身躯给他遮出一小片阴影。
这个细节,却无端把另一个毫不相关的情景带回徐心诺脑海中。
……
那可能是小学三四年级左右,新雨过后,徐心诺曾在庄家的花园里发现一只巨大的蜗牛,足有半个手掌那么长,在花坛上趴着,还是活的,浇一点水就会伸出触角。
徐心诺激动得像什么似的,不让任何人动,一连几天,都要跑到庄家看看它还在不在。
直到过了一周,外头又下了一场雨,这次却是瓢泼,把人困在室内不得外出。秦玲和保姆都叫徐心诺雨停了再出去,徐心诺却坐立不安,不知道蜗牛还好不好,会不会被雨水冲走。
后来还是庄逢君带他出去看了。白茫茫的雨帘里,徐心诺蹲在地上,撅着屁股找那只不知所踪的蜗牛,庄逢君无奈地打着一把很大的伞,撑在两人头顶,不知陪了多久。
雨下得实在太大,为了遮住他,庄逢君只好也在旁边蹲下来。
后来徐心诺只记得,蜗牛没有找到,他很伤心。回到屋里的时候,他身上被飘洒的雨丝溅得潮漉漉的,保姆一摸庄逢君背上,却“哎呦 了一声:“不是打了伞吗,你怎么还淋透了?
庄逢君说:“雨下太大了,伞不太管用。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被催着泡了个热水澡,徐心诺现在记起来,庄家的豪华浴缸很大,可以盛下他们两个,记得出来以后又被灌了姜汤。后来庄逢君有没有感冒?他却不记得了。
“怎么了? 庄逢君问,“你看我干什么?不聊天了吗?
“不聊了,省点电。 徐心诺把手机塞回兜里,屁股往庄逢君的方向挪了挪。但不玩手机实在百无聊赖,他想找点什么话题又找不到,没头没脑地又夸了庄逢君一次:“你是个好人。
庄逢君领好人卡已经领习惯了。!
第37章
所以还有什么纯天然的环保办法打发时间?
徐心诺自上高中以来,就没搞过这么质朴的娱乐活动了,他跟庄逢君坐在马路牙子上,玩一种幼稚的碰手指游戏。
每个人伸出两只手,用食指比一个1,轮流去碰对方的手,把手指比划出的数字相加,谁先两手都加到10,就算谁赢。
这个游戏由某学区小学的数学老师带动,一度在徐心诺他们小区的学龄儿童里风靡一时,庄逢君虽然不热衷找人对战,但每次被挑战的时候,堪称不败战神,很少有人能赢他。
但那都是小学时候的事了,现在未必了。
徐心诺跃跃欲试地碰了碰他的手指。
“我觉得不太对。”凭借比当年熟练很多的计算能力和预判能力,徐心诺信心满满,却在多次惨遭败北后,疑惑地用两只手扳住庄逢君的拳头,“这局不是终于该我赢了吗?”
庄逢君看他冥思苦复盘想了半分钟,终于狡猾地露出一个笑容。
他把两手放下来:“别想了,趁你没注意换了个数字。”
徐心诺总算反应过来,嗷嗷地扑到庄逢君身上,骂他赖皮。
庄逢君两手一环,就把徐心诺箍在怀里,无情镇压。徐心诺不停挣扎,扭得活像只肉虫子。徐心诺还在哈哈大笑,泛黄的阳光照进浅褐色瞳孔里,熠熠生辉,鲜活跳动。
这地界实在太是僻静了,好像做点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如果不是保险公司的车远远出现在了大马路上,庄逢君险些冲动地低头吻他。
可惜保险公司来得不是时候。
庄逢君很遗憾地松开了手:“救星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检修车况,换好车胎,这次换回庄逢君驾驶,一路顺利地回到C市的住处。
两人都累了,早早上床休息一晚,翌日一早,庄逢君又负责把徐心诺从床上提溜起来。
徐心诺揉着眼,捞出件睡衣就往头上套,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庄逢君叹了口气,第无数次生出做家长的感觉,摁着他坐在床上,又找出准备好的衣服,一件件扔在床上让他换。
庄逢君很早就知道,徐心诺此人,打小精通打蛇随棍上。要是真的没有人管他,他也能自己乖乖收拾好自己。但凡有人愿意给他张罗这事那事,他敢分分钟退化成给巨婴状态你看。
穿好衣服,徐心诺总算清醒了点:“我穿这么洋气做什么?”
庄逢君提醒:“你们今天不是要
去参加比赛,还要录节目?”
“哦——”徐心诺呆滞地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他,大而无神。
庄逢君很怀疑他的状态:“你这样能行吗?”
徐心诺自言自语:“应该可以的吧。”
行吧,庄逢君还能拿他怎么办。
徐心诺就像只提线木偶,被庄逢君操纵者到了电视台,见到其他朋友,好歹魂才回来了。
不消说,他那群临市的朋友昨天就来了,住在附近酒店,还自行在C市游逛了一圈。彭家乐和马小涛也照之前说好的,特地前来助阵,托庄逢君的关系,弄到了三张前排观众票。
马小涛还从公司顺了几根应援荧光棒——虽然上面印的是其他明星的名字——挥一挥还是可以的,然后进场的时候,被安检无情没收,不许带进去。
魔方线下赛虽然采用WCA的十八种经典项目,但赛制大相径庭,不然有些项目,尤其二三阶速拧这种,几秒钟就胜负分晓,显然缺乏看点,也撑不起节目时长。
因此按照导演安排,把参赛选手分成不同的战队,按积分制算成绩。因为是第一次商场,还要重点介绍选手们热血的追梦旅程和不被世人理解的催泪故事。
徐心诺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自然待在同一个战队,他们还给自己取了个毫无亮点的名字,叫许诺队,提交上去就被毙了,被主办方强行改成Promise队,行吧,反正一个意思。
他们这支队伍,大半成员都参加过WCA正式比赛,竞技经验丰富。
这一天下来,Promise队赢是赢了,胜在比赛战绩辉煌,败在演技浮皮潦草。
选手们都有提前得到通知,纷纷有备而来,各人给自己编了一个催人泪下的身世背景。
在徐心诺他们队里,有个人的版本还是自己上有八十老母白发苍苍,下有三岁小儿嗷嗷待哺,老婆重病,中年失业,背负如此劳苦重担,自己依然没有放弃对魔方的无限热爱。
不过因为过于浮夸而没有过审。
于是到了现场,那位仁兄把身世背景改成,自己和老婆为了响应国家号召生了三胎,为了和老婆养育好三个孩子,每日里东奔西走,省吃俭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点对魔方的爱好,在VCR里,还搂着跟堂兄弟姊妹借来的三个娃,面向镜头打招呼比心,十分温馨有爱。
虽然还是很拉,但是大概由于具有催生的正面意义,总导演同意过了。
在现场,徐心诺他们只想掩面遁走,找个
地缝钻进去,不承认这是自己队友。
到了徐心诺,他觉得这特么也太难为人,他真没什么好编的。虽然家里是有个得病的奶奶,还刚刚去探望过,毕竟关系也不多亲近,拿人家卖惨就显得不太厚道了。虽然从小父母确实也离婚了,问题是他家境富裕,吃喝不愁,继父跟姐姐人都挺好,没人闲得去欺负他。
除了被亲妈管得严一点,青春期跟更年期碰撞得激烈一点,确实没有过得很苦。
兄弟姐妹老爹老妈老婆孩子都被他们队其他选手用过了,徐心诺只好给自己编了个青梅竹马,尴尬得死命盯着自己脚尖,还有脚趾头抠出的三室一厅:“呃……我有一个邻居哥哥,人特别好,从小就很照顾我,还经常鼓励我,祝我以后拿很多冠军……就是这样。”
主持人发问:“现在跟他还有联系吗?他会看到这期节目吗?”
徐心诺眼神乱瞟,瞟到观众席上,黑压压的人头里,不知怎么就一眼捕捉到庄逢君的眼神,他脑子不知怎么想的,一张嘴,还临场发挥了一段内容:“他已经,得白血病去世了。”
就算跟台本不一样,主持人依然镇定,还配合地鼓励他好好表现,哥哥也会感到高兴的。
徐心诺活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最后这一天也不知怎么糊弄下来的。
出了演播厅,卸了妆,一汇合徐心诺就被彭家乐和马小涛疯狂嘲笑。其夸张之态,令人发指,恨不得滚到地上。徐心诺阴森森地勒住两人的脖子:“不够惨吗?”
马小涛笑得快窒息:“够了,够了。回头就找个导演,把给你的凄美爱情改编成电影。”
旁边又走来一个人,徐心诺松了手,庄逢君笑着对他说:“恭喜你们拿到第一期擂主。”
徐心诺心虚地咕噜眼珠子:“还好,还好吧。”
彭家乐问:“咱们小区真的有、有人得过白血病吗?”
徐心诺咳了一声:“瞎说,照抄了一期《艺术人生》而已。”
应该不会有人追究他剽窃吧。
时间不早,徐心诺临市那些朋友要赶去坐高铁回家,这周没有留下约饭。
马小涛他们几个则嚷嚷着要去吃大排档,正要动身,庄逢君却被一通工作电话叫去。
这下彭家乐高兴了,简直想要鼓掌欢迎。近来彭家乐深觉遗憾,人心不古,他的好友徐心诺和马小涛均表现得军心动摇,跟庄逢君混在一起,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坚守,好不悲哀。
然而形势比人
强,他在本人面前,还是得跟着赔笑道别:“逢君哥再、再、再见。
庄逢君嘱咐:“你们吃可以,尽量找家干净的店。
徐心诺也没忘了关心他:“那你晚上怎么吃饭?
只见庄逢君惺惺作态:“有工作餐,盒饭。
彭家乐听得牙酸,不知这是什么世道。
庄逢君的车一走,三个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叫辆了出租车,就直奔熟悉的大排档。
吃烧烤找什么上档次的店?窗明几净的,哪有那股子烟火气。
要了二十串羊肉,二十串牛油,二十串鸡皮,十串羊腰,老板捧着一大把滋滋冒油的肉串,放在桌上的铁盘里。木头桌子历经陈年烟熏火燎的考验,在表面成了一层擦不去的黑漆漆的色泽,腿也瘸了一截,用半块转头垫着,还在坚强地喜迎八方客。
马小涛坐在马扎上,一手一串牛油,吃得红光满面时。他想起什么,突然要跟徐心诺碰杯:“庄逢君跟你说过没?最近我们公司内审在做财务审计,庄文杰那货要倒霉了。
徐心诺自然大感兴趣,追问:“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马小涛说:“不知道,我怎么会看得懂?我只是直觉他最近脸一直很臭。
徐心诺跟彭家乐嘘他,又说那不管了,好事好事。
三人举杯庆祝,祝愿庄文杰早日倒霉。
到了晚上回家,乐极生悲,徐心诺犯了肠胃炎,在卫生间上吐下泻。
家里没有常备药,庄逢君先烧了点水,然后下楼去找通宵药店,买了几种非处方药,回来以后,滚烫的水刚好晾凉。徐心诺没精打采地坐在桌前,看庄逢君低头研究说明书。
当然,他不承认自己是被一顿大排档烧烤放倒的,因为彭家乐和马小涛都没说有事。
有可能造成肠胃不适的原因很多,比如昨天他们去农村吃席,大厨做饭为了香,很多菜用了猪油,也可能因为昨天坐了很久的车,还可能是今天喝啤酒喝多了。
徐心诺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为自己辩解:“我闹肚子不是因为在路边吃烧烤。
庄逢君数出几粒药片:“知道了,我又没说你什么。
他把手掌递到徐心诺面前:“反正也没指望你们三个听话。
徐心诺懒得伸手,一低头,就着他的手把药吞了:“瞎说,我挺听话的。
那瞬间,庄逢君有个错觉,像有只小狗用湿漉漉的鼻头,拱着他的手心觅食。
他心里一片柔软,嘴上无奈地说:“手呢?
“哎呀,别小气。 徐心诺才勉为其难地伸出自己的爪子,“借你的用用而已。
他端起桌上的玻璃杯,灌了一大口温水送下去,咕咚咕咚喝完,脑袋摊回桌面上,继续哼哼唧唧。庄逢君本来还想和他掰扯一下“得了白血病去世的邻居哥哥
,见状也还是算了。
他评价徐心诺“生活不能自理 ,看着徐心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赶他去睡觉。
徐心诺跟他说晚安,关上卧室的门。
庄逢君在那门前站了一会儿,静谧的夜围绕着他。!
第38章
徐心诺他们参加那个魔方线下赛——官方节目名叫《魔方达人秀》——通过网络渠道播出了一集,前期没有投入太大成本,因为谁都没对它抱太大期待,效果也意料之中反响寥寥。
节目边制作边播放,之后的两周,他们这些参赛选手每周末都按要求到电视台参加录制。
徐心诺对别的都不太在意,但他跟庄逢君抱怨了两次,说没想到这破比赛,三十分钟,凹人设五个小时。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种综艺节目也是有剧本的。
顺便值得庆幸的是,第一期大部分选手的卖惨都被掐了去,因为他们实在是不靠谱。
真正被播出的只有几个还像那么回事的选手镜头,好在大家都不在意自己做了无用功,主要是不想丢人的影像一直流传下去。但节目组又给他们提出了新的要求。
导演给徐心诺这个Promise队队长安排的人设是张狂少年。
第一,因为他长得就很有少年感,阳光开朗,比较上相,第二,因为他们队伍比较强劲,被认为走攻击性路线比较合适,一路日天日地日空气,导演大概觉得这样会很有戏剧性。
刚拿到剧本的那会儿,徐心诺背了半周,就不想干了。
他那些朋友也在面基群里私下抱怨,说他们只想安分比个赛而已,为什么主办方还要搞这么多复杂的东西。他们又不是搞演艺的,这都什么龙傲天台词,非要逼着他们挑衅其他队伍,什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对xx队不服气,有本事咱们场上见真章”,听听,这都是人说的话吗?
那个跟他们联系的执行导演还哄徐心诺,说到时候,给各队队长都有不少特写,让他准备一个傲睨全场的表情,对着镜子提前练一练。
有个脑子清醒的朋友直接牢骚:“他们这么搞,节目倒是有爆点了,考虑过咱们没有?现在的网友,吹毛求疵得不得了,到时候不知道是骂我们没教养,还是笑我们骄兵必败呢。”
其他人也附和,说实在尬得抠地也就算了,尤其是队长那剧本,简直一路跳脸得罪人。只要输个一次两次,怕不是直接被口水淹死。这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徐心诺安慰说:“往好的方面想,这破比赛,可能直接糊到没人看呢?”
但他其实也不高兴,打比赛的人多半单纯,脑子里想的只是输赢,胜败都是兵家常事,就算他是所谓的大满贯选手,也不是所有项目都能拔头筹。大家身经百战,心态原本都放得很平,节目制作
组想要的状态和选手习惯的状态却不是一回事,凭空制造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在徐心诺的思维力,从没想过自己有什么“特权”可以使用,庄逢君也始终在群里潜水,毫无存在感,从没跟其他人一起义愤填膺。
大家抱怨归抱怨,到最后还是得听安排。但在第二期节目录制开始前,导演不知怎么,自己倒改了主意,主动给徐心诺换了个剧本,往他头上硬安了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天才人设。
虽然也不符合他的本性,这下总算舒服多了。
徐心诺的戏份只剩下闭着嘴不说话,他很高兴,他们队其他人也很高兴,因为不用尴尬地去出风头。他们就老老实实参加比赛,不需要上场表现的时候,就盯着天花板全程放空。
总导演好像直接把他们放牛了,不再来要求他们该怎么怎么做。
比赛本身倒是不在话下,Promise队接连两周维持住了擂主宝座。
而在网上,随着节目播出到第二期,根据流量监视反馈,热度却悄悄上来了。
可能智力竞技,在很多普通人看来,总还是有那么两分不明觉厉的。在某个短视频平台上,官方安排的KOL发了个比赛片花剪辑,结果不知戳中了受众哪个嗨点,一天之内获得意料之外的大量转发。节目组见此,其他动作连忙跟上,营销效果颇佳,收视节节攀升。
这种小比赛自然不会像选秀节目一样大爆,跟它的制作成本比起来,已经算某种成功了。
都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观众普遍不懂魔方公式,不知道盲拧用m2op法好还是彳亍法比较好,但不妨碍大多数人感慨参赛选手很牛逼,顺便围观哪个涨得好看。
徐心诺上了几天班,还是被同事提醒去看微博,才被自己飞涨的粉丝吓了一跳。
当然,每个人都涨了,因为主办方把所有成员的微博都圈了出来。
徐心诺截了个图发给庄逢君,炫耀说:“我要出名了!”
庄逢君从文件堆里拿起手机,回复他消息说:“真厉害,苟富贵无相忘。”
徐心诺为此颇洋洋得意了好一半天,还点了奶茶请同事,啜着吸管刷自己的微博。
他因为卖相好,表现可圈可点,属于热度高的那一种,有不少新粉冲到他评论区底下热情留言,宣称发现了宝藏小哥哥,并在翻完他的过往微博后,很快戳破节目组给他营造的人设,说他原来不是自闭,是天然呆。一张好脸加上一点脑子,加上一点反差萌,还算卖座。
此时庄逢君也在上网,翻了一会儿,给朋友打电话:“对……你还是帮忙盯一下。”
其实之前徐心诺嚷嚷着要涨粉那时候,庄逢君是背地用自己关系找了个朋友帮忙,对方手里都是专业搞营销的团队,听了他的要求,又要给引流,又告诫不能过头,还骂他杀鸡跑这儿用牛刀。当时庄逢君说的是卖他个面子,不用来真的,就哄家里小孩高兴而已。
小打小闹还可以,这跟送玩具送礼物没什么区别。
但庄逢君不想让局面脱离自己掌控。
他是司空见惯的,要是捧流量明星,团队先给操个一千万粉倒是属于基操,但一个人突然流量暴涨,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负面的舆论影响,各种键盘侠同样会循着味儿找过来。
徐心诺一个素人,举止又惯常任性,说实话,庄逢君并不想他承担这些风险。
他只好在背地里操了一箩筐的心,一会儿未雨绸缪让导演改剧本,一会儿找朋友工作室帮忙盯着,过了两天,徐心诺却绝口不提这些事了,甚至不怎么玩手机了。
庄逢君的朋友也奇怪地给他打电话:“你那小朋友怎么改名了啊?”
庄逢君没有及时发现,问:“什么改名?”
对方的工作做得还挺到位,解释说:“他昨天悄悄把自己昵称给改了,官方艾特他的跳转链接不就失效了?你提醒他一下,想配合宣传效果就别乱改啊。”
搞得庄逢君还以为徐心诺已经遇到什么杠精被骂了,这天回到家里,他试探地问:“你的微博现在有多少粉丝了?”
徐心诺正在沙发上练习金字塔魔方:“噢,没注意,你好奇就自己上微博看一眼嘛。”
庄逢君先是松了口气,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椅子上,又在他身边坐下,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为什么不关注了?你现在不正是起飞的时候吗?”
徐心诺回答得无欲无求:“也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我发现,原来红的感觉也就这样。”
这话欠的让别人听了想打他。庄逢君问:“是什么样的?”
徐心诺说:“多了很多粉丝,多了很多评论,还躲了私信,我回复不过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把昵称该了。大多数人给我留言,其实都跟我的兴趣爱好没关系,体会一下就算了。”
庄逢君又无师自通地懂了,拍了拍他的脑袋,一边解领带,一边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他明白,对徐心诺来说,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大体都划分为四种类型:有用和没用
,好玩和不好玩。徐心诺老是这么天真地一厢情愿,以至于常常看起来三分钟热度。比如看到很多人会期待一夜爆红,他也就跟着期待,结果到手之后,发现既没用也不好玩的时候,就会迅速丧失热情,毫不可惜地松手放弃。
这也不算是半途而废,他只是在物质和心灵上都不觉得缺乏,不需要获得额外的关注。
庄逢君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被偏爱的人可以有任性的资格。
换好家居服,他回到客厅,跟徐心诺并排坐在沙发上。这晚庄逢君去酒桌上跟人应酬,徐心诺自己解决了自己的晚餐,庄逢君问他:“你晚餐吃了什么?”
徐心诺打了个哈欠:“在门口随便吃的盖饭。”
“好吃么?”庄逢君问。
“没有你做的好吃。”徐心诺抱怨了一句。
然后他忽然坐直身体,好像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庄逢君莫名其妙:“怎么了?”
徐心诺只是惊觉,他自己何时变得如此饭来张口,每天等着庄逢君回家做饭投喂,没人做饭反觉得像缺了点什么。为了掩饰,遂又礼尚往来地问庄逢君:“那你呢,喝酒了吗?”
庄逢君再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只喝了一点香槟。”
徐心诺一扭身,躲开他魔爪:“你怎么老摸我?”
他其实也没有特别较真,想起来就象征性反抗一下,平时想不起来还是任摸的。然而今天庄逢君不知道是不是那点香槟上头,反而变本加厉,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徐心诺只好捂着脑袋严正抗议:“别弄了,你这样就像在摸狗头似的。”
庄逢君收回手,但思维很跳脱,从他这句话开始发散:“你以前不是还养过一条小狗。”
徐心诺忽然忧郁了一下:“那不是我养的,是我捡的。我妈说太脏了有虱子,送人了。”
这些庄逢君其实也记得,因为徐心诺还试图把狗藏到他家的花园里养一阵子,庄逢君也被软磨硬泡得答应了要帮他,结果徐心诺放了学,发现流浪狗被他妈偷偷地送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印象这么深刻,也许因为那是少有的一次,庄逢君在徐心诺抓着他干嚎的时候,不知道该给他买点什么弥补,因为那是连他也无法掌控的、付出了感情的东西。
庄逢君问他:“你现在都自己住了,还想养狗吗?我们要不要考虑养一条?”
虽然找不回原来那条流浪狗,它的寿命太短,造成的遗憾大概没法原样弥补。
徐心诺却没想那么多,闻言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在想什么,养个宠物是要负责十几年的!这就和养个孩子一样,沾上可就丢不了手了,你能坚持得了吗?”
庄逢君便不再说了,不过觉得他很有责任感,值得表扬。但庄逢君还是想着,以后如果有机会,确实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至于承担十几年的照顾责任,也不是很难的一件事——看看沙发上这一个就知道了,他从来又不缺乏那种耐心。!
第39章
徐心诺将养只宠物的话题归结为庄逢君喝多了的心血来潮。
他重新低下头,摆弄手里的金字塔魔方,为后续比赛做练习。
金字塔魔方是一种四面体异型魔方,看起来有点奇怪,其实状态数比二阶魔方还少,他的手指极其灵活,平均一秒钟就能复原一次,不停地打乱,再复原,在空气中几乎拖出残影。
庄逢君半躺半靠在沙发靠背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催眠,又有点解压。
他喜欢看这个场景,这就如一场魔术表演,是一场无序到有序的秩序重建。
庄逢君拿出手机,习惯性地查看了一下消息。他处理完自己的工作事项,注意到徐心诺跟朋友那个用来面基的群里又在刷消息。
由于下次的比赛跟国庆放假赶到一起,大家相约吃喝玩乐。
按照之前说好的,声称要来C市旅游的鸽姐,也说自己在打包行李。只是她一发话,神隐很久的吴康也活过来,积极地跟着参与进来,保证到时候要跟众人一起出行。
庄逢君轻轻戳一戳徐心诺的后背:“你看群里。”
徐心诺懒得找自己手机,凑过来就着他的屏幕看了一眼:“啊——晦气。”
庄逢君看着挨在自己颈边毛茸茸的脑袋:“要是他整个假期都厚脸皮跟着呢?”
徐心诺第一个不同意:“谁要跟他天天面对面?”
他又想了想,忽然发现一件事:“话说,吴康难道还没认出你吗?”
庄逢君讪讪地干笑了一声。
这会儿连徐心诺都察觉不对了,难得聪明了一次:“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庄逢君的确是有故意的因素。但也不是说就为了扮猪吃老虎。如果说一开始,吴康没见过他,还是只是机缘巧合,到后来,就是庄逢君有意避开。按照他的管理习惯,所有入职员工,至少当面洽谈一次,其实很少出现有人工作两三个月,还没跟大老板打过照面的情况。
庄逢君只是认为,他既没办法较为客观地评价吴康的工作情况,也没办法不带私人感情地评判这个员工。所以对吴康进行员工谈话的工作,是交给其他副总负责的,给吴康实习期表现进行评判打分,也完全由他直属上司决定。
既然吴康见不到他,在实习期表现得是好是坏,都不能说受到了庄逢君的施压和影响。
如果非要说还有其他原因,那确实是老天都安排他们无缘了,连一次意外都没有发生。
而且这段阵子,庄逢君自己上班都常常摸鱼——当然他的摸鱼,是指按时上下班、过双休日,把所有工作之外的精力花在了徐心诺身上。要不是必须见面,大概都忘了吴康这号人。
偏偏天不遂人愿,十一黄金周,如此珍贵的假期,反倒躲不开他了。
不过徐心诺是这样和庄逢君商量的:“除了参加比赛,其他也不是必须的。反正我跟那个什么鸽姐不熟,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一天,到时候最多分给他们一天。不能再多了。”
这种小事,一般随他安排,庄逢君没有异议。
时间转瞬即逝,比赛节目录制安排在黄金周的头两天,为此,鸽姐在安排旅行计划时,还不惜重金订了国庆期间价格飙高的酒店,以便到现场给他们加油助威。
结果逢此举国欢庆的良辰吉日,Promise队却头一次痛失擂主。
也不至于大获全败,主要是节目组不想让他们一路大杀四方,那看起来太没悬念了,因此在赛制上设置了更加复杂的规则,有时候是取团队总积分,有时候是取前五名队员成绩,名义上考验团队配合,但队伍里有短板的,最后就吃了亏,惜败对手。
但徐心诺个人素质过硬,他本人的成绩仍然很亮眼,堪称全场MVP。
下场以后,鸽姐也很会做人,从旁鼓舞士气,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放在心上。
因此大家情绪还算积极,照样高高兴兴地去吃了个庆功宴。
顺带一提,见面才知道,在群里用沙雕表情包当头像的鸽姐,在现实里是个美女。之所以取这个昵称,是因为本人就叫白鸽——印在身份证上的那种原名,名字不俗,人也个性。
众人头天去接她,远远就看见一头火红的大波浪,鼻梁上架着粉橙墨镜,气场强得可以直接上T台走秀,徐心诺总算知道把她拉进群里那个朋友为何如此热情。
他这一波朋友,凑巧都是男性,钢铁直男,就算原本不认识白鸽的几个,也很快有说有笑地跟她打成一片。握手的时候,白鸽墨镜一摘,偏偏对庄逢君露齿多笑了那么一下。
徐心诺立刻感受到身后猛然高涨的雄竞荷尔蒙。
他回头看了看一众歪瓜裂枣,懂了。
大自然中,雌性生物按照羽毛的丰满程度与体型强壮程度进行择偶,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本性。在一群大老爷们里,庄逢君外型最优、衣品最好、身材最高,理所当然受到青睐。
当然,未必是见到帅哥就要择偶,这只能说明,对方
拥有正常的审美。
白鸽其实对徐心诺态度也很友好,总是笑眯眯又一本正经地逗他。徐心诺固然也有一副眉清目秀的脸蛋,他那种气质叫少年感,像大学班草和邻家弟弟的结合体。
他觉得白鸽有点像炫彩版的许萍萍。
吃饭的地点就在众人下榻的酒店的宴会厅,然而黄金周期间,各大酒店和餐厅都是爆满,他们这些人还差点订不到桌。后来还是靠庄逢君打了个电话,又等了二十分钟,才腾出包厢。
聚餐聚到一半,在饭桌上,为了促进互相熟悉,有人提议玩破冰小游戏。
在新认识的美女面前,大部分人表现得都很节制,最后选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真真假”——每个人说三样自己喜欢或讨厌的事物,两条是真,一条是假,桌上其他人根据对他的了解,去猜哪一条是假的。这么一圈下来,有效加身对彼此的印象。
白鸽首先开始,中规中矩地报了三条,说自己喜欢健身,喜欢登山,喜欢小动物。然后承认喜欢小动物那条是假的,她其实特别排斥带毛的生物,家里倒是养了一条蛇当宠物。
徐心诺一个激灵,觉得她该叫黑鹰,总之非同常人。
再往下,都没什么特别出格的,有打篮球、看电影、听音乐,普普通通。
轮到最后一个庄逢君的时候,徐心诺信心满满地盯着他,准备做第一个戳穿庄逢君的人。
庄逢君想了想,报出平平无奇的第一条:“我喜欢爬山。”
“真的!”徐心诺根据他对庄逢君的了解,立刻叫起来。
这一条没有任何爆点,但是跟白鸽的喜好之一有点重合。有人的眼光变得揶揄,想着要不要起一下哄,然而庄逢君本人并无杂念,他想了想,又说第二条:“我喜欢烹饪。”
徐心诺刚想说“真的”,但又及时打住。
因为这个答案有一点迷惑性,严谨地说,在家里负责烹饪,不代表一定爱烹饪。说起来,庄逢君也是搬出来以后,才开始学着下厨的,没准只是生活所迫。
他把这一条押后,决定听听最后一条比较一下。这时候有人却说:“这样一条一条的也太无聊,像小学生似的,反正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条了,要不我们划个范围。”
发话那位仁兄,平常是个爱整活的直男,经过之前几次接触,自觉彼此都已经熟悉,他见庄逢君默许:“你就说一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当着美女的面问这个,众人都笑了,说他是司马昭之心。
徐心诺瞪大眼,听见庄逢君说:“我没有喜欢的对象。”
这应该是真的吧。
第一条真,第三条真,徐心诺举手抢答:“我知道了!第二条是假的!”
众目睽睽之下,庄逢君却笑了笑:“错了,第二条是真的。我挺喜欢做饭的。”
在一片起哄的嘘声里,徐心诺卡壳了。
其他朋友开始追问他喜欢的是谁,庄逢君却开始佯作神秘,始终笑而不语。
他去洗手间的时候,徐心诺小跑着追出来:“你真的没有骗人?”他思考半天,已经快把自己绕晕了,“前两条都是真的,第三条是假的——所以,你有喜欢的人了?不对,你自己只说第二条是真的,没说第一条是真的,所以你也可能不喜欢登山吧是不是?可你大学不是还参加过登山社吗?靠,到底是怎么样啊,庄逢君!”
庄逢君正在洗手,从镜中看他一眼:“能想这么多,已经很难为你了。”
当然,还有个可能的答案,徐心诺也想到了:“又或者,其实都不对,你本来就乱说的,你暗示第三条是假的,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委婉地告诉女生别喜欢你,因为你是gay?”
庄逢君拧上水龙头:“你想得还挺复杂。”他说,“不用猜了,有就是有。”
徐心诺大惊,凑上去问:“是谁?我认识吗?”
庄逢君扣住拇指和中指轻轻一弹,使坏地溅了徐心诺一脸水珠:“小傻子。”
徐心诺猛然遭袭,不甘示弱,当即拧开龙头,胡乱淋湿了双手,投桃报李地甩回去。
徐心诺的爪子往下滴水,庄逢君笑着做出要躲开的样子。他难得做出这样幼稚的举动,徐心诺更不能放弃,趁势而上,张牙舞爪地扑向庄逢君,结果被制住了两只手腕,进退不能。
徐心诺未曾料到庄逢君竟如此大力气,箍着他的双手就像一双镣铐。他连抽也抽不回来,完全没有反抗余地,像只小鸡崽一样,被庄逢君捉在手里。
庄逢君借着这个姿势,迫使徐心诺和他对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徐心诺感到陌生的异彩,这也让徐心诺本能地退缩了。徐心诺又徒劳地拽了几下,突然委屈地一瘪嘴:“闹着玩的,你这么使劲干嘛?我手明天肯定要青了!”
庄逢君一愣,下意识松手查看。
徐心诺一经脱困,就趁机狠狠甩了他一身水珠,嘻嘻笑着抱头逃窜。!
第40章
聚餐结束,众人纷纷回房。庄逢君对徐心诺说:“我们要不也在酒店住下?”
徐心诺觉得主意不错,这样明天可以直接一起行动,省得一大早起来还要顶着阻塞的交通往这边赶。只是他担心:“现在还能有房间吗?”
庄逢君变魔术般地从内袋里抽出一张房卡,原来先斩后奏。
好在庄逢君订的是一间标间,一人一张床,不知为何,原本从不在意这个的徐心诺暗中松了口气。拉灯以后,他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
床头灯忽然重新亮了,庄逢君问他:“想什么呢?也不安分睡觉。”
徐心诺裹着被子,躺在枕头上盯着他看了五秒钟,说了句“哼,没事”,就翻过身去。
庄逢君伸长手臂又关了灯,安安静静在另一张床上躺好,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
徐心诺又想把他摇醒,认真问个明白。
他失眠还不是因为庄逢君暗示他心有所属,又不说明白?
徐心诺虽然平时神经大条,脑子又不完全是摆设。如果庄逢君从来不提自己有喜欢的人,他可能一百年也不会自作多情。偏偏庄逢君今天捅了一把窗户纸,有个答案便呼之欲出。
捅又只捅了一半,他倒自己呼呼大睡了,让徐心诺都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想法当真。
怎么有这样的人啊?
最后徐心诺迷迷糊糊不知几点睡着的。
翌日一早,按照约好的时间,所有人要在酒店门口集合。
庄逢君跟徐心诺一起去餐厅吃早餐,到了酒店大堂,看见吴康正跟几个朋友说说笑笑。
并且吴康见到白鸽,其殷勤程度——徐心诺还没见他声音这么谄媚过,柔得滴水,腻得他头皮发麻,虎躯猛震。但吴康愿意巴结人家就罢了,他又开始针对庄逢君了。
这大概就像是,异性第一眼会注意到庄逢君的理由是他外型最优、衣品最好、身材最高一样,吴康排斥庄逢君,也正出于这些原因。
导致他这一天都在孜孜不倦地得罪未曾谋面的老板,徐心诺都快看不下去了。
十一期间,哪里都人满为患,他们出门的时候拦出租,大街上游客犹如过江之卿,完全要靠抢的才行。这波人行动起来,需要大概两三辆车,前头的人装满一辆出租,先开走了。
几乎过了半小时,好容易才又叫一辆。
白鸽谦让了第一辆车,这第二辆,副驾驶的风水宝地自然首先让给她
,女士优先。庄逢君从右边打开后排的车门,正想招呼徐心诺坐,却被吴康一个健步抢了先。
与此同时,同行的另一位伙伴从后排左边上了车,只剩下一个人的座位。
吴康说:“看来还得一辆车才够,你们俩谁先上?”
这时候外面落单的还有徐心诺和庄逢君两人,孤零零的。白鸽倒是很厚道,干脆又想下来:“那就分一下嘛,一个人等车算怎么回事,谁也别落单,我陪你们俩一起吧。”
她一下来,第二辆车里反而只剩下两个男人,吴康和那个朋友争先恐后地也下车谦让。
司机不耐烦地按了按喇叭,觉得耽误了生意:“你们到底走不走啊?没看见不能久停?”
庄逢君很有涵养地笑笑,坚持让他们先出发。白鸽隔着太阳镜,向吴康和那个朋友抛了个媚眼:“你们俩就别谦让了,你们先走吧,给我个机会,跟两个帅哥一块上路?”
二位男士的脸色有点好看,讪讪地坐回了车里。
徐心诺扭头问他们俩:“咱们还在这个路口等吗?”
庄逢君望望旁边的地铁,果断说:“绿色出行吧。”
结果他们仨是第一个到的,甚至还在附近游戏厅玩了会儿街机。
固然地铁上也免不了人山人海,耐着性子等个几趟,总有挤进车厢的时候。白鸽跟一群夕阳红旅行团的老太太前胸贴后背,徐心诺整个被挤到了庄逢君怀里,但总归不堵车。
在游戏厅里,她背着庄逢君对徐心诺说:“你们俩认识多久了呀?”
徐心诺老是觉得她笑眯眯的像在看戏:“从小就认识了。”
白鸽“噢”了一声,手指绕着自己的红色发卷:“原来是青梅竹马~”
放在以前,徐心诺尚可无动于衷,不知怎么,他又想起那个猜测,脸上有点不自在。
出租车堵在路上,走不动那是真的走不动。先头部队姗姗来迟,两辆出租车都抵达得十分艰难,原本三十块的打车费,愣是抻成了二百五,一个个朋友纷纷吐槽自己像二百五。
上午要逛的景点是灵禅寺,游客如云,香火鼎盛,据说许愿十分灵验。寺后有一棵大树,书上绑着细绳,在头顶扯过,上面挂满了长长的红签,远看红红火火一片壮观。
然而许愿签是要买的,看到游客大排长龙,徐心诺就退却了——他跟庄逢君俩C市土著,什么时候不能来,非要现在受罪?
但对于其他朋友来说,中国人最抵抗不了的一句话包括—
—来都来了。
逛完寺庙,最后还是一个挨一个,排了一个小时买签。
徐心诺买了几张出入平安的许愿签,从上个游客手里借过公用水笔,写了徐春华、许云富和许萍萍的名字,垫着脚系到了绳子上。他一转身,正看到庄逢君也刚刚放下手。
徐心诺问:“你许的什么愿啊?”
庄逢君笑笑说:“是身体健康。”
他没说写了谁,只是想来跟徐心诺一样不能免俗,无非自己家人的名字。
徐心诺看了同行的其他人一眼,又抬头望了望树上,人们的愿望总是俗套又实在,升官发财,金榜题名、姻缘美满……他不知怎么,刚刚竟觉得庄逢君会买一只姻缘签。
有喜欢的人只是一个状态,不代表就要谈恋爱,庄逢君看起来也完全不儿女情长。
光逛这一处景点就够杀时间的,他们直到下午两点,才在路边沙县小吃找到吃饭的桌子。
庄逢君率先拿出手机,每个人要点什么,报给他统一下单。徐心诺饿狠了,反而犯了选择困难症,看这份担心吃不饱,看那份也担心吃不饱,不知道该挑哪一样。
庄逢君告诉大家:“点好了。”
徐心诺忙说:“我还没挑好哪个套餐呢。”
庄逢君已经看到了他纠结的两个选项:“都下单了。多吃点,下午才有体力。”
白鸽坐在他们俩对面,托着下巴,她在室内摘了墨镜,露出同样炫彩的眼影,没有遮挡的眼神更加直白,无恶意但充满调侃,看得徐心诺如坐针毡,觉得她就差在眼里写个看戏了。
东西上齐,众人都饿着,迫不及待地拆一次性筷子。
然而或是因为节假日人多,忙不过来,或是景区里的老板压根没想做回头客生意,味道马马虎虎,很敷衍。徐心诺往嘴里送了一口炒面,干得咽不下去,又送了一口天麻猪脑汤,居然还有一股怪味。他着实服气,头一次遇到沙县小吃都能做出这么难吃的东西。
其他人压着声音吐槽,或多或少给出不好吃的反馈。
庄逢君搅了搅自己的云吞:“你要不要尝尝我的?这个还可以。”
他问的是徐心诺。
再一次,哪怕放到一天以前,徐心诺此时已经不客气地把勺子伸他碗里。经过昨天那段小插曲,又在白鸽女士探照灯似的无处不在的眼神下,徐心诺却客套起来:“不用了吧。”
他又艰难地吃了一口炒面,面前的盘子被抬了起来。
庄逢君另一只手端起自己的碗,把云吞放到他面前,自然而然地交换了两人的套餐。
旁边有朋友看了调侃:“哟哟,怎么这么娇生惯养的啊?吃个饭还挑三拣四的?”
