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雪生青焰   作者:只吃苏打   Tag列表:原创小说、BL、长篇、完结、因缘邂逅、公路文、年下   简介:在尼泊尔的一年里莫青寄出了174封求救信   回国后他收到了信和一个老公   阴郁暴躁却黏人攻×冷淡却温柔受   苏尔亚×莫青   伪强制爱、伪先婚后爱   (尼泊尔和雪山部分不完全纪实,一切以二次元为准) 第1章   雾气四笼的加德满都清晨,巴格马蒂河畔,已经有辛劳的尼泊尔妇人在洗衣服了,火红的纱丽变成水里的一团永不流逝的火,年轻但粗糙的手掌抓住这团火,不用眼睛注视,仅凭肌肉记忆拍拍打打,水里白色的浮沫像是消融的雪,悦耳的笑闹声催动着河流往前。   纱丽是她们刚参加完一场公开婚礼脱下来的,她们的聊天内容,也围绕着昨天的那场婚礼。   “是个男人!”其中一个稍年长的女人夸张地开口,“我绝对看清楚了,长得白白净净的跟雪女一样漂亮,但是是短头发,还有喉结!”   “怎么可能!”年轻的为人妇不久的小姑娘褪去初始的羞涩,她还在向往着能有另一个年轻新娘加入她们洗衣服的队伍,她实在厌烦了只能和一群老妇人聊油腻腻的咖喱和她们丈夫的生活,尽管她们中好多人共属一个丈夫。她昨晚没见着新娘的面容,只远远地望了一眼,新娘穿的纱丽从头红到脚,脚上没穿鞋,但是随着裙摆的摇曳,一双细白的脚时隐时现,脚腕上金饰相撞,脚趾甲上涂了大红的指甲油,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个男人。   “艾德尔家族怎么会找个男人做媳妇?艾德尔先生一个老古板,先前他的三儿子想娶一个外国女人做老婆都被制止了。”另一个没参加公开婚礼的女人叫了起来。   “对呀对呀,他们家族只允许让尼泊尔女子进门!”   年长的妇人也动摇了,艾德尔家族在加德满都是个有声望的家族,据说总统跟他们家都有很深的交情。古老刻板的家族中如同一颗古老的参天大树,艾德尔老先生就是最粗壮的树干,其上引申出的枝干是他数不胜数的儿子和孙子(女儿是不配一起被类比的),新旧枝条相互碰撞、缠绕,现在连最小的艾德尔小儿子都要娶妻了。一个繁茂昌盛的大家族必然有多条家规帮助其永生,不迎娶外族女人就是其中一条。   她们都默认了和男人结婚的只能是女人。   “可是,那么白的皮肤,简直像雪一样,看起来也不想尼泊尔女子呀,你们看看,咱们中最白的黛维也没‘她’白。”   名叫黛维的女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同样涂上了红色指甲油的脚,从前她总被夸白,大部分时候听见她听见这种话一般都是被嘲讽,因为肤色白就是不勤劳的象征,现在这群女人说起新娘,却时欣羡的语气,心里顿时有些醋意:“一定是她太懒了,整天不出门才会那么白,有钱人家的女儿吧。”   “对呀,”一个女人重重拍了下水里的衣服,“一开始不是说要定亲的是沙拉瓦蒂小姐吗?”   人群中开始应承起来,对哦,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一定是沙拉瓦蒂小姐,不然还有谁会这么白。   笑声传进她们身后抱着木盆的洛桑耳里,她眨了眨眼睛,乌黑的眼珠随之转动,直到听见那个讨人厌的名字她才气冲冲地挤进人群里,脚下的石块被踢得老远,十岁小女孩的蛮劲让骂咧声四起。   “让让,我要接水!”洛桑仰着头装出傲慢的模样,实则内心里在祈求“快问我快问我,我什么都知道”。   果然,安静了一阵后,终于有人向洛桑问起了这件事。洛桑是艾德尔家小儿子(也就是新郎)的保姆的女儿,藏族人与尼泊尔人结合的后代。   “我现在就在帮阿妈照顾苏尔亚的新娘,”洛桑清了清嗓子,“要我说,他比沙拉瓦蒂漂亮得多,也娇嫩得多。”   “男人女人?多大?哪里来的?.....”一叠声的提问压在这个十岁小女孩身上,但洛桑接完一桶水就要离开。   “苏尔亚说,他是雪山上来的,跟神明一样,是没有性别的,现在,我要回去继续照顾他了,因为他发了高烧。”   人群古怪地沉默起来,女人们面面相觑,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这一无稽之谈,最终不知是谁别扭地说了一句:“苏尔亚就是个小傻子,他说出来的话你也信,自己讨老婆不知道讨了个什么回来,就等着他爸揍他吧。”   “你!”洛桑气得直跺脚,水盆里的水也晃出来浇在脚面上,“苏尔亚哥哥才不是傻子,你这条丑陋的黑皮长蛇!”   洛桑怕她们揍自己,骂完就飞快地跑走了,水盆里的水怕是要撒光了,但有钱人家都是有水龙头和淋浴的,洛桑过来也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见过新娘。   洛桑穿过脏乱的街道,灰黄的土让她重新想起新娘白里透红的皮肤,在她的观念里,漂亮的人都可以称为新娘,哪怕他真的是个男人。   她捧着一个光盆从后门进了宅子,穿梭了几条窄道就进了苏尔亚的两层小楼,苏尔亚爱摆弄闪闪发光的玉石,那些光点吸引着洛桑投入一块光怪之地。   “你又出去乱跑!”洛桑的母亲在里面责骂她。   “新娘呢?”洛桑扔下盆就往楼上跑,“新娘还没醒吗?”   木制的台阶咚咚咚地响起,洛桑还没踏上二楼,就撞在一个坚硬的柱子上。   “唔......”洛桑捂着额头,一抬头,不是柱子,却是苏尔亚,“苏尔亚哥哥......”   苏尔亚一只手抓在栏杆上,偏棕色的眼眸直直望向面前这个黑瘦的、咋咋呼呼的小女孩。   洛桑被这个眼神吓得不敢吱声,她对苏尔亚一直都是又爱又怕,爱是因为苏尔亚待她像亲妹妹一样好,怕是因为苏尔亚总是阴沉着一张脸,眼神阴骘,加上他沉默寡言很少开口说话,就像是厚雪覆盖住的利刃横生的顽石。   “小声点,他还在睡。”苏尔亚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让出过道给洛桑经过。   洛桑噤了声,连脚步也放缓了,苏尔亚跟在她身后回到了房间。   新婚当日穿的红色纱丽还担在床尾,新娘穿回了自己的衣服,那还是洛桑的母亲替他换上去的,新娘有一个很大的登山包,里面有些换洗衣物,还有两台照相机,洛桑爱凑热闹,虽然苏尔亚不让他乱翻新娘的东西,她还是瞥见了里面的一叠信封。   顺着棕铜色的木质床尾往前,薄薄的毯子下隆起一个人形,干燥而匀长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开,洛桑绕过床边的水盆走到床头,她看见新娘的肤色不再是雪一般,黑色的头发沾了水显得有些杂乱,红莲般的面庞上尚还有些水痕,只是因为高热干得格外快。   洛桑想碰一碰那红艳的嘴唇,但发现余光里苏尔亚正盯着她看,便讪讪地收回了手。   洛桑的母亲这时候也进了房间。   “高热一直退不下去可怎么办,退烧药吃了也没用,要不要去请医生来打一针?”   苏尔亚没动,他看着床上的这个中国人,现在这是他的新娘,他有权做有关新娘的任何决定。   “不要,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他。”   他的新娘实在是太漂亮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让他永远都穿着那一身的纱丽,脖子上和手腕脚腕上戴上金灿灿的饰品,额间一点红是不落俗的一笔,温柔多情的双眼是横波流转的水,被紫外线晒出来的高原红恰似一抹腮红。   他的新娘太漂亮了,不可以让任何人看见。   “我去药店买退烧药。”苏尔亚最终转过身离开。   “阿妈,他叫什么名字?”苏尔亚一走,洛桑就问她的母亲。   “不知道,”同样沉默寡言的妇人拧出一条湿毛巾盖在新娘的额头上,“我听苏尔亚说,好像叫,莫青。”   莫青在做梦。梦里,他还是在雪山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皑皑的雪顷刻间就被蒸发掉了,连雪山之巅都露出灰色的山脊,他穿着厚重的登山服,脸上带着面罩,热气从外倾入,但他就是脱不掉这些碍事的装备,再渐渐的,雪山变成了火山,他看见他的母亲站在往上冒着咕噜的岩浆边冲他招手。   莫青知道自己在梦里,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一种默契,他顾不得脱衣服了,但衣服明明很沉重,他的步伐却轻盈到飘在空中,时而飘忽时而下坠,他摸不出规律,走得格外艰辛。   “莫青,丢下你的相机!”母亲在那头叫他。   莫青一低头,果然脖子上还挂着相机,梦里他分辨不出型号,手指跟打结了一样就是摘不下,脚下的土地因为缺水而皴裂,下一秒他就要坠下去......   莫青猛得睁开眼。   洛桑趁没有人在,正在偷偷摸摸地翻看那些信封,新娘的信纸都是香香的,她鼻子刚凑上去想细一点闻,却看见新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   白色的信封和信纸落了一床,洛桑看着新娘干涸且迷蒙的眼睛,吓得说不出来话。   “水......”莫青干巴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   洛桑会一点阿妈教给她的中文,却听不懂莫青说的,她以为新娘是在问她的名字,赶忙解释:“洛桑,我叫洛桑。”   莫青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浑浊,过了好久他才说:“莫青,我叫莫青。”   他的眼神转移到自己的信封上,为了方便,他在好些信封上已经写下了收件人的名字,所以看见洛桑正在翻阅它们时,小声而又缓慢地问道:“你会寄信吗?”   洛桑点点头;“会,我看别人寄过。”   “帮我......”喉咙干得快要冒烟了,莫青知道自己的高烧还没退去,但现在无疑落入贼窝,他更需要有人救他,“帮我寄出去,随便写点什么。”   “啊?”洛桑张大了嘴巴,“我,不会写信,中文,只会一点,你要我写什么?”   莫青的意识又陷于昏迷的边缘了,嘴总是张着,却说不出来话。   “让他来救我,你就写,救我......”   莫青再次陷入意识里的困境,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真无法再醒过来了,他离梦里的母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就在两人的手掌即将交叠上时,雪山的温度骤降,他被一股强劲向后拖拽去,直至......   “醒了醒了!我可以走了吧?”上了年纪的医生刚看见莫青有睁眼的趋势就叫了出来,艾德尔家的小儿子真是没救了,他只是来给艾德尔先生做定期检查,一脚才踏出主宅,下一秒就被苏尔亚不由分说地抓了过来,说是要给他的新娘打退烧针。   莫青已经完全睁开了眼,身上出了一身汗,黏得他四肢都动弹不得,他对上苏尔亚的棕褐色的眼睛,轻轻地眨了眨。   “你可以走了。”苏尔亚头也不回地说。   老医生拎起医药箱就溜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苏尔亚和莫青,两个人谁也没有先说话,沉默地对视着。   直到苏尔亚开口叫他:“老婆。” 第2章   “老婆。”苏尔亚固执地叫他。   莫青一下子就后悔来尼泊尔了。   苏尔亚见他不说话,以为人烧糊涂了,一只手便摸上了莫青的脑袋。像摸了一手流水,而自己就是一块石头,苏尔亚摸到他的脖子就不敢再继续往下了,调出自己的中文系统缓慢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再去把那个老东西拖回来。”   他作势就要出去,莫青抬起软绵无力的手腕,拉住了那条健壮的手臂。   苏尔亚的体温要比他高出一些,但莫青实在是没力气了,满嘴的苦涩,舌头都没了存在感,不知道在他昏迷的这几天里,他们都喂了他些什么。   除了身体忽轻忽重的,除此之外没什么难受的地方了,莫青虚弱地开口:“我有点饿了。”   苏尔亚僵在那里不动了,居然会有流水主动缠上他,过电一般,他还想多体验一下这种触感,但莫青的手又掉了下去。莫青的脸色白了很多,嘴唇也白,像红莲一下子褪去颜色,变成一朵白芙蓉。苏尔亚快步走下楼,不多时,一个年长的女人就端来了一盘食物。   洛桑的母亲要去扶起这个年轻虚弱的中国男孩,但苏尔亚挤了上来,偏不叫她碰。   洛桑母亲哭笑不得:“帮我扶他坐起来,这样不好吃饭。”   苏尔亚迟钝了一下,托住莫青的肩往上提了提,这种蛮力用得看起来很笨,但莫青最终还是坐了起来,后背也被塞上一个靠枕。   莫青的腿在毯子下动了动,毛茸茸的触感直接靠上来,他忽然脸色一变,自己居然没穿裤子!不仅如此,连内裤都好像没穿正,前面的缝合处卡在肉上,刚刚被苏尔亚一拖,位置更怪了。   应该是因为屁股被打了一针。莫青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尼泊尔人注重信仰,这种男男授受不亲的事应该不会存在的。   可是,他刚刚叫自己老婆啊!   年长的藏族女人端来的是豆子汤泡饭,米饭煮得软烂,跟粥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莫青用勺子吃了两口,不知道是味道本就清淡,还是他大病初愈味觉系统还没恢复好,几乎吃不出什么味。   再吃两口,胃就发出了抗议声,莫青一阵反胃想呕,但是怕吐在床上,只能拼命往回咽。见他这样,身边的苏尔亚直接就并拢手掌伸在了他面前。   “没事,不用。”莫青抑制住那阵冲动,变得有些难为情。   “是不合胃口吗?”藏族女人关切地问。   莫青摇摇头,他在饮食上一向并不怎么挑剔。   “你想吃什么?”苏尔亚的眼眸静静地望过来,“我可以去街上买,中国菜也可以。”   莫青答非所问:“现在是几号?”   苏尔亚报了一个时间,然后又执拗地重复了那个问题。   就跟他们第一次见面,莫青从高原反应中缓出来一样,苏尔亚将他带到附近的村庄休息,然后一遍一遍地问他,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你想吃什么?那双棕褐色的、群山一般的眼眸固执到不肯离开莫青身上一刻,连眨眼的次数都很少。   “就这个,挺好的。”莫青怕他不信,又喝了一大口豆子汤。   在床上坐了一下午,莫青总算有了一点力气,他想下床走走,但苏尔亚坐在床边不让他乱动,他无聊到只能翻出自己才做了个开头的手绘标本和相机,他的手机自从丢在雪山里,就一直没有机会再买一个。   苏尔亚什么都不做,就盯着他看。莫青被看得无地自容,只好收起标本书开始打量起苏尔亚的房间。不算豪华但也不简陋的住所,莫青在婚礼那晚匆匆撇过几眼这座小楼,苏尔亚应该很喜欢传统风格,厚重的毯子从墙上铺到地上,几副木雕面具挂得整整齐齐,桌几上还有铜雕,红水晶和黄玉雕成的动物零零散散地散布开,床头上还挂了风铃。很干净,很整洁,看得出来房间的主人很用心。   苏尔亚拿来一个黄玉雕成的小鸟塞到莫青手里,用眼神示意他可以把玩。   那个小姑娘来过好几次,看见苏尔亚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莫青想起来自己在高烧昏迷的期间好像跟她断断续续地说过一些话,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支走了苏尔亚。   苏尔亚一走,洛桑立刻坐了过去,果然,新娘睡着的时候漂亮,醒着的时候更漂亮,那一双温柔的眼睛最能让人想到春日溪涧里潺潺的流水,即便脸色不佳,她也能沉溺进去。   “你叫......洛桑?”莫青问道。   洛桑点了点头:“你叫莫青。”   “那个藏族女人是你妈妈?”   “是的,你怎么知道她是藏族人?”   “高原红呀。”莫青微微笑了起来,他指了指洛桑的脸颊,“你也是。”   “哦......”洛桑的脸烧了起来,“你呢,你是哪里人?”   “中国,我来自中国的平原。”   “哦......”洛桑对中国一无所知,只能呆呆地重复。   “苏尔亚......他是这里的......?”   “他是艾德尔家的小儿子!”总算说到了她会的部分,“艾德尔家族,你知道吗?”   莫青摇了摇头,面前的小女孩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解了起来,她的中文不算流利,一些难懂的词汇只能用尼泊尔语或是支离破碎的英语说出来,好在莫青能够勉强理解。   最后他得知,艾德尔家族是加德满都一个非常有声望的家族,而且由于一夫多妻制,家族人口庞大,苏尔亚是最后一个直系小儿子,他的母亲是中国人,只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去世了。   “苏尔亚脾气很怪,但是心肠非常好,对我和我阿妈真的非常非常好,要不是艾德尔先生不重视他,他也能像那些大儿子们一样优秀。”   紧接着洛桑又开始介绍起艾德尔先生的儿子们,他们有的定居在国外,有的住了出去,留在宅子里的人不算多,还有一些没满16岁的女儿、孙女们陪着他。   莫青见小女孩说得嘴都干了,接过桌子上的水杯递给她喝了一口,“谢谢你为我讲这么多。”   “没事的呀,”洛桑美滋滋地喝了好几口水,“你是苏尔亚哥哥的新娘,我说这些都是应该的。”   新娘,怎么又说新娘,他根本不是苏尔亚的新娘好吗!莫青的内心几近暴走,却不好冲一个小女孩发火,只能绕过这个话题。   “信,你寄出去了吗?”   洛桑点头,她寄出去了好几封,因为自己写得实在是太乱了。她不太能懂“救”是什么意思,发高烧不应该就是找医生吗,她仔细地看过信上的地址,不过是一点也没看懂,那个“他”她也不知道是谁,不过她很乐意听新娘的话。   “我不会写信的格式,随便乱写的,你说,收信的人会不会觉得生气呀?”   “不会吧,”莫青想了想,“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但是莫青大病初愈,手一直提不上劲,洛桑怕苏尔亚骂她照顾不好新娘,只好以后再说。   “你和苏尔亚哥哥是怎么认识的呀?”洛桑想听一听类似于英雄救美的故事。   提起这个,莫青又开始头疼,他望向窗外,灰黄的屋顶和渐趋昏黑的夜色在他眼前铺展开,加德满都的建筑物很少有高过神庙的,那些尖尖的庙顶像一截截突生的利刺,也许到了晚上它们还会反光。   这里是和高楼林立的都市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是尼泊尔的首都,加德满都,一个穷到极致也幸福到极致的地方。   莫青开始回忆自己为什么来到尼泊尔。   --------------------   章节概要均出自简媜and主页《爱知》完结了才会稳定更新这个... 第3章   其实莫青并不愿回忆来到尼泊尔的契机。   莫青在冬天拍摄了一组照片,是的,他是个摄影师,并且是正处于事业上升期时的摄影师。奖林林总总地拿过一些,有一批固定的客户受众,也有不少出版社找过他合作,莫青藏不住心事,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前辈,一有点灵感就爱和前辈分享。   自己是个同性恋,这是莫青从中学时期就了然于心的,在度过漫长的迷茫期后,他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这一点了,工作后融入摄影圈,发现这个圈子里的人对同性恋更是包容,有同性伴侣的的人不在少数。   莫青喜欢的前辈叫梁疏,圈子里的人爱给他抬辈分,叫他“叔”,不过梁疏长得确实也挺像那一卦的,人和性格都比较成熟,对于刚入行不久的莫青简直有着致命吸引力。莫青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大,因此他对成熟的人实在是没什么抵抗力。   梁疏称自己是“双性恋”,只是目前还没谈过男朋友,莫青暗恋梁疏,身边的人几乎都知道,莫青不信梁疏不知道,就暗自把这句话当成了一种鼓励。   莫青想要被爱、被照顾,但他也知道这前提是自己先去爱人、照顾人,所以他对梁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工作上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跟梁疏分享,除了一些客户定制或是有保密要求,拍好的照片无论有什么用途,能给梁疏过目的就先给他过目,让他给自己一些建议,后来,冬天拍的那组照片也不例外。   莫青的摄影风格在圈内算比较新颖的,跟他的人很像,水一般会流动,也很温柔,但这种温柔却具有着勘破人心的力量,梁疏暗藏私人的交情,给了一个很肉麻的评价,说他的作品像“一缕光洁蚕丝滑入黑缎里面”。   这真是讨了莫青的巧,因为莫青喜欢女作家简媜,喜欢到简媜的每一本书都能倒背如流的程度,而这句话就出自简媜的《旧情复燃》。   但是后来梁疏就再也讨不了莫青的巧了。   新年莫青照例要回老家和自己的母亲一起过,但是今年却出了点状况。坏事总是成对成对地来的,莫青还没从事业和感情上的打击中恢复出来,那边母亲的护工又来了个电话,说莫雪的情况不太妙,人总是一阵一阵地陷入昏迷中,说话也糊里糊涂的。   莫青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手机一直是关机的状态,护工的电话打了三四天才真正打通,她听莫青不说话,知道他工作忙,就干脆把话一次性说清楚了:“房产商那边的人也来找过你妈妈,就是老房子拆迁的事情,你妈说不清楚话,但一看到他们就......有点激动。他们的意思就是,你赶紧回来一趟,把该办的手续办了,别再拖了。”   “我知道了,明天就回去。”   莫青挂掉电话,双臂撑在洗漱台上看闷了三天的自己。平心而论,他长相出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很能让人产生好感,那天他给客户拍完一组照片,照例要去洗手间洗把脸,洗完脸他也是像这样撑在洗手台上的。   “你那暧昧对象,生意真不错。”   洗手间里面传来了交谈声,听声音,是个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前辈。   “谁?你说莫青?是不错,老李你羡慕了?”这是梁疏的声音。   莫青没有偷听别人聊天的癖好,他擦擦手正准备离开,但听见梁疏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听他怎么在背后评价自己。   “这谁不羡慕?又年轻又有天赋,主要是赚钱快,你不羡慕?......”   “羡慕个屁,”梁疏打断老李,“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还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什么天赋什么赚钱,吃几年青春饭的事,我看见他那张脸就烦。”   梁疏的音量往下压了一点,越往后说却越高亢,莫青的心抽了一下,脑子里像是灌了十几瓶风油精,他知道自己不该再听下去了,但“男不男女不女”“同性恋”“恶心”这几个尖锐的字眼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半分都挪动不开。   “你小点声!”老李拽了拽梁疏的衣袖,“什么意思?你不是跟他关系好着呢吗,大家伙儿都在传......”   “好个屁,他天天纠缠着我,甩也甩不开,我女朋友为这事儿都跟我闹了好几回了......欸,你别出去瞎说啊!”   “知道了知道了,那肯定。”   “还告诉你个啊,他前段时间拍了组冬天里的山的照片,我不是烦他嘛,看他拍得又烂,索性给他投了......”   “啥?这你也敢给他做主?那个比赛参加的可全是行业内的大佬,他参加准挨骂!”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省得老跟我装。”   “那他发现了怎么办?”   “就说不小心投错了呗,他那么相信我,屁大点事都要跟我说,这又有什么的,到时候哄两句,打发了就算了......”   这真是一件很荒唐的事,莫青能够接受梁疏喝醉酒发酒疯说出这些话,也能接受他实在受不了自己的纠缠后主动挑明,但梁疏怎么可以在工作之余,很清醒地对别人玩笑般地谈起自己。   人与人之间都是隔着千沟万壑的,莫青觉得自己好像摔死在了其中一道深沟里,在此之前,他曾满心希望地奔赴彼岸。   梁疏和老李很快就出来了,看见站在洗手池前脸上滴着水的莫青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了半天老李才帮忙打圆场:“小莫,你都忙完啦?”   莫青的眼睫毛被水滴压得抬不起来,他也没去看那慌张的两个人,只是垂着眼看瓷砖上的溢出脏污。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梁疏显然有些不耐烦了,翻了个白眼拉着老李就准备走,莫青直到这时候才开口:“还没,身体有点不舒服,客户那边你们帮我解决一下吧。”   “哦哦哦......好,好。”老李拽住梁疏,“好说好说,当然没问题,你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莫青转身飞快地收好自己的东西后就走了,他听见梁疏在他身后开始跟客户寒暄吹嘘,换成以前,莫青很乐意将他引给自己的客户,但是就在刚刚......   莫青可以肯定的是,梁疏说的都是真的,他回家后联系官方查了一下自己的参赛信息,然后就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下午的呆,直到冷光突兀地晃了一下眼,他才缓过神,手指僵硬地按下关机键。   离新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莫青收拾好东西回了老家。S市的房子是他自己买的,空着就空着,临走前他看了一眼目前正在生效的合同和客户的排单,能推就推,好在所有人都体谅他母亲身体不好,没什么可以过分苛责的。   梁疏后来找没找他莫青已经记不得了,那段时间他过得确实有些浑浑噩噩,他回了老家,每天就跟护工一起照顾病床上的母亲。   莫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就拉着莫青的手跟他聊以前的那些破事,埋怨自己那时候总是忙于工作疏于对莫青的照顾,莫青在学校里挨欺负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她说她那时候是注意到了的,但是一心想着,只要自己赚够了钱,供莫青上个好大学,以后的日子就轻松了。   “妈......我现在确实挺轻松的。”莫青怕回忆往事,忍不住打断了她。   “轻松就好,轻松就好......”莫雪用输着液的手拍在莫青的手背上,“从前我反对你搞摄影,不是说怕花钱,就是担心你不能养活自己,那时候人人都说你性格安静,做个教书先生最好不过了......”   莫青安静,但自认是个豁达的人,只是格外能忍,莫雪又问起他的感情状况,他也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就那样吧”。   房产商的人来找莫青聊拆迁的事,话里行间都是埋怨他们耽误了工程,同期的住户都早早地同意了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有他们家,一拖再拖,不知道有什么可拖的。   后来听说莫青是个摄影师,又暗暗嘲讽,果然是会把情怀当饭吃的人。   莫青能忍,他不说话,找了卡车搬空老房子里的东西,又租了间仓库存放,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定居老家的想法,但老房子确实是他和莫雪的情感寄托。莫青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自动调整身体状况,让自己的眼神永远处于一个失焦的状态,这样以后再回看的时候,心里就不会觉得难过。就比如,你现在问起他曾经霸凌过他的小孩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他只能回答——记不得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护工回了家,病人和值班的医生们靠在一块看春晚,莫雪嫌吵,就没出去。   “拆了就拆了吧。”莫雪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咱们再去建个一摸一样的,反正有钱,怕什么。”   莫青笑了:“对啊,反正有钱,怕什么。”   娘儿俩笑得开怀,跟隔壁在看春晚的人们笑得一样开心,莫青抵不住困,先睡了,睡了没多久,莫雪忽然把他摇醒,一脸认真地对他说——   “我梦见了雪山,要不,咱们去雪山上建个一模一样的房子......”   这就是莫雪对莫青说的最后一句话,大年初一的时候,莫雪走了,殡葬一条龙来找莫青,莫青沉默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自此,他莫名其妙地又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人。   但是莫青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悲伤,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第4章   老家的环境要比S市好太多,莫青看着天上的星星咀嚼莫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莫雪没去过雪山,准确地来说,莫雪都没怎么出去旅游过。年轻的时候她忙着打几份工赚钱,连莫青的家长会能推都推了,后来莫青成功考上大学,她的身体却垮了下去,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十岁。   更何况,老家地处中部平原地区,一年到头都下不了一场薄雪,有关雪的记忆,只存在于莫青的童年时期。   所以,莫雪梦见雪山,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一直思索到莫雪过了头七,莫青才想出一个勉强能解释的理由——医院的病房太白了。   可是,自己梦见雪山,又是为什么呢?   莫青决定只身前往雪山找答案。   雪山不是打嘴炮说去就去的,莫青花了半年的时间泡在健身房里增强体质,这段时间里,和他说话最多的就是他的私教。   私教是个一身腱子肉、走路地板都要抖三抖的肌肉男,莫青刚去的时候就被吓得不行,在他背后悄悄举起手臂对比——太可怕了。莫青的手臂力量还可以,私教用两根手指夹住后甩了甩,就立刻相形见绌了。   “为什么想去爬雪山?”私教问他。   莫青不太好解释,就联系上了自己的职业:“想去找找灵感。”   “你们干这行的也不容易,灵感就是命......”私教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仿佛很理解摄影师这个职业。   私教跟莫青相处了半年,两个人客客气气的没有过任何嫌隙,八月末,莫青跟他说自己准备出行了,那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还掉了两滴眼泪,说等他回来一定要一起吃一顿大餐。   莫青跟他开玩笑:“吃鸡胸肉和西兰花组成的大餐吗?”   什么时候回来莫青自己也不清楚,这顿鸡胸肉组成的大餐还在猴年马月,不过目前他得先习惯每天吃压缩饼干的日子。   九月初,莫青清点好自己巨大的登山包里的东西——最基础的衣物,登山用品,索尼a7m3及其搭配的镜头和电池,急救包,一本很厚的空白笔记本和很多信封信纸,一把笔,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   攻略做得很充足,莫青将所有可能用到的路线都罗列了出来,自己自制了一张简易地图,他订的是直达尼泊尔加德满都的机票,最后选择先走珠峰大本营(EBC)这条线路。   春秋是徒步爬雪山的旺季,莫青没有找组织,但他相信就算自己倒在雪山里也一定会有从世界各地奔赴而来的游客的救助。忙完这些大工程,莫青终于在飞机经过珠峰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即将踏上一程难以后悔的旅程。   好在他很少后悔,丝绵状的云层下,利刃般的珠峰顶时隐时现,山顶的皑皑白雪也没有了雪的脆弱易逝感,机舱里几乎都是要去尼泊尔爬雪山的旅客,叽叽喳喳的很少有安静的时刻,莫青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舷窗外,感觉自己一脚已经踏在了雪山上。   落地尼泊尔加德满都,莫青去自己早早定好的旅馆稍作休整,他没打算先看看尼泊尔的风土人情,直接就去了海拔近三千米的卢克拉,深更半夜的雪山上驻足着不少前来观景台看星空的游客,莫青拉下自己的面罩,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雪山上略微稀薄的空气。   该如何形容这种气味。很清冽,很冷,泥土和雪水混合着散发出微苦微腥的味道,脆弱的生命气息在这里被无限放大,雪山上不是毫无植被,苍绿色的草叶边缘锯齿一般,莫青先是用相机拍下,然后用笔在笔记本上大致画出一个草图,预留出位置,因为他想做一个手工标本集。   小百合、报春、马先蒿、绿绒蒿、虎耳草、蓼类等等都是很常见的植物,现在勉强算是夏季,基本都在花期内。   莫青的目光为尼泊尔香青而留。   他很喜欢这种白色的陆地上的“莲花”,白色半透明的花瓣匕首一般层层叠叠,清纯却不柔和,在无雪的灰黑色裸地上,它们就是不化的雪。   一旁同样举着相机的登山客自来熟地拉住莫青闲聊;“尼泊尔香青,漂亮吧?”   莫青没说话,他的目光很微妙,呼吸微微地滞涩,另一个登山客接了话:“比姑娘还漂亮,雪山上的精灵一样。”   等到一波登山客都走了,莫青还站在原地注视着这一大丛尼泊尔香青,他趴下身子仔细地拍下它们最清冷的模样,想起刚刚有人说,尼泊尔香青的姿态会随着海拔的上升而改变。   现在是三千米,莫青的下一个目标是五千五百米,不知道为什么,他决定临时改变自己的路线。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被牵引着。   尼泊尔香青成了莫青在地面上的北极星。   直到在五千米的高地上,莫青拍完一组尼泊尔香青的照片,在记忆中比较完它们的区别后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迷路了!   他越走越偏,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没了登山客,满目只有灰一块绿一块的山脊,放眼望去也没什么标志性的建筑。   莫青有一点点路痴,不是很能分得清东南西北,他掏出手机打开指南针,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一路往北走的,便掉了个头往回走,结果越走越奇怪。一般来说会有直升机在上空盘旋负责营救,莫青抄过号码,一边走一边准备拨打,山路崎岖,他忽然崴了下脚,麻布质的手套抓不牢手里的手机,他自己一屁股跌在地上就算了,手机跌跌撞撞一路往下滑,最后不知道滑倒了哪里,一眨眼就掉进了山隙。   莫青愣住了,愣了足足有三分钟,恍惚间有湿润的山风抚过他的脸,他像一匹脱离羊群的倒霉羊,迷茫在四下毫无二致的山里。   完蛋完蛋完蛋。莫青在心里叫苦。   他刚刚还庆幸自己一路走来如此顺畅,身体与精神上没有半点不适之处,哪怕是在五千米的高山,他还能活蹦乱跳地兴冲冲地拍尼泊尔香青。   还好脖子上的相机还好好的,干坐着也是无用,莫青一鼓作气从地上站了起来,然而就在下一秒,他所深惧的高原反应排山倒海般的席卷而来,捂住他的神经,掐住他的呼吸,一阵天旋地转后,莫青眼前一片漆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粗粝的石子划过他的脸,莫青大口大口地呼吸,但氧气就是进不来,挣扎中他卸下背包,里面有两罐氧气瓶,手套太碍事,他就直接拽了下来,刺骨的寒风阻拦着他的动作,莫青在耳鸣。   不会就要死在雪山上了吧。   这座山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阿玛达布郎雪山?   莫青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腾空,而后他就彻底陷入了黑暗中。   莫青从小就容易做梦,哪怕只睡十五分钟他也能做一场意犹未尽的梦,这次他又开始迷迷糊糊地做梦,他分出一点神智问自己,死人也能做梦吗?   周遭的温度好像暖和了起来,莫青知道人在冷到极致的时候就会产生这种幻觉,好吧,他真的要冻死了。   眼前有个人倒下去了。   苏尔亚只怔了一秒就飞快地往回跑,抓住一个挑夫就往莫青倒下的位置带,他偷偷跟着莫青跟了一个上午,起先只是想提醒他不要走偏了,后来发现莫青太专注于拍香青,一点都没注意到身后的自己,干脆就不想打扰他了,毕竟这一带他很熟。   他看见莫青跌在了地上,手机甩出去很远,刚想叫他不要立刻站起来,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用英语还是用尼泊尔语,莫青噌地就站了起来,然后噌地倒了下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真是麻烦的登山客。   还很自不量力。   三心二意。   不过摘掉手套的那只手很好看。很白,很纤细,像香青的花瓣。   苏尔亚叫来了人,顺便将氧气瓶固定在莫青的鼻子下,顺利到达最近的小镇后莫青除了还没醒,呼吸已经平稳了很多。   等他醒了一定要好好诈他一笔。   这个小镇上登山客尤其多,旅游业支撑着这一块地区的生存,苏尔亚跟这里旅店的老板、老板娘都很熟,打了声招呼就抱着人莽莽撞撞地往楼梯上窜。   “又救人了?”老板娘在楼下大声打趣他。   “是个中国人!”苏尔亚朝楼下回应。   “你对中国人倒情有独钟。”老板娘小声嘀咕了一句。   苏尔亚扛着人回了自己的房间,三下五除二卸掉他身上碍事的东西,房间里暖气很足,氧气也很足,莫青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在摘掉莫青的面罩后他顿住了。   很漂亮的登山客。   漂亮到苏尔亚瞬间就把他麻烦、自不量力、三心二意的坏毛病抛到了脑后。   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苏尔亚摸上了莫青的脸。