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系美人装乖指南 》作者:甘洄   文案:   【苏釉,A中校草,高冷学神,疯起来连校霸都怕,可却无人见过,他穿着女装眼尾绯红地叫路桥哥哥的样子有多乖多软。】   苏釉第一次见路桥,是随改嫁母亲到路家的那天。   细雨中,男人身高腿长,凤眸修眉,气质高雅疏离。   苏釉第一次觉得,就算是为了报复,和这人上床也应该很带劲儿。   路桥身份高贵,为人疏冷,常人难以接近,   他厌恶自己的继母,自然而然地讨厌苏釉,   直到那晚,苏釉一袭红裙,如盛放的火红玫瑰般攀上他的肩头,红润唇瓣性感地开合,问他:“约吗?”   那一夜,苏釉被吻花了唇瓣,折弯了腰肢。   本以为不过一夜激情,事过无痕,可后来,   苏釉怕水,他忍不住将他抱进怀里柔声安抚,   苏釉遇险,他第一时间将他护在身后,   苏釉怕黑失眠,他彻夜将他紧紧抱在怀里轻吻,   苏釉只是浅浅一笑,他就想要狠狠吻上去,   ……   他开始想要和苏釉的天长地久,   如果不是那一天,路桥意外知道,   苏釉不仅会游泳,还游得很不错,   苏釉单手就可以把人的腕骨捏碎,   苏釉也根本不怕黑……   那些暗夜中的炙热亲吻与甜蜜交缠,不过全是他为了报复而设的假象。   苏釉走了,路桥疯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顾一切地在找一个人。   -   几年后,苏釉受邀参加一场酒会,   隔着缭绕烟雾,他不期然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一瞬间,苏釉避无可避。   “抛下我这么多年开心吗?”门外黑暗的走廊里,路桥如露出獠牙的恶魔般将苏釉凶狠地锢在了墙上。他的嗓音低哑危险,犹如魔鬼的蜜语般响在耳畔,“苏医生,你教我,爱到病入膏肓该怎么治?”   【腹黑神颜贵公子攻X疯批钓系美人受】   食用指南:   ①受是继母的儿子,攻受无血缘关系,不在同一个户口本   ②攻受都不是完人,前期各自都有自己的问题,但会随着剧情发展慢慢成长。   ③有女装,但不多,有狗血,酸甜口,前面偏酸,后面偏甜。   内容标签: 强强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釉,路桥 ┃ 配角:下一本《被退婚后,我嫁入豪门冲喜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是我的,烈焰焚身。   立意:用正确的方式解决问题。 第1章 天生高贵   天气闷热,柳枝被铅云压得一动都不能动,窗外闪电锋利的尖爪遥遥撕裂天际,携着隆隆闷雷由远及近。   这样的天气,就连手机的嗡鸣声都显出十足得厌烦与不耐。   手机已经震了有一会儿,可苏釉却像没听见一样。   他双眸微垂着靠窗而立,整个人看起来略显散漫,又带着些漫不经心。   房间里很暗,没有开灯,除了手机的嗡鸣和窗台上虚虚搭着的那只手间衔着的猩红烟头外,仿佛一切都被黑暗凝成了一幅压抑安静的画,没有涟漪,也无生机。   直到手机停止,那两丛纤长睫毛懒懒散散地往上一掀,才终于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闷气氛。   漫天乌云越压越低,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破旧的居民楼前早已了无人迹,只余蝉鸣声一阵阵响在近乎凝固的空气中,像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小张牢牢盯着始终无人出现的漆黑楼洞口,忍不住将手从方向盘上移了开去。   来之前,别说是他,就连整个路家估计都没人知道太太在外面还有个孩子。   据说那孩子是太太早年间和前夫所生,两人分开后,便一直跟着父亲生活,如果不是前不久那男人意外去世,太太大约也不会有机会将他接到身边来。   小张眼睛往外望着,脑子里却不由闪过路家下人们悄悄议论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听说那孩子暑假后就读高三了,大约也不会在路家久呆。”   又一个声音说:“家里的情况这么复杂,待久了还不是咱们难做?”   “……”   读高三?那怎么也要有十七八岁了吧?   小张边想边不由自主在脑海中算了算年龄,随即有点不可置信地往后视镜中偷偷瞄了一眼。   此刻后座上坐着的,正是现任路家家主路潍州的第二任妻子,路家的太太,洛颀。   洛颀生得极美,身材更是维持得和青春少女无异,在小张心中,用「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都毫不为过,尤其那双眼睛,生得更是妩媚多情,随随便便就能将人的骨头给看酥了。   她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小张怎么也不敢相信对方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   后视镜中,洛颀正偏头望着窗外,虽然那双动人的眼睛被巨大的深色镜片遮得严严实实,可小张仍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并不算好。   也难怪太太不高兴。   一边是连风雨可能都无法完全遮蔽的破旧居民楼,一边是宽庭广院的豪华别墅,小张不明白那孩子究竟在闹什么别扭。   “太太,”小张适时地开口,“或许小少爷没听到电话,不如我下去看看?”   “小少爷”是路家那些尚未谋面的下人们私下里对苏釉的称呼,不过,大家嘴上虽然这样叫着,可心里却都十分清楚,这算哪门子的少爷?   要真论起「少爷」来,还得是家里的那位。   车厢里一片安静,洛颀像没听到一样,一动都没有动。   她的目光正凝在窗外那条弯弯绕绕,狭窄不平的小路上。   贴满了各色小广告的脏污墙壁,破旧灰暗的临街门头,洼在路边的黑色废水,赶都赶不断,飞满苍蝇的小食店……   这样一条旧城小道,被此刻低压压的乌云笼着,仿佛永远都没办法照进阳光来。   洛颀曾发过誓,就算死,她也绝不会再回来。   可今天,她却不得不回来,也不得不忍耐。   “故意的。”她想,“那个小畜生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不下来,故意让她停留在这里,故意逼她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甚至是故意让她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就算是嫁入豪门也无法改变……   “太太?”眼看大雨将至,而太太的脸色也越来越沉,小张没忍住,又叫了一声。   而这次洛颀也终于有了反应,不知是因为小张的话还是因为别的,她的背脊略挺了挺,随后才道:“出来了。”   终于出来了。   小张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偏头向外看去。   果然,漫天铅云下,破旧的老式居民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分清瘦的少年人,他身高腿长,松垮垮的白色T恤随意地塞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姿态中透着一种像是与生俱来的随意慵懒感,又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洒脱感。   闪电在他身后遥远的天际炸开,炸成了一片奇诡的背景,将他脸上略显苍白的皮肤映得近乎透明。   那一瞬间,小张不自觉想到了几天前自己刚看过的那部末世电影中,英雄归来的场景。   憋了半天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砸在车顶噼啪作响,小张猛地回过神来,忙握了雨伞下车。   这么一忽儿功夫,那少年已经来到了近前,小张忙把雨伞张开挡在他头顶,又伸手去接他手中的行李:“小少爷,这个我来。”   似乎是诧异于他的称呼,少年脚步微顿,略略偏长的碎发下黑眸抬起:“不用。”   又说:“谢谢。”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朗好听,说话时像是习惯性地抬手,用拇指勾了一下书包带子。   作为路家的司机,这些本都在小张的工作职责之内,乍一听到「谢谢」两个字,他有点不太自在地抬手挠了挠头顶的短发,同时也看清了这位「小少爷」的样子。   他长得其实很像母亲,尤其那双桃花眼,漂亮得惊人。   只是,洛颀的眼睛总是带着股妩媚风流的韵味,像长了钩子,而眼前少年虽然眼型相同,可那双眼睛却染了几分凉薄,像一泓秋月下的清泉,让人看了只觉干净,幽深。   隔着防窥玻璃,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洛颀的目光,那双平时总是妩媚多情的眼睛中,此刻正溢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冷漠,甚至是怨毒……   那些情绪被藏在墨镜之下,于车门打开时消散无踪,只剩了浅淡的笑意:“其他还有什么要带的,回头我让人来帮你取。”   “没别的。”苏釉说着,抬手将灰扑扑的行李袋扔在了玛莎拉蒂干净整洁的车厢里,随后在距离洛颀有一点距离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身上染了些雨水,乌发被打得半湿,白皙纤细的腕骨上有水珠滑过的湿痕,白的发亮,说话时声音很淡,没有看洛颀。   大雨倾盆,天河好像开了道口子,地上迅速积满了水,车轮碾过带起一道道水花。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车厢中原本怡人的温度慢慢变得冷凝。   龙城本就堵车严重,更不用说现在暴雨倾盆,车子走走停停,好半天才挪出去一小段距离。   小张边调整空调温度,边不自觉往后视镜中瞥了一眼。   少年人散漫地靠在座椅深处,此刻正单手托腮,侧头看着窗外的雨幕,从小张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梢下一小片洁白的侧颊。   那种姿势安静,沉默,又莫名像是带着某种难以言说抗拒,和最初铅云下走来的那个震撼人心的身影简直判若两人。   车子经过龙大附中时,苏釉的手机接连震了几下,吕少言发来信息:   【话多:我靠,你真去了?】   苏釉低头打字:   【送辞:嗯。】   很快,那边再次发来了信息,   【话多:好家伙!】   【话多:把自己赔进去,真的值得吗?】   “在跟同学聊天?”洛颀打破沉默,笑容温暖和煦,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这样的笑容足以让绝大部分人对她心生好感。   “嗯。”男生简洁地应了一声,没有回头,直接摁熄屏幕将手机塞进了书包里。   “到附中了,”洛颀仿似没有看到他的动作,殷切道,“回头我帮你安排个司机,专门接送你上下学。”   “不用。”男生姿势未变,只声音传了过来,清越,客气,“学校到路家有公交车。”   洛颀捏了捏手里的方巾,颇为忍耐:“看来你还做过功课啊。”   “嗯。”男生像是笑了一下,目光终于移到了洛颀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半掩着眼底那缕嘲讽的笑意,“我做的功课还不止这些。”   这句话几乎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可洛颀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变了,她的唇动了动,手掌默默收紧。   男生看着她,眼底那抹凉薄的笑意渐次变深:“十年前,你和茉姐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十年前?”洛颀愣了下,随即她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血色蓦地褪了下去。   苏釉垂眼,目光淡淡地瞥在洛颀缺了血色的脸颊与难以置信的眼睛上:“你想扮贤妻良母我可以配合,但以后没人的地方,这些虚情假意大可不必。”   “那你呢?”洛颀脸上的面具终于慢慢裂开,“苏怀民刚死就来找我,你又是什么好人?”   苏釉看着她,像是有些好笑。   “好人?”他浑不在意地笑,“我身体里流着你和苏怀民的血,还能做什么好人?”   ——   车子驶入路家大门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瓢泼大雨也缓成了细细雨丝。   苏釉没打伞,拎着自己的行李跟在洛颀身后下车。   还未站稳脚跟,就见一辆通体乌黑的车子冒雨驶了进来。   那辆车很低调,不张扬,可依然让人无法忽视它自带的威风。   小张将伞挡在洛颀头顶,低声道:“少爷回来了。”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那车就在他们身侧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映入了苏釉的眼帘。   细雨打湿了苏釉的额发,透过层层雨帘,他看到洛颀往前迎了几步,殷切地对那人叫了一声“少爷。”   可漫天雨丝中,那人却看都没看洛颀一眼。   路桥长得很好,比吕少言给苏釉的那叠调查资料中任何一张照片都要好看许多倍。   修眉凤目被烟雨氤氲得青翠,高挺鼻梁下薄唇染了雨色,透出健康鲜亮的绯来,让苏釉不自觉想到了初夏居民楼下那株开得靡艳的榴花,秾丽五官与高冷气质融合在一起,恰到好处。   就连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都身姿笔挺,气场迫人。   仿佛他天生高贵。   高贵到,连洛颀身为他的继母,也只敢叫他一声“少爷。”   细白指尖在行李袋的带子上轻轻滑动,苏釉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缕耐人寻味的笑意来。   随后,他低头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细雨打湿了屏幕,他恍若未觉般调出吕少言的聊天记录来,只回复了两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   【送辞:值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欢迎留下你们的小jiojio,啾咪;   —— 第2章 可真他妈酷   镜子中的少年发尾潮湿,大约刚沐浴过的原因,他漆黑的眉眼间染了一缕淡淡的冷意。   苏釉握着毛巾的手在发顶顿了顿,随即将那双带着冷意的眼睛弯了弯,直到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这样的自己有点陌生,但毫无疑问会更得别人的喜欢,刚才送他上来的老管家邱叔就是例子。   苏釉对着镜子熟悉了一会儿自己的表情,随后才丢下毛巾,拉开房门。   他的卧室被安排在了三楼尽头的楼梯口处。   据邱叔说,除了二楼是路潍州夫妇的私密空间,一楼主要用来休闲,起居,待客外,三楼在他到来之前,则一直都只有路桥一人在居住。   只有路桥一人在居住啊……   窗帘被风扬起,苏釉垂眸站在窗前,看楼下巨大的泳池被细雨打出层层涟漪,它们由原点出发,迅速向外漾开,最终交织成了一张细密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巨网。   那么路桥是怎么允许他住到楼上来的?   路潍州呢?又是什么态度?   ……   斜风携着细雨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眼睫。   片刻后,苏釉抬手按了按胸口处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的旧伤,笑意凉薄。   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进来就够了。   ——   苏釉下楼时,路潍州已经回来,正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报纸。   楼下的空调温度比楼上高一些,可路潍州腿上还是搭了条薄毯,听到脚步声,他朝苏釉看了过来。   “你就是苏釉吧?”路潍州握住身侧的手杖站起身来,含笑道,“和你妈妈长得很像。”   笑容冲淡了他脸上略显严肃刻板的线条,看起来比在财经新闻上的样子要柔和些。   或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在餐厅帮阿姨摆盘的洛颀也擦着手走了过来。   她脖子里装摸做样地系了条围裙,脸上笑容柔和,让苏釉不自觉想到了吕少言那份调查资料上关于路潍州的喜好。   “这是你路叔叔。”洛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和吕少言难以置信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听说路潍州喜欢贤妻良母型,他怎么可能会看上你妈?”吕少言说。   “她不是我妈。”最后的声音是苏釉自己的,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没有妈妈了。   贤妻良母型?可真是讽刺!   男生的身影被灯光拉长,碎发挡住了眸色。   一片安静中,他站在楼梯拐角的暗影处,犹如蓄势待发的野兽,又如纳入鞘中的利刃。   那一瞬间的安静其实很短暂,短暂到几乎让人难以察觉,可却在洛颀的世界里被无限延长,让她一颗心绷到了极致,几乎不能呼吸。   让她害怕,这颗定时炸弹会不会现在就将她炸得粉身碎骨。   可好在,男生最终还是开了口。   “路叔叔。”他说,声音清淡,但礼貌客气。   空气终于再次流动,洛颀被闷到隐隐作痛的胸口一轻,连带着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也慢慢落回了实处。   “欢迎加入这个大家庭。”路潍州含笑向苏釉伸出手来,浑然未觉他们母子间的那股无声较量。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他说,“不过不用担心,你身后的依靠并没有倒,以后我也会像你父亲一样好好对你。”   这样的话听起来无比真挚,让人心动,别说苏釉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就算是久经风霜的成年人也很难不被感动。   路潍州胸有成竹地看着苏釉,可男生却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便垂下了眼睛。   “谢谢。”他走上前去,神色平静地与路潍州悬在半空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那只手消瘦,冰冷,只轻轻一握就收了回去。   “先生,太太,饭菜都好了。”家里的阿姨刘嫂笑吟吟地过来,边说边悄悄地打量苏釉,“我上去叫一下少爷。”   “走吧,别站着了。”路潍州的腿不太好,洛颀趁势上前扶住他,一行人进了餐厅。   “你哥哥被他母亲给宠坏了,”餐桌上摆满了饭菜,有些苏釉认识,有些连见都没见过,足见路家人的诚意,“将来你们要相处的日子还多,如果他做了什么混账事儿,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路潍州随和地笑了笑,又说:“实在不行你就来跟叔叔讲,叔叔还是能教训他的。”   苏釉垂眸,掩住了眼底的讽意。   与之生儿育女相伴二十多年的前妻才刚过世不久,路潍州已经可以自然到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了。   这样一个人,竟然说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也是,苏釉笑了笑,大概是一样烂吧?   路潍州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足以代表洛颀从未将他的真实情况告诉路潍州,而路潍州也从未想过去了解。   不过也没什么,这其实再正常不过。   毕竟连他的亲生父母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他也从未企盼过会在别人身上得到。   漂亮的眼睛弯出好看的弧度来,像镜子里看到的一样。   “哥哥比我大几岁,经历的事情也比我多,我相信他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原因。”苏釉的语气很真诚,“以后,我会好好听哥哥的话的。”   他的话似乎很合路潍州的心意,他眼底笑意渐深,嘴里却说:“他呀,混账的很。”   木质楼梯传来脚步声,路桥边和自己的助理朱宇说话边单手插兜地走了下来。   “什么事这么忙?”看到他的身影,路潍州立刻严肃了起来,“你弟弟今天第一天过来,你连个影子都不见?像什么话?”   路桥没搭话,朱宇则嘴角抽了抽,低调地垂下眼去。   “苏釉,”相比路潍州的声音,洛颀的声音就柔和得太多了,“还不快叫哥哥?”   “哥……”   少年清越的嗓音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被路桥略显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我可不记得我妈还生过一个。”   餐椅被拉开的声音摩擦地面,路桥漫不经心地坐过去,随即双眸一抬,对上了苏釉漆黑的眼睛:“外面的阿猫阿狗,我也不稀罕。”   “混账东西!”路潍州看他那副样子就忍不住来气,“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路桥抬眼看他:“我这「弟弟」耳朵不好?”   苏釉:……   “你这个……”路潍州气得伸手去摸自己身边的手杖,却被洛颀眼疾手快地握住了手腕。   “老路,”洛颀悄悄向他使眼色,“这些事不着急,路桥……”   「路桥」两个字刚一出口,洛颀便顿住了,与之相伴的还有餐桌上越来越低的气压。   朱宇嘴角再次抽了抽,眼睁睁看着自己老板眼中原本略显散漫的目光变得锋锐起来。   冷意凝在那双潋滟的凤眸中,犹如两支利箭般瞄准了洛颀。   “少……少爷。”洛颀连忙改口,舌头像是打了结,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我是想说,少爷也需要时间来慢慢适应。”   朱宇看着这一幕,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浮现出了洛颀第一天进路家时的场景。   那一天,对路潍州和洛颀来说大概可以算是意外之喜吧?   因为路桥一反常态,既没有跟路潍州闹,也没说什么狠话,像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接受了现状。   可唯有朱宇知道,那一天走出路家时,路桥脸上平静而隐忍的冷意。   “老板……”朱宇当时想说句什么的,但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我不需要安慰,”直到坐进车子里,路桥才平静开口,“因为,他们迟早都会被赶出去。”   他的语气坚如磐石,而朱宇知道,这个「他们」中,甚至是包含着他的父亲路潍州在内的。   时光太过久远,很多人大概都不记得了,这套房子其实是路桥母亲桑晴出嫁时的陪嫁,同时也在漫长的岁月中,变成了一种权力的象征。   这大概也是路潍州为什么不肯搬出去的原因。   朱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洛颀,又扫了一眼餐桌对面那个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的少年。   住进来又怎么样呢?路家的大饼可不好啃。   在路桥眼里,他们大约连大贝都不如吧。   “老板,”朱宇适时地道,“我去看看大贝,然后就先回去了,合同校正完再发您。”   大贝是路桥前些年在路边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最是亲路桥和他母亲桑晴,虽不是什么名犬,可路桥却对它珍爱有加。   “嗯。”路桥应了一声,“没事的话你也早点回去。”   大门开合的声音响起,餐厅里变得安静起来,路潍州喝了一碗汤,看向正垂眸用餐的路桥:“小朱说的合同是哪家的?”   “商业机密。”路桥眼皮也没抬一下。   似乎是被他逗乐了,路潍州看他片刻,语气无奈中带了些微不可察的纵容:“算了,反正最后都得姓路。”   “是吗?”路桥笑了笑。   路潍州不再理他,转而看向安静用餐的苏釉:“我听你妈说,你现在在附中读书?”   “嗯。”苏釉坐正身体,“过两天就升高三了。”   “那很好,能读附中的孩子成绩都不差,”路潍州像是闲话般道,“你哥哥不愿意回公司来帮忙,将来啊,你来帮叔叔好不好?”   似乎是谁很轻地笑了一声,苏釉没有回答,而是抬眼看向了对面。   路桥用餐的姿势十分优雅,握住餐具的双手更是好看的像是一双艺术品,此刻他一双凤眸微微垂着,勾出狭长的眼型来。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他倏地抬眼望了过来。   他的眼神平静而淡漠,像是在看苏釉,又像是完全没有将他看进眼里。   苏釉安静地和他对视片刻,双眼微弯,片刻后,他自然而然地垂下眼睛,低头喝汤。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路桥沉默着放下餐具,用餐巾蹭了蹭唇角。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路潍州问,又略带不悦地道,“以后少和郑家那小子来往,上不得台面。”   “什么叫上不得台面?”路桥看向路潍州,似笑非笑,“因为他喜欢男生?”   路潍州没说话,脸色沉凝。   “前两天您接受采访时不还在大力支持同性恋情吗?”路桥漫不经心地撕破路潍州虚伪的面具。   “那是对别人。”路潍州压低了嗓音,“但你是我儿子!”   路桥垂眸笑了下,推开面前的餐具站起身来。   “上不得台面吗?”他笑,目光在路潍州和洛颀脸上扫过,“这种事情谁都有资格说,但您还是算了。”   大门开合的声音再次响起,路潍州气得紧紧捏住自己的手杖,而洛颀则神色不属。   苏釉平静地喝完自己碗里的汤,起身上楼。   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暗影里时,他的唇角终于忍不住翘了起来。   吕少言的资料也不太准确嘛,明明说路桥十分绅士有礼,可他看到的路桥,却很不礼貌。   不过,路桥没有礼貌的样子,可真他妈酷!   作者有话说:   幼幼自己立了FLAG,将来老公让怎样都得听话哦 第3章 他是专门来睡路桥的   问你值不值得,你回个「值了」是几个意思?   手机屏幕上安安静静地躺着吕少言不知何时发来的信息。   吕少言还挺会抓重点的,苏釉边想边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   【送辞:就是不亏的意思。】   这个解释应该算是相对准确吧?苏釉看着屏幕上的「不亏」两个字默默地想。   毕竟,能睡到路桥那样的人,谁都不敢说自己吃亏吧?   而他,恰恰是专门来睡路桥的。   吕少言的信息回得十分迅速。   【话多:宝贝儿,要不要这么直接?】   【送辞:不直接怕你听不懂。】   【话多:流泪黄豆jpg】   【话多:才见一面印象就那么好吗?】   【话多:??】   印象多好倒也算不上,毕竟他们才刚见过一面,可看洛颀在他面前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样子,苏釉心里莫名觉得痛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或许可以算得上是友军?   不过隔着屏幕,苏釉并没打算和吕少言说这些。   【送辞:睡了。】   【话多:别!我正事儿还没来得及说呢。】   【送辞:你能有什么正事儿?】   【话多:黄豆委屈jpg】   【话多:听我哥说,辛免要回国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苏釉却垂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   辛免要回国了啊?他想,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升起了一股「情理之中」的感觉。   毕竟,命运从来就不会眷顾他,他早已习惯,也早已接受。   就算不是辛免,说不定也会有别的。   事实上,苏釉并不认识也从未见过辛免。   可偏偏是这个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让他下定了来路家的决心。   第一次见到辛免的名字,是在那份并不怎么详尽的调查报告上。   说是调查报告,事实上不过是吕少言的哥哥吕少思将之前自己在路家工作时听到的八卦汇总成了一份文件而已。   而其中一条,就是关于辛免的。   辛免是路家保姆张月英的儿子,自幼跟母亲一起住在路家,因为和路桥年龄相仿,两个孩子从小就玩到了一起。   十五六岁时,辛免给路桥写了第一封情书。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封情书不仅没能送到路桥手里,反而被路潍州发现了。   路潍州暴怒,当即辞退了辛免的母亲,并将辛免送到了国外,彻底切断了两个少年的联系。   这也是苏釉第一次知道,在同性婚姻已经合法的今天,竟真有人如此排斥同性恋情。   只是一封情书而已,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路潍州就忌讳至此。   那么,如果把辛免换成自己呢?更进一步来讲,如果他和路桥上床了呢?   路潍州会怎样?洛颀又会怎么样?   不可否认,正是这些看似无厘头实则经过了仔细推测与精准预算的假想,让苏釉最终下定了来路家的决心。   并利用洛颀一些见不得光的过去,逼她就范,让她不得不带自己进门。   辛免快要回来了啊?苏釉抿唇沉思,那么他的计划也该变一变了。   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毕竟辛免和路桥有着那么多年的情谊,如果他回来后还是喜欢路桥的话,那么路桥身边根本不可能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而他费尽心机进入路家这件事也将变得毫无意义。   毕竟,一旦他们两个走到一起,无论对整个路家是多么巨大的冲击,都不会再对洛颀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洛颀,她怎么可以那么轻松呢?   ——   “诶,桥儿——”灯光闪烁,将郑铭的脸照得花花绿绿,他端着杯酒往沙发上靠,被身边的男孩子给扶住了。   舞台上那位小有名气的歌手正唱得动情,腰肢随着曲调像水草一样摇摆,妖娆多姿。   “入夜我们谈恋爱;   心裡花儿开;   你笑起来像个坏小孩  非把头往我怀裡栽  漫不经心地认真  却比谁爱你爱得都深  挽著你我的致命情人……”   什么玩意儿?路桥忍不住蹙了蹙眉。   “快别烦他了,”谭淞在路桥身边落座,“他这会儿正烦着呢。”   “怎么了?”严鹤炀问,“不是刚签了个大单吗?有什么好郁闷的?”   郑铭这会儿也不闹了,两只耳朵支棱着凑了过来:“说,这世上就没有咱们「三千」解不了的愁。”   他们现在所在的会所就叫三千,是郑家的产业,也是龙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路桥厌倦地看了一眼台上台下坐着的红男绿女们,毫不留情地推开了郑铭的脸。   “我说了啊——”谭淞看一眼路桥,没等对方同意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洛颀把她和前夫生的那儿子接到路家去了。”   “郑铭手里的烟差点惊掉,“她还有个儿子?”   “人不仅有个儿子,而且来年就该高考了。”谭淞说,“说实话,我听说的时候也挺震惊的。”   “她年纪轻轻不就出来混了吗,哪有时间去生孩子?”郑铭更惊讶了。   “出来之前吧,”严鹤炀嘲讽道,“你们不知道,前几天人就开始在牌桌上营造「好妈妈」的形象了。”   又对郑铭说,“也就你妈女强人,懒得关注这些鸡零狗碎,不然你家也早该知道了。”   “我去!好妈妈?”郑铭夸张地搂紧了怀里的男生压惊。   “你是不是又换人了?”谭淞看了看他怀里的男孩子,不太确定地问。   他出去了一阵子,今天刚回来,今天这个局也是面前几人为他组的接风局。   “咳,”郑铭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上次那个还真被桥儿说中了,又当又立。”   后四个字他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可桌上却没有一个人没听明白。   “他说的哪次不准?”谭淞笑着调侃,“也不知道那双眼怎么那么毒?知道的会说是天赋异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身经百战的情场浪子呢。”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谭淞点了点郑铭和严鹤炀:“以后你们找了对象可一定要让桥儿帮着过过眼。”   “可不是嘛,”郑铭指了指身边的男孩子,“听说路少要来,人都变乖了。”   “行了。”路桥被他们烦得要死,忍不住看向谭淞“今天到底是不是给你接风?不是的话我走了。”   “是是是。”郑铭按了按他的肩,“这不是话赶话吗?”   “那小孩怎么样?”从进来后就略显话少的严鹤炀问。   “跟他妈一样,”路桥漫不经心地弹了弹烟灰,“隔着二里地就能闻到茶味儿。”   “那高手啊。”郑铭立刻来了兴致,“长什么样?”   “没仔细看。”路桥偏头想了片刻,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慢慢道。   “嘁——”郑铭发出失望至极的声音,又说,“不过,你爸以后有的发挥了,你不是不要家里的产业吗?啧,人家照样后继有人。”   他说话的语气略带夸张,路桥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今天是不是在我家餐桌下面趴着偷听了?”   “我告诉你们,这些老头子们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我门儿清。”郑铭哼笑一声,“不过呢,也就是嘴上大方,真要来真格的了,就开始一个赛一个的吝啬了。”   “他说他的,”路桥对郑铭的评价不置可否,“就算真给他又怎么样?他也得有本事接得住。”   “胡说八道,”严鹤炀说,“就算你不要,他还不能跟那女人再生一个了?你爸这是看人家年龄小,故意借刀杀人刺激你。”   灯光蓦地暗了下来,没人看到路桥嘴角那缕略带嘲讽的笑意,而同时,台上的小歌手也放下话筒走了过来。   他双手捧着一杯酒,径直来到路桥面前,在那双凤眸淡然的目光下,一时竟没敢说话。   “桥儿——”郑铭抬手指了指小歌手,“我们公司新签的艺人,没别的意思,人家早就仰慕你了,今天特意跟过来,就是想向你敬杯酒。”   又拍了拍路桥的肩:“给哥们点面子。”   小歌手显然有点紧张,脸上挂着笑,手却不够稳,几滴透明的酒液洒出来,在路桥灰色的衬衫上留下了几滴水印。   路桥没说话,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小歌手抿了抿唇,像是有点委屈,又有点尴尬,但他什么都没说,也直接抬头把酒喝了。   等人出了包厢,郑铭才忍不住吐槽:“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人家端酒过来是什么意思?人家是要把手里的酒敬给你。”   “我不喝经别人手的酒水饮料。”路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哥们儿都在这里你怕什么?「郑铭问,」还怕有人夺走你的大龄处男之身?”   路桥懒得理他,转而看向谭淞:“求婚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谭淞今年29岁,比路桥他们大个几岁,也是几个人中目前唯一一个稳定下来的。   他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女友,感情稳定,十分和谐。   如今谭淞在医院的位置越来越稳,婚姻大事也开始提上了日程。   路桥一句话,就成功将焦点从自己身上转到了谭淞那边。   谭淞出差去国外医院学习了一阵子,几个人已经好久没见,话题一个接着一个。   结束时,每个人都喝了不少,郑铭更是醉倒在了沙发里,被三千的工作人员扶去了楼上的客房。   出门时,今晚话一直比较少的严鹤炀忽然叫了路桥一声。   “路桥。”他十分少见地连名带姓叫路桥的名字,“听说辛免要回来了?”   “是。”路桥顿了片刻,点点头。   “他以前很可怜,要依赖你们家生活,”严鹤炀说,“这次回来,你好好待他吧。”   路桥的眉毛挑了挑,还没说话,谭淞已经打断了严鹤炀:“阿炀,那是小桥自己的事情。”   严鹤炀把车钥匙拿起来:“也是,是我多管闲事了。”   “别放心上啊,小桥。”他又说,“哥今晚喝的有点多。”   ——   窗外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不断,在又一个惊雷滚过后,苏釉从书桌上抬起眼来。   桌面上铺着他刚刚写完的几套练习题,   如果吕少言在的话,肯定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因为苏釉做的那几套习题,全都是他们还未曾接触过的内容。   苏怀民去世后,所有人都以为苏釉一定悲伤难抑,可无人知道,他已经在这短暂的无人打搅的日子里,将高三的内容自学完毕。   窗外终于传来车子的声音,苏釉从窗帘缝隙里看出去,只看到昏黄的路灯下巨大的黑伞张开,如巨大的黑色食人花,以及打在伞面上的,朵朵水花。   那把伞正在向主楼移动,某些角度下能看到伞下那两条修长的腿。   路桥回来了。   ——   上楼的时候,路桥终于收到了朱宇校正后的合同。   他边走边看,走到三楼时,却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窗边站着一个人,消瘦,挺拔,灯光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幽深,那本该是十分漂亮的一双眼睛,偏偏长得和洛颀太像了。   路桥厌恶地瞥开眼睛转身就走,可少年却一步上前来握他的手腕。   少年的手冰凉,握在路桥酒后温度偏高的皮肤上,像一块冷玉,让他不自觉想到了某一年,自己生日时,母亲送给他的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佛牌。 第4章 脸皮挺厚   电光下,少年只穿了条短裤,两条长腿几乎与随意收进腰中的白T融为一体,白得发光。   因为离得近的原因,路桥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被体温烘得干净柔和。   和他刚刚回来的场所,以及刚刚接触过的人都完全不同,让他不自觉想起了母亲还在的那些岁月。   已被夜雨压下的酒意蓦地蒸腾起来,路桥好半天没有动。   “哥。”少年的声音伴着雷声响起,清朗好听,像是有一点犹豫与紧张,与此同时,圈在他腕上的手指也默默收紧。   “别随随便便乱认哥。”路桥垂眸看向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语气冷淡,“有话说话,深更半夜,动手动脚是几个意思?”   仿佛被雷打了一般,少年细白的手指蓦地放开了。   路桥看他将手往背后藏了藏,随后慢慢垂在了身侧,每一个动作都透着青涩与不知所措。   “对不起。”苏釉咬了咬嘴唇,又说:“哥……”   路桥:……   他像看一截朽木般看了苏釉一眼,随即慢悠悠地将身体靠在了身后的楼梯扶手上,懒得再继续纠正他的称呼。   事实上,他一向懒得将自己的精力浪费在任何无关人士身上。   “我正要下楼喝杯水。”少年人走近了些说。   “你喝你的,拉我干什么?”路桥淡声说。   “因为我也有些话想对你讲。”苏釉说,“今天餐桌上路叔叔说的那些话,你别不高兴,我发誓,我绝不会沾染路家任何产业。”   一顿酒过去,路桥其实早已将餐桌上的那个小插曲忘得一干二净,而事实上,他也从没将路潍州的话放在心上,更没将苏釉放在眼里。   但听苏釉这样说,他还是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发誓?”   “嗯。”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少年漆黑的眉眼。   他的皮肤在电光下略显苍白,看起来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脆弱与易碎感,路桥第一次意识到,苏釉和他母亲大概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如果不是我爸出了意外,我是不会来打扰你们的。”苏釉说着,郑重地抬起手来,三指朝天:“我发誓,来年考大学我一定考得远远的,如果你们不喜欢我出现,我以后也绝对不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没有委屈,没有不甘,苏釉安静地看着路桥,一双点漆般的眼睛里坦坦荡荡,坚韧又真诚。   这样的目光加持下,连这种被路桥无数次鉴定为「茶香四溢」的话,仿佛都带上了几分真意。   而且……   他确实是刚失去父亲不久。   同样失去过亲人,路桥比谁都能理解那种终生难愈的伤痛。   “外面打着雷呢。”他神色不明地将苏釉对天发誓的那只手往下压了压,“ 我可不想跟着你陪葬。”   苏釉愣了下,眼睛里忍不住勾出一点笑意来:“我说的是真话,不可能把雷引进来。”   又问:“这样你就不会不高兴了,对不对?”   “我高不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路桥站直身体,抬脚要回自己的房间。   “诶,哥。”下一刻,苏釉重又握住了路桥的手腕。   他低头在他身侧闻了闻,清浅的鼻息携着湿热温软的触觉扫过路桥耳下,激得他全身的毛孔都像是要炸开了。   “你喝酒了?”苏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干净清澈,“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他话音未落,人就被路桥给甩开了。   “给你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是不是?”微暗的灯光下,那双凤眸再次变得冷厉。   “我……”苏釉抿了抿唇,十分倔强地一动不动,“我煮得醒酒汤很好喝,你要不试一试?”   “不试。”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在夜里声音未免有点过于响亮。   灯光下苏釉又站了片刻,他眼睫低垂,反身靠在了路桥刚刚靠过的那段栏杆上。   ——   路家的早餐一般分两拨吃。   路桥比较忙,一般七点钟会到餐厅用餐,他对早餐要求不高,所以厨房做的也简单。   而路潍州和洛颀则要晚一些下楼,因为洛颀对养生养颜这方面的要求比较高,所以用得也比较精细。   一般情况下,路桥这边用餐结束,也恰恰到了路潍州夫妇的用餐时间。   和往常一样,路桥今天如期下楼,正逢刘嫂端着备好的早餐从厨房出来。   她手里是个木质托盘,托盘上放着面包煎蛋,以及一杯老远就能闻得到香气的咖啡。   “今天的咖啡很香。”路桥低头点开平板,顺口称赞了一句。   “大少爷尝尝?”刘嫂没像以往那样放下餐具就急着去厨房忙碌,反而停下来满眼期待地看着路桥。   “买新豆了?”路桥笑问,十分赏脸地端起杯子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咖啡的香气在口腔内一点点蔓延开来,有很浓的肉蔻和焦糖味,油脂丰富细腻,微苦之后是淡淡的回甘。   “不错。”路桥笑着抬眼,“您什么时候去学了手冲?”   “我哪有什么时间去学这个哦,”刘嫂笑起来,“这是小少爷冲的。”   刘嫂话音未落,少年干净清爽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厨房门边,手里托着的,是一个同样的托盘。   “怎么不和你妈一起吃?”路桥不动声色地将咖啡杯放下,冷淡开口。   “我饿了。”苏釉找了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又问,“不可以跟你一起吃吗?”   路桥看他一眼,将目光移到了平板上。   “我煮得咖啡好喝吗?”像没注意到对方的冷淡,苏釉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路桥。   不知为什么,路桥蓦地想起了昨晚这人凑到自己跟前时,那绵软温热的呼吸。   “离我远点。”他抬眼,眉目间带了几分不耐烦。   “那我煮得咖啡到底好不好喝嘛?”苏釉小声嘀咕,往后退了退,又说,“我都听到你和刘嫂夸我了。”   路桥被气笑了:“我那是夸咖啡,我是夸你吗?”   “我跟咖啡店里的姐姐学的,”苏釉见路桥笑了,自己也忍不住弯起了眼睛,他笑着用咖啡勺搅了搅杯子里的咖啡,小声道,“别的地方没人能冲这么好,哥哥喜欢的话,我以后再帮哥哥冲。”   这人除了爱认哥,好像还挺爱认姐。   “不喜欢。”路桥说,“说过了,别随便乱认哥。”   窗外远远地传来车子的声音,不多一会儿,朱宇从外面进来了。   “哥。”朱宇叫了一声,冷不防看到餐桌对面的苏釉,不由地有点惊讶。   除了是路桥的私人助理外,私下里,朱宇还是路桥的学弟,于公于私都是路桥最信任的人之一,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些信息,吕少思的那份调查资料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不过,路桥显然没有向两人介绍的意思,他拿餐巾擦了擦手,随后向朱宇点头道:“走吧。”   对面的座椅空了,而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下一多半,苏釉探手过去,只感知到一点零星的残温。   和咖啡消散的温度一样,他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散去,无需伪装时,一双眼睛自然而然地透出几分凉薄来。   果然……   即便昨天拿苏怀民打了次苦情牌,也不过只博取到了路桥一点微弱的怜悯与同情。   实际上,他对他的厌恶丝毫未变。   不过昨天他的誓言并没有撒谎,他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就一年,无论结果怎样,就一年。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周茉发来一条信息:“今天还过来吗?”   “来。”苏釉简洁地回复,随后将手机放在一边,低头专心用餐。   手机再次震了一下,苏釉咬着半片煎蛋偏头去看,这次发信人换了吕少言。   【话多:昨晚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令人激动的事情?】   【送辞:无事发生。】   【话多:靠!怎么会这样?亏我紧张的一晚上都没睡好。】   【送辞:才一天不到,哥——】   【话多:可你长这么好看,如果我是上面那个的话,你信不信,我让你一天都不得干净。】   苏釉慢慢地将煎蛋嚼碎了咽下去,抬手将手机屏幕摁熄了。   ——   路桥和朱宇的车子出大门时,恰好与另一辆车子走了对头,两辆车子擦身而过时,朱宇将车窗降了下来,熟稔地向另一辆车挥了挥手。   “老王来了,”朱宇说,“看来咱们和大鑫签约的事情瞒不住了。”   “有什么隐瞒得必要吗?”路桥低头看着邮件,连眼皮都没抬,“能者得之,正常。”   “丢了这么大个客户,你爸估计得疯。”朱宇幸灾乐祸地笑了下,“不过反正压力也不在我身上。”   见路桥不说话,朱宇忍不住叫了声:“哥?”   不知道为什么,路桥忽然想到了家里那个追着他叫「哥」的人。   “有话就说。”他有点没好气地道。   “那个,”小朱问,“你今天怎么会和苏釉一起吃饭?”   “赶巧了。”路桥说。   “哦,”小朱说,“那孩子怎么样?听说在附中读书,成绩应该不会差。”   后座半晌没有动静,小朱忍不住往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就见路桥正微微偏头看着窗外。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找到了相对贴切的形容词:“脸皮挺厚。”   “噗嗤”,朱宇没忍住笑出了声,“您这话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是吗?”路桥姿势未变,“都说了不让他叫哥。”   他顿了片刻:“还叫。”   作者有话说:   桥,你说得对;   昨天修了下前两章,看过的宝子们可以不用重新看哈! 第5章 苏釉的笑容蓦地明亮了起来   朝阳刺破云层,染红了半片泳池。   男人健美修长的身形如一尾漂亮至极的鱼,畅游在被天空染成了半片碧蓝半片灿金的泳池里。   苏釉握着水杯站在窗前,垂眸看那尾鱼以极快的速度穿过碧蓝融进灿金中去,脑海里自觉浮现出了三个字。   美人鱼。   几天下来,他已经大致了解了路桥的生活习惯。   有些是自己看到的,有些则是听路家下人们闲聊时提到的。   毫无疑问,路桥十分热爱游泳和运动,据说也同样喜欢书法,除此之外,他还很愿意花时间陪伴大贝。   牵着狗绳在草坪上奔跑,投掷飞盘,或者蹲在大贝面前,摸着狗头和大贝聊天。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可莫名地,苏釉能感知到,面对大贝时的路桥十分温柔。   听家里的佣人讲,大贝最亲路桥和他母亲了,所以,是在和它聊他母亲吗?   苏釉的目光凝在路桥身上许久,一抬眼才发现,泳池边不知何时多了另一道身影。   洛颀正弯腰不知在花丛里找什么,片刻后她直起身来,怀里抱了一只橘色的肥猫。   似乎是发现了她,路桥第一次没到时间就裹了浴袍从水里迈出来,头也不回地沿着卵石铺成的小道离开了。   直到路桥上楼的声音从半敞的门缝里传进来时,洛颀仍保持着路桥离开时的姿势,抱着猫站在泳池前一动不动。   捏着剩下的半杯水,苏釉垂眸看着下方,不由地若有所思。   ——   和刘嫂一起将早餐端进餐厅时,路桥已经和往常一样坐在了餐桌前。   早餐前的等待时间,他习惯用来查收邮件,浏览新闻,餐毕就可以在路上随机处理一些公务,将时间安排得十分紧凑。   “哥。”像以往一样,苏釉将餐盘放到餐桌上时叫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路桥虽没应声,但也没有像之前那么抗拒,他专注地看着平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黑色衬衫剪裁合体,纽扣一路系到了最上面一颗,路桥半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将眼尾弧度拉得略显锋利,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高冷禁欲的气息。   “哥?”苏釉看着他,没忍住又叫了一声。   “有话就说。”这次路桥终于抬了抬眼,不冷不热地用目光盯了他一下。   “叔叔今天不在家吗?”苏釉喝了口咖啡,含糊地问。   “是呢,昨晚先生没回来,”刘嫂切了个果盘送上来,闻言替路桥回答,“今天厨房也只做了太太的早餐。”   “哦。”苏釉轻轻地应了一声。   路潍州果然没在家,他猜对了。   苏釉吃到一半的时候,路桥终于放下了平板。   “问我爸干什么?”他将餐具捏在手里,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前两天叔叔夸我冲的咖啡好喝,我想着等会儿吃完饭帮他老人家煮杯咖啡再走。”苏釉说。   “你还挺孝顺的?”路桥哼笑一声,“不怕上学迟到?”   因为即将高考,龙城的高三生刚进八月就开学了,苏釉也不例外,大暑天里已经上了好几天的课了。   “我心里有数。”苏釉说着放下餐具,用手指勾了勾肩头的书包带子,上学去了。   不过他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直到路桥的车子驶上主道,他等的公交都还没来。   这块的住户大多经济条件不错,出入基本靠私家车,即便有公交路线,真正等公交的人却很少。   因此,苏釉的身影便显得格外孤单。   少年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乌发被风吹起,他一手勾着书包带子,一手握着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敲点点。   车子从他身边驶过,可苏釉低着头,并未发觉。   等驶过去好一会儿,路桥又偏头往后看了看,那身影此刻站直了,正往公交开过来的方向张望,背影颀长,挺拔,点缀在路边,十分好看。   ——   吕少言在高三A班门前等得几乎望眼欲穿,才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这么晚?”他迎上去,语气中难免带了些愤愤然,“知道我等你多久吗?”   “公交来晚了。”苏釉的语气一向平淡,问他,“找我有事儿?”   “我早上遇到宋欢,”吕少言边说边快速从自己书包里摸出一个粉色的信封来塞到了苏釉手里,“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苏釉刚要推拒,可吕少言并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上课铃就快响了,他火烧屁股般一溜烟儿地跑进了自己的班级,只留苏釉在门前愣了片刻,随后将那个粉色的信封塞进了书包里。   下午快放学的时候,管家邱叔发来一条信息。   说今天西边的大爷和少爷要过来吃饭,太太让小张晚点过来接他回家见见人。   西边的大爷和少爷?苏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指路桥的伯父路潍勤和其子路升。   吕少言给他的那份调查资料中倒是也提到过这对父子,但用词精简又刻薄,只说他们跟在路潍州身后,算是鸡犬升天。   除此之外,再没多提一个词,以至于苏釉几乎忘了这两个人的存在。   事实上,因为特殊的家庭情况,外加苏釉的成绩一直很稳,从高一开始,学校就没再要求他上过晚自习。   可这个情况洛颀是不知道的,而且,他每天回家的时间也比放学时间还要晚。   不过洛颀也不关心就是了,高三孩子的上课时间,她说让回去见人,就要回去见人。   但苏釉也懒得在这种小事儿上闹别扭,他很快就敲了一个「好」字,发送了出去。   放学的时候,苏釉如期接到了小张的电话。   学校门口不好停车,小张把车子停在了旁边的一条小路上,说附近有一家奶茶店很火爆。   苏釉知道那个地方,离大门不算太远,绕小道就更近,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   平时放学他去周茉的咖啡店,也常常贪近走这条路。   这条小道他十分熟悉,所以刚一踏进去,就立刻察觉了不对。   果不其然,前面暗巷里绕出两个男生来,看衣服应该也是附中的学生。   那两人很显然来者不善,堪堪挡住了苏釉的路。   苏釉不动声色地停下了步子,不用往后看也知道,这会儿退路也已经被人给堵上了。   “苏釉?”最先开口男生很高,眉目英挺,长得还挺好看。   “你认识我?”苏釉挑了挑眉,声音冰冷。   这话问得就十分欠揍,以至于高个儿男生忍不住都愣了一下。   毕竟,从高一到高三次次考试稳坐年纪第一宝座的东方不败,全附中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吧?   还未等他回答,苏釉又问:“有事儿?”   高个子男生往前走了两步,毫不客气地抬手戳了戳苏釉的肩膀:“兄弟几个是来告诉你,以后离宋欢远着点。”   宋欢?这个名字苏釉隐隐觉得在哪里听过,可仔细想起来脑海里却毫无踪迹。   “宋欢是谁?我不认识。”苏釉的脸也冷了下来,“还有你们,我一个都不认识,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要走了。”   “我艹!”继苏釉问“你认识我?”后,高个儿男生再次被震惊了,他咧了咧嘴,“没想到还有不认识老子人?”   “我该认识你吗?”苏釉说冷不防一记勾拳挥出,重重地砸在了高个儿男生的侧颊上。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路桥确实挺绅士,在那晚他拉着人家胡扯的时候没给自己一拳。   “卧擦,他偷袭。”伴着高个儿男生的痛呼,与他一起的其他几个男生中有人大吼一声,“太他妈不讲武德了吧。”   狭窄昏暗的巷道里,接连响起了砰砰锵锵的声音,间杂着有人呼痛和拳头击打在**上的闷响声。   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苏釉拍了拍手,垂眸看了看呈不同姿势躺在地上的四个人。   “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什么宋欢,”他说,又道,“更讨厌自以为是废话超多的人。”   “靠!”高个儿忍着痛争辩,“我他妈哪里废话多了,我前情还没讲完,宋欢是我……”   但苏釉没再理他,他单手勾起书包,将手机掏出来,对着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   他今晚要见人,还好,没伤到脸。   从小道上拐出去,苏釉看了一眼时间,不多不少,正正好八分钟。   ——   附中离路家不算远,不堵车的情况下,坐公交也就半小时左右,但赶在放学下班的节骨眼儿上,就会慢一点。   苏釉到家时,院子里的灯都已经亮了,灯光下有个人正背对着他们逗大贝玩儿。   “这是西边的大少爷,少爷的堂哥,路升。”小张悄声对苏釉说。   苏釉点点头,推门下车。   大约是听到了动静,路升转过身来。   对方的身高很高,和路桥差不多,但相貌就差得有些远了,仅仅可以算得上是清秀。   看到苏釉,路升不觉愣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长得过于好看了,仿佛他一下车,整个庭院都亮了起来。   这是路升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就算之前所有人都说洛颀多么让人惊艳,可也远远比不上苏釉。   对面的少年显然十分礼貌,见他看着自己,他微微弯了眼睛,主动向他伸出手来:“您就是……”   “路升。”路升忙伸手握住苏釉的手,那只手微凉,莹润,握在手心里像握住了一块美玉,十分舒服,“我是路升,路桥的堂哥。”   “您好。”苏釉笑着,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他弯下腰碰了碰大贝的头,又四处张望:“哥还没回来吗?”   “说是在路上了。”路升说,扯紧了大贝颈上的项圈,大贝有些不舒服地往后退了半步。   “它好像很难受。”苏釉眉心微蹙着看向路升,“您不要扯他那么紧。”   “没事儿。”路升将大贝交给到别人手里,说,“我是怕他咬到你。”   “它还咬人?”苏釉疑惑地问,他只见过大贝几次,可每次见到,都觉得它很温顺。   路升笑得有些不太自然,片刻后他说:“咬过一次人,在泳池旁边,把你妈咬了。”   见苏釉没说话,路升又说:“大贝平时很乖的,那一次大概也只是巧合,你别担心。”   两人说着话已经进了主楼,路潍州和路潍勤在楼上的书房里说话,洛颀也没下来,因此客厅里十分安静。   看苏釉似乎对大贝很有兴趣,路升滔滔不绝地说了大贝好几件有趣的事儿。   苏釉很安静,话少,但听人说话的时候却是一直含着笑意的,路升说得飞快,但心底却隐隐有些紧张。   “等会儿才能开饭,”他转了话题,“小釉会打游戏吗?我们来玩两局?”   苏釉点了点头,他勾着书包带子站起身来:“我先上楼换个衣服,您等我一会儿。”   “咳。”路升说,“就和叫路桥一样,叫我哥吧。”  “嗯,“苏釉笑了一下,很爽快地点了点头,说道:“好的,哥。”   大门被推开,路桥出现在门口。   他目光沉凝,不动声色地落在了苏釉身上。   一瞬间,苏釉想到了路桥警告自己不要乱认哥的话,他上楼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对着路桥弯起了眼睛。   那一瞬间,路升觉得,苏釉一直维持得恰到好处,客气而礼貌的微笑,在看到路桥的那一刻,蓦地明亮了起来。 第6章 好大啊,哥   苏釉的笑容那么好看,可路桥却并不领情。   “傻笑什么?”他冷着脸问,“不好好上课,谁让你回来了?”   苏釉抿了抿唇,不自觉往楼上瞥了一眼。   路桥了然:“让你回来就回来,你成绩很好吗?”   苏釉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行了,小桥。”路升笑着上前解围,“怪我爸,听说叔叔把苏釉接了过来,就想看看,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开学了。”   他说着又向苏釉使个眼色,“没事儿,小釉,你先上去吧。”   苏釉抿着唇,一双漆黑的眼睛再次看向了路桥,见路桥没再反对,忙一溜烟儿跑了上去。   路桥竟会关心他的学业?   这让苏釉万分意外。   他不自觉将手伸进书包里,摸了半晌没摸到烟,反而碰到一个有着尖角的东西。   苏釉愣了一下,将那东西摸到手里,才发现是一个粉色的信封。   “我早上遇到宋欢,她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兄弟几个是来告诉你,以后离宋欢远着点。”吕少言与暗巷中那个高个儿男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原来对方并不是认错人,苏釉后知后觉地想。   他沉思片刻,随后给吕少言发了一条信息:“宋欢是谁?”   很快,吕少言的视频通话请求就拨了过来。   “好家伙,你可真会掐时间,快上课了你发信息给我?”吕少言边说话边往外走,一边又压低了声音,“不是吧?不是吧?你不要告诉我你连宋欢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镜头中,苏釉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   “人家是校花啊,大哥!校花!”吕少言难掩眼中的激动与不可置信,“别人能和她多说句话都觉得荣幸,你竟然说不知道?”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苏釉觉得吕少言的理由十分可笑。   “好家伙!”吕少言无语地看他片刻,“人家喜欢你啊,你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釉难得被噎了一下,片刻后他淡声说:“我对这些没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吕少言愤愤道,“你的兴趣都在路家那位大少爷身上嘛。”   苏釉没说话,眼睫垂下去,半晌后他说:“今天有人找我了。”   “什么?”吕少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背景音中也恰巧响起了上课铃声。   “我艹!”吕少言感叹一句,随即迅速挂断了视频。   今天他们难得上了一节体育课,烈日炎炎下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球,校服早被汗湿了好几遍。   苏釉将手机丢下,直接去浴室冲了个澡,才准备下楼。   “找你的是不是何显?”   大约是担心苏釉也不知道何显是谁,吕少言又补了一句:“就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   “有一个个儿挺高。”苏釉回复了一句。   “好家伙!”吕少言回复,“算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回头我找何显打个招呼。”   吕少言说他能搞定,苏釉也就懒得再理这件事。   他把手机丢在桌上刚要下楼,忽然想起了路升邀他打游戏的事情,于是又反身将手机拿起来装进了裤兜里。   过了这么一会儿,楼下已经热闹了起来。   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高谈阔论,嗓门儿大到能够直冲三楼。   “小桥,你这样可不大对,”那个声音说,“你们说,这么大一个客户,咱们路达得丢了多少利润?”   “我爸不是说过吗?都是自家的篮子,”路桥的声音带着些漫不经心,“鸡蛋不过是从一个篮子拿到了另一个篮子,没少。”   “现在公司刚改姓路,利润一下就减去那么多,你这不是打你爸和你大伯的脸吗?”那个声音又说,再怎么说,你也姓路对不对?   路潍勤不像是来吃饭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苏釉在楼梯拐角处站了站,听路桥像是笑了一句:“那大伯把利润提上去不就好了?”   “哎,”路潍州及时接了一句,“他不回来才好,咱们就做出点成绩给他看看。”   他这句话站在路潍勤这边,适当地缓解了路潍勤被路桥那略带嘲讽的语气刺激出来的怒火。   “小桥不回来也没关系,”路潍勤跟着路潍州转了话题,“还有我和小升帮你,该交到小升手上的你就放心交过去,他年龄大几岁,做事儿也更有分寸些。”   他这话不仅影射了路桥,还暴露了自己的司马昭之心。   洛颀在旁边听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刘嫂见状忙上前问:“太太,您今天的叶酸吃了吗?”   “看我这脑子,大伯过来一阵乱,我差点给忘了”,洛颀起身:“幸亏你提醒我。”   刘嫂语重心长道:“这备孕可是件大事儿,太太可不能马虎了。”   路潍勤的脸僵了僵,洛颀这是在打他的脸吗?   是说就算路桥不要这份家业,也轮不到他们?   他的脸色沉了沉,隔空向路升使个眼色,可路升却没有以往那么机灵,他正含笑往楼梯那边看:“小釉,你来了。”   路潍勤这才注意到,楼梯拐角处站着个笔挺的身影,那叫苏釉的孩子正迅速走下来。   “小釉,”路潍州看苏釉来到面前,笑着向路潍州父子一抬手,“这位是你大伯父,这位也是你哥,叫路升,他们住在西边的景园里,不远。”   景园也是龙城相对高档的小区了,苏釉以前看到过楼盘广告,所以知道。   “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路升笑着说。   但苏釉还是礼貌地一一招呼:“伯父,哥哥。”   他招呼完不忘看一眼路桥,路桥的坐姿十分散漫,但并不会给人不礼貌的感觉,相反,只给人一种率性,随意的优雅感。   “来得正好。”他不怀好意地冲苏釉勾了勾嘴角,又对上路潍勤前面的话,“我爸那天都说了,让苏釉将来毕业回来帮他。”   路潍勤一听,脸上刚堆起来的一点笑意眼看就要撑不住。   一时表情有些滑稽,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刚苏釉站在楼梯上听路潍勤针对路桥时还曾为这人捏过一把汗,没想到这么快,这人就祸水东引到自己这儿来了。   可真行。   “没有。”他立刻说,“我将来其实想做更自由一些的职业。”   “哦,”路潍勤的脸色好看了些,“什么样的?”   “新媒体吧。”苏釉笑的乖巧,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流光溢彩,像是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憧憬。   闻言,路桥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微微挑起了眉梢。   可路升却当了真,他自告奋勇道:“原来小釉喜欢这个啊?我认识几个新媒体方面的朋友,如果你确实有兴趣,将来放了假我可以帮忙联系过去实习了解一下。”   “谢谢哥。”苏釉笑着落座,“等高考完吧。”   苏釉穿了一套白色的运动套装,短裤T恤,看起来活力十足,坐下来后一双细白的腿更是格外打眼。   路升看了一眼,立刻移开了目光。   他挨着路桥落座,双腿分开时膝盖轻轻蹭在了路桥的西裤上。   莫名地,那日苏釉湿热的呼吸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来到了路桥的腿侧,引起一阵难言的酥痒。   “往一边坐坐。”路桥面带嫌弃地说。   苏釉动了动,因为用力的原因,他的腿部肌肉拉出了极漂亮的线条来。   似乎看他还算听话,路桥眼睫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   大约是因为长辈们都下来的原因,路升和苏釉并没能打游戏,但是抽空的时候,路升加了苏釉的微信。   餐桌上,路潍州和路潍勤兄弟二人不停地在谈公事,路升也会不时地参与其中,只有路桥,像是将自己屏蔽在了「路家人」这个身份之外,安静地吃饭。   大约是他没有回路家公司的原因,路潍勤时不时会针对他一两句,但路桥全程恍若未闻,连话都不搭一句。   苏釉再一次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那种莫名恶意。   但是路家的恶意是迂回的,披着糖衣,如果不够聪明,可能要吃进去才能发现,不像苏怀民和他之间,永远都是赤裸裸,毫无遮掩的。   苏釉分不清这两种恶意相比较而言,哪一种更不好。   但他却能看出来,路桥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这些恶意,而他,却只能垂死挣扎。   除了这些披着糖衣的恶意之外,这顿饭尚算圆满。   就连洛颀都自如了许多。   大约是因为苏釉已经来了路家有一段时间,而她担心的事情却一件都没有发生,她渐渐说服自己,这个孩子之所以用那么恶劣的手段逼自己将他带到路家来,不过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不过是为了钱。   只有真正经受过常人想都想象不到的贫困与绝望的人,才会真正意识到钱这个东西究竟有多好。   没人比洛颀更明白这一点,也恰恰是这一点很好地说服了她。   可能因为话少的原因,路桥第一个放下餐具。   他用餐巾拭了拭唇角,抬眸看向路升:“哥,游泳吗?”   路升刚要应声,路潍勤却看他一眼,又对路潍州说:“小升磨练了这几年已经大有进步了,最近市场部那边有空缺,我想着要不要将他调到市场部去历练历练。”   路升只得对路桥摇了摇头,悄声道:“晚点儿去找你。”   路桥点了点头,他拉开餐椅,向其他人打声招呼,径直离开了。   路桥一走,路潍州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   不过一口气叹过,他不觉又笑了起来,隐隐带点骄傲:“不过,他比咱们强。”   路潍勤沉默了片刻:“再强跟别人一条心也白搭。”   路潍州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道:“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也跟我姓路。”   餐后甜点送了上来,有撒了满满坚果的冰淇淋球和水果拼盘。   苏釉找刘嫂要了个小点的碟子,每样水果都选了一点,凑够一小碟后他站起身来:“叔叔,我去给哥送点水果。”   路潍州点了点头,路潍勤倒是笑了一声:“这两个小的感情还挺好。”   “小釉懂事儿。”路潍州说,“让着那个混账玩意儿而已。”   ——   夜晚的泳池和清晨又不一样,四周不算密集的昏黄路灯为泳池镶了一道浅浅的金边儿,中间则被星月之光照亮,荡起十分温柔的波澜。   路桥一头扎进深水区,透过清澈的池水,能看到天上随着水面摇晃的星星和月亮。   皎洁,明亮,温和……   慢慢化成了一双慈爱的眼睛,那是他外公的眼睛。   下午在疗养院的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路桥亲自帮桑庭竹洗完澡换了干净衣服,又和他讲了最近尚科的进展。   凭借着母亲和外公留给他的资源,公司发展得很迅速。   而他刚出生时,他们为表达爱意而为他建立的那个基金会,更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让他几乎没有太多的后顾之忧。   “小桥。”离开前桑庭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老人眼睛里没有丝毫的为难和牵强,只有对他的爱与关心,“你现在是外公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了,如果你不开心,外公也会很难过。”   路桥没说话,只垂下眼睛轻轻地抚着老人瘦得犹如一把枯材的手。   在桑庭竹面前,他不是谁家的少爷,也不是哪家公司的老板,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你妈妈毕竟已经走了,”桑庭竹说,“如果留给你的只有痛苦与愤恨,让你再无法感知到幸福的话,她在那边也不会开心。”   老人顿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叹:“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商泰」虽然是外公的心血,可本来也是要留给你的,早晚都要姓路,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怎么样?”   路桥不知道外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的。   他也没办法知道,老人是有多么爱他,才宁可放下一切,只为了让他心里好过。   可路桥却更加难过。   因为要忍受那样的难过,他垂着眼睛,连太阳穴都发出尖锐的疼痛。   他的母亲并不是如路家公布出去的因病去世,而是死于坠楼。   没人知道她临死前有多么痛苦,明明那么爱路桥,可还是舍得放开了他的手。   路桥其实比痛恨路潍州和洛颀还要更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年少不知愁滋味,痛恨自己在外公和母亲搭建的安全堡垒中没心没肺地笑了那么多年,痛恨自己没能更早一点发现到母亲的异样,更痛恨自己没在龙城读大学,可以时时陪伴在母亲身边,也痛恨自己犹如温室里的花多,没听外公的话,早一点进入「商泰」,以至于在母亲去世不久,外公大受打击不省人事的时候,他老人家一生的心血就被改了名号,成了所谓的「路达」。   现在还成了路家人引以为荣的产业,甚至有人已经悄悄握起了刀,想要将这块蛋糕分开。   “外公,您放心,”水面上慢慢浮现出他自己的脸来,目光坚决,“商泰永远都是商泰,我会用自己的双手把它拿过来,您要等到那一天,等着亲眼看那些人的领自己的报应。”   “我不觉得痛苦,”他的眼尾发红,“如果不能为您,为我妈,为我自己讨回公道,我才会真的痛苦。”   胸腔里的气体越来越少,已经隐隐作痛,路桥仰头破水而出。   水雾遮挡了他的视线,他隐约看到池边多了一道身影。   以为又是早晨那个人,他心底一直压抑的戾气不觉如杂草般丛生。   只是还未及发难,岸上便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哥。”   路桥抬手在脸上抚了一把,眼前的视线终于豁然开朗,月光下,少年端着个小小的餐碟,迎面走来。   “哥,”他又叫了一声,“我带了点水果给你。”   路桥站在水中央,看少年在岸边脱了鞋,一双光洁纤细的脚探进了水里,遥遥向他招手。   “我不吃经别人手的食物。”虽然明知所有的恩怨都和这个孩子无关,可路桥仍难遏制声音里的冷意。   “啧,”,少年偷偷鼓了鼓腮,不死心地说,“就经了刘嫂和我的手,没经别人的手。”   “你就是那个别人。”路桥哼笑一声,双脚一蹬游远了。   他的身材穿着衣服时已足够完美,脱了衣服就更是让人惊艳。   流畅的肌肉线条像是蕴着无尽的力道与韧劲儿,十足轻松地破开水面,游向了远方。   “你不吃我吃。”苏釉嘴里愤愤然,可眼睛却没离开那道身影。   他用叉子叉了一块蜜瓜放进嘴里,随即将脚放进水里踢腾起来。   那道身影远了又近,苏釉含着颗圣女果对路桥喊:“哥,你游的真好,可以教我游泳吗?”   “不能。”路桥说着来到了岸边,抬手扬起一蓬水花,不偏不倚地向着苏釉兜头而来。   苏釉一手还握着叉子,忙抬起另一只手去挡,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落进了水里。   “哥。”他惊叫一声,双手双脚胡乱扑腾着向路桥扑去,“我不会游泳,救……”   水珠顺着发梢与眼睫从路桥脸上滑落,皎洁月色下,看着苏釉手忙脚乱的样子,他眼底不觉勾出一抹笑意来。   眼看着小孩儿就要沉下去,路桥一只手伸进了对方腋下,可下一刻他的脸色就变了。   “你他妈,”他将人从水中捞起来,脸黑眸冷,“你乱摸什么?”   终于能呼吸了,苏釉双手死死抓住路桥的手腕,一副生怕被抛下的样子,可偏偏又不敢直视人家的眼睛。   “我不是故意的,”他小声说,水珠顺着浓密的睫毛往下滴落。   雪白的运动T恤已经湿透,遮不住那一点樱色,而他显然并未发觉。   他咬着湿漉漉红润润的嘴唇抬起眼来,羞怯又有点促狭地往路桥身边凑了凑,用气音在路桥耳边道,“好大啊,哥。” 第7章 再说一遍试试   他们的距离很近。   苏釉能看到路桥近乎能淬出冰来的眸色,也能看到皎洁月色下,他白皙的耳根处泛起的浅淡而可疑的红。   很浅,如夕阳落下,夜幕来临前的最后一缕霞光,也像是暧昧后的痕迹。   那点颜色肆意攀爬,让苏釉不觉紧张了起来,他刚要退开,可路桥却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压迫感十足。   “你刚说什么?”他垂眸看他,嗓音压得极低,“再说一遍我听听?”   莫名地,苏釉的心跳开始变快,他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 。   他本就是脸朝上被路桥从水中拉出来的,此刻乌黑的发湿哒哒地笼在脑后,一张脸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夜色之中。   那张脸那么小,甚至还没有路桥的手掌大,可却那么有攻击力。   池水染湿了苏釉的眼睫与嘴唇,让那些原本就格外明艳的颜色更见鲜明,而那双平时只见干净少见妩媚的桃花眼,在湿漉漉的睫毛遮掩下,难得地映出了几分可怜与不自觉的媚意来。   路桥的手腕仍被苏釉紧紧握着,清澈的池水下,四条长腿交错而立。   明明苏釉身上的温度更低一些,可路桥却莫名觉得,所有肌肤相接的地方都不可遏制地燃起一团火来。   他们站在水里,他却只觉焦渴。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路桥不耐,又觉厌烦,他的眸色幽深冰冷,像不为所动般再次往前逼了一步。   苏釉终于像是有些怕了,他咬了咬嘴唇,颤巍巍地叫:“哥——”   如梦初醒般,路桥猛地抬手,将他推了开去。   可之前两个人四条腿挨得太近,苏釉还未及反应,就脚下一绊,再次扑通一声倒进了水里。   路桥:……   岸上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路潍州的怒斥。   几人用餐完毕,正打算到副楼后面的人工湖去转转,结果刚一转过来,就看到路桥将苏釉推进了水里。   “二十五六岁的东西了,怎么还这么不知深浅?”路潍州气得直敲自己的手杖,而洛颀则站在他身后,面上一片焦急担忧,心底却忍不住地恶念丛生。   那恶念如藤蔓一般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一丝一毫不间断地向上攀爬。   她的眼睛张得很大,心如擂鼓。   如果……   如果能把他淹死就好了。   她无可遏制地想。   可苏釉注定不会被淹死,因为路升已经飞奔到池边,向池中伸出手去。   而路桥更是快他一步,他再一次将手伸进苏釉腋下,将人拉了起来。   “哗啦……”苏釉呛咳着弯下腰去,虚弱地将额头抵在了路桥肩头,面色苍白。   这次路桥没再推开他,而是长臂一伸,将自己的浴巾扯过来披在了苏釉肩头,又为他理了理前襟,低声问道:“你自己看看,这点水能淹到你吗?”   岸边的水只到苏釉胸口,其实不算浅,但就算不会游泳也不至于溺水。   “我刚开始掉下来,有点太害怕了。”苏釉边咳边低声说。   路桥像是笑了一声:“所以,我像是那种会眼睁睁看着你淹死的人吗?”   可太像了,苏釉腹诽。   “上去吧。”路桥说,语气开始变得不耐烦。   “哦。”苏釉只得颤巍巍松开他,握住了岸上路升的手,被路升一用力拉了上去。   苏釉刚才呛咳了一阵儿,此刻连眼尾都红了。   他睫毛上缀着水珠,看起来我见犹怜,像一株出水的莲,却比莲花更能扰人心神。   “谢谢哥。”他在岸上站稳了脚,先向路升道谢,又主动去到路潍州面前:“叔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去,哥哥刚才只是在帮我。”   “你别替他说话。”路潍州阴着脸说,“等他上来看叔叔不替你教训他?”   苏釉还想说话,却被路升拉了一把,路升的神色十分关切:“先上楼冲个澡再说。”   身后哗啦一声水响,路桥抬腿上岸,众目睽睽下,他面不改色地套上了自己的衣服。   深色的衬衣瞬间被水浸透,贴在身上勾出坚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来,月色下无比性感。   水珠顺着他流利的下颌滴落,路桥垂眸,慢条斯理地扣上衬衣纽扣,动作优雅从容,不见丝毫狼狈。   “怎么?”直到扣上最后一颗纽扣,他才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路潍州一行,嘴角噙了一点笑意“非要这样子说话吗?”   路潍州看着他那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就忍不住来气:“你还能笑的出来?”   “没做亏心事,为什么不能笑?”路桥看他,面不改色地提出意见,“不要用你们的思维来揣测我,我和你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更不会拿无辜者泄愤。”   路桥的声音不高,可「无辜者」三个字却还是重重地击在了苏釉的耳膜上。   是在说他吗?苏釉想。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吕少思的那份调查报告在某些方面的形容是十分贴切的。   路桥确实是绅士的。   即便他有时候高傲又无礼,但不能改变他内心确实住着一位绅士的事实。   无论是恶言恶语地训斥他逃课,还是此刻明知道他的身份,仍理性地认定他的无辜。   都让苏釉心头不自觉一虚。   仿佛,路家这个在他眼中根本没有任何色彩的巨大宅院,忽然被涂上了一抹绯色。   像路桥在水中时,耳后悄然升起的那抹颜色;   他侧眸看过去,只看到路桥身姿站得笔挺,不像是穿着狼狈的湿衣在挨训,反而像是锦衣华服般,悠闲自得地站在酒会上。   眼见路潍州手里的手杖已经在蠢蠢欲动,苏釉猛地挣脱路升拉着自己的那只手,一步上前紧紧握住了路桥的手腕。   “哥,”他说,“走吧,上楼去换衣服。”   路桥被他拉了一个踉跄,不自觉就跟上了他的脚步。   路潍州的手杖还未及完全举起来,就见两个孩子手拉手一溜烟儿地跑了。   确实不像他们刚才看到的那么恶劣。   他怔了片刻,抬手叫了刚才在泳池边浇花的佣人。   “先生,”佣人之前离得远,并听不清两位少爷的对话,可两位少爷一个比一个养眼,他确实多看了几眼,“小少爷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就是……”   “就是什么?”路潍州问。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少爷后来在泳池里又推了小少爷一把。”   苏釉拉着路桥一路小跑,直到到了三楼自己门前才将路桥的手腕松开。   看到路桥头也不回地要走,他忙唤了一声:“哥。”   “有话就说。”路桥顿住脚步,抬手扯了扯自己湿透了的衬衣领口。   他就奇了怪了,不知道这个「哥」字究竟有什么魔力,苏釉就这么爱叫?   走廊的暖光下,苏釉安静地看着他。   “对不起,”他抿了抿唇,眼底染上了一抹微不可察的难为情,“那个,那个……在泳池里那会儿,我真不是故意的。”   路桥沉默地看着他,等他说完才躲避般动了动目光,随即又看向他微一摆手,冷声道:“都是男的,算了。”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房门砰一声关了起来。   热水从头顶急速地打下来,苏釉后知后觉地觉得耳根发烫,他不自觉捻了捻手指,仿佛碰到那处的感觉,被烙印在了自己的手掌心,怎么洗都洗不掉。   仰头在水柱中冲了片刻,他终于有些难为情地抬手捂了捂脸,可嘴唇碰到指腹的那一刻,又受惊般地挪开了;   什么不会游泳,完全是他编出来骗路桥的鬼话。   事实上,他不仅会游泳,若真的较起劲儿来,也不一定就不如路桥。   毕竟,他是在旧街那条老河里扑腾着长大的孩子。   小时候,因为洛颀抛夫弃子,而苏怀民常年鬼混在外,他被旧街的那些孩子骂是野种。   小孩子的恶意更纯粹,也更残忍,那些听起来十分纯稚的恶语,都像冰凌一般,一刀刀扎在了他的心尖上。   尤其他们还特别喜欢抱团,甚至于那些恶意常常还会成为那种畸形小团体的凝固剂和投名状。   苏釉生活在那种环境下,架自然是没少打,但最为凶险的一次,还是他小学二年级时候的那个夏天。   夏天闷热,他家里没有任何消暑工具,下午放学总爱去老河里游泳。   那天也是一样,不过不同的是,他在河里遇到了那几个时常欺负嘲笑他的孩子。   他们把他困在水里,像平时在岸上一样围剿他,根本意识不到有多危险。   那天的场景很混乱,苏釉被其中一个孩子抓着头发摁进了水底,似乎发现他在水里并不像在岸上那么厉害,那几个孩子发出了刺耳的笑声。   在那些得意的笑声中,苏釉胸腔的空气越来越少,意识渐渐模糊,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溺水的滋味儿。   大概是求生的欲望使然,大脑一片空白中他张嘴咬住了那个按着他的孩子的大腿。   没有人知道一个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与那么狠绝的决心,伴着那个孩子嘶声裂肺的叫声,河面泛起了一蓬鲜艳的红色。   苏釉最后是被吕少思给捞上去的,据说那个孩子大腿上一块肉几乎整块被他给咬了下来。   而其他几个在一旁哄笑的孩子,在看到那汹涌的鲜血时就已经吓呆在了原地,等醒过神来,便立刻鬼哭狼嚎地哭着回家告状去了。   苏釉从昏暗的卧室里醒过来时,正听到楼下那个孩子的妈妈在声嘶力竭地叫骂。   吕少思和周茉摁住他,说已经报警,周茉更是捂住了他的耳朵,不让他听那些污言秽语。   但其实他们都清楚,苏釉听过很多比这些更恶劣也更难听的话。   直到警察来了,那几个孩子看到制服经不住吓,哭着说出了实情,那家人才消停下来。   “他们差点杀了苏釉。”苏釉在房间里静静地张着眼睛,听到吕少思愤愤不平的声音。   “他不是没死吗?”那个原本在楼下高声叫骂的女人高声驳斥道。   一条命和一条伤口……   苏釉那时候其实还不会这么比较,可本能上却忍不住隐隐作呕。   但他又并未对那个女人产生任何恨意,毕竟她拼尽了全力在保护自己的孩子。   比他的父母强了一万倍,不,是很多很多万倍。   他陷落的深渊实在是太深也太久了,所以对大部分人的要求都不会太高。   那件事最终并没能怎样,毕竟是小孩子的事情,警察也只是调和了双方的矛盾后离开。   只是自此之后,大约是家长交代过,也大约是那些孩子是真的怕了他那副不要命的凶狠劲儿,从此他们再不敢轻易惹他。   因为如果不是三四个孩子合围的话,他们别说岸上,就是水里也根本没有机会占上风。   只是从那时起,他的外号也成功由「野种」变成了“疯子。”   旧街的记忆渐渐淡去,苏釉抬手关停了花洒。   虽然不会游泳是假的,但为了怕路桥看出端倪,他刚刚在泳池里呛水却是真的。   正因为是真的呛了水,所以才会有那么真实的表现,只是没想到会误打误撞碰到了路桥的要害。   难怪他会那么生气,苏釉垂着眼睛想,连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眼底泄出的那缕微不可察的笑意。   路桥这个样子,其实还挺逗的……   像只炸毛的狮子,可却更惹起了别人想要刺激他的兴趣。   将擦头发的毛巾扔进脏衣筐里,苏釉把习题从书包里掏出来,刚刚翻到自己要做的那套,卧室门就被敲响了。   他放下笔,走过去拉开房门,果不其然,外面站着的是路升。   “我过来看看你。”路升手里端着盘水果,“刚才在楼下看你也没能吃上。”   “谢谢哥。”苏釉笑着让人进来,又去倒了一杯水放在矮几上,随后坐到了沙发的另一侧。   “你没事吧?”路升打量他,略略有些担忧,又替路桥向他道歉,“小桥人不坏,只是有点任性,回头叔叔会教训他,你千万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哥真没怎么样。”苏釉笑起来,“怎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苏釉穿了套天蓝色的睡衣,笑起来阳光清新,身上有隐隐的皂香气,十分好闻。   他说着从果盘里捡了块蜜瓜递给路升:“刚开始是我掉下去,哥把我给捞了,后来他松开我的时候,我又被绊了一跤,所以就……”   他顿了下:“其实都怪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路升松了口气,等会儿我告诉叔叔,大家就不用白担心了。   “嗯。”苏釉弯起了眼睛,十分乖巧地道谢,“谢谢哥。”   路升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发软,他点点头,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起来,是路潍勤催他回去了。   “我该回家了,”路升含笑道,“你初来乍到,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要客气跟我讲。”   “嗯。”苏釉点头,将他送出门去,“哥再见,我不送你了。”   路升点点头,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口,苏釉对着空阔的楼梯口看了片刻,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   “太太和先生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下来这么早?”刘嫂的早餐计划被打乱,此刻正忙得焦头烂额。   “需要我帮忙吗?”苏釉将尖嘴壶里的开水倒进滤杯里,闻言自告奋勇道。   “哪里用得上小少爷帮忙?”刘嫂笑起来,“就是今天太太和先生要吃得简单点了。”   苏釉没说话,笑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小少爷冲得咖啡闻起来可真香。”刘嫂手上没停,“以前学过吗?”   “在店里打工的时候练出来的。”苏釉轻声说,又笑道,“您想学的话我也可以教您,将来我走了,您也可以冲给家里人喝。”   “走什么走,”刘嫂像是觉得他的话过于孩子气,“你是太太的孩子,家里没人不认你,你就安心当自己的小少爷吧。”   “嗯。”苏釉淡淡地笑了一声,将咖啡分成四份,放进了木质托盘里。   路潍州正在教训路桥,大约已经从路升那里知道了真相,语气倒并不算很严厉。   见苏釉出来,他神色缓和了些:“ 多亏小釉宽容懂事。”   又对苏釉道:“你这孩子,比你哥哥可像样儿多了。  苏釉垂眸将咖啡一一分到各人面前,才诚心诚意地道:“哥哥也很好。”   路潍州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苏釉便也没再多说话,他端起咖啡来抿了一口,随后用叉子将荷包蛋戳开,橘黄色的溏心溢出来,晶莹剔透。   “以后,”路潍州也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小釉多管着点你哥哥。”   苏釉愣了一下,明知道是客气话,可在抬眼碰上路桥警告的眼神后,他不自觉愉悦地笑了起来。   “好啊,”他说,微微仰头,“我听叔叔的。” 第8章 年富力强   而同一时刻,路潍勤和路升也正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你手上这个物流案再多用点心,”路潍勤略有点得意地说,“只要这个案子做得足够漂亮,爸就可以担保你进市场部。”   可相对于他的雄心勃勃,路升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他默默地吃着饭,半晌才「嗯」了一声。   “想什么呢?”路潍勤语带不悦,显然不太满意他的反应。   “没什么。”路升说,“我就是觉得,现在在物流部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没出息的东西。”路潍勤看着他冷冷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昨天见了那个姓苏的心思动了?”   餐勺铮一声撞在了碗沿上,带起一阵连绵的响。   路升抬眼看向路潍勤,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那孩子不行。”路潍勤的语气十分强势,不容辩驳。   似乎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路升什么也没说,他低下头来,安静地吃饭。   可路潍勤却仍不满意,他冷眼看着路升,语气里带上了质问:“是不是最近翅膀硬了,连爸的话也不听了?”   “爸,”路升终于从粥碗里抬起眼来,“我已经二十九了,再过几个月就三十了。”   “那又怎么样?”路潍勤问。   “我觉得我可能不会有二叔那么幸运也不会像他那么有魅力,”路升低下头去,“通过婚姻改变命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是吗?”路潍勤冷笑一声,“上次周家那个姑娘不是还行?”   路潍勤说的周家姑娘,名叫周媚,家里是做电子产品的。   周家底颇为丰厚,可惜周媚自幼患了基础性免疫疾病,需要常年依靠大量的激素与药物来维持身体的平衡,时间久了,不仅对身体的各个脏器造成巨大的负担,还会导致身体浮肿。   又因疾病的原因,她性格也受到了极大影响,患得患失,极度自卑,还十分神经质。   但路潍勤看好的也恰恰是这一点。   周媚是周家的独女,她的性格将来注定不能掌管企业,那么,如果路升能和周媚结婚,将来周家的家业必定会落到路升手里。   就像商泰最终落到路潍州手里一样。   “我和她根本没有共同话题。”路升说,“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像是听了笑话,路潍勤忍不住哼笑一声,“那你也要想想,你喜欢的又能给你带来什么?”   “爸,”路升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其实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很好,在商泰……”   他停了一下,改口道:“在路达,我们也算有权有势,地位与金钱样样具备,日子过得也舒心,这样不好吗?”   他眼里隐隐透出些哀求与不解来:“为什么我还必须要牺牲自己的婚姻去换取那些已经拥有的东西?”   “你觉得你真的什么都有了?”路潍勤看着他,“你就只想想,路桥的圈子你能真正融进去?”   这句话像针尖一样,将路升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勇气扎得一下瘪了下去。   确实,路桥虽然不嫌弃他,会带他玩,可路升即便费尽所有的力气也很难融进那些富家少爷中去。   他默默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路潍勤见差不多了,便也换了副语气:“你看看你叔叔,还不是从一无所有到江山美人在握吗?只要忍一忍,有了权利和金钱,你想要什么得不到?”   路升低着头,心里的斗争像是十分激烈,好半晌后,他才终于闷声道:“我知道了,爸。——   “来年就高考了,都说不让你来了。”周茉将托盘放在吧台上,忍不住抱怨,“我这里也不缺你一个。”   “不耽误。”苏釉说着,利落地在杯子里点了两只拉花,放进了托盘里。   托盘被服务生端了下去,周茉绕到门,进了工作区。   “这几天怎么样?”她问,将围裙从头顶解下来挂到墙上。   “什么怎么样?”苏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低着头认真打奶泡。   剥去伪装后,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生人莫近的气息。   Z.M咖啡就在龙大和龙大附中之间,客户群主要是周边学校的学生,所以中午和下午放学时间也是店里最忙的时候。   从初中开始,苏釉就在这边帮忙了,他的手冲做得很好,有不少固定客户。   “小哥哥,可以送我颗心吗?”吧台外面的女生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   苏釉抬了抬眼,那双平日里略显凉薄的眼睛勾起一缕笑意来,他没说话,只熟练地在杯子里拉了一颗爱心,然后推给了外面的女生。   那女生很满足地对他说谢谢,小心翼翼地捧着咖啡杯回了自己的位置。   “啧,”周茉酸溜溜地说,“我们小釉多受女孩子欢迎啊。”   “苏釉,男,取向,男,谢谢。”苏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   苏釉喜欢男生,这件事是他初三那年暑假被吕少言拉着偷偷看小录像时发现的。   “那……”周茉问,“如果路桥喜欢的是女生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怎么办?”   虽然吕少思的调查资料上说,路桥看似感情经验丰富,但却并没人见他谈过恋爱,所以没办法判断他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   苏釉纯属瞎子摸象,十分盲目地就踩进了路家这个深潭里去。   周茉其实是反对苏釉到路家去的。   可是,如果换了她是苏釉,那么,她或许也会和他做同样的选择。   一个人如果没有根,也没有了任何的生存意义,那么,他做任何选择都可以被理解。   “喜欢女生?”苏釉握着尖嘴壶的手微微收紧了些,“那就是那个人福大命大吧?我认命,从此就当和她毫无瓜葛,再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就是了。”   他笑了笑:“我也会祝福路桥的,他是个还不错的人。”   “那我们现在就当他喜欢女生不行吗?”周茉试探地问。   “不行。”苏釉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成功和不做是两码事。”   “那如果,一年过去,你喜欢上了路桥呢?”周茉不死心地问。   年少时,她曾见过路桥一面,那少年生得精雕玉琢的,气质更是高雅,只看外表就已经足够让人心动。   “我喜欢上路桥?”这次苏釉的手却极稳,奶泡徐徐倒入杯中,一滴不多一滴不少,他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连声音都提高了些:“怎么会?”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可能谈恋爱,但苏釉觉得自己不会。   洛颀在感情里薄情寡恩,苏怀民在感情里丧失自我,仿佛每个人陷入名叫「爱情」的那个东西之后,都会变得嘴脸丑陋,又愚昧可笑。   苏釉并不想重蹈覆辙。   “茉姐,”吧台外传来吕少言的声音,“我找柚子。”   “冲完这一杯。”苏釉将制作好的咖啡放到木托盘上,抬手掀了自己的围裙。   “我哥说,”吕少言趴到吧台上,压低声音,“刚看到郑铭和他另两个朋友去「三千」了,他说路桥肯定也会去。”   “喝醉了会不会比较好搞定?”他张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又激动地出谋划策。   “我还买了这个。”他背着周茉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瓶子来,“网上说是新型助兴药。”   隔着吧台,苏釉一巴掌盖在他脑门上。   “年富力强,助什么兴?”他说。 第9章 妥妥的尤物   三千斜对面有个老旧的图书馆,是龙城最早的一批图书馆之一,年代悠久,藏书丰富。   与三千仅隔着一个十字路口,却仿似两个世界。   此刻,苏釉和吕少言正坐在图书馆三楼的窗前,远远望着三千入口处的停车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吕少言的头已经撑不住一点一点的时候,苏釉终于道:“来了。”   “哪里,哪里?”吕少言被从梦中惊醒,忙揉着眼睛向下张望。   天越晚,三千反而越热闹,从三楼窗口望出去,对面简直是一片灯海,车灯,路灯,建筑物前热闹的霓虹灯……   如彩虹一般争相辉映,交织在一起。   吕少言也不知道苏釉是怎么隔着这么大老远看出路桥来了的。   “下去吗?”他问,难掩心底的雀跃。   三千可是龙城最豪华的会所,说实话他可是一次都没有来过。   “嗯。”苏釉用指腹勾了勾书包带子,随即站起身来。   两人都背着书包,三千门口迎宾的服务生见状刚要上前劝阻,就对上了其中一个少年的眼睛。   “我们是郑少叫过来的。”那少年桃花花瓣一样的眼睛里微微含笑,姿态落落大方,容貌更是极度出色。   三千虽然是郑家的产业,但郑家发展的真正中心却是在娱乐圈。   听到郑铭的名号,服务生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两个少年和以往很多次一样,是郑家新签约的艺人。   他伸出的手在空中调整方向,含笑做出了请的姿势。   和外面相较,三千内部更见奢华,无论是温度,装修,还是服务人员恰到好处的笑脸,都在奢华中透着低调,让人不自觉就觉得放松。   “和我想象的不一样诶。”吕少言悄声说,“我以为里面一定会金碧辉煌到能闪瞎我的狗眼才对。”   两人说着话,径直乘电梯到了三楼。   “三楼只有三间超级VIP,”吕少言小声说,“他们应该就在其中一间。”   “嗯。”苏釉淡淡地应了一声,相较于吕少言的兴奋与好奇,自始至终,他的表现都十分平静和冷淡。   梯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吕少言本能地抬手捂了捂口鼻。   酒味儿是从候梯间的一位中年人身上传过来的,他单手扶着墙,显然喝了不少,见吕少言皱着眉头掩住口鼻,不由地也面色不虞。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原因,他的动作并不快,直到苏釉和吕少言并肩出了电梯,他才猛地从背后伸出手去,想要去拉吕少言的衣领。   可惜那只手并没能如愿。   因为那个始终很冷淡的男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猛地抬手将他的手腕扣住了。   “你他妈……”男人的骂骂咧咧声,在看到苏釉的脸时蓦地顿住了。   太过精致的一张脸,和欢场里那些带着订制笑容的男孩女孩不一样,冷漠,甚至可以说是冷硬,桃花眼幽深,带着戒备。   “柚子。”吕少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面临过什么样的险境,他已经冲出去了一步,此刻诧异地回头望向苏釉,不明白苏釉怎么会和这个醉汉起了冲突。   据说三楼的客人都无比尊贵,虽然他并不担心苏釉的战斗力,可是……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在身份地位悬殊过大的情况下,他们能少惹些麻烦还是少惹些麻烦比较好。   意识到握着的手臂卸了力道,苏釉也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指。   “走吧。”他低声对吕少言说,没再看那醉汉一眼。   可刚拐入走廊,那个醉汉竟又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他的手臂径直往苏釉肩头搭去,嘴里含含糊糊地问着:“新来的?”   苏釉侧身避了一下,看到对方直愣愣盯着自己的眼神,不由厌恶地蹙了蹙眉。   “我们是来找人的,不是这里的……”吕少言也看出了端倪,忙把苏釉往后拉,他顿了片刻才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词语,“工作人员。”   也不知道那醉汉听见没有,只是他的目光并未从苏釉身上移开:“你跟我吧?只要你跟我,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呵呵地笑,拿手指指了指自己:“爷……有的是钱。”   苏釉平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想到了洛颀。   怪不得。   怪不得洛颀可以那么毅然决然地抛夫弃子,大概就是因为有太多这类人在吧?   可惜,人和人毕竟不一样,他只觉得无比恶心。   大概是见他沉默不语,那醉汉再次往前一步,抬手向他脸上摸来。   不知是不是想到洛颀的原因,苏釉眼睛里再无一丝一毫的耐心,对方手还未到,他已经虚虚捏住了对方的腕骨。   这个角度,只要略略使力,就可以将对方的腕骨捏碎。   “柚子?”吕少言见状,忍不住轻呼一声。   出乎意料地,苏釉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甚至于,他竟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对方的手腕。   眼看那只肥手就要碰到他细白的脸颊,一只大手凭空出现,醉汉被一推一拉,直接摔在了地上。   醉汉怒骂一声,强撑着站起身来,却在看清面前高大的身影时愕然地闭上了嘴。   即便醉得那么厉害,他还是结结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来:“路……路少爷。”   “你不是爷吗?”路桥面无表情地看他,然后向发现异动感来的安保人员道,“麻烦报警。”   “哥。”苏釉叫了一声。   眼看那醉汉被拖走,路桥才慢慢转向苏釉,他看着他,十分严厉。   “哥。”苏釉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睛,抿紧嘴唇往墙上靠了靠。   吕少言见状忙上前一步,将苏釉护到自己身后:“柚子是陪我到图书馆查资料的,你要怪就怪我,别怪他。”   “查资料查到会所来了?”路桥问,目光仍然看着苏釉,“如果我没出现,你要怎么办?”   “我在图书馆看到你的车子过来,就想过来看看。”苏釉为自己辩解。   “你眼可真尖。”路桥说。   这话听在吕少言耳朵里多少有些阴阳怪气,他跟老母鸡护小鸡崽子一样,悄悄张开手臂。   路桥看俩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忍不住哼笑一声,大约是顾虑到他们刚刚受了惊吓,他神色略缓和了些,随即对二人勾了勾手指:“跟钉子似的杵在走廊里干什么?”   苏釉和吕少言一言未发,像两只小鸡崽一样,跟在路桥身后进了其中一间包厢。   “哇。”刚一进去,吕少言就忍不住偷偷扯了扯苏釉的衣摆。   包厢很大,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小型的宴会厅了,舞台上有人在唱歌,吕少言认出来是最近还蛮红的一个小鲜肉。   他们班就有女生在追诶。   舞台下面是个不大不小的舞池,彩球灯徐徐转着,整个舞池都像被笼在了梦幻中,美轮美奂。   环绕舞台是三侧卡座,不过格局与布置各不相同,后面还有一个不小的休闲区,棋牌球类样样俱全。   相对于包厢的面积而言,包厢里的人数可就少得有点过分了。   灯影下,零零星星也就七八个人的样子。   “你他妈来得最晚不说,出去打个招呼怎么……”看到路桥的身影,郑铭忍不住抱怨,半句话出口,又因身后的少年而戛然而止。   灯光有些暗,朦胧又暧昧,打在两个少年脸上,更衬得他们格外稚嫩,也格外干净。   “你这是……”严鹤炀挑了挑眉,露出些疑惑的神色来。   “家里的弟弟。”路桥闷声道。   “你什么时候又有个……”郑铭说着说着猛地张大了嘴,“弟弟?哦——”   在他这声九曲十八弯的「哦」中,严鹤炀与谭淞也同时意识到了来人是谁。   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随即含笑向着苏釉和吕少言点头。   路桥简单地为彼此做了介绍,让苏釉和吕少言坐在自己这边,又让人去准备了新鲜的水果零食,给两个人每人上了一杯奶茶。   “还要什么告诉我。”路桥偏头对苏釉说,又对吕少言说,“累的话可以到那边卡座休息一下。”   吕少言正捧着奶茶喝得滋滋作响,闻言便顺着路桥所说的方向看过去,见最里面还有一片休息区,说是卡座却更像是床,他脑子蓦地往弯儿里拐去,忙冲路桥摇摇头。   “弟弟,”郑铭递了两根烟过来,笑眯眯地问,“会吗?”   路桥瞪他一眼,随手将烟接过来,一根放在了桌上,一根衔到了唇间。   桌角有只金属火机,离苏釉很近,路桥踢了踢他的脚尖:“点火,愣着干什么?”   苏釉手里正捏着咬了一半的巧克力球,闻言只得全塞进了嘴里,将半边腮鼓了起来,他弯腰把火机拿到手里,熟练地打了火。   火苗被他笼在手心里,一片橙黄,将路桥的睫毛映成金色。   这样的光线和角度下,路桥的眉骨更见立体,像一副金色的雕像。   他微微垂头,薄而鲜艳的嘴唇松松地衔着香烟,眼看就要碰到跳跃的火苗时,苏釉却忽然松开了手,连带着那点火苗也消失无踪。   路桥眉心微蹙,斜斜地抬起眼来,无声责问。   “哥,”苏釉把火机握在手心里,“吸烟对身体不好。”   “烟盒上没写吗?还要你提醒?”路桥斜他一眼。   闻言,苏釉不仅没恼,反而很浅地笑了:“那你还抽?”   他的笑容很好看,就连和谭淞在聊辛免的严鹤炀都微微怔了下。   谭淞也停了下来,他觉得有点新奇,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谁敢管路桥。   尤其对方还是洛颀的孩子,就更是耐人寻味了。   “桥儿没什么瘾,就偶尔一支,”他笑着打趣,“你给他点吧。”   苏釉还未及反应,火机就被人从手里抽了出去,路桥垂眸点烟,削薄的唇间喷出一缕灰白的烟雾来,像朦胧的纱。   两个小孩儿在,郑铭把原先叫来解闷的男孩女孩们都请了出去,只几个人坐着聊天。   吕少言开开心心在包厢里玩了一圈儿,吃饱喝足,拉着苏釉到休闲区打桌球。   “诶,”吕少言握着球杆悄悄戳了戳苏釉,意有所指“你哥哥喝了不少诶。”   苏釉完全不受影响,沉默着一颗颗将球击进球袋里去。   男生微微弯腰,双眸专注,可姿势却随性放松,拉出极好看的线条来。   “球打得不错啊。”谭淞含笑看着,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路桥也是第一次见苏釉打球,他看了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   几个人喝了一会儿酒,公事谈完,便提前结束了。   临出门前,郑铭忽然拉住了路桥,见没人注意,他忍不住对路桥抱怨:“我靠,你怎么不早说,你弟弟长这个样子啊?”   “哪个样子?”路桥想到了早些时候醉汉纠缠苏釉的样子,很不耐烦。   “你说什么样子?你瞎啊,这他妈妥妥的尤物啊,”郑铭完全不在意路桥的不耐,“你看那腰,那腿,那屁股,那皮肤……啧,要是,咳,可他妈太带劲儿了。”   路桥看他一眼,刚要抬脚,又被他一把给拉住了:“桥儿,你弟签不签公司?”   “不签。”路桥一把推在他脸上,抬脚走了出去,又说,“把你那些肮脏思想收一收。”   苏釉和吕少言正靠在墙边等他,少年人随意一站,就透出股悠闲自得的味道来,看他出来,他抬手向他招呼:“哥。”   不知道为什么,路桥看着他,耳边吕少言的话响了一遍又一遍。   “这他妈妥妥的尤物啊,你看那腰,那腿,那屁股,那皮肤,啧,可他妈太带劲儿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没有看苏釉,而是先问吕少言的住址。   吕少言玩儿的特别高兴,正美滋滋地,闻言毫不犹豫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那我捎你吧,小弟。”郑铭笑眯眯地道,“和我家顺路。”   吕少言毫无戒心地蹦过去,说:“谢谢哥。”   “哥,”车子驶出三千,苏釉往路桥那边靠了靠,“你那个朋友靠谱吗?”   路桥大约是喝了酒,从上车就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闻言他张开眼睛:“你说郑铭?”   “嗯。”苏釉安静地看着他,微微带了点忧虑。   “有我呢,你担心什么?”像是觉得好笑,路桥很轻地笑了一声,见苏釉仍抿着唇,才又解释道:“你放心,郑铭他就是嘴坏,做事情还是有分寸的。”   苏釉轻轻吁了口气,眼睛里终于漾起一点笑意来。   那双桃花眼一旦笑起来,便像是多了许多情愫,路桥和他对视片刻,随即不动声色地别开了眼睛。   车厢里一片安静。   这似乎是除了那天的泳池外,他和苏釉第一次单独相处。   想到那天的泳池……   路桥的喉结不觉滚了滚。   “哥。”苏釉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边说边又朝路桥靠了靠,近到能让人闻到他身上的皂香味儿。   “嗯?”路桥侧眸。   “那个,”苏釉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我听到他们在聊辛免,说他快回来了。”   路桥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   苏釉终于道:“辛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对吗?”   “管得挺多。”路桥说,“关你什么事儿?”   “那到底是不是?”苏釉不仅没被吓到,反而靠他更近,还抓了他的手摇了摇,“谈恋爱什么感觉?”   苏釉的手微凉,轻轻握住他的手的时候,触感十分柔软。   “不知道。”路桥将手抽出来,敲了一支烟咬在齿间。   只是还未及点火,那支烟就被人从嘴里直接捏走了。   “哥,这是今晚第三支烟了。”苏釉认真道,纤长的手指捏着香烟转了转,随即藏进了手心里,又说,”我今晚都有看着你。”   路桥:……   淡淡的皂香拂在鼻尖,莫名地,路桥的心跳开始加快。   郑铭的话如苍蝇般再次嗡嗡地响在耳边,像是打开了某扇神秘的大门一般,挥之不去。 第10章 这么关心我的恋情   “哗啦。”透明的水花四溅,路桥从泳池里冒出头来。   他抬手将乌黑的发拂到脑后,露出一双缀着水珠,略显冰寒的眼睛来。   两次……   两次被苏釉影响好像都是在酒后,路桥看着草坪上远远向自己奔来的大贝,眸色晦暗不明。   别说他是洛颀的儿子,就算不是,以他目前的处境,也不该把任何精力放在无关事宜上才对。   天气闷热,知了大清早就吵得人心烦,大贝奔到近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它年龄不小了,但在路桥身边时仍十分活泼,边欢快地摇着尾巴边亲热地舔上了他搭在岸边湿漉漉的手背。   眼中的冷凝渐渐散开,路桥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他抬手抚了抚大贝乌黑油亮的毛发,吩咐佣人将它带到阴凉的地方去。   都是酒精的原因,都怪郑铭嘴坏,路桥抬腿上岸,心情轻松了些许。   上到三楼时,恰逢苏釉的房门打开。   “哥。”他穿了条工装裤,上身依然是简单的白T,看起来英姿勃发,一双眼睛微微弯着,如朝阳初生,让人看上一眼,就会忍不住心情变好。   “嗯。”路桥低低地应了一声,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哥。”苏釉往前追了一步。   他脚上还穿着拖鞋,脚掌纤长,指甲泛着浅浅的粉,像小时候路桥在海边见到的,小巧精致的贝壳。   路桥转过身来,无声地看着他。   “我刚看到你在楼下和大贝玩儿了,”苏釉看着他,略带期盼地问,“以后,我也可以和它玩儿吗?”   莫名地,这句话和昨晚在车上时,苏釉说过的那句重叠在了一起。   他说:我今晚都在看着你。   喉结不自觉滚了一下,路桥心头像被什么东西可劲儿挠了一下般,说不清是疼是痒。   “可以,”他说,在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下,神色晦暗不明,“让佣人在旁边看着,别让大贝抓了你。”   “真的可以吗?”闻言,苏釉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他满眼喜悦地看着路桥,喜滋滋地道,“谢谢哥。”   “嗯。”路桥低低地应了一声,反身回了房间。   走廊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只路桥站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点浅浅的水痕。   好像是……   又退回去了?   苏釉看着那点不太明显的水痕,不觉陷入了沉思。   早餐桌上一如既往地安静,路桥握着平板垂眸在看邮件,苏釉则十分专注地在吃东西。   餐盘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时,朱宇到了。   “外面好像要下雨,”他对苏釉道,“小少爷出门记得带把伞。”   “早上还有太阳。”苏釉有点疑惑地望向窗外,果然,铅云正沉沉地由远及近,向这边压了过来。   “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朱宇打趣地说了句谚语。   “八月了。”路桥放下了平板,毫不留情地指正他的错误。   似乎是觉得好笑,苏釉笑了一声,声音脆生生的,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心情愉快。   他用食指将书包勾起来,笑着道:“我上学去了。”   路桥没说话,只那只戴着腕表的手漫不经心地抬了抬,像在敷衍一只小猫小狗般,将苏釉打发走了。   或许因为下雨的原因,公交又一次没能准时到达。   车子距离公交站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路桥就看到了苏釉等车的身影。   外面的雨丝很细,他并没有打伞,黑发被雨丝润得十分垂顺。   “邱叔这事儿办的有点不太妥当。”路桥往外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可朱宇却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笑着接道:“倒也不是,上次我碰见老王,他说邱叔本来已经为小少爷安排了司机,但那位又让给撤了。”   老王是路潍州的私人助理,而那位则是指洛颀。   路桥的目光凝在窗外,半晌没有说话。   “反正我们今天也要去附中,不如捎着小少爷?”朱宇笑着问道。   路桥今天确实要去附中,不过原定的时间在上午十点多钟。   他们公司为附中捐献了新的图书馆,今天龙城教育局的一把手魏琴也会过去。   而魏琴的丈夫,则是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龙城经济一把手付龙涛。   “不用,”路桥眼睫轻轻一动,“让他自己坐公交。”   车子飞快地从苏釉面前驶过,路桥抬眼看向后视镜,公交车姗姗来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道路的拐弯处。   他将目光移开,重新打开PAD,垂眸处理堆积的公务。   ——   中午谈完公事,附中领导热情地想要安排饭局,只是鉴于路桥和魏琴各自都有其他安排,最后只得作罢。   正是午餐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去了食堂或者外面的餐馆用餐,校园里人烟稀少,但几位校领导共同送出去的客人,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经过教学楼的时候,路桥忍不住抬头往三楼看了一眼。   三楼是高三所在的楼层,只是不知道苏釉所在的教室是哪一间?   这个念头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无踪。   可偏偏刚出校门,那个刚刚才想过的人就映入了自己的眼帘。   男生仍和早晨一样,工装裤白T恤,一眼看过去干净又清爽。   他戴着耳机,身姿笔挺随性,即便手里拿着泡面,仍让人觉得耀眼,   “哥?”看到路桥时,苏釉显然十分惊讶,他三两步迎上前来,仰脸问道,“你怎么来学校了,是有事儿吗?”   又略带了一点期待地问:“来找我吗?”   他问话的样子有一点点天真,因为长得过于好看,这点天真就特别容易让人心口发烫。   “找你干什么?”路桥像是有些好笑地问,“真有事儿找你能管用?”   他说着话,目光移到了苏釉手中的泡面桶上,“中午就吃这个?”   “嗯,”苏釉将泡面往上举了举,有点心虚地抬眼看路桥,“食堂人太多了,今天不太想去。”   路桥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眼睫低垂着,遮住了眸色,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我和路总也还没有用餐,”朱宇适时地道,“不如一起吧?”   “真的吗?”苏釉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又看向路桥,“可以吗?哥。”   “有什么想吃的吗?”路桥问,音色略沉。   “我不挑。”苏釉的语气轻快了起来,“哥吃什么我跟着吃点儿就行了。”   这话说的……   朱宇看他一眼,都快要忍不住心疼了。   “路总。”有人在的时候,朱宇的称呼就变得正式了起来,他一边驾车一边有点遗憾地问路桥,“魏局这边我们真的不用做做功课吗?这么好的机会。”   “不用。”路桥的声音沉稳笃定,很容易让人产生安全与信赖感,“通过魏局这边走关系的人太多了,目的性太强只会让她反感。”   朱宇一点就通,片刻的思考后,他激动地在前面打了个响指,称赞道:“领导就是领导,厉害。”   “所以这是欲擒故纵吗?”苏釉抱着他的泡面桶,偏头好奇地看向路桥。   路桥半阖着眼睛靠在座椅上,像是懒得理他,倒是朱宇笑了一声:“也不能说不对。”   “所以哥恋爱的时候也会玩欲擒故纵这些小把戏吗?”苏釉又问。   小把戏?他领导?怎么有人敢问他领导这样的问题?   朱宇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只是下一刻,就在后视镜中接到了路桥的眼刀。   “这么关心我恋爱的事情?”路桥淡淡地瞥了苏釉一眼,目光落在他捧着面桶的双手上。   苏釉的手指纤细修长,那姿势不像是在捧着面桶,反而像是抓着篮球一般。   “嗯。”苏釉咬着嘴唇向路桥靠近了一点,那双花瓣形状的眼睛弯了起来,满是好奇,“想知道,能被哥喜欢上的人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你觉得呢?”路桥看他片刻,不答反问。   “嗯——”苏釉托了托腮,十分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才轻拍马屁,“想象不出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哥的风华绝代。”   路桥原本正颇为敷衍地看着他,闻言倒是被逗得笑了一下,他抬手在他脑门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管得不少。”他训他,又看向他手里的泡面桶,十分不善良地嘲笑道,“先管好你自己的学习吧,天天吃泡面,人都吃傻了,能考上大学吗?”   “噗嗤。”前面的朱宇强忍着,但还是小小声地笑了一下。   跟了路桥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这么孩子气。   原来,自己的老板也有孩子气的一面啊,他略感新奇地想道。   吃饭的地方离学校不算太远,大约今天有偶遇运,刚一进门,他们就看到背门而立的路升。   路升应该也是刚到不久,正站在把台前和一位女士说话。   那女士一只手挽在他手臂上,向他偏着头,看起来十分亲密。   听到动静,两人一同转过身来,苏釉这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那女士身材微胖,五官也只能算是清秀,站在路升身边不算打眼,可却一身名傍身,一眼就能看出家境不错。   看到路桥,她略略有些讶异:“这么巧?”   “嗯。”路桥上前一步,客气道,“媚姐。”   “一起吃吧。”周媚说,“路升陪我逛街,正好到了这边,朋友说这家店还不错,我们就过来了。”   他们说话间,苏釉已经从路桥身后走了出来,他眉眼弯弯,先冲路升叫了声哥,又冲周媚叫了声姐。   “小釉也在啊?”和周媚不同,除了意外,路升更多的是不自在,以致于他被周媚挽住的手臂都像被放在了火上烤一般,火辣辣得很不舒服。   “我刚去他们学校谈了点事情,”路桥言简意赅地说,“正好遇上了。”   几个人说着进了包厢,依次坐好。   因为考虑到下午苏釉还要上课,小朱订餐的时候就提前点好了菜品,所以店里上菜的速度十分迅速。   “跟你们沾光了。”周媚说,悄悄打量着苏釉。少年坐在路桥身侧,落落大方,很能博人好感。   “是我助理的功劳。”路桥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将话题拉到了朱宇身上。   “是谈图书馆的事情吗?”路升问,抬手示意服务生开酒。   “嗯。”路桥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的意思。   “小釉,”路升笑着对苏釉道,“你哥给你们学校捐了个图书馆,说不定来年就能投入使用了。”   “真的吗?”苏釉有些惊讶地扯了扯路桥的衣袖,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   “可惜你用不上。”路桥无情地看他一眼。   “确实,”路升被逗笑了,“来年小釉就该毕业了。”   他边说边将酒杯倒满,倒到苏釉面前时,路桥抬手虚虚盖住了杯口:“哥,他不喝。”   “也是,”路升看了路桥一眼,笑道,“光顾着说话了。”   “哥,你也别喝了吧,”苏釉看向路桥,小声嘀咕,“昨天晚上刚喝过。”   “你管得还挺多,”路桥慢悠悠地看向他,“喝酒不行,抽烟不行,还有什么不行,要不你列个单子给我,我天天叩首膜拜。”   暗红色的酒液缓缓泄入透明酒杯中,路升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凝在苏釉精致的侧脸上,看到他被路桥教训时很轻地嘟了嘟唇。   他的唇色是浅淡的樱花色,十分粉润,微微翘起来时像缀了一枚香甜可口樱果,十分诱人。   路升心头一荡,酒液洒了出来。   他在看苏釉,而路桥却不动声色地看向了周媚。   因为身体的原因,周媚自幼就十分敏感,阴晴不定,而此刻,她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   即便路升表现的十分克制又隐蔽,可凭着天生的敏锐度,她还是察觉到了不对。   “哥,”路桥抬手握住了瓶身,挡住了路升的动作,“酒洒了。”   路升不喜欢周媚,路桥一直都知道,不过那毕竟是别人的事情。   所以,最初看到他们重又走到一起的时候,他虽略感诧异,却也并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路升当着周媚的面,却对苏釉想入非非……   路桥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声音淡漠:“下午还有会,我也不喝了。” 第11章 苏釉的指尖从他唇瓣上拂过   这一天对路升而言,无疑是很不愉快的。   午餐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回去的路上,周媚的脸更是沉到让人透不过气。   她嘴角凝着嘲讽而刻薄的笑意,却始终不言不语,这样的氛围犹如凌迟一般,不上不下,让路升不得痛快。   内心里,他其实多少是有些怕周媚的。   从年初和周媚相亲后,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已经分分合合了多次。   一方面,路升是打心里看不上周媚的,更不要说有什么爱意。   他和周媚在一起,不过是因为路潍勤的裹挟,外加周家确实家大业大,是各方面碰撞角力后的最终利益产物。   而周媚,当然也是看不上路升的。   如果不是她自幼生病,常年激素治疗下内分泌失调,导致性格与外形都受到影响的话,以她的家境,就算长相没那么出色,要找个家境差不多的男生,也不会有太大难度。   毕竟像他们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家族企业,就算攀不上真正的豪门贵公子,但对大部分人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   而现在,她却沦落到了在所有可以选择的对象里,只有路升这种人还能入眼的境地。   爱意自然也是没有的。   不过是她父亲认为,路升依附路家生存,能够搭上一点路家的资源和人脉,却又没有路家的继承权,将来不至于有能力将他们家的产业侵吞。   就算将来哪一天自己不在了,自己宝贝女儿的生活也不至于会受到影响。   还有一点,路升是从路家底层一路打磨着过来的,虽然说不上有多高的商业才华,但和现在的大部分年轻人相比,他还是比较务实的,外加对周媚又颇为忍让,老头觉得,将来产业交到他手里,比交给别人放心些。   究根结底,也不过是瘸子里面挑将军罢了。   两个人各怀心思,车厢里沉闷到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如果中午没有看到苏釉的话,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路升还可以装得和周媚甜甜蜜蜜。   可如果中午没有见到苏釉,两个人没有这么鲜明地坐在同一张餐桌上的话,那么,他也不会受到这么鲜明和巨大的冲击。   人和人是不能比的,路升想,觉得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苏釉有周媚的家境,或者周媚有苏釉的可爱迷人,那该多好。   可是若是真的这样,又哪里还有他的份儿?   从没有一次,路升这么痛恨自己的出身和家境。   屋漏偏逢连阴雨,路升正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时,车子追尾了。   一般情况下,这种小事故无论是交给保险公司处理还是私下和解,由司机去协商就足够了。   可今天,这件事却成了压垮周媚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猛一下推开车门,气势汹汹地三两步上前,丝毫不顾形象地指着后车司机的鼻子开口就骂。   后车司机是个小年轻,本来也是沉不住气的年龄,在周媚一连串苛刻至极的辱骂声中几乎忍不住想要动手。   可看到自己刮到的车子,以及周媚一身不菲的行头,他不得不满脸通红地强忍了下来。   隔着车窗,路升看着车外如泼妇骂街一般毫无形象发而言的周媚,再一次无法遏制地想起了苏釉。   周媚因愤怒而变了形的脸和苏釉在餐桌上盈盈含笑的眼睛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   那双眼始终盯着的都是路桥。   犹如一块巨石压上心头,路升难捱地重重吸了口气,然后推门下车。   他上前握住周媚的手腕,将她始终指着后车司机的手拉下来:“媚媚,让小高处理吧,我先送你回去。”   小高是周媚的司机,此刻正低头站在周媚身侧,大气也不敢出。   “滚开。”周媚猛一下甩开路升的手,对着他连连冷笑,“怎么?看我没有你那位「弟弟」顺眼吧?你以为我们周家还真能看得上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你图得是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路升耳朵被周媚尖利的嗓音震得嗡嗡作响,他强做镇定:“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慢慢说好不好?”   “回家再说?”周媚冷笑,“回哪个家,我家,你家,还是有着你那个亲亲「弟弟」的家?”   见路升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抬着下巴走近他一步,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能不能比得上路桥一根手指头?”   ……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好得时候他像狗一样哄着捧着周媚,可一旦有一点不好,就是以他被羞辱为结局。   “滚吧。”周媚满眼鄙夷地说,“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路升沉默片刻,在周围看热闹的窃窃私语中,避开后车司机满是同情又八卦的眼神,行尸走肉般走了出去。   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阵,相对于难过来说,更多的反而是麻木。   麻木之后,又是别样的清醒。   心底的天平忽高忽低,扰得他心烦。   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是路潍勤的电话,几乎不用想,路升也知道路潍勤是来骂他的。   但他还是接了起来。   “和周媚又吵架了?”路潍勤问。   路升沉默了片刻,语气中难免带了怨气:“我哪敢跟她吵?”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路潍勤说,“这么点气都受不了,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路升没有说话,天平起起落落的幅度更加频繁。   “想要好东西,就得有所牺牲和付出。”这是路潍勤以前总跟他讲的话。   可路升确实不知道,为了那些所谓的「好东西」牺牲自己的尊严和婚姻,究竟值不值得?   “过两天等周媚消了气,买件礼物去哄哄她。”路潍勤交代说,又道,“晚点去你叔叔家一趟,有个案子他要和你谈谈。”   去路家?路升的脚步顿了顿,苏釉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自觉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   路升到路家的时候,恰好是晚饭时间。   路桥和苏釉都不在,洛颀刚打牌回来,陪路潍州夫妇在楼下用过晚餐后,路升才随路潍州到楼上谈论公事。   谈完公事,路潍州状似无意地抬腕看了看时间,但路升却知道,他大约是还要出去。   不自觉地,路升想起了公关部前两天刚处理掉的那则新闻,是路潍州和娱乐圈某新晋小花出入酒店的背影照。   虽然是背影照,可路潍州手里的手杖却过于打眼,只要见过的人应该都能认得出来。   所以这则新闻,公关部是花了大价钱的,这也导致股东们对路潍州颇为不满。   “聊了这么久,不知道小桥和小釉回来没有?”路升笑着提了一句。   “小釉这会儿大约该回来了。”路潍州整了整袖口,“那个混账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整天不见人影。”   “有可能……”路升只说了三个字,就笑着停下了,像是在掩饰什么,他不太自在地垂下了眼。   “可能什么?”路潍州看他一眼,“跟叔叔还有不能说的话?”   “不是,”路升忙说,“我只是怕您知道了会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这样说,路潍州反而更上了心,他顿住脚步,神色严肃了起来:“路桥在外面干什么了?”   “没有,”路升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唇,“我就是听您说他最近回来的晚,才自己瞎猜,是不是辛免回来了。”   “辛免?”路潍州疑惑地问。   “嗯,”路升说,“前阵子在三千谈事情的时候遇到郑铭和严鹤炀,我听他们说,他最近要回国了。”   路潍州的眉心慢慢皱起来,嘴角也抿出了严肃的线条,他像是放弃了外出,向路升摆摆手:“你去吧。”   路升沉默着出了门,到楼梯口时又忍不住顿了顿脚步。   楼上很安静,三楼尽头那间房门闪了一道缝隙,有光线从里面透出来。   苏釉回来了。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苏釉刚回来不久,正拿着睡衣准备去浴室洗澡。   本以为是路桥回来了,他三两步冲过去拉开房门,却发现门前站着的是路升。   “哥?”苏釉有点意外,但仍礼貌地叫了一声,又问,“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过来找叔叔谈点公事,”路升含笑站在门口,“刚看到你回来,就上来打个招呼。”   他说着望向苏釉肘间搭着的睡衣:“耽误你洗澡了。”   苏釉摇了摇头,笑道:“不着急。”   “这个给你,”路升说着,抬手递了一个十分精美的纸袋到苏釉面前。   苏釉疑惑地看了一眼,迟迟没接。   “拿着吧。”路升看他谨慎的样子,笑着将纸袋硬塞进他怀里,“只是一点点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苏釉接了过来,垂眸看袋子上的商品名称,浓密的睫毛在雪白的皮肤上打出了一片阴影。   路升专注地看他,心头微痒,觉得他连头发丝都好看得要命。   他很想进去坐坐,但又怕自己表现的过于明显,会吓到对方,因此忍了下来。   “谢谢哥。”袋子里确实是点心,苏釉这才正式收下,向路升道谢。   “那……”路升又看了他一眼,含笑说,“我先回去了。”   “嗯。”苏釉点点头,“我不送哥了,哥路上小心点。”   自始至终,苏釉没有请路升进来的意思。   倒不是为了避嫌,事实上,他对路升的心思一无所察。   不说他才见过路升两次,对他根本还没有完整的认识,只说中午他刚见过路升的女友,他就绝不会往别的方面去想。   路升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十分和善的大哥罢了。   之所以和对方保持距离,究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并不想和路家的任何其他人产生过多的纠葛。   就这样,客客气气,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天就好。   路升送的点心很甜,但甜而不腻,从浴室出来后,苏釉一边刷题一边不知不觉就吃了好几块下去。   包装袋渐渐扁了下去,再一次将手伸进去后,苏釉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点心。   他停了下来,将剩下的几块小心放好,想等路桥回来送给他吃。   似乎是心有灵犀,他刚把点心放好,院子里就亮起了车灯。   路桥那辆黑色的车子威风凌凌地驶了进来。   苏釉眯着一只眼睛从窗帘缝隙里往外看,见路桥弯腰下车,可不知道为什么,站直身体后,他遥遥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苏釉忽然有了一种,他们正在对视的感觉。   他心底一惊,慌忙地往后避了一下,再看出去时,路桥已经越过了庭院的花圃。   路桥今天去疗养院看了桑庭竹,老人家睡眠少,他便陪着外公多聊了会儿天。   已经接近凌晨,他没想到路潍州还没睡,他坐在客厅里,脸色沉凝,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看到路桥回来,他抬起眼来,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路潍州问。   “晚吗?”路桥抬腕看了看时间,淡淡地说,“至少没有像您一样,夜不归宿。”   路潍州像是被噎到了,又像是很无奈,片刻后他轻叹一声:“你还在恨我?”   他自然明白,路桥不可能是为洛颀打抱不平,他只是始终不能原谅他辜负了他母亲而已。   “恨你有用吗?”路桥问。   外祖憔悴消瘦的容颜似乎还在眼前,他的声音很沉,“恨你,妈妈能回来吗?”   他对路潍州,是不屑于恨的。   这样的情绪显然能够传染,路潍州不觉慢慢变了脸。   他倒情愿路桥恨他,父子之间的感情淡漠如斯,才是最可怕的。   可路桥已经懒得跟他多说。   见他抬脚上楼,路潍州又叫了一声:“小桥。”   这一次,他连声音都染上了倦意:“辛免是不是回来了?”   路桥的脚步停住了,他慢慢看向路潍州:“谁告诉你的?”   “这就是真的了?”路潍州的眉心蹙了起来。   “是又怎么样?”路桥平静地看着他父亲,“您逼人家出国留学,人家难道就一辈子不能回国吗?”   他顿了片刻,意味不明地对路潍州笑了一下:“总有些事情,是你办不到的。”   “前两天见了你崔叔叔,”路潍州没有因为他的挑衅而生气,反而莫名其妙地转了话题,“如意最近也要回国了,你们这茬小辈里,你崔叔就看好了你,回头你们见见吧。”   崔家是国内三大电商巨头之一,崔如意不仅是崔家独女,长相更是美艳惊人,和路桥确实十分般配。   就算站在局外看,路潍州这个提议也算不上乱点鸳鸯谱。   “咱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路潍州说。   “门当户对吗?”路桥很轻地笑了一声,讽意十足。   如果他母亲还活着,外公还健康,商泰还未曾改姓,桑家和崔家确实算得上门当户对。   但路家……   路桥没说话,抬脚上楼。   他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听到路潍州在下面又说了一句:“你好好想想,如意那孩子,你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路桥脚步没停,直到到了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他才顿住脚步,与三楼正倚着楼梯扶手垂眸往下看的苏釉四目相接。   苏釉的睡衣领口开得很低,抬眸往上看时,胸前那片皮肤白得晃眼。   像晶莹剔透的瓷,和他的名字一样,透着股脆弱感。   不知道为什么,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路桥面对路潍州时的刻薄与尖锐都消失了,只身上的冷意还未敛尽。   “哥,”苏釉看着他,声音不太确定,“我好像听到你和叔叔吵架了。”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问。”路桥说,视线淡淡地从他身上扫过,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他不仅上衣领口开得深,下面也只是一条短裤,一双腿又白又直,又天真,又诱惑。   “我没比你小几岁。”苏釉小声嘀咕,在路桥经过身侧时又问,“哥会去相亲吗?”   楼梯口的位置就那么大,以至于路桥能闻到他身上清新的皂香味儿与说话时口腔里甜腻腻的气息。   路桥停住了步子,双眸下垂,看到了苏釉手里握着的纸袋。   “玉轩斋的点心,”他说,很轻地笑了一声,“还挺会吃。”   “有什么特别的吗?”苏釉疑惑地问,又说,“是刚才升哥给我的。”   路升刚才来过?   路桥不自觉看向苏釉身上的睡衣,他眉心微蹙,抬手为他笼了笼衣领。   “下次换套。”他说,言简意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苏釉闻言,小声抗议道。   走廊的灯光洒在他身上,让他不像清晨那样英气勃发,反而十分柔软,让人不忍心拒绝。   路桥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问题,但思绪却不自觉飘到了路升身上。   玉轩斋的点心,说特别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但就是格外难买。   桑晴还在的时候就特别爱吃他家的点心。   那时候路桥为了讨母亲开心,总是亲自去买,有时候排队要一两个小时才能买得到。   路桥看着那小巧精致的点心袋被苏釉紧紧握在手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事实上,自从母亲去世,他就再没去过玉轩斋,更没再尝过玉轩斋的点心了。   他已经快忘了,玉轩斋的点心究竟有什么特别了。   “哥,”苏釉见他不说话,便伸手去拉他的手腕,他将点心袋子轻轻放在路桥手心里,“我给你留的。”   “很甜。”不待路桥拒绝,他自己拈了一块出来,透明的糕点被粉色的指尖捏着,贴在了路桥的嘴唇上,香甜的气息立刻在他们之间溢开,仿佛波及了整个世界。   “你尝尝,”苏釉踮了踮脚尖,像是恨不得用力给他塞进去,“吃了就不生气也不伤心了。”   他说着笑起来,眉眼弯弯,满是期待。   情不自禁地,路桥轻轻启唇,微凉鲜甜的糕点进入口腔。   苏釉的指尖从他唇瓣上拂过,浅凉,微痒……   或许是因为沾了点心上的糖霜,比路桥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上许多许多倍。   作者有话说:   路升:排队买糕点的时候,我并没想到会这样,QAQ;   上一章我修了一下,加了一点点东西,之前看过的话,也可以再瞄一眼3 第12章 要不要负责啊,路桥?   好热,好软,像被烫到了一样。   不知为什么,他不过是碰了碰路桥的嘴唇,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那枚指尖上的热意却迟迟无法消褪。   烫得他心烦意乱。   桌上的文字像是全都化成了苍蝇,不停地在眼前绕来绕去,让他无法正确理解题目。   苏釉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合上了面前的练习册。   被影响是不对的。   苏釉站起身来,他不自觉再次搓了搓自己的指尖,随后重新找了套睡衣,进了卫生间。   ——   与工作日不同,路家人周末是共用早餐的。   大约是因为昨晚的原因,今天的餐桌异常安静。   就连平时总借机表达「母爱」的洛颀,也像是心事重重,少有言语。   只有路潍州在早餐结束时,端着咖啡杯称赞了一句:“每种咖啡都冲得很好喝,也很需要天分和情绪。”   事实上,苏釉并不知道什么天分或者情绪,之所以能冲出让大部分人喜爱的咖啡来,和这些有钱人口中的天分和情绪也没有太大关系。   一切都是他从小一点一点,一杯一杯,跟着周茉勤学苦练出来的。   十岁那年的那件事,让他险些丧命,可也让他彻底认清了现实,再没对自己的父母报过一丝一毫的期望。   他把自己当做孤儿在活。   也是那时候起,刚从泥潭里爬上来的周茉对他伸出了援手。   他在周茉的咖啡店打工,周茉为他缴学费,两个人磕磕绊绊,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地走到了现在。   任何人,只要日日都做同一件事,就算没有所谓的天分和情绪,也同样可以把这件事做好。   但苏釉却什么都没说,他只笑着看路潍州,神情中带了一缕不算明显的好奇:“叔叔以前也玩这个吗?”   有很多人喜欢咖啡,会以尝遍全球各地不同风味的咖啡为荣,会研究不同的冲煮方法,会收藏天价咖啡,会自己试着把不同的单品豆随意组合,烹出不同的风味……   他们谓之为「玩儿」。   果然,路潍州笑了下,像是回忆往事般叹了一声:“也就是年轻的时候瞎玩儿。”   他话音未落,路桥便用餐巾拭了拭唇角,一言不发地起身向外走去。   路潍州抬眼看着他笔挺的背影,不觉有些自悔失言。   年轻的时候,他玩儿咖啡,其实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为了追求桑晴。   桑晴是桑家的大小姐,而他却只是普通家庭出身的穷小子,买不起金银玉器,豪车华服,便只能从这些日常的小事儿上下功夫。   后来,两人结婚,路潍州也顺顺利利地进入了商泰。   初时,他还偶尔会亲自为桑晴煮杯咖啡,可随着工作越来越忙,见识越来越广,身边巴结讨好的人也越来越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极少再亲力亲为地做这件事儿了。   现在桑晴不在了,他再提这些就很不合适,尤其还是洛颀苏釉在场的情况下。   眼见着路潍州沉默下来,苏釉也适时地推开面前的餐具:“叔叔,我去看看哥。”   路潍州含笑点头:“去吧。”   两人相继出去后,洛颀才轻咳一声,似笑非笑地看向路潍州:“大少爷怎么突然就冷脸了?”   在洛颀面前,路潍州自然不能提桑晴,他敷衍道:“这孩子阴晴不定,过会子说不定就好了。”   “跟他妈有关吧?”洛颀抬手顺了顺头发,风情万种地笑,“你们男人这点小心事,可瞒不过我。”   闻言,路潍州也笑了:“就你聪明。”   “那,”洛颀侧眸看他,忽然道,“咱们也抓紧要个孩子吧?”   路潍州喝粥的动作顿了顿:“咱们不是一直在努力吗?”   又说,“你的年龄也不小了,高龄产妇不安全,我也不舍得你再受那茬子罪,已经有了小桥和小釉,我觉得其实够了。”   “你觉得够了,我可不觉得,”洛颀的声音抬高了,“我就是得要。”   “要要要。”路潍州无奈地抬了抬手,让她别吵,“孩子们都在家里呢,小点声。再说,咱们也没有做过什么措施,顺其自然好不好?”   “顺其自然?” 洛颀漂亮的眼睛斜斜挑起,“顺其自然就是不让我要了呗,你自己算算咱们一个月才几次,更不用说你最近还常常夜不归宿,我才38岁,现在的年轻人,很多这个年龄还没要头胎呢,算什么高龄产妇?”   她探究地看着路潍州:“你不会是,又在外面有人了吧?”   “胡说什么呢?”路潍州瞪她一眼,“公司的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有最好,”洛颀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我可不像桑晴那样,我的生命力可顽强得很呢。”   她边说边笑盈盈地看着路潍州,见路潍州迟迟没有说话,又慢慢靠他近了些。   “老公,”她一反刚才的强势,语气里带了些柔媚撒娇的意味,“你也知道,我是因为太在乎你才会患得患失,对不对?”   “我没生气,”路潍州像是无奈地捏了捏她的掌心,妥协道,“你说要咱们就要。”   ——   八月底的天气,早晚已经有了凉爽的意味,阳光半掩在云层里,风带起人工湖里的水气,十分宜人。   路桥正在草坪上和大贝玩飞碟游戏。   不用上班,他穿得也休闲,浅蓝色牛仔裤配上白色T恤,碎发随意地搭在额前,乍一看就像还未出校门的大学生。   “哥。”苏釉小跑着过去,淡淡的阳光照亮了他的眼睛,皮肤如透明的薄瓷般,白得透光,“可以让我和大贝玩一下吗?”   路桥抬眼看他:“不怕它扑你?”   “你不是在这儿吗?”苏釉说着,靠近路桥一些,撒娇,“可以吗?哥——”   “站直了,”路桥蹙眉看他,“跟水草似的摇来摆去,什么样子?”   恰逢大贝咬着飞盘吭哧吭哧跑了回来,路桥便蹲下身去,将飞盘从它齿间取了出来。   看着大贝一脸邀功的表情,那双总是略带寒意的凤眸里难得泄出一缕温暖笑意来,路桥抬手在它脑袋上温柔地揉了几把。   “你试试。”他将飞盘递给苏釉,眼底的笑意还未散尽。   那笑意在阳光下直晃人的眼睛,苏釉愣了一下,随即将飞盘捏在了手里。   见飞盘被苏釉拿走,大贝嗷呜嗷呜地围着他转了两圈。   苏釉蹲下身去,也在大贝头顶轻轻揉了两把:“好好表现啊,表现好了给你肉吃。”   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大贝精神抖擞地摆出了冲击的姿势。   “它能听懂啊?”苏釉十分惊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路桥,抓着他的手腕晃了晃,“它真能听懂对不对?”   路桥垂眸看了一下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腕,抬指毫不留情地弹在了苏釉脑门上:“还玩不玩?”   “玩。”苏釉捂了捂额头,飞快地回答。   他退开一步,捏着飞盘略熟悉了一下,随即便手臂一挥。   飞盘在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弧形,随着白云向远处飞去。   大贝嗷地一声拔腿狂追,终于在飞盘落地时,前腿一抬,迎着阳光向上飞跃而起,准确地将飞盘衔在了口中。   “哇,好厉害。”苏釉笑了起来,小跑着迎上大贝。   这一刻,他像个孩子一样,无论笑容,喜悦,还是好奇,天真,都纯粹到不掺一丝杂质,和天地,和大贝,和翠绿的草坪彻底融在了一起,让人心旷神怡。   路桥遥遥看着那一人一狗,你奔我跑,不由地垂低了眼睛,片刻后,他的嘴角翘了起来。   “想要吗?大贝?”苏釉跑累了,坐在草地上逗大贝玩儿,一双雪白的长腿架着,“你为什么不叫小贝?”   大贝似乎还记得咬到飞盘会有肉吃,见苏釉迟迟没有再丢出去,忍不住想去苏釉手里将飞盘咬出来。   偏偏苏釉十分坏心眼地将手往身后撤了一下。   大贝一着急,便跟着那只手猛一下扑了过去。   路桥刚笑着抬起眼睛,就看到了这惊险的一幕,苏釉被气势汹汹的大贝整个儿扑在了身下。   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凉了,路桥心脏狂跳,像是乍然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大贝!”他怒吼。   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和麻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奔到了那一人一狗跟前。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呼唤声,也或者是因为如愿得偿,大贝咬着飞盘得意地扭过头来。   大贝长了一双笑眼,它似乎并未感受到路桥的焦急害怕,转过头来时,那双眼睛仍是笑着的。   “狗东西。”路桥一向宠爱它,可这次却对它口出恶言,他飞快地弯下腰去,想要把大贝拉开,手刚碰到大贝脖颈的项圈,就看到另一张笑脸从大贝身下探了出来。   苏釉的头发乱了,但笑容却很大。   他的眼睛弯着,露出雪白的牙齿来,看着路桥,他气喘吁吁道:“哥。”   路桥的动作凝住了,一双凤眸森寒地盯住了他。   没有人知道他刚才有多害怕,可这引起他害怕的玩意儿这会儿却笑意满满,无知无觉地叫他哥?   大贝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危险,它屁股一翘,四蹄一跃,咬着飞盘从苏釉身上越过去,将他留在了原地。   “哥。”苏釉双手撑在身后,仰脸看着路桥,没注意自己的上衣卷了上去,一截细白的腰肢露在了阳光下。   那腰肢是凹陷进去的,延伸进运动短裤中,连接起了微微隆起的臀部,在他抬手去扯路桥裤脚的时候,拉出漂亮坚韧的线条来,好看到了极致。   如果这是一幅画,本该是极干净纯净的。   可莫名地,郑铭那个坏东西的话再次响在了路桥的耳边。   “你看那腰,那腿,那屁股,那皮肤……啧,要是,咳,可他妈太带劲儿了。”   偏偏苏釉这会儿还笑眯眯地仰脸看他,满嘴胡说八道。   “哥,”苏釉说,“你看你养的狗做的好事。”   见路桥不说话,又不知死活地扯他的裤脚:“要不要负责啊,路桥?”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带点调笑,有点撒娇,和以往任何人叫出来都不一样。   “妥妥的尤物。”   郑铭的话再次响起,让路桥无法抗拒,路桥觉得,自己大概是和郑铭那狗东西一样,不干净了。 第13章 路桥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了   路桥垂眸凝视着苏釉,半晌后缓缓向他倾下身去。   阳光从他身后打过来,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秾丽五官更见深邃。   清晨的太阳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而此刻,那道影子正一点点覆到苏釉身上,一寸寸往上,直到他精致的眉眼处。   苏釉心头微跳,在心底默默计算好了角度。   如果他伸手来拉自己的话,他想要尽量做出无意间和他十指相扣的效果。   如果他抗拒,那么他会假装惊慌失措,把自己的手收回来,而如果他没有反应,那么,他则会进一步尝试拉近彼此的距离。   路桥也果然向他伸出了手来。   只是和苏釉想象中并不一样,他默默抬手,不动声色地将他卷起的衣摆拉了下来,盖住了那一痕雪白的腰线。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不轻不重地抬脚踢了踢他的脚尖:“自己起来。”   苏釉还未从愕然中缓过神来,他咬着唇抬脸看向路桥。   这个角度的路桥未免过于高大了,他垂眸看着自己,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莫名地,苏釉心底生出股十分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是努力攻坚的士兵,而路桥,则是十分牢固的堡垒。   这堡垒太过沉稳,不动声色,甚至会照顾士兵的挫败感以至于在很多事情上还相当绅士……   这让士兵无法不怀疑,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可能都无法撼动堡垒分毫。   即便心底无比挫败,可苏釉面上仍保持了平静。   他穿着运动鞋和长筒足球袜的脚尖被路桥踢得晃了晃,眼底忍不出泄出了一缕微不可察的愤愤然。   “人家都兄友弟恭,”他小声嘀咕,“哪有你这样的?”   少年穿了套红白相间的运动装,白色足球袜和小腿的皮肤几乎融成了一体,只足球袜的顶端有几条黑色的条纹,更衬得他皮肤透白,眉眼漆黑,在浅淡的阳光下,那张脸染上些微孩子气的情绪,真实而生动,美得近乎惊人。   他一只手仍拉着路桥的裤脚,另一只手则反撑在身后,雪白的牙齿咬住粉润的唇瓣,微微仰脸。   青春在他无知无觉间肆意流淌,莽撞地撞击着别人的心灵。   他身上的一切,仿似都是极美极好的,好到让人不敢随意伸手碰触。   