徐心诺再度莫名地如坐针毡,明明只有他们两个在家吃饭的时候,这一幕也经常发生,比如庄逢君尝了一口,说这个菜烧老了,便把其他的盘子推到徐心诺面前,让他吃那些。
好像经过外人的眼光一鉴定,才体现出这些行为的不寻常之处。
往外走的时候,朋友们按照自己点单的价格,在群里给庄逢君发红包。
集体算账这种事情,总是有人自觉,有人懒散,徐心诺自认有义务保证不让庄逢君吃亏,按照人头挨个比对,发现缺了谁,便大大咧咧勾肩搭背上前提醒。
这一招很是好用,除了对两个人,一个是白鸽,一个是吴康。
白鸽一开始也忘了,听到他们在旁说笑,很快自觉补上了饭钱。
最后一位却像要装死到底。徐心诺暗暗翻了个白眼,“嘁”了一声,扬声招呼:“哎还差谁,自觉点啊,不然我要挨个点人了——老吴你是不是还没给?”
刚刚出门的时候,吴康说今天花销太杂,建议晚上回去一起算,徐心诺权当没听到。
吴康操作半天,又说自己信号不好,磨磨蹭蹭转了帐。徐心诺对别人都放心,唯独对他例外,悄悄从庄逢君手里要来小票,一对,明显少了饮料和小菜。
他拧着眉头,低声向庄逢君吐槽:“这种葛朗台天天还想发大财,靠从牙缝里抠出来吗?”
两个人落在最后,边走边说话,庄逢君也压低声音:“没关系,多的就当我请的好了。”
徐心诺说:“谁也不差那几块钱,这完全是态度问题!这态度就说明他烂得没救了!”
不知为什么,庄逢君反倒心情愉悦,脚底生风,还拍了拍徐心诺的肩膀,以示宽慰。!
第41章
下午原本还计划去另一个网红巷子,然而仅仅逛完一个寺庙,所有人便不想动弹了。
只是没人好意思第一个站出来,白鸽左右看看,终于体贴地代表大家说出真心话:“其实旅游也不一定非要看景点……要不回酒店睡一觉再说?看大家都累了,养精蓄锐吧。”
没人提出异议。
回去的时候倒是都学精了,谁都不再打车。经过一场跋山涉水的全员挤地铁运动,徐心诺回到酒店房间时堪称精疲力尽,一头倒在床上便睡了个天昏地暗。他被庄逢君叫醒的时候,脑袋里沉得像灌了铅水,恨不得就此长眠,一边被庄逢君拽起来,一边往下出溜。
“快到晚饭时间了。”庄逢君告诉他,“还有,群里正在讨论晚上搞什么娱乐活动。”
一半人还有精力想出去玩,一半人摆烂要在酒店歇着,徐心诺就是摆烂的那一撮。
讨论半天,出了结果:酒店的娱乐活动室吧。
其实投票只差一票,庄逢君是最后投的,他也选了留在酒店。
而且,这里的娱乐室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剧本杀、各种桌游,甚至还有KTV设备。
他们选了个剧本,据徐心诺不完全统计,吴康针对庄逢君不下于七次,在他带的节奏之下,庄逢君最后成功被所有人误判为凶手。还有选歌唱K的时候,庄逢君的歌总是被人切掉。
点歌机旁只有一个人坐着,吴康道:“不好意思,手滑。”
徐心诺再是不同情他,都没忍住隐晦暗示:“手滑你就戴手套,搁这玩儿什么行为艺术,‘领导开门你上车,领导唱K你切歌’?你有意思吗?”
可惜吴康没有理解。庄逢君把话筒交给身边其他朋友:“没关系,小吴也不是故意的。”
下一首跳出来情歌对唱,有人自然而然地把一只话筒递给在场唯一的女性。另一只话筒不知怎么,传到了徐心诺手里,徐心诺连忙塞给朋友:“这首我没听过,不会,换你。”
白鸽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也推拒:“哎呀,我也不唱了,其实我也不太会唱歌。”
她建议:“我们不如分成两拨,喜欢唱的在这边唱K,不唱的到那边玩游戏。”
有人表示赞同:“玩什么?”
俗套即是经典,还是经久不衰的真心话大冒险。
这回比起昨天温和无害的破冰游戏,尺度就大了许多。
除了一个麦霸还在坚持唱K,但是麦克风被大家
强制调小了音量充当背景音,所有配合地人都围了过来。KTV里自带纸牌和骰子,每人分到一张牌代表身份。
游戏进行得如火如荼,徐心诺今晚运气较差,不幸中招了很多次,他不想在倒霉前任面前丢人,每次都坚决选择真心话,被问出了各种隐私,但好过选大冒险被人奇葩整活。
时间渐近十点,大家有些默契,估摸着大约再玩两局,就到该散场的时候。
这次骰子落定,难得一次摇出了庄逢君的点数。那些朋友于是又起哄改规则,说庄逢君这一晚上都完美闪避,一次也没有被整,直接让他大冒险,不能拒绝。
庄逢君大度地说:“可以啊。”
众人头对头商量了一会儿,要想个什么法子整他。他们一群人围在一起,以白鸽为中心,最后白鸽不知笑吟吟说了些什么,大家起哄让他在在座所有人里,选出一个亲上一口。
一开始徐心诺还睁着圆圆的眼睛,等着看热闹,听了这个要求,他心里突生不祥预感,毕竟现场他是和庄逢君最熟的——还没来得及再往下想,说时迟那时快,徐心诺只觉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越靠越近,庄逢君几乎没有犹豫,一只手扳过他的脑袋,亲昵地贴上他的嘴唇。
软的,庄逢君想,还有点甜,徐心诺刚刚是不是没少吃巧克力。
徐心诺懵了。
其他朋友也懵了。
不只是因为庄逢君挑谁完成恶作剧——这完全可以猜到——这大冒险的要求很含糊,完全可以糊弄过去,在手上亲一口,脸上亲一口,头发上亲一口,都可以算数。
刚刚谁规定必须要接吻了吗?
庄逢君却浑不在意,仿佛没有这一屋子人用小钩子似的眼神嗖嗖扎过来:“该谁了?”
只有白鸽镇定自若地吹了声口哨。
大家才反应过来,跟着喝了几声彩,把刚刚当做一场普通的大冒险恶作剧。
白鸽兴致勃勃地冲他们喊:“下一个是谁?赶紧的,一会儿娱乐室到时间了。”
徐心诺根本没在意后面又玩了什么,也没在意怎么散的场。他表面还淡定,实际上脑袋已经变成一只烧水壶,两只耳朵呜呜响,连走出娱乐室的时候,别人说了什么话都没注意。
庄逢君代徐心诺告诉大家,明天的活动计划,他们两个就不参加了。
众人互相道了晚安告别。
他们原计划在酒店房间再住一晚,徐心诺却突然问庄逢君:“明天白天车会不会很多?”
庄逢君听明白他的意思:“你想现在回家?”
徐心诺点头:“咱们两个都是男的,应该没什么安全问题吧。”
回是当然可以回,就是麻烦一点。不过庄逢君没问原因,两人回到楼上,刷了房卡,踩着厚厚的地毯收拾好东西,然后他们一边叫车,一边去酒店前台找值班人员退房。
半夜三更的大马路果然一路通畅,到家的时间已是凌晨。
庄逢君在门口换了拖鞋,推着徐心诺往卫生间走,让他洗个澡就赶紧去睡觉:“明天我们就不跟他们一起逛景点了,你可以不用起那么早,睡到自然醒。好好歇一歇。”
“你等等。”徐心诺扒在门板上,“你为什么还这么淡定?”
“什么淡定?”庄逢君走过来,面对面地问他。
“就是你……”徐心诺的话憋了一路,只是在出租车上当着司机的面,一路都没好说出来,否则怕明天就成了师傅讲给其他乘客的小八卦,“庄逢君,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说亲了你一下?那不是因为大冒险在接受惩罚吗。”庄逢君说,“也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吧。当然,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也可以道歉的。主要还得怪那个提要求的人……”
“可别人没要求你往嘴上亲呀?”徐心诺快要被他绕得抓不住重点,“这不对吧?”
话毕,徐心诺迅速感知气氛,往后缩了缩脖子,哧溜躲进卫生间:“啊,先洗漱。”
庄逢君却跟着挤了进来:“哪里不对?”
徐心诺支支吾吾的。
卫生间里新换了顶灯,雪白雪亮,镜子也擦得干干净净,反射着灯光和人影,亮堂到一切细节都无从遁形。在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庄逢君贴近徐心诺,重复了一遍:“你觉得哪里不对?”
徐心诺耳根像是要烧起来,仿佛有人正拿着烙铁,在他脸旁危险地比划,只等着他回答错误,就要烫他一下。某种危险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从腋下到肋骨都紧绷着,跟着呼吸作痛。
徐心诺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他把牙刷和牙缸放回水池边上,就要往外跑,结果一头撞进庄逢君怀里——也没办法,这人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堪称标准的瓮中捉鳖。
庄逢君放弃伪装,把他牢牢困在自己怀里。
徐心诺讷讷地说:“你今天是不是喝多了?”
他们在酒店前台叫了很多果啤和预调鸡尾酒,送到娱乐室里。
庄逢君说:“没有,我没喝。”
徐心诺仍然不太信任 因为他的语气、表情、态度 都和平常不太一样。
庄逢君说:“我告诉你哪里不对。徐心诺 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 我也是个男人。”
徐心诺说:“对 你是啊。”
庄逢君说:“我还是个gay。”
徐心诺点点头:“确实 确实。”
庄逢君放弃了用语言交流 又俯身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徐心诺大脑一片空白。这里太明亮、太安静了 比之昏暗暗的包厢里 感觉更鲜明 也更刺激。没有了众目睽睽的围观 这个亲吻的质感过于真实 不属于玩笑的性质。
庄逢君开口时却似带着一丝埋怨:“因为你一直都没觉得我是个潜在的可以交往的对象 所以就算你跟我睡一个床 天天跟我待在一块儿 跟我一块躺沙发上 还当着我的面换衣服 都不会想到要避嫌。既然如此 你怎么不保持下去 怎么今天亲上一口就想起来了?”
“哎哎……”徐心诺往外推他 “你可别瞎说。”
庄逢君说:“好吧 就当我是瞎说的。”
他把徐心诺抱在怀里 确实没有喝酒 但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天这一晚上 庄逢君跟着听了许多关于徐心诺的个人隐私问题 有些是他知道的 比如内裤喜欢什么颜色 很无聊但是他竟然都清楚 有些是他从没听过的 比如初夜还在不在 初吻又是跟谁 如此等等。
即便一直告诫自己
都是过去式 不需要较真 庄逢君还是不免竖起了耳朵 甚至有些紧张地等一个答案 然后听见徐心诺说 初吻是跟他家以前养的一只虎皮鹦鹉。
那些朋友便起哄 没有人相信。在座除了庄逢君信他能干出这种事情 庄逢君还知道那虎皮鹦鹉就是许云富养的那只 于前两年的冬天寿终正寝。
那人呢?
徐心诺又不傻 他把这个答案糊弄过去了。
庄逢君自认他不在意这些 又不是什么满清遗老 到这个年代 谁还在立贞洁牌坊 结果还是——去他的不介意 他就是比别人有理由生气 气自己过去的七年里没看好徐心诺。原本他有机会陪在喜欢的人身边 分享每一个美好的时刻 可时光那样无情 一转眼就都错过了。
大概让庄逢君尤其不能忍受的是 徐心诺要是非要眼瞎的话 还不如直接来找他!
人只要情绪上头 总是容易冲动行事。
总之 脑筋一热就亲了下去 一时冲动 但并不后悔。
既然挑破了窗户纸 再装下去也没意。庄逢君目光灼灼 去找徐心诺的眼睛。
徐心诺一跟他对视 便被灼伤了 下意识挪开视线 天上地下到处游弋。他的眼珠子咕噜乱转 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睫毛也跟着忽闪 又黑又密 痒痒地扫在庄逢君心坎上。
“诺诺。”庄逢君喊了他一声 “你看不出来吗?我想追你 我在追你。”!
第42章
“啊。”徐心诺手脚不知道往哪往,也不知道说什么,“谢谢?”
“我知道,这有点突兀,你可以慢慢考虑。”庄逢君犹豫着,终于还是,一点一点松开徐心诺,他抬起手,给徐心诺整理了一下卫衣帽子,画蛇添足地试图把帽子扯得更对称一些。
“不急,你先想想吧,以后再给我答复。”庄逢君放下了双手,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其实在庄逢君的预想中,他在有朝一日表白的时候,应该也要掌控着所有节奏,甚至这里,他还应该开玩笑地调侃一句:“二十四个小时够吗?”好推动徐心诺一把,让他赶快做出选择,认清谁才是自己的良配,结果事到临头,根本无心开玩笑,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也会害怕遭到拒绝。
接下来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因为谁都不再说话。徐心诺倒是想说点什么,但他的脑子里像被灌了十瓶浆糊,黏黏糊糊不成体统。庄逢君把卫生间让给他洗漱,徐心诺全靠着肌肉记忆刷了个牙,心不在焉地把牙膏挤到了洗脸盘里,刷牙时又咕咚吞下了一大口漱口水。
有朦胧的猜测是一回事,把一切挑明又是一回事。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但这种不可描述的情绪在走出卫生间后又高涨一截。
徐心诺看见庄逢君坐在客厅沙发里,像一樽沉默的雕像,没玩手机,没开电视,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沉思。客厅里只开了两盏壁灯,并不明亮的暖黄灯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比平时更加立体深邃的光影,鲜眉亮眼,舒舒郎朗。
庄逢君的外型总是很好看的,无可挑剔。
徐心诺也不是小孩子了,就在之前,他还把求偶这件大事列在日程表里,如果在酒吧或哪里遇到这么一个天菜,不管是发展一段关系还是一段露水情缘,他想,那肯定都是不亏的。
又如果他是被一个外人表白,要考虑的问题就简单很多:喜欢就答应,不喜欢就拒绝。
男朋友么,无非就那么回事,交往一下试一试,不好就扔,上一个徐心诺就这么干的。他那么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就算不幸遇到了垃圾也无妨,毕竟试错成本很小很小。
可问题就是,这不是外人,这是庄逢君,是不太能随便对待的一个人。
徐心诺除了喜欢益智玩具,还很有动手精神,因此他的小时候,家里的闹钟、手表、收音机……没有不敢动手拆的东西,拆完了再装回
去,总会多出几样零件,而大部分的结果,就是好好的东西因此祸祸坏了。
东西被弄坏了,最多挨一顿揍,再不济还可以去买个一模一样的。
这会儿徐心诺却怂了。他却不敢用这种随意莽撞的态度,像拆闹钟一样去拆解他和庄逢君的关系,再不计后果地组装起来。毕竟他们的关系太密切、结构太稳定了,这种花了十几年时间培养出来的情谊,不是可以随便祸祸着玩的零件,去哪家商场也不可能重新再买一份。
所以还是稍微长长脑子,计较一下后果的好。
不然一个搞不好,不知道下一个七年,会不会又变得形同陌路。
洗漱完了,徐心诺还花几分钟洗了个战斗澡,好冷静一下头脑。他捂着毛巾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问庄逢君的声音都变得小心了一点:“你去洗——你今天还洗不洗?”
表白的事可以往后退,洗头发不吹干不能忍,庄逢君看了徐心诺两眼,把他拖回卫生间,又是一顿吹风机伺候。徐心诺眯着眼忍受热风在自己脑袋上烘来烘去,心说他真的很龟毛。
鼓噪的嗡嗡声停了,徐心诺弱弱地说:“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什么?”庄逢君把吹风机挂回去。
“你昨天说有喜欢的人……”
“就是你。”庄逢君很快对他说。
“原来是我啊。”徐心诺松了口气,“虽然是有点突然,但是这样就合理了。”
“……”庄逢君微微眯起眼,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看着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合理。
“我就说嘛,你跟我住了这么久,天天下班回来做饭,既然有喜欢的人,怎么可能一点迹象都没有?你不用出去约会吗?放假不用出去开房吗?”徐心诺开始分析,“除非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关系。所以我猜了顾潇,猜了你秘书,猜了马小涛……”感觉都对不上号。
“你猜了谁?”庄逢君都听震惊了,“马小涛?徐心诺,你怎么能想到他的?”
“……没什么。”徐心诺闭上了嘴,猜猜还不行么,知道什么叫猜么?
又没当真!
“猜得很好,以后不许猜了。”庄逢君板起脸,把他推出卫生间,自己关门洗澡。
但这晚上,徐心诺又扎扎实实地失眠了。
他在床上翻来滚去,庄逢君喜欢他,庄逢君在追他,庄逢君跟他表白了,这一连串事实,仿佛激活了大脑皮层中存在的某些电波,它们在不停地活跃,不受控制地想东想西,
并剥夺了所有睡意。庄逢君听到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闹耗子似的。一开门,徐心诺果然就在门口。
徐心诺仰脸,庄逢君眼神清明,明显也还没睡:“怎么了?”
他卧室里的大灯关着,书桌上的小台灯还在努力散发幽光,桌面上摊开着一本大书。
徐心诺探着头往里瞟:“这么晚了你还在看什么?”
庄逢君把他让进来:“就是看点闲书。”
徐心诺窜进去,摸了摸封皮上硕大的英文,顿觉钦佩,这大概就是精英范儿——精疲力尽地玩了一天,大半夜刚跟人表了个白,还能孜孜不倦地啃又厚又重的原版外文书。
“《西方美学和伦理学概论》。”庄逢君给他翻译,“介绍一些基础概念的。”
“能看懂就很厉害了。”徐心诺夸他,“我大学时上人文大课,连中文都像听天书。”
“其实基本看不懂。”庄逢君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所以适合用来催眠。”
……徐心诺懂了,也是一个难眠客。
他一屁股坐到床上,呈大字型往后一瘫,宣告:“我也睡不着!”
不料庄逢君不再隐忍,反而顺势压了上来,两手撑在他脸边,弓着身子,像一张绷紧的网,把徐心诺网罗其中:“那你过来想干什么?”他笑道,“咱们做点睡前运动?”
徐心诺吓了一跳。他还从没把庄逢君跟“耍流氓”这三个字联系到一起过,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名字也从来不是危险的代名词——大部分时候,庄逢君的脾气稳重温和得讨人喜欢,少数时候,可能因为固执而惹人生气,个别时候甚至会让人十分讨厌。唯独危险,不太可能。
在徐心诺眼里,他不具备攻击性。因此庄逢君突然表现出原形毕露的架势,让他又陌生又紧张。对方简直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夺了舍,而徐心诺一紧张,就七手八脚地要坐起来。
他的脑门咚地一下,狠狠撞在庄逢君的鼻梁上。
“!”
“……”
徐心诺紧张地瞪着他,满脸都写着“这可不怪我”的理直气壮。
半晌,庄逢君捂着发酸的鼻子,苦笑着说:“算了,我去给你热个牛奶。”
徐心诺见到他红着眼,眼眶里泛着生理性的泪光,甚至还有两份可怜的神气,刚刚酝酿出苗头的恐惧,顷刻烟消云散,他甚至险些不厚道地笑出来:“幸亏你这个鼻子是纯天然的。”
庄逢君点头:“是的,省了很多钱。”
他又要去厨房拿牛奶 徐心诺在床上改了个盘腿而坐的姿势 婉拒说不想喝。
庄逢君故意问:“你们家里的习惯 不是睡前都要喝杯牛奶吗?”
徐心诺很排斥:“小时候被按着头喝的 我妈骗我说不喝就长不高。”
庄逢君道:“照你现在的身高来看 她骗你还是有道理的。”
徐心诺差点想反驳他 自己至少超过了本国男人的平均身高 他要是稍微垫一下增高鞋垫……偶尔也是能装一下一米八的。但因为庄逢君很瓷实地比他高了小半头
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庄逢君走来走去 打开了床头灯 又回桌边把台灯关上 自己也坐到床上。
他蜷起一条长腿 另条腿耷拉在地上 转过半个身子 手指缓慢地沿着徐心诺的睡衣领口摩挲。徐心诺只感觉熟悉的气息又一次靠近 并且笼罩了他。
这次他却被迷惑了似的 没有了躲开的冲动。
在无垠的夜色里 鬼迷心窍地发生了第三个吻。
第一个是出于起哄 第二个是出于试探 这次却是正式的一个细密而绵长的亲吻 哐啷一声打破了界限 因为无人瞧见而不断蔓延放纵。徐心诺不知不觉换了个动作 他攀着庄逢君的肩膀 心荡神摇 不知所从 庄逢君轻轻地揽着他 那么轻柔 以至于时光倒错 他们不是在午夜深处冲动行事的成年人 而仿佛是花架后偷偷亲热的纯真少年 在自家别墅的小花园里 于背人处共同伸出手去 摘下一朵暧昧的花朵。
两个小时前 庄逢君让徐心诺不要急着回答 慢慢考虑他的追求 一个小时前 徐心诺还在纠结着友谊跟爱情能不能随便变质 连一个完整的晚上都没过完 就都忘在了脑后。
徐心诺晕头转向地想 靠 男人的话真的不可信 谁信谁傻不是。!
第43章
徐心诺又开始走神了。
哪怕他刚刚还在揽着庄逢君的脖子跟他接吻。
他在回想这晚庄逢君的每一句话。庄逢君说得那么哀怨,好像他就是个不想负责的渣男似的,还怪他不避嫌——那徐心诺当然不能承认,他得给自己找点理由。思来想去,他觉得或许就是因为他太熟悉庄逢君了,熟到手牵手也像自己拉着自己,几乎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行吧,这个理由听起来更糟糕了。
然而一想起跟庄逢君嘴碰嘴的触感,那种有人拿烙铁对着他耳根子的感觉又回来了。
如果代入他的其他哥们儿试试,比如彭家乐,或者马小涛,徐心诺只会想龇牙咧嘴。他就算打破脑袋,都不会想象自己跟那两个死直男搞在一起。还接吻,不如让他去跳楼。
如果换成个性取向一致的,倒还没有那么的……好像也不是太离谱。
庄逢君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又在想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好像已经看透了,没有人能阻止徐心诺随时随地天马行空的思绪。而徐心诺说:“我在想,你怎么老是搞一些先斩后奏的事,生米煮成熟饭……”
庄逢君再次受到震撼。他极其冤枉地澄清:“不要瞎说,我还什么都没对你干。”
徐心诺说:“……我要表达的就是差不多的意思,你不要老纠结用词问题。”
庄逢君没有进一步无礼的动作,硬要把生米煮成熟饭,但也没舍得很快松开手。
徐心诺决定趁热打铁地跟庄逢君谈一谈,他整理了一下语言,叫了一声庄逢君的名字,然而后认真地说出这场对话的开场白:“其实你真的很好……”
庄逢君却轻轻“嘘”了一声:“好了可以了。今天就不要给我发卡了。”
徐心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不是。靠,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知道小时候你真的对我很好,这我肯定不会忘的。还不如说,我从来没想过你居然还会看上我。咱们俩之间非要算的话,我才是高攀吧?我们一直都觉得,你肯定会娶个同样优秀的老婆——”
“我又不是给公司面试人才。”庄逢君说,“再说在我心里,你也没有不优秀啊。”
“是吗?”徐心诺来了兴趣,“你说我听听,哪里?”
“……先不跑题。”庄逢君说,“回头过年的时候,我做个PPT当众表扬你。”
“不跟你贫这个了。”徐心诺噗嗤
乐了,他又板起脸,把话题扯回来,“其实我还想不通的是,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咱们一码归一码,说清楚,你以前还对我冷暴力来着……”
“我错了。”面对徐心诺的指控,庄逢君低头认错得很痛快,或者不如说,他就好像为了这一刻,已经在心里预演过很多次,一有机会就立刻说出来,“对不起,我早就后悔了。”
庄逢君伸出手,想摸摸徐心诺的脸,最后却落在他的后脑上,顺了顺柔软的发丝。
别人说头发软的人,脾气也会很软,不知道有没有科学道理。
……
关于徐心诺脾气到底好不好——他在青春期的时候,固然有着这个成长阶段特有的别扭和躁动,但总的来说,相较于其他一言不合就想要操场约架的同龄男生,还算可以了。
至少他不惹是生非,不打群架,也不抽烟喝酒说脏话还自以为很酷。除了老是缠磨庄逢君这一点,略微显得不太有分寸,但那也只是,徐心诺想了很多办法,希望跟他不要生分。
当然,最后都宣告不太奏效。
生气也是会生气的,如果说跟庄逢君互不搭腔的七年,算是一场决裂——徐心诺不知道程度这么严重的用词是否合适,先姑且这么叫吧——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就是一场电影。
院线上映了新的好莱坞特效大片,考虑到进来和庄逢君关系僵硬,徐心诺想找他一起去看,为此甚至还拒绝了和彭家乐一起去一刷。庄逢君却推辞说最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去看。
“就两个多小时也不行吗?”徐心诺央求他,“要不然买午夜场,等你下了班再去。”
“我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啊。”庄逢君依然不松口,“这次就算了吧。”
最后徐心诺又腆着脸回去找彭家乐陪自己一起了。
庄逢君觉得就这样也好,你看,就算徐心诺的身边缺了他这个伙伴,也总会有人陪的。
结果后来又发生了一些转折——庄逢君还是看了这部电影,不过不是主动去的,只是那时赶上元旦,集团搞员工福利,包场了两个IMAX影厅,想看的员工就可以放半天假去看。
大家自然都很高兴,领导们也都做出亲民的表示,庄逢君和几个高层站在影院门口,都没摆架子,任凭员工挨个上来勾肩搭背地合影。然后这天,徐心诺居然也从顾潇的朋友圈里看到了他跟庄逢君的合影,还配了一句话:“多亏庄老板,才看上了这部《xxx》。”
庄逢君可能都没意识到顾潇什么
时候来的,因为当天在搞团建活动,气氛比较轻松,很多员工都把家属和朋友带来了,现场混进他一个有过合作的外人,也不显得很奇怪。顾潇过来蹭合影,庄逢君已经跟认识的员工和不认识的家属拍了无数张,也不在意多这一张。顾潇又问能不能蹭场电影,庄逢君也没小气,只要还有空位子,让他进去自己找地方坐就是。
然后到了顾潇的朋友圈里,就只放了一张合影和一句暧昧的话。徐心诺这个傻子,之前几次见面,被这人茶言茶语地哄着加了好友,又烦他又要偷看,还真以为他俩单独去看。
连许萍萍都发现了一点端倪,问庄逢君是不是真的跟徐心诺闹了什么矛盾。这话许萍萍是打电话给庄逢君问的,庄逢君不知道她开着免提,徐心诺也在那头听着。
庄逢君坚持说,没有什么矛盾,只是两人生活圈子不一样了。
许萍萍说:“好吧,你说老实话,他这样会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庄逢君说:“困扰倒不至于。我只是觉得高中生应该专注学习,先不要贪玩了吧。”
徐心诺听得来气,忍不住暴露自己:“瞎扯,明明是你有时间看电影,就不想跟我一起?”
庄逢君愣了一愣,没想到被他听到。不过他前面找的理由冠冕堂皇,就算当着徐心诺的面,也照样是会那样说的。至于电影的事,他则不明就里:“你别闹,我只是为了工作。”
挂了电话,许萍萍也不明就里,对徐心诺说:“你看吧,人家是真的忙。”
徐心诺一言不发,他表面上看着没发火,但是气得再也不去骚扰庄逢君。
渐渐分道扬镳。
……
这个不大不小的疙瘩,一提起来,竟然直到今天才解开。
“靠,你居然,原来是全公司一起看电影。”徐心诺说,“这特么……”
这特么跑偏的有点远,他还不能理直气壮骂姓顾的。毕竟对方就是茶了一下,钩咸饵直,他还是自己咬上去的。徐心诺后知后觉地憋屈起来,虽然庄逢君也想叹气,为了他约等于零的鉴茶水准,但这会儿只能诚恳地说:“虽然有一些误会在里面,总归还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知道就好。”徐心诺说,“我要跟你算旧账了,说,为什么以前老不理我?”
“我那时候终于决定面对自己的性向,但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庄逢君嘴上说着,手上用了些力气,把徐心诺拉进自己怀里。这样他们可以贴在一起,却不用看着彼此的眼睛,让他没有
顾忌地说一些原先不够勇气说出的话:“这条路太不好走了 我倒是没什么 我觉得只要我做好准备 就可以一条路走到黑 但我不敢耽误你的前途。尤其每次回家的时候 在路上遇到徐阿姨 我都很心虚 她总让我好好教教你 我害怕有一天 她指着鼻子问我 都教了你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害怕她骂我把你带坏了……”
徐心诺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听了半晌:“就这样?”
庄逢君没有回答 但肢体语言表达了默认的意思。
徐心诺却说:“我从没听过这么……这么瓜的理由!”
他觉得自己说话简直太委婉了 原本这里徐心诺应该直接说蠢的。只是为了听起来显得不那么伤人 才突然当了回四川人:“当然 其实我也不该这么说 毕竟你是为了我好 像我这么大度的人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但你想不到吧
就算你不教 我还不是交了男朋友……”
庄逢君提醒:“我不觉得你那叫交男朋友 你只是想气气你妈。”
徐心诺说:“你快点闭嘴。”
庄逢君闭嘴了。
徐心诺想了想 自己反而承认了:“好吧 你说得也对。其实我那时候只是看到新闻 说国内同性婚姻合法了 感觉这算是个什么契机 一下想通了 我总不能看着无动于衷吧?至于找吴康这一点确实是欠考虑 主要是身边中国人的选择太少。现在想想 我不是明明身在英国吗?我为什么没有考虑过——”
庄逢君听前面还觉得像话 听后面却脸都黑了:“你还想搞成国际纠纷。”
徐心诺笑嘻嘻地:“开个玩笑 你有点幽默感好不好。”
庄逢君凉飕飕地说:“我怎么没听出哪里好笑呢。”
徐心诺一点儿都不怕地戳他:“你还吃醋 谁让你不理我了 活该。”!
第44章
聊到后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庄逢君说:“你要在我屋里睡吗?”
徐心诺说:“不了不了,我原本就是来看看你睡了没。既然你也失眠,我就放心了。”
他明明已经累了,磨磨唧唧地就是不想回去睡觉,庄逢君没办法,叫徐心诺找个游戏来玩。这会儿徐心诺也不想动什么脑子,找了个可以多人在线玩大富翁的小程序出来。
想不到,庄逢君摇骰子手气太壮,三下五除二就把大部分国家买到手下,徐心诺却延续了晚上的坏运气,眼看快要破产,眉头拧成一个结。
——就这还喜欢他,这有一点喜欢他的样子吗?
庄逢君道貌岸然地说:“全力以赴也是尊重对手的一种表现。”
徐心诺气急败坏地点了确认破产:“那你可真是尊重我啊!”
他又自我开解:“算了,这程序不一定靠谱,说不定是检测到你的手机比我的贵。”
但还是不服气地又开一局,庄逢君只好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不着痕迹地让着他。
这一局到底没玩完,徐心诺眼皮渐渐沉重,从坐在床上变成躺在床上,眼看就要赢了,人却轻轻打起了鼾。庄逢君扯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又拿走枕头上的手机,扔到床头柜上。
他才是真正睡不着的那个,在屋里来回踱了一会儿,眼看窗外曙光将至,索性重新换了外出的衣服,拿起钥匙悄悄出了门。
徐心诺这症状就是典型的熬夜综合征,不想睡是不想睡,一睡就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庄逢君床上,卧室里却没有第二个人。在床上出了一刻钟神,徐心诺才穿上拖鞋,慢悠悠晃到卫生间,又摸到客厅,见庄逢君正在沙发上研究什么东西。
那东西很抢眼,他定睛一看:“是不是我的黑珍珠号!”
庄逢君冲他微笑:“今天我们还出不出去玩?”
这哪还有心情出去?何况C城好玩的地方固然多,只要想起随处可见的漫长人龙,尤其从新闻画面里看,简直堪称恐怖。昨天已经亲身经历了一天,徐心诺并不想再来一回。
“算了,就在家里待着吧。”他兴高采烈地摸着盒子,“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去找朋友要来的。”庄逢君面不改色地圆谎。实际他凌晨四五点趁着人少在街上兜风,也没想好要往哪里去,想起答应过徐心诺这茬事,便回了趟自己公寓带过来。
“我按现在的市价把钱给他
。”徐心诺很高兴。
“没事,不用。”庄逢君说,“你拿着玩吧。”
昨天刚刚来了一场告白,徐心诺睡了一觉头脑也冷静下来,本该继续纠结要不要接受庄逢君的示好,结果被后者用“出去玩”还是“在家玩”两个选项,轻轻松松糊弄了过去。
他把零件哗啦倒了一地。
前阵子庄逢君从家具城买了块地垫回来,铺在客厅里,面积够大,坐在地上比坐桌旁爽多了。庄逢君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睡意终于来袭,模模糊糊睡了过去。
徐心诺靠在沙发边上,仰头看他。庄逢君沐浴在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里,散发着自然的光芒,漆黑而温和的眼睛闭上了,表情恬淡安详,徐心诺看得久了,没来由地被击中了。
他连忙做贼心虚地收回目光。
庄逢君也不是铁打的,徐心诺不忍叫他起来做饭。但他确实饿了,于是开始研究叫什么外卖,最后点了意式肉酱披萨和金枪鱼披萨,以及炸鸡、可乐等一堆垃圾食品。
过了半个小时,外卖小哥送饭上门。
徐心诺把一堆袋子提到桌上,又趴到沙发旁,去研究庄逢君的睡脸。
庄逢君仍然陷在睡梦里,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徐心诺于是很忧伤,比挨饿更惨的是,美食已经到了,人却不能下嘴。至于自己一个人先吃,他想都没有想过。
但是披萨放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徐心诺想了半天,到底不好意思直接叫醒庄逢君。
他眼珠一转,拆开一袋孜然鸡块,暗搓搓凑到庄逢君脸旁,还扇了扇,希望他在梦中闻到香味能被饿醒——庄逢君果然没两分钟便醒了,眼神还朦胧着,无奈地看向徐心诺的方向。
“你怎么不睡了,是不是太饿了?”徐心诺温柔小意地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啊?”
“你知道吗,人的天性里还保留着狩猎本能的。”庄逢君面无表情地说,声音带着没睡够的沙哑,“有一个东西在我旁边拱来拱去,我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感觉。”
徐心诺嘻嘻地笑着,露出整齐的一排白牙,拈了块炸鸡喂到他嘴里。
庄逢君被堵了嘴,又被他拉着坐起来,坐到餐桌旁,两人分享午餐。
在面基群里,今天出去逛的那些朋友正在疯狂吐槽,说高峰期连吃饭等位又要两个小时。
徐心诺得意地一边在家嚼披萨,一边拍照秀给他们看。
吃饱喝足,收拾干净,徐心诺继续拼他的乐高。庄逢君惬意地躺回沙发上
,用手机看徐心诺他们的比赛节目,浮生偷得半日闲。家里只有两个人在,他开了声音外放,没一会儿徐心诺就听得别扭,问他看这个干什么:“你本人不是都在现场吗?”
庄逢君眯着眼,懒洋洋地把目光转到他身上,噙着一丝揶揄的笑意:“我在看你有多少镜头。”
徐心诺又一次心跳失衡。即便他已经无比熟悉庄逢君的长相,这也还是太犯规了。徐心诺开始模糊地感觉到,庄逢君没准是对的,就是那套什么潜在的交往对象的歪理。当他在心里把庄逢君当成一个男友人选来衡量的时候,就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改变了。
甚至这种变化本身早已潜移默化,只差一个发现的契机。
庄逢君对此毫无所觉,他只是笑了笑,依言关掉节目,打开音乐播放器找歌,顷刻,粗犷的船歌在房间里响起。徐心诺认出这是《刺客信条》里的配乐:“你居然也会主动玩游戏?”
庄逢君无奈地反问:“你们到底觉得我有多老?我还没有开始用风景照当头像吧?”
徐心诺被这句戳中莫名笑点,正乐不可支,突然接到他老妈徐春华的电话。
庄逢君关了音响,听到他变了语气,拖着长腔“啊?”了一声。
电话那头,徐春华其实心情不错,正在对徐心诺说:“儿子,你上电视怎么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啊?要不是你姐拿给我看,我还不知道呢。你表现得挺出色的。”
徐心诺说:“谢谢妈,不过我们其实没上电视,那只是在网上播的。”
徐春华道:“少跟我耍贫,对了,我把你的节目转给你大姨和舅舅他们看了,你快看咱们老徐一家亲那个群里,她们这两天都在夸你呢。记得去回复一下,说谢谢长辈。”
如果只听到这里,徐心诺还觉得不过又是一场公开处刑,羞耻play,也无所谓了,早就习惯的事,但徐春华下句话让他升起警惕之心:“还有你大姨给你发的消息,你怎么不回?”
……徐心诺不是不回,他只是早就屏蔽了家族群,以及来自大姨的消息提醒。而且就算他常年没有点开过那个对话框,大姨依然能坚持不懈地给他转发“可能您一个小小的分享动作,就能照亮无数人的命运!”的各种惊世骇俗的养生传闻,真的不能怪他八百年不看。
庄逢君听不见徐春华说的是什么,就见徐心诺疑神疑鬼地问:“她给我发了什么?”
然后疯狂摇头推辞:“不用不用不用,靠,我还年轻,真的用不着搞这些东西!”
不
知道的还以为要怎么样。
“……你这孩子!本来高高兴兴的事 非要别扭 你听个话能掉一块肉吗?”
最后这句徐春华抬高声音 庄逢君倒是听见了。
挂了电话 徐心诺扔了手机 垂头丧气:“给我腾个地儿。”
庄逢君依言坐起来 给他让位 徐心诺把自己脸朝下扔在沙发上。
“什么事啊。”庄逢君凑过去问 “好好的怎么还恼了?”