好滑、好白。   他当即决定,要把这个漂亮的登山客带回家。   --------------------   莫青:天降灾祸,完蛋完蛋完蛋   苏尔亚:天赐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第5章   苏尔亚趴在床边看这个漂亮的登山客。   他没忘记用氧气瓶继续供氧,莫青有些干巴的嘴唇微微张着,颜色柔软红艳,苏尔亚鬼使神差地伸出一根食指,在上面按了按。   唇瓣被按得凹下去了一小块,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样,苏尔亚凑近了看莫青脸上的小绒毛,发现他的脸颊上有几处不太明显的褐色小痣。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中国人,平时接触的白人最多,他们身材高大,满下巴的黄褐色络腮胡,说起话来也吆五喝六的;也遇见过一些很礼貌的中国人,他们从雪山上下来,脸被风和紫外线联合拷打过,看起来都乱糟糟的。   莫青的脸也有些红,但看起来一点也不乱糟糟的,皮肤柔软而又明亮,苏尔亚完全能想象的到他笑起来该有多温柔。   高反不严重的话,等一会儿就能醒了,只是身体会非常难受,苏尔亚决定趁这个时间去好好捯饬一下自己。   隔了半刻钟再回来,莫青的眼睛还紧紧地闭着,眉头深蹙,呼吸倒还好。苏尔亚慌了,如果莫青再不醒来,他就要带着人去医院了。   他又将脸凑近莫青的脸,感受莫青一阵阵温热的鼻息。   脑子仿佛在漏风,莫青从忽冷忽热的感受中缓出来,难受地哼了一声。他动了动身体,保暖衣将上身勒得很紧,他胸闷到找不清自己的意识,只想扯开一点束缚住自己呼吸的保暖衣。   他的手指还没能灵活得起来,扯了几下全揪在自己的肉上了,脖子被磨得泛红,迷迷糊糊的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话,莫青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是被人救了。   那个人帮他拉开了一点保暖衣,手指很粗糙,但足够暖和,莫青缓慢地睁开眼,一团模糊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莫青吓得呼吸都停了,怔怔地看着那双眼睛,直到两个人的手指碰在了一块,莫青才恍然惊醒——自己正在被眼前这个人压在身下!   “啊!——”莫青一拳栽了上去。   苏尔亚的鼻子挨了不轻的一拳,外表看起来这么清秀的登山客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他整个人向后跌去,手指绷开莫青的衣领然后又狠狠弹回去,两声声线差异显著的“啊”在房间里炸开,一时间谁也分不清是谁更倒霉。   “对不起。”苏尔亚先道了歉,鼻子一股暖流涌下来,南亚人的鼻梁要直挺得多,这一拳仿佛能把山根干歪。   意识到自己下重了手,莫青举着一个松松的拳头一时不知该不该放下,赶忙撑起自己的身体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床头摆着一包纸巾,莫青一脸抽了好几张帮忙堵住苏尔亚的鼻血。一看见那红艳艳的鲜血,高反又上了头,一阵心悸恶心。   “我先去处理一下。”苏尔亚捂着鼻子仰着头,姿势奇怪地走了出去。   苏尔亚再回来的时候,莫青已经算是冷静了下来。他一边继续吸氧以便快速清点自己的物品,好在衣服就担在椅子上,相机放在桌子上,看起来都没什么大碍。   怎么就这么应激,对方可是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雪山上救下来的,上来就给人家一拳算几个意思。莫青尴尬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抬起头看苏尔亚。   “真的不好意思,你的鼻子怎么样?”   “止不住血。”苏尔亚用一张纸巾堵住了鼻孔,说话声音瓮里翁气的。   “对不起对不起,”莫青在意识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拉住苏尔亚的右手臂往上抬,“你这样试试呢?”   苏尔亚既不说话,右手臂也不配合莫青向上举,他死死盯着莫青涨红了的脸颊,看他那双漂亮的、雪水一般清澈的眼睛。   苏尔亚不说话不做表情的时候五官都透着一股凌厉的严肃,眉峰高挑,眉尾似剑尾,双眼皮的褶皱紧压着眼睛,鼻子尽管被纸巾堵着,但还是能看的出种族的优势,再往下的薄唇微抿,下颌清晰,下巴流畅。   莫青讪讪地收回手,以为自己惹怒了他。   “很感谢你的救助,刚刚那一拳真的不好意思......我叫莫青,你中文听起来很棒,是特意学的吗?”为了让苏尔亚感受到自己的诚意,莫青眨了眨眼睛,语调也放得柔和。   苏尔亚感觉自己的鼻血不但没好,还更严重了一点,他清了清嗓子,满口腔的血腥味溢了出来,混合着略微沙哑低沉的嗓音,“我叫苏尔亚,我的中文是我母亲教我的。”   莫青的心更慌了,“你是尼泊尔人?”   “是的,但我母亲是中国人。”   真是一点也不含蓄的中国人,见面就问家庭情况,苏尔亚的脸热了一下,看来自己并没有冒犯倒人家。   那就更要带回家了!   “哦......那就是混血。”莫青见苏尔亚还是冷冷的,决定用钱打动他,“真的非常感谢你在雪山上救了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回一点点谢礼......您开个价就好。”   苏尔亚没太听得懂“谢礼”这个词,他把“礼”字单独挑了出来,因为他母亲曾经对他说,在中国娶一个姑娘要用“彩礼”“聘礼”,所以这个“谢礼”也是这个意思吗?苏尔亚有些犯难,怎么让对方抢了这句话,明明应该是自己出这份钱才对。   见苏尔亚皱着眉不说话,莫青的心慌到仿佛去跳了趟悬崖。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尼泊尔人淳朴又热情,而自己提钱伤了对方的一片热心?   “你要别的也可以。”莫青委婉地换了种说法。   不对啊,这句话应该也是自己说啊!苏尔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娶老婆不仅要钱,还要很多奇珍异宝,好在他本来就喜欢雕琢玉石,家里不缺这些,再珍稀的玛瑙、翡翠他也可以拿出来,但是怎么能让老婆出这些呢?   苏尔亚决定暂时放一放这个话题。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想吃点什么吗?”   看来自己真的是疯狂踩雷!莫青在心里痛哭。   “还好,有点没胃口。”高反会让人困倦到没有胃口吃饭,莫青很怕再待下去再踩雷,下了床踩在自己的运动鞋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谢谢你的照顾,但是我要走了。”   “不行,你不能走。”苏尔亚低声制止住他。   “怎么了?”莫青又吓了一跳,不要钱也不要东西还不让他走,总不会是要他献身吧?   “旺季,没房间了。”苏尔亚跟他解释。   原来只是这个原因,莫青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这个叫苏尔亚的尼泊尔人也太奇怪了。   “一个房间也没有了吗?”莫青柔情似水。   “没有了。”苏尔亚斩钉截铁。   莫青放下包,快速打量了一眼房间。这里跟他之前在尼泊尔短休的旅馆差不多,木质的家具和暗红的地板,床紧紧靠着有窗户的那面墙璧,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单人沙发,除此之外,就没有第二个可以坐下的地方了。   “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苏尔亚静静地看着莫青。   “别的旅馆呢?”莫青选择性忽略。   “旺季,应该都没有了。”   “那回加德满都的大巴最晚是什么时候......”   这么快就想和他回家了?苏尔亚异常惊诧,他也想立刻就带人回家,但是他先前查过票,最早回加德满都也要后天了。   “没有位置了。”苏尔亚遗憾地摇头,“你可以在这里先住两晚。”   “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要不我睡沙发?”莫青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没有正式结婚不能同床,苏尔亚表示理解,但是怎么能让老婆挤沙发呢,苏尔亚摇头:“我睡沙发。”   真是一个心善的大好人,莫青更愧疚了。   傍晚时分,莫青的胃口总算有了一点,苏尔亚端来了餐盘,里面有一些咖喱,还有辣的水牛肉,他放在桌子上就走了,很快又端来了两杯热奶茶,这里的饮食习惯很接近于藏族,主食也是青稞。   “真的很谢谢你。”莫青一边吃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打那么一拳。   “没事。”苏尔亚静静地看着莫青鼓起来的脸颊,真好看。   吃完饭也是苏尔亚收拾的餐具,莫青想替他收拾,但怎么说苏尔亚就是不让,热情地让人惶恐万分。   到了晚上莫青一个人占了一张床,怎么睡都不舒服,星光从窗帘外透进来,他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苏尔亚的背影,纠结要不要叫他来床上睡。   虽说两个互不认识的陌生男人睡一张床也很怪,但是苏尔亚人这么好,莫青觉得自己理应把人叫到床上睡。   “苏尔亚。”莫青小声叫他,声音比山巅的风轻柔得多。   苏尔亚也没睡着,他转过身看着莫青,目光聚集在他塌陷下去的腰部曲线。   莫青浑然不觉:“你要不要来床上睡,咱们挤一挤。”   老婆有点热情地过了头,苏尔亚差点就要把持不住钻上床抱住莫青的腰了,但幸亏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不用了。”苏尔亚无情地拒绝。 第6章   天色亮得早,莫青睡眠浅,感觉自己的高反已经没那么严重了,坐起来刚想告诉苏尔亚一声,发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离开了。   单人沙发中间可怜兮兮地凹下去了一块,人应该刚走没多久,莫青只好赶紧起来摸索一下这里的环境。   跟酒店里普通的单人间差不多,卫生间在门口那边,昨晚用过的洗漱用品被苏尔亚整理过了,两支牙刷平行地摆放着,莫青想起昨天自己莫名其妙的一拳,尴尬和心虚感不但没有消退,还跟隔了夜发酵过了一样膨胀起来。   刷过牙洗过脸没多久,苏尔亚就端着餐盘上来了,有两杯还冒着雾气的热咖啡和一些黄油面包,边上摆着青豆蘑菇的蘸酱。   “看起来很不错,”莫青擦过脸将洗脸巾放回架子上,跟苏尔亚的那块刻意拉开了一点距离,“真的很谢谢你,不过我感觉已经好多了,中饭就我去买吧。”   莫青笑起来的时候眉毛和眼睛都会拉得细细弯弯的,他见苏尔亚怔在那里不动,赶紧擦擦手端过餐盘放在桌子上。   “咖啡会太苦了吗?”苏尔亚看着莫青先喝了两口热咖啡。   “还行,不是很苦。”莫青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是住在这里还是经常来爬雪山?”   “我是这里的救助志愿者,家在加德满都。”   “怪不得,”莫青接过涂满酱的面包,“昨天真的很不好意思,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老婆的事才不麻烦,苏尔亚说:“我也是第一次带人回自己住的地方,之前都是直接送到救助站。”   “啊?”莫青觉得奇怪,“那为什么不把我也直接送到救助站呢?”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至少在苏尔亚看见莫青摘掉手套的那只手之前,他都是准备把人扔到救助站的,但如果实话实说,老婆肯定要生气,所以苏尔亚绕过了这个问题:“你喜欢香青?”   “也说不上是喜欢吧......就是觉得很好看。”提起这个,莫青拿过相机递给苏尔亚看他拍好的照片。   相机不算大,当然要带出来磕磕碰碰的也不会贵,两个人的头凑在一起,鼻尖挨得很近,苏尔亚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淡淡的草本香味,等莫青给他看完照片回过神时,他的耳尖已经红透了。   苏尔亚也有些不自然,眼神闪躲着夸赞:“很好看。”虽然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好香”。   “是花很好看。”莫青突然有些羞赧,将相机放回去后开始大口地灌咖啡。   吃过早饭,莫青发了会儿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虽说高反很难受,但这么一直坐在房间里也不好,他问苏尔亚附近哪里有卖手机的,他至少得重新买部手机。   外面紫外线强,不做好防护要不了一天就会晒出高原红,莫青拿出防晒霜往手上“扑哧”一声挤了一大坨,看见苏尔亚正倚着门框等自己,挖走一半问道:“你要不要涂一点?”   可能是因为东方血统的融合,苏尔亚的肤色没有一般尼泊尔人那么深,但是不做防晒肯定是不行的,莫青直接将那一坨防晒霜蹭到了苏尔亚的手背上示意他抹开。   “谢谢。”苏尔亚看看手背上的防晒霜又看看莫青,然后肩并肩地和他一起站在镜子前涂在脸上。   两人整装出发,苏尔亚穿得比莫青少了一半,下楼梯后穿过满屋子背着登山包的人群,推开大门,一阵冷风迎面袭来,莫青随即打了个喷嚏。   “你围巾被吹到后面了。”苏尔亚抓起那条灰色的围巾帮他整理到了前面,“打个结吧。”   “哦哦哦,里面太暖和了。”莫青没带手套,泛红的指尖来回翻转,不一会儿就打了个将就的死结。   苏尔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帮他拆掉换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看得出来是旺季的缘故,小镇里人很多,到处都驻足着背包客,莫青跟着苏尔亚走到街道的一处拐角的店铺前,门口排放的牌子上用好几门语言标了“电子产品、维修、充电”等广告语。   “都是三星啊。”莫青弯下腰仔细打量橱柜里的手机。   “其实......最好不要在这里买手机,”苏尔亚看着莫青后脑勺翘起来的一绺头发,“很贵,而且不好。”   “看得出来。”随着莫青直起腰的动作,翘起来的头发也安稳了下去,他指着对面的货架,“你看那边摆着的相机,上面的logo是索尼没错,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好几种牌子随便组装起来的,镜头也不对劲。”   莫青怕老板听见他砸场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凑近苏尔亚的耳朵,苏尔亚比他高出快十厘米的样子,他不停地仰着头,眼睛盯着货架上的相机,一个没留意,温热的嘴唇就蹭到了苏尔亚的耳垂。   “我看不出来。”苏尔亚低下头,用耳垂继续追寻莫青的唇瓣。   “好吧,但如果你感兴趣,我可以教你,”莫青用围巾淹没自己的下巴,“我可是专业的。”   景区卖什么都贵,就算莫青有钱,买了手机,他也没有电话卡,总之买了就是白买,幸亏这里对网络的需求没有那么大,更何况身边还有个“向导”苏尔亚,等过两天回了加德满都再买也不迟。   苏尔亚这几天跟着莫青,莫青想去哪那就陪他去哪,最后一起坐上回加德满都的大巴,颠簸了近一天的时间,下车的时候莫青才想起来他原本要给苏尔亚拍张照片做留念的。   “苏尔亚,看这边。”莫青举起相机。   “啊?”苏尔亚愣愣地转头,相机“喀嚓”一声响,他缓不回来的呆样就已经被记录下来了。   “不好看。”苏尔亚红着脸想,老婆刚刚叫自己名字叫得真甜。   “好看,你条件很优越的,已经能比得过我拍过的大半的专业模特了。”只拍一张就够了,莫青背起登山包,现在已经是七点多了,太阳距离自己没有在雪山上距离自己那么近,不过很快坠下后对他这个异客肯定是没有好处的,莫青刚走两步就想起来,自己没有手机根本就查不了地图,没有地图,他很容易就会迷失在加德满都复杂虬绕的巷子里,说不定还会被宰。   “你跟我回家吗?”苏尔亚问他。   车站外拉客的摩托车一窝蜂涌上来,苏尔亚怕莫青在混乱中被拉走或是蹭伤,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将人固定在他身边。   “啊?可以吗?”苏尔亚的手掌很温暖,当然拽得他也很疼,莫青在人潮中看着苏尔亚的眼睛,感觉自己被半圈进了他的怀里。   “可以。”苏尔亚很肯定。   苏尔亚说自己的家离车站不算远,走就能走过去了,路上他接了个电话,莫青想起来路途中也有人不断给他打过电话,只是苏尔亚一直装作没看见,要么就是拒绝得很果断。   相处了两三天,莫青一直觉得苏尔亚是个善良稳重的人,只是不太爱说话或者是说话做事的时候很执拗,但通电话时的苏尔亚却仿佛变了一个人,牵着他的手捏得很紧,说话声音低沉却用力,莫青再怎么听不懂尼泊尔语也分辨得出苏尔亚是在跟电话那头的人吵架,吵到最后,苏尔亚兀自挂断了电话,拉着他的手闷头向前走。   “怎么了?”莫青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一下他,不然自己的手臂迟早要断在他手里。   “没事,”苏尔亚在路灯下停住脚步,“只是,我家里人有人命令我结婚。”   有小虫聚集在路灯下不断地撞着灯泡,苏尔亚背朝着灯光,满脸的阴骘与烦躁。   “命令?”莫青皱起眉,“为什么要命令你结婚?”   “因为我已经二十二了。”   “就因为这个?”   “嗯。”   “那......就不能再拖一拖吗,我都二十五了也......”   “不一样,”苏尔亚忽然乖顺了下来,“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他们指给我的姑娘才十八岁,所以我很讨厌这里。”   苏尔亚原本是想在外面多漂流一段时间的,他没有正经职业,不像自己的哥哥们能在国外发展,家里人从他二十岁开始就催婚,他只能假借做生意的名义跑得远远的。   “那要不,我们在外面住吧,先别回去了。”莫青不太会安慰人,手顺在苏尔亚的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   苏尔亚摇摇头:“不行的,他们已经在办公开婚礼了,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那个......新娘也在,我就算不回去,他们照样举行。”   “这对女孩子的人生也太不负责了吧!”莫青有些忿忿不平,“这可是终生大事!”   两个人沉默着站在路灯下,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仿佛被隔绝在了保护罩外,莫青一只手搭在苏尔亚的腰上,他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管,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一个传统守旧的家族的力量是他一个人无法抗衡的。   “我有办法。”苏尔亚终于开口。   莫青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耷拉下来的肩膀,像安抚一个受了伤的动物一样摸摸他的头。   “你说,如果我能帮得上忙,就一定会帮。” 第7章   苏尔亚拉着莫青的手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加德满都的空气里总有一种淡淡的烟熏味,大街小巷中同样挤着不少过路人,莫青需要紧紧地贴着苏尔亚才能最大程度上地不撞到其他路人,头顶的电线缠绕成毛线团,苏尔亚频频回头提醒他注意低头。   加德满都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莫青心想。   走了约莫二十来分钟,街道忽然宽了起来,建筑物也有了条理,像是从贫民窟一下子来到了富人区,远远的,莫青看见前面一处地方正在放鞭炮,红色的火光映着半边夜色,不少身着红色纱丽的女人进进出出,心里大致有了一点数。   “好热闹。”他小声跟苏尔亚说。   “走这边。”苏尔亚把他拉到一处侧门。   侧门的门槛前用各种颜色的沙质颜料绘着一朵彼岸花,莫青小心翼翼地跨过它,刚抬头想打量一下里面的环境,迎面就撞上了一位妇人。   妇人说的是尼泊尔语,语速快到莫青一脸茫然,苏尔亚在很激烈地跟她对峙,抓住莫青的手又开始用力,莫青吃痛,晃了晃苏尔亚的手臂示意他冷静一点。   他们两个人吵得没个结果,苏尔亚似乎是不愿多说,拉着莫青进了宅子里,绕了两圈绕道其中一栋小楼下,两人怕遇见人再吵个不停,一路隐匿在黑暗中,进了冒着红光的小楼里,生起的风吹灭了好几盏蜡烛。   “苏尔亚,你回来了?”负责照苏尔亚起居的阿妈吃惊地叫了出来。   阿妈手里还端着吃食,看看苏尔亚又望望他身后的莫青,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挪动脚步,她原本是要把这些东西端给楼上等着的新娘的——是的,新娘已经在苏尔亚的房间里了。   一家之主和那些宾客们都在外面吃酒,无论是否已婚,女性们只能另外单开一桌,没有新郎的婚礼,就是这么的荒唐。   “沙拉瓦蒂小姐在上面。”她只好如实告诉这个她一手拉扯大、视如己出的孩子。   “谁让她进我房间的?”苏尔亚的神经从接听电话开始就一直在突突地跳,在这里没人愿意听他的话,没人在乎他的感受,所以他只好拽着不敢作声的莫青往楼上跑去。   “你知道的,她已经是你的新娘了——”阿妈犹豫了几秒后扔下托盘跟了上去。   “她说什么?”莫青一边踉跄一边问苏尔亚。   “她说的没用。”   推开房门,里面穿着红金色纱丽的姑娘“唰”地站了起来。“新娘”看见苏尔亚,满脸的惊慌失措,但尽管这样也不难看出女孩本身的漂亮,尤其是她身上叮里当啷作响的金首饰和滚了金线的纱丽,这场婚礼,显然不是闹着玩的。   房间里还有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不会超过十岁的样子,她原本正在给新娘的脚趾甲涂上鲜红色的指甲油,被冲进来的苏尔亚吓了一跳,手里的指甲油差点滚到地上。   “谁让你进来的?”苏尔亚板起脸凶沙拉瓦蒂。   “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回来......”沙拉瓦蒂拢了拢身上的纱丽,有些心虚,“我们结婚了,我不应该到你房间吗?还有,你也该换一身衣服了。”   虽然他们都没想过苏尔亚会回来,不过以防万一还是为他准备了结婚用的斜襟长衫。苏尔亚瞥了一眼椅背上的衣服,眼神晦暗不明。   “你走吧,我不想娶你。”苏尔亚收回目光。   “你这是什么意思?”沙拉瓦蒂也生气了,叉着腰喊回去,“你父亲做的主,你不想娶就不娶了吗?更何况婚礼都已经办起来了,你现在让我走那我以后怎么办?”   金闪闪的首饰在她身上一甩一甩,莫青刚想感叹这婚礼的奢侈程度,一转头,看见那个小女孩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莫青歪了歪头,意思是问她怎么了。   小女孩立刻害了羞,脸上本就明显的高原红这下更明显了,她举起手里的红色指甲油,指了指莫青的手指。她想,这个大哥哥的手居然比新娘的手还好看,不涂指甲油简直可惜了。   莫青看透了她的想法,微笑着摇摇头。   那边两个人还在吵架,门口的阿妈劝都劝不住,最后沙拉瓦蒂不知道被什么话刺激到了,开始拼命扯掉自己身上的首饰和纱丽。   “谢谢你。”苏尔亚冷漠地看着她,这回用的是英语,莫青能够听得懂,“请你回去。”   “看我回去了你怎么跟你爸爸交差!”沙拉瓦蒂一脚蹬开地上的纱丽,怒冲冲地跑下了楼。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地诡异。   晚上的加德满都气温有些凉,莫青刚从大巴上下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短袖,跑了一路不觉得冷,现在一阵冷风从大着的窗户里吹进来,他随即就打了个喷嚏。   这声喷嚏成功地打破了屋里凝滞不动的气氛,所有人僵住的身子都不可察地摇了摇,莫青揉揉鼻子吸回鼻涕,小声问道:“现在怎么办?”好像,他还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苏尔亚捡起地上火红的纱丽。这件纱丽的质量很好,目测应该是匠人手工制作的,布料顺滑,稍稍有些厚实,他转手就披在了莫青身上。   “我不穿这个。”莫青推开他的手,示意自己包里有外套。   “新娘就得穿这个。”   苏尔亚的力气大得吓人,莫青被他钳制在怀里,草本香凛冽迟钝,当滚烫的手掌摸上他的脖颈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糟糕,感觉要感冒。   苏尔亚低下头,那双棕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流光,他替莫青披好纱丽后就后退了两步,像是在审查这件纱丽在莫青身上的效果,语气终于柔和了很多:“你来做我新娘好不好?”   ?   莫青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苏尔亚,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自己做他的新娘?   恐惧从心底丝丝蔓延上来,莫青害怕地后退了两步刻意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再大一点,同时在心里懊悔,他为什么总是这么轻易相信别人,当时就应该心硬一点,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不该心软掺和一脚。   他沉住气问道:“苏尔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知道你还......”   “你来做我的新娘,我认真的。”   像是为了让莫青明白他的决心,苏尔亚转头拎上自己的婚服,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阿妈和小女孩替莫青穿上纱丽,声音生冷决断。   “这可不能乱开玩笑!”房门就要关上了,莫青慌忙朝外喊道。   “我认真的,”隔着最后一点门缝,苏尔亚耷拉着肩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莫青有些恍惚,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雪山上,又冷又无助,下一秒,他跌坐在了床上,失神地看着面前的妇人和小女孩儿。   她们善良而质朴的脸上满是关切。   “好吧,”莫青无奈地说,“好吧。”   纱丽的穿搭繁琐到莫青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停不下旋转的陀螺,过了好一会儿他刚想松口气以为自己结束受刑了,结果那一口气就卡在胸部上上不来下也下不去,就像是无法自主产丝的幼蚕被人为地裹上一层紧紧的蚕蛹,除了手臂还能活动,两条腿也分不开。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紧接着就是佩戴各种首饰,莫青年少无知的时候打过两个耳洞,金耳坠戳进去的时候痛到他整个面部都扭曲了起来,脖子上不知道挂了几条项圈,沉沉地坠这脖子,然后是手腕和脚腕,最后披上头纱,头上还要缠上一圈金链子。   整个过程既有条理又丝毫不拖泥带水。   小女孩捧来了红色的花泥,莫青低下头配合她的动作,再伸出脚让她涂上红色指甲油。   “一定要涂指甲油吗?”莫青忍不住问道。   小女孩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还在细细地往上叠涂,莫青的皮肤白,但不是惨白,足弓流畅,红色的指甲油衬得这种素白柔和的美愈发明艳,就在她涂完最后一根脚趾时,苏尔亚推门而入。   他维持着开门的动作僵在原地,目光黏着在莫青身上半分也移不开,他长这么大见过很多新娘,参加过很多次的公开婚礼,在尼泊尔,无论娶多少个妻子都是可以风风光光大张旗鼓地举办婚礼的,但,莫青的漂亮,远超他的想象。   莫青还觉得不好意思——这跟穿女装有什么区别,他飞快地瞄了一眼门口的苏尔亚,不得不说,苏尔亚的身材真的很好,白金色的长衫长裤笔挺挺地修饰着他的身形,只一秒,莫青就低下了头,仿佛他真成了婚礼上的新娘。   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他觉得浑身滚烫,口干舌燥,脑子又变得昏昏沉沉的。   “很漂亮。”   苏尔亚弯下腰握住莫青的脚踝,他带来了木屐,随着脚背抬起的弧度,脚踝上的金饰哗啦啦地响起,仿佛下了一场金色的雨。   “我们走吧。”苏尔亚看着莫青红彤彤的脸。   “去哪里?”莫青有些惊慌。   “去见我父亲,”苏尔亚说,“既然他一定要我结婚,那我肯定要娶我喜欢的人,你就是了,不再需要别人。”   莫青被他不由分说地拉下楼,眼见着就要混入前来庆祝的人群,月影憧憧,地上绘着的曼陀罗花被裙摆胡乱地打散,他又跑出了一身汗,体温呈直线上升,就连拉着他的手的苏尔亚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苏尔亚摸了摸莫青的脖子,注意到他裸露出来的皮肤大片大片地红了起来,眼神湿润恍惚,不像是因为他的表白或是要见家长而害羞紧张。   “先回去,回去。”莫青上气不接下气,累到连那句莫名其妙的表白都顾不上回味,“我好像有点发热。” 第8章   快天黑的时候,苏尔亚终于回来了,他手上拎了一堆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一放在桌子上,里面圆滚滚、金灿灿的橘子就滚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水果、零食。   洛桑眼馋,手偷偷地就溜到了桌子上,逮住一个颜色最好看也最大的橘子就往身后藏,结果一转头看见苏尔亚一脸凶巴巴地瞪着自己,立刻缴械投降。   “给新娘。”苏尔亚看着她说。   洛桑点点头,往常都是自己占有这些水果和零食,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家迎来了一位漂亮的新娘,那有什么好的就都该给新娘。   橘子被递到眼前,莫青刚想说自己不吃,苏尔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从中截断后剥成瓣,柑橘香味丝丝地溢出来,让莫青发昏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吃吧。”苏尔亚挑掉橘瓣上的白线,递到莫青嘴边。   说实话,莫青还是挺想吃橘子的,主要是嘴里一直发苦,没有点酸的刺激一下,感觉整个味觉系统都很难恢复好。   “怎么样?会不会太酸了?”   “甜的,”莫青囫囵地回答,“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你生我的气了?”   莫青差点被这句话呛到整瓣橘子直接滑进食道,弯下腰拼命地咳起来,苏尔亚的收手没轻没重,拍了比没拍效果还要严重,咳了好一会儿莫青才涨红着脸缓出来。   “......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   苏尔亚直接用指腹擦掉莫青嘴角的橘子汁,说:“那好吧,你自己吃吧。”   他把剩余的橘子瓣全部用一张纸垫着放在了莫青的腿上后转身就离开了房间,双肩又耷拉了下去,莫青和洛桑面面相觑,后者是几乎没看见过苏尔亚会有这么受伤的神情,前者则是又开始心虚自己会不会太大题小作了一点,毕竟人家只是想喂个橘子,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   好吧,莫青发现自己对苏尔亚的态度真的很难把握好那个度。   晚上吃过晚饭,莫青短暂地下了会儿床,熟悉了一下这里的房间。洛桑和她妈妈一起睡在楼下的一个房间,楼上主要就是卫生间、苏尔亚的房间以及一个堆满了玉石和各种工具的房间。   洛桑很热情,什么都想跟莫青解释清楚,她这个年级的小女孩儿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天真活泼的劲儿,她告诉莫青,苏尔亚以前很少出远门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间屋子里雕琢玉石,就是有点吵,不过他做出来的工艺品和珠串都很漂亮,而且还可以赚钱。   莫青有点意外:“他用的钱都是自己赚来的吗?”   “算是吧,”洛桑洋洋得意,“老先生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老先生,好在苏尔亚哥哥赚钱很厉害!”   “咳咳!”苏尔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两人身后,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这是真话呀,”洛桑不明就里,看向莫青,“所以新娘你不用担心苏尔亚哥哥养不起......”   “别!”莫青立刻打断了她,“别叫我新娘。”他真的要对新娘两个字ptsd了。   洛桑睁大了眼睛问:“那叫你什么?”   “叫我莫青,或是莫青哥哥,都可以,就是别叫我新娘......”   “真的可以吗?”洛桑看向苏尔亚。   苏尔亚正倚着栏杆,暖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棱角分明的面庞和性格都柔和了不少,他先说了声“可以”,然后又补充道:“不过他确实是我的新娘。”   “苏尔亚!”莫青简直忍无可忍,“不要瞎教小孩子!”   苏尔亚还是很认真的样子:“我们举行过婚礼了。”   “不是,没有!”莫青有嘴说不清,“婚礼没有用,要有结婚证才行,而且是盖了章的那种!”   “那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你的护照......”   “尼泊尔同性是不可以结婚的!中国也不可以!”   苏尔亚没有在继续说下去,他打开手机,不知道敲打了什么,冷光突兀地跳了出来,最后他将手机举到莫青眼前。   “我看不懂尼泊尔语。”   “上面说,”苏尔亚点了翻译,继续将手机放在莫青眼前,“尼泊尔早在10年就已经计划在法律上允许同性结婚,并鼓励同性在珠穆朗玛峰举行婚礼,并且相关法律已经有了草案......”   莫青怔住了,自己还真没了解到这块,在他印象里尼泊尔一直落后且死守传统,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听苏尔亚叫自己“老婆”,称呼自己为新娘,总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不像是同性,谁知道苏尔亚心里比他还清楚。   莫青心中好不容易想雄辩一番的熊熊烈火又被灭了个一干二净,他只能干巴巴地说声“好吧”,然后就在苏尔亚热切的目光中往回走。   “今晚怎么睡?”走了一半,他突然想了起来。   “我和老婆睡啊。”跟在他身后的苏尔亚理直气壮地说。   “不行,不要......等等,”莫青忽然想起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我发烧的时候你也是一直跟我睡的吗?”   “没有,我在杂物间的地上铺的床。”他试过,但是莫青身上实在是太烫了,加上一个本就年轻气盛的他只会火上浇油......虽然事实是阿妈在他耳根边不停地磨才把他磨走的。   “杂物间?哪里?”光听“杂物间”三个字就觉得凄惨,莫青发现自己到底还是心软。   “这里。”   苏尔亚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拉开门,厚重的木器味道扑面而来,莫青看见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杂物,而中间努力空出来一块位置,只铺着两层薄薄的被褥,细小的灰尘隐匿在黑暗中飘得到处都是。   “离你近,而且,这里没有另外的房间了。”   “......”莫青说不出来话,也不好意思直视苏尔亚的眼睛,好像明明自己才是鸠占鹊巢的那个,不管怎么样,明天一定得离开这里了。   “好吧,我们一起睡吧,”莫青说道,“不过你不要再叫我老婆了,我真的不是你......”   好吧,苏尔亚只能在心里想,他的老婆真是善解人意。   即便两个人睡了两床被子,莫青还是往里面缩了很多,感觉苏尔亚身上蓬勃的热气一阵一阵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睡了一整天,心里满是焦躁,但听着苏尔亚匀长的呼吸声,却也慢慢地静了下来。   不管苏尔亚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善意还是恶意,这里都是不能多待了,他也曾想过,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他在发烧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是被关进了牢笼,说不定,第二天自己就会被卖到一个更偏远的地方,到时候别说是寄信,可能就算是命丧尼泊尔也无人知晓。   不管怎样,明天一定得离开这里了。 第9章   莫青打天刚亮就醒了,一转身,床的另一半空空如也,只剩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房间里燃了藏香,一缕轻烟袅袅得盘旋着,莫青深深地嗅了几口,怪不得他昨晚到了后半夜就莫名睡得安稳了。   下床洗漱完,莫青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藏族阿妈这时候刚好端来了早饭,盛情难却之下他只好配合地吃了几口。   “洛桑呢?”莫青问道。   “上学去了。”阿妈边说边灭掉藏香。   “对哦,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上学最重要了。”   “也上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公立学校就是这个毛病。”   “公立学校的话,学费应该不贵吧?”   “是不贵,不过苏尔亚那孩子一直说想送她去私立学校好好上,我心想,女孩子家,就算了吧。”   “女孩子家怎么了?”莫青笑了,“女孩子也要好好上学的,长大了好找个好工作。”   房间里整洁到阿妈没什么可收拾的地方,她就站着跟莫青继续聊天:“我们倒是希望她以后能有个工作,不过,尼泊尔上哪儿给她找去,除非去国外,我又担心她。”   阿妈说得很现实,莫青只好讪讪地摸了下鼻子,委婉地绕过这个话题:“苏尔亚对她很好。”   “是很好,唉,可怜孩子,他小时候没人待他这么好,长大了心还这么好......”   “我只听洛桑说,他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小时候很......”莫青犹豫了一下,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词。   “洛桑那丫头,就爱到处瞎说,”阿妈又叹了声气,“苏尔亚是个苦孩子,早年我服侍过他妈一阵子,后来我男人要把我接回老家,我一狠心就走了,那时候他妈妈就已经快不行了,自从生完孩子就没好过。”   “艾德尔老先生就真的一直不管他?”   “不管,不过——嗐,上人的事,我们哪里懂呢?”   屋子里忽然沉默了起来,莫青知道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外人的缘故,打听别人的事情有点像是隔岸观火,而着火的那头总归是保守的,便不再多问下去。   莫青吃过早饭,按照惯例道了谢,苏尔亚还没回来,莫青也不准备等他,收拾好登山包检查完一切就准备离开,阿妈端着盘子正准备走,看见他也要走,堵在门口犹犹豫豫地开口。   “你要走?”   “对,”莫青微笑着点点头,“这几天实在是太麻烦苏尔亚和你们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去了。”   藏族女人张了张嘴,什么音节都没有发出来,只古怪地看着莫青。   莫青慌了,继续解释道:“我只是个普通的游客,没准备在尼泊尔多待多久,跟苏尔亚也没有很深的交情,所以就不继续叨扰了......我可以给你们报酬,就当是这几天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他边说便要从包里取出钱,直到被一只深棕色的、皮肤皱巴的手拦住。   “孩子,”藏族女人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不缺你这个钱,毕竟中国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只是,苏尔亚说了,你不能走。”   “不让我走?”莫青皱起眉,“为什么?”   “你跟苏尔亚,成了亲,他哪会让你就这么走了,这可不是件小事。”   “阿妈!”莫青哭笑不得,“苏尔亚当真了也就算了,您怎么也,我只是帮他摆脱那场婚礼而已,忙已经帮过了,我就该走了。”   “这我也没办法,苏尔亚今早出门的时候特地跟我说了,别让你出门,你要是执意要走,那也别怪我下狠手。”   “这......!”   藏族女人要比莫青还矮上大半个头,但站在那里就像是杵着一座小山丘,莫青被拦在里面,看样子除非用暴力是离不开这里了。两个人面对面对峙,莫青的气势很快就短了下去,他只好垂头丧气地扔下包坐回床上。   “好吧,我等他回来再说清楚。”   莫青从上午等到中午,期间数次想直接冲出去逃离这个地方——这不算软禁算什么?他还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简直就像是板上钉钉的一块鱼肉,完了,不会真的要魂断尼泊尔了吧。   那还不如因为高反死在雪山上。   但莫青是不会这么冒失的,弄伤一个妇人算什么,更何况就算他成功跑出去了,万一阿妈被苏尔亚一通指责,甚至是肉体上的惩罚,那他心里也不会好受。莫青觉得自己跟苏尔亚接触至今,还是不太明白他是怎样一种人。   太无聊莫青就翻出自己的标本集,他包里有水笔,自己画画水平也不错,只好对着拍下来的照片一笔一笔画下尼泊尔香青的样子,直到画完一页纸,苏尔亚才从外面回来。   “苏尔亚,我要和你聊聊!”莫青“噌”的站起来,开门见山。   “哦对,我也有事要找你!”苏尔亚正面迎了上来。   “我要出去!”   “我要带你出去!”   ?   什么意思?   真是心有灵犀。   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莫青一头雾水,但苏尔亚已经喜不自胜。莫青下意识地觉得肯定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便让苏尔亚先说。   “我要带你出去,帮你买一下手机,然后你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帮我见一个人吗?”   什么“帮你”“帮我”,莫青头都要大了,他现在一心只想离开苏尔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行,我真的要走了,手机我可以自己买,我不能帮你见什么人。”   苏尔亚真是天生的卖可怜的好手,甚至莫青觉得自己还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对方就已经又耷拉了下去,可怜兮兮的像山林里受了伤的野生动物。   不行,莫青拼命摇头,不能再被他的外表所蛊惑了!   “老婆。”苏尔亚委屈巴巴地叫他。   “?”莫青猛得后退,“你别瞎说,我不是你老婆。”   “老婆你不帮我就没有人能帮我了。”苏尔亚看着莫青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我说了我不是你老婆!......”   “你就是我老婆......”   “......”   “好吧好吧,”莫青最先投降,“见什么人?总不能是见你父亲吧......”   “是我的老师。”苏尔亚一下子又来了精神,“教我雕刻的老师,他也是加德满都大学的教授,但最近沉迷于摄影,非说要研究个名堂出来才会继续指导我雕刻,我今天早上就是给他送我的作业的,可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跟他交流一下?”   “老婆说的没错。”   ‘“......”莫青决定用脱敏的方式改掉苏尔亚喜欢乱叫老婆的这个毛病,“你别叫我老婆,我就陪你去。”   主要是他正好需要出去买部手机。   “好的老婆。”如果苏尔亚有尾巴,现在估计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我说了别叫我老婆!”   不管前情提要如何复杂,总之莫青终于有了远程活动的机会,苏尔亚先是带他去了商场里买手机,然后再插上当地的电话卡,期间苏尔亚一直抢着要买单,声称不能让老婆花钱......但幸好最后还是莫青自己掏的钱。   苏尔亚老师的家也不远,在一栋五六层楼高的小公寓里,莫青知道自己的专业水平是什么样的,但到底还是惴惴不安。   主要是怕苏尔亚在别人面前喊他老婆。   苏尔亚的老师有一串莫青记不住的名字,不过幸好他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叫做郑康明,年过半百、老发花白的老教授看起来儒雅,不过听苏尔亚说他倔起来就像一头牛,谁的话也不听。   莫青小声回应:“你也是。”   “没有,”苏尔亚捏了捏莫青的小拇指,“我听老婆的。”   莫青选择闭嘴。   郑教授叫苏尔亚介绍莫青,苏尔亚张嘴又要冒出“老婆”两字,得亏莫青耳疾嘴快,话堵在前面。   “普通朋友。”他硬着头皮解释。   “不得了,”老教授用英语惊呼,“他终于有朋友了,我还以为,这辈子能跟他说得上话的,就只有梦里的石头了。”   苏尔亚被支走陪小朋友玩去了,莫青便多问了一嘴:“他一个朋友也没有?”   “没有。”老教授摆摆手,“我不想再教他雕刻就是因为嫌他不够活淘,怕耽误他。”   莫青笑了:“所以摄影是个幌子吗?”   “那倒不是,我是真对摄影感兴趣,我要给活女神拍照的,苏尔亚说你是个专家,拿过很多奖的,老头子我现在也要做回学生咯。”   老教授人很幽默,莫青一向不吝啬于传授经验,虽说他觉而自己并没有多少经验,聊到最后,他继续问道:“活女神,我也可以去看吗?”   “那当然,活女神节就在九月。”   “所以,您还觉得教苏尔亚雕刻是耽误他吗?”   老教授说到这个问题上就打起了哈哈,没办法,莫青也不清楚苏尔亚的水平,这毕竟是他们的事。   “你准备拿什么谢我?”回去的路上莫青手里捧着苏尔亚给他买的手工酸奶,没由来地一身轻松。   苏尔亚站在路灯下,听见他这句话忽然很认真地看着莫青,莫青攥着酸奶杯不知所措地瞪了回去。   “呃,我随口一说而已,没想让你真的谢我......”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还沾着白色酸奶的唇瓣上传来温热干燥的触感,肩上担上的那只手热到隔着衣服也能游窜近他的身体,莫青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动不动地感受着这个触碰大于亲热的吻。   酸奶的酸甜气息从感官里蒸腾而出,莫青感觉到吻住自己的那片唇轻柔地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舔过他的舌尖,下一秒,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将手里的酸奶杯扣在了苏尔亚的脸上。   “变态啊——!”   莫青一边喊一边将酸奶杯扣得更紧了。   --------------------   因为知道这篇文可能会非常冷,所以更新频率不会让自己太累,一般情况下单日更新大于3k字,第二天就不会更   当然啦,如果有鱼鱼愿意用收藏和小黄灯砸我,我还是会爆肝滴~爱你们 第10章   嘴唇上还残留着酸奶的甜味,苏尔亚木然地看着莫青,刚刚短暂的一小下接触像是白光闪过——白到像是一瞬间置身于一片纯净的雪境之中,但四周绝不是极寒的雪,说是轻柔到落不下的羽毛才更为贴切。   然后下一秒美梦破碎,酸奶杯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乳白色的酸奶从苏尔亚脸上缓缓地流下,从他的额头铺到下巴,中间露出来的一双眼睛满是惶惑,莫青一松手,酸奶杯掉在地上,纸壳发出沉闷的一响。   莫青慌张地又向后退了几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对啊,他道什么歉,莫青恍然意识到明明是苏尔亚先非礼人的,自己又没做错什么,砸他纯属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莫青立刻换上强势的语气瞪回去:“你干嘛亲我!?”   苏尔亚的手还停留在半空,脸上黏黏腻腻的感觉实在不算好,但是又不能用手擦掉,他将自己整个人调整为一个向下耷拢的状态,只剩眼神委屈巴巴地看向莫青。   “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什么了!?”   “谢谢老婆,”苏尔亚诚恳地说,“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谢谢老婆。”   “......”莫青在无数次的摸爬滚打中,终于意识到了一个不可逆的事实——他跟苏尔亚真的没办法沟通。   好像他们两个人的认知自始至终都不一样,莫青觉得自己算是个正常人,所有的思想和言行举止都完全地合乎情理;但苏尔亚不一样,他会按照自己理解的方式去待人做事,虽说这样不一定有害,但莫青清楚,这对于自己是完全无法跨越的鸿沟。   莫青叹了口气:“算了,先回去吧。”   回到家还不能顾得上吃完饭,苏尔亚从身上到衣服都脏得不堪入目,只能先上楼先洗一下。   他刚开始洗,楼下阿妈突然往上喊,说洗发水下午被洛桑拿出去洗头了,现在卫生间里没有洗发水。   “你帮我去拿给他吧。”阿妈说着就将洗发水递给莫青。   莫青接过洗发水两腿始终不肯迈开,但苏尔亚的头发沾上那么黏的东西肯定需要洗发水,真的是,早知道还有这一出他当时就不那么冲动了。   冲动是魔鬼。   但夺走他初吻的人也是魔鬼。   莫青拎着洗发水站在卫生间外犹豫要不要敲门,水雾已经从门缝里蔓延了出来,里面滴滴答答的水声扰动着莫青的心绪,过了很久他才敲门喊道:“我来送洗发水,你开一下门,我从门缝里递进去。”   里面的水声停了,紧接着就是脚步声,卫生间的门是向里推开的,刚打开一条缝,里面热腾腾的水蒸气就往莫青脸上呼,他做出给了就立马跑开的姿势,但里面一只湿滑的手不知有心还是无心,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   “老婆。”苏尔亚将门打得更开,麦色的裸身大剌剌地映入莫青的眼帘,他还试图将莫青也拉进去,“帮我洗一下头嘛。”   “变态!色狼!放开!滚蛋!”莫青拼命挣开自己的手,“嘭”地摔上门,吓得浑身冒冷汗。   莫青觉得自己有必要现在就跑。   直到苏尔亚洗过澡坐下来一起吃饭,莫青都是铁青着一张脸,阿妈吃饭本就安静,洛桑一开始还叽叽喳喳聊些学校里的趣事,后来一看气氛诡异的离谱,干脆也脸埋进碗里安安静静吃饭了。   她还小,不懂大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情愫,只是回来后听她阿妈说莫青要离开,还看见莫青收拾得好好的背包,心里一下子就委屈了起来。   “你别走好不好。”吃过饭洛桑拉着莫青的手不让他走。   涉世未深的、来自雪山的湿润风养就的小女孩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即便不说,心事从眼睛里也能看出来。   莫青回握住她的手,无奈地开口:“没办法,我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要回到我该待的地方的。”   洛桑看着莫青含情的双眼,撇撇嘴:“总有一天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也许是明天,也许是过几天......总之应该不会太久的。”   “我还想让你教我写信呢......我会说中文,但是都不会写。”   求知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莫青这下当然不会拒绝,他从自己的登山包里翻出剩下的白色信封和信纸,整理好后全部送给了洛桑。   “只是,上面已经填好了地址,你如果想寄给什么特定的人,我明天帮你出去再买点信封回来。”   洛桑的脸上一下子就绽开了笑容,她有苏尔亚给的零花钱,可以自己去买信纸,但这跟手里香香的信纸的意义可完全不一样。她将信纸抱进怀里,抱着奇珍异宝一样开心。   “没事的,我就用这个寄好了。你可以再教我一点汉字吗?”   最后莫青被她缠着教了几个字,先是洛桑的名字,然后还有一些女孩子喜欢的词汇,比如“月亮”“鲜花”“天空”一类的词,就连莫青的名字她也不放过。   莫青耐心地向她解释:“莫字上面是个草盖头,就是草的意思,青就是青色的意思......”   “我们老师说,”洛桑说道,“雪山的那头就是草原,草原是青色的,看不到头的,那草原的那边又是什么呢?是什么颜色呢?”   “草原的那边是平原,也许也是青色的,再远一点的话,就是大海,大海是蓝色的......”莫青不好说草原的那边是城市,是灰头土脸的。   “哦......”洛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想去看看大海长什么样啊,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莫青摸摸她的头:“好好学习,以后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可是阿妈说学习没有用......”提起学习,洛桑又沮丧了起来,正好那边阿妈在叫她去睡觉,两个人不得不中断聊天。   “你明天先别走好不好?”洛桑抱着信纸眼巴巴地看着莫青,“后天也先别走。”   莫青无奈:“好,我先不走。”   哄完小女孩,莫青也得回楼上睡觉去了,苏尔亚罕见地没来缠他,搞得莫青都不知道该不该跟他搭话,就算不搭话,也得睡痛一张床。   “又燃了藏香?”莫青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苏尔亚正在铺床,看莫青进来,只是沉默地抬了下头。   “怎么了?”莫青又好气又好笑,“你别告诉我你生我的气了。”   再怎么算这份气也不该他来生吧?   良久,苏尔亚才开口,委屈地陈列罪状:“你和洛桑说话比和我说话温柔。”   莫青哭笑不得,敢情他还吃一个十岁小女孩的醋:“她只是个小女孩,难不成我还要凶她?”   “你还教她写汉字。”   “你不会写吗?你要是不会写,我也可以教你写你的名字。”   “我不惜要会写我的名字,我想学会写老婆的名字。”   “......你不叫我老婆的话我就教你写。”   “她让你留下来你就答应她不走了,我让你留下来你却更想走。”   “因为她不会亲我,”莫青一鼓作气说出狠话,“她也不会光着给我看。”   “你不喜欢我亲你吗?”   “准确地来说,我不喜欢我不喜欢的人亲我。”   苏尔亚低下头又在思索,将莫青这句话咀嚼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出意思:“你不喜欢我。”   老婆不喜欢他,好像头顶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莫青难为情地解释:“不是不喜欢,是,不是那种喜欢......而且,你觉得你真的喜欢我吗?苏尔亚,这不是可以随便乱开玩笑的。”   “我喜欢你,”苏尔亚这次丝毫没有犹豫,“哪种喜欢都算,无论是这种还是那种。”   这次轮到莫青哑口无言。   “好吧好吧,不说这个了,不早了该睡了。”莫青爬上床钻进最里面那个被窝,将自己盖得只露出一双眼睛。   灯光熄灭,世界万籁阒静,苏尔亚睡觉很老实,几乎不怎么翻身也不怎么乱动,但即便这样莫青还是选择面朝里面,因为他知道苏尔亚一定正在盯着自己的后脑勺看。   藏香这次好像迟迟起不了作用,莫青睁着眼睛睡不着,也听不见身后的呼吸声。   加德满都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苏尔亚也是个神奇的人。   “老婆,你真的不要走好吗?”苏尔亚在黑暗中小声哀求。   莫青不做回答,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你要是走了,我也跟着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尔亚将额头靠向莫青的后脑勺,他们用的是同一款洗发水,身上的香味也一样。   “你也不要我的话,就真的没有人要我了。”   “老婆,”他又小声地喊,“青青,青青老婆......” 第11章   莫青连在自己的父母离婚分家的时候都没说过这句话,那天他自己从幼儿园跑回的家,离家还有十多米的样子,他看见家门口围了一圈正在交头接耳的邻居。   此时他手里握着一卷画纸,上面是几天前老师布置的作业——画出你心中印象最深的一个场景。小莫青没画摩天轮,没画漂亮的礼物,他画的是一堆扭曲的人脸和一地的垃圾。   上课展示优秀作业的时候,莫青的那份被记不清楚脸的老师单独从最底下抽了出来,然后和那些色彩鲜艳的看起来就很美好的画放在一起,懵懂的莫青只记得住两个关键词。   神经病和没人要。   如果父母总是吵得很凶的话,离婚对一家三口每个人来说都是解脱。   于是莫青心里唯一的波澜就是,“没人要”这个词不太正确,因为莫雪要他了,要了他这个神经病。   再过了乱七八糟的二十年,莫雪走了,好吧,可能他真的要承认,当时那个老师说的还是挺有远见的,现在这两个词他都占了。   莫青有轻微的被接触恐惧症,很轻微,只有在别人主动对自己有肉体上的触碰时才会发作,而且一定要他自己看见这种触碰。   他只见过一次心理医生,那一次的咨询中,心理医生简洁地告诉他,要控制住心里的恐惧,调整好呼吸频率,尽量提醒自己触碰自己的人没有恶意,如果做出过激反应要试着道歉并去理解对方。必要时,试着去扩大社交范围和社交深度,从心理到身理接纳身边的人。   这时候莫青想起医生对他说的话,他决定翻个身,直接告诉苏尔亚,他可以留下来一段时间,反正他本来就是想出来散心的。   结果苏尔亚已经很安静地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苏尔亚又早就走了,莫青边吃早饭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定个闹钟,而且,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走得这么早啊,不是社畜也堪比社畜了。   好在阿妈一直在家里,莫青询问道:“苏尔亚每天一般都是去哪里?”   阿妈昨天听见了莫青说“他不走”就稍微放松了一点警惕:“一般他半夜就走了,要去石材市场看料子,那个点人少货也新鲜。买了货有时候自己去瞎琢磨,有时候去找他老师,一直到傍晚,挑几个看得过去的成品送给猴庙那边的成品店店主,再转手卖给游客。”   莫青惊讶地感叹:“半夜就走了?那他一天下来能睡几个小时啊?”   “以前都是干一天休一天,这几天情况有点特殊......”   “怎么特殊了?”   总不能是因为自己在吧?莫青刚想继续问,门口突然吵吵嚷嚷地来了一群男人,个个看起来都是标准的南亚人长相,并且气势汹汹的,来者不善的样子。   阿妈变了脸色,赶忙叫莫青上楼:“快上楼,去杂物间找个地方藏起来,别叫他们看见!”   莫青被她推搡着上了楼,他还想回头看看是个什么情况,但阿妈已经堵在了楼梯口,并且跟这帮男人激烈地吵了起来,他意识到情况不对劲,这帮人可能是来找苏尔亚的,赶紧放轻脚步闪进储物间的窗帘后面。   “咚咚”的脚步声砸在木质的楼梯上,莫青一边屏住呼吸一边胡乱地想,这群人跟苏尔亚会是什么关系,按照他与苏尔亚接触下来的了解,也许是苏尔亚父亲的人,苏尔亚算是毁了婚,既叫女方那边放不下脸,也叫男方不好交代,迟早要被找上头的。   脚步声框里哐当地进了一圈卧室,不过还好没有摔东西的声音,莫青的照相机就放在包里。阿妈还在他们身后出声劝着,没过多久,杂物间的门“哐当”一声被踢开,空气中可视的细小尘埃纷纷往莫青鼻子里钻,他只好抓紧身后的窗台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被揪出来会怎样?也许是被利用成找到苏尔亚的介质,也难怪苏尔亚会从早到晚地不回家。   莫青憋得一口气都快回不过来了,那些人才离开,临走时对阿妈说了什么,他掀开窗帘,看见房子里很多比较大型的家具都移了位置。   “怎么了?”莫青赶紧找到阿妈。   阿妈脸色很差,她也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抓紧莫青的手激动地开口:“你先出去吧,这群人真是疯了,都疯了,一个不被看重的孩子而已......”   莫青的手已经被攥得发白了,他心里一阵难受,想抽回自己的手:“怎么了?他们是什么人?来干嘛?”   “是苏尔亚的一些哥哥们,亲不亲的都有,”阿妈注意到莫青的脸色也不算好,便松开了他的手,“你知道的,他不想结婚,但是老先生一定要逼他,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利益,商人,都是这样,逼死了江婉,又要来逼他的亲儿子,真不是人......”   阿妈念到“江婉”这个名字的时候紧咬的牙口稍稍柔和了一些,莫青猜测这是苏尔亚妈妈的名字。   “你去找找苏尔亚,告诉他,这几天先别回来,就跟以前一样,想去哪就去哪吧......当然你也是,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不会不管不顾的。”   阿妈殷切地看着莫青,摧毁一个操劳了半生的妇人的防线很简单,用孩子,特别是视如己出的孩子。莫青看着阿妈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您怎么办?”   “我没事,老先生又不稀罕对我怎么样,他待苏尔亚母亲的罪行我都还记得,他迟早遭报应的......洛桑那丫头也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去吧。”   莫青便背上了自己的登山包,阳光高远却直爽,他回头向阿妈招了招手,表明自己不会坐视不管的。   他独自走在加德满都的巷子里,白天空气里的烟熏味要比晚上清淡了很多,远处的猴庙被彩色的经幡围绕着,庙尖折射出一点并不刺眼的光芒。阿妈没有苏尔亚的手机号码,莫青这些天也一直忘了跟他要联系方式——因为怕他缠着自己,所以只能去阿妈罗列出的苏尔亚可能在的地方找他。   玉材市场那里想必是找不到苏尔亚了,他决定先去郑康明老教授那里打探打探消息。莫青是半个路痴,但好在那天他害怕自己被拐走,已经牢牢记住了街道的名字,但当他摸到老教授的家里时,师娘却告诉他,教授并不在家,应该也没和苏尔亚在一起。   莫青道了谢,从公寓里出来的时候,猴庙庙尖折射的光芒已经能刺到他的眼睛了,或许,只能在那里等到苏尔亚了。   他背着登山包,脖子上挂着相机,看起来与成千上万个曾经来过加德满都查探风土人情的背包客毫无二致,甚至在某个拐角,他还能听见久违的母语。苏尔亚傍晚时才会去猴庙,所以莫青也不急,托着相机对准每一个可能会摩擦出灵感的角落,记录每一个无欲无求的笑容。   都说信仰是用来粉饰贫穷的,但莫青觉得,如果信仰有一天真的会让他忘记物质上的贫困与匮乏,那也算是在绝境中求得一丝安慰自己的方式。   猴庙的台阶很高,一层一层地叠上去,一个好心的尼泊尔男子在阶梯最下面提醒莫青爬楼梯时一定不要顾着给那些猴子拍照,仅仅一个按快门的时间,它们就有可能扑到你的身上。   小哥的英文勉强能让人听懂,莫青笑着向他道谢,然后看他又向自己身后的游客再重复一遍这句话。   莫青趁这个机会飞快地拍了一张这个小哥的背影。   台阶托举着的斯瓦扬布拉特广场上,游客和僧侣的身影交织着出现,风从雪山的方向吹来,满地咕咕叫的鸽子用翅膀催着这些风往内陆更深的地方去,莫青用摄影师独具的慧眼捕捉到有一只圆滚滚的灰鸽子啄了一口一只猴子的脚。   真是有意思的地方,莫青笑了,买来一袋鸽子食,一边抛洒一边给他们拍照。   或许等会儿还可以给苏尔亚拍一张他喂鸽子的照片。   一直等到夕阳渐渐地沉下去,莫青坐在石阶上吹风,整个加德满都都在脚下,他看见不远处的河流边升起阵阵浓烟。   不远处的一片鸽子忽然受了惊吓,羽毛四扬,莫青恍然收回思绪,一抬眼,就看见苏尔亚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正在逗着脚下的鸽子。   广场上每个人的影子都被夕阳拉得缠绵,莫青却能精准地捕捉到属于苏尔亚的那个,然后目光一直随着他向前。   直到苏尔亚走到距离莫青只剩小几十米的位置,他都没注意到眼前有一个人正盯着他看,甚至他身边一个因为摔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女孩都能轻易改变他的路线。   莫青看见苏尔亚也蹲了下来,从包里摸出一串闪闪发光的东西,在小女孩眼前举起一个手掌,变魔术一般地飞快将那串手链套在小女孩的胳膊上。   小女孩瞬间破涕为笑,抬起自己的小手贴住苏尔亚的手掌。   莫青举着照相机走了过去。   “苏尔亚,看镜头!”   --------------------   莫青是典型的自责型人格 第12章   其实在摄影的时候,摄影师不去干扰模特,让模特处于最自然最放松的状态才是最好的,莫青叫那一声,纯粹是想看苏尔亚见到他时惊讶的样子。   取景框里的这两个人显然都被吓到了,摄像机都已经咔嚓响了两声,他们都还在木然地盯着莫青看。   莫青猛得后退几步,放下镜头:“对不起,吓到你们了吗?”   苏尔亚不做声,他确实被突然出现的莫青吓了一跳。更何况莫青现在还背着他的登山包,一副马上就要离开他远走高飞的样子。准确地来说,他还有点害怕。   跌倒的小女孩一蹦一跳地跑开了,苏尔亚好像很怕莫青会突然离开的样子,紧紧地圈住他的手腕,眼神固执。   “你怎么出来了?”   “不是,你弄疼我了,”莫青疼得皱起眉,“松手。”   被勒住的那一圈很快就红了起来,对比手背暴起的青筋有些触目惊心,苏尔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粗暴地过了头,恋恋不舍地勾住莫青的小拇指,小声地道歉:“对不起。”   “没事,”莫青抽回自己的小拇指,“是这样的......”   莫青简单地跟他讲了一下早上发生的那些事,苏尔亚刚柔和下来的表情又紧绷了起来,像是压着一股怒气,夕阳照不到的半张脸满是暴戾。   “好啦,没事的啦。”莫青没办法,只能拍拍他的背安慰他,“我听阿妈说,你是来卖成品的,走吧,我陪你一起。”   苏尔亚一般只是作为供货方将自己做出来的成品卖给纪念品店的老板,但是由于现在的纪念品都是走工业化路线出来的,要比他做的精巧且便宜很多,如果再遇上没有眼光的老板,基本上就是白费力。   不过好在有一家古物店的老板很赏识苏尔亚,莫青被他引领着踏进店里,看见柜台里和橱窗里琳琅满目地摆着不少金属器和玉器,这么一映衬,连店里的空气都沉重了几分。   “哟,你这是带了客人给我?”   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的老板从上至下地瞅了眼莫青,嘴上镶着的一圈胡须乱中有序,眼神精明但看起来还算和善,即便莫青听不懂尼泊尔语,也能听得出来那是在说自己。   苏尔亚好像不愿意对别人介绍莫青,按照规矩将包放在柜台上拿出里面用海绵包裹着的成品,从大到小排列出来,还有用边角料做的几串手链,虽说都不是上好的料子,但看起来也挺漂亮。   莫青就安静地站在一边看他俩对着成品有商有量,老板看得仔细,很多东西都要对着灯光来回翻来覆去地检查好几遍才能估出价格,玉石的料子是一方面,苏尔亚的手艺也很重要。   莫青看到最终老板收了柜台上所有的成品,那几串手链被当作附赠品放在里面,随后老板掀开布帘,从里面数出一沓钱交给苏尔亚,还示意他再检查检查。   “你好厉害,好多钱。”莫青奉承地夸了一句。   苏尔亚数钱的动作停滞了好几秒,他不自然地咳了几声,从脸红到了耳朵根:“还好吧。”   莫青轻声笑了,他注意到苏尔亚的收上有不少划伤,茧子也堆积了厚厚一层,知道他这钱不好赚,就不再揶揄他了。   两人从古物店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苏尔亚执意要帮莫青背他的包,生怕太重累着他。   “现在咱们去哪呢,要找个旅馆暂住一下吗?”莫青站在路灯下问他。   “不用,”苏尔亚摇摇头,“我在这里还有别的住所,应该可以够两个人一起住。”   每次被苏尔亚带领着穿梭在大街小巷里的时候,莫青的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凌乱不一致的步伐里,他好像总能听出逃命鸳鸯的意味,虽然这听起来有些无厘头,但莫青看着苏尔亚的背影,莫名心安。   可能这就是有依赖的感觉。   苏尔亚带着他来到一座小公寓楼里,公寓楼有些老旧,走廊上的金属栏杆锈迹斑斑,感应灯也没有存在感,他们走上三楼,忽然身后不知窜来什么东西,对着莫青的小腿一阵狂嗅。   “什么东西!?”莫青吓得紧紧贴住苏尔亚的背。   “罗山,坐下!”苏尔亚握住莫青的手,低声呵住那只黑影。   名叫罗山的那只狗立刻坐了下来,一条长长的白色尾巴在身后来回甩摆。   “你养的狗吗?”莫青不怕狗,更不怕乖巧的狗,如果这只狗确定没有杀伤力的话,他还想摸摸它的头。   “是我的狗。”苏尔亚说着打开了大门。   房子里的灯被按开,那条叫罗山的狗也跟着走了进来,莫青注意到它是一条中型的斑点狗,连伸出来散热的舌头上都有斑点。   莫青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感觉很少能看见斑点狗呢,他看起来很乖欸。”   罗山立刻很有灵性地用头顶了顶莫青的手掌,尾巴都要甩出残影了。   苏尔亚的脸色不太好,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吃一条狗的醋,所以很蛮横地赶走了罗山,将他关进笼子里,并且撒上一些狗粮,大有不让他再出来之势。   “让他出来跑跑嘛。”莫青有些不理解。   “不行,”苏尔亚瞪了一眼罗山,“他在外面已经跑得够多了,可以收收心了。”   小公寓是一厅一室的样子,因为东西少,空间显得还挺空阔。客厅里散落了一些半成品和工具,有些乱但没那么脏,莫青怀疑苏尔亚肯定经常来这儿,要不就是会定期找人打扫。他坐在沙发上看罗山冲他吐舌头,苏尔亚已经进厨房准备晚饭了,莫青从小到大的饭基本上都是自己做的,不过他没去帮忙,想看看苏尔亚做饭会是什么水平。   如果听声音有些手忙脚乱的话,他还是愿意去帮忙的,毕竟苏尔亚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一点鸡肉烙饼。”苏尔亚最终沾着满身的油烟味出了厨房,浅棕色的围裙在他身上显得又小又幼,“我没想到今晚要在这里住,所以冰箱里没补充什么食材,如果你嫌少,我再出去买点吃的。”   “不用,够了。”   莫青拿筷子吃了一点,居然还不错,一咬鲜香流汁,饼里面有他最喜欢的鸡肉和蘑菇,没有他讨厌的有怪味儿的豆子——确实,他那天撒谎了,他其实很讨厌豆子,更讨厌豆子煮粥。   “怎么样?”苏尔亚小心翼翼地询问意见,鼻尖甚至渗出了一点点汗珠。   “很不错,好吃,”莫青被他这副憨里憨气的模样给逗乐了,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老成,“年轻人,对自己有点信心嘛。”   莫青一定不知道他笑起来有多好看,连睫毛上都在流着从天花板淌下来的灯光,苏尔亚嘴上没说话,人却已经从里红到了外。他对自己有时候有信心,有时候没有,但只要莫青愿意笑着跟他说话,那就是有的。   晚上他们还是得挤一张床睡觉,莫青坐在里头,盘着腿,他有话要跟苏尔亚说。   “我不太确定你后面有什么计划,但是,我仔细想了一下,反正我来尼泊尔就是想好好散散心的,如果你愿意陪我,那就要麻烦你带我在加德满都或是别的地方逛一逛,如果你没空,我就自己出去走一走......你放心,我晚上会回来的。”   苏尔亚正盯着莫青露出来的一截脚踝,脚踝骨凸起得很漂亮,足弓也流畅,就是脚趾上的红色指甲油已经快掉得差不多了。   “苏尔亚?”莫青见苏尔亚正在发呆,以为他一时半会儿没听得懂自己的话,“是我说太快了吗?”   “不是,”苏尔亚开心地都要飞上天了,他连忙摆手,“我听懂了,我有空的,什么时候都有空,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想去雪山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所有路线我都很熟的。”   “那你工作怎么办?”   “没事。”苏尔亚在心里想,老婆第一。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莫青一身轻松,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也辛苦你啦。”   苏尔亚转身关掉灯,这回莫青没有背对着他睡觉,他心里的谷忽然开满了繁花,春日反向降临一般,暖意洋洋。   莫青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苏尔亚现在有多开心,为了不泼冷水,他准备等到苏尔亚睡着了再翻身。   “好啦,睡觉吧,明天先别忙着去工作,这里好像还缺很多东西,既然短时间内不回去,那就要先买齐了。”   --------------------   明天无 第13章   莫青容易做梦,然而做梦就意味着睡眠质量不佳,这天夜里,他又做梦了,梦里有老家门口的那天池塘,池塘里荷叶亭亭,荷花随风舒展,而他光着脚丫跳进去想够到中间那边那支莲蓬。   淤泥将他的脚抓得很紧,只要莫青稍作停顿,他的半截小腿就会陷进去——不算深陷不断深陷,直到他整个人都被吞噬进去,呼吸道被灌满淤泥,窒息感缠住他身体的每一寸......   “呼......”   一口气差点就要喘不上来,莫青挣扎着从梦里惊醒,还没来得及惊魂未定,就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得动弹不得,一条沉的要死的胳膊正横住他的脖子上,除此之外,还有苏尔亚的两条腿。   浑厚的草木香将所有空隙都压得密密实实,匀长微烫的呼吸就喷在耳侧,莫青只要稍微歪一下头就能完全和苏尔亚脸贴着脸了,尽管他现在正尽力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   昨晚好像突然就睡着了,都忘了要转身背朝苏尔亚。   莫青的心砰砰直跳。   好不容易摆脱苏尔亚的压制,莫青翻身下床,发现时间还早,清晨的日光像一层白色亮纱,他拉开窗帘看一眼窗外,街道和行人统统都被笼在雾气里,气温似乎又下降了一些。   苏尔亚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莫青独自洗漱好摸进厨房,冰箱和橱柜里缺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连一份早饭都未必能凑的出来。罗山听见动静在笼子里焦躁地转来转去,湿润的鼻尖拼命往外拱,就差汪出声了。   “好啦小点声,”莫青一边摸它的头一边打开笼子,“咱们一起出去买早饭。”   清晨的加德满都,一切都新鲜得仿佛能往外渗出湿润的水珠,罗山被苏尔亚训练得乖得不像条狗,倒像是不会说话的聪明小孩。这里的狗都不用牵绳,但所有生物的相处却天然融洽。   