大概察觉到路桥身上的戾气消失了,大贝这会儿也半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   它嘴里还咬着飞盘,撒娇般从鼻子里对着路桥哼哼了两声,见路桥并没对它怎么样,才又略带得意地甩着嘴里的飞盘提醒苏釉,要记得给自己肉吃。   苏釉的目光被它吸引,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在它头上狠狠揉了两把。   “快起来。”路桥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再次在苏釉小腿上轻踢一下,“小心一会儿有虫子咬你。”   草坪上都是真正的草皮,就算打理得再干净,也难免会有虫蚁之类的东西,闻言,苏釉主动抬起一只手来,示意对方拉自己一把。   “我腿都麻了。”他小声嘀咕,但没敢再让路桥负责。   路桥垂眼看他,像是有些无奈,半晌,他终于向他伸出手去。   那一瞬间,苏釉脸上的笑容都变得大了起来,阳光下几乎能晃花人的眼睛,他抬起手来与那只手交握,被路桥轻轻一拉就站了起来。   苏釉的手比路桥小了一圈,温度也低一些,可握着路桥的力度却很大。   连路桥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都没能成功。   “别别别。”他单腿跳着,慌慌张张将手搭上路桥的肩头,随后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了路桥宽阔的肩膀上。   “好麻啊哥,”他轻声嘀咕,温软的气息抚过路桥耳侧,像是撒娇又像是请求“让我靠一会儿。”   像是怕路桥不答应,又低声哼唧道,“求你了啊,哥。”   那点哼唧声很微弱,像奶猫在叫,可却让路桥全身的肌肉都瞬间绷紧了。   相握的手蓦地收紧,路桥的声音沉沉地响在耳边,像是命令。   “别说话。”他说。   苏釉听话地沉默了下来,只安静地将头抵在路桥肩上,呼吸清浅,和湖边吹来的风融为了一体,轻轻地抚过路桥的耳畔,脖颈,甚至于全身。   路桥也第一次闻到了苏釉身上除了肥皂香气外的其他味道,很浅,香中带了一点甜甜的糯,像八月桂花的香气隔着湖面被风遥遥送过来,若有似无,却更让人心底发痒,想要将它探寻得一清二楚。   太阳像是害了羞,躲进云层间,所以即便离得这么近,他们谁也没觉得热。   但也仅仅是片刻的功夫,路桥便握着苏釉的手臂将他推远了些:“好点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触碰苏釉,虽然是推开的动作,可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上,微凉肌肤柔软细腻的触感。   “嗯。”苏釉垂着头,小心翼翼将翘着的那只脚放下,脚尖着地,左右转了转自己的脚腕。   “好多了,”他将脚放平,抬起的脸上满是喜悦,嘴甜地道,“谢谢哥。”   “嗯。”路桥放开了他,他后退一步,随即向大贝微一伸手,“走了,去吃肉。”   “嗷。”大贝兴奋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咬着飞盘冲向路桥。   路桥弯腰将飞盘拿到手里,一人一狗往副楼去了。   苏釉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那一人一狗的背影渐行渐远,他才微一偏头,对上了主楼花圃前洛颀遥遥投过来的视线。   苏釉不知道洛颀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也没有办法形容那究竟是怎样一种眼神,但隔着遥远的距离,他能感受到来自于洛颀的,强烈的憎恶。   如果目光有实质的话,大约可以将他穿个洞吧,苏釉翘着嘴角略带挑衅地想。   洛颀不高兴的话,他难免就会更高兴一些。   母子两人隔空对视,谁都没有动,直到小张撑着遮阳伞一溜小跑到洛颀身侧。   他殷勤地将伞遮在洛颀头顶时,洛颀终于恶狠狠地咬着牙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来:“贱货。”   “什么?”小张没听清,以为太太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由地问了一句。   但洛颀没再重复,她偏开脸去,也不管小张的伞能不能遮到自己,大步流星地向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太太,”车子驶出路家大门,小张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还是去孙太太家里打牌吗?”   “嗯?”洛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片刻后才像是听懂了小张的问话,她细长的眉微微蹙起,“去龙潭。”   龙潭是谭淞家的医院,医疗水平在龙城首屈一指。   “太太是哪里不舒服吗?”小张有些吃惊,又说,“要不要跟先生说,或者先让孙医生过来为您看看?”   孙医生是路家的家庭医生,小张这样说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可洛颀却冷冰冰看他一眼,像是十分厌恶他自作主张。   小张张了张嘴,像是想为自己解释一两句,可在洛颀冰冷的目光下,最终还是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车厢里安静下来,洛颀想到小张刚刚提及的孙太太,心里不由地又是一阵烦闷。   这些经常一起打牌的富家太太们知道她把和前夫的孩子接到路家后,已经不止一次想要看看了。   前两天打牌,孙太太提及郑铭的母亲郑家太太过一阵子过寿,牌桌上几位太太都一致要求她到时一定要带着苏釉过来。   大家都对她嘴里心肝宝贝一样的男生好奇得不得了。   洛颀想一想都觉得反胃。   什么心肝宝贝儿?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是被那个小畜生逼迫至毫无办法下,才不得不顺水推舟扮出一副慈母形象来。   毕竟,不管以前在外面怎么玩儿,但在家里,路潍州其实还是更喜欢贤妻良母型的女人。   也是借着路潍州的这种心态,她才堪堪把一步险棋走成了现在的局面。   只是,这贤妻良母的戏份一旦演起来就须得日日夜夜地演下去。   她不仅要在路潍州面前演,在外人面前也一样得兢兢业业地演下去。   这让洛颀有一种无比巨大的憋屈感。   没有人知道,这憋屈感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她心里折磨着她。   为苏釉选购衣服时,给他零花钱时,冲他慈爱地微笑时,甚至只是关心一句他的学习时……   每一次,她卑微地弯下腰身时,对上苏釉微微翘起,略带嘲讽的嘴角和眼眸时,她都恨得不得了,也憋屈得不得了。   洛颀坐在座位上长长地吁了口气,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心窝,她努力将苏釉的事情挥开,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小张,”她问,“你知不知道辛免是谁?”   那晚路桥和路潍州发生争执时,她在二楼偷偷听了几句,从中听到了辛免的名字。   “辛免?”小张沉思片刻,随后疑惑地摇了摇头。   “太太,”他说,“这个名字我没听过,或者家里其他人知道,我回头打听打听?”   听小张这样说,洛颀难免有些失望,也是第一次,她有点后悔让路潍州把之前的老人们全都换掉。   而小张,就是那时候她亲自从外围提上来的,虽然他对她可谓忠心耿耿,但对路家过去一些比较隐秘的事情,确实也知之甚少。   “低调着点。”洛颀说,“别让别人知道你在打听这些东西。”   “您放心。”小张认真说。   洛颀看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您好,洛女士,”戴着老花镜的妇科老主任在认真看完了电脑屏幕上一长串的检查报告后,含笑对洛颀道,“您的身体机能各方面都维护的很好,想要再孕完全没有问题。”   “可是我们已经努力了很久,”洛颀紧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小腹,疑惑道,“怎么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放轻松,现在很多人不好要孩子,跟生活压力大以及不良生活习惯都有关系,”老主任耐心地说,“您刚不是说过,您爱人和前妻也有过孩子吗?按理说不会有问题。”   她顿了下又含笑道:“如果确实不放心,也可以让您爱人到我们医院来做个检查或者调理调理身体。”   “谢谢您,王主任。”洛颀将纸质检查报告收进包里,出了诊室。   只要能生就好,她长长地吁了口气。   从路潍州第一次夜不归宿起,洛颀心里就已经警钟长鸣了。   别人或者看路潍州翩翩君子,但洛颀却是和路潍州相识于风月场上,对他的看法,当然也不相同。   以前桑晴在的时候,他可以为她夜不归宿,那么现在,他自然也可以为别人夜不归宿。   说什么工作忙,不过都是借口。   洛颀在江湖上飘了这么多年,听过的,见过的太多太多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过去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起来,绝不能再给自己留下任何安全隐患。   即便路潍州作为半个公众人物,离婚的可能性极小,但她却不能不防患于未然。   而能彻底巩固她地位的,无疑是一个他和路潍州的孩子。   只是,路潍州现在十天里倒是有好几天不在家里过夜,就算在家里,对她的兴趣也大不如前,以他们两个人的年龄,想要快速怀孕,几乎不太可能。   归根结底,她对路潍州已经起了戒心。   这也是她为什么避开路家的家庭医生,到医院来检查的原因。   洛颀神不守舍,下电梯时不小心和一个小女孩撞到了一起。   孩子手里的矿泉水溅出来,不小心撒在了洛颀浅色的连衣裙上。   那点凉意甫一接触皮肤,却让洛颀猛一机灵,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了路家泳池中那道年轻健美,充满了荷尔蒙气息的身影。   只要能怀上孩子就够了,洛颀暗暗捏紧了包包的漆皮带子,手心微微汗湿,就算不是路潍州的也没关系,只要让他以为是就够了。   ——   九月初,路边的银杏树叶已经开始慢慢变黄,如金色的伞盖,伫立在高远的蓝天白云之下。   车子驶到三千门口时,路桥的目光不自觉从银杏树上移开,投向了马路对侧的图书馆上。   图书馆的年代因为过于久远,外墙有些老化,被翻新成了天蓝色,看过去让人觉得内心安静平稳。   让他想起苏釉某天好像穿过这种颜色的衣服。   想到苏釉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在里面乖巧看书的样子,路桥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今天这个局是严鹤炀组的,恰巧路桥与谭淞也有点公事要谈。   路桥进去时,其他三人都已经在了,正在说给辛免接机的事情。   辛免预计于三天后的晚上七点抵达龙城,严鹤炀的意思是,大家可以一起去机场接人,随后过来为辛免接风。   他说这话的时候,郑铭正将酒倒进醒酒器里。   闻言,他笑了一声:“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知道的说是桥儿家前任保姆的儿子回国,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国领导人前来视察呢,我们龙城四少浩浩荡荡……”   “不像话,”他想了想那个情景,不由地摆手重复道,“太不像话。”   “我那天也排了手术,大约不能去,”谭淞也笑,“不过接风宴应该还能赶得上。”   他说完又问严鹤炀:“前几天你帮人弄超市,那个人是辛免他妈吗?”   多年前,辛免被路潍州送到国外读书,辛免的母亲张月英也被他用一笔钱打发回了老家。   现在辛免要回国,而且坚持要回龙城,张月英便打前站,将老家开的小超市盘了出去,打算在龙城重操旧业。   开超市最重要的就是选地脚,张月英虽然已经离开龙城十年,可却一直与路桥和严鹤炀保持着联系,因此第一时间就找了二人。   当时路桥还未及说话,严鹤炀就一口应了下来,之后路桥便没再插手这件事。   严鹤炀也不负众望,他找了谭淞,千辛万苦地在谭家的医院弄了个小门头。   医院那可是金山银山来钱快的地方,就算是个小超市也一样,张月英知道后别提多高兴了。   “什么超市?”郑铭不知道这事儿,于是问道。   谭淞便偏头把这事儿给他讲了两句。   郑铭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看向严鹤炀:“这么积极?你不会是对辛免有什么想法吧?”   “别瞎说,”严鹤炀斥责道,又解释,“小时候我爸妈忙,总把我送到路家去,张姨也照顾过我很多,现在我有能力了,帮帮他们母子也无可厚非。”   “辛免他妈是路家的保姆,帮忙照顾客人不是她的工作职责吗?”郑铭说,“怎么你还感恩戴德上了,这样也没见你给你家保姆买大房,送豪车,她老人家照顾你可比辛免母子两个多了。”   谭淞偏头笑了起来,恰好门被从外面推开,他抬手笑着唤了声:“桥儿。”   “嗯。”路桥淡淡地应了一声,在谭淞面前落座。   “我就说他嘴壮吧,我酒刚醒好,他人到了。”郑铭说。   “给他喝吧。”谭淞说,“过几天说不定他爹也和你爸一样,要给他搞出来个弟弟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严鹤炀说,“洛颀这个年龄要是不想生才奇怪。”   “她前几天去我们医院做了检查。”谭淞说,“恰巧我那天当班,在楼上看到她了,她还问我们老主任怎么样生男孩的几率大,后来被我们老主任好一顿吐槽。”   “美人儿弟弟都这么大了,她还生什么生?”郑铭说,又好奇道,“你们说,她生美人儿弟弟的时候才多大啊?”   “行了。”路桥轻轻敲了敲桌面,“先谈正事儿。”   在这件事情上,作为当事人,他好想比任何人都淡定,也都更不放在心上。   郑铭是吃过老爹不本分,在外面偷偷造人的苦的,见路桥这么淡定,忍不住问道:“你不会是真觉得他们生不了吧?”   又道:“难不成你偷偷给洛颀下了避子药?”   路桥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郑铭并没有完全猜对,可却猜对了一部分,别的路桥或许无法确定,可他却知道,路潍州和洛颀绝对生不出来。   就算再费尽心机,对洛颀来说,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儿。   相对于路潍州生不生二胎,严鹤炀还是更关注三日后接辛免的事情。   见路桥没搭理郑铭,他倾身过来:“过两天一起去机场吗?”   路桥淡淡地点头:“辛免回来,我应该去接。”   只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路桥并没想到苏釉会在那天出事。   他也并没能和严鹤炀一起去机场接辛免,更没有看到辛免到处搜寻后,略显失望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改文名了,捂脸ing;   说一下,桥儿和辛免没有恋爱过; 第14章 苏釉颤抖着叫了声:“哥。”   倏忽三日,飞速而过。   仿似命运的捉弄一般,辛免回国那天,恰恰是苏釉的生日。   与往年不同,这次苏釉早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虽然过去他从没过过生日,可现在毕竟是生活在路家,如果洛颀要为他操办的话,该配合的事情他一样还是需要配合。   毕竟委曲求全地装了这么久的慈母,以他对洛颀的了解,她绝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容易借题发挥的日子。   可出乎意料的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洛颀那边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这让苏釉渐渐意识到,洛颀大概已经完全忘记了他的生日。   不是字面上的「忘」,而是她可能真的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天生下了他。   或许,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在他未曾找上她之前,她也早已忘了,自己曾经生过一个孩子。   洛颀并不健忘,相反,涉及到她自身利益的事情,她记得比谁都要清楚。   她忘掉的,不过全都是对她毫不重要,可以随意丢弃掉的破铜烂铁罢了。   正因为这样,苏釉才尤其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   苏釉捏着笔,也真的很轻地笑了一下,眼底一片冰凉。   洛颀不记得其实挺好的。   他不喜欢那些虚浮的热闹,更不愿接受那些虚假的爱意。   现在既然可以避开,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幼时,看到别的孩子过生日,他也曾经很羡慕过。   旧街的孩子虽然大部分都是野猴子,可生日这天,家长们还是会很用心地为孩子们穿上新衣,订制蛋糕,一家人围在一起唱生日歌,   家庭条件好一点的孩子说不定还有机会去一次游乐园。   苏釉从不羡慕别人去游乐园,他羡慕生日歌。   因为大家唱生日歌的时候,小朋友可以闭上眼睛,虔诚许愿。   那时候,小小的苏釉总想着,如果他也有机会许愿的话,他想让妈妈回来自己身边。   可是,一个没妈的孩子,虽然有爹,可苏怀民那种爹,其实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一直到苏釉十岁那件事发生时,他都还未有机会过上一次生日。   而那件事之后,他也就彻底死了心,再不想过什么生日了。   毕竟,生日不仅仅是自己出生的日期那么简单,还是亲人朋友齐齐相聚的日子,更是父母与孩子在无数个期盼的日日夜夜后初次见面的纪念日。   是和亲情绝对无法分割的日子。   一个对亲情早已绝望的人,又有什么必要非要去过那表面繁花的生日呢?   生日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锦上添花,可对另一些人来说,不仅不能雪中送炭,反而是釜底抽薪。   不过,也恰恰是十岁那年开始,他与周茉的牵连日益变深。   周茉倒没有逼他过生日,不过每年的这一天,都会为他煮一碗长寿面,逼他吃完。   用她的话说,是图个吉利。   苏釉从来没有反驳过周茉,即便他对吉不吉利并不在意。   没有人知道,他早就被困死在了过去的那些黑暗岁月里,无法抽身。   没有亲人,没有希望,没有向往,没有期盼……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只是习惯性地每日张开眼睛就呼吸。   这个世界上,好像人人都有根,唯有他,没有根,没有牵挂,未来风往哪里吹,大约就会飘到哪里去。   吉利,或者不吉利,好,或者坏,从来都是那些对生活充满渴盼与希望的人所担心和祈求的,跟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笔尖飞快地走在纸上,片刻后慢慢顿了下来,在雪白的纸面上洇上了一个不太美观的墨点。   已经快到午夜,苏釉仍在埋头刷题。   不过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样,他一向工整的卷面略显凌乱,只类似的墨点就有五六个之多。   大约是因为辛免即将到来,而他自己这边却一直全无进展的原因,今晚刷题时,他的大脑好像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一直在神游天外。   最后一道题写完,苏釉合上笔帽,重新将吕少思之前发给他的那份「调查资料」从邮箱里调了出来。   即便已经快能全文背诵,他还是十分认真地又看了一遍。   这份调查资料中,对辛免的着墨并不算多。   最重要的就是那封未能送出的情书。   情书事件之后,路潍州十分迅速就处理了辛免母子,但路桥和桑晴的态度,却点墨未着。   倒不是吕少思偷懒,而是他能获得消息的渠道本就十分有限。   不过,对辛免的母亲张月英,吕少思倒是知道一些。   资料中显示,张月英出身不俗,年少时是他们当地著名商贾家的独女,只是十几岁上家里破了产,从此败落了下去,后来才嫁给了辛免的父亲。   辛家家境不好,但辛免的父亲却十分疼爱妻子,婚后就一直早出晚归地打工,从没委屈过张月英,尤其在其怀孕后,更是一个人兼了好几份工。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许久,直到辛免两三岁时,辛父在一次户外作业时,不慎从高空坠落未能抢救过来。   之后,张月英便带着年幼的辛免,经人介绍来到了路家。   路桥的母亲桑晴在得知张月英的遭遇后十分同情,又因对方出身颇高,言谈举止十分有度,所以,虽然张月英名义上是路家的保姆,私下里,桑晴却一直待她情如姐妹。   就连辛免的教育,在被路潍州送出国之前,都和路桥一般无二。   而在情书事件后,路潍州之所以没有把辛免母子直接赶出路家,而是给了张月英一笔钱遣回原籍,又将辛免送出国外读书,悉心安置,应该也是有桑晴和路桥的态度在内的。   两个孩子,从两三岁起就生活在一起,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一起长大……   这样的感情,即便里面没有爱情,也该是很深厚的。   “据我看,路家少爷对辛免是没那方面的想法的,才十五岁的小屁孩儿,懂个屁?”吕少思当时说过的话再次响在苏釉耳畔。   不过他自动忽略了吕少思的后半句:“但是,不管他们有没有感情,我都不支持你去路家再淌好不容易才淌过来的那趟浑水。”   吕少思和周茉一样,希望他忘记过去的一切大步往前走,他们没人知道,他并不是回头去淌过去的河,而是,他早就被淹死在了那条河里。   如果这个世界能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如果人心在被捏得稀烂后都可以自动愈合又可以不计前嫌就好了,如果命运被彻底践踏后还可以轻松走上正轨就好了……   苏釉有时候会忍不住这样想。   可能是见他未置可否,吕少思又建议:“你真的决定了吗?要不要先去见见我推荐的那位心理医生再做决定?”   苏釉若有所思地从邮箱中退出来,刚要摁熄屏幕,吕少言的信息就掐着点儿冲了进来。   【话多:生日快乐,宝贝儿,十八岁了,我好激动。】   苏釉看了看时间,刚刚十二点钟,吕少言大约一直蹲着点儿呢。   虽然略微感动,但他也不知道他成年吕少言激动个什么劲儿。   吕少言的信息嗖嗖地往里进。   【话多:快去邮箱看看,我刚发了份好东西给你。】   【话多:你一定会很喜欢。】   苏釉顿了下,只得重新点进刚刚才退出来邮箱。   他还没来得及看,吕少言已经又迫不及待地发来了新的信息。   【话多:怎样怎样?】   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吕少言的邮件应该是刚刚才发出来,苏釉刷新了一下才出来。   邮件标题是「成年礼」,苏釉点开,看到附件是几部成人小电影。   他觉得有些无聊,刚要退出去,却忽然听到了外面走廊里隐隐传来的脚步声。   是路桥回来了。   莫名地,苏釉的动作停住了,他起身走到门边,却只来得及听到路桥房门合上的声音。   在门口站了片刻,苏釉将微敞的那道门缝关严,随后改变主意,坐到床上认真观摩学习了起来。   除了影片中两位男主角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床头被撞得砰砰作响,让苏釉有些担心床会被撞散以致于两个人会受伤外,他看得都很认真,并从中得到了少许的灵感。   凌晨三点钟,苏釉终于给吕少言回了条信息。   【送辞:还不错,谢谢。】   ——   清晨,路桥与往常一样,准时坐到了餐桌前。   刘嫂也和往常一样,准时送上了早餐和咖啡。   路桥的目光放在PAD上,习惯性地抬手先端了咖啡,他放在唇边抿了一口,随即慢慢抬起眼来。   “刘嫂,”他问,“今天的咖啡谁煮的?”   “哎,是我,”刘嫂已经走到了拐往厨房的走廊口,闻言笑着说,“我见小少爷今天没下来,就用咖啡机先煮了。”   路桥没再说话,垂下眼去继续工作。   可刘嫂再次从厨房出来时,却发现他面前的咖啡再没动过。   “是不是我煮得不太好?”她有点不太确定地问。   “没有。”路桥抬起眼来,含笑看她,“只是太甜了些。”   “哦哦。”刘嫂笑道,“那下次我少放点糖。”   又说:“我还担心小少爷手艺太好,来年离开了,您和先生会喝不进我煮的咖啡了。”   「离开」两个字出现得太过突兀,路桥用餐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片刻后,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对刘嫂说:“你上去叫苏釉起床,再晚他要迟到了。”   “好的,少爷。”刘嫂摘了围裙,刚要上楼,就听楼梯上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这种脚步声一听就能辨别出来,不属于路潍州,也不属于洛颀。   “说曹操曹操到,”刘嫂站在楼梯口,仰着脸冲苏釉笑,“少爷刚让我上楼去叫小少爷起床呢。”   “昨天睡得有点晚,”苏釉眼睛一弯,对刘嫂道:“麻烦您了。”   “昨晚干什么了?”路桥闻言也偏过头来,眼中是对一个不自觉高三生的轻微不满,“这么晚才起床?”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句问话,可苏釉下楼的动作却顿了下来,他咬了咬唇,脸颊不自觉飞出一抹红来。   他皮肤本就又透又白,那一点红谢斜斜飞向眼尾,展现在人前只是淡淡的一抹粉,在清纯之外为他染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欲色。   “学……学习。”苏釉说,手指握在楼梯栏杆上,用力到关节微微发白。   路桥冷眼看着他,心底蓦地一动。   和往常一样,苏釉坐到了他对面的位置。   清晨的阳光穿过外面茂密的绿植射进来,打在少年透出浅淡粉色的侧颊,阳光下,路桥能看清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   这让他莫名想到了盛夏时节,熟得最好的水蜜桃。   只要轻轻碰一下,或者剥开薄薄一层外皮后,就会流出甜蜜黏腻的汁水来。   明知道不该再问,可路桥还是十分坏心眼地开了口:“学什么了这么努力?”   苏釉端起咖啡来,咖啡杯口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他老牛饮水般咕嘟咕嘟一口气将整杯咖啡喝了进去。   随后十分没有底气地小声嘀咕:“高三生学习还能学什么。”   又此地无银多心虚就多大声地反问,“哥给我说说?”   “哎呦,”完全没看出端倪的刘嫂见苏釉一口气喝光了整杯咖啡,立刻欣喜地笑了起来,“原来小少爷喜欢这种口味儿的。”   路桥本自冷眼看着苏釉,闻言也不由地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去用餐,片刻后不知道想起什么,问道:“既然这么努力,有没有想好将来读哪所大学?”   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苏釉对未来的规划,问完之后,便安静地看着苏釉,像是十分关注他的答案。   “南大,华大,海大……”苏釉掰着手指道,“不过我也不一定能考上。”   他说的几个学校都很远,但是和龙大一样,都是最国内最顶级的高校。   路桥沉默片刻,提醒他道:“龙大也不错。”   他这样诚恳地提醒自己,让苏釉不觉有点愕然,只是他还未及说话,路潍州就携着洛颀下来了。   “路桥。”路潍州说,“今晚我和你崔叔叔有点事要谈,你也跟着去见见长辈。”   苏釉看了路桥一眼,猜路潍州口中的崔叔叔大概就是他想要路桥联姻的崔家,崔如意的父亲崔瑞平。   路桥放下餐具,微微抬头,他好整以暇地整了整压在喉结处的领结,随后才说:“今晚我要去接辛免。”   没有任何的回避,坦荡而光明。   又说,“下次您如果有别的安排,可以跟我的秘书提前预约,当然,跟我本人预约也可以。”   路桥穿了件蓝色碎格的衬衣,休闲率性,颈间系了领结,又多了几分绅士,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可路潍州这会儿却只想用手里的手杖狠狠将人给揍一顿。   “我走了。”路桥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庭院中,小朱已经到了。   “让小朱去接辛免,你跟我去见崔叔叔。”路潍州退一步说。   路桥安静地看他片刻,像是想笑,但随即摇了摇头,出门去了。   他在路潍州面前,是有恃无恐的,虽然外人并不能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这份有恃无恐,路桥却连遮掩都遮掩的很虚伪。   “这个……”路潍州拿手杖重重地敲地,愤怒地骂,“这个混账。”   “这个辛免我听说过,”小张已经打听清楚了辛免的身份,只是,知道的也并不比苏釉更多,洛颀忙趁机问道,“是之前保姆的孩子?”   路潍州显然没有心情谈辛免,闻言也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叔叔,妈,”苏釉本来正支棱着耳朵偷听,见路潍州并无多说的意思,便也放下餐具:“我上学去了。”   ——   和路潍州一样,不想让路桥顺利去机场接辛免的还有苏釉。   “我他妈发你小电影是让你学别的,可没让你学这个,”附中外面的小巷里,吕少言正死死抱着苏釉手中棍子的一端,死都不撒手,“而且你中午刚吃了茉姐的长寿面,如果现在一棍子被打死,她心理上会接受不了。”   “我打腿又不是打头,”苏釉无语地将棍子往外抽了抽,“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又没让你来,松开。”   “不行,”吕少言斩钉截铁,将棍子抱得更紧了些,“今天是你生日,而且是十八岁生日,意义非凡,谁家生日收这种礼?而且你下手有多狠,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   “坚决不行!”他强调道。   “你说,”吕少言说着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咱们装受伤行不行?”   “不真刀实枪地上,你以为能骗得过人家?”苏釉斜斜地靠在墙上看他,“再不松手他就接到辛免,人家两人双宿双飞去了。”   “那,”吕少言口气松动了些,“你确定你腿瘸了他能来?”   “不确定。”苏釉捏着棍子说。   何止不确定,大约不来的几率在九点九九九无限循环吧。   “那你他妈这是干什么?”吕少言闻言气得直骂,“什么都不知道你值得搭上一条腿吗?”   “他来不来是他的事情,”苏釉沉声说,面上一丝波澜都没有,“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儿。”   又安慰吕少言道,“腿总会好的。”   如果连这点事都不敢赌,那他还进路家去干什么?   吕少言抬头看他,他张了张嘴,可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正僵持间,路口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几个男生聊着天走了进来,看到小巷中各自抱着棍子一头的两人,那几人不觉顿住了脚步。   “我艹!东方不败。”其中一个男生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上次人家赤手空拳就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次还有棍子呢,能不怕吗?   “老大!”其中一个男生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前面的高个子男生。   高个子男生此刻也正眉心紧蹙地看着苏釉,经过上次一役他已经威望大失,这会儿如果掉头就走,那将来更是抬不起头来,可如果上前……   正在进退两难,吕少言已经发现了他们,他如发现了救星一般,眼睛一亮:“何显。”   高个子男生只得带着人走了过去。   “想不想报仇?”吕少言问。   几个人是挺想报仇的,但对上苏釉冷冰冰的眼睛,一时都没说出话来。   而苏釉下一句话,就更加过分,他问吕少言:“他们是谁?”   “卧槽!”众人几乎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句,那天挨了那么一顿简直是毕生之奇耻大辱,结果人家连他们是谁都没记住。   也太过分了吧!   “那天你家司机来接你时,你还记得吗?”吕少言提醒道。   “哦。”苏釉想起来了。   那天他还以为对方认错了人,结果回去摸到那封情书才知道,对方找的确实是自己没错。   他把棍子往外一推,推到何显手里,目光略显散漫地往何显脸上一罩:“想报仇?”   何显猝不及防地握住了棍子,刚要松手,却见吕少言也松了手,这会儿棍子就跟个烫手的火棍似的,只在自己手里了。   “老大,”其中一个男生悄声道,“东方不败怎么这么好心让我们报仇?别是钓鱼执法吧?”   故意骗他们先动手,到时候来个反杀,他们有理都说不清。   闻言,何显疑惑又戒备地看向苏釉,却只对上一双冰冷又略带嘲讽笑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那么好看,可此刻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只废物。   侮辱性极强。   人家都让打了自己还婆婆妈妈,难怪对方用那种眼神看自己。   何显只觉得血往上冲。   “我担保不是。”吕少言耳朵尖,听到那男生的话立刻将胸脯拍得啪啪响,“你照他腿上打一棍子,从此恩怨两消。”   “但是……”   吕少言想说但是不要太大力,可还未等他说完,何显的棍子就举了起来,抡在皮肉上的声音在悠长的巷道里格外刺耳。   吕少言差点咬到舌头,整个人当场愣住了。   苏釉没有吭声,但人却弯了下去,细白的手指紧紧按在了天蓝色的牛仔裤上。   不仅吕少言呆住了,何显也呆住了,他先将棍子捏紧,随即又松了手,棍子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不躲?”他问。   苏釉没说话,抬起另一只手来在空气中挥了挥,意思是说:滚。   “我靠!”吕少言也醒过神来,忙上前一步推了何显一把,“让你打没让你使那么大劲儿吧?”   “阿言!”苏釉咬着牙阻止吕少言。   “从今恩怨两消。”何显说,声音轻飘飘的,云里雾里一般。   随后他看了吕少言一眼,带着人走了。   “早知道还是该我亲自动手。”见人走了,吕少言忙蹲下身去看苏釉的腿。   苏釉摆了摆手,面色惨白,额头覆了一层细汗:“打电话给路桥。”   “哦。”吕少言鼻尖发酸,忙手忙脚乱地在苏釉书包里摸手机,哆嗦着拨了出去。   ——   下班时间,龙城很少有不堵车的时候,尤其从路桥公司去机场还要经过商业区,更是堵得厉害。   车子走走停停间,严鹤炀的电话打了进来。   严鹤炀出发的比较早,已经快要到了。   “我这边往机场的方向还在堵车,”路桥偏头往外看,“如果到晚了,你给辛免说一句吧。”   “知道了。”严鹤炀指责道,“这么多年没见,你就不说早点出发?”   又问,“马上见到辛免了,你就一点都不激动?”   路桥笑了一声,声音从听筒传到严鹤炀耳朵里,听起来带点漫不经心:“有什么好激动的?”   莫名地,严鹤炀心底升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   他忍不住吐槽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冷心冷情的,「激动」这俩字儿都跟你绝缘了吧?”   对面像是笑了一声,路桥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电话刚刚挂断,立刻又在手心里响了起来。   明明是同样的铃声,可这次却莫名给了路桥一种很是急迫的感觉。   而看到屏幕上的名字,路桥更是微微一愣,因为,这还是苏釉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指腹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下,路桥按了接听。   出乎意料地,对面并不是苏釉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男孩子。   “你好,是路桥哥哥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孩子的声音里隐隐带了点哭腔。   路桥的眉心蹙了起来:“我是。”   又问:“苏釉呢?”   “苏釉,苏釉他腿断了。”对面男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有人打架,他拉架的时候不小心被打了一下。”   手机蓦地被握紧,片刻后又慢慢放松,路桥温声道:“你先别慌。”   又问:“可以先把电话给苏釉吗?”   “嗯。”男生啜泣着说,片刻后对面传来了苏釉的声音:“哥。”   因为疼,他的声音还在颤抖,只叫了一声就沉默了下来。   “你现在在哪里?”路桥问,“把电话给刚才那孩子,让他发定位过来,我让人过去带你去医院。”   路桥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字字平稳清晰,可苏釉硬撑着的一口气却蓦地散了。   吕少言说得没错,他确实有病,非要白白遭这一茬罪。   不过愿赌服输。   他沉默着将电话递给了吕少言。   吕少言接过来时,就听到路桥那边传来的声音,他可能是在用别的电话吩咐一个叫小张的过来接人送去医院。   他抿着唇看了苏釉一眼,眼神里忍不住染上了心疼,委屈,与愤愤之色。   挂了电话,路桥忍不住偏头往外看。   车声,人声,喇叭声……   他的车子正在穿越商业街。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声音一点都入不了他的耳朵,他耳边只响着那一个颤抖的「哥」字。   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朱宇道:“掉头。”   “啊?”朱宇有点吃惊,一时没反应过来。   毕竟,为了腾出去接辛免的时间,路桥几天前就开始调整自己的行程不说,更是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好不容易才空出了今天的时间来,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   他抬眼往后看去。   后视镜中,路桥闭着眼睛靠在座椅深处,深邃的眉眼被隐在暗处,下颚线的线条看起来十分冷硬。   他抬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对朱宇说:“去医院。” 第15章 将脸埋进了他滚烫的颈窝里   “小张?”苏釉疑惑抬眼,大约是因为眼睫被冷汗打得透湿的原因,他的目光看起来有些许迷惘。   但转瞬,那双眼便垂了下去,连眉目间的失望都消散殆尽,只余了无声的沉寂与微不可察的凉薄之意。   这让吕少言很是难过,但也忍不住心生疑惑。   “我听他电话里说的好像是小张,”他有些不明所以地问:“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他说着又凑近苏釉一些,很仔细地用纸巾为他擦去脸上的冷汗。   苏釉垂着眼睛,很配合地一动都没有动。   如果真是小张的话,那么,路桥应该是将他受伤的事情通知了洛颀。   换而言之,这也是路桥变相地向他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对于这件事情,他毫无兴趣,更不愿插手。   捏着书包的手指紧到发白,苏釉轻轻动了动自己的伤腿,低声说:“没事。”   “你别动。”吕少言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他双手虚虚握了苏釉的脚腕,随即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裤管卷了上去。   光线慢慢转淡的小巷里,苏釉的伤痕一点点摊在了吕少言眼前。   原本修长漂亮的小腿此刻已经变了形,一片骇人的青紫淤肿现于其上,随着棍子落下的角度斜斜向上。   细碎的血点犹如斑驳血红的芝麻粒一般零零散散地洒在上面,就连周边完好的皮肤都跟着肿胀了一圈。   “肯定很疼吧?”吕少言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他想碰又不敢碰,手虚虚地在上面悬了好一会儿。   “都怪我,我没想到何显竟然会下这么狠的手。”他忍不住自责,嘟着嘴俯下身去在苏釉的伤痕处轻轻吹了吹。   不知道是因为痒还是别的,苏釉像是很轻地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不狠怎么能骗得了人?”他说,像是在安慰吕少言,“再说,更疼的我也不是没受过,这些都是小事儿。”   他这样说,吕少言却更加难过了起来。   他抬眼看向苏釉漆黑的瞳仁,因为太黑太深,反而衬的他的唇色格外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吕少言再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愤然与委屈,睫毛都被眼泪染湿了。   “骗个屁。”他不文明地说,眼圈通红。   毕竟路桥连来看看的意思都没有,说白了,苏釉这一棍子就是白挨。   而且吃苦和受罪都是实打实的,怎么算得上是骗?   “嗯,”苏釉很低地应了一声,眼睫低垂,遮住了眸色,“阿言,给我点支烟。”   吕少言没说话,乖乖从苏釉书包里摸出烟盒来。   他垂着眼睛敲出一支烟来,递到苏釉苍白的唇间,看他咬住了,又找出火机来,用手心为他笼出一片温暖的橘色火光来。   这个场景,让苏釉莫名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小女孩最终冻死在了雪夜里,苏釉觉得自己也一样。   不同的是,小女孩有奶奶来迎接,苏釉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咬着烟嘴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火气息呛进咽喉与肺腑的瞬间,其他的好像又不是那么重要了。   甚至于,连吕少言的委屈和愤愤不平也让他不容易理解。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灰白的烟雾如薄纱般掩住了他的眼睛,“他不会来。”   “我和他相识才多久,况且我又是洛颀的儿子,不知道的人大都以为我是贪图钱财和安逸的生活才去投奔路家,他没有看不起我就不错了,”苏釉轻声说,“我怎么能和辛免比?”   “我就是,”他垂眼思索了片刻,烟头在唇齿间倏然明灭,“我可能就是遗传了苏怀民的赌徒本性,就是不愿意信命,就是想要赌一把而已,现在结果了出来了,其实很正常,这才是正确答案,其实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他看向吕少言,“所以,你也不要难过,不值得。”   闻言,吕少言却更加难受了起来,他唇角往下垂着,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都是旧街长大的孩子,吕少言无疑要比苏釉幸福得多。   至少他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所以比苏釉更生动,也更鲜活,该委屈的时候会委屈,该生气的时候会生气,会哭,会笑,会闹……   但苏釉不会。   不会觉得委屈,甚至很少生气,他只是确定了一件事就去做,豁出最大的努力,以求最好的结果。   像个冷冰冰,但很会计算的机器人。   即便今天伤了腿,即便路桥没有来,他更多的也只是可惜。   可惜自己没有能力力挽狂澜,可惜辛免回来的这么巧,没能留给他多一点点时间,可惜自己或许并不能在离开路家前完成自己的心愿……   “不过也没关系,”苏釉看着吕少言微红的眼圈,继续安慰道,“既然已经伤了,那就把这条伤腿好好地用起来,不让它白伤就好了。”   “柚子……”吕少言哽咽着叫了一声,却见苏釉望向巷口的眸光蓦地一凛。   随即,他抬手将吸了半支的香烟从唇间捏下来,利落地摁熄在了墙角。   顺着他的目光,吕少言看到巷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年轻人,此刻正飞快地向他们这边过来。   “这个就是小张吗?”吕少言小声问,扶着苏釉站直了身体。   “不是。”苏釉说。   不知道为什么,吕少言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颇显冰凉。   未及表达自己的疑惑,那年轻人已经来到了近前,吕少言只得把要问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苏少爷。”来的不是洛颀的司机小张,而是路桥的另一位助理周冲。   苏釉和周冲不熟,只见过一面,甚至连话都没说过。   可从路桥和路潍州的日常言谈中,他知道对方其实和朱宇一样,是路桥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   甚至于,在公司的业务上,他比朱宇接触的还要更为深远一些。   所以,路桥既没将自己受伤的事情告诉洛颀,也没有通知路潍州,更不是派了家里随随便便的其他什么人过来……   而是派了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   可笑的是,吕少言把「周」和「张」听混了,以至于两人白白蹲在角落里伤春悲秋了许久。   仿似跌进深渊的人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即便来的只是周冲,却依然让苏釉产生了一种,在这场豪赌中,自己未必就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的错觉。   不过片刻,周冲就已经检查完了苏釉的伤口。   刚在巷口看到两个少年人笔挺的站姿时,他还以为是雷声大雨点小,可这会儿才知道,苏釉的伤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苏少爷,您的腿伤得很严重,不一定能够自己行走,”周冲不了解苏釉,但他知道路桥,除了那几位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外,他是十分抗拒别人的碰触的,鉴于此,他十分慎重地问了一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背您过去?”   “没那么严重,”苏釉礼貌地向他点头,虽然脸色白得厉害,眼睛里却仍带着一点笑意,“只是不小心挨了一下,没大事。”   周冲没有勉强,对他轻轻点了点头。   ——   即便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谭淞提前招呼过,所以骨科老主任还没有离开。   苏釉先被安排去做了个CT看骨头的情况,之后才在诊室中,由老主任亲自操刀,重重叠叠地将整条小腿都固定包扎了起来。   包扎即将结束的时候,路桥的身影现在了诊室门口。   他仍穿着早晨那套衣服,只是去掉了领结,衬衣领口的纽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露出胸口一痕结实的肌肉线条。   那双平时总是略显冷淡的凤眸此刻更见冷冽,只不动声色地在苏釉被包得粽子一样的小腿上略一停顿,就转向了周冲。   而周冲,也立刻起身迎了过去。   诊室门外,周冲将几张自己之前拍下的伤口照片展示给路桥,在路桥慢慢蹙起眉心时将医生的话转达了一遍:“医生说轻微骨裂,不过他这个年龄恢复得快,所以不用上石膏,但两个月内用腿都要十分小心。”   路桥垂眸看着那几张照片,唇角抿的平直,片刻后他问:“哭了吗?”   “啊?”周冲显然愣了一下,就今天和苏釉的短暂相处来看,他觉得那孩子心智十分坚韧,不是随随便便就掉眼泪的性子,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路总会问出「哭了吗」三个字。   好像在路桥眼里,他是一个十分娇气,没吃过也不能吃苦的孩子一样。   “没哭。”周冲说,顿了片刻又说,“就是脸都疼白了。”   而诊室内,吕少言已经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苏釉虽然比他好点,但同样也是无比震惊,甚至很罕见地,他产生了一种云里雾里,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个点应该还没接到辛免吧?还是辛免的飞机晚点了?   还未等他理出头绪,路桥和周冲已经重新进了诊室。   “包好喽。”老主任拍了拍手,将工具收进旁边的碟子里,他抬头和路桥打了个招呼,又将刚才交代的注意事项对路桥说了一遍。   眼见周冲将老主任拉到一边说话,苏釉这才慢慢撑着桌沿站起身来。   “哥。”他叫了一声,苍白的脸色衬得瞳仁极黑,像闪着星光,里面有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你怎么会来?”   “我来就这么高兴吗?”路桥垂眸看他,目光渐渐移到他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伤腿上,语气很淡,“即便受了伤也高兴?”   苏釉抬眼看他,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般轻轻咬住了嘴唇。   “上来。”路桥沉沉地看他一眼,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随即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苏釉弯下腰去。   路桥总是骄傲的,笔挺的,因为对大部分事情都胸有成竹,所以很多时候言谈举止上都是带着些漫不经心的……   可此刻,他却弯下腰去。   即便弯下腰去,他的身姿也依然极漂亮,像一张蕴满了力量的弓。   可苏釉还是怔住了,他看着他宽阔的后背,迟迟没有动作。   大概周冲说话的声音停得太过突兀,看过来的目光也太过震惊,路桥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不耐。   “速度快点。”他说,“还是得要我跪下来求你?”   那一瞬间,苏釉的眼眶忽然微微发烫,他久违地感受到了「委屈」。   这样的情绪,已经太过久远了。   幼时发烧烧到晕厥时,他没有过,被小朋友欺负,嘲笑辱骂时,他没有过,许多次挨饿受冻时,他没有过,就连苏怀民死的时候,他也没有过……   可现在只是看着路桥弯下的腰身,听着他不耐烦的申斥,却莫名其妙盈满了心脏。   很新奇,很陌生,有点矫情,但心却像豁开了一道口子,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出。   苏釉觉得鼻尖隐隐发酸,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无声地趴在了路桥背上,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路桥滚烫的颈窝里。   身上的人比想象中还要轻,还要软。   路桥勾着苏釉的腿弯站直身体,那一刻,他感觉到了苏釉脸颊传来的柔软触感。   过分柔软,微微发凉,在夏季里沁入心脾。   像一头受伤的小兽,靠进了安全的港湾,柔软,无助,但放松了戒备,全心交付。 第16章 唇瓣轻轻蹭过了路桥的耳垂   路桥的步伐十分稳健,即便背上多了个人,也没影响行走的速度。   苏釉安静地伏在他背上,犹如置身于一艘十分安稳且巨大的轮船上,又如幻想中婴幼儿的摇篮中,在那规律的轻微摇晃中,内心渐渐回复安宁。   这种安宁对他来说十分罕见,像微风吹过湖面,澄清碧波轻拍堤岸,与岸上迎风摇曳的垂柳相互映照……   安静,舒适,放松,像是无忧无虑。   苏釉认为这大约和路桥身上那股极淡的香水味儿有关。   他将鼻尖轻轻埋在路桥脖颈处,感受着那股和对方体温融为一体的清新气息。   像是清新的海盐,又像是浅淡的冰川,淡得好像稍微离远一点就会消散无踪。   “哥,你用的什么香水?”苏釉忍不住问。   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的原因,他没注意自己的唇瓣轻轻蹭过了路桥的耳垂。   前面的人迟迟没有发声,苏釉翘首等了好一会儿,只得重新俯下身去,连一双环着路桥脖颈的手也随之垂落下去,仿似在表达着主人的失望之情。   “没用。”本以为路桥不会回答了,可片刻后,他的声音还是沉沉地传了过来,低音炮一般敲在苏釉耳膜上,让他忍不住想要抬手揉一揉耳朵。   “真的吗?”苏釉不信,他自顾自往前凑了凑,又在路桥发际轻轻嗅了嗅,“可是好香。”   “说了没用就没用。”路桥觉得苏釉这样在他身后蹭来蹭去可太烦了,“你妈在二楼专门弄了一间房间存香水,你不问她来问我?”   “她的香水都不好闻,太熏人。”明明路桥已经否认自己用了香水,苏釉还是忍不住称赞,“还是哥身上的好闻。”   他思考了片刻,又说:“让人觉得舒服,抱着很容易入睡。”   他这话说得未免有些暧昧,可偏偏语气又十分干净,纯粹中透着股自然而然的天真。   就连柔软的唇或者浓密的睫毛擦过路桥的皮肤,仿似都是无害的。   让路桥很难正确解读。   好在停车场到了,路桥也懒得解读,他毫不客气地将他从背上扔了下来。   说是扔,但那股劲儿又拿捏得特别巧,苏釉受伤的那条腿一点儿都没有受到波及。   见苏釉有点手忙脚乱地扶着车门站稳了身体,路桥虚虚扶在他身后的手也悄悄放了下来。   “年纪轻轻就睡眠不好?”他坏心眼地勾了勾嘴角,“回头让谭淞再给你介绍个理疗大夫?”   苏釉没说话,只微微嘟了嘟唇。   每次被路桥教训时,他表面上虽然很乖,可嘴上这种下意识的不服气却瞒不过人。   经过治疗,他的嘴唇已经恢复了少许血色,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微微嘟起来,像是草莓色的果冻。   路桥不动声色地侧开眼去,将视线投向了一直跟在身后,此刻正悄悄扯着苏釉衣摆的吕少言。   “可不可以告诉我,”路桥问,“是谁打伤了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起来毫无波澜,可不知为什么,吕少言却暗自打了个哆嗦,在心里悄悄为何显默哀了起来。   不过,他吕少言是讲义气的。   除非是对他严刑逼供,否则,他绝不可能把何显供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确实是他将何显拉下水来的。   “我……”吕少言支支吾吾,刚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就见苏釉轻轻一抬手,修长的食指不偏不倚地对准了他;   “还有谁?”苏釉说,面不改色心不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吕少言:……   我靠!   他这会儿不心疼苏釉了,他心疼自己。   路桥显然也有些意外,他面上不动声色,只目光凝在了吕少言身上。   “我我我……”吕少言连说话都磕巴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小,“我当时是要打别人的,谁知道柚子非要过来拉架,我没把控好……”   路桥没说话,沉默着看了他片刻,那双凤眸本就十分凌厉,此刻静默不语下几乎像是能看透人心。   就在吕少言快要撑不住投降时,苏釉忽然轻轻拉了路桥一把。   “哥,他不是故意的,”苏釉说,好人坏人都做了,“你别吓他。”   “我吓他了?”路桥似笑非笑地看向苏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吓他了?”   “你那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样,”苏釉小声嘀咕,“看着就不善良。”   “嗯,”路桥点了点头,“我是不善良。”   又对吕少言说,“所以就想问问你,怎么没连他另一条腿也打断?”   吕少言:……   苏釉:……   “知足吧,小少爷,”朱宇刚把礼品为老主任送到车上去,这会儿忍不住隔着车身打趣苏釉,“我们路总去机场的路都走了一半儿了,结果又匆匆折回来。”   “还又特意联系了谭少爷,让骨科最好的医生在这里等着,够善良了。”他还没说完,可嬉笑的眼睛一下撞进了路桥不冷不热的眸子里,只得做投降状停了下来。   “哦——”苏釉抬眼看路桥,那双眼睛里慢慢染上了笑意,笑意越积越多,最后简直像要溢出来一般。   “是真的吗?哥。”他问,瘦削的下巴略抬了抬,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不是。”路桥冷冷地哼了一声,可苏釉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那么清脆,飘荡在夜风中,他眼眸弯着,毫不吝啬地向冷着脸的路桥道谢:“谢谢哥。”   连声音里都染上了美滋滋的意味。   好像路桥对他好一点,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   路桥沉默地看他片刻,随后低声交代周冲送吕少言回家。   而朱宇也拉开了车门,小心翼翼将苏釉扶了进去。   “柚子。”随周冲离开前,吕少言忍不住还是叫了苏釉一声。   有件事,他在心里计较了许久,思前想后,他觉得应该还是让路桥知道会更好一些。   “嗯?”苏釉从将车窗里探出头来,以为吕少言怕周茉知道后会跟他没完,于是安慰道,“茉姐那边不用担心,我去说。”   “我不是想说这个,”吕少言说,片刻后他说,“生日快乐。”   苏釉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衬得路桥的手机铃声特别紧迫,苏釉偏头去看他:“哥,你电话?”   但路桥没有接,而是问他:“今天是你生日?”   苏釉抿住唇瓣,指腹轻轻摩挲着书包带子。   “为什么不提前说?”路桥又问。   “我平时也不怎么过。”苏釉只得说。   手机铃声沉寂下去,车型里陷入昏暗,暮色中,苏釉只能看到路桥雕塑般立体的侧面剪影,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片刻后,他摁亮屏幕,将电话拨了回去。   “嗯,”苏釉看他垂着眼睫讲电话,唇角渐渐漫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落地了?”   对面辛免大约抱怨了几句,路桥很轻地笑了一声,又说:“阿炀不是去接你了?”   这次,对面说的时间略微长了些,路桥像是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我送个小朋友回去,待会儿三千见吧。”   说到「小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偏头看向苏釉,苏釉没吭声,只冲他轻轻地眨了眨眼,两簇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中,犹如两把小刷子,不知挠到了哪里去。   直到路桥挂了电话,苏釉才说:“我今天十八了,不是什么小朋友。”   路桥靠在座椅深处,微微偏头,像是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   “你也才二十五六岁。”苏釉不服气地嘀咕。   “哦。”路桥说。   无视他的漫不经心,苏釉慢慢靠近他。   “哥,”他放软了声音,一听就是有所求,“今天我生日诶。”   “嗯,”路桥淡淡地应,“之前提都不提,现在知道是自己的生日了。”   但也没有过分为难他,“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给吗?”苏釉问。   “想得美。”路桥低低地笑了一声,“先说出来我听听?”   “我不要别的。”苏釉说,目光灼灼地看他。   那目光像两簇小火苗,将路桥彻底笼住,直到路桥那双眼睛危险地一眯,他才慢慢垂低眼睫,轻声道:“我就想跟哥一块去玩儿。”   那一瞬间,路桥觉得自己心底蓦地一松,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原来曾紧紧揪起过。   像被谁捏紧放松又捏紧,来来回回地揉搓了一遍般。   “不行。”他说,面上不动声色,十分无情。   “可今天是我生日诶。”苏釉抓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摇了摇。   “而且是我成人的生日,还过得很不顺利。”他说着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苏釉的指腹十分柔软,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软,让人不忍拒绝。   “看在你生日的份儿上,就这一次。”   “嗯。”苏釉点头,满眼喜悦。   这样的喜悦再一次让路桥觉得他过于容易满足,也让人容易跟着变得轻松。   车子到了三千,路桥倾身向前,低声向朱宇交代了两句,朱宇点点头,率先下车,将车钥匙扔给了侍应生。   苏釉见路桥没动,便偏头问道:“哥,还要背吗?”   “不背。”路桥看他一眼,像是有些好笑,“背着你进去成什么体统?”   也是,只想想那幅场景,苏釉就觉得很是好笑。   不过,看到再次从三千出来,且身后跟着推着轮椅的朱宇时,苏釉就更想笑了。   “哥,”他强忍住笑意问,“会所里怎么会有轮椅?”   路桥倾身打开车门,像是根本不想理他,可苏釉却知道,路桥大约是根本没有办法回答。   因为吕少思的那份调查资料中,对三千有过很笼统的说明,其中就包括三千这独一无二的轮椅。   据说还是郑铭他爹掌权的时候,有一次三千来了几位客人,不知道看了些什么非主流文学,非要搞什么轮椅PLAY,郑铭他爹郑老爷子后来就让人特意订制了一批轮椅。   不过毕竟这么会玩儿的人不多,所以后来,这批轮椅慢慢就闲置了下来。   之后,郑铭想要将这批轮椅卖给谭淞,让它们到医院里去发光发热,可谭淞以这轮椅太过花哨拒绝了郑铭的提议。   所以这批轮椅一直闲置至今,没想到今天又派上了用场。   “找了件全新的。”朱宇说,“又仔细打扫消毒了一遍。”   路桥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将苏釉扶上了轮椅。   因为路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所以从一楼到三楼,在众多猎奇与了然的目光中,苏釉又开口问了三遍。   “哥,为什么这里会有轮椅?”   “哥,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们?”   “哥,这个轮椅好像可以按摩,我可以试试吗?”   最后一遍的时候,包厢门刚被路桥推开。   除了谭淞还没到,郑铭,严鹤炀,还有一位十分秀气的年轻人齐齐向门口望了过来。   那年轻人更是在看到路桥的瞬间便立刻站起身来,隔着老远的距离,他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无比亲昵地叫了声:“哥。”   而郑铭则大惊失色:“我靠!轮椅!我家的轮椅?”   但路桥谁都来不及理会,他微微弯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握住了苏釉正要摁向某个按钮的手。   作者有话说:   幼幼其实是故意的,咳—— 第17章 抱起来诶   手被握住的那一刻,苏釉不自觉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没有坚持去按那个按钮,而是反手一握,紧紧握住了路桥的手。   随即略显无辜地微微抬头,凑到路桥耳边小声问:“怎么了?”   他们两个在门口打着言语官司,门内几个人却齐齐愣住了。   幼时的教养让路桥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从容自然,即便刚刚手忙脚乱时亦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从门内几人的角度看过去,他刚才不像是在阻止苏釉,倒像是主动又亲昵地去握对方的手掌。   “靠!”郑铭最先发出惊叹,一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尤其,苏釉还坐着他们家的特制轮椅。   这他妈是能随便坐的吗?真要玩也该找个私密场所啊,路桥怎么还把人给推这边来了?   ……   郑铭大惊小怪的时候,严鹤炀也已经醒过神来,他无声地侧眸,将视线投到了一旁的辛免身上。   辛免显然还在愣怔之中,他疑惑又震惊地站在原地,目光迟迟不能从路桥与苏釉交握的双手上移开。   对于回国后和路桥的初次见面,辛免曾有过无数次的畅想。   只是,没有一次是他看到的这样。   没有拥抱,没有热泪,没有炽热的情感……   他只看到他心心念念的男人弯腰和别人双手交握。   怪不得,怪不得他连去机场接他都不屑于去了。   辛免咬了咬牙,强压住眼睛里滚出来的烫意。   他张了张嘴,可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棉絮一般,并没能发出声音来。   “这个轮椅……”郑铭尤不死心,甚至还快步迎过去,像是想要教苏釉如何使用。   只是还未接近几步,就收到了路桥冰冷的眼刀:“你离远点。”   又说,“他腿受伤了。”   靠!好护着他!   辛免抬手捂心,心痛加一。   好在路桥终于看向了他,他推着轮椅一点点向他靠近,眉眼也慢慢染上了柔和的笑意。   “阿免。”他叫他的名字,一如十年前。   太他妈委屈了,几乎是瞬间,辛免红了眼眶。   他急急地上前两步,绕过轮椅,直接展开双臂紧紧抱住了路桥。   “哥。”他叫了一声,“我听你的话十年都没联系你,你……”   他想问你还好吗?又想问,你是不是找了别人?   但什么都还未及问出来,被他斜斜挤开的轮椅蓦地一轻,他听到了苏釉的惊呼声。   几乎是立刻,路桥一把推开了他。   辛免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眼睁睁看着路桥将轮椅上那个少年抱进了怀里。   那少年更是满眼的惊慌失措,双手紧紧地勾住了路桥的脖颈,因为委屈或者惊吓,声音听起来带着些软糯与颤抖。   “哥。”他咬了咬嘴唇,雪白的牙齿在粉润的唇瓣上只轻轻一点,对路桥说,“刚刚轮椅被挤开了,我有点担心,就想自己跳到卡座那边去,没想到被轮椅给撞了一下。”   “哥?”辛免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恨不得上去撕破这勾引他哥的小狐狸精的嘴。   还他妈告状!   可偏偏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路桥脸上神色不明,他双眸微垂,似乎与他怀里的小狐狸精对视片刻,随即沉默着弯下腰去,一把勾住那小狐狸精的腿弯,将人抱进了卡座里。   辛免:……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骑车不小心摔了腿,路桥当时说过的话。   “阿免,你是个男孩子。”小路桥一边认真为他上药一边对流泪的他说,“张姨慢慢年纪大了,你要变得坚强一点。”   虽然他后来也有为他擦拭眼泪,可却完全没有对这个人这么温柔。   还将他抱起来。   抱起来诶!   他千里迢迢回来,是为了看这些的吗?   辛免再次抬手捂心,在接连暴击下,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稀碎。   “这位是苏釉,”看辛免脸色不太好看,严鹤炀轻声对他道,“小桥继母的儿子。”   原本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时候,辛免已经满腹愤愤,可现在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反而怔住了?   那个女人的儿子?怎么可能?   路桥怎会和他走在一起?还对他呵护备至?   “你们先坐,我帮这孩子检查下伤口。”辛免还未回过神来,路桥那边已经发了话。   郑铭更是过了拉了他一把:“坐坐坐,站着干什么?”   辛免被郑铭拉着落了座,可视线却不自觉投到了卡座的另一侧。   路桥半蹲在苏釉面前,正小心翼翼卷起他的裤管。   “伤腿没有碰到,”苏釉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就另一侧碰了一下,不过也不重,只是我单腿站着,才会被撞倒。”   “你还挺骄傲。”路桥没好气地低声训斥,“谁让你下来的?”   苏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已经告过一次状了,再说一遍反而刻意。   见他没吭声,路桥沉默着为他卷起了另一侧的裤管。   相比另一侧的伤来说,那一侧确实不严重,没破皮没见血,只是苏釉的皮肤那么白,所以那块红痕还是相当刺眼。   路桥没说话,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点红痕微微凹进去一点,十分绵软。   “疼吗?”他问。   “还好。”苏釉摇摇头,问,“那个就是辛免哥哥吗?”   “嗯。”将裤管放下,路桥也落了座,向苏釉介绍,“这是我的朋友,辛免,也是我的兄弟。”   他思考了一会儿,补充道,“和路升一样。”   十年前,那封情书并没能送到路桥手里,路桥也并不知道辛免在其上写了多么滚烫的文字与语言。   即便辛免离开,他来送机那天,也未对那封情书提过只言片语。   他只叮嘱他好好学习,要求他在有能力回国前断开彼此联系,以免路潍州发觉后毁了他的学业……   十五岁的路桥,什么都为他想过,可却在他登机前紧紧抱住他的时候,柔声对他说:“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兄弟。”   十年过去了,这些话路桥似乎从没有忘记过。   回忆与现实重叠,如未酿成的李子酒,让辛免心头一片苦涩。   “辛哥。”苏釉听完路桥的介绍,立刻弯起眼睛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又说,“原来你就是辛哥。”   “你听说过我?”辛免问,不由地瞥了路桥一眼,心头总算得了一点安慰。   “嗯。”苏釉重重点头,心无城府地笑,“我听严家大哥说起过。”   只说听严鹤炀说起过吗?   还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路桥根本提都没提过自己?   辛免似笑非笑地看着苏釉,没有说话。   苏釉也冲他弯起眼睛,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来。   ——   毕竟是辛免的接风宴,太过喧宾夺主只会适得其反,在最初几分钟达成目的之后,苏釉便安静了下来。   辛免讲自己这些年国外的经历,或者几个人提起一些有趣的往事,苏釉并插不上嘴。   不过,他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不用去刻意迎合任何人,不用去费尽心机地伪装。   他的手指飞快地移动在屏幕上,双眸微垂,坐姿乖巧中略带了一点散漫,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身上那股冷漠而疏离的气质,却随着单机游戏一点点露了出来。   辛免听谭淞和路桥聊着公事,余光却怎么也忍不住地往苏釉那边飘。   “辛免,”谭淞谈完了公事,含笑向他道,“这次回来就在国内不出去了吧?”   “不出去了,哥。”辛免忙答。   他的家境和其他几人都不能比,之所以攀上这些人,不过是因为路桥的关系。   他心里很清楚这点,所以,即便这几个人都很好相处,他在他们面前也很难不卑微。   “未来有什么打算吗?”谭淞继续问。   他们谈话间,苏釉收到了路升的游戏邀请。   “打游戏吗?”路升问,又说,“明天周末,虽然高三了,但也要劳逸结合。”   “今天不太方便。”苏釉低头回复,“今天我跟哥在三千玩。”   “你才多大?”路升有些不满,“这个小桥也是,怎么能带你去那种地方?”   “不怪哥,”苏釉忙解释,“是我腿伤着了,哥只能带我过来。”   他指腹在屏幕上悬了片刻,看着「对方正在输入消息」几个字,又发了几个字过去:“辛免回来了,哥来为他接风。”   路升后面一条消息很长,无非是问苏釉伤得怎么样,疼不疼,看没看医生……   苏釉还没来得及回复,就又收到了他另一条信息。   “辛免已经到了?那需不需要我过去接你?辛免回来,小桥估计也没什么心思照顾你。”   看到这条消息,苏釉不由地抬眸看了路桥一眼。   路桥正听人说话,可不知为什么,像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他忽然侧头向他看了过来:“看什么?”   苏釉:……   他低头继续回复信息:“不用,谢谢哥。”   “那,”路升说,“明天我去看你,给你带巧克力。”   可能是不确定苏釉喜不喜欢巧克力,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或者上次的甜品?你喜欢哪个哥就给你带哪个。”   苏釉看着这条信息,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未来的打算?”辛免闻言不觉悄悄看了路桥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进我哥的公司帮忙。”   话音未落,苏釉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声并不算大的笑声像锥子般直刺辛免的耳膜,让他觉得刺耳又扎心。   他蓦地看向苏釉,也冷着脸笑了一声,问:“你笑什么?”   有些怨气不发则已,一发就不可收拾。   辛免不等苏釉反应过来,咄咄逼人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还想替路家管事儿了?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就算飞到了梧桐树上,草鸡也变不成凤凰……”   “辛免!”辛免还想说下去,路桥却沉声阻止了他。   辛免顿了顿,无数委屈尽数涌上心头。   “哥,”他问,“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女人的儿子,难道你已经忘了阿姨是怎么死的了吗?”   “辛免。”路桥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这次语气已经染上了几分阴沉。   “可我不会忘。”辛免看着路桥,虽然没有进一步说下去,可也不依不饶,“明天我就去疗养院看外公,去墓地看阿姨,我去让他们给我评理。”   “辛免!”路桥又叫了一声,脸色已经沉凝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苏釉微愕地看着他,又看看辛免。   严鹤炀已经在拍辛免的肩头安慰他,可路桥却一动都没有动。   他神色平静,只一双眸子晦暗不明,隐隐有什么难以遏制的东西倏然闪过。   像是被触了逆鳞却只得隐忍的猛兽,又像是受了伤害却无枝可依的幼崽,无论那一种,那种一闪而过的痛苦都足以让人动容。   手掌渐渐收紧,苏釉心底蓦地升起一股虚空与无措感。   有什么他从未意识到的东西初露端倪,惊出了他掌心一片湿滑。 第18章 可以吗?哥。(含入V通知)   车厢里一片安静,只有苏釉的手机偶尔会不合时宜地发出一两声气泡音。   他的手机前阵子从楼梯上摔了一下,虽然不影响使用,可屏幕花了,音效也有些错乱。   明明是很小的声音,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心烦。   苏釉抿了抿唇,随即退出游戏,摁熄了屏幕。   辛免的那些话还依稀响在耳边,苏釉收手机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就再次出起神来。   无论吕少思的那份调查报告,还是外界传言,抑或是路家发向外界的讣告,无一例外,桑晴是因病去世。   苏釉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可如果真的是因病去世,那辛免今天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倒像是……   桑晴的死别有隐情,而这隐情还和洛颀脱不了关系。   苏釉闭了闭眼,心底一片冰凉。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辛免恨他厌恶他,在大部分知情人眼中,好像也算不上什么错。   毕竟,他是洛颀的儿子。   可是他呢?   只要是洛颀做过的事情,作为她的孩子,他就必须要连坐,要同罪吗?   他的想法,他的痛苦,他的爱恨,他所有所有的情绪,是不是可以完全被忽略,也全部不重要?   没有人在意,他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更恨洛颀。   也没有人在意他也是受害者……   仅仅是因为,他是从洛颀肚子里爬出来的。   苏釉怔怔地想着,忽然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微微垂着头,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一点眼睛,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得下颌尖尖,脸小到一只巴掌就能盖全。   可偏偏这么秀气的脸型,却像用笔精心勾勒而出的,充满戾气的黑白剪影。   车厢里的气氛越来越沉,直到路桥从窗外收回视线。   像是两个人间牵了一根看不见的线一般,他的身形只是微微一动,苏釉身上那些仿似来自地狱的凶煞之气便瞬间消失殆尽。   “刚在玩儿什么?”路桥侧眸看他,目光扫过他右上角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手机屏幕。   他的眼眸很黑,很沉,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深,语气十分平静。   让苏釉忽然记起那次泳池边,他对路潍州说过的话。   “不要用你们的思维来揣测我,我和你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更不会拿无辜者泄愤。”   此情此景下,「无辜者」三个字犹如天雷隆隆,振聋发聩般响在了苏釉耳畔。   盖过了辛免的指责,也盖过了从小到大所有的辱骂和迁怒。   苏釉怔怔地看着路桥,像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还是有人可以不迁怒,无辱骂,这样理性又公平地对待自己的。   而那不是别人,恰恰是在这件事中受伤最深的那个人。   小巧的喉结微微滚了滚,苏釉只觉心口微痛。   心底深处某个十分坚硬的角落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般,蓦地松动了起来。   窗外的灯光闪过,照亮了他的眼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红了眼眶。   可路桥看到了。   看到了那潮湿的眼睫和微红的眼尾。   “怎么了?”他怔了一下,微微向苏釉倾身,“受了辛免的气,委屈了?”   “才不是。”苏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仍带了一点鼻音,淡淡的沙微微的软。   路桥的眸色像是更深了些,他很认真地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怎么哭了?”   明明在三千被辛免指着骂时,他都没为自己辩解过一字一句,更没有哭。   怎么现在事情过去了,玩着游戏反而又来了情绪?   “谁哭了,我才没哭。”苏釉小声嘀咕,片刻后他说,“我就是不想再叫你哥了。”   昏暗的车厢中,路桥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很低地笑了一声:“好像我很稀罕似的。”   又说,“爱叫不叫。”   “你都不问为什么吗?”   “不问。”路桥说,“年纪大了,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切!”苏釉愤愤,可那让他眼眶发红的情绪也终于慢慢退潮,“我偏要说。”   他伸手去扯路桥的衣袖,丝质衬衣染上了浅浅的体温,在指间十分顺滑。   “因为太多人叫你哥了,”苏釉的唇撅起来,让路桥再次想到了粉色的草莓果冻,“这个称呼一点都不特别。”   ——   或许是接风宴不太愉快的原因,又或者有其他缘由,他们离开三千时才不过刚刚十一点钟。   夜晚道路畅通,不过半个小时,车子就弯进了路家的大门,远远地,副楼那边迎出两个人来。   “好像是老王?”朱宇放缓了车速,往主楼方向驶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路桥缓缓张开眼睛,抬腕看了看时间。   “老王他爱人之前不是一直不舒服吗?”小朱说,“前两天刚确诊了,听说手术加治疗要上百万,他女儿去年刚送到国外去,去年底他们夫妇俩又提前为女儿置办了套房子,手里哪有那么多钱?这个点了,估计是在等路总。”   他说的这个路总,指的是路潍州。   过了片刻,朱宇压低了一点声音,“听说,老王前两天向路总求助,路总发了五万块抚恤金给他,再不肯帮忙了。”   朱宇的语气是很客观的,没有评判,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老王的事情,路桥也听过一两句,闻言,他微微沉吟,没有说话。   车子缓缓停在主楼的花圃前,下车前,路桥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对小朱道:“你先送苏釉上楼。”   小朱看了一眼已到近前的老王,低低地应了一声。   夜里的风干燥凉爽,越过花圃时,路桥和老王的声音隐约传了过来。   “没等太久,”风声中老王的话有些破碎,“路总说今晚在外面过夜,我就和老邱聊了几句。”   “嗯,”路桥的声音很平稳,略略低沉,“湖边的风好,走走吧,王叔。”   “哎……”   主楼的台阶就在眼前,那尾音已经模糊到听不清楚。   这个时间了,客厅里还依然灯火通明。   朱宇扶着苏釉跳上台阶,穿过门廊,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到客厅中的场景后,不太自在地瞥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苏釉也顿住了自己的步子。   “小朱哥,”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进去。”   “真的能行吗?”朱宇小声问,隐隐有些犹疑,但还是放开了手臂。   “嗯。”苏釉看向他,点了点头。   朱宇有点进退两难,片刻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风吹树梢的声音隐隐能传进耳朵里,可苏釉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真空一样。   他的目光凝在躺在沙发上的洛颀身上。   洛颀身上只穿了套睡衣,如果那可以叫睡衣的话。   不,大约是叫情趣内衣比较合适?   她躺在沙发上,身上只盖了条薄毯,可薄毯已经滑到了腰下,能露不能露的几乎全部露了出来。   可真不愧是洛颀啊,苏釉想,内心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他总以为她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已经足够没有底线,可她却总能做出更没有底线的事情来。   他站了片刻,脑子里像是一片空白,却又实实在在想到了老王说路总在外面过夜以及路桥母亲的死。   苏釉没有跳着进去,而是忍着痛,拖着伤腿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他的脚步很轻,一点点蹭到了洛颀面前时,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洛颀像是睡着了,双眸阖着,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几乎能反光,一张脸带着薄薄的妆,美得像神女下凡。   如果不是自己的亲娘,如果自己的性取向是女,苏釉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说不定他都会心动。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她摆出这个姿势,针对的对象应该只有一个:路桥。   如果是给路潍州看,她完全可以在自己卧室里。   可如果是等他,那么不该是这个时间,而她,也不该穿成这个样子才对。   ……   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第一次这样?   怪不得最近,路桥连泳都不怎么游了。   似乎是因为迟迟没能等到回应,洛颀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张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很漂亮,和苏釉眼睛的形状如出一辙。   可这两双相似的眼睛,此刻却一双柔软,迷惘,多情,一双却冷若冰霜,尖锐又讥诮。   看清身侧站着的人是谁时,那双多情柔软的眼睛蓦地睁圆,随即里面的情绪尽数褪去,只剩下了惊讶与气急败坏的慌张。   “在等路桥吧?”苏釉居高临下地看她,冰冷的眸中含着讥诮的笑意。   洛颀刚要起身,闻言僵了一下,随即怒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洛颀,”苏釉说,“你可真是没有底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不小心在这里睡着了而已,”洛颀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她拿捏着架子,双手死死揪着身上的毛毯,“还有,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妈,你说话多少也该注意点。”   “你都不注意了我注意什么?”苏釉似笑非笑地往前逼近一步,抬手轻轻勾了勾洛颀身上的毛毯,目光像在看一团死肉,“所以特意穿了情趣内衣下来,然后「不小心」睡着吗?”   他轻啧一声:“你大概是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有多丑陋。”   “你!”洛颀胸口起伏,她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可独独没人骂过她丑。   因为她是真得美,而她也最忌讳这个「丑」字。   “没有我,哪能有你,”洛颀愤然看着苏釉,“你也不看看自己长得像谁?”   她喘了一口气,语气变得像是商量:“再怎么我也生了你,我不求你感恩戴德,但你也不能太过分,咬着我不松口对不对?”   “那我可真想求求你,别生我。”苏釉垂眸看她,声音很轻,可其中的恨意却那么汹涌,几乎将洛颀钉在了原地。   但那恨意很快又散了。   他轻轻搓了搓刚刚勾过洛颀毛毯的指腹,像是嫌脏一样皱起了眉头。   “洛颀,”他笑,“这就过分了吗?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过分的话,我可以让你试试。”   “你究竟想干什么?”洛颀戒备地看着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离路桥远一点,”苏釉说,“如果你再对他生什么非分之想,那么,我保证,路潍州明天就可以看到你那些照片。”   “当然,”他眯了眯眼,露出一个看起来颇为单纯,却无端让洛颀寒毛直竖的笑来:“那些刚接纳你一起打牌的富家太太们,说不定也会人手一份。”   洛颀出身不好,中途泥潭深陷,她不知花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金钱,才能混上了那几位太太的牌桌。   好不容易,她才把自己脱掉的衣服一点点穿起来,怎么会容许苏釉破坏她在这个圈子里立足的根本?   她看着苏釉,像看一条剧毒的昂首挺胸朝她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全身冰冷,却一动都不敢动。   苏釉冷冷地盯了她片刻,对她的反应似乎多少有点满意,终于高抬贵手地说:“上去吧。”   洛颀将毛毯往身上裹了裹,踉跄起身。   踏上楼梯的那一刻,她忽然转身。   “是你看上了路桥对不对?”她问,“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恶意威胁侮辱自己的母亲,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是又怎么样?”苏釉微微抬起瘦削的下颌,反问,“所以,你要去告诉他,还是去告诉路潍州,我‘威胁’你的事情?”   他轻轻地笑了声:“那我就要好好想想,要怎么和他们解释,我为什么要‘威胁’你了。”   洛颀紧紧握着楼梯扶手,恨不能银牙咬断。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片刻后猛一跺脚,噔噔噔地上楼去了。   ——   夜虫唧唧,窗帘被风鼓起,苏釉从浴室出来,给吕少言回了一条信息。   【送辞:你傻啊,辛免不回来我都没办法更进一步,辛免才刚回来,我怎么可能立刻就更进一步?】   而在这条消息之上,是吕少言的信息。   【话多:怎么样,怎么样,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有没有更进一步?】   苏釉盯着这条信息,几乎能透过文字看到吕少言那张八卦的脸。   他刚要放下手机,就听房门咚咚响了几声。   苏釉有些疑惑地站起身来,单腿蹦跶着到了门口。   他本以为是洛颀又想到了什么新招儿,但房门打开,看到的却是路桥颀长的身影。   路桥换了套衣服,简单的黑裤白T,看着极清爽,此刻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却将他绝佳的身材展现到了极致。   看着苏釉身上的睡衣,以及还略微潮湿的头发,他不觉将目光移向了他的伤腿。   目光在未及拆掉的防水膜上轻轻一碰,又不动声色地移了开去。   这还是路桥第一次来敲自己的房门,而且是在晚上,苏釉难免有些惊讶。   路桥看着他反应迟钝双眼大张的样子忍不住抬起手来,像是想在他脑门上弹上那么一下。   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放下手去,一双眼睛里转而含了淡淡的笑意。   “生日快乐。”他说,将紧靠着门框的那只手从身后挪到了身前。   修长的中指松松勾着蛋糕盒上的丝带,掌心里还握着一只长方形的丝绒礼盒。   见苏釉迟迟没有动静,路桥的声音微微压低了一些。   “我看了时间,还有十分钟到十二点,虽然晚了一点,但总算赶上了。”   “嗯。”苏釉轻轻点头,雪白的牙齿不自觉咬在了粉润的嘴唇上,十分用力。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过生日,虽然是最后十分钟,但是有人陪,有蛋糕,还有礼物……   这种被人惦记,尊重,被温柔以待的感觉如温热的泉水,将他一颗心彻底包裹了起来。   苏釉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讨厌过生日。   手机被握在掌心里,吕少言那条信息忽然像生了魔力一般,烫得他掌心直疼。   “怎么样,怎么样,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有没有更进一步?”   本来以为是不可能的,可此刻……   苏釉的一颗心不觉怦怦怦跳得飞快。   “如果你有想要一起吃蛋糕的人,”路桥看着他,眼睫低垂,“也可以叫她上来。”   他说的是洛颀。   即便他厌恶洛颀到了极致,可对方毕竟是苏釉的母亲。   即便他们因为十几年的分离而感情生疏,但不代表苏釉就一定不想和洛颀一起度过这一刻。   今天是苏釉的生日,那么,他的愿望就理当被尊重。   路桥说完,抬手拉了苏釉的手腕,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放进他手里。   他刚要准备离开,手腕却蓦地被人抓住。   苏釉的手指微凉,掌心有一层薄薄的细汗,细白的手指力量很大。   “哥,”他叫他,语气轻而坚决,“我想和你一起。”   路桥偏头过来看他,像是有点惊讶,但很快,他嘴角勾起一缕略显散漫的笑意:“不是说不再叫哥了吗?”   苏釉微微仰脸,一双花瓣形状的眼睛干净纯粹,极漂亮。   他没回答他的话,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手上微微用力,像是想要把他拉进房里去:“可以吗,哥?”   作者有话说:   可以吗,桥儿? 第19章 他的指腹干燥温暖,蹭在苏釉唇上,几乎引起他一阵战栗(三合一)   蜡烛的火苗被风吹得一晃一晃。   十八岁的生日蜡烛是很清新的天蓝色, 由数字一和八组成的,此刻它们正紧紧依偎着被插在蛋糕上的彩虹图案上,象征着人这一生中, 最为美好的七彩年华。   苏釉学着别人的样子双手合什,十分虔诚地闭上眼睛低下头去。   明明心底的愿望十分明确, 可不知为什么, 指尖触到眉心的那一刻,他忽然摇摆不定起来。   莫名地,他心底忽然多了些其它的东西出来。   这些东西或许早已存在, 只是之前并未引起主人的注意。   而此刻,因为许愿这个契机,它们忽然齐齐冒出头来,开始生根发芽, 并迅速成长成了一株名为「愿望」的参天大树。   两个愿望在心底飞速碰撞, 交缠,让苏釉一时难以抉择。   他为难地抿了抿唇,慢慢张开了眼睛。   紧接着, 对上路桥含着浅淡笑意的双眸。   “许好愿了?”路桥问,又以目示意, 提醒他, “该吹蜡烛了。”   “哥,”苏釉看着他, 眼睛里有两簇橘色的火苗在跳动, “我听人说, 过生日只能许一个愿望对吗?”   “嗯。”路桥淡淡地应了一声, 随即又笑他, “你还信这些?”   “那, 如果我有两个愿望呢?”苏釉忍不住问,看路桥的目光认真又专注,“如果有两个愿望的话,该怎么选?”   “选你最想要的。”路桥说,言简意赅。   苏釉垂了垂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来。   “如果,”他说,“如果这两个愿望,一个还算善良,另一个却很恶毒呢?”   原本合什的双手变成了十指交握,大拇指重重摩擦在一起,皮肤变得滚烫。   房间里安静下来,珠泪顺着蜡烛的线条缓缓滑落。   似乎只是一瞬间,又似乎是过了许久许久,路桥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一室沉寂。   他的声音低沉,语速比平时略微缓慢,但苏釉却将他的答案听得清清楚楚。   “选你最想要的。”他说。   苏釉惊讶抬眸,嘴唇微微张着。   他本以为路桥一定会建议他选善良的那个。   毕竟,一百个人中,至少要有九十九个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不是吗?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选恶毒的那一个。   可偏偏,无论善良还是恶毒,路桥好像都不介意,他只让他选自己最想要的那个。   苏釉的手不自觉又握紧了些,他看着路桥,路桥眼睛里同样闪烁着两朵小小的,橘色的火苗,和他平时总是略显冷淡的眼神不同,或许是烛光的原因,此刻,他的眼睛看起来温暖又清澈。   那点浅淡的笑意仍在,十分安静地看着他。   苏釉专注地看着他,随即轻轻点头。   他松开交握的两手,重新做出合什的样子。   他虔诚地闭上眼睛,缓缓低下头去,中指指尖抵到额头的同时,他在心里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这也曾经,是他唯一的愿望。   他希望,来年离开路家前,他可以得偿所愿。   毕竟,他来路家就是为了这件事,未带丝毫的善念。   可是……   苏釉的眉心蹙了蹙,片刻的犹疑后,又在心里许下了第二个愿望。   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许愿。   自出生起,他好像就从未有过幸运的时候,或许,余生中他的幸运依然很少,可是,他愿意用他生命中全部的幸运来抵这一个愿望。   他希望,一年后,自己离开的时候,能对路桥造成最小的伤害。   因为,他从未见过路桥这样的人,理性,宽容,允许他许恶毒的愿望。   明知道他内心或许有很恶毒的种子,却依然会含笑看着他。   只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   他最终还是先顾着自己的愿望,然后,才把剩下的一点分给路桥。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真的很自私。   这一次,带着他愿望的脑电波顺利被发往宇宙,苏釉慢慢放下手去。   他没有抬眼,而是直接鼓起腮来,呼地一声吹灭了蜡烛。   烛火熄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苏釉迅速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睛,按掉了那抹难以言说的酸楚之意。   黑暗中,路桥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响起,他在向他送上祝福:“生日快乐,苏釉。”   “嗯。”苏釉点头,重重地,即便明知路桥根本看不到。   “我去开灯。”对面传来布料摩挲的轻微声响,片刻后,苏釉眼前猛地一亮。   灯光照在刚刚被吹熄的蜡烛上面,上面的引信还正自向外散发着最后一点余热。   “还有两分钟。”路桥抬腕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吃蛋糕。”   “可我想先拆礼物。”苏釉说,目光放在那件十分精美的丝绒礼盒上,十分好奇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更好奇路桥是什么时候让人准备的。   “可以吗?”他问。   苏釉问「可以吗」的时候,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乖巧。   他总是那样微微仰着脸,一双漂亮的眼睛干净又纯粹地认真地看着对方,唇瓣微微张开一线,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或者鲜红的舌尖……   像是如果对方说不可以,无论内心多么渴望,他都会乖乖听话,立刻终止自己的要求。   在门口要求路桥陪他过生日时是这样,现在亦是这样。   所以每一次,路桥都不会忍心拒绝。   “可以,”他说,将蛋糕上的蜡烛轻轻拿掉,“那我帮你切蛋糕,虽然时间不多,但该做的,我们都可以做。”   苏釉的眼睛弯了起来,低头去解丝绒盒子外面的粉色绸带。   绸带散开,苏釉发现自己并不会打开这个盒子。   他拿起盒子轻轻摇晃,又放到耳边侧耳倾听时,听到了路桥很低的一声笑。   “这边有个按钮。”路桥笑着握了他的手腕,带着他往盒子侧面摸去。   侧面果然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路桥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只轻轻一按,盒子就在轻微的咔嗒声中弹了开来。   里面躺着的东西不是一件儿,而是两件,此刻完完整整地展示在了苏釉眼前。   一台最新款式的手机,浅淡的蓝,看起来干净纯净,比他那台已经用了好几年的老款手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一只金色的钢笔,苏釉和吕少言曾在陪吕少思为客户选购礼物时在奢侈品柜台看到过。   因为价值不菲,吕少思最后选了同品牌的其它款。   “手机是最近的新色,一直觉得很衬你,钢笔……”路桥笑了下,白色的蛋糕刀陷入甜腻的奶油中,路桥认真将蛋糕分出一块来,放进餐盘里,“钢笔是想提前祝你,来年高考金榜题名。”   苏釉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不自觉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路桥,”他由衷地说,“你真好。”   “我好多着呢。”路桥哼笑一声,丝毫没有谦虚的意思。   “那你以前对辛免也这么好吗?”苏釉忍不住问。   “管得挺多。”路桥说,用叉子叉了一块蛋糕直直地送到了苏釉嘴里,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那块蛋糕有点大,撑得苏釉的腮都鼓了起来,脸颊两侧沾上了奶油,像只贪吃的猫。   路桥看着他,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这还是苏釉第一次见到这样毫不设防开怀大笑的路桥,冷漠深邃的凤眸弯起来其实十分和煦,雪白的牙齿不多不少正正好露出八颗来,笑声低沉悦耳。   这样的笑容让他很有亲和力,青春洋溢,和苏釉第一次在雨中看到的路桥判若两人。   苏釉安静地看着他,慢慢咀嚼口腔里的蛋糕,咽下去的时候,仿佛将对面人的笑容也一起咽了下去一样。   蛋糕很甜,配上路桥此刻的笑容更甜,可丝毫不让人觉得腻,只想吃再多一点。   路桥笑完了,将分出的蛋糕推到苏釉面前一份,自己也低头吃了一口。   大约是没注意的原因,他用了最初喂苏釉蛋糕的那枚叉子。   苏釉不自觉咬了咬唇,看他慢慢咀嚼,慢慢吞咽,但最终没有出声。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吕少言说的更进一步呢?至少,他都和路桥间接接吻了呢。   苏釉笑了起来,启唇咬住了叉子。   “哥,”不过片刻后,他又开始不依不饶了起来,“你以前对辛免是不是也一样好?”   路桥没理他,只是再次抬腕看了看时间。   时针分针秒针重合,苏釉的生日过去了。   也不知道苏釉哪根筋犯了拧,他好像对辛免格外有兴趣。   见路桥没回答,他又抿了抿唇:“哥,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的生日已经过完了,”路桥无情地放下叉子,“所以有问必答的权限也结束了。”   什么?   苏釉震惊。   原来刚刚的十分钟里他有有问必答的权限吗?   怎么就没人通知他?   而且……   “那我刚才的问题你也没答啊?”像损失了一个亿,苏釉不由地有些愤愤然。   “你的问题难度太大,我还没解出来答案,时间就到了。”路桥说。   苏釉瞪着他,拳头不觉慢慢变硬。   “时间不早了,”路桥低笑一声,站起身来,仿似根本没看到苏釉的愤然,“早点休息。”   见他要走,苏釉忙隔着桌子去拉他,却只来得及拉到他上衣的衣摆。   “哥,”他问,“明天周末,你是要陪辛免去……”   去干什么,他一时说不出口。   因为他猛地记起来,今晚辛免在三千说过,要去看望路桥的外公,还要去祭拜路桥的母亲。   而这些,对他来说都是禁忌。   “是。”路桥沉声说,看向他的目光比刚开始要淡漠一些,带着点审视。   苏釉咬了咬唇,手指略略收紧,在脑海中飞速做出了决定。   既然辛免已经揭开了那层面纱,他不想再掩耳盗铃。   “今天,辛免在三千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问,然后又轻声说,“我一句都听不懂。”   “而且,”他把自己的手机屏幕点亮,将自己和路升的对话展示给路桥,“其实我根本没笑他,我笑,是因为我和升哥在聊天,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三千的时候,辛免后来还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但苏釉一句都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苏釉不解释,不反击,并不是因为害怕辛免,而是因为,辛免说的那些话,打破了他的既往认知,而且,事情还关乎了路桥母亲的死因。   如果事情真的和洛颀有关而他却非要与辛免针锋相对的话,倒好像他和洛颀是一国的,反而会激起路桥的反感,一个不好,说不定就会将他推到了辛免那边去。   毕竟那是他的母亲。   ……   所以他才故意示弱,示弱到最后,连郑铭都有些看不过去,连路桥都要出声护着他。   可那时候不解释,不代表永远不解释。   而且他是真的想知道桑晴去世的真相,这么重要的信息缺失,会让他后续每一个决定都很难做得踏实。   他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示弱,也得是他愿意,他主动才行。   因为示弱,有时候也是进攻的手段之一。   路桥垂眸看着他的手机屏幕,片刻后轻声说:“我知道。”   “所以……”   “没有所以,”路桥抬眸,“过去那些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不用有任何心理压力。”   “可辛免哥哥对我有很大的敌意。”苏釉垂下眼睫,看起来像是有些难过。   “辛免那边交给我。”路桥说,“你这边不用担心。”   他顿了片刻,目光沉沉地落在苏釉头顶,像是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将那句话问出了口。   “倒是你,我看最开始的时候,倒是你先对辛免生出了敌意。”他说,语音沉沉,“为什么?”   苏釉愣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做的已经足够隐蔽,可没想到路桥还是看了出来。   他扯了个笑,打死不认:“怎么可能?我又没见过他,为什么要对他心生敌意?”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路桥说。   他垂眸看着苏釉,蜡烛点燃时眼里的那种暖意早已散去,此刻那双眸子深邃,暗沉,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看穿。   “好吧,我承认。”苏釉缓缓站起身来,他靠近路桥,微微仰脸与他对视,“我确实不喜欢辛免。”   他的表情看起来尚算平静,可胸口处心脏砰砰砰地打在胸壁,几乎让他有了心悸的感觉。   “哥真的想知道原因吗?”他问。   刚才提起辛免在三千说的那些话时,他本以为今晚更进一步已经绝不可能。   可现在,却又成了绝佳的表白时机。   苏釉强忍着心跳,在说与不说之间摇摆不定。   他双眸灼灼,紧紧地盯着路桥,一双眼里像是含着星子,又像是燃着火苗,亮得惊人。   他把选择权交在了路桥手里。   路桥垂眼看他,眸色越来越深,眉眼下垂时,眼尾勾出锋利的弧度来。   片刻后,他抬起手来,轻轻在苏釉唇上点了点:“犹犹豫豫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他的指腹干燥温暖,蹭在苏釉唇上,几乎引起他一阵战栗,仿佛从他的指尖处,传出了什么电波一般,直冲后脑。   苏釉微微愣怔,可下一刻,就见路桥用那枚手指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   在那根修长的手指尽头,染上了一点儿白色的奶油。   “一会儿自己擦擦。”路桥说,在苏釉还未及反应过来时,转身出了他的房门。   ——   泳池里水波荡开,那人修长有力的双腿只轻轻一蹬,整个人就如游鱼般冲了出去。   朝阳染红了半片泳池,路桥从深蓝色的水域游进了火一般的朝霞中。   如一条美到极致的美人鱼。   苏釉托着腮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这次,他没有用窗帘遮掩自己的身影,而是将自己整个儿沐浴在了阳光下。   路潍州应该是回来了。   苏釉的视线不离路桥,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情。   如果路潍州没回来,路桥应该是不会出来游泳的。   虽然他来路家也并没有多久,但却已经发现,路潍州其实是时常夜不归宿的。   所以,这就是洛颀勾引路桥的原因吗?   可真他妈够疯的。   不过,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苏釉垂眸看着路桥又从朝霞中游到深蓝色的天空下,忍不住心生同情。   路桥可真可怜,竟然一下被两个疯子给盯上。   手机叮地一下,苏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新换了手机,他没习惯新过来的铃声。   大清早,周茉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他伤了腿,让他今天在家休息,不要再去咖啡屋了。   苏釉回复了个「好」字,重又趴到了窗台前。   居高临下,他将手机举起来,对着下面的泳池定格。   刚要按下拍照键时,水中那人忽然钻了出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   水珠随着他出水的动作四向飞散,被阳光照成了七彩的琉璃。   苏釉手一滑,手机差点从楼上直直地掉到楼下泳池里去。   他手忙脚乱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将其牢牢抓进了手里。   池中的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重新入水,向岸边游去。   眼看路桥上了岸,苏釉也将东西收拾好,一蹦一跳扶着栏杆下了楼。   他昨天和路桥回来得晚,洛颀又有别的想法,主楼里的佣人早早就被打发了出去,因此家里还没人知道他受伤的事情。   苏釉刚蹦跶下去,邱叔就看见了。   “小少爷,”邱叔大惊失色,“您昨晚干什么了?怎么伤了腿?要不要去医院?”   “昨天去过了。”苏釉把自己的牛仔裤管拉起来展示给邱叔看,又说,“没有大碍。”   “哎哟哟,”邱叔搀着他,“可怜见的,肿的比萝卜还粗,早知道就不该下来,让人把饭送上去行了。”   “我真没事,”苏釉说,又问,“叔叔是不是回来了。”   “先生天蒙蒙亮的时候回来的,说是有什么活动,回来换衣服取些资料,饭后就走了。”邱叔说。   果然!   苏釉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一片天真烂漫:“叔叔最爱喝我煮的咖啡了,我当然要下来。”   邱叔:……   这孩子可真是孝顺啊。   路家人周末是共同用餐的,路桥收拾好下来时,路潍州,洛颀和苏釉都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咖啡的香气袅绕在丝丝缕缕的阳光中,最后一缕投在了苏釉的侧脸上。   那张脸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在阳光下好像自己就会发光。   他正对着路潍州在笑,眉眼弯弯,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洛颀则坐在路潍州身侧,她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太好,没有平时那样艳光四射,反而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路桥刚一下楼,路潍州就偏过头来。   他没问辛免,而是问:“今天周末,有什么打算吗?”   “带辛免去看看外公,”路桥漫不经心地拉开餐椅,光明正大地说,“再去看看我妈。”   他说「我妈」两个字的时候,嗓音略微压低了些,苏釉抬眼看向他,想起了在三千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   他轻轻放下餐具,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敛去了。   可路潍州却不太满意。   苏釉发现,每当他不太满意的时候就会抬手去摸他的手杖。   但路潍州并没有发作,反而努力做出一个开明父亲的样子,问:“你跟辛免,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闻言,路桥从咖啡杯里抬起眼来。   他唇角带着一点笑意,意味不明地看向路潍州:“爸,您连自己的感情都捋不清楚,我的事儿您就别管了吧。”   只一句话,就成功将路潍州点成了一根炮仗。   苏釉在一边坐着,觉得自己都没这份本事。   路潍州再次伸手去握自己的手杖,路桥冷眼看他:“小时候,您说说谎不是好孩子,可现在,我说真话您又生气,您说,您让我怎么办?”   他顿了一下,“不如,您搬出去住?远香近臭,说不定离得远了,我们还能好好坐在一起说两句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话不投机半句多。”   路潍州脸都气白了,嘴唇张了几张,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握着手杖,闷声不吭地抬手里,眼看就要向路桥兜头挥下去,恰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车声。   不过片刻,路升拎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他喜气洋洋,和屋子里的气氛格格不入,却丝毫未察觉有何不妥。   “吃过早饭了吗?”路潍州整理好自己的神色,“没吃的话让刘嫂再添副筷子。”   “吃过了。”路升说,“今天早起去玉轩斋排队买点心,在外面吃了饭才过来的。”   “这是给您和婶婶的。”路升说着,将一份点心放在了路潍州身侧的矮几上。   路潍州并不爱吃这些东西,以前家里常备着,其实是桑晴爱吃。   桑晴去世后,家里几乎就再没出现过玉轩斋的东西。   闻言,他瞥了一眼,淡声道:“以后不用这么辛苦排队去买这些,家里什么都不缺。”   而洛颀则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桑晴爱吃的东西,她自然是碰都不愿意碰的。   和他们不同,听到玉轩斋的名字,路桥不觉抬眼看向苏釉。   果然,路升又拿出一份来,含笑道:“这是送小釉的。”   苏釉笑着接过来,嘴甜地道谢:“谢谢哥,上次的点心很甜。”   “你爱吃就好。”路升也笑:“里面还有巧克力。”   “嗯。”苏釉点头,“谢谢哥。”   又说,“下次我请哥吃饭。”   他话音刚落。路升还未及答话,路桥却轻轻敲了敲桌子。   “看来哥也知道昨天是苏釉的生日了?”   “什么?”路升有点懵,如果平时送这些东西就还好,但是生日的话,送出来未免有点礼轻了,他看向苏釉,“小釉,你昨天过生?怎么没给哥说声?”   路潍州这会儿也停了筷子,他不悦地看向洛颀:“昨天是小釉的生日?”   洛颀哪里记得?   她本来就心不在焉,这一下就更懵了。   闻言她看向苏釉,一时不确定昨天真的是苏釉的生日还是他们故意来诈她的。   路潍州的眼睛何其毒辣,他当时就拉下脸来:“你不会根本没为小釉准备吧?”   洛颀在路潍州面前一向都是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的,闻言脸色也有点变了。   事发突然,她一没办法去现查苏釉的生日,二无法找到合适的说辞。   情急之下,她眼圈微微泛起红意来。   “这孩子这么多年不在我身边,年长日久的,我连他的生日都不记得了。”   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极美,薄薄的眼皮泛起微粉,真如两瓣桃花一般,仿佛轻轻一碰,那花瓣便会凋落。   真真的是我见犹怜。   路潍州面上一松,刚要安慰两句,路升也已开口,不过他刚叫了声婶婶,就被路桥打断了。   “分开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接到身边来,不正该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养着吗?”路桥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我倒还是第一次见,连生日都不放在心上的。”   路潍州收回自己的手,忍不住冷哼一声,而洛颀则略有些可怜地看向路桥。   这一招她百试百灵,没想到竟然在路桥这里翻了车。   也难怪她费尽心机,他都不为所动。   “小釉,你有什么想要的,”路潍州问,“告诉叔叔,叔叔买给你。”   “我没什么想要的。”苏釉弯着眼睛笑,“只要叔叔健健康康我就满足了。”   路桥抬眸看他一眼,都快被气笑了。   他在这里找机会给他出气呢,结果他倒好,倒是上赶着去卖好了。   他哼了一声,拿了餐纸擦手。   路升这时又掏出两张票来,靠近了苏釉,几乎与他头抵着头。   “这部话剧人气特别高,我好不容易托人买了两张票,今天周末,哥带你出去放松放松?”   “你不带媚姐去吗?”苏釉问。   “我们……”路升说这话的时候略显犹豫,“我们最近有点不愉快,可能要分手了。”   苏釉有些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但并没多问,慢慢将两张票接进了手里。   这部话剧确实很好,最近又正好巡演到龙城,前阵子吕少思还抱怨过一票难求。   苏釉将薄薄的两行票捏在手里,低头看的很是认真。   他的发乌黑,又很柔顺,低下头时有几绺从耳侧滑落下来,垂在雪白的脸颊上。   让他看起来很柔软,也很温和。   像是不会拒绝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路桥擦手的动作变慢了。   “婶婶。”苏釉看票的时候,路升又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讨好地递给洛颀,“知道婶婶喜欢香水,所以我特意托国外时尚圈的朋友带了这瓶香,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事实上,路升哪有什么国外时尚圈的朋友?   这瓶限量款香水其实是他蹲了许久,花了大价,好不容易才从国外一个香水收藏家手里买来的。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为了讨好苏釉,曲线救国罢了。   洛颀这两天够晦气了,本以为路升给她的不过是什么下三滥的东西。   结果拿到手里才发现,竟是一瓶她找了许久的香。   她脸上那幅没精打采的神情终于缓和了些,眼睛也随之弯了起来。   “我就跟你叔叔说,”她笑着看路升,一双眼睛妩媚多情,“平时多疼着你点肯定没错,像你这么知道感恩的孩子,现在不多了。”   路升闻言,也笑了起来,又偷偷去看苏釉的表情。   今天周末,苏釉有很多时间。   他既不用去咖啡店,因为腿部受伤也不能去干别的。   路升给他带了礼品,还要带他去看话剧,他其实十分感激。   在苏釉眼中,路升踏实,质朴,没什么架子,对自己也像亲哥哥一样和善体贴。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别有目的要接近路桥的话,那么,他或许会更喜欢和路升相处。   他本打算一起去的。   一是话剧确实好看,错过了后面可能就很难再有机会看到。   再者就是,他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因此想要趁机请路升吃个饭,然后再回赠些合适对方的礼品。   有来有往,互不相欠。   可是,看路升这么讨好洛颀,尤其还在路桥面前,他忽然就没了兴致。   路升人确实很好,但好像为人并不通透,也相当凉薄。   桑晴才去世多久?他就当着路桥的面讨好洛颀?   完全没考虑路桥的感受不说,也好像对桑晴没有丝毫的尊重。   吕少思的调查报告中说,桑晴是很温柔的一个人,路升没有母亲,她一直待他如亲子一般。   想想也是,她待辛免都与路桥不分伯仲,更不要说路升了。   而路升竟在她去世不久就转而就去讨好小三上位的洛颀……   这让苏釉心里很不舒服。   如果只是为了前程的话,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子。   再怎么说,他也是路家的人,如果不犯原则性错误的话,路潍州不可能太过亏待他。   而且求路潍州不比求洛颀更管用吗?   ……   眼前蓦地一暗,有个高大的身影自身后向他弯下腰来,像是将他半笼在了怀里一样。   路桥垂眸看着苏釉手中的票,随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炙热的呼吸突兀地洒在苏釉耳后,微微得痒,让他本能地想要躲开,却又一动没动。   “这部话剧啊,确实很火,”路桥缓缓站直身体,向路升建议,“不过哥,苏釉的腿伤着,不太适合去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还是让他在家好好养养吧。”   路升怔了一下,有片刻的尴尬。   他太想和苏釉单独出去了,甚至忘了考虑苏釉受伤的腿。   “是我疏忽了,”他说,“只想着这场巡演过去,再想看这部话剧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没关系,”路桥说,“这部话剧每年都会在国内挑十二个城市做巡演,就算龙城暂时过去了,其他城市总有机会的。”   他顿了片刻,垂眸看了看苏釉的发顶,又对路升道,“等苏釉腿好了如果还想看得话,我带他去看。”   苏釉没说话,只沉默着将票还给了路升。   “谢谢哥,什么都想着我,”他含笑看向路升,“等我腿好了,请哥去吃好吃的。”   莫名地,路桥的心情好了些许,他抬手在苏釉头顶揉了一把,出门去了。   ——   郊外墓园,被人踩出的小道两旁开满了细碎的紫色野菊,被风一吹,像摇曳的勿忘我。   现在不是祭奠的时间,墓园里很安静,只有风从草丛上方吹过带起的沙沙声,以及路桥和辛免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从踏入墓园开始,辛免的脸就耷拉了下来。   他一声不吭地跟在路桥身后,双手紧紧握拳。   桑晴的墓碑在稍微偏里的位置,看起来不大不小,比大的小不少,比小的又稍微好那么一点。   “为什么不给阿姨置办一块更大的墓地?”辛免刚看到桑晴墓碑上的照片,就已经忍不住红了眼圈,他愤愤地指责路桥,“家里又不是没有钱。”   “人都死了。”路桥低声说。   他蹲下身,很仔细地擦拭桑晴的墓碑,“而且我妈并不很喜欢大房子,她更喜欢在她自己的空间呆着,太大了,她一个女人说不定也害怕。”   路桥这些话说得其实很平静,可辛免的泪却刷一下就掉了下来。   他跪在墓前的空地上,板板正正磕了三个头:“阿姨,我来晚了。”   又哽咽道,“您也知道吧,我不是故意的。”   路桥侧眸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干什么?”辛免十分敏锐,“你是不是又在笑我?”   “没有。”路桥说着站起身来,沉默着点了支烟。   路桥抽烟了,这件事辛免昨天就发现了,但他没有问,因为想一想他这几年的处境,他就觉得很心疼,不忍心对他多加苛责。   “阿姨,你不该走。”辛免絮絮叨叨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而且如果你在的话,小桥一定会听你的话,不跟那个女人的孩子走得那么近。”   “辛免。”路桥叫了他一声,灰白的烟雾飘过,遮住了他的眼睛,辛免无法看清他的情绪。   路桥变了,变得特别多。   以前阳光开朗的热血少年,此刻已经是沉稳得过了分的优雅青年了。   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属于他自己的魄力和韵味,比以前更让人着迷。   “我说错了吗?”辛免问,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我昨天就说了要来让阿姨给我评评理。”   路桥看他片刻,像是好笑一般。   他也真的笑了一下,说:“辛免,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辛免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他这话说的是褒义还是贬义。   路桥瞥开眼去,有时候他觉得,辛免这样的人其实挺幸福的。   失去父亲的时候年龄还太小,尚不懂得那种彻骨的悲伤,之后生活在路家,又几乎得到了两个母亲的爱,所以他反而比路桥还要娇气一些。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辛免其实比路桥还大上几个月。   只是他从小就爱哭,一直长到十五岁,直到被路潍州打包扔到国外之前,在外面惹了事儿受了气还都是路桥为他撑腰,为他收拾烂摊子。   也正因为这样,他从小就叫路桥哥哥,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他娇气,也很少顾忌别人,所以在桑晴的坟墓前,话还没说两句,就忙不迭先告状。   只顾得上说自己多么想念桑晴,却永远想不到问问桑晴过的好不好,寂寞不寂寞。   “我变没变,和现在说的话有关系吗?”辛免疑惑地问,“想到阿姨我真的好恨好恨好恨那些人。”   一连用了三个“好恨。”   “辛免,”路桥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妈妈做的事情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他的面容掩在阴影里,衬衣衣摆被风吹得飞起,辛免抬头看他,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到他问,“照你这样说,我还是路潍州的孩子呢,那不是更加罪恶深重?”   辛免张了张嘴,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   可却发现从逻辑上来说,他要么承认自己就是这个意思,要么就得承认自己说错了话。   他悻悻地咬住了嘴唇,没有说话。   “归根结底还是路潍州不争气,如果他行的端坐的正,洛颀又怎么可能会有隙可乘?”路桥轻声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罢了,和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辛免讨厌苏釉,确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洛颀的关系,可还有更隐蔽也更重要的一部分,是因为路桥。   “可是……”   “可是什么?”路桥问,指尖熟练地弹了弹烟灰,“你知道路潍州和洛颀搞到一起时苏釉才多大吗?”   辛免没想到路桥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怔住了。   “还不到十岁。”路桥说。   “大人的过错为什么要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路桥问,缓了片刻又说,“那是无能的表现。”   即便他母亲还在,以她那么温柔的性格,定然也不会迁怒到一个孩子身上的。   “我只是,”辛免眼睛里又要掉泪了,他看着墓碑上桑晴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笑的温柔恬静,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他不由地无比委屈,“我只是觉得哥太过在乎他了。”   路桥没说话。   “哥是不是喜欢他?”辛免问,“可是我这么多年努力成长,也是想长得更优秀一些,想要更配得上哥一点呀,难道我的努力都不值得你看一眼吗?难道我们十几年的感情都比不上他在路家短短的两个月吗?”   他说完,十分倔强地他抬脸去看路桥。   情书的事情路桥是知道的,他没必要藏着掖着,眼看路桥对别人如此在意,他还畏畏缩缩不敢直言心意的话,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他虽然还是爱哭,可在路桥这件事上,他永远都很勇敢。   “不是这样的。”路桥蹲下身,扶住辛免的肩头,眸色渐深。   他没看辛免,而是看着他母亲的眼睛。   “没有拿回桑家的产业,没有替妈妈讨回公道之前,”他的语气低沉而坚决,半支烟被揉皱在了指间,“我有什么资格谈感情?”   “真的吗?”辛免问,眼睛湿漉漉的,“可是,可是我看他好像很喜欢你诶。”   “真的。”路桥说,没回答他后面的问题。   “包括你。”他说。   十年了,他本以为辛免在国外早该淡忘了这份年少时因冲动而产生的感情,没想到,他竟执着至此。   “我们一起长大,我待你如亲生兄弟,这份感情很珍贵,”路桥看着辛免的眼睛慢慢说,“我可以给你经济上的支持,遇到问题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受了委屈我可以替你出头,但那些全都建立在「兄弟」这样的感情之上。”   他顿了片刻,看着辛免的眼泪缓缓滴落下来,仍是十分狠心地说:“我对你,除了亲情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感情。”   “你回来我很高兴,可是如果你还是如以前那样……”路桥大概长了铁石心肠,辛免想,可那些他并不想听的话却依然直往他耳朵里钻。   “如果我还和以前一样,你要怎么样?”辛免哭着问。   路桥垂眼看他,眸子里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让辛免甚至有些害怕与他对视。   “如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话,”他说,“那我们可能有一天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支撑身体的力道像是彻底消失了,辛免瘫坐在地上,心头一片冰凉。   ——   辛免没能去看望桑庭竹。   因为他的情绪在回国的第二天彻底崩盘。   虽然不忍心,但路桥还是认为长痛不如短痛,真心对他好,就该让他及早醒悟。   路桥也正式拒绝了他去尚科工作的提议,而是将自己为他选好的几份工作递给他。   其中每一份都贴合他的专业,在同等教育背景下,已经足够别人艳羡。   但辛免一个都不要。   路桥把辛免送到了他和张月英租住的地方。   张月英这些年靠着路潍州给的那笔钱开超市,生意做得还不错,来到龙城后路桥又帮衬了她一些,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想要在龙城买套好地脚好户型的房子完全不成问题。   只是她迟迟没有定下来,说要等辛免回来让他来选。   本来张月英还说,晚上让他到家里去,帮忙看看她看好的那几套房子,可路桥最终也没有去。   下午,他独自去看了桑庭竹。   为老人洗澡,修剪指甲,修好了不小心碰坏的老花镜,又吩咐人去配了几副新的以备不时之需。   夕阳下,他推着桑庭竹在疗养院绿植茂密的小道上散步,陪老人用餐,餐后又和老人下了一局棋才离开。   整个过程中,这位曾经叱咤商场的老人只字未提他被人设计夺去的商业帝国。   他只是和路桥讲许许多多桑晴小时候和路桥小时候的事情,只是后悔没能成功阻止桑晴嫁给路潍州。   “最近也不怎么入我的梦了。”老人失落地说,“别不是把她的老父亲忘了吧?”   这个曾经在全国风云榜都可以稳居龙首的老人,在他的暮年时光,唯一牵挂的,却只有他的孩子们。   临到路桥离开时,桑庭竹才又突然想起件事儿。   “对了,”他对路桥说,“昨天上午,诶,上午还是下午来着,崔家的姑娘来了。”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那姑娘长得可真好,比你妈妈年轻时还好看。”   “崔如意回国了?”路桥有点意外。   但更让他意外的是,她竟独自不声不响地来看望了自己的外公。   看来,路潍州说崔家想要和路家联姻的事情是真的。   或者,不仅仅是两家长辈的意思,其中,或许也有崔如意本人的意思。   “说是刚回来。”老人说,“老头子不管用了,等有空了,你请人家吃个饭,谢谢人家。”   “我知道。”路桥说,离开前又忍不住重重握了握老人干枯的,已经长满了老年斑的手。   那只手已经很不好看了,可对他来说,仍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这一天,路桥觉得,人生是苦涩的。   而对于那些自尊,自律,有着高尚道德观的人来说,更是格外苦涩。   直到他进到主宅,上到三楼,看到斜斜倚在楼梯扶手上的苏釉。   “哥。”苏釉单脚蹦跶两下,转了个身,面对着路桥弯起了眼睛。   “嗯。”路桥应了一声,“今天在家呆着了?”   “嗯,”苏釉说,又蹦跶了一下,站到了楼梯口的位置,“和升哥打了会游戏,又和大贝玩了一会儿。”   “你胆子不小,”路桥说,“不怕大贝再扑你一下,把你另外一条腿也给扑断了。”   “哼。”苏釉有些不情愿地皱了皱鼻子,却又在路桥经过身边时笑眯眯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干什么?”路桥颇为不耐地瞥他一眼,但还是顿住了脚步。   走廊里微暖的灯光下,苏釉的皮肤犹如牛奶色的丝绸般,泛着微微的光泽。   他笑着举起手来,将另一只手中玉轩斋的包装袋在路桥眼前晃了晃。   这场景那么熟悉,让路桥不觉想到了那次苏釉喂自己糕点时,蹭过自己嘴唇的微凉又柔软的手指。   “升哥给我的,糕点还有巧克力,可我想分享给你。”苏釉弯着眼睛抬脸看他,“我以前很少吃这些东西,以后我也可以自己买给你。”   路桥没说话,他看着苏釉,想他究竟在这里站了多久,又是不是特意在等自己。   见路桥没动,苏釉和那次一样,自己将手伸进袋子里,很快就捏了一块沾满糖霜的糕点出来。   只是这次没有之前那么客气,他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路桥抿紧的嘴唇,让路桥产生了一种想张口咬住他手指的冲动。   见他松了牙关,他才笑着将糕点送进他嘴里去。   路桥的唇和上次一样,是滚烫而柔软的,苏釉蜷了蜷手指,抬眼期待地问:“甜吧?”   确实很甜,路桥想。   甜到他一路上的苦涩之意,都瞬间散尽了。   作者有话说:   路升:我还是没想到,QAQ; 第20章 紧紧勾住了苏釉的腰   口腔中清甜四溢。   路桥忽然记起来, 上一次这样吃玉轩斋的点心时,也是刚刚从疗养院看过外公回来。   而那时的苏釉也和今天一样,靠在楼梯扶手那里安静地等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 他忽然很想说点什么。   想说说他的外公。   那个回来的路上,才刚刚分开就已经让他牵肠挂肚的老人家。   说说外公当年是如何惊才绝艳, 将一家即将破产的小厂发展成了行业内的TOP.   或者说说外公和外婆曾经的恩爱故事。   又或者, 只说说外公多么看重家庭多么疼爱孩子也好,无论多忙多累,他老人家都不会忘记妈妈爱吃什么, 自己爱吃什么。   比如这玉轩斋的点心,妈妈曾经还在时,家里就几乎从来没断过。   因为外公总是让他的私人助理换着花样儿地往家里送。   那时候路桥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不买给母亲, 而是每次都要麻烦自己的外公。   他只是猜测, 或许是因为外公送来的太多了,所以父亲便把自己的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工作上。   今天去这里出差,明天又要飞那里, 一年里没有几天可以空闲在家。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 事情不是这样的。   只是为人子女, 谁又会无缘无故恶意猜测自己的父亲呢?   ……   路桥还记得,有一次邻居去玉轩斋为自己家的小孙子买点心, 结果好不容易排到, 小朋友想吃的种类却卖完了。   妈妈知道后, 便让他将家里的包好送过去。   礼尚往来, 邻居们也会回赠他们鲜花, 蔬果, 都是些新鲜又美好的东西。   他和辛免自然也是将玉轩斋吃了个遍。   八九岁上,还不知道爱美的年龄,辛免因为贪嘴,还曾把自己吃成了小胖子,后来为了减肥,又不可避免地馋哭过许多次。   但他不会,他那时候更喜欢酸口,太甜的总是容易觉得腻,所以总是瘦高挺拔。   可现在,他垂眸将苏釉手里的袋子接过来,轻声说:“甜的。”   大约抵消掉了心底的苦涩的原因,只有甜,没有腻。   苏釉果然笑了起来,他单手扶墙,向自己这边一跳一跳的样子十分可爱,连头顶的碎发都跟着一跳一跳。   像是和上了路桥的心跳。   “路升给你的,你送给我,”他问,不动声色,“不怕他生气吗?”   “嗯?”苏釉疑惑地抬眼,像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   “这些不就是吃的吗?”他说,抬脸看他,“谁吃不都一样吗?”   “万一不一样呢?”路桥看着他。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苏釉抿了抿唇,答得斩钉截铁。   路桥笑了起来,像是心情忽然变得很好的样子,看苏釉蹦跶到离自己更近的,几乎贴住自己的距离。   “我告诉你,”明明没有别人,他却非要贴在自己耳边说话,吐息温热地拂在路桥耳侧,“今天叔叔给我补了生日礼物。”   顿了顿又说,“而且,升哥给他们的那份点心,他也转送了给我。”   “哦。”路桥很低地应了一声。   路潍州很擅长给女人送礼物,但选礼物给男孩子的话……   路桥想想就觉得是灾难,于是偏头问道,“他送了什么给你?”   苏釉摸出手机来,点开聊天记录展示给路桥。   路潍州给苏釉发了个不大不小的红包,红包名字写着“爸爸妈妈的爱。”   路桥垂眸看着,很轻地冷笑了一声。   路潍州表面上看起来和苏釉很亲近,但实际上却连一点心都不肯用。   这个金额,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已经是低到了不能再低。   爸爸妈妈的爱?呵,可真是有够廉价。   小时候路桥不懂,可随着年龄渐长,他才发觉,大约和路潍州的出身以及教育有关,他为人做事,总是透出股小家子气来。   包括前几天老王那件事也是一样,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得力助手遇到难关,路潍州却只按照公司规定来走,多一分都不肯伸出援手。   和自己的外公和母亲相比,可真是……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看向了苏釉。   很显然,苏釉和他的想法并不一样。   他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打开的红包金额,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儿。   路桥看他那么开心的样子,忽然又释怀了。   苏釉确实是开心的,相对于路升送给洛颀的香水,或者有钱人家送孩子的鞋子衣服游戏机玩具之类的东西而言,钱对他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来说显然更为实际也更为实用;   路潍州是想偷懒,但偏偏歪打正着。   苏釉收到红包后其实是有些震惊的。   虽然他知道路家很有钱,十八岁生日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很重要,但看到金额的那一刻,他还是觉得路潍州给的太多了。   苏釉算了算,自己来路家不过几个月,就已经存了为数不小的一笔钱。   对他来说,这是可以直接影响到他未来生活的。   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可以读书,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周茉对他伸出援手。   所以,他在周茉那里帮忙,除了基本的开销和学费外,是从来不要工资的。   高考后,他打算离开龙城,所以也和周茉商量过,他大学第一学期的费用还是由周茉来负担,以后的,他自己可以打工来赚取。   不过现在看来,他存的这笔钱大概已经可以负担他大学两年内的开销了。   如果好好存到来年高考的话,说不定还会更多一些。   这样的话,就不用周茉再帮他出学费了,毕竟周茉过得也很不容易。   “原来你更喜欢钱啊。”路桥看着他那副美滋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早知道我就不用特意帮你选礼物了。”   “那当然还是你的礼物更好。”苏釉头也没抬,毫不思索地道拍马屁,“可以用很多年不说,至少真的用心了。”   他说着又抬起头看路桥,很真诚地道:“谢谢哥,我特别特别感动。”   虽然明知道拍马屁的成分更大,但路桥的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翘,随后才又不依不饶地晃了晃手里的点心袋子,说:“那这个呢?肯定是因为你拿了那两口子的那份,吃不完才送我的吧?”   苏釉震惊了一下,眼睛微张,本能地像是想要抬手去捂自己的嘴巴,好像后悔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样。   但很快,他又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路桥垂眸看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莫名地,苏釉的耳尖红了起来。   事实上,留点心给路桥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是多是少的问题。   再怎么好吃,不也就是一口吃的吗?   别说他今天有很多,就算只有一块,他也要留个路桥。   他当时想的,只是如何去更靠近路桥一点,让路桥温水煮青蛙地陷入自己这种暧昧的粉红氛围中。   可是路桥这样说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却莫名觉得心虚,好像自己真的这样想过一样。   直到路桥低笑出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被耍了。   “吃不了我喂大贝。”苏釉恼羞成怒地单脚跳着去抢路桥手里的点心。   可路桥本就比他高了半头,他手指微微往上一举,苏釉就扑了个空,不仅如此,他还脚下失衡,一下扑进了路桥怀里去。   路桥的笑声顿住了,他一手还举着点心,一手已经下意识地紧紧地勾住了苏釉的腰。   苏釉这次可能是真的生了气,往前冲得力气还蛮大,路桥一个没站稳,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走廊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苏釉把头埋进路桥颈窝里,许久没有抬起来。   一方面觉得自己此刻很丢人,一方面又觉得现在这个机会很难得。   他用鼻尖在路桥颈窝里轻轻蹭了蹭,再次闻到了那股清淡好闻,让人心神安宁的味道。   苏釉伏在路桥怀里,一颗心渐渐安静下来,而与之相反,在他掌心下,路桥的身体却一点点僵硬了起来。   他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吧?   苏釉才刚刚这么想,就听到了路桥的声音。   路桥的声音丝毫没有异样,很稳,略微低沉,十分悦耳:“腿没事儿吧?”   “没事。”苏釉边说边摇了摇头,柔软的发丝像刷子一样扫过路桥脖颈的皮肤,痒得让人受不了。   “没事了还不起来?”路桥话音一变,拍了拍苏釉的后脑,语气里略带了些嫌弃,“还没洗澡吧,跟大贝玩儿的一身狗味。”   一身狗味儿的苏釉:……   “还愣着干什么?”路桥把他轻轻往后一推。   一身狗味儿的苏釉被推得单腿往后退了两步,一时不知道该后悔自己太过诚实不会拿乔还是该愤愤于路桥对待自己和对待大贝的双标态度。   大贝作为「狗味儿」的来源,路桥不仅从不嫌弃,还动不动就抱着狗头狂撸,就差上嘴亲了。   怎么到他这儿,就是被推开的命?   好不容易认为路桥终于对自己有了点儿感觉,一瞬间好像又重新回到了原点,苏釉不觉有点迷惘。   他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稳了身体,表情看起来略显呆滞。   而同时,看到他终于站稳,路桥紧张到紧紧握住的双手也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本来只是很轻很轻戳了苏釉一下,谁知小孩儿竟接连往后退了两步,那一瞬间,他差点没忍住扑上去将他给拉回来。   怕他摔,也怕他疼……   可最后,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路桥没有谈过恋爱,但不代表对爱情没有过憧憬。   他幼时贪玩,后来沉迷极限运动,一直都没把心思放在这些儿女私情上。   也或许是郑铭他们几个说的,他在这方面比较晚熟。   后来年龄大了一点,身边很多人要么分分合合,要么疯疯傻傻,开始被「爱情」左右时,他又觉得,如果爱情会让人变得像弱智一样的话,那就还是算了。   路桥一直觉得,真正的爱情应该像外公和外婆那样,是互相欣赏爱慕,互相帮扶尊重的,是可以携手走到天长地久的。   是「稳」的。   可是,他遇到了苏釉。   苏釉完全不符合他的择偶标准,可却莫名让他心跳加快,让他容易变得幼稚,让他会时不时露出以前母亲还在时的那点孩子气……   不仅如此,还会让他智商明显变低。   白天刚刚和辛免见过面,路桥心里很清楚,自己面对辛免和苏釉时,是截然不同的状态和感觉。   只可惜,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未安排稳妥,他还想让外公可以有机会看着「商泰」重新成为商泰……   他们相逢在了错误的时间里,也相逢在了错位的身份里。   很遗憾,但是没有办法。   他只能以哥哥的身份,让他高三这一年过得无后顾之忧,让他去冲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看着苏釉呆呆看着自己的样子,他心底不觉泛出一股酸意来。   不是疼,只是略微酸楚。   “平衡力这么差?”他听到自己笑了一声。   “哪有你这样的,”苏釉嘟了嘟嘴,最终选择了愤愤不平,他恶狠狠地控诉,“明天我就去给大贝告状,告诉它你嫌弃它有味道。”   路桥看着他忍了忍,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片刻后,他垂下眼睛,抿直的唇角也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   电话铃声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路桥看了下屏幕上的名字,随后向苏釉抬了抬下巴:“回去休息吧。”   苏釉没动,看着路桥手中的电话问:“是辛免吧?”   路桥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看起来就差让他滚蛋了:“管得不少。”   苏釉不敢大声说,只小声嘀嘀咕咕:“白天刚见了,晚上还要打电话。”   只是路桥却不再理他了,他自顾自地握着电话进了卧室,房门砰一声在苏釉面前合了起来。   “哥——”电话刚一接通,就传来了辛免拖着长长音调的醉音,混乱的音乐声中,隐隐还有严鹤炀的声音。   “把电话给阿炀。”路桥言简意赅地说。   “我为什么要给他啊,”辛免醉得说话像唱歌,但逻辑竟然还很清晰,“是我给你打电话,又不是他,我跟你讲哦,他还不让我给你打电话,你说坏不坏?”   路桥抬手揉了揉额角。   “晚点让阿炀送你回去,还有,等你酒醒了再给我说话。”   说完,他毫不犹豫挂了电话。   手机不停地在耳畔响起,路桥看都没看,他坐在沙发上,将甜品袋子打了开来。   辛免喝得烂醉,因为路桥不再接自己电话而放声大哭。   严鹤炀只得拿了纸巾小心帮他擦泪:“小桥就这么好?”   “那当然了。”辛免含含糊糊地说。   严鹤炀轻轻叹了口气,半抱着辛免将他扶起来:“我送你回家。”   辛免感觉自己走在路上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软绵绵轻飘飘,忍不住含含糊糊地对严鹤炀称赞:“这里的地毯真软。”   严鹤炀正哭笑不得,忽然见走廊一侧包厢的门开了,洛颀一袭长裙长发飘飘地走了出来。   自从嫁入路家,洛颀无论去哪里都刻意摆出一副十分端庄的形象来。   此刻也是,她背脊挺直,每一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路太太。”严鹤炀这些和路桥一伙的人一向都不愿搭理洛颀,但商场上彼此各有牵绊,便只敷衍地打声招呼。   洛颀手里拎着包,笑起来美艳动人,她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辛免几眼。   辛免也在看她,醉眼朦胧的,看得十分认真。   自己果然魅力未减,洛颀满意地笑了一下,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远了。   “这个女人我是不是见过?”见洛颀走了,辛免扯着调子问,虽然喝了酒,可他仍觉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没听我叫路太太吗?”严鹤炀头疼地道,“是路桥的继母。”   辛免的脚步顿了下来,像是认真思考了片刻。   随即他一把推开严鹤炀,踉踉跄跄地向前追去:“贱货!”   严鹤炀被惊了一跳,忙追上去拉住了他。   “你去干什么?”   “我要抓住那个女人,”辛免拼命挣扎,“我要为阿姨和小桥报仇。”   “路桥有他自己的方式。”严鹤炀耐心地解释,又轻声哄他,“再说,你一个男孩子也不好打女人啊。”   “谁说我要打她了。”辛免边挣扎边说,忽然,他弯下腰去,“呕……”   侍应生远远地看到,赶紧送上热毛巾和漱口水来。   辛免吐了好一会儿,吐得两眼是泪,终于可以把原来的话接上去。   “我只是……”看着侍应生收拾残局,他醉醺醺地十分生气又遗憾地说,“我只是想吐到那个坏女人身上而已。”   ——   路灯的光零零碎碎地洒进车子里。   洛颀坐在后座,一手握着镜子,一手轻轻地将微卷的发拢到耳后。   想到刚才严鹤炀肩上架着的那个男人看自己时的着迷眼神,她心底不由地有些得意。   那人看着和路桥也差不多大吧?   怎么别人都会为自己着迷,偏偏就路桥不行?   洛颀不甘心,可想到那晚苏釉的威胁,她又不敢再去冒险。   像食物卡进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让她窒息。   一想到那个苏釉也看上了路桥,她就觉得如万蚁噬心般难受。   他那种长在旧街的低等生物,怎么可能配得上路桥?   她牺牲了所有能牺牲的东西,才能从那里走出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里的人和环境有多么恶劣。   可偏偏路桥对那个小畜生,要比对自己好得多。   万一……   如果万一呢?   如果路桥真的看上他呢?   两个人年龄都不大,干柴烈火的,万一真弄出来点什么事儿可怎么办?   镜中人的神情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恶毒。   万一路桥真的看上苏釉的话,那么苏釉的下场大概和之前那个辛免没有太大区别。   只是,他被送走还好说,可自己呢?   她了解路潍州,以路潍州的行事风格来说,他一定会迁怒自己。   她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地要上孩子。   这样的话,无论苏釉将来被怎么报复,只要她肚子里有了那个孩子,就足以保她路太太的地位稳如泰山,不受任何人的牵连。   洛颀想着,慢慢将目光投向了前排的小张。   作者有话说:   幼幼:人不如狗系列; 第21章 他跪坐在地上,向他俯下身去   小张, 男,今年二十四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   因为家庭原因, 小张大学没能读完就被迫辍学。   后来有幸进入路达,成为了路达的外围跑腿人员之一。   除了专职为各种检测部门送送样品, 去各家合作单位拿拿文件, 大事小事上跑跑腿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隐形功能,即各部门推卸责任的专职背锅侠。   学历在那里摆着, 在路达这种人才济济的顶级企业里,小张可能永远都无法杀出重围,进入企业的核心位置。   甚至于,连稍微像样点的部门都可能摸不着边。   在最为迷惘最为难以抉择的时候, 洛颀向他伸来了救命的橄榄枝。   也因此, 小张对洛颀可谓是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能为路家的太太开车,无疑是上天给小张的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虽然无法构建路达内部的人脉以及关系体系, 但却可以直接进入领导的家庭核心。   只要好好干上一两年,取得了太太的信任, 到时候再好好在太太和先生面前求一求, 再进那些原先他想都不敢想的部门,就要容易得多了。   有了这层关系, 只要自己足够努力, 到时候想要升职加薪也会比别人更加容易些。   这些, 是小张打算去路家做司机时, 向自己女朋友分析过的利害关系。   洛颀是小张心无杂念一心想博个好前程时, 老天送来的跳板。   但他从未想过, 这样稳妥的跳板,自己也会有几率一脚踏空。   这些事情,洛颀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只知道,自己抬眼向前望去时,在后视镜中与自己无意间碰撞到一起的那双眼睛,慌慌张张躲藏的样子很是有趣。   洛颀心头一动,盯着小张的后脑勺看了片刻,随后,她重新举起镜子来,为自己补了一点口红。   最近一段时间,路潍州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她本以为是好事儿,可以给她足够的空间向路桥下饵,只可惜,一连好几次,路桥都把她当做空气,看都不看她一眼。   而最后一次,更是碰到了苏釉的枪口上。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所以今天,她才特意约了某小型娱乐公司的主管见面。   洛颀对她说,自己想尝试影视方面的投资,希望她能为自己提供一些小鲜肉的资料。   都是江湖上混的,对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当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这会儿,看着小张略显紧张却强做镇定,挺得笔直的腰板,洛颀风情万种地笑了一声。   要什么小鲜肉?眼前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   毕竟,和小鲜肉见面多有不便,万一被拍了不好解释,可与小张见面那可就太过名正言顺了。   而且,为他开车这段时间内,小张显然很是为自己着迷,一天里不知道要偷看自己多少回,想成事儿也容易。   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足够忠心,而且他有固定的女友,将来想断也很容易。   口红盖子咔哒一声合了起来,在安静的车厢里想犹如子弹上膛的声音。   “小张,”洛颀媚眼如丝地往前看,问,“我漂亮吗?”   小张心里一紧,以为自己偷看的事情惹洛颀生气了。   他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地抬起眼来,不其然对上了洛颀笑意盈然的眼睛,那双眼睛那么媚,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小张忙惊慌地移开了眼睛,讷讷地出声:“漂……漂亮。”   何止是漂亮,简直是他从未见过得美。   比电视上的那些明星都要美了成千上万倍,美得他即便知道是错误,仍忍不住每天偷偷将目光梭巡在她身上。   小张总是暗暗为太太鸣不平。   觉得路潍州简直瞎了眼,家里已经有如此美丽的太太了,竟然还玩夜不归宿。   身后洛颀很轻地笑了一声,她将长发拢向一侧,慢慢向前倾身过来。   浓郁的甜香慢慢充盈鼻尖,涂着血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搭在了他肩上……   那种感觉过于刺激,也过于奇妙,小张一哆嗦,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张到差点跟着抖了起来。   “你看,你好像太累了,”洛颀轻声说,气息有意无意地扫过小张的耳尖,“前面有个小道,不如我们拐进去休息一会儿说说话,等你好了再回家?”   ——   阳光透过窗帘上的镂空星星洒进来,一颗星俏皮地落在了少年浓密的睫毛处,像是受到了打扰,少年有点不耐地抬起手来遮住了眼睛。   片刻后,薄被下少年的身体动了动,那双漂亮的眼睛也随之缓缓张开。   苏釉侧眸看了看时间,随即双手撑在身后慢慢坐起身来。   昨晚回房后,他很是认真地复盘了自己最近和路桥相处时的一举一动,并将自己错失的进攻点一一列举出来,以作警醒。   这件事一做就做到了后半夜,以致于他在梦中都在攻略路桥。   不过梦里的进展比现实中要快多了,而路桥也远没有现实中那么无情。   他会对他笑,与他接吻,会紧紧地抱住他,还会玩儿很多花样……   苏釉在梦里是有些激动的,所以张开眼睛后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路桥在梦中玩儿的那些花样,事实上和吕少言之前发给自己的那些小电影中的花样重合度颇高。   他在心底骂了句脏话,起身穿衣,待到洗刷后扶着楼梯下到楼下时,见路桥已经坐在了餐厅里。   