“没正经事。”徐心诺无力地趴着 “只是又让我想起上回那个蒋八公的心理阴影。”
——就算徐心诺冲动出了个柜 徐春华仍然不死心 又在张罗给他介绍女孩子相亲了。
这次的牵线人变成了她的亲姐姐 徐心诺的大姨。
徐心诺翻了个身 先打开“老徐一家亲” 往上翻看历史记录。群里徐春华果然分享了他参加比赛时的片段剪辑 姥姥、舅舅、大姨等人都以[拇指][鼓掌][微笑]等表情充分表达了对孩子的鼓励 翻到下面
话题逐渐歪向别有用心的方向 比如大姨自然而然地发了一段长达半分钟的语音:“诺诺这回可真出名了 连我单位里新来的一个小姑娘 我上回都发现她也在看这个节目 人家听说里面谁谁谁是我侄子 还一直说哪有这么巧的事 诺诺 那小姑娘还挺漂亮的 回头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徐心诺为这拙劣的演技痛苦地捂住了脸。
然而大姨表达欲旺盛 然后转战私聊 给他发来一长串语音 介绍单位里这位优秀的适龄女青年 让徐心诺听得五官移位 然后大姨跟他要照片 要拍得帅一点的。
徐心诺翻来覆去半天 忽然从沙发上跳下来 仔细端量庄逢君的正脸。
庄逢君挑了挑眉 不明所以 任他欣赏。
徐心诺有个把自己都吓一跳的想法 不过他很认真地在思考:要是庄逢君真的那么喜欢他 要是他真的跟庄逢君处个对象之类的 在全家人面前出个柜 不知道她们会是什么反应?!
第45章
“其实我有时候真的很生气。”徐心诺重新滑到地垫上,下意识地往后一靠,靠到庄逢君的小腿上,“我不是说她们有多坏,但是她们怎么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思?”
庄逢君算知道为什么人家养只猫就闹着要被封印了——是真的动不了。徐心诺可能还没察觉这一点,他就是觉得这个姿势靠得挺舒服,人的小腿自带一点坡度,总比沙发好靠一些。
徐心诺继续抱怨:“你信不信,这件事搞不好就是这样的:我妈肯定已经把我出柜的消息告诉了大姨,她们俩一合计,狼狈为奸,才商量着找个合适的相亲对象,趁早把我掰过来。”
狼狈为奸可能不是这么用的,庄逢君想,不过他没说话,保持着耐心倾听的姿态。
“而且她们从来就不会好好听我说话!就算我说了一万遍的A,她们也只会相信自己认为的B,中国话就那么难理解吗?”徐心诺越说越气鼓鼓,“所以之前我才会急着找个男朋友给我妈看,要是口说无凭,下场就是这样,她不仅不会听,只会变本加厉让我多接触女生!”
不知是不是所有家长都这样,跟子女之间,总是存在一层比语言层面更难沟通的东西。通俗点举例,就比如徐心诺高中时偏科,数学优秀,语文薄弱,他自己很明确地知道自己擅长的领域在哪,他告诉徐春华自己真的不擅长语文这门学科,就算请了家教,参加了补习班,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提高水平,但他真的、真的、真的不可能超越擅长这科的语文课代表。
徐春华只会说,啊,那就说明你努力得还不够。你不喜欢语文,语文当然也不会主动喜欢你,只要你足够努力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做不到的事呢?
那现在怎么说——只要他足够努力,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交不了女朋友的gay呢?
这听着不滑稽吗?
庄逢君可以了解他暴躁的心情。他半垂着眼帘,想酝酿几句打抱不平的话,安慰一下徐心诺,却又横竖觉得心虚,有些话由他口中说出来,倒显得别有目的了。
徐心诺跳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反正这回我可不会妥协,谁爱去谁就去吧。”
庄逢君说:“好。”
没想到徐心诺走到他面前,却站定了,研究半天,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庄逢君看到徐心诺皱起眉头,双手按着自己的肩膀,突然开口:“你觉得,咱们俩真能走到一起吗?”
这一刻,庄逢君那个向来灵光的脑袋都有点放空了。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这一声对庄逢君来说,简直如闻梵音,徐心诺虽然任性胡闹,但总不至于不负责任地问这句话,可见他是真的有在考虑的。庄逢君当然想立刻给出一个饱含私心的答案,比如让他回家取户口本,不过嘴上还是审慎地回答:“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徐心诺说出自己的忧虑:“其实我只是担心,要是结果不好的话……”
庄逢君却说:“要是都这么瞻前顾后的,那就没有人能走到一起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徐心诺犹犹豫豫,“那我们这就算开始了?”
庄逢君把他拉到怀里,亲亲他的头发,意思是用行动宣誓主权。
奇怪的是,徐心诺心里充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一种复杂的患得患失。
在英国的时候,吴康说的好像也是差不多的话,类似于“要不我们处处看”,徐心诺几乎没多想就答应了,然后心无旁骛地关了聊天界面,一边继续赶小组作业的deadline,一边痛骂其他组员全是废物没一个顶事。所以现在想来,“交男朋友”被他当成了一件过于轻易的事情——只要看着比混吃等死的组员好那么一点就行了。他很担心这次又答应得过于随便。
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尤其到了庄逢君这里,一答应可就没有七天无理由了。
不过如果此时把话筒交给庄逢君,庄逢君只会觉得,这一幕还是来晚了太多年。
他不是一个做事喜欢后悔的人,最近却总是想,如果他当时跟徐心诺没有生分,如果愿意再等待一下,坚持一下,会是什么样呢?也许他们大学的时候就会走到一起,会被双方家长反对,会需要一起顶住压力,但只要感情够牢固的话,未必不能面对这一切。
庄逢君完全是低估了自己的占有欲,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加起来,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给了徐心诺,怎么可能把他割舍出去,混迹商场的人没有这样血亏的赔法。
从小学的时候开始,徐心诺只要一有麻烦,就喜欢跑到他面前,吧啦吧啦一股脑倒出所有苦水。庄逢君一开始是会觉得有点麻烦的,结果总是败在他小狗一样的眼神里。他带徐心诺出去买这买那,用自己不菲的零用钱换他不再嘚啵,但求一个耳根清净。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勉强应付变成了乐此不疲。
徐心诺傻傻的,压根不知道庄逢君的心理变化,只知道不高兴了去找他,庄逢君总可以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决办法,让他重新高兴起来。他只会看表面,谁对他好,谁
就是好人。
事实上,直到很久以后,庄逢君自己也才明白,这种满足欲是从何而来。
大概来自于他在徐心诺面前,可以做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所以回头看看他们俩的关系,简直可以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有时又分不清,谁是愿打那个人,谁是愿挨那个人。对庄逢君来说,就算他想要试着接触其他人,中间也总是隔着一个徐心诺,徐心诺就像一个他跨越不过去的障碍,或者一个无法戒断的习惯。
好在他终于抓住了一点什么。
跟徐心诺茫然的心情不一样,庄逢君倒是壮志得酬,梦想成真,心里怀里都沉甸甸的。
两个人在沙发上抱了一会儿,徐心诺还没忘了刚刚的正事,抬头跟他确认:“你现在算是我男朋友了,对吧?这个是可以往外说的,对吧?”
庄逢君自然都说对对对是是是。
徐心诺一骨碌挣脱出来找手机:“我要告诉大姨,她侄子名花有主了,不用再牵线了。”
庄逢君怀中一空,无奈地一手拦腰把他捞回来,一手从屁股底下摸到刚刚被徐心诺随手乱丢的手机,放到他手里。他又低头看徐心诺修修改改拟定措辞,还给出了一点意见。
大姨果然错愕至极,当即打电话过来:“诺诺,你跟大姨开玩笑呢吧?”
“没有开玩笑。”徐心诺说,“我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你妈妈明明说你……”
“我们是刚在一起的,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呢?”大姨便急了,“听大姨的话,你妈满心满意都是为了你好。我实话跟你说吧,这段时间就为了你的事,你不知道她愁成什么样子,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问怎么办,跟我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你现在都老大不小了,也该让你妈少操点心。”
“这我知道。”徐心诺说,“要不您也劝劝她,别什么都管了,不就不用操这么多心。”
“自己孩子的事怎么可能不管?”大姨苦口婆心劝他,“你现在年纪还小,干什么只图自己高兴,走了歪路以后后悔可都来不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徐心诺向庄逢君做口型,“我到底是年纪大还是年纪小?”
他挂了电话,庄逢君笑道:“你高兴大就大,你高兴小就小。”
大姨说服不了徐心诺,也没被徐心诺说服,这场对峙无疾而终。但徐心诺知道,她肯定忙着给徐春华通风报信去了,
真正的挑战这才要出现。果然没两分钟 手机铃声又响。
“徐心诺你怎么回事啊?”徐春华追根究底 “你大姨说你在外面交了什么朋友?”
“我跟你说过了 我喜欢的是男的。”徐心诺无奈地强调 “取向不一样 你安排我再跟几个女孩相亲都没有用的 只会耽误人家时间。再说 你这是要让我骗婚吗?”
“怎么骗婚了 就是让你试试。你不多接触几个 怎么就知道没有喜欢的呢?”
还是这一套你做不到就是努力还不够多的逻辑 徐心诺听着耳熟 上学时他可能总反驳不过徐春华 看了眼身边的庄逢君 此时却生出底气 在电话里对徐春华说:“没有必要再试了 我有男朋友。妈你要再给我安排 这性质不骗婚也等于出轨了啊。”
徐春华说:“我信你才有鬼 你别想给我在外面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搪塞。”
徐心诺说:“这个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自己都认识的。”
徐春华狐疑:“谁?哪个?”
徐心诺一鼓作气:“就 庄逢君。”
足足有十几秒钟的时间 徐春华没有说话。为了方便给庄逢君听到 徐心诺这边开着免提。如果不是扬声器里还有扩大了很多倍的杂音 他要怀疑徐春华震惊到掉线了。
庄逢君作为小辈 自认有义务在此时开口 徐心诺却捂住了他的嘴。
到底他还是更了解自己母亲的那个 这事儿还得他先跟徐春华吵一架才成。
徐春华终于开口 声音严肃:“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个?”
徐心诺心跳加快 嘴上淡定:“我们俩就是在一起了。”
徐春华说:“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还跟——徐心诺你想什么呢?你明天给我滚回来!”
……
挂了电话
徐心诺跟庄逢君对视:“上岗第一天就被棒打鸳鸯的感觉 刺激吗?”
庄逢君握了握他的手:“还好。”感觉还是高兴更多一点。!
第46章
“反正她原话说的是让我滚回去。”徐心诺问许萍萍,“咱妈在家吗?还在生气吗?”
“噢,不巧了,我这几天也没在家。”许萍萍顿了顿,“等会儿啊,帮你问问阿姨。”
她挂了电话,徐心诺知道她去找保姆刘阿姨打探八卦。两分钟后,许萍萍重新拨回来:“刘阿姨说妈出门了,可能晚上有事。其他的不知道,就听见她跟你打电话那时气得够呛。”
“那明天要打世界大战了。”徐心诺说,“你回来看热闹吗?”
“怎么,想让我回去给你助阵呀?”许萍萍知道他打什么算盘。
“你就说来不来嘛。”徐心诺想到自己在求人,换了个态度,甜腻腻地喊姐姐。
“我当然来呀。”许萍萍十分贴心地说,“我还可以带着DV,帮你录下这个注定鸡飞狗跳的珍贵瞬间,等将来你们俩结婚的时候,在你婚礼上循环播放。”
徐心诺发现不知为何,许萍萍对于他和庄逢君的感情有种盲目的乐观和自信。当他出于谨慎,委婉指出现在还只是在试试看的时候,许萍萍思考片刻:“你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徐心诺有点好奇许萍萍会怎么说。
“当然感情的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许萍萍说,“不过我个人比较偏向实用主义,所以我觉得,要是论合适的话,肯定没人比庄逢君更适合你了。”
“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用眼睛看的。”许萍萍回答,“你不会挣钱,他会挣钱,你不会做饭,他会做饭,你不会打扫,他会打扫——这不是很明显,你除非找个保姆回来,还能遇到比他更好的选择吗?而且保姆还只会跟你要工资,不会把挣到的钱给你花。”
“……我们这房子的卫生,其实是找钟点工来打扫的。”徐心诺只能弱势地辩驳这一点。
“好吧,那你负责过‘叫钟点工’吗?”许萍萍却很了解他,“你知道该从哪找靠谱的钟点工吗?你知道需要多久找一次吗?你负责过给人家开门吗?你检查过完工质量吗?”
……都没有。
徐心诺甚至都不记得庄逢君什么时候会找人上门打扫。他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了。
“对了,我说这些话没什么不方便吧?”许萍萍问,“庄逢君在你身边吗?”
“啊没事,你随便说。他不在。”徐心诺回答,“家里菜不够,他去超市买菜了。”
“他自己?你没跟着一起去呀?”许萍萍讶异
地问,“你跟他——你们俩,是今天刚刚确定关系吧?这个阶段都没有想手牵着手一起逛个超市、干什么都黏在一起的冲动吗?”
“可是不用我跟着呀。”徐心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回来了就能看见我了。”
“而且为什么要干什么都黏在一起?”徐心诺越说越不解,“我们每天都住一起。”
“……”许萍萍又确认似的问,“他负责去买菜,然后回来还负责做饭,是这样吗?”
徐心诺心虚地咳了一声:“你是说我偶尔也该做顿饭?”
许萍萍说:“我升级一下我的建议,小弟,珍惜缘分——主要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讲完电话徐心诺立刻冲到厨房,把米饭蒸在了电饭锅里。当然,不是因为那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而是避免坐实他在家里只负责吃的罪名,化解自己的良心亏欠。
他站在厨房中间,四下环顾,台面上摆着一只不锈钢盆,一盆文蛤正在里头吐沙。这是庄逢君提前买回来养着的,今晚应该是可以下锅了。
许萍萍给徐心诺发来一篇公众号文章,大标题叫《致不做家务的你:“隐形家务”了解一下》。徐心诺点开,第一句话就是“隐形家务的痛,眼里没活的人根本不懂”,把他膝盖射了个对穿。往下看,一条条简直都在大声数落他:①
1.洗干净的袜子是不会自己配对的;
2.床单被罩脏了是不会自己更换的;
3.脏衣服是不会自己跑到洗衣机里的;
4.起床后窗户是不会自己打开通风的;
5.油盐酱醋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6.拖鞋的鞋底不是永远都会干干净净的……
徐心诺下意识抬起腿,鞋底朝上,看了一下,几乎没什么黑灰。
他看到“插座面板的积灰是不会自动消失的”,就去看看插座,没有任何积灰;看到“扫地机里的垃圾是不会自己消失的”,就去打开垃圾盒看看,已经倒过了;看到“冰箱里的食物也不是源源不断出现的”,就去拉开冰箱的门看看,很多食材分门别类躺在里头,他看不出到底缺了什么,也不知道庄逢君到底去买什么……
徐心诺汗颜地自省,自己可能确实活得像一个渣男。
楼梯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时,徐心诺立刻像听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蹿到门口。比小狗强的地方是他会主动打开门,接过庄逢君手里的买菜网兜,露出乖巧的眼神(仅限当日)。
庄逢君挑了挑眉,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变得懂事。
“你买什么了啊?”徐心诺从鼓囊囊的网兜里往外掏,“肉馅?我们没有要吃饺子吧?”
“不是饺子。只是看到一个新菜,想试试。”庄逢君从他手里拿过那包馅,走进厨房。
徐心诺亦步亦趋跟进去,看着庄逢君熟练地套上围裙,洗了手,然后拿出两只碗。他拆开保鲜膜,在粉色的猪肉馅里加上盐和黑胡椒,搅匀后在两只碗底各铺厚厚一层,压实,里面又分别放一只文蛤,打入一颗鸡蛋,加上生姜、枸杞、瑶柱,碗里倒满清水,端上锅蒸。
庄逢君习惯性往外赶徐心诺:“你别待在这儿碍事,好了喊你吃。”
徐心诺总算想起原来的目的:“我不,我是来给你打下手的。”
二十分钟后,香味飘得满屋都是,徐心诺围着庄逢君后头打转:“好了没?好了没?”
如果说庄逢君喜欢做饭,他馋虫发作的模样,可以在其中占一半功劳,十分鼓舞厨师的积极性。庄逢君用布垫着,把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肉饼汤端出锅:“小心烫,凉一凉再吃。”
其他饭菜还没做好,徐心诺对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老老实实坐在餐桌旁。
“你怎么不喝?”庄逢君出来惊讶,“也不用太凉,凉了就没味道了。”
“不不,这不符合我们老徐家家规。”徐心诺说,“我还是等你一起吧。”
庄逢君笑了,从厨房拿来两只汤匙,分给徐心诺一只,系着围裙坐在他对面。
清澈的肉汤鲜甜咸香,混着胡椒的辛辣滋味,肉饼上卧着嫩滑的荷包蛋,徐心诺吃得心满意足,满心遗憾只有一碗。他吃着碗里的,看着庄逢君的,此时却有人在外咣咣敲门。
庄逢君放下汤匙:“我去看看。”
徐心诺安全意识还挺强:“又没外卖又没快递的,你先看清是不是坏人。”
庄逢君不觉得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家,会有多大的几率被入室抢劫,还是依言从猫眼观察一下:“……放心,不是坏人,是你妈。好像还有你爸。”
“她不是让我明天才滚回去吗?”徐心诺差点摔了碗。
“总之来都已经来了。”庄逢君说,“我开了?”
徐心诺叹了口气,说不是初一就是十五,让他开吧。
徐春华来者不善,进门就板着张脸,宛如黄世仁来向杨白劳讨债。
许云富边进门,边跟她嘀咕:“来之前怎么说的?不知道以为别人欠
了你一百万似的。
庄逢君自是毕恭毕敬:“叔叔,阿姨。你们晚餐吃了没?我们正好刚刚做好饭。
面对他,徐春华脸上勉强挂了点笑:“小君啊。不用招呼我们,我们是吃过来的。
许云富面容富态,一副双下巴活像弥勒佛,人也如弥勒常带分笑,好像从没有不高兴的时候。他大手推推徐春华的胳膊:“嘿,你吃了我还没吃呢。你不吃就不吃,别拦我啊。
庄逢君已然看出这是说客:“那叔叔别客气,跟我们一起随便吃点吧。
徐春华左右看看,自顾自走到餐桌旁,桌上摆着孤零零两只碗,碗里剩一点汤根,也看不出原本有什么原料。她说:“你们晚上这是吃的什么呀。
徐心诺觑着她说阴不阴说晴不晴的脸色:“那就是汤……我们还没正式开饭。
庄逢君已经重新进了厨房,把刚刚没来得及炒的最后一个菜下到锅里。徐心诺跟着跑进去盛饭,好在他今天蒸米本来就蒸多了,盛够碗,庄逢君却又给了他一个空的。
徐心诺轻轻踢踢他的脚:“棒打鸳鸯打上门来,是不是更刺激。
庄逢君摸摸他的脑袋笑道:“没事的。
“这话该我对你说。 徐心诺说,“反正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那个。
四个人围桌而坐,只有徐春华面前摆个空碗,还有筷子,监工一样坐在那儿煞风景。
庄逢君笑道:“虽然阿姨吃过饭了,要不再尝尝我的手艺。
徐春华碍于情面,应了一声,把目光转回桌面上。
庄逢君白灼了煮汤剩下的文蛤,盛了满满一瓷盆,一颗颗诱人地张着口。另外又做了两热一凉,鱼香茄子,蒜香排骨,皮蛋拌豆腐。按原计划只有这些,但是因为临时来人,还重新加了个西红柿蛋花汤。菜色虽然都很家常,准备这么多也费功夫。
徐春华眉宇间平缓两分:“小君,你们就两个人,怎么还做这么多菜。
庄逢君笑道:“平时也不顾得弄这么多的,现在因为放假,才做点好的庆祝。
自然他不能说,这本是为了庆祝两个人刚刚确立恋爱关系,也不能说,想勾住你儿子的心,就要先勾住他的胃,这您怎么都不懂——为了免于被徐心诺的父母当场打死,庄逢君只做出一副贤惠的样子,又给许云富盛汤,又给徐春华夹排骨。
徐春华反而抹不开面子:“行了,不用管我,你自己吃,忙半天了。
庄逢君只是微笑,一顿饭吃得无比端庄。
许云富笑呵呵地表扬:“小君,你这个手艺可以呀,以后逢年过节……
话没说完,在底下被怼了一脚。徐心诺说:“……妈,你踢着我了。
徐春华便拿其他的事训斥他:“人家负责做饭,你干什么?光吃不干活吗?
徐春华这就是中国式家长的通病,嘴上不挂两句贬低孩子的话,就不会沟通似的。对于她这种习惯性污蔑,要是在家里听到,徐心诺肯定是应该生气,并当场顶嘴的。只是这次忽然发现——靠,歪打正着,还真没理由反驳。!
第47章
吃完饭许云富招呼大家:“好了好了,都过来这边,坐下谈谈。”
重头戏这才开始,四个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空气肃然。
许云富先开口缓和气氛:“其实我跟你妈过来,主要就是看看,你们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担心是肯定的。”他转向徐春华,“但是老徐我也说过你了——都是一家人,好话是说,歹话也是说,你就干嘛非得说点那难听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沟通?”
徐春华红了眼眶,对庄逢君说:“小君,你这孩子向来稳重,怎么现在也跟着犯糊涂呢?”
庄逢君刚要张口,被徐心诺截了话头:“跟我在一块,怎么就叫犯糊涂呢?”
徐春华瞪着他:“你就不能不给我捅娄子,让我清静两天!”
“我说您就别操那心了,不操心就能清静了。”徐心诺说,“你老想给我安排相亲,又不问我的意见,又不尊重人家的意见。我要真是跟人家相成了,人家回头一听,货不对板,把姑娘骗了,今天这儿坐的可就不是咱们四个,是人家全家出动上门寻仇了。”
“怎么,都还成了我的不是?”徐春华气得够呛。
“行了别老生气了,没说您的不是。”徐心诺战略性放缓态度,“但你看,我挺喜欢庄逢君的,现在好不容易才追上,你们别掐掺和给我搅黄了,其他随便。”
“你们俩这是……”许云富看了夫人一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呀?”
“还能从什么时候?”徐春华向他瞪回去,“我就说他当时急赤白脸地要搬出来住,你还非劝我,男孩子长大了需要空间,从那时候就打小算盘了吧!”
“……”徐心诺说,“也差不多吧。你看上次我都说了,是你自己不信。”
庄逢君被徐心诺揪着大腿,想说话但没有出声。许云富和徐心诺也安静下来,要说徐春华像一个火药桶,脾气一点就着,但如果周围没有助燃物,自己燃一会儿,气焰也就下来了。
终于她哑着声音问:“那你们两个,就准备这样定下了?”
庄逢君低头认错:“是。都是我不好,您怪我吧。”
徐春华怔怔地说:“你就是太惯着他了。徐心诺什么样我知道,从小他就喜欢给你捣乱,你还什么都听他的,我只是没想到……我跟你妈妈这么熟,我可怎么跟她交代呢。”
庄逢君忙道:“我会尽快跟她解释的。说起来,这种事我也该早点说明,只是之前一直有事耽
搁了。不过,不像您说的那样,我不是惯着诺诺,我是真的喜欢他。”
徐心诺咳了一声,脸上老大不自在。
他撒谎说是自己追的庄逢君,当然并非实话,这不过是一种生活智慧——殊不见每个家庭的婆媳矛盾,大多都因为夹在中间的那个儿子不作为,为防患于未然,徐心诺只好先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伟大固然是伟大,只是仍觉别扭,听见庄逢君这告白,脑子一阵短路。
徐春华唉声叹气半晌,终于对庄逢君道:“你知道吗,我这一下午心里都不安生。”
她说:“虽说现在政策是能结婚,你们去民政局民口看看,有几个男的真的领证的?你们这样,在社会上到底是少数,现在年轻,还不懂得难过。等以后老了,连孩子都没有……”
徐心诺指着自己:“认真的吗?你真觉得,我这样的能带好孩子吗?”
徐春华说:“……我看是挺悬。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话说完了,庄逢君起身,收拾满桌油腻腻的盘子。徐春华的视线在两个小辈身上来回交替,瞪了徐心诺好几眼。徐心诺后知后觉跳起来,跑过去装模作样地抢活:“我来我来。”
庄逢君笑了:“你还是算了吧,别抢了,小心把盘子摔了。”
徐心诺端着手转回来:“……呃,不是我不洗,他不让。”
徐春华倒气笑了:“那桌面上还有油呢,你不会负责把桌子擦一擦吗?”
夫妻俩走的时候,庄逢君和徐心诺下楼去送他们。
许云富连连推辞,说不用送不用送。到了楼下,许云富说要找个地儿抽烟,让徐春华等他一会儿,庄逢君便陪他一起去了。两人走开了一段距离,吞云吐雾,单独聊了一会儿。
徐春华来的时候一脸西王母的表情,走的时候好歹平静了一点儿,关注点又跑偏了,揪着徐心诺念叨:“两个人在一块,别什么都让人家干,你怎么那么好意思?”
徐心诺糊弄说是是是对对对一定一定。
随后庄逢君牵着他的手转身上楼,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又灭,徐心诺欲言又止。
回到家里,换回拖鞋,庄逢君终于低头问他:“你想说什么?”
徐心诺怎么可能憋得住不邀功:“虽然现在这么说早了点儿——你看,婆媳关系我是不是处理得还不错。”
“婆……媳关系?”庄逢君重复了一遍,似乎很愕然地,“你说的是,我?和你妈?”
“那不然什么,女婿和丈母
娘?但我也不是女的。”徐心诺说,“这个还是以后讨论吧。我是说,虽然没提前对口供,你看我反应是不是很快,仗义吗?感动吗?”
“是挺仗义的,谢谢你。”庄逢君跟他额头抵着额头,“你这么维护我,我当然感动了。”
在徐春华面前,徐心诺说是他纠缠庄逢君,跟徐心诺说是庄逢君纠缠他,听在她耳朵里,观感当然不一样。颠倒一下事实,徐春华只怕对庄逢君还要心怀歉意,觉得儿子带跑了他。
虽然骗人不好,但也没办法,徐心诺想,谁让这是他自己的妈,思想又那么顽固呢。
徐心诺又说:“今天我终于还发现一件事,原来我属于那种‘眼里没活’的人。这方面我可能真的缺根筋吧,但是,你要是有什么事,能不能直接吩咐我去干?”
庄逢君却吻着他的额头:“以后再说吧。‘眼里有活’干什么?我又不在乎。我等了这么多年,才刚刚让你‘眼里有我’,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徐心诺的脸腾地红了,这是真的被情话打动的。他犹犹豫豫地伸手,把庄逢君抱个满怀。
谈恋爱的感觉到底是哪不一样呢?徐心诺说不好,他可能还需要慢慢体会一下。但至少对他们俩来说,肢体上的亲昵,感觉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没跟前男友分手的时候,就算是吴康要来蹭他的酒店套房,徐心诺也得把他踢出去,一人住一间,否则会因为地盘受到威胁而不舒服——唯独和庄逢君之前,少了那层心理防线,或者说,早就已经被磨合掉了。
天气已经转凉,庄逢君的怀抱很温暖,徐心诺胸中也充满温暖的感觉。
他这样抱着庄逢君,就想起小时候过生日,秦玲送给过自己的一个半人高的布偶熊。因为那时候徐心诺也很矮小,那熊看起来几乎跟他一样大。他抱着抱着,姿势就变成了熊在地上,他趴在熊身上。他把整个人都埋到布偶的绒毛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而现在,他和庄逢君也不知不觉靠到了落地窗的旁边。庄逢君的躯体不像布偶熊那样柔软,但一样温柔地包裹着他。庄逢君抬手掀起淡绿色的窗帘,把他们俩包裹在里面。
屋子里的空间明明那么大,他们非要挤在这个茧里,感受着对方的呼吸。
并且徐心诺发现,庄逢君真的很喜欢亲他。
不是嘴唇对嘴唇的那种法式热吻,却更像春风杨柳,暖而和煦。庄逢君捧着徐心诺的脸,亲昵地用嘴唇蹭着他的头发,额头,眼皮,鼻梁,脸颊,只像一场午后嬉戏。山泉淙淙从
山上流下,里面有小鱼轻轻啄着他的指尖。徐心诺一会儿认真配合,一会儿被他逗得咯咯笑场。
亲吻间隙,徐心诺对庄逢君说:“你好幼稚啊。
庄逢君说:“你想快进到不幼稚的那一步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徐心诺抱着他的脖子,忽然想到,人还真是善变,这才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呢,就因为见了一回家长,他就忘了自己原本还在患得患失迷茫着,反而喜悦的心情像涨潮一样终于涌来。
可能他真的也有点喜欢庄逢君。
良久,他们俩闹够了,才从窗帘后面钻出来。该收拾的屋子还要收拾,徐心诺把他没完工的黑珍珠号剩下的零件一点点装回盒里,以免丢失。
庄逢君递给他一块零件:“对了,我明天要回家一趟。
徐心诺不明白:“回去干什么?
庄逢君说:“刚刚跟阿姨聊天不是说了?我家里那边也要交代一下,赶早不赶晚吧。
徐心诺反应过来,他要回庄家去跟父母出柜。
庄逢君跟他十指相扣:“其实这种事早就该跟他们坦白的,是真的耽误了。前两年因为意外,发现我和父母的DNA不匹配,家里那时候天都塌了,哪有心情说这个,一直在托公安局的关系追查。后来终于找到马小涛,怎么跟他养父母沟通,怎么跟他本人解释……也是一连串的麻烦,这些重要的事都解决不完,至于我自己的问题,反而一直没机会提出来了。
徐心诺老老实实地听着,老老实实地说“好的 。
然后他说:“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但是没敢提过。
庄逢君却已洞悉他的想法:“你想问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
第48章
徐心诺实诚地说:“这个能告诉我吗?不能也没关系。”
庄逢君说:“没有什么不能的,你又不会往外乱讲。只不过,我其实也不知道。”
徐心诺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学着他摸自己的样子,胡乱摸了摸庄逢君的脑袋。
庄逢君其实情绪挺稳定的,捉住他作乱的爪子:“根据目前调查出来的情况,当年我们俩在医院抱错不是意外,是当时家里雇的保姆绑架了马小涛,可能铤而走险想勒索一笔钱。但她前些年就已经病逝,所以这个线索也中断了。至于我是哪来的,这就没人知道了。”
所以更严谨一点说,不完全是抱错,马小涛有养父养母,但是他们跟庄逢君没半点关系。
于是徐心诺在心里偷偷感慨,幸亏庄叔叔和秦阿姨都是好人。要是连养父养母都失去,那庄逢君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么一想,他看庄逢君,不知是该替他庆幸还是施以同情。
徐心诺对庄逢君说:“这也没什么的,反正对我来说,你就是你。”
庄逢君恰如其分地露出一丝脆弱:“谢谢,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徐心诺手忙脚乱:“哎,你怎么还客套起来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庄逢君也没能顺利回去庄家。
徐心诺一睁开眼,就看到马小涛给他发的连环消息轰炸,大意是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在的话哥们要来你家避难。然而徐心诺起得晚,等他打开手机的时候,外面门铃都在响了。
庄逢君打开门,徐心诺跟在他身后,两人看见马小涛站在外头。
徐心诺也有日子没见哥们了,冲着马小涛嬉皮笑脸:“稀客呀,到爸爸这儿来干什么?”
“呸,明明是爸爸想你了,过来看看儿子。”马小涛说。
“都不要吵。”庄逢君及时出面制止,“注意礼貌说话。”
主要是他跟马小涛当兄弟就差不多可以了,庄逢君暂时不想降辈,跟着管对方喊爸爸。
马小涛弯腰换拖鞋,再直起身的时候,庄逢君正在很有仪式性地给徐心诺一个早安吻。
只是亲在额头上。然而也够冲击了,马小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们俩???”
“哦,我俩好了。”徐心诺挠挠后脑勺,“睡了一觉,差点忘了。”
“这也是能忘的事?”马小涛大惊,“你们在演什么奇怪的戏吗?”
“没什么演戏,是真的。”庄逢君揽着徐心诺的肩
,表情和寻常没什么区别,但眼角眉梢的愉悦不似作伪,“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们不会有孩子,以后也没人会跟你争家产的。”
“我放什么呀我放心。”马小涛却叫起来,“要不你还是争一下吧,我求你赶紧回来住,不然我快顶不住了。你以为我大放假的干嘛不睡觉跑过来?我是真的不想再去钓鱼了。”
是的,马小涛跑到他们这儿来的目的,与其说是来找徐心诺的,其实不如说是借故来找庄逢君的。马小涛跟庄父庄母不熟,很多想法憋着没法直说,转念一想,庄逢君总比他熟:“我在你家住了也有段时间了,要不你回去帮我说一下,我还是搬回养父母家吧。”
“别这么见外,那也是你的家。”徐心诺纠正他,“怎么,秦阿姨还能不同意让你搬?”
“她没说,不过那是因为,我压根就没敢跟她提。”马小涛说,“你不知道,我只要一露出这方面的意思,她就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他浮夸地模仿了一个伤感的表情,又说秦玲总是过于体贴地对他各种嘘寒问暖,动辄就问他是不是哪不高兴了,结果反而让人压力山大。
“我真的没有哪里不高兴。要是平时生活都得一直这么客气的话,实在有点……”
有点什么呢,他又不太敢直说——毕竟凭良心说,马小涛跟亲生父母住了一段时间,从庄毅秦玲到保姆司机,没有人对他不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出入车接车送,别墅大得能从楼上到楼下打滚。但问题也出在这儿,这别墅真的能用来打滚吗?明显不能,庄毅太古板,秦玲太精致,跟他生活习惯完全不一样。互相磨合总要有一个过程,不是1+2=3那么简单。
马小涛开始一条条往下数。
他住在家里,秦玲每天美滋滋等他下班回家吃饭,就算他加班晚归,也要给准备精致的夜宵。庄家的食谱是秦玲跟保姆一起定制的,口味清淡,营养均衡,比之外面浓油赤酱不知健康多少倍。只是马小涛一直没好意思说实话,他对水煮鸡胸肉撒胡椒其实没有那么大兴趣。晚饭就吃这个,再加上一盆醋拌沙拉,碳水不够,总会让他感觉仿佛没有吃饭。
不过这也只是小事,那么大的人了,想打牙祭还是可以出去自己买。对马小涛来说,挑战更大的是秦玲那过于高雅的品味,插花,熏香,音乐……秦玲兴致勃勃给他展示自己的倒流香,马小涛稀罕了两分钟就没感觉了,强打精神听她讲这个那个,还要搜肠刮肚怎么赞美。
然后又有一个周末,马小涛在家陪她,秦玲温柔地说要教他弹钢琴。她的
眼神过于殷殷期盼,他一时心软就答应了,简直是噩梦的开端。马小涛至今还在痛苦地认五线谱,做梦都是一群黑压压的蝌蚪游来游去。然而又不能撒泼,半途而废,说这是什么破玩意儿不学了。
至于跟庄毅的相处,更是有苦说不出。秦玲责备庄毅不体贴,非让他跟孩子培养感情。结果前两天放假,庄毅带马小涛去……钓鱼。结果马小涛生无可恋地坐在马扎上玩了一天手机,他还没法心无旁骛地刷抖音,因为庄毅一直在找话题跟他聊天,问的全是公司的工作。
……一条条说起来,也都不是大事,总觉得受制于人。
徐心诺听得心有戚戚,甚至自己都开始惶恐了。
别人或者不能理解马小涛的抱怨,他却不觉得意外。
或者说,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吧。
毕竟其实在他们这些“下里巴人”之流看来,庄父庄母一直都是那种“阳春白雪”的父母,格调起得太高,光鲜的确是光鲜的,但也可以想见,一起生活肯定会有累的一面。
徐心诺下意识看了眼庄逢君。关于这点,看庄逢君是什么样的人就知道了,像这种条条框框的性格,必然是从小经过严格管教。徐心诺童年时还有印象,庄逢君老是要学很多东西,家教走一茬又来一茬,每天都遵循一个精准又高效的时间表,像机器上了发条一样永不停摆。
每对父母养育孩子,做再多功课,都是从零起步,有好的地方,也总有不好的地方。
以前,徐心诺和彭家乐都没想过太多,也从不曾设身处地地思考,那样的生活快不快乐,换到自己身上愿不愿意。他们看到庄逢君优秀的那面,偶尔嫉妒一下,也就过去了。直到今天听到马小涛抱怨,徐心诺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说,哦,那庄逢君可能也挺不自由的?
但不管怎么说,过去所有快乐和遗憾的经历加起来,才构成了现在这样一个人。
马小涛和庄逢君都是这样的,他自己也是这样的,独一无二。
徐心诺越想越远,觉得自己能想到这样的问题真是NB,简直要升华到哲学层面了——是现在这样的他,有点儿喜欢上了现在这样的庄逢君。
而庄逢君在说:“你想住在哪其实都是你的自由。不过我觉得,还是你直接开口比较好。”
马小涛一愣,哪想他如此无情:“哎别呀,我特地跑来的,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不料回过神的徐心诺也开始帮腔:“我也觉得,就这么点小事,你都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哪有一家
人的样子?你不如就直接说 爸 我想走了 妈 我要回来住了 这有什么的呀。”
马小涛很委屈:“你说得当然轻松。我这 好歹有人给我帮个腔吧?”
“那你放心吧。”徐心诺不甚走心地安慰 抓起庄逢君的手示意 “这儿还有一个马上要回家出柜的呢 你看
他都有脸开口。到时候一对比 就显得你的事儿不算事儿了。”
“……”庄逢君把他的手按下来 对马小涛道 “我跟你一起回家 一起去说吧。”
“那我也去换衣服!”徐心诺不再开玩笑 刚要起身 却被庄逢君压住肩膀。
“这次还是我自己去吧。”庄逢君对他说 “出柜是出柜 见家长是见家长。这是我本来就该跟家里说明白的事 让我自己搞定吧。下次带你见家长 你再跟我回去。”
徐心诺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昨天徐春华杀上门来 让徐心诺默认这种事是该两个人一起面对的。不过仔细一想不无道理 徐心诺被见家长三个字吓退了 只想了三秒钟便说:“行。”
马小涛倒是在旁边听得牙根发酸 但又觉得有热闹可看 看在这个的份上 姑且忍下来。
至于他想搬回养父养母家 跟这个一比 确实显得没啥不好开口了。
虽然徐心诺没跟着一起回去 还有马小涛从前方给他发回实时报道。
徐心诺趴在庄逢君的床上 并不怎么担心 毕竟想到秦玲十分知书达理 从不乱发脾气 料想不会出现比他自己家更激烈的冲突。他跟马小涛聊天 马小涛说他们马上要到家了。
不料 间隔了一阵子 马小涛发语音来:“……她哭了。”
徐心诺本来等得又快睡着了 揉着眼坐起来:“怎么回事?跟阿姨吵起来了?”