莫青买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和肉,外带热气腾腾的烧饼和豆浆作为早饭。每当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去当地的菜市场或是集市就是最快融入地方的捷径,莫青深以为然。   推开门,莫青甚至都还没踏进一只脚,一阵黑影忽然闯出来跟八爪鱼一样抱上来,莫青双手都拎着东西,只能无奈地喊道:“苏尔亚,松手,你压到早饭了!”   八爪鱼缓慢地松开吸盘,瞪着一双可怜巴巴的泫然欲泣的眼睛看向莫青:“我以为你走了不要我了。”   “我是那种人吗?”莫青挤进房门,“信任危机是人与人之间最可怕的东西了,就像有了裂缝的镜子,后续再怎么修补也无济于事。”   苏尔亚垂头丧气地跟在莫青身后,浑身上下只有刚起床的头发还乱糟糟地翘着:“知道了。”   “我买了一点早饭还有菜,但是这里连调料也缺,咱们等会儿可能还要去趟超市,”莫青将东西全部放在餐桌上,回头摸了摸苏尔亚的头,“快去洗漱,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尔亚立刻翘起了身后虚无的尾巴:“好!”   一吃过早饭两人就准备出发去超市,苏尔亚怕莫青看不懂尼泊尔本地的食品包装,特意带他去了华人超市。买好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有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莫青还需要去商场给自己买两件外套,尼泊尔的秋天一向是漫长的,气温不高不低,不过因为旱季的降临,山风将变得格外干燥。   买好两件外套,一转头,苏尔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凭空消失了,莫青这回学了聪明,昨天就要了苏尔亚的手机号码,落后的地区只能由先进的技术拯救。   “等一下!”苏尔亚在那边气喘吁吁,“我去楼上买了别的东西。”   莫青刚想问买了什么,苏尔亚已经从扶梯上跑了下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袋子,走近一看,莫青惊得下巴都要脱臼。   “你买指甲油干什么!?”莫青预感不妙,心慌慌地后退一步。   苏尔亚红着脸:“我昨天看见你脚趾上的指甲油快掉没了。”   “掉了就掉了呀,”莫青痛苦扶额,“我又不需要涂指甲油,还能退吗,能退赶紧退了!”光看纸袋上的logo就知道这指甲油不便宜。   但是苏尔亚只是很执拗地将袋子背到身后:“不退。”   夜空晴朗无云,莫青跟苏尔亚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下午,又是说赚钱怎么怎么不容易,又说自己完全不需要指甲油,就算需要,也不需要这么贵的,劝到最后肚子都咕咕叫了,苏尔亚还是不为所动。   “算了,”莫青自暴自弃,“反正你不能强迫我涂指甲油。”   苏尔亚充耳不闻,指着不远处的小吃摊问道:“百丽圈吃吗?”   莫青要了一袋。   两人坐在河边的石阶上,夜色晃进流水里,苏尔亚手边还堆了几个放着金饺子的纸袋,开胃的香料味混进焚香味里,死板的街道都生动了不少。   天桥上有流浪歌手在用英语唱歌,很随性的调子,只是没什么人丢钱,莫青咬了一口手里的炸面包圈,正想着等会放几十卢布进地上的吉他包里,已经有一个东亚人长相的游客抢先了一步。   苏尔亚也在看着天桥,等流浪歌手道过谢,他忽然开口:“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要来尼泊尔?”   莫青说了一下午,嘴都干了,便敷衍地回答道:“旅游,拍照,跟所有来这里的背包客都一样。”   他不喜欢向人过多提起自己的经历,尤其是已经在梁疏那里吃过一次亏后。人与人之间,最好还是要隔着点什么的,莫青想把自己完美地缩在喜马拉雅山后,这样等他搭上回国的飞机,他就不用多承担一份情绪变化的风险。   “你跟他们不一样。”苏尔亚看到那个给钱给流浪歌手的背包客转手就随地扔了个垃圾。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苏尔亚又重复了一遍。   “我自己没什么可说的,”莫青笑笑,没太把他的话当真,“我的经历无聊且乏味。你不如跟我聊聊你自己,比如你的名字什么的,我听阿妈说,你本来是有另一个名字的。”   苏尔亚往河里丢了颗石子,“扑通”一声,涟漪泛到莫青的脚边。   “就差一点,”苏尔亚垂着眼,“就差一点,我就不是尼泊尔人了。”   --------------------   今天好少,所以明天一定会有的 第14章   人总要吃过一次亏才会长记性。苏尔亚的母亲,江婉,标准的普通人家的乖乖女,从小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日子都是按部就班地照着父母的指示来的,谈过几次自由恋爱,不过都被父母找了各种理由从旁介入,回回都以失败告终。   江婉不服气,乖顺了二十来年一夜之间就变得叛逆起来,辞职也不告诉父母,半夜拖着一个行李箱独自一人就坐上了去香港的火车,堂而皇之地离家出走。   香港啊,霓虹闪烁的繁华之地,江婉决心要在这里好好地灯红酒绿一回,将缺失了二十几年的激情与冒险全部体验一遍,至于回不回家,回家后要经历怎样的狂风暴雨,那都暂且抛之脑后。   她满打满算地将自己全部的几千块钱继续都带了出来,白天吃餐厅,晚上坐游轮,她长得漂亮,到哪里都不缺陌生男人向她献殷勤,几千块钱花了足足有半个月,直到一天夜里,她醉醺醺地从酒吧里出来,一个扒手盯上了她。   还好还好,江婉坐在墙根里惊魂未定,要的只是钱,不是人。她望着因为乱咬乱打从对方身上抓下来的皮肤碎屑,刚喝下去的酒再胃里一阵翻涌,酒泡顺着气管往上爬,她捂着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逮着旁边一个黑影就呕了出来,连带着晚饭都一同吐在那双精致的黑皮鞋上。   “呀!对不起对不起。”江婉吐了个畅快才恍然发现自己随手抓住的是个比刚刚的扒手还要魁梧的男人,她哭丧着脸,心一横,反正跑不了也没钱赔,就直接耍起了酒疯,“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一个柔弱女子,你不要脸,畜牲......”   颠头倒尾地直到她把这辈子的脏话全都骂光了,面前的男人还是不为所动,江婉一抹眼泪,抬起脸刚准备使出最后的苦肉计,才发现,这个男人好像是个外国人,眼窝深遂,鹰钩鼻,一把络腮胡,肤色也深,长得英俊是英俊,就是瞪着一双眼,能把人腿吓软。   江婉被吓得所有的哭声统统都咽了下去。   苏尔亚的父亲那会儿已经不年轻了,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自有他成熟的魅力,更何况有金钱和见识的包装,想附庸的女人仍旧一把抓。   他看着紧紧抓住自己的蓬头垢面的中国女孩,还想着对方又要用什么新鲜的泡男人方式,结果江婉两眼一翻,就这么软趴趴地倒在了他身上。   江婉再醒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又大又软的床上,拉开窗帘,维多利亚港就在脚下,她吓得跌坐回床上,以为自己是被人贩子拐了。   艾德尔乐得看这个年轻女孩一惊一乍的样子,即便家里的老婆和外面的情人已经多得两只手都数不清了,他还是摆出了一副最吸引年轻女孩的正直绅士的模样,几番欲拒还迎加上见识上的吹嘘下来,江婉就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她怀孕了。坐上飞往尼泊尔的飞机的时候,已经三个月了。但她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落地后即将独自面临的危险,她眼里的艾德尔,温柔帅气,有钱却没有有钱人的傲慢劲,带她在香港大买特买,什么名贵的首饰、包包甚至是钻石,艾德尔都能毫不犹豫地给她买下,就连提出的想回他的家乡的要求,艾德尔都能欣然答应。   江婉以为自己一落地,还是会过着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日子,直到肚子里的宝宝安全地生下,她可以过上阔太太的生活,然后再让艾德尔带着孩子和她一起回中国见自己的父母。   ——这都是她以为的。   “然后呢?”莫青预感不妙,夜色阴沉沉地渗进他的皮肤。   袋子里的炸圈已经凉透了,苏尔亚接了过去替他吃完,空气里弥漫着的焚香味越来越重,重到水里的月影都被压了下去。   苏尔亚将头靠在莫青的肩上,缓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你所见,我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以及很多的......母亲,多得根本分不清她们的顺序。然而,要养一个家族这么多的人,我父亲又怎么舍得在已经到手的人身上再铺张浪费地花钱,我母亲怀我四个月的时候,家里所有的脏衣服就扔到了她身上,由她一个人一遍遍地洗干净、晾晒、收拾。她当时也许是害怕了,想回家了,她求过我父亲放他走,但这怎么可能。我母亲只要有一点想逃走的念头,就会挨打,挨那种手掌宽的木棍打。她被迫和很多人睡在一起,有一次,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也攒到钱偷偷溜了出去,想坐飞机回国,结果海关认出了她,又把她押送了回去。”   莫青沉默了,他没再问“然后呢”,也没有推开苏尔亚的头。刺挠挠的头发扎进他的脖子里,他也没有躲开一点,只是伸手握住了苏尔亚的手,指腹按在一块粗糙的茧子上轻轻地揉蹭。   “后来就生下了我,没去医院,就在家里生的。我一出来就被抱走了,没人管我母亲,不过幸好我还是被交给她照顾了。苏尔亚的名字是我父亲起的,太阳神的意思。但是我母亲很讨厌,她那时已经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得不到治疗,很快,就在我六七岁的时候病死了。她被火葬后,阿妈就走了,我被其他母亲带去照顾,一直照顾到阿妈的男人去世,她带着肚子里的洛桑回来。”   聊起往事,苏尔亚的语气除了鼻音重了一点,还是那么沉稳,莫青打了个喷嚏,他还替他披上外套。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吵吵嚷嚷的小孩,夜色显然已经深了,他们决定先回去。   回去的路上,莫青还在犹豫要不要再问一遍江婉给他起的名字是什么,但总觉得这样刨根问底地戳人家心事不太好。他自己依然习惯了藏着心事生活,知道向别人剖析自己有多痛苦,而且这无异于二次经历创伤。   回到家,罗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门口了,苏尔亚忽地笑出声来:“它以前经常夜不归宿的,就算我过来住了,他也懒得来看我。”   莫青一直紧绷住的一根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可能是有了我这个生面孔?”   房间里亮堂堂的,所有的喧嚣与风声都被隔绝在外,苏尔亚转身紧紧抱住莫青,鼻尖无意识地蹭在他的颈侧,瓮声瓮气地撒娇:“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得到你的同情。”   莫青愣了几秒,没办法,也抬手抱住他的腰:“我知道的。”   披在肩上的外套掉到了地上,没人管,只有罗山在一个劲地凑着鼻子绕圈圈。紧贴着的胸腔没那么滚烫,心跳声也不算慌乱,一切都很平静,莫青沉下呼吸,他发现现在自己即便是被苏尔亚大幅度地接触,也不会产生任何抵触的情绪。   过了几分钟,苏尔亚又说:“但是我很想让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的,我不会走的。”   “你走了我就也离开这里,你去哪我就去哪。”   “好啊,我可以带你去我那里玩。”   “我妈妈给我起的名字是江焰,她说是焰火的焰。”   “很好听的名字。”   抱了足足有十几分钟,苏尔亚说什么莫青就答应什么,安慰到最后,苏尔亚忽然撒开手,直勾勾地看向莫青的眼睛。莫青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以为他要说什么很严肃的话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在莫青认真的目光中,苏尔亚满怀期待地开口:“我想给你涂指甲油,也可以吗?”   “不行!!!!——”   直到洗过澡上了床,苏尔亚还在执着于涂指甲油这件事,眼泪汪汪地追着莫青叫“老婆”,缠到床上也不肯撒手,他撒起娇来十个铁石心肠的莫青都嫌头大,最终也不知道怎么就妥协了,一双脚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跑到了苏尔亚的手里。   算了,莫青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袜子和鞋子一套,谁也看不着,给苏尔亚过个瘾就算了。   对面的苏尔亚不知道莫青现在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风暴,他小心翼翼地拆开正红色的指甲油,捧住莫青的脚腕放在他盘着的大腿上,比对待一块完美的翡翠还要慎重。   莫青的脚背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因为怕痒,足背一直弓着,角度的问题,睡裤滑落得堆在腿根处,苏尔亚的手也渐渐地移到了他的小腿肚上。   “有点痒......”莫青小声哼了出来,想抽回腿,但苏尔亚仿佛一下子就换了一种样子,大拇指和食指紧紧陷入腿肚上的软肉里。   “快了。”苏尔亚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莫青的膝盖。   捱过这艰难的十几分钟,莫青终于能稍微活动一下自己快僵硬了的腿,脚尖的两抹红暧昧又热烈,他刚想说点什么,身上忽然压上了什么重物,而自己的腿因为来不及合拢只能大大地敞开。   这是比红色指甲油的存在还要暧昧的姿势,莫青惊得说不出话来。   “爱你,”苏尔亚轻轻地亲在莫青的脸颊上,“老婆最好了。”   --------------------   撒娇男人最好命   (感觉三十章就能完结的样子) 第15章   莫青成功失眠,就因为苏尔亚似是而非的亲昵行为,他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反观身边的苏尔亚,连睡觉都微微扬着嘴角,像是个靠撒泼打滚终于得到糖果的小孩。   但直觉告诉莫青,苏尔亚可不能跟心思单纯的小孩作类比。他的心思很多,而且做事说话都圆滑得巧妙,每回都能成功地突破莫青的防线,甚至将可能性无限扩展,一整套下来,莫青只有事后后悔的余地。   这很危险。莫青察觉到不妙,他悄悄地往床边缩了缩,努力拉开跟苏尔亚的距离。   后面几天的生活就规律得多了,苏尔亚隔几天就要工作一会儿,他离开的时候莫青就一个人窝在家里逗逗罗山画画标本,要么就是一个人出去随便逛逛,苏尔亚告诉了他很多当地商贩宰客的方式,莫青知道该如何避开这些坑真正体会到山麓脚下南亚国家的风情。   苏尔亚回来的时候也会带来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时候是一些比较珍稀的珠宝,比如说最圆润的溏心玛瑙,抑或是一些更精致的手工制品,莫青为他做好晚饭,吃过饭,两个人就出去吹一会儿晚风,聊一些自己遇见过的有趣的事。   苏尔亚对莫青的情感状况和家庭情况最感兴趣,他问得很巧妙,但莫青心里有了提防,不管怎么他怎么问,自己都是笼统含混地一概而过。   “上次发烧的时候,老婆有一直在喊妈妈,所以老婆的妈妈一定是个好妈妈。”   苏尔亚将“老婆”两个字叫得滚瓜烂熟,莫青居然也忍下来了,他想起莫雪临终时的话,遥遥地看向远处隐隐起伏的山脉。   “她是很好,虽然不同意我从事摄影工作,但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她最后都选择了支持。”   “老婆有哪些是真心想要的?”   “这个嘛......”莫青收回目光,笑着说道,“以前可能是在摄影上有一番大作为,现在不一样了,我想在雪山上搭一座房子。”   “雪山。”苏尔亚认真地重复。   苏尔亚一认真莫青就跟着紧张起来,他只好摆摆手装作是开玩笑的样子:“随便说的,不要太当真。”   叫苏尔亚不要当真显然是不可能的,往后的几天,苏尔亚的聊天内容就完全变成了雪山建房注意事项,一会儿说供暖系统一定要好,一会儿纠结要不要养点牛羊马之类的家畜,然后又说雪山上信号不太好,日子过得可能会很无聊。   莫青半敷衍半认真:“无聊也有无聊的好,至少贴近自然,没那么多烦心事。”   没事的时候,莫青费尽力气重新登上自己的社交帐号,如他所料,未读消息少得可怜,没有亲人和朋友,只有一些关系比较好的老客户问过一两句他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再其他的,就是先前那个健身房的私教,不过见他没有回复,连发了几条后也就也沉默了。   莫青这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好像也没什么烦心事,因为他的生活实在是太单一了,石子都丢不进来,更何谈溅起水花。   一直到十月底,尼泊尔传统灯节迫近,满城的萧索才被抹去,变得稍稍生动一些。先是给狗狗过节,苏尔亚研磨了橘红色的金盏花泥,给罗山涂了一额头,就连上前凑热闹的莫青都不被放过,蹭了满头满脸的花泥。   莫青越跟他装生气,苏尔亚就抹得越多,一路抹到锁骨下面,然后再亲昵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上去。   “抹得越多福气越多,”他趁机抱住莫青的腰,“老婆一定要是最有福的人。”   莫青拿他没办法,更何况两人下午还得一块出去玩,他决定冷处理。   灯节主要是为了祈求发财和好运,没人能和发财过不去,街上早早就挂上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人潮汹涌,他们几乎都是被推搡着往前走。   “你也不用抓我抓得那么紧,我又不是小孩子。”   先是手腕被他紧紧扣在手里,然后是手掌相握,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苏尔亚直接将手指滑了进来,用十指相扣的姿势紧紧握住莫青的手,那点小心思,不用戳都能看透。   “不是小孩子,”苏尔亚就用这个姿势买了一串金盏花手环套在莫青的另一只手上,“但是老婆长得太漂亮了,我怕被别人看上然后抢走。”   苏尔亚很会将漂亮的人事物无性化,莫青想说不是所有人都是同性恋都无从下口,游行的乐队从面前走过,小号和大镲奏出的音乐声在人群中撞荡得愈发热闹,活女神就在中间被他们簇拥着,莫青一狠心收回手,用相机拍下眼前宗教意味十足的一幕。   重建后的杜巴广场仍旧保留了沧桑易碎的一面,新生与古朴共存,人与兽相和,street dogs时不时地要承受游客的爱抚,莫青回头看向远处脖子上套了好多个花环的罗山,笑得眉眼弯弯。   “尼泊尔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莫青怕苏尔亚听不清他的话,特意贴近了他的耳朵,“我猜给狗狗和乌鸦专门设定节日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吧?”   苏尔亚上一秒还在为老婆主动松开了他的手而沮丧,下一秒又支棱起了耳朵:“还有更有意思的节日,一月的桑克兰蒂节,二月的洒红节和尼历五月的因陀罗节。”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每个节日,你都陪我过一次好不好?”   莫青恍然收回神,刺眼的夕阳模糊了苏尔亚满怀期待的表情,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再说吧。”   下午他们买了一些礼物和烟花带回了家里,艾德尔总不会在这么重要的节日给自己和家族找不愉快,他们提了一堆东西,刚跨过门口用细沙绘着的曼陀罗花,就被一头冲出来的洛桑撞了个满怀。   当然,她撞的肯定只有莫青。   “我以为你走了,我真的要吓死了。”洛桑十岁了还有些发育不全,头只能够到莫青的半腰处,不过一身的蛮劲真是好好从了苏尔亚的师,撞得莫青面目扭曲。   “放心啦,我不会走的。”莫青揉了揉小女孩纯黑的犟犟的头发。   他们给洛桑买了一些小女孩会喜欢的衣物,什么裙子和鞋子之类的,尼泊尔的小女孩有画眼线的传统,这寓意着她们的眼睛里不会进入脏东西,所以莫青还给她重新挑了两支眼线笔;给阿妈买的就比较注重实用性了,莫青分着分着,忽然脸一热,感觉自己这样像是过年去公婆家拜年一样。   莫青的脸一直热到吃过晚饭都没降得下温。   夜里渐渐地凉了起来,不过好在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罗山跟着溜到了这里,陪着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女孩一块坐在石阶上,尼泊尔的烟火要比国内的贵出好多,所以他们放得都很安静。   大盒的烟火交给苏尔亚去点燃,小支的烟花棒就拿在手里随便甩甩,莫青玩了半晌才发现苏尔亚一直闷着头不吭声,脸上一丝笑容也找不到。   他想起自己随口敷衍的一句“再说吧”,心里绞了起来,走过去轻轻踢了踢苏尔亚的脚尖。   “干嘛在孩子面前还板着一张脸?”   苏尔亚不说话,眼眸里一颗深色的瞳仁映出橘红的焰火。   “哎呀,嘴撅得都能挂茶壶了,”莫青心虚地戳了戳他的脸,“过节不要这么不开心嘛。”   一说,苏尔亚的嘴角下拉得更厉害了。   “我今天不是故意要扫你的兴,人太多,没听清......你要不跟我再重复一遍?”   莫青边说边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支点燃了的烟花棒,托着他的手转圈,溅起的火花像是局部的小型陨石划落。   “不是今天,”等到烟花燃尽苏尔亚才开口,“是最近,你一直都离我很远,连睡觉也是,就是故意的。”   他把“故意的”三个字咬得很重,隐隐能听出牙齿磨擦的声音,混合着空气里未散的硝烟味,战争仿佛一触即发。   不等莫青解释,他继续补充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是认真思考了的,就连你说想在雪山上搭房子,我也是当真了的,前几天,我甚至还特意去咨询了木匠。”   没有了焰火映衬的瞳仁黑得落寞,莫青还托着他的手腕,只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视线里交缠的手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开。   “我总是太当真的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幼稚?然后会不会更理所当然地敷衍我?”   莫青没有说话,他在想,自己会不会太执着于人与人之间的深壑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种人,就像梁疏那类人,而苏尔亚成了以前的那个自己,满心欢喜地往前跑,直到刹不住车摔进人为凿出的沟壑。   最后勾着的小拇指就要分开,莫青正准备开口道歉,对面忽然走来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廊的灯泡“嘶嘶”地闪烁了两下,终于彻底照亮来者的面容。   一阵冷风吹过,苏尔亚骤然勒紧莫青的手。   --------------------   苏尔亚:我受伤了,我真的受伤了,再没有老婆的贴贴我就...... 第16章   来者的面容终于被灯光照亮,莫青看见一个身型高瘦的、南亚面孔的男人,他对这一类长相的人都有点脸盲,不过那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叫人浑身难受。   苏尔亚的手松开了一些,手汗被风吹得又湿又冷,对面的男人站定后还在打量莫青,还好眼神里勘测不出恶意。   苏尔亚不打算让他进屋,为了能让莫青听得懂,说的英语:“你来干什么?”   男人笑了一下,嘴唇上的一撮胡须跟着伸展开:“来看看你在不在。”他说着,向莫青点头致意。   阿妈这时候从门口探出来喊洛桑进屋,看见这个男人有些意外,今天是个好日子,除了莫青和苏尔亚各怀心事,大家脸上都是笑盈盈的。男人走上前给莫青递上一张名片,居然是中英双语,上面写着他叫杜尔,姓和苏尔亚一样,职业是个古董鉴定师。   莫青猜杜尔可能是苏尔亚的哪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顺着为了灯节而做的花瓣路往回走,屋子里的温度要比外面高出一些,茶杯热气腾腾,莫青等杜尔喝完那一口才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莫青。”   杜尔喝完茶舒展了一下身体,用他不算流畅的中文说道:“我叫杜尔,是苏尔亚的哥哥。”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你两个月前被我弟弟带回了家,就是公开婚礼那晚,是吧?”   莫青诧异地看了眼苏尔亚,两人的手到现在都还牵着,苏尔亚的表情介于排外与不排外之间,单纯就是很讨厌杜尔一上来就盯着莫青看的样子。   “他的母亲以前照顾过我一段时间。”苏尔亚只陈述事实,意思是他们关系还不错,不过他要是敢对莫青起什么坏心思,翻脸就是分分钟的事。   “不要那么紧张,”杜尔笑着将茶喝完,“我待苏尔亚跟亲弟弟一样。今天过来本来是想碰碰运气看他在不在,以前的提哈节他可不一定回来。”   苏尔亚说:“你也很少回来。”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个鉴定师,要几个国家来回飞的,这不,前段时间刚在香港看完一批货,昨天才有时间赶回来,提哈节来尼泊尔的游客多,机票也难买。”   那句“我跟你可不一样”大概是最有杀伤力的一句话了,莫青感觉到苏尔亚的背一下子就驼了下去,他奉承道:“这个职业好像很少见的样子。”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犀利。   杜尔有意要在苏尔亚面前炫耀,立刻夸夸其谈地聊起香港那批货怎么怎么样,里面有个青铜器几乎仿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也就他这种经验丰富的鉴定师才不会被骗,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在尼泊尔的博物馆也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胡吹海侃了半天才想起来问莫青的职业,莫青如实回答后他又开始漫天谈论自己对摄影师这个职业的看法,洛桑都忍不住困去睡了,他都还没讲完。   苏尔亚实在忍不住了:“你过来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哦......这个,”杜尔尴尬地笑了笑,忽然严肃了起来,“你到底有没有想好跟父亲怎么交代?结婚不是小事,结了婚才是小事,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听我一句劝,要么就好好地听父亲的话,娶了人家姑娘,往后你怎么对她是你的事,要娶多少个也是你的事。除非你也出国,跟我一样,能给这个家带来利益,不然你永远也别想自己做主!”   “而且,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他看向莫青,“你让莫青一直跟着你,我不管你们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相爱,父亲要是真的生气了,他也别想走出加德满都,这可是关乎脸面的事,你忘记你母亲是什么下场了吗!?”   终于在十二点前送走了杜尔,莫青望着楼下叹了声气,杜尔爱自夸是真的爱自夸,不过后半段说的话也在理,如果苏尔亚就这么一直待在加德满都,被抓住都是早晚的事。莫青也知道他不走最大的原因是自己,要不是自己,他可能会一直都在雪山上游荡,至于他会不会出国找一份所谓的体面工作,这都说不准。   回到房间,苏尔亚正在点藏香,他的面容在烟雾后短暂地出现了一瞬,莫青恍然间好像又看见了两个月前身处的群山,它们固执却也镇静。   莫青走了过去,坐在桌边撑着下巴:“要不我们再一起去爬雪山好了,离开加德满都一段时间?”   苏尔亚吹灭火柴,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山影:“十一月,山雾大,最好的爬雪山的时间还得等到明年三四月。”   莫青在心里想,好嘛,这可不怪我了,你自己不想走的。   苏尔亚确实不想离开加德满都,杜尔说的那些话,那些道理,他早在带莫青回来的时候就懂了,不过他也不怕他父亲,至于莫青......莫青正在凑近了闻藏香的味道,白檀香幽静绵长,像是笼罩着山体的白雾。   他目前更在意的是,老婆睡觉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离他这么远!   铺好床,苏尔亚盘坐在床上,对着刚洗好澡出来的莫青装出无辜的样子:“另一床被褥发霉了,咱们俩晚上只能睡一个被窝了。”   莫青擦头发的手顿了一下:“真的?”   苏尔亚郑重其事地点头:“真的。”   “......好吧。”   莫青扭捏地坐上床,苏尔亚留下的一床被子还特地选的小杯子,属于一个人盖好另一个人就得露半边的那种。他想起放烟花时苏尔亚对他说的那些话,一咬牙,算了,本来就是自己欺负的人家,睡就睡嘛又不会少一块肉多一块肉的。   钻进被窝,苏尔亚果然蹭了上来,手一度要往莫青腰上搂,结果一闻到莫青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味,脸烧了个彻底。   莫青的心也跳得厉害,他的骨架小,从苏尔亚的背后看基本找不到莫青这个人,房间里炙热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声叠着一声。   “那个......”莫青鼓足勇气,“我没有故意要疏远你,而且......你这算追我吗?”   “追你?”苏尔亚重复了一遍。   “就是,你不是喜欢我吗,那我们相处磨合的这个过程就算是你追我,因为我......我还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   莫青吞吞吐吐地说着,是不是还要去观察苏尔亚的反应,他们现在靠得是那样近,近得暧昧。   “不算,”苏尔亚认真想了一下,“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   “不是!”果然跟苏尔亚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莫青气得猛得转过身,“有一点你说的很对,你就是个幼稚鬼。”   苏尔亚将幼稚进行到底,厚着脸皮贴上莫青的背,鼻尖轻轻地蹭在莫青的后颈上,“你不喜欢幼稚鬼吗?”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成熟一点的,”莫青说,“至少不是幼稚鬼。”   苏尔亚还想追问莫青自己的长相算不算成熟的那卦,但莫青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嘟哝了一声“我困了”,他就只好闭上嘴不再打扰他。   --------------------   好想一天肝出八万字然后完结... 第17章   一觉睡醒,还没睁开眼,莫青感觉自己垂在床边的手臂好像正在被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舔着,他吓得惊坐起来,发现只是吐着舌头的罗山,而身边的苏尔亚,早就不见了。   问了阿妈,阿妈说大一大早就走了,没影没踪的,她们早就习惯了。   洛桑这几天都不上学,缠着莫青给她画眼线,莫青拿画笔还可以,拿眼线笔是头一回,不过画出来也过得去,浓厚的欧美风。   洛桑说她们学校最近来了个孔子学院的老师,教几节中文课,因为她有基础,甚至被老师提拔做了小助手。小女孩一笑起来眼睛就眯在了眼线后面,进来天气干,浮着高原红的小脸皴得裂出了红丝,莫青拿来一盒雪花膏,细细地揉在她脸上。   莫青一边涂一边问她:“学校里男孩子多吗?”   “还行吧,”洛桑舒服地晃晃腿,“好像比女生多。”   “好像?”莫青笑了。   “班级里的人数不稳定,”洛桑解释道,“有的女孩可能上不完学,男孩也一样,不过那些男生真的好讨厌,他们说我们只配回家结婚生孩子,上什么学都没用。”   莫青心里一惊,思想保守落后的地方教育同样也不会先进,这都是通病,想要调整也无从下手,洛桑是个很有干劲的女孩子,只能祈祷这些恶言恶语不会影响她对未来的期望。   “你别听他们的话,”莫青严肃地说,“想不想结婚想不想生孩子都是你自己决定的,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洛桑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笑道:“你跟苏尔亚哥哥一样,他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还说,如果有人欺负我骂我,他就帮我揍回去。”   莫青想象了一下,这好像确实是苏尔亚的一贯风格,所以他问道:“那他真的揍过吗?”   “揍过,”洛桑点点头,“揍得可凶啦,把那个惹我的男生揍得一直流眼泪流鼻涕,还承诺以后不会欺负我了,苏尔亚这才放他走。”   莫青替她涂好雪花膏再替她梳好头发,退后几步再拍了张照片,没有构图也没有光线上的量横,伴随着清脆的一声响,他开口道:“苏尔亚是个好哥哥。”   “好哥哥”苏尔亚还教了洛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莫青不用问都知道,因为接下来洛桑就开始缠着莫青一个劲地问他“苏尔亚是不是个好丈夫”,这他怎么知道,他们俩之间就算是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嘛!?   好不容易捱到吃过中饭,罪魁祸首才打来电话,电话那头他支支吾吾地说,郑教授拍好了活女神的照片,想叫他去评价评价,地点就在教授的家里。   “行行行,那我来啦?”   那边不知道是谁起了哄,听起来像小孩子的声音,莫青又问:“怎么了?”但苏尔亚就是说不清楚,临挂电话了才匆匆扔下一句“你来了就知道了”。   苏尔亚如果真的做了丈夫,那一定也是个爱背后搞小动作的丈夫,这一点莫青可以肯定。   赶到教授家,大门都是师娘开的,灯节还没过去,门口的灯笼和地上的金盏花花瓣也都还在,莫青小心翼翼地跨过去,光见着教授和他家孩子的身影了,偏偏不见苏尔亚。   “苏尔亚呢?”莫青落座后,师娘立刻端来了一些小零食和茶叶茶。   “他还不好意思出来呢,”教授“嘿嘿”笑了两声,连看向莫青的眼神都变得不一般,“咱们先聊,等他自己慢慢想好了再说。”   教授将拍好的照片印成了大大的一幅,黑白色调,活女神占据画面百分之八十的篇幅,光从上方打下来,女神的眼神也是向下的,各人见各面,有人或许觉得活女神只是在发呆,有人或许觉得她是在悲悯众人,莫青对于照片的情感把握得细腻,这张照片就算是被拿去参赛胜算也很大,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苏尔亚,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走了。”   临走了还没见到苏尔亚,莫青叫了两嗓子,叫到最后实在没耐性了,苏尔亚才哼哧哼哧地从门后探出半张脸,躲闪的眼神可疑又透着点羞赧,教授“嘿嘿”地笑了好几声,一声粗嗓,“你就出来给他看看,别不好意思。”   苏尔亚的头又缩了回去,隔了半晌,踏着正步一板一眼地走了出来,莫青刚开始看他的半张脸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同,直到下半张脸也露了出来,他才惊讶地注意到——“苏尔亚你什么时候胡子这么长了?”   莫青半笑不笑地走上去,苏尔亚的嘴唇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圈胡须,就像昨晚见到的杜尔那样,稀稀疏疏,连下巴上也长着不少。苏尔亚因为是混血,长相其实更偏向立体一点的东亚脸,配上这种胡须倒有点不伦不类不三不四的感觉,莫青耐不住好奇伸手拽了两下,结果一拽,胡子直接掉了半边。   莫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干嘛贴假胡子啊,而且你......你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目光向下,莫青发现今天的苏尔亚没像往常一样套着普通的短袖和外套,白衬衫的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上面的一颗,下面是一条西裤,皮带将衬衫摆勒出阴影,因为是在室内,大家都没有穿鞋,莫青想起在门口见到的一双锃亮的皮鞋,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教授的,这样看来,肯定也来自苏尔亚了。   难怪今天大家脸上都笑哈哈的,莫青这下也笑得喘不过气,手里失去粘性的胡须怎么也贴不回去,就这么半挂在苏尔亚的嘴唇边,在众人的笑声中,他的脸可见性地红了一个又一个度。   “他们笑我就算了,”苏尔亚看见莫青眼角都笑出了眼泪,又想为他的高兴而高兴,又为自己的滑稽样而忸怩,语调不自觉地就委屈了起来,“你也笑我。”   “我不是笑你呀,”莫青笑着放弃与假胡子的斗争,“怎么了嘛,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活动吗?”   “他每天清闲得要死了 ,能有什么重要活动。”教授也来掺和一脚,“我真是笑够了,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你猜他一来就问我什么?他问我——老师你看我今天是不是比以往成熟?我笑话他,他还跟我借眼镜戴一戴,我这儿可都是老花镜......”   原来是因为这个。莫青笑着笑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没错,昨晚是他嫌弃苏尔亚是个幼稚鬼的,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出了门,贴上假胡子,穿上西衬,甚至还要借眼睛戴,就是想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成熟一点。   莫青不吭声了,小孩子没眼力见,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教授的金边眼睛,拉着苏尔亚的膀子就要往他脸上戴。   “你不觉得成熟了一点吗?”苏尔亚戴上眼镜,眼睛被虚晃得睁不开,说话越来越委屈。   “好看的,”莫青将眼睛拨到鼻梁下,笃定地说,“成熟。”   一场笑话下来,苏尔亚撕掉了脸上的假胡须,因为莫青对他说,他还是喜欢清爽一点的脸,有胡须看起来邋里邋遢的。   师娘留了两人一起吃晚饭,还特意端出了精酿的raksi,配上辣的水牛肉和咖喱鸡肉蘑菇,一顿饭下来,醉意很快就化成了莫青脸上的酡红。   “这酒刚喝感觉没那么烈,”莫青和苏尔亚肩并肩走在路上吹冷风,“结果越喝越上头,越喝越醉,跟日本酒有的一拼。”   “日本酒?”苏尔亚专注地看着莫青眼下扑闪扑闪的睫毛阴影,重复道。   “我以前跟同事一起吃日料的时候喝过,不过还是这个好喝。好喝的酒都危险,因为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醉。”   这还是莫青第一次向别人袒露醉酒的模样,以前他很少应酬,也很少喝酒,梁疏爱吃日料,他就跟着去吃过几回,不过他对日本酒的感观一般,所以几乎不会喝醉。   他一直以为,醉酒是对现实世界的逃避,是用酒精打造出另一个心满意足的、可供人沉溺的世界,但他今天喝酒单纯就是觉得很开心。   这份开心不来自于滑稽的苏尔亚,而是来自愿意为他改变的苏尔亚,如果莫青不说自己讨厌胡须,苏尔亚说不定还会真的去留一个。   莫青说话越说越糊涂,苏尔亚买来的手工酸奶都阻挡不住这些零零碎碎的话。   “把你联系的木匠推荐给我,”莫青拍拍苏尔亚的肩,“我真的需要,真的想在雪山上建房子。”   不等苏尔亚回答,他又说:“还有啊,你穿衬衫挺好看的,就是这件的颜色死白死白的,看起来质量不太好,下次我给你挑一件,我挑衬衫眼光可好了。”   苏尔亚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来:“你给别人挑过?”   “挑过,挑给了......白眼狼,负心汉......他跟别人说我恶心......那天他穿的衬衫都还是我挑的......”   莫青喝完最后一点酸奶,纸杯紧紧攥在手里,他仰起头,脸颊又变成了红莲瓣,嘴唇上一圈白色的酸奶,酸奶的香甜融进醇厚的酒香里,勾得人昏昏然。   “你喜欢他?”苏尔亚没再装委屈了,他一手搂住莫青的腰,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想替他擦掉嘴唇上的酸奶,就像莫青替他撕掉假胡须一样温柔。   “不喜欢,”莫青还在闭着眼睛说话,“喜欢个屁啊,喜欢他还不如喜欢你......不是,我是说,你比他好一千倍,也比他值得喜欢一千倍,我昨天就是随口一说,你不幼稚,就算幼稚也招人喜欢,不过今天短暂的成熟也很招人喜欢,嘿嘿......”   话越说越多,越说越混乱,raksi的妙处就在这里,这是苏尔亚跟教授求了半天才求来的,莫青性子冷,就适合用热酒捂一捂。   “那酒怪好喝的,这个酸奶也怪好喝,我跟你讲啊,我上次砸你,不是因为讨厌你碰我......我有一点点被接触恐惧症,你一亲我,我就犯病了......”莫青陡然精神起来,“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做好准备了,你可以再试着亲我一下,我看看我到底有什么感受......长这么大还没接过吻呢......”   “真的?”   苏尔亚低下头。   “真的。”   莫青仰起脸。   --------------------   最近忙着返校,可能更新会很慢,争取回校后日更几天 第18章   头痛欲裂,四肢提不起劲,莫青从一片混沌中恢复意识,天光明晃晃地映入眼帘,他不舒服地哼了一声,这种头昏脑胀、喉咙酸痛的感觉,好像高反重演,逼得人提不起生气。   又倦怠又躁气,莫青翻了个身,拎过被子还想接着睡,刚刚做了个梦,一打断,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依稀只记得,那好像还是个不错的梦。   头顶隐隐约约传来呼唤声,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腰,莫青再翻身回来,无情地拍掉那只手。   “老婆,喝一点水再继续睡。”第一次见莫青有起床气,往常异常柔顺的头发现在全部乱糟糟地翘了起来,苏尔亚觉得可爱,被打掉手也没觉得不开心。   “头疼。”莫青闭着眼睛哼道。   “喝一点蜂蜜水就不疼了。”   那点声音忽近忽远,藏香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点燃,总算能缓解一点难受,莫青在心里思索,昨晚是干什么了,头这么痛。   教授,照片,苏尔亚的假胡须,然后是喝酒......他想起来了,他昨晚喝了三杯raksi,一种刚喝下去没什么反应,后劲却强得离谱的传统酿酒。然后是回家,酸奶......以及醉酒。   他喝醉了有干了什么吗?越想头越痛,不过支离破碎的记忆片段却能够自动浮现,他先是大段大段地剖白内心,他跟苏尔亚骂了很多遍梁疏那个白眼狼,然后还跟苏尔亚说了自己有被接触恐惧症,那是由学生时代的霸凌的产物,最后,他想起自己跟苏尔亚说,你可以试着亲亲我......   昏黄的路灯下,他看不清苏尔亚的脸,却能感受到来自他的呼吸,苏尔亚问了很多遍“真的可以吗”,一直问道莫青自己都不耐烦了,抓住苏尔亚半敞的领子重重地撞上去。   先是牙齿磕在了一起,不过没磕破,就是有点麻,酒香在他们的口腔内来回游窜,不辣,是酸奶的甜味。初次接吻的新手刚开始还是羞涩地、礼貌地你推我往,后面不知道是谁,也许是苏尔亚先深深地吮了一下他的舌尖,连带着下嘴唇,莫青不由自主地软下腰,整个人歪在他的怀里。   等到分开时,莫青已经红了个透彻,他趴在苏尔亚肩上笑了几声,“你看,这次我没反击回去吧?”   苏尔亚的脸也很红,手足无措地揽住莫青,这里毕竟是居民区的巷子里,人多眼杂的,谁要是看见了指定得闹起来,他只好拖着还在耍酒疯的莫青往回走。   “你应该长耳朵,”莫青笑呵呵地去摸苏尔亚的头,“我每次看你高兴的时候就感觉你头顶的耳朵竖了起来,难过的时候就会耷拉下去,你真的好可爱哦。”   “老婆也可爱。”苏尔亚不经夸。   “都说了你不要叫我老婆,”莫青生气地推开他,“咱们就不能先好好地谈恋爱吗,你先说,你喜欢我,我再接下去,然后要一步一步地来!”   这简单,苏尔亚握住莫青的手腕,看他醉醺醺的、可爱的眼睛。   “我喜欢你。”   莫青满意了,拍拍苏尔亚的肩:“我也挺喜欢你的。”   这下苏尔亚也觉得自己头顶有耳朵竖了起来:“你说的,酒醒了不可以反悔,再说一遍,我想录下来。”   “没有第二遍,”莫青又软了下去,将自己的脸埋进苏尔亚的肩窝里,“听一遍就够了。”   然后莫青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青青。”苏尔亚又叫了一遍,“先喝一口蜂蜜水。”   莫青蜷缩在被窝里咬紧床单,他昨晚到底是疯到了什么地步,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再回想起来简直是无地自容,还好后来苏尔亚好像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不然就真成了失足少男了。   可是这样就已经很丢脸了啊,莫青此刻只想装死。   叫了一会儿,莫青还是没有反应,就只好先出去了,莫青在心里倒数到两百,确认人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才悄悄冒出头换气。他摸出手机一看,已经快中午十一点了。   床头那杯蜂蜜水也被他灌了下去,莫青内心的尴尬勉强缓下去了一点,他靠在床头看窗外的风景,今天依旧是个晴天。   理智,莫青需要理智,不能够再感情用事了。   酒后吐真言,这是有一点根据的,至少是从莫青自身的经历看来。他对苏尔亚确实有好感,但是同时,他也确信,把自己换成任何一个人,都很难会不对苏尔亚产生好感。   苏尔亚很会照顾人,思想脱离迂腐守旧,对待很多事物都有他自主的看法,敢于反抗旧式家族,只要换一个出身地,他的这些优点都会是他鲜明的个人魅力。   莫青纠结的点在于,如果他同意了苏尔亚的追求,他们是否能突破最大的问题,国籍上的阻碍。   他们的人生轨迹是完全不相干的,只要一张飞机票,他们将重回自己的人生道路,互不相干,在尼泊尔的这一段邂逅,顶多会被封存为一段艳遇,一段舒适的情感体验。   如果苏尔亚没那么执着,没有那种呆板劲,他们或许真的可以成为露水情人,但莫青知道,情人两个字对于苏尔亚来说,是不可能被接受的。   同样,莫青在经历过一次打击后,也不会想给他人带来同等的创伤。   无论接受与否,都是死路一条。   坐到十二点多,莫青终于起了床。楼下没什么动静,莫青连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回应,大概是都出去有事了。   现在是个好时机,莫青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出了门就直奔机场。半天都没吃东西,他的脚步虚软但无法停留,他不该在这里被绊住脚,也不该去绊住另一个人的脚,尽管他此前承诺过不会离开。   匆匆买好机票,下午五点正好有当天最后一趟航班,只是很贵,而且目的地有些偏,不过没关系,回国后,他也不急着回家,随便去哪里逛逛,散散心就好。   下午五点,莫青顺利坐上飞机,慌张的心跳迟迟定不下来,没过多久,他又看见了窗外的喜马拉雅山脉,积雪好像比他上次看到时厚了很多,飞机里明明开的是暖气,他却冷得打了个哆嗦。   回去的机舱里也基本都是游客,莫青的脸色一直苍白虚弱,空姐蹲在他身边关切地问:“先生,需不需要一点蜂蜜水?”   莫青不需要,他的虚弱仅仅来自内心的愧疚。都摔死了,他和苏尔亚,都摔死在奔赴对方的鸿沟里,这是无差别的结局。但是他走后,他们两个人就都可以回归自己原本的人生轨迹了,也许苏尔亚还是要疲于和他父亲的追逐战,而他自己,也得承受着人情的冷漠。   他们曾在尼泊尔钻出一簇火苗,但也只是曾经,露水缘就该是露水缘,露水缘浇灭了这簇不安的火苗。   --------------------   (明天再修)   占幅快一半的第一卷 结束,这一部分可以称之为blush,也可以是crush,这是莫青第一次回国(是的,还有第二次)...   想开点,毕竟旅游签时间本就不长   逃避可耻但有用!   哦对了,不是be,相信我! 第19章   是完全不一样的天空。   尼泊尔的天空,高且远,当莫青抬头,他会看见最高处的猴庙,会看见从各处攀援上升的青烟,会看见无限远的雪山影,风从某个特定的方位带来雪的气息,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净化心灵的一次良机。   莫亲回了老家,年底了,他不想再到处飘零。   拆迁房在不知不觉中有了雏形,莫青路过的时候遇见了当初帮他签合同的熟人,那人一见他,就喜滋滋地递上一根烟,说,这不是大摄影师吗,好久不见了啊,看,再过一两年,这里的房子就起起来了,等等还有周边的商场和商业街,要不了三年,经济中心就要转移,押这儿就是押对了宝。   莫青推开烟,指了指喉咙,意思是自己感冒了,喉咙发炎,不能抽烟也懒得说话。   老家的冬天一直都是这样,灰蒙蒙的,天阴沉沉地坠下,莫青从那一片颓瘠的钢筋混泥土中抬起头,这里的风在逐渐向的城市转移,变得愈发浑浊压抑。   他拢了拢围巾,依旧打了个死结。   近日不宜出门。   登山包在客厅的角落已经待了快一个月了,他不敢打开,总感觉里面还残留着来自尼泊尔的空气,甚至是,尼泊尔的故旧人情。   他害怕想起苏尔亚,模糊自己的记忆是他的特长,但只要刻意一段时间不去想起,他就自动会淡忘那段旅程。   时近年关,满城都热闹了起来,红色的纸张贴在各处,没有金盏花泥,没有乱窜的狗,没有游行的乐队,莫青一个人挤在超市里,他在挑选年货,好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不需要买太多东西。   提着两袋塑料袋回了家,遇见同楼的邻居,一个表面热情背后爱嚼舌根的老阿姨,见莫青从不出去上班,身边也没个人,估计把他当成了什么啃老族,每次遇见他都要叽里呱啦说上一堆,劝这劝那的,莫青都是听听笑笑就算了。   这回又是熟悉的说教,莫青背过身去按电梯,老阿姨刚说了两句“小伙子你过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啊,找点事情做做认识点什么人呢——”,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条中型流浪犬,对着莫青的手提袋里的香肠就是一阵乱吠,吓得老阿姨捂着心脏麻溜地开跑。   狗脖子上还有一条红色的项圈,可能是弃养,也有可能是小狗自己走失了,不过流浪的时间在杂乱的、几乎变成灰色的狗毛上体现得很明显。他看看吐着舌头的狗,又看看袋子里的香肠,蹲下来问道:“你想吃?”   触发关键词,流浪狗乖乖地坐了下来。   喂完狗,莫青将垃圾扔进外面的垃圾桶,那条狗一路甩着舌头跟在他身后,连上电梯也是,得了点便宜就还想继续耗着,一对狗耳朵翘得朝天,就像高兴时的某个他不愿记起的人。   “不行。”莫青把他拦在电梯外边,一板一眼地说教,“你不能上来,你上来会有业主投诉的。”   流浪狗似懂非懂地嗷了两声,接着继续要往电梯里面跑。   越看越像。莫青不敢占着电梯太长时间,只好走了出来。   一来一回四五趟,莫青脸都被冷风吹白了,流浪狗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型游戏,一双圆眼越发清亮。拖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莫青站在电梯里向外做出投掷的动作,流浪狗“唰”的一下立马弹跳飞奔出去,电梯门才得以真正合上。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莫青在心里苦笑,以后要是需要投简历,特长那一栏里说不定可以无伤大雅地写上,擅长伤心,伤人的心,甚至是小狗的心。   晚上出门扔垃圾,莫青没围围巾,只准备速战速决,一转头,看见物业的保安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网子和电击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怎么了?”莫青不解。   保安挥挥手:“抓流浪狗,之前就看见好几回了,始终抓不住,跑得比兔子还快,今天可算让我们逮住了,听一个业主说,在这栋楼下坐了一下午了,得了相思病一样。”   楼道里的感应灯很快就灭了下去,等着所有人都适应好黑暗的环境,莫青再一眨眼,屠狗声让光明重降。他在耳鸣,一根弦在耳边嗡叫,声音盖过了惨叫声,连冰冻的身体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抓到了。”保安朝莫青得意地颠了颠网子里昏迷过去的狗。   莫青的心坠得很深。   乌泱泱的一群人即将散去,一条畜牲罢了,无人在意,在这里的人的观念里,狗怎么配称之为灵魂的指引者。如果真有将狗当成指引灵魂的神明的地方,他们说不定还会狠狠嘲笑一番,说这是什么落后的思想。   莫青将冻得梆硬的身体一寸寸揉碎,他追上去,拦住保安迫切地问道:“这狗接下来要送到哪里?”   “哪里?”保安乜了一眼莫青,“随便哪里,先看看又没人花钱买,这狗还挺肥的,年关了,做一顿狗肉火锅挺不错。”   莫青死死拽住网口:“如果说我想要呢?”   最终花了五百,因为保安说他们出来跑一趟也不容易,还要冒着被咬的风险,不花点钱怎么能要的回去。   莫青不吭声,手指敲在屏幕上发出迟钝的点击声,那边“到账五百元”的提示音刚响起,沉甸甸的网子就被扔到了地上。   “看好了,”保安点燃一支烟,“别再跑了,到时候又要浪费人力钱力。”   流浪狗迟迟醒不过来,这么干看着也无济于事,莫青将它从网子里抱出来塞进车里,只是时节这个点了,不知道还有哪家宠物医院开着。   一直摸到城西的一家宠物医院,前台小妹见莫青就穿了一件毛衣还递来了一杯滚烫的姜茶。眼见着流浪狗被送去检查,莫青松下一口气,接过姜茶猛灌了一口。   “那是流浪狗吗?”前台小妹问的是流浪狗,眼睛却一直看着莫青。   莫青面部的轮廓被灯光照得莹润,冷气肉眼可见地散发出来。   “是的,”莫青喝完姜茶,补充道,“我想收养,看着挺乖的。”   前台小妹皱着眉看了会儿莫青,再低头看看手机,踌躇不决了一段时间后忽然问道:“你是莫青学长吗?就是××大学摄影系的......”   缘分真是奇妙,莫青都好久没回过母校也没联系过自己当年的校友了,没想到来一趟宠物医院还能遇见自己大学时期做兼职拍过的学妹。那会儿他需要自己赚生活费换相机,给找他拍艺术照的同学开的都是最低价,由于过分物美价廉,还小赚过一笔,眼前这个学妹就是最早支持莫青生意的顾客之一。   “好巧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学长,我从学长一进来就觉得眼熟,这么多年了,学长身上还是一股吸引人的忧郁劲。现在学长还在还在从事摄影相关的职业吗?”   莫青想说自己已经歇业了有一年的时间了,但归根到底应该还是个摄影师,就点了点头。   江应春,就是那个学妹的名字,正嫌当前台没事做呢,拉着莫青就呱啦呱啦聊起了往事。   “当时学长给我拍的照片我都还留着呢,都过去多少年啦?快五年了吧,不得不说,学长的审美一直都很不错,我后来再找过别的摄影师拍照,拍得又贵又没有感觉......现在找学长拍照的人应该还是很多吧?”   “没有,”莫青如实回答,“现在正是空窗期。”   “是吗?”江应春眼前一亮,“那我还可以约吗?什么价格都好说,我跟学长讲啊,我现在也是个自由职业者,在网上随便发点美照积累了不少粉丝的。今天也是巧,我就是替我朋友值个班,没想到正好遇上学长......”   医生这时候正推门出来,流浪狗身上没什么病,毛已经剃光了,疫苗也打了,就是被电击后醒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江应春抢了先:“要不再等等,等它醒过来?”   然后她转身看向莫青:“学长是真的一点没变哇,那时候经常看见学长在学校里喂猫喂狗,引得一堆女生追求,就是学长一直守身如玉......哈哈,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话有点多。”   流浪狗被抱了出来,剃了毛还真是肉乎乎的一团,论品种就是普通的拉布拉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流浪狗。   “想好起啥名字了吗?”江应春又问。   “罗海吧,也许。”莫青随口一说。   --------------------   这几天争取日更,因为感觉肯定不止三十章 第20章   江应春还在喋喋不休,不过她长得漂亮,声音也甜,没什么冒犯人的地方,莫青微笑着听完了全部,最后跟她说罗海醒来再回家的话可能有点麻烦,而且它刚被电击过,起了应激反应就不好了,于是两人换了联系方式就告了别。   按原路返回,莫青感觉这还是自己从尼泊尔回来后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寒风一路呜呜地吹,却不见半点雪花,这个城市实在太干了。   回到家开足暖气,没过一会儿罗海就醒了,莫青猜得不错,它果然一见人就怕得不行,一边嘤叫一边往角落缩,最后还是莫青开了个从宠物医院买来的牛肉罐头它才敢靠过来一点。   流浪过的狗狗都有点护食,莫青一直等他吃完才敢摸他,来回摸了半个小时罗海才彻底放下戒心,将头放在莫青腿上打量这个陌生的环境。   期间江应春还在不停地用短信轰炸他,甚至莫青发的每一条朋友圈她都点了赞,或者留下相应的评论。   “学长拍照真的好好看!”   “学长还接过旅拍?”   “学长这个地方我也去过欸,不过学长拍出来的要比我看到的好看一千倍!”   “学长,罗海怎么样啦?”   “学长,你起名字真的好认真,但是为什么给它起罗这个姓啊?”   “学长......”   江应春当初找他拍照片的时候也这么亢奋爱聊天吗?莫青一边摸罗海的头一边一条条地回去消息,最后江应春问他能不能约顿饭,他回了句,有时间再说吧。   罗海不愿意睡莫青给他买的又大又软的垫子,就想跟他睡一张床,甚至是一个被窝,莫青怎么舍得再伤他的心,正好有一只大狗睡在旁边,连电热毯都用不着了。   罗海睡觉容易惊醒,也经常调整睡觉姿势,不过再怎么调整就是舍不得离开莫青的怀里。莫青睡不着,刚刚短暂的浅眠让他再次梦回尼泊尔,他梦见苏尔亚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你为什么宁可接受一条狗也不接受我,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的背包客中最讨厌的......   莫青真切地明白,比悲伤更令人悲伤的事情,是空欢喜。   罗海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活泼起来,正好年也过了起来,莫青独自做了一桌菜,给罗海开了三个不同口味的罐头。老家从前年开始就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窗外安静得很,偌大的房间里就只有春晚的喜气洋洋的音乐。   明天还是莫雪的一周年忌日。   大年初一的墓园里只有莫青一个人,天气照旧阴沉沉的,莫青蹲着看墓碑上莫雪的照片,漫天讲了些自己最近的生活。只是刻意隐去了尼泊尔的那段经历。   如果莫雪知道了他在尼泊尔的那段露水缘,会怎么想呢?按照她生前严肃的性子来讲,肯定会赞同莫青回国的这一举措,甚至还要埋怨他做决断为什么不决绝一点,优柔寡断的算个什么。   “但是我真的挺喜欢他的。”莫青小声为自己解释。   大年初五,江应春又发来了消息,问莫青还接不接旅拍,当然如果他没有团队不太行的话,就在老家这里找个景色拍几张也行,她没什么特殊的要求。   莫青还在犹豫,那边传来一张照片,照片有些糊,他点开来一看,发现上面居然是学生时代的自己。照片里的他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裤,确实挺青春洋溢的,江应春说自己为了这张照片甚至把好几年前的手机送去维修店维修了好几天。   过年的时候什么都贵,即便她不说价钱,莫青也知道肯定不会少,没办法,这个人情只能立欠立还。   时间约在正月初十,那天阳光还不错,江应春穿了条裙子,在寒风中抖抖索索,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但是想拍雪景的话,这里又不行。   “好看的,就是真的太冷了。”江应春套上羽绒服,擦鼻涕的纸都拿不稳。   莫青看不下去,二来觉得这照片拍得确实一般,就问道:“要不咱们换个能下雪的地方?”   “我也想,”江应春面露愁色,“但是我家里人不让我跑太远,家里就有个前车之鉴,他们说女孩子在外面太危险。”   这话说的有歧义,江应春是学文的,立刻改正道:“不不不,我不是说学长危险,就是家里人确实不放心。我的姑妈年轻时候就是这么丢了的,招呼不打一声就去旅游,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家里一说起这个就伤心,活不见人死不见......咳咳......”   莫青收好相机,问道:“你姑妈去哪里旅游了?”   “香港,”江应春说,“警察只查到了她买了去香港的火车票,再查下去,就什么消息也没有了。”   香港?莫青隐约想起来谁好像也去过香港,他的呼吸一滞,有些不可置信:“你姑妈,不会叫江婉吧?”   江应春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难道上过新闻吗?”   还真是江婉。   这已经不该用巧来形容了,江应春的姑妈就是苏尔亚的母亲,但江家从来都不知道江婉后来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江应春,一时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怎么了吗?”江应春还是不懂。   莫青换了几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江应春实在是想拍出好看的照片,正好她的社交媒体也好久都没更新了,粉丝都在下面追问,但她没有灵感也没办法,就跑去跟父母磨嘴皮子,不管怎么样都想出去旅游,还再三保证莫青是个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另一边的莫青也不好受,听江应春说,她的爷爷奶奶都一把年纪了,经常精神不太好,说糊涂话的时候就会提起失踪的女儿,说无论做人做鬼都想找到她。   莫青挂掉电话看着一无所知的罗海,纠结地问道,到底该不该告诉她。   该告诉她的话,就叫两声,不该告诉,就叫一声或是不叫。   然后罗海叫了三声。   江应春来了莫青家,莫青端来热茶,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说出了他从苏尔亚嘴里听到的这个故事。   为了让江应春信服,他打开了从尼泊尔带回来的登山包,取出里面几个月没开过机的索尼相机,从里面调出各种各样的照片,以及,苏尔亚的照片。   “你说的......是真的?”江应春平时一个大大咧咧的女生,此刻眼眶却盈满了眼泪。   “真的,他不会骗人的。”莫青递上抽纸,“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的爷爷奶奶吧,但是你姑妈的骨灰已经都洒在巴格马蒂河里了,这是尼泊尔的传统。”   江应春咬着下嘴唇,摇摇头:“不行,只要有骨灰就都好说,可是现在连骨灰也没有了,他们要是知道,真的会......他们年纪都大了,经不起折腾,要是不知道我姑妈的下落,心里或许还有点希望。”   江应春哭着走了,登山包里的东西还大剌剌地躺在茶几上,莫青面无表情地将它们收拾好,只留一本手绘标本集在外头。翻开后,里面的尼泊尔香青都还没上好色,莫青想起自己每次对着标本集涂涂画画的时候,苏尔亚就会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然后夸张地赞美,老婆画画好棒。   苏尔亚的身上有很清冽的草本香,这是莫青在国内永远也闻不到的香味。   就在这天夜里,他梦见莫雪对他说,我会支持你的所有选择的,就像我会支持你走摄影这条路。孩子,你不用担心。   江应春再发来消息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她跟莫青说,她想去尼泊尔,不管她父母同不同意,她都要去。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莫青回复道,但这件事你还是取得你父母的同意比较好,女孩子一个人去真的很危险。   “学长你不去吗?”   该去吗?在离开加德满都的时候,莫青就已经做好了永远都不可能故地重游的准备,他愧对苏尔亚,就算以后有机会去尼泊尔,也会极力避免遇上苏尔亚。   可是江应春的事,他不能不管。   “你报个旅游团呢?”莫青犹豫着问她,“我也许可以跟着一块去。” 第21章   耳机里在放《five hundred miles》,歌里说,away from home,away from home。   有一晚莫青和苏尔亚坐在河边,天桥上的流浪歌手唱的就是这首。但流浪歌手是掺了苦唱的,只有在自己面前的吉他包被扔进或多或少的卢布时,曲调才会稍稍激昂一些。   浅眠里,莫青又梦见了苏尔亚,第多少次,他不记得了,不过梦境的内容都很相似,他们站在雾里,没人先开口,苏尔亚的棕色瞳仁像无限下沉崩坏的土,莫青无法栖息。   过了很多个梦境独占的时间单位,苏尔亚终于迈开腿向莫青走来,他应该是想质问些什么的,莫青感觉自己已经做好了解释的准备,正欲开口,耳机里的音乐忽然戛然而止。   莫青睁开有些湿润的眼睛。   “不好意思啊学长,”江应春奉上手里的蓝牙耳机,“飞机快降落了,耳机要摘掉。”   “哦......没事,”莫青揉揉眼,收回思绪,“我是不是睡得有点久。”   “还好啦......”   江应春还没说完,话就被一阵惊呼声打断,她顺着呼声望过去,但旅游社的紫色鸭舌帽将舷窗外的风景正遮得严严实实,一条缝都不带留的。   “应该是喜马拉雅山脉,”莫青之前位子订的好,有幸欣赏过两次,“挺壮观的,等回去我帮你争取换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江应春立刻夸张地“哇”了起来:“学长真的好贴心!”   有了旅游社的保证和一系列的保险单,江应春到底还是磨动了她的父母,付完钱后她跟莫青苦笑,她父母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跑到那么穷那么偏远的地方旅游。   莫青当时正倚在书架上收拾东西,指尖划过简媜的《相忘于江湖》,最后停在《天涯海角》的书脊上。   《天涯海角》里说,你的所在之处,是我不得不思念的天涯海角。   时节正值四月初,倒春寒的时候,前后也没什么尼泊尔的重要节日,所以这次的旅游团人数不算多,同行的游客基本都是年轻人,年轻人里还有一对年轻夫妇,说小孩厌学不肯上学,就干脆带她出来长长见识。   那个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翘翘的小马尾,人小鬼大,一见莫青和江应春就问他俩是不是一对,莫青反应倒还好,就是江应春一个劲地解释,就是普通的校友关系,谨慎到连“朋友”二字都没提及。   “不过,”江应春问道,“学长大学就没谈过恋爱,到现在一直都是单着的吗?”   单着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莫青大学忙着学业,毕业后忙着事业,这几年好不容易才混出点名声,有了点谈恋爱的时间,但是一转头,发现身边根本什么人都没有,眼瞎了八百次才看上一个梁疏。   所以莫青说:“没遇到过合适的人。”   就连苏尔亚也不算合适的人。   “正常,”江应春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这年头,找对象就跟假酒里头挑纯度高的一样,你挑半天以为自己找到了个不错的,结果一尝,跟自己酒性不合,什么都百搭。”   莫青笑了:“看来你很有故事。”   “有是有,”江应春也笑笑,“不过不是我的,我也不好说。”   莫青表示理解,他也有不好说的故事。此去尼泊尔,他们表面上是跟了团去旅游,但实际上却是要重逢故人。莫青始终给自己加不满油,偏偏还要挑起桶盖给江应春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我也不确定苏尔亚这段时间会不会在家,他这个人,可能有点怪,你见到他的时候不用太紧张,有什么说什么就行了。”   江应春诧异地问道:“学长你不跟我一起吗?”   “我跟他有点......有点嫌隙,关系不太好,到时候我把你带到他家,我就在外面等着你出来,期间你可以用手机跟我保持联系。他要是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你就说是自己查的,千万别说我的名字。”   当然,如果人不在,那就当是缘尽了。   江应春心里虽然不解,莫青多好一人啊,这世界上居然还能有人跟他产生龃龉,那这苏尔亚该有多怪,但一下了飞机,跟着导游跑到飞起后,这点疑惑也早就被抛到脑后了。   他们的行程很松散,仅限于加德满都的五日游,而加德满都里,无非就是一些古迹遗址和坑死人的纪念品店。莫青和江应春是彻底脱不掉情侣的这顶帽子了,连酒店房间都是安排的一间,后来不知道是谁一打听,发现莫青是个摄影师,这下全团的照片都交由他来拍了,一个脖子上挂好几个相机。   “这里空气很好吧?”   莫青和江应春肩并肩站在猴庙前,这里的天还是久违的湛蓝,日头高挂,彩色的经幡随风鼓动,转经轮被排成长队的游客永无止尽地拨动着,再远处,依傍青山的加德满都之后,就是模糊成浅色山水画的雪山影。   莫青知道这次的旅程中不包含雪山,但还是带来了手绘标本集。   “真的,”江应春跟馋久了的小孩一样拼命往胸腔里塞空气,“感觉自己被提纯了,太舒服了。”   一直逛到夕阳西斜,彩色的墙壁镀上一层金,第一天的游览就勉强算结束了。莫青和江应春最早等在集合地点,看见那对年轻夫妇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堆纪念品,从项链到雕刻品,一问,几乎每个都没怎么讲价,看样子是被坑得不轻。   女孩的爸爸无奈地笑笑:“孩子喜欢,买呗,就当是学费全花这儿了。”   临集合时间了,女孩的父母才发现水壶落在了台阶上,又着急慌忙地赶回去找,江应春喜欢小孩,拉着女孩儿的手就让他们放心地去。   小女孩一点也不怕生,一手拉一个,歪着头问道:“你们真不是一对吗?”   “不是!”江应春蹲下来揪小女孩的脸,“不是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站在一起就是一对了,懂不懂?”   莫青笑着看她俩拌嘴,一句扯得比一句远。江应春又问小女孩为什么不戴统一的帽子,听她说是丢了,脱下莫青头上的就往小女孩两个小马尾辫上压,惹得笑声连连。   等了一刻钟,女孩的父母还没回来,发了消息一问,原来是追着猴子要水壶跑迷路了,莫青笑得快岔气了,挥一挥手,自告奋勇地帮着去找人。   也许尼泊尔这个地方真算莫青的灵魂栖息地,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因为怕见到苏尔亚而紧绷着一根心弦,但只要抬头看一看天,或是眺望一下青山后的雪影,心就会立刻安定下来。   鸽子乱哄哄地扑腾着翅膀,莫青走到一个拐角,影子融进脚下的黑,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连气温都陡降三分,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身后有人正在跟着他。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再前面转个弯,就是人最多的长阶了。初春的青苔恣意释放潮气,商店里的交谈声隐隐地从粉刷后的白墙透进来,与蛩蛩的足音交杂在一起,莫青屏住气加快步伐。   从小至大,莫青的运气一直都算是铤而走险的坏,如果身后的人真的是苏尔亚,他想,那活该是斩不断的缘分。   再往前一步就是澄黄的夕阳,莫青停在拐角处,身后的脚步声也随即戛然而止,他想起《四月裂帛》里说——   我太清楚我们之间的困难,遂不敢有所等待,几次想忘于世,总在山穷水尽处又悄然相见,算来即是一种不舍。   “我——”莫青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身后的人,脖子上骤然劈来一阵掌风。   完了,真要被拐了。莫青在昏迷的前一秒想到。 第22章   意识终于重新回笼,莫青想活动一下发酸的身体和还在痛着的脖子,忽然发现自己的双臂被什么东西捆在了一起,眼睛也被什么东西蒙上了,他正以一种敞开的姿势躺在床上。   藏香绵长而又深沉,他闭着眼睛打赌:“苏尔亚,你松开我。”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到莫青听不见除了自己的呼吸以外的第二种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上方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复:“不松。”   再过了几秒钟,他补充道:“松了你就又要逃走了。”   五个月没见,莫青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头发好像稍微长了一点,黑色的绑带被他双鬓的头发遮得严严实实。   五个月前的一个醉醺醺的夜晚,莫青主动送上了一个酸奶酒香味的吻,苏尔亚以为那会是莫青认可他的一种方式,他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甚至还傻乎乎地捧着一杯蜂蜜水等他醒来。   就像教授对他说的,你小子居然也能有艳福,他心想,老婆终于承认他喜欢自己了。   结果他只是出了个门,一回家,莫青连人带行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从未踏足过尼泊尔,从未与他共享过来自雪山的风。   但苏尔亚清楚,莫青绝对踏足过他的心里,所以他不信莫青就这么走了,之后的一个月里,他还在幻想着莫青只是出了趟远门,或者是很快就会回来。   直到有一天洛桑问他:“莫青哥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小女孩最藏不住心思,从莫青消失的第一天开始,她就用她那双清澈得看不见一丝杂质的眼睛悲哀地看着苏尔亚,什么都没说,但也什么都说了。   “不知道。”苏尔亚说。   他在加德满都消极地度过了三个月,能去的地方几乎都去了,从猴庙到他们常去的那家手工酸奶店,海拔一千四百米的地方既然找不到莫青,他就在寒意彻骨的凛冬里爬上他们初遇的阿玛达布郎雪山。   