今天的咖啡是刘嫂煮的。   空气里咖啡的香气同样是浓郁的,只是路桥面前的杯子却一点都没有动。   “今天起这么晚?”听到那特殊的脚步声,路桥偏过头来看他。   路潍州昨夜好像又没回来,而平时周末总是提前下来的洛颀,今天也不见踪影。   苏釉猜测,大概是多少有些顾忌自己那天的话,所以今天特意避开了和路桥单独相处的时间。   “嗯。”苏釉说,声音里有没休息好的慵懒绵软感,“昨晚没睡好。”   阳光照在他的侧颊上,照亮了他眼下两片乌青。   “你这是干什么了?”路桥看着他挑了挑眉,问,“你这是昨晚是被谁打了两拳吗?”   那双眼睛很深,带了一点很淡的笑意。   像是嘲弄又像是好笑,一点都不善良。   和睡梦中那种迷乱又性感充满了欲望的眼神有着天壤之别。   苏釉因梦中那个路桥而产生的心脏酥麻悸动感,在清醒的路桥面前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你昨晚梦游到了我房间,给了我两拳,”他无精打采地说,“怎么你不记得了?”   路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做梦了吧?”   苏釉刚捏起筷子来,闻言心头一惊,啪啦两下响,筷子心虚地掉落在了桌面上。   路桥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还真做梦了?”   又问:“什么梦,把你折腾成了这样儿?”   苏釉:……   您可真会说话。   本来做梦是很正常的事情,偏偏他昨晚做的是春梦。   这种情况难免会有些心虚,尤其撞上春梦主人公几乎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他更是心头慌得厉害。   他捏起筷子来,放在齿间咬了咬,耳尖热意蒸腾。   路桥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似,他抿唇看了苏釉片刻,随即瞥开了眼睛。   餐桌上忽然安静了起来。   苏釉抱着咖啡杯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头脑终于清醒了些。   “哥,”他忽然想起件事儿,“我同学今天想到家里来看我,可以吗?”   昨晚他还和吕少言聊了几句,吕少言自告奋勇,说要过来帮他复盘。   旁观者清,苏釉想了想就答应了。   这话似乎让路桥颇为意外,他抬眼看他,本能地反问:“为什么不可以?”   随即又慢慢意识到,苏釉大概从没有把这里当家,所以请客人过来,还要先问问主人。   听着苏釉那句略带欢欣的「谢谢哥」,路桥慢慢将手里的餐具放了下来。   “这里是你的家,”他说,语气很平静,但却有一种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在自己家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什么事情都问别人。”   他把手一擦,又问,“哪个同学?”   “就我受伤时陪着我的那个。”苏釉说,“他叫吕少言。”   ——   “哇,”吕少言在苏釉床上打了个滚,又一骨碌爬起来趴在窗台往下望下面巨大的泳池,“住这么大的宅子也太爽了吧,比公园都要大了吧,还有湖。”   虽然他还没来得及去看路家的人工湖,但刚才来的路上,已经听邱叔向他介绍过。   “你可真是因祸得福啊。”他忍不住感叹。   “给你这样的福你要不要?”苏釉没好气地把水杯放在茶几上。   吕少言终于记起自己过来的任务,虽然心心念念着路家人工湖边的秋千,还是乖乖趴到了苏釉身边。   两个人头挨着头趴在一起嘀嘀咕咕,吕少言边听边恨不得把自己的大腿拍烂。   “你为什么要说没事儿?”他问,“不管有没有事,只要他问了,那就是有事儿啊。”   苏釉:……   “昨天那种情况,你就应该说你腿有事儿啊,”吕少言的腿终于有些受不了了,愤愤地将手拍在被子上,“不仅伤腿有事儿,好腿也有事儿,你那么坚强地金鸡独立给谁看啊?”   “爱情需要坚强吗?”吕少言问,然后又自问自答,“除了床上,哪里都不需要坚强。”   苏釉:……   他羞愧地埋了埋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昨晚说腿有问题的话,像路桥那么绅士的人一定会抱你回卧室,他弯腰把你放在床上的时候,你只要亲上去,”吕少言又拍了拍床,“你想想,他还能出你的卧室吗?”   他盯着苏釉看,恨铁不成钢道,“白长了这么一张脸。”   苏釉又埋了埋头,深感惭愧。   虽然吕少言也没谈过恋爱,但看过的片儿多啊,所以看起来经验就很丰富的样子。   从未有过哪一刻,苏釉产生过这种「片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你想想,”吕少言说,“如果昨晚你说腿有事儿的话,他还能有机会接那个辛免的电话吗?”   又说,“你再这么不开窍,人家就要和国外来的小情人儿双宿双飞了。”   苏釉脸埋得都快看不见了,刚要开口问吕少言再要点片儿,忽然门上咚咚响了几声。   两个人一静,齐齐抬头往门边看去。   苏釉平时为了知道路桥回来的时间,时常将门留上一道缝儿,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习惯,今天进门时竟然也没有将门关严。   “谁就要跟国外回来的小情人双宿双飞了?”门外传来路桥略显散漫的声音。   他们两个本来说话是嘀嘀咕咕,但谁知道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也不知道路桥站在门边听到了多少。   苏釉瞪了吕少言一眼。   吕少言立刻结结巴巴地补救。   “乱,乱世佳人。”他说,“路桥哥哥,我们在聊电影。”   他说着过去开门,乖巧地问路桥:“路桥哥哥要进来坐吗?”   “不了,”路桥说,站在门口往内看,“说悄悄话的时候记得把门关上。”   “嗯。”苏釉将脸从被子里抬起来,他脸上泛了红,眼尾斜斜飞起一抹绯色来,像是动了情,又像是害了羞。   路桥沉沉地看了他片刻,随即不动声色地瞥开了目光。   他本来是要出门,可从苏釉门前路过时,正好听到吕少言在教苏釉。   要说腿疼,抱过来之后要亲他……   刚要抬脚离开,苏釉忽然叫了他一声。   “哥,”他问,“你要出去啊?”   路桥此刻换了套衣服,浅灰色的衬衣衬得他气质冷冽又高贵,黑色西裤则将他一双长腿拉得挺直匀称,衬衣的下摆收进了裤腰里,展示出绝佳的好身材,手腕处金属腕表泄出来一点若有似无的冷光。   “嗯,”路桥淡淡地应了一声,“有个许久未见的朋友约吃饭。”   “哦。”苏釉撑着手臂坐了起来,但路桥没再看他,只微微向吕少言一点头,脚步就远去了。   “卧槽!”吕少言这次将门关紧了,他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又问苏釉,“你说,他是不是去和辛免约会了,我靠,打扮得这么帅,是几个意思?”   ——   路桥去见的并不是辛免,而是崔如意。   昨晚离开疗养院后,他曾打电话向崔如意致谢,只是崔如意的电话并无人接听。   或许是手机的主人今天才看到未接来电,于上午回了过来。   崔如意定的是一家火锅店,口味很正宗,是龙城的老字号。   路桥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包厢里,正在讲电话。   见路桥进来,她对电话对面的人说:“我等的人到了,先挂了。”   又说,“你放心。”   语气颇为温柔。   “在国外呆了这么久,不知道多想念这家的火锅,”崔如意含笑看路桥,又将菜单推给他,“我已经点了一部分,你看有什么爱吃的再加一些。”   路桥按住了菜单,低头加了两个菜,然后才认真看向崔如意。   “姐,”他说,“你回国先去看我外公,现在又约我出来,肯定是有什么话想说吧。”   “小桥就是聪明。”崔如意偏头笑了起来,“不过也不用叫我姐啦,只比你大了几个月而已嘛,叫我如意吧。”   崔如意长得极美。   她母亲是多年前的老牌影后,论容貌更是倾国倾城,可谓是一骑绝尘,据说甩了当年的第二名几百里地。   虽然嫁入崔家后就宣布隐退,但现在仍占着美人榜的榜首,多年来无人可以撼其地位。   崔如意肖母,和她母亲年轻时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颦一笑都和洛颀那种拿捏造作的美不同,是自然而落落大方的。   像阳光,耀眼,但舒服,惹人亲近。   “嗯。”路桥浅浅笑了一下,“听你的。”   崔如意将长发随意在脑后绑了个马尾,美艳中透出一股英气来,无论在哪里,这种人都是极其夺人眼球的存在。   和路桥坐在一起可谓是极其般配,就连来上菜的服务员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桥,”锅里的红油开了,崔如意开门见山地问,“想必你也听说了,家里的长辈想要为我们联姻。”   “嗯。”路桥淡声应了一句,又问,“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崔如意笑了一下,“如果我说,要和路家联姻是我和我父亲共同做出的决定,你又怎么想?”   她眨了眨眼,笑道:“会嫌弃我吗?”   路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事实上他曾想过这种可能。“为什么?”他问,“为什么选我?”   “你长得最好看啊。”崔如意笑起来,“而且是咱们这一辈男孩子里最有前途的一个,虽然……”   虽然后面的话崔如意及时刹了车,但路桥仍知道她要说什么。   虽然桑家已经没落,虽然路潍州和洛颀根本拿不上台面……   但因为对他个人的欣赏,他们父女二人仍坚持于这些二代们中选择了他。   “可我从没想过联姻。”路桥客气地拒绝,“也没想这么快谈感情,就算真的要谈,也肯定会选我最心动的那一个。”   崔如意笑了起来,她看着路桥,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答应我爸联姻这件事,也是为了哄哄他而已,我和你一样,从没想过联姻这条路,而且……”   崔如意顿了一下,说,“我喜欢的其实是女生。”   路桥怔了一下,看着崔如意没有说话。   “准确来说,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来找你帮忙的。”崔如意说。   路桥看着她,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并未因意料之外的状况而露出一点情绪。   “你可真沉得住气,”崔如意赞赏地看着他,“如果我喜欢男生的话,我可能真的会选你,其实我……”   崔如意顿了顿,随即洒脱地一笑:“其实,我在国外谈了个女朋友,我们感情一直很好,只是最近,我爸可能发现了些什么。”   “所以,你想利用联姻来骗过崔叔叔?”   崔如意点了点头,“我就说你聪明,果然没说错。”   “我没想过联姻,”路桥淡声说,取了公筷往火锅里面下菜,“也没想过演戏。”   “我那天去看了外公,”崔如意没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我记得小时候,他老人家真是风姿卓然,多少人围在他身侧,他一个都不选,连看一眼都不看。”   她说的是路桥的外公桑庭竹。   路桥的外婆去世早,但外公却始终没有续娶,老人说,自己的心早就满了,再放不下别的人。   “我那时就想,这样的感情可真难得,我也想要。”崔如意说。   “可这次见到外公,我差点认不出他老人家来。”   崔如意沉默片刻,看向路桥。   “路桥,你不想让他老人家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商泰回归吗?”她问,“如果你帮我,我崔家的一切都可供你驱使,我帮你尽快完成心愿,你帮我忽悠一下长辈,算起来,你没有任何损失,又何乐不为?”   对任何人来说,这无疑都是一个十分诱人的交易。   可路桥却只垂眸笑了笑:“这一点,我自认凭自己的努力也可以做到。”   “那么,”崔如意看着路桥,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那么,你情愿看着另一个女孩步上桑阿姨的后尘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路桥的神色终于起了波澜。   他的唇角抿得平直,可眸中那深重的苦意却一点点漫了出来,浓郁得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我女朋友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崔如意说,苦笑了一下,“我不敢让她受到一点点的刺激,所以,我现在决不能让我爸发现她的存在。”   崔如意看向路桥,双眸灿亮,“我想保护她,路桥,而不是给她脆弱的心理加码,加到她承受不住。”   “我不能失去她。”她说,“别说联姻,就算是更过分的事情我也可以为她去做。”   “只要两年,”她说,“我们可以退而求其次,假装在互相了解,只要偶尔出来看个电影喝杯东西,骗过我爸,两年后,我爸退休,我将全权掌管崔氏,到时候,我会和她结婚,也会好好报答你。”   蒸汽袅袅,隔着那些滚烫的气体与滚烫的话语,路桥的眼睛微微发烫。   他的母亲没有这么幸运,没有人肯保护她,肯为她牺牲,他们做尽苟且之事,且厚颜无耻地将一切加在她的身上。   她那么爱他,可她心里被压得东西太多太重了。   所以,对他的爱都挡不住她从高处跳下的脚步。   路桥的手握紧了,但那个叫沈涟漪的女孩子的诊断报告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我答应你。”他缓声说,声音略微沙哑,“但不是为了你的报答。”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的话,他多希望那时候自己的母亲也能遇到愿意为她伸出援手的人,那样,他或许就不会失去妈妈。   他在帮沈涟漪,可又何尝不是在帮助自己的母亲?   他多想穿越回去,可以将手伸给自己的母亲啊。   “这两年内,请你一定为我保密,”崔如意说,声音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感动而略微有些颤抖,“路桥,我得到了外公那样的爱情,希望你也可以。”   ——   这一晚,路桥醉得很是厉害。   苏釉金鸡独立着和邱叔一起将他送进了房间。   路桥的床很大,也很软,人往上一趴就微微下陷。   苏釉坐在床沿上,垂眸打量陷在被子里的路桥。   即便是喝醉了,他的衣物仍穿得整整齐齐,表情亦十分冷静,除了耳后略微泛起薄薄的浅红外,几乎看不出任何端倪。   以至于苏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不过,能容许自己坐在他床边上,又让苏釉很快确认他确实是醉了。   苏釉的手指紧了紧,不觉想起吕少言今天的言传身教。   其中的精髓只有四个字,吕少言如是说:“主动,大胆!”   苏釉沉默片刻,慢慢向路桥伸出手去:“哥,我带你去洗澡?”   路桥点了点头,但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手伸过来,搭在了他的手心里。   牵着路桥往浴室方向走的时候,苏釉心头忍不住地狂跳,一忽儿想起自己还没缠防水膜,一忽儿担心会不会太激烈,伤腿能不能受得住。   谁知,刚到浴室门口,路桥就下了逐客令。   他嗓音微哑,但声线却很稳:“出去。”   “我陪你洗澡啊,”苏釉试图哄他,也确实担心他一个人在浴室里,万一摔了碰了,于是放软了声音,“都是男孩子,可以一起洗澡。”   路桥扶着浴室门框站稳了身体,他垂眸看苏釉,好像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是谁来。   “苏釉?”他问。   “嗯。”苏釉立刻点头,双眼亮晶晶地看他。   可确认了苏釉的身份后,路桥却好像更加抗拒他随自己进入浴室,甚至还没轻没重地推了他一把。   苏釉还未站稳,就听浴室门哐当一声被关了起来。   苏釉坐在浴室门口等路桥,听着门里哗哗的水声,他想,路桥留给自己的关门声可真是够多的啊。   浴室里水声停了,过了好一阵,直到苏釉要着急的时候,路桥才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   “哥,”苏釉忙蹦跶过去,他牵起路桥的手,上上下下为他检查了一遍。   还好,并没什么伤痕。   他金鸡独立无比坚强地再次将路桥牵到了床边,看着他安静地躺下,合上了眼睛。   路桥安静的时候少了些冷意,看起来比平时更容易接近一些。   他的眼睫纤长,眼尾上挑,勾出很好看的弧度来。   苏釉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想去为他盖上被子,可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只走了很短的一点距离,就停在了路桥的睡裤裤腰处。   他跪坐在地上,单手去拉路桥的睡裤,头微微往下伏去。   只是下一刻,一只手便迅速又精准地抓住了他的头发,阻止了他的动作。   路桥的声音哑得厉害,嗓音却十分冷厉。   “出去!”他说,像是带着无限的厌恶。   不知道为什么,苏釉蓦地想起了吕少言今天随口吐槽他的那句话:“你不会是先喜欢上他了吧?”   苏釉从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任何人。   可此刻,路桥拽住了他的发,不算很疼,可那些发丝却仿佛连着他的心一般,堵得难受,让那颗心没法顺利跳动。   苏釉坐在地毯上抬起脸来,眼里不觉泛起了一点水光。   隔着那点朦胧的水雾,他的视线对上了路桥的视线。   路桥看着他,目光冰冷锋利,几乎能在皮肤上割出一道道口子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缓缓地松开了抓他头发的手,指腹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苏釉?”他问,像是刚刚才认出他是谁一般。   “嗯。”苏釉紧紧抿着唇,向他点头,眼尾因为忍泪而泛出了绯色。   “苏釉,”路桥冷厉的语气温和了下来,带着一点轻微的哑,他叫他的名字,像哄小孩子一样对他说,“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随后他闭了闭眼,眉目间露出一缕难言的隐忍与懊悔之色。   “乖。”他说,“出去。”   作者有话说:   桥儿以为是别人在接近自己,所以才会这么凶,QAQ; 第22章 (二合一)那样的眼神说不上柔媚,却更像是在挑衅。   事实上, 路桥昨晚并没有喝太多酒,但或许是因为忆及往事的原因,却意外醉得特别厉害。   他其实是知道自己醉了的。   因此特意掌控着情绪, 没有说太多话,也没有做出格的事儿, 努力把记忆理清。   可是……   还是有部分记忆, 不知道是混乱了还是断片了,他分辨不清究竟是发生在梦里还是现实中。   而那些,全部都是他回家路上吹过风之后的事情。   撑着宿醉的头疼, 他和每个工作日一样,将自己整理得干净整洁。   大约是因为他喝了酒,今天刘嫂没有送咖啡上来,而是送了碗温度凉得正好的醒酒汤。   醒酒汤里放了红糖, 路桥喝了一口, 甜滋滋的。   “谢谢。”他双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向刘嫂道谢。   “可别谢我,”刘嫂笑眯眯地说, “这醒酒汤啊,是小少爷一早起来熬的。”   路桥愣了一下, 没想到苏釉还会这个。   刘嫂看着他的表情, 特意放低了声音:“听说,他亲生的那个爸爸, 是个酒鬼。”   路桥没说话, 可捧着汤碗的修长手指却微微收紧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看到苏釉的身影, 才又将视线转了刘嫂一眼。   那一眼很浅淡, 可刘嫂却莫名心里一凉, 随即讪讪地住了口。   “苏釉呢?”路桥问。   “小少爷在外面逗狗玩儿呢。”刘嫂说。   路桥点点头,他沉默着将醒酒汤喝了,随即站起身来:“我去叫他来吃早餐。”   “诶。”刘嫂应了一声,刚捏着空碗要回厨房,路桥却又蓦地站住了。   “刘嫂,”他问,“昨晚回来后,是您照顾的我吗?”   “怪不得老邱说少爷昨天醉得厉害呢,”刘嫂听他这样问又忍不住笑开了,“昨晚我睡下了,听老邱说,是小少爷留下照顾了您。”   某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倏然从脑海中闪过,像隔着重重迷雾般,路桥没有办法看清,更没有办法抓住。   他微微点头:“嗯。”   又说:“知道了。”   今年立秋似乎比往年早一些,虽然白天的阳光下仍十分炎热,可龙城的早晚却已渐渐有了一点秋凉的意味。   尤其今天还是个多云天,太阳自云隙间透出一点光来,撒得零散而斑驳。   路桥走出主宅的大门,拾级而下,绕过姹紫嫣红的花圃,视线只一转就看到了远远的草坪上,单手撑在身后,席地而坐的少年。   苏釉穿着校服的白衬衫,黑发被风吹的扬起来,那衬衫亦被风吹得紧贴着皮肤,看起来十分消瘦。   此刻,他正一只手里不知捏着什么东西在逗大贝玩儿。   不知道为什么,大贝仿似和他很是投缘。   洛颀来了路家这么久,也不是没有试图讨好过大贝,可大贝却见一次就要咬她一次。   偏偏见了苏釉,就莫名地温和起来,平时总是闲不住的性子,也能陪他趴在草坪上安安静静地玩儿。   大贝穿着生理裤,尾巴懒洋洋地摇。   苏釉本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平时总遛大贝的老李叔向他解释了缘由。   “那,它会难受吗?”苏釉问。   “年轻的时候会,现在年龄大了就好多了。”老李叔误会了苏釉的意思,呵呵地笑,“动物发起情来和人不一样,以前看它难受得厉害,少爷还特意让人带去配种站帮他解决呢?”   “什么?”苏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耳尖一片通红,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连动物都知道帮忙解决,怎么他自己就不行?”   想起昨晚的事情来,他耳尖一阵滚烫。   从大贝的生理裤上移开视线,他向远方看去。   绿草茵茵,树木森森,人工湖的一角在阳光下泛起柔柔的水波,风随流云,空气中都是秋天清爽的味道……   与大自然相比起来,昨夜的那些事情好像又不是什么事儿了。   人类太过渺小,犹如蝼蚁,蝼蚁间的事儿,算得上什么事儿呢?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起床,有没有喝醒酒汤,喝不喝得习惯,”苏釉用自己手中的细木条轻轻地戳了戳大贝翘起来的前爪,“不过我自己觉得,我煮醒酒汤还是很有一手的。”   毕竟也是为苏怀民煮了十几年的醒酒汤的,经验不可谓不丰富。   大贝一双笑眼笑眯眯地看着他,前爪轻拍他手里的细木条。   本来力气一直都十分柔和,可不知看见了什么,它忽然嗷呜一声,细木条也应声断裂。   “大贝。”身后传来一声略微威严的低喝声,大贝刚起了一半的身体重又悻悻地伏在了地上。   苏釉的手一松,断裂的细木条也随之跌了下去。   “哥。”他偏过头去,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光而来。   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这个角度看过去,一双腿长到近乎逆天,因此步子也迈得极大。   不过几息的时间,路桥就来到了他身边。   “吃饭。”他垂眸看他,言简意赅地说。   见路桥本尊现了身,苏釉又开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抿了抿唇,一时就那样愣愣地抬着脸看他没有说话。   “怎么?”路桥说着,拿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外侧,“傻了?还是要我求你?”   就奇了怪了?凭什么就他一个人在这里尴尬,这人却好像一点都没把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   也对,毕竟昨晚要脱别人裤子的不是人家,而是自己。   苏釉正自腹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向他伸了过来,见他没动,那只手的食指向他轻轻勾了勾。   不自觉地,苏釉就抬手将自己的手搭在了那只手上。   路桥的手掌干燥,温暖,在初秋微微发凉的晨风中,让人觉得舒适,也有安全感。   那只手的力量也很大,它握住苏釉的手,很轻易地就将他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昨晚……”   两人面对面站着,路桥垂眸看他,将他头顶不知在哪里沾到的一点草屑摘掉,送到他眼前给他看。   他嘴角勾着笑,看起来不太善良,像是想要笑他。   苏釉抿了抿唇,将那根草屑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他很漂亮,眼神清澈,不笑的时候略显冷清。   让路桥觉得,自己昨夜看到的那些朦朦胧胧的片段应该都是梦境。   虽然他在梦中对他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事实上却全是源自于他对他的勾引。   他好似看到他对他俯下身去,用牙齿咬着他睡裤的边缘往下拉,那双此刻看起来无比纯洁的眼睛,像在笑,又像是在邀请。   那样的眼神说不上柔媚,却更像是在挑衅。   挑的人心头火起,继而蔓延全身。   后面的记忆都是混乱的,路桥只记得,自己抓住了一条细白的脚腕,低头去亲吻上面小巧的踝骨。   ……   他强抑住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下看,去看苏釉的脚腕,或者脚踝,而是问道:“听说,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听说?   苏釉看着他,眼睛微微张大了一瞬。   难道,昨天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吗?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当做没发生?   苏釉心底的尴尬不觉散去了些,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冲路桥点了点头。   “谢谢。”路桥垂眸看他,眼神很深,和他背后明亮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夜半醒来,嗓子里火烧一般难受时,路桥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水杯。   和往常不同,再一次水杯里装了满满的水。   那一瞬间,路桥几乎心跳失衡,甚至以为这两年的经历都是一场梦,而他母亲还好好地活在世界上。   他年少时很贪玩,喜欢冒险,连笑起来都是阳光灿烂的,一双凤眼能迷死人。   但无论玩儿的多疯,他都会按时回家,也从不吸烟从不喝酒。   第一次喝醉,是在他成年的那天晚上,被郑铭和严鹤炀几个人灌得烂醉。   那一晚,桑晴彻夜照顾他,半夜他嗓子如着了火般疼,一睁眼醒来,就看到桑晴坐在床边看书的侧影,以及床头柜上放着的为他擦脸的毛巾,和一玻璃杯凉到恰到好处的水。   他把水喝了,将桑晴赶回房间休息。   后来,年龄渐长,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   偶尔也会喝酒,每次喝醉了,都是桑晴亲自照顾。   即便后来她不会彻夜守着,但每次他半夜醒来,床头柜上总是放着一杯她为他凉好的水。   路桥并不确定桑晴是什么时候患上抑郁症的。   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那么温柔,眼睛里好像总是含着笑意,也会永远把他当做小孩子宠爱,好像她永远都在。   所以失去她的那一天,对他的打击才那么大。   桑晴走了,他的世界也坍塌了,那些曾经对他有着无比巨大吸引力的跳伞,滑雪,赛车,击剑……   一夜之间,仿佛全部失去了魅力。   或许并不是那些东西失去了魅力,而是他对自己产生了深重的质疑很厌弃。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失去母亲痛不欲生,可没有人知道,比痛不欲生更可怕的是,他心底其实对自己有着十分深重的恨意。   他恨自己没有察觉母亲的异常,恨自己没有给母亲更多一点的关心和爱,更恨自己没能救下母亲……   那是他本以为,会陪他走很远很远的路的人啊,那也是他最爱最爱的最依赖的人啊,却猝不及防地从他生命中仓促退场。   那时候路桥22岁,在读龙大,也是他母亲的母校。   时常犯了错误,他就会抱着桑晴的手臂撒娇,叫她学姐,一逗一个准儿,桑晴保准会笑。   他身边的追求者众多,而身边很多人也已经步入爱河,开始试着去吃恋爱的苦。   路桥那时候以为,大学读完,自己说不定也可以遇到合适的人选,可以带去给外公和母亲看。   但后来,他再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尤其在自己的父亲趁外公打击过重住院期间,侵吞了商泰后。   他更是一夜长大,也一夜成熟,清醒又冷静地把目光放在了自己从未怀疑过的父亲身上。   拿到那叠厚厚的调查资料时,路桥连手都是抖的。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凝成了冰碴子,扎透了他每一寸皮肤,可唯有一颗心却燃起了熊熊怒火,那火焰冲天,以他的心脏为燃料,熄灭的那天,他的心也已变成了一腔死灰。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随着母亲死去了。   可他却又必须要好好地活下来。   为了外公,为了母亲,为了有一天,让路潍州失去一切,悔不当初,为了让他和洛颀到桑晴的墓碑前磕头谢罪,为了让他看清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的生命中只剩了这些,再没有其他。   这些未达成之前,他觉得自己也不配谈其他任何东西。   无人知道,他表面上稳重得体,绅士高雅,可骨子里却是偏激而疯狂的,那个笑起来阳光灿烂的路桥,早就随着母亲埋入了深深的土地里。   从此以后,他眼里只剩了工作,为此也时常喝醉。   可也因为看过环绕路潍州的那些男男女女讨好而没有底线的嘴脸,因此极度厌恶任何陌生人靠近触碰自己。   包括酒后。   即便邱叔和刘嫂或者朱宇偶尔会扶他上去,也没有办法在他身边久呆。   而他床头柜上的杯子,再没有那样温馨的一杯水过。   直到昨晚。   那杯水让他如死灰一般的一颗心忽然又活了起来。   路桥不知道,这些日积月累的,微小,炙热,而又敏感的东西,叫做心动。   ——   苏釉的腿伤了,路潍州本意是为他安排一个司机,方便上下学接送。   可不知为什么,苏釉偏偏看上了小张。   洛颀不得不忍辱负重,让小张早晚上下学的时间,两点一线地接送苏釉,把自己在那个时间段的需求降到了最低。   上下学的时间大部分会堵车,尤其苏釉腿又不好,小张每每要到教室接他,占用的时间就会更多一些。   也是因此,洛颀和小张单独相处的时间就明显减少,去掉白天正常的安排,两个人已经许久没有成事。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月底。   这一天下午放学时分,苏釉接到了路升的电话。   路升成功升入市场部,今晚要在三千请大家庆祝一下。   苏釉之前就听路潍州和路潍勤通话时说过这事儿,但是路潍州当时说周末会在家里为他庆祝。   苏釉没想到,他在外面庆祝也会邀请自己。   大约见他许久没说话,路升那边笑了下,很温和:“一起来吧,小桥也来。”   “那好,”苏釉说,“不过我放学过去,可能会有点晚。”   “大家都忙,”路升说,“定得时间本来就不早,晚点放学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苏釉笑,“小张会来接我。”   路升知道这个情况,便应了一声,未做强求。   挂了电话,苏釉在学校门外的花店定了一束鲜花,然后去了周茉的咖啡屋。   他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磕不碰,不跑不跳,不过度使用就没有太大问题。   所以最近,下午放学后,他都会和往常一样到咖啡屋帮忙,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再返回学校门口,等小张过来接自己回家,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苏釉去花店取了鲜花,然后站在学校门外等着小张。   可直到学校门前几乎已经没了人影,小张却仍然未到,不仅如此,连电话都没一个。   苏釉又等了片刻,才将电话拨给小张,可铃声响了许久,对方都无人接听。   他捏着电话在灯下站了片刻,随即拨给了洛颀。   电话在床畔不停地响,小张略显忧虑地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洛颀问,语气里有很明显的不高兴,“你到底行不行,不行以后就断了。”   小张肩背和额头都是汗水,闻言忐忑道:“不去接小少爷真的能行?”   “他那腿都能走了,”洛颀的指尖在小张结实的肌肉上游走,带着挑逗性,“以前能行,现在怎么就不能行?”   随即又有些心烦地埋怨:“都怪那个张太太,不就是多输了几个钱,非拉着不让散场。”   “我们都多久没在一起了?”她问,在小张侧颊亲了一口,“你难道都不想我?”   “怎么可能不想?”小张都快想死了。   二十四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龄,以前没有洛颀,和自己女朋友他的频率也不低。   只是现在吃过了大餐,再看姿色平平的女友,小张多少有些吃不进嘴了。   所以,即便最近没有机会和洛颀颠龙倒凤,他也没再怎么碰过自己的女友。   憋了这么久,他自己也不舍得放弃这一次机会。   电话铃声停了下来,小张俯下身去,路灯灯光投在窗帘上,隔着薄薄一层玻璃,里面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又是无人接听?   苏釉疑惑地蹙了蹙眉,刚要去搜索打车软件,电话却又意外地响了起来。   不过来电并不是洛颀或者小张中任何一个,而是路桥。   路桥的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低沉悦耳,十分好听:“今天路升的庆功宴,我听郑铭说他也请了你,你过去吗?”   “嗯。”苏釉说,“他们说哥也去。”   那边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我不去你还不去了?”   “嗯。”苏釉又应了一声,“哥不去,我也不去。”   路桥手里捏着采购合同,闻言动作顿了顿。   就在半个月前,附中图书馆的捐赠仪式上,到场的不仅有魏琴,还有她的丈夫,掌管龙城经济的一把手付龙涛。   仪式结束后,路桥和魏琴夫妇一起用餐,顺便谈了一些政府部门的采购计划。   而这份合同就和其中很大一部分相关。   最初,这些单都是在商泰的,后来跟着路潍州一直在路达。   只是路潍州并没有太多的商业才能,这两年的合作更是频频出现问题。   这时,路桥的尚科恰如其分地顶了上来。   尤其魏琴还特别欣赏他,自上次见面后,已不止在付龙涛面前提起过一次。   手里捏着合同,路桥的心情其实是很好的,闻言笑了一声:“胡说八道。”   又问,“到哪里了?”   “还在等车,”苏釉说,低头闻了闻怀里的鲜花,白色的百合间着几支金色的向日葵,“不知道怎么了,小张今天没来,电话也没人接,我正准备打车呢。”   “你现在在哪?”那边问,“教室还是外面?”   “在学校门口。”   “你先不要打车了,我过去接你,”路桥偏头往外看,“这会儿不堵车,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   等路桥的时候,学校已经完全没有人进出了。   黑色的金属大门闭合上,校园里看起来森森的,一点都没有了平时的活泼与热闹气息。   苏釉抱着花,抬脚轻轻踢面前的小石子,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响动。   几个男孩子从学校里偷偷翻墙而出,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我靠,”其中一个差点没站稳,看向最先下来的那个男生,“老大,是东方不败?”   “什么东方不败?”另一个说,“上次都被我们老大打成高低脚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何显想起了那次胜之不武的交锋。   哦,不是交锋,毕竟人家手都没抬一下。   他还记得那天苏釉疼到苍白的脸色和无比隐忍的表情。   他为自己的胜之不武而无比羞愧,尤其后来见到苏釉腿伤得那么严重时,更是觉得很难接受。   以至于前段时间,有苏釉在的地方,他都尽量避开。   确实是没脸。   “他为什么抱着花?”最初那个男生说,“不会是要向人告白吧?”   何显咳了一声,本来想走,但不知为什么,却抬脚向苏釉的方向走了过去。   苏釉正抱着花东张西望,忽然看到那几个翻墙的男生向自己走了过来。   他隐隐觉得前面那个好像有点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对方是谁。   对方一行三人,看起来来势汹汹。   苏釉不自觉站直了些,虽然他的腿还没好全,但以以往交手的经验来讲,要打这几个人还不成问题。   只是……   他低头看看时间,万一被路桥看到就不好了。   “苏釉。”最前排的男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苏釉冷冷地看着对方,弯腰将花放在地上,“要打就打,少废话。”   “我靠!”身后那两个男生吓了一跳,直接停住了脚步。   何显也愣了一下,但还是往前走去。   “我不是要打架。”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约的人到这个点都还没来得话,应该是不会来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花,心里又莫名升起一点安慰来。   原来,连东方不败也有约不到的人啊?   “是吗?”苏釉微微偏头,“他说了要来,就一定回来。”   他的声音很淡,但却十分笃定。   他这样说,何显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沉默着往苏釉身边站了站,垂眼看他的腿。   那双腿很细,很直,被包在洗的泛白的牛仔裤里。   “上次的事情对不起,”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何显心里终于舒服了些,“我当时确实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不躲。”   “我没怪你。”苏釉说,声音很淡,是真的不在意的样子。   远处有车灯亮了起来,苏釉一眼认出了路桥那辆威风的黑老虎,他看着面前同样高大英俊的何显,突然灵机一动。   “如果你真的觉得不好的话,”他轻声道,“可以帮我把花拿起来吗?我的腿还没有好全,弯腰会有点吃力。”   “那有什么?”何显道,立刻弯下腰去。   他将花抱起来,像是有些讨好地苏釉怀里送。   像是不太相信他的诚意一般,苏釉顿了片刻,才缓缓地伸出手去,将那束花接了过来。   随后,他冲何显一笑,那一瞬间,让何显莫名想到了春天。   遍地鲜花,春光烂漫——美不胜收。   “小少爷可真是受欢迎啊。”车子越驶越近,朱宇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他身后,车厢昏暗的地方,路桥也正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   看那个男生抱着花接近苏釉,看苏釉在片刻的犹豫后将花接了过来,看他绽开那样纯粹又喜悦的笑,照亮了整条长街。   那一瞬间,他的眸色蓦地深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春梦夫夫二人组,没写到我想写的地方QAQ; 。 第23章 苏釉被路桥掐着下巴抬起脸来   苏釉很少笑, 偶尔笑一下也是礼貌客气而疏冷的,像现在这样纯真又烂漫,双眼弯成月牙一样的的笑容, 何显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还正兀自愣着,一辆车忽然停在了身侧, 前排车门打开, 一个年轻男人弯腰下车,而苏釉也将目光移到了对方身上,含笑叫了一声:“小朱哥。”   朱宇点点头, 又向何显微一颔首,便走到后面为苏釉拉开了车门。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何显看到,后座似乎还坐着另一个男人。   因为角度的原因, 他没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只看到了一双被西裤裹住的长腿,以及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莫名地透出一股冷漠而禁欲气息。   车门关上,车子迅速远去, 只红色的尾灯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但随着前方的弯道, 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老大, 那个就是东方不败等的人吗?”身后一个男生终于敢走了上来,“还为他开车门, 这么绅士。”   狗屁, 何显想, 那不过是个司机。   “怎么看也该是那个人给东方不败送花吧, 「另一个说, 」东方不败难道对自己的美貌一点认知都没有, 谈恋爱还要给别人送花?”   就是,何显忍不住在心里表示赞同。   可嘴上却十分不耐:“去去去,谁说人家谈恋爱了?”   又说,“别整体东方不败东方不败地叫,难听。”   两个男生:……   明明之前老大也是一口一个东方不败地叫,怎么和东方不败单独站了两分钟,立刻就转了性了?   这他妈的也太邪性了吧?   两个小弟对视一眼,没敢吭声。   车厢里安静的突兀,连打算取笑苏釉两句的朱宇都莫名地没能说出话来。   路桥坐在后排一侧,从苏釉上车就没向他看过一眼。   他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垂眸看着手里的纸质文件,唇角抿的平直,看起来专注,但也冷淡。   “哥。”苏釉悄悄往他身边靠去,像是想要去看他膝头的文件,却被路桥伸出手来,不冷不热地用手抵着额头又将人按了回去。   “你在看商业机密吗?”苏釉问,将花抱起来放在鼻尖闻了闻。   闻言,路桥抬手摘掉眼镜,将文件收了起来,随后他安静地看向了苏釉。   “吵。”他说。   “哦。”苏釉抿了抿唇,将怀里的花抱得更紧了些,外面的彩色包装纸随即又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来。   可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将花放下的意思。   “哥,”他问,“升哥下午才通知我,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礼物,怎么办?”   路桥没说话,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他怀里的鲜花上。   “这束花不就很好,”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说,“百合和向日葵……”   百合和向日葵,不恰恰和苏釉很契合吗?   他抬眸看向苏釉,苏釉也正认真看着他,一双桃花眼晶亮,含着笑意,目光十分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对自己无比信赖一般等着自己的后话。   那双眼睛干净,纯洁,充满信任,不就像是洁白的百合花吗?   十八岁最好年龄,未来一切都有可能,可不就是欣欣向荣的向日葵吗?   那小子还真会选花。   即便这两种花都很适合苏釉,可他心里却还是莫名地不高兴。   “百合和向日葵正好适合路升。”片刻后,他说。   “哦。”苏釉垂眸看自己怀里的花,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光,但粉润的唇瓣却微微抿了抿,像是有些舍不得般又将花往怀里抱了抱。   “怎么?这花是别人送的?”路桥看着他,声音很沉,又问,“舍不得?”   闻言,苏釉将花往路桥的方向凑了凑。   柔软微凉的花瓣拂过路桥的鼻尖,让他不自觉想起了苏釉指腹的感觉。   “香吧?”苏釉问。   路桥没说话,像看没见识的小孩子一样,一双凤眸淡淡地看着他。   “真的可以转送别人吗?”苏釉像是架不住他那样的目光一般,终于败下阵来,“会不会不太好?”   “总比你空着手好。”路桥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一束注定要凋零的花,可以发光发热两次,难道不是它的荣幸?”   我靠!   苏釉强忍住自己想要开怀大笑的欲望,一本正经地思考了片刻。   别说这花本来就是他买来送给路升的升迁礼物,就算真是何显送的,他这会儿也该被路桥说服了。   似乎看他还在犹豫,路桥随意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明天还你一束更好的,今天就这样定了。”   又说:“乖。”   “那好吧。”苏釉看向路桥,路桥潋滟的凤眸里渐渐漾起些笑意来,很浅淡,苏釉抿了抿唇,趁机提出要求,“我想要玫瑰,红色的。”   路桥愣了一下,眼里的笑意也凝住了。   他刚要说百合和向日葵多配你,又想到着这个组合是刚才那个男生送给苏釉的。   “别挑三拣四,”路桥说,“有花收就不错了。”   “想给我送花的可多了。”苏釉小声嘀咕,又凑过去,轻轻握住了路桥的手指,“我就想要红玫瑰,好不好吗?哥。”   “谁给你送花了,给我说说,”路桥不冷不热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指里抽出来,“刚才给你送花那孩子也就是高中生吧,屁大点的小孩儿,不好好学习,花样不少,他送花的钱哪来的,你给我说说?”   苏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连何显是谁都弄不清楚,哪里知道他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路桥看着他,双眼忽然危险地一眯,“你不是早恋了吧?”  「我不回答你。」苏釉说,将花往怀里一抱,“没有红玫瑰就不回答。”   路桥看着他,良久哼笑一声。   “给你买。”他说,忍辱负重。   “还是不回答,”苏釉说,“反正从认识你开始,我问你的每一个问题你都没正面回答过。”   “有其哥必有其弟。”苏釉小声嘀咕。   好家伙!   路桥都被气笑了,他眼里含着笑,十分不善良地点了点头,随即合上眼睛靠近了座椅深处。   闭上眼睛之前,他冷声说:“红玫瑰没有了。”   车厢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苏釉怀里那捧花外包装的窸窣声。   他偏头看路桥,看他五官立体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以及抿到平直的唇角,一颗心不觉砰砰砰地越跳越快。   路桥对他,绝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捏着花束绑带的手心不觉出了汗,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和最初很机械又冷漠地完成任务的麻木感不同,现在,他心头一片滚烫。   只是,这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份滚烫并未能持续太久,在三千就被一桶冰水兜头泼了下来。   ——   进入三千时,小张的电话终于回了过来。   “小少爷,”小张说,语气里没有那么足的底气,“抱歉,刚刚我和太太被堵在了闹市区,都没有听到电话。”   “真巧。”苏釉笑了一声,语气里多少有些不置可否。   “是真的。”听他这样说,小张慌忙解释。   精虫下了脑,他人也清醒了些。   爽是真的爽了,现在怕也是多少有些怕的。   毕竟这份工作对他未来的意义非同凡响,而且……   他现在确实离不开洛颀。   无论是身体还是一颗心,仿佛都被洛颀给拿捏住了。   现在这么方便两人相处的职位,恐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我并没有不相信你,”因为路桥就在身侧,苏釉收敛了自己的语气,声音里甚至还带了点安慰的意思,“你平常经常被人质疑吗,表现得这么敏感?”   这话说的……   小张的手机此刻正放在操作台上,放的外音,因此苏釉的话一字不漏地进了洛颀的耳朵。   闻言,她瞪了小张一眼,怪他说多错多。   「经常被人质疑」这句话,要么说这个人能力不行经常犯错,要么说这人是经常撒谎……   至于褒义方面的意思,她是一点都没想象到。   小张被她一瞪,立刻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好在苏釉那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应该给我提前说一声,那样我就不用一直站在学校门口等你了。”   小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问苏釉现在在哪里。   “那……您……”   “不用担心啦,”苏釉说,语音里带了一点笑,“我哥接我出来了。”   他没再等小张说话,抬手挂断了电话。   这边,路桥抬手推开了包厢门,而另一边,洛颀的脸色则变得难看极了。   路桥去接他,还出去玩儿,呵……   话筒里传出两声急促的嘟嘟声,随即车厢里安静了下来,小张的脸色也在苏釉话音落下的同时变得极度难看。   这件事儿,路桥也知道了?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就这么一次……   他难掩心底的忐忑,偏头去看洛颀,想要寻个主意。   可没想到,洛颀的脸色比他还难看。   她眼里那些难掩的嫉妒与愤恨,连他都觉得灼得慌。   包厢里此刻已经喝开了,桌上摆了满满的酒水,白的,红的,啤的,应有尽有。   台上有人跟着音乐轻摇慢摆地唱着歌,辛免和严鹤炀正头抵着头在点歌。   看到路桥,辛免满眼欣喜,却又立刻抿住嘴唇略带委屈地要往上迎,他脚还没迈出去,就看到了路桥身后的苏釉。   苏釉穿的很随意,可雪肤乌眸,他一进来,立刻便将他们点的那几个男男女女比得失了颜色。   辛免的脸立刻就沉了下去。   苏釉看着他的表情觉得好笑,又有点羡慕。   辛免这种人,虽然幼年时失了父亲,后来又被路潍州送出国外许多年,可是,应该也真的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头。   所以他的喜怒都愿意放在脸上。   “哥,”辛免最终还是迎了上来,“你怎么来这么晚?”   和他同时发出疑问的还有路升,不同的是,他问的是苏釉。   “小釉,”路升略带惊讶,“不是说小张送你来吗?怎么和小桥一起来的?”   “小张没去接他。”路桥说着,随手扯松了颈上的领带。   “我靠,斯文。”郑铭笑着扒上去,将他的领带彻底解了,然后又调笑道,“你不会今天还戴眼镜了吧?”   “噗嗤。”苏釉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还真戴了?”郑铭问。   苏釉点头。   “帅不帅?”   苏釉再次点头,并说:“超帅。”   “超帅是个什么品种?”路桥闻言,忍不住哼笑一声,在苏釉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指头,“我告诉你,离郑铭远点儿,别好的没学学一身坏毛病回来。”   路升本来是要叫苏釉跟着自己坐的,毕竟辛免回来了嘛。   可苏釉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势,他和路桥郑铭两人边说话边走了进去,随即和辛免一左一右坐在了路桥两侧。   气氛忽然有点尴尬 。   路桥坐在中间,神色自若,苏釉坐在路桥的左侧,已经拿了啤酒罐在研究啤酒,而辛免则气鼓鼓地坐在路桥右侧,双手揪着自己的衣摆,拧啊拧啊,像是恨不得编出条绳子来。   只是,这时候最尴尬的还远远没有到来。   严鹤炀刚在辛免身侧落座,就听郑铭忽然喊了一嗓子:“诶,周媚到了,让派个人出去接她。”   他看向路升,显然有点疑惑,“还用派人吗?你不就是现成的吗?”   随着他的话一句句出来,路升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虽然只是一瞬间,可郑铭还是捕捉到了。   “不是吧?”郑铭有点惊讶,“你不是没约周媚吧?”   “没事。”路升说,“我去接他。”   路升出去了,谭淞才看向郑铭:“怎么回事儿?周媚到了为什么不联系路升却联系你?”   “我哪里知道啊?”郑铭耸了耸肩,“我刚才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谁知道让周媚看到了,她就说她也正在过来,我还以为是路升约着她一起的,毕竟,这对他们小两口来说都是喜事儿。”   “诶,”他又说,“路升这个项目完成的这么好,周家有不小的功劳吧?我听说周媚他爹又出钱又出力的,”郑铭有点看不上路升,倒不是觉得路升出身和他们差距大,而是看不上路升他爹那个急功近利劲儿,“怎么,现在又是想要人家小桥外祖家的东西又是想要踢开周媚吗?我哪知道他们这些人心里有这么多弯弯绕啊?”   “行了你,”谭淞好笑,“可少说两句吧。”   门被推开,路升带着周媚走了进来。   周家和在场的几位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只是因为路升的原因,攀上了路桥,才又和郑铭等人搭上了关系。   但见他们进来,大家还是礼貌地将主位让了出来。   第一,毕竟周媚是女生,   第二,人家路升今晚请客庆祝晋升,是正儿八经的主角。   周媚客气了一番也就落了座,和众人打过招呼后,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苏釉身上。   她看了苏釉片刻,又似笑非笑地看向路升,说:“怪不得。”   虽然和周媚不算太熟,但大家此刻都十分捧着她。   这个嫂子喝酒,那个嫂子吃东西,连苏釉也亲自将周媚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   路升看着苏釉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以及毫无城府的笑容,听着周媚阴阳怪气的「怪不得」三个字,心里不觉十分憋屈。   本来这该是他的好日子的,但周媚来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让他心神紧张,简直濒于窒息。   周媚性子虽然怪,但心里却很知道道理。   任谁都一眼能看出来,苏釉对路升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她也并没有怪罪苏釉的意思。   她只是不想让路升好过罢了。   用着他们周家的人力物力,现在达成目的了,就屁都不放一个了。   前阵子还找她约会,最近十天半个月也就打过一个电话。   剩下都是他爹不停地向她讨好献殷勤。   她是要嫁给路升的,又不是要嫁给他爹当他后妈的。   就算今天什么都不能说,她也要杵在这里碍他的眼,让他心里不同痛快。   不过,现在看到了路桥,她却忽然想起件事儿想要和他聊。   “小桥,”她问,“听说你和崔如意在交往?”   她这话一出,场中其他人一下全都静了下来。   不仅辛免和苏釉,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都集中在了路桥身上上。   路桥刚敲了支烟衔在唇间,拿脚尖踢了踢苏釉,示意他有眼色点赶紧给当哥的点上。   苏釉啪嗒一声将火机摁了下去,橘黄色的火苗蹭一下窜了出来,因为这句话,差点手一抖烧了路桥的头发。   “你们都不知道啊?”周媚不觉有点惊讶。   “哎呀,今天媚姐来得好。”郑铭闻言,立马打了个响指,“快让人看着多上两个菜过来,咱们一边喝酒一边听八卦。”   “我也是听说。”见众人又齐齐地望向了自己,周媚有些心慌,她本来就算是半个社恐,此刻只得鼓足勇气往外说,“上次有个做房地产的叔叔办酒会,我爸年轻的时候和他很熟,当天也受邀参加。”   周媚的父亲年纪不小了,虽然周媚有着各种问题,但老爷子最近参加一些重要的活动,还是试着想要带她多看看,把手上的人脉和资源尽可能多地介绍给她。   也就是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   毕竟家里这么大的产业,交给谁也不如交给自己的孩子放心。   就算她只能握得住一两分,他将来百年之后也能闭得上眼睛。   那天活动结束的时候,他们在酒店的大厅里遇到了和父亲一起出来用餐的崔如意。   周家在崔家面前,几乎如巨人面前的蚂蚁,根本搭不上话,但那位地产公司的老总和崔如意的父亲崔瑞平却有些旧交。   “这就是侄女儿吧?”房产老总看崔如意的目光难掩惊艳,“都这么大了?”   崔如意很客气地叫了声伯父,态度温和有礼,丝毫没有什么架子。   “老崔,”房产老总问,“侄女儿谈人家了吗?要是没有的话……”   “谈了,”崔瑞平打断他,笑着说,“和路家的小子。”   “哦——”房产老总想了片刻,随即点头,“般配,般配。”   “八字还没一撇呢,”崔如意笑着插话,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我在追路桥呢,还没追上。”   “……”   周媚打心眼里羡慕崔如意,那么漂亮,又那么洒脱,面子对她来说犹如浮云一般,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靠,行啊你小子!”郑铭闻言,重重地在路桥肩头拍了一下,“被崔如意追,多有面儿啊,你他妈眼睛长天上了吗?那可是崔如意啊。”   他说着说着动作一顿,又忙忙地让人去取刚才从路桥脖颈间取下的那条领带。   路桥今天系的领带是暗橘色波点的,衬肤色,又年轻俏皮。   郑铭一拍大腿:“我靠,我说这么眼熟呢,原来和前两天崔如意来时系的那根是情侣款。”   他说着把领带放鼻尖闻,跟个变态似的,被路桥一把将领带抢了过来。   “好好的一个男青年。”路桥嫌弃得要命,“你看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闻闻除了你身上的味儿,还有没有别的小妖精的味儿啊。”郑铭嬉皮笑脸地说。   又问:“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快,给哥们儿说说。”   “就如意说的那样。”路桥漫不经心地说,又笑了下,“看什么?我也二十五六了,就算真谈了又怎么样?”   “卧槽——”郑铭比当事人都要激动,“我真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前两天崔如意带人来谈生意,那正装一穿,简直极致诱惑,我靠,一群男人里就她一个女孩子,简直掌控全场,我就没见过这么又美又飒的。”   谭淞也说:“崔如意确实不错,不比他老子差,她爹就时常感叹,崔如意怎么不是个儿子。”   “不过,”他顿了顿,“要娶崔如意压力也不小,第一个孩子肯定要跟妈姓。”   “我是无所谓,”路桥耸耸肩,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进去,“我自己都恨不得不姓路。”   “小桥。”路升叫了他一句。   路桥看向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们随意地瞎扯,辛免却已经吧嗒吧嗒掉了眼泪。   他再也听不下去,起身走出门去,站在走廊里悄悄抹眼泪。   别人他还能拼命争一争,可崔如意他怎么能争得过?   辛免出去了,包厢里忽然安静了一瞬,严鹤炀更是重重地瞪了郑铭一眼。   郑铭冤枉极了,不由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先是周媚过来那个事儿,现在又是辛免,怎么什么事儿都往他头上赖啊?   但严鹤炀没理他,而是沉着脸看路桥:“不去哄哄?”   路桥也很头疼。   小时候无论什么事儿,他都可以替辛免出头,因为很多事情是可以辨别是非黑白的,即便辨别不出来,他向着自己的好兄弟总没有错。   可现在……   人长大了,很多东西也变得复杂又麻烦。   “劝什么?”众目睽睽之下,路桥轻轻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几乎没有丝毫温度:“多哭两场就接受现实了。”   没人想到路桥对辛免这么狠心,连苏釉都很惊讶。   但随即,他又觉得这确实是路桥的行事风格。   铁石心肠,没心没肺,即便那晚喝醉了,他也会拽着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硬拽起来,那么冷酷,那么无情。   亏他来的路上还利用何显试了他一试,亏自己还记吃不记打地认为,他对自己多少会有点想法。   可真是……   在路桥面前,大概谁天真,谁就活该挨打吧。   “你他妈。”严鹤炀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对路桥怒目而视,“这是人说的话吗?”   “他是谁?他是辛免。”他自问自答,“从小和你一起玩着长大的辛免,你怎么这么狠心?”   “那你教我?”路桥抬眼看他,依然带着些许散漫,“你教我怎么做好?这次哄好了,下次呢?我恋爱的时候呢?我结婚的时候呢?我抛下我的女友,抛下我的新娘下台去哄他吗?”   “你教我,严鹤炀。”   严鹤炀哑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为辛免好,”谭淞稳重老成,一眼就看出了路桥的用意,“如果拖拖拉拉的,辛免岂不是反复受伤?”   严鹤炀抬手揉了把脸:“那我出去看看。”   “那,咱们继续喝酒?”接连踩了两次雷,郑铭这会儿也有些拿不准了。   “美人儿弟弟,会喝吗?”他看向苏釉,“来,陪哥哥喝一个压压惊。”   苏釉其实又何止会喝酒?   苏釉喝酒抽烟打架,就没有一样不沾的。   苏釉也是人,也需要有发泄情绪的通道,这些恰恰是他发泄情绪与自我保护的手段。   他用的娴熟无比,只是进入路家后,就没再沾过而已。   闻言他轻轻地端起杯子,浓密睫毛下闪过一缕笑意。   只是还未及答话,路桥就将夹烟的手往前一伸。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间猩红的烟头闪烁,仿若一枚红宝石戒指。   “他不喝,”路桥说,又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都成年了。”苏釉抗议,死死端着酒杯不舍得放下去。   “小釉想喝的话,就喝一杯吧,不喝多。”路升心软,立刻找到了折中的办法。   “喝一杯喝一杯。”谭淞也说,“人路升大喜的日子,都给我嗨起来,别一个一个他妈的婆婆妈妈的啊。”   但没人想到,苏釉只喝了一杯,就瘫在路桥身上起不来身。   严鹤炀好不容易将辛免哄好,门一开,就看到苏釉抱着路桥的手臂,脸颊酡红地靠在他肩头上;   他睫毛低垂着,粉色的唇瓣因为酒精而变成了诱人的嫣红色。   活脱脱一副小狐狸精等着吸人阳气的样子。   吧嗒吧嗒,辛免的眼泪重新掉了下来。   苏釉这个姿势,维持到了回去的路上。   路桥为路升庆祝了一通,倒把自己累得不清。   一个辛免,一个苏釉,一个心累,一个身累。   他靠在座椅上,微微阖目,感知到苏釉的身体随着车子往前走的节奏而不停地轻微晃动,蹭在他的肩头与手臂,像没有骨架一样,温温软软。   也像他偶尔扫过自己脖颈的呼吸,带来奇异的触感。   “哥。”车子行到半路,苏釉忽然像是清醒了些,偏头去看路桥。   “嗯。”路桥很淡地应了一声,问,“喝水吗?”   “不喝。”苏釉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头,像是有点头疼的样子。   “看你以后还喝不喝?”路桥说,语气不算善良。   闻言,苏釉放下手来,他安静地看路桥,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但又极明亮,像是里面藏着宝石。   随着那双眼越来越亮,苏釉慢慢靠近路桥,重新抱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声音软得像水一样,但又有一种难言的甜腻感。   像哄小孩子一般,他说:“哥,不要和那个什么如意谈恋爱好不好?”   如果是平时,路桥早把他挥开了,可这一刻,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酒意与微微的甜香气息,他却并没有动作。   “关你什么事儿?”他像是逗猫一样地问他,侧眸看他的目光却深不见底。   “当然关我事儿了。”苏釉像是有些着急,他凑上前去,吧唧一口亲在了路桥的侧颊上。   这个季节的夜晚已经相当凉了,所以衬得苏釉的嘴唇又热又软。   湿漉漉带着响的一个吻猝不及防地印在他的侧颊上,那么用力,路桥几乎惊呆了。   前排的小朱也惊呆了。   他手忙脚乱地按了好一会儿,才按下了车厢中间的隔板,心头一阵乱跳。   空间忽然变得私密了起来,苏釉被路桥掐着下巴抬起脸来。   他们离的那么近,近到呼吸交融。   “苏釉。”路桥垂眸看他,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睫毛,红润润的嘴唇上。   或许刚才那个吻太过用力的原因,苏釉的嘴角残留了一点口水,将那两瓣好看的唇瓣映得诱人至极。   让平素最爱干净的路桥,甚至生出了想要为他舔去的错觉与欲望。   他抿了抿唇,心底像火一样,可眸中却如冰一样。   这个人喝醉了,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可却发现,越是打量,越是没有办法像对待辛免那样狠心地去对待他。   作者有话说:   路升:又是万万没想到的一天啊,QAQ; 第24章 喜欢你。   路桥的目光十分冷漠, 也十分深邃,让苏釉无法看透。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苏釉,好像连喝进去的酒精都无法点燃他的血液分毫。   那目光冷静, 克制,不乏审视, 仿佛能一眼看穿人的心底。   这样的目光让苏釉无法抗拒, 也无法抵挡,他将头微微偏开,表面上看似挣扎了下, 但实际上不过是软绵绵的试探。   果然,路桥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了些,重新将他的脸给拧正了。   如果忽略掉他手上略微过重的力度的话,路桥的手其实是让人很舒服的。   温暖, 干燥, 莫名地给人一种十分难以言说的安全感和安稳感。   苏釉忍不住有些想入非非。   这还只是一只手而已,如果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的话,大概会像是寒冷的冬天偎依在火炉边那么舒适吧。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 雨丝如雾般笼住了车身,打湿了单面玻璃。   车子穿过窗外冰冷的风雨, 稳稳地往前开去。   这种感觉也会让苏釉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他很容易在许许多多的情境中生出安全感来, 或许是因为,随便一个地方都比他原来生活的地方更安全也更稳定。   可是, 他也很容易失去安全感。   或许是因为, 他本就是这世界上无根的浮萍。   不过此时此刻, 被双重的安全感包围和裹挟着, 苏釉完全忽略了下颌上传来的微痛感。   他只觉得享受, 像是真的进入了微醺一般。   “哥。”他叫了一声, 猫叫一般,让路桥的手指不自觉再次收紧了些。   下颌骨上的痛楚变得明显了起来,让苏釉忍不住垂下眼睫,去看捏住自己下颌的那只手。   那只手很好看,苏柚第一次见到路桥时就注意到了,此刻,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更是显得无比性感。   “还知道叫我哥呢?”路桥垂眸看着他,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十分平静,可眼尾的弧度却被拉得格外锋锐,“看来醉得还不是特别厉害?”   他慢慢放松了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可却在即将收回时又微微一顿,随即重新伸了出来,用拇指指腹在苏釉嘴角轻轻一拭。   一点凉意在苏釉唇角溢开,是他亲路桥亲得太狠了,残留了一点口水。   苏釉忽然觉得有些羞耻。   亲吻不羞耻,接吻不羞耻,甚至,深吻也不羞耻。   可自己傻乎乎地流口水的样子却无比羞耻,像个傻子。   自己这么费心费力地演了这么好大一出,在路桥眼里大约跟他妈傻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苏釉觉得自己的脸颊火烧火燎般烫了起来,这是他原来想追求,可却一直达不到的效果。   “哥。”他又叫了一声,声音颤巍巍的。   和声音一样,他叫完之后眼睫也颤巍巍地垂了下去,脸颊泛出淡淡的粉,眼尾斜斜飞起一抹绯色来,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在别人眼中有多么诱人。   路桥瞥开眼去,随手将他的脸推了开去。   他的脸颊柔软,滚烫,只用手掌碰触到,就仿佛泛起一层甜蜜而暧昧的涟漪来,染在掌心,挥之不去。   大概是酒精的原因,一种从未有过的酥软与瘙痒感顺着那只手爬上了路桥心头。   像是无数只蚂蚁忽然涌入心脏,在那方寸之地疯狂乱爬般,那种痒意,好像无论做什么都只是隔靴搔痒,唯有让谁重重地咬上一口才能舒服些。   “以后不许再跟大贝玩儿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隔着外面秋风秋雨,萧瑟 清冷,“什么好儿都没学,就学会咬人了。”   苏釉:“……”   车子驶入了路宅,稳稳地停了下来,朱宇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提前下车。   因为他看到路潍州和路潍勤走到了主宅的门廊下,齐齐地向这边看了过来。   他们大约是已经得到了路桥和政府签约新项目的消息,正在家里等着呢。   问题是,他现在也不知道后座两个人是个什么情况,又进行到了哪一步?   万一仓促出声,惹怒了老板就不好了。   朱宇微微闭眼,想感受一下车子的晃动情况。   但随即又想到,这辆车是路桥的外公桑庭竹早些年特意花重金定制的,无论是稳定性还是安全性,都不是一般的车子所能够比较的。   就算两人在后面……咳,估计也是纹丝不动。   小朱心头微微收紧,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之中。   好在下着雨,路潍州和路潍勤也只站到了门廊那里,并没有真的从里面走出来。   正犹豫间,后面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朱宇一个激灵,也立刻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先下来的是路桥。   朱宇下意识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   似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因为路桥的衣物,头发,甚至神色都是干净整洁的,和平时几乎没有任何不同。   他站在细雨中,并没有看朱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主宅的门廊处。   那双平时就略显冷漠的凤眸在夜色中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可嘴角却又勾起了一缕笑来。   很浅,是一种幸灾乐祸,又充满蔑视的笑容。   朱宇并不知道门廊里的两人能不能看清路桥的神情,可原先有些慌乱甚至不知所措的情绪却在路桥这种稳若磐石的神情与动作中,蓦地平稳了下来。   “我先把小少爷送去楼上。”朱宇低声说。   “嗯。”路桥淡淡地应了一声。   但随即,他想到了苏釉喝醉时绵软到几乎像是没有骨架的身体,弯腰从车里取出一件备用的风衣。   “我来吧。”他说,“你带着文件和资料和我一起上楼。”   朱宇的手都已经握到了后车门的把手了,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路桥拉开车门时,苏釉仍维持着和他下车时同样的姿势。   他整个身体都陷进了座椅深处,看起来格外消瘦,白皙小巧的下巴上还残留着一点被他掐出的红痕,此刻正微微侧眸,安静地看窗外飘落的雨丝。   看起来带着一种一碰就碎的脆弱和疏离感,如果是路升那种心软的人,大概只看一看就会心疼。   可路桥却只微微倾身,将风衣披在他身肩上,然后握了他的手腕。   “到家了。”他说,语气平静。   苏釉知道,今天大约又没什么戏了,他点了点头,刚要挪动自己的身体,却猝不及防地被路桥展开双臂抱进了怀里。   苏釉怔住了,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肌肉都是绷紧的,往外迈了半步的腿,更是看起来有些好笑。   但路桥没有笑他,而是将他抱了起来,紧紧抱进了怀里。   身后车门砰一声关了起来,苏釉感受到了秋夜的风雨以及那种秋天特有的萧瑟凉意。   他窝在路桥怀里,不自觉缩了缩身体。   此刻朱宇已经进了回廊,正和路潍州路潍勤两兄弟说话。   “你们今天见付局了?”路潍州问。   “嗯。”朱宇点了点头,今天和相关的政府团队谈完合作方案后,路桥确实去了付龙涛的办公室一趟。   “谈了些什么?”路潍勤插话。   “这我就不知道了。”朱宇笑着说,“路总进去不过几分钟就出来了,大概率是打了个招呼。”   “你看看,”路潍勤对路潍州说,“这就是路桥的兄弟情吗?他哥哥刚调任市场部,他就开始挖墙脚。”   他显然十分生气,“这不就是故意打他哥的脸吗?”   路潍州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为路桥说了句话:“他也不是第一天挖路达的墙角了,这次是赶巧了。”   朱宇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忽然,路潍州看向远处的目光一凝,声音变冷了些:“路桥这是干什么?怀里抱了个什么东西?”   朱宇跟着一转头,不由地也吓了一跳。   路桥说他来,他本以为是扶着苏釉过来,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姿势,还是当着长辈的面。   路潍州问的也奇怪,虽然隔着细雨,可任谁也能看出来路桥怀里抱着的是个人吧?   苏釉的上身和头脸虽然被风衣遮住了,可垂落的一双长腿与露出的乌黑的发,庭院里这么亮的灯,眼没瞎就能看出来吧?   “是小少爷喝醉了。”朱宇只得说,“下着雨扶也不好扶,本来是我的活儿,但是我个子矮些,路又滑……”   他呵呵笑了一声,说,“把小少爷摔了就不好了。”   他们说话间,路桥已经抱着苏釉快步到了回廊下。   回廊下风小了许多,也没有雨水,本该温暖了许多,可苏釉却只觉的冷。   似乎有什么极锋利的东西,刺透了风衣,此刻正冷冷地凝视着他。   下车的时候,因为前后车厢的挡板并没有降下来,他又被路桥猝不及防地抱进怀里遮住了头面,因此并没看到门廊下的路潍州和路潍勤。   此刻听到隐约的说话声,他不由地心底一凉,又忍不住升起一种因叛逆而产生的莫名刺激感。   辛免只是写了封情书,连送都还未及送出去,就被路潍州送出国外十年,那么,自己呢?   他可真想掀开风衣看一看,路潍州此刻的神情啊。   肯定是有趣极了。   苏釉这样想着,忍不住在风衣下翘了翘嘴角,随即就差点惊呼出声。   因为路桥很随意地将他往上抛了抛,语气更是漫不经心:“我先送这玩意儿上楼,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怎么喝这么醉?”路潍州问,“你当哥哥的就看着他喝。”   “你觉得呢?”路桥问。   小朱忙打岔道:“我听说小少爷就喝了一杯。”   又笑,“小孩子嘛,以前没喝过……”   “朱宇,走了。”路桥打断他的话,抱着苏釉往里走去。   隔着薄薄的衬衣,他们的肌肤紧紧贴合在一起。   或许被风衣笼住的原因,路桥身上那种极清淡又让人安宁的气息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浓郁。   苏釉忽然想到了吕少言上次跟他说过的话。   “他弯腰把你放在床上的时候,你只要亲上去,你想想,他还能出你的卧室吗?”   心脏砰砰砰直跳,苏釉紧紧抓住了身上的风衣。   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路潍州还在楼下等着路桥谈话,也仿佛忘了,朱宇也会在同一层的书房,说不定同样在等路桥交代什么工作。   他只是觉得,这个机会这么难得,所以才特别心有不甘。   苏釉抿了抿唇,头脑清醒又不清醒,不自觉深深在风衣下吸了口气。   头顶传来一声极低的笑,他悄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他正想着,可路桥那混账玩意儿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苏釉。”他的声音清清淡淡,“我松手了。”   又说,“如果我松手的话,你就会掉在楼梯上,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自己下来走上去。”   苏釉蜷缩在路桥胸口一动没动,他嘴唇咬的死紧,坚定了情愿摔死也绝不尬死的决定。   “三,二,一……”他在心里默数。   可路桥并没有松手,相反,在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叹后,他的手臂收紧了。   直到上到三楼,直到进入苏釉的卧室,直到他弯腰把他放在床上……   吕少言的话不自觉地再次在苏釉脑海中响了一遍,让他新潮澎湃,可咬住嘴唇的力度却更大了些。   “苏釉。”   房间里没开灯,但环着泳池的灯光浅淡地透进来,能看清人的眉目。   路桥弯腰将苏釉放在了他的床上,随即一手撑在他耳畔,一手拉开了遮在他脸上的风衣。   苏釉缓缓地张开了自己的眼睛,对上了路桥的视线。   在天光大亮的时候,苏釉很多时候都很难看透路桥的内心,现在光影交错,那双眼睛更是显得深不可测。   路桥沉沉地看他,单手撑在他耳侧,几乎与他呼吸交错。   随即他抬起手来,将他被紧紧咬住的唇瓣揉了开去。   “哥。”苏釉叫了一声,颤颤巍巍地,像是拨弄琴弦的手,将琴音拨得百转千回,余韵袅袅。   路桥没说话。   “哥。”苏釉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嗯。”这次路桥终于沉沉地应了一声,他看他片刻,说,“你要像现在这样时刻牢记,我是你哥。”   苏釉窒了一下,唇瓣紧紧抿在了一起。   “知道了吗?”路桥问,语气极度强势,像是一种逼迫。   “可你以前还说不让我叫哥。”苏釉小声嘀咕,心底不自觉漫起一缕十分难受的感觉。   在车厢里,被路桥曲解自己的吻是「大贝式咬人」时,苏釉其实一点都没有难过。   甚至还十分冷静。   毕竟,他在三千就重温过路桥的冷酷与无情。   可是现在……   大概是这里氛围的原因,他与路桥呼吸相接,这一小片空间中的酒香很暖,也大概是路桥这么认真严肃对他说话的原因,丝毫不留情面,让他莫名就觉得鼻尖发酸。   苏釉没说话,把脸偏了开去,可路桥不依不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重新将他的脸扳正了。   “大概没人和你说过辛免的事情,”路桥低声说,语气却很沉,“辛免小时候给我写了一封情书,之后,就被路潍州送到国外去了,一去十年。”   他灼灼地与苏釉对视,问,“你也想吗?”   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苏釉不想。   他的学校,他的生活,他的未来,即便看不到希望,也不该由别人来随意安排。   最重要的是,他来路家的目标还尚未完成。   像小张不想失去他的司机之位一样,苏釉同样不想离开路家。   如果真的离开路家的话,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路桥,要多久才能见到一次?   “不想。”他小声说。   路桥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他抬手,轻轻将苏釉垂落的额发抚上去,将他整张脸都露出来。   “那你就好好学习,读一个好大学,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别想。”路桥轻声道,片刻后又说,“还有,今天送你花的那个男生……”   他说到这里忽然蹙了蹙眉,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眼见路桥要起身,苏釉一把握住了他撑在自己耳畔的手腕。   “可是哥,”苏釉终于说,“可是我喜欢你。”   他问,“怎么办?”   说出口的那一刻,他自己都很意外,大脑响起一阵嗡鸣。   因为他根本一点都捕捉不到路桥的心意,更无法确认他的想法,这样贸然地亮出自己的底牌未免过于冒险。   路桥垂眼看着他,还未及说话,咚咚咚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像被火烫了一样,苏釉飞速地放开了路桥的手腕。   路桥垂眸看他,像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   作者有话说:   小桥其实超级超级想要保护住幼幼; 第25章 不疼,只觉得痛快。   门外的人是朱宇。   他在书房等了片刻, 但始终没有等到路桥进来。   而站在楼梯口处,也未听到楼下有很激烈的争吵交谈声,因此他断定路桥此刻应该还在苏釉房内。   辛免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因此也相当警醒。   见路桥出来,朱宇垂下眼睛, 轻声提醒道:“楼下怕是等急了。”   朱宇同样毕业于龙大, 是比路桥低一届的学弟,几乎和路桥现在的公司「尚科」是同时成长起来的。   平时路桥没有架子,私下里朱宇也会叫他哥, 说话没大没小,偶尔也会开开自己老板的玩笑。   可真遇上什么事儿的时候,朱宇却是不敢的。   路桥不认真则可,如果真的较起真儿, 那种气场与气势, 是大部分人都无法抵挡的。   朱宇了解路桥,所以此刻的神态亦十分规矩恭敬。   “东西我放进了门口的保险柜,”他说, “书房的门也已经上了锁。”   “嗯。”路桥很淡地应了一声,抬手解开领口一枚纽扣, 率先下楼。   他的脚步踏在木质楼梯上, 沉稳,冷静, 不紧不慢, 一步步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让楼下等得已经很不耐烦的路潍勤和路潍州不觉慢慢停下了交谈, 侧眸往楼梯口处看过去。   路桥的身影慢慢出现在楼梯拐角处, 朱宇紧紧跟在他身后。   踏下最后一阶楼梯时, 路桥对朱宇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好。”朱宇笑道,又礼貌地向路潍州和路潍勤道别,然后离开了主宅。   朱宇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时,路桥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脸上略带倦色,因此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路潍勤看着路桥的样子,又看向路潍州,连着向路潍州使了好几个眼色。   可路潍州却像没看见一样,他看着路桥,先问:“累了?”   “嗯。”路桥应了一声,抬眼向他父亲看来。   那双眼睛很平静,没有心虚,没有害怕,坦荡干净。   路潍州的下一句「怎么下来的这么慢」,就多少有些问不出口了。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最近和如意相处的怎么样?”   “八字还没一撇。”路桥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用崔如意的话回复路潍州。   “是八字还没一撇呢,还是你自己不上心?”路潍州问,他也是听不少人说了,崔如意在追求路桥,但路桥架子却拿得很高,“如意那么好的姑娘,你别说全龙城了,全国你能给我扒拉出来一个我都跟你认输。”   “行了爸,”路桥看着路潍州,忽然问,“我听说您要投资影视?”   路潍州愣了下,路桥又说,“既然要投的话,为什么不选择郑铭家,反而去选那些不入流的小公司,就凭他们那点钱那点专业水准,估计最后给你做出翔来。”   “说话文明点。”路潍州呵斥,但也疑惑地皱起眉头来。   投资影视?   他最近公司一大堆事儿,事事不如意,哪有闲心思去投资影视啊?   “哦,您不会知道啊。”路桥笑了一声,“也难怪,听说是洛颀约了那家公司的主管,说要捧几个小鲜肉出来,那天恰巧被严鹤炀撞上了,给我提了一嘴。”   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为是您的意思,这不是跟郑家过不去嘛?”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路潍州常年在风月场上混,怎么可能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当场就拉下脸来:“我在问你的事儿。”   “我知道,”路桥说,“可您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您确定能管好我的事儿?”   路桥确实太嚣张了,连旁边的路潍勤看不下去了。   在他们家,路升可是无论大事小事都听他的。   他就不明白了,路潍州现在为什么会被自己的儿子给拿捏的死死的。   “小桥,”他低声呵斥,“有你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自己都开公司了,怎么连为人处世的道理都不懂?”   路潍勤在路桥面前始终是没有什么地位的,但长辈的架子至少还可以端一端。   路桥幼年时,因为外祖家家境显赫,始终不乏有人追捧,是标准的小少爷。   无论是教育还是日常起居,桑庭竹和桑晴更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养的十分仔细。   所以他的性子骄傲,热烈,也外放,虽然没有什么架子,可在非曲直上却十分倔强,路潍勤在他面前吃了不少苦头。   大约是小时候受穷受惯了,路潍勤骨子里几乎刻进了爱占便宜的基因。   偏偏路桥最看不上这些,觉得小家子气。   不止路桥,连辛免都看不上他。   他还记得十几年前,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辛免和路桥的对话。   “小桥,”辛免那时候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和路桥一起叫桑庭竹外公,“你说,外公那块表真送给你伯父了吗?还是他自己拿的?”   “外公一向都很珍惜那块表的,”路桥斩钉截铁地回答,“怎么可能会随便送人?我看就是他拿了,外公顾忌爸爸的面子,才说是送他的。”   那块表确实是路潍勤不问自取,路桥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他是路潍州的哥哥,也一向认为自己弟弟家的东西几乎就是自己的,所以时常从路家随随便便就带些什么回去。   那块表也是桑庭竹洗手后忘记带回去,被他看到就顺手装了起来。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小辛免说。   小路桥就有些烦恼地托了托腮:“现在还是大人的世界,咱们小孩子也做不了主,不过等我长大了,他们再想动我外公的东西就不行了。”   他说完忽然突发奇想:“你说,外公是搞基因研究的,为什么不把伯父弄过去改造一下,把他骨子里的小家子气给改造掉,不就皆大欢喜了?”   辛免被他这话逗得笑倒在了地毯上,可路潍勤却几乎将脸气绿。   从那一次起,他心里就厌恶路桥到了极致,尤其他长大了的那句。   路潍勤总觉得,路桥也就长了一张好脸,投了个好胎,如果换成是他们家路升,还不知道比他强多少倍呢?   尤其路桥那些年玩得很疯,上天入地,几乎没有他玩不到的地方的时候,路潍勤这种感觉就更是强烈。   可惜,他年轻时没有自己的弟弟那么会谋划有远见,所以导致路升的起点完全无法和路桥相比。   不过,好在路桥长大了,商泰也易主了。   而他,也为路升寻摸了一桩好亲事。   虽然周家和桑家不能比,可现在路升还在路达身兼要职,将来未必拼不过路桥。   原本他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该考虑的就没他没考虑到的。   可现在,看到路桥连崔如意这样的都看不上的时候,他心里不觉又再次失衡。   在他眼里,如果周媚是鞋底的泥的话,那么崔如意就是天上的仙女儿。   可他现在为了自己儿子还要天天讨好鞋底泥的时候,路桥却连天上的仙女儿都看不上了。   这一下降维打击,让他心里极不舒服。   更不要说,路桥还偏偏在路升调任市场部的节骨眼上,故意抢了路达的业务,狠狠打了他们父子的脸。   让他想要趁机再次向路潍州灌输将来把路达交给路升的话,都没脸说出口。   路桥倒是不怎么厌恶路升。   路升虽然软弱,没主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但是他至少在某些方面是有分寸的。   可路潍勤不行,像蝇营狗苟的老鼠,让人恶心。   尤其他让路升走周媚那步棋,更是触了路桥的逆鳞。   他原本一直懒得与这种人计较,闻言却还是笑了一声。   “长辈?”他说,像是沉思了片刻,在路潍勤以为自己长辈的身份终于起到作用时,路桥缓声道,“可不知道伯父听没听过一个成语。”   “什么成语?”路潍勤问。   “为老不尊。”路桥笑吟吟地说。   路潍勤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看样子,如果有心脏病的话早该晕过去了。   “潍州,”他看向路潍州,气得语无伦次,“看看老头子和那个女人把你儿子教成了什么样子?”   不提起他母亲和外公还好,提起来路桥绝对会撕破脸皮。   路潍州了解路桥,因此本来要训斥路桥的动作都缓了下去,更深恨他这个哥哥说话没有分寸。   “是吗?”果然,路桥笑了笑,他越是心里愤怒,表面上就越平静,一双凤眸里的笑意也十分浓烈,“可不是呢,没有那个女人和老头子,你们姓路的现在还在翻垃圾桶吧?”   “你!”路潍勤气得眼睛外突双手直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路潍州也握起手杖重重地往地上敲了几敲。   他也没想到今天路桥的戾气这么大,正事儿都还没谈一句就已经鸡飞狗跳。   他不过也就问了崔如意的事情几句吧?结果他们两个老头子就被他追着猛戳软肋。   “路桥!”路潍州没忍住,重重地呵斥了一声。   可路桥却像很高兴,他端起杯子,看里面不知道怎么掉进去的一根茶叶慢慢舒展身姿,漾出如神女般的舞姿来。   “那个女人和老头子教的不好,所以,你为什么还要让路升缠着周媚呢?”路桥笑着说,“周媚的鞋底舔起来可舒服?”   路潍勤被堵得胸口一阵闷痛,脸色紫涨。   “还是,你也觉得路潍州走的路是一条捷径,你已经没有机会再走一遍,就让你儿子去走,”他的嘴角翘起来,直呼着他父亲的名字,“将来把周媚也如法炮制着作弄死,然后你儿子还可以再娶一个洛颀,到时候把周家也改成路姓?到时候,金钱,地位,美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可真是打得好算盘。”他笑话里的凉薄之意,刺得路潍州心脏一阵绞痛。   他忍无可忍地拿起面前的茶盏,对着路桥猛地砸了过去。   路桥就那样坐着连躲都没躲,茶盏携着风声砸中他的额角,一线鲜红顺着额角从乌黑的发际滑落下来。   路桥看着对面两张被气成猪肝般的脸,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即便已经这样,他的笑声仍然十分悦耳。   “你们不觉得,如果历史再重演一遍的话,「路」这个姓将会臭名远扬吗?”   “你……”路潍勤还伸着自己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路桥,“你可别忘了,你也是姓路的。”   “是吗?”路桥慢条斯理地道,“难道你们没发现吗?我好像更多的遗传了你们口中那个女人和老头子的基因吗,我有着桑家人的商业才能,可没你们路家人这么废物又工于算计的肮脏心思。”   商泰落到路潍州手里这几年已经每况愈下,要不然,以他外公掌权时的气势,他路桥再怎么牛逼,也不至于上升得这么快。   他缓缓站起身来,声音陈冷:“我可还真不愿意姓路。”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第一次是在三千。   苏釉靠在楼梯栏杆上,粉润的唇瓣间衔着支烟,闻言,他微微垂下头去。   灯火跳跃,照亮了他浓密的眼睫,凑着那点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   随即,粉润的唇瓣间熟练地泄出一缕灰白色的烟雾来。   真巧,他忍不住想,他也不想姓苏。   路家这套房子面积很大,楼下说话的声音会因为空间空旷而隐隐有点回音,外加外面的风雨声,苏釉在三楼本不该听得这么清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路桥的一字一句,传过来都无比清晰。   路桥出去后,苏釉在床上很是挫败地躺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还是有点担心路潍州会不会防患于未然地将自己也赶出去。   直到他动了动身体,才发现路桥的风衣还半裹在自己身上,于是便心安理得地披着长及自己脚踝的风衣走了出来。   烟是在路桥风衣口袋里发现的,火也是。   苏釉刚一出门就听到路桥最后那句话,随即便是一阵瓷器被砸碎的刺耳声音。   他猜砸东西的不是路潍州就是路潍勤,因为路桥才不会那么失态。   最重要是路桥行的端坐的正,根本不需要这么气急败坏。   没有道理的人,才会跳得最高。   他慢慢地抽烟,目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看向室外。   斜风细雨,窗外法桐树枯黄的叶子被撕扯着摇曳在风中,让他胸口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的伤口更觉疼痛。   那种疼很难受,不是纯粹的疼,而是难以言说的一种慢性刑罚般的疼痛,好像从骨髓到皮肤都被浇了硫酸,一点点直接腐蚀到心脏。   恨不能用刀给挖了去才好。   只是,他这种痛,却好像远没有路桥说的那句话更痛。   “将来把周媚也如法炮制着作弄死,然后你儿子还可以再娶一个洛颀,到时候周家也改成路姓?到时候,金钱,地位,美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香烟被紧紧咬在齿间,苏釉很麻木地分析,但也疑惑。   难道桑晴是被路潍州逼死的?很可能还有洛颀的份儿,毕竟,洛颀十多年前就和路潍州搞到了一起,只是当初很隐蔽,而后来随着路潍州在商泰的地位越来越稳,洛颀也越来越藏不住自己的尾巴。   可是,路潍州也不止洛颀一个人啊,他身边可是各种女人都没断过。   苏釉还真是第一次见这种男人,软饭硬吃到这种地步,如此的令人恶心。   可是桑晴为什么前面能忍,后面却走了这样一条路?   是在等路桥长大吗?   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的家境这么好,为什么会在这段婚姻中这么弱势?   又为什么不离婚?   怎么最后偏偏选了这样一条路?   如果是我……   苏釉忍不住想,如果是他的话,他定然不会发放过那些伤害自己的人。   他会先结果了路潍州,然后在洛颀心脏这个地方,自己每逢阴雨天就很难熬的这个地方捅个对穿。   ……   怎么可以便宜了这对奸夫**呢?   他眯了眯眼,手下十分自然地弹了弹烟灰。   不过还好,他来了。   桑晴未做完的事情,他可以替她来做。   烟雾缭绕,遮住了苏釉冷漠而锋利的眼睛,那双桃花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凉薄到让人心惊。   楼下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他微微凝神,听到路桥叫了一声“爸。”   “爸。”   路桥慢慢走到路潍州面前,无视他的震惊心痛以及愤怒惊恐。   他睫毛上淋上了血,看起来靡艳又瑰丽,带着一种诡异的气势,压得人不能动弹。   这是他第一次就他母亲的死和路潍州摊牌,告诉他自己并不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您今天叫我下来,不就是想要说我拿到的那几个项目吗?有话就说,为什么非要扯我私人的事情?”   “以后,”他轻声说,“无论我喜欢谁,和谁在一起,男生还是女生,我希望您不要再干预。”   “我是你父亲!”路潍州咬牙道。   “还有,”路桥没有答复他,“公事就是公事,想要生意,想拿合同,想要年报好看,靠本事靠真枪实弹去争取,别端出长辈的架子来,这样只会显得你们很没用。”   他顿了顿,又说,“也很无耻。”   说完他再没看气到倒仰的路潍勤以及面色灰败的路潍州一眼,抬脚走向楼梯。   弯过一楼楼梯的拐角处,他不觉顿了顿脚步。   他很清楚,路潍州问他和崔如意的事情,不过是旁敲侧击他和苏釉的关系。   路潍州就是这么敏感,在这件事情上甚至敏感到了神经质。   因为他自己不能再生,所以也担心路桥会喜欢男生。   路家这样的基因,路桥冷冷地勾了勾嘴角,还是不要再延续的好。   如果是以前,他或许不会这样反击他们,他只会用行动让他们一点点绝望。   可是今天,如果不是这样压倒性的反击,路潍州大约会毫无顾忌地将苏釉随便送到哪里去。   所以,今天的战火其实是他自己蓄意挑起的。   因为,他不想要苏釉离开,即便心里很清楚,他迟早都会离开。   路桥继续抬脚往上走,弯过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转角,他抬眸往上看去。   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养成了往上看的习惯。   苏釉站在那里,指间还夹着烟,也正垂眸往下看。   “谁让你抽烟的?”路桥问,声音里还残留着未曾散尽的威势。   “我……”苏釉抿了抿唇,有些惊慌失措地将烟往身后藏去。   “我想还你风衣,”他轻声说,“站这儿等你的时候口袋里摸到的。”   “摸到屎你也吃吗?”路桥毫不留情地问。   苏釉像是略显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默默将剩下的半截烟摁熄了。   “什么时候出来的?”路桥慢慢来到近前,垂眸问他。   “刚刚……”苏釉刚说了半句话,就看到了路桥额角流下来的鲜血,他惊得睁圆了眼睛,忙抬手要去碰触,却被路桥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帮你上药。”苏釉抿了抿唇,眼圈都要红了,又问,“疼吗?”   不疼,只觉得痛快。   路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风衣从他身上扯走,冷声训斥:“以后不许抽烟。”   “可你自己都抽。”苏釉说,不想顶嘴,但又忍不住的样子。   “我一天到晚忙得要命,抽根烟解解乏怎么了?”路桥说。   “我爱而不得,难过的也要命,抽根烟解解愁。”苏釉小声嘀咕。   路桥没再说话,垂眸看他,直到把苏釉看得低下头去。   “楼下的话都听到了?”他问,往自己的卧室走。   “听了一点。”苏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片刻后说,“哥,你今天有点凶。”   “是吗?”路桥猛地停下脚步,垂眸看他,轻声问,“怕吗?”   苏釉抿着唇,眼圈微红,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点了点头:“有一点。”   “怕?”路桥哼笑一声:“怕就离我远点。”   他说完抬起脚往前走,可苏釉却又再次跟了上去,他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指腹依然是那么柔软。   “可是我更喜欢你。”他说,很大胆地告白,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你什么样我都喜欢,刚刚在我房间说的那些话,全都是认真的。”   “路桥。”他叫他的名字,情谊几乎能溢出来。   路桥猛地停下脚步,苏釉没等他反应过来,迅速抬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他踮起脚尖,温热柔软的嘴唇不偏不倚印在了路桥受伤的额角。   粉润的唇瓣上染了血迹,犹如一抹朱砂,又似涂了口红,那么艳,苏釉伸出舌尖,像是不自觉般舔了舔嘴唇,那抹红色便消失了。   犹如浇了汽油般,路桥心底的火蹭一下窜了起来。   在楼下,路潍州问崔如意的问题时,路桥就曾想过该怎么处理和苏釉的关系。   和崔如意必定是要拉扯两年的,这是他亲自答应的事情。   不仅仅是帮崔如意,有时候更像是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帮助自己的母亲,也像是在帮自己少留遗憾。   苏釉的那些小动作,他其实早就发觉了。   他不能给他反应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是洛颀的儿子,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肩上还担着更重的担子,最重要还是,他不能预测路潍州到底都有些什么手段。   那些没有底线的人做事情,其实远比有底线的人更加可怕。   他多希望苏釉能忍住,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毕竟,他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个心动的人。   他希望他好,自己也好,多年后相逢,都能过得很如意,而不是再遭受一波风吹雨打。   毕竟,谁知道暴风雨后还能剩下什么呢?   可苏釉却偏偏不争气,一点都忍不住,在这样一个时刻……   他看着那点红在那双好看的唇瓣间消失,看着那鲜红灵活的舌尖,心头不觉狂跳。   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也有些疯狂,可苏釉却红着眼圈,看起来又那么柔软。   路桥犹如捏到了一道超纲的题,在混乱的脑海中,他无法找到正确答案。   ——   作者有话说:   攻势强烈嘿;   桥:挡不住,挡不住; 第26章 我不信他穿得是铁裤衩   路桥的伤口大部分掩在了乌黑的发丝里, 苏釉小心地拿着棉棒为他消毒,看黑发遮掩下的皮肤肿得青紫,忍不住鼓起腮来, 很轻很轻地往那里吹气。   本来还是能忍的,可那股带着体温与潮湿意味的气息一过去, 胀痛的伤口处忽然就加了一味痒。   轻微的, 酥麻的,如电流般沿着伤口直往大脑深处钻,看似微弱, 可却仿佛无坚不摧。   “到底会不会消毒?”路桥不耐出声,“不行我自己来。”   “哼!”苏釉不服气地小声哼了一下。   但因为自己此刻正趴在人家头顶的原因,这点略显不服的哼声便被对方轻轻巧巧全都收进了耳中。   像幼猫撩起的爪子,浅浅地在心头挠了一把, 让路桥不自觉翘了翘嘴角;   苏釉熟练地上好药, 将装碘伏的瓶子拧好盖子,装进了药箱里。   “叔叔可真狠心。”他小声嘀咕,有些抱怨, 也有些难以掩饰的心疼。   但路桥并没有搭理他,他躺了下去, 双手枕在脑后, 一双眼睛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天花板。   “哥,”苏釉坐在他床沿上, 见他始终没有别的反应, 终于忍不住翻过身去, 带得床垫轻颤,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什么?”路桥问。   “我都向你告白了。”苏釉提醒道, 一双漂亮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住了他。   “又不是我告白, ”路桥说,“我急什么?”   苏釉不动了,一双漆黑的眼睛犹如钩子般,隐隐带着些敢怒不敢言的愤然。   “苏釉。”路桥缓声叫他的名字。   从苏釉为自己上药时就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想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郑铭式的分手理由,到了嘴边却又换成了别的:“可以跟我讲讲你过去的生活吗?比如你的父亲。”   苏釉看着他,很明显怔了一下,眼睛里像是闪过了一丝茫然。   随即,他不自觉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下。   确实没错,此刻,他正坐在路桥床上,准确来说,是他们两个正一坐一躺地呆在同一张床上。   可面对告白者,路桥竟然还可以这么冷静地询问他关于他父亲的事情。   苏釉看着路桥,一时无法判断,路桥究竟是个情感老手,太过游刃有余,还是完全没有开窍。   “我父亲……”他不自觉舔了舔嘴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他知道,这种事情上绝不能做假,因为,只要用心,随便一查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我父亲,”苏釉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垂了下去,“他不太好。”   “说说吧。”路桥轻声道。   在问这个问题之前,他没有想过太多,可此刻却是真的很想知道苏釉的过去。   毕竟,一个人的真实样子,大概率是由他的过去一点点堆积而成的。   路桥是,苏釉应该也不能例外。   “他爱喝酒,爱赌博,喜欢家暴……”苏釉只说了苏怀民三个特征,便闭口不言了。   最初,苏怀民其实不是这样的。   苏怀民是个孤儿,也曾努力向学过,但最终还是没能读完高中就辍学了。   之后便整日游荡在社会上,和大部分那个年龄误入歧途的青少年一样,他崇尚力量,喜欢被追捧的感觉。   后来,他遇到了在读高中的洛颀。   洛颀长得很美,苏怀民对她更是一见钟情,而洛颀也享受苏怀民带给她的福利。   她是留守儿童,自幼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日子过得拘谨,也很难避免被欺凌。   直到苏怀民出现在她身边,像她的救世主一样,完成了她被欺凌者到欺凌者的转换。   洛颀享受那样的生活,在高考落榜后,她义无反顾地和苏怀民同居了。   两人的结婚证,都是在苏釉快满周岁时才补办的。   一个孤儿,有了妻子和儿子,苏怀民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为了妻儿,他开始渐渐务实了起来,打工,做生意,小本买卖来来回回地辛苦折腾着,不过也就将将糊口。   苏怀民在前面冲锋陷阵时,洛颀这边却后方失火。   在见识了外面世界的纸醉金迷后,她渐渐开始后悔起了自己过去的仓促选择。   苏釉三岁那年,洛颀离开了苏怀民,抛夫弃子。   苏怀民是那种在感情上极度脆弱的男人,他没有宽广的胸襟,也没有坚强的脊梁。   他把爱情看得很重,是标准的「恋爱脑」型人物,而洛颀的离开,让他的世界彻底坍塌。   他走过正道,但正道不通,于是就再次放任自己陷进了泥潭里。   最初,他只是时常喝得烂醉。   苏釉那时候还很爱他,他记得自己还没锅台高的时候,就已经学会煮各种醒酒汤了。   后来,便是常年的不归宿。   再后来,便是酒后对他的暴打,甚至清醒不如意时也会拿他发泄,进而赌博,欠债,再后来……   再后来,他死得其所。   空气中片刻的沉默,随即床垫轻轻一颤,路桥坐起身来。   “对不起。”他说,那双凤眸中闪现出苏釉很陌生的情绪,像是藏着悲哀与伤痛,沉沉地落在苏釉头顶。   “没关系。”苏釉无比依赖地靠近他一些。   他的眼睫微微潮湿,漆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唇角抿紧了。   “我配不上你,是不是?”他的声音很小,原就雪白的脸颊近乎苍白。   “不是。”路桥飞快地说,抬手盖在他发顶,很是怜惜地轻轻揉了揉,一时间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将自己坑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的。   这样的境地,让他拒绝苏釉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是我哪里不好吗?”苏釉看着他,认真的,真诚的,甚至是略带卑微却努力勇敢的,“我都可以改。”   “苏釉。”路桥很艰涩地开口,轻声道,“你才十八岁。”   “之前你说我是个孩子,现在你说我才十八岁,”苏釉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反正这辈子我的年龄都不可能赶上你,你是不是拿定了主意要用年龄来拒绝我?”   “不是,”路桥轻轻瞥开了目光,“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的婚姻为什么这么失败?”   苏釉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因为他们还没有成熟,还没有好好地去看一看体会一下外面的世界,就仓促地选了共度终生的人,”路桥顿了片刻,慢慢道,“你现在和他们的情况又有什么不同?”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嗡鸣一声,苏釉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发出声来。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路桥的退路给堵死了,却没想到路桥竟然这么擅于归纳总结。   “你有没有想过,”路桥循循善诱,“你可能只是太缺爱了,所以,今天即便是换了别人,你也一样会认为自己喜欢上了对方。”   “不是。”几乎是立刻,苏釉出声否认,态度十分坚决,“因为是你我才喜欢。”   毕竟,他长这么大,路桥这样的人,他也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他厌恶恋爱脑,绝不可能像苏怀民那样。   可是,如果这辈子能还有机会喜欢什么人的话,他希望是路桥这样的人。   “我知道。”路桥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腕,“可是我还是想等你再长大一些,到时候如果你的心意还是不变,我答应你,我们试试。”   “而且,”他垂下眼睛,视线投在灰色的床单上,“我现在确实没想过谈恋爱。”   “没想过谈恋爱?”苏釉倔强地抿了抿唇,可眼底的泪意一点都没办法忍住,他含着一层泪光,眸色被怒火烧得晶亮,“所以你和崔如意是怎么回事儿?几年后你们孩子说不定都会打酱油了,你要跟我试什么?试出轨玩心跳吗?”   路桥的喉结滚了滚,脑海中全是郑铭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从没有哪一次,他觉得郑铭这么渣过。   “我和如意还只是互相了解中,”他轻声说着那些渣到让自己头皮发麻的话,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釉,“如果两年后我们还没有结婚,你仍然还喜欢我的话,那么我们就试试。”   苏釉的眸色沉了沉,像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像是很失望。   那样的眼神让路桥的心脏像被什么捏住了一样难受,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是两年?”苏釉轻声问。   “两年后你已经读完大一,也见过更多优秀的人,”路桥机械地说着自己想好的话,一时连自己都有点分不清自己说的是真是假,“那时候如果你还是坚持的话,说明你或者不是一时冲动。”   两年,崔如意掌管崔氏的期限。   两年,也是他限定的自己拿回商泰的期限,也是他真正有能力可以保护苏釉的时间。   而且,两年后,苏釉也才只二十岁,谈恋爱确实比现在更合适。   路桥说出这个期限的时候,心尖都忍不住轻轻地颤了颤。   或许,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早已把苏釉加入了自己未来的规划中。   ……   可这样的话说出来,却这么恶心。   够渣了吧?   够渣了。   苏釉终于可以死心了。   路桥心底升起一股很尖锐的疼痛感,可脸上的神色却一点都没有变。   “那……”长时间的沉默后,苏釉哭了,透明的泪珠顺着下颌尖滑下来,滴在灰色的床单上,将那一块染成了深灰色,像路桥的心情。   “那,”他哽哽咽咽,“如果我答应你的话,你这两年可以不和崔如意或者其他任何人交往吗?”   说完,他立刻补充道,“我也不和别人交往。”   他顿了顿,像忍着极大的羞耻感般补充,“我想我的每个第一次都是和哥做。”   深夜,他们坐在床上,他的眼泪和话语,每一样都几乎能将路桥的防线冲垮。   可是不能。   在母亲去世,外公病情刚刚略有好转时,在病床前,外公和他谈过母亲的病情。   桑庭竹猜测,桑晴的抑郁症可能比他们想象的都要早。   或许可以追溯至路桥外婆去世的那件事儿上。   只是她平时表现的太过正常,就连桑庭竹都没有发现。   路桥的外婆去世的很早,是在桑晴读大二那年。   那年的国庆档有几部好电影上映,外加桑晴放假,外婆便定了餐厅和电影票,并亲自从工业园驾车去龙大接自己的掌上明珠。   从工业园到龙大,需要走一段快速路,也是在那段路上,外婆的车子被疲劳驾驶的大货给怼扁在了护栏上。   也是那件事之后,悲痛欲绝的桑晴接受了苦苦追了她一年多的路潍州。   桑庭竹那天和路桥说这段往事的时候,刚派人送走桑晴的主治医生。   桑晴看心理科和精神科,但同时要求了自己的两位医生为自己的病情保密。   毕竟路桥还小,而桑庭竹已经老了。   但她精神科的主治却认为,家人如果了解病人的病情的话,会对她未来的康复起到积极正向的作用。   所以,对方将桑晴的病情悄悄告知了路潍州。   一个人的心理或者精神出现了问题,别人想雪中送炭很难,可若是想要雪上加霜却是极简单的。   路桥并无法一一还原路潍州给自己的母亲加了多少霜,可心里却很清楚,沈涟漪不该是下一个桑晴。   而他,更不是桑晴那个精神科的主治医生,自以为是地泄露病人的病情。   路桥喉结不自觉滚了滚,薄唇抿的极紧。   他的眼眸那么深,深到几乎要将苏釉吸进去。   假装的期待变实了些,苏釉的心跳慢慢加快,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路桥的眼睛。   好像在告诉他,等两年也没有关系,他也可以让步,只要……只要他答应他的条件。   可路桥眼里的火焰却慢慢熄灭了,他最终垂下眼去,轻声道:“对不起。”   浓重的倦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闭了闭眼,再张开时,那双眼睛里的笑意除了抱歉外,再无其他多余的情感。   原来还是要和崔如意在一起啊,苏釉想,自己都这么卑微了……   他很轻地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可从床上站直身体的时候,他的视线还是彻底模糊了。   本来都是装的,可路桥真的说出「对不起」的时候,他胸口还是一阵闷痛。   压抑到完全透不过气。   他逃一般地出了路桥的卧室,用拳头重重在自己心口处敲了几下,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   “真的?”吕少言眉头蹙得几乎能夹死苍蝇,然后轻轻感叹了一句,“这他妈也太渣了吧?骑着一个还占着一个啊这是。”   本来他知道路桥拒绝辛免甚至拒绝苏釉的时候,还一直都觉得路桥又绅士又君子。   毕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从来没有玩弄过别人的感情,光明磊落。   可是现在……   可真他妈让他大跌眼镜。   “嗯,”苏釉靠在咖啡屋后厨的流理台上抽烟,很轻地勾了勾嘴角,“虽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能是当时演的太入戏了,从他房间出来时真的很难受。”   这些情绪,在进入路家前,他是连想都没想过的。   他曾经最看不上苏怀民的就是他的恋爱脑,让他活的不人不鬼,没有尊严,更没有丝毫作为男人的担当。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绝不可能也绝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苏釉抿了抿唇,在心底默默纠正自己的话。   或许不是什么难受,只是失望罢了。   好不容易,他身边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一个他每次看到都会高兴的人,可揭开干净的表象,里面却是那么不堪。   怎么可能会不失望呢?   “你渣是有原因的,”吕少言立刻反驳他,随后又犹犹豫豫地道,“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苏釉愣了下,夹着烟的手指在唇边停了好一会儿,才将烟嘴送进了唇齿间。   和崔如意相比,他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办法帮助路桥迅速登上顶峰。   可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该走下去。   “为什么不继续?”他问,“我又不是要和他结婚,我只是想睡他而已,还有好几个月呢,我就不信,他穿的是铁裤衩。”   “铁的咱也得给他融了。”吕少言闻言立刻精神了起来,“不过最近还是不要太激进了,咱们该转变策略了。”   灰白的烟雾从唇瓣间逸出,苏釉没有说话,可心里的想法却和吕少言一样。   以前是「即」,现在该学着「离」了。   “对了,”吕少言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上次是不是说何显送花给你时让路桥看到了?”   “是我自己买的花。”苏釉纠正道。   “不重要,”吕少言说,“何显对你印象好就可以了。”   苏釉看吕少言风风火火的样子,想说什么,又没忍心说。   他连何显长什么样子都还不记得,怎么何显就对自己印象好了?   吕少言对苏釉的情绪全然未觉,他兴奋地凑到苏釉身边:“下周郑铭妈妈过寿,何显也去现场。”   他握了握拳:“让姓路的渣男看看,我们柚子这么美,是上赶着有人喜欢的。”   又愤愤道:“还不稀罕他姓路的呢。”   苏釉咬了咬烟嘴:……   作者有话说:   两个不是渣渣的渣渣…… 第27章 让他看起来又干净,又纯洁,那么美好。   池水冰寒, 那寒意仿似能透过毛孔,一点点传入骨髓。   路桥在池底张开眼睛,看着东方天际泛出火一般的色彩来, 瑰丽无匹。   游至岸边时,大贝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 一双笑眼亲切地与路桥对视, 张口去舔他搭在泳池岸边上湿漉漉的手。   路桥抬手,很轻地碰了碰大贝准备好过冬的厚实毛发。   大贝舔上自己的感觉和苏釉是完全不同的。   路桥不自觉又想到了苏釉柔软潮湿的嘴唇,身上干净的皂香, 以及离得很近时,那股若隐若现的清甜气息……   甚则是,他的眼泪。   清澈,透明, 流过尖而白的下颌, 将他灰色的床单打湿成了灰黑色。   不是黑色,也不是灰色,而是灰黑之间的, 那种最为压抑也最为让人窒息的颜色。   就算眼泪的主人离开后,它都不肯散去, 一言不发地继续凌迟他的心。   路桥闭了闭眼, 浓密睫毛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滚落,衬得他的脸色略显苍白, 也更加瘦削。   “少爷, 这两天降温降得有些猛, 要不还是不要游了吧。”照顾大贝的李叔见路桥脸色不太好, 忍不住担忧道。   “没事, ”路桥翻身上岸, 又拍了拍大贝的狗头,“叔,天凉了,大贝的狗窝重新整理了吗?”   “整理过了。”李叔说,“前两天刚刚换上绒垫。”   “嗯。”路桥很轻地应了一声,对上大贝的笑眼,唇角终于略略扯起了一些。   卵石铺就的弯曲小道上,路桥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点点水渍,一直延伸到前方拐弯的地方。   李叔看着那点水渍,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少爷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是对着大贝,他好像也很难再放松或者开怀地笑了。   李叔来路家已经许多年,比大贝还要早不少。   那时候路桥还是个少年,笑起来像天上的太阳,炙热耀眼,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可才几年过去,那炽烈的少年就成长成了沉稳冷漠的青年。   不再像天上恣意的太阳了,反而像冬日夜晚皎洁的月亮,虽也明亮,可却也让人觉得难以接近了。   如果,李叔揉了揉大贝的脑门,轻轻感叹,如果太太还在该多好?   弯过二楼楼梯拐角时,路桥不自觉停下脚步往上看去。   楼梯扶手处空荡荡的,苏釉的房门也紧紧闭着。   他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可刚走到苏釉门口,那扇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苏釉穿了件米色的风衣,单手拎着书包,乌黑的发柔顺地垂着,遮住了一点秀致的眉毛,看起来更显得秀气。   看到路桥,他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很礼貌地点了点头,便一言不发地背着书包下楼去了。   木质楼梯上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但是很轻微,伴着那点声音越去越远,路桥还未到达眼底的笑意便彻底消散了。   自那晚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天。   苏釉再没和路桥单独相处过。   他没再磨过咖啡,没再在家里吃过早餐,就算晚上回来,也只窝在自己的卧室里不再出门。   偶尔两人不小心打个照面,他也只是礼貌又疏离地向他点点头,权作招呼。   没有称呼,也很少开口,更是极少与他对视。   他身上曾经流露出的那些乖软,甜蜜的东西,以及对他炙热情感,仿佛一夕之间全部消散了。   他们之间只剩下了冷淡,客气,还有疏离。   好像连陌生人都不如。   那点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了,路桥僵硬地抬脚,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可打开房门又不自觉地绕到了窗边。   苏釉刚出了主宅,大约是看到了大贝,他脚步顿了顿,随即拎着书包走了过去。   他弯腰摸大贝的头,蹲下身来和大贝说话,但也只是很短暂的几分钟,便背起书包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少年人的身姿挺拔,步伐从容,背影孤高,仿佛将过去扔在了昨天,就扔在了昨天,连头都不屑于回一下。   路桥其实是很欣赏这种果决的处世风格的,他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不见,才抬手扯掉身上的浴袍,转身进了浴室。   ——   没有了苏釉,餐厅里安静的厉害。   这些本该是路桥早已过惯了的生活,可现在却莫名空荡得厉害。   路潍州戴着老花镜坐在餐桌前在看报纸,不知看到了什么新闻,他的眉头拧得很紧。   自从那晚之后,他回家的频率明显高了,早餐时间也提前了。   说是年纪大了睡眠少了,但实际上不过是担心路桥和苏釉餐桌上单独相处久了,会生出些什么不一样的感情来罢了。   见路桥下来,他从报纸上抬起眼来,看向他的目光里含了些探究和审视。   路桥神色自若,和以往没有丝毫不同,他含着一点浅淡笑意,向为自己送上早餐的刘嫂礼貌致谢。   咖啡杯氤氲着热气,机器磨出来的粉末更细腻,煮出来油脂也更丰富,虽然没有苏釉手冲的风味,可路桥还是端起来慢慢抿了一口,看起来也相当享受。   仿似什么样的风风雨雨,他都可以稳稳接住。   路潍州看着他,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刚才小釉说,想搬到一楼来住。”他率先打破沉默,“怎么忽然决定要搬下来了,是不是你们兄弟两个闹什么矛盾了?”   路桥握着餐具的手微微一顿,眼皮都没抬一下,片刻后他问:“这种问题你不是应该问他吗?”   他用叉子轻轻在煎蛋上戳了几个孔,溏心的蛋液从孔里溢出来,伴着很轻的一声哼笑,他的语气散漫到了极致:“笼共还有几个月可住,还搬来搬去,啧……”   像是觉得苏釉麻烦,又带了些对小孩子的宽容,是标准的懒得上心的态度。   这让路潍州不由地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路潍州说,“小釉在家里住了这么几个月了,你关心过他吗?”   “他是我的连带责任吗?”路桥忽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路潍州,“难道不是因为你,他才进了我们家的大门?”   路潍州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路桥又看了他片刻,那目光带着些不依不饶。   好像从那晚之后,他就一点点在他面前强势了起来;   这种强势其实是很隐蔽的,甚至是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升温的,让路潍州时常很难界定他在路桥面前,究竟是怎样一种形象,是否还有父亲的威严?   见路潍州不再说话,路桥也慢慢敛了锋芒,重新低下头去用餐。   他吃得慢条斯理,姿态优雅,放下餐具的那一刻,朱宇的车子也恰巧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路桥没再说什么,单手拎起自己的外套,走了出去。   车子驶出路家大门,说了一路工作的朱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叫道:“哥。”   路桥没应声。   他罕见地没有工作,而是安静地偏头看着窗外。   不远处的公交站上,苏釉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看什么,他的神情极其专注。   “哥,”朱宇继续叫路桥,“刚才我来的时候苏釉就已经在这儿等着了,他的腿不是还没好全吗?那个小张怎么回事,这样就不接送他上下学了?”   车厢里一片安静,路桥没有回答。   眼看车子马上就要驶到公交车站,朱宇略微放慢车速问道:“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公交来的这么慢,这天又冷风又大的,要不我们送送他?”   “你问问他。”路桥终于开了口,声音很轻,“看他愿不愿意坐我的车。”   朱宇心底有些讶异。   前几天这两人还干柴烈火的,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苏釉吧唧亲了路桥一口,而路桥则罕见地抱着苏釉下了车,还用自己的风衣为他遮风挡雨。   难不成这两人吵架了?   不过他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车子就已经到了苏柚面前。   “小少爷。”车子缓缓在苏釉面前停下,朱宇降下车窗来,含笑对窗外的人道,“今天风大,怪凉的,我送你去学校吧?”   隔着防窥玻璃,苏釉的视线似乎是往后移了下,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路桥的眸色仍是一深。   “不用了,”苏釉微微向前情深,那双漂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他把自己的手机界面给朱宇看,“还有两站,公交就到了。”   又说:“谢谢小朱哥。”   小朱看了看,见他屏幕上开着的是一个实时公交路线的小程序。   “真不用吗?”小朱边问,边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镜中,路桥的神色柔和平静,也正看着苏釉。   苏釉的唇角微翘,说话时的样子十分温柔,   风将他的额发与风衣衣角吹起来,里面天蓝色的卫衣几乎和远处的天空融为一体。   让他看起来又干净,又纯洁,那么美好。   路桥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的躁郁感蓦地散尽了,嘴角不自觉地翘出了好看的弧度。   “老板,”朱宇从后视镜里往后看,忍不住打趣路桥,“看起来还是小少爷威力大,话都不说一句就能让你心情变好,我嘟嘟囔囔说了一通,也不知道您都听到没有。”   “你都说什么了?”路桥问,像往常那样拿起了被冷落的平板。   果然没听,朱宇忍不住腹诽。   “我说了实验组的事情,还有那个小张……”   “嗯,”路桥若有所思地在平板背面轻轻敲了两下,“晚点你通知一下小张,让他晚上回来之后先不要走,我有话要问他。”   朱宇:……   现在大概不是很适合和自家老板谈公事,朱宇想,忍不住想笑。   他们老板现在耳朵里大概就只能听到和苏釉有关的事情了。   那刚才又为什么不说话,看着人家站在风里吹。   啧,铁石心肠。   “对了,”朱宇还在脑子里唧唧歪歪,就听路桥又说,“晚上记得提醒我先去取了苏釉的礼服,郑阿姨的寿宴快到了,得先让他试试合不合身。”   ——   路桥晚上回去的时候,苏釉已经搬到了一楼。   还没下车,路桥就看到了一楼那间许久没人住过的客房亮起了灯。   而洛颀常用的那辆车子也停在旁边的停车位上,说明小张还未离开。   “小张这会儿大约还在副楼。”朱宇解了安全带,“我去看看。”   又问:“让他去三楼吗?”   路桥点了点头:“让他去我书房。”   只是他们还未下车,正站在副楼门前抽烟的一个人影就疾步迎了过来,朱宇眼尖,一眼认出了来人是路潍州的助理老王。   “王叔。”眼见老王来到金钱,路桥推门下车。   老王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连烟都快烧到手指了都没发觉。   他看了路桥一眼,没有说话,反而去问朱宇:“小朱,回去吗?”   “我让他找小张过来说句话。”路桥道,“小张在副楼那边吗?”   “你先别让他找了。”老王将路桥往暗影里拉了拉,又四下里张望有没有人注意这边。   朱宇不明所以地与路桥对视了一眼,随后重新坐回了车里。   “小桥,”老王悄声问,“你叫小张过来要谈什么?”   “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走。”路桥淡声道。   倒不是因为今天的事情,而是那天他没有准时去接苏柚,却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已经犯了他的大忌。   他那天本就打定了主意把这人处理掉,只是这两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所以才耽搁到了今天。   老王轻轻咳了一声,看起来颇为为难和犹豫,他的眉心蹙着,忍不住又往四下看了看。   已经进入11月份,天气转凉,今晚的风又尤其大,这会儿庭院里几乎没什么人影。   “怎么了?王叔。”路桥看着他的动作,心底不觉升起一缕疑惑来。   老王靠近路桥一些,将手捂在嘴边,压着嗓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闻言,路桥先是有些愣怔,但片刻后,他一侧唇角便微微勾了起来,   那是一个有点坏,又十分不屑的笑。   “你还年轻,又没结婚没恋爱的,不懂这些事儿。”老王说,“但我们都是过来人,我又是干的这种眼色活儿,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小张那个眼神绝对骗不了人,而且最近这段时间他身上老是有些痕迹。”   老王说着,忍不住嗐了一声。   小张和洛颀间的猫腻,老王前两天就发现了。   问题出在小张身上。   他太年轻,对洛颀也太过迷恋,那眼神撞到洛颀身上,几乎能拉出丝来。   好在他们这些人一般休息都是去副楼,路潍州腿脚又不方便,而且很少在家,才没被发现。   但老王跟邱叔关系不错,来了就常过去抽根烟说句话,一来二去就看出端倪了。   正常情况下,他发现了这种事情,要么就装聋作哑,只字不提,要么就直接去告诉路维州,断没有去告诉路桥的道理。   路桥明白,他这是在投桃报李。   他将身体往身后巨大的银杏树上靠了靠,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眼神冰冷锋利。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还真不能赶这人走了。   说不定将来,他和洛颀会唱一出精彩无比的大戏给路潍州看呢。   作者有话说:   路桥:他是我的连带责任吗?   幼幼:你觉得呢? 第28章 我已经成年了   “哎, 东……”东方不败四个字差点出口,何显生生顿停了下来, 随即,他再次小跑了起来, “苏釉。”   苏釉顿住脚步转过身来, 阳光很亮,他抬手遮了遮眼睛,才看清向自己飞奔而来的少年。   “你不会又不记得我是谁了吧?”看着他的神色, 何显隐隐有些挫败感。   “记得。”苏釉说,言简意赅。   大约是刚到学校的原因,这次何显身后没跟别人,而散掉了周身的敌意, 他看起来也清爽阳光了许多。   “有事吗?”苏釉问, 不明白何显为什么要叫住自己。   他的目光十分冷淡,让何显抬起来想要拍他肩膀的手默默地放了下去,人也显得拘谨了些。   “我听吕少言说, 你也会去郑太太的寿宴对吗?”何显问。   “嗯。”苏釉轻轻点了点头。   “我也去。”何显说,然后看向了苏釉。   这件事苏釉听吕少言提过, 因此只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说话。   既没有问何显和郑家有什么关系,也没像别人那样叽叽喳喳地讨论宴会都请了什么客人, 可以见到哪些平时见不到的人物。   他的眼神很平静, 长长的睫毛被阳光一打, 在眼下投了两片淡灰色的阴影, 更衬得皮肤透白, 唇色像是樱桃一样, 比光线暗淡时的浅粉色更加好看。   不知道为什么,何显忽然觉得心跳微微加快了些。   明明这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得上是自己的情敌,何显在心里提醒自己。   不过,宋欢那天也确实和他说得明明白白了,他们只可能成为朋友,不可能成为恋人。   宋欢不喜欢他这样的。   她喜欢学霸,喜欢又高又冷皮肤又白的那种类型,就连看灌篮高手,她喜欢的都是流川枫。   何显想着,不觉有点牙疼。   “你选好礼服了吗?”见苏釉要走,他小跑两步赶紧追了上去。   “还没。”闻言,苏釉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眨了眨眼睛,眉宇间漫上一缕浅淡的疑惑来,不太确定地问,“这种场合是必须要穿礼服吗?”   他之前没想过这些问题,就连去郑铭母亲的寿宴也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是洛颀的安排。   据说,洛颀打牌的那些太太们早就想见一见他了,而路潍州也支持他多出去看看。   只是,却从没有人提醒过他这个工具人还需要订礼服。   “那当然了。”何显说,随即蹙了蹙眉头,“这个时间订制也来不及了,只能买一套了。”   “老大。”   楼上忽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呼唤声,苏釉抬眼,看到一个男生正和吕少言趴在三楼的栏杆上往下看。   “别瞎他妈瞎吆喝。”何显维持了一早上的文明形象几乎瞬间破碎,他皱着眉头看三楼中间教师办公室门口教导主任略显肥胖的身影,恨不得上去捂住那男生的嘴。   看他这样,不知怎么地,一直对他冷冷淡淡的苏釉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何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要不晚上我陪你去选礼服?”   苏釉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的声音很淡,却很真诚,“谢谢。”   “客气什么,”苏釉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那种疏离与冷漠感一下就淡去了许多,看起来又乖又漂亮,让何显瞬间觉得没了距离感,他心痒痒地抬手在苏釉肩上拍了一下,夸下海口,“我挑衣服最拿手了,保证帮你挑出最合适的。”   苏釉看着他,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何显和他的穿衣风格很不一样,他的衣服年龄感很强,配色也花哨,但是穿在身上确实有型有款,朝气蓬勃又潮范儿十足。   苏釉还未及说话,何显已经像孔雀开屏般转了个圈,将自己身上的限量款套装展示给他看:“好看吧?”   又豪迈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的礼服,包在我身上。”   “哎,柚子。”上到三楼,何显带着他的小弟率先回了教室,吕少言则凑了过来,“你怎么和何显一起来的?”   “我没和他一起来,”苏釉纠正道,“只是在路上遇到了。”   “那你们说什么了?”吕少言无比八卦,“我还没见过何显对谁这么温柔过呢。”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除了宋欢。”   苏釉隐隐觉得宋欢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随即就抛到了耳后:“他说晚上放学陪我去买礼服。”   “哇。”吕少言立刻睁圆了自己的眼睛,“可以穿礼服,好棒。”   苏釉看着他,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你别这样看着我笑,”吕少言立刻道,“不然我说不定会以为你对我产生了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他猛地一激灵:“是不是那边有什么进展了?”   苏釉偏头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吕少言有点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腰际戳了两下,“那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反应。”苏釉抿了抿唇,“可能还是没什么感觉吧。”   因为不喜欢,所以对他所有的态度和行为才这么无动于衷吧。   “其实也很好理解,”片刻的沉默后,他又说,“如果换了位置,我的反应应该和他没什么两样。”   “为什么?”吕少言不解地问。   “因为……”苏釉像是很不愿意说,但最终还是道,“因为我和洛颀长得太像了。”   路桥那么讨厌洛颀,面对一张和洛颀如此相像的面孔,估计有感觉都萎了,别说本就没有感觉了。   他的指腹在书包带子上划了划,脸上的情绪慢慢淡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吕少言看着苏釉,不觉有点难受。   别人不知道,但他和周茉几个人却是最清楚苏釉究竟有多恨洛颀的。   可他偏偏长相上随了洛颀。   虽然确实很好看,走到哪里都有超高的回头率,招来了很多人艳羡的眼神……   可苏釉心里却是极度厌恶自己这张脸的。   “你比洛颀可好看多了。”吕少言小声嘀咕。   “对了,”他说着忽然想起来自己在这里等苏釉要说的正事儿,“昨晚听我爸妈说,旧街那边的老邻居们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是那块就要拆了。”   苏釉愣了下,还没说话,吕少言又问:“柚子,如果真的拆迁的话,你打算要房子还是要钱。”   对吕少言来说,旧街是儿时的记忆。   他十岁左右,家里经济略一好转,父母就带着他搬了家。   所以偶尔想起来,旧街其实还蛮值得怀念。   可对苏釉来说,旧街就复杂太多了。   在旧街长大,很早他就知道了什么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   旧街住的都是穷人,穷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纷争,每日骂街的老人妇女,打老婆孩子的男人,不间断的争吵声,为一个纸壳子而打到头破血流的人……   那是一个为了生存而原始到弱肉强食的地方,苏釉曾经就是那块肉,而后来,他靠着一双拳头慢慢扭转了局势。   苏釉不喜欢旧街,即便那里也有好人,比如周茉,比如吕少言一家人。   可那里仍旧让他觉得窒息,伴随着他太多阴暗泥泞的记忆。   苏怀民死后,将家里的老房子留了下来,四十多平的老房子,里面还是他和洛颀结婚时的石灰地。   “要钱吧。”苏釉沉思了片刻,“如果真拆的话。”   “那太好了。”吕少言很高兴,“你将来可以拿着钱到我家附近买套小房子,这样咱们就又可以做邻居了,将来下了班不想做饭,就可以到我家吃饭。”   苏釉笑了下,抬手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觉得吕少言说的那幅场景真的特别温暖,特别令他向往。   只可惜,他已经为自己选好了未来生活的地方。   龙城,他是真的不想再来了。   “好了,”他含笑推了吕少言一把,“快上课了,赶紧回教室。”   ——   “这套可真好看。”何显无比惊艳地站起身来,围着苏釉转了一圈,“比我定做的还好看。”   服务生手边还有两套礼服未试,闻言也笑了起来:“主要还是这位小哥哥身材好。”   “嗯。”何显赞同地点头,问,“还要再试试另外两套吗?”   除去苏釉身上穿的这套黑色礼服外,另外两套颜色都更年轻一些。   穿在模特身上也比身上这套更加好看。   当然,价格也高出去了一大截。   “就这套吧。”苏釉点点头,进试衣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出来后,他先没结账,而是又看了看女装,在仔细挑选后,定下了一件纯羊毛格纹大衣。   “您眼光真好。”服务生刷好卡,将两件装好衣服的手提袋推过来,“这件大衣可是我们今年的新款,还没大面积上市呢。”   苏釉笑了下,掌心轻轻在大衣柔软又温暖的表面按了按,觉得周茉也一定会喜欢。   “你这大衣给谁买的啊?”两人坐上出租车,何显坚持要先送苏釉回家。   苏釉一向不爱在这些小事儿上推来让去的,便随他去了。   天色不早了,车子开的飞快。   购物袋被放在了两人脚边,何显一低头就看到了那件女款大衣。   色彩搭配的很高级,但一看就是年轻女孩子穿的。   “给我姐买的。”苏釉说,唇角勾着一点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车灯飞速从那张脸上掠过,为此刻的苏釉笼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浪漫色彩。   “你还有姐啊?”不知道为什么,何显就是特别想知道。   “嗯。”苏釉看向他,眼睛十分明亮,“就是今天你去的咖啡屋里那个姐姐。”   “可是她不是姓周吗?”何显问。   他自然也去过周茉的咖啡屋,还见过身边这人冲煮咖啡。   不过,根据与苏釉的几次交往,何显知道,这人肯定不记得自己。   苏釉冲咖啡的时候神色总是很认真专注的,戴着围裙,浓密的睫毛低垂,唇角也微微抿着,常常引得周边学校的小女生们上前要求他为她们拉一颗爱心在杯子里,就连端回去都不舍得喝。   那时候何显觉得这人装的一手好B。   可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仿佛记忆为他镀上了一层滤镜一般,过于好看,让人心动。   啧,宋欢那家伙的眼光确实还不错。   何显不得不承认。   “嗯。”苏釉应了一声,但也没说为什么明明自己姓苏姐姐却姓周。   “需要开进去吗?”车子到了路家大门口,司机在前面问道。  苏釉刚要说不用了,何显已经先开口:“开进去。”   路家的宅子太大了,在大门口,何显只看到一条两面都是法桐树的小道往里延伸,却根本看不到建筑物似的。   何显说了,司机便对着大门鸣了一下笛,门卫大爷戴着老花镜探出头来,刚要说不许外车入内,就看到苏釉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   “小少爷回来了。”他说,将车子放了进去。   “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何显莫名升起了些许自卑感。   苏釉平时穿衣打扮都很随意,而且为人也十分低调,他一直都以为他家大概就是普通家庭来着。   苏釉笑了下,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直到车子停到主宅的花圃前,他推开车门下车。   何显也跟着下了车,拎着两个购物袋交到苏釉手里。   “这里不是我的家,”苏釉笑着看他,“我只是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回头就走了。”   又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哎,苏釉。”何显叫住他,“你姐姐为什么姓周?”   苏釉不知道何显为什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   他的眼睛弯了起来,难得带了点俏皮:“不可以?”   “你不是喜欢她吧?”何显问。   “喜欢,”苏釉说,“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喜欢。”   何显笑了起来,不自觉又抬手挠了挠头,向苏釉挥了挥手:“明天见。”   苏釉点点头,站在原地看车灯越走越远,才转过身来。   身后站着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看见了路桥半掩在阴影中的脸。   “吓到你了。”路桥问。   “有一点。”苏釉抿了抿唇,悄悄放松了身侧的拳头。   如果再晚看到路桥的脸一秒钟,他的拳头说不定就已经挥了出去。   路桥一只手隐在身后暗影里,一只手十分敏捷地在他后退半步时扶上了他的肩膀。   “在家里不用怕。”他说,声音低而沉,在暗夜里让人觉得莫名安心。   话音刚落,又蓦地想到苏釉刚刚告诉那个男孩子说,这里不是他的家。   虽然每次都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路桥还是凭身形认出了对方就是送花给苏釉的那个孩子。   空气蓦地安静了下来。   路桥垂眸看向苏釉手里那个男孩子刚才递给他的纸袋。   “去买衣服了?”他问。   “嗯。”苏釉点点头,十分简洁地道,“礼服。”   路桥没说话,可莫名地,他的唇角抿直了。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抬眼看苏釉,那双眼睛在暗夜里深到让人心惊。   莫名地,苏釉觉得有些紧张。   他垂下眼睛,绕开路桥,往主宅走去。   可路桥却跟了上来,一言不发地紧随在他身后。   直到来到自己卧室门前,苏釉才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来,将身体靠在门上,微微仰头看向路桥:“是有什么事儿吗?”   “不叫我哥了?”路桥垂眸看他,低低地问。   “你不是不喜欢我叫吗?”苏釉看着他,眼神很平静,“那我就不叫了。”   “你不喜欢我喜欢你,”他又说,“那我也不喜欢你了,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路桥的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   那目光太深了,里面让人无法分辨的情绪几乎能将人溺死,可又很锋利尖锐,犹如钉子一般,能刺伤人心。   片刻后,他垂低眼睫,将那样炽烈的目光挡住,抬手轻轻碰了碰苏釉的头发。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微哑,低沉,“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还小。”   “所以我和不嫌我小的人在一起。”苏釉看着他,轻声问,“不可以吗?”   “苏釉。”路桥沉沉地叫了他一声,“别说赌气的话。”   “我没说赌气的话,”苏釉看着他,粉润的唇瓣轻轻开合,路桥能看到他雪白的牙齿还有鲜红的舌尖,让他隐隐口干舌燥,可他说的话,却又冰冷至极,让他如坠冰窟,“你刚刚应该也听到我说的话了吧?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和洛颀的关系也就是那样……”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你再忍耐几个月吧,几个月后我就走了,不会再碍你的眼,如果你还是觉得碍眼,那我就搬出去。”   他顿了一下,慢慢说:“我已经成年了。”   和以前每次都不一样。   以前苏釉每次强调自己成年,总是在有意无意地释放着对路桥的喜欢,想要让他注意到,他已经可以和他恋爱,也可以和他做很多很多他想做的事情。   可这一次,他说「成年」两个字,却是在说离开。   决绝又冷酷。   感情对他而言仿似什么都不是,说扔就可以扔掉,说抽身就可以迅速抽身。   但路桥不行。   即便在与苏釉的相处中,他始终都是那个冷静而沉稳,看似并没有动情的人。   可却远比苏釉更想抓住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的唇角抿得很紧,略显倔强,在苏釉推开房门的瞬间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   “苏釉。”他叫他的名字,将始终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放到身前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我也为你准备了礼服。”他说,“你可以试试,哪个更合身就穿哪个。”   “不用了。”苏釉沉默着挣开了他的手腕,心里隐隐有些难受。   “我选好了。”他轻声说,像是带着言外之意,“我只收该收的礼物。”   他将路桥的手推回来,声音很低:“您的礼物,我收不着。”   路桥垂眸看他。   那一瞬间,他像是不自觉咬了咬牙,下颌线拉出的线条透出股难以言说的隐忍与苦痛来。 第29章 像深邃的海遇到了风暴,将他卷了进去。   人生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以让你从有到无,又让你从无到有。   比如桑晴,再比如苏釉。   礼服是白色的, 配着精致的黑色蝴蝶结。   蝴蝶结是路桥亲自设计的,交叉处和周边镶嵌了细细的碎钻, 搭配着同色的袖扣。   在纸上落笔的时候, 路桥就曾想象过苏釉穿上这套礼服的样子。   一定是光彩照人的,像个小王子。   可现在,它被冷冷清清地丢在了这里, 苏釉连看都没看它一眼。   从有到无会让人痛苦,但从无到有,原来也同样会让人痛苦。   明明以前没有苏釉的时候,路桥也没觉得怎样, 可为什么现在生命中多了这么一个人再失去, 却会这么痛苦。   路桥觉得自己犹如游戏中的某个程序,被人轻轻敲击了两下键盘,修改了某些很难发现的参数, 便变得难以自控了起来。   灰白的雾气从唇畔缓缓逸出,路桥微微出神, 片刻后, 他将即将燃尽的香烟摁进烟灰缸里,转身进了书房。   还有些公务尚未处理, 路桥却没再继续。   他走到书架前, 拉开上面的柜门, 取出一块雕刻精美的端砚和一沓宣纸出来。   那块砚台一看就非凡品, 廊亭曲水, 绿植如盖, 每一刀都雕刻得恰到好处,十分精美。   只是像是被谁摔过一般,缺了一角不说,中间还裂了一道缝隙。   可路桥握着它的动作仍是十分珍视,小心翼翼的。   他站在窗台前,垂眸研磨,看墨锭上的色彩一点点融在砚台中,随着动作变成了油脂状,一颗心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方砚台是他母亲送给他的。   十几岁时,他的心很活,喜欢玩儿的也都是刺激危险的东西。   桑晴那时候很担心,总觉得自己在他年幼时太纵着他了,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结果养成了他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又一意孤行的性子。   做母亲的大概总比做孩子的爱对方更多一些。   桑晴为此无比苦恼。   后来,桑庭竹便逼着路桥练起了书法,这个从小因为路桥不喜欢而被搁置下来的所谓特长,被拿来当成了他修身养性的工具。   而路桥的书法,也是桑庭竹手把手,一点点耐着心教出来的。   路桥以前很不喜欢这些,但也还是练了一手的好字。   母亲去世后,外公因受不住打击昏迷不醒。   路桥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忽然对以前喜欢的那些东西彻底丧失了兴趣,他开始喜欢安静和独处。   而路潍州的调查资料出来时,他正坐在书桌前练字,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感受。   仿佛在失去了母亲之后,父亲也没有了。   等自己彻底清醒过来时,他才发现,那块端砚已经被他远远地摔了出去,缺了一角,多了裂痕。   从那一天开始,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再没有练过字。   可是今天,他忍不住将这块对他而言宝贵至极的砚台重新抱了出来。   如果仔细想起来,这块砚台几乎见证了他生命中所有的起起落落。   笔尖蘸满了浓墨,路桥一撇一捺地写下去。   “我做错了吗?妈妈?”他忍不住想,“你会不会对现在这样的我很失望?”   雪白的纸上慢慢布满墨迹,那一笔一画都如银钩铁画般,蕴了极大的力道。   “我知道你妈,”外公的话渐次响在耳边,“她是不会愿意看你和路潍州为敌的,不是因为路潍州,而是她并不想你为此而痛苦。”   “可越是这样,我就越痛苦。”是他自己的声音,哑的不像话,“我没办法走出来,外公。”   “路潍州已经得到了他该得的报应,孩子,”外公看着他,眼底全是隐忍,“商泰被他拿走就被他拿走吧,只要你好好的,将来它自然还是会回到你手上。”   “外公只有你了,”老人说,“本来商泰也是要留给你的。”   不够,还不够。   路潍州得到的报应还远远不够。   路桥腕下用力,雪白纸张最后一个角落处,蓦地染上了一片刺目的乌黑。   他就是要让他知道,野鸡就是野鸡,永远都变不成凤凰。   就算费尽心机抢了别人的东西也保不住。   否则,他没脸向自己的母亲交代,也无颜面对自己的外公。   老人已经为他做了太多太多的让步,彻底断开与路潍州关系的那把刀,该由他自己来握。   而一双优柔寡断的手,是握不稳那把刀的。   那套礼服没送出去,其实也好。   秋虫唧唧,苏釉有些烦躁地放下了笔,面前摊着他列了一二三四却只解了一半的题。   后面的答案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继续写下去,不是不会,而是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起身推开窗户。   冷风毫不留情地灌进来,扑在他的脸上,灌入他的鼻腔,像是同时进入了他的大脑。   月光下,窗外泳池安静地泛着水波,即便天气已经那么冷,可虫鸣声却丝毫没有懈怠,似乎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样的动静其实很容易让他安静下来,不像住在三楼时,总会不自觉翘起耳朵来去听路桥的动静。   可是今天,连虫鸣声好像都无法让他安静下来。   明明已经对那个人失望至极,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能够影响自己的情绪?   他可真是……   太他妈厌恶这种感觉了。   ——   郑铭母亲的寿宴安排在了周六晚上,地址定在了三千顶层的大型宴会厅里。   当天,路潍州从外面直接过去,苏釉则随洛颀共同前往。   洛颀精心挑选了礼服,浅淡的雾霾蓝,配上修长脖颈间一枚熠熠生辉的蓝宝石,微卷的发盘在发顶,一眼看过去简直仙女下凡一样。   不像38,倒像是最多只有28岁。   等在车边的小张一回头,整个人几乎都看呆了。   相对于小张的惊艳表情,苏釉却一眼都没给她。   他的头发剪短了些,露出光洁的额头来,看起来更精神,也更精致。   虽然是最为普通的收腰礼服,可穿在他身上却像量身定做一样。   像是有些不耐烦般,他懒懒地靠在车门上,目光遥遥地看向远处人工湖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   洛颀对他的装扮还算满意,虽然中规中矩,但至少不会给她掉份儿。   就是这站没站相的样子,让她觉得讨厌。   大概是在风尘里滚过一圈儿的原因,她对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总是格外在意。   