马小涛给他传来一段偷偷拍的小视频 然后说:“不是 没吵架。我们进门以后 我妈在客厅看电视 原本聊得还挺开心 后来庄逢君就坦白了 结果一说完……她什么都没说 眼泪噼里啪啦就开始往下掉 我也吓了一跳。”!
第49章
庄逢君回来的时候,徐心诺扑上去抱住他:“你还好吗?”
庄逢君摸摸他的脑袋,知道马小涛已经告诉他结果:“还好。”
他又以轻松的语气告诉徐心诺,还有个更惨的人:“因为我妈哭得七零八落,梨花带雨的,搞得马小涛绝口不敢提搬回养父母那的事,我看他恐怕还得多住上十天半个月。”
徐心诺问:“那你爸呢?什么反应?”
庄逢君说:“他倒是早知道了。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徐心诺便放下心不再多问。一来出于信任庄逢君,二来庄逢君说的跟马小涛告诉他的情况差不多。主要是秦玲突如其来地哭个不住,后来庄毅只是叹气,摆摆手让庄逢君先回来了。
他们暂时没有说接受,也没有说不接受。
但跟以前的大环境比起来,这已经算相当没有阻力了。徐心诺这边,他自己在家的时候,也给大姨打了电话,跟她强调不用再给自己介绍相亲,也不过是收获一顿苦口婆心而已。
庄逢君逗他:“你家里的其他人也没想尽办法拆散我们吗?。”
徐心诺乐起来:“我又不会听她的。再说,我跟她还有恩怨呢,这下算报了一箭之仇。”
说话的时候,他们俩正在小区附近一家网红餐厅吃饭,或者叫法浪漫一点,约会。但因为这里人实在太多,室内吵吵闹闹的,连彼此说话都很难听得清,服务员的态度很不耐烦,还给上错了菜。徐心诺拿出大众点评给了个差评,然后陷入怀疑,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吗?
他左右扭头,看看周围,其他情侣们都在你侬我侬。因为现在风气更开放了,邻桌过去两个座位,也是一对同性恋人,两个男的,一个拿着勺子,正在黏黏糊糊地给另一个喂饭。
徐心诺打了一个冷战。
徐心诺忽然觉得,他们俩至少还是有公德心的,不会特地跑出来影响别人潜在食欲。
庄逢君也看到了,却在那儿若有所思地挑眉,徐心诺问:“你在看什么?”
庄逢君收回目光:“要是咱们俩再早认识三年……我没准可以对你说,‘你小时候我还喂过你’,这种话。”
徐心诺说:“……庄逢君,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奇特的癖好?”
庄逢君笑而不语。
他们俩仅限于嘴上打架,规规矩矩地面对面坐着,规规矩矩地吃完了饭,走到小广场上。
这里没有人声鼎沸
,徐心诺继续跟庄逢君讲述刚刚的话题,关于他跟大姨之间的恩怨。
一家人没有两家仇,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但磕磕碰碰总归有的。现在,徐心诺再次感受到,至少庄逢君有这一点好,从来不会道德绑架他,说什么清官难管家务事之类的。
庄逢君只是问:“她做过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徐心诺说:“其实准确地说是因为我表弟,我大姨的儿子。”
事情要说起来也很久远了。徐心诺的大姨生儿子很晚,因此也溺爱,以至于他这个表弟,从上幼儿园的年龄起就活脱脱一个小霸王。每次小霸王到徐心诺他们家做客,都喜欢盯着他的玩具不放,徐春华这人又好面子,最能助纣为虐,看上了什么就直接“拿走拿走”。
大约徐心诺初中的时候,他的魔方收藏已经初具规模,某次大姨跟上小学的表弟来做客,这小霸王又盯上了其中几个颜色最鲜艳的,徐春华照例慷慨地说:“拿走拿走。”
这个当然不能同意,徐心诺张开双手护着:“别的无所谓,我的魔方不许拿。”
徐春华看不出区别:“你买了那么多,送给弟弟几个怎么了?”
徐心诺强调:“你不懂,每个都不一样,而且,都是我要用的。”
大姨听了在旁边当和事佬:“好了好了,这是哥哥的东西,我们辰辰不要。倒是你们家诺诺,都这么大了,还喜欢玩玩具呢?”徐春华便唉声叹气,说徐心诺就是幼稚,云云。
徐心诺不耐烦听她们唠嗑讨论自己,以为没事了,便解除警报出了门。
熟料他跟彭家乐出门看了场电影回来,大姨和表弟不见了,他魔方也失踪了好几个。
徐春华觉得他看不出来,还装傻充楞:“不是都在那呢?没有少,你再数数。”
还用数,这就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
到现在说起这件事还是很不爽,庄逢君给他顺了顺后背,问:“后来追回来了没有?”
手下的躯体温热而结实,隔着薄而均匀的肌肉,可以摸到脊柱的一节一节的凸起。庄逢君捏了捏徐心诺单薄的肩胛骨,觉得他衣服穿得太薄。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他闭着眼都想到,徐心诺一定又反射弧延迟,只要没人提醒,就不会及时想到要把衣柜里的衣物换季。
徐心诺还在委屈着:“她们根本就是合起伙来糊弄我。我想去找表弟要,我妈就假装给大姨打电话,骗我说下周就会送回来。糊弄了两个星期,瞒不下去了才说实话,那熊
孩子不会玩,转手就给了同学。不是自己的东西当然没人珍惜,早就弄丢了,还能找谁要去?”
闻言庄逢君回想了一下,这件事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似乎他那个暑假去国外夏令营参加一个封闭集训,没有联络工具,后来等他回来,徐心诺大概也忘了,便没再提起过。
已经时隔日久,庄逢君却还是说:“以后如果再有这种事,你来告诉我吧。”
徐心诺问他:“告诉你有什么用?”
庄逢君冲他眨眨眼:“多一个人帮你追债到天涯海角,不好吗?”
闻言徐心诺哈哈大笑,伸出小指,认真地跟他拉钩。
那些往事真正令人伤心的地方,不是失去了一个还是两个珍贵的玩具,而是他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徐心诺也清楚,小时候的“记仇”,大多是不被认可的,没有人会认账,只能在成年后拿来当谈资。但奇怪的是,当庄逢君煞有介事地许诺时,他还是会觉得得到安慰。
觉得天空很明亮。
忽然却有一阵猛烈的秋风袭击街道,冷冽冽的,把枯枝败叶打着卷扬起老高。
C城风沙总是很大,泥沙纷纷扬扬,令人睁不开眼,过往行人不约而同做出瑟缩闭眼的姿势。徐心诺也下意识摸着胳膊,他被吹出一身鸡皮疙瘩,待风过去,刚想说“好冷啊,我们回家吧”,庄逢君却敞开风衣前襟,自然而然地把他裹在自己的衣服里。
徐心诺的心脏失去控制地砰砰直跳,胸膛贴着胸膛,这心跳便也传到另一个人那里。
庄逢君还故意在他耳边说:“你心跳这么快,正不正常啊,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啊。”
徐心诺臊得想冲他脚面上来一脚,却被庄逢君笑着抱得更紧。倒是一点儿都不冷了。
刚刚的黑风简直像西游记里妖怪过境,就不知庄逢君是个什么妖怪变的,这么会蛊惑人。
五分钟后,这想法在庄逢君在路边给徐心诺买鸡蛋仔吃的时候,很快又被抛之脑后。
热腾腾的刚出锅的鸡蛋仔,被模具压出一个个圆鼓鼓的小球,又软又甜,边缘有一点焦酥,趁热吃无比熨帖。这种港式小吃是近几年流行起来的,徐心诺边揪边吃,美滋滋跟庄逢君分了大半个,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忘了点儿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拽住庄逢君的胳膊,想起来了。
——这两天,徐心诺跟身边很多人出了柜,唯独还没跟最好的哥们彭家乐报告这个消
息。
“我有一种预感 我们俩要绝交了。”徐心诺抱着手机叨叨 “尤其是他还那么……你。”
可以想见 这一下 彭家乐的世界可能要彻底塌陷了
但该来的背叛总是要来的。
徐心诺希望彭家乐能看开一点 在接完电话后 仍然能积极乐观面对这个世界。
然而考虑到彭家乐可能的态度 庄逢君抢先提出一个问题:“先说清楚 如果必须选一个 你要我还是要他?”他甚至更细化了一下 “换句话说 假如我们俩都掉水里你选谁?”
“……”
徐心诺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面临这个人生必经问题 居然不是女(男)朋友和妈之争。
他其实谁都不想救。有那个必要吗 彭家乐那小胖子 从体脂率来说 相信靠浮力都可以浮起来的 至于庄逢君 他不是会游泳吗?徐心诺跟彭家乐加起来都不敢说游得过他!
“选你行了吧 选你。”徐心诺回答说。
不过又觉得有点对不起彭家乐 便悄悄打了个补丁:“除非咱们俩不幸分手了。”
听完 庄逢君却还捂着他的手机 不让他拨出号码。徐心诺不解地抬眼看他。
“先救你还不过关吗?”
“先救我是没什么问题。”庄逢君说 “不过我发现 我们该定一条家规。”
那就是不能随便提“分手”这个词 开玩笑的也不行。
大概怕显得过于严肃 他又很快管理好自己面部表情 温和地解释:“不吉利。”
徐心诺只好承认 是自己用词不当。然而庄逢君这个说法 也并不是就没问题——别的情侣要约法三章 一般都是叫什么“恋爱守则” 怎么到了庄逢君嘴里 直接就上了“家规”。
未免过于一步到位了吧。
可徐心诺还来不及说话 庄逢君便堵住他的嘴唇 不容许提出任何质疑。
温柔和善并不是庄逢君的全部 他骨子里其实真的藏着很深的□□作风。
外人或许还会被表象所蒙蔽 唯有徐心诺绝不会不认识庄逢君的底色——他认识 只是接受良好 并不介意。毕竟徐心诺就是被庄逢君这么管着长大的 在他潜意识里 总觉得庄逢君是有这个权威的。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 什么锅配什么盖 其实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
只有彭家乐 因为徐心诺用三顿火锅的许诺收买了他 他还是哀怨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是再一次 彭家乐认识到 庄逢君不但会收割他的女神 一扭头还把他哥们都割走了 危险级别更加一级。可彭家乐如今就像超英电影里的那种孤胆英雄一样 世人皆醉他独醒 何其悲哀。在这世界上 也许只剩下他一个人能看透此人的邪恶本质了。
错的一定是这个世界。
彭家乐这样想。!
第50章
剩下的这点假期,徐心诺每天跟庄逢君厮混在一起。
青梅竹马就是有一点好处,他们俩的共同话题十分重合,毕竟都住一个小区里,东家长西家短,你认识的人我也认识,你见过的事我也见过,共同回忆太多,聊起来可以没完没了。
也有不重合的地方,庄逢君盘坐在沙发上,用电脑加班处理工作的时候,徐心诺就只会枕在他腿上用手机看电影,看着看着便梦会周公。
这种时候庄逢君总会想逗他,把他推醒说他口水流到了自己身上。徐心诺便一边擦嘴角一边极力否认,都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自己被骗,没心没肺地换个姿势,枕着庄逢君继续睡。
而徐心诺做每日功课的时候,就成了庄逢君骚扰他。尤其他要为接下来的比赛练习盲拧,徐心诺一蒙上眼睛,庄逢君就会偷袭,过来亲他,打断他的思路。
就算徐心诺佯作生气地骂他幼稚,不懂事,庄逢君也只是说:“对不起,我没忍住。”
徐心诺把他那个印着两只卡姿兰大眼睛的卡通眼罩留在家里,没带过来,只好扯了庄逢君一条男士丝巾,系在头上。丝巾蒙住大半张脸,只露一个尖尖的下颌,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以至于庄逢君根本干不下去别的,看到就只想把他按在沙发上,制造点少儿不宜的场景。
徐心诺搂着他的脖子,又没有原则地想,都是男人,忍不住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然,只是停留在接吻的阶段。
他们还一起干了很多事,比如一起看午夜场,一起拼黑珍珠号,一起逛超市(许萍萍的建议还是起了一点效果)。徐心诺推着购物车,东瞧西看,体会着这种活动到底哪里浪漫。
浪漫不浪漫尚不确定,但庄逢君蹲在货架前,比较两份固体咖喱的配料表时,在徐心诺眼里,的确是看出了一些性感,毕竟这不只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厨师。
饮食男女,都是人之本性。没什么毛病。
说到这个,在收银台排队等结账的时候,徐心诺在货架上看到一排排方方正正的小盒子。
每家超市门口几乎都有这个,只是这回,徐心诺心情不同,他自己做贼心虚,脸颊一烧,便偷眼去看庄逢君。庄逢君本来在回消息,察觉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似乎理解了什么。
庄逢君伸手拿起一盒,用研究咖喱包装一样的眼神加以审视,仿佛在思考需不需要。
徐心诺立刻心虚地转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然后听
到身后有东西落入购物车。
他脑子轰一下炸开了,心脏狂跳,血液直冲上脸,一直冲得耳膜都在鼓噪。
然而庄逢君又镇定地低下头,继续回消息,所作所为,就和刚刚拿了一盒彩虹糖没区别。徐心诺甚至怀疑地回头瞟了一眼,确定那不是彩虹糖。
这下徐心诺都顾不得不好意思了。他迷惑地看了看庄逢君,又扭头看了看货架。深蓝色的包装盒上印着他认识的牌子,装着他认识的商品,并没有不打招呼就换成其他东西。
庄逢君也没有和他商量一下的意思?
徐心诺不确定用不用提醒一下庄逢君,让他再看看,他刚刚拿的是什么。就算真的要发生点什么,这态度会不会太淡定了一些。反而是他自己,满腔心思地纠结这个,提着袋子回家路上,徐心诺一脚踩空,险些从马路牙子上摔下去。
还是庄逢君从后面抓住他,才没整个滚到路中间。
庄逢君他笑话徐心诺都多大的人了,还脚底下走路没根,又让他不要遛马路牙子了,好好走平地。要不是刚刚给计生用品结过账,会让徐心诺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制造龌龊想法。
但很显然不是这样,搂搂抱抱的,当然有几次也会擦枪走火。
每次庄逢君总是及时收手,表达出还不是时候的意思。他们还没达成共识,什么时候可以上床,更准确地说,是还没摆上台面讨论过。徐心诺有点拿不准,需要直说吗这个东西?
还是说,这样就太不够浪漫了,等气氛好的时候,干柴烈火才叫情调?
就算到了家,庄逢君也只是把逛超市买的东西都掏出来,一一分类整理。他把安全套放到橱柜里,和备用纸巾、洗衣液和香皂挨在一起,把它们不见天日地关起来。
徐心诺实在太介意了,终于忍不住去拽他:“你……”
庄逢君扭头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然而庄逢君黑漆漆的眸子,里头好似有漩涡,在那漩涡的中心,也许还藏着一头海兽,让徐心诺往里一看,便觉得心悸。他吭哧着说不出话,便伸手硬把庄逢君的身体扭过去。
“哦这个,我没打算现在就用。”庄逢君顿了一下,却主动解释起来,“也没有人会一谈恋爱就立刻上床吧。当然,外面可能是有这种人。但我这个人还是比较保守的。”
“这样啊。”徐心诺说,“那为什么还要买?”
“只是有备无患而已。”庄逢君开始从冰箱往外拿菜。
这个新鲜的说法,徐
心诺就不理解了。又不上床,又要有备无患,这符合逻辑吗?可庄逢君倒振振有词:“一般家庭准备地震包和急救箱,里面的东就西一定会用到吗?大多数其实用不到吧。但是在小部分极端情况下,有了准备和没有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说完他就进了厨房,留下徐心诺在外面想,小部分极端情况又是个什么鬼?
难不成庄逢君会有一天娇喘微微地回到家,说自己被歹人下了□□,挣扎着勉强回来,需要有个人献身不然就玩完了——那上医院啊找他还能管用吗。
作案工具这个东西,没有也就不惦记,家里真的有了,唯一的用处就是,徐心诺趁庄逢君不注意,偷偷趴在橱柜边上,打开条缝,看了一遍又一遍。
迄今为止他对安全套的使用经验,还停留在中学生理健康课上给香蕉穿小雨衣。不得不说,他们那学校的性教育课程做得还是不错的。然后徐心诺想起一件事,既然如此,那庄逢君在课堂上应该也学过同一套内容。不知为何,这给了他有一种奇妙的默契感。
不知道庄逢君后来有没有实践过,当然,不是说跟香蕉。
厨房的抽油烟机声音一停,徐心诺嗖地关上柜门。
……
假期过去,开始上班。
国庆一结束庄逢君就出差了,还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其实每场休假背后都会累积一堆工作,徐心诺表示理解,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却突然感到了一些寂寞。
过了大概有三五天的样子,这天还是上班时间,马小涛突然发消息:“要不要来看热闹?”
很快撤回,改成:“你快来看热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徐心诺秒回了一个“来”,然后才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想来马小涛也不是特别没谱的人,这么急切地呼朋唤友,必定确实有大事发生。徐心诺到上司林哥那儿说了一声,请了两个小时假,便抓起自己的访客证向庄氏大厦跑去。
在手机里,马小涛又发来很多语音消息,跟他解释今天出了什么事。
马小涛:“其实吧还是跟庄文杰那破事有关。也是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忘了告诉你,庄文杰节前就很倒霉了,挪用公款的事被庄逢君抓到证据,庄逢君威胁说要追究他的责任。”
马小涛:“哦不过照我看,庄逢君肯定是故意的。什么挪用公款,就庄文杰那智商,肯定早就留下破绽了嘛。我觉得庄逢君只是想趁机把这个傻×弄出公司,不要再留害群之
马。”
马小涛:“……突然想起来 这些我好像之前也该知道的 不过那时候我有点犯困。”
马小涛:“算了不管了。现在就是庄文杰的爸妈 我这对叔叔和婶子 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刚刚突然一家子都杀来了 连家里老太太都请来了——不知道你见过没 也就是我奶奶 好家伙 一进门那气势 我还以为是太后出了慈宁宫 带一群大内总管来讨说法呢。”
马小涛:“其实我也不知道叫你来有没有用 好歹多个人多份力 你先过来再说吧。”
“……”徐心诺回复他 “还多个人多份力 你当又叫我过去打架?”
但从马小涛的话里 徐心诺意识到庄逢君已经回来了 而且直接到了公司。
不知为什么 庄逢君没有提前告诉徐心诺 或许是想制造一个惊喜 现在倒想不了那么多了。徐心诺暗暗为庄逢君担心起来 因为就马小涛的描述 听起来 庄逢君简直是马上要 不 是正在接受全家人审判 徐心诺脑海中开始走马灯式掠过《甄嬛传》中种种场景。
一家人吵吵嚷嚷 按照有句老话说的 叫打断骨头连着筋。
但这话真的准吗?到了利益面前就不一定。徐心诺再天真也没忘一件事 庄逢君那个来路不明的身世 他知道庄家其他人未必像庄毅和秦玲一样 仍然能以父母亲人的胸怀接纳他。
徐心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瞎担心。
但他想 庄逢君也是需要情感支持的。
跑到楼下大堂的时候 徐心诺碰到了一个并不想见到的人 吴康。
说起来 跟吴康不过几天没见 心境已大不相同。在徐心诺心里 如今也认同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和死了一样。他现在没工夫搭理吴康
吴康却追着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徐心诺往电梯的方向走:“哦 来找你们老板。”!
第51章
吴康愣了愣,露出怀疑的神色:“你找的哪个老板?”
徐心诺懒得解释。
电梯厅里并排好几号电梯,以往徐心诺跟庄逢君来的时候,庄逢君通常带他坐高管和客户那台专用电梯。专用电梯需要特殊的卡刷开,徐心诺的访客证有这个权限,但吴康并不知情,反过来提醒他:“那个电梯只有公司领导和贵宾才能使用,你跟我到这边来吧。”
正说话时,一台普通电梯先到达底层,徐心诺急着上楼,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吴康继续狐疑地刺探,徐心诺是不是真的来这里找哪个公司领导,是的话又是什么关系,徐心诺随口敷衍了几句,来不及多说什么,电梯便停在公关部所在楼层。吴康只好先走出去。
电梯继续带徐心诺前往顶层,叮地一声,到了。
徐心诺去找马小涛,这个给他通风报信的同伙却不在工位上。
正好这时在走廊上遇到一个秘书,对方给徐心诺倒过果汁,还算脸熟。她告诉徐心诺,包括庄董和庄总在内的庄家人都在大会议室。奈何会议室密封太好,徐心诺趴在门板上偷听半天,也只隐约听到动静。
秘书看着他像蜘蛛侠一样贴在门板上,哭笑不得,想拦又不好拦:“大概还要聊一会儿吧,要不我带你去总裁办公室等等?”
至于具体的,她也不很清楚,只是突然有人出来撞到就尴尬了。即便清楚,她也不方便擅自透露。既涉及人家家丑,也涉及公司丑闻,不是她可以乱说的。
徐心诺婉拒了:“谢谢,不过我还是在你们会客室坐会儿吧。”
毕竟庄叔叔来了,他就不方便造次了。说到底,集团的董事长还是庄毅。万一他们待会儿转移到总裁办进行密谈,发现里面蹲着徐心诺这个外人,那场景显然不太合理。
这个秘书便又给徐心诺端来饮料,还有小零食,供他消遣。徐心诺坐在沙发上,里头马小涛倒是置身事外,还有心思给徐心诺发来一段段偷拍的视频。
徐心诺回说:“我大姨也护自家熊孩子,不过看到这个,我突然觉得她还算好了。”
马小涛给他发消息,已经摆烂:“爆炸无聊,什么时候能结束……想吃炸串。”
里面庄文杰本人倒不在现场。他只是处事骄纵跋扈,脑子其实不是很灵光,虽说出了挪用公款的问题,但很多地方也是别人坑他,比如被田经理哄着在不该签名的地方签了名,还擅自使用过财务章。为了这些细节,里面纠缠了很久,
徐心诺并不是特别懂,也不怎么关心。
他也希望庄逢君赶紧出来,跟他一起回家去,还可以在路上买炸串吃。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徐心诺面前坐下。
徐心诺从屏幕上抬起目光,有点意外看到的是秦玲。
她神色略显疲惫,如果不是脸上的粉底遮瑕,可能还会显得更憔悴一些。但秦玲的语气还是很轻柔,努力露出和蔼的笑容:“诺诺,你过来了啊。”
徐心诺收起手机,喊了声“阿姨”,不明白她为什么从家庭会议里溜出来。
似乎明白他的疑惑,秦玲笑笑:“我听小涛说你在外面等着,就出来陪陪你。”
徐心诺说:“我没关系啊,你们谈正事重要。”
秦玲换了个位置,从徐心诺对面的沙发上挪过来,变成跟他挨着坐在一起。徐心诺有点心虚,又有点紧张地扭头看她,但好在看起来,对方没有露出要拿他问责的意思。
说实话,刚刚她起身的一瞬间,徐心诺还有点担心她是不是想从手包里拿出支票,说“这是五百万,请你离开我儿子”,这年头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到一千万也有可能。
她实际上却叹了口气,对徐心诺倾诉:“诺诺,阿姨有时候觉得,自己做妈妈特别失败。”
搞得徐心诺反而手忙脚乱:“阿姨,你别这么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天底下可能没有哪对父母,敢自信地说自己能拿满分。如果真的有,那他们肯定是心里没数。可如果秦玲做妈妈算失败的话,那这个及格的标准线未免太高了。
当然,她的性格里是有些完美主义的成分,也难怪会吹毛求疵,甚至是钻牛角尖的想法。徐心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跑出来和自己说这种话,他也不太知道如何安慰。
徐心诺从面前盘子里拣了块酒心巧克力送给她:“阿姨你要不要吃点甜的?”
秦玲自然而然地拽了拽徐心诺的外套袖子,帮他把卷在里面的打底长袖拽出来。
徐心诺小学那会儿爬高上低的,男孩子的衣服,永远没有好好穿着的时候,秦玲总是这样给他扯出领子,拽好裤腿,徐心诺也不是没有幻想过,要是他亲妈能跟人家学学就好了。
秦玲又有些忧伤地说:“这阵子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教育方法从根本上就有问题?小君那天回到家里,说他喜欢的是男生,可我之前一点儿都没察觉到。我一直希望他找个好姑娘,知冷知热,再生两个孩子,我还可以给他们看孩子……他却说那都不是他
想要的。”
徐心诺说:“这挺正常的!我妈其实也不能接受我喜欢男的,但她现在已经理解了。”
虽然只是勉强给出了接受的态度,但他觉得,形容得夸张一点应该问题不大。
秦玲摸了摸他的发顶:“也不只是这些问题。其实当时我也不知怎么了,脑袋嗡的一下,只想到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孩子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小君是这样,小涛也是这样。这阵子小涛在我身边,我觉得他也有心事,但他从来不告诉我真实的想法。”
她说:“我明明想当个好妈妈,好像总是做不好。”
徐心诺说:“那我觉得不用想太多,他就是想偷懒,不喜欢学琴而已。”
秦玲让自己露出一个很轻的微笑,保养周到的眼角漾起丝丝细纹。
徐心诺觉得她可能不太喜欢酒心巧克力,于是自己吃掉了,换了颗阿尔卑斯奶糖给她。
他也在心里组织好说辞,对秦玲道:“我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小事,其实压根没必要较真。只有小孩上幼儿园的时候,才会恨不得什么事都回家跟爸妈讲一遍吧。现在我们几个都是成年人了,跟父母的想法不一样,这不才是正常的吗?您要不看看我妈,经常活像个母老虎一样,我回到家不还是得照样喊妈。当然,您千万别跟她学,那肯定是不对的。”
秦玲再一次笑了起来,神色轻松了一些。
以前徐心诺无聊的时候,在书店翻那些心理学爆款大众读物,对照种种症状,得出过一个结论:他觉得徐春华一定是那种很焦虑的父母。现在他又感觉,秦玲虽然外在表现截然不同,其实也挺焦虑的,总想打造一个完美的母亲,一个完美的孩子,和一个完美的亲子关系。
不管怎么想,这肯定不存在吧。但徐心诺也给不出其他更有效的建议了,毕竟他不是什么心理学专家,只能乖乖陪秦玲坐着,看她陷在沙发里,直着眼睛发呆。
秦玲没有发呆太久,她依然表情优雅,且没有忘了自己过来要传达另一层意思:“不过其实,小君说他喜欢男生的时候,我当时就想到了你。我早该想到的,你们俩关系那么好。”
徐心诺谦虚:“还好,还好。”
秦玲说:“如果你们真的想在一起,阿姨是不反对的。我最近反思的还有一件事,自从把小涛找回来以后,我可能多少也疏于了对小君的关心。是不是就因为这个……”
这思路也太过信马由缰,怎么就像是庄逢君因为缺爱所以才来跟他谈朋友的?
徐
心诺连忙阻止她的话头 再三保证庄逢君对此没有任何不满 也不是因为缺失了父爱或母爱才会向外寻求解脱。他终于体会到了 被过度关心是一种负担。
随后又聊了很多有的没的 诸如他们俩搬到一起生活后的一些琐事。
秦玲一直没有回会议室 里面的人也磨叽着没有出来 一直讲到下班才散。中间有员工到总裁办来办事 都被秘书拦了回去。徐心诺腹诽这根本就在影响正常工作 后来连他请的两个小时假都不太够用 只好跟林哥耍赖 把请假时间延长到整个下午。
好容易等到庄逢君过来的时候 天色早已经黑透了。
跟在他身后走进会客室的庄毅 脸色依然很有董事长风范 喜怒莫辨。
马小涛缀在最后面 一副看了很久热闹的神色 伸了个懒腰 撇着嘴冲徐心诺做鬼脸。发现秦玲也在后 他咳了一声 无缝转回一本正经的表情。
这鬼脸却也是做给瞎子看
徐心诺这个重色轻友的人 在庄逢君现身的那一刻 视线就粘在他身上。徐心诺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眼睛却不自觉弯出一朵月牙。他又偷眼往外瞧 想看看传说中的慈宁宫太后 也就是他们奶奶 是什么样的老太太 庄逢君却径直过来 坐到沙发扶手上 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别看了 其他人刚刚都下楼了。”
他又低声对徐心诺说:“你跟妈在这等了好久 饿了没有?”
庄毅瞅了他们两眼 嘴皮子动了动 欲言又止 最后选择不发表意见。
徐心诺凭借厚实的脸皮和强大的心脏 忽视了他庄叔叔的注视。他足有好几天没见到庄逢君了 以前不觉得 现在却体会到一点“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的心思。
明明庄逢君只是把手搭在他身上 徐心诺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揽在了怀里。
还是当着家长的面……不 要不是当着家长的面 他现在大概已经像八爪鱼一样 张牙舞爪地缠到庄逢君身上 唯有如此夸张的形态 才能充分表达分别多日的寂寞之情。
这电灯泡通明瓦亮的氛围 连马小涛都感受到了 陷在沙发里的屁股不自在地动了动。还是秘书重新过来敲门 引起众人注意 又抱歉地对庄逢君说:“公关部有几份策划案要跟您确认 他们说截止日期有点急 一下午找了您好几次 现在还加班等着。”
庄毅冷冷地点头:“那赶紧让他们去办公室说吧。今日事今日毕 不要耽误正事。”
“你们爷儿俩一起去嘛。”秦玲说 “赶紧忙完了 咱们一家人正好去吃个饭。”
庄毅只好依言照办。秦玲搂着左一个马小涛 右一个徐心诺 在大众点评上研究着待会儿去吃什么。与此同时 吴康抱着一个文件夹 被老同事带着 一起上楼前往总裁办公室。
他已经听说 今天耽误到这么晚 是因为半退休状态的那位老庄董有事回公司 大概待会儿还可以顺便见到。等电梯的时候 老同事感慨 说很多像他们这样新进公司的员工 应该都还没见过这位因为身体原因而退居二线的幕后大佬。
吴康笑道:“别说董事长 像我这种走背字的 试用期都快过了 连总裁都还没见过一面!之前甚至连例行员工谈话都没赶上 这还是头一次上去直接汇报工作。”
老同事随口应了一声:“不用紧张 你待会儿跟在我后面 多听少说就好。”
敲门进去 总裁办公室果然有两个人在桌边交谈。是一老一少 年纪大、阅历沧桑的那个应当是董事长 吴康果然不认识 对面年轻的那个 他却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眼熟到让他皱起眉 觉得是不是看错了 还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相似的两张脸。!
第52章
如果徐心诺现在不是待在会客室而是总裁办,他大概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吴康说:“什么?我提醒过你了啊,是你自己悟性太差。那个老板之歌就是你的葬礼进行曲,放弃吧,没救了。”
不过徐心诺并没有跟他们去总裁办公室,没有看到过来汇报策划案的员工是谁,也就遗憾地没看见吴康是怎么一声不吱灰溜溜撤走的,反正脸色很精彩。
虽然当着董事长的面,庄逢君没有表现出认识他的样子,但理论上,今晚的社死组应该给吴康留下一贴之地,而组员们能给他的建议就是,明天好好想想该用哪只脚先迈进公司吧。
此时徐心诺正一无所知地给庄逢君讲冷笑话:“有个公司老板,把一个员工叫到自己面前,对他说小伙子,你在本公司工作已经满一年,我认为你表现得不错,虽然刚开始只是负责跑腿打杂,但仅仅用一个星期就成了销售之星,一个月后提升成了营销部经理,半年后就当上副总裁。现在我快退休了,想让你接任公司的新总裁兼董事长,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员工当然就说,谢谢老板的栽培。老板却说,只是这样吗?你是不是还该对我说点别的?”
这晚上,徐心诺跟着庄逢君一家四口,去某家人均消费三千的餐厅吃了顿淮扬菜,由于现场有金主(庄毅)付账,好歹没有感觉特别心疼。饭后,他们俩溜达着回住处,顺便消食。
徐心诺牵着庄逢君的手问他:“这种时候,这个员工该说什么?”
庄逢君说:“他大概会加一句‘谢谢爸爸’吧。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在影射谁。”
徐心诺说:“你可真是没有幽默感,自己偏要对号入座。你思想怎么就不能黄一点?”
庄逢君侧头看了一眼徐心诺,投桃报李,便也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好像是听某个秘书说的,她在前公司认识一个年轻女孩,对方有次出差,回来的时候发现小区电梯停电了。那个女孩刚结婚,家住十二楼,没办法,只好打电话让老公下楼帮自己提行李。老公没一会儿就下来了,他们边聊天边通过安全通道爬楼,走到六层的时候,这个女孩子却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她老公的声音,说自己已经来到一楼了,为什么没看到人,问她现在在哪儿。”
“……”徐心诺咽了咽,不屑一顾,“你给我讲这么老套的恐怖故事……”
庄逢君停住脚步:“老套吗?”
他抬起头,用下巴点点楼上的方向,示意徐心诺看他们房子的阳台,里面却是灯火通明。
庄逢君说:“你怎么确定我们现在回到家,里面不会有另一个男朋友做好饭等着你?”
徐心诺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惊得他差点儿炸毛。
万幸的是,那头没有另一个庄逢君问他在哪,而是徐春华让许萍萍打电话过来,叫他们俩找个时间回家来吃饭。但徐心诺看看楼上,喉结还是上下滚了滚:“我们的屋子进小偷了?”
庄逢君说:“没有。白天我让小高帮我把行李送回家,他说他出门前好像忘了关灯。”
上楼开锁的时候,徐心诺屏息凝气想象了一下,如果门里真的站着一个庄逢君,拿着锅铲招手叫他吃饭,那场面该是何等酸爽。庄逢君却直接伸手一推门,客厅当然空空如也。
以防万一,徐心诺还是冲到阳台上,抄起一把晾衣杆,横在胸前,把家里的领土里里外外巡视了一遍,连衣柜和床底都捅过了,确保没有小偷藏在某个角落里。
庄逢君两手环胸,看他造作。他简单环视一周,觉得还可以,家里意外比他想象得整齐。
靠着全自动扫地机的功劳,地面基本还保持着干净,并且它自己会跑到插座上充电。桌面上和沙发上,也有刻意收拾过的痕迹——只是打开脏衣篓,并不意外发现里面还攒着小山一样的衣服。庄逢君顺手捞出来,套上洗衣袋扔到洗衣机里,倒入洗涤剂,打开开关。
转而打开橱柜的门,好家伙,没在外面乱堆乱放的东西,全在里头横七竖八躺着。
徐心诺还在用小狗似的眼神向他邀功,庄逢君咳了一声:“挺勤快的,有进步。”
已经算努力过了,鼓励教育,干了比不干强。
徐心诺把晾衣杆扔回阳台,殷勤地跑过来,张开手臂面对庄逢君的方向,满脸积极主动地写满“抱抱”。庄逢君意会,走过去给了他一个迟到的重逢拥抱。
他把鼻子埋在徐心诺的肩膀上,深深嗅了一口。徐心诺觉得脖子痒痒,他自己要抱的,却又故意嘟囔起来:“你身上这一套是不是还坐过飞机,见过那么多人,换都不换就来抱我。”
庄逢君道:“刚刚钻床底下头戳小偷的是谁,要不是趁着还没换衣服,我还不抱你呢。”
一番鸡飞狗跳的收拾过后,庄逢君去了浴室。徐心诺稍微收敛了喜悦的心情,窝在沙发上,重新点开马小涛给他发的一连串视频。因为是偷拍的画面,镜头有一大半□□巴巴的桌面挡着,只听到各种争执的声音,乌央乌央混在一起。他又把手机丢开了。
浴室里哗啦啦
的水声停下,过了片刻,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来。
洗去一身风尘的庄逢君走出来,卸下了全身的铠甲,把徐心诺压在沙发上亲。
没一会儿两个人的心跳都飙上了一百六,节奏不同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今天的氛围尚可,都是男人,大家都懂,徐心诺鬼使神差又带着点儿冲动地把爪子伸到他睡衣底下。
却被庄逢君给按住了。
按住了。
庄逢君握着徐心诺的手,硬是从衣服里拽了出来。徐心诺愣了愣,不太明白他在纠结什么。是谁买套的时候那么轻描淡写,守身如玉也没必要这样吧?
庄逢君说:“还是以后再说吧。”
这举动何止挫伤了徐心诺的积极性,还激起了某种奇怪的叛逆心理:一般人摊上不都是那种“你不给我就是不爱我”的男朋友,fine,妥妥的PUA,这反过来又算什么?
徐心诺甚至一时间对此只能找到三种可能的解释。
比如庄逢君欲擒故纵,庄逢君思想封建,或者更可怕的,庄逢君不行。
……这种事真是不能往深了想。但庄逢君还在糊弄:“我只是觉得,进展会不会太快了,不太好吧。”他甚至还无不小心眼地暗示,“难道你前男友,居然会这么快就要求上床吗?不会吧,不会有人真的这么不负责任吧。我从来都没见过这种男的。”
徐心诺如果不是腿还被压着,铁定已经跳到地上拉开架势跟他理论,他开始挠起头来:“这情况也不一样啊!我跟吴康满打满算认识不到一年,当然没那么熟!哥哥,咱俩认识多久了?得有个十好几年了吧?”
“十六年。”庄逢君精准地说。
“对啊,十六年了。”徐心诺说,“难道这些都不能算在磨合期里吗?这还快吗?”
“算当然是算的。”庄逢君说,“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想快一点当然也可以,哪怕你说明天就去民政局领证结婚,对我来说都没问题。只不过……”
“‘只不过’?‘只不过’什么?”徐心诺更加不理解。何况,怎么话题从上床还直奔民政局而去,民政局没有出什么新规定,过了同居期就直接给发结婚证吧?
“没什么,只是都说过了,我这个人思想特别传统,不以结婚为目的的上床都是耍流氓。”庄逢君却给出了听起来很敷衍的回答,并且开始赶他,“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你别介意。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去洗澡吧。”
徐心诺摸不着头脑地拿了自己的毛巾和睡衣,
去浴室拧开水龙头。
庄逢君却过了许久才站起身,等平复了冲动,走到阳台落地窗边。
他叹了口气,把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
当然,他客观来说,既没有思想封建也没有不行,欲擒故纵可能是有一点,刚刚有一两分钟的时候,庄逢君险些说服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睡了再说。用下半身思考,还是挺容易的,睡自己喜欢的人,谁不想呢?“只不过”的是,又不能不介意,之前两个人交往,说的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我们试一试,仔细想想,这算什么呢?床下试过再到床上试吗?