又是冬天,又是海拔五千米的高度,最低的平均气温有零下三十度,他坐在废石铺就开的荒土上,满目的死寂与枯冷,直到日头落下,他的躯干被冻成一折就断的失去生气的败枝。   回旅馆的时候老板娘还没睡,见他眼睫毛和胡子上的冰茬冻成了利刺的样子,吓得还以为是哪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怎么啦?”老板娘递上一杯热咖啡,“家里人又把你怎么了?”   冰茬化成水流满脸庞,苏尔亚费力地脱下手套,冻僵的手指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没怎么。”他说。   在雪山上待了一个月,冬天的时节几乎没什么登山客,同行的志愿者约着一起烤篝火,聊天内容围绕着自家的媳妇和孩子展开,苏尔亚戴上耳罩划开手机,真烦,为什么他会忘了偷拍莫青的照片,这样连吹嘘的资格都没有了。   四月是个好季节,阿妈说家里的桃花开了,他最终还是晃了回去,从车站下车,一路走到家门口,猝不及防地就撞见了自己快一年没见过的父亲。   好像又老了很多,苏尔亚在心里默默地想,上次见面时候他的头发好像还没这么白,现在路灯这么一照,几乎都成了白金色。   不幸福的婚姻在残害着每一代人,尤其是主观迎合旧习俗的、需不填欲的以及,受利益衡量的,艾德尔给了自己儿子一个期限,九月的因陀罗节结束后,苏尔亚必须完婚。   苏尔亚什么都没说,抬脚跨过门槛,上楼。   快半年过去了,苏尔亚还在为莫青的离开找借口,游客一波又一波地来,不同颜色的鸭舌帽侵占着大大小小的街道,许久未见的罗山不瘦反胖,看来是百家饭吃得不少,他暂时还没有陪罗山玩的心思,但罗山跟着了魔一样,死死咬着他的裤管往猴庙那边拖。   然后他就看见了莫青。站在夕阳下的莫青,一如既往地温和,他的头上也戴了一顶来自旅游社的鸭舌帽,一手拉住一个小女孩,正在跟身边的女生笑谈着。   太阳一落下,加德满都就会瞬间冷上十度甚至更多,苏尔亚握紧了拳头,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山风的恶意。   苏尔亚也恶毒地想,把他绑走,关起来,让莫青成为每年在尼泊尔消失的上千名游客中的一员。   一切都很成功,苏尔亚扛着昏过去的莫青一路跃下层层叠叠的石阶,将人绑在他们一起睡过的床上。先是手腕上的布条,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给他蒙上眼睛也不是怕莫青会认出他,苏尔亚始终坚信自己在莫青心中的独特地位,那一层束缚只是因为怕莫青看见一个胡子拉碴邋里邋遢的自己。   “苏尔亚。”莫青松开咬得发白的嘴唇,“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我的气,这确实是我的错......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连房间里的藏香都在逐渐变得生硬,莫青闻得晕乎乎的,苏尔亚先是摸上他的腰,再一点一点往下压,最后将脑袋沉沉地放在莫青的胸膛上,听他乱跳的心声。   “你的头发好硬,”莫青的脖子被戳得痒痒的,但他不敢乱动,“我那天......真的脑子太乱了,加上旅游签快到期了,我确实想好好思考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就一声不吭地走了,你想怎么怪我都行,我都听着。”   没说到点子上,苏尔亚并不满意,他张开嘴轻轻在莫青的锁骨上咬了一下,“还有呢?”   “还有......”莫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一直在辜负你的好心,我知道你并没有恶意,但还用最坏的打算去揣测你,一直提防着你,也没有正面回应过你的......你的喜欢。”   眼前一片漆黑,莫青想了想继续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还用说吗,从莫青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也就从此失了足,怎么还能再怀疑他的喜欢,苏尔亚用了稍微大一点的力气咬上去,将莫青的锁骨咬得湿淋淋的。   “真的喜欢。”   “我......”莫青有些难为情,“我知道,但是你有想过我们两个的国籍并不同,身处的环境也不同,这带来的一系列的问题将会是我们未来疲于应付的......我们在相处以后可能会因为各种摩擦而吵架,甚至......分开。”   “不会分开的,”苏尔亚抽离身体,摸上莫青眼睛上蒙着的布条,那两边的布料好像洇湿了一点,“只要你说你喜欢我,我会向库玛丽女神发誓,背叛爱情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莫青晃了晃被吊起来的手腕:“那你松开我我就说。”   苏尔亚看向莫青的手,想起一月他在雪山漫无目的地飘荡的时候,曾看见一丛已经枯萎死去的尼泊尔香青,棕褐色的枝叶烂得几乎化成一滩水。   “不松,”他执拗地趴在莫青的胸口上,“你肯定又骗我,我都看见了,你是不是都已经结婚了,还有了小孩,那个扎了两个辫子的小女孩,我从来都没见过你笑得那么开心......你拖家带口地来尼泊尔,就是想笑话我对不对。”   莫青正自责着呢,听他这么一说,想起自己不知道在这儿待了多久,江应春和旅游团该急成什么样,说不定再得不到音讯,就要去大使馆报警了。   莫青也跟他倔了起来:“我就走了五个多月,哪儿弄来这么大一个小孩,还有那个女生,她只是我的学妹,搭个伙儿来尼泊尔,就是找你有事而已......你不松的话,我就不说。”   “......好吧。”苏尔亚太馋莫青的那一句告白了,只好慢吞吞地坐起来松开莫青的眼罩和手上的束缚。   天已经黑透了,风不知从哪儿顺来了花香,莫青睁开眼,正迎上苏尔亚棕褐色的眼眸。   “你胡子怎么这么长了啊,”莫青撑起上半身,哭笑不得地摸上苏尔亚的脸,“邋遢死了。”   苏尔亚一秒泄气,好不容易亮起来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莫青像安慰初来乍到的罗海一样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一阵冲动的趋势作用下,忽然拽住了苏尔亚的衣领。   是熟悉且令人安心的草本香,莫青压住苏尔亚的后颈,心里的荒原窜起一片火海,他撬开苏尔亚的牙齿,生涩的勾住他的舌尖往里推。   拖拽力使得莫青重新向后倒去,苏尔亚压在他的身上,紧贴着的地方烫得灼人,他只愣了一秒就从善如流地扣住莫青的后脑勺热烈地回吻,手掌压住莫青的手掌。   这个吻要纯粹的多,没有酒精作祟,也没有酸奶调情,心跳声剧烈地撞在一起,像雪崩,也像山体碰撞,更像两个陆地板块的挤压。   “我承认我喜欢你,”莫青气喘吁吁地分开,“之前是我太懦弱了,我想,我该慎重地对待我的每一次心动。”   苏尔亚还在不知满足地舔着莫青的嘴唇,舔完嘴唇就去亲他的脸颊,在每一块裸露的皮肤上留下湿漉漉的咬痕。   “你走可以,”苏尔亚说,“记得带我一起。”   --------------------   我这个爱联动的破毛病,忘了说,江应春会是我下一篇文的重要角色之一???? 第23章   “学长?......你真的要吓死我了!突然就失踪了两三个小时,你知道我们打不通你的电话有多急吗,整个猴庙都要被我们翻遍了,差点就要去报警了!”   一接通电话就是江应春呱啦呱啦说个不停,莫青心虚地握着手机,她说完一句就道一声歉,最后还拍了张照片传过去以示自己并没有被绑架。   “那你现在在哪?需要我们过去找你吗?”   “我就在......”莫青本想说自己在尼泊尔的一个朋友家,因为叙旧聊天所以才耽误了时间,但是转念一想,他跟江应春过来加德满都就是想找苏尔亚的,加上苏尔亚还从背后抱着他呢,一双耳朵不知道有多尖,就实打实地说了。   “啊?那我要不要去啊......”   苏尔亚将头放在莫青的肩上,时不时地还要在哪咬上一口确认归属感,莫青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过去找你吧,我还得向旅游团那边道个歉,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   “没事啊,”江应春语调轻快,“大家也是怕你遇到危险嘛,你没事自然是最好的,那我就在酒店房间里等你啦?”   身后那个人确实挺危险的,还很难缠。莫青坐起来给苏尔亚刮胡子,先是打泡沫,再一点一点地抹上去,他做什么都认真,涂完了整个下巴才发现苏尔亚的眼神一直在跟着自己移动,手也不规矩,到处乱摸。   “你别摸了,怪痒的,”莫青笑着亲一口苏尔亚的鼻尖,“到时候把你的脸给划破了。”   苏尔亚一听果然老实了很多,连气都不敢喘得太过。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莫青边想边刮,刮完后拉着人又亲了半晌才想起来酒店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不早了,”莫青看了眼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我还得回去,你送送我吧。”   “啊?”苏尔亚木楞地睁大眼睛,“你不在这里睡吗?”   仿佛到手的莫青又要飞走了,苏尔亚抓紧他的手腕,不想让人走。   “不行啊,我跟了旅游团来的,不回去不太好,刚刚人还找我找了那么久,”莫青揉揉苏尔亚的头,总感觉那里应该冒出点毛茸茸的耳朵,“正好有事要和你说,你放心,我要是再不辞而别,那我就是小狗。”   下楼的时候迎面遇上阿妈,那个质朴的藏族妇人曾对着坐在门槛上望月思人的苏尔亚摇头叹息,现在一看见莫青,表情难得失控,手里端着的碗差点就要摔下地。   “走了,”苏尔亚拉着莫青的手迎着晚风往外跑,头也不回,“回来再说!”   好晴朗的天气,晴朗到地上的路灯都是多余,莫青和苏尔亚肩挨着肩,互相踩两人糊成一团的影子。   “教授的那张照片,”苏尔亚说,“参赛后拿了个一等奖,奖金有一万卢布。”   “厉害呀,”莫青笑弯了眼睛,“我第一次参赛的时候就拿了个安慰奖,别说钱了,分都加不上。”   “然后他把那笔钱送给了洛桑,叫她好好上学。洛桑最近的成绩很不错,孔子学院的老师每周都给她免费补课两个小时,她会的中文字应该要比我多了。”   “那我做你的老师,你加点油超过她。”   “罗山前几个月勾搭上了一只小母狗,结果后来生的三只小狗身上一个斑点也没有。”   “那真是可惜了,斑点狗挺不常见的。”   “上个月古物店老板卖出了一尊佛,赚了一大笔钱,买我的东西的时候都爽快了不少。”   莫青继续开玩笑:“苟富贵,勿相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都很默契地省略了他们自己在那五个月里的生活,那确实没什么可提及的,无非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阴霾天和灰突突的雪山,在要么,就是一条能让苏尔亚和罗山共同吃醋的拉布拉多犬。   “好想看雪啊。”莫青感叹了一句。   回到酒店房间,江应春正在收拾房间,一转头看见两个大男人怵在她身后,吓得直拍胸脯。   “你们睡一个房间?”苏尔亚一看见江应春就自动十级警戒,他的眉眼间距本就窄,这么一压下来,满是暴戾。   江应春也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尔亚,一来是她没见过南亚和东亚的混血人种,不自觉地就用自己作为时尚博主的那一套眼光欣赏了回去,二来,他们十指紧扣,更要命的是莫青的嘴唇和手腕都红得有些不太正常,眼神里满是无奈和偏袒。   “我说过了她只是我的学妹,你不要吓到人家。”   这该是怎样有嫌隙的关系?江应春看来看去,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好说,莫青和苏尔亚盘腿坐在一张床上,江应春就坐在对面。   “没有骨灰。”苏尔亚能感觉到莫青的手掌正在出汗,他稍微用了点手劲回握,“火葬。”   江婉去世时他正是记事的年纪,家里不能停太久的死人,尤其还是个异国的女子,苏尔亚的其他母亲们很快就替江婉换好了衣服,纯白色的,象征纯洁。   苏尔亚的目光穿过人群中的缝隙,他看见江婉的手臂垂落在担架两侧,那是枯萎的、中空的死枝,棕褐的皮就浮在表面,原本漂亮饱满的指甲现在就像离河边最远的鹅卵石,男人们粗鲁地扔下担架,抹一把汗,再将尸体浸泡在河水中。   白衣随着流水往前奔去,然后人们抬起担架,放进木柴堆成的高台上,火苗腾起,愈演愈烈,围观的人脸都被映成了火红的颜色,不远处有游客在拍照,交谈声始终没有断过。   加德满都每天都有滚滚的浓烟升起,这当然不足为奇,一个上午的时间,人变成了灰白色的灰,最终化在流水里,一切都消失,仿佛她没来过。   阿妈原本往江婉的手腕上套了个金镯子,想让人走得有地位一点,后来不知道是谁眼尖瞅到了,不过几秒,不翼而飞。   “应该还有遗物,不过不在我这里,”苏尔亚看着江应春,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一点江婉的影子,毕竟都说女儿像姑妈,但是记忆实在久远,江婉也没留下过任何一张照片。“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的。”   江应春没反驳,以她的身份来说,确实还没那个资格,她摆摆手说道:“我懂。”   眼见着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已逝的人也会在记忆里化成一抔灰,还生着的人无非只能合紧手掌不让它飞逝地太快,莫青靠近苏尔亚的耳朵小声说:“你还有我呢。”   当然是留在眼前的人最重要,苏尔亚把全身的力量都靠在莫青身上,用鼻音拖长了音调。   江应春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想起她在莫青家看到的照片。摄影师拍照时再怎么随心所欲都会下意识地去构图,利用光影,但他拍的苏尔亚,却从来没有个固定的拍法,有时候是一张没来得及缓过神的、表情空白的脸,有时是局部的五官,甚至拍糊了的照片也有。   原来莫青也没有那么疏冷死板,江应春倏然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从他们互相依靠支撑着的身体,到无时无刻的眼神上的交缠,她窥得一丝她必须接受的事实——回去的飞机上必定只有她一个人了。   都说旅游是躲避,从自己所厌烦的生活环境逃到一个个人所认为的净土,但是现在这么看来,净土中的人也需要被带往另一方净土。   “明早是八点集合,是吧?”莫青问道。   江应春点点头:“对,八点,不过吃早饭还要半个小时,出发时间应该就是八点半。”   “那......”莫青拉着苏尔亚站起来,“那我明早八点二十再回来,今晚辛苦你一个人睡了,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应该不会再错过了。”   “没问题没问题,学长你去吧,不用管我。”江应春一叠声应下。   走到酒店楼下,夜已经深了,此刻的加德满都就像是无人之境,而他们闯出来,像是居有定所的游魂。   莫青转身抱住苏尔亚。   “我喜欢的女作家说过,此去,此去经年,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   “嗯,”苏尔亚亲在莫青的耳廓上,“ma tapainlai maya garchu。”   --------------------   大家节日快乐~么么啾 第24章   “你现在真的跟个......”莫青在被窝里捏住苏尔亚的脸,“亲亲怪一样。”   苏尔亚把莫青整个儿地抱进了怀里,心脏好像跳得很快,他移开脑袋用鼻尖抵着莫青的锁骨,刚刚亲了有多久 ,好像是半柱藏香燃烧殆尽的时间。   现在少说也该过了零点了。   但苏尔亚还是睡不着,他抱得实在太紧,手摸在莫青的背上甚至能感受到下面凸出来的骨头。   “你太瘦了。”苏尔亚说着,将手掌滑进了睡衣里,从肩胛骨摸到腰背,再往下探一点,滚烫的皮肤下是尾椎骨。   “也别摸了。”莫青忽然叫住他,呼吸变得急促,“别摸了,怪痒的,要睡觉了。”   “哦,”苏尔亚闷闷地缩回手,“你明天要去哪里玩?”   莫青想了一下:“好像是杜巴广场?咱们去过。”   “去过还要去?”   “没办法啊,旅游团的计划就是这样。”   苏尔亚抱他的姿势实在是太怪了,就像一个向母亲怀里寻求安稳与特定气味的孩子,莫青想起刚抱罗海回家的那会儿,罗海睡觉也总要把脑袋搁在他的胳膊肘或是肩肘上,湿湿的鼻子拼命往他的胸口挤。   苏尔亚确实缺乏母爱和安全感,莫青没有纠正他,只是亲在他的额头上,说道:“你要不陪我一起,而且下午是有自由活动的时间的。”   “好,”苏尔亚露出一双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深沉的眼睛,“那如果旅游团要回去呢?我要去办护照和签证吗?”   “先不要吧,”莫青打了个哈欠,“我还想在尼泊尔多待一会儿。”   难得一夜无梦,藏香散去后莫青就只能闻得到苏尔亚身上的草木香味,第二天一早七点他们就起了床,下楼时洛桑居然还在赖床。   “我不想起!”洛桑拉过被子蒙住头,就留一双黑黑的脚丫露在外头。   “为什么不想起?懒虫可是上不好学的。”莫青笑着蹲在床边揉她露出来的黑色头发。   这个声音太具有迷惑性,洛桑乱踹乱蹬的脚一下子就停滞在了空中,过了好久等到莫青又问了句“不记得我了吗”她才缓慢地拉下被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莫青。   “真的是你吗?”小女孩的脸颊上又浮起高原红,她的鼻尖闷出了汗,眼睛由于没画眼线,一下子嫩生了不少。   “是我,”莫青依旧笑着,“据我所知,赖床应该是产生不了幻觉的。”   赖床肯定是产生不了幻觉的,洛桑下一秒就尖叫着扑到了莫青的身上,跟一只草鱼一样活蹦乱跳,最后还得是苏尔亚揪着她的后颈把人拽起来扔到一边去。   “我每天都有在练习写信,”洛桑光着脚丫抱来一堆白纸,“也有在好好学习中文!”   “洛桑”这两个字已经被她练得没那么生涩了,笔画与笔画间流畅得看不出一丝生硬,其余的字也不在话下,莫青替她摊平边边角角都折起来的练习册,夸到:“很棒啊,那我是不是能在中国的大学见到你了?”   “可以吗?”洛桑重重地眨了眨眼睛,莫青没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脸,却看到了很多更遥远的事物。   “当然可以。”莫青肯定地说。   八点就该从家出发了,院子侧边不远处的桃花开得正盛,粉色的雾送来轻轻柔柔的花香,莫青深深地吸了一口。   “想到了一句诗。”   苏尔亚想了一下,接到:“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莫青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母亲念过,她以前,还在的时候,桃花一开她就会盯着看,一看就是一整天,”为了不让氛围太凝重,苏尔亚继续补充道,“我小时候经常爬这棵树,有一次压断了一根树枝摔了下来,我母亲看到后居然笑了。”   江婉是由于被软禁和抑郁的缘故,而莫雪从没有这些闲情逸致,有一年莫青想摘下藕塘里开得最漂亮的一朵荷花送给她,结果差点没淹死,被路人救上岸后他没急着去洗澡,一直等到天黑,莫雪回来,然后给了他意料之外的一顿揍。   “走吧。”莫青拉住苏尔亚的手。   江应春正在酒店餐厅吃土耳其风味的早饭,一见他们来,叼着没吃完的面包立刻夸张地左右摆手,她身边的那对年轻夫妇疲于拉扯不听话的小孩,干脆也不管了,靠近江应春问道,“莫青身边那个,谁啊?”   江应春一梗脖子,咽下一口干巴巴的面包,假装没听见那个问题,离开餐桌走向莫青:“其实,你要是不想跟我们一起,可以向导游请假的,就说身体不舒服,高反什么的。”   “三千米都不到,有什么可高反的,”莫青笑了,“陪你玩玩吧,你一个人多无聊。”   江应春也笑了:“三个人就不无聊啦?”   三个人还得有一个是灯泡,莫青和苏尔亚脑袋挨着脑袋一起蹲着喂杜巴广场的鸽子,江应春没办法就只能自己找个鸽子自说自话。   “真羡慕啊,”江应春喂一颗玉米粒说一句话,“有的人隔着两个国家都能找到对象,这牵绊也太深了些。”   喂完鸽子,她长叹一声:“真好啊——”   该看的早就看过了,导游在前面对着每一处遗址费心竭力地讲解,苏尔亚就在后面拉着莫青聊一些有的没的。   “三月份的洒红节,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过的。”苏尔亚开始一笔一笔地跟莫青算账。   “洒红节?”莫青问道。   “就是一个庆祝春天来临的节日,”苏尔亚解释道,“要互相扔红色的花粉和水球。”   红色很衬莫青,仅仅是脚趾甲涂上红色的指甲油就已经漂亮到无法呼吸了,莫青的脸上和脖子上要是也擦上红色的花粉,光是想想......苏尔亚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莫青的嘴唇。   “打住!”莫青看破了他的小心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行行行,我答应你不就行了,陪你再重温一下节日......当然就只能有我们两个人!”   “真的吗?”苏尔亚模仿起洛桑的口吻,“给老婆再穿一次纱丽也可以吗?”   江应春忽然很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晚上江应春也偷溜了出来,酒店餐厅的晚饭对她来说实在是难以消化,她跟着莫青偷溜到了苏尔亚家,一大伙人围着一张木制长几吃辣牛肉蘸辣酱菜。   洛桑挤在江应春身边,先是很机警地看她,问清楚她的来历后才感叹道:“姐姐你也很漂亮哦。”   江应春喝酒喝得飘飘然:“小妹妹你中文说得真不错,比你哥还好。”   “那肯定,苏尔亚只会说,不会写......”   洛桑还没炫耀完,对面的苏尔亚就压低眉毛凶了回去:“我会写莫青的名字。”他还会写“老婆”这两个字。   莫青喝得脑袋也有些沉,不过吃过上一次raksi的亏后,他这次已经控制了酒量,脸上稍微热了一点就换成了蜂蜜水。   莫青醉醺醺地靠在苏尔亚肩上,咬着舌头说:“没事,我教你,私人一对一,包教包会。”   江应春长长地“嘁——”了一声,洛桑也不明所以地跟着模仿。   阿妈咣当一下敲在她的碗上:“吃完了就赶紧去写作业!”   江应春吃到最后直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边打呼一边说梦话,阿妈替她擦了脸,配合着洛桑一起抱到一楼的一间客房。   “你当初不是说没多余的房间吗?”莫青目瞪口呆,酒意瞬间没了大半。   “当初没有,”苏尔亚搂住莫青的腰,“现在才有的。”   真困到不行了,莫青躺在床上都没力气反驳,既然相爱已是命定的结局,中间耍点小花招也未尝不可。   藏香闻起来太沉反而会让脑子更痛,窗户大敞,只有似有若无的花香吹进来,躺了没多久,苏尔亚捧了一木盘的东西推门而入,莫青撑着脑袋乜了一眼,是红色的指甲油和红色的干花粉。   莫青坐起来,靠着床头,将脚架在苏尔亚的大腿上:“现在拿花粉过来,小心把床弄脏。”   苏尔亚不说话,他相对而言醉意都还没到三分。莫青的脚踝被他捏在手里,红色的指甲油刷在脚指甲上,比莫青眼底的酡红要鲜艳惹眼得多。   “我从来没想过。”莫青忽然开口,“从来没想过,我会在尼泊尔遇见我喜欢的人,甚至在二十五岁之前,我从未对尼泊尔有过任何不一样的想法。”   苏尔亚低垂着的面庞看起来又执拗又可爱,莫青等他涂完左脚的脚趾甲,按住他的后颈亲了上去。他们今晚喝的是红酒,莫青亲上去的时候,唇齿上那点酒香被二次发酵,酸甜酸甜的,怎么尝都不够。   “我也没想过。”苏尔亚孜孜不倦地舔着莫青的嘴唇,“所以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你你是来自雪山的馈赠。”   “很神奇。”莫青喘息着回应,“也真的很喜欢你。”   --------------------   备注里可以放这个信息,就是我在cp有同步更新,更不完那就去cp看吧,爱你们 第25章   苏尔亚的声音忽远忽近,莫青还没来得及揉眼睛就被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我帮你脱衣服还是......”苏尔亚攥住莫青衣服的下摆。四月的夜还是冷的,关上窗又嫌热,水雾从玻璃的四个角慢慢往中间蔓延,都省的拉窗帘了。   莫青这时候才看见床边还搭了件火一般的纱丽,他不会穿这个,扯了半天感觉就是块滑滑的布,愣了好久才问道:“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买的?”   “没有,早就买好了的。”   莫青的身上太烫,烫到苏尔亚总感觉他好像发了烧,摸一摸头,应该也没有,于是拎起他的衣摆就往上拽。屋里没有风,但莫青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皮肤上浮现大片的小颗粒,裸露的关节和锁骨处蹭出粉红。   莫青下意识地用双臂横在身前,双肩耸起,“裤子也要脱吗?”   “要,”苏尔亚按住莫青的背,这样暧昧的动作让他的呼吸也慢了下来,“不然露不出脚踝,不好看。”   莫青在心里嘀咕,这能有什么好不好看的,纱丽本来就不属于男性,犹豫了好几秒,最终还是松开了裤绳。   他弯下腰,一只手臂仍旧挡在胸前,另一只手抓住裤腰,背脊耸成一条小山脉,双脚踩了几下,裤子就掉到了地上,再一踹,直接踢进了床下。   “快点,冷。”还有害羞,莫青不好意思抬头,脸都热成了一块烧得正旺的红炭,目光里苏尔亚的腿短暂地离开了一下,紧接着滑凉的布料就贴在了身上。   “手。”苏尔亚不自然地瞥了眼莫青没挡得住的地方,那里也很红。   莫青只好移开手臂,他的呼吸落在红色的布料上,落在苏尔亚的手臂上,房间都要被烧着,更何况是人。   纱丽简单来说就是一块刺了绣的长布,莫青上身没穿短上衣,布料直接裹了上来,苏尔亚把他半抱在怀里,从后面扯出布料,绕着腰部一圈,再往上扎起来。   “很熟练嘛。”莫青忍不住揶揄。   “没、没有,”苏尔亚的手指比布料还容易打结,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店主就教了几遍。”   他当时在店门口一眼就看中了这套半露腰还露脚踝的纱丽,纱丽的质感是半透明的,正常女性穿它里面肯定要再打个底,但是莫青不用。   “好看。”   打好最后的结,苏尔亚还不肯把手从莫青裸露的腰上离开,他从上至下地检查了几遍,说不上来自己的手艺是好还是不好,莫青更是看不出来,他只觉得裸露的地方太多,真的会有女性穿这样的纱丽出门吗?   红色的花粉就在手边,苏尔亚轻轻地用嘴唇蹭了蹭莫青白色的脖颈,一手从碟子里抓起一把,顺着莫青的脸颊一路抹到胸口。   “有没有毒啊,吃下去不会有问题吧?”莫青看不到自己的脖子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感受到那只摸惯了玉石的手格外粗粝,火星子都要被摩擦得飞溅出来。   “不会。”苏尔亚举起通红的手掌,大拇指揉过莫青的嘴唇。   “没有毒。”   他咬住莫青的下嘴唇,舌头滑过那一圈花粉在的地方,唾液被掺成红色,莫青张开嘴伸出湿红色的舌尖,主动加深这个涩苦涩苦的吻。   这么看来其实还是莫青最喜欢接吻,因为苏尔亚更倾向于大面积的肢体接触,比如抱着他,手伸进他的腰里,鲜红的干花粉被擦得到处都是,两人倒在床上的时候一整碟的花粉全部撒了出来,白色的被子也被染成红色。   眼睫上有花粉,苏尔亚就去亲莫青的眼皮,脸颊有就去亲脸颊,胸口有就去亲胸口,腰部有......事实证明,他的手艺还是不如阿妈,随便蹭了两下,纱丽就全部散了开来,于是他就继续亲莫青起伏着的胸口。   莫青的腿被他顶开,天花板上的光圈晃成刺眼的雪景,他低头看见苏尔亚深褐色的头发一动不动地戳着胸口,胸口湿乎乎的,是口水干涸的感觉。   “可以吗?”苏尔亚握住莫青的大腿根,棕色的瞳仁里躺着一个红色的莫青。   就算没有酒精,莫青也未必说得出拒绝的话,他抱住苏尔亚的腰,湿润的眼睛里是无声的鼓励。   白色的雪覆盖着坚硬广袤的土,雪里还开着大片的红莲,红莲瓣上沾着晶莹的水珠,不知哪里嵌着的一汪温泉正在不断供送热气,水汽氤氲,蒙住来者的眼睛。   莫青的腿半搭在苏尔亚的肩上,一掉下去就被重新拎起来,纱丽铺出婚床,干花粉被体液化开,热烈到了极致。   莫青实在支撑不住,身上又酸又痛,呻吟声来回转变好几个声调,呜咽声都隐秘,苏尔亚不得不停下来,抓住莫青的小腿,亲吻他的膝盖。   最后一卷布料被无情地扔到了地上,上面红红白白的,皱得几乎看不出原样。苏尔亚一脚踩在上面,他的怀里正抱着快脱力的莫青,热汗快把红色的颜料洗没。   花洒一直开着,热气又涌上来,莫青感觉自己好像也要成了水雾,他趴在洗手台前,苏尔亚的手臂环住他的胯骨,免得一次次撞在水池边上砸出淤青来。   “明天醒来,不要离开我。”   最后的最后,莫青昏昏沉沉地睡在苏尔亚的怀里,窗户终于被打开,热度降下去,他听见苏尔亚在他耳边小声地问道。   “不会。”莫青模模糊糊地回答。   天亮得还是那么早,一只麻雀落在窗边唧唧喳喳个不停,莫青闭着眼艰难地转过身,浑身的骨头跟散了架重装一样,比爬了一夜雪山还累。   不是酒精上头不是酒精上头,莫青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安慰自己。   “老婆。”苏尔亚趴在床边模仿麻雀。   老婆就是醒了,眼睫毛一直在扇动呢,苏尔亚孜孜不倦地叫道:“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莫青忍无可忍:“好了!”   醒来一看时间,都已经十点了,莫青赶紧着急慌忙地四处找衣服,苏尔亚指了指床下,好家伙,连内裤上都沾满了花粉,根本就不能穿。   换洗衣服都在酒店里,莫青黑着一张脸接过苏尔亚的衣服,一边听他的感言一边快速套上,拎着裤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太长了,下次能不能短一点。”   而苏尔亚就知道看着莫青走姿怪异的背影傻笑。   走下木楼梯,洛桑还在家里,江应春坐在她身边,一大一小两颗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走近了才能听到她们的交谈声。   “山的那边就是海,依山傍海,这个词你有没有听过?我以前住的地方,既有山也有海......”江应春说道。   “这么好?那是什么地方?”洛桑惊呼道。   “哎呀跟你说不清楚,我等你考大学考到中国,什么山什么海都陪你看......不过事先说明,那个山没有喜马拉雅山高哦。”   “那海里是不是有很多鱼啊,我们这里的山上就有很多羊,还有牛,还有很多很多野花。”   “有啊,五颜六色的鱼,那个海水一年四季都是温的......”   “洛桑。”莫青笑着走了过去。   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被这声惊得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儿,江应春捂着头龇牙咧嘴地转过身叫道:“学长早上好,今天怎么起那么迟?”   洛桑也跟着起哄:“早上好,懒虫!”   早饭被阿妈端来放在桌上,自从上次莫青说过自己很讨厌豆子之后,一日三餐的饭里就再也没见过任何种类的豆子,莫青喝了两口,暖流拂过有些肿的喉咙,一下子就舒服了不少。   “我跟导游说了,咱俩身体不舒服,想休息半天,正好他们今早也没什么活动......学长你今天衣服好像不太合身?”江应春问道。   “是苏尔亚的衣服欸!”洛桑脆生生地添油加醋。   “哦......”江应春一脸似笑非笑,“怪不得啦。”   莫青假装自己正在吃早饭说不了话。   真好啊,莫青在心里想,要是身边一直能这么热闹就好了。   --------------------   上一章已修,记得看哦(*/ω\*) 第26章   五日游很快就到了尾声,他们是下午的飞机,早上没什么活动,莫青和江应春就还是待在苏尔亚的家里。   “你要是想来中国,我随时都有时间,想去哪儿玩想看什么都没问题。”江应春对洛桑说。   由于莫青和苏尔亚实在是如胶似漆如影随形,那俩人就不约而同地形成了同盟关系,江应春哪天去逛商场,还挑了不少衣服送给洛桑,顺带送她一些自己手链之类的小饰品。   洛桑开心得转眼就忘了莫青,甚至直言江应春就是她最喜欢的人。   “无所谓,”苏尔亚替莫青回答,“老婆就是我最喜欢的人。”   “少儿不宜!”江应春急忙捂住洛桑的耳朵。   莫青也要回国,不回去就算是滞留尼泊尔,被领事馆发现是要遣送回国的,甚至于可能还要拘留或者罚款。   “我不想让你走。”   莫青是说好了不会走的,苏尔亚固执地直视他的眼睛,双臂从莫青的手臂外穿过去,将人箍了个紧。   “就走一下,”莫青没办法,一边亲他一边安慰,“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我回国忙好所有的事情,就几天的功夫。”   无形的毛茸茸的耳朵此刻一定是耷拉下来的状态,苏尔亚不信:“不行,我想跟你一块走。”   “可以跟我走,”莫青顿了顿,“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觉得现在还不是苏尔亚融入他的生活的时机,他要是这样直愣愣地闯进去,后面要生出一堆麻烦事。   “因为春夏是爬雪山的好季节。”莫青解释道,“我来尼泊尔就是想爬雪山的,上次爬了个半截就下来了,你等我回来,我们再去爬雪山。”   苏尔亚将脸埋进莫青的肩窝里,声音闷闷的:“我还是怕你不回来。”   “那我们拉钩吧,我要是不回来,那就是小狗。”   “好吧,拉钩。”苏尔亚不情不愿地伸出小拇指。   千说万劝的,苏尔亚终于放下了一颗心,他看着莫青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春风鼓起他的外套,此去,又是长路迢迢。   “这次帮你争取到了能看到喜马拉雅山脉的座位。”莫青对江应春说。   “哎呀,这个不重要,”她朝身后的苏尔亚努努嘴,“某人伤心得要流眼泪啦。”   莫青不敢回头,脸上的微笑也很公式化,“就这几天罢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以前只接触过异地恋,看他们因为远距离哭得死去活来的,没想到你还异国恋,”江应春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感觉异国恋相遇难,分别却很容易,只要不给对方留下有效个人信息,一张机票就能拆散一段缘分。”   “但很可惜,”莫青摇摇头,“我不是那样的人。”   一来一去几趟,莫青就算再看见喜马拉雅山脉心里都没什么波澜了,苏尔亚送他一直送到机场,旅游旺季又悄然来临,机场里扛着大包小包的背包客操着各国语音,莫青攥紧苏尔亚送给他的一个简易的桃花雕玉,指指手机意思是保持联络。   从一个人群闯入另一个人群,莫青下飞机后跟江应春一块去了宠物店,罗海还在那里等着回家。   宠物店小妹在莫青走的第三天就跟莫青说了,再不来接走罗海,它就要得抑郁症了,本来就被抛弃过一次,再来一次,别说是狗,人都受不了。   “我现在总算知道罗海为什么叫罗海了。”江应春抱起爪子和口水满天飞的罗海,向莫青笑道,“Roshan,罗山,是吧?”   罗海也许是从莫青身上闻到了属于另一只狗的独特气味,想扑上去但又觉得委屈,一直在“嘤嘤”地叫,像控诉,又像埋怨。   “这下好了,”莫青无奈地说道,“现在哪边都照顾不到。”   老家的春天没什么突出的春的特点,天还是半蓝不灰的样子,常青树是一年到头都绿着的,墓园里的也是。   这时候莫青的心情反而很平静,甚至有点期待以后的生活,他从未像今天这么细致地规划过以后要做的事情,由于没有朋友,跟江应春说也不好意思,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一直最信任的母亲莫雪。   其实也挺荒唐的,莫雪在的时候他们天天互相摆冷脸,莫青惯用沉默的招数抵抗她的言语压制,她不在了,莫青的话却多了起来。   “下次回来,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也许是半年,也有可能就小几个月,这都说不准。”   “但我记得的,你以前经常跟我说,做决定要快准狠,不要犹豫不决,不要说‘说不准’这三个字。”   “你从来不关心我感情方面的事,不过现在我要肯定地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了,并且这种喜欢一定会持续很久很久。”   “再过一个星期,我办好手续,这儿的房子我就先......先放着,反正到交房还有个两年,这两年我要带他回s市,我想重新捡起我的工作,你都不知道,我的一个学妹之前给我发了个不知道几流的新闻,内容居然是关于我和我的作品,最后还惋惜我的摄影生涯居然会断得这么早.......我只能说,”   莫青缓一口气,“不断,不该断的就不要断。”   “一个星期后我回到尼泊尔,跟他再去爬一趟雪山,你说想在雪山上搭房子,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等一切稳定后这个计划就可以考虑开始了。”   “希望你和他有话可聊,不要太冷场。”   “哦对了,”颠三倒四说了太久,莫青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墓碑上灰白的照片,“他的名字叫苏尔亚,太阳神的意思,中文名是江焰,如果你能听见,一定要记得。”   结果光是给罗海办出国签证的手续就花了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这还是托了江应春的照顾走后门加急处理好的。紧接着又是假期,又是个三天,好不容易一切都筹备好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罗海照旧躺在莫青怀里,湿漉漉的鼻子到处乱戳。   “想你,老婆。”手机里的苏尔亚也是趴着的姿势,棕褐色的眼睛因为没有被光线照到,颜色几近纯黑。   莫青边摸罗海的头边说:“我也想你。”   他的床头柜上放了一本《四月裂帛》,简媜用文字表明自己奔赴新的人生的决心,莫青用笑弯了的眼睛和事无巨细的爬山规划。   “这只狗不可以上我们的床。”苏尔亚瞪着屏幕角落里睡得没心没肺的罗海。   莫青也装傻充愣:“为什么?它很干净啊。”   “因为我的手感和温度比它好得多,”苏尔亚决心好好跟老婆讲道理,“而且它会打断我们之间的所有的亲密行为,比如接吻和......”   莫青转手就摁灭了手机。   和江应春一起送机的,还有那个一米八多、浑身腱子肉的私教,因为莫青有一天晚上独自带着罗海夜跑正巧遇见了他,还被他气势磅礴的一大段话给心灵净化了一顿。   “回来的时候居然不告诉我,我又不会强制要求你继续报课,也不会推销游泳健身卡,怎么人和人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呢......”他说着转身看向江应春,“妹子,办卡不,人情价,打八折。”   江应春尴尬地拒绝:“谢谢,我会散打。”   莫青没空搭理他们,给苏尔亚发去消息:“四个小时后记得接我。”   那边很快回复:“知道,老婆!”不过很可惜,由于苏尔亚不会打中文,他发来的是语音,而机场里吵到莫青根本听不清他激昂的语气。   一切都无比顺利,莫青登机后,私教一抹眼泪转身继续对江应春说,散打怎么了,散打跟游泳不冲突,人情价啊,我从来不乱给人打折扣的啊!妹子你别走啊,你不需要那你总有朋友需要吧!......   江应春一边跑一边大喊,我朋友一个省游泳队的,一个潜水证书到手好几年了,不需要哈!......   后来莫青下飞机后手机连上网,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来自江应春的消息轰炸,他笑着划完,拎起装着罗海的宠物箱,尼泊尔专属的清朗日光将出口处照得一片雪白。   隐约地,他终于闻到了久违的草本香气,信任使然,莫青向白光张开手臂。   “想你,老婆。”苏尔亚也抱住莫青。   莫青终于在异国找到落下的所有理由。   --------------------   写得像要大结局了,但事实是,后面还有个小虐点(老母亲落泪)   本人写到现在几乎都是异国恋,因为异国恋真的很戳我...再次落泪 第27章   罗海被扔在了后座,它被关了快六个小时,这会儿被放出来也无精打采的,脑袋搭在爪子上,尾巴只有在莫青讲话的时候才会摇摆那么一两下。   “没想到你会开车。”莫青看着苏尔亚紧握方向盘的双臂,舌头舔过嘴唇上方的白色酸奶,“你天天拉着我的手穿梭在加德满都的大街小巷里,我还以为你只会一个劲闷头跑。”   苏尔亚开车专心到莫青说什么他都只是半敷衍地“嗯”一两声,加德满都的交通确实差劲,黄土灰蒙在车窗玻璃上,只有雨刮器刮过的那个半圆是清晰的,莫青猜这里的洗车服务应该会很热门。   “所以,”莫青知道他在听,所以说得也很仔细,“在这里休息几天之后,我们就去爬雪山?走什么路线你来决定吧,毕竟你在这方面懂的肯定比我多。”   他的后半句夸得真情实意,苏尔亚一分神,转弯的时候差点撞上旁边一个骑三轮车卖蔬菜的小贩。   莫青笑着拍一下他的肩,摇下车窗,朝后面用英语大喊,“抱歉!”   回到家里,莫青抱着有气无力的罗海上楼,苏尔亚在他身后负责拎软绵绵的大狗窝和一堆狗粮罐头,一人一狗背着莫青干瞪眼,好像谁也看不惯谁。   “罗山过得都没有它舒服。”苏尔亚一进房间就迫不及待地扔掉了东西,甚至还一脚把狗窝踹到离床最远的地方。   “谁叫你散养罗山的。”主要是莫青眼见着罗海跟他回家后也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办手续的那大半个月,又是打针又是植入芯片的,再糙的狗都要被磨得娇惯起来。   同理,莫青知道苏尔亚也是这样,所以他安置好罗海,给它开好罐头和营养剂后就转身抱住了苏尔亚。   “想我就不要总是说我的狗。”   莫青不笑的时候冷漠又疏远,好像对谁都很客气,对谁都没什么特殊的情感,但他一笑起来,就像是阳光从乌云的缝隙中照进来,再白的香青都要被染成金色,寒气瞬间一扫而空。   苏尔亚毫不犹豫地抱紧他,刚刚在机场人太多,他再想亲莫青也只敢半推半就地行一个贴面礼,用温差证明真实感。   今天的夕阳实在太好,卧室里沐浴着残阳的细小尘埃浮浮沉沉,从未有过安稳落下的那一刻。莫青被苏尔亚抱得坐在他的腿上,他从见到苏尔亚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苏尔亚像脚下平稳的山,有点贫瘠,但足够广袤,莫青可以放心地踩上去,然后找到自己栖息的地方。   苏尔亚吻得越来越急,雪山要变成火山,他掀开莫青的衣摆,干燥的手掌抚摸过莫青的肩胛骨,最后堪堪攀在裤子的边缘上。   白日适合宣淫,小别胜新婚。   罗海拖着潮红的舌头舔完罐头角落里最后的一点肉渣,晕机的后遗症大概是填不完的胃口,它一抬头,刚想提醒莫青加餐,黑白的视野里猛然出现激烈的一幕——它的主人正被那个有着怪异气味的陌生男人压在身下,一种从未听过的怪音也不停地往它听觉灵敏的耳朵里钻,在主人的双腿被拉开折起的一瞬间,它忽然找到了狗生存在的意义和报答主人的方式,毫不犹豫地窜了上去。   “啊!”   两声惊呼交叠着响起,先是罗海攻击性十足地咬在苏尔亚的小腿上,然后是苏尔亚一个不留神,牙齿磕破莫青的舌尖,厚重的血腥味同时在两个口腔里蔓延开。   “罗海,坐下!”莫青忍痛呵住罗海,一手着急慌忙地撸起苏尔亚的裤腿反复检查,“咬破了吗?”   “没破。”苏尔亚没空管自己受没受伤,大拇指撬开莫青的嘴唇,看见莫青的舌尖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珠,想抽点纸压住伤口,但又怕这样不卫生,结果一直犹豫到莫青的口水差点要从嘴角溢出来。   莫青哭笑不得:“我没事。”   “你的狗欺负我。”苏尔亚指控道。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晚上吃完饭,罗山终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闻到了家里的饭香,摇着尾巴颠着小碎步跨过门槛,一只跟它体型差不多大的拉布拉多犬骤然冲了出来,对着它就是一阵狂吠。   在加德满都圈地盘混大了的狗,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委屈,立刻就换上更激烈的犬吠声吼回去,把刚回来的洛桑吓得只能躲在门口。   “罗海,坐下!”莫青按住狂跳的太阳穴火速出来劝架。   罗海不甘心地坐下了,罗山听不太懂中文,莫青只好用现搜的尼泊尔语叫罗山坐下,一转头,看见苏尔亚正对着罗海扮鬼脸报下午的仇,又无可奈何地用中文嫌弃他“你幼不幼稚”。   苏尔亚做得端正:“你应该说,老公,坐下!”   最后还得是莫青大着舌头讲了半天的家庭伦理关系,强迫两狗一人握爪言和才结束这忙碌的一天。   “家和万事兴。”莫青满意地点头。   好像真的是有了一个小家庭,养了两只狗就是养了两个小孩,莫青分罐头分得有一点不均匀它俩就得打架,孩子上床父亲就会不满,日子逐渐变得和加德满都的气温一样热。   莫青白天陪着苏尔亚满城地跑,这头那头地找上好的玉石料子,晚上就拖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看他打磨抛光,不忙的日子里,随处逛一逛商场和夜市,莫青给苏尔亚挑衬衫,苏尔亚就给莫青品鉴出酸奶最好喝的手工酸奶铺子。   这样的生活慢到莫青有大把的时间抬起头数夜空中的星星,手绘标本集上没多少标本,却多了很多个各种角度的苏尔亚的速写。他们体会到的不仅是当下的每一秒的惬意与舒适,还有光明柔和的未来带来的希冀。   六月将至,雪山顶的雪水化得很快,河流也湍急起来,等到罗海完全适应了在加德满都的生活后,莫青和苏尔亚也要正式开始雪山之旅。   “羽绒服,登山鞋,氧气瓶,电池,相机,地图,应急药物,手电筒......”莫青细致地清点好所有的物品。   “Dharapani,Chame,Lower Pisang,Manang,Kangsar,Tilicho Base Camp,Yak Kharka,Tatopani,Pokhara......”苏尔亚报出一长串莫青听都听不懂的地点名。   简而言之就是安纳布尔纳大环线(ACT),这条路线相对而言交通便利,看到的人文景观也多,循序渐进地往上爬的路程不会轻易引发高反,毕竟苏尔亚实在太怕莫青一个蹲起,又一头栽倒在雪山上。   “我还没有那么傻,”莫青红着脸反驳,“同一个错误不会犯第二遍。”   苏尔亚追着他喊:“没事啊,我救你多少遍都可以。”   定完计划后,他们跨过阿妈在门槛前画好的曼陀罗花,选了个好日子一起去猴庙拜佛。大片大片的经幡和青烟将所有心愿都烘托得虔诚,远处的雪山沉静得一如既往。   --------------------   俺连山都么爬过,查阅资料好痛苦,比我学专业知识还痛苦 第28章   “你这请的地陪,真不错,服务这么到位,是不是花了不少钱啊?”   一个看起来跟苏尔亚年纪差不多大的中国男生趴在椅背上问莫青。他们距离ACT的出发点还有一半的距离,大巴停在休息站里等着有需要的人休整归来,像莫青这种被苏尔亚或是向导包办一切的游客,就还是坐在车上闲聊。   莫青收回目光,看着这张熟悉的东亚面孔,忽然笑了:“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地陪?”   “啊,不是吗?”男生吃惊地张大嘴巴,“我看你俩一上车,他就各种关照你,口音也挺怪的,应该是加德满都的当地人吧。你看,他现在还帮你去买热咖啡,感觉花多少钱都值了。”   不是热咖啡,是热茶,莫青在心里小声纠正,这一路颠成这样,喝咖啡的话迟早得晕车。但面前这个男生一副热心且羡慕的模样,莫青便问道:“你也想请?那为什么没有请呢。”   “啊......”男生撇撇嘴,朝后仰道,“没钱嘛,穷游。”   没钱确实是最实诚的理由,但如果请的向导不仅收游客的钱,还强占游客的身心,这就说不过去了。莫青拉开一点窗帘,看见苏尔亚突兀地立在人群里,正低着头跟商贩找零钱,他认真的时候眉毛紧紧地压住眼睛,浑身都是收敛不住的躁气。   海拔两千米的山还是青色的,绿绒质的草无穷无尽地向远处延伸开,天光是这样好,埋头啃草的羊只都时不时地抬头看两下天,苏尔亚买了一塑料袋的柑橘,一转头,看见莫青正隔着车窗玻璃朝他笑,躁气瞬间一扫而空。   他快步跑上车,将手里的纸杯和柑橘一股脑儿地塞在莫青怀里。   “柑橘是应季的,”他的鼻尖洇出了点汗珠,眼睛像透光的糖玉,“应该会很甜。”   “很贵吧。”莫青自觉代入游客身份,问道,“我要给你多少钱呢?”   “给钱?”苏尔亚愣住了,“你为什么要给我钱?”   莫青还没来得及解释,前面的男生又拖长了声音说道:“啊——好羡慕啊。”   苏尔亚不明就里:“什么?”   “没什么,”莫青反握住他的手,话抢在前头,“你走的也是ACT环线吗?”   “啊对,”男生点点头,“忘了介绍我的名字,我叫周秦。”   “我叫莫青,”莫青拉了拉一头雾水的苏尔亚,“他叫苏尔亚。”   大巴换了吉普车,Besisahar的出发点还要往上再开一段路程,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周秦居然也在,苏尔亚刚刚缠了一路问莫青和他到底聊了什么,莫青就是不肯说,所以他一见周秦就把莫青蛮横地抱在了怀里。   周秦的笑容顿时凝滞在嘴角,“嗨”才说了半截,屁股下面像是坐到了什么不舒服的东西,一会儿就往边上挪一下。   “那个,位置还是挺大的,你俩应该不用那么挤。”周秦尴尬地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置。   苏尔亚冷漠地瞥了一眼他,继续搂着莫青的腰不肯撒手:“不用。”   顺着马沙阳蒂河往上流开,大约到了傍晚才抵达瀑布边上的民宿,半高不矮的三层小木屋依山而建,暖光从门窗里倾泻而出,像是撒了金粉的光制的瀑布。莫青闻到了很久违的,矿物质水和泥沙混合的清冽气息,当然还有最刺激口水的饭香。   一趟吉普车最多只能载十个人,莫青搭的这一班应该是当天的最后一班,车上不乏身材魁梧、看起来像刚荒野求生回来的欧美游客,他们将行李都搬回定好的房间里就下来餐厅吃饭,人挤着人的,只能见缝插针找座位。   “你们白天到底在聊什么?”   苏尔亚端来两份炒面,莫青的那份特意去了青豆,外加双倍的口蘑和胡萝卜。   “没聊什么啊,”莫青用叉子卷好面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就随便聊聊,都是中国人嘛。”   莫青的变化他自己可能看不出来,但苏尔亚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以前莫青吃炒面、咖喱这一类容易抹到嘴上的食物,都是吃得小心翼翼,生怕有一点失礼,现在吃得满嘴都是油都没什么避讳。   “帮我抽张纸。”莫青边说边抬头暗示,这阵子正是旅游旺季,小小的民俗里人多到一个吃饭的位置都不剩了,好多人端着餐盘不是出去吃就是上楼回房间解决,莫青一眼就扫到比欧美人矮了一整个头的周秦在人潮中艰难求生,餐盘都快顶在头上了,整张脸惹得满头大汗。   “等等,”莫青推开苏尔亚送到嘴边的纸,朝周秦那边挥手,“周秦,这里!”   周秦也看到莫青了,刚想过来,猝不及防地对上苏尔亚压迫感十足的眼神后,又踌躇了起来,拧着眉毛纠结了半晌才挤过来,靠着莫青的座位打哈哈:“哎呀,这人也太多了。”   莫青没接苏尔亚手上的纸,自己抽了张,说道:“上了山人应该就少了,现在海拔才两千米多一点,跟加德满都差不多。”   “你以前来过?”   “不是,我也是第一次。”莫青比苏尔亚先吃完了饭,集中收餐盘的地方在餐厅出口处,他收好所有的垃圾准备自己去扔掉,给周秦腾出一点位置。   “我帮你。”苏尔亚腾得站起来。   “不用,你先吃吧,我还要去买点东西。”莫青按下他的肩。   餐厅里开着的也是暖光,厚重的窗帘被拉上,餐厅里聚起一团难闻的油腻味道,周秦越吃越冷,感觉头顶始终落着一道视线,像是明明身处广袤的平原,但背后仍暗藏危机。   “喂,你,”苏尔亚踢了踢周秦的椅子腿,看他像鸵鸟一样缩了下头,整张脸都要埋进炒饭里,“你叫什么?”   “周、周秦,”周秦吓得囫囵吞下一大口没嚼的饭,脖子都梗那么长了,头还是不敢抬,冷汗湿了满背。   此刻,他完全确定,这个叫“苏尔亚”的向导,肯定不止是向导那么简单。   第二天的吉普车七点半发车,目的地是马纳斯卢峰,晚上九点不到大厅里的人就各回各屋了,周秦汗涔涔地往楼上跑,刚插上房卡就看见苏尔亚停在了他对面的那扇门前。   “好巧,”莫青冲他挥挥手,“咱们住对门。”   周秦“咣”地砸上门。   “他怎么了?”莫青转身关上门,他刚刚去买了支唇膏和护手霜,他注意到苏尔亚的嘴唇好像死皮有点多,之前手指受过伤的地方也有开裂的迹象。   “不知道。”苏尔亚装出无辜的样子,眼神清清明明,仿佛刚刚警告周秦离远点的人不是他。   “好吧。”   莫青拆开柑橘味的护手霜,先是往自己的手上挤了一大坨,然后握住苏尔亚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往他手背上蹭开。   “刚刚去买东西,我看见一只雪白色萨摩耶,耳朵戳一下就抖一下,可爱死了。”   “然后呢?”苏尔亚看见莫青又拆开柑橘味的唇膏,主动地凑上了脸。   “然后我就想,你要是能长出毛茸茸的耳朵,应该是什么样的,会不会也很敏感。”   莫青给自己涂好唇膏,假装真的看见了苏尔亚头顶的耳朵,手指插进他的发丝里面来回地顺,借着他弯腰的机会,轻轻地亲在他的嘴唇上,用舌尖舔软那些死皮,用齿尖一点一点地咬,把柑橘香弄得到处是。   “今天辛苦你啦,一直都是你在外面跑,负责交涉,”莫青边亲边说,“嘴唇上起了这么多死皮。”   莫青在房间里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苏尔亚将他抱进怀里,手从衣摆下伸了进去,热烈地回吻。他们已经接了无数次的吻,但苏尔亚好像永远都学不会那些技巧性的接吻方法,每次都是横冲直撞地使用蛮力,柑橘香很快就被溢出来的铁锈味遮盖住。   苏尔亚移开嘴唇,往莫青的颈侧蹭,手扒开他的衣领咬他的锁骨。莫青在心里想,反正不会是萨摩耶,萨摩耶才不会有这么坏的心思。   莫青被他推到沙发上,衣摆凑到胸口处,窗户好像没关严实,一阵冷冽的风掀开窗帘钻了进来,莫青打了个冷颤,与此同时,门铃忽然被按响。   “重死了,”莫青红着脸推开他,“疼死了,真的是属狗的。”   他趿拉着鞋打开门,走廊上却空空如也,只有尽头处站着几个正在抽烟的外国人,敲门的显然不是他们。   莫青低下头,红色的厚重地毯上躺着一张白色纸条,他弯腰捡起来,纸条上的中文像是一笔一划斟酌了许久才写上去的。   “因为不确定南亚有没有传销组织,所以去查了很长时间,咨询了好几个朋友,结果得知传销组织无处不在,所以才来肯定地告诉你——你一定是遇到骗子了,快跑!!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   感觉这种爬雪山的剧情会很无聊...争取三章内过完 第29章   山上天亮得早,莫青推开窗,不远处碎玉倾倒一般的瀑布被晨雾遮住了一小半,听不出种类的鸟鸣声一声比一声悠远,如果细看的话,最高远的地方,雪山顶隐隐绰绰。   早饭跟晚饭没什么区别,一样有些油腻,莫青吃了一整个柑橘才调得起来胃口,他瞥一眼嘴唇结痂了的苏尔亚,想笑笑不出来。   “不重要的纸条。”莫青扯扯他的衣袖,“你还生气了啊?”   苏尔亚绷着一张脸:“没生气。”   也就莫青觉得苏尔亚生气的样子也可爱了,周秦下来的时候,看见莫青一边惨兮兮地剥着柑橘吃,一边还歪着脸去哄冻土一样的苏尔亚,表情比白日撞鬼还可怕。   他在楼梯口转换了百八十种心境,深呼吸了五分钟,最后掏出手机看一眼昨晚写了半夜的“拯救迷途羔羊指南”,终于郑重其事地迈出了第一步。   “莫青哥,早上好。”他笔直地站在两人桌前,目不斜视,仿佛一看见苏尔亚就要被精神控制。   “早上好,”莫青笑着看着他,递上手里的柑橘,“吃橘子吗?”   大早上的确实有些食欲不振,周秦在心里分析了各种他吃或不吃橘子的后果,最后确认不会引发蝴蝶效应后才接了过来。   “你今天要跟我们一起去Dharapani吗?”莫青问道,“吉普车最多只能到河谷,后面就要徒步了,我怕你一个人比较危险,要不要加入我们?”   好家伙,莫青怎么这么快就适应了传销组织的洗脑包,都开始拉第二个倒霉蛋进去了,周秦不死心,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们是指......你们俩吗?”   “当然,”莫青笑得温柔,“你不要瞎想,我们都不是坏人。”   周秦最后还是磕磕绊绊地跟在了莫青身后,据他说,这还是他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旅游,因为平时在国内就喜欢爬山,所以这次就想挑战一下全球高峰,当然,如果力不能及还是会知难就退的。   “像玉龙雪山啦,还有云南梅里雪山,青海什么的。听起来都是雪山,其实差异还是挺大的,比如说......”   周秦越说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莫青根本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那两个人胳膊搀着胳膊亲亲热热地往前走着,时不时往后看的一眼也只是在确认他走没走丢。   周秦突然想撤回自己真情实感制作的“深入虎穴并救出被洗脑的莫青”计划,因为他感觉自己好像才成了被诈骗的那个。   到了海拔六千米的地方,氧气明显稀薄了起来,绿草地变成被薄雪覆盖着的断壁峭岩,天好像更蓝了一些,大片的云压在头顶,莫青从包里翻出相机,摘掉手套,换好镜头,调整光圈,对准对面的马纳斯鲁峰。   深壑是无处不在的,每一个山头与山头之间,都是无力跋涉的天堑,莫青在此前坚信人与人之间也是。从认识到接纳一个人,就是翻山越岭爬向彼岸的过程,如果运气好,到了半路就能和那个人相见,如果不巧,摔个粉身碎骨。   他把镜头移向苏尔亚。   铤而走险的好运终于生效,他遇见一个本身就像山的人,往后的每一次接触,都有脚踏实地的安稳。   “你拍山,”苏尔亚注意到了镜头,脸上稍稍浮起羞赧的红,“别拍我。”   “你好看啊,当然拍你。”莫青笑着放大镜头,光圈调得狭窄,故意把人拍得和景色一样深远。   莫青的心里忽然对以后有了更清晰的规划。   直到一颗硕大的头闯进取景框里。   “是吗是吗?”周秦吸够了氧,生龙活虎地钻到镜头前,“可以给我也拍一张吗?”   最后就是苏尔亚和雪景都没拍几张,就光顾着给周秦拍了,苏尔亚的拳头捏得咯吱响,要不是山高确实容易出事,他早把人掐走了。   “多拍几张以后才好跟别人炫耀我来过嘛......”周秦说着摆出了第无数个他“自创”的别扭姿势。   “别生气别生气。”莫青像顺大型宠物的毛一样地顺着苏尔亚的背。   再爬两个小时刚好到Chame,这个地方雪又厚又松,容易引发雪崩,偏偏周秦是个堵不住嘴的,就差苏尔亚掏出一卷胶带捂住他的嘴了,结果胶带刚撕开,好巧不巧的,山顶不知道哪里松了一块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上头倾倒而下,白色的雪雾捂住口鼻,蒙住眼睛,仿佛世界崩塌。   “这是啥?......”周秦站着不动了。   苏尔亚眼疾手快地拉住莫青,把他往大块的石头后面拉,小雪崩不会持续太久,但杀伤力足够摧毁一座木制平房。最后他才拽住傻楞着的周秦的背包,把人直接拖到石块后面。   “别害怕,没事的。”苏尔亚一脚踹开周秦,把莫青往怀里抱。   和雪崩共同降临的是骤然被抽干的氧气,雪幕封出一个完全闭合的空间,这时候莫青的心情反而很安静,他的耳朵紧贴在苏尔亚的胸口处,听见纯粹世界里纯粹的心跳声。   “我没事。”莫青屏住呼吸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个很轻柔的吻同时落在苏尔亚的嘴角。   五分钟不到雪崩就结束了,莫青抖掉身上的雪花,看见不远处小镇的指示牌被淹没在了白雪之下,所有裸露出来的地皮都盖上了一层雪,包括周秦。   “啊呸,”周秦从雪里面冒出头,艰难地吐出一大口雪水,“我刚不是都站稳了吗,怎么又摔出去了!?”   苏尔亚露出很无辜的表情,低下头示意莫青帮他掸掉头发上的雪。   “我脖子后面也进雪了,谁来帮我一下!”   周秦摸爬滚打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悲痛地发现没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   Chame里有藏族特色的民宿,不需要预约,这里的人相对而言少得多,莫青他们刚进去,就有一群当地居民扛着雪铲成群结队地出去了。   他们衣服里多多少少都进了水,周秦最惨,几乎湿了个透,嘴唇冻得发青。穿着藏服的老板娘端来热的干毛巾和滚烫的酥油茶,用尼泊尔语告诉他们,屋后有天然温泉,今天人少,泡一泡刚好可以驱寒。   “你还可以吗,需要我帮忙吗?”莫青关切地问周秦。   周秦哆哆嗦嗦地回答:“没、没没事,我能不能直、直接穿着衣服跳、跳进温泉里啊,冻、冻死我了。”   房间里也有暖气,莫青送他进门后就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拎着苏尔亚的耳朵质问他:“是不是你干的?”   苏尔亚垮着脸甩黑锅:“雪崩是他引起的。”   “我英语不差!”莫青揪住他的耳垂,“我听见他们说了,是刚刚山顶有人放牛。”   苏尔亚还想讨价还价:“那你告诉我他给你的纸条写了什么,我就不欺负他了。”   天黑得也早,星星缀在深蓝色的夜幕上,清晰到可以轻易分别出星座,莫青扶着苏尔亚的手跳下温泉,暖烘烘的水蒸气直直地向上烘着脑袋,将脸弄得湿漉漉的。   “嘴唇的痂好像要落了。”莫青用指腹揉搓着苏尔亚的嘴唇。   “那你再亲亲我。”   夜晚的雪山反而没白天安静,细小的虫鸣声跳来跳去,莫青听见老板娘腰上的饰品撞来撞去的叮当响声,听见水里小气泡的破裂声,听见见证了无数年的生命轮回的山谷风的呼啸声,他将手臂搭在苏尔亚的肩上,累了一整天,只有晚上能亲一会儿,就权当是充电了。   “我突然又不想让你跟我回国了。”莫青分开一点距离,在苏尔亚清澈的瞳仁里找到了自己。   “为什么?”苏尔亚吃惊地搂紧莫青的腰,生怕他从手下再次溜走。   “因为我有了别的计划,”莫青解释道,“周秦一开始对你的印象就是当地向导,后来我也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你在雪山比在加德满都还要如鱼得水,你在这里有很多熟人,就算很累,也很快乐,我怕你跟我回国,你会不适应那样的生活。”   “不会的,”苏尔亚重新吻住莫青,用嘴唇上的死皮磨他,“老婆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只会适应有你在的生活。”   莫青脸红了:“中文进步得这么快,好听的话会一句接一句地说了。”   “我依旧喜欢摄影,”莫青按下心跳继续说道,“我也跟你一样,很喜欢雪山,哪怕缺氧都是激动的,所以我们也许不必执着于谁跟谁到哪一边去,这里是中国与尼泊尔的边界处,我们离各自的家都很远,但同时也都很近。”   苏尔亚皱着眉像是在思考,莫青很轻松地笑了,蒸腾着热气的手摸上他的脸,刚想继续亲上去,水里忽然“扑通”一声砸进一个重物,水花溅得到处都是,苏尔亚立刻警觉地抱紧莫青往边上躲了一点。   “不、不好意思,”周秦刚从刺骨寒冷里缓出来,脸色在撞见温泉里暧昧一幕后重新变得惨白,他扒着温泉的边慌慌张张地想重新爬出去,爬了半天手脚一直打滑,只好尴尬地立在那里,不停地给两人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没事,”莫青打断他,“我一直忘了跟你说,他不是我的向导,也不是什么诈骗团伙的人,他是我男朋友。”   苏尔亚在旁边固执地纠正:“是老公。” 第30章   自打那天晚上莫青介绍苏尔亚是他的男朋友,并且苏尔亚补充他们已经办过婚礼了之后,周秦就一直心甘情愿地把自己隐匿在小团队的边缘处,就差整个人都埋进雪堆里了。   莫青觉得没什么的,但越安慰效果就越差,在山上搭帐篷的时候都特地隔了五十米,最后还是苏尔亚吓唬他,说这边的山上会有野兽出没,才吓得拔了固定杆就往他俩的帐篷边挤。   “亏我还以为你是被传销组织洗脑了,还想着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你救出来,结果,谁能想到?......”   周秦的鼻涕刚流出来就被冷风吹干糊在了脸上,他神情激愤地拉住莫青的手,声泪俱下。   “这个烤肉挺好吃的。”莫青用一串滚烫的烤肉堵住他的嘴。   “哦?确实欸,好吃,”周秦的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咳,好吃,我不说话了。”   越往上,人类的生活痕迹就越少,雪是最不缺的,没有水的时候就直接捧一把把扔进锅里,烧开了以后味道跟普通的水差不太多,就是更苦涩了一点。   日程放得很松,他们都没有很赶的计划,基本上一天只在一个高度活动。   三千米以后,莫青就注意到了地上一丛一丛开着的尼泊尔香青,那些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坚挺饱满,仿佛风霜都能被它们划破。海拔越高,尼泊尔香青的茎叶就越矮越小,好像他们全力以赴供养着的,就只有雪一般的香青花朵。   他拍完照片后跟苏尔亚开玩笑,记得他们的缘分也来源于尼泊尔香青,如果他不是被香青吸引走,偏离了原本的路线,他们也就不会相遇了。   苏尔亚在帮莫青揉手,他说他知道的,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莫青的手,很漂亮,就像香青的花瓣。   莫青和周秦都有些食欲不振,动作幅度稍微大点就会有高反,晚上睡不着,他们就躺着看天上的星星,人在自然面前都是渺小到微不足道的,莫青靠着苏尔亚的肩,陪他聊过去,聊以后,聊最微不足道的事情,聊最遥远的宇宙。   “我有个计划,”莫青对他说,“因为之前有出版社联系过我,问有没有合作出旅游图集的意向,我那会儿觉得自己看得还少,没有讲故事的能力,现在想想,应该可以了。”   星星很亮,苏尔亚的眼睛也是,他蹭了一下莫青冰凉的脸颊,问道:“那你要放什么照片呢?”   “放我们一起见过的山,放加德满都的猴庙,放巴格马蒂河......”还有沉默寡言的阿妈,总是充满干劲的洛桑、罕见的斑点狗罗山、兴趣稀奇古怪的老教授;门槛前的曼陀罗花、抹在脑门上的金盏花泥、成衣店里的红色纱丽、手工酸奶铺的酸奶......   莫青笑弯了眼睛,冰天动地的极高世界里,他还是流动的春天的河,苏尔亚把他拉回帐篷里,两个人挤进一个睡袋。   篝火渐渐地小了下去,万籁阒静,只有莫青低低的的笑声,他按住往他怀里拱的苏尔亚,像流水拥住溪底的鹅卵石。   “知道啦,还有你,”莫青仰起头亲吻他的嘴唇,“在这趟难忘的旅程中,你永远是最美好的一部分,我愿意从头再来一遍*。”   上山总共花了两周,下山也不急,他们走的是环线,见到的风景总是不一样的,等到回到海拔两千米的小镇时,已经是七月了,莫青一件件地脱掉外套,只剩下一件短袖。   他们在晚上来到小酒馆,这里当地酿的传统酒最多,几乎没有工业乙醇的味道。红色的手工编织毯从墙上垂到地上,听不懂语种的外国游客可以随时上台抱着吉他唱一首思乡歌,乡愁一向是流浪的附赠品。   酒馆里的氛围很好,情愫在碰杯的男男女女中暗涌,交缠的眼神织出一张细密的大网,莫青接过苏尔亚递来的葡萄酒,装作流氓勾住他的小腿:“先生,喝完酒一起走吗?或者说,我用一杯酒买你一整夜的好体力?”   他模仿的是刚刚一对看对了眼就相拥而出的外国游客的对话,艳遇也是很好的装饰品。   苏尔亚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脖子,手抖得酒都要晃出来:“一整夜?我争取......”   莫青红着脸打断他:“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莫青是不是那个意思,反正苏尔亚是当真了,在台上的周秦吼到第三首歌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莫青的手腕,磕磕绊绊地把他往酒香味淡去的地方带。   滚烫的吻从脸颊落到锁骨,这段时间他们都瘦了不少,苏尔亚一边摸他的脊背一边说,回去的时候叫阿妈多做点好吃的,老婆胖一点才好看。   莫青被他压在床上,这家民宿的特色是传统手工制家具,白色被子上盖着的一层毯子也是红色的,磨人,磨得莫青越来越红。   “那以后咱俩谁做饭?”莫青没怎么喝酒,清醒地沉醉着,他向苏尔亚扔出送分题。   苏尔亚托着莫青的腰,敷衍又认真地回答:“我做饭,我洗碗,我还可以遛狗。”   性快感类似窒息的感觉,莫青感觉自己在不断地被压进水里,再浑身湿漉漉地打捞出来,氧气全靠苏尔亚用嘴渡进来,他想起雪冷到极致的时候,摸起来也是滚烫的。最后的最后,他有气无力的靠在苏尔亚身上,哑着嗓子提醒他刚刚有好几通电话打进来过。   苏尔亚短暂地抽身,捡起手机扫了一眼,然后不耐烦地扔到地上,“咚”的一声,继续甜蜜蜜地跟莫青接吻。   “你说的,一整夜的好体力。”苏尔亚提醒他。   莫青趁他色欲熏心的时候提要求:“体力这么旺盛,那以后所有家务都归你。”   “那你叫我老公......”   急吼吼的吻落得到处都是,莫青推不开他,扭捏了半晌才贴着他的耳朵小声叫他:“老公。”   莫青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年纪大了还纵欲的报应就是浑身的酸痛感,比爬一整天的山还难受。他恹恹地坐起身,看见苏尔亚面朝窗户站在开了一条缝的窗帘前,刚想怪他怠慢了一整天的行程,忽然发现他的情绪好像不太对劲。   “怎么了?”莫青小声地问道。   “没什么。”苏尔亚转身走到窗边,将脸埋进莫青的颈侧,眷恋地嗅他身上清爽的香味。   “尾巴都要拖到地上了,”莫青抱住他,“总不会是我昨晚说所有家务都归你,你现在才后悔了吧?”   躁气重新笼罩住苏尔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刚吃饱喝足的乖狗狗,莫青能感受的到他正在压制着躁气,心里闪过无数种猜测,最坏最坏的都想到了。   苏尔亚很沉很慢地说:“昨晚有很多电话打过来,是我父亲的,我直到今早才接。”   “怎么了吗?”无数种猜想正好被押中一个,莫青也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些危机感。   “他让洛桑跟我说,叫我立刻就回去,不然他就永远关着洛桑,”苏尔亚看着莫青的眼睛,“直到我回来。”   莫青毫不犹豫:“我陪你回去。”   “是结婚的事,”苏尔亚继续解释,“他之前给的期限是九月之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前了。”   “那我更要跟你一起回去了啊,”莫青故作轻松地摸上他的眉毛,开玩笑道,“不可以犯重婚罪哦。”   “我永远爱你。”在拉开窗帘前苏尔亚忽然很严肃地告白。   莫青愣了一下,他没有预料到后半年的自己会每天念着这句话叙述思念,他只是很轻柔地笑了一下,也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也爱你。”   --------------------   *原句为七堇年“这是美好的旅程。我愿意从头再来一遍。”   (还有三四章完结,可能是由于赶进度,质量感觉下降了,节奏变得很奇怪,后面会修) 第31章   变卦来得有些突然,好像是强行要给这趟旅行画上休止符。莫青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今天的天气还是热的,穿上外套会很奇怪,他找到周秦的时候,对方的视线显然有些躲闪。   “我们家里出了点事,”莫青对他说,“今天下午就要出发回加德满都了,如果你不着急,就还是按照原计划来,后面已经没什么危险地带了。”   苏尔亚就站在莫青身边,两个人的肩挨在一起,十指相握,周秦眼神乱瞟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俩严肃起来的表情真是一模一样,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亲出来的夫妻相。   “行,”周秦挠挠头,说,“那你们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蹭了一把免费向导,还没来得及请你们吃饭哈哈。”   “没事啊,以后可以再约。”莫青故作轻松地笑着。   他们多花了一些钱才买到回加德满都的座位,艾德尔嘴上说的是软禁洛桑和她阿妈,但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按照他那样愈老愈阴狠的性格来说,把她直接嫁出去给人做小老婆,也不是不可能。   一路还是山路,大巴里没开空调,不算湿润的热风从窗户里涌进来,莫青的头发长得有些长,被搅得糊在眼前。他看不清苏尔亚的神情,从上车起两个人也一直没说话,想贴的掌心在微微出汗,莫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   “应该没事的,现在就回去,把话说清楚,实在不行,就把洛桑和阿妈都接出来。”   苏尔亚将头靠在莫青的肩上,沉闷地“嗯”了一声,怕自己的回复得太敷衍,还蹭了两下头,头发把莫青的肩重新磨得通红。   莫青抽出自己的手伸进他的头发里,揪住他的头发打理出两个尖尖的狗耳朵,然后就着角度亲一口他的侧脸,“我觉得是阿拉斯加。”   “什么?”苏尔亚抬起头,那对尖尖的小揪顺势就掉了下去。   “你要是能长出毛茸茸的耳朵,那应该就是阿拉斯加犬那样的,”莫青又给他推了上去,“可爱死了,又傻又可爱,手感一定很好。”   “我才不傻。”苏尔亚的手钻进莫青的衣服里,莫青怕痒,痒痒肉随便挠两下整个人都会笑得软在他怀里,眉眼全部都舒展开。   于是苏尔亚亲了亲莫青的额头,笃定地说:“而且老婆更可爱。”   直到傍晚夕阳落了下去,他们才抵达加德满都的车站,月亮的银辉随即接班,蜿蜒的河流尽头,一盏浓烟袅袅得升起,猴庙还是那个猴庙,庄重神秘,它在静静地迎接从远方归来的旧故。   不知道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所以两个人手拉着手走得都很慢,路过手工酸奶铺,苏尔亚停了下来,五十卢布两杯,那两杯都是莫青的。   有时候沉默更通心事,莫青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酸奶,看脚下两个细长的影子时分时合,他知道两个不同国籍的人相爱也是这样,分分合合的,好像永远不能安定下来。   等莫青喝完两倍酸奶,苏尔亚站在路灯下手足无措地问:“要不再去猴庙逛一会儿?或者去教授家坐一会儿。”   “不要了,”莫青认真地看着苏尔亚的眼睛,仰头送上一个湿润缠绵的吻,“走吧,直接回家。”   家里一楼的灯还亮着,夜色化成雾质笼罩着小楼,没有一点烟火气,冷寂得让人心慌。黑暗中苏尔亚和莫青无声地对视了一眼,从大门口推门而入。   暖光并没有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莫青一眼就看见了背对着大门坐在木几边的艾德尔先生。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苏尔亚的父亲,从前他都只是听说,听洛桑说,他是整个家族最权威的存在,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家里上下几百口人都无条件地听从他的吩咐,大概除了苏尔亚,没人敢忤逆他。   艾德尔应该是听见了推门声,但他没有动,半花白的头发输得一丝不苟,老态压弯了他的脊背,但没有压软他的声音,莫青听见他用低沉的不容置疑的声音,叫两个人过来。   他说的是中文,听起来有点粤语的腔调,莫青试探性地看了一眼苏尔亚,苏尔亚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的毛都要炸开。   不情不愿地,苏尔亚踢开面前的凳子,拉着莫青的手走了过去。   “洛桑呢?”苏尔亚冷声问道。   “这是你跟父亲说话该有的语气?”艾德尔皱着眉转过身。   艾德尔长得要比莫青想象的锋利得多,甚至于岁月将他脸上的皱纹刻得更深了,鹰钩鼻之上是充满冷漠与精明的眼睛,莫青感觉自己好像被他从里到外地剖开来掂量了一番,然后再被轻蔑地扔到一边。   