因此引来别人一个不一样的眼神,或者一点笑声,就难免针扎般地不舒服。   “走吧。”她说,抬起戴着同色薄纱手套的手来。   小张立刻上前,牵了她的手,又殷勤地拉开车门,将她扶上车去。   苏釉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刚要转身拉开自己身侧的车门,就听到主楼方向传来了低低的交谈声。   是路桥和朱宇也下来了。   路桥穿了套灰色的礼服,颈间系着银色的领结。   他的气质本就十分疏冷,这身打扮更是凸显了他的高贵与冷漠,一眼看过去,让人只觉得高不可攀。   苏釉愣了愣,拉车门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   似乎是看见了他,路桥说话的声音顿了顿,那目光浅浅地在他身上一闪而过,便和朱宇一起去了隔壁的停车位。   苏釉垂下眼睛,拉开车门,见车内洛颀也正偏头往那个方向看。   见他进来,她慢慢收回目光,微微仰起头来。   车厢内安静的诡异,只有小张看望后视镜的目光炽烈如火,让洛颀有些坐立不安。   好在苏釉全程都偏头看着窗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三千门前平时就足够热闹,今天更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和对面的图书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顶楼必须要有特殊权限的人才能进入,服务生认真检查了洛颀手上属于路潍州的请柬后,亲自将他们送了上去。   电梯门正对着宴会厅大门,梯门一开,大厅中水一般的钢琴声,以及低低的寒暄交谈声就隐隐约约地泄了出来。   苏釉跟在洛颀身后进了大厅,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招待客人的郑铭。   郑铭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正事儿上却是一副十分可靠的样子。   “美人儿弟弟。”看到他们进来,他含笑迎了过来,但却只招呼了苏釉,看都没看洛颀一眼,革命立场十分坚定。   “今天我忙,”郑铭小声说,“咱们这些关系好的大家都自便啊,该吃吃,该喝喝,想要什么给我说,啊。”   苏釉点了点头,眼睛弯起来:“知道了哥,您忙您的。”   “啧!”郑铭看着裹在礼服中的苏釉,忍不住赞叹地一点头,“排面。”   洛颀翻个白眼,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好在一偏头就看见了牌桌上的两位太太。   那两位太太都和自己家的先生坐在一起,言谈举止也比在牌桌上要优雅的多。   此刻,他们也正含笑看着这边。   不过,两位太太的目光是落在了苏釉身上,而那两位先生的目光,则是落在了洛颀身上。   “走吧。”洛颀风情万种地一笑,很亲密地拉了苏釉的手腕,向那边走了过去。   “路太太,”其中一位太太看他们过来,率先笑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苏釉身上,眼睛里都是笑意,“哎呀,这就是你儿子吧?长得可真好呀,怪不得都不舍得带出来。”   “这是周太太,”洛颀笑着对苏釉说,满眼慈爱,“这位是周先生。”   “这孩子是长得好。”另一位太太与周太太微一对视,“倒是和路太太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我看倒是比路太太长得还要好些。”周太太笑了起来,“可见是捡了父母的长处长的,我看啊,路太太的前夫肯定也长得好的很。”   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蓦地收紧了,长长的指甲掐进了苏釉的皮肉里。   苏釉不动声色地瞥了洛颀一眼,一言未发。   洛颀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如春风般和煦。   “人都死了。”她笑盈盈地说,“在人家郑太太的宴会上提起这些多不吉利。”   那两位太太还未及答话,门口又传来郑铭招呼客人的声音。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又进来了好几拨的客人。   “陈太太来了。”其中一位太太道。   说话间,姓陈的太太已经挽着她先生的手臂走了过来,她看着苏釉,含笑道:“念叨了这么久,总算见到这孩子了。”   她言语斯文,举止端庄大方,眉眼间的笑意都很温和,不像前面那两位话里面带着话。   “好孩子,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吧,”陈太太又说,“要是觉得阿姨们聊天没趣,就去找你们同龄人玩儿,别拘谨。”   “谢谢阿姨。”苏釉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先生。   陈先生很高,看妻子的眼神很温和,带着笑意。   可苏釉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手里关于洛颀的照片中,其中有几张的主角之一就是这个姓陈的。   “在附中读书对吧?”陈太太笑着问,又说,“我家孩子之前也是附中毕业,后来进了龙大,能进附中的孩子都很厉害。”   ……   不知道为什么,苏釉看着她,莫名想起了桑晴。   据说,桑晴也是这样温柔爱笑的人,对于别人的事情,总是想的很周全。   而且,她也有一个这么恶心人的,人面兽心的丈夫。   他抿着唇对陈太太笑了笑,心里莫名对她多了些亲近之意。   “桥儿——”忽然,郑铭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不够意思啊,今天我妈过寿你竟然到这么晚。”   “晚吗?”路桥漫不经心的声音传了过来,“其他几个不是也还没来?”   “我家司机今天有点事儿,所以临时麻烦小桥去接了我,”一道悦耳的女声隔着人群传了过来,带着很浓的笑意,“如果阿姨怪罪的话,那我去赔罪好了。”   “女神。”郑铭立刻道,“如果是为了女神,他不来也没有关系。”   “那我走了。”路桥说。   “混账玩意儿,非得在我女神面前下我的面子?”郑铭嘀嘀咕咕。   女生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干净纯粹,让听到这笑声的人都忍不住想要翘起嘴角。   原本安静坐着说话聊天的人也都发现了来客,纷纷起身迎了过去,和路桥崔如意寒暄。   苏釉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透过人群看崔如意如花的笑颜。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崔如意,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人提起崔如意都是那么欣赏赞叹的语气。   她那么美,像映着阳光的山泉,米色的礼服很简单,而黑发也只是随意地散在肩头,并没有多余的装饰。   可对每一个人的笑容都是真诚清澈的,没有一点点架子。   就连路桥身上的冷意,似乎都被她烘热冲散了。   好不容易打完招呼,她笑挽着路桥的手臂往厅里走去。   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长相,家世,气场好像都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像两块可以恰好完美契合在一起的积木。   “真配啊。”几位太太也顾不上八卦苏釉的事情了,一起往那边看着,“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登对的了。”   “走吧。”周先生率先起身,笑道,“咱们也去打个招呼。”   他们三家人手挽手地起了身,只留了洛颀和苏釉还坐在原地。   洛颀的目光也在看崔如意。   “怎么样?”她有些恶毒地笑,“就算把我踢出了局,你不也照样摸不到人家一根汗毛?”   苏釉没说话,他嘴唇抿得很紧,双眸微垂着,在看自己的手。   “怎么不说话了?”洛颀幸灾乐祸了起来,“那天晚上不是话很多吗?”   “苏釉。”有人打断了她的话,一个高个儿男生快步向这边走了过来。   苏釉终于抬起头来,冲何显很礼貌地点了下头。   “这位是阿姨?”何显走近看到了洛颀,目光在母子两人身上游移了几下,很快确认了洛颀的身份。   “我妈。”苏釉淡声说。   “阿姨,”何显说,“我带苏釉去玩会儿。”   不等洛颀答应,他就抓了苏釉的手腕:“那边有休闲室,我们去玩会儿游戏吧。”   又凑近苏釉小声道:“大人们在一起不是拍马屁就是在拍马屁的路上,不是谈生意就是在谈生意的路上,烦。”   又兴致勃勃地说:“听说郑太太公司的几位顶流都会过来,还有,龙大的校长也会来哦。”   那天选礼服的时候他就想和苏釉说了,不过苏釉对什么都冷冷淡淡的,如果自己太过热烈反而显得冒冒失失的,因此当时强行忍了下来。   不过,今天进入这样的环境,他还是有些忍不住了。   相对于何显的兴奋,身畔人的沉静就有些过了分,苏釉一声都没吭。   “怎么了?”何显有点好奇地顿住了脚步,看向苏釉。   “没事。”苏釉笑了下,唇红齿白,犹如一副画一般,他好像对明星大腕儿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只是问道,“你将来想要读龙大吗?”   “当然了。”何显说,“不过我的成绩一般,很难说能不能考得上,但是……”   他忽然微微倾身,将嘴唇凑到苏釉耳侧,不知道小声说了句什么。   苏釉的眼睛弯了起来,看着他点了点头。   谭淞,严鹤炀,辛免等也陆续到了,和路桥坐在一起。   辛免最终进了严鹤炀的公司,现在正坐在严鹤炀身侧,抿着嘴唇偷看崔如意。   崔如意在和谭淞说话,聊一些国外先进的医疗手段,以及路桥他们现在的这个研究组所研究的项目。   说着说着,她忽然目光微微一转,看向了路桥。   原本很专注听他们说话的人,此刻不知为什么,目光遥遥看向了大厅门口暗影里,两个拉着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少年。   “怎么了?”崔如意小声问,看到翘着嘴角的那个少年的脸时,她悄声道,“这是刚刚和你继母坐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吗?”   “是苏釉?”她问。   “嗯。”路桥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嗯——”崔如意托腮沉思了片刻,“从进门你看他至少五次了,怎么?”   她小小声地问:“你喜欢他?”   路桥刚要抬手把她的脸推开,忽然又意识到这是大庭广众之下。   “是不是我的原因对你们间造成了什么误会?”崔如意小声问,“需不需要我出面帮你解释下。”   很多人的目光看过来,没人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可在任何人眼中,他们此刻的举动都是那么亲密。   苏釉原本还在笑着,余光中看到两人头挨着头样子,他眼中的那点笑意慢慢散了。   “走吧,”他拉了何显的手,“去打游戏。”   “诶,舞池里有人在跳舞了呢,”何显忽然顿下步子,“苏釉,要不要跳舞?”   宴会厅里的舞池很大,七彩灯光闪烁,不知谁先迈了进去,其他人便也陆陆续续携着伴儿跟了进去。   “看我这脑子,”何显想起来什么,“你的腿是不是还没好全呢?”   “不剧烈运动应该没关系,”苏釉说,顿了片刻又道,“可是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何显自告奋勇拉着苏釉进了舞池,“我教你。”   七彩灯光晃得人眼花,苏釉按照何显的口令迈动舞步,可还是会频频踩在何显脚上。   何显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学校有个外号?”   “什么?”苏釉好奇道,“我的外号?”  「嗯。」何显哈哈大笑,凑在苏釉耳边道,”东方不败。”   “我去。”闻言,苏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七彩的光落在他眼睛里,幻化成了彩色的星子。   “我以前可不服气了,”何显说,“就算你学习厉害也不能样样厉害吧?其实在宋欢给你送情书之前,好几次都想堵住你揍一顿。”   苏釉又笑了:“你怎么不堵?”   “幸亏没堵,”何显啧了一声,“堵了你那次之后,我才服气了你的外号,确实实至名归,不过……”   “别。”苏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不想自宫。”   何显带着他转了半圈,他微微弯起的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那么深,暗沉沉地看着他,那一瞬间,苏釉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何显的笑声在耳边变得模糊,就连他说“也不是什么东方不败嘛,至少就不会跳舞,”和下个月要办一场变装晚会,邀他参加,他都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下来而不自知。   那是路桥的眼睛。   像深邃的海遇到了风暴,将他卷了进去。 第30章 要跳舞吗?   “要跳舞吗?”一曲终了, 一曲又起。   崔如意终于有点受不住路桥目光对舞池的攻势,主动起身,像绅士面对公主一样, 微微向他弯下腰去做出邀请的动作来,引起众人一阵不小的笑声。   苏釉在舞池里的动作越来越熟练, 而何显的八卦还没有说完, 两人便接着跳了下去。   “郑家的公司是郑铭的父母联手创立的,”何显小声说,“谁知道那男人刚有点钱就在外面养小老婆, 郑铭他妈发现的时候那女人肚子都老大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点难为情:“我说这些会不会有点太八卦了?”   苏釉摇了摇头。   苏柚的态度是很淡的,但何显习惯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不过, 那个孩子并没生下来, 具体原因谁都不知道,但外面都在传,是郑铭他妈采取了什么措施。”   何显将声音压低了些, 更靠近苏釉一些说,“后来郑铭他爸就跟逆反了一样, 大部分时间都跟那个女人过了, 那个女人后来还是生了个小的,据说今年才七八岁……”   何显说着话, 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 目光一抬, 对上了舞池中另一双眼睛。   那人看着他, 眼神十分冷漠。   何显以为自己说的话被人听到了, 不觉难为情地抿了抿唇。   “怎么了?”注意到他神色不对, 苏釉偏头往后看去,看到路桥和崔如意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边。   男的帅女的靓,吸引了舞池中大部分人的目光。   崔如意旋了半圈,裙摆开成了一朵漂亮的花,离他们就更近了些。   “苏釉,”她含笑看向苏釉,松开搭在路桥肩头的手,身体往他这边倾斜了一下,“等下跳完舞咱们坐一起吃饭啊。”   苏釉愣了下,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路桥。   路桥的唇瓣抿着,七彩的光芒掠过他的眼睛,让那双没有太多情绪的眼睛瑰丽无匹。   “就这样说定了啊。”崔如意不等他回答,笑眯眯地将那只手伸过来,在苏釉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带来一点很暖的甜香气息,又看向何显,“一起来啊,小弟弟。”   最后一个字只剩了尾音,因为她被路桥拉着手,三两步带远了些。   “你嫂子好美啊。”何显忍不住赞叹。   以前他觉得宋欢漂亮可爱,是现实中难得一见的大美女,可现在看到崔如意,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崔如意真美,即便毫不刻意,却依然美艳惊人,眉宇间又难得有些男孩子般的英气,让她的气质十分迷人。   和她相比,宋欢一下子变得小家碧玉了起来。   何显也是那天送苏釉回家后才知道他和路家的关系的。   刚开始进去的时候,他只觉得苏釉住的地方可真大真好,直到出来时,看到侧立在大门旁边的铭牌,他才知道那是路家。   龙城家大业大的路家,他就知道一家。   回家问了自己的父母才知道,确实是他知道的那一家,还因此听了一些路家的八卦。   苏釉没说话,靠何显很近,从他肩头上看到路桥在和崔如意说话。   路桥大概对谁都是很严肃的,他的脸色略显沉凝,垂眸看着崔如意。   不过崔如意显然一点都不怕他,她笑眯眯地抬脸看着他,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路桥抬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让苏釉想到了,他的手指弹在自己脑门上的时候。   莫名地,这一下仿佛没有弹在崔如意脑门上,却像弹在了他的心上一般,微微地发麻。   “干什么啊?”崔如意瞪眼,“明知道我最讨厌人弹我脑门。”   “你不讨厌我还不弹了。”路桥慢条斯理地道。   “我不就跟苏釉说了两句话吗?”崔如意不满地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说清楚?”   路桥垂眸看了她片刻,眉心微微蹙了起来,像是有些犹豫。   “崔如意,”他最后还是说,“你想知道我妈妈去世前发生过什么吗?”   闻言,崔如意不觉愣了下。   这些事情,路桥平时是连提都不提的。   “你方便说吗?”她不确定地问。   以他们崔家的人脉,她也仅仅是知道,路桥的母亲不是因病去世,而是死于坠楼。   但桑晴本身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外加路潍州又人品不佳,这件事听起来虽然略显突兀,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可此刻路桥这样说,倒像是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路桥慢慢弯下腰去,在崔如意耳畔低低地说了两句。   崔如意的神色蓦地变了,她的眼睛张大了些,唇角抿紧,搭在路桥肩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   “如果可以告诉苏釉的话我早就告诉他了,”路桥轻声说,“但是事关你对象,如果没有你的允许,我不适合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而且,当时我答应你的时候,也并没有想着谈恋爱。”   “那,现在你想了吗?”   崔如意慢慢回过神来,看着路桥。   是路桥的话让她知道,她虽然考虑了很多方面,但仍是低估了人类的恶。   这让她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忽然变得没那么牢靠了起来。   “想的。”路桥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往苏釉的方向看了一眼,嗓音微哑地道,“特别特别想。”   他的眸色灰暗下去:“但是没有办法。”   他们说着话,崔如意忽然轻轻掐了路桥一把,目光往门边看去。   路潍州到了。   又一支曲子结束,伴着台上司仪的声音响起,寿星到了。   “酷,”何显忍不住惊叹,“司仪竟然是郑风。”   郑风是娱乐圈目前最红的男演员,年纪轻轻就斩获了影帝大满贯。   而且,除了演戏,他唱跳方面也是可圈可点。   郑风为人很是低调,这些年除了拍戏出唱片,几乎很少参加活动。   虽然在场的大都是商界甚至有部分政界名人,但郑风的出场,仍然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他们距离舞台的位置不算近,苏釉遥遥地看过去,只能看到郑风的大体轮廓。   看着何显亮晶晶的眼睛,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何显和吕少言好像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苏釉,我们找个地方坐吧。”何显拉着苏釉四下里张望。   他们家和郑家有点业务往来,但其实和郑家完全没法比,所以被安排的位置比舞池还要远不少。   而路家那桌……   他那天回家,听说苏釉的母亲是小三上位,因此很没好感,也不打算去那边坐。   正张望间,就见最为靠近舞台的那一桌上,崔如意正笑着向他们招手。   “走吧,”何显丝毫没有犹豫,“跟你哥坐一个桌。”   苏釉还未及反应,就被他握着手腕连拉带拽地带了过去。   “坐这儿。”崔如意笑着起来,让苏釉坐在自己身侧。   她很热情,眼睛里都是真诚,让苏釉莫名地觉得心虚。   “嫂子好。”何显已经嘴甜地叫了一声,远远没有在学校时的老大高冷派头。   崔如意笑了起来:“叫嫂子有点早了,我都还没追上路桥呢。”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儿?”郑铭刚陪着他妈敬了一圈酒回来,闻言立刻补了一句,“对吧,小桥。”   他说完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他要是瞎了眼,别怕,还有我呢?”   崔如意回国的消息传来时,郑太太确实是有心让郑铭努力一把的。   一是郑铭确实很喜欢崔如意,二是,如果有崔家助力,那个老头子就屁都不是。   谁知道,崔如意还没刚回来,就主动追起了路桥,据说还挺疯狂。   郑铭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还是为好兄弟高兴的。   毕竟,将来他有难处的话,路桥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兄弟好,其实就是自己好。   “别听他瞎说,”崔如意意有所指地托了托腮,“我怎么觉得,小桥心里好像有别的人呢?”   “怎么可能,”苏釉心里惊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崔如意要独独对着自己说这句话,他眼睛弯得恰到好处,很笃定地说,“他只喜欢姐姐。”   何显别的没什么但说到仗义却当仁不让,闻言立刻就要附和苏釉。   只是他还未及开口,手机就响了一声,是他父亲发来的消息。   他父亲也是刚发现他竟然坐到了路桥他们这一桌上,这一桌虽然都是年轻人,但实际上却掌握了整个龙城的经济命脉。   何显父亲既高兴儿子能和这几家搭上关系,又有些担心儿子莽莽撞撞的性格,别关系没搭上却得罪了人,因此发信息提点了他几句。   他这边回完消息,崔如意已经在给苏釉夹菜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别人追我我都懒得看上一眼,偏偏我追他呢,他就爱答不理的,偶尔看对我笑一笑,好像也是在看别人的样子。”崔如意悄悄说,“你帮姐姐留心下,他到底喜欢谁?”   苏釉抿了抿唇,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崔如意又握着酒瓶要给他倒酒,只是瓶身才刚刚倾斜出一个小小的角度,路桥就伸手将她手里的瓶子接了过去。   “他不喝酒。”他说,声音沉沉的。   “上次不是喝了吗?”谭淞笑眯眯地说。   他们都还记得,上次苏釉喝了酒之后就抱着路桥不撒手的样子,想想也是好笑。   “那你送他回家?”路桥冷脸说。   “没关系,还有我,”何显将手机收起来,笑眯眯地自告奋勇,“我可以送他回家的。”   餐桌上气氛像是蓦地一沉,何显疑惑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苏釉喝多了那么粘人,是只粘自己还是无论是谁他都会粘?   而且,他们这个年龄,就算不喝酒还容易冲动……   路桥沉默不语,缓缓将两罐果汁推到苏釉和何显面前,淡声道:“喝果汁。”   路桥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沉稳得体,可不知为什么,当惯了老大的何显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默默地接过了那罐果汁。   崔如意刚要笑,自己面前那杯酒也被路桥面无表情地撤了下去,一瓶同样的果汁饮料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干什么呀,小桥,”崔如意说,“我酒量可好了。”   “是吗?”路桥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还没喝呢,就上头了,这叫酒量好?”   谭淞与严鹤炀齐齐地发出了嘘声,可崔如意却只翘了翘嘴角,心甘情愿般地将果汁握在了手里。   “行吧,”她说,笑眯眯的,“小桥高兴就好。”   又偏头对苏釉说:“你看吧,他就是不喜欢我吧?”   他不喜欢我,他就是不喜欢我,崔如意真想好好地告诉苏釉。   但苏釉只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和谭淞严鹤炀他们一样,像在看普通的小情侣斗气一样。   崔如意无力地举起了自己的饮料。   途中,苏釉去洗手间的时候,崔如意和路桥去向路潍州敬了杯酒。   崔如意厌恶洛颀,对她全程无视,但又担心苏釉难堪,所以特意选了这么个空档。   而喝完那杯酒,两人便迅速返回了自己的位置。   以至于回去的时候,苏釉都还没从洗手间回来。   苏釉从卫生间出来时觉得自己的头是晕的。   他并不觉的自己有很高的道德感,但是,面对崔如意时还是有些不舒服。   崔如意那么坦荡,站在光明下,可他呢?   他觉得自己像是躲在阴沟里一样,明明自己就是崔如意的竞争对象,可偏偏一句话都不敢说。   最主要是,他也不是正儿八经地追求路桥。   他将来注定是要走的。   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反而拖得崔如意和路桥的感情也没有进展。   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道德感让他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虚和愧疚,可灵魂深处某些阴暗和偏激的东西也会挣扎着冒头出来,表达着自己的快感。   苏釉在水龙头下面洗了好一会儿脸,起身时,透过湿漉漉的眼睫,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在自己不远的地方。   辛免夹着烟,眼圈微红,看着苏釉的眼神微微有些疑惑。   “他们很恩爱对不对”他问。   虽然他没说主语,但是苏釉知道他在说谁。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神色冷淡无波。   虽然崔如意说自己还未追上路桥,可是苏釉却觉得他们之间确实十分般配。   无论家世,外貌还是人品,都不是他能比的。   毕竟,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只有外貌了,可偏偏还像了洛颀,连他自己都无比厌恶。   “你不难过吗?”辛免红着眼睛吐了个烟圈,“那时候我明明觉得他喜欢的是你。”   又低声说:“如果是你的话,我还有机会争一争,现在换了崔如意,她们家那样的家世,我是真的觉得很绝望,”   “哦,”苏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对不起了。”   “我没别的意思,”辛免喝得不少,脑子迷迷糊糊的,“我就是觉得和你有点同病相怜。”   “我没有那种病,”苏釉冷淡地说,“而且,我都没觉得他喜欢我,你怎么会觉得?他只是……”   他只是太绅士了,有些时候不得不照顾自己一二罢了。   “辛免,”苏釉算不上讨厌辛免,辛免虽然很爱哭,可也并没有真的去伤害谁,他看着辛免微红的眼圈说,“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   他顿了顿,说出连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劝慰,“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的话,每个人将来也会遇到真正喜欢自己的人。”   说完,他轻轻啧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话真的很多。   好像和路桥相处以后,他的话不知不觉就比以前多一些。   吕少言之前也说过。   不过那个时候他和路桥之间还算亲密,吕少言说他连笑容都多了许多。   将思绪掐断,苏釉再没看辛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辛免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有好好工作啊。”   ——   离开的时候,苏釉含笑和崔如意道别,看路桥和她上了同一辆车子,随后才慢腾腾地跟上了路潍州和洛颀。   窗外的车灯闪过,他不由地想起舞池中路桥的眼睛,随后便忍不住地猜测,路桥今晚还会不会回家?   不过只想了片刻,他就收回了视线。   路桥也在看窗外,直到崔如意忽然伸手去拉前后车厢的隔板,他才转过头来,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   “我的姐姐,”他无奈地说,“够让人信以为真了。”   “怕什么,”崔如意大大咧咧地说,“小朱不是你的心腹吗?如果他出去乱说的话,直接开了行了。”   前面开车的朱宇:……   “领导,”他说,“还是申请你们拉上吧。”   哗啦,崔如意将挡板拉了下来,路桥抿了抿唇,脑海中不自觉想到了拉车厢挡板的苏釉。   “阿姨的事情你能给我细说说吗?”崔如意问,神色认真凝重了起来。   “你只要知道,她们这个群体有多么脆弱,一点无心的举动都可能对她们造成极大的伤害就够了。”路桥说,“你要那么多细节干什么?”   他说完敲出支烟来,也没问崔如意可不可以抽烟,咔哒一声给自己点了火。   火光中,路桥的眉眼看起来被很多沉重的东西笼住了。   崔如意轻轻地吁了口气,垂眸不语,看起来也很是难过。   “对不起。”半晌后她轻声说,“我知道提起阿姨来你肯定难过,可是为了涟漪我还是没忍住。”   片刻后她又有些犯愁地蹙眉:“你要想谈恋爱就谈,你只要和苏釉说,是我喜欢你,但你不喜欢我就行了。”   “那不用约会了?”路桥斜斜地瞥她一眼。   “你现在手上这个科研项目是不是需要注资?”崔如意说,“如果我注资的话,那么我们就有了正当的见面理由,到时候我们给长辈说是在约会,对苏釉说谈公事就好了。”   科研项目运气好的话可能三五年会有结果,运气不好,可能穷尽一生都未必会有进展。   所以投资当然是越多越好。   “你想注资当然可以。”路桥说,“但是苏釉……”   他抿了抿唇。   “他像一团火一样,如果我这边松了口,路潍州肯定能看出来,辛免那么小的年龄,不过写了一封情书,当年那么朦胧的感情,他说把他送走就把他送走,”他轻声说,“那时候什么都没发生,他才能保住学业,你觉得苏釉还会这么幸运吗?”   确实。   崔如意轻轻叹了口气,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她问,“要不行,我就给你们打掩护。”   路桥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猩红的烟头在他唇齿间闪烁,苏釉原先对他就如这烟头一样,炙热甜蜜,可现在,却比对陌生人还要冷漠。   像一块冰,晶莹剔透,干脆利落。   恋爱对任何人好像都很容易,唯独他不行。   车子停在崔家大门口,崔如意下车前,路桥忽然叫住她。   “如意,”他问,“你和我这样,沈涟漪知道吗?”   “她知道,”崔如意说,“虽然她在国外,国内消息知道的不多,但是我从来都不骗她,也不瞒她,只有这样,她才能真的安心。”   “她真的能相信你吗?”路桥看着她,眉目深深,“你别忘了,她也是一个病人。”   崔如意怔了一下,拳头不自觉捏紧了,片刻后,她又轻轻放松了。   她笃定地对路桥点头:“她相信我,我确定。”   路桥轻轻地点了点头。   “嗯。”他的唇角微微翘起来,随即摁熄烟头,合上了车门。   沈涟漪都能相信崔如意,或许,说不定有可能,苏釉也可以相信自己。   如果,如果能早一点解决路潍州就好了…… 第31章 我靠!美人儿。   清晨, 苏釉下楼的时候,路潍州已经坐在餐厅里看报纸了。   看到苏釉下来,他抬头笑了笑。   路潍州昨天喝了不少, 晨起脸上仍有宿醉的暗沉色,更显得皮肤松弛老态初现。   “小釉, ”他将报纸合在掌心中, 含笑看向苏釉,“昨天你和哥哥嫂子一桌用餐,觉得他们相处的怎么样?”   事实上, 根据昨晚的观察,他觉得警报其实可以解除了。   路桥,苏釉和崔如意三人共坐一桌,丝毫没有尴尬的气氛不说, 崔如意和苏釉之间好像还十分投契。   而他自己的儿子他自认也是多少有几分了解的。   有点混账, 对什么都不太上心,但昨晚对崔如意确实算得上是十分周到,对苏釉则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虽然警报几乎可以解除, 但路潍州还是打算再探一探苏釉。   而且,他也确实很好奇, 路桥和崔如意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毕竟, 昨晚崔如意过来敬酒时还在向他告状,路桥多么多么难追, 自己追得多么多么辛苦, 人家都不为所动。   但路桥对崔如意的「告状」又好像并不反感, 不仅如此, 他还很绅士地接送了崔如意。   这让路潍州有些看不明白。   说他对崔如意有意思吧, 他又拖着人家, 说他没意思吧,他又好像并不抗拒崔如意。   皇帝不急太监急。   两个小的看上去倒是还蛮享受现在的状态,可他和崔瑞平两个老的却有些坐不住了。   苏釉单手勾着书包带子,闻言略显懵懂地顿住了脚步,像是有些没睡好的样子。   “我觉得挺好的,”片刻的思考后他看向路潍州,一双眼睛似乎也因为这个「粉红色」的话题漾起了一点笑意,“而且,哥哥好像也很喜欢如意姐姐。”   “是吗?”路潍州若有所思地道,“如果真喜欢人家,那他拿什么乔?让人家一个女孩子追着自己跑,也好意思。”   “女追男隔层纱。”苏釉笑道,“哥哥或许只是想和如意姐姐多磨合磨合再确定关系。”   又十分贴心地安抚路潍州,“叔叔放心好了。”   闻言,路潍州沉思了片刻,觉得苏釉说得颇有道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刚要拿起报纸,又忽然想起了别的。   “辛免那小子昨天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他问。   “辛免?”苏釉有点疑惑地看路潍州,随即摇摇头,“辛免哥昨天一直在吃东西,都没怎么说话。”   又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路潍州挥了挥手,又说,“以后早餐还是在家里吃,学习再忙有身体重要?”   路潍州大概是真的已经放下了戒心,苏釉想。   之前他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快考试了。”他含笑道,“等考完吧。”   路潍州赞赏地点点头,“你哥哥以前要有你一半的努力,我和他妈妈也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   “但哥哥也考上了龙大啊,”苏釉说,“玩得好学得也好,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   路潍州没再说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看报纸去了。   苏釉到厨房取了刘嫂给自己准备好的三明治和白水蛋,又从冰箱取了一包牛奶和火腿放进了书包里。   如果能够遇到大贝,他就会把火腿喂给大贝吃,如果遇不到,那么他就留给自己加餐。   大概是因为和路潍州聊了几句的原因,他出门比平时晚了几分钟。   走下主楼前面的一段楼梯时,恰逢路桥从泳池方向拐了过来。   远远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撞。   苏釉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下,随即和平常一样缓步下楼。   “苏釉。”两人在花圃前相遇,路桥叫他的名字,然后停了下来。   天这么冷,北方马上就要进入供暖季了,可路桥还在游泳。   浴袍裹住了他的身体,只露出一截肌肉线条紧致流畅的小腿,双脚踏过的地方有一点水痕。   他的头发和眼睫都是湿的,站在朝阳将出未出的庭院里,一双眼睛被映得清澈透亮。   苏釉顿住了脚步,一手在自己书包带子上轻轻滑动了一下,一手收进了大衣口袋里。   他看向路桥,眼神安静。   “我明天开始要出趟差,之后一段时间也会很忙,”路桥看着他,缓声道,“之后你可以在家里用餐。”   苏釉看着他,没有说话。   “天气冷了,不要把早餐带出去吃了,”路桥又说,片刻的沉默后,他的声音放低了些,“时间长了胃受不了。”   那声音低低,沉沉,悦耳,像是含了一些足以从耳朵到达心底的情感。   可偏偏行动却十分强势。   他挡在苏釉面前,好像苏釉不点头答应的话,他就不会为他让路一样。   苏釉抿了抿唇,片刻后轻轻点头:“知道了。”   路桥没再说什么,微一点头,绕过苏釉率先离开。   花圃之间的小道不算宽,两人擦肩而过时,苏釉能感觉到从路桥身上散发出的隐隐的凉气。   他抿了抿唇,不自觉回头去看他。   路桥的身姿是笔挺的,走路也和平时一样,身披浴袍却像穿着西装一样。   让他想起了他刚来路家时,细雨中见到的那个骄傲的青年。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苏釉才回过头来,他抬手紧了紧自己大衣的领口,继续前行。   大贝果然出来了。   天冷,李叔站在草坪上为它抛飞碟,此刻它正追着飞碟跑得飞快。   远远看到苏釉,它衔着飞碟就跑了过来,一双笑眼巴巴地看着他。   任谁被这样的眼睛看着都会心软,苏釉弯着眼睛蹲下身来,从书包里掏出火腿来喂它。   大贝嘴大,一根香肠也就够它两口,等它吃完,李叔也跟了上来。   “都十一月了,哥怎么还在游泳?”苏釉拍拍手站起身来,状似随意地问道,“不冷吗?”   “少爷一直都有冬泳的习惯,”李叔笑了笑说,“他以前爱玩的东西很多,不过……”   他顿了一下,“后来都没什么心思玩儿了,现在保留下来的,也就冬泳这一项了。”   “嗯。”苏釉沉默片刻,很轻地应了一声。   能坚持冬泳的人,意志力应该都非同常人。   路桥应该也是。   苏釉不自觉又紧了紧自己的领口,随后微微偏头往三楼看去。   晨光中,三楼的某道窗帘忽然微微晃了一下,那么轻微,让苏釉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那是路桥卧室的窗口。   ——   日子过得飞快,从路桥那天说要出差开始,苏釉有十几天没在家里见过他的身影。   之后他风尘仆仆地回来,也是早出晚归,很少出现在餐桌上,两人更是没有什么机会独处。   每每吕少言问起他的感情进展来,总是会急得不得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十二月份,周茉的生日到了。   周茉生日当天,咖啡屋一般都会做八折活动,这个习惯一年一年地延续下来,算起来已经过了很多年。   可是今年,广告都发了出去,咖啡屋却意外地没能营业。   因为周茉的赌鬼父亲又来了,咖啡屋临街的一面玻璃窗被他砸得稀烂。   周茉则拎着高跟鞋,将老头子从店里砸了出去。   最后老头报了警,躺在地上不起来,还是在警察的协调下,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几乎每次都是同样的开端,同样的结局。   苏釉下午放学,看着人将咖啡屋的玻璃镶好,又陪着周茉重新打扫卫生,订制新的杯碟器具来填补被砸碎的部分……   直到吕少言提着蛋糕到了现场,两人才刚收拾的七七八八。   “要不下个面吧?”周茉擦了把脸。   “我去吧。”苏釉起身,取了条围裙向厨房走去。   “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吕少言咬着棒棒糖,“人家说的那句话可真对,叫什么来着……”   “祸害遗千年。”周茉疲倦地瘫倒在沙发上,“不过他也没有几年好嚯嚯了,今年明显感觉他体力不济,再过一两年,看我不打死他。”   “姐,”吕少言沉默片刻后,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周茉,“不想他了,你想想我和柚子,想想我俩多开心。”   又说,“生日快乐。”   周茉慢慢伸出手来,把那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接了过来,鼻尖和眼圈慢慢被镀上了一层浅淡的红。   “不值钱,”吕少言赶紧道,“姐,你别吓我。”   “我拆开了。”周茉低着眼睛说。   吕少言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她。   周茉抿着唇把礼物拆了,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黄金打造的玫瑰耳钉。   “你还上着学哪来的钱,”周茉眉头蹙起来,把盒子放下,“拿去退了。”   “这是我哥带我选的,钱也是他出的。”吕少言忙说,“我还特意选了最小的,才几百块。”   “你哥出的钱?”闻言周茉又将耳钉收了回去,“他怎么这么没良心,不说选个大点的?”   “什么大点的?”苏釉从厨房出来,一手一碗地端着热腾腾的菠菜鸡蛋面。   “漂亮吗?”周茉将耳钉盒子托在掌心里,眼睛亮晶晶地让他看。   “嗯。”苏釉含笑点点头,不自觉想到洛颀每天戴的,那些几乎不见重样的珠宝首饰。   其实周茉当年也过过那样的日子。   说不清是泥潭,还是销金窟。   十岁那年,周茉之所以能够带着自己找到洛颀,就是因为她和洛颀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对彼此的动态都很清楚。   但周茉去过这样的生活初心,和洛颀并不一样。   洛颀是主动追求并以进入这样的生活为荣的,而周茉却是逼不得已。   她母亲那时候需要很大一笔钱救命,而她父亲却只知道赌博,回家拿他们母女发泄。   和路潍州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旧街那样的地方,这种人其实很多。   越没有本领越堕落,越爱拿妻儿撒气,也越能算计。   后来,周茉在母亲去世后,很果断地从那种生活里抽身而出,用剩下的积蓄盘了这家店下来,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直到现在。   而洛颀,则嫁入了路家。   如今,洛颀珠翠环身,而周茉却对这么一对小小的耳钉都无比珍视。   苏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很是讽刺;   他弯腰将碗放下,又进厨房端了最后一碗出来。   “姐,生日快乐。”他说,将围裙从身上扯下来,弯腰去找打火机,点燃蜡烛上的二和九拼成的数字。   周茉不小了,一个人打拼了这么多年,却无法摆脱她那个吸血的垃圾爹,现在连个人大事也无法解决。   不过,她好像也无心于此。   父母婚姻的失败,恶劣的成长环境,以及她误入歧途的那几年中,见过太多有家室的男人在外面打野食采野花,周茉早已对「婚姻」这码事儿失去了信心。   在两个孩子「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中,她阖目许愿。   希望他们来年高考都能考出好的成绩,未来一片坦途。   “姐,”唱完生日歌,苏釉将自己带来的那个灰不溜丢的巨大纸袋递给周茉,“那天买礼服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觉得很适合你。”   周茉疑惑地将纸袋接到手里,看到纸袋里面还有一个崭新的的纸袋,纸袋上面的LOGO当年她也见过,一件风衣就要小一万了。   “这怎么行?”她说,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手才把那件大衣掏出来,“这得赶你好几年的学费了,不行,太贵了,得退了。”   “都过了时间了。”苏釉端起自己的面条来吃了几口,又说,“但我也确实想给你买点东西,没有姐的话,我可能连学也上不了。”   苏釉抿了抿唇,又说,“等将来我自己赚了钱,还给你买更好的。”   常在这条街上出入的人,都知道周茉为人泼辣。   一个女孩子开着家咖啡店,也遇到过不少寻衅滋事的小混混,外加还有个常年吸血动不动过来骂街打砸的爹,可她都能咬牙撑下来,   就算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从来没有向谁低过头,是块最为难啃的硬骨头。   可这块硬骨头此刻却抬起手来捂住眼睛,忍不住潸然泪下。   人过的太难了,遇到一点好反而更容易泪腺发达。   “哎,姐,”苏釉笑,捏着纸巾为她擦泪,“今天是个好日子,别哭。”   周茉握住了他的手腕,将自己的眼睛怼在了他手中的那块纸巾上,强忍鼻尖的酸楚。   门外忽然响起了敲击声,吕少言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起身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外面的路上,何显正带着两个小弟站在外面。   “今天怎么没营业?”何显奇怪地问,又问,“你怎么也在这里?苏釉呢?是不是也在里面?”   他说着便探头要往里面看。   身后两个小弟不自觉对视一眼。   他们老大最近变得特别奇怪,以前最是看不惯苏釉,天天觉得苏釉是BKING转世,恨不得堵住人家好好教训一顿,现在却一天到晚苏釉的名字不离嘴。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发展的感情,毕竟何显大部分时候都是和他们在一起的,也没见他和苏釉单独相处过几次啊。   有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们两个,因为吕少言很快问出了他们的疑问。   “干吗?你和柚子什么时候这么熟了?看见我却只顾着问他,你不会喜欢上我们家柚子了吧?”吕少言语气不善地道。   两个男生闻言,立刻张大眼睛翘起了耳朵来。   “胡说八道,”何显愤愤然地反驳,“老子喜欢的是女生。”   又刻意强调这两个字,“女生!”   “哦,”吕少言神色缓和了些,偏头往里面叫了一声,“柚子。”   不过片刻,苏釉就端着个大碗低头出来了。   “何显,”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人,问道,“你今天又逃课了?”   何显莫名有些心虚,他摸摸自己的寸头,片刻后指了指吕少言:“吕少言也逃课了。”   “今天是我姐生日,”吕少言说,“我和柚子来为我姐庆祝,怎么了?”   莫名地,何显心里酸溜溜的。   苏釉下午帮着周茉打扫了好一阵,这会儿正饿,他靠在通往里间的小门上,低头吃面。   何显明明吃过饭了,却又忽然觉得饿了。   “苏釉,”他问,“你吃的什么,怎么看着这么香。”   “你没吃饭啊,”苏釉抬了抬眼,“进来吃点吧,有蛋糕,我面也下的多。”   “你自己下的啊?你怎么什么都会?”何显摸摸鼻子,往后看了一眼,对两个小弟道,“你们先回去吧。”   两位小弟:……   等人走了,何显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姐姐生日啊,可是我没带什么礼物。”   “没事,进来吧。”苏釉说着转身进去了。   何显也只得进了门,听吕少言在身后重新把门关上。   苏釉为何显盛了碗面,绿油油的菠菜叶,上面飘着一点油星。   苏釉将面碗放在何显面前,看何显拿着筷子捞了捞。   “不知道你要来,我就下了三颗蛋。”苏釉说。   “没事,”何显低头吃了一口,“还挺好吃。”   何显经常带着两个小弟过来喝咖啡,吃蛋糕,出手很阔绰,周茉和他虽然算不上熟悉但也不陌生。   三个男生在旁边说话,她便坐在一边定拼配的豆子,不时和苏釉商量上一两句。   哪个豆子多一些,哪个豆子少一些,或者哪家的豆子日期不够新鲜,哪家的品质不够稳定……   何显边吃面边忍不住赞叹:“苏釉,你懂好多啊。”   苏釉喝完最后一口汤,弯腰收拾碗筷,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了一声,“如果你天天接触这些,只会比我懂得还多。”   “对了。”何显看着苏釉细白的手指收拾碗筷时无比熟练的动作,不觉咽了咽口水,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到嘴的话都给忘了。   “怎么了?”苏釉问。   “下个周末就是变装晚会了,你准备好穿什么了吗?”何显问。   “柚子你也要去吗?”吕少言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你不是从不参加这些活动吗?”   “什么变装晚会?”苏釉疑惑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天郑太太寿宴上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何显着急起来,“反悔我可是会生气的。”   吕少言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听到苏釉答应过就忍不住兴奋了起来。   “去吧。”他说,“去年的时候让你去你不去,可好玩儿了。”   苏釉心里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还怀疑是不是何显在诈他。   “去玩玩吧。”周茉也说,“你也该有点符合自己年龄的社交和活动。”   苏釉还未说话,吕少言就道:“我知道你扮什么了。”   “什么?”苏釉说。   “扮女生。”他话音未落,苏釉就嫌弃地瞥开了眼睛,低头重新收拾碗筷。   “哎,柚子。”吕少言拉住苏釉的手,将嘴唇凑到他耳畔,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就见苏釉原本清亮的眼睛渐渐升起了些迷惘之色来。   “而且现在崔如意不是还没追上人吗?”吕少言说。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何显感觉到了被排外的不快,“而且怎么还和如意姐扯上关系了?”   和他一样没听到吕少言说什么的还有周茉,可是周茉显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   周茉从单据上抬起眼来。   因为路桥和崔如意的关系,之前几个人曾经讨论过,路桥有没有可能在喜好上会更偏女生一点。   她一听吕少言的尾音,就知道他在说服他抓住这个机会试探试探路桥。   “言言说的也有道理。”周茉说着想了想,“我有条裙子,是很多年前别人送我的,大了些,我拿去让人帮忙改改,到时候你穿那件。”   何显虽然再次感受到被排外的不快,但闻言又忍不住好奇之心。   “什么样的裙子啊?”他边问边想象苏釉穿裙子的样子。   肯定很美吧?不过这么冷冰冰的,真的有人敢靠近吗?   没人靠近更好,嘿。   “保密。”周茉看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笑出了一对虎牙。   换装晚会安排在十二月初的一个周六,那天路桥一早就出了门,路潍州头一天没有回家,当天也是未见人影,洛颀则照例去赴牌局。   家里只剩了苏釉一个人。   用过午饭,苏釉便坐在了镜子前。   吕少言为他准备了一套假发,黑长直,戴上很是清纯。   随后,他弯腰拎起那套裙子。   火红的长裙,周茉找人改过,足以到他的脚踝,裙摆层层叠叠,像夏日热情似火的蔷薇,而腰肢处则收得很细,细到让苏釉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穿得上。   手机响了一下,吕少言发来语音信息。   “柚子,我已经坐上车了,大约四五十分钟就到。”   “这么早?”苏釉问。   “路上如果堵车到了也不太早了,而且说晚会你以为就是晚会啊,大家都会早一点到,可以吃吃喝喝玩玩。”   苏釉沉默了片刻,回道:“知道了。”   他没再犹豫,将长裙套在了身上,尺寸意外地刚刚好。   乌黑柔顺的发垂在肩头,苏釉看着镜中穿着火红裙装的漂亮少女,微微有些愣神。   他有些不敢相信,镜中的竟是自己?   他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头发,镜中人也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头发。   镜中的「少女」看起来哪哪都好,唯有淡粉的唇色略过浅淡了些,压不住身上浓重的红。   吕少言本来要他找个化妆师的,但苏釉嫌麻烦,他抿了抿唇,随即双手提着裙摆出了卧室。   主宅里没有人,苏釉提着裙摆穿过走廊,迈上楼梯,上到二楼,直接去了洛颀的卧室。   洛颀卧室里连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化妆间,苏釉直接进去,在她台面上放口红的盒子里翻了片刻。   他选了一根红色未开封的,直接打开盒子,拧开盖子,将鲜红的膏体薄薄地绘在唇上。   没有什么妆容。   镜中的「少女」皮肤雪白到几乎吹弹可破,一双桃花眼略显清冷却又更见清纯,只稍改了唇色,就已经艳光四射。   如果路潍州看到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比他十年前遇到洛颀的时候,更要鲜嫩,更要美貌。   最重要的是,那种浑然天成的纯洁懵懂感,是洛颀身上从未有过的东西。   苏釉对着镜子看了片刻,忽然听到外面似乎有隐约的说话声。   他抿了抿唇,迅速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毕竟,那是路潍州和洛颀的卧室,他穿成这样,万一来者是路潍州,恐怕很难让人不想偏。   而他一向到路潍州会那样想他,就忍不住直犯恶心。   苏釉提着裙摆飞快地往前走,可在看到楼梯上的来人时却生生顿住了脚步。   路桥正扶着楼梯扶手,安静地看着他。   他眼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在苏釉想看清楚的时候,那双眼却又不动声色地静了下去。   “走啊,桥儿……”身后传来了谁的催促声。   或许是因为路桥站着没动,一颗黑黑的脑袋从他腋下钻了过来。   “我靠!美人儿!”郑铭大惊,片刻后他结结巴巴地道,“美人儿弟弟?” 第32章 狠狠地吻了下来。   光线略显暗淡的走廊尽头, 少女一袭红裙。   她双手提着裙摆,看起来犹如凭空冒出的精灵,又像是仓惶出逃的公主。   美丽, 纯洁,神秘……   在郑铭一声「美人儿弟弟」后, 他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抿了抿, 随即安静地抬起眼来,与面前的人对视。   “你这是在干什么?”和郑铭略显高昂的声音比起来,路桥的声音却显得格外低沉。   像是许久没有发声一般, 略带暗哑。   “去参加换装晚会。”苏釉轻声回答,“很多同学都去。”   路桥看着他,目光从上到下,很仔细地打量他。   红色的长裙领口开得略深, 露出一痕雪白细腻的皮肤与两根伶仃的锁骨, 衬得颈窝深深。   肩头更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纱网,隐在纱网后面的皮肤若隐若现,却比完全暴露时更加让人心痒, 恨不能上手去将那块不顶用的布料撕开,一窥内里的究竟。   少女的腰肢极细, 被纱裙轻轻地收拢, 仿佛只手可握。   明知道面前人不过是个极度漂亮的少年,可看着他这身装扮, 仍很难想象他真的不是一名少女。   “就穿这个?”路桥问, 嗓音沉凝的甚至让人觉得隐隐含了层风雨。   “干什么你?”郑铭大概是等的不耐烦了, 一把推开路桥, 三两步从楼梯上窜上来, “别吓着美人儿……弟弟。”   “不可以吗?”苏釉淡声问, 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手指捏着一点布料,更衬得犹如细白的笋尖儿,“这样不才更有反差感吗?”   他抿唇笑了笑,真如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沾染了一点点露珠,娇嫩到让人不敢轻易碰触:“我猜,如果再覆上一层红色面纱的话,肯定没人能认出我来。”   “何止猜不出来?”郑铭围着苏釉转了一圈,两眼放光,“就算他们只看你一个背影就绝对会为你着迷。”   “滚蛋。”路桥缓步上前,一把将郑铭拉开。   他站在苏釉面前,垂眸看他。   距离那么近,近到苏釉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清新,很容易让人安心的气息。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苏釉没有和他距离这么近过了。   他的视线凝在他黑色的羊毛大衣上,红裙宽大的衣袖下,指尖不自觉收紧了。   路桥没说话,只慢慢抬起手来,将他的衣领略整了整。   可不管怎么整理,那衣领里都会露出一点凝脂般的皮肤来。   片刻后,他终于停了下来,缓缓开口道:“我让朱宇送你过去。”   “不用了,”苏釉抬起眼来,与路桥四目相接,唇角带着一缕略显客套的笑意,“吕少言来接我,已经在路上了。”   和郑铭惊艳又热络的目光比起来,路桥看他的目光显然要沉静得多,和平时没有太多区别。   让苏釉觉得,今天大约又和以往一样,会是一场无用功。   他略略有些灰心,但又像是习惯了这种感觉一般,觉得有些麻木。   “那我让朱宇早点去接你。”路桥又说。   苏釉安静地与他对视。   路桥漆黑的双眸那么深,深到他一点都看不清楚他内心的想法。   但他也确实不想穿着裙子在夜里等出租,便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的话似乎只有这么多了,再呆似乎连空气都会尴尬。   苏釉提着自己的裙摆,绕过路桥,一步步走下楼梯。   他毕竟是个男生,这还是他第一次穿裙装,且又是这么长的大摆裙,一时间难免感觉视线受阻,连行动都没有平时那么利落。   路桥安静地站在楼梯口处,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不动声色地转回身来。   “你就让他穿这样出去?”郑铭问,边跟在路桥身后上楼,边忍不住扭头往后瞅。   “为什么不可以?”路桥的声音没有明显的情绪,“你身边跟着的那些人,哪个穿的不比苏釉这套露骨?”   苏釉这套衣服,除了胸口露出一痕雪白的皮肤,以及肩头那点若隐若现的薄纱外,其他地方其实都遮得严严实实。   正常来说,跟暴露并没有什么关系。   可不知道为什么,穿在他身上竟然会显得那么性感,性感与清纯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他身上撞击,差点让人以为是衣服的错,   可路桥很清楚,那并不是因为衣服,而是因为苏釉。   “我……”郑铭磕巴了下,“那能一样吗?”   郑铭家是开娱乐公司的,日常见过的美人无数,可今天乍一看到苏釉出现在楼梯口时,他仍没忍不住心头一跳。   那种美和他过往见过的每一种美都不一样,冲击力极强且个人特质过于鲜明。   “桥儿,”郑铭忍不住说,“我跟你保证,如果美人儿弟弟签了我们公司,不出一年肯定大爆。”   “不签。”路桥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别打他的主意。”   “切,”郑铭没想到路桥反应这么大,“那你说,我还能害他不行?”   路桥没再说话,率先进了书房,郑铭紧随其后,两人在书房里靠窗的沙发上相对坐了下来。   “说正事儿。”路桥说,言简意赅。   郑铭今天找路桥确实是有点事。   娱乐圈最年轻的三金影后余韵最近合约即将到期,郑铭想将人从对家公司争取过来。   余韵在圈子里和郑风一样,几乎像是开了挂,除了是一男一女性别不同外,披荆斩棘无往不利几乎如出一辙。   当年,郑铭的母亲慧眼识珠发掘并力捧郑风,让郑风年纪轻轻就坐稳了江山。   所以这么多年来,郑风对郑铭母子可谓毫无二心,即便对家开出的条件再优厚,也从未考虑过离开。   余韵的崛起和郑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她的贵人是她现在所属经纪公司的老总。   余韵与现经纪公司的合约将于来年五月份到期,算起来已经不到半年的时间。   现在各大娱乐公司都已经悄悄向她伸出了橄榄枝,只是,论实力,还是郑家更强一些。   余韵与她老总关系很不一般,之前还从未有人成功挖过墙角。   只是最近,他们老总在公司里养了个小情儿,并将不少重要业务交到了对方手里,导致公司许多人怨声载道,而余韵出道这么多年也第一次和自己老总产生了龃龉。   这次合约到期,他们老总为了绑住她,让公司拟了份二十年期限的合约。   这几乎是要将她买定了,而且,也第一次表达出了对她的不信任。   前几天,郑铭曾亲自接触过余韵,只是余韵仍未下定离开的决心。   这件事本和路桥没什么关系,只是偏偏高中三年,余韵都是路桥的同桌,虽然没发展出恋情来,但是兄弟情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她出道之后我们也就吃过一顿饭,”路桥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人说不定都不记得我是谁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交给我?”   “记得,记得,”郑铭恨不得举手发誓,“那天聊完之后,她还问起你呢。”   又小声嘀咕,“不记得谁也不能不记得你路少啊。”   “哦?”路桥点了根烟,有些心不在焉,“问我什么了?”   余韵问的是路桥母亲的事情。   高中时她们好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到路家玩过,是桑晴亲自照顾她们。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还记得那个女人的美丽和温柔,并曾经十分羡慕过路桥有这么好的妈妈。   可不过几年过去,她就看到了桑晴病故的新闻。   当时她在拍戏,路桥也未曾邀请他们同学中的任何一个,他们便都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沉默。   “就问你好不好。”郑铭说,自然不可能提起桑晴的事情来。   路桥轻轻点了点头,不太上心地道:“有机会吧,有机会我帮你问问她。”   “你别他妈有机会,”郑铭说,“现在就是机会,万一**远忽然间想明白,又跟余韵握手言和了,我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机会去  ?”   **远是余韵现在的老板,也是郑家的对家鹏飞娱乐的负责人。   隔着烟雾,路桥抬起眼来,那双眼似笑非笑,像在看什么不争气的玩意儿。   “怎么了?”郑铭心情浮躁。   “就这么点出息,”路桥笑了下,咬着烟低头发信息,语声含糊不清,“回头我让助理约约她。”   “你要亲自约,”郑铭强调,路桥还没约呢,他就开始忍不住憧憬了起来,“到时候王和后都在我们这边,看鹏飞他们还拿什么争。”   “知道了。”路桥说,眼睫垂着,在屏幕上敲敲点点。   “你在给谁发信息?”郑铭看着他,略带疑惑地问,“不会是苏釉吧?”   “不是。”路桥直接否定。   他的消息确实不是发给苏釉的,但是是发给朱宇的,让他早点过去接苏釉。   “桥儿,”郑铭看着路桥,路桥的五官被烟雾遮挡的略显模糊,“你为什么一直不答应崔如意的追求?”   “终身大事,谨慎点不好?”路桥问。   “不会是跟苏釉有关系吧?”郑铭试探着问。   最初,他确实觉得苏釉对路桥有点过于依赖,而路桥也是,虽然看着漫不经心,但却愿意为苏釉费心,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尤其,苏釉又是洛颀的儿子,如果没有巨大的好感,他不相信路桥会做到这一步。   但后来,路桥和崔如意扯到了一起。   虽然两人一直没确认关系,但偶尔还是会在一起吃饭散步,就连记者都拍到了两次。   他又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可是今天在二楼走廊里,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那种氛围确实很不一样。   苏釉的目光凝在路桥的黑色大衣上,微微抬眼时,有着一种很难说清的东西。   那个眼神纯净又性感,可谓是威力十足。   虽然苏釉看的是路桥,可郑铭在旁边都被波及的忍不住心跳加快。   那种感觉,郑铭想,大概就是所谓的「怦然心动」吧?   路桥的眼皮终于抬了抬,语气略微带了些不耐:“你干嘛老往他身上想?”   “我想追追苏釉试试。”郑铭忽然毫无预兆地说。   路桥像是愣了一下。   “别人不知道,咱们哥几个是都知道的,我平时爱玩,看着花,其实有一部分是为了迷惑老头子,”郑铭说,“以前我不清楚,可今天看到苏釉的那一刻,我真的是生平第一次动心。”   他说着,夸张地按了按胸口:“我的心跳得飞快。”   说完,他有些迫切地看着路桥。   “不行,”片刻的沉默后,路桥说,“你妈妈最讨厌洛颀,肯定不会同意。”   “这件事我能搞定,”郑铭硬气起来,“而且我妈妈是讨厌洛颀又不是讨厌苏釉,谁不知道,苏釉从小就没跟过她。”   “那也不行。”路桥眼眸垂落下去,继续说。   “为什么?”郑铭坚持问。   路桥没说话,而是猛地抬起眼来,那目光如剑一般,冰冷锋锐,又像一座大山,蓦地压在了郑铭头顶,带着狠绝的意味。   两个人一起从小玩到大的,郑铭从没见过路桥这样威势逼人的时候。   他的心砰砰砰直跳,忍不住地想要犯怂。   而那一刻,虽然彼此都没说什么,可郑铭还是明白了其中的真正原因。   ——   “好美啊,柚子。”从坐上车开始,吕少言已经不知道说了几万遍。   吕少言穿着深蓝色休闲西装,脖子上系着一枚红色的蝴蝶结,头上也戴了假发,假发梳了个小啾啾。   他穿得是柯南的衣服。   “今天你就是我的兰,”吕少言双眼闪闪发亮,“哦,天哪,我性取向变了。”   苏釉坐在暗影里,避开了司机好奇的目光,不胜其烦地拉高自己的裙摆。   “不是吧?”吕少言大惊,“这里还有外人呢。”   又靠近苏釉道:“虽然我们阅片无数,但片就是片,你不要和现实世界混了啊。”   嗤啦一声,布料开裂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音。   苏釉从裙摆上扯下一片纱布来,握在了手心里。   车子停在西郊的别墅前。   别墅是何显家的,春夏游客比较多的时候,会承接一些团体活动,像一个小型的俱乐部,里面的娱乐项目布置的也很是丰富。   下车前,苏釉将那块纱布蒙在了自己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冬天天短,才五点多钟,天就已经麻黑了。   别墅大门前,各色彩灯齐齐亮起来,以不同的频率不停闪烁,恨不能晃花人的眼睛。   苏釉他们刚一下车,临窗坐着喝酒的何显就被坐在身边的男生捅了捅。   “老大!”   何显偏过头来,看到窗外人身影的同时,不觉咽了口口水。   还好,他想,最近自己也觉得有点过于在意苏釉,还好……   看到红裙少女身形的那一瞬间,他终于确定自己喜欢的仍然还是女生。   这让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强烈的安全感来。   少女身姿婀娜,细腰袅袅,但一双腿却长得过分,行动间耳朵上的宝石耳钉折射出璀璨的光华来。   何显看不到对方的脸,因为被红裙同色的纱布遮住了,可露出来的那点皮肤白的反光,从侧面能看到对方纤长的脖颈,犹如高贵的天鹅一般。   最重要的是,从窗边过去,那少女直接推开了他们这栋别墅的大门。   何显腾一下站起身来,但心底却无比疑惑。   他不记得自己邀请的这些人里,有这么高的女生啊。   旁边扮成蛇精正和几个葫芦娃装扮的男生掷骰子的宋欢被他惊到,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不觉也愣住了。   就见那少女进了门,像是终于松了口气,抬手将自己脸上覆着的面纱取了下来。   少女皮肤雪白,眸发乌黑,看起来格外清冷,挺翘的鼻尖下,唇瓣却又红的热烈,何显呆呆地看着,只觉得这人十分眼熟,但想了想,自己好像除了崔如意,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   何显的老大风范尽失,他刚要迈步迎上去,就听旁边的宋欢低低地惊呼:“苏釉。”   这可是她暗恋了好几年的男神啊,就算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只是今天这打扮……   我靠!好辣!   苏釉显然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淡淡地看她一眼,礼貌地向她微一点头便瞥开了眼睛。   整个房间里光线调的很暗,各种色调都有,中间舞池里有球灯在缓缓旋转,七色光斑随之洒满了大半个空间。   大部分人的装扮都十分奇怪。   苏釉看的动漫极其有限,除了一排七个葫芦娃让他一眼认了出来,其他人的装扮他大都认不出,最多有些会觉得眼熟。   当然,也有像他这样自由发挥的,不过他并不认识那些人,也无法看出和平时有太大的不同。   听到宋欢的声音,白胡子的葫芦爷爷声音打颤:“苏釉?”   “嗯。”苏釉淡淡地应了一声,听出是何显的声音,便走了过去,在他身畔坐了。   而吕少言已经和一名扮成怪盗基德的男生挤在了一起,不知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这一刻,宋欢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她从未想过,自己暗恋了两年多的男神,穿上女装竟然比自己还要漂亮。   尤其何显那双眼睛,几乎被苏釉给黏住了。   宋欢在心底忍不住悲叹:真他妈神奇,自己的追求者不会忽然变成自己的情敌了吧?   “喝酒吗?”何显倒了杯果酒给苏釉,苏釉接了过来,两口就喝干了。   “这个活动到底是干嘛的?”他忍不住问。   “就是玩儿啊。”何显说,“这栋房子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可以跳舞,可以唱歌,楼上还有棋牌室和球类,想玩什么都可以,还可以通宵。”   毕竟都还是学生,玩的倒是没什么过分的。   苏釉对别的都没什么兴趣,唯一喜欢的就是球类了。   不过……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最后还是决定以静制动,等朱宇来了就回家好了。   只是,回去太早的话,不知道郑铭还在不在。   如果郑铭在的话,可能今天的计划就得彻底泡汤。   何显殷勤得过头,也不管他的葫芦孙儿们了,看苏釉酒杯空了,立刻又为他满了一杯。   苏釉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微微仰头,将刚刚倒上的那杯酒又喝了进去。   动作间,宽大的衣袖滑了上去,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小臂来。   何显再次吞了吞唾沫。   “苏釉。”宋欢放下骰子,侧身往后看,她梳了蛇精的发型,倒是衬的十分可爱灵动,“那个酒后劲儿挺大的,你别喝太多了。”   苏釉将酒杯放下,淡淡地冲她点头:“谢谢。”   他眉眼漆黑,眼睛里有一种男孩子特有的坚毅,反而更让人觉得惊艳。   “我……”宋欢不知道怎么地,忽然想问他有没有看自己的情书,或者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上次让吕少言……”   她话未出口,何显就打断了她:“欢儿,你觉得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合适吗?”   宋欢停下了嘴里的话,看着何显。   如果是以前,她大约会以为何显吃自己的醋,但现在……   呵呵……   一瞬间,蛇精和葫芦爷爷之间剑拔弩张,小葫芦们都摆出了应战的架势来。   宋欢抬手顺了顺自己耳侧的碎发,冷笑着转过头去。   苏釉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也没有问下去的意思。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根皮筋出来,三两下把披在肩头的长发绑了个马尾,看起来又美艳又帅气,俊美极了。   旁边有几个男生在抽烟,何显也摸了烟盒,问苏釉:“抽吗?”   苏釉犹豫了下,倾身到宋欢旁边问了两句,才接过烟来。   “苏釉,你真美。”何显喝了几杯酒忍不住絮叨,“你说你穿女装,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好看?”   “是吗?”苏釉抽了口烟,把裙摆往上拉了拉,从包裹到大腿的透明丝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来。   何显:……   他觉得鼻子一麻,几乎流出鼻血来。   苏釉的手机在震动,他咬着烟接了起来:“喂,小朱哥。”   “苏釉,”朱宇的声音传过来,“我就在西郊景区这块儿了,你结束了联系我。”   苏釉:“……”   “我才刚到十分钟左右,哥。”   他倒不是迷恋这里的氛围与环境,而是确实想要晚点回去,这样家里该睡的睡了,该走的走了,到时候上三楼也方便点。   朱宇笑了一声:“没事,今天路总没给我安排别的工作。”   “那我尽量早点。”苏釉说,挂断了电话。   “我靠,不是吧?”何显大为不满,“才几点,你家里就来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你出来?”   “那说明家里人很在意他啊。”宋欢偏过头来说。   不知道为什么,苏釉听到这句话,忽然夹着烟笑了起来。   那双眼睛弯着,看了宋欢一眼。   宋欢忽然觉得,原来以前远远看着的苏釉,远没有近距离接触更加迷人。   就算那笑容很是漫不经心,也毫不留情地狠狠戳中了她的心脏。   苏釉是第一个从聚会中离开的,九点多钟,他坐上了朱宇的车。   “是不是我来太早了,”朱宇笑着说,“让你也没玩儿好。”   “小孩子的玩意儿。”苏釉说,他坐在朱宇身侧,长发被风吹了起来。   “我酒喝得可能有点多,吹一吹,”他说,“如果你冷的话就告诉我。”   “没事儿。”朱宇说。   周末的夜晚有些堵车,歪打正着,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钟。   从车上下来,苏釉忍不住抬头看向三楼。   路桥卧室旁边的那扇窗户里亮着灯,苏釉知道那是他的书房。   他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就连路桥的卧室,他也只进去过那么一次。   “小少爷,”朱宇看着苏釉的身影,问道,“需要我送您回卧室吗?”   苏釉这样打扮,让朱宇觉得很有距离感。   如果是平时苏釉喝多了,他可能不会想太多就直接上手,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太敢。   “不用了。”苏釉轻声说,“我自己就可以了。”   又说,“辛苦你了,小朱哥。”   小朱点点头,但还是看着苏釉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看着他一楼卧室的灯光亮了起来,才驾车离开。   苏釉回了自己的卧室,他先去刷牙,然后洗脸,最后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那张格外精致的脸,将长发梳得柔顺。   随后,他将鞋子脱了,提着裙摆,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去往三楼的楼梯。   不知道路潍州有没有回来,二楼现在很安静,在弯过二楼楼梯时,他感觉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   苏釉觉得自己的大脑或许是空白的,可心脏却是滚烫的。   弯上三楼之后,他站在走廊的窗边,给吕少言发了条信息。   吕少言很快回复了过来,大约为了今晚的事情,他连酒都没敢喝。   苏釉抿了抿唇,重新将手机塞进袜筒里,光着脚一步步走到了路桥的书房门前。   走廊里铺了薄薄的地毯,有点粗糙的绒面扎在他的脚心,让他觉得痒,也有点慌,可心底却又莫名地浮起难以言说的兴奋。   门被敲响的时候,路桥正在练字。   从苏釉离开后,他就有些心神不宁。   这一个月刻意保持距离的成果,从楼梯口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彻底土崩瓦解了。   他的心不太静,所以纸上的字也略显虚浮。   直到刚刚,朱宇打电话告诉他,苏釉已经回了自己的卧室,他胸腔里那一颗不上不下的心,才终于慢慢平稳了起来。   而现在,敲门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响,让他刚刚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再次火一般烧了起来。   笔杆被紧紧捏在手里,却迟迟没能落下去,直到门外再没了动静。   苏釉背靠着门,咔嚓点燃了火机,唇间咬着的那支烟也随之迅速燃烧起来。   一支烟抽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他一个不稳,踉跄着撞进了一个宽厚又温暖的怀抱里。   “哥。”苏釉转过身来,眼角含着醉与笑,叫出了这个他许久未曾叫过的称呼。   缠绵,又有些委屈,带着酒意软得过分,直击人的心扉。   “不是不叫我哥了吗?”路桥垂眸看他。   他穿了件黑色的衬衣,看起来神色略显冷凝,有种禁欲感,却也更加性感。   “那我就不叫了。”苏釉唇间咬着烟,两截雪白的手臂从袖管里伸出来,攀住了路桥的脖颈,光着的两只脚踩上路桥的皮鞋……   这样他们离的就更近一些,身体紧贴着身体,视线交错着视线,更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情绪。   粉润的唇瓣间有灰白的烟雾逸散,苏釉将那些烟雾缓缓地吐出来,带着引诱般正对着路桥的嘴唇。   路桥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抬手将他唇间的半截烟抽掉。   “路桥。”苏釉弯着眼睛笑起来,他在他脚上踮起脚尖来,唇瓣几乎含住了他的耳垂,带着毫不掩饰的挑逗,“约吗?”   路桥的身体绷得极紧,苏釉能感觉到他身前的肌肉铁石般坚硬,因此笑的更加愉快。   “苏釉!”路桥叫他的名字,声音低低的哑,“你喝醉了。”   他没说约不约,可这似乎就是他给他的答案。   蓦地,手机铃声从裙底传了出来,苏釉像是懵懂了片刻,随即他掀开裙摆,从大腿根处的丝袜顶端将手机掏了出来。   这样撩拨人的动作,他做的纯情又天真,好像接电话就只是接电话一样。   可路桥的唇角却抿得更紧了,一双眼睛如没有星星的夜,就那样紧紧地凝在了苏釉身上。   “何显。”苏釉像没骨架一样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对面人说了什么,他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来接我啊?”   又说:“好。”   他挂了电话,眉眼间含着笑,光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向后退。   走廊里的风将他的裙摆吹得飞了起来,像一朵开到靡艳的玫瑰,又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   “路桥,”他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含笑道,“你不约也没关系,我去找别人。”   雪白的脚尖点在地上,他转过身去,却被身后人猛地握住了手腕,狠狠怼在了走廊的墙壁上。   路桥垂眸看他,那双眼里有一种很凶狠的东西缓缓被释放了出来。   “这么想要?”路桥问,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不容他逃避分毫,像是想要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去一般。   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苏釉抬起手来,柔软冰凉的手捧住了路桥的脸颊,他踮起脚尖仰起头来,将自己冰凉的嘴唇印在了路桥滚烫的唇上。   那双唇那么热,那么软,让人想要无限靠近。   虽然阅片无数,但他的动作却仍是无比生疏,那样笨拙地轻轻吮吻。   路桥垂眸看着他,忽然抓住了他的假发,让他更加仰起头来,随即狠狠地吻了下来。   少年口腔里有淡淡的烟草气息,清淡的牙膏味,以及不算浓郁的酒香,所有的一切综合在一起,变成了他身上那种淡淡的甜,淡却悠远,主宰了路桥所有的神思。   他从未想过,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吻会这样激烈,会这样深入,恨不能将对方吞噬……   意乱情迷下,他看到少年的睫毛被泪花染湿了。   “你确定?”路桥依依不舍地退了出来,又忍不住吻了吻少年柔软的唇角。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两人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他们看着对方,犹如两头凶狠的野兽,意乱情迷又咄咄逼人。   “嗯。”苏釉点头,像是醉了,又像是极度清醒,“我爱你,哥,很早很早就喜欢你了,想和你睡。”   他说着再次抬起脚尖,含住路桥仿似有魔力般的嘴唇亲了一口。   随即他跳到了他身上,双腿环住他的劲瘦有力的腰,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你抱我去,”他用舌尖舔了舔路桥滚烫的耳垂,“去你床上。” 第33章 那一刻,苏釉觉得路桥简直太会了。   苏釉没有想象中重, 甚至轻得超乎路桥的想象。   路桥将他抱在怀里,犹如捧着一束花,又像是拥着一片云, 很爱惜的样子。   苏釉细白的手臂始终紧紧勾在路桥脖颈上,他将脸埋在他微微汗湿的颈窝里, 睫毛轻轻刷在他皮肤上, 感受着他的手臂渐渐收紧。   路桥的步子很大,目光落在苏釉身上。   他的衣领因刚才的纠缠敞开了些,露出了比下午在楼梯口处见到他时还要多的多的皮肤。   有什么东西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若隐若现, 比身上火红的长裙更加惹火,让路桥连呼吸都不自觉停滞了一下。   路桥床上是成套的黑色的床品,干净整洁,仿佛还未被人使用过, 像一块平静的黑色湖面。   苏釉被放上去的瞬间, 那湖面像是荡起了层层涟漪,开出一朵火红又瑰丽的花朵来。   火红的裙摆铺满了半边床铺,两只细白的手臂犹如缠人的花蕊, 将路桥紧紧缠住。   路桥倾身下去,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苏釉。   从他乌黑散落的, 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的发, 到眉眼鼻唇,微微扬起的犹如天鹅般细长的脖颈, 顺着那一抹白, 目光没入火一般的红里。   最后, 他微微起身, 握住了苏釉的一只脚踝。   是曾经受过伤的那条腿。   他垂眸看他裙摆下探出的那截小腿, 线条优美, 被肉色丝袜包裹住,泛出极为温柔的光芒来,脚底染上了薄薄的一点灰尘。   他握着那截脚踝,微微低下头去,在那截纤笔直的小腿上轻轻吻了一口。   那一刻,苏釉觉得路桥简直太会了。   那一下几乎吻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小腿会这样敏感。   路桥滚烫的唇贴上去时,他几乎轻轻颤抖了一下。   热,痒,以及难以言说的麻意,从那一点出发,向四处逸散,很快涌边全身。   苏釉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心脏齐齐变得滚烫了起来。   他撑住身体的手臂一软,重又跌进了那片黑色的湖泊中去。   路桥抬眸看他,像是很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低低沉沉地敲在耳膜上,听起来性感又愉悦。   随后,他一点点卷起他的裙摆来,将他的丝袜由上而下地褪下来,像在对待一份精致又易碎的艺术品般小心又谨慎 。   温热的指腹由上而下,像是在拉下丝袜,又像是一点点抚过细腻的皮肤。   苏釉的双腿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中,觉得冷,又觉得热。   他的呼吸慢慢发紧,闭着眼睛不自觉地张开了两瓣红润的嘴唇。   像缺氧的鱼。   两条丝袜终于失去了灵魂,被随意地丢在了床脚下。   苏釉不知道这个过程究竟有多长。   或许只有短短几秒钟,也或许足有几分钟,可无论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足够煎熬。   也足够让他一点点深陷入,路桥为他营造的氛围感中。   路桥终于重新向他倾下身来,他低头亲吻他绯红汗湿的眼尾,薄薄的眼皮,挺翘的鼻尖,和红润润湿漉漉的嘴唇。   “你知道吗?”他轻声说,“曾经,我就是这么煎熬。”   苏釉慢慢张开眼睛,对上路桥深不见底的双眼。   那双眼那么黑,像化不开的墨,也像窗外神秘深邃的夜,仿佛多看两眼就会万劫不复。   苏釉不自觉地抿了抿唇,随即,那两瓣被吻到发烫的红润唇瓣儿便被路桥恶狠狠地给衔住了。   因为体验过那种心脏被捏在手心里的痛苦感觉,所以,路桥只折磨苏釉一分钟。   让他知道自己并非没有痛苦,可也舍不得让他痛苦。   没有人知道,路桥曾怎样残酷地镇压过自己的感情。   也没有人知道,曾被那样反复压制过的感情一旦爆发,会有多么激烈,多么难以控制。   犹如失控的火山瞬间喷薄而出,将厚厚的冰层瞬间融化。   让他的吻无比热烈,甚至带了一点让人心跳加快,无法自控的粗暴,像是毫无保留,又像是要将灵魂交付。   苏釉在被吻到头脑发晕,浑身绵软的间隙里,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红裙一片片零落成碎片,像被揉在指尖的玫瑰花瓣,一片片零落成泥,洒满了床边的地毯上。   那朵开在黑色湖面的瑰丽花朵,被人毫不留情地采在了指间。   苏釉觉得,路桥这个人,确实很带劲儿。   比他第一次进路家,在细雨中远远看着他时,所想象的还要带劲儿。   ——   从小到大,苏釉一直都是一个人睡。   他的梦很多,大都是噩梦,所以要晚一些疲惫一些上床,才能勉强睡个好觉。   偶尔吕少言在他家里留宿,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苏釉总会觉得不舒服,很难入睡。   断断续续一夜下来,往往也只能睡两个多小时。   可昨晚,他却一夜无梦,睡得香甜,陷在路桥怀里,闻着他身上清新好闻的气息,很快就变得毫无知觉。   所以,从黑暗中张开眼睛时,除了身体上的酸痛外,苏釉并没觉得特别难过。   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和心情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其实,对于身体上的不适,他的耐受度很高,   毕竟昨天是真的有被爽到,但以前苏怀民加诸在在身上的却只有暴力。   而路桥给予的,却有爱,有亲吻,还有像是十分十分珍视的拥抱。   房间里拉着遮光窗帘,光线暗淡,大床的另一边已经空了。   苏釉到处找自己的手机无果,片刻后想起来,昨天路桥强行把他的手机关机并随手扔在了哪里。   他强撑起身体来,在床头柜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沉睡的手机。   苏釉靠在床头开了机,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九点钟。   上一次睡到这么晚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完全不记得。   手机右上角有未接来电的标志,阿拉伯数字是6,在连入网络后,信息音一个接着一个,几乎密不透风地响在了耳边。   苏釉点开未接来电,五个何显,另外一个还是何显。   他愣了片刻,猛然想起了什么,将五个未接来电的那个号码改成了吕少言的名字。   信息大部分同样是吕少言发来的。   但无论电话还是信息,都是今天早晨八点后才进来的。   因为昨晚苏釉曾经告诉过吕少言,如果能成,那么他大概率不会联系他,如果不能成,他之后会发信息告诉他。   所以,吕少言应该是怕路桥看到信息,硬憋到了今早八点。   “还好关机了。”苏釉抿了抿唇,忍不住想。   毕竟昨晚颠鸾倒凤,来来回回好几遍,最后几点结束苏釉都没有了印象。   他就记得自己是趴在床上,然后被路桥抱起来进了浴室,水温调的正好,他又累又舒服,连洗澡的过程都已经完全不记得。   苏釉抬起酸软的手指点开聊天软件,看到吕少言的信息铺了满满好几屏。   【话多:成了?】   【话多:是不是成了?快回话!】   【话多:怎么样怎么样?】   【话多:什么感觉,爽不爽?】   【话多:柚子!】   【话多:看来**得不轻啊。】   【……】   苏釉往下拉了拉,后面大部分是吕少言关于某些运动项目的自我猜想,连起来大约可以组成一片黄色小作文。   他没仔细看,直接回复了两个字儿。   【送辞:成了。】   不知道吕少言是不是就抱着手机等他的信息呢,几乎没什么间隔,他的信息就涌了进来。   “我靠!”吕少言说,“什么感觉?”   又问:“你还好吗?”   再问:“路桥还在你身边吗?”   ……   苏釉安静片刻,一时不知道该先回复哪个问题才好。   恰在这时,房门被人打开了,路桥手上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苏釉重新躺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看到路桥过来,他从床中央滚过去,抬手抱住了他的大腿,将鼻尖与嘴唇往他腿上蹭。   “脏。”路桥像是笑了一声,弯腰将他的脸扳正了。   “苏釉。”他半跪在床边倾身看他,一双眼睛晦暗不明,“昨天,如果我拒绝的话,你真的会去找别人吗?”   苏釉抿唇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略带挑衅地问:“你觉得呢?”   路桥知道不会,但他并没说话,而是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苏釉柔软的嘴唇:“我不想猜,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苏釉,”他问,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会吗?”   那只手的力量很大,掐得苏釉颊侧隐隐作痛,让他粉润的唇微微嘟起来。   还未及等他回答,路桥就没忍住,低下头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莫名地,苏釉觉得好笑,眼睛里不自觉就漾起了笑意来。   “不许笑。”路桥严肃地说。   他身上随意地套了件米色卫衣,看起来干净清爽,垂下眼睛看苏釉的时候,也只让人觉得他长得好看,并没有很吓人。   “昨天那个电话是吕少言打给我的,”苏釉说,“不信你可以查我那个时间段的通话记录,我故意改成了何显的名字来气你。”   他轻声嘀咕:“谁让你总是不理我。”   又说:“昨晚如果还和以前一样的话,我当然只能回自己房间,但是……”   但是什么,他顿了一下。   “但是路桥,”他说,“我不可能一直等着你的,你拒绝我的时候也有别人在追求我,我进入高中两年多,吕少言就帮我收了一百多封情书了,男的女的都有。”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们呼吸相接,苏釉轻声说:“我不可能一直一直等着你啊。”   那只掐着苏釉下巴的手力度蓦地大了起来,苏釉本以为路桥生了气。   可下一刻,男人就低下头来,深深地,用力地,吻住了他。 第34章 我们结婚   “哥, 你好爱接吻啊。”苏釉含含糊糊地说,声音里带着些意乱情迷和情难自控的笑意,但很快, 便只剩了鼻腔里轻微的哼唧声。   “我还爱别的。”片刻后路桥抬起头来,他居高临下地看他, 指腹不轻不重地揉在他被蹂躏到嫣红湿润的唇瓣上。   苏釉的唇不像平时那么微微发凉了, 而是变得又热又软。   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路桥垂眸看他,片刻后低低地笑骂了句,“敢算计我。”   又叫他, “小崽子。”   似乎还是有些生气的。   苏釉将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干净灵动的眼睛来。   那双眼睛看着路桥,慢慢地弯了起来,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路桥抬手碰了碰他的眼尾, 将薄被从他脸上拉下来:“起来吃饭。”   或许是出于某种特殊的感应, 路桥这句话刚一出来,苏釉的肚子就在被子下面叫了一声。   他抿了抿唇,随后鸵鸟一般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路桥看着他, 心情忽然愉悦了起来。   他隔着被子在他小腹上轻轻一按,语意意味不明。   “没吃饱?”他说, 语气十分正经。   “我还没吃……”苏釉反驳到一半, 忽然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   他的脸红了起来,连带着耳朵都红成了一片。   “你开黄腔, ”他控诉道, “哥, 你是不是在开黄腔?”   “什么是黄腔?”路桥似笑非笑地看他, “你懂得可真不少。”   苏釉:……   他确实懂得不少, 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没人会说, 苏釉抓起枕头来扑了过去,但无奈双腿酸软,一下被路桥扑在了床上。   “饿了就吃。”路桥说,一语双关。   苏釉的脸更红了,连眼尾都飞起红来,忍不住羞的咬住了唇。   路桥本还在逗他,可真把人逗住了,自己心底的火苗也蹭一下窜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用餐巾将餐具一件件擦拭干净。   尴尬又暧昧的气氛略微散开一点,他对苏釉道:“起来吃饭。”   苏釉慢慢地靠在床头上做起身来,薄被滑落在肩头,锁楠‘枫骨处若隐若现一个浅绯的牙印。   路桥看见了,又忍不住倾身过去,很小心地用指腹碰了碰:“疼吗?”   “你说呢?”苏釉看他,眼尾和牙印的颜色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路桥没说话,他低下头来,很温柔地用嘴唇轻轻在那处轻轻吮吻了一下,又问:“疼吗?”   不疼。   只有痒,只有柔软,和苏釉几乎从未体会过的珍视。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让苏釉忍不住想要逃避。   他的手指蜷了蜷,在薄被下不自觉抓紧了床单。   路桥看着他,眼睛里含着柔和的笑意,像是向家长要糖的孩子般,无比期待他的答案。   “不疼。”苏釉说,倾身凑过去亲他的嘴角。   又说:“我喜欢你咬我。”   路桥没有回应苏釉的亲吻,相反,他蓦地抿紧了唇角。   可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失控般翻涌了起来,遮都遮不住。   是苏釉昨晚在床上看到的那种极度强烈的情感与欲望。   “还想不想吃饭了?”他问,不等苏釉回答,又说,“我下楼去给你拿套衣服。”   房门合上,声音略显仓促,苏釉看着那道门扉,忍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   路桥这次去的略微有点久,等他回来时,苏釉已经用完了早餐。   他随意找了路桥一件衬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正光着两条长腿坐在靠窗的沙发边,低头看路桥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本书。   书是英文的,和辅助生殖技术有关,路桥在空白处做了笔记。   他的字写得很小,苍劲有力,红色的笔迹夹在黑色的英文字母空隙间十分好看。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苏釉乌黑的发顶,让他的发看起来十分柔顺,隐隐透出一圈光泽。   他垂着眼睛,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唇瓣红润的过分。   听到开门声,他将书合上,抬起脸来冲路桥笑:“这么慢?”   又说,“我都想你了。”   “别撒娇。”路桥说,但嘴角却还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手上托着套衣服,垂眸看向苏釉,看他那双白的反光的笔直长腿,在阳光下泛出柔和的微光来,比昨晚穿着丝袜时还要细腻。   除了脚踝处那两道浅浅的指痕。   “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在自己家做贼的感觉。”路桥在苏釉身侧坐下,将衣服塞给他,“快穿上,别感冒了。”   “被人发现了吗?”苏釉蓦地张大眼睛,难掩紧张。   “早晨路潍州和洛颀就要让刘嫂去叫你起床,”路桥靠在沙发上,忍不住有点好笑,“还是刘嫂善解人意,觉得你好不容易睡次懒觉,就给你留了饭菜,结果我刚下去,她就问我给你留的早餐怎么没有了。”   苏釉抿着唇笑,眼睛弯出好看的额弧度来:“那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路桥揉了揉额角,“我只能说我帮你送过去了。”   “那你取衣服又遇到刘嫂了?”苏釉要忍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想笑就笑。”路桥抬手在他眉心轻轻弹了一下。   “我不笑。”苏釉识时务地停了下来,十分好奇地看着路桥,“然后呢?”   “我下去的时候刘嫂正在一楼打扫卫生,好不容易等她拖完地,进去收拾好衣服,谁知刚一开门,又看到她在那边擦玻璃,擦楼梯……”   路桥真是第一次察觉刘嫂原来竟然这么勤快,勤快到几乎无处不在。   “好不容易我才能出来。”路桥说完,无奈地笑了,随即安静地看着苏釉没再说话。   苏釉被他看得心虚了起来,解身上衬衣扣子的手一抖,好几下没能解开衣领。   路桥倾身过去,他抬起手来,垂眸认真为苏釉一颗颗解开纽扣。   “所以,你特意搬下去,也是为了刺激我吗?”   苏釉没说话,胸口微微起伏着。   路桥为他穿上衬衣,套上外面天蓝色的毛衣,又蹲下身去,捏住了他的脚踝。   苏釉的脚趾蜷了蜷,看路桥取了他的袜子,很仔细地为他套在了脚上。   最后还有一条裤子,路桥递给他,像是有些不耐烦地道,“自己穿。”   苏釉笑着接过衣服来,将自己收拾干净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自己穿衣服,小时候父母都没有做过多少次的事情吧?   不知道为什么,和路桥一起的时候,总有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容易让苏釉觉得心头很软。   “哥,”但苏釉还是问,“我们以后都要和今天一样偷偷摸摸吗?”   偷偷摸摸才该是标准答案,无论是路桥还是苏釉,太早被人发现的话,没有任何好处。   但「偷偷摸摸」四个字,却也是苏釉加给路桥的砝码。   果然,路桥那双漂亮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但随即他又看向苏釉,目光坚定。   “两年。”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苏釉的面颊,说辞还是和以前一样,“给我两年时间。”   苏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路桥环住了他的腰,像个渣男一样低低地哄他,亲吻他的发顶:“你乖,好好读书,将来就进龙大做我的学弟,不要去太远的地方,两年后,咱们结婚。”   苏釉怔了一下,蓦地抬起眼来。   路桥给他画的饼也未免太大了吧?   结婚?   他连想都没想过。   他本以为路桥会说两年后两人就不用再偷偷摸摸,或者两年后两个人想办法和路潍州夫妇分开住,再或者……一些其他的好听的,让人觉得舒服的话。   就算他这样说,他也觉得不是没那么不可以理解。   事实上,他并不想在这段感情中争取任何的权益。   苏釉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在利用路桥。   从情理上来说,从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对不起路桥。   他要的就只是要和路桥上床,让路桥真的喜欢上他,然后在快毕业时找个合适的机会,让路潍州发现他们的奸情,让他知道,路桥喜欢男生。   随后将他和洛颀一起赶出去。   到时候他远走高飞,甚至可能会隐姓埋名永远不再回来,留下路潍州和洛颀互咬就足够了。   他相信,以路潍州的报复之心,洛颀后半辈子绝对不能好过。   这是他处心积虑送给洛颀的大礼。   是时隔八年之后,他给自己十岁那年洛颀那句话的回应。   那年,他差点没能活过来,而脱离危险后,他第一次下定了离开苏怀民的决定。   他想去寻找自己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妈妈。   在他心里,妈妈肯定是要比苏怀民好的。   即便她也会打他,但是女生的力气也总没有男生那么大吧?   而且,他听过歌,歌里面都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的。   那一年周茉也不过刚刚十八岁,为了她母亲的病,她跟着一个男人,身份不伦不类。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知道洛颀的踪迹。   她也有洛颀的电话,只是洛颀厌恶旧街的一切,从不愿意搭理她,更不会接她的电话。   苏釉记得很清楚,自己出院那天,周茉求了那个男人,那男人让司机带他和周茉去了洛颀在的地方。   苏釉记得,那是一个度假村,抬头可以看到巨大的树屋。   周茉先上楼,让苏釉在楼下等着。   但等了好久周茉都没有下来,最重要的是,苏釉是真的太想太想见自己的妈妈了。   他下了车。   因为车子就停在那栋房子前,司机并没有阻止他。   小孩子的脚步很轻,他紧张地走上木质楼梯,上到二楼,站在门口。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洛颀的声音。   很小的时候应该也是听过的,只是他早已不记得了。   洛颀的声音好听,笑声也好听,可说出的话却恶毒至极。   “苏怀民不想要了,就扔给我?当我是傻得吗?”她说,声音里笑意盎然,“既然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救回来,就让他死了不好?一了百了,大家都没有烦恼。”   苏釉没听到周茉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洛颀前面已经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周茉已经气到没办法发声。   “既然你这么好心,都为了你妈出来卖了,再多一个拖油瓶又能怎样?”苏釉僵在了门口,眼泪不自觉流了一脸,他一动都不动地靠在木质的树屋门外,听洛颀继续说,“毕竟你愿意为人牺牲,我可不愿意。”   原来,“世上只有妈妈好”都是骗人的啊。   苏釉想。   木门被拉开,周茉走了出来,看到了门边的苏釉。   看到他的那一刻,周茉略显呆滞又愤怒的眼神变了,变得痛苦又心疼,一瞬间,眼泪不可控制地从她眼睛里滑落。   苏釉年幼时过的不好,吃的最多的是白面条,所以直到十岁,仍像个小不点。   他抬起自己扎满了针眼儿的手,握住了周茉冰冷尚在颤抖的手,带着她下楼。   看起来那么冷静。   十岁那年,苏釉遭了两次劫。   第一次,是那柄差点穿过心脏的刀。   第二次,是洛颀的那些话,即便他只听到寥寥几句,即便周茉不肯再告诉他他没听到的那些内容。   第一次没能杀死他,第二次却真的要了他的命。   要了那个对生活还尚有憧憬与牵挂的孩子的命。   从此以后,苏釉就再没了根。   如果还有什么的话,他心里大概就只有对自己父母的恨意了。   恨他们生了他,恨他们作践他,更恨的是,亲生母亲笑着表达遗憾,表达他没能死掉的遗憾。   他来路家,不过是想报复洛颀罢了。   既然老天不能给她报应,既然法律不能给她惩罚,那么,他自己来。   谁让路桥这么倒霉,偏偏生在了路家,成了路潍州的儿子?   谁让路潍州眼瞎,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他不珍惜,偏偏娶了个蛇蝎美人回来。   苏釉呆呆地看着路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太高的道德感,可是来路家之前,他也曾千万次地用「大部分人一生中都会失恋几次」来说服自己。   所以他铁石心肠,从不为自己勾引路桥而羞耻歉疚。   可他却从未想过,路桥一开口就是结婚。   他们不过就是睡了一觉而已……   苏釉想问至于吗?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三个字仿似三根利剑一样,仿佛说出来刺伤的不是路桥,而是自己。   他的眼睛迷惘地眨了眨,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路桥看着他,以为他被高兴冲击坏了。   他很低地笑了一声,随即像是无比珍爱地抬起手来,按住了他的后脑,轻轻地抚了几下。   “可以吗?苏釉。”路桥的表情认真又郑重,眉眼间洋溢着温情,和平时的路桥一点都不一样。   “给我点时间,最多两年,”路桥低低问他,“我们结婚。” 第35章 原来爱情是这样的滋味儿   窗纱微动, 阳光照在室内,连空气中的浮尘都无可遁形。   室内那么静,静到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响想在耳畔。   不知是看路桥看了太久的原因, 还是太过惊讶眼睛张得太大的原因,苏釉觉自己的眼睛隐隐地有些发酸发涨了起来。   他唇角抿的很紧, 一言不发地张开双臂, 用力地回抱路桥。   那双手臂如藤蔓般锢在路桥劲瘦有力的腰上,苏釉沉默着将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鼻尖传来的,仍是那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 让苏釉不由地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如果……   如果两人没有这层错综复杂的关系该多好。   那么,他说不定也有资格畅想一下未来,畅想一下所谓的“幸福。  可现实却是,如果他们之间真的没有这层畸形的关系, 那么, 他和他也根本不会遇见。   一个生活在金字塔尖顶,一个则生活在金字塔赖以生存的烂泥里。   他们或许会成为两条永远无法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线,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苏釉或许偶尔会在新闻或者各种热搜上窥见路桥的身影, 但路桥却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这世界上曾经有过一个苏釉。   命运就是这么残酷, 就算苏釉为自己重置了「如果」两个字, 他们之间仍是什么都没有。   所以,从现在到他毕业离开的这半年里, 他和路桥之间的缘分不过全是他偷来赚来的……   是该好好珍惜, 用尽全力去享用的。   “给我点时间, 最多两年, 我们结婚。”路桥那句话似乎仍在空气中震荡, 经久不散。   苏釉的眼眶蓦地变得更酸也更涨了起来, 他紧紧闭了闭眼,在路桥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路桥欢愉喜悦的笑声,感知到他温热的胸膛因笑声而微微震动。   路桥高兴地在他后脑轻轻按了一下,随即将吻印在了他的发顶。   那种喜悦,即使苏釉没有抬眼看,也仍是震得他心尖发麻,微微迷惘。   路桥在他心里一直都是难以攻克的堡垒。   为此,他还曾无数次地失望失落过。   可事实上,路桥竟然这么喜欢自己吗?喜欢到真的想和自己结婚共度一生的程度吗?   那么,这种喜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他一无所觉?   对自己视而不见,对自己冷冷脸,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推开的时候,这些喜欢就已经存在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和崔如意呢?又是怎么回事儿?   在原本的计划中,崔如意也本该是苏釉手中的一枚筹码的。   可是现在……   苏釉连一个字都不敢再提。   他只有这半年,也只要这半年。   他什么都不想再去想,只想好好把握住这属于他的半年。   虽然还不知道未来究竟会怎样,但这半年,有很大几率,就是他苏釉的一生一世了。   ——   “结婚?”吕少言忍不住叫出声来,惊得眼睛大张,看起来没了平时的机灵相,反而显得又呆又傻。   “是两年后。”和他相反,周茉毫无波澜地冷着张脸,她指间夹着抽了半支的烟,很轻蔑地笑了一声,随后偏头去看苏釉,“你信吗?”   苏釉没说话。   他身上戴着围裙,正在水槽边洗满满一水槽的杯碟。   细瓷的杯碟沾染了咖啡或者奶油,但水一冲就可以光洁如新,如从未被弄脏过。   苏釉很喜欢干这些活儿,做这些的时候很容易让大脑放空,什么都不想。   “那也不一定是假的啊,”吕少言终于缓过神来,“之前他是不是也说过两年,这个两年到底有什么讲究吗?还是他真的需要两年的时间去做一些事情?”   周茉听着吕少言天真的发言,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下。   吕少言平时看起来再八面玲珑,可他也只是个孩子,而且是这间屋子里,最没经过事儿的一个孩子。   “以后等你谈了对象一定得跟姐说,”周茉语重心长地道,“不然姐担心你被人卖了还喜滋滋地给人数钱呢。”   吕少言不服气:“我才不会,我找的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又看向苏釉,叫道:“柚子!”   “干什么?”苏釉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他们谈论的事情和他完全无关一般。   吕少言看着他灯光下雪白的皮肤,甚至产生了一种,苏釉并不是真人,而是冰雪雕就的错觉。   “他说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吕少言问。   “我当然只能同意。”苏釉说着,关上了水龙头,拿起一块干净毛巾开始擦拭刚刚洗出来的杯碟。   “啊?”吕少言愣住了,眼睛飞快地眨了眨。   “要不然呢?”苏釉看着他,手里的动作飞快。   这样的工作,他做了很多年,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做的分毫不差。   “难道我要告诉他,我只是利用他,从来没想过结婚,并直接拒绝他吗?”苏釉淡声道,可语音里却莫名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灰败感。   那种灰败感十分轻微,甚至像是错觉一般,可吕少言的一颗心,还是莫名地难过来起来。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就问出了自己之前问过苏釉的那句话。   “柚子,”他小声说,“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虽然苏釉一直说自己不过是在演戏,可他总觉得,那不像是平常的苏釉。   和路桥关系好的时候,苏釉总是比平常多些活人气息,话可以多说两句,偶尔也会露出一点笑容。   反之就美丽冻人,除了学习,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那种轻微的变化,对于不熟悉他的人来说或许并不容易察觉,可对像他这样熟悉苏釉的人来说,却多少是能看出一点端倪的。   不然他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苏釉这个问题。   很显然,周茉也是这样。   闻言,她迅速抬起眼来,不动声色地看向苏釉。   这也是最初她反对苏釉去路家的主要原因。   虽然换成是她的话,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苏釉再有主见,在感情上也不过是一张白纸。   她担心他,怕他想做的事情没能做成,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有些人特别特别会哄人,看起来像是可以把命给你,但实际上只是他们的一种情趣与手段罢了,跟真心无关。   周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也知道那样的伤害可能终生难愈。   她不想苏釉重蹈自己的覆辙。   哗啦一声,苏釉将装碗碟箱子抱起来,弯腰往消毒柜里放。   “怎么可能?”他像是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消毒柜放在墙角的位置,他背对着吕少言和周茉,将自己的表情掩在了阴影里。   “那就好。”吕少言说。   周茉却心有疑惑地看着苏釉的背影,直到他转过身来,拿纸巾淡定得擦了擦手,她才慢慢将一颗心放了下来。   路桥怎么说,或者路桥怎么做其实都无所谓,甚至苏釉和路桥上床,也没有关系……   只要他不动心就好。   不动心,就不会受伤害。   “我就是觉得有点早了。”周茉如释重负地笑了笑。   “之前着急上火的不也是你们吗?”苏釉好笑地抬眼。   吕少言抱起面前的奶茶杯来猛吸两口,周茉将烟把儿摁熄了扔进垃圾桶,两人齐齐噤声。   当初几个人确实有些着急他们的进程,那是因为苏釉反馈来的信息里,路桥对他从来都是无动于衷。   但谁也没想到这俩人不进展则已,一进展就跟开火箭似的这么快啊?   正常也该暧昧一阵,谈几个月的恋爱再上床吧?   那样,发生关系时恰好可以掐点赶到苏釉高考附近,弄个一次两次的,故意被路潍州发现,任务也就完成的七七八八了。   可现在,还有大半年呢,这两人一下就滚到了床上……   吕少言轻咳一声:“那什么,那这半年你就好好享受,毕竟路桥那样的,花钱都买不到,你都免费。”   吕少言思考了片刻,忍不住又说:“羡慕。”   “我主要是有点担心,”周茉也说,“万一路潍州发现了会影响你的学业。”   “你放心。”苏釉走过去,从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刚要点火又想起什么,重新摁了回去,“我心里有数。”   周茉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毕竟,从决定去路家开始,这些事情苏釉就应该考虑过了。   他自幼就很有主见,性格又坚韧,能担住事儿,几乎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操心。   他这样说,周茉很自然地就放下心来。   不仅仅是一种信任,有时候更像是一种习惯。   毕竟,从小到大,苏釉说可以的事情,就几乎没有办不好的。   “诶,我靠!”不过几句话间,吕少言就忽然发出一声惊叹来,“柚子,你快来看,快快快。”   苏釉偏头看过去,看到吕少言屏幕上的微博内容。   微博热一是是一个娱乐圈小花的名字,小花叫周姝,点开周姝的名字,微博正文下是几张配图。   周姝正坐在车子里,和一个年龄足可以做他父亲的男人接吻。   而那个男人的身份也很快被人扒了出来,正是路达现在的老总,路潍州。   “我靠!”吕少言惊叹连连,“这是路桥他爸爸吗?怪不得这个女的没什么作品也能抢了我们家岚岚的角色,原来背后有靠山啊。”   又叹:“有钱可真好啊,这么大年纪也可以泡十八岁的妞儿。”   苏釉不知道吕少言口中的岚岚是谁,也没回应他的惊叹。   他只知道,如果这个周姝真如吕少言所言名不见经传的话,这点桃色新闻不至于会上热搜,而且是热一。   热搜自然不可能是她和路潍州买的,毕竟路潍州有家庭,这种事情被拍,对他们两个来说其实是百害而无一利。   而路潍州,作为一名商人,认识他的人更是十分有限,更没有这么高的流量。   那么,这件事大约就是有人特意在幕后推动了。   ——   吕少言是逃了一节晚自习出来的。   本来好不容易熬到工作日,可以见到苏釉,问问那种事儿究竟是什么滋味儿,偏偏苏釉一句都不肯回答他。   他只得坐在咖啡屋那间很小的休息室里做了一节课的习题。   下课时间到,吕少言一分钟作业也不愿意多写,立刻收拾东西。   苏釉也同时从前面进来,解了围裙。   两人一起拎着书包出门,去公交车站等车。   刚走出去不过几步远,苏釉的手机就在书包里震动了起来。   电话是路桥打来的,苏釉垂眸,手机光芒照亮了他的眼睛,吕少言在他眼角看到了一点笑意。   “哥。”他脚下不停,接起电话来。   “出来了吗?”路桥低沉悦耳的声音隔着电话传过来,笑意盎然。   苏釉的脚步蓦地顿了下。   吕少言刚要说话,苏釉立刻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来。   “你在哪里?”苏釉问。   “你觉得呢?”路桥笑起来,声音低低地敲在苏釉耳膜上,没等苏釉说话,他就给了他答案,“在你学校门口。”   “我马上来。”苏釉立刻说。   “不用急,等着你。”路桥道,“别摔了。”   最后一声叮嘱出来,苏釉不自觉地笑开了,眼睛和嘴角的弧度都无比好看。   吕少言怔怔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哥来接我了。”苏釉很自然地叫着这个称呼,“现在在学校门口。”   “那怎么办?”吕少言看看时间,“从这边过去要好一会儿呢,而且万一他看到你不是从学校出来的。”   “没事,我跑的快。”苏釉说,“从后面翻墙进去行了。”   吕少言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看到苏釉向他微一摆手,就飞快地穿过马路拐进了小巷里。   他跑的很快,乌黑的发在风中扬起来,大衣衣角都飞了起来,书包被甩的老高。   像是很急切地去奔赴一场盛会。   吕少言抿了抿唇,忽然觉得很是难过。   苏釉走了,他的精气神也仿似消失了,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步一挪地往公交站走去。   苏釉跑得飞快。   因为速度太快的原因,连风都蓦地变大了些,吹在脸上像细细的刀锋。   学校后面在盖新的图书馆,为了便于管理,后门早就没有开过了。   他单手拎着书包,十分敏捷地翻过了后墙,从凌乱的工地中穿过去,渐渐融入了校园里已经不算太密集的人流中。   “哎,苏釉。”宋欢和一个女生并肩往外走,忽然看到了苏釉的身影。   苏釉瞥她一眼,像是有一点点迷惘,随即便安静地冲她点了点头。   “我是那天的蛇……”宋欢想说她是那天的蛇精,可还未说完,苏釉的身影就不见了。   “咱们草儿不是不上晚自习吗?”另一个女生也疑惑地说。   草儿是一部分女生对校草的简称,从苏釉进入龙大附中后,这个称呼就一直没有易过主。   宋欢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校门口不少来接学生的家长,苏釉在路桥所说的位置看到了那辆威风的黑老虎。   他单手抓着书包带子,很快跑了过去,人还未到,车门就闪开了一道缝儿。   是路桥倾身为他打开了车门。   “哥。”苏釉坐上去,气喘吁吁却又满脸喜悦,“你怎么来了?”   还没待路桥回答,他就笑着张开手臂抱住了路桥的腰,仰头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脸颊上。   “咳,”前面朱宇吓了一跳,“那什么,我帮你们把挡板降下来了。”   没有人搭理他,朱宇默默将挡板降了下来。   空间蓦地变小了,路桥倾下身来,捏着苏釉的下巴将那张脸抬起来,认真又仔细地打量。   “跑着过来的?”他问,“不是说了不要着急?”   又将他冰冷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轻轻地捂着,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太好了,苏釉忍不住有些迷恋。   “可是哥在这里等着我啊,”他的眼睛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了浓浓的笑,“我怎么可能不着急?”   又说:“我这么想你。”   他好像总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样甜蜜的话来,那笑意也好像能传染一般,很快进入了路桥深邃的黑眸中。   路桥没再说话,借着这个姿势低下头去,深深地吻住了苏釉甜蜜柔软,泛着凉意的嘴唇。   原来爱情是这样的滋味儿。   是甜到心底的蜜糖,也是时刻让人惦念的牵挂,更是想要时时刻刻的厮守……   “幼幼。”接吻的间隙,路桥轻声叫苏釉的名字,抬手不轻不重地揉他的耳垂,“今天有没有好好学习?”   “噗嗤。”苏釉没忍住笑了起来。   “哥,”他细细地啄路桥的唇角,“接吻的时候问学习,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路桥想了想,也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龙大特别难考。”他亲亲苏釉的眉心,“我现在一想到你有可能会考到外地去,就没有办法接受。”   即便他可以经常飞过去看苏釉,可是好几年的两地分离,想一想就难熬得厉害。   龙大是全国最好的高校,不比其他任何一所高校差,他希望苏釉可以留在龙城。   两年后尘埃落地,两个人就把证领了,好好地安定下来。   苏釉像是愣了一下,随时再次倾身过来,重重地吻住了路桥的唇。   一路点火。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冬天的院子里没人,主宅的灯也黑着。   两个人小学生谈恋爱一样偷偷拉着手进了客厅,满心里都是甜蜜。   路桥刚要伸手去开灯,就被苏釉抵在了墙上。   如果说路桥心理上更需要苏釉的话,苏釉似乎更喜欢直接的身体接触。   他把路桥按在客厅的墙壁上仰着头吻他,像那晚一样,跳到了他的身上,去含他的耳垂。   在客厅折腾完,被路桥抱着进入卧室的时候,外面似乎传来的汽车的声音,不过他们都没有在意。   衣服凌乱地撒落,路桥将苏釉卧室的灯打开,很认真地看他,与他接很长很深的吻。   一楼的设置原本是客房,隔音没有楼上的房间好,所以能隐约听到外面东西被砸碎的动静。   应该是洛颀回来了,或者还有路潍州?   微博热一的新闻洛颀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像是两个世界,他们无人理会。   相反,那些人就在门外的感觉反而触发了某种隐秘的刺激感,放大了感官,也让他们处在这个封闭空间中有了一种安稳和安全感。   “幼幼。”路桥看着苏釉的眼睛,大手掌住他的后脑,认真看他脸上的表情。   深沉的眸中尽是炽烈的情感。   苏釉像是被他的热情点燃了,又像是喝醉了酒,他的脸颊绯红,双眼如汪着清澈的泉,看起来极清纯又极诱人,让人想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呵护。   路桥缓慢而郑重地低下头去,滚烫的唇贴在他心口那处泛着红的疤痕上。   “幼幼,”他叫他的名字,很轻地吻他,“这个疤痕,是怎么来的?” 第36章 他喜欢这样的吻,没有欲望,只有爱意。   “这道伤痕……”苏釉插在路桥浓密黑发中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将路桥拉得抬起眼来。   他抿唇笑了下,片刻后才说,“是小时候不小心伤到留下来的。”   他受伤的时候年龄小, 机体恢复能力也好,而且那把刀很薄, 所以胸口的伤痕看起来只剩了一线红痕。   没人能通过这一线红痕想象到, 这道伤痕当时差点要了他的命。   也无人知晓,他对自己下手时有多狠,小小年纪就几乎一刀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但也正是因为他那时年幼对人体的了解没有那么充分, 且刀刃削薄,所以才险险避开了心脏。   路桥抬起头来,漆黑的眉眼被汗水浸湿了,看起来更见深邃, 也更加性感。   “疼吗?”他问, 拇指指腹在那道伤痕上轻轻摩挲了下,随即用滚烫的掌心盖住了那块皮肤。   那块皮肤下,苏釉的心跳正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 跳得很快。   可路桥的眉心却蹙得更紧了。   “几乎正对着心脏,”他说, “怎么会伤到这里?万一深一点……”   他抿了抿唇, 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没事儿吗?”苏釉安慰他。   可路桥仍然没有说话,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着, 目光凝在自己的手背上。   而那只手掌下, 是苏釉的伤疤, 也是他勃勃的心跳。   “小时候我骑车, ”苏釉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不小心一下撞到了小区里停着的三轮车, 三轮车上装了块钢板,我恰巧怼在了钢板角上。”   路桥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着苏釉抱紧了。   外面的摔砸声连续不断地传过来,离苏釉的房门越来越近。   终于,砰砰砰的砸门声响了起来。   苏釉的脖颈犹如垂死的天鹅般高高扬起,他偏头咬着枕角,在砸门声响起的瞬间,指甲失控般从路桥的颈侧划了过去……   “太太。”小张的声音压抑又紧张地传进来,苏釉并不能听得太清楚。   “太太。”小张又说,“您喝醉了。”   “路潍州,路潍州……”洛颀声嘶力竭地叫着路潍州的名字,“你给我出来!”   “太太,先生还没回来,我再给他打个电话。”刘嫂似乎也跟在身边招呼着,语气里有些惊慌失措。   “滚!”洛颀骂道,“你们这些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吧?滚,都他妈给老娘滚!滚得越远越好!”   “太太。”楼道里有片刻的安静,随后便只剩了小张一个人的声音。   “今天那个张太太打电话给我的语气,你也听到了吧?”洛颀像是靠在了苏釉的房门上,“我好不容易才混进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太太圈,可以后又要成别人的笑话了。”   “是不是因为我还没有怀上孩子?所以他去外面找别人生?”   “太太。”小张的声音压低了些,甚至略带了点莫名的恐惧与压抑感。   “是不是你……”门外洛颀的声音蓦地变得尖锐,“是不是你也不行?”   路桥亲吻苏釉,在她说出前半句话的时候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外面的那些人太脏了,令人恶心,他不希望那些话脏了苏釉的耳朵。   好在苏釉也根本无心去听,因为他躺在那里,正自顾不暇。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终于安静了下来。   苏釉窝在路桥怀里也终于慢慢缓过神来。   “抽烟吗?哥。”他侧身想去捞路桥的西裤,脱衣服的时候他有摸到里面硬质的烟盒。   “不抽。”路桥勾着他的腰不让他动,又拆穿他,“你想抽?”   苏釉只能翻身过来,他的嗓子哑得不像话,笑着拿手指在路桥线条优美的小臂上画圈圈,声音放得很低:“据说,据说啊,据说这时候能来一根烟的话,会赛过活神仙。”   “哥,”他说,“要不我们体会一下?”   路桥像是被他逗得笑一声,可眼神却十分不善:“你敢抽,我就敢上刑。”   “这么可怕呀?”苏釉抿着唇笑,“去掉「刑」字行不行?只「上」好不好?”   “你这个……”路桥不知道怎么形容苏釉,可心却是痒的,伴着很浓烈的甜蜜。   他强忍着笑意,抬手抓了苏釉的发,强迫他抬起脸来,然后慢慢向他低下头去。   苏釉嘴角翘着,在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可路桥的唇并没有落在他的嘴唇上,而是很温柔地点在了他的眉心,那么软那么热,让苏釉连心底都热了起来。   他喜欢这样的吻,没有欲望,只有爱意。   然而下一刻,路桥便低低地骂了一句。   “小崽子。”他几乎咬着牙问,“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   ——   清晨五点多钟,路桥从苏釉床上睁开眼睛。   窗外是一片黑暗与安静,室内却开着一盏小小的夜灯。   在一起的这几天里,路桥发现苏釉其实很怕黑,所以墙上的插座上,总是插着一盏兔子夜灯。   那一点轻微的橘色将苏釉透白的皮肤染成了很温暖的颜色。   他的脸埋在路桥胸口,几乎一大半都掩在了被子下面,只两丛纤长浓密的睫毛垂在被角上,看起来犹如洋娃娃一般精致,无比柔软。   路桥垂眸看他,忍不住轻轻在他眼皮上亲了一口,才小心翼翼地起床。   他将薄被为他往下拉了拉,露出他的口鼻与整张脸来,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外面的手臂收进了被子里。   临出门前,路桥的脚步顿了顿,随后来到苏釉靠窗的书桌前。   就着那一点微光,他取了纸和笔,三两笔在纸上勾勒出了苏釉睡觉的样子。   然后在他眼皮上点了一个红红的唇印。   纸张的右下角,他俗气地画了颗红色的爱心,在那颗心里写了两个字:幼幼。   虽然很多话还不能说,但是,他还是想告诉他,他的心里,唯有他一个而已。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主宅里没开灯,静到落针可闻。   可路桥往前走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犹豫,他弯过走廊拐角,向前拐上了楼梯。   一步不差。   这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如果只闭着眼睛,不去想人生中曾发生过的那些风雨变故的话,这间房子里,其实到处都是他母亲的足迹。   一路行到二楼,就着二楼走廊尽头那扇窗户透进的一点光,路桥顿住了脚步。   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十二岁之前,他一直和父母一起住在二楼。   后来即便搬到了三楼,可只要空闲在家不出去疯的时候,他大部分时候也都是陪着母亲呆在二楼她的小型会客厅里。   桑晴喜欢安静,爱看书弹琴,小会客厅的阳台上特意安置了一张躺椅,路桥有时候会在那里听着母亲翻书的声音,抑或沐浴着阳光与轻风,什么都不想地沉沉入眠。   那里本该是他最留恋的地方……   可洛颀来到路家后,他再没有进去过。   路桥姿态懒散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忍不住猜测路潍州昨晚有没有回来。   昨晚完事儿之后,他和苏釉相拥着靠在床头看了一部电影。   电影里有很美好的感情,也有很柔情的配乐,将他们所在的空间和外界彻底隔离了开来。   他们谁都没有关注外面那个稀烂的世界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路潍州回不回来其实都没有太大关系。   因为路桥知道,无论在哪里,他的日子都应该不会太好过。   毕竟,昨晚那波新闻出去后,他手里握着的关于路潍州的一波波丑闻都将会一点点被所谓的「知情人士」爆出来。   虽然之后他再没追踪过,但也知道,网络上关于路潍州的丑闻大概已经发酵到了一定程度。   当然不仅仅是路潍州,还包括洛颀,他们奸夫**苟合了十几年的事情将再也兜不住。   路桥的目光顺着二楼的走廊一寸寸游走过去,像是充满了感情,又像是无比冷漠。   路潍州将会为他过去犯下的罪付出无比沉重的代价。   这才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   路潍州昨晚回来了。   和路达公关部一样,他一夜没能休息。   不仅仅是层出不穷的变故,股东们气急败坏一个个带着压力与指责的电话,还有洛颀发疯般的撒泼大闹。   就连他脖子上,都被洛颀抓出了几道血痕来。   路潍州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了。   如果非要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的话,那应该是在他小时候。   那时候他还生活在村子里,不止一次见过有妇女骂街时用过这种撒泼打滚的架势。   后来他考上大学,彻底离开了那个贫穷的破旧山村。   而和桑晴确认关系后,他的身份更是一日千里,变得高不可攀了起来。   也大概是那时候开始,他身边出现的女人便一个比一个可心,也一个比一个温柔了起来。   他找过很多情人,也嫖,但每一个都把他讨好得犹如飘在云端。   他享受这样的待遇,也因此乐此不疲,甚至渐渐忘了这些不过是他手里的金钱与权势所带来的附属品。   跟他本人的魅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是今天洛颀的这场大闹,让他终于又清醒了些。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桑晴那种自幼被保护的很好,因此无比单纯温柔的女人,也有洛颀这种,可以不顾脸面,为了利益可以丑态毕露的女人。   而这种女人之所以伪装的乖巧可人,不过是对他有所图罢了。   那么周姝呢?   路潍州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周姝的事情刚刚被压下去。   可紧接着,他自己都忘记了的一些陈年旧事又被人放了出来。   路达公关部几乎是连轴在转,方案出了一套又一套,可这些黑热搜却一个连着一个,不停地往上爬。   大部分都浅尝辄止,却又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就算路潍州是傻子,这会儿他也该知道,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路潍州本就没什么商业天分。   要不是桑晴自杀,老头子受不了昏迷了几个月的话,他就算再多准备几年,也没有把握能把商泰改名换姓。   可老天爷帮了他一把。   商泰是个成熟的商业帝国,他本以为就算自己的能力一般,但以自己对商泰的熟悉程度,要运转起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可偏偏他的亲生儿子要出来跟自己打对台,不仅如此,路桥还显然继承了外祖家的商业天分,尚科成立没两年,借着老头子的资源和人脉,外加他的商业才华以及努力,就已经成为了路达的劲敌。   钱是赚不完的,况且那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路潍州其实不怎么介意,相反,他还隐隐为路桥骄傲。   可去年下半年开始,尚科对路达的针对就一天强似一天,以至于路达去年的年报都相当难看。   路潍州可以不介意,可路达的股东们却坐不住了。   尤其现在,又因为他的个人原因,使路达的企业形象受损不说,外界更是对他接手商泰并更名换姓这件事提出了质疑。   大半夜的,股东们可谓对他失望至极,已经有人稳不住,想要轰他下台了。   路潍州煎熬了一晚上,天一亮就下了楼,恰逢路桥披着浴袍从外面进来。   他的发往后笼着,外面气温很低,一出水就结了冰,反而衬得他气场极其强大。   路桥大概没想到路潍州会出来这么早,他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脸上的疲惫与灰败略显意外,但很快就瞥开目光上楼去了。   路潍州坐在餐桌前,已经不愿意再去看网上的新闻。   而给周姝的投资,也迫于股东与外界的压力撤了回来。   他捏着报纸低头看,半天看不下去一个字儿。   路桥换好衣服下来时,洛颀也已经下来了,眼睛肿得像两只灯泡。   像是闹累了,也或者是酒醒了,意识到路家太太的地位远比她的脸面更重要,因此耷拉着脸一言不发。   网上现在把她和路潍州都骂得相当厉害,一夜之间,两人重又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没有了精致的妆容,满脸疲态的她,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   餐厅里安静极了,连刘嫂都变得噤若寒蝉。   因为洛颀和路潍州以往早餐用的晚些,她今天还未及准备周全,只得先把做好的端上桌。   而路桥和苏釉早餐又一向吃的简单,是以,洛颀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皱起眉来。   只是她还未及说话,苏釉就出来了。   天蓝色的毛衣配着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他眉眼含笑,一身的清爽明亮。   看到路潍州和洛颀也在餐桌上,他微微愣了下,随即含笑走了过来。   “起晚了。”路桥抬腕看看时间一本正经地说。   “昨晚没睡太好。”苏釉说着坐在了对面,看向路桥的眼睛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那张被路桥画了画的纸,被他很小心地收进了书包里,他今早拎着书包,觉得自己的书包都变得沉甸甸的。   路桥和他对视片刻,在他含着笑意的目光中,忍不住偏了偏头。   “昨晚楼下太吵了?”他说,“我在三楼都能听到动静。”   闻言,洛颀的脸色不由一僵,她低头扒拉着蔬菜沙拉,没有说话。   “小釉。”路潍州看向苏釉,“要不还是搬到三楼去住吧,一楼的隔音不好,早晨佣人们起来打扫,也会影响你休息。”   苏釉没说话,而是先偏头去看路桥。   路桥垂着眼睫用餐,一眼都没看他,可餐桌下那只脚却不轻不重地连踢了他好几下,好像十分着急地在催促。   苏釉抿了抿唇,努力把笑意忍住。   他乖巧地冲路潍州点头:“谢谢叔叔。”   又说,“只是又要麻烦刘嫂和邱叔他们了。”   “你那么点东西,三两下就搬完了,不麻烦,”路潍州说,又看向洛颀,“你该再帮小釉多添几套冬天的衣服,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雪了。”   路桥有时候很难理解,好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路潍州都能把面子放在第一位。   他笑了一下,偏头去看窗外。   阳光正好。   “你这脖子上……”路潍州忽然看到了什么,他疑惑地蹙紧了眉头,“是什么抓的吗?”   苏釉心里一惊,忙去看路桥的脖颈。   果然,他白皙的皮肤上尚且留着两道红痕。   是他昨晚抓出来的。   苏釉略显心虚地捏紧了手里的筷子,心脏那处跳得飞快,但算不上害怕,只是有点紧张。   路桥看着他,似乎是觉得他这样子很有趣,他没回答路潍州,反而靠近了苏釉苏釉,逗猫一般逗他。   “有吗,”他叫他的名字,问,“苏釉?”   “你问他干什么?我眼还没花到那个程度,”路潍州闻言,脸色沉的像能滴出水来,怒视路桥,“如意最近几天可是没在国内,你这里谁弄的?”   相对于路潍州,洛颀要冷静的多,她看着苏釉,目光阴沉,嘴角的笑意都是冷漠又厌恶的。   可惜苏釉根本无视她的存在,他抬起手来,很轻地碰了碰路桥脖颈上的那几道红痕,很认真地说:“有。”   又问:“疼吗?”   他的指尖微凉,十分柔软,让路桥生出一种想要不顾一切将那只手拉到唇边亲吻一下的冲动来。   “不疼,”他摇头,克制地看着苏釉,“可能是早上大贝那小崽子给抓的。”   「小崽子」这三个字,路桥只对苏釉叫过。   “那哥以后可要小心些。”苏釉抿着笑,抬脚在餐桌下踢了路桥一脚。   路桥垂眸笑了下,随即在餐桌下用自己的脚勾住了苏釉的小腿。   没有人注意两人正在餐桌下打着什么官司,路潍州仔细看了看路桥脖颈处的红痕,最终也没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对了,”他做出很随意的姿态来,“这两天竞争对手发了些虚假新闻,你们不要信。”   对上路桥的目光,路潍州微微移开眼睛,转而看向苏釉:“尤其是小釉,好好学习,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信,只要相信叔叔,好不好?”   苏釉抬眼看他,眉眼弯弯,重重地点了点头。   “竞争对手?”路桥说,“不就是我吗?”   “滚蛋!”路潍州说。   他这个人爱面子,也正因此,他把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想了一遍,也没往路桥身上想。   再怎么说,路桥也是他的儿子。   老子不好了,他能得什么好?   而且,路达再怎么说也是老头子毕生的心血,而且,路桥手里,还有不少他母亲留下来的股份。   只这一点,就可以将路桥排除在外了。   “今天如意是不是回来?”路潍州问。   “嗯。”路桥淡淡地应了一声,眼角余光里,看到苏釉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路桥很想抬眼去看苏釉,特别特别想,可他忍住了,只用脚尖轻轻地碰了碰苏釉的小腿。   只是这一次,苏釉并没有回应。   “你今天去接她。”路潍州说。   “嗯。”路桥应了一声,有些话他本来打算私下和路潍州说的,但是路潍州既然已经提起了崔如意,再特意避开苏釉的话,反而显得奇怪,“下午我去机场接她,但是明天,她可能要去路达一趟。”   路潍州愣了一下,心想难不成崔如意也看到网上的传闻了。   但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该亲自过来找他这个未来公公的吧?   他心里正自忐忑,就听路桥接着说:“如意想向路达注资。”   “什么?”路潍州面上平静,心里却不由地大喜过望。   尚科自去年起开发了一项新的科研项目,如果能够成功,将来可能会彻底打破辅助生殖方面的平衡,变得一家独大。   路达最近也想尝试类似项目的研发,只是资金有限。   “如意不是前阵子刚向尚科投资了?”路潍州说。   “鸡蛋放两个篮子里总没错。”路桥没抬眼,片刻后他笑了笑,“但是,她要路达的股份。”   路潍州眉心蹙了起来,但片刻后他还是点头:“明天让她过来我办公室谈吧。”   崔家投资的出现,将会为他完美化解这次的危机,路潍州现在已经没有太多选择。   而且,科研项目确实是个无底洞,如果路达有崔家的资金运作,无论合作对象还是客户,都会对他们更有信心。   “我吃完了叔叔。”路潍州还在心里算计着,苏釉已经推开了面前的餐具。   他没看谁,拎起自己的书包往外走。   路桥偏头看他,只看到他的头微微垂着,露出一弯细白修长的脖颈来。   他心里忽然就堵得有些难受。   ——   苏釉在咖啡杯里拉了一颗漂亮的爱心,然后笑着将杯子递给了吧台前的小女生。   小女生小心翼翼地将杯子捧在手心里,慢慢回了自己的座位。   苏釉用毛巾擦了擦吧台,随后转身进去,他扯掉围裙,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来。   伴着手机出来的,还有一张画着简笔画的纸,轻飘飘地落在了周茉脚边。   周茉将那张纸捡起来,看了一眼递给苏釉,苏釉接过来,很小心地再次收进了书包里,然后才点开了自己的手机。   “柚子。”周茉叫了他一声。   手机上有何显几条消息,何显最近莫名勤快了起来,连逃课都少了许多。   发信息过来,也只是对苏釉说,放学后想过来喝杯咖啡,让他等一下自己再走。   “怎么了,姐?”苏釉将手机放下,暂时没有回复。   周茉像是有些犹豫,但还是将手机点开,递到了他眼前。   屏幕上是微博配图,位置应该是机场,路桥一身休闲装,和崔如意并肩而行。   路桥推着崔如意的行李箱,崔如意在偏头和他说话,她穿着白色的大衣,头上戴着一定白色的呢帽,气质十分高雅。   两个人走在一起万分般配,吸引了不少游客纷纷侧眸。   苏釉看了片刻,随后笑了笑:“如意姐真漂亮,他们很般配。”   “你应该知道,他说的两年是假的吧?”周茉问,“那幅画,也一样不要太当真。”   苏釉没说话,他偏头思考了一会儿。   通过厨房那个小小的,A4纸一般大小的窗口,他看到霓虹灯下不少的学生情侣亲密地走过。   青春,恣意,甚至是放肆。   “我不知道。”片刻后他说,“但是姐,这些都不重要,不是吗?”   苏釉轻轻地吁了口气,拉了周茉在自己身侧坐下。   他看着周茉,眼睛里甚至有一点笑意,那笑其实是轻松的。   “崔如意回国,他去接她,我知道的,接完之后他们肯定要一起用餐,”他说,“所以我知道他不会来接我,我也没有报什么期待。”   “我不是说这个。”周茉的眉心蹙起来,有些难受。   “姐,”苏釉轻声道,“你大概是忘了,这段关系里,本就不该有什么结果,路桥有别人不是很好吗?至少将来他不会很受伤,况且如意姐也只是在追求她,他们之间还有商业往来。”   周茉愣了愣。   确实,她只担心苏釉会受伤,只关注路桥会骗他,在这些事情面前,她好像忘记了苏釉去路家的初衷。   “姐,你要记得,”苏釉说,“不管路桥怎么样,你先别怪他,毕竟是我要利用他。”   片刻后他轻声说:“在这段关系里,渣的人是我。”   电话蓦地响了起来,苏釉起身,看到自己书包上丢着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是路桥的名字。   他接了起来,没有出声,一片安静中能听到对面人的呼吸声。   “出来了吗?”路桥问,声音柔和,带着笑意,和以往一样低沉悦耳。   “你在哪里?”苏釉不自禁地问道。   “在你们学校门口啊。”路桥很低地笑,笑声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愉悦感。   “笨。”他说。   明明没有期待,也做好了思想准备,甚至看到路桥和崔如意走在一起的样子都只觉得般配。   可是听到路桥那个「笨」字,苏釉却莫名地鼻尖一酸。   “我马上来。”他说。   抓起书包,未来得及和周茉说再见,苏釉跑了出去。   周茉偏头看向那道小小的窗口。   苏釉很快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灯光下,他的眉眼漆黑,唇角带笑,跑起来犹如一阵风一般。   青春,恣意,甚至是放肆。 第37章 我只喜欢你一个   和上次一样, 苏釉还未走近,车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但不一样的是, 前后车厢的挡板早早就被人放了下来。   苏釉三两步跑过去,笑意不自觉已经盈满了眼睛。   “哥, ”他雀跃般坐了进去, 带进了一缕车窗外的凉意,“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你不是在陪崔如意吗?   话到嘴边, 他笑了一下,重又咽了下去。   他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眼睛里的笑意连凝滞都没有,好像路桥来接他这件事, 足可以抵消掉其他任何的不愉快。   路桥看着他, 一言不发地将他的手握进了自己掌心里。   苏釉的手很凉,凉的仿佛能穿过皮肤透入人的骨髓般,不自觉地, 路桥的眉心蹙了起来,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怎么这么凉?”即便游惯了冬泳, 可那片柔软的面颊撞入掌心时, 仍让路桥觉得有点冰手。   “凉吗?”闻言,苏釉调皮地将自己的脸颊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他知道这是在冬日的夜风里奔跑导致的, 但却不打算承认。   “不是哥的手太热了?”他笑着说, 随即坐直身体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 “车里空调也有点大, 我穿这身坐进来都热了。”   路桥垂眸看他的衣服, 伸出手去捏了捏。   羽绒服很厚, 他以前也穿过这个牌子,知道保暖性能很好。   看着苏釉含笑的眼睛,路桥不觉略带疑惑地接受了他的说法。   苏釉笑着靠近他,故意将自己冰凉的手伸进路桥身上柔软的毛衣里,覆在了他热气蒸腾的皮肤上。   他和吕少言有时候会这么玩,不过每次吕少言都会连笑带骂地逃跑,而他自己则大部分是一脚就把吕少言踢开。   他本以为路桥也会像吕少言那样,就算不会骂他,至少也会笑着躲避的。   可路桥却一动都没有动,相反,他用自己的手覆在了苏釉手背上,紧紧地将他的双手按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苏釉心头一跳,随即往外挣自己的手,却被路桥很强势地镇压了。   “别动,”他说,“给你暖暖。”   车厢里莫名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苏釉因为姿势的原因,微微弯着腰,却忍不住抬脸去看路桥。   路桥看着他,就这样低下头来,在他冰凉的嘴唇上亲了一口,又亲一口……   像是也想要为他暖热一般。   这样的安静那么温馨,让苏釉不自觉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想,如果,如果将来真的有机会和路桥单独生活一段时间的话,那么他想要一个小点的房子。   小小的,五六十平就够了,这样可以一转身就看到对方。   可以随时拥抱,随时接吻,在这边说话那边就可以听到……   比大房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要好得多。   他沉迷在路桥温柔的吮吻里,渐渐地越想越远。   可天不从人愿,手机却在这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是苏釉书包里传出来的。   苏釉的身体动了动,可随即便被路桥摁住了后脑。   “别动。”路桥的声音微微沙哑,目光凝在他红润的唇瓣上,随即重新吻了上来。   苏釉的嘴唇微微张着,闻言,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就真的一动不动了。   乖得让人心头发烫。   铃声停了下来,但很快又重新响了起来。   不知几遍之后,路桥终于移开了自己锢在苏釉后脑的手掌。   他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又忍不住倾身向前亲吻他的鼻尖。   苏釉抬眼看他,却只能看到他修长脖颈上性感的喉结,以及拉出好看弧度的下颌线。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将自己的湿漉漉的嘴唇印在了那枚性感的喉结上。   几乎是立刻,那枚喉结便上下滚动了起来,碾在苏釉柔软的唇上,引得他笑了起来。   苏釉现在觉得暖和了。   他浑身都暖洋洋的,像被泡进了温泉水里一般,舒服又放松。   手掌上染了路桥的温度和味道,揉搓自己脸颊时只觉得比接吻时好像更亲密也更暧昧。   他双手覆在自己因接吻而变得湿漉漉的眼睫上,忍不住靠在座椅上笑了起来。   “笑什么?”路桥问,语气中隐隐带着威胁。   可苏釉却笑得更厉害了,再次道:“觉得哥真的很爱接吻。”   路桥抿了抿唇,随即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不太高明地转移话题:“先看看电话谁打来的。”   “嗯。”苏釉还笑着,但还是十分乖顺地拎过自己的书包来,将手机掏了出来。   电话上好几个未接来电,全部是何显打来的。   看到何显名字的同时,苏釉不由地心头一紧,猛地想起了之前何显发给自己的那条信息。   因为当时周茉叫他,他就先放下了手机,之后路桥的电话过来,他更是把这条信息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会儿何显打电话过来,大约是兴师问罪来了。   苏釉抿了抿唇,将电话拨了过去,几乎立刻就听到了何显十分不满又颇为委屈的声音。   “苏釉,”他说,语气阴阳怪气,“你要不要猜一下,我现在在哪儿蹲着呢?”   苏釉咬着嘴唇,十分心虚地笑了一声。   “见你笑一次可真不容易。”何显继续阴阳怪气,“可惜我看不见啊。”   “对不起,”苏釉自己犯的错,只得低声下气地道歉:“我临时有些别的事情,所以忘了回你信息。”   “也忘了等我!”何显提醒道。   “对不起。”苏釉再次道歉,十分诚恳,并在脑海里搜寻补救的方法,“今天的咖啡记我账上,算我赔罪。”   “小爷我是缺钱的人吗?”何显更加不满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苏釉声音里隐隐有那么丝很浅的笑意呢?   难不成给人道歉还能高兴?   何显还在疑惑,就听苏釉又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下次请我喝咖啡,”何显说,“两次。”   “行。”苏釉一口应了下来。   “还有,”何显委委屈屈的,“以后不许这个样子,我可是特意过来找你的。”   他这次考试成绩还不错,正想向苏釉炫耀炫耀呢,结果苏釉却放了他鸽子。   “我保证。”那边苏釉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可见对方连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   何显终于觉得满足了,又说了两句别的,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何显?”路桥从平板上抬起眼来,不动声色地看着苏釉。   “嗯。”苏釉应了一声,猛地想起了自己那天是怎么利用何显的名字来诈路桥的,心里不由地一虚。   “哥……”他抿了抿唇,一脸无辜地看着路桥,想要解释两句。   只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路桥一双狭长的眼睛就微微一眯,不太友善地看着他:“你们约好了去喝咖啡?”   苏釉咬了咬唇,意识到这人大概是吃醋了。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可一双眼睛里却不自觉地漫上了笑意来,“我们只是同学,真的,哥,我发誓。”   “是学校后面那家咖啡馆吗?”路桥问。   苏釉心头一跳,片刻后他问:“你去过?”   “刚才过来的时候从那家店门前路过,”路桥说,“门头设计的挺有新意,不过……”   他危险地看向苏釉:“好像里面大多是情侣。”   “真不是。”苏釉悄悄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笑了,也是,路桥怎么可能会进这种小店呢。   “又不是我们两个喝咖啡,还有别的同学一起。”他说。   “真的?”路桥问。   “真的,哥。”苏釉拉着他的尾指轻轻摇了摇,又讨好地凑上去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我发誓。”   路桥的心早就软了,被他握着手指晃得心旌神摇,不过是故意冷着脸逗他而已。   被猝不及防地亲到唇上后,他再忍不住眼里的笑意。   “所以。”他反握了苏釉的手在掌心里,“你是为了来见我才放了他的鸽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里的笑意更浓了,甚至还多了一层隐隐的期待。   “嗯,怎么能让哥等呢?”苏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很喜欢路桥,所以很容易对他说出特别好听的话来,“就是为了赔罪,我要请他喝两次咖啡了。”   他说着伸出手来:“领导,报不报销?”   “我人都是你的。”路桥笑着抬手,去拿他搭在后面的大衣,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黑卡来放进了苏釉的手心里,“多少杯都够。”   又说:“密码是你生日。”   苏釉不觉愣住了。   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路桥就真的给了自己一张卡?   而且这张卡就放在他今天穿得大衣口袋里,是本来就准备好要给自己的吗?   莫名地,苏釉的手心烧灼着烫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心情莫名变得沉重。   “哥,”苏釉想将那张卡还回去,“我现在不缺钱,而且,将来……”   他说的有些艰涩,“将来在龙大读书的话,就在你身边儿,你给我这个干吗?”   “我想给你。”路桥说,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合上,让他将那张卡握在手心里,“给你就收着,怎么这么多话?”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苏釉的话多。   苏釉垂下眼睛没再说话,可手指却默默收紧了。   “好。”他轻声说,拉开自己的书包,刚要将卡收进夹层里去,却一眼看到了路桥留给自己的那幅画。   晨起看到书桌上这幅画时,苏釉不知道笑得多开心,宝贝的要命。   可如今捏着这张卡,他心里除了感动,却更多的是苦涩。   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眼前时,苏釉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好像原本空荡荡的心底蓦地生出了些什么……   他说不清楚,也不敢深想。   他将那张卡很珍重地收起来,即便明知道自己根本不会使用。   