用人单位好歹还有个试用期限,庄逢君不太想试了,他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不管坑蒙拐骗也好,还是赶紧期满转正吧。
浴室里,徐心诺洗完澡,刚要出去,又折回来,拿起吹风机,自己轰隆隆把头发吹透了。
平时庄逢君洗过头发一定要立刻吹干,不能忍受发丝湿漉漉塌着,徐心诺心知,原因并不单单是因为会头疼,更因为这已经是他养成的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惯。就像有人挤牙膏要从顶上挤,有人挤牙膏要从底下挤,倒没有对错之分,偏偏强行改变又让人很难受。
据说不同的两个人同居,要磨合的就是这些细节,所以他正在跟着培养这个习惯。
徐心诺拨了拨头发,瞪大眼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镜中的他回了一个夸张的表情,仿佛在赞许这是个很成熟的行为。他跑回客厅邀功,却见庄逢君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窗外望去,远处只有小区灯光,庄逢君的眼神却投向很远的不知名的地方。
这一刻,徐心诺无端觉得他像一只氢气球,飘飘悠悠的,好像预谋着马上就要飞走的计划。他几乎没有犹豫地趿拉着拖鞋冲过去,张开手勒住庄逢君的腰,顺势把脸埋在他背上。
庄逢君转过来,照他脑门亲了一口:“你自己把头发吹好了啊。”
“本来想叫你来给我吹的。”徐心诺说,“看在你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就算了。”
“你怎么确定我心情不好?”庄逢君问他。
“这怎么还能看不出来吗?”徐心诺觉得这简直明摆着,“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是弱智,跟你上床你又不要,推三阻四的,睡觉你又不去睡,在这儿看路灯,你青春期忧郁还没过吗?”
徐心诺这个基佬当得比较孤独,虽说不缺哥们,却还是缺个Homie可以分享情感经验,如果有的话,他可能会给对方发消息:“你说我这个新男朋友,是不是多少有点矫情?”
好在庄逢君对此一无所知:“……已经过了。睡觉去吧。”!
第53章
暂时没有什么困意,徐心诺还是爬上了庄逢君的床。
只不过他们俩盖着被子纯聊天。
庄逢君抖开毛毯,把两个人像蚕茧一样包裹起来。徐心诺闻到他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柚子香味,很是得意,凑上去嗅个不停,庄逢君只好把他推开:“你是小狗吗?”
徐心诺却很得意:“这个味道果然很好闻嘛。”
自然,庄逢君不会主动用这么幼稚的味道,他平时用更成熟的男士香水,徐心诺老是嫌弃他装腔作势。而这个沐浴露和洗发水是逛超市的时候徐心诺挑的,售货员安利说这个洗护系列主打的就是持久留香,徐心诺当即要求买了一整套,人嘛就该多尝试各种新的东西。
不知道白天上班时,庄逢君身边的人会不会察觉他们的总裁是清新柚子味儿的。
睡觉前,庄逢君关了窗户,但这个时节,暖气就位还早,夜间气温却低,冷飕飕一片。
徐心诺又嫌冷,把自己拱到庄逢君的怀里,要跟他手□□缠。
庄逢君配合地翻了个身,与他面对着面。徐心诺把脸贴在他宽厚结实的胸膛上,肌肤之间隔着一层并不算厚的睡衣,暖洋洋的温度很快传递过来。他高兴了,庄逢君却又有点后悔了,他觉得徐心诺不是来深夜卧谈的,而是来行不轨之事的。真不该心软把他放进来。
为了转移注意力,庄逢君把心思放在跟徐心诺说话上。
经历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庄逢君当然心情不可能不糟糕。他出差途中被叫回来,下了飞机就上会议桌,全家人坐在一起,为庄文杰的事吵吵闹闹,小叔两口子还不乏暗暗的指责,让庄逢君觉得很烦,不干活的总是有资格指责拉磨的。他觉得自己还挺心慈手软的,只不过是治一治庄文杰赶出公司而已,都没有非得送他去坐牢,还要怎么样啊供起来行不行?
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向徐心诺承认,自己也有讨厌堂弟讨厌亲戚的时候。
徐心诺却拉住他的手,得逞似的嘻嘻笑了,说“你藏不住了吧,我就知道你也有这一面”。
天地良心,庄逢君当然有这一面,他不发火又不代表没脾气,只不过在生活中,鲜少有强烈倾诉欲,就算遇到再不愉快的事,也只会习惯性自己消化负面情绪。
因为抱怨总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他大部分时候懒得跟无关人士喋喋不休,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实质性帮助。庄逢君受到的教育决定他除了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还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就事论事
,不要耽于情绪,不要把心里想的东西明晃晃挂在脸上,这是庄毅一直在要求他的。
但不得不说,他的原则也可以为徐心诺打破,像现在,在床头灯的照耀下,徐心诺把脑袋蹭到庄逢君枕头上,亮晶晶的眸子映着灯光,目不转睛望着他。庄逢君就变得很想聊天了。
徐心诺不乏得意地说,他就知道他跟马小涛动手揍人那次,庄逢君一脸道貌岸然的,还摆着一副秉公处理的样子,在心里指不定有多乐不可支呢。
庄逢君捻着他的耳郭慢慢摩挲:“那我该怎么样,还要说谢谢你?”
徐心诺像一只被薅住了要害还不会挣扎逃跑的傻猫,被摸得耳根子发烫,讷讷地说:“不客气,只要你别再请我们吃草就行了。”
庄逢君道:“那算了,还是要看我的心情。”
家家户户可能都会有一个熊孩子,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庄逢君又跟徐心诺讲些往事,说庄文杰那样的极度自我的奇葩性格,也不是一天养成的。他婶婶这个孩子要得很艰难,她在生下庄文杰以前,已经习惯性流产了三个孩子,以至于每次产检都战战兢兢,唯恐再停了胎心,这么困难地把孩子生下来,以至于庄文杰一来到世界上,几乎就成了全家人的眼珠子。
庄逢君从懂事起,就听家里人把这些挂在嘴边,要他体谅堂弟先天不足,要他让着堂弟。小叔自己还像个妈宝,而婶婶又把庄文杰看得像眼珠子一样娇贵,结果就是近乎病态的溺爱。
童年时期,庄逢君对此姑且没有太大意见,毕竟大多数时候,两家人还是分别生活,只有逢年过节,到奶奶家聚会的时候,需要做做样子而已。至于庄老太太,也就是他们奶奶,凭良心说对庄逢君也没有哪里不好。对她来说,这个也是孙子,那个也是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只不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多偏疼那个娇弱的一点,总是人之常情。
在庄文杰面前,庄逢君总是退让的那一个,他的需求总是往后排。所有好吃的由着庄文杰先挑,长辈带回来的进口玩具,也由着庄文杰先玩,甚至只要他高兴,全拿走都没问题。
庄逢君本身不是很在意吃的玩的,他不理解的只是,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没问题的。哪怕庄文杰越来越让人无法忍受,也依然没人指出这一点,然后大家就这样慢慢长大了。
徐心诺听着来气,搂着庄逢君的脖子骂骂咧咧,帮他打抱不平。
不过事实上,也没那么糟糕,只不过有些事一旦单拿出来说,就显得特别委屈。最晚从庄逢君小学毕
业时开始,其实就学会在长辈面前伪装想法和口蜜腹剑了。每个孩子的性格从小就会初露端倪,庄逢君就是脑筋灵活的那一种,今天吃了亏,明天就变着法儿要补偿,有时候庄文杰嫌恶他不知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其实只是嫉妒自己学不来这一套。
但因为徐心诺正在真情投入地为了他骂人,庄逢君便暂时没把实话说出来。
徐心诺还安慰他说:“不要难过啊,你别把他们放在心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的。”
庄逢君不无隐忍道:“我知道,我不会放在心上,你看,至今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徐心诺于是更加地唉声叹气,庄逢君又怕演得太过了收不住,按了按他的脑袋:“好了不要多想了,我真没什么好委屈的,今天就聊到这里,快睡觉吧。”
徐心诺把头放到了自己枕头上,突然又凑过去,抱着他的头,吧唧在脸上亲了一口。
湿漉漉的,像小狗舔了一下,庄逢君猝不及防笑起来:“怎么,这是安慰我吗?”
这笑容看在徐心诺眼里,平添两分脆弱,他拍拍庄逢君的肩膀:“没什么,晚安!”
……
之后又过去的两周,徐心诺不知是真的抱着要安慰庄逢君的想法还是怎样,打了鸡血似的,甚至勤劳地在家承包了许多家务。
有积极性当然是好事,庄逢君也不好打击他,不好直白地说“干得很好,下次别干了”,每天踩着拖了比不拖还花、甚至还有点泛腥的地板,一边把扫地机的垃圾盒拿去倒,一边满脸认真地表扬徐心诺表现不错,这可能就是撒谎的报应。
公司的工作又到了繁忙期,只能等到周末,再叫钟点工过来搞个大扫除善后。
对徐心诺来说,他的生活总是平静且安稳的状态。有时候周末回家吃个饭,徐春华也接受了现实,还问起他们俩的相处情况。徐心诺只知道庄逢君要担负的责任比他多,工作比他忙,具体忙什么,却又一问三不知,注定操不了那份心。
徐春华无奈地看着这傻儿子,说他不思上进,那也只能认了。
徐心诺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注定当不了贤内助,也当不了贤外助,他能做的最多了解庄逢君的事儿,也不过是在小群里听马小涛讲一讲他们公司有什么新鲜八卦。
他唯一的优点大概就剩善于自省了,把以上种种告诉庄逢君的时候,庄逢君反倒安慰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感情是感情,混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让他专注做自己的事。
说起
来,不知为何,吴康后来还给徐心诺打了好几个电话,又发了不少消息轰炸。
徐心诺下了班回家才看到未读消息,吴康转弯抹角说了些试探的话,大意是通过他探听庄逢君的个人信息,还有两个人的关系。徐心诺没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不幸的是,又赶上正主也在旁边。在庄逢君仿若抓奸一般的眼神督促下,徐心诺直接把吴康拉黑了。
算了,反正应该不是太重要的事,庄逢君已经很忙了,他就不要给对方制造猜疑了。
徐心诺他们参加的线下赛仍然在进行时,倒是庄逢君几乎每次都抽时间陪他去。
对于这点,连徐心诺都是没想到的,因为连彭家乐和马小涛都没坚持下来,说了句等最后一场决赛再来看他,然后就跑了。
之前Promise队失利的那一期节目播出后,不出意料在网上引起了一些失望的议论,但反而衬出徐心诺这个队长的个人高光,有人夸他临危救场的素质很强,中间又有个有意思的插曲,还有人加了徐心诺的联系方式,自报家门,问他要不要以素人身份上什么综艺,说他外形条件不错,可以把他捧红,如果顺利的话,还有希望趁机出道。
徐心诺眯着眼研究半天——看不出这是不是骗子,不过是骗子的可能性大一点——他想了想,回复对方:“可是听说你们娱乐圈有好多潜规则啊,我不会也遇到这样的事吧?”
对方可能觉得他想得还挺远:“……那也不至于。素人的话,现在还不用考虑这些的。”
徐心诺乐颠颠拿去给庄逢君展示,庄逢君说:“想潜规则为什么不找我,找别人干什么?”
徐心诺深以为然,想了想回复对方说:“连潜规则都遇不到,那岂不是全得靠自己努力?听起来好麻烦,谢谢你啊还是算了吧。”然后顺手删掉了好友。!
第54章
彭家乐最近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丢丢。
为了弥补他心灵受到的创伤,徐心诺抽空请他吃了海底捞,又是混在直播间给他打赏,又是保证如果庄逢君和他一起掉到河里一定会先救他,这个回答差强人意,彭家乐姑且接受。
再加上马小涛,三个臭皮匠有阵子没凑一起了,琢磨去哪儿找点乐子。
庄逢君下班回到家,脱了风衣挂到衣架上,就听徐心诺趴在沙发上跟人语音通话,话里话外却在cue他:“不行啊,欢乐世界还是算了吧,你也知道,庄逢君他有点怕这个的……”
他抬头瞟庄逢君一眼,被撞个现行也不心虚,还理直气壮的,眉眼却不自知弯了起来。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因为看到对方的时候,瞳孔会生理性放大,所谓的眼前一亮。就像现在,徐心诺望着庄逢君的眼神亮晶晶的,庄逢君哪看得了这个,难得身体比脑子快,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伸出手把他的眼睛遮起来。
徐心诺只当他跟自己玩闹,一边笑着做鬼脸,一边拉下庄逢君的魔爪,继续对另一头的人说:“你们干嘛非要去鬼屋玩啊,要不然我们换个和平一点的地方,我们俩还能一起去……”
“你听听你说的还、还是人话吗?”那边传来的是彭家乐很有辨识度的声音,“万、万圣节,我们怎么不干脆去看熊、熊出没大电影啊?反、反正就这么定了,要么来,要么绝交。”
“不要啊你肯定舍不得的。”徐心诺一点都不怕,“那好吧那好吧,鬼屋就鬼屋吧。”
“所以就是这样。”挂了电话,他扳着庄逢君的手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啊?”
……
到了约好的日子,当天晚上,三人行果然强行变成四人行。彭家乐哭丧着一张脸,把门口买的巫毒小人当徐心诺,一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一边试图诅咒这个重色轻友的叛徒。
之所以要来欢乐世界,是因为十一月份游乐场搞万圣节活动,天天在公交地铁上轮播广告,倾情推出大型主题鬼屋,拢共打造了十个室内场馆加露天场地,极度恐怖,身临其境,还能和扮成鬼怪的NPC激情互动——重点是,庄逢君,他怕鬼。
都知道徐心诺最近跟庄逢君黏得像牛皮糖,让人看不过去,彭家乐和马小涛又记得,上回就因为这个人在,连恐怖游戏都不能玩,一拍板,就这儿了,不二之选。
徐心诺反对是反对过,如前所述,抗议无效。
夜风猎猎,庄逢君玉树临风地往他身边一站,满脸都写满歉意:“不好意思,都是我非要跟着来的,肯定打扰你们游园的兴致了吧。”
马小涛:“……”
他偷偷问彭家乐:“徐心诺是不是给他喂了什么药,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这么说话。”
彭家乐也只有背着庄逢君的时候敢跳得高:“可能……”
徐心诺牵着庄逢君,倒振振有词起来:“哎呀大家都是朋友,从小一个小区长大的,至于那么见外吗?感情是要培养出来的,乐乐,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能做个成熟的大人。”
入园后庄逢君在小摊上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棉花糖,徐心诺啃得不亦乐乎。
彭家乐抓住机会吐槽他:“……你、你成熟。”
徐心诺说:“有本事你不要吃,把你的给我。”
彭家乐立刻护食地避开了,马小涛不参与他们幼稚的口角,别人说话的功夫,他已经吃得只剩一根棍儿。只有庄逢君,大概偶像包袱太重,自己却没给自己买。
四个人边吃边往里走,徐心诺举着轻飘飘的半朵云彩,跟庄逢君落下半米,四下看看,把自己棉花糖没下嘴的一边凑到他面前。
庄逢君愣了愣,低头咬了一口,没有被人看见。
在南瓜灯和小蝙蝠的灯光里,徐心诺仰着头看他,眼睛不知不觉又弯了起来。
庄逢君轻轻揽了揽他细瘦的后腰,赶上前面两人时,又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
为了避开高峰期,他们挑的日子其实已经过了万圣节,游客数量比前几天少很多。欢乐世界的开园时间临时改成通宵,十个鬼屋主题馆互相连接,入口处还凭门票提供化装服务。
庄逢君今天穿了黑色高领毛衣,黑色呢绒长裤,外面套一件黑色明线设计双面呢大衣,一身漆黑与夜色融为一体,衬得肤色越发冷白。徐心诺率先冲过去,挥着手中的鬼屋宣传单,撺掇打扮成幽灵的工作人员:“我们要这个主题,你能不能把他化成德古拉?”
工作人员说“当然可以”,然后大手一挥,给庄逢君描了个浓墨重彩的眼线。
过了五分钟,徐心诺顶着个闪电形伤疤,十分怀疑地问她:“……这,哪里有一点像吸血鬼吗?”他又指指自己脑门,“还有,敢问哈利波特主题也是贵园的万圣节标配?”
工作人员说:“这就是标准妆面套餐呢亲。如果还要牙的话,这边选购,三十元一副。”
在她身后,有一个惨败破烂布幔围起
来的摊位,挂满了满满当当义乌风小饰品,铁艺网格上用夹子夹着一张过了塑的A4纸,上面黑体大字印着:拍照五十。
庄逢君把他拉了回来:“算了,我还没到戴假牙的年纪。”
彭家乐的脸上多了一道裂伤,马小涛……徐心诺看到他时,忽然觉得自己还行了。毕竟他脑门上至少还是哈利波特同款闪电,而不是因为皮肤太黑,就被工作人员画了一个月牙。
结伴走进鬼屋的时候,马小涛还在搓着额头抱怨:“我觉得这个真的太糊弄了。好歹门票也要两百多,我让她们自由发挥,也不能直接给我画成包青天吧,难道这里面有十八层地狱主题吗?我可以上去当阎王吗?哎你们,谁帮我看看擦干净了吗?头上还有没有?”
徐心诺说:“这里黑灯瞎火能看清什么,待会儿出去找个卫生间你再洗嘛。”
在他身边,庄逢君却一言不发,只是紧紧贴着徐心诺,屏息凝气,连脚步都刻意放缓了。
跟游客脸上闹着玩儿似的妆面相比,内部陈设还是花了心思的,鬼气森森的气氛很到位。
藏在四面八方的音响播放着森森风声,仿佛有人在头顶呼吸,一不注意,脚下还会伸出绊人的机关。徐心诺扯开长长的宣传单拉页,根据游玩地图指示,他们首先进入的是无人区坟场,满地白骨,寸草不生,没有动物能在这里生存,过往的游人也总会离奇失踪。
他念完简介,一回头,庄逢君好像真的很害怕,还摸索着来抓徐心诺的手。
徐心诺只好改成单手拿着宣传单,匀出一只手递给他,十根手指一根根扣了起来。
徐心诺看了眼前面鬼哭狼嚎制造氛围的彭家乐和马小涛,安慰他说:“你放松一点,大家到鬼屋来,玩的就是吓人的氛围。待会儿扮鬼的NPC越发现你害怕,越会缠着你不放的。”
庄逢君不情愿地用僵硬的声音说:“嗯,你说得对。”却一点儿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徐心诺只好随他去了。
庄逢君的手掌温暖又干燥,像一把牢固的锁,扣着徐心诺的手,结结实实,密不可分。如果在这片荒凉的死亡地,突然窜出什么不明生物把一个拖走,大概还能获得个买一送一。
为了增加恐怖感,主办方控制了入场人数,入口处一次只放进二十个游客。
主办方又把游览动线分隔成不同几条,乌泱泱的人群没多久便结成小团体,大路朝天各选半边,七零八落,越走越散。一个主题馆无缝接着下一个主题馆,越往里走,
身边同行者越少,就算徐心诺这样原本坚称不怕的,在旁边两个氛围组的带动下,也开始心里发毛。
因此他开始喋喋不休地跟庄逢君念叨,说这些装置都是电动的,还伸手摸了摸身边的废弃铁皮柜,柜子里却突然传出猛烈的敲击声,咣咣铛铛,有人差一点就撞出来:“放我出去!”
徐心诺吓得嗷了一声,考拉似的挂到了庄逢君身上。
庄逢君把他抱了个满怀,努力憋着笑,徐心诺也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又蹦下来,维护自己的尊严:“Jumpscare,这是Jumpscare!我跟你说老美的恐怖电影才爱搞这个,就算你知道前面藏着人,也得搞得一惊一乍的。这手法真是土掉渣了,一点品味都没有。”
柜子里藏着的工作人员倒是很敬业,没有当场跳出来跟他辩驳,一个普通鬼屋而已,不搞这么低级但管用的吓人手法,是想要他们怎么样,而只是用力地又敲了两下柜子。
“些微有点假了。”马小涛搂着彭家乐的脖子,偷偷和跟嘀咕,“咱俩这才叫正常游客的正常反应,还‘Jumpscare’,哎呦喂,好怕怕哦,酸不酸啊。”
彭家乐同意:“你、你说得很对。”
徐心诺拽着庄逢君:“快走,把他们俩扔在这儿做人体实验,今晚就别带回去了吧。”
出了科学怪人实验室,往前走又来到吸血古堡。这里也有一个Jumpscare的安排,四个人正在屋大厅里找路时,横在中央的黑色棺材盖突然推开,躺在里面的德古拉伯爵冷酷地坐起来,念了一通自己在沉睡中被吵醒的白,甚至爬出棺材,摇摇晃晃作势要向他们袭来。
马小涛低声问:“他这是表演一下还是真的要追——跑吗?”
徐心诺也犹豫了一下:“那先配合着,跑吧?”
问题是要追的对象有四个。
爬出来的时候该NPC就观察过了,四个游客,其中三个反应过来,转身就跑,只有一个高个儿的面无表情站在那,顶着浓墨重彩的眼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来交班的另一个NPC。跑的人里面,有个游客想拉着他一起,然后一转身,自己啪叽摔在了地上。
……德古拉伯爵果断追着另外两个离开了房间。
留下的庄逢君半跪半蹲,俯下身去,徐心诺蜷着身子,一脸痛苦地抱着腿:“我这不是摔了……我是突然抽筋了,小腿抽筋,别乱动,别扶我,疼疼疼疼疼!”
庄逢君哭笑不得,一用力,把他从地上打横抱起来。
待徐心诺反应过来,已经被放到棺材里,里面垫的垫子倒是挺软,原来更像一张床。庄逢君脱了他的运动鞋,把腿放直,用手扳着他的脚掌往上翘,慢慢向胫骨前侧牵拉。
这方法立竿见影,剧烈的痉挛疼痛顿时被镇压下去,徐心诺结结巴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却纯属嘴上说说,一动也不动,呆呆看着自己的脚,还有庄逢君的手指。
幸亏我今天换了新袜子。
突然间,他脑子里冒出这个不着调的想法。!
第55章
“你别说,这个棺材看起来还挺舒服的。”徐心诺说,“不睡不知道,还是在这里扮鬼的NPC好,躺着就能把钱挣了。难怪还要去追游客呢,总得做点事,不能白拿钱吧。”
“……”追人回来的德古拉伯爵,发现自己不仅棺材被占了,还完全被无视了。那个站在棺材外面的游客眼神温柔,活像英俊神秘的不死血族正要给他选中的小人类进行初拥,只不过如果这里有摄像机位的话,要注意把手部动作截掉,哦,还有台词:“腿还抽筋吗?”
“不疼了。”徐心诺回答着,动了动腿,套上运动鞋,“人都回来了,赶紧把床还回去。”
“不好意思啊,借你床用一下。”庄逢君解释说,“他刚刚腿有点抽筋,这又没地儿坐。”
“二位游客,我们那个装置叫棺材。”NPC拒不承认自己的工作内容就是躺平,“你这还能走吗?不行就叫救援,我们有负责意外情况的同事,可以把你们带出去的。”
徐心诺还想玩,表示自己没事,从高高的棺材跳下来,落地却又是一个踉跄。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脚腕好像也疼——刚刚摔倒是因为抽筋,摔的那一下,却把脚踝又崴了。
庄逢君只好重新蹲下检查:“这样疼吗?先别用力了,不行我背着你走。”
徐心诺不肯同意:“小问题,这算什么伤,活动两下就没事了。”
NPC在旁边啧啧啧:“不叫救援也行,你就让他背呗。我们这儿情侣来得多,小情趣见多了,有啥不好意思啊。你们俩这是在谈恋爱啊还是刚结婚啊?”
徐心诺抬头看了看这个明显有点过于健谈的德古拉伯爵,回答说:“谈恋爱。”
“还是年轻人好,青春活力的。”德古拉伯爵十分感慨,“行了,那背上赶紧走吧,待会儿还有其他游客过来呢。对了,给你们俩贴个标签,我们同事看见就不去吓唬你们了。”
他从垫子底下摸出张荧光贴纸,揭下一条,啪地粘到徐心诺衣服上,明晃晃的很是扎眼。
又解释说,遇到有些应激反应实在比较强的游客,或者太害怕向工作人员求助的,工作人员就给他们贴上这个,表示该游客退出活动别骚扰了,省得真的给吓出问题。
徐心诺发出赞叹:“现在的鬼屋还有这些,好贴心啊。”
身为中年社畜的德古拉伯爵说:“哎呀没办法,去年的事,我记得有对小情侣来玩,女的尖叫太狠,缺氧吓晕过去了,男的一激动把我
们扮鬼的同事打了一顿,鼻子差点打歪了都。现在上头反复强调严抓安全生产,责任到人,我们的工作也不容易的。”
“……”徐心诺说,“那真是谢谢了,您快回去躺着歇歇吧。”
这NPC给他们指了个方向,目送庄逢君背着他走出大厅,然后重新合上棺材盖营业。
徐心诺的脚其实疼得不严重,但他伏在庄逢君背上,恍惚年龄都倒回去十几岁,好像自己还是个幼稚小孩,反正他摔了他有理,乐得不用自己走路,胳膊搂着庄逢君的脖子,心里偷偷盛满了化不开的快乐。
“彭家乐跟马小涛怎么都跑没影了。”徐心诺嘟囔,“一点儿都没等我们,不够义气。”
“反正到出口就能见到了。”庄逢君说,“如果没有的话,就说明他们不幸被鬼吃掉了。”
徐心诺咭咭咕咕地笑起来,说那真是好惨哦。他们路上果然没有再被骚扰,偶尔遇到两个鬼怪,对方隔老远看到醒目的荧光条,就都主动扭头走开了。
这甚至让徐心诺错误地生出一股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豪气,仿佛他和庄逢君就是恐怖副本里最大的BOSS,所过之处,宵小避让。
“你记不记得,以前这里还是儿童乐园的时候,也有一个鬼屋。”徐心诺趴在庄逢君耳边跟他说,“当时是公园里专门有一个屋子,外面墙上画了一个彩色的美女蛇。”
庄逢君点头:“好像是有一个。”
徐心诺说:“我那时候每次路过都特别想进去看,可惜从没找到机会,后来就被拆了。”
在徐心诺他们小学的时候,这里还不是如今的欢乐世界,而是叫儿童公园,没有现在大型游乐场流行的跳楼机、过山车、旋转木马和3D电影院,到处可见的是沙坑、跷跷板、秋千、滑梯和单双杠。那些需要买票的电动游乐设施,大多则简单又温和,但带来的快乐并不逊色,花两块钱坐有轨小火车可以绕公园一周,是徐心诺和彭家乐每次来玩的必选项目。
其他受小孩欢迎的选项,还有莲花转盘和小飞机,另外有一个水泥池子,大家开着五颜六色碰碰车在里面撞来撞去,已经可以算是全园最刺激的东西。
至于位于儿童公园中心那个打着美女蛇幌子的鬼屋,对小孩子来说,就是好奇得要命但老师和家长绝对不容许进去一探究竟的禁地。因此徐心诺至今还印象深刻,白色外墙上画着一个美女的头,拖着长长的蛇尾,有一种神秘又可怖的美感,艳俗但又有着绝佳的猎奇效果。
听完他的话,
庄逢君却笑道:“小孩子当然不能看那种东西,不然你回来做噩梦,又不知道要怎么闹呢。再说,你现在都知道是骗人的了,有什么好看?”
“我现在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把房间弄黑一点,用镜子造成的视觉错觉嘛。”徐心诺还是有点遗憾,“但这种骗局现在只在纪录片里有了,没亲眼见过还是好遗憾啊。”
“我进去看过一次。”庄逢君出乎意料地说,“没什么稀罕的,也就那样而已。”
“都是小学生,你凭什么进去过?”徐心诺十分震惊。
“忘了。”
“不要忘啊,你快想想。里面美女蛇长什么样的?好看吗?”
“也忘了。”
庄逢君当然不想说,他只是有段时间被徐心诺闹得没办法,在自己班级组织去儿童公园郊游的时候,突发奇想进去看了一趟,再决定到底要不要以后带徐心诺来看什么美女蛇。
那时的工作人员也不管什么成年未成年,趁着老师不注意,收了钱便把他放进去。果然是蛇身人头的“美女”,她还问庄逢君要不要唱歌给他听。只是庄逢君记性不错,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的脑袋,实在长得和刚刚骑自行车从自己身边路过的另一个工作人员一模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像个冤大头。
而徐心诺这辈子是绝对没机会知道这段黑历史的细节了。
逛完所有主题场馆,他们俩终于跟两个早已等在出口处的失踪伙伴汇合。庄逢君把徐心诺放下来,徐心诺的脚踝已经不太疼了,只要不太用力,还可以自己慢慢走路。
马小涛问得毫无同情心:“哟,你这咋了?在里头被狗给追了?”
徐心诺说:“我被丧尸咬了,等会儿就要变异,你等着吧,第一个吃了你。”
彭家乐哈哈大笑,一转头,便瞧见庄逢君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他们插科打诨。
那简直是,简直是彭家乐从没见过的春风化雨的眼神,俗称看谁谁怀孕,吓得他整个人都一激灵,不幸的是,庄逢君还察觉了他的注视,把视线投过来,笑着问:“你们渴不渴?”
彭家乐下意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徐心诺却抢答说渴死了。
庄逢君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袋子,按人头每人一杯果汁。
从小到大不知孔融让梨为何物的徐心诺,难得大方地让彭家乐先挑:“你喝哪个?”
彭家乐小心翼翼地说:“你先,你先……给我随、随便留一个,就行。”
徐心诺拿了杯菠萝汁 庄逢君把自己的草莓汁插上吸管 凑到他嘴边 让他先尝了一口。
马小涛啜着他的芒果汁 褶着脸问彭家乐:“你是不是说过 他有那什么恋父情结?”
作为一个母单直男 他一边看得牙酸 一边不明白这跟养儿子还有什么区别。彭家乐却不认账了 果断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不是 我没有 你、你可别瞎说。”
来都来了 当然不能只逛个鬼屋。
他们又去玩了旋转木马和梦幻茶杯 过山车和海盗船。排队的时候聊起来 发现马小涛上小学时 他们学校指定秋游赏菊的地点也是儿童公园。可见虽然那个年代 大家还不认识 倒都在这里疯玩疯跑过 冥冥之中还干过同样的事 来玩的时候是开心的 回去之后是地狱的 要在作文本上痛不欲生地编造“有黄的 有白的 争奇斗艳
啊 秋天真美”。
那些真美的秋天 不知都流逝到哪里去了。
欢乐世界的一角有个创意集市 还没走近 人群便热闹地挤来挤去。徐心诺他们被挤到一个卖怀旧玩具的摊位旁边 他正要继续往前 却感觉身边少了个人。
回头一看 庄逢君在摊位边驻足 拿起一瓶泡泡水 扫码转账。
马小涛和彭家乐发现他在干什么 也兴奋地挤回去 买到了一堆可以用吸管吹的泡泡胶。
他们走出人潮汹涌的范围 到了一处空地 各人开始玩各人的。庄逢君握着小瓶 抽出8字型的泡泡棒 轻轻吹了口气 一连串五光十色的泡泡便轻盈地飞出来 在空中漂浮。
徐心诺一直觉得 跟他们小时候比起来 电动泡泡机的发明简直罪大恶极。现在小朋友玩的都是什么东西 按一下就能自己往外冒泡泡 没有了动嘴吹的那下 还有什么精髓可言?
泡泡就是要亲自吹的才好玩。
他玩闹般地伸出手 故意去捉庄逢君吹出的泡泡 庄逢君一边躲着 一边改了个方向往半空中吹。他引得徐心诺靠近了 却忽然调转回来 一连串的泡泡直向徐心诺的面门袭来。
徐心诺一愣 便有个泡泡落在他睫毛上 啪地一下破了。
眼皮上轻微的触感 像清风隔空送来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而庄逢君站在他对面 相隔咫尺 冲徐心诺笑了一下 美好得就像岁月的投影。
徐心诺不知为何 心里蓦然生出种说不出的感情 汹涌澎湃的 仿若有颗种子顶开泥土 正不管不顾地生出绿芽。他对此感到一种束手无策的无助 只好眼巴巴地去瞅庄逢君 庄逢君却还不明所以 只是盖上盖子 过来扳他的脸:“怎么傻住了?弄进眼里了?”
徐心诺下意识摇头:“没有……就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庄逢君好奇地问:“什么事?”
徐心诺扭捏地说“是秘密” 又遮掩似的说 “你快把瓶子借我吹一下 我要报复回来。”
庄逢君把泡泡水的瓶子递给他 徐心诺试了两下 向庄逢君的方向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
晃晃悠悠 飘到庄逢君张开的掌心里 消失了。!
第56章
这场游乐场之行以摩天轮画上最后的句号。
在以前的儿童公园,也是有一个摩天轮的,但那个转轮袖珍小巧,一点也不“摩天”。想要登高望远,视线也总被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阻隔。改造成欢乐世界以后,同样的地方换成了一个新的巨型摩天轮,气势恢宏,好似可以俯瞰整个C城,但也不免多了很多人排队。
不过到了凌晨时分,园内游客明显见少,马小涛和彭家乐便商议,要去坐一次再回家。
两人一厢,以缓慢的速度升上高空。
为了保持平衡,徐心诺跟庄逢君一人坐在一边。徐心诺还霸占着庄逢君的小玩具,吹得狭小的空间里飘满圆溜溜的泡泡。他对庄逢君说:“快看,浪不浪漫?”
庄逢君捧场:“浪漫,浪漫。”
庄逢君靠着厢壁,还描着厚重的眼线,眼角被工作人员染了一点红色,化妆品质量一般般,经过一晚上,已经有点晕染了,却靠一张审美过硬的脸撑着,有种充满烟火气的美感。
徐心诺以吹泡泡作掩饰,其实脑子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比如这个问题:
如果你不小心交了一个男朋友,试试探探了一阵子,结果发现他又努力工作,又有浪漫情调,又任劳任怨,又温柔体贴,长得也很好看,总之没什么毛病,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毫无疑问,怎么看都不能轻易放手,最好拿焊枪跟他焊死。
徐心诺哪有什么秘密,他刚刚说“秘密”,也不过是掩饰一时时态,突然冒出想跟庄逢君焊死的冲动,但这样说来,之前他们俩说的试一试云云,未免就过于随意了。
徐心诺想,得找个什么办法,再加强巩固一下两个人的关系。
他们乘坐的摩天轮的轿厢升到最顶端时,可以俯视灯火嶙峋的C城,但这个时间,这座城市看起来安静地睡着了,只有一部分脑电波还活跃着,就是他们。
忽然庄逢君开口说:“你要不要许个愿。”
徐心诺“啊”了一声:“这是什么说法?坐摩天轮上天也能许愿吗?”
庄逢君开玩笑地说:“不知道,虽然没有,但也没人规定不能啊。”
也是,殊不见各大5A景区,只要有喷泉雕塑的地方,都能被游客用硬币砸成许愿池。
徐心诺果然认认真真默念了一句:他希望庄逢君以后不要跟任何其他人玩吹泡泡。
也最好别喜欢任何其他人。
……
回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再过三四个小时天都要亮了。徐心诺说白天再洗澡,就一头钻进卧室,却睁着眼不睡觉,攥着手机在几个app之间来回切换,一会儿搜烛光晚餐怎么订,一会儿搜表白应该用什么花,一会儿搜情侣之间送什么礼物比较好,反反复复拿不定主意。
他想讨好一个人,所会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给对方送东西。
可是庄逢君缺什么呢?
而且,现在消费主义大行其道,不管是制造浪漫,还是赠送礼物,都是需要花钱的。徐心诺以为,这种事自然要用自己的钱才能彰显真心。主要是,眼下他的确有一笔可以预期收入,那就是他们正在参加的魔方线下赛——比赛本身是有奖金的,如果能凭自己实力拿到冠军和个人MVP奖,徐心诺算了一下,最理想的情况下,能获得8万元奖金之多。
这个额度干什么比较合适呢?想来想去,目光定格在一份珠宝推荐清单上。
跟他们家的节俭派风格不一样,庄叔叔家里的生活更追求奢牌,追求格调,放在以前,庄逢君手腕上一块表可能都不只八万。但这次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徐心诺想买两枚对戒。
只是这种大额消费就不能通过网购了,最好去实体珠宝店现场挑选。
另外,徐心诺好在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这上头,大概不够靠谱,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中午醒来,立刻给许萍萍发消息,央求她找个时间陪自己一起去。
许萍萍心情似乎不错,饶有兴致地说“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又回复说“也可以”。
但许萍萍暂时也很忙,抽不出时间,只能跟他约定等自己得闲。何况,戒指也不是说买就买,最重要的一个,需要指围尺寸,徐心诺没信心在庄逢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偷量出来。
庄逢君精明得满身都是心眼子,只怕徐心诺稍微一比划,就能看出他要干什么。
倒是峰回路转,徐心诺没想到,他背地去找庄逢君的助理小高打探时,高凯竟神通广大地给他弄来庄逢君的指围:“以前跟某个品牌方合作,搞落地活动的时候,总之很多同事都凑热闹量了一下,大家起哄把小庄总也送上去了。但只有左手中指的可以吗?”
徐心诺很高兴,中指带订婚戒指,当定情信物更合适,跟他把数据要了过来。
这段时间,庄逢君发现徐心诺像鸡血上头一样,做比赛练习更卖力了,同时背着他,忙忙叨叨不知在搞什么。庄逢君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只当做什么都
没发现。
终于等到许萍萍抽出时间,带徐心诺来到一家比较有名的珠宝店。
徐心诺这阵子也做了充足功课,从红蓝宝石看到祖母绿,钻石,海蓝宝,帕帕拉恰,科普看了一箩筐,经理根据他的要求,从柜台里拿出指定的款式,一一给徐心诺试戴。
许萍萍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把他拉到一边:“小弟,男人都是自尊心很强的。”
徐心诺不明所以:“对啊我知道,我就是男的。怎么了?”
许萍萍想了半天,还是直白地说:“所以你挑的那两个红宝石大对戒,你想戴也无所谓了,对一般的商务人士确实有点……反正换我我绝不会戴的。你好歹给老庄留点面子吧。”
“……”徐心诺说,“我觉得我一直挺给他面子的。不过算了,还是听你的吧。”
后来还是按照许萍萍的审美,加上经理推荐,暂定了两枚铂金男戒,造型总算没有过分夸张,镶了一点碎钻,徐心诺坚持要有仪式感,说等奖金到手了再过来付款。
反正整个赛事离接近尾声也没多久了。
到最后一场决赛的时候,庄逢君自不必说,照例推了工作出现在现场,另外除了马小涛和彭家乐如约前来,却还有三个意料之外的观众——徐春华跟许云富还有许萍萍都来了。
要说原因的话,许萍萍说:“还是你说很快能拿奖金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我们老在节目上看到你,还没亲眼到现场见过呢。反正老庄能搞到观众席入场券,不来白不来。”
“原来电视台是长这样的。”许云富也说,“你们别说,我这么大年纪还头一回来。”
徐心诺当然也没法有什么意见。实际上,多几个家人坐在台下鼓掌,倒是影响不到他,除了徐春华走过来时,给他整了整领子,鼓励地说“儿子加油”,反而让徐心诺很不习惯。
不过他还是说:“好的,我知道了。”
徐春华看起来想表示一下支持,结果说的却是:“拿不拿得到名次不重要,重在参与。”
这加了油还不如不加的说话方式,让徐心诺找回了熟悉感,还是他亲妈。但也让他不太高兴,板着脸不想回答,这时候庄逢君走过来:“好了,我们去观众席了,你好好表现。”
徐心诺牵着他的手,跟他勾勾缠缠:“你不鼓励鼓励我吗?”