压抑的气氛像是绷紧的琴弦,苏尔亚不客气地反击:“你只值得这种语气。”   他们之间最脆弱的关系就是父子关系,这是一层一撕就破的纱,无人愿意缝补。   “你真是混了异种的血,人也变得怪异起来,家里还没有人敢像你这样跟我说话!”艾德尔冷哼一声,“你再晚回来一天,她们俩都要被我赶出去,还有那两条没用的狗......而我还得养着没用的你。”   “这些钱我都可以还给你,”苏尔亚打断了他,“你没养过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施舍,我们可以搬出去,不需要你费心。”   他说着就要拉着莫青往楼上走,二楼的楼梯口处,洛桑光着脚丫躲在阴影里,用无声的口型告诉他们,她没事,罗山和罗海也没事。   “给我站住!”艾德尔一巴掌拍在木几上,“你还没有资格做决定,在这个家,永远都是我说了算,不听话的,想跑的,全部都是一个下场,你想让这个异种也因为你去死吗?”   “异种”莫青站住了,他的脊背在发凉,身前的苏尔亚也不甘心地站住了,手劲大得几乎要捏碎木制扶手。   “上一次的婚礼被你搅得一团糟,我已经给了你一年的时间,现在不管怎么样,你都必须去跟人家姑娘结婚。结了婚,随你怎么玩,不结婚,这个外国人,永远也别想活着回去!”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的选择!”   “你没有自己的选择!给我来人,把他们俩分开关起来!”   一直等在门口外的家族男丁们冲了进来,抓住苏尔亚和莫青的胳膊就往两边分开,莫青打了个踉跄,眼睁睁地看着苏尔亚被两个男人反绑住手臂,他们开始用吵嚷的尼泊尔语争执,莫青听不懂,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仿佛也要脱臼,连一句反驳或是挽留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就给我安心地等着下个月的婚礼,”艾德接过旁人递来的拄杖,指完苏尔亚后面向莫青,“你,最好给我立刻就回到你该待的地方去,不然别怪自己不适应加德满都的火葬仪式。”   “这是我的人生!......”苏尔亚的声音小了下去,他被打晕了,楼上的洛桑开始压制不住哭声,还有罗山和罗海的叫声。   莫青浑身都在发抖,但他不后悔,咬着牙齿提醒他:“你这是犯法的。”   艾德尔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弯下腰捏住莫青的后颈,整张脸没入黑暗,声音阴冷:“加德满都我说了算。”   莫青坐的是一周后的飞机,这段时间内他一直住在艾德尔为他单独准备的客房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套桌椅,有年迈的仆人进来收拾房间,罗海受了惊,一直躲在莫青的怀里,睡觉也要莫青搂着它睡。   这里没有藏香,他们睡得都不踏实,七月居然也会回冷,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   莫青也不被允许出门,他一开门就会有南亚长相的男人做出请他回去的姿势,这样的软禁一直持续到一周后,艾德尔亲自送莫青去机场,他撑着拐杖,身上的传统白金色服装没有一丝褶皱,当地海关看见他也得点头哈腰两下,递上一支好烟。   “回去了就不要过来了,”艾德尔用他鹰隼一样的眼神盯着莫青,“尼泊尔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玩过一两次,就够了。”   罗海被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拎走了,隔着狗笼,它“嘤嘤”地朝外叫了一路,莫青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毫无畏惧地直视:“听说您一共结过十几次婚,一直到苏尔亚母亲去世才停止娶妻,怎么了,是内心觉得愧疚了?”   莫青以为,他提起江婉,艾德尔多少都会被触动一些,但他又猜错了,老先生只是满不在乎地冷笑了一声:“死都死了,愧疚什么?年轻人,你比苏尔亚还要单纯,那孩子都不会想着用他的母亲来说服我。”   这一次莫青没能幸运地坐到能看见喜马拉雅山脉的位置,他的心一直很乱,想起这又是一次不辞而别。   飞机快下落的时候,他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这是苏尔亚在某一天托了杜尔送进来的,那个留着山羊胡须的精明男人什么都没说,背着手叹了两口气就走了。   莫青摊平纸条,上面的黑字歪歪扭扭——老婆等我。   “老婆”两个字最板正,莫青忽然就笑了。   --------------------   没有故意拖着,快完结了确实难写,关站之前写不完的话,如果有鱼鱼想看,还是老地方 第32章   莫青回国的那晚失眠了,怀里热烘烘的罗海明明很乖,一动不动的,他却耐不住辗转反侧,心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在想苏尔亚,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和他一样正在失眠,照他那样的急性子,是不是还在和他专制的父亲做抗争。   他可能会受一点伤,额角,或是手,眼睛里住进一个好斗的兽,他本不被束缚,山上的旷野,任由驰骋,现在却要被红色的嫁衣绑住。   莫青忽然懊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再多勇敢一点,两个人一起反抗或许能更见成效,而且就算被火葬了又能怎么样。   按亮手机,莫青点开他和苏尔亚的聊天界面,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不用手机交流,所以最近的一条于因还是上次他来接机时发的“好的,老婆!”。   那短短的一句话,莫青反复听了很多遍,连带着那个字迹已经模糊了的纸条,在心里故作轻松地笑。   花了一周才调整好状态,他打电话给江应春,告诉她自己已经回来了,结果却得知她已经不在老家了。   “怎么会这样?”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洋溢着朝气,听得出来是发自内心地关心莫青。   莫青一边翻览自己拍的照片,一边回答她:“没办法......这是一个落后地区通病,从家族的压迫,到整个地区的阶级性......”   越说越假大空,归根到底还是他们俩都没有突破这种压制的能力,江应春又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苏尔亚不回来,他就一直等。   “我会等他,”莫青很笃定地说,“他叫我等他,我也会相信他。只是我要用另一种方式等他。”   八月底,莫青带着罗海回了S市,长达一年半的空白期让他重捡工作会有点困难,他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日整日地不出门,开始漫长的回忆。   他没经手过图书出版这一类的工作,好在这一年时间里,他社交的能力长了不少,所以在打电话给当初联系过他的出版社编辑时,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这一切了。   莫青的名声还是在的,有才华的青年摄影师,谁也不想他就此隐没,尤其听说他去了一趟尼泊尔,沉淀了心境,就愈发地期待起来。   天上的那盏月亮还是那盏月亮,莫青看着它一点点地缺下去,再一点点地饱满起来,心里想着,世界高峰喜马拉雅山脉的那边,一定有一个傻子也在想他,于是莫名地就对未来更有了一点信心。   尽管期间江应春问过他很多次,需不需要她去一趟加德满都看看,既然他家家族名声那么大,苏尔亚结没结婚,一问就知道。   但是莫青很委婉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可是我也很想知道那个丫头最近怎么样了啊......”江应春叹息道。   将近年底的时候,终稿终于交了上去,莫青一身轻松,因为这段时间江应春也帮他宣传了不少,读者的期待值俨然被拉到了最高值。   “我只有一个要求,”莫青对编辑说,“扉页上我想加上另一个人的名字,还有一段话。”   编辑说,当然可以,其实这个名字也不难猜,你全文里,包括照片里,多多少少都有这个人的身影,他叫苏尔亚,是吧?   确实是这样,加德满都虬绕的巷子,是苏尔亚拉着他的手一起穿梭过的;最高处的猴庙,他们在那里沾染过同一片夕阳;高度递增的世界高峰与雪境,他们曾肩并肩跋涉......最初误以为的露水情缘,最后竟意外成就了最坚不可摧的情感。   最后莫青在扉页上写下   ——我与太多人的缘分朝生暮死犹如露水,唯独与你,像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当一切落定时,已经是来年的开春了,春寒料峭中,总有充满希望的转折。   许久不见的梁疏这时候倒贴了上来,一会儿说自己请客吃饭,埋怨莫青消失了这么久,叫他一阵好找,一会儿又说莫青要发达了,还不赶紧带一带他们这些前辈,多介绍点客户,或是资源。   “你女朋友呢?”莫青装作不经意地问起。   “啊?......啊,这个......”梁疏被问住了,不停地打哈哈,“哪有什么女朋友啊,你说的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现在还是单身。”   他的最后一句咬得很重,为了营造出追求莫青的假象,还跑了香港一趟,带回来一本有简媜亲笔签名的《旧情复燃》,暗示意味十足,引得一群不明真相的业内同事瞎起哄。   从酒席上出来,梁疏还在死缠烂打,莫青没想到都入春了,晚上的空气还这么冷,七分的醉意都被削减到了三分——其实他根本没想喝酒。   “老梁,你送小莫回家?”一群醉鬼拉开出租车的门,向他们招招手,一顿饭显然蹭得满意了。   梁疏搭在莫青背上的手一直不老实,莫青想甩甩不掉,劲一不小心用大了,右脚绊左脚,整个人朝地上歪去。   具体来说也不是高处不胜寒的那种感觉,因为莫青始终不觉得自己好像就此飞黄腾达了,现在的他还是宁愿陪着他喜欢的人,走在忽闪忽闪的暖光路灯下,手里捧一杯便宜的手工酸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而不是站在车来车往,霓虹灯闪烁的市中心,跟一个他厌烦至极的人拉拉扯扯,还得不光鲜地摔那么一下。   但他愣了好几秒,甚至是几分钟,想象中骨头撞地板的痛感还是迟迟没有从神经传送到大脑,他跌进了一个很温暖很可靠的怀抱里,久违的草本香气混杂着空气的潮湿味,一并拥住他。   莫青歪了下脸,也抱住他。   “欸?你,你哪来的——”   梁疏不满的嚷嚷声被堵在车窗玻璃外,两个人谁也没搭理他,莫青靠着苏尔亚的肩,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背。   “下雪了!”他又看了好几眼被雪珠沾湿的玻璃,才兴奋地得出这个结论。   S市很少下雪,至少莫青是没见过从它头顶落下的任何一片雪花,他翻手握住苏尔亚的手,激动到失语,直到把人带回家了,罗海一个劲地朝他们狂吠,才从这种大梦的荒唐感中寻得真实。   真的是苏尔亚。   莫青摸上他的脸,看见他的头发也长了不少,因为路途的颠簸,刺挠挠地竖起来。深棕色的瞳仁还是跟以前一样,像广袤的土,莫青很乐意住进去,找到一生的庇护所。   “老婆......”苏尔亚委屈地撇撇嘴,先是将脸埋进莫青的肩窝里蹭两下,然后按住他的后脑勺,用他冻得起皮的嘴唇重重地碾他的脸颊和嘴唇。   “痒死了,”莫青笑着半推开他,凭肌肉记忆对准他的嘴唇亲上去,一边亲一边嫌弃,“你胡子又长出来了,跟个流浪汉一样!”   “那老婆帮我洗澡。”苏尔亚得了便宜就卖乖,“然后我就成家养的了。”   雪下大了,雪花沾在玻璃上,一个个滚圆的水珠滑落,莫青给浴缸放满热水,扔一块浴球进去,用光裸的小腿试了试水温,然后拉着苏尔亚一起坐进去。   “你是不是忘记我了,”苏尔亚假装生气,“一回来就看见你在和别人拉拉扯扯,你们甚至还喝酒了。”   “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的。”莫青拉住他的手臂,发现他赤裸的前胸和后背上,大剌剌地横陈着好几条刚愈合的鞭痕,像冻土生的裂痕,触目惊心。   “是不是很痛啊......”莫青细细地感受那些鞭痕的走向,满眼的心疼。   “不痛。”苏尔亚捉住他的手,往心口处带。   他先是把阿妈和洛桑转移到了别处,而后在婚礼的前两天破窗而逃,那些迟钝的玻璃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肤里,血痕无情地往后拖拽住他,刚跑出去没多远,他就又被捉了回来,长鞭像是发誓要打碎他的反骨。   怎么可能不痛呢,结束后,他躺在血泊里,无力地看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以前莫青跟他说,他觉得加德满都的天离自己很近,总感觉伸手就能被另一种时空拖拽走。   几天后的婚礼并没能如期而至,原因是艾德尔走路时脚崴了一下,脚踝有些骨折,家里人一致决定,一定要等老先生好起来才能继续筹备婚礼,所以他又被关了回去,仆人一日三餐地来送饭,屋子里所有的玻璃都被木板封上。   婚礼一直被拖到年底,艾德尔的骨折非但没能好起来,却反而日重一日,转移到了医院后才发现,他已经患上了中期的骨癌。   苏尔亚就趁着家族大乱时再次成功逃脱,老教授收留了他,帮他各种打掩护,成功办理好所有的出国手续,就差最后一步,当地海关拦住了他,并把他再次押到了艾德尔的病房里。   人的老态大概是瞬间的事,苏尔亚神色冰冷地站在病床前,看见他的父亲浑身插满各种器械,头发几乎全部花白,说话声气若游丝。   “你是我最小的儿子......”艾德尔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说,“也是我管教的最少的儿子,我对你最大的期望,就只有那场婚礼......”   苏尔亚淡漠地看着他:“我不会跟她结婚的,我要走了。”   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病房里都只能听得见仪器的滴答声,艾德尔攒够了所有的力气,突然改变话题:“我确实对不起你的母亲。”   苏尔亚朝他颔首:“这话你还是留着当面跟我母亲说比较好。”   而后他正大光明地走出了医院,搭上去中国的飞机,把混乱的家族内斗甩在身后,把所有的旧梦抛之脑后,向东寻求他的新梦。   “辛苦你了。”莫青迷迷糊糊地亲了他一口。   苏尔亚从水里抱起浑身泛红的莫青,替他擦干净身体,把人抱进被窝里,再一脚踹开准备跟上床的罗海,心安理得地享受老婆的体温。   窗外的雪下得细密无声,苏尔亚发了会儿呆,觉得还是不够餍足,翻身压住莫青,再次将世界搅成一片。   像品尝到了最终的胜利果实,他轻柔地咬住莫青的脸颊,感觉到嘴里心里满是甜味。   --------------------   *引自七堇年 第33章   莫青少有这种沉且无梦的睡眠,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眼睛还不想睁开,但怀里一直有个什么刺挠挠的东西在乱摸,且伴随着湿漉漉的、忽轻忽重的痛感。   他皱起眉,懒洋洋地训斥:“罗海,不要乱动。”   苏尔亚不动了,过了好久才从被子里冒出头,生气地一口咬在莫青已经红肿起来的脸颊上。   “老婆,我不是罗海!”   “不是罗海那也是小狗,”莫青睁开眼,对上苏尔亚褐色糖玉一样的眼睛,故意跟他怄气,“咬得我疼死了。”   鼻尖对着鼻尖,呼吸都是交缠着的,莫青没忍得住,往前蹭了一点,贴住苏尔亚的嘴唇缓慢地磨。   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因为等的时间太漫长,想念已经成了常态。   莫青抱住他的腰,把自己换到一个依赖的姿势上去,耳朵紧贴胸口,听他踏实的心跳声,“不走了?”   “嗯,”苏尔亚也用力抱紧他,“不走了。”   昨晚下的那场小雪没等天亮就化完了,只剩屋顶上还覆着薄薄的一层白,莫青开始怕冷,赖床的时间一半用来东拉西扯地聊天,一半用来接吻。   “洛桑和她阿妈现在怎么样了?”   “我给她们另外找了个房子,现在教授应该在帮忙照顾她们。”   “那孩子很聪明,以后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而不是受困于落后地区的迂腐习俗,十几岁就嫁人,二十岁已经成了好几个孩子的母亲,然后跟另外一群年纪差不多大的妇人争宠。   莫青想起来,他刚回S市的时候,物业忽然找上门,给他塞了一大把的信封,说什么他再不回来,别说是他的信箱,就连保安室都要被这些源源不断的信给堆满了。   “还是来自尼泊尔的。”保安没见过这种阵仗,凑着头还想瞟几眼长长见识,结果被莫青毫不客气地给推了回去。   他把那些信封整理好,按照时间摞成高高的几堆。这些信全部来自洛桑,难得国际邮政没弄丢太多。   拆开第一封,一整张白色的信纸上就歪歪扭扭地用拼音写了“救命”两个字,可能怕别人看不懂,还用英语和尼泊尔语标注了一下,莫青笑着笑着心里就酸了起来,仿佛那些日子还历历在目,他被拉去做新娘的那晚,金色的饰品在脚腕上叮当作响。   红色的裙摆扬出一个不守体统的弧度,地上的彩色曼陀罗花失去原貌,这一跃,就是莫青真正踏往理想国度的开端。   “那罗山呢?”   “有百家饭喂它,饿不死的,在加德满都,狗狗一直都是神明的象征。”   “那你这个大狗狗呢?”莫青笑着捏住苏尔亚的脸颊,“给我摸摸头,你就是我的神明。”   苏尔亚立刻乖巧地低下了头,跟莫青撒娇:“老婆多关心关心我......”   谁是谁的神明其实并不好说,当苏尔亚在眺望东方时,曾一度认为他从大簇大簇的尼泊尔香青中看见的莫青,也是天降之神,从此他平白无聊的生活变得有声有色起来。   结果一直赖到罗海在房门外急不可耐地用爪子用力地扒门缝了,莫青才笑着推开还想往他身上压的苏尔亚。他走到衣柜前,弯腰从里面取出几套衣服扔在床上。   “喏,早就给你挑好衣服了,完全按照你的尺寸来的。”   苏尔亚没看衣服,眼睛一直盯着莫青的脚踝和脚背,在内心肯定,老婆的脚还是涂上红色指甲油才更好看。   换成了莫青的主场,苏尔亚就要被他抓住手腕穿梭在市区的街道里,只是由于苏尔亚长得过分突出,走哪儿都要成为焦点。   “我都不敢把你带出来了,”莫青跟他说,“怎么办啊,把你关家里只给我一个人看吧。”   “也行,”苏尔亚欣然点头,“我可以做饭洗碗遛狗,包老婆满意。”   莫青一想起他第一次进厨房做出来的糊掉的炒饭就脸黑,遛狗也是,罗海的脖子差点被他勒断掉,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报复。   “算了算了,”莫青赶忙推翻这个想法,“你还是陪我去赚钱比较好。”   苏尔亚的脸和身材最值钱,正好莫青以前跟一家模特公司合作过,藉由他的引荐,苏尔亚很快就被注意到了,签了个短期合同之后,连签证都有了着落。   从此苏尔亚就要每天去练形体,对着闪光灯和摄像机凹姿势,莫青刚去围观的那会儿差点笑岔气,但是渐渐的发现他适应了下来,好像也有了点成效,有时候莫青都不用细看,一眼望过去,最挺拔的那个就是他。   那天莫青照旧去探班,新来的摄影师出了点差错,临时换上莫青掌盘,边上的工作人员全在起哄,说是情侣搭档,事半功倍,下班记得请大伙儿吃饭。   莫青听得心里一惊,一记眼刀立马飞到苏尔亚那里,等回到化妆室架住他的脖子逼问道:“你趁我不在跟他们瞎说什么了!?”   “没什么啊,”苏尔亚没带美瞳,眼睛还是那么漂亮,委屈中带点狡黠,“我就是跟你打电话的时候,被他们偷听到了。”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问我怎么英年早婚了。”   “然后你就说老婆是我?”莫青哭笑不得。   “对。”苏尔亚郑重地点头。   化妆师先跑了,匆匆扔下一句“莫老师你帮我给他卸妆哈”,就一头扎进了八卦堆里,造型师扒着门框想偷看,被莫青发现后也跑了,半途喊一句“别把衣服和饰品弄脏了”,他们这才发现到他们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   苏尔亚笑了起来,和煦的阳光洒满普罗大地,他趁机去亲莫青的嘴唇,把黏糊糊的唇膏弄得到处都是,锁骨上也沾上一点,亮晶晶地泛着光。   “他们都给机会了,”苏尔亚拖住莫青的腰把他抱到桌子上,额头抵着额头,“老婆给我亲一会儿。”   莫青浑身都热了起来,攀住苏尔亚的肩,在一阵一阵的喘息中小声训斥他:“明明今天早上出门前已经亲过了。”   苏尔亚油嘴滑舌:“多亲亲感情更好。”   “那今晚请客你买单......”   “我的钱不都上交给老婆了吗?”   苏尔亚的钱确实被莫青一分不剩地要走了,不过背后的原因莫青却先选择了保密。快入夏的时候莫青的旅游摄影集顺利开售,并且还获得了业内业外不少人的夸赞。   旅游向来都是一场扪心自问的历程,在出发前,要先想好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旅游途中总会碰见形形色色的人,以及层出不穷的意外。意外对于莫青来说,只是生活擦出的一点绚烂的火花,他也相信命定的运数,相信从今往后,无论人与人之间隔着的是平原还是天堑,抑或是高峰,他都能坦然面对。   梁疏送的那本简媜亲笔签名书也被莫青卖掉了,包括老家的拆迁房,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他告诉苏尔亚,他已经准备好了在雪山上建一座房子。   苏尔亚鼓励地亲吻莫青:“老婆在哪我就在哪。”   地点选在莫青未完成的EBC线路中的一站,海拔约为四千米,夏天是草原,冬天雪可达尺深,手续由苏尔亚来办,莫青负责设计,又奔波了半年,大约在年底的时候民宿彻底完工。   两个人一同在木门上挂上铜铃,罗海兴奋地一边打喷嚏一边跑来跑去,还有个玉雕的尼泊尔香青,莫青也放在了前台,民宿里的每一处无不透露着主人对于生活的热爱。   又一年年初,民宿开始对外营业,江应春是第一个来关照生意的游客,她提了大包小包的尼泊尔买不到的零食和用品,怕他们忙,自己一个人跑到加德满都接来了洛桑和她阿妈。   洛桑已经成了个大姑娘,说话不再咋咋呼呼,看莫青的时候腼腆得不行,莫青故意逗她,找到以前她写的那些信,围聚在火炉前一板一眼地念给大家听,把她羞得抱着罗山罗海埋耳朵。   可能是前期的宣传足够到位,一开春,莫青的生意就好到不行,大厅的火炉劈里啪啦每个熄灭的时候。   但是要说生活是否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其实也没有,莫青习惯在早上先和苏尔亚接一个绵长的吻,然后再打开窗户透气,看见满目的山和雪,整日整年地心情舒畅。   变卦当然也有。不知是那一天,杜尔找上了门,他剃掉了山羊胡,莫青一时间都没认得出来,不过他说话的腔调倒是一点没变,傲慢又自夸。   “父亲走了。”他对苏尔亚说。   于是民宿就短暂地交给阿妈了几天,他们回去加德满都参加火葬仪式,听杜尔说,家里现在一团糟,从上至下所有人都在为遗产争得头破血流——这不是假话,确实出了人命。   苏尔亚觉得无所谓,他和莫青能来参加葬礼就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高高的木架在河边堆成一座塔,火焰从白色的衣角窜开,浓烟里,围观者的表情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算盘。   不过这次逝者身上的首饰没有被偷走。   “天都被染黑了。”莫青小声叱责这种落后的葬礼仪式。   “那我们回去?”   苏尔亚握住莫青的手,人群最外围的他们一同转过身,往河水奔逝的反方向行走。   回到山上,推开木门,铜铃叮当作响。背后山与山相依,门前人与人相守,此去,此去经年,千山万水,永不相离,生老病死,永不相弃。   -------------------- 正文完,谢谢陪伴 第34章 番外   江应春的结婚请柬寄来的那天早上,莫青和苏尔亚正在为一件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他俩怄气从早怄到晚,共处一室都要背对着对方,什么话都不说,任凭壁炉里的木柴烧得啪啪响,火星乱崩。   印象里,这还是他俩第一次互相生对方的气,其实原因真的很简单,就是前一天晚上,莫青发现民宿在平台上的预约量急剧增加,刚开始他还没多想,以为是自己口碑好,后来江应春火急火燎地提醒他了,他才发现苏尔亚在上传照片的时候传错了照片,原本的壁炉还有房间照片直接变成了莫青的私人照。   早知道就不教苏尔亚用相机了,莫青故意很大声地收拾房间,凳子腿和木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他现在一想起自己那些非常态的大头照就觉得一阵难以自抑的羞耻,恨不得当场咬碎手机。   苏尔亚在他身后沉默地铺床,看起来是一点事都没有,但早上两个人吵架的时候,他非得跟莫青倔,说这又没什么影响,取消掉那些预约订单不就行了,他老婆这么好看,别人都只有羡慕的份。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莫青不解地看着他,“你以前明明都不想让我被别人看到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因为反正你已经是我老婆了......”   “我不是!”时隔两年莫青再次气冲冲地否认,“又没有公开婚礼,也没有领证,不许再叫我老婆了,我现在不想理你!”   说不理就真不理了,两个人上床后也不说话,各自枕着自己的枕头,中间留一条宽缝,热气全部都跑了出去,后背一片冰凉。   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藏香的灰烬簌簌地落了一盘,躺了一会儿,莫青都感觉自己要睡着了,身边的苏尔亚忽然转了个身,朝他这边挪了一点。   莫青没动,装作已经睡着了,再等几分钟,身后的苏尔亚撑起上半身,落下的阴影让莫青的睫毛轻轻地扇动了一下,但是苏尔亚好像没发现,他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去,手臂环住莫青的腰把人往他那边搂了搂。   莫青干一行爱一行,并且对自己要求严格,坚决不能容忍一点懈怠或是差错,他这两年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早上的早安吻都变得匆忙,唇瓣与唇瓣一触即分,苏尔亚每次想多黏他一会儿都会被训回去,时间久了,老夫老妻四个字也就成了生疏的代名词。   然而莫青意识不到自己这一点。苏尔亚替他把被子往上拎一点,前胸紧紧贴住他的后背,莫青近来一两肉都没养得起来,脊椎骨还是这么硌人,抱起来一点手感也没有。   黑暗里所有的触感都被放大,苏尔亚的嘴唇蹭上后颈的那一瞬间,莫青实在忍不住痒,干脆不装了,翻身睁开眼,凶巴巴地瞪回去。   “有本事就不要偷偷抱我。”   “老婆......”苏尔亚跟他耍赖,知道莫青怕痒,手一直往他腰上那块痒痒肉摸,“你就知道不理我......”   莫青不近人情地打断他:“明明就是你的错,传错照片了还跟我耍脾气。”   “我认错我认错,”苏尔亚闷闷地说,“还不是你最近一直不关心我,以前我的手开裂你都会帮我涂护手霜的,现在看都不看......还有对罗山和罗海也是,它俩一想找你玩,你就把它们扔给我。”   莫青被他说得愣住了,他想起来罗山的年纪有点大了,平时都懒得动弹,只喜欢围在火炉边睡觉,他刚开始还担心过一阵,试着把它拉起来走一走,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罗山主动来找他玩他却没时间陪,也难怪最近那两条狗的精神都不太好,尾巴和耳朵直指地心。   “我......”莫青张了张嘴,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么说,最后还是先亲了一下苏尔亚表示服软,“我不是故意的。”   他握住苏尔亚的双手,用指腹柔软地蹭茧子开裂的地方,听苏尔亚继续控诉他的罪行:“还有我想让你叫我用相机,问了很久你才答应,我拍你也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好吧,”莫青认罪,“我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   好长一段时间没接长吻了,苏尔亚亲着亲着就撩起莫青的睡衣,粗糙的茧子蹭过他的腰线,顺着脊柱沟摸到往下更隐蔽一点的地方,然后单手环住他的腰把整个人抱到身上,另一只手把蹭掉下来的裤子扔远。   窗外正在下雪,扑扑簌簌的声音砸在窗户上,而后化成水珠留下一道道水线,莫青一到这时候就会浑身发烫,他被亲得有些缓不过神,隐约记得明早好像还有事,想挣脱却挣脱不了。   “别闹了,明天忙呢。”莫青趁机咬了一下苏尔亚的嘴角,算是报复他从早到晚的冷脸。   “别忙了,明天你睡懒觉,我去忙。”   苏尔亚不肯松手,鼻尖埋进莫青的颈窝里跟他撒娇,因为他比莫青小三岁的缘故,在感情上他总是更依赖莫青一点。   “你这几天不也是忙得不见人影,还好意思说我,”莫青刚抱怨两句,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苏尔亚身上翻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苏尔亚心虚的撇了下眼神:“什么事?”   莫青揪住他的耳垂:“我每次找你,你不是在外边,就是在工坊里,动静好像还挺大的,你又在瞎捣鼓什么?”   苏尔亚的手指之前骨折过一次,就是原先木台上的那朵玉雕香青摔碎了一个角,莫青对他说了不碍事了,他还是背着莫青花一周的时间重新做了一个。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莫青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苏尔亚一倔起来他是真的没办法。   刚燃起来的火很快就灭了下去,苏尔亚干脆闭上眼睛打算糊弄过去:“没什么,先睡觉吧,不早了。”   莫青不信他:“说谎变小狗!”   “小狗就小狗。”   后半夜睡得深沉,雪不知不觉下得没过了门槛,莫青翻个身面对苏尔亚,迷迷糊糊地催他起床。   “我起不来,你昨晚说的哦,我睡懒觉,你做事。”   苏尔亚也起不来,抱着莫青用气声耍赖:“我没说......”   “撒谎变小狗......”莫青边说边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然后长狗耳朵......”   摸了几个来回,莫青忽然觉得不太对劲,苏尔亚的头发有点呛,但他刚刚好像摸到了什么热热软软的东西,还毛茸茸的,戳一下就抖一下。   “不对!”莫青掀开被子猛地坐起来,指着苏尔亚的头顶,不可置信地叫出声,“苏尔亚!——”   “什么?”当事人一头雾水地跟着坐起来,顺着莫青的指向揉了揉自己的头顶,然后惊恐地发现——   “哪来的耳朵!”   莫青把人一把拽到镜子面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猛搓一通苏尔亚的脑袋,发现两侧那对深棕色的长毛狗耳朵实在是灵活得不像话,苏尔亚一激动它就跟着立起来,摸到里面的小绒毛还会抖上几下,手感真实到莫青连掐自己好几下。   对着这一对毛茸茸的耳朵研究了半个小时,莫青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真的好像是阿拉斯加的耳朵,好可爱。”   莫青一开心,就又花了半个小时在揉苏尔亚的耳朵上,最后都把人摸炸毛了,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莫青试着安慰他:“很可爱,真的,完全不需要用帽子遮住。”   “不要。”苏尔亚扯住绒线帽子的下端,把一对不安分的耳朵压得充血。   可爱归可爱,但是是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的,加上苏尔亚不想离开莫青身边,烘壁炉都不肯摘帽子,旅客看见好奇问两声也就罢了,罗山和罗海也激动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围在他身边嗅。   “别不高兴嘛,”莫青趁没人在,用接吻的方式安抚他,“可爱死了,我还想亲你的耳朵。”   “不要!”苏尔亚争宠一样捂住自己的耳朵。   过了几天,要回国的时候莫青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过海关肯定是要摘帽子的,但苏尔亚一摘帽子,最轻的后果也是社死,果然,当天过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瞅了好几眼苏尔亚的头顶,不知道感叹了句什么,挥挥手不忍直视。   “他说什么?”莫青问苏尔亚。   苏尔亚黑着脸回答:“他说,他说年轻人真会玩。”   有了这么一对耳朵好像确实应该玩点什么,当天晚上莫青一直忍不住去逗苏尔亚,往他耳朵里吹气,把人逗毛了后想逃逃不掉,腰被狠狠按在床上从后撞进去,一直闹到汗浸湿每一绺头发。   江应春的婚礼办得中规中矩,白玫瑰铺得到处都是,苏尔亚最近的嗅觉也很发达,喷嚏打个不停。   “洛桑没来?”江应春来敬酒的时候问莫青。   “没来,她最近在忙考试,不过她的祝福我给你带到了。”莫青拿出一封手写信和一个开过光的佛牌递给江应春,“这是保平安的,她特地去寺里求的。”   “那你喜糖记得多要一点啊,”江应春把信给伴娘让她收好,佛牌直接挂在了脖子上,“等会儿我扔捧花,记得往前面挤挤,我好扔给你们。”   莫青笑了:“这是作弊吧?”   “学长就不要跟我客气啦,”江应春狡黠地笑了一下,“某人半个月前天天跟我诉苦来着,每句话都离不开老婆两个字,要不是我跟他有血缘关系,早拉黑了。”   她看向苏尔亚:“诶,今天注意点啊。”   “注意什么?”江应春走后,莫青问苏尔亚,“我就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苏尔亚把帽子拽过耳朵,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捧花也是白玫瑰做成的,莫青怕苏尔亚闻了不舒服,加上他觉得他们的感情已经够坚固了,不需要捧花的象征性祝福。   “我要扔了哦。”江应春朝苏尔亚眨眨眼。   捧花在空中划出一条流畅的抛物线,人太多,莫青在推搡下手指堪堪擦到了一点玫瑰花瓣,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见捧花落到另外一个男生的手里。   “你怎么搞的?”江应春挤到苏尔亚身边小声问他。   “我......我不知道,感觉现在还不是时候。”苏尔亚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犹豫使人败北啊!你俩都在一起多少年了,求个婚怎么了,你说说你,上次也是,上传照片都能搞错,我那个计划多完美!......”   江应春恨铁不成钢,莫青一无所知,他还以为苏尔亚的闷闷不乐是因为没抢到捧花,但直到他们回到尼泊尔,苏尔亚都没能打的起精神。   “江应春笑话你的耳朵了?”莫青绞尽脑汁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没有。”   回民宿要走长长的一段雪路,苏尔亚踩出一个个心不在焉的脚印,他想到了什么,侧过脸问莫青:“你是不是一直都很讨厌一开始在加德满都的那场公开婚礼?”   莫青被问住了,他停下脚步,看着苏尔亚的眼睛:“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每次咱们吵架,你都会说那不是属于你的婚礼,”苏尔亚将手伸进口袋里,攥紧某个凉凉的硬物,“但我始终觉得,那场婚礼的主角就是你。”   有些事情的顺序好像被颠倒了,他们先结婚,后恋爱,就像先回春,后下雪,人们就只会抱怨这是不守常规的春寒。   “我明白你的意思,”莫青倏然笑了,他把手伸进苏尔亚的口袋里,轻轻握住他的手,“不用一直犹豫,想什么时候把戒指给我就什么时候给我,哪怕你想再办一次婚礼也不是不可以,我早就已经默认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   苏尔亚吃了一惊,磕磕绊绊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莫青想了想:“准确地来说,从你去玉石市场问有没有钻石的时候我已经就知道了......大概是一年前?然后我就每天都在等你跟我求婚,后来等的不耐烦了,我就自己去定制了一个。”   他收回手,摊开掌心,手里躺着一枚银色的戒指,“因为我对这些一窍不通,所以只能找人定制,应该没你做得那么费心费力。”   “好啦,不要下跪了,冷死了,直接戴上算了,”莫青拉住准备单膝跪下的苏尔亚,粗暴地先行一步替他戴上戒指,“以后不许有事瞒着我。”   “嗯,”苏尔亚抱住莫青,“不瞒了。”   群山静伫,像无声的见证。   ——————   洛桑的信   亲爱的来自远方的陌生人:   展信佳。   距离我上次写信已经过去了两年了,感谢挂念,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不写信正代表着我的生活正在日趋美满。   喜马拉雅山脉确实是个适合举行婚礼的地方——没错,前两天我刚参加完一场公开婚礼,而婚礼的主角就是我提过很多次的莫青和苏尔亚。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已经有过一次婚礼了,为什么还要再办一次,但苏尔亚告诉我,以后只要我想,我也可以办很多次婚礼。   我没告诉他,我不需要婚礼,我现在和未来更需要的,都只是对于远方的追逐。当我看倦了山,我将奔赴海,当我再次厌倦海,我将往前奔赴平原,我希望我的脚步永远不会被阻拦,同样也希望你能见证这个过程。   祝你平安,事事顺遂。   --------------------   谢谢陪伴,感谢每个看到这里的宝贝,爱你们,俺以后应该都不会在这里写文啦,写的话也是披马甲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