抬起眼睛时,正对上路桥含笑眸子,他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眼睛里的光芒比天边的星子还要璀璨。   “不过,”他得寸进尺地提要求,“就只请他喝两次咖啡,以后不许了。”   苏釉看着他,眼睛有点酸涩,但仍慢慢弯了起来,和他对着镜子练习过的弧度一模一样。   “嗯。”他点头。   他觉得自己不算撒谎,毕竟,不请咖啡,也可以请别的吧?   但路桥却笑了起来,像是十分满足,让苏釉的心脏微微地发紧。   他忽然很想问问他今天去机场接崔如意的事情。   毕竟微博上有人发了照片,想要提起话头来也很容易。   只是这个念头还未及在他心底成型,就被他彻底打散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路桥忽然叫他的名字:“幼幼。”   “嗯?”苏釉看他。   我下午去机场接如意了。”路桥看着他,目光坦荡,没有丝毫的闪躲,或者心虚。   苏釉愣了下,一时不知要怎么接他这句话才好,只轻轻点了点头:“嗯。”   “你都没什么想问我吗?”路桥说。   路桥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很多东西不懂。   可是他知道,那晚苏釉接到何显电话,说要去找别人时,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妒火中烧滋味儿。   也明白,刚刚苏釉很乖顺地和何显讲电话的样子,会让他心底隐隐泛酸。   更会因为苏釉为自己而放何显鸽子这件事感觉甜蜜……   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时候,不太讲道理的时候。   那是因为他在乎苏釉。   虽然他希望苏釉可以像沈涟漪信任崔如意一样信任自己。   可是,苏釉明知他去接崔如意却表现的这么无动于衷,还是让他忍不住有些失落。   好像苏釉根本就不在乎他一样。   他觉得,恋爱虽然很好,可也会让人变得患得患失,自相矛盾。   苏釉看着路桥,眸中略显懵懂。   路桥与他对视片刻,眸中的笑意不觉淡了下去。   那双漂亮的眼睛重新变得深邃又暗沉了起来,带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好在苏釉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他抿了抿唇,声音很轻:“有的啊,可是我怕说了哥会生气。”   “我不生气,”路桥安静地看着他,神情十分认真,“我保证。”   “真的吗?”苏釉问,有点受不住这么凝重的气氛。   他不想与路桥这么凝重地对话,说一些认真又掏心窝子的话,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恶劣。   “那……哥,”他眼睛一转,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我可以请何显喝第三次咖啡吗?”   “你敢。”路桥像是被他气笑了,他欺身上前,十分强势地捏着苏釉的下巴抬起脸来,去亲吻他的嘴唇,说,“不行。”   “那你还说什么都行?”苏釉抱怨,但更多的话却被堵成了哼哼唧唧的鼻音。   “除了这个。”路桥低低地说,好像苏釉不说出句让他满意的来,他就绝不会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一般。   “我其实只是有点担心哥哥会不会更喜欢如意姐姐。”苏釉说出来的话含含糊糊,像是对路桥很不信任,可路桥却莫名地笑了起来。   “我只喜欢你。”他说,忍不住再次低下头去,温柔地亲吻苏釉的额头。   让苏釉觉得,路桥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   路桥确实很喜欢很喜欢苏釉。   喜欢到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想苏釉,想着他早晨从餐桌上离开时那个略显落寞的背影。   以至于在机场接崔如意的时候都心不在焉。   从机场往外走的时候,因为发现被人偷拍,他甚至临时取消了原先定好的餐厅,只和崔如意吃了一顿简餐。   就是为了可以及时赶过来接苏釉放学,担心他看到两人的照片。   用餐的时候,两人谈了些公事。   主要还是崔如意明天到路达和路潍州谈判的一些细节问题。   事实上,对路达注资的并不是崔家,而是路桥的尚科。   路桥选择这个节骨点上把路潍州逼入绝境,最终目的也在于此。   只是为了降低路潍州以及路达股东的戒备之心,这件事由崔家出面最为合适罢了。   “对了,”谈完公事,路桥用餐巾拭了拭自己的唇角,随后眼睛里漾起一缕笑意来,“我和苏釉在一起了。”   “真的?”崔如意又惊又喜,“行啊你,这才几天。”   “我们的关系,”路桥沉思片刻,“我想在保留沈涟漪病情的基础上向他解释一下,你这边有什么意见吗?”   “你决定就行,”崔如意看着路桥,微微笑了一下,“我现在完全相信你。”   “如果需要我帮忙,”她说,“不要跟我客气。”   “幼幼。”车子停在了路宅大门外的拐角处,路灯照进来,温柔地勾勒着路桥的侧脸。   他轻轻捏了捏苏釉的手心,然后再次重复道:“我只喜欢你一个,没有别人。”   苏釉看着他,一动都不敢动。   “我和如意不可能在一起,但暂时也不可能解绑,”路桥的目光深沉,看着苏釉再次说了那个时间,“大概需要两年的时间。”   “在这两年里,或许会有一些关于我和如意的不实传闻,”他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有针扎一样的疼痛,但还是语气平稳地把话说了出来,“如果有的话,你能够选择站在我这边相信我吗?”   苏釉看着他,忽然很想问为什么。   路桥抬手轻轻地碰了碰他乌黑柔软的发,片刻后他说:“具体原因我不能说,因为关系到崔如意那边的问题……”   路桥说这话的时候,想到了桑晴。   想到了泄露桑晴病情的医生,也想到了洛颀和路潍州如何利用桑晴的病情刺激她,一步步将她逼到了绝路。   他的喉结滚了滚,轻声问:“可以吗?”   苏釉微微仰着脸看他,有很短暂的时间里,他的眸中现出些迷惘的神色,嘴唇轻轻开合了下。   但很快,他重重点了点头。   “嗯。”他说,“我当然相信哥哥。”   路桥觉得自己的要求其实很无耻。   但他想要的东西太多,想要好好护住苏釉,想要为母亲讨回公道,还想要拿回商泰,让恶人可以恶有恶报……   他看着苏釉清澈的眼睛,唇角因为隐忍而抿得极紧,忍不住狠狠将他往怀里抱。   苏釉没说话,安静地在他怀里呆了好一会儿,呼吸轻轻地拂过路桥的颈窝。   “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坐直身体,“那我先下车,如果连着两天一起回来的话,被人看到会起疑的。”   他将自己的羽绒服穿上,拎起书包跳下车去,弯进了大门。   路桥看着那道背影,眼眶隐隐起了涩意。   没有人比他更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漂亮干净的男孩子,独属于他。   可他却只能偷偷与他牵手,让他陪自己一同去熬未来的两年。   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一直拒绝苏釉的原因,他想把路铺好,他想给他坦途。   他闭了闭眼,压下涩意后偏头往外看,看到法桐树上尚存的几片零星枯叶在寒风中摇曳。   两年,其实很快就能过去吧?   只要这次能够顺利拿到路潍州的股份,或许后年,苏釉大二上学期开学的时候,一切就都妥当了吧?   路桥看着前面的路想。   这条路苏釉是走熟了的。   平时坐公交,他也是会从公交车站走回来。   可是今天,他却觉得这条路格外安静,也格外冷。   “你应该知道,他说的两年是假的吧?”风声中,周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那幅画,也一样不要太当真。”   路桥问他能不能相信他的时候,他的大脑其实是一片空白的。   但他知道,他只能说一个答案。   他默默地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身后车灯忽然亮了起来,将他脚下的路照亮。   那车灯缓缓地缀在他身后,像是特意为他照路而来,又像是一双殷殷的,深沉又隐忍的眼睛在默默看着他……   直到他进入了主宅的大门。   苏釉在门后顿了片刻,忍不住偏头往外看,看到路桥高大的身影正弯腰下车。   虽然明知道没有意义,可他心底的天平却依然在左右摇摆。   信任路桥吗?他忍不住想。   随即他笑着摇了摇头,抬脚上楼。 第38章 马上   除了一个被锁住的抽屉外, 苏釉的东西大都已经被搬到了三楼他原来的房间里。   房间里开了半扇窗,冷风将洁白的窗纱吹起,书桌被收拾的干净整洁, 床上是天蓝色的成套床品……   好像他从未搬出去过一般。   苏釉先将书包丢在书桌上,随后拉开拉链, 从夹层中将那幅画和那张黑色的卡片一起取了出来。   他对着那幅画先拍了张照片, 随后将卡片放在上面,将两样东西一起折叠成一个板板正正的长方形,放进了自己手机壳的背面。   做完这一切, 他终于觉得一颗心安定了下来,便下楼去取自己锁在一楼的东西。   门刚拉开,苏釉就看到了路桥的身影。   他似乎在楼下停留了一会儿,现在刚刚上来, 脚步踏在楼梯上, 目光却凝在了苏釉的房门上。   见门打开,他像是有些意外,随即便冲着苏釉笑了起来。   路桥的笑容很内敛, 是浅浅的微笑,可眼睛里的温度却很灼人。   “怎么出来了?”他问, 走到近前来低头看苏釉, 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柔软的头发。   “我下楼取点东西。”苏釉说,想要往前走, 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看着路桥, 做贼一般很小声地问, “哥, 今晚还要一起睡吗?”   路桥的唇角抿了抿, 眸色转深, 可笑容却变得更加明亮。   “嗯。”他应,“你先睡,我可能要多忙一会儿。”   苏釉笑了起来。   他转身准备下楼,可才走出一步,就被路桥握着手腕重新拉了回来。   “三楼是我们两个人的地方,”他唇角勾着一点笑,“以后不用这么小声和我说话,倒好像我们在偷情一样。”   “可不就是偷情吗?”   苏釉偏偏很小声地说话。   这次他凑到了路桥耳畔,温热的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耳垂,笑着问:“偷偷谈感情不就是偷情吗?”   路桥侧眸看他,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一下。   苏釉看着他笑了起来,趁他不备挣脱了他的手掌,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路桥有些无奈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随后他垂眸笑了一下,低低地骂道:“小崽子。”   一楼客房的门虚掩着,苏釉推门进去,将那道被锁住的抽屉拧开。   抽屉里其实没什么别的东西,只有那份他已经背熟了的调查资料。   只是现在,这份资料已经用不到了。   苏釉坐在书桌前,一点点将它们撕得粉碎,随后丢进了垃圾桶里。   回到卧室后,苏釉飞快地刷了几套题,将周末荒淫无度时占用的时间补上来,才准备去洗澡。   他刚找好睡衣,就收到了吕少言的信息。   “我靠!”吕少言说,“今晚我在咖啡屋遇到了何显,之后就和他们一起喝东西,一起离开,结果你猜怎么着?”   “有话就说!”苏釉回了条信息,就将手机扔到床头进了浴室。   等他出来时,吕少言已经发了很长的一串信息。   “我们出来后本打算去旁边新开的爆肚店加个宵夜,好巧不巧,偏偏遇到了临校的几个混混,你知道吗?”吕少言说,“结果不知道何显和对方用目光交流了些什么信息,大家一言不发就打了起来。”   吕少言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过来,两个眼睛跟乌鸡一样黑。   “我完全是被无辜波及的啊,”他哀嚎,“我他妈还没来得及撇清关系,就已经被打了一顿。”   苏釉:……   “何显呢?”他问,“没为你报仇。”   “屁咧!”吕少言说,“对方八个人,何显这边就算加上我也才四个人,二比一,你以为都像你吗?”   “那只能等有机会给你报仇了。”苏釉说,“先睡了。”   “对了,”吕少言又说,“旧街那边确定要拆迁了,听我妈说这两天就要出拆迁公告了,算起来,高考左右就能收到拆迁款了。”   苏釉看着这条信息,忍不住在心里算了算时间。   “后面估计要办一些乱七八糟的手续,”吕少言继续说,“到时候你得亲自过来。”   “知道了。”苏釉说。   拆迁对苏釉来说是件好事,时间也卡得刚好,有了这笔钱,他将来也能过得更轻松些。   不过,旧街那块的拆迁款也高不到哪里去就是了。   这些年,龙城的经济重心持续北移,旧街已经许多年都没有变化了。   无论是经济,还是精神面貌,都像是被定格在了许多年前。   小时候,他经常挨打。   以至于苏怀民留下的那套房子里,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有他被他掐着脖子打过的痕迹。   但那时候,他并没有什么反抗意识。   因为他就苏怀民一个亲人,他就是他的天,而且,从他记事起,好像一直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这给了幼小的他一个错觉,以为生活本就该是这副样子。   可是后来他却慢慢发现,即便旧街的家长打骂孩子的现象十分普遍,可也并不是每个家庭都一样。   再后来,他慢慢知道,旧街之外,大部分孩子其实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旧街就像一个泥潭,一辈一辈地传下来,透不进一丝一毫的新鲜空气与阳光来。   现在终于可以拆了……   苏釉已经很久没想过以前的事情,可一旦想起来,就有些停不下来。   他在过去那些并不愉快的回忆里,慢慢有了睡意。   ——   床尾的插盘上亮着兔子灯,为房间里笼上了一层微光,路桥轻手轻脚地推开了苏釉的房门。   苏釉蜷缩着身体睡着了,薄被和那次一样,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只两丛睫毛架子被沿上。   他睡得像是不太安稳,眉心蹙着,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路桥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为他将薄被拉开一点,露出他被掩住的口鼻。   可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苏釉在哭。   也不能说是哭,不像普通人哭泣时表情那么悲伤,也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泪水却流了满脸,打湿了枕头。   路桥捏着被角的手顿住了。   他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哭。   以前辛免总是爱哭,但每次都是声情并茂,恨不得告诉全世界他的伤心和难过,然后就会有人过去安慰他,或者有人将他抱进怀里。   可苏釉却是相反的,那表情像是很平静,又像是有些麻木,只眉心蹙得极紧。   像是隐忍惯了,恨不得躲进黑暗中悄悄一个人流泪,不被任何人发现自己也会哭一样。   那或者根本不是哭,因为他已经睡着了,虽然睡得并不踏实。   被子在路桥手中滑动了下,吸饱了泪水的地方尚且带着眼泪的温度,将他的指尖染湿。   他像被烫到了,又像被刺伤了,呼吸屏了片刻,直到胸腔发痛时才如梦初醒般弯下腰去,轻轻将苏釉抱进了怀里。   “幼幼!”路桥叫苏釉的名字,声音不算大,像是怕会吓到他。   可苏釉还是立刻醒了,他猛地张开眼睛,那双眼睛和路桥任何时候看到的都不一样。   凶狠,愤恨,甚至带着咬牙切齿的残暴意味……   路桥怔了一下,立刻将他抱紧了,他亲吻他眼角的泪水,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   “是我,”他说,“幼幼,是我。”   苏釉急促地呼吸,身体紧绷,视线透过泪水定在他脸上。   似乎终于看清了他是谁,他整个人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   “哥。”他有些不太确定地叫他,嗓音哑得厉害。   “嗯。”路桥抬手为他擦泪,“你刚才做噩梦了。”   “好像是。”苏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坐直了身体,眼睛里现出些迷惘来,“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但是一醒就记不太清楚了。”   “记不太清楚就不想了。”路桥说,将他抱在怀里,手搭在他的后脑处。   苏釉没说话,很乖顺地伏在他怀里。   他又撒谎了。   事实上,他记得很清楚,清楚到甚至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梦中,他在被苏怀民殴打,但他已经长大了一点,开始试图反抗。   只可惜,他还不够大,仍然不是苏怀民的对手。   他被逼到了墙角,被苏怀民掐着脖子,苏怀民另一只手里不知道拿了只鞋子还是什么,劈头盖脸地往他头脸上招呼。   他觉得恨极了恨极了恨极了……   苏釉将鼻尖埋在路桥胸口,深深地呼吸,闻他身上那股不同于沐浴露的清新气息,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他其实常常噩梦缠身,只是没说过罢了。   有时候是自己挨打,有时候是和苏怀民或者霸凌他的那些孩子对打,有时候会拿着菜刀,一下下凶残地砍在苏怀民或者洛颀的身上,耳边甚至响起骨头被剁碎的惊人声响……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怕,像被什么恶魔入侵了身体一样。   可事实上,他就是带着这样的恨意进入的路家。   “哥。”他喃喃地叫了路桥一声,抬起眼来。   路桥垂眼看他,那双眼睛殷殷,有着微不可察的担忧。   “我在。”路桥说,低下头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大手轻轻在他脑后按揉。   “都好了,”他说,“我一直在。”   “幼幼。”他叫他的名字,呢喃一般,说,“不怕。”   莫名地,苏釉一颗紧绷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枕在路桥肩头,睫毛一点点垂落,再次沉入了梦乡。   路桥看着他,光洁的额头下,他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腿和手都扒在自己身上,但呼吸平稳均匀。   噩梦走了。   ——   和路桥睡在一起的时候,苏釉总能睡得很沉。   清晨醒来时,床的另一半已经空了,苏釉将手伸过去,连残留的体温都散尽了。   他洗刷下楼,在下到二楼时听到了楼下路潍勤的声音。   不止路潍勤来了,路升也在。   看到他下楼,路升立刻就冲他笑了起来,十分温柔可亲。   “小釉,”他说,“前阵子去外地出了趟差,我给你带了点礼物。”   “谢谢哥。”苏釉说。   他本以为是什么特产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吃饭的时候路升竟然递了一只篮球给他。   上面有他很喜欢的一个球星的签名。   “哇。”苏釉有点吃惊,十分郑重地看向路升,随后礼貌道谢,“谢谢哥。”   “你喜欢就好。”路升笑着说。   路潍勤和路潍州在低声说话,路升则坐在了苏釉对过,看着苏釉的眼神几乎无所遁形。   可惜苏釉的目光正凝在篮球上,他将球捧在手上,很认真地转了一圈儿。   “我的呢?”路桥忽然看向路升,并向他伸出手去。   路升愣了一下,不觉有点尴尬起来。   这个还是他千方百计地从拿到签名的球迷手里买来的,哪里去弄第二个去?  ”这次就一个,“路升含笑说,“下次给你带别的。”   “可我也喜欢这个。”路桥说,十分没有道理地看向苏釉,问,“怎么办?”   苏釉不追星,但平时会打篮球,喜欢篮球的人多少会有那么几个自己比较欣赏的运动员。   但签名的篮球有没有,苏釉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有了他会高兴,没有的话也没关系。   路桥喜欢,他愿意让给路桥。   只是,球是路升送的……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球就被路桥伸过来的大手直接抓走了:“这个给我,回头我给你再要个。”   苏釉:……   路升:……   路潍州和路潍勤也注意到了三个小辈间的动静。   “那是你哥哥送给你弟弟的,”路潍州眉心紧蹙,“直接从弟弟手里抢东西是怎么回事儿?”   见路潍州生气,路升原本要说的话反而又不好说了。   “我不是说了要还他一个吗?”路桥没事一般笑了一声,又问苏釉,“你觉得呢?”   “那我要利息。”苏釉说。   “哦。”路桥看着他,似笑非笑。   “行,”他说,语意意味不明,“多少都给你。”   ——   这天的傍晚,天空真的落了雪。   苏釉一边冲咖啡,一边抬眼往窗外看,看着细碎的雪珠子越变越大。   何显没上课,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坐在小休息室里捧着奶茶喝,在苏釉进去时见缝插针地说昨天发生的事情。   苏釉面无表情地进进出出了好几遍后,终于听完了全过程。   就是在爆肚店门前准备排队时,两边人不知道怎么就对了一下眼,随后彼此互不相让,直接就动起手来了。   “真有出息。”苏釉听完哑然失笑。   “你看看我着脸。”何显十分不快地拿手指指自己青一片紫一片的脸颊,“他妈的下手也太狠了,而且还很嚣张,说什么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然后呢?”苏釉问。   “没然后,”何显悻悻地说,“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讨回公道来。”   “啧啧啧。”周茉正好进来,闻言忍不住发出几声奇怪的声音。   何显碰了碰自己的脸颊,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柚子。”周茉说,“旧街拆了后,咱们一起去吕少思家附近买房子吧?”   她笑了起来:“还做邻居。”   “旧街陪不了多少钱,”苏釉没抬头,在擦拭刚洗好的杯子,“我还要读书,就算能付的上首付,后面的月供也是问题。”   他顿了片刻:“姐,我先不买了。”   周茉愣了下。   她知道苏釉将来肯定是要去外地读大学,但是,她也一直以为,将来他肯定是要回来的。   苏釉这样说,倒像是他不会回来了一样。   未待她理清思绪,何显就站了起来:“到时间了,走吧。”   又说:“我请你吃毛肚,他们都说这家店很好吃,昨天没吃上,真晦气。”   “好。”苏釉将围裙解了,拎起自己的书包来。   外面的雪更大了,一片片的飘在长街上,有一种朦胧又梦幻的美感。   出来看雪的人很多,爆肚店前的队伍一点都不比平时短。   “今天是初雪。”何显站在雪里,忽然偏头看向苏釉。   苏釉还未及答话,忽然听旁边传出一声十分具有挑衅意味的:“操!”   几乎同时,何显也骂了一句脏。   苏釉疑惑地看着爆肚门前的队伍里忽然站出来好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将他们两个团团围在了中间。   “昨天还没挨过瘾是不是?”领头的一个男生上前要拍何显的脸。   苏釉抓着书包带子的手指隐隐抓紧,立刻相信了这家店应该是真的很好吃。   要不然何显怎么可能会连续两天在同一家店里与这些人相遇?   他安静地站在何显身边,看何显敏捷地闪开了那只手并出口成脏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苏釉掏出手机来,看到上面路桥的名字。   他心头一跳,站在风雪与包围圈中将电话接了起来。   “出来了吗?”路桥问。   这次苏釉没问路桥在哪里,而是说:“马上。”   何显和那几个男生对骂的声音你一句我一句地传进了话筒,路桥坐在车里,微微蹙眉:“你那边什么声音?”   “没事,哥,老师最后一节给我们放古惑仔,还没结束。”苏釉的声音平静地传过来,路桥刚要说话,电话断了。   “卧槽!这个小白脸说什么?”对方一个男生听到苏釉讲电话简直要笑疯了。   苏釉穿了件带毛领的黑色羽绒服,一张脸被毛领一托巴掌般大,风雪中皮肤雪白,眼眸漆黑。   几个人早就注意他了,但看他如此文秀,都没想着他有什么战斗力,因此都把注意力放在何显身上。   “弟弟,”另一个也凑热闹,“你还知道古惑仔呢?今天要不要尝尝真正的古惑仔是什么滋味儿?”   这个男生说的话和第一个不一样,语音里隐隐有些轻佻之意,何显一听脸就变了。   苏釉像是笑了一下,平静地将手机收进书包里。   那个男生还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忽然就被什么狠狠砸在了脸上,砸得他眼前一片花,踉跄着摔在了雪地里,雪上落了几点红,是他的血。   那男生摔在地上之后,才隐隐反应过来,那是苏釉的书包。   太快了,他的动作太快了,他明明一直盯着他,都没看清他怎么抡的书包。   “都是男人,别他妈娘娘们们就会嘴皮子功夫,快点儿,”苏釉的声音伴着风声响在空气里,“我哥还等着我呢。”   那个男生捂着眼睛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忽然想起了苏釉刚刚打电话时说的「马上」两个字。   一阵拳打脚踢,痛声连连,第一个倒在地上的男生刚要爬起来,一只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以后见了绕着点,”苏釉冷冷地说,“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我靠!”何显咽了咽口水,看着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的几个男生,恨不得拍手叫好。   “走了。”苏釉一勾他的衣领,“我哥还等我。”   不知道为什么,何显跟着他跑了起来,两个人穿过小道爬过高墙,何显才终于反应过来。   “不是,”他问,“你哥难道在学校里等你啊?”   “我哥不知道我晚上不上晚自习,”苏釉说,“我得从门口出去。”   “卧槽。”何显忍不住吐槽。   “你最近晚上好好上课,少出门,这几个人估计还得盯你。”苏釉飞快地说。   “那你呢?”何显问,“万一找到店里去把店砸了怎么办?”   “就那么点战斗力,”苏釉不屑地挥挥手,往前跑去,尾音留在风里,“周茉脱了高跟鞋都能打到他们找不到北。”   何显站在教学楼与宿舍楼交汇的路口处,不觉愣了一下。   不是……   他一时不知道苏釉是在侮辱那些人还是在侮辱自己。   车子依然停在原地,黑神色的车顶上方积了一点薄薄的雪。   看苏釉过来,车门从里面推开了一线。   苏釉站在车门前想要拍拍自己身上的落雪,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手腕一把拉了进去。   “你怎么这么粘人啊,哥。”苏釉弯着眼睛笑,“不是说好了晚上不来接我了吗?”   两个人不能总一起回家,太过惹眼。   而且他每天这样从咖啡屋里跑过来,还要翻墙进校园也不是事儿。   所以说好了还是不要天天过来,毕竟路桥也不是无所事事的人。   “这就嫌弃我了?”路桥听他这样说,忍不住笑着骂了一句,“没良心的小崽子。”   又忍不住握着他的手说:“今天下雪了。”   “嗯。”苏釉点点头,疑惑地看向窗外,“有什么不同吗?”   “是今年的初雪。”路桥笑着看他,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苏釉知道路桥想要吻他了,但是却不知道跟初雪有什么关系。   “你没听说过吗?”路桥忍不住翘起嘴角来,“有人说,相爱的人如果初雪这天一起过,就永远都不会分开。”   苏釉没听说过这种说法,闻言轻轻眨了眨眼。   “是吗?”他轻声问,像是有点嘲笑地看着路桥,“哥还信这个?”   却又不自觉地主动抬头,吻上了路桥微微翘起的嘴角。 第39章 出息   龙城今年的第一场雪就下得很大。   漫天雪花的背景下, 路桥近乎凶狠地将苏釉按在自己卧室靠窗的沙发上亲吻。   苏釉仰着头,如缺氧的天鹅般高高扬起自己的脖颈,他一手勾在路桥颈上, 一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旁边被束住的窗帘。   房间里很安静,除了他们彼此间略显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外, 仿佛还能听到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宝贝。”在苏釉几乎将窗帘整个从窗框上扯下来时, 路桥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结束了这个漫长到让人窒息,又忍不住沉迷的吻。   “嗯……”, 好半天,苏釉才发出一点鼻音来,软得让人听了就忍不住耳尖泛红。   他躺在黑色的真皮沙发上,皮肤被外面的雪光映成了莹润的白, 像甜蜜丝滑的奶油。   半阖的眼眸水光莹然, 脑袋脱了力般,软软地搭在沙发扶手上,眼底有漫天飞洒的雪花。   雪花被风扯着往下飘落, 苏釉觉得自己也像那些雪花一般,只是被路桥暖成了一汪春水。   苏釉是沉溺于这种感受的。   或许是因为平时太过清醒, 生活也过于残酷, 他很少有什么也不想的时候。   但是和路桥在一起,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想, 可以跟着他的节奏, 彻底放空大脑。   他愿意享受这短暂的幸福生活, 甚至希望可以永远这样岁月静好。   “冷吗?”路桥问, 指腹轻轻摩挲在他颈窝里那块刚留下不久的玫瑰色印记。   刚上来时是冷的, 皮肤贴在冰凉的真皮上, 可是现在不冷,因为那片冰凉已经被他暖到滚烫。   苏釉轻轻地摇了摇头,将细白的手指插进路桥乌黑的发中,不轻不重地在他发根处画圈,软绵绵地说:“我就想这样躺着。”   路桥笑了一声,起身去取了条毛毯。   他将苏釉抱在怀里,又将毛毯盖到只露出两人的脑袋,彼此偎依着看窗外飘洒的雪。   不过是隔着一道窗,可这种对比却让人觉得更加温情。   “哥,”苏釉的脑袋在路桥怀里转了转,“你以前是不是和别人做过这种事?”   “怎么了?”路桥哼笑一声,垂眸看他,“要查履历了?”   “就觉得你经验很丰富的样子。”苏釉抿唇看着他笑,“那你以前有没有和那人一起在初雪里这么荡漾啊。”   “滚蛋。”路桥被他的用词逗笑了。   苏釉就真的往下滚了一下,落在了自己和矮几空隙间的地毯上。   路桥一把没捞住,自己也跟着掉了下去。   像孩子一样,两个人裹着毛毯,在地毯的矮几与沙发的夹缝中,忍不住哈哈大笑。   仿佛这世间,什么烦恼都没有一样。   “明晚就真的不能接你了。”路桥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低头将自己滚烫的嘴唇印在苏釉薄薄的眼皮上,“明晚要出去见个人。”   “嗯。”苏釉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不是崔如意。”路桥又说。   “我又没问你。”苏釉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想跟你报备。”路桥用手指绕着苏釉的头发玩儿。   苏釉好像很不喜欢剪头发,总是到不得不剪的时候才进一次理发店,但他的头发又特别软,跟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路桥总喜欢将它们绕在指尖再看它们自己挣开。   “之前,你说如意姐要去叔叔的公司谈注资的事情,”苏釉拉了拉路桥玩自己头发的手,没拉动也就算了,“谈得怎么样?”   “还成。”路桥的嘴角翘了起来。   崔如意比他想象的还要能干,从路达手里要到的股权份额恰恰是路桥原先预想的最高值。   “可是你的公司和叔叔的公司不是竞争对手吗?”苏釉问,“如果如意姐向叔叔的公司注资的话,那么对你的公司是不是不太好?”   “别想这些不该你想的事儿,”路桥抬手捏他的鼻尖,“再怎么样,养活你的钱我还能赚到。”   “哼……”苏釉托着长音哼唧了两声,“我这么好养活吗?”   “实在不行我卖身。”路桥说。   “去你的。”苏釉笑了起来。   “说实话,以后可能会更忙了。”路桥收了玩笑,神色认真了起来,“或者不能有太多时间来接你了。”   “都说了不用。”苏釉说,又质疑路桥,“哥,你不是恋爱脑吧?腻腻歪歪。”   “滚蛋。”路桥蹭在他脸颊的手指改触为捏,苏釉受不住,只得一连声地讨饶。   “你这是不知道你哥的手段,你要敢对不起我……”路桥看着他的目光暗了下去,深得连窗外的雪花都无法照亮。   “你会怎样?”苏釉看着他。   “我可不像我妈那么心软,”路桥低头在他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夸张道,“我会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悔不当初,所以……”   他顿了一下:“你最好别犯傻。”   “嗯。”苏釉看着他,沉默片刻后翘起嘴角来:“那到时候,你一定要记得让我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悔不当初啊,哥。”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因为路桥咬住了他的嘴唇,并恶狠狠地骂他。   “别胡说八道,”他掐他的腰,重重地吻他,也低低地骂他,“小崽子。”   ——   经过上次和周姝的事情,路潍州几乎可以确认,自己背后确实有一双眼睛在盯着,随时都在等着置自己于死地。   但他排查了一圈,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最值得怀疑的自然是他的前岳父,路桥的外公桑庭竹。   只是老头儿现在精神一天不如一天,大约也没有了以前的魄力。   最后,路潍州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过去的那些情债上。   只是这么多年过来,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曾经交往过多少人,又或者都是什么人了,更别提锁定目标了。   他不得不收敛了些,最近除了家里就是公司,再不怎么出门。   路潍州在家里的时间多了,路升来的次数也就多了,几乎每次来,他都会为苏釉带些小礼物。   有时候放在他门口,有时候挂在他门框上,如果晚上他回去的晚,恰巧能遇到苏釉回来的话,也会亲手交给他。   苏釉虽然有心拒绝,但那些礼物都算不上值钱,看起来也很随意,不收倒反而太见刻意了。   苏釉便也很用心的选了礼物回馈过去,中间有两次路升中午到附中周边办事儿,他还特意请他在学校周边吃了两顿饭。   虽然不太适应这样的社交生活,但苏釉一直表现的很自然。   毕竟对于路升,他从来都没有多想过。   一来,他一直知道路升有女朋友。   二来,除了学习和路桥外,他也没有太多心思关注别的人或者别的事情。   所以,他也不知道路升是怎么看出了他和路桥之间的不对。   毕竟,他们两个一直都很注意,就连路潍州那么敏感都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到了元旦。   从初雪那天之后,路桥就真的忙碌了起来。   他很少再能来学校接苏釉,连回家也比以前晚了许多,晨起很多时候都要在书房里忙一阵才下楼,连冬泳都很少了。   以至于他人都瘦了一圈,下颌线的棱角更加分明。   在大部分人看来,路桥已经不是足够成功,而是过于成功。   他没像其他的二代们那样等着接家里的般,而是自己创立了公司,不仅如此,年纪轻轻的,还眼看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他还这么拼命,这么努力,反而让一部分人很难理解。   甚至有人毫不避讳地开玩笑,说他再往上站,就要站到天上去了。   只有苏釉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这么拼,因为他和他一起很努力。   一套套的题刷过,一节节的线上课堂听过,一本本的笔记慢慢越堆越厚……   路桥更将龙大各个专业的优劣一点点掰碎了和他分析讨论比较,以便于他的目标可以更加明确。   表面上看起来,他们一起在往前飞奔,好像美好的未来已经可以触手可及。   只是路桥不知道,在他不在家的时间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苏釉看的都是国外的学校。   一点点看,一点点了解,一点点分析比较,根据学校和专业的特点,准备着他的申请。   而且,他选的也不是大国家,都是不太起眼的小国,这样将来遇到熟人的几率也会大大减低。   元旦前的三天,路桥临时有个很着急的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出趟短差,虽说是短差,可这一去至少也要五天。   两个人原本是计划一起跨年的,连吃什么玩什么都打算好了,这个项目猝不及防地砸过来,路桥第一次对工作产生了消极心理。   “我很快就放寒假了。”苏釉倒没有很失落,反而笑着安慰路桥“到时候就有很多时间和你在一起了。”   “去吧。”他说,将朱宇的工作都做了,主动帮他定了飞S市的机票。   元旦的前一天下午正好是周五,下午上完课学校放假,周二正式开学。   下午快放学时,路升打来电话,说路潍州和洛颀应邀外出,他便让刘嫂也休息了,晚上带他出去吃点。   苏釉没有拒绝。   可下午放学走出校门时,他却一眼看到了路桥的车子。   苏釉愣住了,不觉往前走了两步。   这辆车整个龙城就只有这么一辆,虽然远远地还看不清车牌,但苏釉也觉得自己绝不可能认错。   更何况它还停在了平时来接他的那个位置上。   苏釉跑了起来,心脏砰砰直跳,还未靠近,就见那扇车门如往常一般,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按在黑色车门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匀称,犹如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确实是路桥。   “哥。”苏釉飞速跑过去,几乎是扑进了车里。   因为冲力太大失去平衡,被路桥就势环住了腰身。   “你怎么回来了?”苏釉又惊又喜,想坐直身体却被路桥强势镇压了下去,“不是说至少要在那边呆四五天吗?”   “想和你一起跨年。”路桥看着他笑,“在那边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就把计划压缩了下。”   他眼睛里含着很浓的笑意,除了笑意,里面还有掩不住的血丝。   苏釉的喉结滚了滚,半晌后才说:“哥,你以后别这么拼了吧?”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很好养活的。”   “不是说不好养活吗?”路桥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   “我很好养活的,”苏釉说,“也不要名分……”   “嘘……”路桥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压在了苏釉柔软的唇瓣上。   他垂眸看着苏釉,目光那么深沉,笑意浓重中又有些难以掩饰的忧郁与感动。   “你要不要是你的事儿,”他说,“我给不给是我的事儿。”   苏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可鼻尖却隐隐有些发酸。   路桥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来,在他发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釉点点头,环着路桥的腰将脸埋在他颈窝里。   片刻后他忽然一激灵:“我给忘了,今天叔叔他们出门了,升哥还在家里,他说让刘嫂歇着了,晚上带我出去吃点。”   他说着,忍不住懊恼起来:“早知道我就不答应了。”   “没事儿,”路桥说,“那就一起吃。”   “可我想单独和你吃。”苏釉说,把自己的脸颊放进路桥的手心里滚了滚。   路桥笑了,忍不住捏他柔软的面颊:“出息。”   又说:“明天带你吃烛光,就我们俩,允许你喝半杯酒。”   苏釉很容易满足,心情几乎是立刻就明朗了起来,弯着眼睛冲路桥笑,重重点头。   但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明天吕少言要来,我俩本来还打算连床夜话呢。”   “小崽子,”路桥闻言危险地眯了眯眼,捏苏釉脸颊的手用了几分力:“我不在的时候,你的生活很是多姿多彩嘛。”   又命令他道:“推了。”   “反正我和你睡,让他单独睡一间卧室嘛。”看他吃醋,苏釉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你能保证不和那天一样叫那么大声吗?”路桥十分不善良地问,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看着苏釉笑了起来。   苏釉恼羞成怒,将脸埋进路桥怀里许久没有抬头,可笑意却在下车时都没能散尽。   路升听到车声就迎到了主楼门口,看到路桥的那一瞬间,他意外极了。   “小桥?”他惊讶道,“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忙完就回来了。”路桥微笑着上前,“哥,我上楼换套衣服。”   “我也上去下。”苏釉跟在后面说。   路升看了他一眼,见他棉服里穿着的是校服,便笑着点头:“不着急。”   苏釉点点头,噔噔噔地跟在路桥身后上了楼。   他把书包放下,又去换了套衣服,收拾好后将手机拿起来准备下楼。   站在楼梯口处,他听到了路桥踩在木质楼梯上,不紧不慢十分有节奏的脚步声。   苏釉刚要追上去,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机壳不知在什么地方刮出了一道很深的划痕。   他心头一惊,忙把手机壳拆开,去看自己藏在里面的那幅画和那张卡片。   手机壳卡得很紧,他拆得也很小心,直到那张被叠成方形的卡片暴露在自己眼前,看到上面和放进去时一模一样完好无损时,他才松了口气。   也是这时候,他听到了楼下隐隐的谈话声。   路潍州夫妇不在,刘嫂他们也在副楼休息,因为天冷,门窗也都关着,整个房间里安静的过分。   所以苏釉听清了路升的话。   “小桥,”路升说,“趁小釉还没下来,方便和你说句话吗?”   “哥,你说。”是路桥的声音。   楼下有一瞬间的安静,苏釉轻手轻脚地往下移动了几步,声音传过来便清晰了些。   “我觉得,”路升像是犹豫了下,“小釉好像对你很有好感。”   路桥明明该否认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半天没有说话。   “小桥,”路升说,“你已经有了崔如意了,小釉就让给我,好吧?”   似乎是想更加合理地说服路桥,他的语速有点快:“崔家什么都有,你和崔如意强强联手,将来的前途不用想也能知道,小釉……小釉他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们的出身也相似,可能更有话题,生活也会更加合拍……”   苏釉抿着唇,握着楼梯的手指默默地收紧了。   “路升。”路桥忽然直呼其名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和周媚断了吗?断干净了吗?不想做另一个路潍州了吗?”他说,语气平淡,可每句话都像一根针一样。   空气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我们前两天分开了。”路升最终还是说。   “分开?”路桥像是笑了下,“你们在一起也没有多久吧?可据我所知也分分合合许多次了,你的分开有什么可信度?”   “我……”   “我不想听你的感情史,或者你和周媚分开的决心,再或者你想告诉我你有多喜欢苏釉,”路桥的声音稳稳地传过来,“我只想问你,苏釉是个物件吗,你让我让给你?”   他这句话蓦地严厉了起来,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厌恶。   “我不说苏釉喜欢不喜欢我,我只问你,如果你喜欢苏釉,你怎么会忍心把他当件东西一样和别人商量着怎么分配他?”路桥说,“路升,他是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你要是个男人,喜欢就该去追求,把自己的心,自己最宝贝的东西捧给他,问他愿不愿意接受,你要真喜欢他,就该问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你,有没有别的喜欢的人。”   “你要真的喜欢他,”他继续道,“就该尊重他的选择,祝福他可以过得幸福,而不是把他当物件一样在背后要求别人让给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路升似乎也终于察觉自己话里的不对了,他忙着想解释。   “哥,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苏釉也不是非得在我们之间随便选一个,”他轻声道,“他那么好,能为喜欢他的人奉上整个世界,不是你说的什么都不能给我,他足以配得上任何人,自然也配得上我,想要让他喜欢你,就得把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爱护,不是你这样的。”   路桥很厌恶路潍勤,可以从小到大,他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路升过。   路升很不容易,自幼没有母亲,被父亲管得很严,没办法有更高更远也更深的见识,他的环境限制了他。   路桥觉得他很努力了,所以对他也无比宽容。   可是现在,他觉得失望透顶。   “算了。”他说,“这饭不吃了,我上楼让苏釉也不要下来了。”   “小桥。”路升叫他,可路桥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已经传了过来。   苏釉怔了片刻,才发现自己脸上流了泪,他慌慌地抬手抹了一把,赶紧转身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靠在门上的一瞬间,他重重地闭了闭眼。   从最初,他就觉得路桥这个人真好,是唯一一个平等看待他的人。   可现在,他又知道,他远比他想象的更好,更纯粹。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焕发出的光芒比太阳还要热烈,照亮了他的整个世界。   让苏釉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希望,希望他可以没有那么好。   如果他像路升一样自私算计良多,或者像郑铭一样吊儿郎当,再或者像严鹤炀一样,沉稳懂得平衡,又或者像谭淞一样,老大哥一般宽容能干……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可苏釉都不看在眼里。   如果路桥也像他们一样就好了,那么,他就不会哭,不会流泪,也不会惧怕自己的生命将会再次陷入黑暗。   不会惧怕,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即将到来的那一天。 第40章 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了洗手台上   路桥推门进来时, 苏釉正在卫生间里洗脸。   他弯着腰,额发被水打得透湿,贴在瓷白的面颊上。   黑与白在水流下揉在一起, 让他看起来莫名多了几分脆弱感,像洁白的瓷器, 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也让路桥心底难以自抑地升起一缕难以言说的闷痛感。   他沉默着靠近苏釉, 从身后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怎么了?”苏釉像是笑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他,满脸水痕地问, “下去吗?”   “让我抱会儿。”路桥沉声说,很轻地亲了亲他冰凉潮湿的面颊。   苏釉偏过脸来和他接了一个十分短暂的吻,便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抬眼往镜子里看。   路桥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   “哥, ”苏釉轻轻地叫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能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下来,“你怎么了?”   “没事儿。”路桥说, “就是忽然很想抱你。”   “嗯。”苏釉抬起一只手来,很轻地插进他的发根处, 安抚地揉了揉。   苏釉脸上的水珠快要干透的时候, 路桥终于把他翻了过来。   他的眼眸低垂,眸中的表情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只是无声地低头吻他, 十分温柔, 带着怜惜。   让苏釉不自觉想起刚才楼下路升说的那些话, 心底刚压下的情绪蓦地又翻涌上来, 带着缕酸楚之意。   苏釉觉得, 恋爱这玩意儿,特别容易把人变得矫情。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很矫情。   “哥,”他叫路桥,打破这一刻的沉默,“还去吃饭吗?”   他把校服换掉了,此刻身上穿了件红色的卫衣,卫衣圆圆的领口里,露出雪白的衬衣衣领。   黑色的长裤将腿收的又长又直,一尘不染的白色球鞋和衬衣的颜色配得刚刚好,看起来简单干净又不乏喜庆。   “去的。”路桥捧着他的脸看,越看越觉得心疼。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的幼幼更好的男孩子了,路升根本不配喜欢苏釉,他连苏釉的一根手指头都配不上。   他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很珍重地抱他,为他整理衣领。   “你再这样,我就不想去了。”苏釉笑着回吻他,抬手碰他皮带的金属搭扣,眼睛里的笑意带着挑衅,“哥,要不要?”   他扬起的脖颈修长匀称,眼睛里的笑意挑衅又促狭,几乎将路桥的火给挑起来。   毕竟刚刚小别了几天,不是想他想得厉害的话,他怎么会那么拼命地压缩工作时间,着急地赶回来?   可他还是按住了他的手。   苏釉的手很凉,十分柔软,按的紧了手背上伶仃纤巧的骨骼会硌在掌心里。   “先去吃饭。”路桥说,声音沉沉得十分悦耳,又有一种因隐忍和压抑而带来的性感,“你太瘦了。”   “我抱着不舒服吗?”苏釉逗他。   路桥垂眸看他片刻,黑嗔嗔的眸子看起来十分威严,但苏釉不怕他,他弯着眼睛和他对视,路桥便没了办法。   “舒服。”他说,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怎么都舒服。”   “怎么是什么意思?”苏釉刨根究底。   路桥双眸微眯了片刻,但还是没忍住,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握着他的腰,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了洗手台上。   原先沉凝的气氛不觉散去了,路桥地下头去,不再温柔,而是十分凶狠地吻他。   苏釉的腿缠上他的腰,没羞没臊地将他拉得极近。   镜子中,他们的身影紧紧重叠在一起,像是爱惨了对方,连接吻的姿势都像是带着绝望与无限渴求。   “哥,下次在这里搞怎么样?”苏釉含糊着问,被路桥重重地在嘴唇上咬了一口,发出哼哼唧唧的抗议声。   假期的安排忽然都变得不重要了起来,苏釉就只想和路桥在一起窝着,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在哪里都行。   “不想吃饭了。”他含含糊糊地建议,手臂软绵绵地搭在路桥肩头。   路桥像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抬手重重地揉上他的唇瓣。   “告诉我,”路桥十分不善良地问,“谁粘人,谁恋爱脑?”   苏釉觉得自己的耳尖都热了,他抿着唇笑起来,不得不妥协。   “我,是我,”他说,“我粘人,我恋爱脑。”   “小崽子。”路桥哼笑一声,在他头顶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将人抱下来,“走,带你去吃饭。”   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毫无顾忌,手牵手地从楼上下来。   路桥要打电话给郑铭,让他帮忙在他们家旗下的餐厅定个位置,却被苏釉阻止了。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外面过节的人很多,而且郑铭家的店规格都很高,容易遇到路桥的熟人不说,最重要的是,郑铭他们如果知道路桥已经回来了的话,说不定会吵着让他出去喝酒。   苏釉的要求不高,他就想和路桥单独一起吃顿饭,不一定非要去很好的餐厅用餐。   路边摊也没有关系。   “去吃附近那家新开的火锅吧。”苏釉提议,“两站路,我们可以步行过去。”   “不冷?”路桥握了握他的手,即便室内空调暖气齐备,苏釉的手也只能算得上是温热。   “不冷。”苏釉立刻说,“走起来很暖和。”   路桥看着他,苏釉看起来像是兴致很高的样子,一双弯着的眼睛里有着微不可察的期盼。   他们的大部分的亲密举动,以及对对方的喜欢与爱意,要么必须隐忍,要么只能存在于见不得光的封闭空间中。   从未曾真正纵情过。   即便像普通情侣那样手拉着手散步,也从来都没有过。   “嗯。”路桥慢慢点头,不出意外地在苏釉眼睛里看到了喜悦。   他被那喜悦感染,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等我下。”   他说着上了楼,脚步踩得楼梯噔噔作响。只是不多时,就又跑了下来,一双长腿恨不能一步三阶般。   “慢点。”苏釉笑,看他手里捏着一条灰色的围巾。   路桥腿长,说话间便来到了苏釉面前,他微微垂眸,低头将那条围巾为苏釉围上。   围巾在他细白的脖颈上绕了几圈后,路桥手指十分灵巧地将那一点尾巴收好。   看着苏釉小半张脸都被围巾给捂住了,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   他的眉目英挺,眼睫下垂时上挑的眼尾本该是很锋利的,可此刻却像是蕴着无限温柔。   苏釉的眼睛看着他,鼻尖也全是他的气息,一瞬间真的觉得全身都暖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去握他的手,但想了想要出门,又慢慢松开了。   “嗯。”他点头,几乎是同时,院子里的路灯和早先布置好的灯笼,彩灯也全都亮了起来。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苏釉一眼看到了路升的身影。   他还没有离开,站在院子里巨大的银杏树下抽烟,身影看起来有些颓靡。   苏釉抿了抿唇,忍不住看向路桥。   “哥,”他轻声问,“你和升哥吵架了”   又问,“为什么?”   “没什么。”路桥看向他,像是斟酌了一下,“你以后不要和他单独出去了,知道了吗?”   “嗯。”苏釉乖乖点头。   “不问为什么吗?”路桥看着他,想到他进他房间时,他弯低着腰洗脸的姿势,忍不住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已经听到了那些对话。   “哥说什么就是什么。”苏釉皱了皱鼻尖,轻轻地去拉路桥的手,“我当然听哥的,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他将路桥刚为自己系好的围巾解了:“要不我们在家吃吧,今晚家里没人,就我们两个,我想这样的机会很久了。”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吃完正好可以运动一下消消食。”   “滚蛋。”路桥被他逗得低声笑骂,忍不住去摸自己的电话:“我让刘嫂过来。”   “刘嫂过来还叫没人吗?”苏釉抗议道,他按了遥控,看客厅的窗帘缓缓地拉了起来,将路升完全隔绝在了这套房子之外。   “就我们两个,”他说,“只有我和哥。”   苏釉其实没有怪罪路升的意思。   或许他说的那些话,只代表他的思维习惯。   他只是习惯于什么都用价值和意义去衡量而已,或者根本不懂的爱,又或者就算真的很喜欢,也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是不用去计较去算计的。   任何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也没有必要非要要求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来。   既然不是一类人,以后彼此来往界限就再分明些就是了。   算不上什么事儿。   苏釉不怪罪路升,但却同样会对他产生失望之情。   以至于,他对他那些哥哥般的亲近之意也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   看到他,他心底现在只剩了漠然。   或许是幼年时的经历创伤太深,他对任何比自己年龄大但又对自己怀着那种心思的男人都十分厌恶。   除了路桥。   苏釉似乎就从未对路桥升起任何的反感之情过,仿佛他是他生命中万里挑一的那个例外。   甚至于,他还十分粘着路桥,喜欢和他独处,喜欢和他亲密,喜欢自己的世界里多了这样一个人,并为之觉得安心。   苏釉没想过其中的原因,也不愿意去想。   他觉得自己其实是很自私一个人,不愿意去想原因,也不愿意去看后果,他就只想享受现在。   “那我去厨房看有没有吃的。”路桥说。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今天当然要吃点好的。”苏釉自告奋勇道,“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你还会做饭?”路桥似笑非笑地看他,满脸的不相信。   “那就看我今天给你大显神通吧。”苏釉笑着将外套脱了,扔在沙发上往厨房走去。   路桥看他摩拳擦掌的架势,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将大衣脱了跟了过去。   他靠在厨房门框上,看苏釉熟练地取了围裙套在身上,然后开始去冰箱翻找食材。   冰箱里的灯光照在他脸上,为他长长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尖镀上了一层浅淡的光环,微微翘起的唇角也被染成了蜜色。   路桥沉默着偏头看他,一双凤眸里不觉溢满了温情。   这种感觉太过温馨,让人觉得心头温暖,一颗心好像被很强大的安全感包裹住……   这样的放松与闲适,路桥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过了。   窗外隐隐传来一阵车子发动的声音,应该是路升离开了。   路桥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眼皮,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自己泳池的一角,以及窗外树上和路灯同时亮起的大红灯笼,还有缠绕着树枝的炫目彩灯……   院子里被布置得喜气洋洋,从远处看,整个路宅应该都是花团锦簇般耀眼热闹的。   下人们或许也正在副楼里庆祝,更不要说繁华的闹市中,又是一副怎样的热闹景象了。   路桥其实能想象得到从外面看路宅现在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之前曾看过很多次。   自他母亲去世后,几乎每年的这一天他都是在外面度过的。   加班,或者喝酒,生活像是没有着落,每次回来时,看着灯火通明的路宅,他总觉得恍惚。   这种越是逢年过节越是无比痛苦的感觉,大概只有失去亲人的人才能理解。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觉得心里安宁平静了了起来,像是心底某处某个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破洞,被人好好地填补了起来。   房间里这样安静,没有那些令人厌恶的人,只有他和自己喜欢的人在厨房里忙碌着。   这和他曾经幻想过的婚后生活几乎一模一样。   路桥抿了抿唇,放在裤兜里的那只手不觉紧了紧。   有什么甜蜜的东西被他的大手包裹住,硌进了他的掌心里。   冰箱里存货很多,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苏釉已经从里面扒拉出了不少东西。   “你想吃什么?”他含笑偏头过来问,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虚虚地托着他眼睛里温软的笑意。   “都行。”路桥走上前去,情不自禁地从身后将他抱进怀里,鼻尖埋入他的发顶,“你决定就好。”   又没忍住,十分坏心眼地逗弄他,“想先吃你。”   “哈哈哈……”苏釉被他逗得放声大笑了起来,“哥,是要把非主流都留在这一年吗?”   路桥也觉得好笑,胸膛微微颤动了起来,他放开苏釉,接过他手里的青菜:“我帮你。”   “还是吃火锅吧。”苏釉说着从冷冻室里掏出半只鸡来,他清洗干净,放进锅里煮汤打底,又自己下手炒了点底料,调了两份酱出来。   他做这些的时候,路桥也挽起衣袖来,帮他择菜。   他的眼睫垂着,唇角紧抿,看起来态度极其认真,只是好半天才弄出来一丢丢,而且还只留了菜尖。   苏釉觉得好笑,最后只好把人赶了出去。   路桥不走,斜斜地靠在门框上弯着眼睛看他。   苏釉好像干什么都很利索。   洗菜,绞肉馅,扒虾仁,将虾仁也打成泥后,他戴着一次性手套拧肉丸和虾丸,又扒拉出来牛羊肉切了片,迅速清洗好青菜菌菇,又切了点冬瓜海带和豆腐……   东西弄好,鸡汤也熬得差不多时,他将底料和鸡汤一起倒进铜锅里。   那一瞬间,鲜香热辣的气息溢满了房间。   铜锅烧炭,路桥拿着铁皮铲子将炭火引燃吹亮,放在锅底,锅里飘着薄薄一层红油的汤底便热热闹闹地翻滚了起来。   路桥看着那汪滚沸的热汤,眼睛微微酸涩。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以前桑晴在的时候,每年冬天都会在家里涮几次羊肉,就连这个铜锅也都是她留下来的。   用她的话说,那种热气腾腾的感觉,会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路桥以前不懂,可今天却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安心与安全感。   锅底开得咕嘟咕嘟,苏釉单独取了双筷子来,下了半盘羊肉下去。   他从锅里夹起第一块肉来,先放进了路桥面前的餐碟里。   “哥,”苏釉弯着眼睛看他,“快吃。”   又夹子一筷子菜来,自己嘟起嘴来吹了吹。   隔着袅袅的烟雾与热气,路桥的嘴角一点一点翘了起来。   某些他原本以为可以等到明天的事情,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连一天都不愿意多等了。   路桥低头发了两条信息,将苏釉夹给他的菜慢慢吃完了,苏釉调出来的锅底又鲜又香,比以前他吃过的都要好吃。   “好吃。”他说,毫不吝啬地称赞,“怎么做这么好吃?”   “有天分呗。”苏釉一点都不客气,又说,“吕少言最爱吃我做的锅底了。”   路桥被他这副一点都不谦虚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在桌下踢他一下,“等会儿吃完饭,陪我去湖边走走。”   “怎么忽然要去湖边?”苏釉疑惑地看他,又问,“要在湖边跨年吗?”   “回卧室跨年。”路桥说。   苏釉的眼睛弯了起来,忍不住托了托腮:“叔叔他们去哪里了,会回来很晚吗?”   “去一个慈善晚宴。”路桥低头吃饭,那个晚宴的请柬他也有收到,只是因为要临时出差,就提前让人送了捐赠品过去,“参加这种晚宴,一般都会跨了年才能回来。”   “那我们……”苏釉咬了咬唇,“因为火锅的原因,他粉润的唇瓣变得嫣红,水润润的,“要不要真的楼下激情一下?”   “我看你的胆儿是越来越肥了。”路桥失笑,筷子转过来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欠教训了是不是?”   “特别欠。”苏釉笑眯眯的,“就等哥哥来教训了。”   路桥看了他片刻,最后抿着嘴唇偏开眼去,引得苏釉咯咯咯笑出声来。   “你啊。”路桥无奈地看他,片刻后威胁道,“等着。”   说去湖边散步,吃过饭两人还真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   不过出了门也并没有先去湖边,而是先去了狗舍,路桥把大贝给牵了出来。   湖边结了薄薄的冰,大贝从台阶上奔下去试探着踩冰,踩露了就会不知是惊吓还是兴奋地往路桥和苏釉怀里钻。   苏釉本来在那里蹲着躲风,被大贝一扑,整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倒进了路桥怀里。   罪魁祸首完全没有反省之心,大贝兴奋地嗷呜几声,立刻又开始往下踩去。   只剩下苏釉和路桥两人,就着月光还在原地看着彼此。   “故意的是不是?”路桥问,“投怀送抱?”   “我可故意了。”苏釉把自己冰凉的手按在路桥脸上暖着,“我快冻死了哥,什么时候回去,我想上床。”   他说话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一尾车灯好像从院子里开了出去。   还未来得及问话,路桥就握住了他的手,他的语气轻松了起来:“走了,我要带我的宝贝们回家了。”   大贝还没玩够,死活不愿回去,被路桥蹲下来薅着头顶的狗毛一顿教训后,只得耷拉着脑袋在前面带路。   苏釉瞬间明白路桥接吻时总爱抓着自己头发将自己的脸拉起来的习惯是哪里来的了。   “你什么意思?”苏釉似笑非笑地问,“我和大贝一样地位是不是?”   路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抓着他的手放进了自己大衣口袋里:“我有为它暖手吗?”   苏釉看着他,原本还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路桥一句话出来,他就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月光下,他好看的让人几乎想要犯罪。   那张脸上五官精致,皮肤雪白柔润,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可看人的时候又像是带着一点骄矜。   路桥将他的手在口袋里握得更紧了,连脚步都变得快了起来。   可苏釉却把手抽了出来。   “哥,”他小声说,“我刚看到有车子来过,说不定叔叔回来了,我们还是小心点。”   又叮嘱路桥:“如果他们问的话,就说我想跟大贝玩儿,又怕自己控制不了它,所以硬拉你过来的。”   路桥看着他,没有说话,在他认真的眼神中,他伸手握了他的手重新放进了口袋里。   经过副楼的时候,里面还有下人们的笑声传出来,几个上了点年龄的老人儿正在喝酒。   而主楼,除了一楼的灯光外,其他地方都还暗淡着。   苏釉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有挣脱,被路桥强势地握着走向了通往主楼的台阶。   他的心跳不觉开始变快,甚至想象着路潍州是不是正坐在一楼,而路桥则是昏了头,他要不顾一切地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向路潍州摊开。   只是想着,苏釉手心里就冒出了汗来。   “哥。”他小声叫他,却被他一言不发地带着直接进了一楼大厅。   没有人。   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   苏釉眨了眨眼,一颗紧张到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终于缓和了下来。   路桥脚步不停,带着他一路上楼,步伐莫名带着些急促,像是迫不及待一般。   苏釉以为是别的,跟在他身侧忍不住咬着嘴唇笑了起来。   “哥,这么急?”他问,将路桥按在了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上,踮起脚尖去吻他。   路桥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眉目深深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一言不发地带着他继续上楼。   虽然每一次,路桥都很厉害,可是苏釉还真没见过他急色成这个样子。   他强忍着笑意,一步步跟在路桥身侧。   经过苏釉房门的时候,路桥没有停步,直接带着他去了他的卧室。   可真到了门口,他却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垂眸看苏釉,手指插进他后脑浓密的发丝里,拉着他的发让他抬起脸来,低头很温柔地亲吻他。   “哥,”苏釉含笑看他,“要在这里吗?”   这次路桥咬了他的舌尖,随后吮吻的力度便加大了起来,让苏釉很快就觉得缺氧,不得不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股馥郁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充盈鼻腔。   苏釉怔怔地看过去,一眼看到了房间里杯口粗的红烛围成的心形中,巨大的玫瑰花束,以及从地毯到床上洒满的厚厚的玫瑰花瓣。   “哥?”苏釉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些,比刚才怕路潍州看到时快,比刚才路桥在门口压着自己亲吻时快,快得失了序。   路桥将他带进门里,算不上温柔地将他按在了门板上。   他看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打开,手心里变魔术般多出了两枚戒指。   “那天在车上你向我要的玫瑰我给你了,”路桥看着他,眸光深深,一双凤眸几乎能够将人溺毙,“现在,我想要你。”   太快了,苏釉整个儿愣住了,对他而言,这真的太快了,他想都没想过。   毕竟,他们才不过恋爱了短短的一个多月……   他抿了抿唇,还未及说话,路桥便低下头来亲吻他。   这一次很温柔。   “可以吗?宝贝。”他低低地说,“别让我等到下一年。” 第41章 路桥这玩意儿怎么这么禽兽   苏釉被从洗手台上抱下来的时候, 腿都软了,整个人疲倦到几乎睡过去。   路桥每走一步,他的脚趾就忍不住蜷缩一分。   余光中, 镜中的自己全身都透着淡淡的粉色,细汗染透了黑发, 不知道是羞的, 还是因为别的,而垂落在路桥肩头的那只手上,却银光一闪。   苏釉也不知道路桥这玩意儿怎么会这么禽兽。   明明穿着衣服时人五人六的, 怎么脱了就好像性情大变。   他不过是含糊着说了一句他们现在还在热恋期,容易做出比较冲动的决定,不如等彼此关系更稳定磨合也更好一些的时候,再……   再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就被路桥低头凶狠地咬住了嘴唇。   路桥好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苏釉甚至连思考的权利都被剥夺, 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就被人熟练地扒了衣服,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翻来覆去地这样那样了一通。   究竟折腾了多久, 苏釉自己也不记得,他当时只是后悔, 自己之前为什么要作死在卫生间里撩拨这人。   因为他发现, 自己在这件事儿上,根本不是路桥的对手。   路桥像是在发现新玩法的路上开了挂, 短短的时间内便从最初的青涩生疏变得游刃有余了起来, 甚至于可以将他捏在手心里彻底掌控, 进步比他这个看片小达人可大得太多了。   苏釉是被逼得狠了, 不得不颤着手乖乖戴上了那枚戒指。   戴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因为路桥很悸动地亲吻他,将他亲得云里雾里。   真正被放到床上的时候,苏釉已经一动都不想动。   他连眼皮都已经没办法抬起来,一条腿虚虚地搭在床下地毯那些凌乱的花瓣上。   花瓣的触感微凉,滑润,和路桥滚烫的大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脚踝,很小心地将他那条腿收进了被子里,随后才又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是左面戴着戒指的那只手,苏釉迷迷糊糊地想。   随后便感觉到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贴在了他的无名指处,轻轻地吻了一口。   “以后结婚时,我们再换一套更好的。”路桥将苏釉的额发抚上去,看着他陷在枕头中那张尤自泛着粉意的脸轻声道。   这套就很好,苏釉很想回答他,可他确实太累了,就只在自己心里想了一下。   他很累,但一时又有些睡不着,便盼着路桥快点上床。   因为在他怀里,他总能睡得更快一些,也比平常更安稳些。   但路桥并没有上床,他的脚步声走远了些,片刻后,空气中响起他低低的说话声。   “郑铭。”苏釉听他叫了郑铭的名字,大概是在回刚才胡闹时的电话。   那时候路桥的电话就一直在响,不过他看都没看,就直接关机丢在了洗手间门口的地毯上。   “你他妈可真行,回来了连屁都不放一个,”郑铭那边人声嘈杂,“我这边就差把电话打烂了。”   “有事?”路桥问,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低头点了支烟。   “你这声音不太对啊,「郑铭似乎走到了略微安静的地方,」你他妈这不是事后烟吧?”   路桥:“……”   “滚,”路桥说,“有事儿说事,没事儿挂了。”   “咳,”郑铭轻咳一声,“那什么,你哥喝醉了,怎么办?”   路桥今天已经回来的事儿,郑铭他们几个都是从路升嘴里知道的。   相对于路桥和苏釉来说,路升今天过得可就太憋屈了。   当时站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窗帘被拉上的瞬间他就知道,苏釉今天不会出来了。   虽然明知道苏釉应该并没听到自己的那些话,可他心底还是觉得无比懊悔。   他痛恨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但也痛恨路桥为什么会猝不及防地提前回来,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   他今天本想好好试探一下苏釉对自己的态度。   即便他心里很清楚,苏釉应该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他真的对谁有些喜欢的话,那也该是路桥才对。   可是,路桥都已经有崔如意那么优秀的人在追了。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就看不上崔如意,如果他和崔如意正式在一起的话,那么,苏釉说不定会多看看他。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事事都不如路桥,就连做人都差了路桥十万八千里。   路桥其实对他一直都很好,可是从小时候开始,他对路桥的嫉妒可能就已经埋进了骨子里。   那种嫉妒最初大约是源自于路潍勤拿他和路桥的对比。   也或者是因为路桥家里有钱,在朋友圈子里也吃得开,还有父母外公的疼爱。   而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严厉到几乎不正常的父亲。   可他确实是比不过路桥。   上学时他比路桥要努力太多,直到高中时都还没有部手机,因为路潍勤担心玩手机会影响他学习。   他还记得,自己 第一部 手机还是高三那年冬天,某品牌手机推出新品,路桥给自己换手机时,顺便为他买了一部。   包括他第一台电脑,也是他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时,路桥买来送给他的。   表面上他是哥哥,可是其实,无论是经济还是生活上,路桥反而更细心一些。   只是路桥送了那部手机给他之后,他也并没能拿来用,因为很快被路潍勤发现给他收了回去,直到高考后才还给他。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能考入龙大,而是选择了龙城本地的另一所大学,好在这所学校虽然在国内很一般,但龙城人还是比较认可。   可路桥即便玩儿的那么疯,却依然轻轻松松就进了龙大,没动用家里一分一毫的关系。   事业上,他就更不行了,直到现在还在仰着长辈的鼻息,就算今年升入市场部,也是因为周家他和周媚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关系。   而路桥却一言不发地创办了尚科,现在甚至已经有了直逼路达的气势。   更不用说,他背后现在还有了崔如意。   明明都姓路,为什么他就要找周媚那样的?还得是低声下气,忍辱负重地舔着人家,而路桥,却连崔如意那样的都不放在眼里。   那些都还没有关系,可偏偏,就连苏釉看路桥的眼神,都和看他的完全不同。   或许在别人眼里,苏釉看自己是和路桥一样的,甚至对自己比对路桥还要亲热一点,见了自己也是一口一个哥地叫。   可是只有路升能感觉出来,苏釉看自己目光其实又客气又疏离,有着很明显的界限感在里面的。   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双眼睛虽然时常是弯着的,但其实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温度。   而他看路桥就不一样了。   虽然两个人有时候还会针锋相对,路桥时常还会将人欺负到敢怒不敢言的状态,可苏釉看路桥的眼神却是生动的,偶尔还会带着很灼人的温度。   他本不该嫉妒路桥的,因为路桥对他真的太好了,说像亲兄弟一样都不为过。   他对他,不仅仅是年少时心心念念想要和同学们一起拥有的手机电脑,就连他名下唯一的那套房产,也是路桥为他付的首付。   路潍勤对他的控制欲很强,这些年来家里的资产虽然积累了不少,但几乎全部记在路潍勤名下。   他这么大一个人,每个月的收入都还要定时定额地上缴。   用路潍勤的话说,这些早晚都是他的,所以他也并没有特别反感。   那一次,他自己也已经忘了为什么会被路潍勤半夜赶了出去。   他一个人在外面喝得烂醉时,酒吧服务生将电话打到了路桥那里。   路桥那时候还在读书,半夜驾车出来接了他。   不久,他就带他去看了一个楼盘,那个楼盘是路桥一个朋友的父亲投资开发的,无论是地脚还是配套都十分高端,单价自然不低。   因为路桥的原因,他拿到了超低折扣,可即便这样,他也没办法凑够首付,路桥当时什么都没说,直接为他付了首付款。   “哥,”路桥那天其实跟他说过一句话,路升记得很清楚,他说:“你也不小了,要不要试试将来自己出来住?”   只是后来,房子交付之后,他当时那股劲儿已经过去,也就一直没能搬出去。   从那以后,路桥就再没对他和路潍勤的事情发表过任何意见。   路桥的好,路升都记着,心里对他自然也是无比感激。   可偏偏,他没办法控制自己心底的那条名叫嫉妒的毒蛇,即便他很努力的压着,可是它还总是会不停地翻出浪花来。   他真的是太嫉妒路桥了。   不是事业也不是学业上。   他嫉妒他有崔如意那样的追求者,就连路潍州这次遇到的危机都能轻易逆转,却可以不放在心上,而最为嫉妒的,却还是,他可以拥有苏釉那么热烈又生动的目光。   路升一路神思不属地回了家,一忽儿想着如果自己是路桥就好了,一忽儿又痛恨自己的卑劣,迷迷糊糊地恰巧和自己的父亲撞到了一起。   路潍勤刚从周家回来。   因为路升「不争气」又和周媚闹了分手,路潍勤凑着元旦过节的机会,特意去了一趟周家。   大约是周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他的脸色很好看,看到路升更是直接开口就骂,并逼他必须去周家道歉。   事事都不如意,路升第一次爆发了,和路潍勤大吵一架,驾车出了门。   他开着车三转两转,不知道怎么就去了三千,遇到了郑铭严鹤炀几个人。   这一晚上,对别人来说是过节,对他来说却不过是借酒浇愁,也因此,所有人都知道路桥已经回来的消息。   最开始是辛免打了路桥的电话,想约他一起出来喝酒,不过连打两个路桥都没有接。   辛免当场就红了眼眶。   后来是严鹤炀打过去,仍然是无人接听。   最后就是郑铭。   几个人打了一通,路桥不仅不接电话,后来还干脆关机了。   这就十分微妙了。   而路升在看到路桥谁的电话都不接后,更是觉得愁绪深重,他闷着头喝酒,一声都不再吭。   他爱喝也没人拦着他,不多时就醉得一动都不能动了。   “知道了。”路桥听完来龙去脉,微眯着眼吐出一缕灰白的烟雾出来,“我把路升私人助理的电话推给你,你打他的电话,让他过去接人。”   “桥儿……”郑铭在那边又叫了一声,“你跟哥们儿说说,今晚为什么不接电话?”   “管得挺多。”路桥哼笑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在通讯录中翻找片刻,将路升助理的电话推给了郑铭,然后才回到床上,弯腰想要将苏釉抱进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支烟的功夫,苏釉好像又做了噩梦。   他在他怀里不停地翻身,呼吸越来越急促,握住被角的手用力到泛起青白。   梦里像是发生了让他很害怕的事情,他的额发被薄汗浸湿了,脸色一片苍白,雪白的牙齿像是恨不得将嘴唇咬出血来。   路桥迅速将人抱进怀里,一边叫他的名字,一边将他的唇瓣揉开。   苏釉像是被梦境困住了,在他怀里挣扎的厉害,过了好久,他才张开了眼睛。   对上他的视线,饶是路桥都忍不住心头一惊。   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张得很大,可里面藏着的,却是掩都掩不住的滔天恨意。   “幼幼。”路桥叫他的名字,轻轻擦拭他眼睫上迷蒙的汗水,再次温柔地叫他,“幼幼。”   苏釉怔怔地看着他,眸中滔天的恨意慢慢散去了,他轻轻地眨眼,小口小口地喘气,片刻后哑着嗓子叫路桥:“哥?”   “嗯。”路桥拨开他的额发,“又做梦了?”   “好像是。”苏釉闭了闭眼,翻身紧紧抱住了路桥的腰,小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不用怕。”路桥轻轻揉他的发,“说出来,说出来就不怕了。”   苏釉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彻底平稳下来:“我好像又忘了。”   路桥轻轻揉捏他后颈的皮肤,他知道他没有忘。   没有人在经历过那么激烈的情绪后,会立刻就忘得一干二净,就算苏釉不记得很多细节,但总会有零星的片段还在他大脑里。   但他没有再问,只细细密密地亲吻他的额头和眼睛,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苏釉将鼻尖埋进路桥怀里,轻轻地吸气,跳得飞快的心脏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大概是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路升的名字,他再一次梦到了十岁那年的事情。   十岁那年的一个夜晚,许久都没有回家的苏怀民忽然回来了,和他一起到来的,还有另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很高,抽着烟站在床边看揉着眼睛醒来的苏釉。   “老苏,”他们说着他听不太明白的话,“你小子嘴里还算有句真话,这孩子确实不错,值这个价。”   苏釉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可却从那人看他的目光中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两个小时,”苏怀民说,“我在门外等着,之后那些赌债一笔勾销。”   “我说话有不算数的时候吗?”那人将烟吐掉,伸手来拉苏釉,可却没想到苏釉手里竟握着一把刀。   那把刀是苏怀民以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因为他总不在家,苏釉再怎么胆大,一个小孩儿晚上一个人在家也是怕的。   他便将那把刀塞在了自己枕头下面,既像是父亲陪着,又可以防身。   本来只是用来壮胆的,他从没想过真的会有用到它的这一天。   那把刀来势汹汹,差一点就砍在了那男人向他伸来的手臂上。   那男人猛地变了脸:“老苏,你是真心想还钱,还是想和这兔崽子一起把我杀了一了百了?”   苏怀民当时脸就白了,他找了个衣架,过来就要抽苏釉。   可苏釉握着刀,不让他近身,苏怀民便将那枚铁制衣架狠狠地砸了过来,砸在了苏釉侧脸上,火辣辣得疼。   “滚。”苏釉说。   “我他妈,”那个男人慢慢地逼上来,“我还就不信了,我们两个成年人还弄不住一个孩子?”   “你听爸爸的,”苏怀民说,“陪叔叔一晚上,爸爸发誓以后再不赌了,不然他们会要爸爸的命。”   两个人一软一硬地靠进那张老木床,苏釉不知道是怎么陪,可直觉却告诉他绝对不能答应。   可他毕竟是个孩子,面对着两个成年人的围攻,他知道那个男人说得对,他就算握着利器,也不可能真的能抗争过两个正值壮年的成年男人。   可他没有办法。   这个世界上,他只有自己,即便只有十岁,也只能依靠自己。   苏釉那时候冷静的简直不像话,他毫不犹豫地将刀口转了向。   “滚,”他听到自己童稚的声音打着颤,“滚!”   苏怀民倒是吓了一跳,大约因为他了解苏釉的性格有多狠多绝,可那个男人却不当回事儿。   “老苏,你这儿子还挺会吓唬人,像你,能忽悠,”他说着往前靠,试着去抓苏釉的肩膀,就在那一瞬间,苏釉将那把刀摁进了自己的胸口深处。   他应该是用了全力,那柄刀也锋利,几乎像热刀切黄油一般,直直地没入了他的心口处。   房间里像是想起了惊叫声,有人扶了他一把,好像是拿衣服去堵他身上的血。   但很快就是一片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开门关门的声音。   那时候已经过了半夜,周茉满身疲惫地从外面回来,看到了苏怀民满手是血失魂落魄地往外跑。   她立刻报了警,堪堪救下了苏釉的一条命。   苏釉其实早就不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儿了,但这场噩梦却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每一次,这场梦都是以他将刀插进自己心口为结尾,只是这一次,在那些人还在逼近时,路桥就叫醒了他。   将他从梦中救了出来。   ——   元旦这天,路桥到疗养院看桑庭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节的原因,桑庭竹的精神看起来比以前都好些,让路桥不自觉想起了老人家还未生病的时候。   中午的阳光好,路桥推着老人家在院子里晒太阳。   桑庭竹离开轮椅,让路桥搀扶着走了几步路。   修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路桥忽然叫了声:“外公。”   “嗯。”桑庭竹看向他,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含着笑。   “外公。”路桥说,“我谈恋爱了。”   桑庭竹看向他左手的无名指,慈爱地笑了笑:“我看见了,正想着我的乖孙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呢。”   “是个很好的男孩子。”路桥说。   “有空了带他过来,外公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收了我宝贝孙子的心。”桑庭竹笑道,“你小时候虽然淘,但我知道,你看人一向是很准的,他一定很好。”   “嗯。”路桥低低地应了一声,嘴角也不自觉翘了起来。   “就是路潍州,”桑庭竹重新坐回去,“他能同意吗?”   “他肯定是不同意的。”路桥说,“不过现在有如意在前面顶着,他想不到那么多,将来他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权力能干涉我的生活了。”   桑庭竹轻轻点了点头:“外公现在什么别的心愿都没有,就希望你能过得好,将来啊,别步你妈妈的后尘。”   “我知道。”路桥低头整理好老人的衣角,“冷吗,外公?”   桑庭竹含笑看他,摇了摇头。   回去的路上,路桥靠在后座上许久没有说话。   光影随着车子一路飞驰,明明暗暗勾勒他的五官,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拉得十分好看。   “哥,”朱宇从后视镜中看他,“和老爷子发生不愉快了?”   路桥摇了摇头,片刻后才说:“没有。”   “可是……”朱宇说,想了想又忍不住摇了摇头。   “朱宇,”路桥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你帮我查查苏釉。”   朱宇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滑,差点没把车子开偏。   “查……查谁?”他不可置信地问。   明明苏釉和他们老板现在正蜜里调油,怎么他们老板忽然要查他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路桥缓声道,“我只是想知道他之前过得怎么样。”   “明白。”朱宇说,以为这是情侣间的小情趣。   可路桥却知道并不是。   从苏釉在厨房里那么麻利地处理食材时,路桥心里其实就有了隐隐的疑惑了。   他大学和高中同学中,不是没有家庭不好,或者单亲家庭的孩子,可大部分孩子是不会做饭的,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也大都只会下个面或者做个蛋炒饭。   像苏釉这样的,他没见过。   会做饭不是缺点,可外加连着的两场噩梦,以及苏釉醒来时的那种眼神……   却让路桥开始怀疑,苏釉的童年或许并没有得到自己父亲的照顾。   甚至于,昨晚看着苏釉沉睡的面容,他心底还升起了莫名的恐惧来。   怕苏釉有什么深藏的不为人知的创伤,怕他有一天和自己的母亲一样,猝不及防地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   路桥闭了闭眼,半晌又说:“查得仔细一点。” 第42章 让他的人生,真正从十八岁这年开始。   “你担心他会看出来?”吕少言大张着眼睛问, 随后又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谁能保证正常人就不做个噩梦了?”   “可我哥很敏锐。”苏釉趴在床上垂着眼睛翻书, “而且我做梦的时候可能还挺吓人的。”   虽然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是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   那样的情绪下, 天仙估计也能化成厉鬼了, 别说他还是个普通人,   亏路桥还能那么耐心地抱着他安慰他。   路桥人可真好,他忍不住想。   吕少言托了托腮, 他是见过苏釉做噩梦的,不过那时候他也迷迷糊糊的,闭着眼把苏釉摇醒自个儿紧接着就又睡了,没有什么发言权。   他目光顺着苏釉削薄的背脊往下移动, 最后落在某处:“那你就告诉他, 是他干你赶得太狠了,所以才会做噩梦。”   苏釉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别看书了。”吕少言把书从他眼皮下抽走, “**得坐都坐不稳了还有心思看书?我就不信,事后你就不会回味一番荡漾一下?”   他说着凑过来, 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柚子, 快给我讲讲,到底爽不爽?我真的抓心挠肺。”   看片的时候, 两个人明明说好了, 谁先实战就一定要把其中的滋味儿分享给对方的, 现在可好, 苏釉自从和路桥一起后, 连一个字都不提, 一点儿都不仗义。   “到底片儿上那些**是不是真的啊?”吕少言可太好奇了,可惜他还没有男朋友,没有办法尝试一二。   “还行。”苏釉把自己的书拉回来,继续不紧不慢地翻,“等你生日时,我可以送你套玩具。”   “我靠,你们已经上玩具了?”吕少言兴奋道,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苏釉:……   “那……小电影上的技巧都用上了吗?”见他不答,吕少言不死心地继续问。   “用不上。”苏釉言简意赅地说,嗓音还带着一点哑,“劝你也不要看了。”   就路桥那架势,别说用小电影上的技巧了,就连小电影是什么他那会儿都没心思寻思了。   “为什么?”吕少言孜孜不倦地问。   “哥,”苏釉凉凉地看他,“你学习要是这么上进的话,第一名的宝座肯定非你莫属。”   吕少言被人戳了痛处,不觉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谁能争得过你东方不败?”   又抱怨:“还不是因为你屁股疼,不能带我下去玩儿,还说带我去吃好吃的呢?”   “带你去。”苏釉说,低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他低头在手机上叫车,“我还约了茉姐。”   “不会也约我哥了吧?”吕少言问,“我哥最近估计是没空,他正忙他们那个小破公司的项目呢,元旦都没能在家过,天天喝得神志不清,我妈都快上鞋底了。”   “嗯,”苏釉说“路潍州他们公司最近好像也在忙这个项目,我听路升提起过。”   路桥的外公桑庭竹是做医疗器械与生殖辅助项目起家的,商泰也一直主打这一块,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块新能源的业务,桑庭竹一直维持着。   那是路桥外婆留下来的产业。   桑庭竹十分能干,但路桥的外婆却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在新能源产业还尚未正式冒头时,就开始对家里的太阳能产业进行转型升级。   也正是因此,她将工厂搬到了高新区的工业园内。   而那场车祸,也是发生在她从高新区回市区的路上。   外婆去世后,桑庭竹将妻子留下的产业和自己的产业并在一处发展,正式将公司更名为商泰。   因为路桥的外婆姓“台,「商泰」二字取自两人的姓氏谐音。  吕少思之前曾在商泰就职过,主要负责新能源这方面的业务。   后来,路潍州将商泰占据后,吕少思便辞了职,和几个朋友一起成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新能源公司。   公司很小,但这两年新能源产业的势头强劲,还是赚了一些钱的。   尤其最近这个项目,如果能拿下来,对他们公司而言,无异于鲤鱼跳龙门。   而这个项目上,他们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就是路达了。   由于尚科对路达生殖辅助这块的冲击十分强烈,导致路达的年报十分难看,最近路达在新能源投入了更多的人力物力,打算有这块来弥补。   路潍州对这个项目更是十分看中,点了路潍勤和路升父子亲自经手。   最近路升常来路家,苏釉和他走得很紧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内幕消息,可以帮帮吕少思。   “我哥也就是瞎忙。”吕少言说,“他们那个小破公司怎么可能干得过人家路达啊?”   “那也不好说,”苏釉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什么都不争取的话,那还做什么生意?”   ——   朱宇办事儿一向十分稳妥,不过三天,苏釉过往十七年的调查资料就呈在了路桥的办公桌上。   将资料交上来的时候,朱宇的神色略微有些凝重。   “苏釉的生活很简单,”朱宇说,“他在旧街那边大都是独来独往,虽然他父亲那边有点远房亲戚,但是早就没有什么往来了,所以查出来的东西也比较有限。”   路桥点了点头,将那叠资料捏在手中。   很薄,轻飘飘的,像几片羽毛一般,可路桥捏着它,却莫名觉得十分沉重。   和调查资料一起的,还有一打苏釉的照片。   照片被装在塑封盒里,路桥先没有打开。   他点了支烟,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目光极度沉郁,隔着烟雾,又似乎能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这样的目光下,朱宇不觉慢慢移开了目光。   明明决定调查的时候,路桥的态度是十分坚决的。   可现在,结果就在眼前,只要轻轻掀开那几页纸,他就可以看到关于苏釉的过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像是没那么着急了。   或许也不是不着急,而只是近乡情怯。   窗外的风很大,吹得树枝疯狂摇曳。   路桥的目光刺透烟雾凝在了那几页薄薄的调查资料上。   而眼前,却莫名出现了清晨隔着车窗看到的,围着围巾站在公交站台的那个少年笔挺的身影。   苏釉从来不让他送,也不让他配司机,他书自己习惯这样的节奏,也喜欢这样独自一人的放空时刻。   他确实是很放空的,因为大部分时候,路桥的车子从他面前经过,他都像是一无所知。   每当这种时候,路桥总是觉得,这个在夜里总爱手脚并用紧紧抱着自己的男孩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将自己放在心里。   但这种感觉又总是很短暂,因为每次苏釉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目光都像是落进了满天星辰一样。   那么专注,那么明亮,好像他的眼里还能看他他一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让他的心脏不自觉就会微微发热,进而发烫。   “哥,”朱宇小声道,“这份资料……”   “没关系。”路桥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将烟衔在唇间,沉声道,“我自己看。”   那是他所喜欢的那个人的过去,是他未曾参与也一无所知的过去,他应该亲手揭开才对。   即便在他的观念里,私下调查对方本身就是一种十分逾距的行为。   烟雾在眼前飘散,路桥眼睫低垂,将情绪尽数收敛。   他先打开了装照片的那个塑封盒子。   照片应该是重新冲洗的,一水儿崭新的白边,最上面那张,是苏釉靠在一道小巷里,垂着眼眸在抽烟。   少年的站姿很随意,但却清冷疏离到让人不敢靠近的地步,又隐隐透着一种让人觉得心酸的孤独感,是路桥从未见过的样子。   如果他在自己面前做出这种姿态的话,路桥大概会骂他一声小崽子,然后吻到他根本摆不起谱儿来。   不过苏釉并不在,所以这张照片只会让人觉得,他离他其实很遥远。   路桥怔了片刻,才忍不住想,原来苏釉会抽烟。   不仅如此,他抽烟的姿势还十分娴熟,带着点吊儿郎当与混不在乎的样子。   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是秋天,他穿了件不薄不厚的风衣外套,脚边有风吹来的枯叶,眉眼被烟头的微光照亮,十分冷漠。   烟蒂被牙齿咬出印痕,路桥只这一张照片就看了许久。   像是随手一拍,但又传递了许许多多的信息出来,而其中每一条,都让他觉得陌生。   其实,真的抽烟也没什么,尤其苏釉现在这个年龄,叛逆点也正常,而且他父亲刚刚去世不久,他换了一个新的环境生活,心里没有安全感需要从外界寻求,也都正常。   路桥沉思片刻,并不觉得有什么。   于是他翻开了第二张照片。   第二张照片上的苏釉就温和多了,他穿着围裙戴着头巾,站在吧台后面握着拉花器为咖啡拉花。   路桥的眉心蹙了起来。   “就是我们之前接苏釉时经过的那家咖啡店,”朱宇适时地解释道,“苏釉在那家店里打工。”   路桥想了片刻,记起那家门头和周边格格不入的咖啡店来。   那家店的门头是木质镂空的,看起来很古朴,店名时「WEEKEND」。   “店主名字叫周茉。”朱宇说,“是苏釉小时候的邻居,也算是……算是他的贵人吧。”   “他哪有时间打工?”路桥略带疑惑地说。   “他不上晚自习,”朱宇说,“下午放学就会离校过去工作,晚上放学时间正常回家。”   路桥愣了片刻,不自觉想起自己去接苏釉的那几次,每次他都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过来,手和脸上都是一片冰凉。   那时候他总以为他是从教室小跑过来的,原来不是。   原来比教室更遥远。   都高三了,他为什么还要打工?   很缺钱吗?为什么又不要自己的卡。   那张卡递给苏釉后,他好像也从未使用过,路桥不知道多期待收到那张卡的刷卡信息。   他想为苏釉花钱,想得不得了,如果苏釉可以从中得到快乐,那么他也会感觉很快了。   只是可惜,苏釉一次都没有用过。   路桥暂时压下了心底的疑问,继续翻看那些照片。   出乎他意料的是,照片中居然有很大一部分是苏釉和人斗殴或者之后的照片。   从照片上可以看出来,年龄越小的时候,他身上的伤痕就越多。   嘴角,眼睛,脸颊……这些都是挂彩最多的地方,至于身上的伤痕,他大部分时间都会将自己包裹的很严实,所以无从得知。   可随着年龄渐长,他身上便很少再有伤痕了。   相较于小时候总是穿的破破烂烂的样子,人也越来越干净整洁了起来。   苏釉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变过样子,只是小时候是小圆脸,因为脸小显得眼睛格外大,而长大一些,下颌变得尖了起来,看起来则更秀气。   可是无论小时候还是长大之后,他在许多照片上表现出来的特质都让路桥十分陌生。   那双深黑的桃花眼,一向是少有笑意的,大部分时候都十分戒备,冰冷,像受伤的,陷入绝境的野兽,时刻戒备着黑暗中的危险。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或许是黑色的。   这个念头很突兀地进入路桥心里,让他心口隐隐作痛了起来。   照片有很多张,其中也又叫周茉的店主,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还有路桥生活的房子,以及他就读的小学初中,外加一些其他零零散散的东西。   路桥飞速地看完,随后再没能忍住,他拿起那份薄薄的调查资料来。   那份调查资料他看的很仔细,认真到连烟头烧了手指都恍若未觉。   白纸黑字,那轻飘飘的每一页纸上的每一句话路桥都能理解,可有些时候他却又无法完全理解。   这个世界上的人有不同的好,也有不同的坏,而作为父母同理。   路桥在那一张张纸上,几乎看到了一份人间炼狱,他这时才知道,人性究竟可以恶到什么程度。   路桥虽然姓路,但其实受到的教育,成长的环境却都是他外公和母亲为他亲自打造的,他骨子里其实传承的是桑家的基因;   他虽然贪玩,但却知道君子之道,外公虽然从商,但却始终贯彻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宗旨。   所以,才更显得路潍州的所作所为如此卑劣无耻。   他本以为,路潍州的恶已经接近极致,可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资料上内容其实很简单,如果让苏釉来看的话,大约也只是觉得普普通通,没什么不能让人看的,可在路桥而言,却如万箭穿心。   三岁,才三岁的孩子,苏釉就被母亲抛弃,面临父亲重新堕落,洛颀离开,苏怀民也不回家的日子里,他得有多害怕?   是不是怀疑自己已经被父母抛弃?   他吃什么喝什么怎么活下来的?   而后来,苏怀民开始偶尔回来,但每次都是醉醺醺的,不仅如此,还伴随着暴力……   三岁,三岁的的孩子。   就算再难的家庭里,也大都是被大人捧在掌心里宝贝着的啊,可苏釉就会给苏怀民端茶倒水了。   因为他也要活下去吧?   即便年龄小,也知道只能依靠爸爸。   可苏怀民呢?他却染了酒瘾,回回喝醉都拿那么小的孩子发泄。   他打他,把他摔在地上或者墙上,掐他的脖子,可苏釉还是赖在那里,因为他没有地方可以去,因为他或许还是那么爱自己的父亲。   不仅如此,无论是旧街的孩子,还是学校里的同学,也拉帮结派地欺负他。   骂他是没有妈的孩子,恶意抢他的文具。   每个孩子都有很多文具,唯有苏釉可能只有那么一件。   他要保护自己的东西,他不能不握起拳头来……   路桥的眼睛湿了,喉结不停地滚动。   他这样的孩子,长到现在该有多难啊。   路桥想起自己醉酒时苏釉为自己熬的那碗醒酒汤,以及,他那天在厨房忙碌时的利落身影,还有之前,每天早晨,他为他准备的咖啡……   原来,那么小的时候,他就学着为苏怀民煮醒酒汤了。   即便被父亲殴打,却仍不想看他醉酒后的难受,不顾自己的伤痕,踮着脚尖在灶台前为他煮一碗醒酒汤。   只是这样的爱与依恋,都不能换来苏怀民的一点温情。   纸张无声地翻过一页,路桥的手蓦地收紧了。   上面记录着苏釉十岁时发生的那件事。   利刃穿透他的胸口,只差几公分就能从他背后透出去,报警人为周茉,之后警察抓了苏怀民,苏怀民承认是自己失手所致……   苏釉在ICU住了五天后才脱离生命危险,转入普通病房。   医生说,那次他差一点就再也醒不过来。   之后不久,他就跟着周茉在「WEEKED」做些零散工作,而苏怀民在被行政拘留后就几乎不再回家,苏釉的学费都是由周茉代为缴付,他几乎是靠着自己年幼的劳动力在养活自己。   路桥的眼睫垂着,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为什么他那么难的时候没找过洛颀,那时候洛颀的生活应该是很不错的,就算她只给他一点点零用钱,也足够他生活下去了……   他快速地往下翻了几页,文件中始终没有提及他向洛颀求助的事情。   甚至于没有提过洛颀的只言片语。   那应该是,他没找过她?因为恨她吗?那后来为什么又来了路家?   澎湃的情绪冲击着他,路桥忍不住阖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似乎看到了三岁的小小孩童,一个人在那栋老旧的房子里生活。   他很害怕,盼望父亲回来,但是苏怀民总不回家。   所以,就算苏怀民偶尔回家一次都会家暴他,他也会小心翼翼地照顾好他。   可能对于孩子来说,被抛弃远比被打死更为可怕也说不定。   他也能看到,小小的孩子围着锅台为自己做简单的食物,为父亲煮一碗醒酒汤,看到他被人欺负,所以变得少言寡语,明明长得那么可爱,却像带刺的刺猬一样让人不敢靠近,甚至于,他几乎自闭到不想与任何人有任何社,他还能看到,十岁那年,他被父亲捅伤后独自被抛弃在那间老旧房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的绝望……   原来他胸口那道粉色的伤痕曾有过那么惨烈的过往。   并不是他含笑轻轻松松说出的,骑自行车不小心撞在了上面。   不是,根本不是。   “苏釉和人交往很少,”朱宇轻声说,“所以关于他的事情别人知道的都很少,查不到更深的,只能查到这些。”   “嗯。”路桥的嗓音微哑,“这些就够了。”   这些就够了,足以让他知道,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多的噩梦和那么多的恨意。   这些资料让苏釉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他心里那么完美,可却让他更爱他,更珍重他,恨不能把他捧在手心里,宠他爱他,让他只有幸福,用一点点新的痕迹彻底覆盖住过往,让他彻底忘记过去受到的伤害。   让他的人生,真正从十八岁这年开始。   他将那叠资料和照片全部锁进抽屉里,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再没有任何人知道。   如果可以,他真想回到十五年前,那么他就可以央求母亲将这个孩子领养回来。   和他长在一起,再不用受那些风霜摧残。   ——   下班的时候,路桥去接了苏釉。   不像以前每次都在放学时才告诉他,而是提前十几分钟发了信心出去。   这次苏釉来的比往常快一些,也更从容。   “怎么又来接我了,”他弯着眼睛坐进来,甜蜜蜜地叫他,“哥。”   又说,“今天不是才开学吗?”   看着那样干净的笑容,路桥的眼眶不觉就有些发酸,他什么都没说,倾身紧紧将他抱进了怀里。   苏釉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前后车厢的挡板,挡板还没有放下来,但朱宇今天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笑他们。   苏釉轻轻碰了碰路桥的后心,将嘴唇贴在了他耳畔,像是好笑一般小声道:“哥真粘人。”   又说:“这么想我啊?”   路桥没像平时那样逗他,或者故意借机欺负他,只将脸埋在他颈窝里,轻轻地应了声:“嗯。”   苏釉不觉有些疑惑起来,再次往前看了朱宇一眼。   “看我干什么?”朱宇笑了起来,“我又不是我们老板。”   他说着将车子的前后隔板放了下来,将两人挡在视线之外。   “哥,”苏釉小心翼翼地问,“是工作上不顺利吗?还是别的?你跟我说说,虽然我不懂,但是说不定我有别的方式安慰你。”   他说着很轻地笑了笑,隐隐带了些俏皮。   “没有。”好半天路桥才慢慢坐直了身体,他双眸幽深,很认真地看苏釉,低下头来亲吻他。   苏釉棉服里穿了件V领的毛衣,动作间露出他脖颈间戴着的链子,路桥知道,那上面串着他给他的戒指。   他心头暖流涌动,很用力地抱了抱苏釉,像是恨不能将他与自己融为一体般。   “真没事啊?”苏釉不确定地问,终于放下心来,才发觉自己的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下。   “没事。”路桥再次说。   “没事就好,”苏釉笑眯眯地看他,“那我能打个申请吗?”   “你的事情我什么时候拒绝过。「路桥说,轻轻往上捋了捋他的额发,」什么事情还要打申请?”   “你不是说不让我和升哥单独见面吗?”苏釉说,“他今天联系我,说明天过来办事儿,问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你想吗?”路桥问。   苏釉的眼睛转了转,给的答案十分狡猾。   “哥不喜欢我就不见。”他说。   “你想见就见。”路桥低声说,别说是见路升,苏釉这会儿就算跟他要天上的星星,他说不定都恨不得要给他摘下来,“你高兴就好。”   “你高兴就好”这样的话对苏釉来说其实不太容易听到,所以听到的同时他便高兴地弯起了眼睛。   “真的啊,哥,”他说,吧唧一口亲在了路桥的唇角,“哥对我可真好。”   路桥垂眸看他,心潮涌动。   更好的都在后面,他想。   但他只是想了想,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正低下头去,在很温柔很温柔地亲吻苏釉。   苏釉说的对,他真的是很爱接吻,特别特别爱。   作者有话说:   关于幼幼受伤,苏怀民确实是那样做的口供。 第43章 我可不像他们那么混账   路升的心情不太好, 外加喝的有点多,开始变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太失败了。”他说,看着对面眼睛里满是关切的小孩儿, 心里又莫名的一暖。   学校周边的餐厅环境一般,包厢里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   苏釉再次将他的酒杯满上:“在我眼里, 哥很成功啊。”   路升端酒杯的手顿了顿, 有点不太自信地问:“真的吗?”   “当然了。”苏釉笑了起来,双手捧着装满果汁的玻璃杯在手里转了转,“这个年龄, 像哥这么事业有成的人也不多吧?”   这句话不偏不倚,恰恰戳中了路升的心窝。   他从小就生活在极度压抑的环境里,鲜少有称赞与认可,大部分时间被拿来比较和打压, 所以苏釉这句话, 犹如甘霖一般,一下浇进了他早已干涸的心田里。   “你真这样想?”他问,眼睛里放出光芒来, 那光芒灼灼地停在苏釉身上,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嗯。”但他仍是点了点头, 毫不犹豫地应到。   少年人身上穿着雪白柔软的羊绒衫, 颈间有金色的细细链条搭在精巧的锁骨上,乌黑柔软的发被抿在耳后, 双眼含着盈盈的笑意。   那双眼睛那么漂亮, 那么真诚, 干净纯洁的犹如一缕暖阳, 照进了他的心窝里。   路升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仰起头来, 一口将杯子里的酒液喝了下去, 高兴地想去握苏釉的手,却被苏釉不动神色地躲开了。   “小釉。”路升情不自禁地说,“我喜欢你,真的,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彻底放松下来。”   苏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对小桥有好感,但是……”他打了个酒嗝,“但是他将来肯定是要和崔家联姻的,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假期,假期里他还和崔如意父女一起用餐了。”   苏釉看着他,眼神平静,一直没有说话。   他这样的表现,莫名让路升松了口气。   似乎,他对路桥和崔如意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说不定……   说不定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他忍不住心里的喜悦。   苏釉很乖巧,见他杯子空了,立刻又为他满上了一杯,像是思考了片刻,他很浅地笑了一下。   “哥,我现在还没打算谈恋爱,”他说,“现在学习任务很重,我没有太多精力放在别的地方,等大学再说吧。”   这话落在路升耳朵里,就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真的?”他问,“你上大学的时候,我这个项目也恰巧该收尾,如果这个项目做好了,我在公司的地位会更加稳固,到时候我们可以搬出去住。”   苏釉不知道路升的想法怎么会跳跃的这么厉害,他窒了窒,刚要开口,路升却像是无比憧憬般,开始滔滔不觉地说起了自己手上的这个项目。   “这个项目我们邀请了最专业的团队进行了最精密的核算和评估。”   路升一句话用了两个「最」字。   苏釉便没再说话。   他不自觉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书包,书包里放着吕少言的手机,而从他进入酒店的那一刻起,这部手机就和吕少思的电话连通了语音通话。   不知道路升说了这么久的废话,吕少思那边还有没有在听。   但苏釉并没有动自己的书包,他只是含笑托腮听路升满是憧憬地说着对来的规划,直到为路升叫的代驾到来,将他扶进车里去,苏釉才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来。   通话记录依然持续着,苏釉将通话挂掉,给吕少言打了个电话。   同一时间,吕少言也将手里的另一部手机收了起来。   为了配合彼此的时间段,他连午饭都没吃,一直站在监控刚刚能照到的角落里假装和吕少思通话。   处理完这边的事情,苏釉才漫步往前走,并将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从路升嘴里探出消息来,但为了防止中途有电话进来打断他的话题,他进门的时候将自己的手机全部调了静音。   屏幕上有几通来自路桥的未接电话,除此之外,还有两条信息。   “怎么不接电话?”   之后又是:“小崽子。”   苏釉垂眸看了片刻,并没有回过去,而是靠在学校外面的小巷中低头点了支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望向小巷上空的那一线天空。   冬天的风从巷道中穿过,十分凌冽,吹过脸颊犹如细密的刀锋割过皮肤。   苏釉将一支烟抽完,又安静地站了许久,才慢慢挪动脚步回了学校。   在那一支烟的时间里,他审视过自己的灵魂,他觉得有时候自己和路潍州那些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区别,但又很快说服了自己。   走到教学楼下时,距离上课恰好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路桥的电话再次拨了进来。   苏釉接通电话,边走边叫了声哥。   “胆子不小啊,”路桥悦耳的声音通过话筒低低地传了过来,隐隐带着威胁,“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   “刚要回。”苏釉笑了,“这么巧哥就打过来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路桥总是很容易哄,电话中,他哼笑一声,随即低低地骂了一句:“小崽子。”   又问:“请路升吃饭了?”   “嗯。”苏釉说,“升哥喝醉了,说了些项目上的事情。”   “没说别的?”路桥问。   苏釉顿了顿,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路桥回得很快,随后笑了笑,“是不是要上课了。”   “嗯,”苏釉说,“我现在正在教室外满跟你讲电话。”   路桥又笑了,片刻后说:“那进教室吧,外面冷。”   路桥竟然没说什么让他好好学习的话,苏釉挂了电话后不觉有点愣怔。   路桥确实没有叮嘱苏釉好好学习,甚至于苏釉晚上在他书房里做题的时候,他还没忍住叮嘱他不要太累。   那份调查报告上,苏釉大考的成绩几乎都在上面,除了小学时受环境影响外,从初中到高中,他几乎次次都稳坐第一。   不仅如此,还几乎次次都能甩第二名一大截。   这样的成绩,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督促了。   甚至于,如果高考发挥正常的话,就不是学校挑他,而是他挑学校的事情了。   不出路桥意料,寒假过去,三月份的时候,苏釉参加了一场全国性的物理竞赛。   竞赛成绩出来后,附中就收到了全国各地几所名校伸向苏釉的橄榄枝。   其中之一就是龙大。   得到消息的那一晚,路桥抱着苏釉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晚,兴奋的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样。   身上的沉稳持重,尽数消散殆尽。   而和路桥这边得偿所愿的喜悦不同,四月初,那个新能源项目的招标结果出来,路达出乎众人意料地与之失之交臂。   中标的竞争对手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虽然这几年发展的确实不错,但和路达完全不再一个层次。   没有人能想通,他们究竟是用怎样的魄力与努力在与路达竞争。   路潍州气急败坏,将路潍勤父子大骂了一通,但也很快就查出了竞争对手的底细。   不仅如此,他们还十分意外地发现,那家不起眼小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跟他们甚至还能算得上是熟人。   只是,对方与苏釉的关系也相当微妙就是了。   “小釉。”餐桌上,路潍州慈和地抬起眼来,看向苏釉。   天已经黑了,外面路灯还尚未亮起,苏釉抬起眼来,看到了路潍州背后一片深沉的夜色。   “叔叔。”他含笑抬眼,眸中略带疑问,和以往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餐桌上今天人很多,难得地坐得十分齐整。   路升和路潍勤坐在一起,两人刚刚挨了骂,但态度却截然不同。   路升低着头,食不知味地默默吃饭,而路潍勤却没怎么动筷,一双总是写满算计的眼正冷冰冰地看着苏釉。   那目光既狠辣又恶毒,像是想要把苏釉看出个洞来。   路桥正低头喝汤,听到路潍州特特叫了苏釉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餐具。   以他对路潍州的了解,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叫谁,十之八九都没有什么好事儿。   他看了苏釉一眼,见苏釉脸上的表情自然坦荡,便微微放下心来,重新垂下眼去。   这一刻,没有人注意到洛颀,即便她打扮的花枝招展。   她安然地用餐,用小匙轻轻搅碗里的燕窝,不时似笑非笑地扫一扫桌上的其他人。   那是一副从容自若,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小釉,叔叔想问你件事儿,”路潍州淡淡地开口,“之前,路升是不是和你讲过咱们这个项目的一些数据?”   “什么项目?”苏釉最初像是有些迷惘,但片刻的思考后,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含笑的目光慢慢看向了路升。   路升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苏釉的眼睛,像是十分羞惭般,他默默地垂下头去。   “升哥那天确实有去我们学校周边办过事儿,”苏釉边回忆边说,“中午我们一起吃了个饭,当时升哥也确实像是提过什么项目的事情。”   他抿唇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听过去就忘了。”   “可现在公司的机密泄露了,”路潍勤声色俱厉地插话,“项目也黄了,拿到项目的那个人,偏偏还和你关系匪浅,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他说话的样子威势十足,如果是普通孩子的话,大约没事也吓出事儿来了。   “如果你自己承认的话,我们还可以看在嫂子的面儿上饶你一次,”路潍勤语音里带着冷冷的威胁,“可如果你死不承认的话,那我们也就只能对你不客气了。”   “你都快考大学了,如果死犟着不说,将来别说大学,就连自由说不定都不能再有,”他说,“你现在这么好的年华,甘心在牢里度过吗?”   软硬兼施,连劝带骂地说完一长串后,路潍勤喝了口水,又问:“你觉得呢?”   苏釉平静地看着路潍勤,看起来既没有害怕,也没有生气。   “是吗?”他说,说话的语气甚至都还带着平日的礼貌,“因为升哥对我说了那些话,所以机密就是我泄露的?这种判断方式是不是有点武断了?”   他说着又看了看路升,路升一直没敢抬头。   路潍州面上的表情依然慈和,却也并没有阻止路潍勤的质问。   两个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既然你这么笃定,那么今天就就把你的手机交出来,我们会客观公正地对你那天的通话以及信息进行调查,如果真的不是你,家里也没人会冤枉你。”路潍勤说,语气十分强势,“这也是为了你好。”   说完他看向洛颀:“嫂子,我们也是为了还小釉个清白。”   洛颀笑了笑:“我也没说什么吧?”   “既然没做亏心事儿,”她看向苏釉:“那就把手机给他们看看吧,如果你坚持不配合的话,万一报了警,就算你删除了什么,警察也还是可以查出来的。”   她的声音轻缓,可话里的意思,却好像已经认定了泄密的人就是苏釉了。   “啪”地一声响,一直低头慢条斯理吃饭的路桥将碗放下了。   “怎么,伯父,”路桥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手,看向路潍勤的目光带着一点嘲讽的笑意,“在公司作威作福惯了,把这套习惯也带到我家里来了。”   他的语速虽慢,却不容任何人反驳:“而且,商泰是我外祖家的,就算改了名,也是我外祖家的,细算起来,在座各位中,也就我和商泰有直接关系,我都没急,你们急什么?”   “你……”路潍勤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些年狐假虎威惯了,路升又是从小被他拿捏大的,这些年敢直来直去反抗他的也就一个路桥,不仅如此,还几乎回回能把他气死。   “我说的哪句话不对吗?”路桥云淡风轻地道,“就许你们滥用私刑,推卸责任,随便没收别人的手机,怎么,我说句话你们就受不了了?这么双标?”   路潍勤气得长长地吁了口气,眼睛乱飘了片刻,最后停在路潍州身上。   路潍州也气得要命。   商泰早已不在,现在名字是路达,偏偏路桥这个逆子时不时就要拉出来提醒他们一句。   “你觉得你伯父的处理过分了?”路潍州问,“但小升也只跟小釉说过。”   “哥既然可以跟一个人说,为什么就不可以跟第二个人说?”路桥问。   这句话一出,路升的脸都白了。   路桥淡淡地看向他,“据我所知,哥最近的饭局不少吧?酒桌上说出什么话来都有可能,喝多了也未必记得,怎么就见得认定了是苏釉?”   他眼睛里的笑意让路升坐立不安。   路桥虽然没明说,可那双狭长的凤眸却表达了对他的嘲讽。   似乎在笑他,明明之前求着自己把苏釉让出来的是他,可现在把苏釉推出去顶锅的也是他……   作为项目的负责人之一,透漏商业机密本就该是他的责任。   难道苏釉逼他说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既然敢说就不该怕人用。   “算了。”苏釉将手机掏出来在空中晃了晃,“我没有将升哥告诉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他确实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吕少思是自己听的。   这句不算是假话。   “但是手机我也不能交出去,因为里面有我自己的一些私人文件,但你们可以报警,如果警察叔叔能查到证据,那我认,但如果不是我……”   他轻轻眯了眯眼,随即又笑了:“如果证明不是我的话,其实我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但是我虽然年龄小,也不该被这样欺负,伯父还有升哥到时候给我道个歉吧。”   他这话出来,满桌人几乎都有些讶异,就连路桥那双深黑的眸子里,也闪过了某些十分难以言说的情绪。   苏釉却恍如未见般,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淡声道:“可是升哥……”   路升被点了名,蓦地抬起眼来看他。   苏釉没有责备他,也没有露出丝毫生气的表情来,他只是看着路升,比平时多了些客气和疏离:“你那天说的那些喜欢我的话,从现在开始我也不能当真了。”   路升怔怔地看着他,苏釉没再说话,低头用餐,   餐桌上安静了片刻,路潍勤还没能接受现状。   他看向路升:“什么?他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只可惜路升一声不吭,路潍勤终于意识到,苏釉说的话就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能将桌子给掀了。   苏釉再没看他们任何人,他安静地吃完饭,微微向其他人点头,起身上了楼。   过了没多久,楼下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应该是路潍勤最终还是没忍住,和路升吵了起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路潍勤单方面的发泄。   苏釉轻轻叹了口气,推开窗户,往楼下的泳池里看。   池水被春风吹起一层浅浅的波纹来,将映照在里面的灯光吹得微微晃动。   他的思绪也随着那波纹浅浅摇荡。   这件事儿上他确实对不起路升,他想,可如果重来一次的话,他可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被路桥拉入了温柔乡中,被他那么珍爱地呵护着,连心底的恨意都渐渐变得软弱。   可他也清楚,如果不彻底拔出心底这根刺来,他这辈子都好不了。   他永远都是残缺的,永远都会意难平。   他逼着自己每天回忆过去的生活,将那层恨意牢牢地固定在心底。   那层恨意在的话,就算是重来一万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确实是对路升不够公平,但路潍州和路达也不配拿着别人的心血,来妆点自己的成果。   苏釉微微抿着唇角,直到听到身后房门开合的声音。   房间里没开灯,连路桥的轮廓都是模糊的。   他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垂低眼睛看着他。   “哥。”苏釉叫他,轻声问,“你信我吗?”   路桥没说话,将他的碎发抿在耳后,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柔软的耳垂。   如果从未查过苏釉的话,路桥肯定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   可现在,他知道,苏釉应该是把这件事儿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他微微倾身,将苏釉锢在自己和窗台之间,亲吻他光洁的额头。   随后,他的声音平稳地传出来。   “当然。”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很低,“我可不像他们那么混账。”   苏釉笑了一下,心头却变得一片酸软。   他不再说话,只紧紧环住了路桥的腰。   “如果哪天我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儿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轻声问。   “那就回来,”路桥低低地在他头顶笑了一声,“给你上刑。”   楼下的争吵声断断续续,慢慢沉寂了下来。   洛颀看完了戏,扶着楼梯小步上楼。   在努力了几个月后,前两天她的验孕棒终于变成了两条杠。   不仅是她,连小张也激动得不得了。   洛颀还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任何人,她还想等着三个月后,肚子里的胎稳稳再说。   不过……   她站在楼梯上,轻轻将手按在了自己尚且扁着的小腹上。   她觉得,自己这一波才是真的稳了。   作者有话说:   桥:相信老婆是作为老攻的基本素养,无论老婆做什么都是对的,是作为老攻的基本指导原则; 第44章 可真他妈够带劲儿的啊   “怎么样了?柚子。”吕少言一进门, 就忍不住焦急地问出了声。   苏釉刚换上围裙,正在往头上绑头巾,他双眸微微垂着, 表情淡漠平静。   “没事儿。”他看向吕少言,“路潍州这种人这么爱面子, 怎么可能会报警?而且……”   他略带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就算报警, 他们也查不出什么。”   “真的吗?”吕少言闻言,忍不住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放下书包, 坐在桌前托住了腮:“我总是有点担心。”   苏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给我讲道题再出去。”见他要走,吕少言忙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习题来,小声说, “我也想考华大, 咱们一起。”   高考越来越近,吕少言这样的孩子也知道了临时抱佛脚的重要性,最近一段时间, 他连吃饭时间都恨不得用在学习上。   和他一样的还有何显,不过何显的重点和吕少言不同, 他的重点在对基础知识的进一步巩固上。   何显家里和龙大有点关系, 他父亲也舍得为他砸钱,但成绩多少也得过得去才行。   所以只要基础稳了, 面儿上也就差不多了。   苏釉的动作顿了顿, 他沉默着弯下腰去, 很仔细地帮吕少言讲了两道题。   要出门的时候, 他才说:“如果能读龙大就还是读龙大吧, 和何显一起, 如果确实考不上,那就看看龙城其他几所学校,还是靠着家人好一些。”   “我哥管我那么严。”吕少言小声嘀咕。   “那多好。”苏釉笑了一下,“你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都不知道羡慕你。”   “而且,”他温声道,“这个项目做好了,少思哥那个公司的体量也会逐步增大,到时候你毕业正好可以帮帮他。”   “你……”吕少言不自觉咬了咬笔头,“路桥还是一直以为你会读龙大吗?”   “嗯。”苏釉点点头,掀开帘子出去了。   月初,他申请的学校有了回音。   除了西班牙一所很有名的学校外,还有北欧一所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两所学校给他的奖学金都非常高,但他在反复思考后,最终还是选择了北欧那所学校。   北欧气候不好,去的人少,碰见熟人的几率也会更低一些。   只是这件事情,他谁都没说过,包括周茉和吕少言。   不仅如此,他还误导了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将来会选择华大。   华大和龙大几乎可以比肩,是国内最好的三所大学之一,但距离龙城很远,就算路潍州到时候想报复,他的手应该也没有办法伸那么长,   对苏釉而言,显然会更加安全。   所以周茉和吕少言从没有怀疑过。   苏釉不告诉他们自己未来的打算,其实并不是不信任他们。   相反,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也最亲密的人。   尤其是周茉。   他知道,对周茉他们来说,自己这样做很没有良心,可他仍坚持了自己的抉择。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他的去向的话,那么路桥就一定能够找到他。   吕少言不说了,他向来是嘴快的,周茉虽然嘴严,看起来泼辣,但实际上心却很软。   要不然,她当初也就不会管他了,会像其他人一样,虽然会对他心生同情,但仍然会选择让他自生自灭。   但周茉那么难,却仍对他伸出了援手。   算起来,这群人里,心肠最硬的还得是他。   他神思不属地做着自己早已习惯了的工作,听着门口的风铃随着客人进进出出发出清脆的铃音来。   “小釉?”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惊讶的男声,苏釉抬眼,正好对上了路升的眼睛。   他的手条件反射般一抖,刚刚萃取出的滚烫咖啡泼洒出来,洒在了他手上,虎口处的皮肤立刻就红了一片。   他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虽然那天餐桌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路升仍是有些难为情,也为自己性格中的软弱而无比羞愧。   “你怎么没上课啊?”他勉强笑了笑,问苏釉,“离高考就一个多月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多少是有些意难平的。   他想到了元旦那次,自己向苏釉表白时,曾经憧憬过的未来。   如果不发生那些事,他想,再等一个多月,苏釉高考后,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在一起。   只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果……   “物理竞赛后,我已经定下要读龙大了。”苏釉不动声色地说,“高考对我来说只是玩票,所以最近才考虑出来体验一下生活。”   “哦。”路升点点头,像是有些羡慕般低声道,“好像我很难做到的事情,你和小桥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   苏釉像是勾了勾嘴角,随即两人间便安静了下来。   刚看到路升的时候他确实吓了一跳,不过现在已经平静了下来。   路升看着面前这个自己自出生以来,唯一一个是发自内心喜欢并想要牵手的男孩子,心情十分复杂。   苏釉身上穿了件白色的衬衣,配着深蓝色的围裙,头发被格子的头巾裹住,一张脸完完整整地露出来,五官比平时更显得精致,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高冷。   虽然有点陌生,可这样的苏釉,却更加吸引人。   “对不起。”那件事之后,路升一直惭愧于再见苏釉,所以这句道歉来得也晚。   苏釉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时候我真的没有怀疑你,”路升像是生怕不一口气说下去,自己后面会再没有勇气和苏釉说这些话一般,语速很快,“但是那个项目丢了后,我爸就问我日常生活中有没有泄露数据,或者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过我的办公室,我当时只是顺口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他们会那样。”   “说不定真的是我做的呢?”苏釉淡淡地说,眉目间终于有了一点波动。   路升还以为他是在说气话,沉默着摇了摇头。   “商场上本就没有绝对的赢家,说不定人家本来就该赢了。”他低声说。   “路升。”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苏釉越过路升的肩膀,看到了在座位上刷手机等待的周媚。   “你和媚姐的份儿今天我请了。”苏釉笑了一下,将冲好的两杯咖啡和甜点放进托盘推向路升,对于路升和周媚之间的关系,没有做出丝毫的评价。   可路升看着他,脸却尴尬地红了起来。   他端起托盘,临走前像是犹豫了下。   “对了,小釉。”路升舔了舔嘴唇,“我爸……我爸可能还在查你,你还是小心点。”   “怕什么?”苏釉笑了起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伯父愿意查就查吧,我就当尽孝心,陪他老人家玩玩儿。”   路升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听苏釉又说,“但还是谢谢你。”   一个人调查另一个人,有时候会很快,有时候则需要延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大部分取决于对方调查的是过去发生的事情还是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苏釉觉得,路潍勤应该不会对自己的过去有什么兴趣,他更大的可能是想抓自己现在的错处。   虽然这个社会早已允许同性结婚,但很多家庭的长辈仍未能从旧观念中走出来。   这种人要么对别人的孩子表达同性可婚的支持,对自己的孩子则决不允许,比如路潍州。   要么,公然对同性恋情嗤之以鼻,比如路潍勤。   上次饭桌上,他本就得罪了路潍勤,后来又点出路升追求自己的事情……   像路潍勤这种睚眦必报的人,盯上他其实也不算奇怪。   苏釉手里忙着,心里却有了别的主要。   他知道,像路潍勤这种人,小打小闹的事情他肯定会先压着,除非找到自己一击致命的弱点。   既然这样,那何不就让他求仁得仁呢?   自己也可以省点事。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他因查不出什么大料而提前放弃,他还得断断续续给他放点儿饵,得让他舍不得放手才好。   ——   “哥。”苏釉写完作业,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悠悠来到路桥面前,倾身在他颊侧吧唧亲了一口,笑眯眯地道“我今天见到升哥了。”   “嗯。”路桥没有抬眼,抬手将笔尖蘸满了墨,“什么时候?”   他写字的时候很安宁,眉目柔和,苏釉便站在旁边多看了一会儿。   “想试试吗?”路桥又写了两个字,便将笔提起来,看向了苏釉。   苏釉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从路桥手里将那只笔接过来,站到了路桥原来的位置上。   路桥从身后环住他,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在雪白的纸上一撇一捺地留下了痕迹。   苏釉的字其实还不错,但他以前既没临过帖也没练过字,毛笔笔杆握在手里其实连姿势都不太对。   可被路桥纠正后,被他握着手写下去,却莫名地还挺有模有样。   苏釉便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了。   “最近我想体验下生活,就到学校附近一家咖啡店里帮忙,”苏釉斟酌着说,“今晚是在店里遇到的升哥和周媚。”   “是吗?”路桥问,语气意味不明,但手下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嗯。”苏釉轻轻应了声,“不过周媚坐在那边等着,没到吧台来,所以没认出我来。”   路桥没说话,既没问苏釉打工的事情,也没问路升和周媚的事情,只呼吸轻轻地扫在苏釉耳畔,温温热热,带来一点轻微的痒,让苏釉身体不自觉紧绷了。   他想看看路桥现在的表情,看他有没有生气,可身体刚要动,就被路桥很强势地锢住了。   “哥。”苏釉笑了笑,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问,“你生气了?”   “没有。”路桥沉声说,带着他写完最后两笔,才松了力道。   苏釉学着路桥平时的样子,将笔搁在了笔架上,然后在他怀里转过身去。   他抬脸看他,眼里带了些俏皮的笑意:“真没生气?”   “刚写完字,不生气。”路桥说,苏釉于是便踮起脚尖来,在他削薄的唇上亲了一口。   “哥,”苏釉弯着眼睛看他,“阿姨送你的砚台还是收好吧,回头我再送一块给你。”   路桥听他这样说,一双凤眸里忍不住荡起伶仃的笑意来。   他不自觉地想,如果苏釉知道这枚砚台的价值,大概就不会说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将他往书桌上挤了挤。   “确定要在这里招我吗?”路桥的声音低低沉沉,含着笑意,又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压抑感,“楼下可是路潍州和洛颀的卧室,不怕让他们听到动静?”   路潍州和桑晴的卧室原本是在路桥的卧室下面,只是后来洛颀不愿意住桑晴住过的房间,路潍州便把卧室和书房交换了一下。   “不怕。”苏釉将手臂环在路桥颈间,抬头说道。   路桥便很低地笑了一声,低头亲吻他的嘴唇,一把将他抱到了书桌上。   两个人的动作很激烈,书桌上的东西不停地往下掉落,在地板上砸出凌乱的声响。   苏釉被路桥摁着解纽扣的间隙,忙不迭将桑晴送给路桥的那块砚台放在了书桌旁边的矮几上。   那块砚台本就裂了缝儿,可是再不敢经历任何风雨了。   大概没有几次了,苏釉迷蒙着双眼看天花板快速地在视线中晃动,他不自觉亲上路桥汗湿的眼睫,只想要更疯狂一点。   可每一次疯狂之后,趴在路桥怀里轻轻喘息时,却总是会更加不舍得。   ——   六月份,天气渐热,一年一度的高考也终于来了。   考完最后一科,从考场出来时,正好是下午五点。   苏釉一出考场所在的学校大门,就看到了路桥的车子。   天气渐渐变得长了起来,那辆车停在西斜的阳光中,不知道路桥怎么就那么敏锐,在人潮中好像一眼就能看到他,那扇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苏釉小跑过去,临上车前,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   这种感觉很熟悉,最近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能察觉到:有人在跟着他,或者在拍他。   为了引着他们可以将这种跟踪调查持续到今天,他中间特意洒了不少饵,抽烟,打架,喝酒,逃课,甚至还跟着何显去泡了一次吧。   他不动声色地弯腰上车,随手将车窗降了下来。   “哥今天是不是又应酬了,”他笑着将书包丢开,倾身过去亲吻路桥,“我尝尝。”   路桥笑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抬手摁住了他的后脑,低头深深地吻了下来。   窗外,那株一人多粗的巨大垂柳下,相机镜头悄然伸了出来,犹如一只偷窥的眼睛,又像一只黑洞洞的枪口。   卡嚓卡嚓声不断,在车子停在原地的几十秒间,不知道有多少照片被定格在了镜头里。   “操,可真他妈够带劲儿的啊。”握着相机的小年轻低头看着取景框,不由地啧啧两声。   辛苦了将近两个月,总算是拍到了雇主要的大料,可真是不容易。   他迅速给雇主打了个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他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随后,他将那些照片一张不拉地压缩进邮箱,点击了发送。 第45章 是我喜欢他,追求他,他刚来的时候就觊觎他   高考是件人生大事儿。   虽然苏釉早就定好了自己将来要去的学校, 但路桥还是早早就定好了餐厅。   一来是为他庆祝,二开,是想要和他分享一个好消息。   大半年下来, 他和崔如意的合作越来越默契,双方彼此扶持并填补对方的短板, 使得一切比原先预计的进展还要快了许多。   原本预计的两年时间, 或许可以顺利缩短到一年半。   去掉已经过去的半年,离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牵手,像普通情侣一样走在人流中亲吻拥抱的日子, 也就只剩下了一年。   别说是缩短了半年的时间,就算是只有一个月,一个星期,或者仅仅是一天, 也是足以让人高兴。   路桥想着, 不自觉将苏釉的手握得更紧了。   即便掌心里出了细细的汗,也不舍得放手。   “哥是不是打算以后都这样握着我了?”苏釉忍不住笑,但也忍不住重重地回握了过去, 又问,“去吃什么?”   最晚明后天, 那些照片应该就会传到路潍州那边去了。   这可能是他和他, 最后的安稳时刻。   “你上次不是说想吃牛排?”路桥笑,“有家还不错的店, 有特供的战斧牛排, 我一早预约好了。”   “谢谢哥。”苏釉凑过去, 甜滋滋地在他颊侧亲了一口。   路桥又紧了紧他们交握的手掌, 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电话铃声蓦地在车厢里响了起来, 路桥将手机掏出来, 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他冲苏釉眨了眨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苏釉眼尖,一眼看到了屏幕上「路潍州」的名字。   他心头一跳,像是乌云漫天,携着惊雷,一下就劈在了心尖上。   那些他算过千万遍,早就知道会发生的事情,终于在此刻,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了自己面前。   看来,和路桥这顿饭是吃不上了。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了。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路潍勤的忍耐力,也低估了他对自己的恨意。   本以为他至少也会等上一两天,没想到他是连一刻都不愿意等。   应该是刚拿到那些照片,就把事情捅给路潍州了吧。   “爸。”愣神间,路桥已经接起了电话,“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有事儿?”   “你在哪?”路潍州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阴沉,让路桥不自觉想到了小时候在动物园看到的浑身鳞片向游人吐着信子的水蛇。   湿冷,滑腻,只看着就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在出去吃饭的路上。”路桥眼眸微垂,眼尾的弧度勾出的线条十分锋锐,眉心也不自觉微微蹙了起来。   他太了解路潍州了,只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绝对有事儿。   果然,路潍州那边问:“那苏釉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路桥往座椅深处靠了靠,狭长的双眸晦暗不明,“如果你问苏釉在哪里,那你应该打电话给他。”   “畜生!”路潍州猛地暴喝一声,声音足以让苏釉都听得清清楚楚,“都到现在了还在跟我嘴硬。”   路桥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随即轻轻握住了苏釉的手。   他没说话,狭长的双眸微微眯了眯,随即向苏釉看了过来。   像是很快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双眼睛慢慢变得清明,坚定,甚至还升起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来。   虽是无声却胜有声。   他是在问苏釉,敢不敢和他一起面对未来的狂风暴雨,也是在告诉他,他会拼尽全力保护他。   虽然还并不知道路潍州已经知道了多少,但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苏釉抿了抿唇,几乎没有勇气和他对视。   还没有真正分离,他的心却已经像是被人抽筋剥皮后放进了油锅里一样,煎熬透了。   他眨了眨眼,觉得后背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带着很辛辣的热痒之意,像小时候夏天炸痱子的感觉。   随后,他出自本能地点了点头。   可几乎是立刻,他就深深地后悔了起来。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做到。   这无疑是给路桥了希望,随后又背刺他一刀。   可路桥却显然当真了。   他的眼睛弯了起来,态度也从容闲适了起来。   “我们在一起,”他对着话筒回道,“我正要带他去吃饭。”   “回来。”路潍州沉声说,“别逼我做出什么不好看的事儿来。”   “哥,”见路桥挂了电话,苏釉扯了扯他的衣袖,安静地看着他,“那听叔叔的,回去吧,”   “那明天带你去吃。”路桥沉默了片刻,双眸幽深,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持重,他握住苏釉的手,轻声道,“不要怕。”   又说:“我在。”   路桥的体温比苏釉的高些,和他的人一样,仿似总是蕴含着强大的能量,所以无论遇到多大的难关,他都有勇气去面对。   不逃避,不推诿,更不会推卸责任。   和路升完全不同,   他像炽烈的太阳,坦荡,勇敢,又聪慧。   也不像苏釉,总是躲在暗处,一点点精心算计。   就在高考前几天,他刚将洛颀和陈先生之前的关系通过匿名邮件通知了路潍州。   他相信不用提供照片,路潍州就可以查得清清楚楚。   路潍州多疑,而洛颀现在又总是打扮的花枝招展得出去打牌,牌局除了张太太家之外,最多的就是在陈太太家。   只这两项,就足够路潍州发散,并为洛颀定罪了。   再加上他和路桥这件事……   苏釉的心像是被冰与火分割成了两部分,界限分明,却又冷热交织。   他听到路桥低低的笑声,感觉到他滚烫的嘴唇落在自己额角,听到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响在耳边。   “不用怕。”他再次说,“相信我,什么事情都不会有,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将你护的好好的。”   ——   路家罕见的安静,连平时这个时间总在院子里忙碌的佣人们也踪迹全无,大概是被路潍州支走了。   车子径直行到花圃前的停车位上,路桥拉开车门下了车。   随后,他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十分坚定地握住了苏釉的手,带着他下车。   少年俊秀的面容略显苍白,薄唇紧抿,一双漂亮的眼睛却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们手牵着手绕过花圃,一步步迈上了主宅的台阶。   房间里安静的诡异,穿过回廊,苏釉看到路潍勤和洛颀都在。   洛颀应该也刚被路潍州叫回来。   她穿了件连衣裙,鹅黄色,腰肢收细,裙摆如花朵一样盛放在雪白的小腿处。   应该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她却一点紧张都没有,半垂着眼眸在欣赏自己新做的指甲。   听到动静,她抬起眼来,看到了路桥与苏釉紧紧交握的双手。   不止是她,路潍州和路潍勤兄弟二人的视线也不约而同地凝在了那两只手上。   不同的是,路潍州盯着那两只手的表情几乎将近目眦尽裂,而路潍勤则露出一缕毫不掩饰的冷笑。   “好,好,好……”路潍州连声音都不对了,“好的很!”   他把一叠照片从桌上拿起来,劈头盖脸往路桥脸上砸去。   路桥没动,垂眸看那些如枯叶般散落在地上的照片。   那是苏釉在车里亲他的照片,从穿着上能看出来,照片就是下午他去接他时拍下来的。   他心里忽然觉得庆幸,庆幸于这组照片是拍在高考结束后。   可莫名地,又觉得似乎是哪里有些不对。   不过没等他细想,路潍勤就开口了:“这也不能全怪小桥,连路升都着了他的道……”   他的话不用说完,可每个人都能听出来,他是说苏釉狐媚,故意勾引他们兄弟俩。   “很好。”路潍州看向苏釉,“你父亲去世,叔叔接你到路家来,本来是怜惜你,可你却不仅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你对得起叔叔对你的一片慈爱之心吗?你来的时间不算长,可也将近一年了,你说说叔叔可是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子……”   他顿了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自爱。”   “你不自爱没关系,但是外面那么多人,你可以随便去找,为什么偏偏招惹我们路家的人?”路潍州问。   “够了!是我喜欢他,追求他,他刚来的时候就觊觎他……”路桥沉声打断路潍州,凤眸深深,“跟自爱有什么关系?就算真这样计较,不自爱的人也该是我才对。”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是不自爱,那么像路潍州这种对谁都没有真心的人,可不就是世界上最自爱的人了?   简直可笑!   “你究竟是喜欢他,还是恨我在你年少时强行将辛免送出国外而心存逆反,所以故意跟我作对?”路潍州问,“路桥,你看不看得清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知不知道谁在真心对你好?”   路桥没说话,他慢慢蹲下身去,将洒落在地上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张照片上,苏釉正勾着他的脖颈,眼里都是笑。   他垂眸看了片刻,锋锐的眉眼柔和了下来。   “照片拍得不错。”他漫声说 ,“说起来,我和幼幼还没有拍过合照。”   “真得谢谢你们。”   路潍州气得发抖,他的手杖抬起来,一下重重地打在了路桥捏着照片的那条手臂上。   路桥身上只穿了件衬衣,手杖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极其刺耳,可他也只是抿紧了唇,手里的照片一张都没有掉落。   “确实是我勾引了我哥。”苏釉上前半步,目光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和心虚,他坦坦荡荡地看着路潍州,“往高处走是每个人的本能,我只是和我妈犯了同样的错误。”   路潍州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将目光转向洛颀:“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洛颀看着苏釉,没想到着个小兔崽子都要玩儿完了还不忘拉她下水,让她原本准备好的一些话反而不好说了,“我又不知道这些事情,我能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路潍州似笑非笑地看着洛颀,“苏釉说的没错,他确实和你一样,你跟姓陈的那些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   洛颀的脸刷得一下变白了。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路潍州是怎么知道的?   现场知道这些事儿的……   她蓦地抬眼,狠狠地看向苏釉,苏釉也在看她,视线相交的那刻,他的眼睛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好像这并不是对他和路桥的审判场,而是对她的。   好像他无所畏惧一般,洛颀不觉疑惑了起来。   但是她也不怕,因为她有底牌。   “果然有其母就有其子,”路潍州脸色黑得可怕,他看向苏釉,“今天就收拾东西搬出去,龙大也不要读了,你不是参加高考了吗?报外地或者出国,还有你……”   路潍州厌恶地看向洛颀:“你在外面鬼混我姑且可以给你一次机会,可我儿子绝不能和你儿子有任何关系,离婚手续之后律师会跟你沟通,三天内你也搬出路家,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洛颀看着路潍州,满眼的不可置信。   即便她明知道这个男人凉薄入骨,为了侵吞别人的家产,不惜利用妻子的病情将人逼到自杀。   这也是她为什么必须要个孩子的原因。   可即便一切准备都做足了,她也一直心存幻想,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苏釉看着她眼睛里的泪水,与路桥分离的痛苦仿佛都变得浅淡了。   