大庭广众之下,庄逢君亲昵地亲了亲他的发顶:“在我心里,你当然是最棒的。”
他还默契地微微俯身,好方便徐心诺
在自己脸上回亲一口。大家善意地哄笑起来。
年轻人的黏糊劲儿 徐春华看得眼晕 听见许云富喊她:“发什么呆呢?进去了!”
坐到比赛席位上的时候 徐心诺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他是个没舞台感的人 看在观众眼里 只是面无表情地等着上场 还苦大仇深的。压力当然是有的 节目组把盲拧项目放到了决赛 包括多盲 其他选手大多报个三十四十的 只有徐心诺和另一个表现也不错的选手双双报了50个 也不知是都太有自信 还是都一样莽。
据说导演倒是很高兴的 因为说不定有看点。但不得不说 对选手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
徐心诺想到徐春华那句“重在参与” 心里自然很是不满 他的亲妈总是那么有本事 一张嘴就能否决他一直以来付出的努力。但真正到了开始观察的时候 他心无旁骛 把这些都抛在脑后 甚至暂时不再去想拿了奖金要怎么去给庄逢君献殷勤。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按照记忆摸到第一个魔方 毫不费力地还原出来。
然后第二个。
然后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个 第六个……
大多数时候 徐心诺是个活得特别随便的人。比如 蒸米饭如果水放多了 当白粥吃也无所谓 考试的时候不小心错了两个题 只要最后能及格也无所谓 出门打车打不到 坐地铁挤一挤也无所谓。只有他自己愿意追求的事情 一定要追求最极致最完美的状态 毫厘必争 0.8秒和0.81秒是有所谓的
49和50个也是有所谓的 差一点点 就是胜与败的差别。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身边应该已经有选手停下了。
短时记忆流逝得很快 时间过去越久 不确定性越大 大概在第三十个到四十个之间 徐心诺听到起身的人越来越多。但此时他已沉浸到一种全神贯注的状态 外界的一切都变成嘈杂而无意义的背景声 他没有去管这些 大脑代替视觉还原出每一个色块 手下急速转动。
直到拿起一个新的三阶魔方 徐心诺动作突然迟疑了两秒。
这是第四十三个 但他已经记得没那么清楚了 有些色块在印象里变得模棱两可。
问题不大 徐心诺立刻心态稳重地决定 不要停 这个拿不准就下一个。
观众席上 他的亲友团有老有少 有男有女 扎堆坐在一起 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
彭家乐这会儿都忘了结巴:“镜头怎么挡住了?”他抱怨 “这是怎么给的镜头啊。”
马小涛说:“那你捏我也没办法!你不会直接往台上看吗?”
坐在后排的徐春华也看得眉头紧锁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到现场观看普通的魔方比赛 攥得手心全都是汗。她甩了甩手 顺道往许云富的裤子上擦了一把。
“……”许云富只好说 “你要不要纸?”
“不要。”徐春华心猿意马的 “我要纸干什么 你别说话 听不见了都。”
“徐心诺选手的个人战绩是50/50 黄宽选手的成绩是48/50!”最后主持人宣布结果 又煽情地讲了一些祝贺的话 带动场内氛围 “用时分别为五十五分钟和……”
许萍萍也有点儿小激动 扭头问:“诺诺是不是赢了?是我们赢了吧?”
庄逢君说:“是啊。”
许萍萍问:“你怎么那么淡定啊?”
庄逢君说:“哦 头一次看嘛 惊讶也是正常的。不过我又不是头一次。”
这话说的 好像有点炫耀 又让许萍萍觉得哪里有被cue到 但还没法反驳 只好闭上嘴想 这人怎么这样。幸好身旁的父母都没听见。!
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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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所、所以,是庄大头的朋、朋友帮他抹黑你,还是他用、用了朋友的号在抹黑你?”
“这两者都有可能吧。”徐心诺在群里发语音说,“还有,‘庄大头’是个什么鬼?”
“哦,就是我们给庄文杰起的新外号,看他像冤大头。”马小涛说,“以前咱们不都直接喊‘庄傻×’吗,上次差点被我爸妈听见,所以我跟乐乐商量,给他换了个文明点的昵称。”
“好吧,庄大头也可以,就是听起来有点像咸菜。”徐心诺说,“反正我是无话可说了。这人是什么神经病吗?他还不如用小号给我发庄逢君出轨的照片,更有杀伤力一点。”
“庄逢君出轨了?”马小涛大惊。
徐心诺说:“呸呸,没有!这只是个假设!”
他好像忽然体会到,庄逢君为什么要给他立不许分手的家规了,自己还真有点乌鸦嘴。
不管怎么说,这个小号背后的指使人,定然是庄文杰无疑。庄逢君说,庄文杰大概是为了报复他,才暗戳戳地捎带找徐心诺的麻烦,这个猜测当然合情合理,只不过庄逢君又说,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就可以了,徐心诺便果然十分乖觉,不再花精力计较。
何况徐心诺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趁庄逢君没回国的时候,又去找了那个珠宝经理,订了自己看中的男士对戒。
然后还要预约可以吃烛光晚餐的地方,高档餐厅在节假日总是人满为患,徐心诺做了很久攻略,才在其中找到一家可以接受元旦预定的餐厅。对方说还剩最后一个靠窗的座位。
万事俱备,只欠庄逢君。
庄逢君是在圣诞节的前一周回国的。
他去的时候只带了一个箱子,回来的时候却分裂成两个——其中一个是在出差途中现买的,里面装了从欧洲好几个国家的古董杂货店淘来的玩具,用来送给徐心诺。
庄逢君还告诉他,那边的人完全没有奋斗精神,甚至在巴黎街角遇到的一家店,店主只有到周六才佛系地开个半天门,要不是他们出差时间门赶巧,庄逢君怕是连店门都进不去,只能在橱窗外给徐心诺拍照瞧个稀罕。
接下来他却又立刻笑话徐心诺,说他一定很向往那边的工作环境。
徐心诺果然神往非常:“是不错!”但也就五秒钟,他很快转移注意力,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你回来之后,是不是也可以不那么忙了?我们元旦的时候出去吃个饭吧?”
被蒙在鼓里的庄逢
君答应了,听说他主动订了餐厅,甚至还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徐心诺忍住没有问他,那个老父亲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看起来就这么不靠谱,他不乏得意地想,等自己在现场拿出戒指和玫瑰花的时候,庄逢君最好不要太震惊才是。
然而紧接着,庄逢君还没忘记,徐心诺自己已经抛到九霄云外的那个问题。
“封了第二个号,以后还可以开第三个号,第四个号。”庄逢君对徐心诺说,“他诋毁你的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直接去找庄文杰吧,警告他不要再这么干。”
徐心诺很怀疑:“他会老实听话吗?我觉得他不像这么要脸的人。他可能都不会承认。”
庄逢君却说:“毕竟都是一家人,只要好好沟通,相信还是会有效果的。不然还能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开个小号到网上以牙还牙,说庄文杰是个烂人吧?就算能也没人认识他。”
徐心诺觉得这应该不会有什么作用,就像你跟班上最恶劣的那个学生商量别再来烦人,对方多半不会理你,还会变本加厉。但他还是相信庄逢君是靠得住的,于是点了头。
顺带徐心诺告诉庄逢君,给对方起的新外号叫“庄大头”。
对此,庄逢君评价:“你们这么喊的时候,不会偷偷在心里指代我的,对吗?”
徐心诺因为得到了一行李箱的礼物,谄媚地趴在庄逢君的背上:“当然不会,你最好了。”
庄逢君动了动身子,转过头,亲了他的耳朵,又亲了他的脸颊。
徐心诺的皮肤很白——他的白皙不是杂志上明星过度磨皮的那种白,而是一种白里透红的健康的肤色。小学生作文里经常抄的那种俗套形容,“苹果一样的脸蛋”,你真正看到他的时候,就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有时候庄逢君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真的想去咬上一口。
庄逢君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改为咬徐心诺的手指。
用牙齿轻轻研磨了两下,又想要用力,又不舍得用力。
徐心诺手指也又白又细,毫无警惕地被庄逢君握在手里,然后就遭到偷袭。徐心诺立刻指控庄逢君像小狗一样乱咬人,熟料,庄逢君不仅不承认,竟然还睁着眼反驳:“你才像。”
徐心诺便开启了小学鸡洗脑模式:“你像你像你像你像你像……”
“好了好了,师父别念了。”最后庄逢君说,“我像行了吧,我像。”
徐心诺念叨着“本来就是嘛”,然后蹲到地上去检查他的
战利品。他摆弄着那个花纹复杂的蛋型八音盒能不能打开,庄逢君则开始研究,这附近有没有可以送饭上门的私家厨房。
突然徐心诺献宝似的叫庄逢君:“你看!”
原来那个蛋果然是可以打开的,里面是一个坐着摇椅的熊奶奶,在给小熊讲故事。熊奶奶拖着长长的尖顶睡帽,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书。拨一下,小熊便在她怀里爬来爬去。
徐心诺大力夸赞了一番“真好玩”,又问这种玩具是不是都绝版了,要花多少钱。
庄逢君说:“没多贵,再去的话,有机会带你自己去挑。”
确实没多贵,也就几百欧的样子。有些他看着好玩的小物件,拿去结账也就三四十欧,甚至几欧就够了。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公司高管,到巴黎之后就去买了两个爱马仕,大概要有六位数了,说是来之前太太交代买的。大家起哄赞扬他疼老婆,然后看到庄逢君买了一堆古董玩具,又开玩笑说小庄总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反倒买了一堆给小孩的礼物。
庄逢君说,家里那个爱玩,就喜欢这些东西,反正也不费什么钱。
他以前没感觉,现在忽然体会到了,原来这叫做炫耀。
……
徐心诺以为,庄逢君所谓的跟庄文杰沟通,是要把他叫出来,大家找一个地方坐下进行谈判,却不料,庄逢君建议徐心诺跟自己一起出席庄家的家庭聚会。
不是在鎏金花园庄家的别墅,而是一家人去庄老太太那儿聚餐的那一种。
庄逢君说,每年元旦他们一家和小叔一家,都要到老人家里吃饭,这是惯例,只是因为今年小叔他们准备出国旅游,于是把时间门挪到前一个周末。
而徐心诺关心的是:“我跟着去方便吗?”
庄逢君说:“没什么不方便啊。我们是光明正大地交往,他们该知道都知道了。”
徐心诺想想也是,说那好吧。
虽说很多人谈恋爱不喜欢早早见家长,不然难免显得草率什么的,但他跟庄逢君的情况好像又不一样,真要说互相认识对方家长,都已经见了十六年了。何况上次,庄逢君还无怨无尤地陪徐心诺去探望了感情并不好的爸爸和奶奶。
投桃报李,他也不该推三阻四的,只是要跟庄毅和秦玲事先打好招呼。
到了周末,庄逢君果然开车带徐心诺前往。
庄老太太住的地方,位于本市另一处比较老的别墅区,是十几年前庄父去世以及庄家老房子拆迁后,庄毅给她置办的,在当年
,这让所有老邻居都夸她儿子有出息,很是让人艳羡。
徐心诺并不知道那些往事,他见到庄老太太,只觉得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精神头很足,当然,跟他自己的奶奶一比,简直慈祥了十倍不止。她对庄逢君的态度,并不像徐心诺无端想象的那样苛刻,让他们坐下吃水果,还和蔼地问了庄逢君最近工作还忙不忙。
徐心诺今天跟庄逢君穿了同款的羊角扣大衣,进门以后脱了衣服,又露出里面同样颜色的羊毛衫,只是款式不同,一个人是圆领,一个人是鸡心领。
秦玲系着围裙走过来,笑着打趣徐心诺:“你们今天穿情侣装来的呀。”
徐心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让徐心诺自便,转身又去帮保姆准备午饭了。值得庆幸的是,马小涛也跟父母一起来了,这让徐心诺打消了大半不自在,两人躲在客厅一角的沙发上打游戏。
马小涛已经在小群听说了来龙去脉:“你们今天打算怎么跟庄大头沟通?”
徐心诺小声对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呢。”他胡说八道,“反正要以理服人吧。”
没一会儿,保姆又给几个人开门,这次是庄文杰一家。庄逢君的小叔和婶婶,见到屋里有外人在,不免有些意外。保姆向他们解释了徐心诺的身份,对方没有说什么。
只有庄文杰瞪了庄逢君一眼,又看了看徐心诺,眼里颇有不屑。
徐心诺冷笑着冲他咧了咧嘴。
庄老太太倒是待庄文杰格外慈祥:“小杰快过来,外面冷不冷?”
庄文杰热切地跟庄老太太说了几句什么,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
徐心诺旁观半晌,突然又偷偷对马小涛说:“你们家老太太,眼神儿可真是不好。”
抱着垃圾当宝贝。
马小涛耸耸肩膀,做了一个上吊的夸张姿势。
之后庄逢君走过来坐下,加入他们俩的聊天,但话题换到了更高兴的事情上。到了午饭之前,庄文杰才不再陪老太太说话。庄逢君突然碰了碰徐心诺:“我跟他去院子里聊聊。”
徐心诺意会,连忙说:“带我一起,我也去。”
并不出意料,庄文杰承认他和这些多少有点关系,然而还在狡辩,先说那不是自己发的,是他朋友看不过去庄逢君不仁在先,他们才不义在后,又说只是在网上打打嘴仗而已,又不是多大的事,真是开不起玩笑。如果犯法的话,就去报警抓人好了。
庄逢君两手抄在裤兜里,心平气
和地看着他嘴皮子一动一动。
跟在后面的徐心诺,忽然拽住还要上前的马小涛的胳膊,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
没有缘由地,他从庄逢君高大的背影里,敏感地察觉了某种绝非良善的意图,准确来说,就像猫科动物在发起攻击前,弓起腰背,绷紧肌肉——在庄文杰刚要挑衅“有本事你还能打我”时,便被飞来的拳风晃懵了。庄逢君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正砸在鼻梁上。
只是一拳,但力道相当之大,庄文杰先感觉到脸上受到强烈冲击,整个人都被带得往后踉跄两步,失去平衡,一手在砖砌的小花坛上按了一下。花坛的青砖经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又连人带砖塌了下去。
庄文杰狼狈地坐在地上,一头一脸的花泥,手掌上全是黏糊糊的不明物质,然后才感觉到源源不断的酸楚和痛感,从鼻梁、屁股和手上通过神经传达到大脑中枢。
他整个人宕机般坐在地上,似乎更不理解的是,自己居然在家里挨了揍。
徐心诺和马小涛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庄文杰变得勃然大怒,抬头瞪向庄逢君,只是生理性的眼泪止不住哗哗往外涌,显得缺乏气势。
刚刚打了人的庄逢君,眼睛里反而没什么怒火,这比火冒三丈看起来可怕一些。因为99%的人打人时都是情绪上头的,庄逢君做这一切的时候却十分冷静,他甚至又慢条斯理把手抄回口袋,漠然又嘲弄的眼光审视地上的庄文杰,仿佛在衡量对方还敢不敢明知故犯。
本该跳起来还击的庄文杰,不知为何却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结果忘了自己刚刚想骂什么。!
第59章
屋里的人很快听到外面的动静,几个长辈陆续冲了出来,一边把庄文杰扶起来,一边问这是怎么了。混乱之中,徐心诺听到庄文杰的母亲用尖细的声音抱怨:“小君疯了吗?”
还有庄老太太在急匆匆问:“这俩孩子怎么回事?打什么呢?小杰没事吧?”
马小涛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刚刚吵架吵急眼,两个人都冲动了,哈哈。”明明是庄逢君先打人,他倒是各打五十大板,“这个地面怎么这么滑啊?一不小心就摔了。”
庄文杰气笑了,终于骂出来:“他妈的不是他先打的我?”
跟在后面的庄毅没急着说话,秦玲则看向徐心诺,似乎想求证一个真相。
看起来吓得愣愣的徐心诺,却在电光火石之间,熟练想起并使用了徐春华的话术,对庄文杰说:“那他为什么不打别人只打你呢?肯定是你自己也有问题吧,你该好好反思一下。”
……
最后众人把两人各自劝开,秦玲推了推庄逢君,让他带徐心诺先回家。
车子一直开到大马路上,徐心诺才对庄逢君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啊。”
庄逢君居然还说:“没有啊,我很少冲动的。”
“这还不是冲动?”徐心诺不信,“之前我们打架,你还骂我们,怎么你自己明知故犯。”
“我那次也没有骂你们吧,只能算是批评。”庄逢君说,“你这次也可以批评我。不过冲动是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地做一件事,我可是衡量过所有利弊之后,还是决定要打他。”
“啊……”徐心诺说不过他,但是回想刚刚的场景,确实很好笑,“你就狡辩吧。”
这时他收到秦玲打来的电话,接起来:“阿姨,我们在路上了。嗯……嗯……对。庄逢君吗,他还好,你不用担心,哦他正在开车,咱们回头见面再说吧。”
与此同时,庄逢君却把车停到路边光秃秃的树下,示意徐心诺把电话给他。
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嗯”了几声后说:“对不起,今天的事我做得是有点出格。”
那边秦玲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大概有半分钟的时间。
庄逢君耐心听完了,然后说:“妈,从小到大,我还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对吗。”
虽然徐心诺听不到对方的回答,不过,秦玲多半没办法反驳这句话。
庄逢君又说:“庄文杰呢?从小到大,他就没做过几件不出格的事吧
。”
徐心诺好像有点理解他的意思了。在庄逢君的口气里,可能多少掺了点抱怨的情绪,徐心诺却立刻想着,对啊,抱怨的也没错啊。有句歌词不是叫什么,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很大部分人确实有一种奇怪的容忍心态,对于一个肆意妄为惯了的人,大家不会对他抱什么要求,对于那些成熟稳重惯了的,却一点错都不允许他们犯,这是很不公平的。
不就是给了讨厌的人一拳么,徐心诺的思绪甚至已转进到,庄逢君上学的时候都还没打过架呢。庄逢君有什么错,他只是犯了每个年轻人都会犯的错,又发生得晚了一点而已。
庄逢君用手指敲着方向盘,心平气和地对秦玲说:“如果这让你们难做了,我道歉。不,不是说庄文杰混不吝,我也要学得跟他一样,我打他只是因为他碰到了我的底线。”
又说:“既然有些人是不会好好听话的,希望这样能让他长个记性,我以前不跟他计较是因为我让着他,不是欠他的。早点明白这一点,对他以后有好处。”
结束通话前,徐心诺模糊地听到几个字:“……你这孩子。”
徐心诺刚拿回自己的手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马小涛也发来了消息:“刚刚你们走了以后,几个长辈都在问怎么了,庄大头还装,说他不知道庄逢君发生么疯,嘿,我能让他得意吗?我当场就说了,他在网上怎么诋毁你,用的词还特别下流,幸亏还存着截图,干脆我也不怕事大,直接发家族群里了,老太太现在还戴着老花镜瞅呢。可惜你们看不见了。”
感情这儿还有个不怕事大的。
徐心诺一边想一边打字:“可以,最好把对我的伤害也形容得严重一点,就说搞得我精神恍惚茶饭不思什么的,让别人听起来,不赔精神损失费都对不起我那种。”
马小涛回了一个OK的手势。
发完以后,徐心诺抬头,发现庄逢君正用一种兼具平静与温情的眼神注视自己。
车子仍旧停在路边,庄逢君没有急着发动。他偏过头,伸出一只大手,举在半空,徐心诺心领神会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庄逢君握紧了那只手,牵到嘴边,低头用嘴唇碰了一下。
徐心诺想了想,装模作样地谴责了一下庄逢君:“你太胡闹了,下次不许这样了。”
然而眼角眉梢的沾沾自喜,已经把他出卖个彻底。与其说徐心诺是在谴责他干了幼稚的事,不如说在暗暗高兴于自己千载难逢地,居然还拥有了一次指责庄逢君胡闹的机会。
实际上
,这错误是他为了徐心诺犯的,徐心诺自认应该共担罪名才对。
庄逢君说:“好吧。对不起,不过现在我们俩没得吃饭了,到附近随便找个地方吧。”
他们找到了一家淮扬菜餐厅。
填饱肚子以后,徐心诺又替庄逢君操心起来:“你今天揍了庄文杰,之后家里那边没关系吗?你奶奶还有他爸妈,之后会不会找你麻烦?叔叔阿姨回来会不会骂你?”
庄逢君说:“还好,这些麻烦我都想过,在可以承担的范围之内。”
他反过来宽慰说:“其实这样反而简单,最多不过被骂几句,这只能算小辈之间的摩擦,马小涛之前不是也跟庄文杰打过架?过去了就过去了。对了,你记得把庄文杰的号码拉黑。”
说什么来什么,徐心诺还没来得及完成这一操作,庄文杰的短信就追了过来。
可能由于庄逢君已经实施预防性拉黑,他选择发消息给徐心诺。
但看起来,挨的那一拳,多少起了点效果,让他不再像他在微博上用词那么脏,甚至“讲道理”了许多:“你还跟庄逢君在一起你是不是傻×?你图他什么啊?你知不知道他是女厕所垃圾桶里捡来的啊?这些他敢跟你说过吗?你还真是不挑,也不觉得恶心。”
“靠了,我这不得先骂回去再拉黑?”徐心诺要撸袖子,“快,快告诉我他有什么痛脚。”
“我小叔他们家……其实不像看起来那么光鲜。你戳他这个痛处好了。”庄逢君果然想了想,“他们手里其实没什么钱的,没大本事又想暴富,今天搞投资,明天玩股票,其实欠了一屁股债,还不愿意降低消费水平,这些年来,都是老太太在给填窟窿,你骂他啃老吧。”
徐心诺便理解了——有本事的大儿子孝敬母亲,母亲再补贴不成器的小儿子,经常有这样的事。庄毅和庄逢君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是不能说这样的话,但没关系,他可以呀。
他也尽量文明地回复庄文杰:“你才傻×,我看是你跟你爸妈才要睡垃圾桶,你们就趁着还能啃老的时候,再抓紧当两年吸血虫吧,小心以后去大街上讨饭都要饿死!”
为了显得情绪不那么激动,他想了想,把“!”改成“。”,发送。
然后迅速把对方拖入黑名单。
“……”庄逢君看到两人的对话,露出不予置评的表情。
徐心诺却把两手按在桌沿,眼巴巴地瞅了庄逢君好几眼,酝酿半晌,终于说:“是他先撩者贱的!还有,先说明,我没有刺探你隐
私的意思……
庄逢君放下手里装着大麦茶的杯子:“哦,是吗。
徐心诺吞吞吐吐又小心翼翼地问:“但你怎么还有事情没告诉我呢? 他把手机倒扣,“大头说的这个,是怎么回事,当然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但怎么他知道的我都不知道?
提出这个问题后,中间落空了十几秒的时间。
服务员走过来,给他们上了之前下单的餐后果盘。
庄逢君可能在思考怎么回答,不过他很快对徐心诺说:“也对,不需要瞒着你。
徐心诺还是听许萍萍说过,当年庄家的保姆绑架雇主孩子,立案后,警方一直在进行侦破工作。查到保姆已经去世好几年的消息时,线索一度中断了一段时间。
要感谢人民警察尽职尽责,仍在想办法继续推进,后来终于查到她的人际关系,发现在二十五年前,她还有两个男性共犯。三人来自同个地方,保姆在菜市场结识了两个以卖鱼为生的老乡,一来二去,互相熟识起来,勾结犯下这场罪行。
其中一个回老家开五金店的率先落网。嫌疑人供认说,因为那时候总听保姆描述,雇主家中多么的有钱,又得知她这个雇主家里刚刚喜得麟儿,产妇就住在离菜市场不远的妇幼医院里,他们便起了贪婪的心思,怂恿她把孩子偷出来,好勒索一大笔钱。
只是无巧不成书,在动手实施绑架的那天,他们扮作清洁工,躲进产科病房那一层的女洗手间并锁上门,水槽里却躺着一个哭声已经很微弱的男婴。
来不及思考这是被谁遗弃的,慌乱过后,保姆发现,这个男婴和她雇主的儿子,体型竟然差不多大,为了拖延孩子失踪被发现的时间,她决定给这个弃婴换上襁褓,留在小床上。
然而把真正的雇主儿子带走后,第三个老乡却想偷偷撕票,说不然一定会被警察抓住。
保姆这才怕了,她胆小懦弱,经不住怂恿绑架孩子,已经是这辈子敢冒的最大的险。她知道杀人的罪名跟绑架是不一样的,恐惧之下,抱着孩子又一次偷偷跑了,却也不敢回雇主家,只是胡乱把他丢在一个福利院门口,从此以后便消失无踪。
五金店老板和另一个老乡,竹篮打水一场空,更加不敢声张,只当从没发生过这件事。
保姆离开医院之前,既没有常识,也极度心虚,留下一张说要辞职的便条,连个人物品和工资都不要了,以为这样有个交代,雇主他们就不会想要来找自己。
秦玲因为剖腹产元气大伤,确实等过了几天才有精力处理家务事。虽然奇怪于小保姆的不告而别,但她还请了专门的月嫂和厨师,并不差这一个照顾的人。秦玲只当她家里遇到急事,外加脾气古怪不懂事,就随她去了,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出生两天,就远远地离开了自己。
徐心诺眼泪汪汪地抱住了庄逢君。
庄逢君拍了拍他的背,又拿桌边的餐巾纸给他擤鼻子。
徐心诺抗拒:“你别这样,我好丢人啊。
庄逢君从善如流:“那你自己来。
徐心诺用力擤了一下,把餐巾纸扔在垃圾桶里,一手搂着庄逢君的脖子,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泪花,一手拿着手机,想了想,给马小涛发了条消息:“涛涛,我以后可以对你好一点。
过了半分钟,马小涛回复:“咋,终于认识到我的好,打算孝敬爸爸了吗? !
第60章
徐心诺一秒钟收回眼泪:“有多远滚多远,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马小涛说:“这就不厚道了吧,我还帮你们说话呢。”
徐心诺给他转了个微信红包过去,马小涛点开,发现金额高达0.05元。
至于庄逢君,既然也在同一家医院出生,只要有心查到当时的住院记录,只要有心找到一些还有印象的医护人员,顺藤摸瓜寻出把他丢在水槽里的产妇是谁——或许并不是很难。
或许他的亲生父母的身份,就藏在薄薄的一层冰面下。
“吃饱了吗?”庄逢君结完账站起身,“我们回去吧。”
徐心诺小时候,没少听长辈开过那种中国式家长的玩笑,类似于“你是垃圾箱里捡来的”“你是充话费送的”,他怀疑可能没有几个中国小孩没听过这种不好笑的玩笑,但一旦当这种话变成了真的,那就真的更没什么好笑的了。徐心诺一边想着,一边乖乖系上安全带。
庄逢君拧了一下车钥匙,打着了火,却没开出去。
车里的暖气很快达到一个怡人的温度,外面街景则是一片秋风卷落叶摧枯拉朽的景色。
徐心诺偷眼看庄逢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他只觉天格外阴,风格外冷,庄逢君格外像施华洛世奇的水晶HelloKitty,又通透又脆弱——之所以想到这个比喻,跟徐心诺前几年去商场,一转身就不小心碰碎了一个还赔了钱不无关系,反正就是,真的很脆弱。
毫不知情的庄逢君,却快被他灼灼的目光闪得受不了了:“别看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徐心诺说:“我想安慰你的,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万一说得不对了呢。”
“说什么都可以,我又不会对你生气。”庄逢君对他说,“虽然你这么深情地看我,我是很高兴,但我觉得可以留到家里再说。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总归不太方便。”
“靠,你想什么呢!”徐心诺叫起来,“别人在为你担心,你却满脑子黄色废料!”
庄逢君噗嗤一声笑出来,笑意盛在黑白分明的眼仁里。
他从扶手箱里摸出一包烟,却没去拔点火器。徐心诺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包香烟糖,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除了刚回国的那阵子,他就再也没见过庄逢君抽烟了。
徐心诺立刻不跟他计较了,雀跃地伸出手:“我也要,给我一根。”
两个大男人一人叼着一根香烟糖,让场面显得有些滑稽,好
在车窗外没人往里看。
徐心诺正专心致志咂到一半,庄逢君牙口利落,嘎嘣几下,已嚼碎自己那根硬糖,又来抢徐心诺的。他冷不防俯身过来,衔住糖的另一端,往前一送,连唇舌交融也变成了酸甜的。
……
徐心诺涨红了脸,幸好,车外的行人依然没有想往里看的意思。
“别瞎操心了,这些根本影响不了我,嗯?”庄逢君说,“我根本不在乎素未谋面的亲生父母,这种事有什么可好奇的?就算真的知道了对方是谁,又怎么样呢,没准他们还有其他孩子,万一对方有尿毒症正需要配型一个肾呢?知道越多越麻烦,还是一直无知最省心。”
徐心诺觉得他真是越说越没谱了,只是没有立刻想到合适的反驳方式。
可庄逢君越故作轻松,徐心诺越觉得他其实是在意的,而且明明看起来就考虑过许久,所以回答得才会这样不假思索。对方把真心话加了一道密码,他还找不到正确的密钥。
庄逢君娴熟地发动了汽车,一踩油门,驶入主干道,淹没在车流之中。
他们回到自己家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下午没什么事,可以懒洋洋睡个迟来的午觉。还可以抱在一起,这次睡在了徐心诺的房间。
可庄逢君再次被徐心诺的注目礼打败了,他睁开眼:“我真的不会伤心,反正事实都已经是这样,二十多年了,我现在家庭幸福,什么都不亏欠,不是应该高兴都来不及吗。”
徐心诺趴在他怀里,眼巴巴地瞅着他,依然觉得那并非实话。
徐心诺却还是回答说“那就好”,然后,躺在庄逢君旁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场午觉睡得够长,醒来以后不知今夕何夕,从外面昏黄的天色看,判断已经是黄昏。
徐心诺一睁眼,却见庄逢君不知已经醒了多久,正一手支颐,侧身躺着,用幽深的眼神盯着自己。
他的半张脸被夕阳照亮,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表情让人看得不很分明。
然而徐心诺无端有了一种走在野外,被狼盯上的感觉。
室内的光线,每过一分钟便黯淡下去一点儿。突然,庄逢君翻了个身,把徐心诺压在底下,用手肘撑在他耳边。他亲昵地叫了徐心诺的小名,又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徐心诺的喉结动了动,他嗫嚅:“你说。”
庄逢君垂下脑袋,跟他额头抵着额头:“要是我真的一无所有,你还会像现在这样跟我在一起
么?”他像吓唬徐心诺一样描述,“我说的一无所有,是这样条件的出租房也租不起,只能跟别人合租很小的单间,只能买打折的衣服,也吃不起任何稍微高档一点儿的餐厅……”
徐心诺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有发烧,那就是养尊处优的臭毛病犯了。
他对庄逢君说:“我看你就是缺乏一点社会主义优良作风教育。你们家我不知道,我小时候还是看着我妈从工人到做小生意发家呢,虽然现在生活好了,要是有天我妈又破产,你怎么不问我还认不认我妈?还有马小涛的养父母,工作也很辛苦,他们家难道就不幸福吗?”
徐心诺有点委屈又有点恼火:“认识十六年,认识了个寂寞,你怎么还问我这种话?”
庄逢君沉默了,半晌,他说:“对不起。”
他又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一边道歉,一边却开始忍不住做得寸进尺的事。
庄逢君一点点卷起徐心诺的睡衣下摆,慢慢地往上扯。
徐心诺懂了他要干什么,心里充满紧张,却还是配合地抬起一点上身,把这件套头的衣服从头顶脱了下来。庄逢君却又举棋不定地停住手,犹犹豫豫,毫无气概可言。
这次与以往不同,隔着脸贴脸的距离,徐心诺发现了他眼里藏着的谨微和挣扎。
既抱着危险的欲望,又跟他一样紧张,一旦快要过界,就没有安全感地试图悬崖勒马。
没有一刻让徐心诺像现在这样脑筋灵光,尤其在感情上,他从似懂非懂一步跨越到醍醐灌顶,简直堪称上天的恩顾,原来此前种种,果然全是借口,庄逢君只是当逃兵又不承认。
他扣住对方的手,手指纠缠,小声地问:“现在是‘小部分极端情况’了吗?”
……
结果还是保住了清白,徐心诺气得趴在床上捶床。
什么都没发生,他精力十足,全须全尾,还在恶狠狠地威胁:“你完了,庄逢君,到明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不行的,我要订做一个横幅,拉到你们停车场里,拉到你们公司的大楼顶上,用无人机从天上往下撒传单……”
庄逢君从卫生间走出来,恢复了神态自若:“我可以给你市场营销部的联系方式,你先联络一下,看看工资够不够。你知道我们停车场和大厦外立面的广告位一天有多贵吗?”
他话锋一转,又在徐心诺身边坐下,换了一副面孔调笑说:“你这样污蔑我,还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万一哪天不幸跟我结了婚,不就等于给自己挖
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心诺更气了,把枕头扔到他脸上:“没门,这辈子你就单着吧!谁跟你结婚谁是小狗!
庄逢君垂下眼,凑到徐心诺脸颊旁,一会儿跟他说些甜言蜜语,一会儿又故意楚楚可怜地说:“啊,我知道了,你其实心里开始嫌弃我了,是不是?
徐心诺被他气死又气活,终于坐起来,情绪变来变去,还是定格在好笑上,十分认真地为自己辩驳:“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说过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
“真的吗?我不信。 庄逢君还在说,“否则你为什么连扯个证都不愿意跟我去。
“因为你有毛病。 徐心诺把睡衣穿回来,跳下床,庄逢君动手帮他扯好被子和床褥。
他没有防备徐心诺在枕头底下藏了什么东西,在两人都来不及反应时,一个盒子咕噜噜往地上滚去。徐心诺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啊 了一声,还是追之不及,盒盖被摔开了。
这家珠宝店,徐心诺满心都是,特么的什么破包装质量,以后再也不去了!
两枚镶着小钻的戒指,一枚落到地板上,一枚不知弹飞到哪里去了。
徐心诺的脸色再次像老虎机一样精彩地变了起来,最后停留在垂头丧气的表情上。
他认命地趴到地上摸摸索索:“你把我的浪漫计划都毁了……
庄逢君也跪在地上,跟着一起找,最后打着手电,从床脚缝里艰难扒拉出了那枚戒指。
徐心诺就势坐到拖鞋上,姿势相当颓唐:“你还怪我不愿意跟你扯证,你说为什么,别人谈恋爱都是表白,求婚,订婚,最后才结婚,你呢,你都没说过一句‘我爱你’,就想哄我去民政局,我本来还想趁新年跟你表白的,你还扔了我的戒指,你怎么这么过分……
他絮絮叨叨,因为饱含怨气,讲话都开始无厘头起来,指责这个指责那个,后面的都是庄逢君根本没做过的事。而庄逢君只是抱着他,又一次道歉,一个劲儿地在说“对不起 。
最后两个人也累了,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肩膀靠着肩膀。
徐心诺嘲笑他:“你到底在对不起什么,别人乱发火你都听不懂,还对不起。
庄逢君的手垂在地上,手指虚虚地合着,握着掌心里的戒指。
过了片刻,他才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你比我有勇气。
徐心诺的勇气,一直是庄逢君欣赏的美好品质。喜欢就是喜欢,百分之一百就是百分之一百,因为绕不来任何弯子,索性总是坦率地打直球。虽然看起来有点张牙舞爪,其实脾气和心地都很软。在庄逢君从久远到新鲜的记忆里,他永远热烈又明朗,像午后直射的阳光。
而像现在,徐心诺忍不住在庄逢君的眼睛下面轻轻地亲了亲,这又让他想起清晨花叶上凝结的露珠,透明又晶莹地滴在脸上。!
第61章
过了片刻,庄逢君站起身,又把徐心诺拖拽起来,然后带他走到自己房间。徐心诺站在门口附近,望着庄逢君走到书桌旁,回头看了自己一眼,似乎要承认什么事。
然后他看到,庄逢君从抽屉的最里面摸出了一个同样是首饰盒形状的物品。
“这什么?”徐心诺打开,“靠,你怎么——你怎么也有戒指?”
还比我的高级一点,出于某种胜负欲,徐心诺有点郁闷地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不能不承认,庄逢君的审美似乎是比他好那么一丢丢。连铺着黑色天鹅绒的首饰盒都显得更高档。当然,徐心诺暂时还不知道这是定制品。如果设计师交了十几次设计稿连打死不改版都又修改了两遍的成品还不如大路货,那也许庄逢君可以考虑联系对方退钱了。
四枚男戒摆在一起,像麦琪的礼物一样,不合时宜但又让人心里温暖地发酸发软。
庄逢君准备的戒指,尺寸似乎稍微小了那么一圈,或许是因为应该戴在无名指上。
徐心诺趴在桌边研究半天,他抬起头时,问的却是:“你怎么知道我的指围啊?”
庄逢君揉乱了他的头发,最后说:“不告诉你。这叫山人自有妙计。”
徐心诺被逗乐了,故意嗤他:“你不是山人,你是怂人,什么都敢想,什么都不敢干。”
“好吧。”庄逢君想了想,没有反驳他,“你说是就是好了。”
“所以我今天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徐心诺摇头晃脑,“有的事是不能指望你的,还不如我自己……”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冲庄逢君招了招手,“你靠近点嘛。”
庄逢君依言而行,坐到餐桌旁边,跟他挨得很近。
徐心诺趴在他耳边,小声但清楚地说了“我爱你”。
又立刻离远了一些,眼神明亮又得意:“这可是我先说的。”
庄逢君把他的脸按在自己肩膀上,过了半天,才微不可闻地回应:“嗯,我也爱你。”
虽然这离徐心诺设想的场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算了,□□也不是那么重要,把某些环节提前一点而已,烛光晚餐还是可以吃的,记得餐厅介绍里说,还会有小提琴演奏。
那对镶着小钻的戒指,率先套在了两个人左手中指上。两只手并在一起,徐心诺左看右看,颇觉满意,拿起手机咔咔一阵拍,打算把照片发到朋友圈秀恩爱。
至于庄逢君订做的,可以到订婚以后再换上。
庄逢君以手托腮,看着徐心诺把这些安排得明明白白,又专心低头修图,不知是真是假地,突然发出感慨:“如果我像你一样实诚……诚实,说不定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怎么感觉,这不知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徐心诺说着,抬头回视,“对了,所以到现在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小惊喜’没有——你不会背地连孩子的摇篮和婴儿车都买了吧?”
“那当然没有。”庄逢君说,“收养一个小孩很麻烦的。”而且他暂时养一个就够了。
但庄逢君最后还是承认:“不过待会儿可以带你去个地方看看,你去不去?”