十岁那年的那个孩子,从来都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他一直在那所房子外面,在与死神擦肩而过后,抱着巨大的希望与对母爱的渴望,听自己的母亲遗憾他没能真正死去。   那一天如洛颀所愿,他的灵魂死去了。   他要的就是这样一天,要洛颀一无所有,要她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买单。   如果不能做到,那么他将永远都没有办法重新「活过来」。   他的手被路桥紧紧握着,大脑皮层无比兴奋,注意力全都在洛颀身上。   洛颀含泪站起身来,她低头看自己的小腹。   “路潍州,”她连落泪都那么唯美,“你不要我可以,我不怪你,是我没教好苏釉,可是,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路潍州像有一瞬间的疑惑,可目光落在她按住小腹的手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怀孕了?”他意味不明地问。   “再过两天就满三个月了,”洛颀脸上浮现出慈和的笑意来,“我本来打算满三个月的时候再告诉你。”   “潍州……”她以为路潍州意动,忙要再加一把火,可猝不及防地,她的脖颈被路潍州一把掐住了。   路潍州像是恨不能掐死她,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在问:“谁的?”   “你……你……的啊。”洛颀惊慌失措,从嗓子里硬挤出几个字来,一时满心惊慌,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她不知道,可路桥却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路潍州和洛颀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路桥眼里一闪而过的嘲讽的笑意。   路潍州早就不能生了。   当年桑晴去世后,没过多久洛颀就进了门,桑庭竹既恨毒了路潍州,又担心连路桥也会受到打压和排挤。   毕竟,像路潍州这么卑鄙无耻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呢。   那段时间,桑庭竹的身体很不好,路桥几乎有时间就陪在老人身边,即便有护工,也凡事亲力亲为,而路潍州却依然花天酒地,连医院都没去过几趟。   又一次花天酒地后,他醉得历害,不知怎么在外面冲撞了几个小混混。   那晚,路潍州被人拖进小巷里狠狠教训了一顿。   天昏地暗的酒店后巷里,路潍州根本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都是些什么人。   但他折了一条腿,也再没了生育能力。   这件事后来报了警,但是那个后巷中唯一的摄像头早就坏了,路潍州又没有记住对方的任何特征,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桑庭竹下的手。   除了路桥。 第46章 他都记得   洛颀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掐死了, 她不能呼吸,脸上汗泪交织,漂亮的面容因为窒息而扭曲变形。   直到现在, 她都还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是谁的?”路潍州恶狠狠地看着洛颀,他脸上那些温文尔雅的面具一旦揭掉, 暴露出来的真实面目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可怕。   “你……”洛颀嗓子里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   这种事情, 她心里十分清楚,就算被打死都不能认。   但这个孩子肯定也是不能留了,路潍州既然已经心生怀疑, 那么到时候随随便便一验就能知道真假。   但这些都是后面的事情,她现在必须先过了眼下这一关才能考虑以后。   一个「你」字刚出口,路潍州的手不觉又紧了几分,洛颀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来, 那张原本粉白的脸, 渐渐变成了青紫色。   “是谁?”路潍州发着狠问。   一切发展的都出乎意料。   苏釉冷眼看着洛颀,看着掐在她颈间的那只手,那些被他刻意压制的旧时回忆不其然冒上心头。   这种濒死的滋味儿他比谁都熟悉。   “你是想掐死他吗?”最先坐不住的是路潍勤, 他本来只是想把苏釉解决掉,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一出。   万一路潍州真的失手掐死了洛颀, 那么他也逃不开法律的制裁, 为这种女人搭进去,在路潍勤眼里可太不值得了。   他上前想要拉开路潍州, 但一把竟然没有拉开。   正在这是, 门外忽然跌跌撞撞跑进一个人来, 那人拼死将路潍州拉开, 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   “是我的错。”小张一张脸都白了, 他顾不得洛颀在身后剧烈地呛咳, 头咚咚咚地磕在地板上,“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喜欢太太了,趁她喝醉了……”   “我不是东西,”小张啪啪啪地打自己的脸,没一下都足够响亮,“我是个畜生,都是我的错……”   “对,”闻言,洛颀立刻坐直了身体,她还在急促地喘息着,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是他,是他强迫我的。”   小张打自己的动作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深深地磕下头去。   “是吗?”路潍州阴森森地看着小张,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可知道你这些话说出来,”他阴森森地笑了下,“后面几年可能就要在牢里过了,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值得吗?”   小张颤抖起来,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也好,”路潍州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脸色渐渐回暖,眉眼间却恶意丛生,“既然这样,我放你一马,让你看看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随后他看向洛颀:“之前说让你三天内离开,是我顾及了夫妻情面,给你时间让你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走。”   他顿了一下:“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就穿着这身衣服滚吧,你买的那些东西,路家的家产,你一分也带不走。”   虽然只有三天,对洛颀来说却是天上地下。   三天的时间,她完全可以想办法再次打动路潍州,再不济,她的高奢,珠宝以及收藏的香水,也价值不菲,就算不到八位数,七位数也是有的。   “凭什么?路潍州,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洛颀叫得声嘶力竭,“只许你在外面拈花惹草,不许我在外面沾点荤腥?”   “凭什么?凭我养着你。”路潍州说,低低地骂了句,“贱货。”   “滚。”他说,“带着你那个贱种儿子,再也不要出现在路家人面前。”   洛颀的胸脯起起伏伏,脸上一片狼藉,像是得到提醒一般,她慢慢转动着眼珠,看向了苏釉。   苏釉仍站在原来的位置,他的一只手被路桥紧紧握着。   看着路桥那副保护欲十足的姿态,她不觉笑出了声。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她看向苏釉,“情愿两败俱伤,也要报复我,你就那么恨我?”   苏釉没说话,冰冷沉默地看着她。   “都已经这样了,你以为你还能好好的读书吗?”洛颀满眼恨意也忍不住幸灾乐祸,“路潍州这个人,可是情愿他负别人千千万万,也绝不容许别人负他一丝一毫的。”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路桥握着苏釉的手紧了紧,“我能保他学业有成,比任何人过得都舒服自在。”   灯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将他的脸半隐在阴影里,看起来冷漠,坚毅,带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威圧感。   洛颀看着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却仍止不住。   苏釉看着他,原本一直很冷淡的面容慢慢变得苍白了起来。   “太……颀颀,我们走吧。”小张哆哆嗦嗦地去拉洛颀的裙摆,可洛颀却一脚踢开了他。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碰我?”   小张惊呆了,他还跪坐在地上,一时愣在了当地。   而路潍州却笑了一声,没错,这就是他要看的好戏。   从知道洛颀怀孕,小张并不是没有害怕过,但洛颀给他画了一张大饼,稳住了他的心神。   洛颀告诉他,路桥是注定不会回来继承家产的,那么,将来路家的一切就是他们的孩子的。   这让小张不自觉开始做起了美梦。   但他也确实是真的喜欢洛颀喜欢得要命,愿意为了她毁了自己。   虽然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喜欢究竟是因为洛颀,还是因为那种偷偷摸摸的刺激感。   但是洛颀那么美,应该很难有男人不被她吸引。   事实上,洛颀怀孕时,小张就和自己原来的女友分手了。   他也清楚洛颀不可能和路潍州离婚,因此早就做好了一辈子默默守护洛颀母子两人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洛颀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他必须得带洛颀走。   “我们走吧。”他哀求道,“孩子……”   洛颀不理他,她依然看着路桥。   “真好笑,”她说,“你以为他是真的喜欢你?他只是为了报复我而已。”   “好孩子,”洛颀看着他,“我才是真喜欢你。”   路桥的眉目深深,十分冰冷地看着她,洛颀就又笑了。   她身上的裙子是上好的真丝材质,此刻已经皱成了一团,看起来早已没有了平日的美艳,疯癫又邋遢。   但她说的话是真的。   她确实是喜欢路桥。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长得好,也喜欢好看的人,所以她看上了苏怀民。   只是后来,她慢慢觉得金钱比好看更重要,所以她抛弃了苏怀民和苏釉父子俩,也导致好不容易才步入正轨的苏怀民再次堕落深渊。   可每天伺候那些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就算是有钱也会觉得恶心,她又开始觉得,那些青春洋溢的男孩子可真好。   直到进入路家,她见到了路桥。   那么一个英俊,高冷,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和她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原本好不容易能成为路太太的喜悦一下子就散尽了。   路桥身上有她想要的一切。   所以她才会偷偷趴在窗台上看他游泳,那么年轻鲜活的身体,可惜她连碰都不能碰一下,所以她才刻意去泳池边勾引他,可惜他毫不留情地给大贝下了指示,那一天,大贝咬了她。   ……   她对大部分人都工于心计,但唯独对路桥奉出了一点真心,偏偏路桥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却偏偏选上了和她那么相似的苏釉。   真是……   洛颀说不清,究竟是可笑还是可悲?   她看着路桥笑,可路桥却厌恶地移开了眼睛。   今天一连串的事情,路潍州差点没撑住犯了心脏病。   此刻他看向洛颀,冷声确认:“你刚才说什么?谁利用谁?”   “那就要问我的好儿子了。”洛颀怨毒地笑,看着苏釉。   在场的所有人她都恨,但她最恨苏釉。   如果不是他,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铤而走险,会落入这样的境地?   灯光下,苏釉的脸色白得过分,紧抿的唇瓣几乎一点血色都无,但他的神色很冷静。   他沉默着看向路桥,对上路桥那双深黑的眼睛,他忍不住抬手按在了心口处。   那里太疼了,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   「对不起」三个字出来时,路桥一直平静的眼睛里像是忽然起了风暴,情绪瞬息万变。   苏釉不敢看那双眼睛里的错愕,受伤,痛苦,甚至里面像是还有一缕微不可察的恐惧……   “对不起。”他强行瞥开眼睛,不自觉舔了舔自己干燥紧绷的嘴唇,“她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恨她,想要报复她,所以我威胁她必须将我接到路家来,否则就会曝光她过去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似乎什么话只要开了头就更容易继续下去一样,苏釉没有停。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让人查了你们家的一些事情,知道你年幼时路潍州因为辛免一封情书就将他和他母亲送走的事情,所以,我推断出他是绝不容许你找同性伴侣的,那时候不过是一封情书而已,他都这么严阵以待,我就想,如果我和你上了床的话……”   他的喉结滚了滚,将路桥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路桥的眼圈已经红了,像是尤自不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苏釉鼻尖发酸,他看着路桥,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说,恨不能将自己贬低到尘土里去,“喝酒,打架,抽烟,旷课,心里充满了恨意,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可以毫不犹豫地去伤害无辜的人……”   他的话越说越艰难:“我只是在利用你,路桥,他们都说你看人很准,可惜你为什么就没看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是没看出,只是太喜欢了,所以觉得他怎样都好。   “所以,今天被人拍到我们的照片也是你安排的吗?”路桥沉声问,声音低得不像话。   他双眸低垂着看苏釉,这是苏釉最为熟悉的姿势,只是这一刻,那双眼中,没有了柔情。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唯有微红的眼圈暴露了他也会受伤的事实,以及紧抿的唇角,让苏釉知道,他在竭力压抑隐忍。   他恨不得他打他骂他一顿,可路桥却什么都没有做。   苏釉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指甲刺进了掌心里。   “是的,”苏釉轻声说,“升哥告诉我路潍勤在盯着我,所以我特意选在了高考结束才让他拍到他想要的东西。”   他笑了笑:“毕竟,就算他不拍,我也要想办法自己把我们的关系暴露出去,有现成的工具,为什么不用?”   “看到了吧?”路潍州说,“你拿一颗真心待人,别人又是怎么待你的?爸让你和如意在一起,难道还会害你?”   路桥的唇抿得极紧,一言未发。   “前两天我和老崔见了一面,我们都考虑让你们尽快订婚,”路潍州说,“不如就定在下个月吧。”   闻言,苏釉的眼睛蓦地张大了。   路桥双眸微垂着,像是沉思,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路潍州的话。   苏釉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烫,心口处很痛,像是重新回到了十岁那年的那个夜晚,他将一把刀按进了自己的胸口。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上楼:“我今天就走。”   他飞快地上楼,东西其实早就收拾好了,他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行李袋,走的时候也就只有一个行李箱。   洛颀买给他的那些衣服,他一件都没有带。   托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洛颀和小张已经不见了。   路潍州看到他,立刻起身走过来:“把箱子打开。”   苏釉愕然地抬眼,路潍州看着他:“我要检查检查里面有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苏釉没说话,将行李箱放在地上,蹲下身去。   他的手刚触到行李箱的拉链,就听路桥一声低喝:“够了!”   他走过来,影子打在苏釉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盖住了。   像是一个拥抱。   即便到了现在,即便明知道苏釉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他还是很难相信,那个总爱对着他笑,总爱叫他哥,总喜欢对他甜言蜜语的男孩子,是真的要离开了。   “苏釉。”他轻声问,“你对我有过一丝真心吗?还是,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件工具?”   苏釉没抬头,他沉默着还是将行李箱拉开了,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倒出来。   有几本书,几件他自己买的廉价的白T恤,几条他夏天里总爱穿的短裤……   没有任何一件和路桥相关的东西。   路桥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蹲低身体,将他的东西一件件放进了那个行李箱。   他知道,他日日期盼的,他可以在龙大读书这个愿望,应该也是无法达成了。   “要去哪里读书?”他问。   苏釉抬起眼来,他的眼睛已经湿了,很想再叫一声「哥」,可却只张了张嘴唇。   他刚要走,路桥又拉住了他。   “这边确实不适合你再住下去了,我在龙大附近有套公寓,你可以先住着。”路桥克制地说,“你等我下,我去楼上给你找钥匙。”   “农夫与蛇。”路潍勤难得找到了一个自己觉得比较贴切的形容词,“都咬死你了,你还要给他提供住处。”   “不用了,我住以前邻居那儿吧,将来开学就去学校了,到时候住宿舍,不用担心没地方住。”苏釉勉强笑了笑,他看着路桥,片刻后再次艰涩地开口:“对不起。”   路桥没说话,一双眼睛却紧紧盯在他身上,像是恨不能在他身上看出个洞来,又像是想要把他彻底刻进自己的眼睛里。   “你……”苏釉强忍住了鼻尖的酸楚,他冲路桥笑了笑,“永远,永远,都不要原谅我。”   “将来,”他说,“你会找到更好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路宅这个地方,他曾带着自己永生无法与之和解的仇恨到来,却意外在这里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也最幸福的时光。   他亲眼看着洛颀被路潍州赶出去,也知道以路潍州那样睚眦必报的性格,洛颀后半生定然过不容易。   他觉得该满足了,他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完成了自己的心愿。   可一颗心却仍被拉扯着般,疼得无法呼吸。   眼泪流了一脸,苏釉一步步往前走着,连擦都不敢擦。   他不想让路桥知道自己哭了,更不想让他再对自己好,也不想让他再为自己浪费时间。   路桥本就值得最好的人,他不过偷了他生命中的一瞬。   而长痛不如短痛,他必须走的足够决绝,才能让他更快地忘记自己。   他这也算是帮了路潍州了吧。   和崔如意订婚后,路桥应该就会安安心心回归现实生活了吧?   再不济,三年后,他也该把自己忘了。   因为爱情的多巴胺最多也就维持三年。   三年的时间,其实很快。   ——   苏釉定了一周后飞往S国的机票,走之前的几天里,他暂时搬回了旧街。   旧街的拆迁款四五月份就已经到了他账上,只是现在还没动工,乍一看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安静得可怕。   邻居们早就已经搬走了,拆迁款刚一下来,不少人就立刻定了别的小区的房子。   旧街这种地方,大部分人如果有能力的话,都会选择离开的。   苏釉又去老河里游了几次泳。   随着周边邻居搬走,这段河道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苏釉像游鱼一样将自己沉下去,透过碧色的水波看天上的太阳或者月亮,不自觉想起了路桥在泳池里游泳的英姿。   路桥好像无处不在,张开眼睛是他,闭上眼睛也是他。   不过半年,他就已经不再适应没有路桥的生活,也不再适应独自一个人入眠。   只是这些感觉都是木木的,没有那么尖锐,他并没有觉得特别难过。   他的入睡困难重新发作了起来,总是将自己蜷着,也无法入睡。   他想早一点离去,但却不得不等一个人。   那是一个藏品大师,苏釉问他定了一方端砚。   拆迁款他得了九十五万,那方端砚恰恰九十万。   那是他答应过给路桥的,他说过的话,向来都会算数,包括他进路家后,第一次和路桥在走廊里说过的那些话。   他会走的远远的。   他都记得。   离开的前一天,他去见了一趟洛颀。   洛颀将孩子打了,正躺在小张租来的那套狭小房间里。   她年龄不算小了,经过这一番折腾,也有些老态毕现了。   小张唉声叹气地坐在那边,他本来就学历不行,能力也算一般,当初选择为洛颀开车就是为了将来重新回到楠*枫路达后可以拼个好前程。   可现在,好前程没有,他连工作都找不到。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路潍州的手究竟可以伸的有多长。   龙城虽大,但以后或许再也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了。   最重要的是,孩子也没能留住。   他想带洛颀回自己的老家,虽然地方落后,但是只要肯吃苦出力,两个人吃穿还是可以的。   但洛颀不去。   苏釉进去的时候,洛颀正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睁开眼睛看到他,她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你还敢来?”她问,嘴里污言秽语地骂,又问,“现在你高兴了吧?”   苏釉看着她,神色平静无波:“原来,你还是把这个孩子打掉了。”   “洛颀,”他轻声问,“生命对你而言究竟算什么?”   “碍了我路的人,我谁都不会放过。”洛颀恶狠狠地盯着苏釉,像是恨不能将他整个人都撕烂了。   “所以,”苏釉看着她,“当年你为什么不像杀了他一样杀了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极度凉薄,那些恨意其实已经散得七七八八,可却更让人不自觉地不寒而栗。   “你不知道,”他笑了一下,“我多盼着你那时候就杀了我。”   洛颀被他脸上的神色震得一时不能说出话来,只急促地喘气。   “洛颀,”他站起身来,“我这个人大度,从今天开始,我和你就算是扯平了,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我苏釉无父无母,无亲无爱,但是你……”   他看着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这一生,都不会再有真心爱你尊敬你的人。”   曾经他,是那么想要妈妈。   幻想中,妈妈也一定和别人的妈妈一样温柔善良,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即便没有生日可过,也幻想着,如果有机会许愿,他的唯一一个愿望,也愿意许给妈妈。   ……   他点了点头,眼睛不觉变得潮湿。   可现在,他在对他的亲生母亲说着这么恶毒的话。   “就算死了,你也不过是一堆烂肉。”他说。   说完,他再不看洛颀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出门时,他看了一眼在门口抽烟的小张。   他知道,路潍州的目的达到了,小张陷入了深重的痛苦中,随着他对洛颀多一分了解,他就会多一分痛苦。   直到最后,他会忍无可忍地离开洛颀。   回去之后,他将刚拿到手的那块端砚很仔细地包好,寄去了路桥的公司。   当天晚上,他打车去了机场。   天气阴沉沉的,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苏釉心口处的伤痕再一次疼了起来。   可登上飞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解脱了。   他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达成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他想要去一个完全陌生崭新的环境,为自己重新活过了。   飞机落地的时候,天空一轮朝阳刚刚升起,虽然气温很低,但阳光却很好。   从航站楼出来时,苏釉抬头看着光芒四射的太阳,不觉抬手捂住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连绵细雨中他没有哭,可站在异国他乡的艳阳天里,他却没忍住一瞬间泪流满面。 第47章 六年后   苏釉落地的地方和他读书的地方不是一个城市。   虽然明知道大概率是自己多想, 但本着既然要做就把事情做绝的原则,他中途还是转了一次机,然后才到了自己读书的城市, S国S市。   这样的话,就算路桥能查到国内他的航班信息, 也无法查到他的最终目的地。   而且, 就他对路桥那种聪明人的了解,或许正因为过于聪明,他反而会直接忽略掉S国, 甚至会认为,他在S国落地,本身就是对他的误导。   苏釉再次落地的时候,已经到了夜晚。   虽然国内现在正值盛夏, 可S市的夜晚却已经有了秋季的凉意。   据说, 这座城市一年十二个月,有八个月都处在冬季,所以这里的居民也更爱呆在家里, 生活比大部分地方都要悠闲和自在一些。   苏釉觉得,自己应该会很喜欢这里。   离报道还早, 他在S大学校周边的家庭旅馆先住了一晚, 就开始寻找新的住处和工作。   如果路桥知道的话……   他忍不住又想到了路桥,不自觉轻轻用手指摁了摁掌中手机的背面。   这部手机是路桥送给他的, 是他第一次正式收到的生日礼物。   而手机壳里, 则藏着路桥送他的那幅画还有那张卡。   如果路桥知道的话, 肯定又要觉得他谎话连篇了吧, 毕竟他之前还告诉他自己将来是要住宿舍的。   只是他也没有办法。   虽然现在他身上还有点钱, 但对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留学生来说, 那些钱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必须得打工养活自己,很可能还是做老本行,忙起来时间不一定很固定,而学校都有固定的关门熄灯时间,他注定是不能住宿舍的。   而且,他本身也不喜欢住宿舍。   他喜欢安静,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拒绝态度的社交。   虽然学生公寓也是不少人合租,但至少,大家可以有各自的卧室。   那一点独立的空间,对苏釉来说,就足够了。   苏釉再次落地的时候,路桥刚刚拆开那份装着砚台的快递。   路桥这几天过得不太好,他第一次旷了两天工,再出现时,整个人都憔悴也阴沉了许多。   所以有些不紧要的快递,朱宇便让秘书压到下班时间再一起交过去。   苏釉走了,路桥在家里和任何人面前都没再提过这个名字一句。   他比以前工作更加努力,也比以前更加冷漠沉郁。   可是没有人知道,每天晚上他都会到旧街那块已经停水断电了的拆迁区,站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抬头往上看,看里面烛火摇曳,随后变成一片漆黑。   那个窗口的黑那么浓郁,好像永远都无法看到尽头。   路桥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旧街,他和这里唯一的交集,就是在苏釉的调查资料出来后,从照片上看过苏釉所住的这栋居民楼,以及这条细窄破旧的街道。   只是真的站到了这里,他才知道,原来照片真的有美化功能。   实际上这块地方,比他在照片上看到的还要破旧脏污得多。   拆迁的标签印得满墙都是,地上没有了污水,因为原来的居民都已经搬走,而路边则乱七八糟地堆着他们搬家不要的各色垃圾和破旧家具。   黑暗里静悄悄的,只有夏虫唧唧以及饿疯了的蚊子对难得出现的活物的疯狂围捕。   这边太静了,稍微一点动静都会显得十分突兀。   所以路桥一般会将车子停在两道街区之后,然后一个人趁着夜色慢慢步行过来。   路过各种灰蒙蒙的门头,凌乱脏污的小巷,堆满杂物的空地……   这样的萧瑟凌乱,反而会让他比看到那些文字调查资料时,能更深入地了解和体谅苏釉。   他没有怪过苏釉,即便他不爱自己。   他也没有办法再去联系苏釉,因为他忘不了他离开时那么决绝的背影。   只是,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爱他的那颗心。   他爱那个将自己骗惨了的少年,爱那个将自己抛弃掉一走了之的人。   所以他偷偷地站在他家楼下看他。   如果那还可以称之为「家」的话。   看这个说自己怕黑,所以晚上总是紧紧缠绕着自己的少年,面不改色地没入早已无人居住的待拆区漆黑的楼洞中。   电早已断了,所以楼梯上不会有感应灯亮起,阴沉沉的天气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路桥默默地点了支烟,他站在夜风中抬起头来,不多时就可以看到五楼的一扇窗子里闪出烛光来。   那烛光也是很短暂的。   大约高考结束,苏釉不用熬夜备战,也或者,白天和夜晚对苏釉来说根本无所谓,所以那道窗口总是亮上十几分钟后,就会再次陷入黑暗。   他也看这个说自己不会游泳的人,如一尾灵活的鱼一般,跳入那道绕过旧城的老河,在月色下溅起清澈晶莹的水花……   他觉得可笑,也觉得迷惘,他不确定自己看到的这个苏釉究竟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釉。   可又莫名地,他想到了调查资料上的那些信息。   这个孩子,在过去的十七年中,过得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更不容易。   所以,他真的恨不起他。   包裹很重,掂在掌心里沉甸甸的,塞了很多泡泡纸,所以体积也很大。   路桥基本不网购,而他的邮件中,本不该出现这样一个包裹。   他本以为是垃圾包裹,刚想让秘书代为处理掉,但开口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下班时间到了,他没有回家的欲望,坐在办公桌前,他愣愣地看了那份包裹好一会儿,才取了美工刀拆开。   随着外面的包装被一层层拆掉,一枚端方的砚台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是一枚端砚。   虽然和他母亲送他的那枚相比要简单得多,但是石质却很好,紫中透出一带蓝来,托在掌心中微温,很润。   路桥的喉结滚了滚,眼眶忽然变得潮湿了起来。   他还记得苏釉那晚在书房里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让他把他母亲送的那枚砚台收起来,他要送自己一枚。   他也记得,在**最为汹涌的时刻,苏釉还记得将他母亲送他的那枚砚台小心翼翼地收好。   为此,他指尖上还沾了一点墨汁,最后全被涂抹在了他的腰侧……   过往的恩爱幸福就在眼前,路桥不自觉将那枚砚台握紧了。   苏釉根本没什么钱,而他放在他那里的卡也从来没有动过,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动用了他的那份拆迁款。   路桥是识货的,一眼就能看出这方砚台怎么也要在百万左右了。   应该是用了苏釉所有的拆迁款。   他的唇抿的很紧,双手十分珍惜地握着这方砚台,眼眶忍不住有些发热。   片刻后,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半,将砚台锁在了抽屉里,随即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没让朱宇跟着,自己驾车去了旧街。   他的心情变得平静了起来,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再纠结也不再痛苦。   他这辈子就喜欢了这么一个人,他不愿意放弃,他想再试一试,想要把他找回来。   旧街崎岖的小路上,路桥的车子开得飞快。   这一次,他直接开到了苏釉居住的那栋房子楼下。   但窗户里黑着,不过也不奇怪,没有电,苏釉蜡烛也只点一会儿就熄灭,所以这个窗口总是黑洞洞的也算常态。   路桥下了车,直接上了楼,他找到那扇门,因为想见苏釉的情绪太过急切,所以门敲得也比较重。   但里面没有动静。   路桥在门口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重新回到车子里,点了烟慢慢地等着。   可两支烟下去,旧街依旧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如果细听的话,能听到很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他再也坐不住,于是驾车去了河边。   那条河很宽,夜色下波光粼粼,但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路桥的心里隐隐泛起了些不安来,他没有再等,而是直接拨了苏釉的电话,只可惜听筒里传来的是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苏釉的手机关机了。   已经不是些许的不安了,但路桥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沿原路折返回去,因为担心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内苏釉已经回来,他再一次上了楼。   但和之前一样,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人应门。   时针分针一点点地往前走,已经到了午夜十分。   香烟一支又一支的燃尽了,路桥的嗓子被烟熏得几乎能冒出烟来。   可苏釉却再没没出现过。   ——   周茉的精神不太好,吕少言也是,这两天,他几乎全天都赖在周茉这里。   但是也并不帮忙干活儿,而是不停地在看自己的手机,或者跟在周茉身后问:“姐,柚子有没有发消息啊?”   高考结束,周边不少高校也要面临着放假,这段时间生意反而出奇的好,好到周茉火大。   “哪。”她把装着咖啡和甜点的木质托盘推出去。   点咖啡的男生心惊胆战地看她一眼,明明拉花都拉错了,他却不敢吭一声,乖乖端起咖啡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要一箭双心,怎么就一颗爱心啊。”和他一起来的女孩子抱怨。   “一颗心也很好,”男生只得哄着女朋友,“一心一意。”   女生说了什么,吕少言没听见,因为这时候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他抬眼看过去,一眼看到了路桥。   不止是他,周茉显然也看到了,她将最新制作好的咖啡放进托盘推给客人,向吕少言示意,让他过来帮忙。   吕少言撇撇嘴,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他冲得咖啡很一般,但是现在没办法,他不能不顶上来,因为苏釉在给他们留下一条信息后消失不见了。   “你好。”这么一会儿功夫,路桥已经到了吧台。   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衣,衣摆被随意地掖进裤腰里,腰线很高,一双长腿被拉得笔直,比周茉在电视或者照片上看过的都要好看很多。   即便他的眉眼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憔悴,但却依然彬彬有礼:“请问你是周茉吧?”   周茉没说话,她点点头,率先撩开帘子进了里间,路桥便也弯腰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很小,路桥环视了一周,在周茉的示意下坐在了那个小型沙发上。   沙发大概许多年没有换过了,坐垫已经没了什么弹性,但路桥浑然未觉。   他看了周茉一眼,看到了周茉和他一眼,眼下淡淡的乌青。   他心头蓦地一沉,升起十分浓重的不安来。   “是来找苏釉的吧?”周茉斜斜地倚在门框上,咔哒一声为自己点了支烟,不等路桥说话,她就开门见山地直接将手机扔给他,“你自己看吧。”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周茉和苏釉的聊天框。   苏釉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   “茉姐,我有点事儿要离开几年,好好保重,勿念。”   后面是周茉的追问,一连十几条信息发出去,却都如石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什么意思?” 路桥隐隐觉得窒息,他抿了抿唇,抬眼问周茉。   事实上,他心里明白,明白自己只是不愿意承认,只是想要从周茉那里听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路总,”周茉挑了挑眉,“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吗?”   路桥紧紧地盯着那段聊天记录,像是想把每一个字都解读出一朵花儿来一般,可越看他的喉头就越是紧的难受。   他沉默着将那段话看了几遍,最后不得不将手机还给周茉。   “我知道他心肠很硬,”他低声说,“可是,你对他而言和别人并不一样。”   他垂眸沉思片刻,随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不信?”周茉冷冷笑了一声,“不信什么?不信他就这样走了?还是不信我说的话?”   路桥没有说话。   “我也不敢相信这小兔崽子竟然给我摆了这么一道”,周茉像是既失望又有些愤怒,“我和他这么多年,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我从没想过他会这样背叛我。”   路桥想为苏釉说句话,说这算不上背叛,可他却只能安静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人昨晚查过,他买了飞往S国的机票,”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哑,声音很低,“他应该是……应该是不打算在国内读大学了。”   周茉没说话,目光有些飘忽地看向那道狭小的窗口,她心里很难受,也没有办法理解。   苏釉对她而言,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近的人了,她以为他对她也是才对。   就算是去国外读书,为什么就不能联系?她不懂。   她还盼着和他再做邻居,可以一直互相扶持,可他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地将她抛下了。   照她对他的了解,他大概将来都不会再联系她了。   他抛下了过去,抛下了他们,抛下了他们患难与共的感情,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自己走了。   周茉深深地吸了口烟,好像被那浓重的烟气熏红了眼睛。   “也是,”她说,“他这么狠的一个人,才不过十岁的时候,就敢拿刀子往自己心窝子里桶,捅别人不是更不是事儿?”   “什么?”   路桥心头猛地一震,想起了那份调查报告中,苏釉十岁时曾受伤差点死去的事情,也想到了他心口处那一线浅红色的伤痕。   他记得很清楚,资料中说,周茉见到了双手带血的苏怀民,所以报了警,后来苏怀民供认,是他刺伤了苏釉。   可怎么周茉说的话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   周茉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人比她更惨。  「他应该没告诉过你他小时候的事情吧?」她问,目光追随着烟雾,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他三岁左右,洛颀就抛弃了他们父子俩,”周茉说,“后来,苏怀民就开始在外面混,回来就将对生活的不满全部发泄在他身上,你没见过他小时候,他就没有不带伤的时候,很多人都很可怜他,但也不敢和他走的太近,因为苏怀民这个人就是疯的。”   “他变得很沉默,很内向,很不合群,”周茉说,“因此受到那些孩子们的排挤。”   “也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这些,”她说,“也可能仅仅因为是他没有妈妈,谁知道呢?”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孩子你知道的,他们有时候对善恶的界限是不分明的,他们从众,爱起哄,喜欢扎堆孤立别人,欺负别人,有时候做了大恶却一点都不清楚……”   路桥的唇抿紧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也拉出了凌厉的线条来。   “你们这些金窝银窝里长出来的孩子永远都不会明白旧街的孩子生活在多么残酷的环境里,”周茉看着他,像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经常在家里挨了打又在外面挨,有些孩子以在他身上盖上戳儿为荣,盖得越多越能得到大家的拥戴。”   说到这里,她问:“你知道盖戳儿是什么意思吗?”   路桥不知道,他以为是小时候小朋友玩的那种小红章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班级里是有女生玩这些的,爱心或者飞吻的图案,喜欢谁就在谁的手背或者手臂上盖上一个鲜红的章   “用印泥的那种吗?”路桥问,但心里却莫名觉得很不安。   周茉看着他,眼睛里升起一缕针尖般锋锐的嘲讽来:“不是,是伤痕,能够见红的伤痕,那些孩子称这些叫盖戳儿。”   路桥像是不敢相信,他的瞳孔蓦地一颤,随即一颗心像是被浸进了冰水里一般,细细密密的,针扎一般的疼意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他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   “没有父母庇护的孩子啊……”周茉轻轻地感叹了一声,像是看惯了,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所以他打架,因为没有人保护他,他只能保护自己,这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谁刚开始都是不会打架的,但打的多了也就会了,所以后来,他战斗力爆表,对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他见一次打一次,渐渐地也就再没人敢欺负他了。”   路桥抬手在自己口袋里摸了摸,周茉看他什么都没摸到,丢了一支烟给他。   她看他低头点火,微垂的眼睫被火光照亮,像是微微泛起了一点红。   “你说他拿刀子往自己心窝里捅是什么意思?”路桥问。   “你确定想听吗?”周茉问。   路桥咬着烟,对她点了点头。   他的唇角紧抿,一双眼暗沉沉的,让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苏怀民后来赌得很厉害,”周茉说,“他在外面欠的债太多了,最后兜不住,就想让苏釉帮他还。”   “他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帮他还?”路桥长眉一挑,沉声问道。   “他那个大债主,喜欢小孩儿,”周茉意味深长地道,“所以,苏怀民就想把苏釉卖了,结果那孩子宁死不从,平时他都是一个人在家,所以枕头底下备着把刀,就是用那把刀,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不过知道真相的人不多,”周茉说,“苏怀民情愿承认自己失手不小心误伤了苏釉也绝不敢承认自己卖孩子,不然,别说他被万人唾弃,他那个债主也饶不了他。”   周茉说着,看向路桥,路桥没说话,可他的眼睛却已经红透了。   “他就是这么狠的人,决绝的时候连命都不要,丢下几个人对他来说又算什么呢?”周茉说,她发着狠咬了咬牙,轻声骂,“没有良心的东西。”   “他没想过找洛颀求助吗?”路桥问,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茉笑了下。   “洛颀?”她眉眼间露出极度的厌恶来,“她是什么好东西吗?”   路桥当然知道不是,但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时候已经无路可走,正常情况下肯定会尝试向自己的母亲求助。   “他向她求助了,”周茉说,想起那时候的绝望与难过,“我带他去的,但是洛颀问我,他为什么没真的死了……”   路桥的手蓦地握紧了,一双眸子黑得像墨洇开了,又像是深不见底的夜。   “她说的那些话,”周茉的眉心蹙起来,眼睫湿了,“那孩子都听到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桥才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有些白,垂眸稳了稳身形。   “谢谢你。”他轻声道,“让我知道了这一切。”   如果说最初他还怀疑周茉在骗自己的话,那么现在他信了。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周茉:“如果他和你联系的话,还请您告诉我一声。”   周茉过了片刻才将那张名片接在手里,她垂下了眼睛,看起来很难过:“他不会联系我了。”   路桥看着她,但是没有说话。   他不愿意听见这样的话,所以就当周茉没有说过。   他将名片留给了周茉,就好像留下了一线希望。   临出门的时候,周茉忽然又叫住了他。   “路先生,”她说,“如果你能查到他的信息的话,也麻烦给我说一声。”   无论他在天涯海角他,她都要杀过去,揪着他的耳朵问一句,为什么就这么狠心,就算他怎么道歉,她也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他。   路桥看向她,像是倦极了,他一句话都没办法说出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苏釉只会对他笑,亲密地拥抱亲吻他,在一起那么久,连气都没跟他生过一次。   就算要走了,他也只说自己不好,却从没提过他受的这些苦。   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除了桑晴去世时自己落了泪,这么多年,路桥再没流过泪。   可此刻,他的眼眶与胸口却齐齐地灼烫,连吕少言叫了他一声都没听到。   他心口被修好的那个洞再次破裂了,比以前还要大,还要疼。   路桥的生活像是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他像台机器一样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天南地北地寻找苏釉。   苏釉的电话他几乎每天都会尝试拨几遍出去,信息也发了无数,聊天软件的对话框更是一拉拉不到底都是他留给他的信息。   但是这些信息好像从来都没有人看过,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如泥沉大海,一点声息都没有。   苏釉像是彻底从人间蒸发了。   几年里,路桥一有空就去全世界各地地飞,到全球各大高校去查有没有一个叫苏釉的学生,可每一次都是带着希望而去,却又每一次带着失望而归。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甚至都有些麻木了起来。   可就算他多疲惫多麻木,骨子里却像被上了一根发条,那根发条让他没有办法停下来寻找他的脚步。   直到六年后,公司的科研项目终于投入市场,崔如意和沈涟漪成了第一批客户。   他们竟然意外地有了一次交集。 第48章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苏釉。   六年的时间, 足以改变许许多多的事情,甚至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   因为据科学研究,除神经组织细胞外, 每六到七年,人体细胞就可以全部更换为新的细胞。   苏釉离开一年后, 路桥如期通过正规商业手段将路达收购, 并在两家公司整合完毕后,正式将企业名字改回原来的名字:商泰。   让桑庭竹在最后的日子里,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创办的企业重新回归。   也让路潍州彻底看清, 就算他处心积虑偷了别人的东西,也根本没有能力可以将其守住。   随后,路桥正式登报,与路潍州脱离了父子关系。   他将路潍州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 正式收回了他外公留给母亲的这套房子。   路潍州一向知道, 在桑晴死后路桥对他十分逆反,可无论他怎么逆反,他以为他们都是父子。   他从未想过, 路桥竟然会这么绝情。   无论是登报断绝父子关系还是将他的东西从原来的路宅里清出来,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将路宅的安保人员尽数更换, 路潍州连想进去看一眼都不行。   路潍州被气到心脏病发, 不得不住进了郊区另一套别墅里。   他几乎成了全龙城的笑话,就算偶尔出现在什么场合, 也基本被人无视。   路桥从来没来看过他, 即便在什么酒会之类的活动上遇到, 他也会立刻起身离开。   他不看他, 不与他说话, 对他无比漠然……   可这样的态度, 恰恰最能刺透一个父亲的心。   尚科收购路达,重新更名为商泰后,路桥的地位已然超越了过去他外祖桑庭竹在龙城的地位。   生意场上的人眼力劲儿最活,见路桥不喜欢路潍州,便再没人与他打交道。   曾经那些与路潍州称兄道弟极尽巴结之能事的人,现在开始个个都恨不得从没与他认识过。   别说有什么活动根本不会再请他,就算他主动过去,人家也会毫不留情地把他赶出去。   路潍州住在比原来路宅还要豪华的别墅里,可却犹如一个透明人一样,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绝望与凄凉。   他不自觉想起桑晴来,桑晴当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无望?满心的凄苦欲诉无门?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因为他很害怕想起桑晴,害怕想起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罪恶。   他终于明白,不止路宅的大门,已经有太多东西横亘在了他和路桥之间,犹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他们彻底分割在了两端。   他曾经以为的,那些轻飘飘总会过去的东西,全都是他刻在路桥心底的伤口,或许永远都不会愈合。   将房子收回来后,路桥让人重新收拾了一遍,并把桑庭竹接了过来。   二楼完全回归了他母亲在世时的样子,三楼也略做了修整。   只是苏釉的房间却分毫未动,就连他书桌上剩余的那几张草稿纸以及压在上面的那只笔都没有被动过。   睡不着的时候,路桥就会到他房间里躺着,那被褥上残留的浅淡气息,总会给他一点甜美的幻觉。   只是那套寝具上,关于苏釉的味道,最终还是一点点散尽了。   无论他多不舍得,都没办法留住。   有时候他也会打开衣柜看,看苏釉留下的那些衣服。   有些穿过,有些没有。   他会忽然记起他穿某件衣服时某个细微的表情,也会想象他穿另一套时会是什么样子。   苏釉留给他的记忆太少了,他总是忍不住担心,如果哪一天不将这些细细碎碎的东西慢慢咀嚼的话,那么或许一觉醒来,他就会模糊了他的样子。   ……   桑庭竹被接回来,是在二楼彻底修整好后。   路桥推着老人进了桑晴曾经的那个小客厅。   客厅里的钢琴,阳台上的秋千仿似从未被动过,而卧室中,一尘不染的梳妆台一角正放着一把莹润的牛角梳。   是桑晴总爱用的那一款。   她喜欢用牛角梳梳头,所以一头黑发总是看着无比的乌黑柔顺,   但她也习惯将牛角梳放在化妆台一角,所以每年总会摔断几把。   阳光打在梳妆台上,那把牛角梳莹润透亮,仿佛刚被人用过一般,像是桑晴刚刚还坐在这里,只是这会儿有事走开了。   桑庭竹看着这间自己无比熟悉却已经多年未曾踏入的房间,不觉红了眼眶。   他的最后两个月就留在了这套房子里,住在他以前留宿时住的那间卧室里。   那一段时间,路桥是远程办公的,即便有几位护工24小时轮番看顾,但大部分事情他仍是亲力亲为。   老人最后走的十分安详,苍老的嘴角带着一缕笑意。   他和他爱人所创办的事业最终还是如愿回到了他最看重的乖孙手上,他的乖孙比他想象中还要能干还要让人放心,他走的无牵无挂。   更何况,他的爱人和女儿也都在那边等着他,一旦没了什么遗憾,放手也更容易些。   放不开的,只有路桥。   他紧紧握着老人那只枯枝一般再也无法回馈力度给他的手,忍不住泪流满面。   至此,他在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了亲人。   ——   半年后,实验组的工作取得了重大成果,研究项目与成果经过层层审批,正式进入医院开始临床试验的第一个周期。   而崔如意也和沈涟漪在法国举行了婚礼。   在帮路桥从路潍州手里收购路达的股份时,崔如意就已经在法国收购了一家空壳公司,并将崔氏的主要业务一点点转移到了那边。   从始至终,她的表现十分完美,崔瑞平终于放下心来,将崔氏彻底交到了她的手上。   经过这一战,崔如意和沈涟漪的感情更深,对彼此的信任也更加牢固,两人决定不再浪费宝贵的生命,很快在法国举办了婚礼。   婚礼办得很小,虽然沈涟漪的病情好转了许多,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对她造成其它的伤害,她们只请了身边最亲密的朋友。   路桥就是其中之一。   阳光透过老教堂的窗户投进来,照在两位漂亮新娘圣洁的婚纱上,她们手牵着手,对视的目光中满满都是喜悦。   她们对着神父宣誓,无比虔诚,互相拥抱,毫不顾忌地接吻。   路桥和其他宾客一起坐在教堂老旧的木椅上,他和他们一起鼓掌,和他们一起微笑,但却又悄悄湿了眼眶。   他想到桑晴,也想到了苏釉。   他的母亲如果遇到的是崔如意这样的人,她或许不会走上那条路,而如果苏釉也在的话,他和他的婚礼或许会比崔如意和沈涟漪更早一些。   一切都是浮光掠影,他什么都没能抓住。   时间过得像是飞快,又像是很慢,路桥体内像是有两套计时系统,却从不觉得矛盾。   六年里,谭淞结了婚并且和妻子生育了一儿一女,严鹤炀也终于鼓起勇气追求辛免,现在两人即将订婚,就连郑铭,都找了固定男友。   郑铭父亲中间出过一次车祸,郑铭母亲趁机将大权握进手里,老头子醒过来虽然急的跳脚并掀了几波风浪,但最终全被郑铭他妈的强势手腕给压了下去。   这些年,郑铭也终于慢慢稳定了下来。   而路升最终还是和周媚结了婚,他认清了自己软弱自私的一面,放弃了再去追求所谓的幸福。   或许人一旦看清自己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便会稳下心神来,路升对周媚反而比以前多了许多宽容与忍让,两人间的吵吵闹闹虽然还是很多,但日子却也慢慢沉稳了起来。   两年前,周媚生了一个男孩,路升亲眼看到了路潍州的结局,所以他们第一个孩子跟着周媚姓了「周」姓。   如果他和周媚将来到了退休年龄而周家的企业还没有倒的话,那么不出意外,这个孩子就是周氏的继承人了。   虽然路潍勤对这件事情的意见很大,但有周媚父女在前冲锋陷阵,他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慢慢也就偃旗息鼓了。   路升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和大部分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差别,如果不是那么不知足的话,其实也还能算得上不错。   而两年前,大贝也终于拖不住老态龙钟,在一个夏日的清晨,彻底地离开了。   六年的时间,看起来像是什么都变了,可对路桥来说,又像是什么都没变。   因为风里雨里,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只是,以前桑晴还在的时候,他觉得正正好的房子,现在却大得要命,也空旷的要命。   因为那么大的房子里,最终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像台精密的机器,将「商泰」经营的风声水起,可无论多大的成绩,好像都很难从心底觉得高兴,鲜有笑容。   没有人知道,曾经大部分人觉得他像天上的太阳那样热烈耀眼。   公司新来的员工更是给他起了个「冰美人」的外号。   “冰美人?”路桥有一次无意间听到这个称呼,不觉有些愣怔,也有些恍惚,最后却也只是垂眸一笑。   苏釉离开的第五年,崔如意和沈涟漪利用路桥公司的新技术要了孩子。   虽然崔如意更忙,但考虑到怀孕会让母体的激素水平迅速变化进而影响情绪,她还是坚持将胚胎移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前面一切都很顺利,可在孕36周时,她有个十分重要的案子需要去北欧一趟。   在这件事情上,沈涟漪是十分反对的。   但是崔如意在事业上泼辣惯了,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向很乖,整个孕期几乎没给她添任何麻烦。   别人吐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她什么都能吃,睡眠也丝毫没受到影响。   整个孕期,她有专门的营养师跟进,所以身材也维持的很好,和其它孕妇相比,她的肚子不算大,并没有太影响行动。   这个案子太重要了,而且顶多一个周就可以谈完,所以她最终还是决定要亲自去一趟。   “你看我这肚子,”说服沈涟漪的时候崔如意还得意地转了个圈儿,“我大着肚子都亲自过去,他们可不是得卖我个人情?”   沈涟漪没有办法,最终决定陪她一同前往。   偏偏这一趟走下来,一向听话的孩子闹了一回脾气。   提前预产期三个周,孩子发动了。   因为案子刚谈下来,需要人手跟进,崔如意带来的团队只能先回法国。   沈涟漪一个人在医院忙着缴费,排队,照顾产妇……   直到晚上在医院安顿下来,才好不容易在当地找了一位护工。   偏偏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孩子提前发动又偏偏不愿意出来,崔如意痛得哭天喊地,但一天一夜过去,也只开了一半儿的骨缝儿。   她煎熬,沈涟漪比她更煎熬,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又是心疼着急,又是害怕,几乎恨不能两个人从没考虑过要孩子。   崔如意痛得生不如死时,她的手机响了。   沈涟漪看到屏幕上路桥的名字时,眼睛立刻就红了。   她和崔如意陷入困境时,是路桥对她们伸出了援手,如果没有路桥,她觉得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自己。   这些年,虽然大家见面不算特别多,但是关系却一直很好。   尤其路桥还知道她的病情,这些事情,除了崔如意,她连父母都没说过。   更不用说,路桥的母亲也是因为这个病而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对他从没有吃过醋,只有共情。   路桥在电话里听了她们的状况,立刻出声安抚沈涟漪,并迅速让秘书为自己定了飞S国的机票。   这些年,沈涟漪的病情确实好了很多,但是也不代表她就已经绝对稳定。   当天晚上,崔如意终于开了骨缝被推进产房时,他风尘仆仆地进了医院大门。   进产房时,沈涟漪也坚持要一起进去,被崔如意给拦下了。   崔如意全身都被汗湿透了,头发粘在脸上,有种很脆弱的美。   看沈涟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进门前还拉着路桥大衣的衣袖,让他照顾好她。   而苏釉看见路桥,正是崔如意被推出产房的时候。   崔如意生了个很漂亮的小女儿,被裹得严严实实地放在妈妈身侧。   产房的门一开,路桥就立刻起身上前,帮着医护人员往外推,并低头听崔如意说话。   沈涟漪毕竟是个女生,怕碰到她,路桥让她避开产房大门的转弯处,等产床推进走廊里她才抹着眼泪激动地追了上来。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她掉着眼泪,看看崔如意又看看她怀里的孩子,又哭又笑。   仿佛一瞬间尝遍了这世间所有的酸甜苦辣。   苏釉穿着白大褂,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十分漂亮,含着温润笑意的眼睛。   他手里拿着几张转诊单,正在护士台和护士沟通床位问题。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微微偏过头来,只一眼,只一个背影,他就认出了路桥。   路桥看起来似乎和六年前没什么区别,岁月好像对他格外优待一样,只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他身上的气场比六年前也更加强大,让人觉得冷。   他的心跳得飞快,不自觉抬手按了按胸口。   手掌下除了心跳,还有一枚戒指,紧紧地烙进了他的皮肉里。   六年,他生活在冰天雪地里,思念却如火一般,没看到时倒也无谓,可看到的这一刻,只想看一眼,再看一眼。   推床飞快地接近,快到近前时,苏釉听到护士叫他:“……”   苏釉如梦初醒,转过身时,他的视线扫了推床上刚刚历尽千辛万苦的年轻妈妈一眼。   是崔如意。   原来他们都有孩子了,他忍不住想。   可心情又是很平静的。   觉得他们过的这样好,真好。   他走了六年,从没想过路桥会等自己,也从没想过与路桥再续前缘。   他的思念,他好好保存的那部手机,那张简笔画,那张黑卡,还有陪着他过五关斩六将的那只金笔,以及,他脖颈上此刻正戴着的那枚戒指……   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是他这一生的全部,仅此而已。   推床来到近前,苏釉慢慢转过身去。   所以他没有看到,正弯腰帮忙推车的男人蓦地抬起眼睛看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走到护士台附近的时候,路桥心头猛地一跳,像是很多时候产生的幻觉一般,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苏釉。   但不是。   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那个年轻人很高,要比苏釉高一些,但是和苏釉一样很瘦。   他的头发很长,乌黑柔顺地垂在肩头,只发顶随意地扎了个小丸子。   即便穿着宽松的白大褂,身条儿也十分好看。   漂亮的女护士似乎是在逗他,有银铃一般的笑声伴着含糊的外语飘过来。   电梯门叮地响了一下,路桥回过神来,他帮着医护人员将崔如意推进电梯,随后跟进去,看梯门缓缓关上了。   作者有话说:   幼幼又长身高了; 第49章 那是苏釉,路桥一眼认出了他   路桥在S国住了三天。   崔如意是顺产, 虽然产前遭了大罪,但产后却恢复的十分快,在喝了几碗鸽子汤后, 气色也好看了许多。   国外没有国内那么方便,路桥忙里忙外, 到处奔走着为孩子买了衣服, 抱被,奶粉奶瓶,尿不湿, 外加一个折叠便利款婴儿车,彻底体验了一把新手奶爸手忙脚乱手足无措的滋味儿。   之后,他又为崔如意联系了当地一家十分专业的产后护理中心,才定了回国的机票。   机票是早晨七点半钟的, 他六点多从酒店出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车子驶到可以遥遥看到机场的尖顶建筑时,他忽然又想起了医院护士台前那道白色的身影。   比苏釉高一些,身姿笔挺瘦削, 单手收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看起来姿态随意, 带着点风流韵味儿。   明明和苏釉是很不一样的, 但他却不知怎么地,偏偏就是有些放不下, 想要回去再看一眼。   S国的学校, 他多年前就已经查过。   但是世界上的学校那么多, 学生就更不用说, 从概率论出发, 他最先筛选的是全球各个排名靠前的综合性的大学。   毕竟以苏釉的成绩, 应该进哪所学校都没有太大压力。   S大他自然也没有放过,只是,医学院是专门独立出去的。   路桥现在想起来,他当年确实没有查过S大的医学院。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苏釉应该会主攻金融或者经济类。   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不清楚。   大约是那次在晚餐桌上,路潍州说让苏釉将来毕业后回路达帮忙时潜移默化生成的意识。   苏釉会选择做医生吗?苏釉从来没提过,他也从来没想过。   可是为什么不能呢?   车子在路上极速转向,重新向医院方向驶去。   在医院大门外下了车,路桥一路直行,到了那天崔如意生产的楼层。   护士站换了人,但他想,只要那人是这个部门的医生,对方就应该会知道。   虽然同是医院,但全世界的医院中,妇产科永远都有别于别的科室。   无论陪护家属还是医护人员,大都是喜气洋洋心情美妙的,很少有别的科室的压抑和痛苦。   值班护士正在台前对着电脑敲敲打打,感觉到有人到来,她率先抬起眼来。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护士微笑着问。   “请问,”路桥想了想才用流利的英文回答,“贵院有没有一位姓苏的年轻医生?”   说完,他又及时补充了一句:“东方人。”   “Su”护士疑惑地确认了一遍。   路桥点头,那双漆黑的眸子极度期待地看着她,让护士不自觉想到了另一双漆黑的眼睛。   她笑了笑:“我们医院确实有两位亚洲籍医生,不过很遗憾,其中并没人姓苏。”   失望一点点蔓延,爬上了路桥的眉角眼梢。   但也许是早已习惯,那些失望不过出现了一瞬,便很快散去了。   他向护士笑笑,礼貌道谢,准备离开时,却又忽然转过身来:“还要麻烦问一下,你们医院是不是有一位长发的年轻医生?东方人,之前我在护士台有看见过。”   护士有些好奇地看他,点了点头。   “那你有他的照片吗?”路桥问,他顿了片刻,进一步提出要求,“方便看一下吗?”   护士有些疑惑,那疑惑中渐渐又升起一点警惕来,她笑了笑,轻轻摇头。   恰在这时,等在大门外的司机打了电话进来。   “路先生,”司机说“离飞机起飞时间不多了,再不出发,我们或许会赶不上这班航班了。”   路桥一颗心沉静下来,迅速接受了现实。   其实无论从哪方面信息来说,对方都不太可能是苏釉。   路桥清楚,之所以还想要进一步看对方的照片,不过是每次稍有希望又面临失望时,他因惯性而产生的不甘心罢了。   他再次向护士道谢,将手机装进大衣口袋里,转身离开。   无论哪个国家,医院的人都不会少。   路桥乘电梯下楼,穿过一楼人潮拥挤的大厅,推开住院部大楼的玻璃门,走进了夹着细碎雪粒的寒风中。   他往外走了一段,忽然觉得后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灼热感,像是谁殷切的目光,牢牢地粘在了上面。   路桥不自觉停下了脚步,他回身抬头,可空中只有纷纷扬扬的细小雪粒在不停飞舞,洒在了他浓密的眼睫上。   他摇了摇头,像是自嘲一般,他轻轻地笑了笑,随后转过身去,抬脚走远了。   他的步伐很大,风吹起他黑色大衣的一片衣角,他再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了一片苍茫之中。   苏釉站在三楼的窗口处,在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时不自觉抬手碰了碰面前的干净到纤尘不然的玻璃窗。   如果不是那天他到楼上教交诊单,他大概不会知道路桥和崔如意曾来过这里。   崔如意住的是贵宾楼层,属于VIP病房,在最上面两层楼,而他平时大都在二楼忙活。   他觉得很幸运,医院中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中,他竟然还有机会远远地看他们一眼。   这些年,他过得其实还算不错。   医学生的功课重,大学时期一边打工一边读书,没时间外加刻意的逃避,他几乎没看过国内的新闻。   只有一次,他记得很清楚,是大二上半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国外节日多,大都集中在冬季,所以那阵子他打工的地方特别忙。   那天,他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刚回到住处,房门就被室友敲响了。   他们合租的公寓分上下两层,共四间卧室。   除了楼下一对土耳其小情侣和一位澳洲女生外,楼上两间卧室苏釉住了朝北比较便宜的这间。   而南向那间住的同样是一位华人留学生,而且十分凑巧,对方不仅是他S大医学院的学长,两人连专业都一样。   苏釉学长的名字叫赵乾。   “桑釉,”敲开他房门的就是赵乾,“你有没有看今天的新闻,同性生育的技术被咱们国内一家公司研发出来了。”   他兴致勃勃地道:“太牛了。”   大一上半学期,苏釉通过远程申请将自己的姓氏改掉了。   他不想再和苏怀民或者洛颀有任何关系,改的时候其实翻看了百家姓,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填了个「桑」字进去。   “是吗?”苏釉刚把厚重的衣物脱掉,正握着睡衣准备进浴室,闻言也有几分兴奋。   而且他知道,尚科也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苏釉最初选择做医生,且是产科医生,倒并不是因为路桥。   而是在他质问洛颀,生命对她而言究竟算是什么时,他自己心里也并没有完整的答案。   他的人生太过草率,犹如儿戏,所以在国内时,吕少思一直主张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病,至少没有严重到必须要看心理医生的地步。   他的愤怒与恨意都有特定的针对对象,并没有四处蔓延过。   他心里有很分明的界限,从没误伤过谁。   除了路桥。   最初决定进产科的时候,他本来只是想找一个答案。   他只是想找一个答案,但具体这个答案相对的问题是什么,他其实并没有总结出来。   可是后来,他从跟着入院实习,到自己成为一名正式的挂牌医生,看到过那么多的母爱,那么多一家人喜极而泣的紧紧相拥,以及那么多幸运而幸福的孩子……   他们被那样珍爱被那样宝贝着。   他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渐渐被那些笑脸与眼泪温暖,被那些纯稚的眼神融化,被小婴儿胖的莲藕一样的小胳膊小腿感动……   他依旧没有总结出自己寻求答案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但是很神奇地,他找到了答案。   也同时找到了解开他灵魂深处,对自己深深的自我厌弃的那把钥匙。   没有人知道,小时候的一切遭遇加诸于身时,他曾深深地怀疑过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没有别的小朋友那么听话乖巧,所以妈妈才会抛弃他,爸爸也会拿他发泄。   可是他看了产房里里外外的世情百态后才知道,并不是那样。   他只是比别人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幸运而已。   而不幸运地碰上了那样的父母,并不是他的错。   事实上,最初出生时,他其实和每一个被父母珍爱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本该也值得那样的珍爱与宝贝的。   他终于第一次,在心底试着接纳了自己,寻回了部分本以为永远都得不到的安宁。   他本是带着探索什么的心思成为了一名医生,而最后却认真爱上了自己的工作,并从中得到了疗愈。   “是一家叫商泰的公司。”那时候,赵乾见他好不容易对一件事感兴趣,忙说道,“如果国内在这方面的技术可以尽快应用到临床的话,将来体外胚胎的培育也势必会飞速发展……”   他眨了眨眼睛:“到时候不仅是女生和女生,男生和男生也可以要小宝宝了。”   但苏釉并没有将他后面的话听进去,因为「商泰」两个字打在他耳膜上,让他头脑中响起了一阵嗡鸣声。   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赵乾立刻向他介绍:“这家企业原名就叫商泰,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名换姓叫路达了,路达的太子爷没有进自己家的公司,反而创办了一家名家尚科的公司,目前的情况是尚科将路达收购了,重新改回了原来的名字。”   “啧,”他说,“怎么跟过家家一样,叫什么名字不都是他们自己家的企业吗?”   赵乾不知道,但苏釉却很清楚,路达到商泰名字间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紧紧捏着手里的浴袍,半晌才能开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哥啊,将来回国后想去这家公司应聘,”赵乾笑眯眯地将手搭在苏釉肩头,“你呢?要不要一起?我先去打个前站,给你铺铺路?”   苏釉想笑,但没能笑出来,他抿了抿唇,轻轻摇头:“我没考虑过回去。”   “你要在这边定居?”赵乾有点惊讶。   苏釉没回答,他握了握拳:“那我就先为师兄加油了。”   赵乾毕业后确实回国,经过重重面试过五关斩六将进了商泰,在和医院合作的实验室里做临床研究。   项目就是他之前说过的,体外胚胎的培育与生长。   “嗐,桑医生。”外面的雪珠子越来越密集,苏釉被人叫了一声,终于回过神来。   对方是和他同届毕业,因为成绩优秀,在实习期就被定下来的校友Smith.   “辛苦了。”Smith将手里握着的一杯热咖啡递给他,“凌晨三点就到了吧?”   苏釉笑着点头,道了声谢。   妇产科虽然是一个让大部分人心生欢喜的地方,但其实呆久了就知道,其中多多少少总还是会有些悲剧。   毕竟生孩子对女人来讲,就如进了一趟鬼门关无异。   苏釉的技术好,有不少疑难杂症自然而然就会被推到他这边。   昨晚就是一个凝血机制有问题的产妇羊水早破,不得不提前剖腹产,半夜刚过他就被人打电话叫了过来。   “在看什么。”Smith透过玻璃窗往外看,却只看到漫天的雪花,于是忍不住又问,“趁这会儿还有点时间怎么不去休息会儿?”   苏釉捧着热乎乎的咖啡喝了两口,淡淡地摇了摇头。   时间一晃又是三年,苏釉终于攒下了不大不小一笔钱,虽然离首付还有点距离,但已经相差不多。   他在医院里升了职,只是年薪并没有涨多少。   为了方便,他买了辆二手车,没事的时候就会开着车到处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S国不热闹,常年冰冷,但却意外地合他的胃口。   他喜欢这样的安静,萧肃,也喜欢偶尔抬头就能看到的北极圈极光,仿佛那些安静与沉默里的孤独与寂寞,只要有那绚丽的极光就足以彻底弥补。   他离开龙城九年,九年里,他远远地看过一次路桥,他觉得自己已经赚了。   他习惯了S国的生活,对过去的回忆也越来越少。   在又一个圣诞后,他终于初步看好了一套房子并打算定下来时,却意外地被请到了院长楼顶的办公室。   他们医院现在和国内一家研究所合作,开展了一项新的科研项目。   科研团队下个月就准备出发到中国去,只是鉴于医疗术语的复杂与非常规性,他们的科研团队需要一个更专业的翻译人员。   “如果对方既能做翻译方面的工作,又能身兼研究员的工作那就更好了。”头顶半秃的老院长狡猾地摸了摸鼻子,“咱们院华人就两个,老方老婆孩子都在这边,现在能去的也就只有你了。”   苏釉沉默了片刻。   “那边应该也会有合适的翻译。”他说。   “你知道的,”老院长说,“咱们也需要自己的翻译人员,凡事都靠别人那怎么能行?”   见苏釉沉默不语,老院长又许以利诱:“参与这次科研项目的人员薪资都非常高,我听说你买房子还在看那些老破小……”   苏釉看着他,像是好笑般翘了翘嘴角,老院长便生生住了口。   毕竟在他们医院工作了四五年,却连老破小的首付都付不起,最终打的也还是他的脸。   他看着坐在窗边,侧颊被窗外未化尽的积雪映得略显苍白的年轻人,想着别的能打动他的说辞。   “等你回来,医院送你一套房子,绝对不是老破小。”老院长咬咬牙道,“这个条件总行了吧?”   苏釉的睫毛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句话完全没有老院长想象中的惊喜,甚至连高兴似乎都算不上。   老院长不觉心头一凉,就在以为还是劝不动他的时候,那两丛浓密睫毛却忽然一抬,苏釉终于看向他,问道:“有研究所和项目的详细资料吗?”   九年了,其实什么都过去了。   或许,只有他自己还沉在过去,就以为所有人都还在在意过去的事情。   苏釉苦涩地笑了下,接过了老院长递过来的资料。   他迅速地将项目和研究所的资料都看了一遍,才发现,这个研究所好像和谭松家的医院有些关联。   不过,谭松家只在龙城就有三家医院,这么一个研究所,也未必会引起他的注意。   而他现在服务的医院也确确实实是真的需要他。   他将那叠资料紧紧捏在指腹间,许久后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从没有那一刻比这一刻更能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其实是想回国的。   只是这样的愿望,从他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他死死地压进了心底最深处,连他自己都看不见,听不到。   也是这一刻,他抬手按了按自己心口处挂着的那枚戒圈,心里终于明白了那时候,他将路桥递给自己的那张卡收进书包夹层时,看着那张卡和那幅画重合在一起时,心底生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根!   活了十八年,苏釉从没有扎过根,因此活的很虚无,可是在十八岁那年,因为一个人,他心底终于生出根系来。   人,谁能不想落叶归根呢?   ——   九年过去了,严鹤炀和辛免都已经结了婚,正等着商泰的新技术正式走上临床,他们也可以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就连郑铭那匹野马都定了婚,准备踏入婚姻的坟墓。   可唯有路桥,仍是孤身一人,无人敢说也无人敢劝。   三千还是和以往一样热闹,路桥刚进包厢,就看到郑铭家娱乐公司新签的一位女歌手正在风情万种地轻摇慢摆。   略带沙哑的嗓音吐出歌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他的耳畔。   “入夜我们谈恋爱;   心裡花儿开;   你笑起来像个坏小孩  非把头往我怀裡栽  漫不经心地认真  却比谁爱你爱得都深  挽著你我的致命情人  ……”   人生像是一场轮回,路桥忽然记起了许多年前,苏釉刚进路家时,他也曾听一个男歌手在这个位置唱过这首歌。   当时他只觉得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可现在,不知有什么东西残酷又直接地戳进了他的心窝里,他的眼圈蓦地变红。   那一刻,苏釉过去的音容笑貌,一点一滴尽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哥。”最先看见他的是辛免,他立刻从严鹤炀身边起身,不顾严鹤炀警告的眼神过去迎他。   路桥深深地吸了口气,被他拉着坐进了沙发里。   他和路桥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又喜欢过他那么多年,对他比别人都要了解。   看着路桥低头点烟的姿势,他蓦地明白过来,反身过去将歌切了。   “谭淞还没来吗?”路桥将烟点了,深深地吸了一口,“郑铭呢?”   “郑铭他对象给他打电话,出去接了。”严鹤炀说,“也就孙淼那小子能管得住他了。”   他们正说着话,门忽然再次被推开了,谭淞顺着自己被风吹乱了的头发走了进来。   “卧槽!”他说,“桥儿,你快过来看。”   路桥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一动都没有动。   “卧槽!你不来肯定会后悔。”谭淞激动地说,倒是引得严鹤炀和辛免好奇了起来。   几个人中,谭淞一向都是最为稳重成熟的一个,现在还没进门,竟然一连吐出了两个「卧槽」。   事出反常必有妖,辛免最先忍不住:“淞哥,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想了想:“下雪了?”   眼看快要到春节,天气越来越冷,龙城今年气温创了新低,是个不太好过的冷冬。   “下雪算个屁。”谭淞说。   “疯了,疯了。”严鹤炀忍不住了,“我替他来看。”   “你别看,你不配。”谭淞说着一屁股坐到了路桥身边,路桥夹着烟,懒洋洋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这是什么?”谭淞立刻献宝一般将自己的手机献给了路桥。   路桥漫不经心地侧眸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下颌线被拉出冷硬的线条来。   他将手机接过去,紧紧地握在掌心里,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了上面。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行五人,除了四位金发碧眼的老外外,还有一个瘦削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头上戴着一顶米色的毛线帽,乌黑的发被抿在耳后,皮肤很白,眼睛里闪着十分柔润的光芒,往另一个方向看着。   那是苏釉。   路桥一眼就认出了他。   别说只过了九年,就算是十年,二十年,或者五十六十年,路桥也可以一眼就认出他来。   他一手收进宽大的米色羽绒服口袋中,一手拉着行李箱,正听和他一起的一个老外说话。   “这是……”路桥的嗓音不自觉哑了,烟烧到了指尖都没有察觉,就连呼吸都变得紧促了起来,“这张照片哪里来的?”   谭淞将他手里的烟抽掉,看他不自觉握拳,拇指指腹轻轻地去蹭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桥,你先别激动,”谭淞忍不住感叹,最终下了结论,“苏釉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路桥问,眼睛里泛起了红丝,犹如饿久了的狼一般,让人心惊,“这张照片究竟哪里来的?”   “我们家不是和山城研究所一直有合作吗?”谭淞说,“最近通过他们研究所,和S国一家大型医院共同开发一项科研项目,S国那边派来的科研团队由五人组成,其中一个就是苏釉。”   S国?医院?   路桥恍惚了下,不觉想起三年前崔如意生产时,他在S国那家医院里看到的那道背影。   他握着手机的手不觉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压下了什么般哑声道:“哪家医院?”   谭淞报了个医院名字。   路桥不自觉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滑动。   怪不得,怪不得三年前,即便他都要到机场了也要回去看看那个年轻人。   原来那个背影,真的就是苏釉。   他与他,曾在三年前擦肩而过啊。   命运可真他妈会捉弄人。   路桥的唇角不自觉抿紧了,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三年前,”他轻声道,勾起一缕嘲讽的笑意来,“我在那家医院见过他。”   “你去那家医院干什么?”严鹤炀问。   “是崔姐生孩子的时候吗?”辛免问。   路桥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不叫住他?”谭淞也奇怪了。   “我只看到一个背影。”路桥还在看着那张照片,看不够一般,“后来我回去问,有没有一位姓苏的医生,但是医院的护士告诉我并没有。”   他说着蹭一下站起身来:“他现在在哪?”   “小桥。”谭淞也被他们这种阴差阳错惊到了,他随他起身,将手搭上他的肩头,“你先不要急,科研项目短则几年,长则几十年,甚至于有的需要几代人的传承才能有结果,他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你现在这样的情绪,就算见面也只会吓到他。”   “对啊,哥,”辛免也说,“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见面吧。”   “明天他们休息一天。”谭松说,“后天研究所和我们院里要为他们接风,到时候你也去吧。”   路桥眼睫低垂着,侧脸有种刀削斧刻般的凌厉和隐忍,但很快,他就压下了情绪,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不明白,医院的护士那时候为什么要骗他。   只是因为她一句话,他们就错失了三年的时间。   三年,一千多天,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找他。   因为找不到他的丝毫踪迹,他总是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进而被自己的想法折磨的近乎发疯,心生恐惧。   九年的时间,足以让人想通许许多多的事情,路桥也是一样。   他甚至觉得,苏釉不喜欢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只求知道他在哪里,知道他好好的活着就已经满足。   原来人类的某些底线,在自己真正在乎的人面前,其实一无是处。 第50章 长高了(章尾修了下,可以重新看一看)   飞机落地时, 苏釉忍不住从半空中俯瞰地上的万家灯火。   那些灯火明亮,仿似洒在广袤大地上的零散星子,而每一颗星背后, 或许就有一个家。   他不确定自己目力所及的地方,是不是也有他在乎的那些人的“家。”   路桥, 周茉, 吕少言,甚至何显……   他在乎和牵挂的这些人,或许, 早就恨透了他。   可就算他们恨透了他,当他往下看第一眼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不自觉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搭在座椅扶手上的细白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苏釉乌黑的眼眸却亮得出奇。   年少时, 他总是想着逃脱这里, 想着一旦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他绝不再回头看一眼这座城市。   他的生活和命运烂透了,每一点每一滴都被这座城市默默记录着, 好像只有逃离这里,才能彻底逃开过去。   他从没想过, 有一天他竟然会这么渴望这里。   即便, 他惦念和牵挂的人并不多,即便, 他并不是那种感情很丰富的人……   可即便他的心只能匀出一点点空间来, 也能被他们塞得充实又饱满。   北欧的九年, 似乎是停滞的, 变化很小, 可龙城的九年, 却像是日新月异的,到处都彰显着岁月在这九年间留下来的痕迹。   原先机场外围的大片荒地都变成了楼盘,马路修的又宽又直,即便是深冬,中间的绿化带仍是绿绿葱葱。   “桑医生,”坐在苏釉身侧的是山城研究所来接他们的小科员张赟,张赟看苏釉自上车后就鲜少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便忍不住打破沉默,试着与他攀谈,“桑医生是哪里人?”   苏釉礼貌地从外面收回视线,目光温润地看他,微笑道:“也是龙城人。”   张赟只觉得他像一副画一样,安静,秀美,又那么温润,只是看着他,就觉得身心愉悦,甚至还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   “您也是龙城人啊?”张赟激动地说,仗着科研组其他人听不懂中文,“那怎么不回来工作呢?”   苏釉笑了笑:“毕业有合适的机会就留在那边了。”   他说完顿了片刻,目光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霓虹以及窗外匆匆忙忙的人流,忍不住感叹道:“就是许多年没回来了。”   「还能多少年」?“张赟像是好笑般问。   苏釉长得小,如果他不是科研组一员的话,张赟顶多认为他是个在校的学生。   他不太确定地问:“桑医生顶多也就二十三四岁吧,留学生一般都有假期可以回家来,工作了之后没时间倒是可能,我猜您也就一两年没回来吧?”   回家?苏釉短暂地愣了下。   虽然他是龙城人,可是龙城却并没有他的家,许许多多年前就没有了。   但他很快就十分温和地笑了,纠正张赟道:“九年了。”   张赟震惊了下,还未及开口就听苏釉又轻声道:“我离开的时候,这边还没有通地铁。”   “那确实。”张赟算了算时间,“这边发展起来也就是最近几年的事儿,居住的人多了,机场也要搬到更偏远的地方去了。”   他摇了摇头:“不然噪音太大了,附近居民意见也大。”   苏釉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是晚上八点多钟,窗外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即便是郊外的新区,看起来也比S国的生活节奏快得多。   让苏釉莫名有种很强烈的陌生感。   “桑。”前排同事Mike叫他。   Mike是科研组的领队,从一上车就在与研究所负责这个项目的邱主任在交流项目的问题,此刻两个人在语言上出现了些障碍。   苏釉身体微微前倾,低声帮他们翻译,他的发柔顺地抿在耳后,从张赟的角度,能看到他小半张侧脸,翘起的嘴角十分柔和。   张赟没见过这样的人,像高原上的花一样,好像只能让人仰望。   他正出神,苏釉已经帮前面两人解决了问题,重新坐了回来吗,他没注意张赟的神情,重新偏头往外看去。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才终于进入了市区。   九点左右,龙城市区依然拥堵,车子走走停停,很快,长途飞行了近十个小时的科研组成员就开始昏昏欲睡了。   除了苏釉。   相比于郊区,市区的变化就小了许多,许多熟悉的地方甚至和九年前如出一辙,让苏釉忍不住走神,觉得过去的那九年那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   仿佛就在昨天,他还坐在路桥车子里,跟他手握着手,走在这条路上。   可不过才一眨眼,就已经是沧海桑田。   路边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苏釉不自觉坐直了身体,马路对面的一间咖啡屋毫无预兆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木质镂空的门头,从透明的玻璃门看进去,灯光略显昏暗的咖啡玻璃门内,挂着一串贝壳点缀的风铃。   苏釉的眼睛蓦地张大了,似乎是想要透过那扇一尘不染的玻璃门,看进那家店的深处去。   “怎么了?苏医生,”张赟注意到他的不寻常,不觉也探身往他这边窗外看了看,“看见熟人了吗?”   “没。”苏釉摇了摇头,即便车子已经往前走了些许,他的视线仍不舍得从那扇门上移开,“就是看外面那家咖啡店的门头挺特别的。”   这是路桥说过的话。   他从十岁出头就在店里帮忙,早看惯了,并没觉得哪里特别过。   但路桥既然说特别,那肯定就是特别的。   “哦,WEEKEND嘛,”张赟笑道,“这两年挺有名的网红打卡地,老板娘一连在闹市区扩了两家店,生意很火爆。”   “是吗?”苏釉笑了笑,垂下的眼睫里喜悦与伤感一起奔涌而出,唇角也不自觉跟着抿紧了。   他喜欢的那些人都过得很好,他觉得真好。   明明该高兴,可又忍不住觉得心底无比酸楚。   明明是他抛下了他们,可不舍得的偏偏又是他自己。   咖啡屋的影子看不见了,苏釉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他回来了,可他们或许根本就不想再要他了。   “上次我们研究所加班,老大请大家过来喝咖啡时还见过老板娘,很漂亮。”张赟话很多,叽叽咕咕,“不过据说背景也不简单。”   苏釉不怎么喜欢听这样的话,他笑了一下:“怎么,还不允许女生搞事业了?”   “那倒不是,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张赟抬手挠了挠头发,“你常年在国外可能不知道,中心商业区这片门店基本都是路家的,好像是以前商泰的老掌门人买给自己女儿陪嫁的,这块儿人流大,很多店一开就是十几二十年,很少能空出门店来,很多品牌商想在这边求个门店都不容易,这家店的老板娘,三年竟然拿到了这片区域的两间门店……”   他说话的时候,苏釉眼睛里一直含着十分柔和的笑意看他,看的张赟有些晕头转向。   苏医生那么好看,又那么温柔,让张赟觉得,自己在背后讲人家八卦是一件十分没品的事情。   他不自觉又挠了挠头,忍不住解释:“我姐夫是做轻奢品牌的,所以我听说过一点。”   苏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两个人说话间,车子已经驶入了山城研究所的大门。   研究所已经有些年头,位置处在新旧城区的交界处,以前土地还没有那么值钱,所以占地面积也很大。   “各位的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邱主任下车,带着科研组的成员往一栋小白楼走过去。   小楼足有五六层高,灯光下能看到侧墙上爬山虎的枯藤枝蔓。   “虽然条件有限,但也算干净整洁。”邱主任笑着解释,“大家先将就将就,如果有什么问题,及时向我们反应,我们一定会竭力为大家解决。”   老外的思维大都比较简单,听到邱主任的谦辞当了真,一个个忙客套了起来。   可打开房门才发现,他们居住的环境不仅算不上「有限」,甚至比普通的单身公寓都要好的多。   至少比苏釉自己在国外租的那套房子要好的多。   房子虽然不算大,但每人都有自己的楼层,房间里也被认真收拾过,墙壁雪白,窗明几净,卧室配备的双人大床坐上去十分软弹,床品更是干干净净,看着就让人觉得十分温暖。   卧室外面的客厅十分方正,家具家电一应俱全,除此外都还配着小厨房。   “大家坐了一天的飞机辛苦了,“邱主任带着张赟将科研组的成员安顿好,就不再过多打扰,”大家好好休息一晚,倒倒时差,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晚上咱们所里还有一些合作单位组织了个小型的接风宴,还请大家一定光临。”   苏釉将邱主任的话翻译给同事们,带队的Mike上前,与邱主任握了握手。   两天的时间倏忽而过,   科研组除了领队Mike的年龄比较大外,其他都是年轻人,即便经过了长途飞行,在经过一晚的修整也已经再次生龙活虎。   这些人拉着苏釉将研究所转了一遍不说,还硬让他带着出去泡了一晚上的吧,玩儿的十分嗨,和苏釉印象中刻板的科研人员形象完全对接不上。   不仅如此,他们还爱上了研究所食堂的饭菜,有人甚至十分果断地决定,将来研究工作结束,要想办法争取来中国定居。   ——   研究所的接风宴被安排在了一家商务酒店顶层的小型宴会厅里。   虽然没有邀请外人,但是两国项目组成员外,还有研究所的领导,以及研究所关于这个项目的几个合作方以及投资方,外加与项目相关的一些其他领域的科研大拿们……   零零总总,人数其实也不算少。   苏釉被同事们围在了中间,不时为他们翻译,或者介绍一些新到场的人员。   等到人终于到的差不多空下来的时候,他才抬手松了松颈间的领带,端着酒杯去了与宴会厅相连的平台上。   冬日天冷,虽然平台密封,但仍然无人到来。   苏釉将剩下的半杯酒放在扶手栏杆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敲出一支,低头点了火。   香烟滚烫的烟火气息滚进喉咙之后,他忍不住舒服地长长叹了口气。   从现在所处的位置看出去,恰好能看到商泰高高的大楼,以及上面的巨大的「商泰」两个字。   苏釉默默地吸着烟,心底默默升起一股十分隐秘的自豪感来。   曾经,这栋楼上立着的两个字被改成了“路达,”是那个人力挽狂澜,才彻底扭转了现状。   虽然大部分局外人或许都如赵乾一般,认为这不过是内部权利的斗争与变更,甚至有人会觉得犹如儿戏……   可苏釉却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这里面有路桥无数的心血,也有着他的爱恨。   虽然从没人对他讲过桑晴的真正死因,但是他也隐隐猜到了大概,他知道,这里面绝对少不了路潍州和洛颀的责任。   所以,即便路桥后来那么想带他去见见外公,他都没有去。   那时候的他不敢,那时候的他还会不自觉把洛颀的错误加在自己身上。   自然,他也从来没敢去桑晴的墓碑前献上一束花。   可后来,他却用了他们的姓氏。   或许只是因为,路桥身体里流着一半桑家的血,也或许是因为,在他和路桥两人的父母中,只有桑家人品格高尚。   可劣币驱逐良币……他们的结局都不太好。   苏釉深深地抽了口烟,觉得路桥和自己其实一样很可怜。   不过好在路桥有了自己的家庭,他后来去楼上查过,崔如意生了个女儿,都说女儿和爸爸最亲,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团被抱在怀里,一定如妇产科那些孩子可以治愈他一样治愈路桥心头的伤疤。   以前的苦吃得多的话,那么未来就会只剩下了甜,   他想着,抬眼看着商泰大楼的楼顶,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一股暖流从宴会厅里直冲过来。   苏釉来这边时曾告诉过自己的同事,如果需要他帮忙就到这边来找他。   他齿间咬着半支烟转过头来,目光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蓦地一一凝。   决定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早晚都会和路桥碰上面,只是,他却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他慢慢地抬手,将烟从唇间取下来,嘴唇无声地开合,本想叫一声“哥,”最终却什么都没叫出来。   路桥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衣,长腿妥帖地包裹在西裤里,身长玉立,眉目深深。   他看起来比九年前更加成熟,身上有一股自然而然的冷漠气息,只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就压迫感十足。   看到苏釉,他眉目间似乎有些怔然,一双凤眸像是比北极圈的极夜还要黑,还要暗,看似平静,却又隐隐像是旋着足以毁灭一切的风暴。   只是他将那情绪压得很紧,眼睫轻眨间,那点异色便很快消散在了茫茫夜色里。   空气中一片安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轻而压抑。   片刻后,苏釉的神色最先回复正常,他轻轻扬唇,冲路桥叫了声“哥。”   “哥,”他说,嗓音沉甸甸的,“还能这样叫你吗?”   路桥的喉结滚了滚,他一步步走上前来,将苏釉逼得靠着栏杆往后仰了仰身。   “哥?”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嗓音低沉沙哑,却没说苏釉还能不能再继续这样叫他。   路桥看着苏釉,本能让他想要狠狠地亲吻他拥抱他,甚至是严苛地质问他,对他做十分激烈的事情,可最终,他却只是紧紧抿住了唇瓣,将所有的情绪生生压了下去。   九年,他失去他九年,如果他没有走,或者准确点说,如果他也爱他,那么他们都已经已婚八年。   漫长煎熬的沉默中,苏釉再撑不住镇定的眼神,他的心脏绞痛着,轻轻地垂下眼睛。   这样的话问出来,他觉得自己又卑鄙又无耻。   在这个世界上,他对不起的,都是对他好的人。   所以,无论路桥怎么恨他怨他都没有关系,他只是本能地还想那样叫他。   苏釉的心口有点疼,他想抬手去按,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及时顿住了自己的动作。   他安静地靠在栏杆上,感觉到路桥的目光犹如锋锐的刀剑般,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梭巡,像是想将他戳出个洞来。   事实上他不知道,那不是锋锐,而是贪婪。   路桥贪婪地看他,从发顶到脚尖,像是丈量又像是铭记,许久,他才终于慢慢开口。   “长高了。”他说,嗓音哑得不像话。   苏釉确实长高了,但还是和以往一样瘦,原本就冷白的皮肤,或许是因为看到他,慢慢变成了苍白的底色,就连那两瓣粉润的唇瓣都泛出浅浅的灰白来。   九年了,他留起了长发,也像是学会了成年人的社交。   他今天穿了正装,颈间松松系着领带,细白的指间夹着香烟,身后的栏杆上半杯红酒映着窗外的夜色与霓虹。   他不像是一个医生,却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精灵,那么美,那么纯洁,干净苍白到好像声音大一点就会消散在他眼前。   让他不得不心生紧张,小心翼翼。   路桥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无论是惊险的极限运动中,还是诡谲的商场争斗中,他都能沉静自若,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可以谈笑间彻底化解困境。   可面对苏釉不行,他心里会考量,会害怕,怕哪一句话出来,这个人就会再次消失无踪。   九年对他而言太漫长也太煎熬了,他不想再过哪怕一天没有他消息的日子。   苏釉现在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他心底是无尽的满足。   他抬起手来,像以往那样,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即便这个动作九年没有做,却依然和以前一样熟稔。   苏釉蓦地抬眼,他看着他,强忍住心底的酸涩,轻轻「嗯」了一声。   路桥垂眸看他,那双乌黑狭长的眸子里,慢慢地漫起了浅浅的笑意来。   “长了三公分,”苏釉轻声说,在路桥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有些恍惚,不自觉想到自己曾经因为身高冒出的某种念头。   他靠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后倾,仰着头,情不自禁地看住了路桥的嘴唇。   曾经他想过,是不是长了三公分,与路桥接吻的时候,就不用再踮起脚尖。   可现在他才知道,这不过是痴心妄想。   不仅仅是不用踮起脚尖是痴心妄想,就连接吻现在也是了。   他轻轻地偏开眼去,刚要说话,阳台的门忽然再次被推开了。   “SANG,”科研组最年轻的ALLEN冲了进来,看到路桥他不觉一愣,又叫了一句“SANG。”   “SANG”这个称呼一出来,苏釉不觉就慌了起来,他推开路桥想走,可路桥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SANG”他问,有些疑惑,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看他们之间的氛围不太对,ALLEN生出了误解。   他和路桥差不多高,却比路桥壮实不少,见路桥握住了苏釉的手腕不放,二话不说就要上手。   苏釉一惊,忙拦在ALLEN面前,低声向他解释,随后抓住了他的手往外带。   “我……”出去前,他不觉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住路桥。   路桥站在栏杆处看着他,眼里的情绪意味难明,在他背后,是无尽的黑夜和漫天的灯火,将他衬得像是暗夜中的神祈。   他的眼神那么深,深得让苏釉忍不住心慌,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来,“以后我再和你解释。”   因为不确定该怎么称呼路桥,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能叫出来。 第51章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飞蛾扑向火光时的心情。   门开了又关, 空气逐渐变得冰冷了起来。   路桥靠在苏釉刚刚靠过的栏杆上,将他剩下的半杯酒捏在了手里。   高脚玻璃杯的杯沿处还留着浅淡的潮湿痕迹,他安静地看着那一小片湿痕, 心头慢慢滚起一种隐秘而又难以言说的烫意来。   路桥的唇角不自觉抿紧,片刻后, 伴着失衡的心跳, 他削薄红润的唇瓣贴在那片几乎已经微不可察的湿痕上,仰头将那半杯残酒喝尽了。   酒不算好,口感偏甜, 冰冰凉凉地从口腔滑入咽喉,又泛出微微的苦涩来,那苦涩之意直达心头,经久不散。   这家商务酒店的定位一般, 路桥以前没有来过, 此刻站在这里才发现,这个位置竟然可以看到自己公司的楼标。   即便离得不算近,但”商泰“两个字在暗夜里却依然亮得打眼。  他蓦地转过头去, 心底一片滚烫。   苏釉能感觉到那道紧紧追随着自己的目光。   他被ALLEN揽着肩膀以半保护的姿势往外带,强忍住没有回头去看。   Mike与一位搞基础生命科学研究的老教授正相谈甚欢。   老教授口语不够标准, 两人不得不连比带划, 各自都急出了一身汗来。   看到苏釉过来,Mike如见救星般, 一把将他拉住摁在了自己身侧的座位上。   苏釉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收回来, 努力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平台那边看。   刚开始他还有点心不在焉, 但慢慢地, 随着双方问题探讨的越来越深, 涉及到他自己也深感兴趣的领域时, 他的注意力不知不觉集中了起来。   就连谭淞是什么时候来的,以及路桥究竟是什么时候回的宴会厅都没有注意到。   这种小型的接风宴,路桥和谭淞这种地位的人,正常是不用出席的。   可今天不仅来了,还一来来俩,所以,即便两人极低调地坐在了角落里,还是将大部分人都吸引了过去。   好不容易寒暄完,谭淞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往苏釉他们那桌瞄了一眼。   搞科研的就是搞科研的,他们大都勤奋好学,对学问与真理孜孜不倦。   不一会儿,那群人就已经就学术问题讨论的热火朝天,有附和也有争论,而苏釉则被他们围在了正中间。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衣,外面是件麻灰色的条纹马甲。   颈间和马甲同色的领带松松垮垮,带着漫不经心,而乌黑柔软的发则被绑在了头顶,将一张精致的脸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这样的装扮以及那张过于好看的脸,让他看起来很不容易接近,也和身边的人有种格格不入的味道。   可偏偏他的眼神却十分温润柔和,思考以及听别人说话时神情也极度专注,冲淡了他身上那种强烈的疏离与违和感。   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身侧的ALLEN不轻不重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周边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好像变了很多。”谭松若有所思地说。   以前的苏釉看起来是乖巧的,笑起来很甜,即便让人知道他是洛颀的儿子也不会过于反感。   那些乖巧与善解人意的笑意,如果认真揣摩的话,或多或少都带了些刻意,其实更像是一种保护色。   可现在,他眼睛里温润的笑意,却像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像是那种欲望特别少的人,很容易就满足,不自觉就爱笑。   “你有没有问问他现在是不是单身,”谭淞问,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你看他身边那人……”   路桥下意识晃着酒杯中猩红色的液体,削薄的唇角紧抿,一言未发。   “你不会什么都没说吧?”谭淞不可思议地问,“你看看哥哥们这些年为你操碎的那些心。”   “他刚回来。”路桥说,声音很低,抬头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   谭淞想想也是,两人毕竟分别了九年,不是九天。   不说就别重逢,只说当年,两人大约也不能算是两情相悦。   苏釉和路桥在一起,从开始就带着十分强烈的目的性。   但实际上,他对他是否能有一两分与爱情有关的感觉,谁都不知道,莽莽撞撞地去问,反而会适得其反。   如果不是他去研究所调了资料,知道苏釉未婚,如果别人说苏釉在国外结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令人吃惊的。   毕竟,一个人生命全部算起来,又能有几个九年呢?   他悄悄叹了口气,忍不住又偷眼去看苏釉,恰逢苏釉的目光扫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了个正着。   苏釉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便微微弯了起来,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谭淞自问也是阅人无数的,他是医生,还不是苏釉这样的妇产科医生。   他经手的病人病情有轻有重,曾见过无数的生离死别,也见过数不尽的世态炎凉。   可是苏釉这样的,他还真没见过。   怎么就舍得下这边的一切呢?怎么就那么狠的心,连和他相伴长大的周茉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这种长在健全幸福家庭的孩子,是真的理解不了。   这些其实也就罢了,本来也和他无关。   可是这些年里看着路桥在本该最意气风发的年龄里一点点沉寂下去,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凤眸渐渐变得黑沉冷凝,几乎连一点光都透不进去……   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朋友们,谁说不难受都是假的。   就连辛免后来,无论去到哪里,都忍不住为他打探一番。   每个人都想快点找到苏釉,可这人却一无所踪。   就算他是他们几个人间最为成熟冷静的一个,也难免从心里对他升起了些怨怼之情来。   更不要说严鹤炀和郑铭那几个。   只是,这些话谁都没有在路桥面前提过。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他爱惨了那个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为任何人心动。   就连崔如意的小女儿前阵子拉着他衣角说长大要和干爸结婚时,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给塞进了沈涟漪怀里,狠着心再没抱一下。   直到小姑娘抽抽搭搭地道歉,他的神色才缓和过来。   没有人能替代苏釉在路桥心里的地位,每个人都知道。   所以即便谭淞对苏釉很是有些意见,也只得对着苏釉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活动结束的时候,有几位辩论得无比热烈的年轻人还意犹未尽,他们彼此加了微信,才握手道别。   苏釉和科研组的同事一起起身,他看了看坐在角落里始终没有离开的路桥和谭淞,偏头和其它同事说了几句,便抬脚走了过来。   “淞哥。”他叫了一声,又含笑看路桥,之前平台上的那点慌张和失措也已经消失无踪,“你们还不走吗?”   “我们一直等着你有空闲的时候能过来叙叙旧呢。”谭淞说,察觉到路桥在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自己一脚,不觉笑了笑,“毕竟多年不见了。”   谭淞这样说,苏釉便不好直接就走了。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确实也应该和路桥交代一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而且,现在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   毕竟路桥已经结婚了,即便已经过去九年,但是他和他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也并不是说抹去就能彻底抹去的,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单独见面的好。   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也怕会对别人造成伤害。   他点点头,含笑坐了下来:“我先给同事发条信息,让他们先回去。”   他掏出手机来,低头噼里啪啦打字,很快就又将手机放了下去,含笑抬起眼来。   路桥看着他手里的那块手机,眼皮不觉一跳。   手机外面套着简白色的外壳,很干净,但是机型却很老了。   是九年前他送他的那款。   “这部手机……”他喉结滚了滚,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可即便他没说,苏釉的动作也足以说明一切。   他迅速抬手将手机盖住,但似乎又觉得这个动作有点多余,最终慢慢将手移了开去。   这确实是路桥送他的那块手机,即便他一直用的特别爱惜,但毕竟九年了,这手机还是坏过,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他晚上打完工回学生公寓的路上,那天的天很冷,他在车站等了很久,直到冻到手脚发麻公交车不知为什么都还没来,他不太舍得打车,就步行往回走。   打工的地方离学校和居住地都不是太远,以他的脚程步行半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   可偏偏那天他很倒霉,风很大不说,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还遇到了几个小混混。   苏釉是从小打架打大的,虽然欧洲人体格比他高大得多,但他也没怕过。   只是那次,手机不小心从口袋里掉落下来,将屏幕摔坏让他心疼极了。   后来,手机的电池慢慢也放不出电了,他就又去换了块电池,再后来,时间久了又难免会有别的零件损坏……   不记得是第几年的时候,这款手机停产退市了。   他担心将来连维修都找不到零件,于是一下在二手网站买了好几部同款机型,之后再出了问题,就自己学着修。   这部手机用到现在,其实很多件都换过了,已经说不清还是不是路桥送他的那块了。   用起来慢的不得了,连上个网都很吃力,但他仍然不舍得换。   手机壳里依然还塞着那张简笔画还有那张他从没有用过的黑卡。   简笔画因为折叠了太多年,折痕都已经发脆裂开了,他心疼的不得了,后来用塑封紧紧封了起来。   这部手机他用的太习惯了,所以才会一时大意,忘记避开路桥。   他心里有些后悔,但被人看到了就是被人看到了,于是也只是笑了笑。   “这部手机很耐用,”他解释道,“一直没坏,就没买新的。”   路桥点了点头。   年轻人没有不喜欢电子产品的,尤其新款的电子产品随着更新换代,还常常会推出新的功能。   路桥觉得心里有点疼,以为他是过得不太好,所以经济上不允许。   毕竟他那点拆迁款,全都用在了给他的那块砚台上。   他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刷他给他的那张卡,但是想了想还是没问。   那张卡早就被他丢了也说不定。   即便他心里这样想,但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注意着那张卡的动态。   他盼着苏釉哪天出门忘记带钱,身上只有这张卡,只要他刷上一次,那么他就可以循着线索找到他。   只可惜,他一次都没有刷过。   他抿了抿唇,淡淡地看过去。   “这些年,”他问得有些艰涩,“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苏釉仍然笑着,像是真的放下了过去,不管是他对别人的伤害,还是别人对他的伤害,“过得比以前都好些。”   即便明知道路桥过得很好,但他还是打算礼貌地回问一句的,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谭淞就打断了他。   他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似笑非笑地看苏釉:“看出来了,确实是比以前都好。”   比以前都好,可不是说没有路桥他过的更好吗?   谭淞心里替路桥不值得。   他本来还想再阴阳怪气几句,可路桥却再次在桌下踢了他两脚。   “哥,”他说,“你先回去吧,嫂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谭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抓起车钥匙来。   “行,”他说,“你们两个慢慢聊。”   谭淞走远了,路桥才慢慢地开口:“他喝了点酒,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知道。”苏釉安静地看他,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把姓氏改了。”   路桥其实已经猜到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年前在S国医院,护士说没有姓苏的医生。   “不想要洛颀和苏怀民两个人的姓氏,”路桥看着他,片刻后问,“可是,为什么偏偏改成了桑姓?”   他觉得自己以前没看透苏釉,现在也仍是看不透。   苏釉的所作所为,几乎每一项都给他判了死刑,偏偏又要用他母亲的姓氏。   对他而言,虽然他姓路,其实他也是桑家人。   这让他觉得心底莫名浮起一缕难以言说的暧昧感,因为这种感觉,一颗心也更加酸涩。   “我当时,”苏釉抱歉地说,“我当时就觉得身边那么多人,好像就桑家人最好……”   “抱歉,”他说,“如果你介意的话,我就再改成别的。”  ”我介意什么?“路桥像是笑了一下,”姓桑的多了,也不是就我外祖家一家。”   “你想改什么就改什么,”他说,“那是你的自由。”   “谢谢。”苏釉轻声道,抬手将散落在颊侧的碎发抿在耳后,好看的眼睛弯起来。   那一瞬间,路桥仿似看到了过去的苏釉。   不过那时候的他总是会不停地叫他哥,冲他撒娇,那些热情与甜蜜虽然都是伪装,可依然让他想念到痛彻心扉。   他刚想说不用,电话却响了起来。   路桥说了声不好意思,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按了接听。   “听说苏釉回来了?”对面是崔如意兴奋的声音。   路桥不自觉捂了捂话筒:“你听谁说的?”   “谭淞说的,”崔如意说,“还给我发了照片,这孩子现在怎么比以前还要好看,可真不得了,怎么样?要不要姐出马帮帮你。”   以前两人刚开始合作的时候,路桥叫崔如意声姐崔如意不知道多抵触,觉得他把自己叫老了。   但是现在,路桥不叫了,她又开始以姐姐的身份自居。   “你带好囡囡就谢天谢地了。”路桥笑了一声。   “我说真的。”崔如意说,“这些年看你那丧气脸可真是看够了。”   “让你时时看着我这张脸,真是对不起了。”路桥被气笑了。   “先挂了。”他说,不待崔如意再说话,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如意姐?”苏釉问。   路桥点了点头。   苏釉眨了眨眼睛,那双眼睛里慢慢浮现出笑意来,他看着路桥,那笑意越来越浓,可不知道为什么,路桥却莫名觉得他眼睛里好像有种说不清的情绪,刺得他心脏发疼。   “真好。”苏釉笑着起身,“我也该回去了。”   他穿上棉服,戴上毛线帽,慢慢将围巾缠绕在脖颈上时,路桥也已经穿好了大衣。   男人的肩宽腰窄腿长,黑色的大衣穿在身上气场特别强大。   “我送你。”他说。   苏釉犹豫了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等电梯的时候,路桥忽然说:“加个联系方式吧?”   苏釉这才记起来,路桥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他们像陌生人一样交换联系方式,即便苏釉能背过路桥的任何一种联系方式。   这么多年来,路桥的联系方式一个都没有变,包括那辆车,他也还在用。   除了司机换了一个年轻的小孩儿。   朱宇早就能独当一面,连自己都是秘书助理一堆的人了。   那小孩儿很清秀,见路桥下来,立刻下车为他们打开车门,态度极恭谨。   完全不像朱宇那时候跟在路桥身边除了上下属的关系外,很多时候更像朋友。   “住在研究所里方便吗?”夜色已深,车子开得飞快,路桥第一次怀念起堵车的时候来。   “很方便。”苏釉说,“房间也很大,卧室客厅,阳台,厨卫,该有的都有,食堂的饭菜也很好吃,我同事们都很喜欢。”   说到同事们,路桥不自觉想到了那个跟苏釉看起来很亲密的年轻人。   他心里觉得沉重,压抑,甚至有种很轻微的窒息感,于是不自觉地抬手,将衬衣最上面的那枚纽扣解开了。   随后他的手慢慢搭在了座椅的扶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不去拉苏釉的手。   他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抛开,看似神态自若地看着苏釉:“将来还打算回去吗?”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但苏釉还是思考了片刻。   在S国的时候他是想回来的,可真回来了,面对路桥的时候却又无比煎熬。   路桥这个话问出来,他自己也不觉有些迷惘了。   他侧头想了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可能吧,科研工作结束后,或许会回去。”   他笑了笑:“我还蛮喜欢北欧的环境,生活节奏也比较慢,自己住习惯了也比较自在。”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始终插在衣兜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   路桥看着他,深邃的眸子像是比原先更暗淡了些。   北欧雪多天冷,如果堆一个雪人的话,可以保存很长很长的时间。   路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但是,他此刻面对苏釉时就犹如面对着一个容易化掉的雪人。   明明他有满腔的热情,明明他心里炽烈的**与爱火交织,却偏偏苏釉是个雪人。   让他不得不收敛压抑住那火一般滚烫的情思,生怕多出一点点温度来,面前这个雪人就会彻底融化,再无踪迹。   车子已经停在了研究所门外,苏釉推开车门冲他笑了笑:“我该回去了。”   他的唇张了张,大约是出于习惯想要叫他哥,但又笑着打住了。   片刻后他改口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路桥陪他一起下车,两人相对无言地在研究所门口站了片刻。   冬天的风很冷,虽然比北欧好得多,但吹在脸颊上仍很难受。   苏釉看着路桥身上除了一件大衣就只有一件衬衣,不由地蹙了蹙眉。   他往后退了一步,什么都没说,只抬起手来冲他挥了挥。   “苏釉。”身后传来路桥的声音,苏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冬日的月亮冷冰冰地散发着白辉,照得大地一片明亮,苏釉看着路桥,眼底温润,很有耐心。   路桥一步步上前,他站在他面前,垂眸看他,抬手为他理了理厚实的羊毛围巾。   “你可以叫我哥,”他说,声音有点哑,“我永远都是你哥,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叫一辈子。”   苏釉没有动,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不自觉捏紧了,虽然竭力忍耐,他的眼圈仍是泛起了浅浅的红。   他没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进去吧。”路桥说,隔着毛线帽,他抬手温柔地在他头顶揉了两把。   苏釉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大门。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眼睫不自觉变得潮湿。   他提醒自己不能哭,因为天太冷了,眼泪凉在脸上会不舒服。   直到进入楼道,直到再感知不到那道目光,他才抬起手来,轻轻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直到苏釉的身影消失不见,路桥才斜斜地靠着车门上为自己点了支烟。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隔着灰白的烟雾,看到小白楼三楼房间的窗户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   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飞蛾扑向火光时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啦;   大约很快就可以完结了。   番外有点想尝试平行世界,或者重生的方式,小桥先捡到了大贝,然后捡到了幼幼,但是不一定真的写哈,今天就忽然有了这个念头,先不立FLAG,哈哈哈; 第52章 他们两个,至少该有一个人幸福才对   风铃叮咚, 有人推开咖啡屋的门走了进来。   正值寒假,龙大附近这间咖啡屋的生意一般,尤其晚饭时间这个节点, 客人更是少得厉害。   所以店里只有周茉一个人守着。   这些年,在路桥的帮忙下, 周茉这间始终不温不火的咖啡屋终于得以扩大规模。   更因为宣传得当, 且她对原材料以及价格方面的把控十分严格,回头客越来越多,生意更是很快火爆了起来。   现在的周茉, 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为了生存而不停奔波,甚至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周茉了。   虽然和那些高门大户成功企业家没有办法比,但现在的她也已经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给自己十足的底气和强大的安全感了。   以前那些对老了后无依无靠可能会贫困至死的担忧,以及由这些担忧而进一步发展出来的噩梦与焦虑, 也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消散了。   她的生活, 在三十出头,很多人开始年龄焦虑的时候,反而变得充实安心了起来。   旧街拆迁后, 她在吕少言家附近买了套小套二。   这几年里,她的店开得越来越好, 而吕少思的新能源工厂也越办越大, 已经成为了商泰高端新能源产品的固定供应商。   两家人一拍即合,又买了市区最高端的楼盘和小区, 一直还做着邻居。   只是这些年里, 即便多扩了几家店, 其他店里的环境和生意也都比这边更好, 周茉还是没舍得放弃这家店, 并一直守在这家店里。   她总觉得, 说不定有一天苏釉会回来,像回家一样毫无预兆地推开这扇门。   毕竟,他在龙城连个家都没有,而他们又都搬了家,如果哪一天他回来,连这家店都没有了,那么他该会多绝望?   不过也不一定,周茉又想,毕竟那玩意儿比谁都凉薄。   苏釉进来时,周茉正低头边核手里的订货单边噼里啪啦地摁着计算器。   他没发声,周茉也就没有抬头。   年底了,有些没到期的账目,也该给人结一结了。   这些年她的生意越来越好,需要的原材料也越来越多,不少供应商都主动给了账期。   但周茉从不拖欠别人的货款,尤其逢年过节,更是会将款项提前结清,让大家手里也都能宽松些,过个好节。   她算账算的投入,直到将账核完,硬皮纸壳的账本啪嗒一声合上,才猛地记起刚才门口的风铃似乎是响过一阵。   店里确实是多了一个人。   周茉抬眼看过去,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正安静地站在消毒柜前,他眸光微垂,一双桃花眼正含着浅淡的笑意在温柔地看着自己。   周茉愣了愣,随即难以置信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再看过去时,那年轻人已经一步步走了过来,他来到吧台前,站在了她的面前。   “姐。”苏釉叫了一声,眼睛里虽然依然含着笑,但却微微泛起了红意。   他浓密的睫毛上下眨了眨,像是想要推开吧台一侧的门,不想周茉忽然回过神来。   周茉哭了。   一边哭一边抓了吧台上的硬皮账本劈头盖脸对着苏釉打了下来。   “你个混蛋……”原本想好的那些见了面要一句句骂给苏釉听的话全都忘干净了,周茉边打边重复着这四个字。   她一点余力都没留,但苏釉却一声都没有吭,生生地受了下来。   估摸着她打的差不多了,他才张开手臂,紧紧将她抱进了怀里,嗓音微哑:“姐。”   被他抱进怀里的那一刻,周茉终于破了防,忍不住将脸埋在他肩头上,无声地掉眼泪。   苏釉抱着她,眼睫也不自觉湿了。   他抬头看着屋顶,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从小到大,他接触的女生不算多,即便中间空了几年,但相处最多的还是周茉。   周茉这样的人,其实和他一样,如坚韧的野草,适应能力强,也很少哭。   所以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风铃又响了一声,好像有人进来了。   来人的脚刚踏进来半步,就看到店里正紧紧拥抱的一男一女,他不由哎呦一声,刚要重新退回去,却见那个高个儿的男生忽然转过头来。   男生脸上被什么划出了几道血痕,青青紫紫的,但眼中却含着笑,温和地向他解释:“这是我姐。”   那人尴尬地笑了笑,短暂地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踏了进来。   周茉终于从苏釉肩头抬起头来,她没抬脸,低着头擦泪,但又忍不住紧紧抓着苏釉的手臂,生怕他跑了一般。   苏釉拉着周茉进去,自己站在吧台里,熟练地系了围裙戴了头巾,看向还等在吧台的客人。   “不好意思,久等了。”他微笑道,脸上挂着伤,但却依然好看的让头晕目眩。   客人愣了下,片刻后才道:“来杯卡布奇诺。”   苏釉点点头,熟练地握起尖嘴壶来:“今天有点特殊情况,不好意思,这杯咖啡我们请客。”   客人看起来和苏釉差不多大,但已经在这边住了好几年,之前也经常光顾「WEEKEND」,只是从未见过苏釉。   见他操起工具来,他本还怀疑他会不会,听见可以免单,便笑着闭上了嘴。   在医院挂牌后,苏釉就没时间再继续打工了,算起来除了偶尔为自己冲煮咖啡,他已经好几年没正儿八经地碰这些东西了。   不过,他的手艺一点都没有退步。   毕竟是从十岁出头就开始做的活计,那些东西仿似早就刻进了他的基因里,   他眼眸低垂,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很快一杯香浓的咖啡就被放在木质托盘里推了过来,除此之外,还额外多送了一块抹茶蛋糕。   “谢谢啊。”客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说。   苏釉浅浅地冲他笑了一下,客人手上一个没稳,抹茶蛋糕上多了一点咖啡的印渍。   周茉靠在门内抽烟,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弯腰进来,也跟着走了进去。   “还没忘本。”她说,眼睛红通通的。   “忘了什么也忘不了姐。”苏釉嘴甜地说。   周茉指间夹着烟,看他脸上的伤痕,明明曾经想象过许多次再见面时的场景,也发誓一定要把他打的连妈都不认,可现在看着他脸上的伤痕,还是忍不住心疼。   心一疼,语气就变得软了下来。   “我刚通知了吕少言你回来的消息。”周茉抽了口烟,很仔细地打量苏釉。   苏釉更好看了,也更精神了,身上少了些冷漠多出了些温润来。   没有像她担心的那样因为仇恨而走极端,反而像是彻底放下了过去,过的很好的样子。   她本来还想通知路桥的,但是信息都打好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她犹豫了。   苏釉对她来说很重要,但这些年,路桥如何寻找苏釉,又是如何帮助她,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已经和九年前不一样了。   可是,相较于苏釉现在的状态,她默默在心里做出了取舍。   “我既然来了这里,”苏釉打量着小小的休息室,休息室这些年应该修整过,虽然一样小,但是看着比他离开时整洁不少,“就是下定决心来见你们的。”   “还下定决心?”周茉又是一巴掌打在他后脑上,“见我们这么难为你吗?”   “对不起姐,”苏釉立刻道歉,“我说错了。”   他顿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轻声说:“昨天晚上我见到路桥了。”   周茉手一抖。   她刚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路桥苏釉回来的消息,原来路桥也有这样的犹豫吗?   说好的消息互通呢?   这革命友情是不是太脆弱了?   “那,”周茉犹豫片刻,“你们都说开了吗?”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苏釉笑了,以为她在说九年前的事情,路桥已经放下并开始了新的生活,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他很认真地看着周茉,“姐,这样就很好。”   又含笑强调:“真的。”   周茉只得绕过了这个话题,她还有很多话要问,很多事情想知道:“你小子究竟是什么时间回来的?之前都去了哪里了?”   “回来两天了。”苏釉笑着说,看到水池里还有没洗的杯碟,便戴上手套过去打开了水龙头。   “谁让你干活儿了。”周茉拉住他,“给我讲讲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为什么就那样不辞而别。”   苏釉抿了抿唇。   “那就给我好好讲讲你都干什么了,有没有把书读下来,现在在干什么?”周茉没好气地说,她心里堆积了无数问题,但真的看到苏釉坐在自己面前了,才发现自己最关心的其实也就只有这些,“有没有被人欺负,受没受委屈?”   “谁能让我受委屈?”苏釉眨了眨眼,在周茉身侧落座,言简意赅地向她说了说自己读书和工作上的事情。   他们分开的时间虽然不短,但他身上其实并没发生太多的事情。   医学生本来就忙,外加他还要见缝插针地打工赚钱,大学生的社交活动以及丰富的课余生活,他其实都没有体会过。   后来还没毕业,他就直接被所就职的医院要了过去,入职后就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连打工的时间都没有了。   说起来,他的九年比别人过的都要难一些,但仔细想想,其实又好像比别人过得都要简单一些。   因为没有时间去想太多的事情,忙忙碌碌的也就那么一天天地过了下来。   很多时候甚至像是无知无觉一般。   “我们柚子就是厉害。”周茉听完后情绪很是复杂,但又忍不住为苏釉高兴,“做医生好,是个让人尊敬的职业。”   “我技术可好了。”苏釉笑道,“将来姐生孩子的时候我亲自给你接生。”   “去你的。”周茉被他逗笑了,没忍住在他肩头推了一把,“怎么出去几年还学会油嘴滑舌了?”   见苏釉对他弯着眼睛笑,周茉说:“我啊,这辈子是不打算结婚了。”   苏釉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周茉又说:“我现在不缺钱,有事业,为什么非得结婚呢?不过你……”   门外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将周茉的话打断,吕少言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姐,你说的是真的吗?柚子真回来了?”   苏釉和周茉都还未及说话,通往门外的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了。   吕少言比以前长高了许多,鼻梁上多了副眼镜,此刻手里握着根不粗不细的棍子,气势汹汹地探头进来。   本来是下定决心无论苏釉怎么认错怎么讨饶都定要打断他一条腿的,可手还没抬起来,就先看到了苏釉脸上的伤。   “我靠!”激动和震惊同时涌上心头,吕少言不知道哪个情绪更强烈一些。   他愣愣地站在门口,维持着一手握着棍子一手撩起帘子的姿势。   片刻后他扁了扁嘴,语音里染上了哭腔:“柚子!”   苏釉站起身来,被吕少言一把抱进了怀里,手里的棍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茉无语地偏了偏头。   吕少言后来一提起苏釉来可比她狠多了,结果到头来还没她有用。   吕少言最后报了比较冷门的专业,险险上了龙大,后来又费尽波折地转专业学了经济,现在正跟着他哥哥干,这两年做得还不错。   他以前比苏釉矮不少,可现在个子也长起来了,几乎长到了一米八,和苏釉抱在一起,虽然还略矮一点,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最初的情绪过去后,他忽然把苏釉猛地一推,看着他脸上的伤。   “这是哪个王八蛋打的?”吕少言问,“小爷给你打回来去。”   苏釉抿了抿唇,可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吕少言愣了片刻,在对上周茉冷冷的眼神时,蓦地反省过来。   “我是王八蛋。”他立刻举起手来,又去翻药箱,一边嘀嘀咕咕地嫌弃周茉狠心,一边按着苏釉给贴了几个创可贴。   这一瞬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九年,像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们像是从未分开过,仍是那么亲密无间。   “晚上一起出去吃吧。”苏釉说,想和他们多说说话。   “吃火锅吧。”吕少言说,又忍不住抱怨,“你走了之后,我不知道多想念你做的火锅锅底。”   苏釉笑了下:“回头抽空我多炒出来点,给你们都送些,冬天吃正好。”   吕少言还是那么没有出息,一听这话立刻就眉开眼笑了起来。   他看着苏釉,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柚子。”吕少言说,“你留长发真好看。”   他说着想起了什么:“还记得那年吗?你穿了红裙子,戴着假发,简直惊艳死了。”   苏釉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浅浅笑了一下:“记得。”   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天的事情呢?   毕竟那一晚,他和路桥的关系正式发生了变化。   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也从没后悔过和路桥发生过的那一切。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就算他知道自己不用和路桥有任何关系,洛颀也会自己作死走到最后那一步,他想,他其实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不是像以前那样,而是他想要真心实意地追求路桥一次,好好地与他在一起,手牵着手不顾忌世俗的目光,彼此珍视。   他从不后悔和路桥的一切。   因为路桥留在他生命中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是那么温柔治愈。   即便是在吕少思认为,他的恨意已经扭曲到需要看心理医生的时候,路桥也可以用他的温柔与爱护轻易将他心里的恨意化解。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人生中那段最宝贵也最幸福的时光。   幸福到需要每天温习过去的痛苦才能记住恨意,幸福到第一次体会到了正常人的幸福与快乐。   甚至于,他那时候或许还学会了爱。   苏釉并不是很确定。   只是,他也并不后悔自己后面的果断离开。   因为路桥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要跟他一起陷在那样扭曲的关系里互相消耗。   他们两个人,至少该有一个幸福才对。   作者有话说:   一个收尾中的小小过渡章,抱歉还是来晚了;   桥其实一直在照顾着当时对幼幼好的那些旧街老邻居们; 第53章 爱到病入膏肓该怎么治?   “小靳。”路桥从办公室出来, 对跟在自己身后进了电梯的私人助理兼司机靳小圆说,“今天我自己驾车回去,你去龙医找老李取份资料。”   “晚上要送到您的住处吗?”小靳问。   除了特别重要的文件, 或者路桥当天就必须要看到的紧急文件外,送取资料这种事儿一般情况下是用不到靳小圆的。   “不用。”可路桥却说, “明天带过来就可以。”   这是明天也不用他过去接他上班的意思了。   靳小圆点点头, 在电梯口和路桥分开,去车库取了另一辆车子。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老板自己驾车回去的频率好像有些多, 靳小圆发动车子的时候忍不住想。   路桥坐进车子里,刚要发动,电话就响了起来。   “哥,”朱宇的声音隐隐传过来, “我今天发的那份邮件你看了吗。”   朱宇现在被调到了外地, 已经是商泰在国内三处最重要的分公司其中之一的负责人。   “看了。”路桥将耳机塞进耳朵里,发动了车子,“还有些问题, 我今天已经大体做了标注,明天秘书会整理好发给你。”   “唉, ”朱宇忍不住哀嚎, “这个项目可真是太难了,你当时为什么不分到周冲那边?”   “怎么?”路桥笑了一声, “这就自认比不上周冲了。”   “比不上也算正常, ”朱宇别别扭扭地说, “周冲比我入职早好几年呢。”   “他有他的事儿, 你有你的事儿, ”路桥握着方向盘, 看路边光秃秃的法桐树一颗颗往后退去,“说吧,打电话到底想说什么?”   再难的项目朱宇也没这样号过丧,这肯定是有别的话想说,拿项目打前站来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哥。”朱宇在那边摸了摸鼻子,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道,“我听说苏釉回来了,之前一直在北欧呢?”   他说起来就停不住:“北欧那边咱们也都找了啊,怎么当时就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他学了医。”路桥说。   朱宇明白,最初为了找到人的几率可以更大一些,他们把重点放在了世界各国前排的综合性大学上。   只是时间过得飞快,找着找着,就到了苏釉毕业的年龄,虽然路桥仍然坚持在各所学校里又找了两年,但再想找到就更是大海捞针了。   而且,苏釉是在国外。   就算是在国内,茫茫人海中捞一个刻意躲避自己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朱宇还是心疼路桥,忍不住小声道:“我就是心疼你这九年受的苦。”   山城研究所的建筑已经遥遥可见,路桥像是笑了下。   “谁不辛苦?”他说,“不辛苦你给我抱怨这个项目?”   “哎呀。”朱宇烦躁地抗议,“不和你说了。”   说着不和你说了,他还是又补了一句:“加油啊哥,我想喝你们喜酒好久了。”   说完,他立刻鸡贼地挂断了电话。   耳机里传来嘟嘟两声,随即重归寂静。   路桥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城研究所,嘴角不由地浮起一缕苦笑来。   如果朱宇知道苏釉是怎么躲着他的,估计打死他也说不出「喜酒」这两个字儿了。   车子绕过一个大弯,停在了山城研究所门前,路桥抬腕看了看时间,随即拨通了苏釉的手机。   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来,旁边有别人说话的声音,但那声音很快就小了,苏釉清朗好听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哥?”   “嗯。”路桥应了一声,“今天来你们研究所附近办点事儿,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苏釉的声音带着一点笑,在路桥听起来有点疏离,“我和同事们已经在食堂了。”   身后传来有人高声叫「SANG」的声音,苏釉解释道:“今天食堂做了鱼香肉丝,Allen最喜欢吃这个,所以今天过来的早一些。”   他的话音刚落,就在听筒里听到了一声很悠远的钟声。   苏釉愣了下。   研究所附近有所天主教堂,会在整点时鸣钟。   如果不是食堂里过于嘈杂的话,那么他应该也是可以听到钟声的。   可见路桥现在和他的距离真的很近。   他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自己脸颊上的伤痕,说实话,周茉那天下手是真的挺狠的,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拒绝路桥了。   两天前,路桥也曾来附近办事儿并约他一起吃饭,但是那天他脸上的伤还很明显,就骗他说实验室忙,不能出去。   “刚到门口,”路桥沉默了下。   “那过两天吧,”虽然脸上的伤痕已经褪去了大半,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苏釉犹豫了片刻,“过两天我请哥。”   路桥抿了抿唇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上次过来,苏釉说实验室忙没有出来,他当时在研究所门外没有走,却发现在电话挂断之后不久,小白楼三楼的灯光就亮了,一直到十一点多钟才熄灭。   而这一次,更是明知道他就在门外,他也没有出来。   路桥坐在车里安静地抽了支烟,可烟草滚烫的气息却让他心里更加烦躁。   人心本就是个无底洞,尤其是他这种心里本来就破了一个洞的人。   那么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他心中的底线一退再退,最后甚至觉得,只要老天让他得到他的消息那么他就会满足,就会心怀感恩。   可现在真的知道了他的消息,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他才知道,不够,完全不够!   他是饥饿的鱼,而那些却只是饵,不会让他满足,只会让他更加饥饿,即便明知道可能会粉身碎骨,也只会义无反顾。   一支烟抽完,路桥沉默着发动了车子,直到农历新年到来,也再没主动约过苏釉。   ——   春节科研所虽说也放假,但每天必须有人轮值。   S国的成员有两位趁长假回了国,只有Allen和Mike留了下来。   Allen还未成家,也尚未恋爱,此刻刚来到国内的新鲜感还没过去,属于无牵无挂。   而Mike则是组织上照顾,妻儿一起跟了过来,没有必要这么快就回去。   外加苏釉和国内其他五位科研组成员,正好八人分成四组,一天两人加入轮值,苏釉很幸运,分到了大年初四轮值,所以按顺序只有需要值一次班。   大年二十九那天中午,他意外地接到了郑铭的电话。   “晚上在三千有个新年派对,”郑铭在电话里说,“过来吧。”   没容苏釉拒绝,郑铭又说:“好久没见了,哥哥们也都想你。”   苏釉便只得应了下来。   晚上实验室的值班人员是国内科研组一个老大哥,Mike的家属前几天过来,已经在研究所附近的小区里重新安排了住处,一下班就回去研究中国农历新年的过法去了,据说已经两晚连着大包小包往家打包年货了。   苏釉要出去,小白楼里就只剩了Allen一个人,见他要走,Allen忙跟了上来。   苏釉本不想带Allen的,毕竟,从那天接风宴谭淞的态度上,他已经知道今晚大约还会遇到相同的状况。   那样难堪的时刻,他并不想让同事看到。   但Allen可怜巴巴,又对三千那种可以放松的场所无比向往,最后苏釉只得把人给带了过去。   去之前,苏釉给郑铭发了条信息,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问可不可以带一位同事过去。   郑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说没有问题。   临近过年,别的地方生意都冷清了许多,可三千却比平时更加热闹。   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灯光的色彩调得璀璨灵动,远远投射出去,连远处的马路都照得灯火通明。   门前站着的迎宾更是个个盘靓条顺,笑容恰到好处的让人如沐春风。   苏釉和Allen从出租车上下来,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三千的门头。   看到大门口的台阶时,他不自觉想起当年自己坐在轮椅上逗弄路桥的事情。   有点好笑,有点心酸,回头看过去,格外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SANG,”Allen忍不住抗议,“有这么好玩的地方你竟然不带我来?”   苏釉笑了笑,用手比划了个数字:“一晚上这个价格,你能消费的起吗?”   Allen不觉张大了眼睛,不确定地问:“确定?”   “嗯,”苏釉说:“虽然我来过几次,也都是蹭别人的光。”   Allen现学现用:“那我今天蹭你。”   他这话说的不伦不类,苏釉不觉笑了一下。   他带着Allen坐上直通三楼的电梯,梯门闭合的一瞬,他心里不觉紧张了起来。   是他第一次来都没有过的紧张。   三层楼很快,甚至于他都没来得及细细体味自己的情绪,电梯门就开了。   大约年底聚餐的人多,虽然三千的隔音效果很好,且几个包厢都关着门,可走廊里仍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   到了以前那间包厢门前,苏釉抬手敲了敲门。   隔着大门,他能听到里面隐约的鼓点声,大约太吵没人听到动静,里面始终没有人来应门。   苏釉等了片刻,便直接将门拧开了。   里面的光线很暗,小舞池开了球灯,七彩的光点随着音乐律动晃得人眼花。   苏釉只能看到里面有影影栋栋的人影在晃动,但却看不清都有谁,倒是Allen见状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大概有人看到了他们的身影,里面的音乐蓦地停了,灯光亮了起来。   郑铭和一个男孩子手拉着手从舞池里走出来,崔如意则和一个外貌十分漂亮温婉的女生在一起,除此之外,舞池里还有严鹤炀和辛免,以及其他几个他从来没见过的男男女女。   苏釉带着ALLEN往里走了一步,先冲郑铭打了声招呼:“铭哥。”   又忍不住向四周扫视了一圈。   周边坐着的人不多,只有路桥和谭淞,谭淞身边还有一位长相十分甜美的女性,应该是谭淞的太太。   郑铭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好意思。”苏釉解释道,“下了班和同事去吃了点东西才过来,所以到的晚了些。”   郑铭还要说什么,路桥已经走了过来。   他怀里包着个穿红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特别漂亮,像个糯米团子一样,长得白白嫩嫩的。   她双手环着路桥的脖颈,扭着脸看苏釉和Allen两个人。   “囡囡,”路桥对她说,“这是幼幼哥哥和他的同事……”   “Allen。”苏釉立刻介绍道。   Allen也立刻用最近刚学会的中文打招呼:“大-家-好——”   小女孩趴在路桥怀里,似乎有些害羞,但还是叫道:“哥哥。”   “乖。”小女生奶声奶气的,苏釉喜欢得不得了,本能地想伸手去抱一下她,但她却像是有点认生地往路桥怀里躲了躲。   路桥将她往上托了托,含笑看着苏釉,又看了看Allen:“过来坐吧。”   包厢很大,他环视了一周:“看你们想坐坐哪里?”   本来很热闹的包厢,忽然变得安静极了,几乎落针可闻。   Allen有点懵逼,悄悄在苏釉耳边道:“他们还会跳舞吗?”   “会吧。”苏釉小声回答,然后笑着说,“你们玩儿你们的。”   他看了一圈儿,找了人比较少,也比较暗的角落,和Allen一起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恰恰和路桥原先坐的位置遥遥相对。   “这些年过得好吗?苏釉。”郑铭率先开口,语音里带着调笑。   舞池里音乐停了,连球灯都关了,大家纷纷落座,像是真的要认真叙旧的样子。   “还好。”苏釉说。   “你是过好了……”郑铭哼笑一声。   “郑铭!”只是他一句话没说完,路桥就沉声喝止了他,他看着郑铭,目光又深又沉。   郑铭哼了一声,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或许是路桥太过严肃的原因,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儿吓哭了,边哭边语不成句地向崔如意以及她的舞伴告状:“爸……凶……呜呜呜……”   刚和崔如意一起拉着手跳舞的女生便伸手将她接了过来:“囡囡乖,小妈抱。”   崔如意也凑过去,和那个女生一起低头安抚抹着眼泪的小奶团子。   崔如意依然和以前一样,美艳无匹,眉宇间带着英气,而抱着小女孩儿的女生则眉目婉约,看起来十分温柔,也十分耐看,同样是极标致的美人儿。   苏釉看着他们的互动,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但他并没能多想。   因为他的到来,这个包厢里的环境已经不太对了,谭淞更是挥挥手让几个陪玩的青年男女出了包厢。   来的时候苏釉已经预设了今晚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对于郑铭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也不怪他们,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而且这也说明,他们是真心爱护路桥。   他觉得高兴。   他今天依然穿了浅色的羽绒服,进来后将羽绒服脱掉,里面是件皮粉色的卫衣。   乌黑的长发扎了起来,有几缕碎发垂在颊侧。   更衬得他温柔,沉稳,无害,在大部分人眼中,具有十足的欺骗性。   他什么都没说,只低头从桌子上拿了一瓶酒握在手里,开了瓶塞。   “哥哥姐姐们,”他抬起眼来,手里握着酒瓶,“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所以别的话我也不再多说,这瓶酒就当我向各位赔罪了。”   说到「赔罪」二字的时候,他的目光看向了路桥。   路桥也在看他,眉心微蹙,目光沉沉,语音带着不自觉的威严:“把酒瓶放下。”   但苏釉没有放下,他仰起头来,咕嘟咕嘟地嘴对嘴喝了起来。   身侧Allen似乎惊呼了一声,除此之外,周围安静得过分。   他长得秀气,可偏偏这么野的动作做起来行云流水,让人不会觉得违和,只觉得很有魅力。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滚落进去,在心头烧起一簇火来,火苗窜的老高,苏釉猛地一下呛咳了起来。   下一刻,一只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中的酒瓶抽了出去。   “别喝了。”路桥低声说,“我不知道郑铭约了你,下次他们约你的话,你和我说声,不想来我帮你推掉。”   “没有不想来。”苏釉说着抬起眼来。   或许是因为咳嗽的原因,他的眼睫已经变得潮湿,眼尾漫上了一片浅淡的绯色,却依然冲路桥翘了翘嘴角。   说完,他伸手想去把酒瓶从路桥手里夺回来,却被路桥躲开了。   “不喝了。”路桥说,语气十分笃定,让人不能抗拒,苏釉看了他片刻,慢慢将手放了下去。   而另一边,谭淞也瞪了郑铭一眼,低声呵斥道:“人回来就好了,你非得闹,万一再走了,你让桥儿再这样苦上九年?”   郑铭心里也已经隐隐后悔了,或许因为他是真的对苏釉动过心,所以这些年里,他心里对这件事格外过不去。   这时崔如意也哄好了孩子,到了苏釉身侧,她在他身前蹲下来,拉住了苏釉一只手。   “回来就好。”崔如意说,“这些年大家都很担心你。”   崔如意一走近,Allen就直了眼,用自己刚学到的称呼叫他:“小-姐-姐——”   他这不伦不类的中文发音在安静的包厢里一响起来,倒是打破了原先的冷凝和沉重。   “不是小姐姐了,”崔如意笑着用流利的英文逗Allen,“已经结婚了,有家庭有孩子了。”   Allen张了张嘴,眼里刚冒出来的光瞬间熄灭了,逗得崔如意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崔如意已经迅速在心里做出判断来:这个人和苏釉应该只是单纯的同事关系,而且,他喜欢的大概率是女生。   她不自觉向路桥眨了眨眼,让他放心。   之前两人一起出现在门口而引起的担心也不觉散开了。   “我和苏釉说几句话可以吗?”崔如意对路桥说,“你去帮涟漪照看下囡囡。”   “嗯。”路桥对崔如意很放心,起身前他抬了抬手,像是想要去碰一碰苏釉因酒精微微泛起粉色的脸颊,但最终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只问道:“觉得还好吗?”   苏釉喝的那瓶酒酒精含量不低,他喝了小半瓶下去不说,而且喝的还很急,确实更容易让人产生醉意。   “还好,”苏釉说,又补充,“我没事。”   路桥看着他,不由地哼笑一声。   一般强调自己没醉的时候,往往代表着已经有点儿醉了。   但他并没多说什么。   毕竟苏釉最近躲自己躲得那么明显,他也不适合在他身边给他无谓的压力。   他点点头,和崔如意对视一眼后,重新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帮沈涟漪照顾孩子。   小孩儿很粘他,他一过来,立刻就从沈涟漪怀里伸出手来,要他抱抱。   严鹤炀和辛免看得眼热,过去哄她:“他那么凶,来,让叔叔抱。”   可小孩儿死都不撒手,就认准了路桥一般。   “你那个体外胚胎培育计划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严鹤炀问,“兄弟们老之前还能不能有希望要上孩子了?”   “能。”路桥说,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苏釉那边。   “这些年,路桥一直都在找你。”崔如意说。   苏釉看着崔如意,心里有很深的愧疚感。   崔如意应该都不知道他和路桥的过去吧,如果知道了,大约就不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了吧?   苏釉听着她温柔又宽容的话语,浓密的睫毛不自觉心虚地垂低了下去。   灯光忽地暗了下来,舞池里的球灯再次转了起来。   辛免坐在那里一直担心路桥和苏釉,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的,但因为过去的事情又不好贸然上去和苏釉叙旧,因此对严鹤炀也十分的心不在焉。   严鹤炀便拉了他下去跳舞,一边又动员别人一起下来,连谭淞都带着太太进了舞池。   “桥儿,来来来,”谭淞笑着道,“让小沈先抱会儿孩子。”   又说:“全场就你一个单身,要不委屈你跟外国小哥哥凑活凑活吧?”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苏釉的眼睫忽地抬了起来。   他蓦地生出了一种飘在云端很不真实的感觉。   他确实喝了不少酒,本来虽然有一点酒意,但神思是清醒的,可此刻被这句话一搅,酒精好像在他脑海中再次发了酵一般,他的大脑开始变得不清醒了起来。   他不自觉去看路桥的表情,恰巧对上路桥看过来的目光。   苏釉心里一慌,目光又躲开了。   那一瞬间,路桥心里的感受糟糕透了。   舞池里跳着的都是成双成对,唯独他,那么爱的人却对他避如蛇蝎。   他没回复谭淞,端起酒杯一杯杯喝了进去。   舞曲有快有慢,好在Allen性格天生乐观,一个人在舞池里跳得也很开心。   只是崔如意后面的话,苏釉连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急切地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偏偏唯独不能向崔如意确认。   他又觉得自己是痴心妄想,因为太过贪婪,太过渴求,所以大脑利用酒精自动篡改了刚才听到的话。   他开始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姐,”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釉看向崔如意,“我想去下洗手间。”   “去吧。”崔如意说,“我也去帮我对象他们带带孩子。”   苏釉抬眼,看到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那个长相温婉漂亮的女生怀里去了。   他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但酒精又让他抓不住头绪。   水流冰冷,打在苏釉脸上,他本以为这样自己就可以清醒一旦,可耳边响起的却依然是谭淞的那句话。   “全场就你一个单身,全场就你一个单身……”   这句话越响,他的心跳就越快,匆匆忙忙地想要找到什么豁口,想要看到真相。   路桥对他而言犹如一个漩涡,一旦真的漩进去,他担心自己这辈子或许都不可能再出来。   所以回国后,他刻意地避开了所有与他有关的问题。   没问过他是怎么收购了路达,没问过他路潍州现在怎么样,没问过他外公的事情,更没问过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甚至连带崔如意的事情,他也彻底避开不谈……   所以,很多细节上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也没有特别注意过。   而此刻,冰水扑在脸上,他却不自觉想起了过去许许多多的事情。   想起路桥对他说,让他给他点时间,最多两年,他们就结婚。   想起路桥对他说,他和崔如意不可能,但是也暂时不可能和崔如意解绑,在那两年的时间里,或许会有他和崔如意的传闻,要他相信他。   可那时候,他并没有将他的话当真,因为那天周茉刚对他说,那些应该是假的,所以他也认为路桥只是在哄他。   想起赵乾对他提起路达被收购后重新改名为「商泰」的时间……   苏釉的手指蓦地握紧了洗手台的边缘。   两年……   真的就那么巧合吗?   他以前从没想过,两年,是路桥认真计算过的,真的要和他结婚的时间。   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泪,他头痛欲裂,心跳失衡,忍不住将自己颈间挂着的那条链子拽出来,把那枚被体温暖得滚烫的戒指握在了手心里。   他终于记起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地认为崔如意和路桥已经结了婚……   因为头痛欲裂间,他想起了自己离开那天,路潍州曾说,崔瑞平和他已经商量好了,让他们先订婚。   也许,就是这句话,就是那时候,在他心里植入了固有的观念。   他猛地抬起头来,他想要去问清楚。   苏釉大步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自己都没感觉到自己的步伐不稳。   只是一出卫生间的门,他就看到了靠在走廊墙壁上垂眸抽烟的路桥。   路桥穿了件灰色的衬衣,走廊的灯光打在他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冷漠。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原本含笑的眼睛在看到苏釉紧紧握在手中的链子时不觉沉凝了下来。   苏釉的手握得那么紧。   有什么东西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   他像是有些害怕他,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蓦地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尾绯红,卫衣的领口以及颊边的碎发被水打湿了,脸颊苍白的厉害,因此一双眼睛黑得诡异,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脆弱感。   苏釉过的并不好。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路桥确定这个想法。   明明离开他过得一点都不好,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躲避自己。   路桥看着他,心底被强行压制的某些东西,终于如恶魔突破牢笼般,一点点冲破了理智。   他一步步走过去,眸色深沉如夜,将苏釉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苏釉手上还残留着水痕,那只手的手指细白,此刻因为用力,关节处泛出青白的痕迹来。   那只手握得那么紧,仿佛手里仿佛握着生命般珍贵的宝贝一般。   路桥觉得眼睛发烫,喉咙发堵。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苏釉离开时,颈间就戴着他送给他的那枚戒指。   他的心跳的飞快,想要看那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又害怕真的会看到。   他希望是那枚戒指,又怕最终答案揭晓后,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失望过太多次了,已经条件反射地害怕会再次迎来一波失望。   路桥的眸色太深了,带着股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狠意。   他狠狠地盯着苏釉,那压力如磅礴的山川河流一般,压得苏釉喘不过气来,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墙上。   酒精在两人的血液中燃烧,彼此的对视中,理智已渐渐溃散。   “你怕我?”路桥问。   无数个独自在研究所门前抽着烟看小白楼三楼窗口灯光的夜晚不自觉浮现在眼前。   天那么冷,可他站在研究所门前时的心更冷。   因为苏釉并不愿意见他,所以那次之后,他没有再约过他,反而习惯了晚上站在院外仰头看向那扇窗口。   在一个个那样孤独绝望的夜晚里,他心底压抑的情感也越来越多。   他记得,第一次对苏釉动情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压抑着自己。   一心想等到商泰回归后,在最合适的时机与他开始。   只是并没有成功。   因为压抑越深反弹越猛,所以苏釉一袭红裙出现在他门外,说要去找别人的时候,他爆发了。   而现在,他的情绪就和那天如出一辙。   不,九年的压抑加起来,比那天还要强烈百倍千倍。   他喉结滚动,将苏釉逼得紧紧靠在墙上。   见苏釉摇头,他像是笑了笑,嗓音低哑:“那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他盯着苏釉的眼睛,不容他有丝毫的逃避,他觉得自己疯了,已经不计后果。   “哥。”苏釉叫了一声,甚至都没听清路桥前面的那句话,他们呼吸相接,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有多久没有这么亲密过了,苏釉想问他有没有结婚,可是嗓音颤抖得厉害。   路桥看着他,像是终于没有了耐心。   他抬手抓住了他的头发,一点都不温柔地将他的脸彻底仰了起来。   “抛下我这么多年开心吗?”他眉目深深地看着他,犹如露出獠牙的恶魔般将他凶狠地锢在了墙上。   “苏医生,” 他的嗓音低哑危险,犹如魔鬼的蜜语般响在耳畔,“哦,不,桑医生……”   一个「桑」字被他发得十分低沉,又无比暧昧,“你教我,爱到病入膏肓该怎么治?” 第54章 他的人生终于变得完整   他们离得那么近, 近到呼吸可闻,苏釉能清晰地闻到路桥身上的气息,和九年前没有任何不同。   并没有崔如意身上, 那股淡淡冷香味儿。   他再无法伪装,也无法逃避。   或许对于路桥的朋友们来说, 他只是利用了路桥一把, 达成目的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或许对于路桥自己来说,即便他们炽烈地纠缠过, 他也无法判定自己对他究竟有几分真心,   或许对于更外围的人来说,他们会有更多的猜测,甚至是对他的不屑   可是苏釉谁都可以骗过, 唯独骗不过自己。   他爱路桥, 从最初,比他们任何人都知道的更早的时候就爱上他了。   比九年还要多了一年。   从那个夏天,路桥在泳池里冷着眉眼说从不会迁怒无辜开始, 从他公平公正地对待他,尊重他爱护他开始, 从即使连辛免都因为桑晴的死迁怒于他, 而路桥却低声喝止辛免开始,从他开始就意识到, 他的世界中, 从未出现过他这样的人开始……   他就情难自禁地爱上他了。   可是他的人生太残破了, 残破到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 残破到, 他不得不拆了他的爱情, 来达成自己最初的目的。   从最初在一起,他就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他知道,两个人早晚有一天会曲终人散。   因为他的人生早已被定性。   从投胎进洛颀肚子里,从被洛颀抛弃,从十岁那年捅进自己心口的那一刀,从劫后余生在木门外听到洛颀那些话开始,就;   被他在无数个日夜的深思熟虑后,一遍遍固定好了特有的步骤。   犹如一道算式。   他进入路家时,就已经算好了要离开的时间,从未更改过。   在他的计划中,路桥本该也是这道算式中的一个常量,一个元素,用过也就算了。   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他是一个潜伏的变量。   看似最温和,最有教养,但却也最有杀伤力,几乎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   他本是那么冷漠的一个人,要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勾到,可一在一起,就热情似火,像是恨不能把一颗心都掏出来给他。   说要和他结婚,为他买了戒指,将他的副卡给他,告诉他许许多多让他无比心动与向往,却也不敢当真的规划。   这样纯粹的感情,让他觉得害怕,也让他不得不刻意忽略。   所以,路桥在车上亲吻他,告诉他自己和崔如意不可能时,即便他心里有疑惑,也从不当面提出质疑。   他只表现出信任路桥,只表现出依恋路桥。   因为他的爱情远没有路桥那么纯粹,因为他的爱情全是算计好的,连时间都有规定,最多不过半年。   所以他只想享受,不愿意去分辨真假,因为无论是真是假,都没有意义。   因为在他早已列好的算式中,他注定会离开。   因为他为了报复洛颀,不得不拆借了爱情,利用和伤害了自己最爱的那个人,他无颜再像以前那样或平静,或乖巧或甜蜜地面对他。   路桥好像永远都站在阳光下,无论做什么都光明正大,而他恰恰相反。   他无法想象,一旦他们的感情中存在了这样卑劣的利用和伤害后,他们之间的信任最终还能剩下几分,而他们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不会受到影响而随着时间变得相看两厌。   他不是没偷偷为自己找过借口,想要试着打破那道算式厚着脸皮留下。   可一想到或许两人终将反目成仇,就不寒而栗。   他的人生确实是太过破败了。   即便是后来成功报复洛颀后,也不过是堵上一个洞,却因此又在别的地方开了一个洞。   像他这样的人,奢望爱情本就是无望的,所以他稀里糊涂地过。   不介意路桥和崔如意究竟是什么关系,不打听国内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就算回国,也从没想过要和他再有任何的友情以外的牵绊……   他从没敢想过,路桥竟然还会喜欢着他。   “哥。”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踮起脚尖来想要亲吻路桥,可却被路桥偏头避开了。   “我问你话呢。”他说,嗓音低沉压抑,和他的眼神一样,将人压得没有丝毫的反抗余地。   “那我做你的药,”苏釉也看着他,目光义无反顾的决绝,“如果我愿意做你的药,那,你还愿意吃吗?”   路桥没说话,他低下头来,十分凶狠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们激烈地接吻,在走廊暗淡的灯光下,犹如两头困兽,游走在绝望与希望之间。   苏釉抓住了路桥的另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感受着他无名指上的那枚被体温染得温热的戒指。   那天的接风宴上,他其实就又看到他手上淡淡的光环,只是当时他不敢细看,因为他本能地以为,那该是他和崔如意的婚戒才对。   可是现在,他不用去看也已经知道,这枚戒指,只和他有关。   血腥味儿溢满口腔,两个人在疯狂的亲吻中都落了泪。   两支舞过去,包厢里的人没等来路桥和苏釉,却等来了一条信息。   信息是路桥发进群里的。   “我先带苏釉回家了。”路桥说,还没忘圈谭淞,“回头你把苏釉的同事送回研究所。”   “我靠,什么情况?”众人一脸懵逼。   “这才几分钟,他俩关系就突飞猛进了?”郑铭一脸不解。   “不是我哥把苏釉给绑架了吧?”辛免立刻着急了起来,“不行,我得去看看。”   严鹤炀无语地看他一眼,死死握住了他的手腕。   “大家都别操心了。”还是崔如意有大姐风范,“我看那,人家两个是郎有情妾有意。”   “不是啊姐,”郑铭不认同,“郎有情妾有意他们会分开九年?郎有情妾有意苏釉回国会躲着桥儿?”   “每个人的处境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崔如意说,“很多时候,不换位思考的话就很难理解。”   “那他们是和好了吧?”沈涟漪抱着怀里已经睡着的孩子,忍不住弯起了眼睛。   “嗯。”崔如意对着她笑,“外面有比我们桥儿好的吗?苏釉像傻的吗放着这么好的不要?”   “和好了,和好了,”崔如意染着蔻丹的手在空中果断一挥,“我猜他们会和好。”   崔如意和沈涟漪刚结婚的前几年,其实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法国。   因为崔瑞平无法接受。   崔瑞平一手创建了庞大的商业帝国,他对崔如意没有太高的要求,但却要求她一定要生个孩子,不至于让他一生的事业后继无人。   刚开始崔如意表现的十分配合,非常积极主动地追求路桥,让崔瑞平放松警惕,安心地退了休。   谁知道崔如意拿到公司大权就翻脸不认爹,转头回了法国和沈涟漪举办了婚礼。   婚礼虽然很小,邀请的人也不多,但崔如意却向国内各家合作方,亲朋好友都寄了喜饼。   所有人都知道崔如意在国外和一个女人结了婚,崔瑞平则差点被气死。   父女二人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直到几年前,路桥公司的科研项目取得了巨大进展,崔如意履行对崔瑞平的承诺,和沈涟漪生了孩子。   都说隔辈亲,崔瑞平的老脸在看到乖软软的糯米团子时,终于再也绷不住,彻底乐开了花,也第一次接受了沈涟漪。   所以这些年里,一家三口住在国内的居住时间也变得越来越多。   崔如意经历过那样的时刻,必须去做违心的事情来保护自己的爱人,所以她对别人也更容易宽容。   虽然她也未必就能理解苏釉之前的做法,但是只要路桥喜欢他,还爱他,那么她认为作为朋友就应该毫无条件地接受他。   “是我格局不高。”郑铭自我反省。   “别,”谭淞拍了拍他,“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格局不高他们才能酒后吐真言,顺便酒后乱个性什么的……”   三千的包厢里笑声一片,而路桥和苏釉则刚刚坐上车。   前后车厢的隔板被拉了下来,靳小圆一边驾车一边还在不可置信。   他跟了路桥两年多,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带人回家。   大过年的,路家院子里张灯结彩,每年必备的红灯笼一个不少,不过树上的彩灯却不是邱叔亲自上去布置的了。   邱叔年纪大了。   不仅是他,刘嫂和李叔也一个个见老了,岁月对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仿似无比苛刻。   不过路家现在就只剩了路桥一个人,他们的工作量也不多,路桥也希望他们能在家里养老,三个人都没有退休的意思。   这么多年下来,虽然不是一家人,但也早已胜似一家人了。   路桥他们回来的时候,邱叔刚从副楼里出来。   老人眼花了,夜里尤其看不清,于是走过来疑惑地问正准备离开的靳小圆:“少爷回来了,我看怎么还有别人?”   “是……可能是……”靳小圆磕磕巴巴地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邱叔着急了,“你这孩子吞吞吐吐的,我自己去看。”   他说着就要进主宅,被靳小圆一把拉住了。   “路总带了个人回来。”靳小圆蚊子哼哼般地说。   “什么人?带个人怎么了?”邱叔刚开始没明白,但片刻后他忽然明白了过来,一双老眼忍不住放光,“带了个人?”   “嗯。”靳小圆说。   “男的女的?”   “男的。”靳小圆道。   靳小圆记得这个男生,前阵子为科研组接风的时候,他们老板还特意去送了他。   不过确实长得不错,单论长相的话,能配得上他们老板。   靳小圆正想着,邱叔已经兴奋地去通知其他人,明天一早一概不准进主宅,以免打扰到少爷。   毕竟九年了,就算他们望穿秋水旁敲侧击也从没见路桥多看过谁一眼,带人回来什么的就更别说了。   以前几个老人还算有些要求,毕竟路桥要什么有什么,真再找一个,太差的肯定不行。   可现在,只要路桥带回来的是个人,就已经足够他们欢天喜地了。   房间里灯光大亮,苏釉的手臂紧紧绕在路桥脖颈上,抬头亲吻他的喉结。   路桥的喉结上下滚动,因为染了汗而更显性感。   他的手掌滚烫,强势地握住苏釉的脚踝,让他屈起一条腿来,垂下头去认真地吻他。   回来的路上,他们一分钟都不舍得放开彼此,因此连工具都没去买。   苏釉本来要去取乳液,但路桥没让。   因为他还记得最初在一起时,有一次两人情急,没用专业的东西,苏釉就疼得特别厉害。   “明天去买。”他嗓音低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低着头轻轻啄吻苏釉绯红的眼尾。   滚烫的唇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他红肿的唇瓣上。   他们不停地用手和嘴唇抚慰彼此,即便只是这样,也幸福满足到几近颤抖。   一切结束后,仍紧紧拥抱着彼此。   “哥,对不起。”苏釉的鼻尖抵在路桥颈窝里,闻他身上那股无比让人安心的气息,终于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其实三年前在S国医院里,我看到过你和如意姐,我以为……”   他艰涩地说,“我以为你们结婚生了孩子。”   路桥揉他发的手顿了顿,忍不住狠狠闭了闭眼。   “我和如意只是朋友,当年假扮情侣也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和你在一起,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的话,我是不会答应她这个请求的。”他的声音低低哑哑,但很温和,“但是我既然答应了就该做到,对不对?”   苏釉在他怀里很轻地点了点头。   和九年前不愿意去思考这些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不同,他现在头脑清醒,但对路桥却是真真正正的全心信任。   “如意的对象沈涟漪那时候身体不好,因为怕恋情曝光被崔叔叔发现受到打压,所以才假装追我转移视线。”路桥低低地和苏釉解释原委,“我那时候其实已经很喜欢你,但是我担心路潍州会打压你,影响你的学业,所以也打算暂时先不改变我们的关系,等将来将路达收购过来后,再正式追求你。”   “我和如意的时间恰好重合,所以我决定帮她们。只是我也没想到,你那晚会那样逼我。”   逼得他没办法再等待,逼得他将他抱去了床上,也逼得他一颗心滚烫,恨不能立刻就和他结婚。   苏釉抿了抿唇,片刻后有些不太确定地问:“沈涟漪也是抑郁症吗?”   路桥愣了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我后来其实有反复想过桑阿姨的死,结合知道的信息和你对路叔叔的态度,猜测出了她的真正死因,”苏釉轻声道,“所以你说因为沈涟漪的病情才愿意帮助她们,除了抑郁症,我想不到别的。”   “沈涟漪现在痊愈了吗?”苏釉又问。   “最近几年每年都会定期过去检查,已经算是痊愈了。”路桥低声道,“我妈妈生病后,曾经对他的医生说过,希望他能对她的病情保密,但是其中一位医生没有遵守承诺,向路潍州泄露了她的病情,才让路潍州想到了那么阴损的手段迫害她,所以当时,我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沈涟漪的实际情况。”   他母亲因为别人泄露病情而离世,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那种没有底线的事情的。   如果他因为恋爱就没有底线,那么他和害死他母亲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我先和你谈恋爱的话,”路桥亲吻苏釉,“我就不会答应如意这件事,你也就应该不会误会了。”  「可是哥,」苏釉浓密的睫毛抬起来,一双眼睛水意迷蒙,“我当年离开并不是因为如意姐,而是因为我没有办法面对你,是因为我太卑劣,因为……”   路桥凑过来亲他的嘴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他将他颈上的链子解下来,垂眸将那枚戒指取下来,随后很认真地将它戴在了苏釉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垂低头颅,很虔诚地在他手上印了一个吻。   他的唇那么软那么烫,让苏釉忍不住微微一颤。   “以后就这样戴着。”路桥低声说。   当时用链子串了戴在脖子里,也是为了避开路潍州,而现在,他们谁都不用再顾忌。   相爱就是相爱,就是那么简单。   “可是我还是想说。”苏釉趴在路桥怀里,轻声道。   “嗯。”路桥像是笑了一下,轻轻绕他的头发玩儿,“那就说。”   “我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根本配不上你,”苏釉将憋在心底许许多多年的话往外吐,“我想要彻底丢掉过去,开始新的生活,所以那时候我丢下了你。”   “对不起哥,”苏釉从路桥怀里抬起头来,眼睫湿漉:“可是离开后,我才发现我那么爱你,每晚睡不着都在想你,不敢看关于你的任何信息,怕忍不住就会回来破坏你或许已经重新步入正轨的生活……”   苏釉的人生总是在修修补补,拆东墙补西墙,可最后,总还是留着一个洞填不上,让他魂牵梦绕。   即便他已经拼命了,尽力了。   “幼幼。”路桥紧紧地抱着他,滚烫的掌心安抚地摩挲他光滑的背脊,“都过去了。”   他与他十指相扣,用自己手上的戒圈摩挲着他手上的那枚戒圈。   即便这两枚戒圈已经九年未见,但因为主人对它们几乎是同样的珍惜,它们的光环仍和九年前一样。   那么般配,那么和谐,谁都没法改变它们是一对儿的事实。   路桥看着那两枚并在一起的戒圈低声道:“如果你觉得自己不够好,那或许是因为,你并没有看到我眼里的你有多好。”   他倾身亲吻他的额头,语调沉哑:“我爱你,不比你爱我浅哪怕一点点。”   那双狭长的凤眸微微弯出了好看的弧度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开始新的生活,嗯?”   他看着苏釉漂亮湿润的眼睛中自己的影子:“与过去彻底割裂,开始你以前就想要的生活,只是在你的生活里加个我,可以吗?”   苏釉抿唇,重重地点头。   他抱住路桥,和他接吻,浓密的睫毛湿成了一绺一绺,可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那么幸运,前半辈子的苦仿似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甜而存在,因此几乎没有费什么力,就与那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解的过往彻底和解了。   他的心轻飘飘的,那是被人托在手心里的幸福感。   什么都不担心,也什么都不害怕。   虽然很多话还未来得及说透,可是此刻他们紧紧地拥抱亲吻,低声地说着别离后心里最想说给对方听的那些话。   苏釉知道,二十七年来,他的人生终于变得完整。   从此以后,他也再不用拆东补西。   作者有话说:   其实感觉这一章完结也可以诶;   不过正文应该还会再写一两章,把没收好的线头收一收;   大家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其实不是一个传统的破镜重圆; 第55章 他们在大雪中紧紧拥抱,激烈地接吻,在那一个吻中,双双白头。   这一晚, 他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苏釉的话从没有这么多过,就算许多年前,他爱在路桥面前说话, 也不过是为了伪装自己。   可是今天,即便已经有了困意, 他依然蹭在他怀里, 不停地把过去压住的那些话一点点倾吐出来。   像是吐出了自己浑浊的前半生,也像是吐出了一颗炽热真诚的灵魂。   路桥安静地听着,不停地亲吻他的眼角眉梢, 也亲吻他胸前那道浅淡到犹如刻意装饰的红色伤痕,睫毛轻轻扫在苏釉雪白的皮肤上,感觉苏釉的手掌按在了自己的后脑处。   苏釉说了很多,但没说他小时候受的那些苦, 所以路桥便格外觉得难受。   其实直到现在, 他都不敢想象十岁那年的苏釉该有多绝望。   “哥,”房间的大灯关了,只开着壁灯, 光线昏暗柔和,让人放松, 苏釉像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随后喃喃地问:“你真的不恨我吗?”   其实也恨过的,虽然路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那天高考结束后, 真相彻底曝光的那一刻,   无法确定他对自己心意的那一刻,   路潍州检查他行李箱时, 他打开的箱子里没有哪怕一件与他有关的东西的那一刻,   离开时, 他头都不回无比决绝的那一刻,   那一晚,他在旧街始终等不到他的那一刻……   他是恨过的。   只是从周茉的咖啡馆里出来,知道他是如何艰难存活下来的那一刻,那些恨就不在了。   他的爱恨都很浓烈,可爱是绵延持久的,恨却连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到。   即便明知道周茉说那些话是想告诉他苏釉这种人足够凉薄,既然走了就可能再不回来,可他却丝毫没觉得他凉薄过。   他不觉得他凉薄,他只是无法自控地一遍遍将自己代入到他的境地里去,感受着那种窒息的痛苦与绝望。   他也曾问过自己,如果自幼生活在那种环境中的人是他,如果被自己最亲爱最信赖,视作天地的父母折磨厌弃的是他,被那样惨无人道的出卖的是他……   他是否能比他成长的更好,是否能比他后来做的更好?   他不确定。   但却也知道,苏釉并不凉薄。   他不仅不凉薄,被身体包裹着的那颗心还比天上的云朵都要柔软,比地底的岩浆都要滚烫,意志也比世界上最坚硬的钻石还要坚韧……   他只是,在最柔软的时候没能遇到好的人,不得不用冷漠与尖刺,一层层把自己包裹起来。   就像周茉说的,如果他不去打败别人,那么,小时候那些孩子就会更热衷于在他身上盖戳儿……   他许久没有出声,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慢慢紧绷了。   路桥的眼眶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约等于没有。”   “约等于没有是什么意思?”苏釉像是愣了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问。   “因为恨你的时间很短很短,”路桥亲吻他心口的伤痕,“但剩下的都是爱。”   苏釉咬了咬嘴唇,心跳变得缓慢而沉重,感动和隐隐的难过堵在了他的咽喉处。   他眨了眨眼,可眼睛里却还是不自觉泛起了水气。   “哥,”他的嗓音有些哽咽,“你怎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每次都是这样。   路桥好像从来都不会真的和他生气。   即便连他的朋友们都看不过眼,可唯独是深处漩涡中心的他,却从来都不会怪他。   他有时候甚至希望他能真的恨他,给他脸色,骂他两句,这样他心里的内疚才会少一点。   “知道我为什么不恨你吗?”路桥抬眼看他,忍不住亲吻他湿红的眼睫,“因为你从来都不是生了恶意,你只是在反抗不公,只是在为自己讨公道……”   “而且,”他沉声道,“如果我不喜欢你,你就算真的生了恶意,又能怎样呢?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   “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这一句路桥的声音很轻,可却振聋发聩般震得苏釉头脑嗡鸣,巨大的感动如潮水般侵袭而来。   从没有人对苏釉说过这样的话。   而现在能说出这样话的唯一一个人正紧紧将他抱进怀里,对他宽容以待。   苏釉含泪吻上去,被路桥重新按在了身下。   “你不也是,把自己的真心交给我了吗?”   是的。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已经把自己的一颗真心交付了出去。   不过中间波折太多,他一直以为无人得知。   就在刚刚,就算他们那么亲密地拥抱接吻,可是中间仍横亘着九年的空缺,这种空缺对他而言就如一种令他不安的变量。   可现在,这句话出来,好像连那九年的空白都被抹去,他一颗心终于安安稳稳,落进了路桥滚烫的掌心里。   ——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天蒙蒙亮,两人才相拥着沉沉睡去。   等苏釉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侧已经空了。   他心里慌了一瞬,甚至怀疑昨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喝多了酒而做的一个美梦。   现在梦醒了,他又重新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中。   但很快,他听到浴室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也终于认出,这确实是路桥的卧室。   苏釉双手撑在身后,慢慢坐起身来,但紧接着他又悄悄俯身下去,将鼻尖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了嗅那上面独属于路桥的味道,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床头柜上有烟,他有些慵懒地敲出了一支。   路桥抽的眼没有变过,还是多年前的那一款。   苏釉沉默着将雪白的烟身夹在指间,刚点火吸了一口,洗手间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路桥裸着上身,只腰上系了条浴巾,边擦头发边走了过来。   他的眉眼被湿热的水气氤氲的青翠,唇色有一种别样的红润,让苏釉想到了十年前第一次见他时,联想到的初夏时节开得正盛的榴花。   热烈,纯粹,天真……   最重要是,那样的繁花盛开真的是特别特别美。   “醒了?”见路桥咬着烟看他,路桥将毛巾随便一丢走了过来,他双手撑在床沿上,弯腰倾身过来,偏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   “嗯。”苏釉的嗓音有点沙哑,含笑看他,仰着头回应他。   不像九年前那么刻意的甜美,而是带了点自然而然的慵懒,像冬天趴在窗台晒太阳的猫,“几点了?”   “谁知道呢?”路桥笑了一下,“我起床的时候刚十二点半,现在大概一点左右?”   他说着话,微微侧头,就着苏釉的手吸了口烟。   “哥。”苏釉抬手,用自己一只手掌包住路桥的侧颊,凑过去和他接吻,和他共享那一口烟。   “今天大年三十。”一吻结束,路桥垂眸看他,深黑的眸子里漾起笑意,直白地说,“我很开心。”   已经有太多年了,总是他一个人在这所房子里过年,而每年这个时候,别人有多开心多热闹,他就有多孤独多伤感。   苏釉看着他,还没说话,路桥又说,“我很想你。”   他很开心,在新的一年开始的时候,苏釉回到了他的身边。   “我也想你。”苏釉说,忍不住又凑过去和他接吻,抬手勾他脖颈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戒指和在灯光下划过一道浅浅的银辉,“以后每一年的春节,我都会陪你一起过,我发誓。”   “嗯。”路桥含糊地应,知道面前这个人说话最是算话,他心情大好,“饿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兴奋的原因,说起来也奇怪,虽然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进餐,但是苏釉到现在一点都不觉得饿。   他只觉得开心,幸福,觉得自己的灵魂前所未有的饱满。   “不饿。”他笑着眨了眨眼,嘴甜地说,“看着哥就饱了。”   “你啊,”路桥看着他,眸光晦暗不明,“就是一张嘴会说。”   以前也是,把他哄得团团转,一个人陷在爱情中,规划着与他的天长地久。   “我说的是真的。”苏釉知道他在想什么,拉了他的手过来,学着他的样子,亲吻他戴着戒指的手指。   路桥垂眸看他乌黑的发顶,终于笑了一下。   他很快就站起身来,打开衣柜找出要穿的衣服,苏釉则咬着烟靠在床头,着迷地看他动作间耸动的肌肉线条。   路桥的身材一直好得出格,或许是因为运动大多是球类和游泳,他的肌肉线条特别流畅,手长腿长,腰线很高,犹如艺术家手下最完美的杰作。   苏釉虽然在北欧生活了那么多年,但也鲜少见到像他身材这么好的人。   路桥的动作麻利,很快就套上了衣服。   或许是因为今天过节的原因,也或者是因为心情好,路桥难得地穿了亮色的衣服。   暗酒红的衬衣衣领从宝蓝色的羊绒衫里延伸出来,衬着尚且没有干透的乌黑短发,看起来又英俊又年轻。   随后,他又为苏釉找了套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床头。   “你房间里都没有变,不过那些衣服距离上次晾晒也许久了,大概不能穿了。”路桥说,“虽然大了些,还是先凑活穿我的吧,回头给你买新的。”   “嗯。”苏釉将剩下的一点烟在烟灰缸里摁熄了,弯着眼睛起身,进浴室去洗澡。   热水冲下来的一瞬间,他忍不住笑了,觉得路桥这个人真的是很长情。   因为他用的东西基本都没变过,和他离开时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虽然有些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东西中间有过升级,但基础还是原来的那款。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路桥正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低头看PAD,眉眼间盈着淡淡的笑意。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安静地对苏釉说:“下雪了。”   又说:“群里正在讨论我们现在是什么状态?”   “那你怎么说?”苏釉坐过去,手里还握着吹风机,乌黑的发湿漉漉地散在肩头,让他看起来清秀绝伦。   “你自己看。”路桥把PAD递给他,顺手将吹风机接到手里插上电,站在身后为他吹头发。   群里很热闹,但都是真名,应该是路桥懒得记人,自己给备注上的。   辛免:“大家过年好,下雪了,下雪了啊,今年念叨了一年都没念叨来雪花,没想到大年三十竟然下雪了,好兆头。”   郑铭:“那是不是说明,桥儿和那谁突飞猛进了。此处需要@路桥。”   谭淞:“这可是今年的初雪,快带对象出去看雪。”   【……】   下面拉了无数条,基本都是在讨论下雪和路桥他们两个的事情,直到临近中午,刚开始还算正常的画风终于渐渐扭曲。   严鹤炀:“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了一上午了,某些人一声都不吭,我怀疑是不是昨晚搞了一夜,精尽而亡了?”   辛免:“别胡说八道,我哥也是你能随随便便指指点点的?”   郑铭:【哎呦辛免,你怎么还这么单「蠢」,要不你呼唤呼唤路桥,看他出不出来答复你,面对现实吧,承认你老公说的就是真相就这么难?】   谭淞:“大过年的别搞事儿@郑铭,都别吵着桥儿,毕竟别了九年了,好不容易才能开荤……”   孙淼:“我好羡慕苏釉啊,能摊上桥哥这么英俊潇洒多金还又痴情的男人,啧啧啧,羡慕死了。”   郑铭:“你男人不好吗?你男人不痴情吗?你男人不英俊潇洒多金又痴情吗?”   严鹤炀:“呵……”   谭淞:“呵呵……”   崔如意:“呵呵呵……”   辛免:“哈哈哈!”   郑铭:“桥儿,就差你了,来排个队,不会真的精尽人亡了吧?”   【……】   苏釉看得脸皮发烫,但又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把聊天记录拉得七七八八时,路桥也已经为他吹好了头发。   “外面还下吗?哥。”苏釉迫不及待地问,想起那一年初雪时,路桥还曾特意去接他,就是因为听人说,如果相爱的人在初雪那一天在一起的话,就可以白头到老。   想一想,路桥还真的很纯情。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应该只听人家说了一半儿。   因为那天他们全程都在车上,就连下车那几步路,路桥都将大衣脱了护在了他的头顶。   “下的正大。”路桥说着含笑拉开了窗帘。   苏釉偏头看出去,远处的松柏已被积雪盖得严严实实,而鹅毛般的大雪仍在风中纷纷扬扬,打着旋儿往下飘落。   “怎么?”路桥看着苏釉笑了下,“在北欧这么多年,还没看够雪?”   “哥。”苏釉嘴里咬着个皮套,熟稔地抬手将头发扎在脑后,一双眼睛像坠入了星子般看着他,“你还记得那年初雪时你去学校接我的事情吗?”   路桥轻轻点了点头,眸色不觉变得晦涩了起来。   “不管用。”他轻声地说。   苏釉起身,亲他的嘴角,十分迷信地笑道:“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在雪中把头发染白啊?”   路桥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觉疑惑地张大了眼睛。   苏釉不等他说话,立刻过去床边换了衣服。   虽然他又长了几公分,但路桥的衣服对他来说无疑仍然很大。   他将雪白的毛衣穿上,又弯腰挽了挽裤腿,然后拉住路桥的手带他下楼。   木质楼梯维护的十分好,和他离开时没有什么分别,经过他自己住的那间卧室时,苏釉的脚步顿了顿,因为看到那扇门闪着一道缝儿。   但很快,他就没再理会,而是拉着路桥一路往下,两个人一起下楼的脚步将楼梯踩得噔噔噔作响。   欢快,又急促,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儿,去晚了就摊不上了一样。   主宅里一个人都没有,无比安静。   苏釉握着路桥的手,推开大门,走过回廊,迈下台阶,他们走进铺天盖地一片茫茫的大雪里。   鹅毛般的雪花迅速落在眼睫上,进而洒满发顶和肩头,路桥握着他的手往后一拉,苏釉一个不稳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苏釉含笑看他,抬起脚来亲吻他的嘴角。   他们在大雪中紧紧拥抱,激烈地接吻,在那一个吻中,双双白头。 第56章 我耐打   “这雪下的。”刘嫂用过午饭有点坐立不安地站起身来, 推门往外走。   “又坐不住了,这是又坐不住了……”邱叔忍不住笑了一声,悄悄对老李说, “少爷这么大个人了,不出来肯定有不出来的理由嘛……”   他说着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少爷这么大个人了, 还能饿到不行?”   老李看着面前的棋盘, 咬着嘴里的旱烟袋吧嗒吧嗒两口,没有说话。   眼看已经是这一年里的最后一天,路宅里其他佣人愿意回家过年的都已经回去了, 就剩了三位老人还在这里守着。   老李一辈子没结婚,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只是大贝从小是他带大的,大贝没的那年, 老头很是难过了许久, 再缓过精神来时,人都显得老了好几岁。   老邱的女儿早已嫁人,与丈夫在南方做点餐饮上的小生意, 每到逢年过节就更加忙碌,所以老邱一般会在气候比较怡人的时候休路宅的年假过去, 和女儿团聚几天。   而刘嫂的儿子更是远在国外, 连儿媳都是外国人,不说路途远近, 只交流就是个问题。   年轻人的思想新, 外加沟通不畅, 刘嫂去了儿子家就像个外人, 总是十分局促, 时间久了也就渐渐不愿去了。   好在儿子还算孝顺, 每年都会和儿媳回国住上一周到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回来的时候,刘嫂也就和老邱一样休几天假,回家里的老房子里享一阵天伦之乐。   这三个人都是在路宅待得最久的,如果还算一个的话,辛免的母亲张姨也是其中之一。   路潍州被赶走后,张姨倒是也会抽空和辛免一起来陪陪这些老伙计们,大家叙叙旧聊聊天,只是每次说起桑晴来,张姨总是会忍不住哭。   那阵子辛免还是对路桥没怎么死心,私心里,张姨也是想撮合两个孩子的。   路桥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了解这个孩子的品行是其一,再就是,当年桑晴对他们母子恩重如山,现在桑晴不在了,她想要把路桥好好照顾起来。   只是路桥对辛免确实是没意思。   在一次酒后,严鹤炀又撮合他们的时候,路桥直接问严鹤炀,既然喜欢辛免,为什么不主动去追求他,而是让他在别人那里一次次伤心落泪?   那一次路桥话说的很重,他在严鹤炀肩头捶了一拳,随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许久,才说:“严鹤炀,我可真看不起你。”   就是因为这一句话,成就了严鹤炀和辛免后来的感情。   虽然路桥不喜欢辛免,但是因为辛免和严鹤炀正式开始,两家人反而走的更近了一些。   偶尔春节后的那几天,张姨如果不太忙,也会过来小住两天。   不过她没住在以前辛免小时候,桑晴为她和辛免在主楼一楼客卧安排的卧室,而是住在了副楼里,和几位老人聊聊天。   今天大年三十,张姨跟着辛免去严家过年,自然是不能过来的,所以楼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   三人中除了邱叔外,其他两个人都已经到了退休年龄。   达到退休年龄时,路桥和刘嫂以及李叔都单独谈过话。   路家的佣人和之前桑家的佣人一样,每个人都投了保险,保额还不低。   所以不管有没有后代,他们的生活还是相对有保障的。   但刘嫂和李叔还是决定在路家养老。   不仅仅是因为除了退休金外还能多一份薪资,也不仅仅是因为路家的环境好可以与共事几十年的老伙计们消磨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他们放不下路桥。   路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生成长的,所以这些年他经历的一茬茬波折他们也都尽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小时候勇敢坚韧,见人就带三分笑,热情洋溢的路桥,   少年时勇于挑战,骑着摩托飞跃高岗低谷,让他们在电视机前蹲守加油又无比担心的路桥,以及在摘下头盔时那个堪比太阳般耀眼的笑容,直到现在三个人都没有忘记过……   可是桑晴去世后,那样的笑容再没在他脸上出现过。   后来小少爷离开,在与路潍州彻底决裂并断绝父子关系后,他整个人就更是变得沉稳冷漠。   有时候站在夜色里抽烟,那道斜斜靠在树上的身影,都会莫名给人一种风一吹就会散了的错觉。   但有时候,在清晨阳光下的餐桌上,他垂低眼睫抿住唇角,飞速地处理公事的时候,又会给人一种机器般冰冷而精准的错觉。   冷漠,理性,但独独没有了年少时的那些鲜活气息。   没有人舍得离开路家。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希望可以看着这个自幼就在他们眼皮底下长大,在他们心里几乎和自己亲生孩子没有什么差别的孩子可以得到幸福。   因为每一件事情中,这个孩子都是最无辜的。   即便他外表冷漠,可对外释放的,却一直都是巨大的善意。   别说他们三个人,就连跟着路潍州的老王,之前老婆得了绝症,也是路桥伸出援手,才能及时得到最好的救治,到现在仍健健康康地活着,逢年过节总不忘亲自过来送些东西。   连以前对小少爷释放过善意的那些老邻居,他也没有漏下。   他们不相信,也不甘心,路桥这辈子得到就只有一波波的波折与苦痛,而不是幸福?   刘嫂摸出老人机来看了看时间,都下午两点了,她确实担心她家少爷不吃饭会饿坏了身体。   最重要还是,女人和男人可能确实不一样,爱操心,她心里猫抓一样想知道他们家少爷究竟带了个什么样的人回来。   得多好的人才能让他们少爷动心啊?   毕竟小少爷那长相的,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没见着过一个。   这些年来,随着年龄渐渐老去,刘嫂也越来越怕冷,推开副楼大门的一瞬,就觉得寒风吹得脸疼,好在羽绒服够厚也够长,身上还是暖的。   她身上这套羽绒服李叔和邱叔也各有一件,是路桥特意在外面订制的,比市面上最厚的棉服还要厚实不少,一路跟着他们的身高包裹到脚踝。   刘嫂将手从长长袖子里伸出来,轻轻揉了揉脸。   再放下时,就看到了雪地里紧紧相拥着的两个人。   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却能分辨出来,那是个少年或者少女的身形,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身姿修长挺拔。   她愣了愣,怕打扰到两人,立刻退后半步站在门口冲老邱道:“什么男生,我看是个女孩子,扎着头发呢。”   “小靳说是男生啊。”老邱一脸懵逼,闻言捏着象棋在手里转了转,片刻后他猛地醒过神来,“他们下来了?”   “在院子里呢。”刘嫂说。   “走走走。”老李也扔下象棋,“去看看去。”   “下你们的棋吧。”刘嫂在门口拦住了不让去。   “怎么了?”邱叔笑眯地说,“就许你一个人看还不许别人看一眼了?看看咱少爷究竟带了个什么人回来,再看看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咱们几个老家伙也好放心不是?”   “谁不让你们看了?我自己也没出去,”刘嫂老脸涨得通红,片刻后道:“正抱着打啵呢。”   “哎哟哟,”邱叔老怀甚慰,“我还以为就咱少爷冷冰冰的那样儿,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不还挺会的?”   “咳。”老李一辈子没结过婚,闻言慢慢坐了回去,吧嗒吧嗒又抽了两口旱烟,“今天估计得在家里吃年夜饭吧?晚点再看也来得及。”   刘嫂放下手来,忍不住探着身子又往外看了一眼。   刚刚抱得正紧的两道人影此刻已经分开了,隔着茫茫大雪,穿白棉服的那位蹲下身去又站了起来,大概是向他们少爷砸了一个雪球,下一刻,他们少爷的笑声就隔着风雪隐隐传了过来。   他一手挡在眼前,随即弯下腰去,像是也抓了一把雪。   雪沫子被扬在了空中,和漫天扯下来的雪花几乎融为一体。   一片苍茫中,路桥灰色的大衣一角飘了起来,欢快的笑声也越来越清晰了起来。   多少年没听到这道笑声了?   刘嫂听着听着不觉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睛又忍不住一酸。   这个对象好,她忍不住想。   就算连对方的脸都还没有看见。   但能让她家少爷这样笑的,肯定是差不了的。   “过来了过来了。”她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说。   老李和老邱闻言立刻放下了手里的象棋,一起涌到了门边。   “我就说嘛,接吻还能一直接下去不成?”老邱絮絮叨叨地说,几个人只敢把脑袋探出去,齐齐地往外看。   离得近了,大家都能看出来,对方虽然留了长发,但确实是个男生。   因为路桥足有一八七,穿上鞋子正正好一九零,那个男生虽然到他耳下,身高应该也要有一米八了。   他的皮肤雪白,远远地看过去眼睛弯出来的弧度十分漂亮。   “这怎么……”邱叔的眼神最好,看了片刻不觉疑惑地道,“长得这么像小少爷啊?”   “谁?”老李忙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来,声音不觉提高了,“是小少爷,这就是小少爷吧?一模一样啊,小少爷也喜欢穿白的。”   “看着比小少爷高一些,”刘嫂将眼里的泪擦了,不觉想起最近八点档播的正热的狗血替身电视剧来,疑疑惑惑地问,“少爷他不是找了个替身吧,就跟电视上演的那样……”   她沉思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是没这个可能:“那可不行,万一人家将来发现了,还不得飞了他?”   电视剧上就是这样演的,男主角找了个白月光的替身,可最后却不小心爱上了替身,恰在这时,替身发现了真相,于是果断分手离开,男主角痛不欲生,再次陷入了绝望之中……   “什么替身啊?”邱叔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毕竟是路家的管家,见得多识得广,大事上稳得住,“小少爷当年走的时候也才十八,男孩子到二十二都还有窜一窜的说法,长点身高不算什么?”   他顿了片刻:“应该是小少爷回来了。”   三个人三颗脑袋叠罗汉般往外探着看,完全不知道早已暴露。   “那边是谁?”苏釉被路桥握着冻得发红的手装进大衣口袋里,看着几颗花白的脑袋不觉笑了,他笑了一瞬,不觉又有些怅然,“刘嫂和邱叔他们都还在吗?”   路桥数了数那几颗脑袋:“在,还有李叔,过年就他们三个留下了,估计一个没漏,都在那里呢。”   苏釉遥遥看着那边,路桥口袋中,彼此交握的手指不觉收紧了些。   他抿了抿唇,停住了脚步。   昨晚没有工具,两个人虽然折腾的多,但大都是亲吻,他嘴唇这会儿还红得过分,一点没有唇色正常时的粉润,反而像是颗熟透了的樱桃。   “怎么了?”路桥好笑地看着他。   苏釉不自觉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瓣,又抬头看了看路桥的嘴唇。   路桥的唇色本就艳丽些,此刻虽然看起来更红一点,但也没有那么突兀。   “怎么了?”路桥明知故问,抬手揉了揉他红润的唇瓣,恰恰一片雪花落在了上面,艳丽到像是红梅覆雪一般。   路桥看着那片雪花,很温柔地用指腹捻了一下,不过瞬间,那片莹白的雪花便化在了他的指腹与那瓣柔软的唇间。   微微的凉,十分湿润。   苏釉启唇,轻轻吮了吮他的指腹,那双天生本就多情的眼睛此刻几乎能将人溺毙,但也隐隐含着一点担忧。   “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不好?”   他一走九年,家里的这些老人儿说不定也和郑铭谭淞他们一样,对他心存怨怼。   以前不是没想过这些,但那时候也只是觉得,路桥早已有了自己的幸福,他们将来必然不会再有什么纠葛,与家里这些老人们还有没有机会见面都不确定,想那些有的没有根本没有必要。   而且,崔如意那么优秀,路桥的生活肯定很幸福,就算刚开始家里这些人对他有些意见,但时间久了估计也就淡了。   说不定他们还会感叹他幸亏走了,不然和洛颀那个女人的儿子纠缠在一起,又会有什么好下场呢?   他什么可能都想过,但唯独没想过,他还能有机会和路桥在一起,还有一天,需要来面对过往。   郑铭他们的态度他可以不用太放在心上,但是这些老人……   当年也都是像长辈一样好好地照顾过他的,他心里多少有点虚,觉得无法面对。   “不用担心。”路桥轻声说,“他们也很想你。”   刘嫂还特意将苏釉的照片发到国外他儿子那边去,让他帮忙留心,邱叔更是将他的照片贴在了他女儿女婿的餐馆里,希望能够多一点线索。   苏釉的眼睛红了红,沉默着没有说话,但脚下却不再犹豫。   泳池里已经结了冰,一片晶莹上面盖了厚厚的一层雪白。   “这些年还冬泳吗?”苏釉问,忍不住想起那次自己故意掉下泳池的情景,如今站在这方泳池前,过去的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般。   “游。”路桥说,垂眸看他,“以后一起游?”   苏釉笑了起来,忍不住想象了一下两个人在水中的场景,脸颊微微发烫。   两个人走走停停,虽然下着雪,但脚下每一寸土地仿佛都有着过往动人的回忆。   有拥抱,有亲吻,有和大贝飞奔的身影,有路桥从一方朝霞游入深蓝中的健美身影,也有那一晚,他走在前面,他的车子在后面,为他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那边三个人终于等不及了,冒着雪从副楼出来,往这边赶了过来。   “是小少爷,真是小少爷。”刘嫂走在最前面,眼圈通红,一双手急切地伸在身前。   苏釉在原地僵了片刻,随后快步迎了过去,张开手臂紧紧抱了她一下。   “刘嫂,好久不见,”他含笑道,眼圈却不自觉隐隐发红,“这些年大家都还好吗?”   “我们都好。”虽然路家一再有变动,但是下人们确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刘嫂两手搭在苏釉肩头为他拍雪,一边又忍不住掉眼泪,“小少爷长得更好看了,也长高了。”   “好好好,”邱叔也道,“小少爷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少爷这些年……”   “邱叔。”路桥轻声叫了他一句,邱叔硬生生将剩下的那些话咽回去,眼圈也不觉红了。   “好好好,”李叔也说,“无论多久,只要回来就好,今年过年终于不再是少爷一个人了。”   他顿了片刻,嗓音略微有些哽咽,“这些年可太不容易了。”   路桥心底也泛出些微酸涩来,他笑了一声,第一次发现这几个人感慨都还挺多。   大约以前苏釉一直没有回来,他们只敢憋着,不敢当他的面说,这会儿一个个情绪都上来了。   路桥含笑看着他们,抬手握住苏釉的手腕,重新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来。   “天冷都进去歇着吧,”等他们的情绪稳了稳,他才笑了笑,“晚上咱们一块儿吃饭,想说什么到时候尽情说。”   “对,少爷和小少爷还没吃饭呢,”刘嫂擦了擦眼角的泪,立刻站直了身体,“昨天小郑总给送来的那两篓蟹子都还活着,辛免少爷还送了张姐自己做的年糕,老王家给送的老家寄来的纯天然干豆角……”   她如数家珍,“我先蒸几个蟹子去,让少爷和小少爷先垫吧垫吧,晚上咱们吃饺子,年夜饭的菜品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听她这样说,路桥倒是真有点饿了,便笑着点了点头。   说到年夜饭,苏釉忽然想起件事儿来:“对了,我本来约了茉姐一起吃年夜饭的。”   他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十岁那年后,几乎每年的大年夜都是两人相伴度过的,所以今年自然而然地也就决定一起过年。   今年应该是周茉最开心的一年了,不仅仅是经济条件好了,最重要是隔了那么多年,苏釉终于重新回来,事业学业也都算成功,没有走偏,为此,今年年夜饭的菜单她已经一改再改。   如果知道他不能过去,不知道要有多失望。   不过,约定的时候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和路桥还会有柳暗花明的这一天。   “你见过周茉了?”路桥握着他的手进了湖边的小亭子里,靠着亭柱停住了脚步。   湖面四周也结了冰,只中间一点还在轻轻荡漾着,雪花浮在水面上,变成了灰色。   “嗯。”苏釉道,“接风宴第二天晚上下班,我就去了。”   他顿了片刻才小声道:“如果回来都不去见茉姐的话,我还算是个人吗?”   路桥看着他,像是有些好笑,想说两句话刺他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舍得。   他笑着看了他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抬手扶了扶额。   周茉的泼辣劲儿他见过,如果知道他明知苏釉回来却瞒着她的话,估计到时候有的一闹。   “那让她来家里吃吧。”路桥说,“反正每年刘嫂都准备的多,而且她一个姑娘家,过年别瞎折腾了。”   周茉和吕少思家现在住的小区离路桥家不算太远,驾车过来也就十来分钟。   苏釉点了点头,眼睛不自觉弯了起来,周茉在厨艺上不太有天分,年夜饭虽然年年都认真准备,但确实也不好吃就是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却又并没有将电话拨出去。   “这些年来,谢谢你对茉姐和吕少思他们的照顾。”他说。   路桥的好,有时候像这天边飘飘洒洒的白雪一样,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   时常会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配上他,会不自觉的自惭形秽。   毕竟,他是从污泥里长出来的孩子,就算最初再纯洁善良,也已经在污泥里滚了无数遍,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有时候自己都不敢仔细去看。   大约只有路桥才觉得他这么好,这么宝贝着他的吧?   所以连他的邻居们,在他抛开他的时候,他都还记得照顾着。   他知道,他是替他在照顾,让他回来的那一天,不至于因为谁过的很不如意而心生内疚,或者很不开心。   “她跟你讲了?”路桥问。   “没说几句。”苏釉说,“但我能猜出来。”  ”   毕竟,周茉的那家咖啡店,那么多年都没能往外扩一步,如果无人帮忙的话,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就往外扩了好几家分店?   况且还都是在中央商务区,别人千金难求的地段呢?   更不用说,那些门店还是路家的产业。   而吕少思的工厂能够突飞猛进,就更是离不开路桥公司里的高端技术以及这么多年的订单支持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这么聪明?”路桥垂眸看着他,意味不明地道,“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他以前确实笨,看不出来也不敢认真去看的东西很多,所以才导致和路桥生生分隔了九年。   那样流金的岁月,想一想就觉得遗憾。   “以前是我笨。”苏釉说,忍不住踮起脚尖来在路桥颊侧亲了一口,被路桥一偏头吻住了嘴唇。   他被抵在亭柱上,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花被风吹进来,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迅速融化,他连眼睫都潮湿了起来。   亭子四边没有门,风卷着雪花吹进来本该是极冷的,可苏釉却只觉得热,像是一块遇热的奶油,几乎要融化。   ——   冬天天短,周茉五点多钟到了路家,恰逢苏釉和路桥刚洗完澡,携手从楼上下来。   两人的头发都略带点潮湿,眉目含笑,几乎是一样的神情。   周茉看到这样的苏釉时忍不住愣了一下,她没见过这样柔和的苏釉,一次都没有过。   她愣了瞬间,随即忍不住笑了一声:“哟,这是一起洗的吧。”   苏釉抿着唇笑,刚要阻止她不要乱讲,就听身侧路桥低低地笑了一声:“让你帮忙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给。”周茉把手里一个药房包装的绿色袋子扔给他,笑着感叹道,“你们这是把狗骗来了杀啊。”   “什么呀哥?”苏釉低头去看那个袋子里装了什么,不过只看了一眼,他的耳尖就红了起来。   是昨晚家里缺的那些工具……   “说起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周茉坐下,对路桥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势来,“说好的消息互通,你自己见了苏釉,一个字儿都不跟我透。”   餐桌上已经快要摆满,刘嫂还在往上面摆着饭菜。   闻言忙笑着说好话:“我们少爷多重视周老板谁不知道,要是真有什么肯定是忘了。”   “刘嫂你别替他说话,”周茉来势汹汹,“这次要是没有合理的解释,我可饶不了你家少爷。别人怕他,我可不怕。”   “哎呦。”刘嫂笑着说,“这个茉姑娘就是厉害得来。”   路桥见周茉那个样子,忍不住也笑了一声。   他牵着苏釉坐过去,长腿自如地交叠在一起,丝毫没受周茉的影响。   “我的错。”他说,又道,“但我怕原因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   “你先说出来,”周茉说,“我先听听。”   路桥先没说话,而是含笑看了苏釉一眼,见苏釉也无比好奇地在看着他,不由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刚洗完澡,他的头发还略显潮湿,却也更加柔软。   “我是真的很害怕,”说到这里时,路桥像是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他抿了抿唇,嘴角还是扬了起来,“你每次提起他来都恨得那么厉害,我是真的很怕你见了面会打他,所以想着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最好我也能够在场。”   这是真话。   因为路桥见过一次周茉是怎么跟她老爹干仗的。   大冬天,她将脚上的鞋子脱了拎在手里,将那个闹事的醉汉打的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即便隔着车窗,他也能感觉到那腾腾的杀气。   他觉得周茉打人肯定很疼,所以那时候就想着,万一苏釉回来,最好还是不要直接来见她的好。   周茉原本正气势汹汹,闻言不觉愣了一下,随即心虚地眨了眨眼睛。   而苏釉却在愣愣地看了路桥片刻后,鼻尖又开始不争气地泛起了酸。   那一刻,他的心像是化成了水,满腔都是温软,一双眼睛湿漉漉地弯了起来。   “他难道不该打?”周茉只心虚了片刻,气势重又卷土重来。   “该打。”苏釉眨了眨眼,立刻附和道,“您那天要是没打够,今天也可以继续打。”   “这还差不多。”周茉说。   “还真打你了?”路桥问,忍不住抬手捏住苏釉的下巴,目光一寸寸地扫下去。   “早好了。”苏釉笑起来,又说,“你还记得吗?那两次你说在研究所附近办事儿约我吃饭,我一直没敢出来,就是脸上带着伤呢。”   闻言,路桥的动作像是凝滞了片刻。   他轻轻吁了口气,像是好笑又像是自嘲地勾起了嘴角,随后那些情绪像是全没有了,只剩下了和爱人相守的喜悦。   “以后别打他了。”他偏头对周茉说,语意诚恳。   “那我生气了没地儿发泄怎么办?”周茉问。   “我替他挨着,你想发泄找我。”路桥说,懒洋洋地靠进沙发深处,“我耐打。”   周茉看他片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九年间,路桥对苏釉的感情什么样,她其实早已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这一刻,看着他们紧紧偎依着坐在一起,看着他们默默交握的手掌,看着路桥每一件事儿都为苏釉打算的明明白白,她的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第57章 可是哥好会   苏釉从来没有过过这么热闹的春节。   大家聚在一起喝酒, 聊天,吃着热腾腾的年夜饭,说的全部都是开心的事情……, 就连跨年的烟花都可以有他一份儿。   说起来,这还是苏釉第一次放烟火。   从他记事起, 家里就没人买过, 后来洛颀走了,就连过年苏怀民也很少回家,他大都是一碗面条加个鸡蛋就算过了一个年。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 去捡别人放剩下的哑炮,江里面的火药粉末取出来,哧一下就是一道火花,也很有成绩感, 会感到开心。   后来稍微好一点, 他开始跟着周茉过年。   不过周茉家也是一个烂摊子,有钱两人情愿买口吃的,所以大多也即使一串鞭炮。   苏釉后来总以为, 放烟火是小孩子的事情,他早已经不会动心。   可是现在, 漫天大雪中, 他抓着烟火棒在空中挥舞,眼睛几乎都笑出了泪花。   新年的最后一秒, 路桥松开他的手, 将他紧紧抱进怀里, 他毫无预兆地低下头来, 很温柔地亲吻他。   苏釉不敢闭上眼睛, 看着路桥低垂的浓密睫毛, 以及在他背后炸开的巨大烟花,害怕自己是在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这样的梦他做过,好像还不止一次,但是每一次都没有现实中这么美好,这么让人开心。   他的眼睛被天上七彩的烟火染上了绚烂的流光,而酒精则在血管里不停燃烧,将一颗心烧的滚烫。   迷迷蒙蒙中,他听到了身侧善意的笑声,掌声,还有谁没忍住极轻微的啜泣声。   随后是邱叔压低嗓音的轻声呵斥:“大过年的掉什么泪?”   “我这是高兴。”刘嫂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片刻后又说,“过去的这些年可真是太不容了。”   那一刻,苏釉想的也同样是,过去的那些年确实是太不容易了。   但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他甚至不舍得浪费一分一秒去后悔和遗憾过去,只是想要牢牢地抓住眼前的这一切。   甚至于这一瞬间,他开始对未来有了许许多多曾经不敢有过的幻想与规划,胸口涨得饱满。   这一夜大家一起守岁,主宅客厅里的瓜子花生皮铺了一地也没人打扫。   周茉喝了不少,住在了一楼的客房里。   苏釉和路桥上楼的时候,三位老人还留在一楼的客厅里喝着小酒看春晚。   电视的声音开得震天响,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但不觉得吵闹,只觉得温馨。   他们站在楼梯口处接吻,路桥手里握着周茉来时扔给他的那个袋子。   苏釉知道里面是什么,羞涩,激动,与酒精掺杂在一起,让他全身都发起烫来,雪白的皮肤透出淡淡的粉。   两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到了房间,窗帘没有拉上,一偏头就能看到巨大的窗户外,雪花仍在纷纷扬扬,以及偶尔会冲天而起的巨大烟火,填满整个窗框。   这让人莫名有一种幕天席地的刺激感。   他们拥抱着接吻,在温暖的房间内,像第一次一样,苏釉的衣物被撕得凌乱破碎。   路桥那双本就极具压迫性的凤眸此刻更是深得让人看不到底,里面不仅仅是柔情,更带着一股即便极度克制也难以掩饰的征服欲。   苏釉仰起头来,柔软的嘴唇印上那双乌黑的眸,让那双眼睛短暂地闭合了瞬间,胸口的情绪和第一次时完全不同。   没有算计,没有害怕,没有内疚和心虚,只有满心的全力奔赴与温热柔软。   大概是环境的原因,也或许是压抑了太久的原因,路桥这一晚特别疯狂,即便苏釉刻意惯着,到最后也依然有些吃不消。   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的鞭炮与烟火几乎达到了与昨晚跨年倒计时不相上下的顶峰,隔着窗户那些声音闷闷地传进来时,苏釉的脖颈正扬得犹如垂死的天鹅般,在低低地求饶。   “这么快就不行了?”路桥的笑声又低又哑,性感到连耳朵几乎都要怀孕,他的手插进苏釉汗湿的长发中,不轻不重地将他的脸扯起来,“不是比我还小好几岁了吗?”   “滚。”苏釉忍不住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路桥又笑了,咬他的耳垂,随意地作作乱,就能引起苏釉一连串的闷哼声,性感又迷人。   犹如浇到火上的汽油一般,只会让火势轰然间冲天而起。   “还早呢。”路桥的声音再次沉了下去,带着笑,却又有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你欠了我九年,该不该还。”   苏釉抬手捂了捂脸,随即抬头吮掉路桥喉结上缀着的,性感到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汗珠。   “还。”他说,抬手攀上他的肩背,觉得自己大约已经神志不清。   “怎么还。”路桥问,抬手在他身上拍了一掌,皮肤与皮肤相触,那一声响亮仿似点燃了什么。   “自己动一动?”他坏心眼地问。   ——   苏釉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时分,床的另一边已经变凉,路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床。   苏釉觉得浑身酸痛,但不难受,只觉得这样的酸痛感都里都带出一股微微的甜意来,让他忍不住看着天花板笑了好一会儿。   他没穿衣服,只记得清晨被抱着洗完澡后就被裹进了被子里,迷蒙中听到风筒的声音,以及暖风吹在头皮上的舒适感,每一样都在催他入眠。   床头放着一套崭新的睡衣,米黄色,上面有一只棕色小熊的图案,看起来很温暖。   苏釉看了片刻,指腹轻轻抚过小熊的爪子,随后才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   床头柜上放着路桥的烟盒和火机,他摸过来,低头为自己点了一支。   其实这两天里他有注意到,这次回来,路桥的烟瘾比九年前大了很多。   不过他很能忍,有好几次手都抓住了烟盒,但最后又放下了。   苏釉看到了,但一直假装没有看到。   他吸了口烟,眯着眼偏头往窗外看。   雪已经小了,但仍零零星星地洒落着,天地间一片雪白,好像将过去的一切都彻底覆盖住了。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苏釉偏过头去,见路桥手上托着托盘,上面放着热腾腾的食物。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不觉都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苏釉说,身体动了一动,薄被顺着肩头滑落下去。   他身上有深深浅浅的痕迹,在为数不多的完好皮肤衬托下,特别能激起人的施虐欲。   眼看着路桥的眸色一沉,苏釉忙笑着求饶,顺手拿起床头的那套睡衣躲在被子里穿了起来。   眼看着被子鼓成一个包,路桥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将托盘放下,随即双手撑在他身侧,弯下腰去将吻印在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乌黑发顶上。   “觉得怎么样?”他低声问,身体慢慢压下来,“疼吗?”   苏釉笑着推他:“要不你试试?”   路桥哼笑一声,像是有点疑惑又有点心疼地凑近他,像是想拉开被子看一眼:“昨天上药了,还是很疼吗?”   苏釉被他亲在了耳后,痒的咯咯咯直笑,一边推拒他一边听他自言自语道:“笑这么欢,我看是不疼。”   确实是不怎么疼,毕竟昨晚开始的时候路桥又有耐心又很小心,比任何一部片儿里都要小心翼翼。   苏釉那时轻抚着他因为忍耐而汗湿的后背,说实话真的是被感动得不得了。   “起来吃饭。”路桥说,像是他就是什么极美味的食物一般,在他颊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然后从他身上翻开,双手枕在了脑下,笑盈盈地看他。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醒了?”苏釉有点好奇地起身,穿上了拖鞋。   “这都是我第三次送饭上来了。”路桥笑了下,“每次看着你要醒了,下去热好饭回来你又睡熟了。”   苏釉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看着路桥直笑,一双桃花眼弯起来,多情的让人情不自禁。   以前路桥一直不知道洛颀那双桃花眼为什么能吸引那么多男人,可这一刻,他却忽然像是开了窍般感受到了其中的威力。   “吃饭,看我干什么?”他问,“还没挨够。”   “哥,”苏釉笑着喝了一口鲜香的鸡汤,忍不住问,“你这些年是不是谈了?”   路桥翻了个身,支起一只手臂来侧身看他:“我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是什么让你一开口就能这么没良心的?”   苏釉的眼睛弯着:“可是哥好会啊。”   路桥看着他,虽然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笑意,可嘴角却抿平了。   片刻后他说:“你夸我呢?”   “如果没谈就是夸你。”苏釉说。   “那如果谈了呢?”路桥半笑不笑地逗他。   苏釉停下了动作,嘴里含着半个汤包,一侧腮边鼓鼓的,可爱的路桥心都快要化了。   他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仍说:“还是夸你。”   过去的九年间,路桥可能过的很不好,如果可以让他好过一点的话,他觉得他可以的。   即便会失落吃醋,会觉得难过,但还是可以的。   他还是会夸路桥。   “傻瓜。”路桥眼里的笑意消失了,重新变得深邃起来,情感浓厚的像是深渊,引着人奋不顾身地想要跳下去。   “你这么好,”他说,“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别人。”   “我又不瞎,”他补充道,“所有人都知道,我看人最准了。”   苏釉安静地看着他,眼睛不觉红了一下,路桥立刻催他:“快吃饭,要凉了。”   又质问他:“还想让我热第四次吗?”   苏釉的情绪还未到位,他压了压,还是没压住,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着他一点点吃完饭,路桥起身打开了床边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个系着蝴蝶结的盒子来。   “新年快乐,幼幼。”他说,“希望未来的每一年都可以送你新年礼物。”   盒子是大红色的,配着黑金纹路,看起来喜气又有质感。   苏釉惊讶地将它捧在手里,一时不知道路桥究竟是什么时候为自己准备的礼物。   他抿了抿唇,将丝带扯开,轻轻按在盒子的卡扣上。   盒子应声而开,苏釉一眼看到了一个还没拆封的手机盒子。   和九年前他生日时路桥送他的那部同品牌,是今年的最新款。   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将盒子拿出来放在桌上,看到下面放着另一张黑卡,除此之外还有一打文件。   看清文件抬头的几个字时,他心底不觉一惊。   那是一份股权转让书。   他惊得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的:“这……这个,我……”   路桥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坐直身体,将那份文件取出来,又取了支笔,示意苏釉签字。   “商泰的股权现在基本都在我手里,”他说,很认真地叫他的名字,“苏釉,我愿意和你共享我拥有的一切,你愿意吗?”   他愿意,可他什么都没有。   苏釉握着笔的手捏的极紧,他本来就不是嘴皮子特别溜的人,此刻更是湿了眼睫,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可是我用不到,哥。”   又说,“我把卡收下。”   “收下你又不用。”路桥激他。   “我用。”苏釉一把把那张卡捏在手心里,紧紧的,大张着眼睛看他,像是生怕被人抢走了一般。   路桥被他可爱得不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所以你还是打算要跟我分开吗?”   苏釉立刻摇头:“那怎么可能?”   这次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不想再与路桥分开了。   “那为什么不签?”路桥看着他问,“我们之间连人都是属于彼此的,那些身外之物又算什么?”   苏釉怔怔的,觉得他说的好像不太对,可一时又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快签。”路桥笑了一声,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垂眸看着苏釉咬了咬唇,十分慎重地在转让书上签上了「桑釉」两个字。   路桥的视线凝在那两个字上,莫名地有点悸动,但片刻后,他的嘴角无声地翘了起来。   路桥觉得,苏釉这个姓改的真好。   如今商泰又重新迎来了一位姓桑的股东。   不仅如此,如果手里的科研项目能够成功的话,那么,他和苏釉的孩子,应该也会姓桑。   一切重新回到原点,他与他牵着手,回到了最好的那一刻。 第58章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虽然是过年期间, 但路桥那边仍然十分忙碌。   各个项目表面上看似因放假暂时停下了进度,但实际上,数量繁多的环节中只要其中某个环节稍微出现变动, 都会衍生出数量不小的工作量。   除此之外,借着过节的机会前来拜访, 拉关系或者谈合作的就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 除了桑家的旧交以及靳小圆来过两趟外,其他的路桥一概拒了,只专心和苏釉窝在一起, 聊天,喝酒,或者只是两个人偎依着看窗外零星的雪花,拥抱接吻……   享受着许多年都未曾有过的安逸时光。   初一晚上, 靳小圆又来了一趟。   彼时苏釉正和路桥正相拥着坐在沙发上, 灯光灭了,投屏正放着一部电影。   这让苏釉想起了很久以前,路潍州绯闻曝光, 洛颀醉酒后一直哭闹到自己门前时的场景。   那时候路桥也在他的房间里。   那天他们也是相拥着看了一部温情的电影,在风雨飘摇的路家, 寻到了温暖安静的一隅。   只是现在和过去早已不同, 那些回忆的出现,也只会让人觉得现在的幸福格外安稳, 也格外温暖。   晚上十点钟左右, 电影接近尾声时, 靳小圆敲响了路桥卧室的房门。   “你先看着。”路桥说, 倾身在苏釉颊侧亲了一口, 又很不舍地抬手碰了碰他的面颊, “我去处理点事情。”   “大年初一还忙?”苏釉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自然而然地扯住了路桥的袖口,但随即又弯着眼睛放开了,“需要很久吗?”   “不用。”路桥在他发顶揉了一下,“看完电影你先睡,不用等我。”   “嗯。”苏釉应了一句,嗓音仍带着哑意。   因为这点哑意,他今天一天都没有下楼,生怕会被人听出来。   电影放映结束时路桥还没有回来,苏釉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随即站起身来。   沙发扶手上放着路桥刚送他的那部手机,浅浅的蓝色,很清爽,一旦上手,就衬得旧手机更是格外卡顿也格外难用。   他将手机握在手里片刻,然后重新回到床边,将床头已经关机了的旧手机握进手里,拉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安静,路桥书房的门没关严,透出一线灯光来,苏釉顿了片刻,反身往楼梯口自己原来的那间卧室走去。   那间卧室的门也闪着一道细缝儿,只轻轻一推,就无声无息地开了。   苏釉安静了片刻,随即熟稔地抬手按开了房间的开关。   那一瞬间,苏釉不觉张大眼睛,一颗心像被死死摁进了深海又被放开的气球,片刻的屏息之后,猛地跳跃起来。   和他离开时相比,好像这里被时光大法给封印住了一般,什么都没有变过。   甚至于连床品都应该是他曾经用过的。   虽然随着时光推移,他有些难以确认,但第一眼的那种熟悉感却是怎么都跑不掉的。   苏釉握着门柄安静地站了片刻,然后才慢慢走进去。   书桌,沙发,茶几,窗帘,窗帘旁边墙角挂着的篮球,以及房间里的摆设,一点点映入眼帘,带着无数或酸涩或甜蜜的回忆。   他笑了一下,随即走到自己市场趴着看路桥游泳的窗台前,拉开窗户往外看去。   细碎的雪花在喜庆的灯光下飘洒,像是精灵欢快的舞蹈,他们缓缓坠落,最后覆盖在了泳池里的冰层上,将路宅的庭院映得像是童话里的森林王国一样,静谧,祥和又悠远。   他趴了一会儿,把手伸出去,看雪花在自己指尖融化,忍不住回忆起自己无数次在这里偷看路桥游泳的样子。   那时候趴在这里的时候心情总是有些复杂的,可现在他却只觉得那时的自己有些好笑,而且还挺变态,像个偷窥狂……   苏釉使劲儿咬了咬嘴唇,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身上只穿了睡衣,很快就挡不住冷风,所以就只在窗台上趴了一会儿。   苏釉将那部用了九年多的手机握在手里,拉开了衣柜门。   里面他离开时的那些衣服依然整整齐齐的,或挂或叠,像是正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其中大部分是洛颀为了扮演好母亲的角色为他准备的,小部分比较高端的品牌是路桥后来为他置办的,他自己买的反而没怎么有……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虽然他长高了一些,但很多衣服他依然还是可以穿。   尤其一些高端品牌的基础款,好像过多少年都不会过时一般。   他轻轻地用手指拨动那一排排的衣服,布料柔软,上面有阳光的味道,可见它们都是被人好好爱惜保养着的。   眼眶蓦地发酸,他紧紧握住衣柜的把手,喉结轻轻滑动了下。   这样猝不及防地回到九年前的场景里,他甚至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九年和路桥的分离不过是一场梦,而他还未及离开这间卧室,未及离开路家。   那一瞬间,他忍不住心跳如雷。   仿佛命运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他可以做出新的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抛开路桥的。   手机在掌心里震了一下,将他拉回了现实世界,苏釉看着那汪清浅的蓝色被掬在掌心里,终于回过神来。   他抿了抿唇,再次抬手很珍惜地抚过面前的衣物,心里一时间变得百感交集。   他没再多做考虑,抬手将那部伴随了他九年多,寄托了他无数思念甚至是执念的手机,以及手机壳里藏着的秘密,塞进了柜子的角落里。   与其说是塞,不如说是藏。   随后他关上柜门,退后两步,心里蓦地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   这间卧室,卧室里的东西,和这部手机在兜兜转转九年后,以这种方式重新汇聚在一起,他觉得很好。   就像他和路桥那份重叠在一起的真心。   ——   初二这天,辛免陪他母亲张月英过来串门儿。   天已经晴了,院子里只清理出了主干道,阳光洒在厚厚的雪层上反射出白光来。   楼下一片寒暄声,张月英拎着大包小包东西下车,忍不住抬头往上看。   苏釉以前欺负过人家儿子,差点对上对方的视线,忍不住吓得往下一缩身体,随即便听到路桥低低的笑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   “你说辛免有没有向他妈妈告过状?”苏釉在衣柜前换衣服,终于没忍住还是问了路桥一声。   张月英之前虽然也是路家的佣人,但桑晴待她一向情如姐妹,就连住宿都和刘嫂邱叔他们不同,她和辛免的卧室一直都在主楼里,一楼苏釉之前住过的那间卧室,曾经就是这母子二人当年的卧室。   相对于刘嫂和邱叔来说,她的存在,意义还要不同的多。   毕竟在她身上凝聚的,关于桑晴的记忆要更多,也更鲜活。   “可能吧。”路桥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目光凝在他换了一半儿的衣服上,“毕竟辛免那么爱哭,爱哭的人一般都藏不住什么秘密。”   眼看苏釉的动作越来越慢,路桥走上前去。   他靠在衣柜门上,一颗颗将纽扣为他扣起来,又笑着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   “怕什么,”反正好人坏人都让他做了,“有我呢。”   两人手里握着手走下楼梯的时候,张月英和辛免已经在一楼客厅落了座,看到两人的身影,张月英忙站起身来。   “这就是苏先生吧?”张月英问,恭恭敬敬的,“我听辛免说过。”   又笑:“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得多。”   说着话眼睛就湿了,忍不住抬手抹泪。   “妈。”辛免无奈地叫了她一声,张月英忙又止住了泪,含笑道,“我今天是天高兴了。”   “您好,张姨。”苏釉含笑站在她面前,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扎起来,剩下的披在肩头,不知道是外面的日光太盛还是雪光太盛,晃得张月英眼花,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辛免那几年追求路桥的时候,一提起眼前这个孩子来就自卑。   确实是好看。   张月英看着,像是想抬手碰碰苏釉,但抬到一半又及时将手放了下来,眼睛忍不住又湿了。   苏釉像是忽然明白了辛免爱哭的性格像谁,他弯腰扶了张月英一把:“张姨,您坐。”   “哎。”张月英抹着泪重新坐了回去。   阳光照在客厅一角,照在张月英身上,她先和路桥说了几句话,话题不知不觉就转到了路桥小时候的事情上。   张月英当年是路家的保姆,好刘嫂还不一样,主要工作是看顾路桥,因为她还带着辛免,就两个孩子一起看,所以对路桥小时候的事情说起来简直是如数家珍。   那一桩桩一件件,苏釉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因此听得津津有味,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睛都睁圆了。   和路桥双腿交叠着靠进沙发深处的自如姿态,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辛免坐在他母亲旁边,听着那些不知道听过多少遍的陈年旧事,也是忍不住直笑。   直到张月英说起他小时候如何爱哭,如何依赖并爱缠着路桥时,才忍不住无奈地出声打断。   “都多少年的事儿了。”辛免说,偷偷扯了扯他母亲的衣摆。   张月英如梦初醒,她顿了片刻,偏头看辛免:“你都结婚了还怕什么?”   苏釉被他们母子的对话逗得笑了起来,不觉偏头去看路桥,才发现路桥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我小时候可爱吗?”他问。   苏釉重重地点头,眼睛里全是笑,嘴角飞得老高。   路桥看了他片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爱听?”   苏釉又狠狠点了下头。   “回头让张姨整理下录个音,”路桥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将来哪天惹你生气了,可以让张姨的录音哄你。”   “哎呀,少爷。”恰逢刘嫂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忍不住笑着打趣,“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可以吗?”苏釉却当了真,去问张月英,“真的可以录个音吗?”   张月英也被他给逗笑了,站起身来去给刘嫂帮忙:“行,行,这有什么难得?等我回去就录了发过来。”   苏釉满足了,满眼笑意地想去亲吻路桥,但是忽然想到辛免还在现场,便停下了自己做了一般的动作。   可路桥却就势低头,柔软滚烫的唇瓣很温柔地落在的他耳侧。   苏釉没忍住,偏过头去和他接了很短暂的一个吻。   透过那副浓密低垂的眼睫,苏釉好似看到了童年以及少年时期那个神采飞扬路桥。   和自己相比,路桥的童年是多姿多彩,又无比绚烂带着温度的。   是苏釉最向往的那一种。   大概因为那时候桑晴尚且健康,桑庭竹还在……   所以张月英嘴里不停地说太太怎样,姥爷怎样。   刚开始苏釉还以为她说的是「老爷」,最后才发现,她说的原来是“姥爷。”   因为桑晴待她亲如姐妹的关系,所以辛免也一直跟着路桥叫桑庭竹姥爷。   张月英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走廊时,路桥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苏釉的掌心,起身到窗边讲电话。   阳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他唇角带着一点轻松自如的笑……   苏釉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收回目光时,眼睛里仍含着浓浓的笑意,那笑意在撞到辛免的目光时,微微一顿。   辛免也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偏了偏脸,随即又重新看过来。   不知道谁先开口,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对不起。”   但随即,又相视而笑了起来。   辛免笑了片刻,见路桥仍靠在窗边讲电话,便从对面坐了过来。   “你走后我又追求了我哥几年,“他说,声音很轻,像是怕被路桥听到。  苏釉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对自己说这个。   “不仅我,还有好几个各方面条件都特别出挑的,迷他迷的不得了,”辛免说,“可惜我哥心里只有你。”   苏釉看着他,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而且,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所以以后你要对我哥好好的,”辛免说,眼圈又红了,“如果你再和以前那样欺负他……”   “说什么呢?”辛免的话还未说完,路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两个人抬头,看他正靠在窗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说,说……”辛免一下就磕巴了。   “说你有多爱我。”苏釉说,眼睛弯起来。   “知道就好。”男人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弯腰在他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也说我以后一定会对你负责,好好对你。”苏釉捂了捂自己的头,表面上是对路桥说话,实际上却是在回复辛免的话。   “是吗?”路桥哼笑一声,将手机调到录音模式,“不是爱录音吗?来,再说一遍,我也留个证据。”   苏釉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辛免先笑了起来,心里再没有了芥蒂。   鉴于张月英的身份,况且又是过年,这天的午餐大家一起吃的。   餐桌上,张月英和刘嫂不知怎么谈起路桥将来结婚置办的事情,又苦于路家没个长辈可以为二人操办,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叹了几口气,直到在餐桌下没人挨了一脚后两人才消停下来。   吃过饭,张月英和辛免就离开了,餐桌上只剩下了路桥和苏釉二人。   路桥低头在看年前一个项目的审计书,苏釉则捧着热茶靠在他旁边懒洋洋地晒太阳。   “哥,”他忽然叫了一声,问起了自两人相遇以来谁都没提过的问题,“路叔叔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现在住在疗养院。”路桥从PAD上抬起眼来,情绪并没有因为提及路潍州而有丝毫的波动,“就住在我外公之前住的那家。”   苏釉有点惊讶,但没有说什么。   “不是我报复他,”路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几年前的一个夜里他突发脑梗,之后就行动不便了。”   路潍州本来就坏了一条腿,脑梗后复建了许久才勉强能够扶着拐杖站立。   桑庭竹那家疗养院的护理人员都有专业的资格证书与比较基础的医学知识,送到那边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虽然谁都没说过,但这种巧合,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报应」两个字。   路桥沉默了片刻,问苏釉:“你想去看他吗?”   苏釉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在路潍州那里,他并不受欢迎。   而且,如果在现在两个人的处境差别这么大的情况下去看他,反而不像是去看病人,而是去示威一般。   “还有洛颀,”路桥抬手握住了苏釉的手,“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小张就和她分手了,她后来还想重操旧业,不过那次流产伤了身体,整个人的气色都受了影响……”   路桥沉默了片刻,“后来我身边的人就没人见过她了,不过周茉以前的小姐妹见过,说过得挺惨的。”   他安静地看着苏釉,以为苏釉会心软。   可苏釉也只是捧着水杯轻轻点了点头,片刻后他抬起眼睛来:“哥,下午你有时间吗?我想去拜拜阿姨和外公。”   桑晴他没赶上,但桑庭竹那时候是真的很想见见他的,只是那时候他心里有别的想法,十分心虚,所以每次都避了开去。   结果到了现在,想见却已经没了机会。   “嗯。”路桥点了点头,一双狭长的眸子里慢慢溢上了笑容。   “幼幼。”他叫他的名字,忽然道,“等工作日,抽个我们都有空的日子,我们先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吧?”   苏釉愣了一下。   明明刚刚还在说别的事情,也不知路桥怎么忽然就转了话题。   苏釉抿了抿唇,可怎么也抿不住满眼的笑意。   “我想想。”他故意扬起下巴说。   路桥哼笑一声,随即垂眸继续看他的文件。   冬日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上照进来,为他英挺的五官染上了柔和的光晕。   这样的冬日午后,沐浴着阳光,手里捧一杯热茶,偎依在自己最爱的人身边,仿佛就是很多人穷其一生都无法追求到的幸福吧?   下午到达墓园的时候,夕阳正斜斜地悬在天际,好像随时都会坠落下去。   大过年的,来扫墓的人不多,通往墓园的小路上,积雪依旧保存得十分完整,踩上去咯吱作响。   路桥握着苏釉的手,一起装进自己温暖的大衣口袋里,看洁白的积雪上留下两人并排的脚印。   一大一小,却走的那么整齐,任何人看到,都会知道他们是默契又恩爱的一对。   他侧眸看苏釉,大约因为是在墓园的原因,苏釉的表情十分严肃。   不知道怎么的,路桥心头忽然就变得很暖,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桑庭竹的墓碑和路桥外婆的墓碑紧挨着。   当年路桥外婆车祸去世后,他就同时为自己准备了一份,只是谁也没想到,桑晴竟然会走在了他的前面。   大约在父母心目中,儿女都会是长命百岁的。   所以桑晴去世的时候,虽然尽力往靠着他们的方向准备,仍还是隔了一段的距离。   他们先去看了两位老人。   墓碑上堆满了雪,路桥蹲下身来,很认真地将积雪拂去,将墓碑擦得干干净净。   他的话一向很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沉默着,但脸上已经没有了悲伤。   倒是苏釉的神色肃穆又低沉,他安静地看了二老的墓碑片刻,便十分干脆地跪在墓碑前的积雪中,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外公外婆,”他轻声念叨,“以后我会把路桥照顾好的,你们放心。”   他说话的时候,路桥倒了两杯小酒洒在墓前,敬过桑庭竹,两个人又蹲在墓碑前为二老烧了纸钱。   直到那堆纸钱全部变成灰烬,连一点烟都冒不出来时,两人才移步到桑晴的墓碑前。   这次苏釉是和路桥一起将墓碑上的积雪清扫干净的,之后又恭恭敬敬地在墓碑前放了一束白色的百合。   百合花开在雪地里,泛起馥郁的香气来。   “妈,这是幼幼。”路桥的指腹轻轻抚过女人的脸庞,“您应该已经很熟悉了吧,毕竟每次来我都会和您讲他的事情。”   他顿了片刻:“现在他回来了,我带他来给您看看。”   苏釉看着墓碑上温婉漂亮的女人,女人双眸含着笑意,安静地回视着他们。   他照例跪下去磕了几个头,听到打火机在头顶咔哒响了一声。   “妈。”苏釉磕完头直起身来,安静地看着墓碑上美丽女人的照片,“您不介意我这样叫您吧?”   路桥正低着头抽烟,一只手轻轻抚在墓碑顶上,闻言不觉向他看过来。   “因为我已经答应了路桥,”苏釉继续说,“等过了年,抽个大家都有空的工作日,去把证领了。”   路桥微微偏头,将燃着的香烟从唇间夹下来,深邃的眸子犹如能将人吸进去一般,又深又亮。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苏釉。   “妈,”苏釉轻声说,“您放心,我和路桥都经历过家庭的变故,所以我们都格外珍惜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您放心,我和他……”   他说着抬头和路桥对视一样。   路桥伸手将他来起来:“站着说话,地上凉。”   苏釉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我和他一定会建立出最温暖最有**,我保证。”   耳畔响起一声低低的笑,路桥抬手将他紧紧抱进了自己怀里。   天色渐暗,他指间的那一点烟头却亮得惊人。   “妈看着呢。”苏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轻轻推了他一把。   “别动。”路桥偏头吻他,“妈看着呢。”   带着低低的笑,他哑声道,“不是让她放心吗?” 第59章 哥们儿结婚了   假期一晃而过。   初七这天, 路宅的佣人大都已经返回岗位,庭院里的积雪也终于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即便隔着这么多年,即便路宅的占地范围很大, 外围的佣人当年见得次数不多,可苏釉对他们大都还有印象。   而再次见到苏釉出现在路宅, 他们最初大都十分惊讶, 而惊讶之后,便是无法自抑的感慨与欣慰。   那些情绪苏釉能看得清,也能从中得知, 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十分爱护路桥。   这几乎是他离开这么多年后,最为欣慰的一件事。   冬日午后的阳光十分温暖,苏釉坐在湖边的秋千架上,被路桥在身后轻轻推着, 脚尖在地上一点一点。   反着光的冰面忽远忽近,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偏头看向身后:“咱们两个的关系,整个路宅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了?”   “咱们两个什么关系?”路桥问,似笑非笑的。   他手上一使力, 苏釉便高高地飞了起来,身上米色的大衣伴着兴奋的叫声鼓起来, 犹如蝴蝶的翼。   “诶, 哥……”阳光仿似被尽照进了苏釉的眼睛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出好看的弧度来, 那么明亮, 在阳光下几乎变成了暖棕色, “你报复心很重啊。”   两个人本来打算好明天民政局上班就过去领证的, 结果苏釉打电话跟研究所请假, 话还没说半句, 就听到Mike兴奋地告诉他,回S国的两位同事已经回来,并且带回来了一些新的资料和数据。   Mike说,他们的研究方向或许会有所调整,后面几天可能会是科研组最忙的几天,让他做好思想准备。   苏釉当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最终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你这么爱岗敬业我报复你什么?”路桥说,又推着苏釉往前走了几步。   风呼呼地吹过耳畔,苏釉抬起脸来,看太阳高高地悬在空中,光芒万丈。   “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只是再等几天嘛。”他握着秋千绳趁回落到路桥身侧时撒娇,“好不好嘛,哥。”   低而克制的笑声从耳畔闪过,伴着风声,短促的像是一场错觉。   路桥没说话,但也没有再继续推他,而是坐在了他秋千旁边的另一架秋千上。   苏釉秋千的晃动慢慢减弱,最后他长腿一伸支在地上,秋千便停了下来。   路桥侧眸看他,眸光很深,嗓音低而沉。   “就是因为等了那么多年,”他低低地说,“所以才一天都不想再多等。”   苏釉愣了下,握着秋千绳的手不自觉收紧,到了嘴边的那些甜言蜜语瞬间梗在了喉咙里。   他倾身过去,轻轻地吻他,心脏变得无比柔软。   这种柔软是从两人重逢后就一直填在他心间的。   有时候懒洋洋地窝在路桥身边晒着太阳时,他也会忍不住心生疑惑,疑惑自己如果生在一个健全幸福的家庭里的话,或许会是一个很没有棱角,很爱笑也很柔和的人。   而不是后来满身尖刺,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的人。   “哥。”他轻轻地叫了他一句,想说自己再不会离开他,想让他放心。   可路桥却偏过头来,抬手抓了他脑后的长发,深深地与他接吻。   “没关系,”阳光照下来,路桥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了淡淡的阴影,他垂眸看他,指腹不轻不重地揉过他被吮吻到泛着水红色光泽的柔软唇瓣,“多久我都可以等。”   “不用再等了。”苏釉看着他,眼睛慢慢弯起来,语气十分笃定。   “哥,”他说,“永远都不用再等了。”   “嗯。”路桥低低地应了一声,狭长的凤眸里也慢慢填满了笑意。   现在这么好的时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而会变得更贪心,贪心到连一天都不愿意等。   他的眼睫垂了垂,忍不住在心底提醒自己,这样的时光,他本该感恩,本该满足才对。   “哥,我来推你。”苏釉起身,飞快地绕到路桥身后,未等路桥做出反应,他就笑着发力,将人高高地推了出去。   秋千飞了起来,冰面上的光跟着秋千的速度飞速移动,风里响起的,都是苏釉清脆的笑声。   那笑声里再没有任何的负担,只余下了发自内心的轻松与快乐。   路桥坐在十岁后几乎就再没坐过的秋千上,迎着风,也忍不住也轻笑出声。   ——   大年初四值班那天,苏釉就把自己的东西大体收拾了出来,由司机帮忙搬回了路家。   为此,路桥很是精心地为他挑了几款车,让他自己从中选辆最喜欢的。   虽然路桥已经尽力低调,可那些车对苏釉来说还是过于高调和打眼了,最后没办法,他还是自己上场,选了辆三十万出头的商务车。   彼时路桥正坐在书房的沙发上,苏釉则捧着他当年送他的那块砚台。   砚台温润,几乎和刚送出去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可见路桥用的很爱惜。   “这块砚台好用吗,哥。”苏釉问。   “好用。”路桥说,“这几年几乎都在用它。”   他说着笑了一声,又说,“这块砚台都能换三辆你选的那款车了吧?”   一句话又扯回了选车的事情上。   “够用了,哥。”苏釉有些好笑,“我看领导的车子也就六七十万,我用个半价的正好。”   “你懂得还挺多,”路桥被他的话逗得笑了一声,“职场上这些弯弯绕都是跟谁学的?”   “回国的时候在论坛上学了学。”苏釉说,“又问了问我以前的学长。”   “高中的?”路桥有点诱惑,“你高中好像也没什么朋友吧。”   “谁说的?”苏釉立刻反驳,“吕少言和何显不是我的朋友吗?”   “哦……”路桥很欠抽地拉长了音调,见苏釉正瞪着他,悄悄改了口,“确实有。”   “嗯。”苏釉点了点头,然后凑近路桥,“不过吕少言和何显都不接地气,我问的是大学时候的学长。”   “他回国早,对这些职场上的人情世事都很有研究。”苏釉补充了句。   路桥见他像模像样地说话,忍不住抬手在他发顶揉了一下。   “司机的话……”虽然知道苏釉大抵是不会同意了,但路桥还是故作不经意地试探了下。   “什么司机?”果然,苏釉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似笑非笑地看他,那种表情带点嗔怪,又带点娇俏,让人就算被拒绝都心甘情愿,“我们领导都自己驾车,你给我配司机?”   “行吧。”路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只得含笑妥协,“你驾驶技术到底怎么样,我记得你当年都还没考驾照。”   “我技术可好了,”苏釉立刻道,“S国常年冰雪,我开得可溜了。”   路桥笑了一声:“回头开给我看看。”   又说:“开车小能手。”   “诶——”苏釉忍着笑,凑过去亲他,自他耳畔低语,“我开车可厉害了。”   “多厉害?”路桥抬手捏了他尖尖的下颌,将他的脸抬起来问。   “试试不就知道了?”苏釉抿着唇笑,凑过去和他接吻,很魅惑地问,“哥,要不要重温旧梦?”   “什么旧梦?”路桥问,将人带到了书桌前,只微一用力,就掐着腰将人放到了桌上。   他倾身亲吻他的耳垂,声音也随之变得沙哑,“像上次那样么?”   “嗯。”苏釉细细的喘,抬手去碰他腰带上的金属带扣,只是还未及动作,就被推倒在了书桌上。   “等会儿别哭。”路桥说。   “那万一哭了呢?”苏釉被他亲的有点痒,手臂勾着他的脖颈,笑得像个妖精。   在路桥身边,他好像总有些自己也不知道的隐藏属性,不自觉就会爆发出来。   “忍着。”路桥垂眸看他,像是无比着迷,“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苏釉还想笑,被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唇瓣上,那根手指温暖又干燥,缓缓地压住他的下唇。   他不自觉地伸出舌尖来,将那笋一般的指尖含进了口中。   ——   苏釉那辆车定得急,需要等上三四天才能到货,初八那天,路桥便没让靳小圆过来,而是让苏釉做了一次司机。   这次是真的要看看他的「开车」技术。   一路上,苏釉握着方向盘轻松又沉稳,边和他聊天,边将车稳稳地停在了研究所门前。   “怎么样?”苏釉熄了火,忍不住得意地仰了仰头。   “姑且算是及格了。”路桥说,一句都不肯多夸。   “这么严格呀。”苏釉皱了皱鼻子,作势要去推车门,却被路桥一把握住了手腕。   “确实还不错。”路桥最终还是说。   他将他拉近,像是很不舍又十分珍爱地紧紧将他抱进怀里。   除了初四苏釉来研究所值班外,其他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每天都形影不离,可现在,他仍然觉得舍不得。   满打满算,他们相处了还不满七天,可是这七天里,却仿似疗愈了过去九年所有的伤痛。   “真不舍得你。”路桥低声说,嘴唇印在苏釉耳侧。   看苏釉那么乖顺地陷在自己怀里,他的吻落在他的发际:“真不甘心,明明今天就可以领证。”   苏釉笑了起来,仰头和路桥接吻,忍不住甜滋滋地逗他:“哥真粘人。”   “反正都背上这个罪名了,”路桥说,“不如我们今天试试?”   “试什么?”苏釉的眼睛张大了些,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天真和可爱,更加坚定了路桥决心。   “我听谭淞说,假期后的第一天民政局往往会加班,下午我提前去排队,到下班时间我让靳小圆来接你,”路桥说,“我们试试今天能不能领上证。”   苏釉抬眼看着他,阳光从车前照进来,将他的眼睛照得又黑又亮。   “好。”他说,又在路桥怀里趴了一会儿,才推开车门下车。   下了车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路桥发动车子,看那辆黑老虎消失在车流里,才慢慢进了研究所的大门。   开年第一天,研究组就开了个小会,就新获得的资料以及数据进行了初步的讨论。   从会议室出来,苏釉给路桥发了条短信:“到了吗?”   换好服装进实验室前,放在储物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路桥回复已经到了。   苏釉想了想又回了条消息:“马上进实验室,出来前可能都没有办法回复信息,哥不要担心。”   路桥收到这条信息时,刚从他的专属电梯上下来。   他垂眸,嘴角微微翘着,回了一个「好」字过去。   电梯门出来正对着公司的秘书室,秘书室外面的前台小妹忙碌中一抬眼,恰恰看到他眼角那缕柔和的笑意,正在整理的快递以及资料袋哗啦一声洒了一地。   小妹心头一惊,忙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东西。   手忙脚乱中,她看到一双漆黑锃亮的皮鞋停在了自己面前。   本以为一顿训大概是跑不了了,没想到他们那位常年冷心冷肠冷脸的冷美人竟然沉默着蹲下身来,将散落在地的其他的文件袋一并捡起,放在了她的手里。   前台小妹还未及反应过来,便眼睁睁看着那道颀长英挺的身影从秘书室前走过,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啊啊啊……”   开年第一天,每个人都很忙,秘书室的小群里却意外地爆发了一场尖叫。   前台小妹的尖叫声通过文字几乎变成了实质。   【小妹:冷美人今天笑了,他笑了,天哪,他笑起来怎么可以那么好看。】   【小妹:他不仅笑了,还很温柔地帮我捡洒在地上的文件,啊啊啊,我的春天不会来了吧?】   【崔秘书长: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王秘书:想象不出来冷美人笑的样子。】   【李秘书:冷美人笑也只是模式化的笑吧。】   【周秘书: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了?】   【崔秘书长:那必然不可能,扒了九年多连根毛都没扒出来,这种母胎单身种子选手怎么可能会有情况?】   【小妹:说不定今天正眼看了我一眼,忽然就春心萌动?】   【王秘书: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孙秘书: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魏秘书: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   虽然大家都建议前台小妹不要白日做梦,但这一天进出总裁办公室时,却都发现老板的心情确实很好。   目光柔和,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淡的笑意,和以前冷若冰霜的形象几乎判若两人。   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个工作狂,下午竟然没到时间就早早离开了公司。   放在以前,这种事情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路桥那边刚去民政局排队,这边秘书群就重新炸开了锅。   【崔秘书长:经过老娘的火眼金睛,以及跟了领导十多年对领导的了解来看,确实是有了情况。】   【小妹:啊啊啊……我不会成为咱们公司的老板娘吧,啊天哪,咱们公司到底有多少资产,我是不是轻轻松松可以身家百亿?】   【崔秘书长:建议不要白日做梦。】   【周秘书:应该还是和九年前左手无名指上突然多出来的那枚戒指有关吧?你们不会知道,我今天汇报天汇那个项目的时候,老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好一会儿,再抬起眼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笑,实话实说,我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孙秘书:原来天神动了心,也和凡人没什么两样啊。】   【孙秘书:可是这枚戒指扒拉了这么多年,什么信息也没扒出来啊,我一直怀疑就是因为领导根本不懂无名指上戴戒指的含义,所以一直用来做装饰。】   【王秘书:你见过哪个人同一件饰品可以一戴九年的?】   【周秘书:也有可能是中了邪?】   【……】   秘书群里炸锅的同时,苏釉和路桥终于在民政局排排坐着,听咔嚓一声,红底的结婚照被打印了出来。   照片上,两人都穿着雪白的衬衣,向对方微微偏头,眼睛以及嘴角全都染着喜悦又幸福的笑容。   “哎呀。”民政局的大姐忍不住感叹,“你们这张照片如果挂在咱们民政局大门口,说不定能带动龙城年轻人的结婚率。”   不仅仅是两个人外貌一个比一个出色,最重要的是,确实是太甜了。   就算是外人,都能很轻易被照片上那种甜蜜幸福的氛围感染。   大姐忙了一天,看着这张照片,好像全身的疲惫都不见了。   苏釉的手被路桥的手紧紧握着,睁大了眼睛看大姐将照片贴在结婚证上,然后拿起章来印下去。   一式两份的结婚证,红彤彤地映热了人的眼睛,被分别放进了他们的掌心里。   轻飘飘,又沉甸甸的。   “谢谢。”路桥礼貌地向大姐道谢,起身将苏釉的毛衣为他穿上,又为他将大衣笼好,仔细地围好围巾……   然后才利落地将自己的衣物套在身上,牵了苏釉的手走出门去。   “这些小年轻啊。”大姐也开始收拾东西下班,忍不住向同事吐槽,“别的不好说,但这对绝对是最恩爱的一对。”   “可不是吗?”同事也笑,“这两个太般配也太出挑了,我早就注意了,别的小年轻排队都各自看各自的手机,就他们两个手拉着手,说话聊天,那眼神都快拉丝了。”   “你看看那个给对象穿衣服的样子,可真仔细,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了。”   “……”   走出民政局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被民政局工作人员夸不看手机的路桥终于掏出了手机来。   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已经半下午,大部分消息来自郑铭他们几个所在的「友谊长青」群。   【郑铭:桥儿,今晚出来喝两杯吗?顺便了解了解您老的感情进程,有进展否?】   【严鹤炀:听辛免说人家两人正式和好了,不知道多甜蜜呢,估计没时间来看你那张狗脸吧?】   【谭淞:庆祝庆祝,撒花撒花,咱们这群人里最难脱单的一个都脱了,普天同庆。】   【郑铭:脱单的感觉怎么样?@路桥】   群里闹腾了半天,路桥一个字都没回。   【谭淞:桥儿一工作起来,那可真是,天崩地裂都无法撼动分毫,散了,都散了吧。】   这条消息刚出来,群里就多了路桥的一条回复。   【路桥:各位,哥们儿结婚了,图片jpg。】   照片上是路桥和苏釉两人的自拍。   两人手里各自捏着一个大红本本,路桥黑色的大衣几乎将苏釉整个儿包了进去。   路灯暖黄的灯光下,他们笑容无比灿烂又无比温暖。   那种幸福仿佛一路从手机屏幕里溢出来,照亮了每一个看着手机的人的眼睛。   群里安静了片刻,随即便如热油里进了沸水,迅速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说:   恭喜两位领了小红本本;   桥儿:这是我这辈子花的最值得九块钱! 第60章 完结章   夜风有点大, 苏釉几乎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路桥的大衣里,他含着笑意微微垂眸,倾身去看路桥屏幕上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   “好看。”他轻声说, 含笑的眼睛抬起来,几乎是充满爱意地去看路桥。   路灯暖黄的光影将那双漂亮的眸子染成了暖棕色, 苏釉的长发被风吹起, 轻轻拂过路桥的下巴,微凉,但十足柔软, 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去亲吻他。   如果没发现有人在偷拍的话。   偷拍他们的应该也是刚登记完的一对小情侣。   男生站在女生身后,大概是夜风有点凉,他看起来像是有点不太情愿,但女生却像是兴致勃勃, 正握着手机不停找着角度。   “这一对多好看啊, ”女生用手肘撞了撞男生,“说不定是新出道的明星。”   她忍不住做起了美梦,“万一真是明星, 排到这样的照片咱们说不定就发财了。”   她说着用手指将镜头拉近,只是按下拍照键的那一刻, 高个子男生却像全身都长了眼一般, 自己微微低头的同时也挡住了那个长发少年绝美的侧脸。   镜头中,只收进了男人一只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也超好看啊。”女生感叹。   身后的男声无语地望了望天, 任命地继续为她挡住了风。   站在民政局门口的路灯下举着大红本本拍照确实有些幼稚, 路桥遮住苏釉侧脸的瞬间忽然意识到, 但他并没有什么懊恼之意, 反而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几乎同一时刻, 车里的靳小圆也发年了端倪, 他推门下车,去与那对年轻情侣交涉。   而路桥也在这一刻护着苏釉坐到了车子上去。   苏釉偏头往窗外看,路灯下,靳小圆小跑着折返了回来,他拉开车门,带着一股冷风重新坐进了驾驶位。   “他们拍了我们吗?”苏釉后知后觉地问。   “嗯。”路桥应了一声,“已经删了,不用担心。”   苏釉不是公众人物。   而路桥除了在「尚科」收购「路达」并与路潍州脱离父子关系那件事上曾经被模糊地偷拍过,其实也鲜少在公众面前露面。   正常情况下,这样幸福的时刻被别人分享出去也并不算什么。   毕竟,相爱的人谁不想将自己的幸福与甜蜜分享给全世界?   感情上,路桥也想,但理性上,他还是决定要慢慢来。   毕竟,路潍州当年出轨洛颀的丑闻,在当年也算闹得沸沸扬扬,而且两个人又都长得极好,就算外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要拍到脸的话,估计就不会全无热度。   而且,路桥虽然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但认识他的人却并不算少,只是大部分都集中在某个阶层而已。   一旦他的身份被扒出来,那么苏釉的身份也将藏不住。   他们这样的身份与关系,一旦掺杂上彼此的父母,必然会闹得沸沸扬扬,很可能还会掀起一波不小的舆论风波。   即便明知道苏釉早已在那些陈年旧事里练出了金刚不坏之身,可路桥爱他,自然而然地想保护他,不愿意他遭受任何的非议。   对此,他有自己的步调和节奏。   作为商泰的掌权人,路桥将来势必会有面对大众的一天,而苏釉也一样。   他不是不想向全世界分享自己的幸福,而是想等一个更成熟的,更温和的时机。   就在上午,秘书室将最近各方媒体的采访邀约送到他办公室时,他第一次认真在这些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邀约里选了几家既温和影响力又比较大的媒体。   打算明天确认了这个月的初步行程后,就将两份采访邀约安插进工作的空档里。   这种温水煮青蛙的信息散发方式,会让将来两人关系曝光时的舆论看起来更温和也更友善,甚至于收到的只有正向的祝福。   到时候苏釉会像坐在摇篮里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婴儿一样平稳着陆,不会察觉到哪怕一点点的颠簸。   因为,苏釉现在有他了。   “不担心。”苏釉笑着看他。   他的手还被路桥握着放在大衣口袋里,两人十指紧紧交握着,让他平常总是偏凉的手掌染上了路桥手上的温度。   舒服,又让人有无限的安全感。   “和哥在一起我怎么会怕?”他又补充道。   前排靳小圆:……   这狗粮,可真是妥妥地塞了一嘴啊。   “那个,路总,”靳小圆艰难地开口,“照片虽然在对方手机上删除了,但我看拍得很好看,就要了一份过来。”   “那个……”他问,“您要看看吗?”   “哦,”苏釉笑了一声,促狭地对路桥眨了眨眼睛,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又学着他的语气道:“已经删了,不用担心。”   路桥没忍住笑了一声,他倾身过去,在苏釉额头弹了一下,问:“想看吗?”   “嗯。”苏釉点点头,握住了路桥弹自己脑门的那根手指,很想看看在别人眼中的他和路桥究竟是什么样子。   靳小圆听见后面的对话,立刻将手机里的那张照片传给领导,才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路桥笑着点开那张照片,苏釉凑过来,两人紧紧偎依着,一起低头去看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靳小圆抬眼在后视镜中看了一眼,立刻又移开了目光。   那两人间的氛围实在是太亲密了。   亲密到让人觉得,好像他们中谁一抬头或者谁一偏头,两人就会难分难舍地亲在一起般。   亲密到让靳小圆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一颗心无比轻盈甜蜜,又忍不住有些羞涩。   靳小圆的情绪路桥和苏釉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他们正在很认真地看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那位女生拍照的距离离他们有点远,因此镜头收录的范围十分广。   冬日的长街略显萧条。   民政局门口那株早已落光了叶子的法桐树下,昏黄的路灯中,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正紧紧依偎着。   苏釉几乎整个人都被包进了路桥温暖的黑色羊绒大衣中,只一缕黑发飘扬在夜风中。   照片中,他微微仰头,半边脸颊被路桥骨节分明的手掌遮住,大约因为距离远的原因,路桥微微低下头去,从照片的角度看,几乎像是两人正极度温存地头抵着头。   照片的构图算不上有什么技巧,可偏偏却让人看着只觉温暖。   加上入镜了的民政局那块历史感十足的金字招牌,就又多了很多很多的甜。   ……   “还不错。”路桥的指腹轻轻碰了下屏幕上苏釉被遮住的小脸,“如果只看照片的话,我会觉得这是一个暖冬。”   “如果再飘上雪花就更有意境了。”苏釉说,片刻后又摇头,“不过还是这样好。”   今年龙城的冬天确实很冷,但对他和路桥来说,又确确实实是一个暖冬。   或许未来无无数数个冬天,对他们来说,都是暖冬。   “这还是别人给我们拍的第一张合影,”苏釉笑着仰脸,“不如就叫「暖冬。」”   路桥垂眸看他,片刻后忽然道:“不是。”   “嗯?”苏釉疑惑地扬了扬眉,“什么不是?”   “不是别人给我们拍的第一张合影。”路桥低声道,“你还记得路潍勤让人拍的那些吗?”   他们两个都不是爱拍照的人,苏釉离开后,他才发现自己手里根本没有他的照片。   说来有点讽刺,这么多年,他手机里宝贝般收着的,竟然只有路潍勤让私家侦探偷偷拍的那份照片。   日日思念日日看,可越看就越是思念。   苏釉愣了下,随即那些往事和那些照片便铺天盖地地向他飞扑而来。   他握着路桥的手不觉紧了紧,心底有些酸涩。   “哥,”他轻声说,凑过去亲吻路桥的嘴角,“以后我们拍很多很多照片。”   路桥笑了一声,抬手将车厢的隔板拉了下来,低下头来深深地吻他。   他们说话接吻的间隙里,路桥手机上不停地蹦出群里的消息来,但是谁都没看。   直到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苏釉才低头看了两句,被逗得忍不住直笑。   群里烟花不停地绽放,大红的双喜闪闪发光,比过年那晚还要热闹。   【谭淞:这速度,不愧是咱们这群人里最有出息的桥儿,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果然是真理,哥哥服。】   【郑铭:恭喜恭喜我桥哥 ,十年苦恋,终于迎来大团圆结局,撒花——等着喝酒吃席。】   【辛免:撒花撒花,恭喜我哥,流泪jpg】   【郑铭:这下阿炀可以放心了吧?】   【严鹤炀:想出来单挑?】   【谭淞:婚礼什么时候办?我想喝这口喜酒想了快十年了,十年啊,一坛子清水埋在地底下也该发酵成陈香了吧?】   【孙淼:路少真男人,又高又帅又痴情又专一,还行动力这么强,星星眼jpg】   【郑铭:你男人不高不帅不痴情不专一,行动力不强吗?明天哥也带你扯证儿去。】   【孙淼:呵呵……】   【谭淞:呵呵……】   【辛免:呵呵……】   【严鹤炀:哈哈哈……脸疼吗?铭子!】   【崔如意:呵呵……】   【崔如意:早该这样了,开心转圈圈jpg,婚礼时间定好了吗?到时候我来帮忙。】   【郑铭:如意姐竟然高兴到都用小女生的表情包了,不得了啊这,采访一下姐,桥儿结婚是不是比你自己结婚还要开心?】   【崔如意:滚!】   【沈涟漪:我听说过一个办婚礼特别好的教堂,回头推荐给你们。】   【……】   综上所述,大家其实最关注的还是他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路桥低头回了两个字。   【路桥:等等吧。】   便将手机丢下不再搭理那群人。   说是等等吧,但其实两个人有很认真地商量过婚礼什么时候办,邀请哪些人。   现在天寒地冻的,路桥和苏釉一直觉得,最好还是选个气候合适的季节,穿上礼服不冷不热,大家过来帮忙的也不遭罪。   至于宾客,两个人的想法也一样:只邀请至亲好友就够了。   两个人都没有长辈。   苏釉这边只有实验室的同事以及周茉何显和吕少言一家人。   路桥这边的人倒是不少,只商泰总部高层就足足上百人,而其他合作伙伴就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这些生意场上的人,苏釉并不认识,而且一个个都是老油条,只会加重苏釉那天的负担。   结婚这件事,还是高高兴兴最好。   走到路桥这个地位上,已经无所谓面子之类的东西了,他更看重的还是两个人的体验与感受。   毕竟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一辈子也就只有一次。   所以最终,路桥这边定下来的,除了家里的佣人们,最好的朋友们,以及桑家以前的世交旧友们,其他人一概PASS。   “涟漪姐这个提议还挺实用的。”苏釉看着屏幕说,“回头我在网上看看别人的婚礼场地,你也问问涟漪姐这个教堂的信息。”   两个人低头说着话,车子不觉就到了路家的宅院里。   而同时,群里的鸡血也慢慢消散,讨论终于也到了尾声,最后以郑铭的唉声叹气为结尾。   【嗐,桥儿和苏釉估计今天是不能出来了,毕竟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大婚之日,春宵一刻值千金哪值千金,大家先散了吧,改天再聚。】   结婚证被装在各自大衣的口袋里,苏釉下车时看到这条信息,不自觉按了按装着小红本本的口袋。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他心底无比踏实。   路宅的一切他其实早已无比熟悉。   从他现在站的位置往前绕过花圃,迈上楼梯走过回廊就可以进入这栋院子的主楼。   而从主楼往外看,前面是巨大的庭院,一侧是草坪连着泳池,一侧是花圃与树林,树林往前延伸,中间夹着一条小路,驾车往外直通正门,而从侧面和后面看,则是巨大的泳池,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一路连绵过去,经过副楼,有水晶一般的人工湖泊,以及与湖泊连着的另一块草坪,休闲的秋千,廊亭,一小片笔挺高耸的银杏树林,秋天的时候风一吹,就如片片黄金在摇曳……   苏釉从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对整个路宅竟会那么熟悉。   可即便这么熟悉,却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一刻这样,他终于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家了。   和以前他栖身的任何地方都不同。   家是温暖的,安全的,幸福的……   不用担心,不用害怕,不会产生焦虑,即便在外面受了委屈,也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等着自己。   即便外面天寒地冻,也有热汤热饭等着自己。   还有那样一个人,愿意倾尽所有地为自己付出……   这是苏釉活了二十多年,心里第一次对「家」这个字有了相对清晰的概念。   ——   两人的婚礼最终定在了五月中旬,龙城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   而婚礼举行的地点,最终还是选了沈涟漪推荐的那座教堂。   那座教堂不算新,甚至可以说有点陈旧,但是里面却干净又安静,院子里的银杏树几可参天,新生的嫩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泽。   最重要的是,据说在这家教堂举办婚礼的新人,都可以白头偕老,无灾无难地度过一生。   当时崔如意和沈涟漪决定结婚时,也曾考虑过究竟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办,所以沈涟漪当时也是花了大功夫做过功课的。   只是最后为了保护沈涟漪,崔如意最终还是定了国外。   现在看来,那些功课也没有白做,如今全都当做大礼包直接打包给了路桥。   眼睁睁看着路桥将她选的几处婚礼圣地PASS掉,周茉忍不住偷偷对苏釉抱怨:“以前怎么没发现路桥这么迷信的?”   苏釉抿着唇笑,眼睛里的光彩柔和又温暖,充满了喜悦。   周茉愣了一下,忍不住停了下来。   人的很多情绪都可以隐藏,也可以伪装,唯有发自内心的幸福,以及因为这份幸福而带来的强大和柔和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也装不出的。   周茉看着苏釉,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再没说路桥的一句不是。   他们的运气特别好,连续半个月的阴雨连绵后,独独他们婚礼那天天公作美,终于放了晴。   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叶投下来,斑斑驳驳地点缀在绿色的长椅以及庭院中各色开的正艳的花朵上。   蜜蜂,蝴蝶,以及鸟儿们穿梭在花朵与树林间,几乎不怕人类靠近,简直像是一个小型的天然生态园。   教堂不大,但两人请的客人也不算多,堪堪可以坐满。   小提琴手与钢琴师正协奏着一曲圣母颂,乐声悠扬舒缓,仿似可以涤荡所有人的心灵。   辛免坐在他母亲和严鹤炀之间,与严鹤炀十指交握着,激动的红了眼圈。   而坐在前排的邱叔刘嫂更是没忍住,双双湿了眼眶。   在场的每一个人眼中,几乎都写满了浓浓的祝福与喜悦,齐齐等着新人入场。   原本没觉得怎样,可是现在,听着遥遥传来的丝竹之声,随着入场的时间越来越近,苏釉竟然莫名有些紧张了起来。   他站起身,对着镜子从头到脚将自己打量了一遍。   “我看起来,还好吗?”他不太确定地问旁边的周茉和沈涟漪。   “可太好了。”沈涟漪起身,又为他整了整颈间的领结。   苏釉长得可真是太好了。   五官优越到即便她想为他上妆都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他穿着白色的礼服,颈间系了一枚红色的领结,乌黑的长发在发顶扎住,其余的全都柔顺的披在肩头,映着他眼底柔润的光泽,就连每日面对大美人崔如意的沈涟漪都看直了眼睛。   “真的吗?”苏釉放心了些,因紧张握紧的手指终于放松了些。   崔如意还未答话,就听偏殿的门被人咚咚咚敲了几下。   “谁呀?”周茉问,走到门边去。   “我。”门外路桥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进来。   “婚礼前不能见面不知道啊?”周茉毫不客气地将人拦在了门口。   沈涟漪听着门口的动静,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苏釉看着她那含蓄的笑容以及意味深长的目光,也忍不住也勾起了嘴角。   像是从路桥的声音想起的那一刻,他的紧张就消散了大半一般。   “不见他。”路桥的声音传过来,带着笑,“隔着门说句话总行吧?”   “我转达吧。”周茉说,“想说什么快点,等会儿要入场了。”   她说着也忍不住笑了:“这么几分钟都等不得?”   门口传来低低的交谈声,片刻后周茉走了回来。   “你对象怕你紧张。”周茉说着,将手心展开。   手心里是几颗奶糖,苏釉一眼认出来,是他最近最爱吃的那款,小小方方的,放进嘴里立刻就可以奶香四溢。   “让你紧张了含一颗。”周茉将奶糖放进苏釉掌心里,又笑,“跟哄小孩子似的。”   苏釉抿了抿唇,但无论如何都抿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只留了一颗,剥了糖纸将糖含进嘴里,剩下的几颗则分给了周茉和沈涟漪,沈涟漪留了两颗放进口袋里,打算回头给崔如意和囡囡吃。   说来也怪,熟悉的奶香味儿溢开的一瞬间,苏釉心底的紧张就又少了几分。   奶糖在口腔里彻底融化后,也已经轮到他们出场。   苏釉被周茉牵着手,带进了礼堂内,那一瞬间,他接受到了无数祝福的目光,也看到路桥正含笑站在红毯尽头,遥遥向他伸出手来。   路桥一伸出手来,苏釉就生出一种想要快点到他面前的冲动与欲望。   但他抿了抿唇,缓步跟在一男一女两位花童身后,一步步慢慢向路桥靠近。   这样一条红毯路,这样一步步走过去,仿佛更能确认自己内心的渴望,也更能体味到自己内心的幸福。   有笑意慢慢从苏釉眼睛里升起,他与路桥四目相对,彼此眼睛里再没有别人。   直到走到路桥身侧,周茉才红着眼眶,轻轻将苏釉的手交到了路桥手里,看那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她本来想交代两句什么,可最终又觉得,没有比这两个人更让她放心的了,其实她什么都不需要交代。   轻缓圣洁的音乐声中,神父庄严地宣读誓词。   “路桥先生,”神父先转向路桥,“你是否愿意接受「桑釉」先生作为你的合法伴侣,与他在神圣的婚约**同生活并承诺始终爱他,尊重他,安慰他,珍爱他,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始终忠于他,至死不渝?”   路桥看着苏釉,眸光始终温柔坚定。   “我愿意。”他毫不犹豫地说。   苏釉抿了抿唇,即便努力忍耐,眼圈也忍不住泛起了浅淡的绯色来,看神父向自己转过身来。   “桑釉先生,”神父继续宣读誓词,“你是否愿意接受「路桥」先生作为你的合法伴侣,与他在神圣的婚约**同生活并承诺始终爱他,尊重他,安慰他,珍爱他,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都始终忠于他,至死不渝?”   “我愿意。”苏釉说,嗓音清越但却无比坚定。   他的眼圈更红了一点,可嘴角却忍都忍不住地漫起幸福又柔和的笑意来。   眼角的余光,他能看到有人因感动而在落泪,但他没有转过头去,目光只凝在了路桥身上。   穿着花童衣服的囡囡仰脸看着他们,将装着戒指的酒红色丝绒盒子递到路桥手里。   路桥弯下腰来,含笑将盒子接到手里,听囡囡大声说:“干爸,囡囡长大也要嫁给干爸。”   教堂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冲淡了刚才略微伤感的气氛,连神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路桥笑着蹲下身去,他揉了揉囡囡的发,随后不知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囡囡便咬着大拇指笑了起来。   和苏釉不同,路桥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的礼服,收腰的设计更凸显出了他身材的优势,身高腿长,眉目英挺。   那双平时总是十分锋锐的凤眸,此刻柔和甜蜜到几乎能淌出蜜来,他嘴角微微翘着,低头打开了装戒指的丝绒盒子。   苏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看他身上和自己同款的礼服,同色的领结,同样浅金色的柚子袖扣……   那袖扣是路桥特意找人定做的,暗含着他的名字。   因为路桥说,总是舍不得和他分开,恨不能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   苏釉看着那袖扣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戒指盒上。   戒指仍是十年前的那对,没什么花哨,十分简单。   当年路桥定这对戒指时,也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要立刻把苏釉给圈住,他本想着将来再换,可惜还没等到那时候,苏釉就彻底离开了他的世界。   可十年过去。   它们一枚日日套在主人那枚直通心脏的无名指上。   一枚则数年如一日地挂在主人的心口处。   他们承载了主人无数的思念与爱意,也无数次被主人低头深深亲吻,比任何人都熟悉主人心脏的律动,承载着主人对另外一个人无比深沉的爱意……   它们早已不再是两枚普通的戒指。   外面的戒指虽然很多,这些年新款更是层出不穷,可路桥和苏釉还是决定将这两枚一直一直用下去。   他们将这两枚并不陌生的戒指捏在手里,以从未有过的郑重态度为对方戴在手上。   随后路桥弯下腰来,笑着紧紧将苏釉抱进了怀里,苏釉仰起脸来看他,转瞬便被路桥吻住了嘴唇。   奶糖残留的香甜气息在他们口腔中辗转,苏釉不舍得闭眼,直直地看进路桥深黑的到几乎能将人溺毙的眸中去。   耳畔是宾客们善意的笑声,也有尖叫声,最响亮的还是如雷一般的掌声。   这样甜蜜幸福的时刻,比他曾经做过的任何一场梦都要更加美好。   他们将对彼此的爱意,在最亲密的亲人朋友面前释放,而世界则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上空是灿烂的烟火,是他和路桥亲自包好的喜糖,是他与他,携手共同奔赴的白头。   是这个世界上,苏釉从未敢想过却掬了满手的光华与美好。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了!这本题材比较冷,但是很幸运有这么多可爱的宝们陪着我一点点的走过来,再次感谢大家,鞠躬,希望有缘再见,后面还有点番外,会不定期掉落。   番外: 第61章   商泰旗下, 双子研究所的餐厅内,几位年轻的科研人员正边用餐边聊天。   “赵副,”一个年轻人笑着说, “你就吹吧, 反正把你那学弟吹上了天吹出了花咱们也不知道真假,毕竟人家就是不回国, 连见识的机会都没有。”   “我吹?”赵乾瞪眼,“如果有机会你们能去S国出差, 你们自己去打听打听,虽然是妇产科, 但是一年到头面对的棘手问题也不少,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让我小学弟给接生呢。”   “我吹?”赵乾继续质问, “小兔崽子们, 连你们赵副都佩服的人你们只需要乖乖仰起头来就够了,话怎么那么多?”   “不是啊, 赵副。”另一个也笑着打趣,“你不是真看上你学弟了吧?都说情人眼里才出西施, 你这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绝对有情况。”   赵乾是双性恋,但是如果找同性恋人的话,他一定是要做上面那个的。   当年合租最初,他确实是对苏釉一眼心动, 毕竟那样的身条儿气质, 那样的长相,他身边确实一个都没有过。   只是在后来的接触中, 他渐渐认清一个现实, 苏釉这种从骨子里就十分坚韧十分独的人, 他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屈居人下。   认清这个现实后,他对苏釉这方面的念想也就渐渐淡了。   虽然没什么不能说的,但这会儿被人戳穿了心思,他自然是不能认得。   “胡说八道,”赵乾笑着骂,“我们之间是纯洁坚定的革命友谊好不好?”   “这么坚定啊,老赵。”另外一个和赵乾年龄差不多的同事笑着说,“这么坚定的革命友谊,当年人毕业的时候,你那么费尽心机地好说歹说让咱们组长找上面申请下来一个名额,许下的待遇都快赶上徐所了,人家怎么还是不来呢?”   赵乾:……   合租的时候,苏釉每天都很忙。   学习,打工,泡在学校的实验室里……   成绩在学校里更是数一数二,可即便这样,他也从未提过自己对未来的规划。   都是华人,家人亲人都在国内,赵乾总以为他肯定是要回国的。   以他这样的成绩毕业后想去哪里不行?所以赵乾一早就在所里为苏釉铺好了路。   可惜的是,苏釉却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他的邀请。   这让赵乾忽然记起来,苏釉并不是从没有提过他对未来的规划,至少许多年前,商泰同性生子技术的一部分研发成功时,他定下了自己未来的发展目标。   那时候他很兴奋地去跟苏釉分享这条新闻,并半开玩笑地说自己先回国为他铺路时,苏釉确实说过没打算回国。   只是当时他被新技术冲击,自然没把他的这句话当真。   苏釉不能回来,赵乾其实是十分遗憾的。   他经历过层层选拔才能进入双子星的研究组,过五关斩六将几乎等了半年才被确定下来,所以知道这个机会多么宝贵。   而且,相对于S国冰天雪地的样子,国内过的要舒服多了。   更不用说,国内的科研环境更是欣欣向荣,对他们这一代人来说,可以大展拳脚的机会比比皆是。   他没有办法理解他为什么就非要独自一人留在那冰天雪地的异国他乡。。   但是他也没有问。   因为,如果苏釉不想说的话,谁都别想从他嘴里套出任何东西来。   他像一台精密的机器,打工,学习,泡在实验室里一遍遍练习手术的手法,会耗费一晚凑着昏黄的灯光修理破旧的手机,打起架来连欧洲人都怕……   足够自律,但也足够冷漠,不该问的问题几乎从来不问,不该说的话也几乎从来不说,像是完全没有他们那个年龄应该有的热血与温度。   “人家啊……”赵乾不由地有些感叹,“现在在S国最大的综合医院里混得风生水起更是不会回来了,过两年结了婚,抱个娃,就扎根儿了。”   他用叉子无趣地将鸡腿肉分开,将里面的骨头整个儿扒拉出来,像是在做一场简易的小手术。   小手术临近尾声时,他的电话在桌角响了起来。   “哎呦。”赵乾愣了下,忍不住感慨,“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瞪了一眼周边的同事们:“都给我管好嘴,别胡说八道。”   几位年轻的同时抬手,齐齐对着嘴巴做出了拉拉链的动作。   赵乾笑了一声,才放心地接起了电话来。   “哎呦,小学弟,”他嘴里含了半块鸡腿肉,虽然刚才还在尽力维护苏釉,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现在阴阳怪气,“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忽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年轻的同事们笑眯眯地停下动作,眉眼几乎挤到要抽筋。   不过这次赵乾没来得及对他们疾言厉色,因为他自己也惊讶的一口鸡肉差点没有含住。   “什么?”赵乾说,“你要回国了?”   他的声音拔高,“什么,你要去别的科研组?”   “太不够意思了吧?”赵乾几乎是立刻出声声讨,“是你学长的魅力不够大还是我们所给的待遇不够好?你就说吧,这几年学长就差跪下求你了,你都不给面子,怎么忽然就要进山城的组啊?我跟你讲啊,他们那个组的技术只是我们的辅助系,哪有我们这霸王剑厉害……”   赵乾还想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大约对面说了句什么,他终于沉默下来。   片刻的安静后,他抬手抓了抓头发,有些无奈地道:“既然是你单位的安排,那行吧。”   “赵副,”赵乾刚挂断电话,科研组一个年龄最小的同事立刻忍不住打趣,“坚定的革命友谊?”   “去你的?”赵乾笑着骂道。   虽然苏釉进的不是他们的组,但苏釉能回国,对赵乾来说就是一件大喜事。   毕竟,别人都是校友遍天下,就他一个光杆儿司令,难免落寞。   他说着话,眉眼间都是笑意,“他是跟着他们院的科研组过来的,就山城研究所那个项目你们听说过吗?”   “提高体外胚胎生命活力与存活率的研究?”和赵乾年龄差不多大的那位同事姓秦,是研究组的另一位副组长,“也算咱们研究的一个支线啊。”   “和咱们还是不太一样,”赵乾两口吃完餐盘里的饭,“他们那个是从’母体‘就开始,不仅仅是提高存活率,最重要的还是更有效地提高体外胚胎的培育质量。”   “将来和咱们组的研究肯定会有所交集,如果出成果的时间差不多的话,说不定能组合运用,”其中一个年轻的同事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笑着打趣说,“赵副又有机会了。”   赵乾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没再理他们。   *   赵乾和苏釉第一次见面,是在苏釉回国一周后的某个周末。   这次见面,距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足足过了有三年的时间。   三年前,研究组攻克最重要的几个关卡之一,赵乾难得休假,带着当时的男友去S国度假。   那几天苏釉刚正式升任主刀不久,手上还有一个因疑难杂症而十分棘手的产妇,别说去和赵乾见面,连晚上他都不敢离开医院,生怕那个产妇随时发动。   赵乾的假期不算很长,之前又已经玩了其他几个城市,所以只能在当地呆上三天。   直到他和男友已到了机场准备离开时,苏釉才从手术室里出来急匆匆打车去了机场,在赵乾和男友进安检前匆匆见了一面。   当时赵乾见他能来很是开心,在安检口很紧地抱了他好一会儿,两人又简洁地说了两句,才挥手道别了。   这本来是很小的一件事儿,但是赵乾当时的男友却一直耿耿于怀并认为他们的关系很不简单。   即便赵乾一再解释他们只是合租的室友,但对方却认为合租更有问题。   而且两个人还住在同一层楼,当时就住进了一间卧室也说不定。   赵乾可以发誓,和当时的男友在一起时,他确实是全心全意地喜欢他。   而苏釉,是他最欣赏的朋友,是他挂念的小学弟,其他更多的,那时候他真的没有。   那天在机场,他的表现确实是有些兴奋,但最主要还是本以为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惊喜所致,与私情并无关系。   他没想到会在前男友心中种下那样的种子。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先入为主,就很容易变得根深蒂固,这件事儿最终成为了他们分手的导火索。   直到走到分手那一刻,赵乾才知道,他男友在第一次看到苏釉的时候,就产生了很深的自卑心理。   所以才怎么都不相信他的解释,怎么都不相信他会放着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合租三年却什么都不曾发生。   不仅如此,他还十分坚信他们之间“余情未了。”   这件事对赵乾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坏事儿,毕竟,如果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没有足够的信任的话,那么就算不是这件事,也会有那件事,总有一件事情在等着,并最终会成为他们分开的催化剂。   这件事儿研究组的人大都知道。所以赵乾单身以来,他们也十分乐意拿他的小学弟打趣他。   看见苏釉的那一刻,赵乾仍是和三年前一样,毫不犹豫地上前拥抱了他一下。   “你小子可以啊。”松手前,赵乾还是没忍住,在他肩头重重捶了一拳,“总算是回国了。”   和三年前相比,苏釉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他的长相本就显小,此刻长及脚踝的羽绒服内穿的又是一套宽松的米色休闲装,看起来就更显小。   但十分温润。   “以后可能还要回去。”苏釉忍不住揉了揉被赵乾一拳打到的地方,笑着说,“我在研究组的作用不算很大,将来等两边彻底磨合好后,我就打算还是回去。”   “你也知道,”他认真说,“手术刀放下太久的话,技术就生疏了。”   “别回去了。”赵乾说,“国内这么多家顶级医院,哪个不够你发挥的?你想去哪个,我们组长都能说的上话,你放心。”   苏釉笑了笑,但没有说话。   两个人坐下等餐的时候,赵乾很仔细地打量苏釉,才发现他脸上有些疑似的青紫斑点。   苏釉皮肤太白了,他们也天熟悉了,所以,即便那些青紫色几乎已经算是消散殆尽,却也没有瞒过他的眼睛。   “这是?”赵乾抬了抬手,“在这边挨的还是在S国那边?”   “我家里的姐姐打的。”苏釉无奈地笑了笑,睁大眼睛问,“还能看出来啊?”   “换个人估计就看不出来了。”赵乾说,随后又忍不住幸灾乐祸,“活该,谁让你小子这么多年不回家,让我我也会先揍一顿再说。”   “行了,学长,”苏釉忍不住笑了,“快饶了我吧。”   用餐时,两个人的话题慢慢回归了正题,除了双方的科研方向外,苏釉还问了一下赵乾他们组的进展。   “你好像对我们这个组的研究很感兴趣啊,”赵乾笑着说,“在S国有喜欢的人了?男的?想要孩子了?”   他这样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入组六年来,他和苏釉虽然一直保持联系,但实际上联系并不多,可几乎每次,苏釉都会问及他们组的研究进展。   双子研究所当时之所以取名双子研究所,主要是因为当时初步定下的研究方向与任务有两个。   一个是同性生子技术,这一部分主要针对女性伴侣,崔如意和沈涟漪用的就是这种技术。   而另一种体外胚胎的培育技术,则男性伴侣和女性伴侣都可以选择,主要受益人群还是男性伴侣。   苏釉这么关心这个项目的进展,除了找了男性伴侣并想要孩子外,赵乾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没有。”苏釉立刻道,“我们的科研方向和你们有些交叉点,关心一下也算正常吧?”   赵乾听他这样说便也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那一次的见面,赵乾对苏釉的感觉,除了表面上比读书时更温和从容外,并没觉得有太大的变化。   甚至于他表面的温和从容,一大半都可能是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尖刺与锋芒而做出的特意伪装。   *   两人第二次见面,是春节后不久。   春节期间,赵乾回了趟老家,并带回来了许多当地的特产,当天,他特意送到了苏釉的研究所。   那天中午两人在山城研究所附近用餐。   这一次,虽然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但赵乾莫名就觉得苏釉好像是哪里不一样了。   像是内里的尖刺与冷漠真的消失不见了,他整个人好像从里到外都洋溢着以前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快乐。   这是一家很家常的砂锅店,大冷的天里来上一锅热腾腾的砂锅煮,再要上几个小菜外加一点小酒,虽然不是什么高端餐厅,但烟火气息里却十分让人享受。   砂锅都在炉火上煨着,点了当即就能上来。   赵乾刚要就自己的疑惑问苏釉一句,忽然就看到苏釉正拿纸巾擦拭餐具的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看起来不算特别,但戒圈上却光华流转,戴在苏釉细白的无名指上格外打眼。   “我靠!”赵乾有些震惊,“离上次见面才过去几天?怎么你手上就多枚戒指?”   苏釉抿了抿唇,眉角眼梢都带了笑意,他将刚刚擦拭干净的一套餐具推给赵乾,又重新取了一套拿在手里。   “上次问你是不是有人了,还对我说没有。”赵乾不吃他那套,愤愤然道,“对哥连句真话都不说。”   “那时候真没有。”苏釉笑着说,用汤匙盛了满满的热汤,放在唇边吹了吹。   “学长你尝尝。”他说,“这家店的汤底都是老汤,特别鲜。”   赵乾不上他的当。   “谁呀?”他问,“到底是哪个孙子能入了我们小学弟的眼,这才几天功夫就能把戒指套你手指上了,不行,我好奇的吃不下饭。”   听到赵乾把路桥孙子,苏釉不由地就笑开了。   “将来你就知道了。”他说。   “有照片吗?”赵乾不死心,“给我看看,哥帮你把把关。”   “相册里暂时还没有。”苏釉说。   很早以前赵乾就发现了,苏釉弯起眼睛来的时候真的让人不舍得有脾气,那角度就像特意练过一样,简直绝了。   “等回头吧,”苏釉又说,“回头我介绍你们认识。”   苏釉手里其实是有路桥的照片的,过年七天假,除了初四那天他值班外,其他时间他们都一直腻在一起。   他手机中有看书的路桥,走路的路桥,随意靠在窗边讲电话的路桥,抬眼冲他笑的路桥,以及怀里抱着他两人笑的阳光灿烂的合影……   只是,研究所虽然相对独立,但毕竟隶属于商泰。   苏釉觉得这样贸然就告诉赵乾自己的对象是他们老板,冲击力多少有点大了。   “不过你放心。”