徐心诺满口答应,不过现在要先吃晚饭。
他去了趟洗手间,又猫探爪似的洗了手,迅速擦干爪子,找到在厨房忙忙碌碌的庄逢君。
房东这里的水龙头,没有接入热水,在还没通暖气的现在,自来水冰得有些刺骨——没办法,到底老房子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缺陷,好在今天没有特别多要洗的菜。滋啦声响,庄逢君把两块腌好的牛排下到锅里,白粥在电饭锅里欢快翻滚,飘出浓郁的米香。
周围邻居的厨房里,也陆续传来锅铲炒菜的声音,杯盘碰撞的声音,满是烟火气息。
庄逢君煎了黑椒牛排,煮了白粥,又加上腐乳、小菜,搞了一顿中西合璧的晚餐。
想不到的是,吃完饭,庄逢君带徐心诺去的地方还是一处居民区。
眼前的高楼大厦,地理位置也很优越,交通方便,因此开车过来,只花了一刻钟时间。楼龄还很新,也就是四五年前放出的盘,价格不菲的酒店式公寓,电梯直接入户。
上楼的时候,徐心诺心中已有预感,果不其然,在电梯里,庄逢君承认,这一套其实是他名下的房子。他根本不是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虽然这一点,徐心诺早就心知肚明了。
因此他大度地没有计较。
“主要是天越来越冷了,老房子里的热水器,自来水,还有暖气,怎么都不如新的好用。”庄逢君帮徐心诺把指纹录入门锁的时候这样说,“所以想着,干脆带你到这边看看,喜不喜欢这里,喜欢的话,我们要不要考虑搬过来住。”
徐心诺听到这话,原本还犹豫,几个月内般两次家会不会有点麻烦,门开之后便呆住了。
还用问,他肯定喜欢这里。
徐心诺前阵子部门聚餐时,还在听一个买房的同事抱怨,说市面上大多装修公司都好偷懒,净拿些千篇一律的设计图模板
来敷衍业主。现在看来,有缘的话,他或者可以叫庄逢君把用的设计师和装修公司推荐给那个同事了。
但庄逢君还一副差强人意的表情:“那个设计师,还得过什么新锐奖的,大概觉得有钱人都没什么审美,随便糊弄一下就可以了,给到我的初版设计图居然还是满墙渔网的样子。”
实际效果比他形容的还要夸张一点,庄逢君提出的诉求,只是说自己伴侣(在当时还是谎称)喜欢《海底两万里》,喜欢大航海,有一点或许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怀,希望对方在结合一般居住需求的基础上,适当再考虑一下居住者的风格喜好。
结果那个设计师,做了一版网上很流行的“地中海风格”,满屋深深浅浅的蓝白色调,诡异的蓝还有墙上的迷之救生圈,光看图就仿佛直接海底漫游,让庄逢君险些想要发火换人。
“我又不是要开餐厅,我要的是一个家。”最后他耐着性子,还是多给了对方一个机会,“雄鸟都知道筑巢得筑得漂亮一点吸引伴侣,你自己看看,这说得过去么?”
不知是这句话打动了该设计师,还是后面紧接着让设计师名声不保的差评威胁起了作用——对方再来反馈的时候,果然重新交了比较像样的设计图纸,就是徐心诺现在看到的样子。
室内大胆用了圆拱窗和拱形门,房间顶部接着跃层的挑高优势,做了高耸的坡顶横梁,米白色的墙壁,大地色系的家具,甚至还做了个假壁炉,舒适惬意,质朴深沉,带着一点粗粝之感。乍看没有任何高调之处,却让徐心诺瞬间想起海底的砂岩,和咸腥湿润的海风。
“我觉得你建议得很好。”他当即对庄逢君说,“要不然我们就搬过来吧。”
当晚,因为徐心诺不愿意走,他们还留在这里过了一夜。
徐心诺像探险一样发掘房间里的每个细节,他不光自己看,还要拉着庄逢君负责介绍。
书房够大,除了摆庄逢君的书以外,还多出两个橱柜,可以收藏徐心诺那堆五彩斑斓的宝贝,厨房也够大,相信庄逢君在这里,一定能够更进一步精进自己的厨艺,又比如卫生间瓷砖边缘,装饰了华丽的马赛克拼贴,里面居然还有小石子、贝壳和玻璃片……
直到庄逢君把乐不思蜀的徐心诺扔进客房,他才肯安静下来准备睡觉。
庄逢君的房子很干净,因为家政人员定期来打扫,用于生活什么也不缺,只是缺了人气。
被褥也是准备周到的,还像酒店一样掀起一只角,徐心诺滚进去,床铺又干爽又
柔软。
希望马上住进来。
睡觉之前,徐心诺不知客气为何物地这样想着。
对庄逢君来说,这当然算计谋得逞,得到了物有所值的回报。而对徐心诺来说,既然两人早是同居状态,住在那里当然没有任何分别,他只会天然倾向于选择更舒适的那个选项。
至于什么“我住了男朋友的房子,会不会低人一等,会不会有经济上的计较”,只要这个男朋友还是庄逢君,这大概是他脑袋里永远不会出现的念头。
于是接下来几天,需要忙的就是从出租房里打包个人物品。
他们没找搬家公司,毕竟也不急,每天蚂蚁挪窝似的,一点点挪到这边来,未尝不是一种有意思的体验。徐心诺还在网上发布了房屋转租的帖子,希望尽量不要亏损违约押金。
到了元旦假期,东西差不多已经清空,出租房暂时还没转租出去。不过,既然是新年,还是应当放下一切杂事,出门专心庆祝一下,何况徐心诺还早就安排了特别的浪漫。
他带着庄逢君,到自己订好的高档餐厅,坐在一个还不错的位置,一起吃了烛光晚餐。
这家餐厅,确实贵有贵的价值,不仅有真人乐队演奏,在轻柔舒缓、暧昧徜徉的音乐声里,服务员还可以帮你把事先准备好的玫瑰花送上来。
徐心诺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俗气。他的这些招式,十有八九是从恋爱攻略里看来的,其他的还包括,一起去游乐园(之前鬼屋那次姑且算数吧,还坐了摩天轮呢),一起爬山,一起听演唱会,一起去露营,以后可以慢慢安排。
可能是缺乏了一点创意,但总觉得,别人有的,庄逢君也要有,反正应该没错吧。
比如现在,他们用餐完毕,还打算去附近的公园里看烟花通宵跨年。
庄逢君怀里抱着一大束香槟玫瑰,跟徐心诺有说有笑往外走,不想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喊住他们的是一桌在聚餐的客人,看外表光鲜亮丽,但都是徐心诺感到脸生的对象。
庄逢君学生时代的朋友,徐心诺大多数都认识,至于这些,由于看起来更像合作伙伴,他又懒于交际,于是躲在庄逢君身后装社恐。里面却有个人,精准喊出徐心诺的名字。
这才让徐心诺发现,自己很讨厌的那个谁,顾潇,也赫然位列其中。
顾潇扭头与旁边的人低声交谈,徐心诺直觉他在介绍自己的身份,只是不知道瞎说了些什么。他还在走神的时候,已经有个中年人端着酒杯站起来,
热忱地敬了庄逢君一杯红酒。
喝完了,那个人又调侃庄逢君,说他终于想通了,莺莺燕燕绕人飞,及时享乐才是正道。
徐心诺回过神:“啊?
“没什么,不是说你。 庄逢君一手捧着硕大的花束,一手搂着他,用开玩笑但不怎么有幽默感的语气说,“杨总,嘴下留情,没看到我男朋友还听着,回家要跪键盘了都。
那位老板似乎心理素质也很好,面不改色地改口,笑着说哎呀这原来是——失敬失敬,瞧我这嘴,我自罚三杯,别介意。但他喝多了,舌头有点大,徐心诺还是没听清:“什么啊?
满桌上都是长了八百个心眼子的人,都要觉得他是故意的了,演技派。
只有庄逢君一无所觉般跟大家告别:“我们还有安排,那就少陪了。
直到他揽着徐心诺的肩膀,人都走到楼梯口,徐心诺才终于有一点在状况内了。
“什么莺莺燕燕?我吗? 他说,“不对,你有几个莺莺燕燕?还绕着飞呢。
“当然没有。 庄逢君低声向他澄清,“别人喝高了,可不关我事,你要相信我的人品。
徐心诺眼珠子咕噜一转,垫起脚,将一大束香槟玫瑰的脑袋按低了点,趴到他耳边,用十分严肃的声音说:“你的人品值不值得相信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你不行。
说完就转身逃命去了,身轻如燕地蹿下了楼。
庄逢君哑然失笑,又冲刚刚那桌抻着脑袋看热闹的人最后挥了次手,跟着走了下去。
他挥的是右手,但左手得抱着花,在餐厅吊灯柔和的光线里,中指上的戒指同样显眼。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俩打打闹闹亲密无间地离开,却还是有多余的人追上来,又是顾潇,在餐厅大门外叫住他们,嘴上对庄逢君说着:“也没什么事,只是刚刚在楼上人太多,没机会单独说这句话,想着今天毕竟是特殊的日子,就还是追下来了——祝你新年快乐。
他看了看徐心诺,又意识到话里的疏漏,带着一个清浅的笑容,补充:“抱歉,或者现在该说‘你们’了?
!
第62章
徐心诺的心里,先是多少泛起些不屑一顾,因为想起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不知为何那么好骗,不识得这就叫做绿茶行为。现在谁还不懂这个?庄逢君看不出来,他还能看不出来么。
然而学会鉴茶不等于学会接招,他试着想几个妙语连珠的回敬方式,都觉得不够有力度。
最后算了,直说了:“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个人挺怪的,就是,一说话总是贼眉鼠眼的?”
顾潇被噎了一下,笑容还在,下一句话却没能接上。
大概他作为偶像,被粉丝带着八百米滤镜夸赞过“美神再世”,也被人骂过“就这?整容脸”然后站子再去给他反黑,却还是头一次被形容成,“贼眉鼠眼的”。
“两个人不是‘们’还是什么?”徐心诺说,“网上都说你们这些流量爱豆是‘九漏鱼’,虽说有点儿扫射了吧……但你这样能看得懂剧本吗,要实在不行,找个小学家教补补课吧。”
“你别介意啊,他只是开玩笑的。”庄逢君在旁边适时出声,他其实差点还说出一句“童言无忌”——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徐心诺这样嘴上没把门的,在他眼里也能美化成天真——但自己毕竟不能那么胡说八道,于是只回答关键问题,“我们确实在一起了。”
“怎么会,本来就是我说岔了。”顾潇大度笑笑,“恭喜,恭喜你们。”
庄逢君腾出一只手,得体地跟他握了握:“谢谢你的祝福。”
顾潇还待说什么,徐心诺的鼻子却被一股甜蜜温暖的香味俘获。原来路对面有个中年摊主,带着烤红薯的炉子正准备换地儿,大概想找个人多的地方出摊,腿都迈都上了三轮车。
——虽然刚刚吃过饭,在寒冷的冬夜里,有谁能拒绝再多来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吗?
总归烤红薯还是比逞一时之气重要些的,徐心诺眼睛亮晶晶的,立刻暂时跟顾潇休战,扯了扯庄逢君的袖子:“红薯!烤红薯!我们能不能先去买个,再回来说话?”
毕竟顾潇站在这里不肯动,而大叔下一刻却就要跑了。
庄逢君自然应允,并说“我去吧”,把怀里一大捧香槟玫瑰交给他拿着,又冲顾潇致歉般点点头,便马不停蹄从人行道横穿过去,拦下摊主,商量着重新掀开炉子上的盖布。
顾潇看了徐心诺一眼,剩下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不免有些尴尬。
不知为何,顾潇却还不回去餐厅,甚至主动开口,打破这互相无言以对的局面
,用轻快的声音恭维徐心诺:“看不出,原来小庄总还是这么二十四孝的男朋友。”
徐心诺为自己辩驳:“我对他也很好的。今晚吃饭都是我请的,这花还是我买的呢。”
“……”顾潇说,“其实你应该珍惜庄逢君,你知道吗,以前圈里有人开玩笑说,他守身如玉守得该给他颁个贞洁牌坊,也不知道非要找个什么样的天仙。不过,玩笑归玩笑,实际上像这样的人,现在简直凤毛麟角了,要是他想追谁,恐怕不用追,对方都……”
“你不要再说这种没礼貌的话了。”徐心诺叫停他,“他有男朋友了啊,就是我。”
顾潇的眉头动了两下,想皱但又没有皱起,只是后面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在餐厅门外的短短一刻钟里,他已经第二次被这个年轻男孩直球攻击了——有的人就是这样,直球得不在一个频道上,反而杀伤力特别不一般。顾潇额角有一根血管在突突直跳,但他还是没有扭头就走,知道这样做其实不明智也没什么用,只是感觉很不甘心。
因为不明白,有的人生来命好,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宠爱,这是凭什么?
而有的人出身没那么好,要靠自己往上爬,被生活逼着去投机取巧,曲意逢迎,甚至勾心斗角,对,看起来是没那么值得被爱,这难道就活该吗?
街对面,庄逢君从摊主手里接过袋子,正在扫二维码付账。
徐心诺满心满眼都钉在他手上,高兴地冲庄逢君挥起手来。
他把视线收回来,落到顾潇身上:“话说你不是还有饭局吗?出来这么久没关系吗?”
顾潇趁着还有一点时间打量他。眼前的男孩子,除了皮肤白皙一点,长得眉清目秀一点,顾潇看不出任何过人之处,放到普通人的圈子里,可能会被叫一声素人帅哥,然而在娱乐圈里,唯独帅哥靓女是量产的,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最不珍贵的东西。
庄逢君大概不会给其中任何一个人在街边买不值什么钱的烤红薯。
当然,更可能的是,不会有人能理直气壮地跟他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
庄逢君从徐心诺手里换回自己的花束,甚至还多买了一块小的,谦让顾潇:“你要么?”
顾潇不太自然地笑着摇头:“我……要保持体重。”
庄逢君颔首,表示理解。徐心诺剥开烤红薯顶端的皮,里面是红心的,最外被烤出一层蜜汁,在寒冷的夜色中散发着诱人的热气。他先递到庄逢君嘴边,让他咬了一口,问甜不甜。
庄逢君温柔地说:“甜的。”
徐心诺的眉眼也弯起来,一边嘶嘶哈哈地自己也啃起来,一边把红薯皮小心装回袋子里。
临走前,顾潇看到徐心诺手上弄得黏黏糊糊的,从兜里掏出片湿巾,撕开包装递给他。
这其实一直是他出道以来的人设,温润如玉,细心体贴,时间久了,早习惯于这样作态,甚至在走红毯时因为给女演员提礼服后摆,还上过热搜——当然,那些服务对象大多限于比他更红的人。所以徐心诺尚不知道,自己得此殊荣,简直应该发个微博宣告今天中了头奖。
庄逢君看了他一眼,代为道谢,却自己接过替徐心诺擦手。
顾潇随手把白色的包装袋扔在地上。
不想徐心诺见到他的举动,下意识瞪大了眼,在寒风打着卷儿把塑料包装吹远之前,条件反射地一脚踩住,然后才反应过来,欲言又止地报之以诧异的神色。
顾潇也不明所以地愣住,却是因为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露出如此小题大作的反应,活像个发现值日生没有打扫教室的小学班长,连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都闪烁着谴责的光芒。
他略带尴尬地退了半步,看着徐心诺弯腰把包装纸捡起来,扔进几步开外的垃圾箱。
“虽然我骂你九漏鱼,但你也……”徐心诺摇头,“算了。以后别乱扔东西吧,不太好。”
“好了,我们再不走就赶不上电影了。”庄逢君则拉住了徐心诺,又对顾潇说,“你也快上楼吧,这会儿没戴口罩就出来,当心被粉丝认出来。再说,公众人物……还是多注意一下自己行为举止的影响比较好。不管是说出的话,还是做出的事。”
顾潇带着一种弄巧成拙的僵硬感,回到温暖的室内。
好在附近的确没有他的粉丝出没,他也没被什么镜头捕捉到。毕竟是很昂贵的餐厅,虽然满客,人也不是很多,不过临近新年的喜庆氛围里,餐厅里还是笼罩着觥筹交错的热闹感。
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很烦,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粗口。
……
晚餐时间距离零点跨年,中间隔了三四个小时,所以在徐心诺的计划里,的确还塞进了一场电影。他和庄逢君把香槟玫瑰留在停车场的车里,步行前往灯火通明的购物中心,在路上分享完一大一小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并乘坐扶梯来到顶楼,取了事先买好的两张电影票。
是一部老少咸宜的喜剧片。片子很好看,徐心诺傻笑
得也很开心,只是往外走的时候,不幸发现庄逢君刚给他买的手套不翼而飞。
庄逢君帮着徐心诺回头找了半天,又问了工作人员,东西还是没能回来。
手套倒不值什么,只是才在商场里买的,还没焐热就给丢了,未免也太有时效,庄逢君好气又好笑,抓着徐心诺佯作发火:“你自己数,是不是每年都丢几双?啊?有没有冤枉你?
徐心诺小声认错(然而他这叫虚心认错,坚决不改),旁边倒是有个老太太热心,插嘴劝说:“哎呀一双手套的事,你弟弟都这么大了,男孩子要面子的,过元旦呢,别训他了。
徐心诺扭着头招呼她:“哎,还是这位奶奶说得对!您能猜到我现在几年级吗?
老太太眯着老花眼瞅他:“得上高中了吧?
徐心诺笑眯眯地把手抄在兜里:“您眼神儿真准!对,我今年高三了。
老太太祝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新的一年金榜题名,庄逢君啼笑皆非,把他拉走,找到刚刚的店,又给徐心诺重新买了那副喜欢的手套。
当人家哥哥的,还能多说什么?
十一点半,广场上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等待跨年的精力无穷的年轻人。
旁边的高楼大厦上,楼体的LED灯光滚动着各种图案,一会儿是“HappyNewYear ,一会儿是个巨大的红心,徐心诺戴着庄逢君给他买的红色针织手套,仰头兴致勃勃地观看。
庄逢君低头看他时,他明亮的眸子里便也映出两个爱心的形状。
“你笑什么呀? 徐心诺狐疑地问庄逢君,“我是不是脸上沾东西了? 他摸摸脸,甚至提前给对方判了刑,软绵绵地埋怨,“你怎么这么坏啊,不提醒我,还要嘲笑我?
“当然没嘲笑你。 庄逢君为自己伸冤,“也没有沾东西。我笑只是因为跨年很开心。
“这么快又过了一年。 徐心诺感慨,“庄逢君,你又老了一岁。
“为什么只有我? 庄逢君问。
“因为我青春年少。 徐心诺得意地说,“我还是个高中生呢。
但说真的,对庄逢君而言,徐心诺上高中的时候,偏偏是他最不想回顾的时期,因为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渐渐脱离出徐心诺的生活,不再能精准获悉徐心诺最近在忙什么,想什么,交了哪些新朋友,谁和他关系最好,更不得不接受,自己不再是其中分量最重的那个。
C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已经很多年了,取而代之的是五光十色的灯光秀。
新年倒计时的时候,人们喊着五、四、三、二、一,然后欢呼。
喧闹的声音持续了很久,置身其中,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庄逢君跟徐心诺站在比较远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大概也会被湮没,但还是贴着徐心诺的耳边说:“别再上高中了,快点长大,我才好跟你求婚。 !
第63章
处在人群中的徐心诺,果然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庄逢君否认。
“不不,我肯定听到了。”徐心诺却说着,并且拉着庄逢君往噪音小一点的、比较容易交谈的地方走,“我想想,你刚刚是不是说什么长大,什么要求婚来着?”
如果你特别熟悉一个人的说话节奏、语音、语调,总是能更容易辨认出他说了什么。有时候,甚至不完全是因为听清了,只是出于某种直觉,你就是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徐心诺露出大惊的表情:“你居然——”
庄逢君很快地说:“不,我没有□□。”
然后,徐心诺如愿以偿地听他重复了一遍,刚刚那句话。
“其实我已经不在意了,高中那会儿你不怎么理我的事。”徐心诺说着,却也有点失落,“但你连我考上大学的时候都没来,真的有点可惜,你不知道,我在大学里很风光的。”
是真的很风光,他考上了跟庄逢君一样的大学,徐春华很高兴,甚至一个暑假都没有骂他。还有,军训的时候就被人拍照投稿到表白墙,说今年新生里有个特别可爱的小学弟,于是军训结束时还被拉上台唱了歌,由此又顺利地在新生晚会上登台表演,被更多的人拍下来,登到表白墙上。徐心诺那时候不乏沾沾自喜地想,不知庄逢君入校的时候有没有这个待遇?
可惜没机会问,庄逢君不理他,他就也不理庄逢君,绝交了。
出于一些赌气的心思,徐心诺想,没关系,他还可以认识很多别的好朋友。他在这个高中时就已经十分熟悉的校园里活跃得如鱼得水,今天加入学生会,明天去农民工子弟小学支教,后天跟同学一起报名大学生创业比赛,每天精力十足地挥洒青春,尝试各种新鲜的东西。
后来当然不再完全是因为赌气,大学生活本身就很精彩,打开了一个高中菜鸡的眼界,徐心诺成长了很多,他性格开朗,果然又结交了一帮新的好兄弟,庄逢君一个也不认识。
期间也有许多女生向徐心诺表白,徐心诺都婉拒了,庄逢君也一个都不知道。
“这么一想,我其实还挺受欢迎的。”徐心诺夸张地向庄逢君强调,“不是我自吹自擂,你看过美剧吗,就是很像里面的,特别popular那种角色,朋友遍天下,不过他们拍的都是高中校园,我们国内的学生都是,到大学才有资格浪起来……”
“那真是很遗憾。”庄逢君予以肯定,“我要是早点有你
这么个风光的男朋友就好了。”
徐心诺难得脸红,不好意思继续往下吹了。
他倒也不是一个老王卖瓜、热爱吹牛的人,只在庄逢君和自己的哥们、家人面前,才有这样的厚脸皮,然而当庄逢君开口配合了,徐心诺却又忽然羞赧起来。
至于对庄逢君来说,遗憾当然是遗憾的。
不过徐心诺不知道的是,他在大学里有几个室友,分别叫什么名字,聚餐时喜欢吃烤串还是香茅烤鱼,新加入了什么社团组织,庄逢君其实还是可以如数家珍。
有些是从许萍萍那儿套来的,有些是他用小号在徐心诺和他朋友的微博上看的。
有时候庄逢君自己都觉得,这样好像有偷窥狂的嫌疑,可最多消停两天,他又像个宣布自己要断网的网瘾少年一样,忍不住拿出手机,刷刷徐心诺有没有发什么新动态。
最害怕的一件事,莫过于徐心诺突然会牵着一个女孩子官宣,说这是自己女朋友。
可这人永远像长不大似的,在这方面从不开窍,又始终给了庄逢君微弱又侥幸的希望。
就像沙漠里脚底走出血泡的旅人,非要艰难走到底,才知道到底是绿洲还是海市蜃楼。
……
因为跨年聚集的人员太多,回家就成了件难事。
这时候体现出他们没有开车过来,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因为不出意外开始进行交通管制,最近两个地铁站都暂时封停了,马路上也堵得一塌糊涂,交警在辛苦地指挥交通。
一盏一盏等距分布的路灯,把人的影子渐渐拉长,再从后变到前,徐心诺踩着庄逢君的影子,绕着他跑前跑后,这种时候,庄逢君还真有点佩服他这高中生一样的体力。
“别跑了。”庄逢君捉住他,跟他变成手牵着手,并肩而行。
他握住的是徐心诺的红手套,触感柔软,沁着一点凉意。过了一会儿,徐心诺自己摘了手套,跟庄逢君直接手贴着手,浪漫了不到十秒钟,因为天冷,又哆嗦着塞进他的大衣兜里。
庄逢君没有拦他,徐心诺却在他深深的口袋里,碰到一个盒子。
掏出来看的时候,是很熟悉的,装另一对戒指的盒子。
“虽然说求婚是开玩笑的,但也不是完全开玩笑。”庄逢君承认说,“带着它们只是想着,万一氛围到了,却连个道具也没有……就不太方便。”
应该说,世上不会有比这更懊恼的可能性了。
“噢……”徐心诺一边走,一边看
着天鹅绒里嵌着的“求婚小道具”,两枚设计别致的戒指,在庄逢君需要的低调和他热爱的夸张之间,找了一个恰如其分的平衡点。
路灯的黄光虽不高级,却给这戒指上打了一层柔光似的滤镜。
他抬头,对庄逢君说:“其实我还猜了猜,今天你会不会求婚的。”
毕竟是两个年度首尾相接的时刻,听起来还挺有纪念意义——庄逢君怀疑徐心诺懂不懂,这种计划是不该直接问出口的,不然何来惊喜可言。可惜徐心诺对浪漫的理解,大概仅限于把该走的流程都走完,这些更细腻的东西,对他来说略有超纲,总之,想到就直白地问了。
然而徐心诺没得到确切的回答,庄逢君转而引着他谈起今天看的电影的笑点。
庄逢君掌握着这段感情的进度,什么时候接吻,什么时候表白,什么时候上床,什么时候结婚。他要做什么,得徐心诺配合才行,他在顾虑什么,徐心诺却不完全知道。
……
因为在欣欣家园还有最后一批东西没搬完,这晚他们回的是出租房,打算趁假期彻底运走,顺便简单打扫一下卫生,方便后续转租出去,或者留给房东一个干净的屋子。
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徐心诺自然又一次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他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时,庄逢君正在阳台上处理一些快递积攒下来的纸箱,餐桌上保温桶里放着打包回来的油条和豆腐脑。屋里空空荡荡,又变成了说话都有点回声的样子。
刚搬过来那会儿,庄逢君还骗他说没钱出房租什么的,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徐心诺选择性忽略了连这也信的自己算什么,自然而然地走过去蹭他:“你吃饭了吗?”
庄逢君手上都是灰,举着手低头亲了一口:“我在外面吃过了。你进去吃,待会儿凉了。”
这是新年第一天,却也是一个平常而朴素的假日上午,吃到一半的时候,徐心诺接到秦玲的电话。他问候了对方新年快乐,秦玲也回以同样的话,然后问道:“小君和你在一起吗?”
“在的。”徐心诺说,“不过他在阳台上晒太阳,我叫他……”
“诺诺,等等。”秦玲语气温和地叫他,“不叫他也可以,我想跟先你讲一声。”
徐心诺下意识往阳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庄逢君在侍弄一盆绿植,准备待会儿带走。
明媚的阳光透过阳台玻璃,洒了他一头一手,看起来温暖明亮。
徐心诺躲到卫生间里,声音
因为对方郑重的态度而充满小心:“阿姨,什么事啊?”
“你别紧张,也不算是坏事,就是……”秦玲停顿一下,那边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似乎她也在借此组织语言,循循善诱,“诺诺你知道,我们家的案子之前立案调查了对吗?”
徐心诺隔空点头,想起她看不到,又说:“对的。”
秦玲亲口告诉他这个,让徐心诺略微意外,但也足以证明,把他当成了自家人,甚至觉得他是庄逢君最亲密的人,才会先和他商量。如今坊间广泛流传的版本,还是护士抱错了两个孩子,徐心诺回头想想,甚至有时候怀疑是庄家放出去的烟幕弹,好让外人找不着北。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秦玲告诉他:“虽然案件调查还没出正式报告,不过,你庄叔叔在警局有一点关系,前两天他有个老朋友跟我们说,查到了小君亲生父母的确切消息。所以,就先给到了我们。”
于是徐心诺比庄逢君更早一步听到个中细节。
“其实准确地说,是他生母的消息,这也不是很难查,原来当时很多医生和护士还记得她那个特殊情况。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好像还是大学生,快临盆了自己跑到医院来。
“没家人陪,没做过产检,也没建过档,身上连钱都不够,只是哭。眼看都要生了,医院也不能把她往外赶,听说当时请示了院领导,医生护士还凑了点钱,才给她安排了病房。
“然后这个女孩子,用□□登记了一个假名,当时的系统不像现在一样,到处都联着网,总之被她糊弄过去了。结果有天护士一大早查房,发现她那个病床空着,开始只以为她去上厕所,后来发现一直没回来,才知道她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跑了。
“院方后来也打了110,警察还来了一趟,查到身份证对应的是个完全不相干的女孩,不认识孕妇,最后就没太重视这件事。只当八卦在医院里传了一阵子,大家都觉得是她害怕或者心虚,未婚先孕,可能偷偷跑去外面的黑诊所生了孩子。
“哦对了,有个护士还记得跟她聊天时说的话。她说孩子的爸爸是她男朋友,不过听起来不是什么正经人,有点像社会上坑蒙拐骗的骗子……把钱骗走了,也不再管她了。她老家农村的,不敢跟家里说实话,护士一直劝她把家人找来,还以为是因为逼急了她才跑的。
“她是凌晨从医院逃走的,要说那个时间段,多出个来路不明的新生儿,只可能是……”
徐心诺听完,才发现自己的手都有点抖。不过自
然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单纯因为愤怒,而是被某种更复杂的情绪击中。他冷静了一下,开始想以前看过的社会新闻,对自己说,到现在这样的事也是有的,有的女生生理知识匮乏到,被男人骗了,怀孕了,都还稀里糊涂的。
得益于他们以前学校的性教育做得太好,他甚至还没什么障碍就听懂了秦玲的意思,秦玲尽可能朝善意的方向揣度,说她大概是羊水破了,还以为自己要上厕所,结果不知所措地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又可能因为实在太害怕,把孩子丢到冰冷的水槽里,自己一个人逃走了。
然后有了后面阴差阳错的那些事,这是比较合理的推测。
如果这些都对不上号,那就是犯罪嫌疑人交代的口供撒了谎。
但当时他们是伙同保姆,掐着时间,在秦玲生了孩子第二天,就趁刚刚上岗的月嫂不防备,火速把马小涛偷了出去。如果在此之前还从外面弄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过来,既没必要,也难度太大,并不是很现实。
何况,说一千道一万,验一下DNA,真相就全出来了。
同样作为母亲,无法控制自己的负面情绪蔓延,只是想到那样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地经历了这些事,对生理和心理都是巨大的折磨,秦玲尽量把对她行为的揣测,描述得很中性。
徐心诺好像瞬间也成熟了一些,对她说:“我懂了,是要我比较委婉地告诉君哥吗?”
秦玲表扬他:“你真懂事。就是这样,你趁他心情好的时候,慢慢跟他沟通一下好不好?”
徐心诺又一次点头。他挂了电话,庄逢君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卫生间门外,以指敲门。
“电话讲完了吗?”庄逢君说,“讲完就别在里面窝着了,到外面来吧。”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徐心诺吓了一跳,拉开门,“你都听到啦?”
“没有啊,我又不是顺风耳。”庄逢君笑笑,“就是听到你们在说我的事。”
他靠在门框上,叫徐心诺出来,长腿却把门堵得严严的,两手环胸,调侃般望着徐心诺。!
第64章
“要说跟我有关的事,又不直接来找我,还有,前不久刚好家里的案子有进展。”徐心诺的隐匿,在庄逢君的眼里基本属于摆设,“是不是找到我生父生母的消息了?”
“你真聪明,一猜就准。”徐心诺趴在他身上,察言观色,“但我们没有故意要背着你说,只是怕你不高兴,阿姨才单独告诉我的。你看我们是不是很关心你。”
庄逢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把下巴搭在自己胳膊上,整个脑袋的重量都压上来,眼神简直就像只撒娇的小狗,如果将来家里养的宠物跟主人要零食,多半就是徐心诺现在这个德行。
“阿姨说,让我在你心情好的时候跟你讲。”徐心诺问,“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还可以吧。”庄逢君胡乱揉了把他的脑袋,撤腿让开了门,好让他走出来,“不过新年第一天说这个,好像是有点扫兴。麻烦你先憋一憋,明天再告诉我吧。”
徐心诺把备用钥匙放在物业管理处,这样万一有新租客上门的时候,可以方便看房。
开车去庄逢君公寓的路上,徐心诺就点好了外卖,他们到家的时候,三菜一汤也送到了,时间管理得相当完美。对两个人来说,有点丰盛,但毕竟是新年,而且也算庆祝乔迁之喜了。
放下手里提着的行李袋,和怀里抱着的绿植,徐心诺左右看看,觉得开心。
这下真的彻底搬过来了。
“我想问个问题,不过我不太会表达。要是说错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吃饭的时候,他又纠结起秦玲告诉自己的事情,试探着问庄逢君,“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好奇亲生父母吗?”
“不好奇,但是会推理。”终于到了自己家里,不用再坐房东那几把硬木椅子,庄逢君手里转着勺子,连姿势都舒展很多,“基于他们当年遗弃孩子的行为,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之前我说知道了比不知道烦恼,也不全是开玩笑的。假如我知道了他们是谁,发现是一对骗子、老赖,甚至人贩子,该怎么办?到时候你又怎么办?”
“那就不理他们。”不精通人情世故的徐心诺,给出了一个十分天真的回答。
不过他又想起,事实并不是那样。但庄逢君还不知道这些,只是被他逗笑了。
“有点困了。”收拾完桌面以后,庄逢君说,“我去睡个午觉,你要一起吗?”
“我不用了,上午起得太晚了。”徐心诺催他,“你快去吧,你都没有睡好。”
徐心诺有些无聊
,无事可做,外面客厅转悠了一会儿,偷偷溜进庄逢君的卧室。
庄逢君侧躺着,睡相安静,然而眉头紧皱,睡得并不踏实。
庄逢君在做梦,大概因为今天的对话,梦到了几年前的事。
……
梦境一开始光怪陆离,他一会儿觉得自己在上中学,一会儿想起自己上了大学。身边总有人在说话,当那些话开始变得有意义、能够被理解的时候,这个梦开始往噩梦的方向发展。
原来是有人在告诉他,叫了二十年的爸妈的父母,本该是不属于他的。
这不免让庄逢君感到意气消沉,但是难以接受现实的远不止他一个,那段日子,家里没有任何欢声笑语,庄毅动不动就叹气,秦玲偷偷地哭了好几次,连保姆都只小声地说话。
他连想说声抱歉,都茫然不知道对谁。
光芒晃了一下,庄逢君坐在电脑前面。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他在查阅国外一些大学的资料,甚至开始准备申请出国留学。申请到全额奖学金,对他来说不成问题,先找到办法自力更生,远走高飞,然后他大概才有勇气去想很多其他的事,父母亲缘,友情爱情,还有那个刚出生就被鸠占鹊巢的小孩。
这或许是一种逃避,但解题的思路不在庄逢君这里。
很少有人在人生中遇到这样刁钻的难题,所以也没人能教他如何解答,只能孤独摸索。
不过这个计划在申请材料被庄毅发现后也流产了。庄逢君听到很大的声音,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庄毅在骂他,问他到底在想什么:“你这样一走了之,有没有考虑到爸妈的感受?”
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父子两个躲在阳台上抽了半夜的烟,乌烟瘴气,好似愁云缭绕。
庄毅自从突发冠心病以后,就被勒令戒烟了,工作上的担子也早早交了班。到天边露出曙光的时候,他按熄了最后一支烟,说抽完这次就不抽了,别告诉你妈,又拍拍庄逢君的肩膀:“没事儿,儿子,心放大一点,一家人在一起,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庄毅像在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肯定能找到你弟弟的。”
其实他们都还不知道那个小孩,到底会比庄逢君大一点,还是小一点。只不过,既然是来到家里的第二个儿子,好像就应该是弟弟了,没有谁特别去研究过这么细节的问题。
也因为没有心情,全家人只希望早点得到一个答案。
没找到人的那两年,到底还是一个很艰难的
坎,一次次泛起希望,又落得失望。
“小君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怪他的意思。”庄逢君又推开一扇门,发现是家里别墅的正门,秦玲的一个闺中密友来做客,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秦玲拿手帕擦着眼睛,“可我看见他就忍不住想,我的小孩也这么大了,现在到底在哪,有没有吃得饱穿得暖,我心里……这些人贩子都不得好死,国家就该把他们全判死刑……不,没有,到现在还没抓到。”
对方依稀是在劝她:“虽然如此……你也应该提防着……万一……将来……”
……
庄逢君关上了门。
又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场景袭来,但在醒来的那一刻,像废墟一样即刻褪色消逝。
……
有人在现实里叫他的名字,庄逢君怔忪地睁开眼,看到徐心诺趴跪在他身边床上,一张小脸几乎凑到他鼻尖,叫魂似的,嘴里“庄逢君庄逢君”的叫个不停。
很聒噪,很吵闹,充满活力。
“行了,听到了。”庄逢君捏捏他的脸,一张口,声音沙哑得像睡了七八个小时。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啊?”徐心诺忍不住按他眉心,“都快拧成疙瘩了。你还说梦话了。”
“我说梦话了吗?”庄逢君意外地问,“说了什么?”
“没听懂。”徐心诺在他身边躺下来,“反正听起来很着急。”
庄逢君的脑仁的确一跳一跳地疼,他想自己可能是睡了太久,以至于只有一半魂魄收回来,另一半还梦里飘荡。他按着额头,闭上眼:“我再醒醒神就好了,你出去自己玩一会儿。”
“我不出去,我还是陪着你吧。”徐心诺露出担忧的眼神,“你知不知道你脸色可难看了。”
庄逢君没法把他赶出去,只好放徐心诺继续挤在自己床上。
他又躺了片刻,徐心诺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他的下巴。
新房子安装了地暖,跟出租屋相比,果然温暖如春,徐心诺只需要穿一套料子单薄的睡衣,就可以在屋里到处晃荡。他嘴里还噙着一颗水果糖,悠闲自在地趴在那儿,晃着两只脚。
庄逢君换了个姿势,跟他面对面,不知在想什么,开口却问:“你离家出走过吗?”
“啊,这在我小时候不是家常便饭吗?”徐心诺说,“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庄逢君握住他的作乱的手,开玩笑般说:“因为我梦到,我也打算离家出走。”
“不要啊,那可不行!
”徐心诺配合地大惊失色,“你离家出走了,那我怎么办啊?”
毕竟徐心诺如果离家出走十次,其中有八次的大概都会去找庄逢君,庄逢君在的地方,就是他的避风港湾。而庄逢君要是离家出走,不,如果庄逢君都闹到要离家出走的地步,那一定是发生了大事,徐心诺直觉,那他很可能会毅然决然地丢下所有人,自己蒸发于人世。
“你要是离家出走,记得带上我一起。”徐心诺叮嘱他,“至少别把我忘了啊。”
眼眸黑白分明,明明在开玩笑,却认真得令人发笑,好像庄逢君真的在做逃家计划。
庄逢君又翻了个身,用手肘撑着床面,把他压在身下,也尝到了水果糖的味道。
是橘子味儿的。
是很久以前,每个暑假都会喝的汽水的口味。
他们接了很长时间的口勿,但今天的口勿,有种更进一步的意味。徐心诺的手腕被庄逢君抓着,他心里有一点紧张,不过也没有太害怕,因为身处一个温暖又安全的环境,身边还有一个爱他的人。糖块完全化了,他舔了舔甜味儿的嘴丨唇,对庄逢君说:“我有一个想法。”
庄逢君意义不明地“嗯”了一声:“你说。”
徐心诺便开始胡说八道地提建议:“虽然你没有抓紧今天这个日子求婚,但是你说,如果以后庆祝纪念日,我们是在新年第一天作丨爱,是不是也很有仪式感……你不要笑!”
庄逢君说“我没笑”,却连肩膀都在抖。
梦魇彻底破碎了,被远远丢在他身后。
徐心诺的脸红得要滴血,还恼羞成怒:“这有什么好笑的啊!我告诉你你才道貌岸然!”
他哧溜翻身下床,套上拖鞋就想跑,却被庄逢君拖回床丨上。庄逢君一边安慰他说真的没有笑,一边拉开床头柜,露出许多崭新的瓶瓶罐罐,现场开封。徐心诺看到了,又骂他衣冠禽丨兽,心里想一套,表面做一套。庄逢君也恬不知耻地都认下来,还把衣服都丢到地上。
徐心诺把脸埋在枕头里,庄逢君把他的脑袋扳起来,看着自己:“可以吗?”
徐心诺赌气说“不可以”,却又亲亲他的手掌,诚实地缠着他,向他敞丨开怀抱。
这是一个安宁又静谧的新年,外面寒风呼啸,室内春意盎然,没有人来打扰一对恋人。
庄逢君又温柔又蛮不讲理,逼着徐心诺说了好多遍“我喜欢庄逢君”,“我肯定不会离开庄逢君”,才姑且同意今天就先这样,下次还可以考虑换一个更亲丨密的称呼,说几句更好听的情话,让他回去自己思考,届时提交几个选项接受考核。
更过分的是,庄逢君居然还记仇,非要徐心诺拿着手机,自己搜“秋后算账”的意思。徐心诺哆哆嗦嗦把手机掉在床上,庄逢君便耐心地捡起来,塞回他手里,让他接着念。
徐心诺为他的口不择言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他又开始胡乱保证,可以让无人机从天上洒另一种意思的传单,好证明某人的雄丨风,庄逢君婉拒了,并且捂住了他的嘴。
好在一切结束的时候,他抱着徐心诺,终于学会主动说:“我爱你。”
徐心诺折腾累了,意识朦胧,撒娇似的抱怨:“我也爱你……我困了。”
庄逢君拍着他的背:“睡吧。睡醒再去洗澡。”
徐心诺往他怀里拱了拱,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第65章
徐心诺却睡得不太好,梦里断断续续地参加运动会各种项目,八点多钟醒一次,觉得自己被班委逼着跑完了一万米,九点多钟醒一次,又觉得自己可能参加了那达慕摔跤大会。
到十点钟的时候,庄逢君不让他睡了,把他叫起来,给他用热牛奶泡了一碗麦片。
徐心诺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嘴里被喂了一勺麦片,甜丝丝的。徐心诺咂咂嘴,庄逢君便把勺子递给他,他倒好,连手都不伸了,示意要一口口喂。
每到这时候,庄逢君就打心底觉得,某些人从小到大时不时挨顿打还是有原因的。
他把碗硬塞到徐心诺手里:“自己吃。”
徐心诺说:“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
“嗯,对你负责。”庄逢君说,“自己吃。”
有吃的都占不住嘴。徐心诺一边喝麦片,一边幽怨地絮絮叨叨,说男人都是下了床翻脸不认人的生物,让庄逢君感觉他这一觉精神头养得挺足。吃完,他又半拖半抱着徐心诺,到浴室洗了澡,弄得满地是水活像打了仗。
等一切都弄完,差不多时间也到了十一点半。
他们上床的时候,把原先的戒指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再躺回来休息时,庄逢君抓着徐心诺的手,却专心致志地往他无名指上套另一枚戒指。
“看,会对你负责的。”庄逢君一本正经地说,“先套个圈拴住吧。”
“我好不容易习惯了中指上有东西,又要换无名指了。”徐心诺却还叹起气来,发愁着这些思路清奇的问题。话虽如此,却不打算摘下来。
不仅如此,庄逢君也别想摘下来。这样下次徐心诺再跟他一起遇到熟人,比可能会分手的“男朋友”,庄逢君就可以介绍“这是我爱人”,或者直接说“我老公让我回家跪键盘”。
徐心诺为自己想象中这个诡异又暗爽的称呼,吃吃偷笑起来。
庄逢君对他的脑内景象一无所知,他伸手给徐心诺拢了拢浴袍。徐心诺套的还是他的衣服,浴袍太大,又不好好系带子,领口大喇喇地敞着,露着脖子上一片青青红红。
庄逢君目光闪烁,定了定神,把他整个人塞进被窝,自己压着被子躺下来,枕着双手。
这个氛围很适合午夜聊天。
他轻描淡写地跟徐心诺讲,几年前自己怎么样真的差点儿一走了之。也许会算一笔账,以后慢慢把钱什么的还回来,可能要还很多年,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但人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最主要的是,在那个惶惑不安、充满负疚的未来里,没有徐心诺的位置。
庄逢君曾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辈子他可能不会再见到徐心诺了。
正好,徐心诺也长大了,反正他早晚会结婚生子,庄逢君不确定自己能忍受那样的场面。
从小到大,所有人对庄逢君的期待,都是希望他做一个老成持重、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然而谁规定了,一个人永远不会有消极逃避、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的时候?
徐心诺紧紧握着庄逢君的手,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在他自己还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就差点经历了永远失去这个人的风险。一刻钟前,他还因为浑身上下这儿也疼那也疼,愤恨地想要咬庄逢君一口。现在他改变了主意,直接上嘴,咬在了从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上。
“你是小狗吗?”庄逢君反手挠了挠他的下巴,“汪一声来听听?”
“谁让你有这样的想法。”徐心诺心头似酸似软,有很多情绪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对他来说过于复杂难辨,最后汇总成一句夸张的叹气,“唉,庄逢君,我好难过啊。”
“别难过,都是过去的事。”庄逢君安慰他,“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你喜欢男生。要是知道的话,也许会改一改计划,问你要不要私奔,跟我一起走。”
徐心诺立刻很没良心地抛弃了自己的家人:“跟你走的。”
如果庄逢君是罗密欧,他是朱丽叶——呸,这是什么破比喻——但如果,只是如果,假设一下那个场景,徐心诺可能会直接从阳台上跳到庄逢君怀里,说:“那等什么,赶紧走啊。”
反正他这个男版朱丽叶的家人,虽然可能会吵吵闹闹,最后总会因为偏爱向他妥协的。
好在一切坏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徐心诺也没有经历过任何为难的抉择。
他几乎坐享其成就得到了一个知心伴侣,在过程中并不察觉,回头想想,简直无比幸运。
徐心诺靠在枕头上玩手机,庄逢君觉得伤眼睛,不想让他看了:“睡觉了,明天再玩。”
“我就看看,去民政局登记需不需要预约。”徐心诺说,“好像是要的。”
他把屏幕转向庄逢君:“你看看,这些是空闲时间段,我们选哪天去比较好?”
庄逢君反而怔住了,还确认了一遍:“你说的是结婚证?”
徐心诺瞪大眼睛看着他,晃了晃左手:“你不想领吗?”
两双目光在空气中交织,庄逢君率
先垂下眼睛。
他很快改口说:“确实应该考虑一下了。让我看看,还有哪些时间段可以预约?”
……
说归说,把所有还空着的预约时间检视过一遍,却没能立刻决定选哪一个。
毕竟做出领证的决定,是一件人生重大事项。考试交卷之前,尚且要检查一遍有无疏漏,而结婚这种事,有必要以更加郑重的态度检视一下,还有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
“是不是还要婚检什么的,先约个医院吗?”徐心诺又在网上搜起来,但发现大凡婚姻专家的建议,都少不了围绕着车子、票子、房子的话题展开,他对这些不是太上心,草草翻了一遍,“我其实没有别的问题了,要用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回家把户口本偷出来。”
“偷户口本。”庄逢君瞥了他一眼,揶揄地说,“那确实不算大问题。”
“反正……这个是我早就已经决定的事,不会改的。”徐心诺有自己一套叛逆的想法,“谁让我妈从小到大总是忽视我的个人意愿?所以结婚这件事,我要完全凭我自己说了算,只要到了法定年龄,我爱和谁领证,就要和谁领证,让她知道我已经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
“想法很好,只是成熟不成熟不一定。”庄逢君评价,“我们到时再看吧。”
轮到庄逢君时,他却主动问起来:“你还是得先告诉我,我亲生父母是干什么的。”
虽然这件事是早晚要说的,这个时候提出来,却不免让徐心诺感到不解。
“我们不是在讨论领证的问题吗?”他挠挠对方的掌心,“那个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只谈恋爱倒没什么,结婚的话,就有关系。”庄逢君两手一拢,把徐心诺的手指抓在手里,然后却坐起来,正色道,“毕竟结了婚,两个人的钱就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了。还是像之前说的,万一他们不是好人呢,万一他们突然有一天跳出来,还想拖我下水怎么办?”
据此庄逢君还提出,最好是签个婚前协议,再去公证一下,以保障徐心诺的婚前财产。
所有一切,全然在为了结婚做准备,以免不相关的人跑出来横生枝节,带来麻烦。
而并非关心自己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本身是什么人,这些年在做什么事。
徐心诺听出,庄逢君应该真的不对自己的生父生母抱有任何正面期待。但这也是对的,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要想不受到伤害,最好不要擅自把对方预设成一个十分善良的人。
更何况,
二十年多了,甚至听说对方早已组建家庭,有了现在的丈夫和新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她对以前那个是怎样看待的。
这些情况,是系统里的熟人私下告诉庄毅和秦玲知道的,徐心诺又从秦玲嘴里听了来。
他们现阶段,也只能是“知道”,不宜越俎代庖,影响公安机关调查,毕竟如果推测属实,那个叫“谢慧盈”的当年被收容住院又悄悄失踪的女孩子,还可能因此涉嫌遗弃罪。
“但阿姨说找朋友打听了对方住哪个小区。”徐心诺悄悄说,“如果你想去的话,我们有时间可以去附近转两圈,碰碰‘运气’。反正法律也没规定,不能在别人小区旁边遛弯吧。”
庄逢君把下巴压在他肩膀上,仍是说:“到时再看吧。”
徐心诺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吧。”
又说:“但不管怎么样,你可不要自己再想着跑路。”
庄逢君啼笑皆非地想,就告诉他这么一件事,都开始学会冤枉起自己了。
……
……
谢慧盈近来心神不宁,就像不知哪来的小石子扔进池塘,搅乱一池波纹,烦乱却无迹可寻,只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让她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偶尔想起一些不愿回首的往事。
丈夫史坤对此一无所觉,他最近总是跟客户喝酒,十一二点才回家,夫妻交流并不多。
谢慧盈也不知他是真的有那么多应酬,还是借口加班,实则逃避管教儿子的责任。儿子史子涵正值高三,功课特别紧,学习却不够自觉,确实是特别难管的时候,让家长耗心耗力。
史子涵的成绩忽上忽下,在往年的本科提档线左右徘徊,班主任说有点危险,让家长千万抓紧。谢慧盈有时候看儿子学习到深夜,心里不免心疼,变着法儿准备夜宵补品;有时候又为他抱着手机玩游戏而心焦如焚,多说一句吧,儿子总有一连串理由,她还不敢逼得太狠。
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她开车接回参加完学校补课的史子涵,中途来到位于家附近的大型生鲜超市,准备买点适合给考生吃的能够补脑的食材,以便晚上做顿好的。
然而停车场的车位剩得不多,她为了接送儿子方便,去年才去考的驾照,车技也不够娴熟,倒了半天,怎么都倒不进去,还在路口堵了另一辆宝马的去路,让对方也没法开进来。
史子涵先下了车,站在附近边玩手机边等待,看到后面被堵的汽车越来越多,感觉有点丢人:“妈你快一点,你看你自己停不
进去,把别人的路都挡上了。”
谢慧盈越急越开不好,额头出了汗,后面的车辆长龙开始纷纷按喇叭,最前面那辆宝马,车里是两个年轻小伙子,倒是耐心地在那儿等着,降下车窗往外看了看,但一声也没催促。
后面有司机下了车:“姐,实在不行看看我们谁帮你停进去成吗?大家这都有事呢。”
见她实在需要帮助,宝马里的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也下了车。谢慧盈觉得他们莫名面善,来不及多想,只好厚了点脸皮,走过来问:“不好意思啊小伙子,能不能麻烦你们?”
徐心诺看到她的脸时,不用等DNA鉴定,心中便已确认了十之八九。
她烫着波浪卷,头发染了棕色,年轻的时候应该很漂亮,即便到现在,也称得上风韵犹存。庄逢君有双跟她一样的眼睛,鼻子的形状,还有下巴的弧度,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甚至比旁边那个脸上长着青春痘的小伙子跟她还要像。
庄逢君一言不发地帮她把车倒进车位里,她客气地说:“谢谢你啊。”
停车场的车流重新蠕动起来。
在超市里,谢慧盈带着儿子史子涵东逛西逛,一边试图选一条新鲜的海鱼,一边问他学习情况。史子涵在跟同学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谢慧盈又撞见刚刚那两个小伙子,他们俩也推了一辆购物车,里面已经装了很多零食。这时她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可能是一对小两口。虽然国家通过了同性婚姻,毕竟还是传统观念仍占主流,很多人轻易想不到这上面去。
对方目光也看过来,她连忙又笑了一下:“刚刚真是谢谢你们了。”
徐心诺也忙说:“没事的,别客气。”
他跟庄逢君进了门倒没有特地跟着对方,只是来都来了,想着不如买点吃的再走。
谢慧盈跟徐心诺又寒暄了两句,从今晚不知吃什么,说到家里有高考生,史子涵听得耳朵起茧,不满地对她说:“妈你又这样,怎么遇到什么陌生人,都把家里的事往外宣扬?”
谢慧盈说:“行行,不说了,再去那边拿点鸡蛋。”
在徐心诺身边,站着刚刚帮她倒车的那个年轻人,长得很英俊,就是好像话很少。
超市墙壁上有排光滑明亮的金属板,可以当镜子用,映着顾客来来往往的身影。她转身的时候,往里瞟了一眼,视线里掠过异常相似的两张脸。她愣了一下,猛地转过头去。
萍水相逢的两个年轻人已经背对着她和史子涵,向放奶制品的冷柜方向走去了。
谢慧盈站在原地,心里像挖开了一个大洞,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感觉很想哭。
这也许是她自己又在做贼心虚了,谢慧盈只能这样想。年轻的时候,不敢回头,也不敢看新闻,只敢暗自庆幸没有任何人找上自己,花了很长时间才养好身体,好像一切瞒天过海。
这些年来,生活看起来走上正轨,有了个在其他人看来美满完整的三口之家,生活小康,某些秘密却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钻到骨头缝里折磨她,其实从来都没真正消停过。
把两大袋零食扔到后座,徐心诺问:“你说之后警察会找她配合调查吗?”
庄逢君说:“我不知道,可能按照正常流程来吧。”
徐心诺又说:“我查过了,遗弃罪好像是公诉案件。不过,也有自诉的情况……”
庄逢君给他绑好安全带:“很多遗弃罪也没有那么容易立案,要看情节的恶劣程度。我不会自诉的,没有那个必要,也没什么意思。至于其他的,交给公检法机关决定吧。”
庄逢君又说:“我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了。不如想想,什么时候结婚?”!
第66章
晚上,徐心诺又八爪鱼似的缠上了庄逢君。
“你让我想称呼,我已经想到了。”他在庄逢君耳边呼气,“我还想再试试……”
年轻人,初尝情丨事,食丨髓丨知丨味,他搂着庄逢君的脖子,想要就诚实地说想要。庄逢君心里,亦未尝不心丨动丨情丨动,但还是犹豫一下,口是心非地提醒他:“明天就要上班了。”
“那你轻一点。”徐心诺乖乖地要求。
庄逢君再忍得住,不是圣人,就是真的不行了。
呼丨吸和感情都变得灼丨热,雪山消丨融,溪流潺潺。
换洗床单的时候,庄逢君一边走神,一边思考接下来的人生规划。目前这样的日子,快乐自然是快乐的,住在自己的安乐窝里,每天吃在一起,行在一起,戒指也好好戴在手上了。
还差的就是一个名分,还有一点法律保障。
其实没有必要再等了,不是吗。
徐心诺原本想的是,等两个月,或许他跟庄逢君可以赶在情人节当天领证。
不料到了公司,过来人同事拍着肩膀告诉他:“别天真了,那天你压根排不上号的。”
大多数的情侣,也都是这样想的,别说在情人节当天,民政局忙得得把桌子搬出来加班加点,大排长龙,就连一个月之后的白色情人节,预约时间一放出来也是秒满。
最后商量着商量着,干脆直接定了两个人都有空闲的最近的一天。
为此,徐心诺马不停蹄回家偷来了户口本。
在预约的头一天,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结果闹失眠,庄逢君不想跟他瞎折腾,以免耽误第二天的正是,结果打了半宿的牌。
看徐心诺实在不肯睡,庄逢君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提溜到书房里,循循善诱地告诉他家里的保险箱嵌在哪里,自己名下的动产有哪些,不动产有哪些,银行卡密码是多少。
徐心诺坐在他的书桌上,打着哈欠承认:“没记住。”
他心安理得地说:“你清楚就好了。以后家里你管钱好不好。”
难得庄逢君不再装穷,这儿居然还有一个摆烂的,用全然不在意的态度打败了他。
庄逢君无奈地管徐心诺喊“小傻子”,又嘲笑他说不定被自己卖了还在帮忙吆喝。
至于数钱,可能徐心诺都算不清账,得额外雇一个会计来。
徐心诺不乐意了,逼着庄逢君改口。庄逢君的态度温柔了一些
,“聪明”这种话太违心了,夸不出口,就说他很乖。其实这招在丨床丨上比较好用,只要庄逢君用低沉的声音说“好孩子”,徐心诺就真的乖乖听话,庄逢君让他干什么,都可以任由摆丨弄。
第二天他们还没出发,许萍萍却意外出现在庄逢君家里。
至于她知道两个人今天打算登记的原因——
“你偷户口本,至少尊重一下家里客厅装了监控。”许萍萍也很无语,“保姆阿姨看回放,差点以为家里进了小贼。”另一个当然就是,“而且,你君哥给咱妈打过电话了。”
庄逢君主动举手投降:“对不起,我是叛徒。”
徐心诺敢于时不时有惊人之想,干些不靠谱的事,但庄逢君是不会跟着胡闹的,所以才会从小到大当给他善后的那个。更主要的是,庄逢君不想以后在进徐家大门的时候被打出来。
所以他不仅给徐春华汇报了准备领证的事,而且那一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
总之这回徐春华没有跟徐心诺较劲,潇洒了一回,说不让来那就不来了呗。
但老两口派女儿过来拍个视频记录一下,总可以吧。
此外到家里的,还有一个庄逢君叫来的化妆师——倒不用像演员上镜那样夸张,毕竟待会儿要拍贴在结婚证上的照片,稍微修饰一下并不为过。化妆师给要结婚的人稍微画了一下眉毛,提亮了一下气色,又涂了点自然色的唇膏,以免风吹干裂,然后就这样早早出了门。
路上许萍萍絮絮叨叨地念叨这是最后一次,这一定得是最后一次,以后徐心诺有什么事,请找自己的法定配偶操心。到了楼下,发现又是她那个秘书小李开车送他来的。
就这个小李,最近好像在追许萍萍,曾经有一回,徐心诺蹭过他的车,还信誓旦旦地跟对方说,谁会年纪轻轻英年早婚。顾不得想明白这样算不算打了脸,民政局很快就到了。
他们拿到了两本鲜红的结婚证。
照片拍得不错,两个人都对着镜头,露出十分灿烂的笑容。
庄逢君的感情,总是内敛偏多,平时徐心诺见惯他微笑,浅笑,温柔地笑,客套地笑,甚至皮笑肉不笑,搜索遍整个记忆库,都很少见到他像今天这样,笑容明朗,毫无一丝阴霾。
仿佛实现了一场美好的夙愿。
“你真的该多笑一笑。”徐心诺低头看结婚证,抬头看庄逢君,“还是这样笑起来好看。”
“回去笑给你看。”庄逢君也看着他,搂住他的肩膀,“结婚以
后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副十足守男德还乐在其中的样子,许萍萍觉得牙酸,关了手机摄像头。
但想想又重新打开了,以后如果敢找她随份子,就放到庄氏的前台大屏幕上循环播放。
徐心诺仍旧有种做梦一样的不真实感,以后再填写什么个人资料的时候,他的状态就从未婚变成了已婚人士。他喃喃对庄逢君说:“我怎么突然有种感觉,你好像蓄谋已久似的。”
“那也是我凭本事骗来的结婚证。”庄逢君却很轻松,还开起玩笑来,“像你这样的小朋友,我一口气可以骗十个。”
“……”
见徐心诺狐疑地盯着自己,他立刻又说:“不过,我不是很想骗别的小朋友就是了。”
但徐心诺真的该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那么好骗,幸亏庄逢君动作迅速,手快有手慢无。
为了防止他被其他居心不良的人拐走,庄逢君有必要把他一辈子放在自己的羽翼下面,务求万无一失。
在民政局大门口,徐春华像掐着点似的,电话及时打了过来,可见还是很关心这边的。
刚刚结过一场婚,徐心诺一时有些煽情,就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外音跟庄逢君一起听。
“儿子,领到证了没?”徐春华心情不错地问,“办手续还顺利吗?”
“顺利。”徐心诺说,“恭喜你如愿以偿,庄逢君可算变成你儿子了。”
“都结婚了,还整天瞎说。”徐春华先照例嗔怪他一句,然后破天荒地,说了几句反思的话,“小君那天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想过了,你现在都成家立业了,以后是该注意一下对你的态度,不能再总当成小孩了。想想你小的时候,老妈也没什么带孩子的经验,有时候脾气上来,不由分说地骂你,现在年纪上来了,回头想想,其实年轻时做得也不好……”
徐心诺挠着头,说哪里哪里,他自己也有很不省心的地方。
母慈子孝了半分多钟,然后徐春华很快转而考虑一些更现实的问题:“今天领证算走完手续,酒席还是要办的。这个可以慢慢再筹备,通知亲戚朋友。我想过了,当务之急是彩礼,咱们呢尊重传统走个形式,该给还是要给的,你看看多少合适,六万八是‘顺顺发’,八万八是‘发发发’,给十万块钱呢是‘十全十美’,或者给个‘三斤三两’?可能也就折合十三四万,再不然凑到十八万,‘万紫千红一片绿’……”
还真是改了态度,有商有量的,然而徐心诺人都听呆了:“彩礼?
什么?我们给?
给庄逢君?
徐春华理所当然地说:“结婚你不得给人家彩礼吗?不然呢,难道你想跟人家要吗?
庄逢君再次笑得肩膀都在抖,在对方看过来的时候,立刻正色一副“都听你的 的表情。
徐心诺结婚第一天,蹲在民政局阳光明媚的大门口,跟他妈掰扯:“没必要!没那个必要!……不,我不是说不给,但我也没说要给……我自己?我更不需要彩礼啊!不不,我觉得那个应该也不叫嫁妆,国丨家这不是才出政丨策没两年,很多新事物还没有约定俗成……
许萍萍在旁边建议说:“要不就给个十万零一块吧,万里挑一。
徐春华觉得挺合适的。
后来两家人还是各出了十万零一块。
结婚需要准备的种种事宜,真的很繁琐,各种事情磨一轮下来,到底叫彩礼还是叫什么,徐心诺已经麻木无所谓了,爱叫什么叫什么吧,其实都可以的,他想睡觉。
他因为领证没有通知自己的两个哥们,被鄙视了一番,三个人在庄逢君的新居打成一团。
庄逢君把他们撕扯开,不知道自己下半辈子还有没有可能从幼儿园老师的岗位上辞职。
后来加上庄逢君也表态,两人都说不想办很高调的酒宴,不想大操大办,最后定下来,只给比较亲密的亲戚朋友发邀请,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办一场小型草坪婚礼。
不过对徐心诺来说,领证的这一天,才是他跟庄逢君正式结婚的日子。
他们俩很快请了婚假,连同春节假期,去欧洲度了一个悠闲的蜜月。
为此,天天在家喝茶养花的庄毅,只好被秦玲赶去公司,顶上庄逢君不在的这段空缺。
庄逢君倒是惬意得很,他正跟徐心诺走在威尼斯狭窄的街头,混在载歌载舞、服饰华丽的游行队伍中。他们这个时候来,正好赶上嘉年华,每个人都带着五彩斑斓的帽子和面具,街头气氛异常高涨。徐心诺兴奋又新奇,却紧紧握着庄逢君的手,怕一不小心把他丢了。
庄逢君给他买了面具和斗篷,让他应景地穿戴起来,加入狂欢的队伍。
然而到了晚上,回到酒店,庄逢君还不许摘下来的时候,徐心诺又觉得他很可恶了。
酒店的地毯厚实又柔软,他们在壁炉旁边依丨偎在一起。徐心诺满足他的所有要求,身上只剩下面具和斗篷。庄逢君吻着金色装点的花纹时,他感到战栗,又感到快乐。
“我们明天可以去逛逛,哪里有古董店,二手店,或者跳蚤市场。 庄逢君还没忘记自己的承诺,“如果有喜欢的东西,就买了带回去玩。
在离开家之前,他给徐心诺看了自己书房和客厅里空着的架子,告诉他还有很多很多地方可以放得下他的收藏,等着他装饰。就算有一天,家里放不下了,想开个小店甚至也可以。
徐心诺听得有点期待,越发觉得跟庄逢君结婚真是件不错的事。
不过那是出发前的想法了。
现在他还在新婚期间,就开始怀疑人生:“我觉得我明天出不了门了……都是你的错!
徐心诺的腰是软的,脚也是软的,让他再出去逛一天,不如让他从运河上跳下去。
庄逢君只思考了两秒钟,便说:“你知道吗,我们住的这个酒店,价格还挺贵的。
“好像还是什么历史建筑,你看这些家具也挺考究的。 他啄着徐心诺的后颈,把他箍在怀里,“还是后天再去逛吧。我觉得明天留在房间里研究一下细节,其实也不错……
-End-!
第67章 番外
领证之后,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春节回来之后,正式见了两边的家人,然后准备婚礼。
两边都出了彩礼——或者不管叫什么,反正是结婚基金——存在庄逢君和徐心诺的联名户头里。但庄逢君怀疑,徐心诺至今搞不清他们的夫妻共同财产总数有多少。
徐心诺秉承着他一如既往的人生态度,有得吃,有得用,就感觉十分满足。
马小涛的父母请他们去家里做客。
马母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庄逢君,一个劲儿地说太瘦了,叫他多吃一点。马小涛酸溜溜地撇嘴:“别误会,除了我,她看谁都觉得瘦。”
毕竟她对彭家乐都能说得出:“没事你不胖,再来个炸鸡腿,要不要?”
彭家乐厚颜无耻地捧着碗说:“要!谢、谢谢阿姨。”
马母拍了马小涛一巴掌:“吃你的饭吧,朋友好不容易来家趟,你好意思和人家抢?”
徐心诺趁机夹了一只鸡腿到庄逢君碗里。一顿饭吃得很热闹。
马父趁乱把酒瓶提上桌,要和客人喝两杯,又被马母揪着耳朵拎了回去,问他肝是不是不要了。马小涛对老父亲露出爱莫能助里透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马母很喜欢庄逢君,看卖相便认定一表人才,又听说了一点他的身世,不由母性大发,怎么看怎么怜爱,又叫马小涛多跟他学习。
马小涛在背后抱怨,这次连彭家乐都习以为常,劝他:“习、习惯就好,了。”
徐心诺乖乖地点头:“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马小涛:“……”
看这两个的德行,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新年新气象,马小涛做了一个决定,确定不改姓了,维持现状。第一个原因是改了名以前的学籍、毕业证书、银行卡账户就都要改动,实在是很麻烦,第二个原因是不想让养父母伤心,已经这么叫了二十几年,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顺便,庄逢君的生母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有警察找上门带她去验过DNA,听说她一路哭得很厉害,是陪着她去的女警说的,徐心诺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庄逢君。
庄毅在系统里的那位老朋友职级不低,很认真地督办案件,甚至还摸到了一点庄逢君生父的线索,发现他已经遭了报应,因为涉及大额诈骗和开设地下赌庄等,人正蹲在号子里。
所以为了不对庄逢君造成影响,这件事会被严严实
实地压下去,谁都不会再提一个字。
和生母不一样,庄逢君可能完全没必要去看他一眼。
过了几天,庄逢君的朋友又在酒吧里给他举行了“已经不是单身的单身派对”。徐心诺看到这个名头,险些笑死,可想而知,庄逢君那帮朋友对他闪婚的事有多么意外和怨念。
但当天庄逢君把徐心诺也打包带了去。
说笑归说笑,庄逢君最铁的那帮朋友,徐心诺都是很眼熟的。大多都是庄逢君的同学,他们以前一个个笑话徐心诺是庄逢君的跟屁虫,现在又一个个哄着他叫“大哥”“二哥”。
难得有个说话公道的,端着杯子过来,跟徐心诺干了一杯:“小朋友,我们眼看老庄跟你分分合合这么多年,真够不容易,在这儿恭喜你们,爱情长跑终于修成正果!”
庄逢君及时过来发出警告,什么哥哥弟弟小朋友的,不要瞎叫。
这位仁兄多半对他们的“爱情长跑”故事情节有些误会,但说话很中听,一直在说什么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徐心诺跟他投缘,一高兴,被两杯长岛冰茶放倒了。
那位又来跟庄逢君勾肩搭背,要不醉不归,庄逢君笑笑一饮而尽。
至少的确是很长的一场长跑,从小学跑到大学,从童年跑到青年。
直到白头,大概就跑不动了,但可以互相搀扶着出门散步。
喝到最后,全场最清明的反而只剩庄逢君。他就知道会是这个局面,提前让高凯约了辆商务车,再加上酒吧保安帮忙,三人把一个个醉鬼们送到车里,很负责任地嘱咐司机挨个送到家门口,当面交给亲属再走。
身边还剩最后一个小醉鬼,第二天不用上班,庄逢君想了想,把人带回鎏金花园的家里。
披着睡衣出来开门的秦玲让保姆阿姨煮醒酒汤,问怎么醉得这么厉害。
连庄毅也出来问候了一声,庄逢君说:“我带他上去,看要不要吐。”
翌日早上,徐心诺带着宿醉的蒙圈醒来,庄逢君给他看昨晚录的视频。
于是徐心诺看到了自己穿着衣服在浴缸里拍水玩的珍贵画面。
宽大的浴缸碧波荡漾,庄逢君一个没看住,就被他跳了进去。徐心诺衣服里外浸透了水,重得要命,行动逐渐受到阻碍,他不耐烦地研究了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
“庄逢君!你看!”他惊奇地对着镜头喊起来,“我是美人鱼!”
“……阿姨听说我们要回来,提前放了洗澡水,你噗通就下去了,
我捞都捞不出来。”庄逢君还在添油加醋,把进度条往后拨了一下——画面里,他把徐心诺湿淋淋地弄出来,脱光衣服,用浴巾擦了扔到床上。徐心诺裹着毯子,又有新的发现:“看,我是一条蓝人鱼!”
再然后镜头就晃得没法看了,因为徐心诺伤心地开始撒泼,抱着庄逢君,大着舌头,抱怨:“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为什么喜欢别的公主呜呜呜呜……”
“……”
他嗓门那么大,经过昨晚,怕不是庄家上下都已知道庄逢君在外头看上了一个公主。
庄逢君收起手机,忍着笑:“待会儿下楼的时候,你自己去澄清,我反正没有出轨。”
“……不急。”徐心诺坐在床上,伸手捂住脸,“让我抠完这座三室一厅再下去吧。”
他把毯子又拉起来,盖住头装死。庄逢君嘴上说着好,却收敛了笑意,不怀好意地把手伸进毯子里,搭在徐心诺细瘦的腰,一边亲着他的脖子,一边求知探索。
“那能不能让我先看看……人鱼跟人类有没有生殖隔离?”
一通混乱昏天黑地,闹得午餐时间都过了,阿姨中间好像来敲过门,不待回答,听到动静又自觉溜走,徐心诺冷静过来想起这茬,彻底不想见人:“我以后再也不出这道门了。”
庄逢君一边什么都应下,嘴上说没关系都是一家人,一边穿好衣服下了楼,端了个托盘回来,乘着热过的饭,哄着他吃了几口,又下楼把盘子送回去。
过了片刻,他重新回来,从书架上摸了一本相册,跟徐心诺窝在床上,惬意地打发时间。
每个家庭想必都有这种相册,记录了孩子成长的每个阶段,庄逢君的这本,里面却也处处充满徐心诺的影子。照片里的庄逢君,总是很矜持地微笑,徐心诺却在他能想到的每个地方,极尽搞怪之能事。翻到后面,甚至还让庄逢君找出一张他美人鱼扮相的照片来。
只是美不美另说,男孩子涂着紫艳艳的眼皮,大红嘴唇,脸蛋上还有两点圆圆的腮红。
徐心诺震惊得天都塌了:“这是!”声音心虚地微弱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仔细一回想,淦,真的有过这么一回事。
照片里是徐心诺上高中的时候,班级为校庆演出排演的节目《海的女儿》(搞笑版)。
为了消解原作的悲情感,学生们男女反串,还魔改了剧情,他跟演公主的男同学在台上大打出手。那位公主的扮相也没比他好多少,只是眼影画成蓝盈盈
的,都像要吃人的妖怪。
一些死去的羞耻记忆又开始袭击徐心诺,还比如他裹着鱼尾裙跳上台,险些不会走路,啪地给王子先拜了个早年。台下师生哄堂大笑,后来将这段封为整场表演里最好笑的片段。
更要命的是,时隔多年徐心诺才知道,庄逢君居然也在台下,全程观赏了他的黑历史。
徐心诺不想活了,生无可恋地算离一辈子过去还有多长时间。
庄逢君却安慰他说:“很可爱。”又说,“也很搞笑。”
他们在柔软的大床上,亲昵地交换了一个充满回忆的吻。
徐心诺把手伸进庄逢君的睡衣里作乱,摸到满把锻炼出来的结实肌肉。二十六岁的庄逢君比起十六岁的庄逢君,拥有了属于成年男人的魁梧体格,徐心诺这些年却好像只长了个子,尖尖的下颌和圆圆的眼睛,和高中时代的照片都没太大区别,看不出有多长几个心眼儿。
徐心诺想起什么,搂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问:“不是不理我吗,还来偷看我演出?”
庄逢君把他拦腰一搂,让他骑坐在自己腿上:“我跟老师要了票,堂堂正正进的场。”
那时候庄逢君已经在读大学,靠着几年前高考状元的名头,校长亲自颁发过奖学金、学校里拉过横幅的优等生,姑且拥有几分薄面,前班主任把他领进礼堂,混在教职员座位里面。
照片是他事后跟负责拍摄活动的老师要来的。
徐心诺捧着相册,有一些暗暗的沾沾自喜,又有一些说不出的遗憾。喜的是他的现任老公、法定伴侣,原来从那么早就对他用情至深(庄逢君对此持保留意见,坚称至少等他成年才开始的),遗憾的是庄逢君又那么别扭,死活不肯说出口,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
庄逢君对此提出质疑:“我觉得你那时候,反正也分不清自己喜欢的是男是女。”
徐心诺张了张嘴,竟然感到无言辩驳。
他在青春期大部分时候,一直自认喜欢女生,在同班同学神秘兮兮用U盘传递“学习资料”的时候,也会借回来共享,翌日再同样一脸神秘地还回去,和所有人表现得如出一辙。
只是这些资料其实没有真正在他这里发挥作用,更多是一种面子工程。
他好像发育成熟的时间比同龄人迟缓了两三年,因此在其他男生每晚卧谈讨论哪个女生漂亮,追求谁比较有面子的时候,心里既觉刺激,又觉迷茫,直到后知后觉地萌发躁动,已经错过了恰当的倾诉时机。为了不被嘲笑幼稚
,只好假装自己一样有经验,蒙混过关。
但庄逢君一定是总看着徐心诺,才会知道他走在街上既不扭头看男人,也不看女人。
“总之事情就这样吧。”庄逢君说,“看,要不是我有底线,没准早早就会把你教坏。”
“你怎么教坏我?”徐心诺靠在他怀里,捧着相册问。
庄逢君还在思考要不要说实话,徐心诺强调自己已经是已婚人士了,完全有资格听。
“你早晚会发现自己对异性其实没感觉的吧。”庄逢君说,“想不明白,可能会来咨询一下我的意见,也可能会想交一个女朋友试试。但我会在你交上以前就阻挠你,不让你成功。”
“哦这样。”徐心诺点头,“然后呢?”
“然后你出师未捷身先死,当然心情郁闷,我就会带你去散心,到家里用家庭影院看电影,就看《断背山》吧,再假装落下杂志,让你发现,或者误打误撞,给你一点‘学习资料’。”
“哦……”
“再然后你就会发现我原来是喜欢同性的,当然,不是说这很罕见,只是一般人不会往自己身边想。然后保不齐你就会慢慢怀疑,自己不想交女朋友,会不会也因为这个原因。”
徐心诺怔怔地看着他。
可那时候的徐心诺,还真的有很大概率会这样想——毕竟成长过程中,庄逢君总是走在他前面,是他长大成人的路上,一个总在下意识模仿的对象。
说人生榜样自然有点夸张,但庄逢君就是他理想中的一个形象。
徐心诺不可能变得和他一模一样,但他始终会凭着本能跟随庄逢君,希冀自己变得更好一点,离对方更近一点。哪怕还不明白想要追逐的是什么,也会执着地先站到庄逢君身边。
庄逢君陈词总结似的:“然后我会陪在你身边,等你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正好可以给你答疑解惑。如果你还不是很确定,我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个提出来,那你要不要跟我试试?再然后,剩下的流程就和现在一样,恋爱,出柜,结婚。”
他对徐心诺说:“当然——以上都只是设想,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
徐心诺回过神来,理直气壮对庄逢君摇头:“你这么凭空假设,我怎么会知道。”
他跟庄逢君咬耳朵:“要情景还原,把你上面说的原样演一遍……我才知道怎么回答。”
庄逢君眼神一暗,不动神色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也附在耳边说:“那等到回家,可以么。”
徐心诺抱住了他的腰,说:“好。”
回家以后,自然还可以有很多时间,探寻当年没有选择的另一条小路。但不管选择哪一条,其实还是殊途同归,庄逢君总会把徐心诺骗回家,好好爱他,温暖地拥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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