他冲赵乾说,“他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   “恋爱中的人哪个不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很好?”赵乾夸张地说,“你以前就知道学习,连人都很少接触,真能分出来好坏?”   苏釉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小孩子。”   赵乾看他半天,最后忍不住叹了一声。   “好看的人是不是都有点恋爱脑?”他问。   “还有什么好看的人恋爱脑了?”苏釉边小心地往外挑粉丝吃边问。   “这是可以说的吗?”赵乾闻言,忽然变得有些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随后他悄悄压低了声音,“我们家那位大老板呗。”   怕苏釉不知道,他解释道,“就是把他爹的公司收购过来之后与他爹断绝父子关系的那个冷面魔王,你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在传,他忽然就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领证结婚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在苏釉略微有点讶异的目光里卖了卖关子,“不仅如此,还将自己手里很大份额的股票转给了对方,据说总部那边这几天都八卦疯了,愣是一点可靠的消息都没扒拉出来,董事会那边的嘴一个比一个严实。”   “你说,”赵乾终于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汤,眯着眼睛总结道,“傻不傻?”   苏釉看着他,强压了压,才把眼里的笑意压下去:“如果是学长的话,会将自己的股份分出去吗?”   赵乾愣了下。   如果是他的话……   他不知道。   苏釉似乎也并没有想要他的答案,他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粉丝,眉眼弯弯地抬起眼来,说:“你领导是挺傻的。”   赵乾便不再纠结自己并不曾拥有的那些“云股票”了,因为他被苏釉的笑意吸引了。   好像在S国那三年里的时光加起来,苏釉的笑都没有今天这么多过。   “还是回国好吧。”他忍不住说。   同时也忍不住在心底腹诽,那孙子可能还真不错。   至少,小学弟现在是真的开心。   这件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虽然很想见一见自己小学弟的男友,但是双子研究所的科研工作正到紧要关头上,赵乾忙起来也就只能把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   赵乾再一次见到苏釉,是在某个初春的工作日。   研究所和普通单位不同,周末需要有人值班,所以偶尔周中会排到轮休。   那是一个周三的上午,双子研究所那边刚出了最新的科研数据,这次的数据十分珍贵,极有可能关系到下一个关口的攻克。   当天早晨,赵乾和科研组的另一位同事一起到了商泰总部。   刚进秘书室,就听小秘书们在说领导已经破天荒的连续两天早退。   “去接他们家那口子。”崔秘书长意味深长地说,“上次在电梯附近听见领导和易老聊了两句,易老调侃他呢。”   “那领导什么表情?”年轻的周秘书问。   “还能怎么样?”崔秘书长做出牙酸的样子,“那个笑来……,老娘早已泯灭的春心都要忍不住再次荡漾了,照我说呀,早晚有一天,咱们的君王就不早朝咯……”   小秘书们咯咯咯地笑,但偏偏看到他们进来,崔秘书长适时地停了话头。   双子科研所直接对接的是孙秘书,除非有更为重大的进展或者很难解决的问题,才会通过秘书室和路桥那边对接。   所以,赵乾很少直接去路桥的办公室。   他和同事与孙秘书交接完毕准备离开时,一出门就看到了正在秘书室斜对面的会客室坐着的苏釉。   会客室面对走廊这边是一整面巨大的透明玻璃,苏釉就坐在玻璃后面的单人沙发上。   他微微垂头,乌黑的发被随意扎在脑后,身上米色的羊绒衫在外面投进来的阳光中看起来十分温暖,而风衣外套则整齐地放在一侧。   细碎的光晕在他垂低的睫毛上流转,他一手翻着膝头的杂志一手端着咖啡,只露出的一点侧面就足以让人惊艳。   “诶,赵副。”跟着赵乾的目光,同事也注意到了苏釉,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他,“赵副,看迷了?”   “你才迷了!”赵乾说,“那是老子的小学弟。”   他快走了两步,又猛地顿下脚步,对同事说:“大概是等着见崔秘书长的。”   又问:“难不成是来跟我们抢经费来了?山城研究所那个项目是不是跟谭家的医院有合作?”   “听说是的。”同事说,“谭家不缺钱吧?”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赵乾想了想,将脚步移向了秘书室外面前台小妹的位置。   “小赵,”赵乾客气地问前台小妹,“会客室里那位是来找谁的?”   “找路总啊。”小赵刚花痴了一番,“怎么样,是不是跟路总很般配的样子?”   赵乾心头大震,难不成他的小学弟就是商泰传说中迷得他们领导七荤八素不知如何是好的那个狐狸精?   “这位就是咱们老板娘?”他声音都颤了,但他同事就不一样了,看向他的目光满是艳羡。   毕竟是老板娘的学长呢,将来要经费也更容易些。   毕竟,哪个科研组会嫌弃经费多呢?   “不是吧?”前台小妹忽然犹豫了片刻,“他姓桑,老板的妈妈就是姓桑,咱们这里叫商泰,我想着别是老板的亲戚,赵副,您看看这基因,也就他们家有吧?”   “而且,他长得那么好看又那么温和,一点架子都没有。”前台小妹继续说,“听到老板在开会就主动要求等一等……”   前台小妹更疑惑了:“对了,他来找老板干嘛来着?”   “我靠!”赵乾心头还是一惊,“姓桑!”   他白知道他的小师弟姓桑了,怎么他就没有小赵的这种联想能力呢?   商泰,姓桑,万一真是至亲……   赵乾想到自己当着苏釉的面骂路桥孙子,叫路桥冷面魔王,并说路桥傻……   一颗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不过,不管苏釉究竟是来拉经费的还是跟路桥有亲戚,今天他都必须要给他的小学弟来个下马威了。   赵乾进去的时候,苏釉刚将咖啡杯放下,听到动静他叫了声:“哥~”   一个“哥”字叫的七拐十八弯,在看清赵乾时,最终还是回复到了正常的发音轨迹。   “哎呦,肯叫我哥了?”赵乾笑眯地看他,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告诉哥,你来这边干什么来了?”   苏釉愣了下,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同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来看我哥。”他想了想说,“今天我轮休。”   “老板是你哥?”赵乾眼睛都紧张地张大了,“之前我给你送特产的时候说的那些话……”   赵乾在苏釉肩头狠狠掐了掐,“你要是敢告诉你哥的话,你面前这个哥就会不小心捏碎你的小骨头。”   “没告诉。”苏釉笑着说。   赵乾轻轻吁了口气,又威胁道,“也不许和我们抢经费。”   “知道了。”苏釉忍不住笑,“我们组不缺经费。”   赵乾终于放下心来,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刚刚我掐你了对不对,”他态度忽然软的不像话,“那是哥和你亲密,知道吗?”   “谁和谁亲密?”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又好听的声音,打断了赵乾的话。   赵乾一回头,就看到他们大老板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正嘴角带笑地看着里面。   只是那笑意不知怎么地,让他不觉温和,只觉脊背隐隐发凉。   赵乾忙站直身体。   “路总。”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刚过来和孙秘书交接了数据,组里这次应该会有大突破了。”   路桥点了点头,沉声道:“辛苦了。”   “那,”赵乾忙拉了自己同事一把,“研究所还忙,我们先回去了。”   “再见路总。”同事的声音飘在空气了,瞬间散了。   赵乾一溜烟儿地跑了,只留下苏釉还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   “我秘书部同事告诉我说,我表弟来找我了,”路桥仍是那个表情,“来吧,表弟。”   他的语音充满了危险,颇为意味深长地说:“到我办公室来,咱们’好好‘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番外目前有三个梗,但是应该字数不会太多。   第一个就是赵乾视角,今天这章应该算上半部分。   第二个梗是桥儿和幼幼的小团子,我感觉一章左右吧   第三个梗怎么写我还没想好,不知道是不是别人说的if线,或许以小桥重生的方式展现,也或许以梦回的方式展现,让两个人从小相遇这样子   其他的还有一个,但是可能会不写了吧?   谢谢大家等待,感恩,这章评论的宝们在下章更新前都可以收到小红包掉落哈。 第62章   总裁办公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了起来, 苏釉猝不及防地被路桥抵在了门背上。   他仰起头来,柔软粉润的唇瓣讨好地印在了路桥下巴上,在那片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一小片湿痕:“哥~”   “别撒娇, ”路桥说, “我可不吃这一套。”   话虽这样说,可他眼底的笑意却怎么都没办法完全压住, 眸色又黑又亮。   苏釉看着他,抿了抿唇, 眼睛忍不住像月牙儿一样弯了起来。   路桥的脸色再绷不住,嘴角和眉梢都不自觉染上了笑意。   他像是有些没办法地低头, 在苏釉刚刚闯祸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不在家休息,怎么忽然过来了?”他问, 将人抵在门上几乎整个儿扣进了怀里, “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他说着又忍不住笑了,故意逗苏釉, “我同事都以为你是我表弟,这下好了, 他们那么八卦,说不定会以为你是来跟我争家产来了。”   苏釉乖乖地仰头看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极度动听:“好不容易休息,想和哥一起过。”   他这句话一出来,路桥深黑色的眼睛里笑意就更浓了些。   苏釉看着他, 微弯的眼睛里眼珠轻轻一转。   “你的员工还会八卦?”他问, 又说,“如果我真是来争家产的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路桥故作思考般偏了偏头, 片刻后低下头去, 用自己的额头在苏釉额头上轻轻撞了一下。   “那还能怎么办?”他低声说, “都给你呗。”   又说,“连我都是你的家产了。”   苏釉又笑了,笑声和多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清脆又悦耳。   让路桥想起了周茉咖啡店里的那串悦耳的风铃来。   苏釉以前睡眠不好,人也随意,吃住上就更是没有什么讲究,虽然好看,但却过于消瘦了。   现在夜里又可以像许多年前那样埋在路桥怀里,睡眠自然而然又重新回到了以前最好的时候,更不用说刘嫂还特意汤汤水水地给补着,整个人的气色都肉眼可见的更好了。   原本瓷白的面颊上不仅多了点健康的红润之色,淡粉色的唇瓣也比以前红润了些,不仅如此,脸上还多了点小肉肉。   他本来长得就显小,此刻看起来,让路桥简直生出了些恍惚,像是回到了许多年前,像是他们从未分离过,像是那些痛苦,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   路桥没忍住,抬手捏了捏他脸颊多出来的那点软肉,入手春水般温软。   “哥就打算把我按在门板上一上午吗?”苏釉笑着问,嘴角都被扯得变了形。   “解释清楚你跟谁亲密再放开你。”路桥手上用了点力,略带威胁地说。   “那当然是和哥了。”苏釉抬起手臂,环住了路桥劲瘦柔韧的腰肢,有点心虚地解释道,“赵乾是我在S国的室友,也是我的学长,对我很好。”   说完,他又补充道,“春节后刘嫂做的那道腊肉饭,你不是还夸好吃吗?那腊肉就是赵妈妈亲自做的。”   双子研究所虽然隶属于商泰旗下,但路桥并不参与实际的管理,他将一切都下放到了在尚科之初就携手共建研究所的徐所长手里。   所以,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赵乾原来也曾在S国读书,并且还是苏釉的校友兼室友这件事儿。   这让他不自觉记起了几年前的一件事儿来。   那一年,赵乾因为表现优异,徐所提前将他写进了研究组副组长的待选名单里,同时还向他汇报了另外一件事情:   赵乾向所里推荐了他一个成绩十分优异的学弟。   徐所通过官方渠道从对方学校征调了一些资料,看后觉得赵乾并没有对他这位学弟的成绩和能力进行夸大,对方确实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专业更是和赵乾一样,和他们的项目十分契合。   当时对方还尚未毕业,未必就有回国的打算。   老徐在赵乾的请求下,特批了一个名额下来,以为有了这个名额,对方毕业后必然会选择回国入组。   那一年,双子研究所对外只有两个招聘名额,特批一个后也就只剩下了一个。   而能够进入双子研究所的,无一例外,每个人都是经过重重厮杀,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拿到聘书。   就连赵乾这种在学生时期就已经以双子研究所为目标,后面几年选修课题几乎每一项都有的放矢的高材生,也是经过了五个多月的面试与考核才能正式入组。   而组里的其他成员,比他用时多的更是比比皆是。   双子研究所的选拔制度十分严格,近乎残酷,但同时,却也十分人性化。   所有经过初选能够进入角逐的候选人,在漫长的选拔期间,都可以拿到丰厚的薪资,直到被明确淘汰出局。   而如果有幸入组,待遇更是好到让人眼红。   不仅如此,研究成果出来之后,一旦被用于临床,由此产生的利润,组员们每年都有一定份额的分红可以领取。   所以,即便每年研究所要的人数都很少,仍挡不住大批的应征者。   研究所的门槛更是年年招聘季都恨不得被人踏平。   而不通过面试和相关考核就能被老徐认可的,更是前所未有。   所以这件事儿路桥才能记得这么清楚。   当年他也曾十分好奇过对方究竟是有多优秀,但那时候朱宇刚被派到外地担当大任,他还要为他保驾护航,因此那边分公司的许多工作都需要亲自跟进,因此十分忙碌。   而且,他用人一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对方能够得到老徐的认可,肯定是有一定的理由。   所以老徐向他汇报这件事儿并问他要不要看看对方的资料时,他也只是让他看着办就好。   而这一刻,电石火光间,这件在当时只算一个小插曲的往事在他脑海中却猛然炸裂。   让他意识到,或许在他们分开的那九年间,他们之间失之交臂并不是只有一次。   如果当时他看了那份资料的话,或许早在崔如意生产前,他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踪迹也说不定。   “所以,”路桥的嗓音微哑,低声问道,“五年前徐所批下来的那个免试入组名额就是你?”   路桥十分聪明,记忆力很好,判断力极强,做事情又十分有韧性……   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把尚科发展的那么强大,并能将路达迅速收购的原因。   但苏釉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那么快,他不过只提到赵乾是自己的学长,他就立刻能从这么一点信息中判断出当年那个名额是赵乾为自己申请的。   感知到握在自己腰上的手逐渐收紧,苏釉觉得,自己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能从门板上下来了。   “嗯……”苏釉点了点头,嗓音里也难免带了些艰涩。   “你这个……”路桥恶狠狠地看着他,片刻后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汇,“混账玩意儿。”   明明可以来研究所,明明可以早就年就团聚,偏偏又虚耗了那么多年。   虚耗了那么多年过得好也好,偏偏又没有过很好。   苏釉被骂得心服口服,正在脑海里绞尽脑汁地搜索着要怎样哄才能把人哄好时,却猝不及防地被路桥紧紧抱进了怀里去。   他愣了片刻,听路桥带着哑意的声音低低地在耳边响起。   “以后,”他的声音很轻,“不许再这样了。”   “哪样?”苏釉有些不明白,迷迷糊糊地发问。   “不许再像以前那样,那么狠心。”路桥说,呼吸扫过苏釉耳畔的碎发,带着滚烫的气息,能把人的心彻底融化一般。   从苏釉很小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满身尖刺,又十分冷漠,打起架来更是十分暴力凶残。   那些以前欺负他而后来被打怕的孩子的家长们,更是严令禁止他们的孩子和他有任何往来,哪怕靠近也不可以。   有些别的家长看到他长得可爱乖巧,难得生出一点亲近之情来,也很快在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孩子,有个什么样的家庭后就让自己的孩子对他别避而远之。   就连周茉,也是一种家长的心态,生怕他在那么多的压力下会走歪。   而吕少思更是不止一次为他推荐了心理医生。   这些信息碎片,都是路桥在漫长的寻找他的过程中,慢慢地一点点拼凑出来的。   可无论别人如何对他避之不及,路桥心里却一直都知道,苏釉内心有多柔软。   他所有的尖刺,所有的狠心,都只是对着他自己,最终受伤最深的也只是他自己。   “不许再那么狠心。”路桥的嗓音哑得有些厉害,忍不住又重申了一遍。   苏釉愣了片刻,随即仰起头来。   他抬手抓了路桥的领带,将他整个儿拉起来,十分激烈地与他接吻。   “要是我天生就那么狠心呢?”他问,语音含糊到几乎听不清楚。   路桥一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腰际,一手抬起抓住了他脑后的长发,瞬间抢回了主动权。   苏釉本以为他会说几句狠话吓唬吓唬自己,可是并没有,他只是很认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那眸光那么深,深得让人看不到底,却又一点点变得那么温柔。   片刻的安静后,他才又重新低头温柔地吻他:“你不是。”   他们这边“忙着”的时候,秘书室的小群里也没闲着。   【小妹:啊啊啊啊啊啊啊,哥哥姐姐们,你们在房间里没看到领导的表弟,简直神仙颜值,神仙弟弟.jpg】   【孙秘书:我靠!这颜值,星星眼.jpg,@小妹,正脸照请不要留情地朝我砸过来。】   【小妹:我这边今天忙,人一直没断过,不然以我的手速怎么可能会拍不到正脸照?最重要是这个弟弟进了会客室后,就一直侧面对着我,猫猫流泪.jpg。】   【小妹:我先说好了,领导我是没份儿了,被小妖精抢走了,但领导的表弟如果有机会在咱们公司找对象,那我排第一个,哥哥姐姐们,谁都不许跟我抢!】   【魏秘书:不带这样的啊小妹,就是这小孩儿……,看着比我小?】   【周秘书:不错,你可以PASS了,剩下我们几个可公平竞争。】   【小妹:……你们没看见我刚才的话?】   【魏秘书:那你们就错了,本人就爱老牛吃嫩草,就好这一口,怎么地?】   【王秘书:你们这些色胚,没有本秘书这个放哨站岗的位置你们连怎么丢的饭碗都不知道。】   【王秘书:刚领导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进办公室了,门都是哐当一声摔上的,你们就不想想,既然是桑家的人以前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品,你们细品。】   群内安静了一瞬。   【周秘书:难不成是来跟咱们老大争家产的?】   【小妹:……敢跟咱们老大争家产的,背后多少也得有点资产吧,我合计着怎么也比我上班强。】   【崔秘书长:都给我醒醒!还争家产,老大他爹都争不过老大,都被扔到疗养院去了,你们一个个失忆了?】   【崔秘书长:而且就人家这脸,之前来拉投资的几个影视项目,那些小鲜肉少年影帝什么的哪个比得上?人家非得瘸子里挑将军到咱秘书室来选对象,一个个的……手里工作少了这是?净做白日梦。】   【……】   【小妹:崔姐,你说谁是瘸子。】   下一刻群里弹出一条消息。   【“小妹”已被管理员“崔秘书长”移出“国色天香之冰美人秘书群。”】   小妹被移除的十分冤枉,因为紧接着,门口站岗位置的王秘书就在群里发出一连串的尖叫。   【王秘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领导竟然亲自去茶水间给他表弟取了小零食,离的远我看不清,但是满满当当一碟子。】   群里再次安静了一瞬。   【李秘书:说不定领导取了自己吃?】   【周秘书:在公司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过领导取这些玩意儿?】   刚被拉出去的小妹重新被拉了回来。   【崔秘书长:刚刚谁谎报军情?拉出去杖责三十!】   【小妹:……】   【王秘书:……】   这天,秘书室的文件是老板的贴身私人助理靳小圆亲自过来收的。   这也代表老板向他们发出了讯号,没事别去敲总裁办公室的门。   不仅如此,领导中午还带着表弟提前下班,并破天荒地下午彻底旷了班。   秘书室诸位秘书:……   *   实验室的研究工作无比繁忙,自那次从商泰总部回来后,赵乾没有再和苏釉单独见过面。   只是经过那次之后,苏釉在双子研究所的名声却更响了起来。   毕竟,以前大家只是听说,这次是真有人见到了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赵副的天才神颜学弟。”   天才不天才还为未可知,可神颜却是真的神颜,不仅如此,人家还是他们大老板的表弟。   以前负责经费的秦副闻言,立刻把手一摊,将接洽经费的任务麻溜滴甩给了赵乾。   不仅如此,三月底苏釉因事约赵乾见面时,赵乾另一位同事还非要跟着一起赴约。   十分不服气地想去见识一下同事口中所谓的神颜。   苏釉这次约赵乾是为的公事。   因为双方的研究方向有所交集,而双子研究所的项目展开的更早一些,他在翻译研究资料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不太容易理解的点。   研究用的资料对翻译的水平要求十分高,因为略有差池就有可能会影响整个项目的研究方向与进度。   所以苏釉想问问赵乾对这些有没有理解或者他们组有没有遇到过同样的问题。   作为不同的研究组,在比较私密的科研数据以及研究文件上,是需要对外界保密的。   但同时,有些公共领域的数据和资料,大家也是可以互相沟通以及友善交流,推进彼此的工作。   小学弟找上门来,赵乾当然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做了不少功课,为苏釉刻了一份U盘。   而赵乾的同事刘克为了能亲眼见见传说中的学弟,竟然十分不要脸的以要监督赵副以免泄露机密文件为由申请前往。   徐局被他们闹得头疼,最后大手一挥:“去吧去吧,滚。”   所以最终,坐在餐厅的两人之约变成了三人之行。   地方是苏釉定的,是一家很有名的本地菜馆,位置处于商泰和双子研究所之间。   这家店不仅菜品十分正宗,餐后甜品更是有名,有许多年轻人更是特意冲着餐后甜品过来的。   苏釉诚意十足,一早就预约了这家店的限量招牌。   餐桌上,几个人相谈甚欢,交流完专业问题后又顺势喝了点小酒。   这也是第一次,苏釉对赵乾提起,以后自己应该不会再回S国了。   这个想法他也已经通过邮件正式向自己所属医院的老院长提了出来。   老院长虽然很不舍的,但毕竟苏釉的家和爱人都在这边,最后也不得不忍痛割爱。   但老院长也提了个要求,要求他在将来项目组磨合好后,即便不全职,也要尽量兼职研究组的顾问。   这样既可保项目不受影响,也不会耽误他未来的职业发展。   “那之后干什么?”赵乾说,“我们组……”   “想好好休息一阵,专心陪伴我对象一段时间,之后还是想去医院工作。”苏釉笑着打断他。   “那医院……”赵乾热心地想要搬出徐所来为苏釉联系医院。   毕竟,看小学弟手上那枚平平无奇的戒指,赵乾猜测,小学弟的对象经济条件和社会地位应该都很一般。   而他虽然和他老板有亲戚关系,但是真实关系到底怎么样,外人谁都不知道。   这种想法是赵乾上次离开商泰,整个人冷静下来后才萌生的。   因为他想起了在国外留学的那段时间,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苏釉的经济条件很一般。   作为最忙碌的医学生,他是学校里极少数在外面打工的学生之一,尤其他的那部手机,更是用了那么多年都不舍得换。   他还记得有一次晚上,苏釉打工回家后伤的很厉害。   他细问了才知道,那晚苏釉在下班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混混。   本来那几个混混可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是打斗中他的手机跌落了。   为了护住那部手机,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所以他最后才会伤的那么严重。   那时候赵乾不知道说什么。   他其实很想帮帮苏釉,但苏釉这个人性子很冷,又很傲气,他生怕他会误会自己只是怜悯同情他,反而伤了感情。   所以最终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沉默着帮他上了药。   这件事儿虽然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赵乾想起来总是如鲠在喉。   所以,他也无法想象,他和路桥真的是表兄弟的关系。   他老板不是个小气人,每年给的奖金都让外人眼红,连赵乾现在自驾的车子都是研究组拨下来的。   那么,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会允许自己的表弟过得那么苦呢?   赵乾想象不出来,但总归关系不会多好就是了。   他其实很想当面问问苏釉的,但是有自己的同事在场,他最终还是将疑问咽了下去。   “要去的医院已经有着落了。”苏釉含笑道,又说,“谢谢学长,总是想着我。”   “嗯。”赵乾点了点头,又说,“谁让你是我学弟呢?看他们以后谁再在我面前炫耀校友,哪个能比我学弟好?”   赵乾多喝了两杯,微醺间听到苏釉的笑声,还有手机的铃声,他在身上摸了片刻,才发现原来根本不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是苏釉的。   苏釉也刚把手机从搭在旁边的风衣口袋里摸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被酒精熏染到微微泛起绯色的眼尾就漫上了一缕十分柔和的笑意来。   “你过来了?”他接起电话含笑问,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软糯。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苏釉立刻笑着说:“没喝多,真的。”   然后又说:“嗯。”   他挂了电话,抬起眼来,看向对面的赵乾和刘克。   “学长,刘哥,”苏釉说,“我对象来接我了,我先回去了。”   他笑 :“你们再等几分钟,估计甜品很快就上来了。”   对单身狗们来说,小情侣们这种眼角眉梢的甜蜜劲儿最是戳人心肺,赵乾看他一眼,便摆了摆手让他先走。   “诶,赵副,”看着苏釉的身影消失在包厢门口,刘克忍不住说,“你学弟的对象是什么人?我没办法想象对方得多优秀才能被他看上眼。”   苏釉好看的过分不说,气质和性格也贼好,脸又小又白,但一点都不女气。   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来的时候,十分多情,又有股难以言说的,温润斯文的书生气。   如果不是听赵乾提过他学弟打架和打球都很厉害,赵乾几乎以为他是被人从小到大保护着长大,没见过世间险恶的那种天之骄子。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有业务往来,是属于刘克在外面看见也不敢搭讪甚至不太好意思对视的类型。   他毕业后就进了组,他们组大部分是直男科研狗,他真的从来没见过苏釉这样的人。   “优秀个屁。”赵乾闻言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连个好看的戒指都买不起的家伙而已。   他有点烦躁地将手伸到口袋里去摸烟盒,却不小心摸到了一枚小巧的硬物。   他忽然记起来,自己带来的U盘忘记交给苏釉了。   “你等我下。”赵乾起身,“我去送个东西给桑釉,刚才忘记了。”   刘克点了点头,看赵乾着急忙慌地一路小跑着出了包厢。   虽然已经到了三月底,但龙城的夜晚仍然带着凉意,赵乾出来被风一吹人就清醒了许多。   远远地,他看到苏釉修长的背影已经下了饭店的台阶,正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风吹起了他的长发,还有风衣的衣角,像一只早春蹁跹的蝴蝶。   赵乾刚要开口叫他,眼角余光却不经意扫到了一辆十分打眼的黑色车子。   那辆车安静地停在昏黄的路灯下,犹如一尊威风凛凛的巨狮般,压迫感十足。   最后仅剩的一点酒意也蓦地散了,赵乾愣在了原地。   这辆车子他认识,他进入双子研究所六年,虽然见到大老板的机会不多,但每年也是能见上一两次的。   比如攻克某个难关后的庆功宴,或者研究组有什么新的发现和进展时,再或者逢年过节,他们大老板一年中,怎么也会来研究所一两趟的。   男生大都爱车,所以在他入职后第一次见路桥时就注意到了这辆车子。   后来时间久了他才渐渐知道,不仅是他,几乎商泰所有的老员工都知道这辆车子。   因为这辆车有着十分非凡的意义,是商泰上任董事长,路桥的外公桑庭竹老人特地为他的爱孙订制的。   全龙城也就这么一辆。   这么多年来,他们老板始终舍不得换掉。   赵乾确认自己不会认错。   他正发呆间,就看那辆车的后门忽然开了,伴着一缕暖光,一只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   那只手伸出来的同时,苏釉就快走两步,将自己的手搭在那只手上,下一刻,他便被拉进了那辆巨狮之中。   “哥。”苏釉叫了一声,像许多年前一样扑进了路桥怀里,抬起头来亲吻路桥的嘴角。   “真没喝多?”路桥很低地笑,抬手将车子的前后隔板拉了下来,学许多年前苏釉说过的那句话,“我尝尝?”   下一刻,他温热纤长的手指就插进苏釉后脑乌黑的发中,低头吻了下来。   车外不远的暗影中,赵乾轻轻捏了捏自己口袋里的U盘。   他忽然觉得,其实这U盘给不给苏釉也没有太大的关系,里面的内容他们刚刚都已经谈过。   他只是觉得有些像做梦,有些不真实。   黑色的巨狮终于动了起来,倒车,转向,轮胎划出流利的弧度……   透过半扇未来得及升上去的车窗,赵乾一眼看到车厢里,正拥抱接吻的那对情侣。   苏釉几乎整个人都陷在路桥怀里,微微仰头,而路桥则微微垂首,一只手按在苏釉腰际,一只手则掌着苏釉的后脑,乌黑柔顺的长发泄了他一手。   距离不算近,赵乾分明看不清路桥的表情,可却第一次在他们老板身上看到万缕柔情。   那原本略显锋锐的五官,在车厢的暖光中,温柔至极。   车子调整好位置,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赵乾出来的急,没来得及穿外套,被冷风吹得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不自觉再次捏了捏口袋里的U盘,嘴角翘了起来。   心底许许多多的疑惑虽然并未完全解开,但也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略显冰凉的夜风从他身畔掠过,不自觉带走一缕低低的笑,与一声似高兴又似控诉的轻骂声。   “臭情侣!”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部 分的番外应该还有一章就可以结束啦~~~ 第63章   研究所餐厅里巨大的电视屏幕上, 正在播放财经频道关于新能源产品开发以及未来发展方向的一则采访。   而屏幕中央正在受访的那张英俊到过分的脸,所里几乎每个人都认识。   正是他们的大老板路桥。   或许是出于对故人的怀念,之前桑庭竹在世时, 商泰在新能源产业上一直还沿袭着路桥外婆在世时的经营风格。   而路潍州更是墨守成规, 商泰到了他手里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业务量就缩水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额度。   所以在“尚科”时期, 路桥就已经在规划并试行这一块的革新问题,并得到了桑庭竹的支持。   现在的大环境早已和十几二十年前不同。   尤其国家开始大力扶持新能源产业后, 技术含量较低的下游产业开始迅速膨胀。   最明显的代表,就是吕少思和朋友合伙创立的那家公司。   这也是为什么, 当年吕少思在电话中听到路升关于路达那个新能源项目的资料后,借机挤掉路达, 路桥却无动于衷的原因。   因为那一部分内容, 正是他在未来的革新中将要抛弃掉的累赘与负担。   事实证明,他当时犹如自断一臂的决定是正确的。   所以才有了如今国内新能源中高端产品百分之八十都出自商泰的局面。   而下游技术含量较低的各项产品, 利润早已在激烈的竞争与厮杀中越分越薄,原先在这个领域的大部分企业也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甚至被彻底洗牌。   而吕少思当年虽然通过投机大赚了一笔, 但公司也不过**了两年,由于没有资金自己搞研发,最后也是差点被巨浪给冲下去。   最后还是因为路桥伸出援手,将商泰辖下无法完成的订单转到了吕少思那里,公司才又重新活了过来, 并一直屹立不倒。   “咱们大老板可真是有远见。”秦副的大名叫秦旭, 此刻,他边啃猪蹄边忍不住感叹, “那几年政策刚出来, 大家都抢破了头争市场份额, 人家安安静静把钱都投入到高端产品的研发上,现在好了,低端产品到处都是,但是想要高端产品,几乎非商泰不可,听说有些客户求着都求不到货,啧啧啧,赚死了。”   “怎么了?”赵乾边扒拉盘子里的牛肉丝边问,“眼红了?”   “我眼红咱老板个什么劲儿,”秦旭意味深长地笑着冲他眨了眨眼,“我眼红的是咱们老板他对象。”   屏幕上路桥刚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他双腿交叠着坐在采访椅上,姿态从容淡定,眉目间有浅淡的笑意。   大概是看他心情好,记者并没有结束采访,而是将话筒重新递了过去。   “路总,”记者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但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路总以前几乎没在公众面前露过面,今年怎么突然改变了风格?是因为……”   记者意味深长地将目光移向了路桥随意搭在膝头的左手上。   随着那道目光,镜头也开始缓缓推进,给了那只手一个足有三秒钟长的特写。   那只手好看的像是一件艺术品,骨节分明修挺,指节细长。   只是镜头的目的并不是让人欣赏这只手究竟有多优雅漂亮,它的重点在于这只手的无名指上,环着的那枚乌金色圆环。   很简单的一枚戒指,没什么花哨,但在灯光下隐隐泛着让人心安的温润光泽。   这枚戒指,赵乾见过,但也仅限于见过,因为从没有看清过。   他进研究所后,第一次见路桥就远远看到了他手上的这枚戒指,因为戴在无名指上,所以当时他还很好奇,老板怎么这么年轻就结了婚。   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老板别说结婚,据他们研究所的小秘书说,总部秘书部恨不得把地球挖了个对穿,结果连个恋情都没挖出来。   “饰品吧。”当时为他解答疑惑的秦旭抛出了总部秘书们的最终总结。   之后,赵乾也见过路桥不少次。   只是有时候离得近了反而难以注意到太细节的东西,而有时候注意到他手上那枚经久不变的戒圈时,距离又往往很远。   一来一回,他竟然始终没有看清过那枚戒指的真容。   所以这次的镜头中,还是他第一次看清这枚没什么特别元素,但带了点历史感的戒指。   和苏釉手上的那枚戒指确实一模一样。   那这两个人,应该已经很久很久了吧?赵乾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总部那神通广大的秘书部竟然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查到。   也是神奇。   “我靠我靠!”组里一位年轻的同事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记者是不是听到了秦副的心声,所以也跟着八卦来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咱们大老板今年已经接受了好几次采访了,”组里最八卦的就是刘克了,他说着忍不住掰了掰手指头,“这是第五次了吧?”   “我觉得,”刘克继续说,“大老板今年之所以选择接受采访,确实是因为他们家那一位,大家都知道,我是大老板的铁杆粉丝,所以这几次采访我一次都没露过,每次接受采访时,这枚戒指总是会出境不说,而且啊……”   刘克故意卖了卖关子才说,“采访中记者如果不问私人感情问题,大老板也从来不提,但是问了呢,也从不回避,,每次说的也不多,但是吧领导就是领导,特别懂得话术,你们不知道,现在那位连面都没露过,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可在外面的口碑都已经立起来了,特别好,我觉得大老板可能是在为将来公开打基础。”   赵乾没他们那么八卦,所以也没注意到自己领导春节后竟然接受了好几次不同媒体的专访。   而在今年之前,公司的专访虽然不少,但要么是推给了公关部,要么是推给了某个项目的负责人,领导是一次都没有正式露过面的。   真的要公开了吗?   闻言,赵乾不由地停止了口中咀嚼的动作。   就在春节后不久,他听说他们大老板刚恋爱就领证,还将自己名下的股份转了很大一部分给对方时,曾经觉得他们大老板是个恋爱脑。   同时也觉得,这么喜欢都不公开,那肯定是为了保护对方。   可那次在外面用餐,发现了小学弟和大老板的真实关系后,他又忽然十分双标地认为,既然那么喜欢,那么大老板为什么不选择公开?   难道他对小学弟还有二心不成?   毕竟他的小学弟无权无势的,他怎么可能不为他担心?   甚至于因为自己的偏心,他根本没想过,他老板严格来说根本不算正儿八经的那种“公众人物。”   在自己的感情上,是可以有隐私以及自己的选择权的。   “不是,”秦旭有点疑惑,“咱们公司不都在吐槽人家是小妖精狐狸精吸血鬼什么的吗?怎么外界评论还那么好?”   “那是因为你们知道领导分了股份给人家,眼红!”赵乾毫不留情地说。   “那倒也不是。”秦旭说,但他紧接着想了想,又好像确实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领导这个年龄正是结婚的好时候,所以领导结婚没什么可以惊讶的,即便在他们眼里天上地下根本没谁能配得上他们领导。   但是他们确实没见过刚领证连婚礼都还未办就转给对方这么多股份的。   在他们领导这个阶层,很多人结婚别说转给对方股份了,相反,他们都很有自我保护意识,婚前协议里面的陷阱都恨不得一套套的。   很多平时十分亲密恩爱的夫妻更是不谈钱什么都好说,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就开始泾渭分明,甚至撕破脸皮的也不在少数。   更不用说他们领导的条件比那些人好太多了好不好,几乎是国内商界同年龄段里最亮眼的一匹黑马,根本不用讨好任何人,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儿好不好?   而且,那还是商泰的股份啊!   所以总部秘书室传出来股份转让的消息后,大家都很是震惊了一番。   也因此,老板娘才会迅速提取到各种“昵称。”   虽然不算好听,但大家终归也没有什么恶意。   用秘书部的话来说,他们也只是为了凸显老板娘的魅力和驯夫手段而已。   赵乾之前也跟着叫过,只是后来知道真相后,谁再在他面前叫这些外号,他都恨不得拿个钳子敲掉对方的大牙不可。   “是因为您的另一半吗?”大概人类八卦的灵魂都是相通的,屏幕上记者已经将提问继续了下去,“最近大家好像都很好奇您的恋情,将来到了合适的时机您有考虑过公开吗?”   餐厅里安静了一瞬,秦旭啃猪蹄子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毕竟老板这么神秘的恋情,早就引起了从总部到下属各分公司甚至于合作伙伴们的注意。   屏幕上,路桥姿势没变,但笑意却随着这个问题的出现而浓了起来。   很显热,他对记者这个问题并不排斥,甚至于,还很享受于自己这段感情。   “不一定。”他略偏头想了想,“我爱人的工作比较特殊,遇到忙的时候往往需要加班加点,关键时刻可能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所以他自己的意思是不想对外公开,但如果真的被拍到或者被谁认出来,也希望大家不要打扰他,对此,我提前在这里表示感谢。”   他说着站起身来,向记者微微颔首:“抱歉,我还有个会,等会儿大家可以在公司喝杯咖啡吃点甜点,休息下再离开。”   “不好意思路总,”记者见他要离开,忙往前追了一步,“不知道还能不能问您最后一个问题。”   路桥的脚步顿了一下,微微偏头过来:“你问。”   “所以你们的关系公不公开,其实是听您爱人的,对吗?”记者激动地问,已经能想象到这则采访播出后可以引起的热度了。   “对,”路桥微微含笑,很从容地点了点头:“听他的。”   “哇哦,”记者再接再厉,立刻语速飞快地抛出了下一个问题,“那在其他问题的处理上,路总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答案?”   “说好了只有一个问题。”路桥笑着对记者摆了一下那只戴着戒指的手,“现在是第二个了。”   “不过,”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他又忽然开了口,“再回答一个也没有关系,毕竟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简短。”   这句话一出,其实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   “是。”路桥顿了下,含笑说出答案,确实很短,只有一个字。   随即,他再不顾屏幕中记者因花痴和兴奋而闪闪发光的星星眼,在崔秘书长和私人助理的簇拥下离开了会议室。   “哇靠!”秦旭惊得手里的猪蹄子都没拿稳,“真是现实版聊斋,领导这妻管严的名声算是坐实了。”   8  “啧。”另一个小年轻也跟着感叹,“我真无法想象领导的对象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记者知道领导还转了股份给人家,估计眼睛都要闪出来了吧?”   “领导英俊多金又绅士,” 作为路桥的铁杆粉丝,刘克也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将目光从电视屏幕上转向赵乾,“谁配了领导我都不服气,除非是赵副学弟那样的。”   赵乾:“……”还真他妈让你给说准了。   刚看完路桥的专访,赵乾心情正好,因此懒得与他们计较。   他匆匆吃完餐盘里的饭菜:“赶紧的,项目好不容易有了突破,早点出来结果早放心。”   他眼里带着笑:“到时候有分红可拿,不比关心领导八卦来劲儿?”   时间已经到了五月初,他们手里的项目在上一个突破后一路直前,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胜利的曙光。   而这几个月,也将是他们入组以来最忙的一段时间。   赵乾说完,随意地拿餐纸抹了抹嘴,就率先离开餐桌准备先回实验室去。   他刚走出餐厅,手心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是苏釉的名字。   赵乾的脚步顿了顿,压了压声音里的笑意,才将电话接起来。   他这边压下了声音里的笑意,可电话另一边苏釉的笑意却毫无遮挡地冲进了他耳朵里。   “学长,”苏釉笑着说,“我和我对象前一阵子刚定下来,准备这个月中旬举办婚礼,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参加。”   苏釉打电话时,已经听路桥说过赵乾他们组的进展情况,知道他们最近比较忙,所以才特意多提前了几天通知赵乾。   赵乾听着苏釉声音里毫不掩饰的笑意,不由地怀疑他是不是也刚看过路桥刚刚那个采访。   也是,连他看了都忍不住高兴,别说苏釉了。   他轻咳一声,强压下心底那份为他高兴而产生的雀跃之情,在心底仔细地算了算时间。   苏釉的婚礼,他自然是十分想要亲自前去参加的。   但他和秦旭是这个项目的中坚力量,而现在偏偏又是项目最关键的时刻。   他算了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根据我们项目目前的进度来看,到时候还真不一定能空出时间来。”   说完又道,“不过,到时候就算学长的人到不了,礼金和祝福也一定会到的,放心。”   “谢谢学长。”苏釉立刻道谢,“还是工作重要,等回头学长空了我再单独请学长,给学长送喜糖吃,一样的。”   “啧。”赵乾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打趣他道,“还用吃糖吗?这都甜透了。”   苏釉笑了起来,那笑声夹杂在风里,从容又大方,里面满满都是藏不住的开心和快乐,让赵乾几乎要怀疑,这根本不是他在S国认识的那个苏釉了。   “学长,”不容他多想,苏釉已经笑着说,“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把我对象介绍给你认识。”   “好。”赵乾立刻道,“有时间一定要约。”   *   时间飞速而过,很快到了五月中旬。   直到婚礼前一天,苏釉才得到赵乾确切的消息,双子研究所已经到了最后的攻坚阶段,赵乾确实不能离开岗位。   得到消息的时候正是清晨。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苏釉像读书时那样趴在三楼的窗台往下看,看路桥从泳池一侧飞快地游到另一侧。   这些年虽然很忙,但是游泳这件事,路桥却一直都有坚持下来。   细雨扑在脸上,打湿了苏釉的眼睫,他含笑往下看着,忍不住怀疑路桥之所以可以拥有这么好的身材,大约也是常年游泳给他的回馈。   路桥这一游就游了足有大半个小时才将手搭在的泳池的边缘上,随之掀起一朵水花来。   细细的雨雾汇入他带上来的池水中,顺着乌黑的发与浓密的眼睫,从他线条流畅的胸背肌肉上滚落,最终回到池水里。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不自觉仰头往三楼看了一眼,随即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釉的脑袋还探在那里,额发都被细雨打湿了,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他将身体又往外探了探。   “哥。”他叫了一声,喜滋滋的。   “就上去。”路桥笑着回了一句,又对苏釉说,“快回去。”   他说着话,撑在泳池边缘的手只微微用力,整个人就利落地上了岸。   苏釉本来是想和他一起游泳的。   但五月的天气虽然说不上多冷,但也绝对不暖,尤其最近又阴雨连绵的,所以他人还没起来,就被路桥重新按进了薄毯里。   “再睡会儿。”路桥低声说,“我可不想明天婚礼上,需要你说爱我的时候,你给的只有喷嚏。”   苏釉被薄毯裹得严严实实的,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路桥垂眸看他片刻,忍不住倾身下去,将柔软滚烫的唇瓣印在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上。   “等天再暖一些,”路桥看他笑着闭了闭眼,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到时候我们一起。”   眼看着苏釉的小脑袋终于收了回去,路桥嘴角不自觉翘了翘,随即抬脚迈上了卵石铺就的小道。   晚春时节,庭院的花圃里早已姹紫嫣红,而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草坪上则因这场细雨而缀满了晶莹的水珠   虽然很美,但这场已经延续了将近小半个月的连绵细雨还是愁坏了邱叔和李叔,生怕明天婚礼到处泥泞,干什么都不方便。   想到这里,路桥不自觉偏头往副楼的方向看了一样。   阴雨天里,院子里空荡荡的,静得出奇。   可副楼边角旁边却站着一个人影,披着雨披,正在整理大贝以前住过的那间狗屋。   路桥不觉顿了顿脚步。   那个背影已经微微佝偻,看起来苍老又孤独,路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李叔。   李叔终生没有成家,在路家照顾了大贝十几年,早已把大贝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大贝虽然已经走了好多年,但每每刮风下雨,他都不忘为它维护着那间狗窝。   路桥沉默着在雨中站了片刻,才重新抬脚。   前些年里家里发生了不少变故,他也一直一直在忙。   忙着工作忙着创新,忙着寻找苏釉,忙着许许多多不知道结果和未来的事情,忽略了家里这些老人的需求。   卵石硌在脚底,带来些微带着轻微疼意的麻痒感,路桥觉得该是时候再养一条狗了。   这个想法,在他还未及对苏釉说的时候,也许是缘分使然,他们得到了另外一条狗。   李叔亲自为它起了名字,叫做“小贝。”   那是六月上旬,他们刚从国外度蜜月回来。   那几天里赵乾终于能腾出一天休息时间来,苏釉便遵守承诺单独请他吃饭。   鉴于赵乾最近工作量很大的原因,苏釉那天十分贴心地订了双子研究所附近的一家餐厅。   赵乾到的时候,苏釉他们已经到了,因为他在餐厅楼下的停车场里,一眼就看到了路桥那辆威风凛凛的车子。   本来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看到这气势迫人的打玩意儿,赵乾不觉又紧张了起来。   以至于上到楼顶,他在包厢门外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才推开了房门。   进门的时候,路桥和苏釉正紧挨着坐在包厢靠窗的沙发上。   风吹起了窗帘,夕阳的余晖洒满了他们全身。   路桥膝上放着PAD,大约正在见缝插针地处理公事。   他微微垂首,一只手正划屏幕,一只手则紧紧握着苏釉的手。   这一幕太过浪漫,让赵乾不自觉呆了一呆,有些后悔自己太过紧张而忘记敲门。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瞬间。   因为苏釉已经听到动静看了过来,看到他的身影,他立刻笑盈盈地起身,叫了一声:“学长。”   又看向已经放下PAD随他起身的路桥。   “可能你们之前就已经认识了,但是今天我还是要郑重介绍一下,学长,”苏釉抿了抿唇,眉眼弯弯地看看向路桥,“这位是我爱人,路桥。”   又转向赵乾,“哥,这位就是我学长了,在你们双子研究所工作,叫赵乾。”   随着他的介绍,路桥眼睛里慢慢漫起了浅淡的笑意。   “嗯,我当然认识赵乾。”他说着上前一步,主动伸出手来,语气诚恳谦逊,“你好,赵乾,谢谢你以前对我爱人的照顾。”   “路总。”赵乾愣了一下,也立刻伸出手来,和路桥的手紧紧握了一下,说,“您好。”   “叫我路桥就好。”路桥笑了下,“幼幼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私下见面没那么多讲究。”   赵乾还略有些局促,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这才注意到,或许是为了拉近他们的关系,路桥今天难得地穿了套休闲装。   浅蓝色的牛仔裤搭配藏青色的宽松衬衫,衬衫一角被随意地掖进裤腰里,既年轻又挺拔。   平时略显锋锐的眉眼间染着浅浅的笑意,将那点锋锐尽数掩去,身上的压迫感可谓是降到了最低。   那一瞬间,赵乾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来。   如果说上次在餐厅看到路桥的采访视频时,他对苏釉的选择已经放下了心来,那么这一刻,他心里还多了对小学弟眼光的无比赞赏。   这天的晚餐宾主尽欢。   餐桌上他们聊了聊项目组的进展,老板在这里,赵乾没什么不能说的。   不出三个月,项目成果应该就正式出来了。   “路总,桑釉,”赵乾的拘谨已经散尽了,含笑问道,“你们考虑要个孩子吗?”   闻言,苏釉先看了看路桥。   “等等吧?”路桥和他对视一眼,像是商量,“我还想和幼幼过一过二人世界。”   因为赵乾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实验室,而路桥还要开车,三个人便只有苏釉喝了几杯。   闻言,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他的脸有些热。   “过两年吧?”他问路桥,“或者三年?”   “回家慢慢商量。”路桥笑,忍不住抬手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苏釉很开心,大约是因为刚刚见了赵乾的原因,他靠在副驾的座椅上说了许多在S国留学时候的事情。   路桥听得很认真,像是想要通过苏釉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他们分别的那些岁月。   说到一半的时候,苏釉忽然停了下来,他倾身过来,吧唧一口亲在了路桥的侧颊上。   亲的路桥没忍住笑了起来,觉得他喝了酒连亲人都像小孩子那样,那么可爱。   苏釉看着他翘起的嘴角,忽然很认真地叫了一声:“哥。”   “嗯?”路桥侧眸看他一眼,窗外的霓虹映入他狭长的风眸中,让他那双含着浓浓笑意的眼睛看起来流光溢彩。   “我觉得很幸福。”苏釉忽然说,“因为现在太幸福,所以有时候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一点都不会再难过,也不会再生气。”   路桥愣了下,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悄然伸过来,紧紧握住了苏釉的手。   苏釉的痛苦,曾经是深深刻进骨子里的,深到好像就算真的死了一次可能都无法完全剔除干净。   可今天,他却出乎意料,又像意料之中般完全放下了。   路桥心底蓦地泛起十分复杂又难以言说的感受来,他眼眶微微发热,却又忍不住高兴地笑。   “以后都是好日子了。”他说,轻轻捏了捏苏釉的手心,语气无比坚定,“我保证。”   “嗯。”苏釉笑着点头,路桥的话,每一句他都相信。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随后苏釉才又喃喃:“我很幸运。”   这句话的声音很小,但路桥却听到了,他侧眸看他,嘴角翘起来:“我也是。”   已经过了龙城堵车的时间,他们前面一路都开得十分顺畅,不知道为什么,离家近了路上反而堵了起来。   前面的车子开得小心翼翼,终于有气无力地停了下来。   路桥那句“我也是”说出口的同时,他们的车子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倒也不那么着急回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无论在哪里好像都无比珍贵。   但苏釉那句自言自语的嘀咕声被人听到多少正有些不好意思,而且这会儿车子堵得也有点莫名,他想了想还是抬手解了安全带。   “前面说不定出了什么事故,”他倾身去开车门,“我下去看看。”   “我去。”路桥伸手在他肩头按了一下,“你在车里等着。”   “我怎么也是个医生,虽然在妇产科,但急救知识比你丰富的多。”苏釉笑了,“这也跟我争?”   路桥抿了抿唇,将手移开:“有什么问题立刻打电话给我。”   “嗯。”苏釉说着,利落地跳下车去。   路桥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在前面一辆车子前弯腰,低头跟车里的人交谈了几句,随即又直起身来往前走去。   不过并没等待多久,那道身影便又重新返了回来。   不过这一次,他怀里多了样东西,黑漆漆一团,在他雪白衬衣的映衬下格外打眼。   走的近了,路桥终于看出来,那是一只小奶狗,不过只有他的鞋子那么大。   他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睛,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他捡到大贝的那一天。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团黑漆漆的小东西,他的鼻尖忍不住一酸。   前面的车子动了,苏釉也迅速坐上了车子。   “哥。”他举着小奶狗给路桥看,“刚才我问了下前面的司机大哥,他说有只流浪的小奶狗不知道怎么上了马路,前面的驾驶员把它抱到了路边,可不一会它自己又跑上来了,大家怕车子会不小心伤到它,才放缓速度的。”   他说完又兴奋地问:“像不像大贝?”   路桥看着小奶狗那双和大贝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黑豆眼,以及几乎一模一样哼哼唧唧的叫声,忍不住重重地点了下头,伸手握了握小狗的前爪。   软软的,暖暖的。   一瞬间,许多宝贵的回忆向他急涌而来。   “我说什么来着?”苏釉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好听,他将小奶狗在怀里又举了举,“我们真幸运。”   又说:“还会更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部分以赵乾学长为主视角的番外终于结束啦   评论的小可爱都有机会收到红包哦,还是我下章更新前发放。   感谢! 第64章   小贝长到四岁的时候, 路家迎来了一位新主人。   新主人十分娇嫩珍贵,被抱回来的那天,被主人们小心翼翼地包在了云朵一样柔软的抱毯里, 头上还戴了薄薄的线帽, 只粉粉嫩嫩的半张小脸露在外面,偎依在主人的胸口睡得正香。   得到消息, 路宅里几乎倾巢而动,全都聚在了主宅门口, 就为了看上新主人一眼。   就连最疼爱小贝的李叔也特意用了有杀菌消毒功能的洗手液,将自己好好清洗了一番, 喜洋洋地凑了上去。   小贝听到他们私下里叫新主人为“小主人。”   小贝觉得有些不太高兴。   因为在它心目中,路家的小主人就只有一个。   小主人很漂亮, 又黑又长的头发, 又挺又翘的鼻尖,桃花眼弯起来连小贝都移不开眼睛……   不仅如此, 他还会在主人游泳时在草坪上陪它玩儿球,会陪李叔为它洗澡, 夏天会和主人一起帮它剃毛……   小贝打定了主意,无论别人怎么说,它是绝不可能再认别人做小主人的。   从主人们还未回来时,整个宅子里就已经喜气洋洋。   大家不知道是无心干活儿还是有心偷懒,个个都没了平时利落的样子, 只知道凑在一起聊小贝根本听不懂的天。   而那份喜气洋洋, 在主人们抱着新主人下车的时,几乎瞬间冲上了顶峰。   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地凑过去看主人怀里的新主人, 但每个人又都特意保持了点距离, 因为之前邱叔交代过, 新主人还很小很小,免疫力很低,大人最好不要靠得那么近。   但小贝觉得邱叔大概是老糊涂了,因为主人就靠新主人很近很近啊,把他托在胸口上,很珍贵很珍贵的样子。   大约是因为新主人睡得正香,因此大家连说话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   “像小少爷多一些,皮肤这么白,嘴角是翘的,这么小的奶娃娃我第一次见鼻梁这么高的。”有人说。   “现在小少爷的称呼是不是该易主了?”有人忍不住笑着插了一句。   然后小贝就看到它的主人和小主人不自觉相视一笑。   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像是含了小贝最爱吃的蜜糖一般,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极好,甜滋滋的。   “那该怎么叫?”家里新来的育婴师赵姐忍不住笑,“包里的这个·自然是小少爷了,那……”   她说着忍不住看了自己的小主人一眼。   小贝不满地“汪”了一声,以示抗议。   它不明白新主人那么小一团,什么都不会做,甚至还需要主人抱在怀里才能移动,凭什么地位就可以这么高?   刚来就要抢它小主人的名号。   它都来路宅四年了,资历可比他老多了,还都没有这么大的野心。   “叫我名字就行。”它听到自己的小主人笑盈盈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生气。   “那怎么行?”同样十分疼爱小贝的邱叔笑呵呵地说,“少爷和小少爷平时就没架子,称呼上再乱来,那不是就乱套了吗?”   “不如,”他想了想继续道,“以后就叫先生和小先生吧。”   邱叔的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可,除了小贝。   刚才的抗议大家都没有注意到,这次它忍不住“汪汪汪”发出一连串的抗议来。   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它,他的主人含笑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随后蹲下身来,让小贝也可以看到他怀里的新主人。   新主人被包在米色的抱毯里,小脸红润饱满,嘴唇粉嘟嘟地翘着,脸颊看起来嫩的像水豆腐一样,就是睫毛都还没长齐……   但小贝不自觉就小声了起来。   这样软软暖暖又漂亮的小丸子,即便小贝带着情绪,也忍不住想要伸出舌头去舔上一口。   不过主人也就只给它看了一眼,就站直了身体,他含笑向大家打了个招呼,就携小主人一起抬脚向主宅走去。   他太高了,一站直身体,再将那个小小的人儿往怀里拥一拥,小贝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么小,小贝愣在原地想,叫小主人其实还是蛮合适的。   它的耳朵尖,在很多人的低声交谈以及笑声中,仍能听到主人柔和又低沉的声音。   他对小主人笑着说:“团团睡得可真香。”   *   团团是孩子的乳名,源于孕二十多周时的四维成像。   大部分医院在为孕产妇做四维成像检查时,给出的结果单往往只有文字介绍。   也有一部分医院会将胎儿的大头照附在结果单上。   虽然只是一张模糊不清的大头照,但大部分新手父母仍会因此十分兴奋,并不停在心里勾勒孩子的长相。   四维彩超是重要的排畸手段之一,所以当天路桥也在现场。   而作为医生以及体外胚胎培育技术的研发方,他们也比大部分父母更加幸运,可以有机会在检查室内直接观看屏幕上胎儿的动态。   “哥,你看,”一切检查无误后,苏釉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浓浓的笑意,他拉着路桥的手,抬指指向屏幕,悄声对他说,,“他把自己抱成了一个团。”   其实这是大部分胎儿都会有的姿势,苏釉工作后不知道见过多少次。   但因为是自己和最爱人的结晶,那种感觉就忽然变得好像很不一样了起来。   路桥也正看着屏幕,眼睛亮晶晶的,唇角抿着笑,闻言握着苏釉的那只手忍不住紧了紧,无声地向他传达自己心底的喜悦与激动。   即便以前每个周他都会如约过来和苏釉一起陪着仪器里的胚胎说话聊天,但从没有哪一次像那一刻那么清晰地让他意识到,他是真的要有一个孩子了。   软乎乎地抱在怀里,连放下都不舍得的孩子。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新奇,激动,一颗心猝不及防被涨得满满的,一点余地都没留下般。   从检查室出来之后,他又忍不住捏了捏苏釉的手心。   “就叫他团团好不好?”他问,一双凤眸中笑意深深。   “团团?”苏釉抿着唇笑,“团团乱转的团团吗?”   “团圆的团,团结的团,”路桥笑着在他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纠正他道,“也是团成一团很可爱很可爱的团。”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很自然而然的,但也带了苏釉从未见过的孩子气。   苏釉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他附和道,“就叫团团。”   说到了乳名,两人那几天又认真想了想孩子的大名。   大名是苏釉起的。   “叫桑庭吧。”他说,“借外公他老人家一个字。”   那时候他们正头挨着头,齐齐趴在床上,面前摊着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   闻言,路桥沉默了片刻,随后便情不自禁地偏头亲吻苏釉的嘴唇。   “好。”他说,声音有点含糊,但却难掩感动。   *   路桥怀里的小东西才刚出生三天,由苏釉亲自接生。   出来的时候没有动静,被苏釉将堵在喉口的异物掏出来,又拎着脚在屁股上狠狠打了两巴掌才终于哭出声来。   出了手术室,看着孩子屁股上那两块青痕,苏釉这个小时候再苦再累都不怎么掉眼泪的人却瞬间红了眼圈。   山城研究所的科研工作磨合到一定程度后,苏釉就进了谭家的私立医院。   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不同,年龄资历在个人实力面前全部都要让步,所以,凭着自己高超的医术以及过硬的综合实力,不过一年时间,苏釉就已经升了科室的副主任。   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三年后老主任退休后,产科主任的位置最终将会落到他手里。   虽然年轻,但苏釉却升的让人心服口服。   别人不敢接的病人他敢接,别人出了问题的手术,产妇生死悬于一线时,是他进到手术室里,生生将人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才来医院半年的时间,就已经声名远扬,吸引了不少外地的病人前来就医。   这两年,他手上往外放的号越来越少,除了优先接诊疑难杂症外,还和双子研究所的项目做了对接。   带着手下一个小队为因种种原因而无法生育,不得不求助于医学,进行体外胚胎培育的客户们种植,培育和接生……   不算前期人工授精的过程,只整个培育过程就和正常妊娠期就没什么不同,要熬够足足十个月才能瓜熟蒂落。   体外胚胎培育的技术来着双子研究所,在技术成功之后,研究所已经将这项技术推广到各家大型合作医院。   但技术之外的培育容器,却仅有商泰能够制造,这项容器又被外界称为人造子宫。   之所以称为人造子宫,是因为无论其功能还是构造,都完全模拟了正常人体结构,就连培育周期都和正常孕产没什么不同。   医生们也会严格按照时间表对胚胎进行常规“孕检”。   检查当天,尤其是影像学检查当天,大部分准父母都会到场,无论看不看得明白医学仪器上的影像,却几乎无一例外幸福又激动。   这样的工作虽然无比忙碌,但看着那些绝望的人可以因此得到希望,看到那些因幸福和快乐而流下的眼泪,苏釉发自内心地享受其中。   而几年之后,他亲自操刀,他和路桥的胚胎也终于被移植到了体外胚胎培育仪器中。   虽然体外胚胎的培育技术是商泰研发的,但是路桥其实对要不要孩子没有什么执念。   相比较而言,他其实更享受和苏釉的二人世界,而因为苏釉以前得到的太少,他也更愿意把自己的爱意都填补到苏釉那里。   所以,最初更想要一个孩子的其实是苏釉。   他想要一个独属于他和路桥的孩子,然后看着他在充满爱与呵护的环境中慢慢长大。   他觉得那一定是世界上最浪漫也最美好的事情。   他对孩子的要求很低。   不一定要像路桥那么聪明,那么会赚钱,甚至也不需要长得多漂亮。   但是他对孩子的要求又很高。   他希望他可以快乐,可以幸福,可以不走他和路桥生命中的某些弯路,能好好对自己负责。   他觉得他和路桥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家长,以身作则,让孩子长成挺拔的松柏。   他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所以,自从他们的胚胎被移植到培育仪器中,并开始在培育室中一点点成长以来,每当忙完手头的工作,苏釉就会借助工作之便去陪伴那个“孩子。”   陪他说话,给他唱歌,告诉他自己的两位爸爸是什么样子,告诉他他的大爸爸有多厉害,小爸爸其实也没有太差……   当然,最多的还是告诉他,他们有多爱他。   他一出生,就会收获许许多多爱他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团团出生后也格外乖巧。   体外胚胎的培育仪器虽然完全模拟正常人体结构,但正常的怀孕过程中,母体是始终与胚胎生活在一起的,无论是互动的频率,还是胚胎能够感受到的环境都是在培育室中所不能比的。   尤其是互动频率。   正常人怀孕生子,母体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胚胎生活在一起,所以孩子出生后安全感也更充足。   而体外胚胎培育却要受环境与条件的限制。   龙潭医院的条件已经算是好的,但大部分准父母一周也只能和胚胎接触一次,其他一些公立医院,一个月能有一次接触机会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就导致以这种方式出生的孩子大都会比较缺乏安全感,最直观的表现就在于爱哭闹,需要家人更多的陪伴和爱护,也需要更多的耐心给予他们一个过渡期。   所以团团出生后,路桥和苏釉也没有假手他人,全是两个人倒班在医院照顾。   就连准备奶瓶奶粉,纸尿裤,孩子的小爬服,也都是路桥亲自去商场一件件精挑细选出来的。   而抱孩子就更不在话下。   苏釉不用说,产科医生就没有不会抱孩子的,而路桥当年也没少为崔如意两口子带孩子,虽然现在囡囡大了早就不用婴儿抱了,但是只要稍一练习,也就很快上手了。   相对于病房中其他都是长辈过来带孩子的,他们两个简直是一道清流。   他们没有选VIP病房,而是特意将团团放在了大病房中,让他适应新的大环境。   病房**有六个婴儿,全部和团团一样,都是体外胚胎培育技术下出生的宝宝,但六个宝宝中,唯有团团一个最为安静。   在别的孩子哭闹的时候,他大部分都沉在睡眠中,偶尔醒过来路桥就抓紧时间为他冲奶,换尿布,吃饱之后,他往往就继续沉入睡眠,偶尔醒着,也喜欢咬着自己的大拇指自娱自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像是在熟悉新的环境。   路桥趴在他的婴儿床前叫他:“团团。”   团团的眼睛便弯了起来,已经初步有了苏釉那双桃花眼的雏形。   路桥激动的不得了,恰逢苏釉下了手术进来,他立刻就认真告诉他:“幼幼,他知道自己叫团团。”   “我刚才叫他团团他笑了。”路桥说,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一定是你平时跟他聊天时提到了对不对?”   苏釉没忍住笑,但路桥那么高兴,将他的手握得那么紧,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婴儿的笑容事实上极大可能并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明明以前没孩子的时候,路桥觉得和苏釉两个人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可这个小家伙一来,他好像整颗心都化了。   他本以为幸福已经到了顶点,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孩子的到来,还可以将他们的幸福更拔高一点。   团团的表现太好,外加他其中一个爸爸又是产科医生,所以在对身体做过常规检查后,原本正常七天的住院时间,才不过过了三天,就被老主任给赶回家去,为下一个孩子腾出了床位。   团团回家的时候才刚出生三天,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所以路桥连亲都不敢亲他。   虽然特意请了育婴师赵姐,但是两个人商量后,仍将婴儿床放在了自己的卧室里。   团团睡在浅蓝色的婴儿床上,摊着的小胳膊小腿又白又胖,恨不得像地里的莲藕分出了一节一节来,虽然还未及生出睫毛来,但头顶的发却又黑又浓地覆在饱满的额头上。   路桥拥着苏釉坐在床上,齐齐倾身往婴儿车里看。   “他怎么这么可爱?”苏釉见惯了小婴儿还好一些,路桥心都是痒的,如果不是怕压到小宝宝,苏釉怀疑他都恨不得晚上要抱着团团睡。   “想亲吗?”苏釉忍着笑问。   “不可以。”路桥立刻严肃起来,并将自己恶补的知识提溜出来,“成人和婴幼儿的菌群不同,如果随便亲的话,孩子会容易生病的。”   苏釉被他逗得直笑,一双桃花眼弯着,睫毛都潮湿了。   “不许笑。”路桥凑过去亲了亲他。   “不能亲他,”他含混地说,“但可以亲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这部分应该也不会太多,毕竟是番外了嘛,点到即止应该就可以吧?   赵姐:最轻松的一个雇主,耶   大家可能不知道,小婴儿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奶,夜里不仅要起来好几次喂奶,还要及时换尿布,啊,想想就累吧?   这章仍然有红包掉落,感谢大家等待,鞠躬。 第65章   夏虫唧唧。   夜风携着湖畔清凉的水汽, 掀开窗口薄薄的纱帘,带着初夏特有的凉气浸入室内。   暗色的光影里,路桥的身体动了动。   他抬手拉高薄毯, 将怀里人露在外面的那点雪白肩头盖住拢了拢, 又倾身过去,从对方枕下取出手机来, 关掉闹铃。   闹铃定的是凌晨两点钟,半夜第一次喂团团的时间。   而现在刚好一点五十分。   虽然根据国家法律法规, 无论采取何种生育方式,一旦生育, 夫妻(夫夫)双方都可根据法规,享受法定假期。   但由于苏釉的职业特殊, 且他接诊的一部分产妇还未到生产时间, 所以,即便他的工作强度没有之前那么大, 但也没有办法完全休假。   就连为团团办出院手续前,他还刚刚完成了一台手术。   说起来, 路桥那边其实也差不多。   商泰旗下业务十分广泛,每天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务就已经十分繁重。   虽然他可以选择在家里办公,但也完全算不上休假,不仅要工作,还要抽空带孩子, 和孩子互动。   不过, 相对于自己的工作,他认为苏釉的工作更加重要, 也更需要充沛的精力来应对和投入。   所以, 即便苏釉坚持夜里两个人轮流来给团团喂奶换尿布, 但路桥还是偷偷多设了一个闹铃。   比苏釉的闹铃提前十分钟。   做完这些,路桥才悄悄起身,绕到婴儿床畔探身摸了摸团团身上的尿布。   虽然有了水意,但还是轻软的。   可路桥还是取了新的尿片,小心翼翼为团团换上。   小小的婴儿似乎感知到了爸爸的动作,一双眼慢慢张开,在看到路桥的那一瞬忍不住再次绽开了笑容。   那笑容那么干净,那么纯洁,让路桥没忍住,在还尚未松开的小小脚丫上轻轻亲了一口。   “饿了吗?”他轻声问,温暖的手掌在孩子柔软的发顶盖了盖。   团团吮着大拇指弯起眼睛来,小小的脚丫用力蹬了蹬,蹬在路桥温暖的掌心里。   那只脚丫还没有路桥半个手掌大,但却极度柔软,力气虽然不算大,可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路桥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在嘴唇就要碰到团团面颊时又急忙刹住了车。   他笑了起来,情难自控地隔着手掌在孩子发顶印下一个吻来,随后才起身去冲奶。   婴幼儿的喂养一般都有很科学的参考模式,但是经过几天的观察,路桥发现团团的饭量好像比一般的孩子大一点,所以每次都会根据比例为他多放半勺奶粉。   他的动作娴熟,即便是玻璃奶瓶,也尽量做的无声无息。   将瓶里的奶液摇匀之后,路桥才握着温热的奶瓶返回婴儿床边。   看到奶瓶,团团激动极了。   他将大拇指从嘴里拿出来,两条小胖腿快速蹬动几下,粉润润的小嘴嘟起来,手脚并用地发出一阵快乐的笑声来。   说是笑声,其实又更像小猫般细碎的哼唧声,逗得路桥边笑边抬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来。   他将奶瓶放在一边,弯腰把小东西抱进怀里。   奶嘴一放进嘴里,团团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鼓着腮一口口咕嘟咕嘟专注地吃着奶,连眼睛都垂了下去。   路桥轻轻握着他的一只小胖手,忍不住抬眼去看苏釉。   苏釉睡得正沉,密匝匝的睫毛盖在下眼睑上,他不过离开了一会儿,他就将他的枕头抱进了怀里。   这些年来,苏釉的睡眠障碍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但喜欢手脚并用抱着他睡觉的习惯却好像越来越深。   路桥看他片刻,忍不住又笑了。   婴儿嗜睡,团团吃完奶就困了,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不小心吹出一个圆圆的奶泡来。   或许这个奶泡不偏不倚正正吹在了路桥的心尖上,也或许团团太像苏釉的原因,让路桥几乎立刻就懂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那么爱自己。   但也让他更加没办法理解,苏怀民和洛颀怎么会忍心那么对待自己年幼的孩子。   这种念头在他脑海里也只是一闪而过。   过去的许多年里,他和苏釉早已学会了不再在过去的不幸中消耗自己。   而是将更多的注意力和时间都放在发现生活的美好上面。   他的注意力都在怀里的小东西身上。   团团睡的很快。   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无数的好奇,虽然十分努力地想张大眼睛再看一看周边的环境,看一看抱着他的人,但薄薄的眼皮却再也撑不住,慢慢合了起来。   路桥小心翼翼将他放回婴儿床上,为他盖好盖被,才起身回到了床上。   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中,他侧眸看沉睡的苏釉,情不自禁抬头,将嘴唇印在了苏釉光洁的额头上。   暗夜中的房间里,一长一短两道呼吸声规律地响在耳畔。   其中短的那道轻到如果不仔细听就几乎听不到的地步。   可路桥知道,这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了。   他的世界和外界想的很不一样。   不是商泰那么庞大的商业帝国,不是年年被媒体估算的巨大财富,不是出色的外表与尊崇的地位……   他的世界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苏釉张开眼睛时,天都已经亮了。   一般这个时候路桥应该已经下楼游泳了,毫不意外,他怀里抱着的是路桥的枕头。   但很快,他就猛地张大了眼睛,意识到了不对。   身侧的婴儿床是空的。   苏釉大脑空白了片刻,忙翻身坐了起来。   房间里的窗帘还拉着,窗纱被晨风吹起来,泄进一缕天光来。   一条长腿从靠窗的那组沙发处伸出来,腿前的矮几上放着玻璃奶瓶,奶瓶里的残余的气泡还未及散尽。   苏釉的一颗心蓦地就松了下拉,心底被什么柔软至极的东西填的满满当当。   他拢了拢身上薄薄的睡袍,光脚踩在地毯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路桥背对着他,而团团正俯在他胸口专心地吃着大拇指。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到来,团团蹬了蹬腿儿,嘴里奶声奶气地发出些声音来。   “嘘~”路桥低声嘘他,“小爸爸还在睡觉,我们不可以吵醒他。”   苏釉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路桥偏过头来,眼睛里含着笑:“我们吵到你了?”   “没有。”苏釉坐过来,伸手将团团接到自己怀里来,“平时这个点也该醒了。”   “累吗?”路桥侧过脸来。   微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将他的脸笼得半明半暗,狭长凤眸中,笑意毫不吝啬地溢了出来。   隔着团团,苏釉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吻在了那副翘起的唇角上。   “我休息好了。”他说,一双桃花眼里像坠入了星星般闪亮,“倒是你,昨晚不是说好一人起来一次的?”   “我也不想起,”路桥抬手将他耳畔的碎发抿向耳后,不紧不慢地逗着人玩儿,“就是有人闹钟把屋顶都掀了,还睡着一动不动。”   “乱讲。”团团这会儿玩儿累了,看着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苏釉便笑着压低了嗓音,“我昨天明明调的震动。”   “是吗?”路桥抬手将一大一小一起拢到怀里,“怕打扰我?”   又微微低头,与苏釉额头抵着额头问,“这么爱我?”   明明这个人更爱护自己,苏釉忍不住笑着想。   窗纱再次被风扬了起来,团团在婴儿床上渐渐睡得安稳。   房间里重归安静,只余了谁略显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让风都红了耳朵。   *   团团满月时,家里热闹极了。   郑铭和孙淼齐齐到场,他们刚领了证,打算来年办婚礼,谭淞牵着他们家的老大,崔如意和沈涟漪带着囡囡,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辛免和严鹤炀还没有孩子。   这两个人都是极喜欢孩子的,所以双子研究所的科研成果甫一投入临床,两人立刻就通过苏釉约上了项目。   只是在进项目前的体检环节上,发现辛免的精子存活率极低,所以前面两年,通过苏釉的关系,辛免成为山城研究所科研项目的第一批受试人群。   山城研究所的项目是纯粹的生殖辅助项目,辛免经过两年时间的“治疗”与调整,今年春天和严鹤炀两人已经正式要上了宝宝,现在正在龙潭医院的培育室里。   “团团真好看。”辛免学着苏釉的样子将孩子抱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   “你这是在夸我吗?”苏釉边为团团冲奶边忍不住笑了一声。   虽然两个人之间早已没有了芥蒂,甚至苏釉现在是辛免最信任的医生,但鉴于以前的事情,辛免虽然一直想夸苏釉,但始终不好意思开口。   闻言,他心底一松,笑着说:“你还用夸吗?”   然后又皱了皱鼻子,压低了声音,“以前因为你,我都自卑的哭过,还不是对你最大的肯定?”   “真的?”苏釉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地顿了顿手上的动作。   团团还小,脊椎承受不了太大的压力,所以路桥平时都让他趴在自己胸口玩儿,这会儿辛免只敢横着抱他。   小东西被抱起来高兴的咯咯咯直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辛免觉得,如果他的孩子有团团一半可爱一半好看他就要高兴的晕过去了。   “当然是真的。”辛免轻轻晃着团团说,“这种丢脸的事情,我干嘛编来骗你?”   苏釉冲好了奶,将团团接到自己怀里,团团一口咬住奶嘴,用力地吮吸了起来。   “天哪,我的心要化了。”辛免眼馋的要命,恨不得将团团带回自己家里养。   “你啊。”苏釉看着他忍不住笑,“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多羡慕你。”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吗?”辛免忍不住有点诧异。   “嗯~”苏釉想起了过去的事情,有些好笑,“那时候虽然你很爱哭,又经常盛气凌人,但一看就没什么心机,这样的人大部分都是被人爱护着长大的,所以那时候我真的特别羡慕你。”   辛免怔了怔。   说实话,在他成长的过程中,除了感情上没过去路桥那道坎儿,其他确实都算得上很顺利。   虽然小时候就没有了父亲,但那时候他还太过年幼,所以几乎没有印象,自然也没留下太大的伤痕。   稍大一点还不太记事儿的时候跟着妈妈进了路家,太太对他们极好,他自幼就跟路桥几乎一样的待遇,小少爷似的长大。   不仅如此,他性子弱,所以就连路桥也很让着他护着他,没让他受过什么委屈。   国外几年,他心里只有路桥,所以也没搞过乱七八糟的关系,反而避开了一些伤痕。   而后来,严鹤炀又很疼爱他,严家的长辈对他也好,即便没能立刻要上孩子,也没人说过一句不好的话。   ……   以前他母亲总说他是个有福气的,他还总是觉得他妈妈不理解他,只看到他快乐的一面,却从来看不到他烦恼的一面。   因为在他们这群从小玩到大的人里,只有他的出身最低,跟真正的豪门少爷们其实有时候不太能融合到一起。   那时候,很多人之所以跟他玩儿,归根结底都是看在路桥的面子上。   他为此其实一直是很自卑的。   是苏釉的话让他猛然意识到,相比较苏釉的过去,他的过去真的是极度幸福又幸运了。   并不是他母亲看不到他的烦恼,而是他从来只盯着那一点烦恼而忽略了自己的幸福与幸运。   苏釉平时的话一直很少,今天难得和他说了这些,他心底多年的心结忽然就打开了。   辛免低头轻轻抚着团团乌黑浓密的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团团喝奶很快,喝完后,苏釉塞了个安抚奶嘴到他嘴里,抱着他和辛免一起下楼。   团团喜欢安抚奶嘴,和大拇指几乎不相上下。   “我家宝宝出生的时候,你是不是还在假期里?”辛免走在前面,偏过头来问苏釉。   苏釉算了算时间,笑着点了点头。   “那怎么办?”辛免说,“不是你亲自接生的话,我放不下心来。”   “放心。”苏釉一手托住团团,另一手骄傲地拍了拍胸口,“等你家宝宝成熟了,我亲自过去给你接生。”   “真的吗?”辛免抿了抿唇,又高兴地笑起来,“你真好。”   “谁真好?”楼下传来严鹤炀的声音。   “我嫂子。”辛免笑着回了一句。   楼下几个人之前已经轮流上楼看过,此刻正坐在客厅里喝茶。   沈涟漪看到团团立刻起身上前,将团团从苏釉手里接过来,抱过去和崔如意一起逗着玩儿。   “我嫂子说等咱们家老大出生时,亲自过去接生。”辛免对严鹤炀解释道。   “那你们是还打算要老二吗?”孙淼立刻抓住了重点。   这些年有郑铭保驾护航,孙淼已经拿下了一个影帝头衔,他长得好情商高又没架子,在娱乐圈混得可谓是风生水起,是最近的当红辣子鸡。   和郑铭决定来年办婚礼,也是因为他下个月就要进组。   这次是部大制作电影,导演对镜头要求非常严苛,虽说拍摄周期是四个多月,但实际拍起来,可能半年都不止。   今年就算想筹备婚礼也根本来不及。   “要啊。”辛免说,“最少要三个吧。”   严鹤炀立刻附和点头。   孙淼啧了一声,看向崔如意她们:“姐,你们呢?囡囡今年也快八岁了吧?不再要了吗?”   “要。”崔如意抬起眼来,笑容明亮,“来年吧,不过这次我俩谁的肚子都解放了,还是放在柚子他们医院吧。”   “桥儿呢?”谭淞问。   谭淞家里也是两个,应该是不打算再要了。   路桥偏头看了看苏釉,笑着说:“想再要个女孩儿。”   又补充道:“不过一切随缘。”   “要不咱们搭伙一起要?”崔如意笑着说,“到时候两个差不多大小。”   “你以为吃饭呢搭伙?”路桥被她逗笑了,又偏头问苏釉,“你想和她搭伙吗?”   苏釉端着茶杯,阳光照亮了他含着笑意的眼睛:“等团团大一些吧。”   崔如意忍不住有点失望:“两个一起带多好?”   “如果怕带两个累,我们把团团带回去养也行,”沈涟漪俏皮地插话,“当时谁结婚的时候哄我们囡囡的,说是乖乖让干爸结婚,干爸给她生个更漂亮的弟弟。”   沈涟漪说着忍不住笑,“既然许给我们囡囡了,团团就是我们的了。”   说曹操曹操到,刚在院子里玩耍的囡囡陪小贝一路小跑着进来了。   小贝嗷呜一声,直奔抱着自己小主人的女人冲去,囡囡也好奇地跟着凑了过来。   “真漂亮。”囡囡笑着捏了捏团团的小胖手,“和小干爸长得一模一样。”   “以前干爸许了一个弟弟给你,你还记得吗?”崔如意笑着逗她,“还想要吗?”   “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像干爸,”囡囡将团团看了一会儿,看着肉乎乎的小东西冲自己咯咯咯直乐,有点不忍心嫌弃,“嫁给他那是不太可能,但是带回去当个弟弟还行。”   童言无忌,厅里立刻响起了一片笑声来。   笑声中,没人注意到,团团将手里握着的小玩具递给了跟前的小贝。   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弯起来,和小贝的一双笑眼对上,像是带着想要处朋友的热切。   小贝没有接,别扭地对他摇了摇尾巴。   下一刻,团团又白又胖的小胳膊再次伸过来,将手中硅胶做的红苹果递到了小贝面前。   小贝愣了片刻,轻声地嗷呜一声,伸出舌头在那只白嫩嫩的小手上舔了一口,舔的团团咯咯咯笑出生来。   小贝仰着脸,一双笑眼里的笑意更浓。   那一瞬间,毫无预兆地,他终于难以抗拒地接纳了他的小主人。   不知道谁又问了一句:“桥儿,当爸爸的感觉怎么样?”   闻言,小贝将视线投到了它主人身上。   他看到自己的两位主人相视一笑,随即两人的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在了一起。   随即,它的主人转过头来,狭长凤眸中含了深深的笑意。   “还不赖。”他说。   确实还不赖,小贝挨着小主人,忍不住附和地摇了摇尾巴。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仍然有红包掉落哦   这部分番外应该还有一章就结束啦。 第66章   团团几乎是世界上最省心的小孩儿。   六个月前, 除了偶尔要用婴儿车推出去晒一晒太阳外,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躺在爬行垫或者婴儿床上, 自得其乐地玩家里为他准备的小玩具和那台婴儿健身架。   只要健身架上的小鸭子晃一晃, 或者上面的银质小铃铛发出点脆响来,他就会高兴的手脚并用, 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所以,一般情况下, 路桥坐在他身边处理公务,根本不会受到打扰。   不仅不会被打扰, 就算工作累了或者偶尔遇到难以抉择的难题,只要偏过头去看到他稚嫩的睡颜或者笑脸, 他就立刻能够重新充满力量。   所以在家办公这段时间, 即便带着个孩子,路桥的工作效率也丝毫没有被拉低。   那段时间, 靳小圆每每抱着一大摞文件进来,总会看到一种十分奇异的场景。   他那平时威压极强, 气场强大的领导就那样坐在白白嫩嫩可爱至极的小团子和白纸黑字,冰冷理性的文书之间,自在从容地切换着角色。   有时候是埋头处理文件,有时候则是俯身低头,满眼笑意地逗弄着小小的婴儿, 引得小婴儿咯咯咯地直笑, 还有时候是两者结合,领导自在从容地换尿布冲奶粉, 偶尔还会将孩子抱在怀里, 边喂奶边向他交代事情……   这种场景, 在以前,靳小圆是想都不敢想的。   毕竟他领导在他心目中几乎是不染尘埃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会这样眉目柔和地换尿布冲奶粉?   可真的见到了,不知道是看就了已经习惯还是领导气质真的多变的原因,靳小圆竟然并没有觉得有太大的违和感。   甚至于,他觉得领导即使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姿态依然是优雅从容的,而且还多了一丝随和之气。   靳小圆觉得没有违和之气,但秘书室就不一样了。   毕竟秘书室的大部分秘书并不像靳小圆一样亲眼所见,他们大都是听说。   而“听说”的东西,最容易发散。   靳小圆作为路桥的私人助理,嘴巴自然是极严的,秘书室的人是听李秘书说的。   那天靳小圆从秘书室刚收了文件出发不久,李秘书这边就来了一份十分着急的文件,着急到连下午那一趟都不行。   所以李秘书让公司司机送他去了一趟路宅。   秘书室虽然是平时工作上和路桥接触最多的部门之一,但那些接触大都在工作层面上。   真正私下里,他们和路桥接触的机会并不算多,所以乍一看到领导哄孩子的样子,李秘书差点当场石化。   倒是领导落落大方,除了眉目间笑意多了一些外,其他都和在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   李秘书一回去,对于领导最近一直居家办公早就有了诸多猜测的秘书室小群立刻就炸开了锅,很是热闹了几天。   几乎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也和李秘书一样有什么紧急事务,就为了能够亲自跑一趟路宅,看看领导作为奶爸的样子。   完全忘记了平时自己抱怨工作多工作忙时的样子。   毕竟,领导可是曾经大名鼎鼎的“冰美人”呢。   就算成家后整个人的气场都温和了些,但也只是跟早期的他自己比而已。   一想到领导会为了配合小孩子而可能出现的语气,秘书室各位不禁齐齐打了个哆嗦,掉下一层鸡皮疙瘩来。   而作为曾经因为看上领导,但领导就有了对象,看上领导“表弟”,领导“表弟”就成了领导对象的前前台小妹,现秘书室助理的小赵同学,更是积极游走在秘书室内,想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去看看他曾经看中的两个天选男人,生出来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不用去了。”刚从路宅回来的李秘书说,“老板娘啥样他啥样,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缩小版。”   “老板娘基因这么强?”王秘书不可置信,“明明咱们老板气场更强大,老板娘看起来好相处多了。”   “老板让着老板娘呗。”周秘书忍不住笑,“老板这样的男人就是在外面气场全开,超级能干,但回到老婆孩子跟前就又温柔又体贴,平时让惯了老娘,基因都记住了。”   “老板娘老板娘!”崔秘书长早已臣服在了苏釉的白大褂下,生二胎的时候都是苏釉亲自为她接的生,闻言立刻站出来为苏釉撑腰,“你们这群小妖精,当面就一口一个小桑董,背后就一口一个老板娘,等回头小桑董听到了,在领导面前动动手指头,你们的饭碗一个都端不稳信不信?”   秘书室安静了片刻,随即个个憋着笑埋下头去,假装无事发生地忙碌了起来。   “那……”前前台小妹,现秘书室助理之一的小赵同学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崔姐,崔秘书长,您有文件要送给领导吗?我可以……”   她的话还未说完,那些憋笑的人再也憋不住,笑声轰然炸开,几乎将秘书室的屋顶给掀翻。   *   又是一年初春,草坪上冒出了绒绒的嫩芽来。   团团从爬行垫上爬到窗边,扒着窗户往外看。   不是在看外面的景色,而是在看那道绕过来的小路上有没有车子开过来的身影。   他认识爸爸的车,也认识小爸的车,每次看到都会高兴的手舞足蹈。   夕阳将天际染出一片残红来,赵姐轻轻扶着他。   “爸爸等会儿就回来了,”赵姐说,笑着哄他,“团团不急。”   “来,团团,”邱叔和李叔也纷纷对他张开手臂,“爷爷抱。”   闻言,团团转过脸来。   他长得玉雪可爱,比小时候更见精致,乌黑柔软的发搭在耳畔,覆在额边,睫毛又黑又长,密密匝匝地在眼下覆下出一片阴影来。   邱叔只一看到他,心立刻就化了。   他往前迎了一步,笑着哄他:“团团乖,爷爷抱抱。”   小东西又乖又软,抱在怀里幸福感都UP UP。   如果不是路桥和苏釉两人不让一直抱着,家里这些人估计恨不得要轮着班二十四小时地将小东西抱在怀里。   可团团却只看了他一眼,随即他扁了扁小嘴,重新将脸压在了落地窗的玻璃上。   “唉~,”邱叔忍不住叹了口气,“先生怎么就不让抱嘛,我外孙女小时候一直都是被爷爷奶奶抱着长大的。”   李叔啃着赵姐为团团做果泥剩下的半个苹果:“说是一直抱着对脊柱不好,也影响小少爷的运动能力。”   他说着将果核扔进垃圾桶里,“先生说,好好经历过爬行的孩子将来平衡能力和运动能力都会更好。”   “老爷子记得还挺清楚。”赵姐闻言笑了起来。   “哎,先生交代的都得记着。”李叔老实巴交地笑了,又摸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先生应该快回来了。”   “要不小少爷扒着窗户干什么?”邱叔说,“等爸爸呢。”   从去年入冬开始,苏釉就正式复工并忙了起来。   年底,路桥也没有办法总在家里呆着了。   尤其商泰又开了几个新的研发项目,他就更忙了起来,年前甚至还到国外出了趟差,紧赶慢赶在大年三十的凌晨才回到龙城,一家人过了个团圆年。   团团刚开始很不适应他们不在自己身边,但他本来就乖巧,适应能力也很强,所以也并没有哭闹几次。   只是,虽然很快适应了由别的家人陪伴自己,但他还是很快就摸清了两个爸爸下班的时间规律,一到点就要往窗口去。   刚开始还是要人带着才能过去。   现在自己会爬了,只要到了时间,无论多好玩多好吃的东西都留不住他。   他谁也不要,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爬过去,专注地盯着窗外的那条小路。   天色暗了下来,天际的那抹残红也快要消散殆尽时,小路上终于传来了一缕灯光。   团团高兴地笑出声来,激动地拿小手在玻璃上拍了两下。   “这应该是先生他们回来了。”邱叔起身,迎到外面去。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车子的声音,以及低低的说话声,团团趴在窗户前,嘴里咬着磨牙用的硅胶玩具,笑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很快,大门一开,有人携着一缕凉气进了大厅。   团团早已转了向,向门口的方向爬了过去,对着路桥锃亮的皮鞋,大声喊道:“爸爸。”   他发音很用力,但谁都听得清他叫的是什么。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路桥回头,忍不住和苏釉对视了一眼。   苏釉今天下午排了几场手术,为避免他疲劳驾驶,路桥下班特意往医院拐弯接了他一起回家。   此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各自眼睛里都充满了惊喜。   路桥手肘上还搭着自己的外套,闻言连衣服都忘记放下,他弯下腰去,单手就把团团托起来抱进了怀里。   “再叫一声。”苏釉也笑着凑过来,指腹轻轻地戳了戳团团软软的脸颊。   但无论他们怎么哄,团团却只顾着高兴,甚至爬过去亲了苏釉一脸的口水,也再没能叫出来一声。   “大概是看到我们回来太高兴,超常发挥了。”苏釉抿着唇笑,眼睛因喜悦而格外明亮。   不过自那天起,团团便开始慢慢学着说话了。虽然总是一个字或者两个字地往外蹦,可因为家里人对他讲的话多,他的词汇量很快就丰富了起来。   团团还小,并不明白幸福的具体含义,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快乐最满足的小孩儿。   直到三岁时,他终于遇到了自己人生中十分重要的几道坎儿。   第一道坎儿是因为太爱吃零食,团团蛀牙了。   对于团团,家里的老人几乎是一个比一个更加溺爱。   即便苏釉从医生的角度一再强调不可以过多进食甜食,但耐不住团团“邱爷爷,李爷爷,刘奶奶……”之类的撒娇。   只要小孩儿软软的一撒娇,乌溜溜的大眼睛依恋地对他们多看一眼,他们就个个像中了邪一样,不停地往他口袋里塞小零嘴。   就连小贝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狗粮让给他吃。   被苏釉带去补牙的那天,团团脸都哭花了。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苏釉很坚决地对他说,之后要严格控制他吃甜食的数量,甚至压缩到每周只有一颗棒棒糖的量。   团团没有办法接受。   这和原来的数量差别简直太大了,大到他掰着手指都都算不清楚的程度。   所以,就算医院里的叔叔阿姨都特别特别喜欢他,团团也没有受到那怕一丝丝的安慰。   当晚回到家,路桥才刚刚下车,就被小孩儿哭着抱住了大腿。   豆大的泪珠子子啪嗒啪嗒不停地往下掉,小孩儿看起来委屈极了。   “怎么了?”路桥立刻蹲下身来,将小孩儿抱进怀里,忍不住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小爸带你补牙太疼了?”   “团团不疼,团团勇敢。”团团奶声奶气地说,又说,“小爸只让一颗糖。”   “一天一颗糖?”路桥问。   团团哭的更凶了,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七天。”   路桥嘴角翘了翘,无声地笑了起来。   “爸爸带你去找小爸谈判好不好?”他将小孩儿抱进怀里站起来,抬腿往主宅的大门走去。   “要每天一颗。”团团软糯糯地提出要求。   “那可能不行,”路桥说,“爸爸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翻七倍利润的时候也很少,太贪心的话,可能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哦。”   团团扁了扁嘴,一双乌黑的桃花眼中立刻又盈满了泪水。   路桥最看不得这样的眼睛含着泪水的样子。   “那我们尝试下一周三颗好不好?”他问,抱着小孩儿在怀里颠了颠。   团团思考了一会儿,只得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菜品已经上了餐桌,苏釉正坐在桌旁,见路桥抱着团团进来,忍不住很低地笑了一声。   “告状去了?”他压低声音问。   团团使劲儿搂着路桥的脖颈,不看苏釉。   路桥冲苏釉眨了眨眼睛,抱着团团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别这么亲热,”他忍着笑对苏釉说,“今天我可是跟团团站在一起的。”   “嗯。”团团将小脑袋埋在爸爸颈窝深处,重重点了下头。   苏釉抿着唇笑了下,悄悄在桌子下面踢了路桥一下,被路桥抬起脚来勾住了脚踝。   “都是你惯得。”苏釉无奈地笑,又忍不住控诉他。   “一周一颗糖太少了。”路桥勾着他的脚踝在桌下晃了晃,“五颗吧。”   团团一听,立刻惊讶地扭过身来,连呼吸都紧张地顿住了。   就见自己小爸翘着嘴角思考了片刻,然后认真道:“三颗。”   又说,“最多了。”   “成交!”路桥抬起手来,团团立刻伸出自己的小手和他击掌,睫毛上还挂着泪,但眼睛却已经弯了起来。   苏釉捧起汤碗来,想要把自己被勾住的那只脚拿开,却被路桥追过来又轻轻勾住晃了几下。   他没忍住,将汤碗放下,偏头笑了起来。   *   团团人生中的第二道坎和其实和第一道坎有点重叠。   因为秋后就要入幼儿园,外加小东西越来越大,两个人因为顾忌到他,平时做点什么也都是趁他睡着的时候,就算这样,两个人也都十分克制,生怕把他吵醒。   所以,这年夏天尾巴的时候,两个人商量后,决定对孩子进行第一次分房的尝试。   为团团整理东西的时候,苏釉发现他小床的垫子下面藏了大量的糖果。   即便不问,也知道是谁偷偷塞给他的。   鉴于分房这件事对团团来说是一个十分重大打击,所以苏釉强忍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糖果收了起来。   当晚,路桥回来,听苏釉说起这件事情也是十分好笑。   “老人疼孩子是天性。”他笑着从浴室出来,看苏釉靠在床头,眉宇间染了一抹忧色。   苏釉是团团的父亲,他也是,所以他比谁都清楚他在担心什么。   怕团团伤心哭闹,怕团团这一夜不好熬……   路桥其实也一样。   但他面上却一点都没显,只随意地将擦头发的毛巾一丢,随即便单腿跪在床沿上向苏釉压去。   两人相拥着接了个很温馨的吻,彼此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来,”路桥轻笑,“是时候该为团团造个妹妹了。”   “又不是这样造。”苏釉被他逗得直笑,一双桃花眼终于少了心事,弯出好看的弧度来。   “试试。”路将将鼻尖埋进苏釉颈窝里,嗓音低低哑哑,“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   两个人闹得正欢,房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   路桥不甘心地在苏釉怀里赖了片刻,才有些无语地重新穿上睡袍,起身打开房门。   团团两眼冒着泪花,正抱着自己的毛绒狗狗站在门前。   赵姐站在他身后,有些抱歉地冲路桥一笑。   “先生,”她说,“小少爷刚开始还是有点不适应跟爸爸们分开。”   “没关系。”路桥冲她点了点头,蹲下身来和团团对视,“睡着了就好了,要不爸爸过去陪你,等你睡着再回来。”   “不可以,”团团奶白奶白的小脸被泪水染得湿漉漉的,在灯光下反着光,“团团想一辈子和爸爸小爸睡。”   “团团不想分开……”   路桥抱着他,轻轻为他擦掉脸上的泪水,心里又酸又软。   他刚要让步,就听团团奶声奶气地呜咽着说,“团团还在别的地方藏了糖果,都给爸爸,团团乖,以后不藏糖果了,团团不分开。”   这句话一出来,路桥知道,这次分房尝试彻底失败了。   他的心像被谁狠狠揪了一把,疼极了。   “跟糖果没关系。”他凑过去在团团额头亲了一下,“团团现在这样,爸爸和小爸都已经很满意了,团团很乖了,爸爸和小爸都很爱你。”   他顿了一下,说:“小爸控制团团吃糖果是因为小爸爱你,不舍得团团因为吃太多糖果生病,但除了糖果,团团什么都不需要改变。”   “真的吗?”团团张大了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路桥。   “当然了。”路桥说,“爸爸什么时候骗过团团。”   路桥从没有骗过团团,团团想了片刻,重重地点头。   “团团不想分开,那我们就先不分开。”路桥说。   他冲赵姐点了点头,将团团抱了回来,这次没有将他放到小床上,而是放在了他和苏釉之间。   “小爸。”团团心虚地扯了扯苏釉的手指。   “还藏哪里了?”苏釉弯下腰来,用纸巾轻轻为小东西将眼角残余的泪水擦净。   “隔壁。”团团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来,指了指之前苏釉住过的那间卧室。   “明天带爸爸或者小爸去取出来好不好?”苏釉问。   团团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向苏釉确认,“团团可以不和爸爸小爸分开吗?”   苏釉抬起眼来,不自觉看向路桥。   他们谁都没想到,团团会把这次分房看成偷藏糖果的惩罚,他和路桥,谁都不愿意孩子这么小就在这方面受到伤害。   “那我们再延长一年好不好?”轻轻揉他柔软的发,又说,“说不定将来团团自己就想要独立的空间了。”   “才不会。”团团说,将自己埋进薄毯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来,他一只手握着苏釉的手指,另一只手则悄悄握紧了路桥的手指。   他的两侧都是爸爸,让他无比安全的爸爸,所以,连睫毛上的泪水都未来得及干透,他便沉入了甜甜的梦乡里。   团团一夜好眠,第二天下午路桥刚回来,他就主动握住路桥的手指,如约将他带到了苏釉之前的那间卧室里。   “在上面的柜子里。”团团小声说,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来,指向上面一层其中一个柜门。   “这么高,”路桥有点惊讶,弯下腰将手盖在团团柔软的发顶,轻声道,“告诉爸爸,你是怎么放进去的?”   “踩在凳子上。”团团的手掌在空中比划了下,小声道。   团团藏东西的时候很是动了脑筋的。   因为他自己很小,还不到爸爸的大腿,所以一般情况下,别人不会考虑太高的地方。   也因此,他特意将苏釉书桌前的椅子拉过来,踩在上面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层。   可是前两天,因为他要搬进来,椅子被收拾了出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再够到自己藏好的东西。   路桥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还有几件衣服,是苏釉读书时候穿的,而衣服下面,藏着一个小纸箱。   路桥将衣服拿开,将纸箱拉了出来。   里面确实有糖,不过并不多,只有十来颗,连箱底都还没有铺满。   路桥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顾顾忌到小朋友的自尊,他并没有笑出声来。   他将箱子放在地上,重新站直身体准备将衣服整理整齐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柜子一角那只安静地躺着的手机。   路桥愣了下,随即缓了手上的动作,转而将那只手机掏了出来。   大约是岁月悠久的原因,手机的白色外壳已经发黄。   但路桥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很多年前,自己送给苏釉的那部。   十几年过去,这部当时的最新品在现在看来既笨拙又老旧,但因为承载着过去许许多多的回忆,路桥又觉得十分珍贵。   他尝试着开了开机,不出意外,并没能打开。   虽然最大的可能是因为电量早已耗尽,但也有可能是放了太久已经坏掉了。   路桥边想边自然而然地打开了手机的外壳。   布满岁月痕迹的手机外壳脱落下来,路桥的手不觉顿在了空中。   他看到了那幅画儿。   被塑封封得严严实实,又被人折叠的整整齐齐。   他慢慢地将画展开,看到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变浅了的那些简易线条。   小小的人儿裹在薄被里睡得正香,乌黑的发下,他薄薄的眼皮上,印着一个红红的唇印。   而画的右下角画着一颗红色的爱心,爱心里写着两个字:幼幼。   是他的笔迹。   而画的后面还夹着一张黑色的卡片,看起来甚至很新。   像是因为藏得很深所以并没有受到多少岁月的侵蚀,又像是和那张画一样,因为主人特别特别爱惜,很仔细地保护了起来,所以没能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   即便这张卡的主人,一次都没有用过它。   路桥心底蓦地泛起一股十分滚烫的热流来。   想起苏釉在医院总别在白大褂上的那只金笔,是他和这只手机一起送给他的,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爱惜的很好,即便这么多年过去,那只笔依然可以很流畅地写出很漂亮的字儿来。   那时候,他总以为他们有十分十分漫长的未来。   甚至于,他都没来得及送他都少东西……   也曾经一度,他以为他把他都给丢了,他送的东西更是不会留着。   可时隔多年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给他的每一样东西,即便再微不足道,他都很仔细很宝贝地保存着。   即便后来他给了他更多,他也从不舍的丢弃哪怕其中一样。   “爸爸。”脚下的小团子数了三四遍,终于把那几颗糖果数了个清楚明白,奶声奶气地向他汇报,“十六颗糖果。”   路桥的手指紧了紧,一边蹲下身去,一边重新将那张画儿折好,和卡片一起收进了手机壳的背面。   和原先一模一样。   “咦?”团团的眼睛睁大了,带着股甜甜的奶香偎进他怀里来,好奇地问,“爸爸,这是什么?”   路桥含笑看他,目光十分温润柔和。   他想了片刻,才轻声对团团道:“传家宝。”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部 分的番外终于写完了。   容我休息两天就开始最后一部分的番外,应该是梦回方式的IF线?   感谢大家等待,本章仍会有红包掉落哦,啾咪。 第67章   这一晚, 一只手被团团握着,另一只手轻轻盖在苏釉柔软的发顶,路桥就连睡着了, 嘴角都是翘着的。   他睡得很安稳, 可醒来时却觉得耳边有些嘈杂,身体也有些轻微的摇晃。   路桥以为是在做梦, 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坐进了车子里。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际, 将路边已经变成了金色的银杏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   是秋天特有的,萧条而又热烈的奇异色彩。   路桥怔了怔, 不觉有些恍惚,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 刚要叫靳小圆一声, 才发现车子的内饰不对。   虽然岁月久远,但他仍记得这辆车子, 是他年少读书时,家里周叔接送自己上下学时经常开的那辆。   那辆车子……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那辆车子应该早就不在了。   路桥心头一惊,头脑也迅速清醒了过来,几乎是同时,他发现了更多的不对。   他的手还很小,手腕纤细, 皮肤白皙, 和后来虽然同样清瘦,但却覆着薄而流畅肌肉线条的手臂完全不同。   而微微卷起的衣袖, 正是龙大附小的校服衣袖。   路桥的呼吸几乎顿住了, 他缓缓抬眼, 没出预料,此刻驾驶位上坐着的并不是靳小圆,而是周叔。   路宅虽然名叫路宅,但其实是路桥母亲的嫁妆,一草一木,大都是由路桥的外公桑庭竹亲自布置,里面含着桑庭竹对女儿浓浓的爱意。   而周叔,也是从桑家跟着桑晴过来的,是桑晴的贴身司机。   只是桑晴一向喜静,外出较少,而路桥读书后,她也不放心由别人来接送,所以慢慢的,接送路桥上下学也成了周叔的主要任务之一。   后来,桑晴去世,路潍州再婚,洛颀看不惯那些从桑家跟来的佣人,就找理由把人给打发了出去。   周叔就是其一。   之后,路桥把这些人都重新安置在了桑家的老宅里。   虽然桑晴离世,桑庭竹受到巨大打击后一直住在疗养院里,但桑宅却依然和以前一样,被这些老人们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点都没有荒废。   后来桑庭竹去世,也有不少人联系过路桥,想要将桑家的宅院买下来。   只是,那里曾是外公外婆生活的地方,也是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是外公曾经无比爱惜着过来的,路桥不舍的卖,就一直放着。   后来团团出生,路桥也曾考虑过,等将来团团成年,他们老两口就搬到桑家老宅居住,将路宅留给团团。   不过当时也就是想想而已,毕竟团团还小,考虑这些也为时尚早。   不过周叔知道后却很是高兴。   最初,他看着桑晴长大,后来又看着路桥长大,虽然已经年迈,但早已把桑家当做了自己的家。   有生之年里,他很是希望还有机会可以看自己的小主人回去,让桑宅可以真正的“活”起来。   路桥坐在后座上,看着周叔的背影以及一边侧脸。   和印象中老态龙钟的周叔不同,现在的周叔看起来还很年轻,最多不过五十岁。   而他脚边的书包里装得则是小学五年级的教材……   路桥安静了片刻,心底难以自控地闪过苏釉和团团的笑脸。   因为那两张笑脸,他心中升起了一缕难以言说的恐惧,以及很多很多的不舍和留恋。   他想要回去,回到那张有着他全世界的床上去。   甚至于,他不动声色地收拢牙关,重重咬住了自己的口腔内壁,以期可以让自己从梦中醒来。   只是下一刻,迎接他的只有剧烈的疼痛,以及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的血腥气,却独独没能让他从这个场景中脱身而出。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不像是一场梦。   路桥抿了抿唇,不得不承认,自己回到了过去,十岁刚升小五的这一年。   “幼幼!”他在心底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自禁想到,现在的苏釉应该才只有三岁而已。   而这个时间节点,也正是洛颀刚抛弃他们父子不久,苏怀民还未彻底堕落的时候。   他的心快速地跳了起来,心底在被巨大失望淹没后,升起一缕细微的希望来。   不仅仅是苏釉,他的母亲,他的外公……   很多很多人都还在,许多许多悲剧也还并未发生。   苏釉可以不用那样辛苦地熬许多许多年,而很多事情的结局也可以重新书写……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没有说话,前面周叔从后视镜中看他低眉垂目,神色不属的样子却忍不住先笑了起来:“少爷是不是在担心辛免少爷?”   因为辛免和路桥一起长大,桑晴又待张月英情同姐妹,为了怕影响辛免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家里其他人对他的称呼和路桥一直保持着一致。   见路桥仍没说话,周叔又说,“少爷不用担心,辛免少爷就是娇气些,不过是感冒,过两天就好了。”   路桥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周叔从后视镜中看着路桥略显稚嫩的脸,总觉的哪里好像有些不同。   但究竟哪里不同,他却无法说清楚。   周叔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琢磨出了点门道。   后座的少年眉目如画,一双凤眼更是有神,平时笑起来总是活力四射,感染力极强,如果不是真的生气或者发火的话,几乎不会让人感觉到什么明显的距离感。   对于他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就更是没有什么少爷架子。   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让周叔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威圧感。   那种威压是自然而然的,好像与路桥是自成一体的,根本不需要他额外再做什么一般。   大概还是担心吧?周叔忍不住想。   毕竟少爷和辛免的关系一向很好,而且早上的时候,辛免因为感冒,还哭得梨花带雨的。   担心也算正常。   “今天老爷也过来吃饭,”周叔笑着转移路桥的注意力,“刚才在学校门口等少爷的时候,老爷就等不及了,特意打电话过来问什么时间才能回家,知道今天有强化训练要晚放学,还很失望呢。”   “外公也来了?”闻言,路桥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嗯。”周叔笑了一声。   少爷就算再老成,听到能够见到疼爱自己的长辈,眼里的热切期待之情还是一下就露了馅儿。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老人家去了一趟外地,不知道多想你。”周叔笑着说。   他没看到,路桥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的双手,用力到关节都泛起了青白。   也没看到,路桥微微侧开脸后隐隐透红的眼眶。   和外公相依为命的那段岁月,送走外公后,好像天地间那么满,可他的世界却只剩下了虚无的那红孤独感,以及很多很多年后,他依然对老人浓浓的思念……   路桥永远都忘不了。   老人上一次过得很不容易,一生中为社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却也饱受苦难,中年丧偶,老年丧女,连一辈子的基业也被人抢了去……   这一次,路桥再不想让老人遭这样的罪受这样的苦了。   以前一步步走下来,路桥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很多时候也是咬着牙噙着血才能坚持下来的。   尤其后来有了苏釉和团团,他更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   未来太好,他因此极少极少再回头看过去。   现在真的重新回来,他才发现,过去的遗憾与痛苦,真的是太多太多了。   原来并不是他不愿意回头看,而是出于人性的自我保护本能,他只是不敢回头。   因为一回头,就会看到很多很多的遗憾,很多很多的痛苦,很多很多不为人知的血与泪。   他母亲的,外公的,甚至包含苏釉的……   而这些,统统在他这里汇聚成流,全部都成为了他的遗憾与苦痛。   车子很快驶入了路家大门,路桥忍不住张大了眼睛往外看。   林荫道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但肉眼可见的都比他回来时细了很多。   有许多老面孔在院子里忙碌,有些人看到周叔的车子还不忘笑眯眯地抬手打个招呼。   一切都是那么亲切。   车子一直往前驶,再拐个弯儿,就可以看到主宅前的花圃以及主宅的大门。   远远的,泳池的水光就着最后一点夕阳,粼粼地映在墙壁上,一荡一荡很是温柔。   花圃前的停车场上,路桥极度熟悉的,属于桑庭竹的那辆车子正安静地停在那里,桑庭竹的司机康源正靠在车上抽烟……   还未待车子停稳,路桥便一把推开车门,拎着书包跳了下去。   他的动作有些急切,惹得康源在那里笑了起来。   “康叔。”路桥问,“我妈和外公呢?”   还不等人回答又急切道:“在房间里吗?”   “在呢。”康源笑的更欢了,刚说要取笑两句,路桥已经一溜烟儿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哎哟,”康源笑着说,“怎么这么亲姥爷?”   “可不是?”周叔笑着邀康源去副楼喝茶,“在路上一听说老爷要来,眼都亮了。”   “也难怪小少爷亲桑董,”康源说,声音越来越小,“桑董疼小少爷,比太太那时候可是多的多了……”   “谁说不是呢?”周叔也笑,“要不都说隔辈亲呢。”   交谈声渐行渐远,路桥一路小跑着上了台阶。   他穿过走廊大步往前,还隔着玻璃,就一眼看到了桑庭竹和桑晴。   他们正笑盈盈地坐着说话,桌上还摆着桑庭竹带来的,桑晴最爱吃的,玉轩斋的点心。   路桥愣了下,脚步微顿,随即更是加快了步伐。   “外公,妈。”路桥叫了一声。   这两个称呼,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叫了,再叫出口,即便努力维持着平静,可嗓子依然如生了锈一般,微微发着颤。   “怎么了?”桑庭竹立刻起身。   这时候他看起来还相当年轻健壮,即便已经有了白发,但双目炯炯有神,又十分慈爱,看一眼就忍不住让人想要亲近。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哭鼻子了?”桑庭竹过来,高大的身躯微微弯下来看着路桥。   路桥怔怔的。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外公的身材原来曾经这么高大过。   最后那几年过的太难了,他印象中,外公总是虚弱的,苍老的厉害,很少能站起来……   路桥不自觉抬手碰了碰眼睛,碰到了一手的湿痕,才知道自己原来是真的哭了。   “小桥,”桑晴也走了过来,她在路桥身前蹲下身来,抬脸看他,温婉的眼睛里隐隐有着担忧,“在外面受委屈了?”   她温柔地用纸巾一点点拭掉路桥眼角的水痕,“不着急,跟妈妈讲,不管什么事情,妈妈都在。”   路桥专注地看着她,眼睛都不舍得移开。   他的母亲那么漂亮,温柔,对每个人都那么善良。   她说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会在他身边,可这样一个人,却从来没有把她自己的痛苦与无助告诉过他。   直到死,她都在保护着他。   路桥含泪看着她,声音很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嗯。”桑晴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声,看着他的目光却难掩紧张。   “我没受什么委屈。”路桥说,看桑晴偷偷松了口气,又把路上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妈妈,我想资助几个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学生可以吗?”   桑晴终于彻底放下心来:“当然可以啊,龙城的几家孤儿院都是妈妈和外公在资助,怎么会不同意你帮助有困难的小朋友?”   她揉了揉路桥乌黑的短发:“就为这个哭啊?”   路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他母亲的话一般。   桑庭竹看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不是亲眼看见这个正在哭鼻子的小孩儿确实是我的桥儿,”他故意逗他,“我一定以为是辛免那个小鬼又在哭了。”   路桥看着他外公,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如果真的是在自己十岁那年,外公这么逗自己的话,他定然是好面子不承认的。   可现在,他却觉得,能够有机会在外公和母亲面前流眼泪,是他求之不得的幸福。   *   第二天,辛免依然请假在家养病。   下午放学的时候,路桥坐上车子,忽然对周叔说想去旧街看看。   “少爷怎么知道那地方?”周叔有点惊讶,“有同学是旧街出来的?”   “嗯。”路桥点点头,“我同学说那里很旧很旧,有很多读不起书的孩子,所以我和妈妈商量了想要资助几个孩子读书。”   “本来说周末和妈妈一起去的,”他顿了下,没法说是自己真的太想太想苏釉了,“我同学说这边离旧街不算特别远,所以我想先过去看看。”   “没问题,”周叔说,“但是我得先和太太说声,不然她在家里等着着急。”   “嗯。”路桥点头,看周叔边拨电话边跟自己念叨,“旧街那地方是挺穷的,这么多年发展不过去,也乱,以前我有个亲戚住在那里,后来经济稍微好一点,就立刻搬走了。”   路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地方他去过,破壁残垣,唯有某道窗口露出一点暗色的光来,也或者根本不用开灯,那个人也可以在里面生活。   现在去的话,那地方应该还满是人间烟火气吧?   不过,就算一切都和那时候不一样,就算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他也可以一眼就能找到苏釉居住的那栋居民楼,能够找到那时候他一夜夜看着的那扇窗户。   他第一次去,没指望能看到苏釉。   他只是想要站在那栋楼下,像许多年前那样,仰头往上看上一眼。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巧,第一次就看到了年幼的小苏釉。   都不用犹豫,即便隔着距离,他也可以一眼就认出他。   因为,他和他的团团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三岁的苏釉和三岁的团团,除了五官一模一样外,穿衣打扮,神情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好久,要以什么方式展现IF线,最终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   感谢大家等待,本章同样有小红包哈。   啾咪,啾咪,啾咪…… 第68章   同样是三岁, 但团团是柔软的,清新朝气,因为有足够的安全感, 他的性格也开朗活泼, 无论是在孩子还是大人之间,都十分受欢迎。   虽然路桥和苏釉为他准备的衣物不算奢华, 但每件都是干净整洁的。   任何人看到团团第一眼,都会意识到, 这是一个被照顾的十分好的小孩儿。   可苏釉不一样。   他身上的衣服都很小了,秋天天凉, 系了扣子就紧绷绷的,裤子更是短了一截, 露出一截细瘦的小腿来。   那些衣服上都有着不算很深的陈旧污渍, 但他的手和脸却都清理的干干净净,黑发柔顺地覆在额头上。   这样的衣服……   以路桥做了几年超级奶爸的经验来讲, 应该是苏釉春天的衣服。   小孩子长得快,一般春天的衣服秋天就没有办法再穿了, 他这样穿在身上,只有两个可能。   一个是,家里特意买了很大的号码,另外一个则是,这个孩子是真的营养不良, 所以比同龄的孩子长得都要慢一些。   路桥看到苏釉的时候, 他正沿着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旧街小道一步步从远处走过来。   夕阳将他小小的身影投在身前,拉得又细又长, 他怀里抱着一包几乎赶他半个身体还长的挂面, 眼睫低垂着, 目光像是无意识地落在了那道影子上。   路面坑坑洼洼,偶尔还有积水,秋天仍有苍蝇在那些污水上飞来飞去……   偶尔有追逐嬉闹的孩子跑过,他就默默地靠到一边去,离那些孩子更远一些。   车子在他身侧停了下来,路桥将书包随手一扔,利落地跳了下去。   苏釉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一双乌黑的眼睛抬起来,抿着唇默默往后退了两步。   “少爷。”周叔也下了车,有些讶异地看着路桥。   刚刚路桥让他停车的时候声音就有些不太对,此刻,他看着面前这个小豆丁的眼神就更是复杂。   那眼神像是很深邃,也很奇异,周叔没办法形容出来,但却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巴。   路桥稳了稳心神,然后才像是怕吓到面前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蹲了下去。   他的目光十分柔和,带着笑意,甚至让周叔愣怔了片刻。   这种目光,在他看来,根本不像一个十岁孩子该有的目光。   因为那目光过于成熟,又海一般,带着无条件的宽容,好像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他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心生责备……   如果路桥不是一个小孩子,而他对面还只是一个小豆丁的话,周叔甚至会怀疑,将他们少爷目光填满的那东西……   是爱意?   “你好。”他听到路桥轻声问,“你是苏釉,对吗?”   那孩子没说话,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装满了戒备,他安静地看着路桥,悄悄将自己怀里的挂面抱紧了些。   路桥温和地看着他的眼睛,和那双因为紧张而悄悄收紧的小手,心里一时变得酸涩难言。   这是他从未看过的眼神。   曾经,他在寻找苏釉的那些年里,知道了苏釉的许多过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的足够多。   可现在,苏釉只是刚刚出现在他面前,甚至于,他连一个字儿都还没有说……   他却已经明白,他过去知道的那些不过都是些皮毛。   路桥是从未见过苏釉对他这样心存戒备的样子的。   最初进入路家时,他对他肯定是有戒备之心的,只是那时候他刻意将这些情绪掩藏了起来。   后来,他们彼此心生情愫,他对他的那些戒备便自然而然地散开了。   再后来,他们终与熬到彼此携手,苏釉在他面前,有的便只是十足的放松与自在了。   ……   此刻,面对着这双熟悉眼睛中的戒备之色,路桥的心脏犹如被什么剜掉了一块般,疼的微微收缩。   但他面上依然维持着那份柔和的笑意:“别害怕,我是张朋的朋友。”   张朋这个名字是他随便编的,毕竟旧街这么大一片,苏釉不太可能知道每一个人的名字。   “我听他说过旧街的情况,”路桥继续说,诚恳地看着苏釉的眼睛,“所以想资助几个旧街的孩子读书,今天是我第一次过来。”   “读书?”苏釉的眼睛蓦地一亮,声音无比稚嫩,但他并没有多问,而是小心翼翼地道,“所以,你不是来抢我面条的吗?”   路桥怔住了,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才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有人抢你的食物吗?”   苏釉点了点头,嘴唇抿紧了,将怀里的挂面抱得更紧了些。   “我不抢你的东西。”路桥立刻说,又问,“你家长在家吗?如果方便,我想见见你家里人,谈谈我们资助你读书的事情。”   正常逻辑上,他应该会说需要先和家长谈一谈,看符不符合他们的资助条件。   可苏釉听到“读书”二字时,眼睛里的亮光刺痛了他,他不想让他猜测,不想让他有任何的不确定,他要他从此刻开始就知道,会有人帮助他。   他笑了笑,“有了我们的资助,就可以为你选比现在更好的幼儿园,将来也可以到龙大附小读小学。”   “幼儿园?”苏釉小声重复了一遍,“没有幼儿园。”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脑的,路桥愣了会儿,还是周叔提醒道:“他可能没有念幼儿园,幼儿园不是义务教育,有些家长为了省钱,就跳过幼儿园直接读小学。”   苏釉闻言,偏头看了周叔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好像每多知道一点,路桥就更窒息一点,他顿了片刻,问道:“爸爸今天在家吗?”   “爸爸?”苏釉垂下眼睛,声音很轻,慢慢摇了摇头。   爸爸大概又去喝酒了,他最近总是喝酒,有时候好不容易回来,可却醉到苏釉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不过那还是好的,至少他还回来。   可最近,他渐渐开始不回家了。   昨天晚上也是,苏釉等了他很久,一个人很害怕,眼睁睁看着窗户亮了才敢睡觉。   他醒来时太阳已经很高了,可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没有续费,家里的电早已断了,冰箱里一点食物都没有,连最后一根面条也在昨天被他吃完了。   他硬撑着,可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他太饿了。   即便上次自己出来买面时曾被那几个孩子拦住,将面抢走都洒在了地上,他还是取了爸爸留在家里的十元钱,去了外面的小卖部。   出来前他也曾想过,如果再遇到那天的事情,就算他的面真的又再次被洒了或者踩了,他也可以试着看能不能捡一点回去。   他没想到会运气这么好,可以遇到面前这个大哥哥,更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读书上学的机会。   那一瞬间,他喜悦极了,甚至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   除了盼爸爸妈妈回家外,他小小的世界里又多了一项希望。   “真的可以上学吗?”他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盛满了不敢置信的喜悦。   但他很快又摇摇头,唇角抿出无比失望的线条来:“可是爸爸不在家。”   “没关系。”路桥立刻说,“等周末我妈妈还会过来一趟,到时候会和你家里人商谈这件事情。”   可苏釉还是很担心:“如果周末他还是不在家呢?”   他沉默了下,“爸爸经常不在家。”   “没关系。”路桥刚要继续往下说,就听到苏釉的肚子发出一阵很响的空鸣声。   他抿了抿唇,试探着问苏釉:“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到你家里吗?我也饿了。”   苏釉毕竟才三岁,对很多事情似懂不懂。   许许多多的事情,根本没有人对他讲过,更没人教他,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一点点摸索着来的。   就比如刚开始他对路桥的戒备,是因为他怕他和别的小朋友一样抢他的东西,打他,或者骂他……   也因此,听到其它孩子的嬉闹声,他才只敢溜边走。   他太小了,还谁都打不过,而他背后,也没人保护他。   即便他才三岁,可生活的残酷,还是让他明白了这些道理。   他犹豫了片刻,觉得让想要帮助自己的人进自己的家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尤其这个好看的哥哥肚子还饿了。   他点了点头,可脸却还是有些难为情地红了。   因为他只有一把面条。   爸爸只在家里留了十元钱,虽然他还剩下几元,但他不敢随便乱动那些钱。   如果爸爸一直不回来的话,那些钱可能需要支撑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   周叔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忍不住愣了一下。   看路桥起身,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小豆丁一只和脸颊一样苍白的小手,他刚要出声,就对上了路桥的视线。   路桥那一眼很沉,让他不自觉就闭上了嘴,恭恭敬敬地站直了身体。   路桥没说话,只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不远处的菜店扫了一眼,便跟着苏釉往前走去。   周叔迅速去菜店买了些蔬果肉蛋,又捎带了些熟食,然后才去追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并没有走远,正站在一栋居民楼前和几个小孩子说话。   周叔本以为是遇到了小豆丁的邻居,走近了才看到路桥手里正捏着一个孩子的手腕。   他自幼就练习击剑,虽然年龄不大,但腕部力量却又狠又稳。   此刻,那个孩子已经被捏得扁着嘴哭出了声。   “我骂他关你什么事儿?”那个孩子大概五六岁的年龄,“他就是没娘的孩子,我说错了吗?”   “你有娘,”路桥说,“怎么还没个没娘的孩子懂事儿有礼貌。”   那个孩子嘴巴张了张,脸涨红着被噎住了。   “记住,”路桥说,“没妈不是他的错,但如果你再这样欺负他,那就是你的错,你的老师应该教过你吧,犯了错就要立正挨打,就要受到教训……”   “如果有下一次,”路桥慢慢说,声音虽然还带着童稚,可语气却很沉,连周叔这么个成年人听了都忍不住发汗,“你付出的将是这条手臂。”   大约他说话的时候手上又用了力,那个孩子疼的脸都泛了白,脸上更是涕泪横流。   其它几个孩子也被镇住了,畏畏缩缩地缩在身后,一个都不敢上前。   “我不敢了。”那个孩子终于服了软,哭着说,“真的不敢了,你快放开我。”   路桥慢慢地松了手,见那孩子要跑,又呵住了他。   “向他道歉。”他沉声说,握着旁边脸色煞白的小豆丁的手。   那孩子只得转过身来,一边揉自己的手腕,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含混混地对苏釉说,“对不起。”   苏釉没说什么,只是薄薄的唇角抿得极紧,握着路桥手的那只手也不自觉收紧了。   那只手那么小,那么软,几乎能被路桥的手整个儿包在掌心里。   可就是这样一双手,后来竟被生活逼得那么冷硬那么狠绝。   路桥心头颤了颤,不自觉也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其实,这些骂人的话苏釉早就习惯了,甚至更难听的他也不是没听过。   毕竟他那么小,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保护自己,谁都可以欺负他。   而在旧街大部分人的眼中,这样的环境下,他这样的孩子只是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其他的事情,发生什么都算正常。   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容易,没有人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毕竟,只要受委屈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好了。   但习惯也并不是最初就有的。   最初,妈妈离开的时候,苏釉听人这样骂自己,还会含着泪争辩,说妈妈一定会回来。   但是已经好几个月过去,妈妈连样子都快在他心里模糊了都还没有回来,他终于默默接受了自己已经没有妈妈的事实。   再后来,别人骂他,他也已经不再争辩,因为争辩往往会带来那些孩子的毒打。   而最后,他遇到那些人,或者听到那些带着笑的骂声,就想把自己缩进角落里……   他其实也会幻想,幻想自己有一天可以变得很强壮很有力量,让任何人都不敢欺负自己。   但那对现在的他来说太遥远了。   苏釉确实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笑骂与欺凌,可是,当这样一个陌生的哥哥站住来保护自己的时候,他的委屈却翻江倒海地翻滚起来。   妈妈不要他,爸爸现在就经常不回家,将来可能也不会再要他,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害怕。   别的孩子都读幼儿园了,可是他没有,因为爸爸没有给他报名,也因为幼儿园会收费。   他很想去,但是却不敢说,害怕说了爸爸就真的不再要他。   他偷偷揉了揉眼睛,握着路桥的手往前走,走进黑洞洞的居民楼里,上到五楼,打开自己的家门。   房间很小,笼共大概只有五六十平,但又分成了两室一厅,所以客厅看起来就更小。   大约苏怀民和洛颀结婚的时候也置办了点家具,房间对着门的地方放着一张三人的小型沙发,米色的,可能因为缺乏打理,已经蒙上了一层蒙蒙的灰。   沙发前放着一个小型的茶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了。   苏釉进门后就放开了路桥的手,迅速跑到沙发边,将沙发上放着的东西收拾干净,让路桥和周叔坐。   路桥看到,他小小的手里握着的,是几张破旧的卡片,还有一个断了腿的木头人。   大约也是捡来的。   “哥哥坐。”苏釉乖巧地说,又仰起脸来看着周叔,“叔叔坐。”   他将刚放在茶几上的那捆面条重新拿起来,“我去做饭。”   “我去,我去。”周叔立刻从小孩儿手里将面条接过来。   这种面条是村里或者下面小作坊里用机器压出来的,很便宜,周叔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可以吗?”苏釉像是有些不太确定,“我看别人家都是主人做饭的。”   他那么小,说这样的话有些怪异,又让人无比心酸,可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可以。“路桥轻声说,嗓音忍不住有些哽咽了,“别人都是大人,可你是个孩子。”   苏釉浓密的睫毛上下扇动了几下,随即便乖乖坐在了路桥身侧。   天快黑了,家里就更暗些,路桥刚要起身找开关,就听周叔在厨房里叫了一声:“少爷。”   “我去说句话。”路桥对苏釉说。   苏釉乖巧地点点头,双脚在空气中荡了荡,他似乎没发现房间里的暗淡,又好像早已习惯了这种光线。   路桥进到厨房,刚一过去,就看到周叔紧皱的眉头,以及厨房角落里,两扇门都敞着的空荡荡的小冰箱。   “少爷。”周叔往外看了一眼,暮色中,那个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估计也存不住,他们家里已经断电了,冰箱里一口吃的都没有……”   路桥微微垂着眼,周叔看不清他眼里的神情。   “是什么人这么狠心,就丢一个孩子在家?现在这么大的孩子,哪个不是捧在手心里的?”周叔轻声道。   是啊,路桥忍不住想。   这些人可真够狠心也真够没有担当的,这么可爱乖巧的一个孩子,他们怎么就忍心这么作践?   路桥以前不是没来过旧街,知道这里的人过的大都过的很一般,很大一部分可能都很贫苦。   他更知道苏釉以前过的不好,但都是听别人说,可此刻他却无比清晰地知道,亲眼看到和“听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听说时一样是心疼难过的,是愤懑的,是恨不得将所有的爱都给他以填补他人生空洞的……   可亲眼看见,却心如刀绞,痛彻心扉,几乎不能思考。   他外公一生行善,捐助了无数家养老院,疗养院,孤儿院……   他母亲更是跟着他外公一起,打理着日常的事务,帮忙筹备善款。   但他们帮助的大都是没有劳动能力和失去劳动能力的儿童和老人。   直到到了路桥这里,在他们的基础上,他更是大力发展商泰,扶助下游企业。   因为,无论哪一家企业都并仅仅只是一家企业,它们还承载着许许多多人的生存问题。   企业里的员工大都正值壮年,而他们背后也大都有着需要他们抚养和赡养的孩子与老人。   即便他明知道,苏釉的父母可能是从根底就坏了,可是他还是常常幻想,如果苏怀民和洛颀曾经生活稳定一点的话,说不定苏釉的童年不会那么苦。   所以他拼了命去为更多人创造好的生存条件,竭力避免会有更多个无助的小苏釉产生。   可是现在,他来了,他亲眼看到了。   他不再对苏怀民抱有任何幻想,他想要亲手把幸福给这个孩子,给这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让他在他眼下一点点幸福地长大。   忘记他三岁前,或者今天前,所遭受过的所有的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感谢大家等待,本章同样会有红包掉落哦   小桥其实一直都知道苏怀民和洛颀从根里就坏了,但寻找幼幼的那些年里,他总是因为心疼幼幼的遭遇,而幻想他会有不一样的童年,并不是真的对那些人抱有期望。 第69章   路桥从浴室出来, 头发还未及擦干,就听到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种莽莽撞撞又有点急切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辛免。   路桥将手里的毛巾随便一丢, 又将浴袍的领口拢了拢, 才过去开门。   “怎么这么慢?”门还没打开个缝儿,辛免就钻了进来, “小桥,一起做作业吧?”   他边说话边抬头看了路桥一眼, 不觉有点愣怔。   路桥的头发还有点湿,因为刚擦过的原因, 乌黑的碎发略显凌乱,衬得染了水气的漆黑眉眼更显凌厉深邃, 而偏偏唇色又十分艳丽。   只是一点也不轻浮。   因为那副微微抿住的唇角处, 透出一股十分令人心折的坚毅来。   甚至……,辛免的目光不觉躲闪了下, 甚至还好看的过了分。   “小桥,”他伸手将路桥放下的毛巾抓起来:“我帮你擦擦头发?”   “不用了。”路桥说, “作业记录本和最近两天的课程我都整理了,你看了有什么不明白再问我。”   辛免小时候体弱,经常请假,全靠路桥不厌其烦地为他补课,才能保证不落下功课。   “哦, ”辛免低低地应了一声, 但还是坚持,“擦了头发再看, 我就是因为洗完澡偷懒没吹头发才感冒的, 你忘了?”   感冒对小时候的辛免来说可谓是家常便饭, 路桥猛然回来,确实不记得他这次感冒的诱因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将毛巾从辛免手中接过来:“我自己来。”   辛免看着他,不高兴地撅了噘嘴。   不过是擦个头发,对他们而言本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两个人一起写作业,一起玩游戏,一起上下学,谁犯了点错儿互相打个掩护……   再小一点的时候,别说擦个头发,就连洗澡也经常是一起洗洗就完事儿了。   怎么现在他给他擦个头发他都要避开了?   辛免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看路桥将头发仔细擦了,才又往前一步问道:“哥,我听说,你要资助几个学生是吗?”   “听谁说的?”路桥说“消息这么灵通。”   辛免迅速忘了刚才的不快,嘿嘿笑道:“我妈。”   又说,“阿姨告诉她的。”   “嗯。”路桥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还要等周末我妈过去一趟才能定下来。”   辛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虽然已经十岁了,但还是一团孩气的样子。   他比路桥大一点,但从小到大,却一直长不过路桥,在体质上,就更是比不过路桥了。   路桥喜欢游泳,击剑,不仅学习好,每次还都是校运动会的主力。   战斗力更是强悍。   每次辛免在外面受了气,都得是路桥替他捞回来才行。   相比较而言,他平时比路桥还像个少爷,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动不动就会掉眼泪……   大部分时间必须有人在身边护着才能不吃亏。   他们从三岁在一起,一直长到了十岁的年龄,七年里,辛免也越来越依赖路桥。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叫路桥名字的时候就习惯了叫他哥。   即便被他妈妈笑也是改不了。   路桥笑了一下,率先走到书桌前:“看看还有哪里不懂。”   他说着话,自然而然地握了只笔在手里。   这支笔是小学三年级开始用钢笔时外公送他的,和后来他送苏釉的那只笔是同一品牌。   笔在手中转了两圈,金色的笔尖在灯光下隐隐泛出光泽来,路桥怔了一下,思绪不觉又重新飘到了苏釉身上。   他只微微垂低眼睫,就仿似又重新看到了那孩子因为饥饿而狼吞虎咽的样子。   以及意识到还有外人在侧,又小心翼翼抬起眼睫偷偷观察他的周叔反应的那个眼神……   握着笔的手蓦地收紧了,路桥不自觉闭了闭眼睛。   苏釉那个眼神,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就算是心如铁石也不可能不动容。   他当时很努力才压下情绪,即使自己并不饿,即使周叔的手艺很一般,也大口大口将面挑进嘴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孩子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又放心地重新低下头去。   路桥抿了抿唇,看到对面辛免正咬着笔头翻开书页。   在路家养的好,辛免的皮肤白中透出抹淡淡的粉来,和苏釉的苍白是截然不同的。   这一瞬间,过去的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路桥不觉回忆起以前大家一块儿出去玩时的情景。   那时候,每每辛免因为某件小事儿就红了眼圈,或者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一切都挂在脸上时。   很多人,比如郑铭,就会觉得辛免很矫情。   但唯有苏釉从来都是笑盈盈地看着辛免,眼睛里甚至会露出一点羡慕来。   路桥知道,他在羡慕辛免。   羡慕辛免虽然性子弱,但一路走来,身边却总有人护着,也羡慕辛免,虽然自幼有所不幸,失去了父亲,可后来命运却好好弥补了他,让他一路都无比顺遂……   因为只有被命运好好宠爱的人,才有资格像辛免那样“矫情”,才敢随意地展现自己的情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虽然辛免只有母亲,但却要比他幸运太多太多了。   那时候,每当苏釉露出那种眼神来,路桥总是会悄悄握住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紧紧相扣。   然后苏釉就会偏过头来,对他甜甜地弯起眼睛,好像已经对过去彻底释怀。   路桥也会因此觉得开心欣慰,两个人往往会忍不住相视一笑。   那时候路桥知道,也理解苏釉的感受。   可现在,当这种鲜明的对比如此血淋淋地横亘在他眼前时,他却只觉得自己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般,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   他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苏釉羡慕地看辛免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又或者,过去的那一幕幕,是不是又重新浮上了他的心头?   路桥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如果重新再来一次的话,即便苏釉已经对过去的一切释然,但他却不能。   永远不能!   “哥,”辛免在习题上写了几笔,又忍不住重新抬起头来,“我听说你想把其中一个孩子接到家里来?”   “嗯。”路桥沉沉地应了一声,带了一点隐约的鼻音。   “我就说吧,”辛免立刻神气了起来,“不好好擦干头发是会感冒的,你看是不是?”   路桥看他一眼,默默将漫至鼻尖的酸涩压了下去。   他没解释什么,只是说:“确实有这个想法,但他有合法的监护人,还要周末和他的监护人谈过之后才知道能不能顺利把他带回来。”   “咱们家这么好。”辛免眼睛亮了亮,“肯定没问题。”   又乐观地说,“以后我们家又多了一个小孩儿,更热闹了。”   路桥看着他现在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地想起过去,他和苏釉最初见面时的关系,不觉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上一次,辛免对他产生感情,应该是初中时候的事情。   他的情绪一般藏不了太久,所以给他写情书时,顶多开窍儿也就半年的时间。   这一次,路桥不打算任他将这种情绪继续发酵下去了。   他不会任路潍州再伤害辛免母子,但也得找合适的时机对辛免和他母亲做出更好的安排。   他看了看自己握笔的手,虽然线条流畅十指修长,但十岁就是十岁,这只手离一个成年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还相差太远。   在他这个年龄,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很多事情还只能取巧。   “对了小桥,”他正垂眸沉思,又听辛免道,“就算家里新来了别人,你也不能喜欢别人超过我。”   路桥抬手揉了揉眉心,略带了些无奈:“知道了。”   又说:“写你的作业吧。”   *   周末,周叔驾车,再次去了旧街。   这次来开门的仍是苏釉,他手里握着那只断了条腿的木头人,看到路桥后,略显戒备的眼睛里迅速便晕出一点喜悦的笑意来。   “哥哥。”他叫了一声,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让路桥不自觉就想到了他们的团团。   路桥立刻就弯下身,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又将手里握了一路的汽车人玩具递给他。   除了在苏釉面前,他从未这么讨好过任何人。   而现在的讨好则更显急切,像是恨不得立刻就抚平面前小孩儿心底满满的伤痕一样。   苏釉愣了愣,眼巴巴看着红银相间的汽车人没敢伸手。   太好了,也太新了。   这样的东西,他总觉得和自己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拿着。”路桥温声道,“哥哥还有很多,回头我们一块玩儿。”   “真的可以吗?”苏釉问,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的眼睛那么大,抿紧唇的时候那双眼睛便显得十分柔软。   让路桥很想亲过去,像亲吻团团一样。   但路桥什么都没做,只重重点头:“当然。”   苏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将快要有他一半儿高的玩具抱进了怀里,乌黑的眼睛垂低,弯出好看的弧度来。   “谢谢哥哥,”他说,“哥哥对柚柚真好。”   桑晴跟在路桥身后,听着他童言童语地说话,也忍不住心软的弯下腰来,在他柔软的发顶揉了揉:“小朋友,你爸爸在家吗?”   “嗯。”苏釉重重地点了点头,但又有些犹豫,他让他们进来,小声道,“我爸爸还在睡觉。”   “没关系。”桑晴说,进去环视了房间一周,又问,“你吃早饭了吗?”   苏釉犹豫了下,才慢慢摇了摇头。   他们家是从来不吃早饭的。   爸爸不在家,他一般是什么时候饿了,就用白水煮点面条来吃。   不过最近他可以加一颗蛋,因为上次那位叔叔买了不少东西过来。   桑晴沉默了下,从周叔手里接过两个手提袋来。   一个里面装的是些简单的食物,另一个则装了几套秋冬款儿童的衣服,都沉甸甸的。   她从装食物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巧克力小蛋糕,递给苏釉,温声问:“柚柚喜欢这个吗?”   又说:“如果不喜欢还有其他的。”   苏釉抿了抿唇,不自觉看向路桥 。   路桥将蛋糕从他母亲手里接过来,递给苏釉:“可以吃。”   苏釉这才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玩具放在沙发靠背上。   路桥将包装纸为他打开,狭小的房间里,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来。   桑晴低头看着苏釉,又伸手拉了拉他身上已经小了的衣服,心底属于母性的柔软渐渐泛起涟漪来。   蛋糕包装纸的轻微悉索声中,房间里蓦地响起一道不耐烦的男声来。   “苏釉!”那道声音连名带姓地叫着苏釉的名字,语气中带着极度的不耐和隐隐的戾气,醉意朦胧,“又在搞什么这么吵!”   “爸爸。”苏釉立刻站直了身体,他迈开小腿走到那道卧室的门口,“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那个好心的哥哥来了。”   他顿了下:“还有阿姨和叔叔。”   他在那边说着话,桑晴也起了身,周叔则直接跟在苏釉身后走了过去,所以没人注意路桥微微拧起的眉。   苏釉对可以上学那么欣喜,那么肯定是迫不及待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爸爸的。   如果是昨天才告诉苏怀民的话,那么只能说明,自他们离开到昨天,苏怀民才第一次回来。   中间那么几天,他一次都没回来过。   路桥抿紧了唇,抿掉眼中的热意,他看着苏釉小小的身影。   那道身影那么单薄,头发因为他和桑晴的碰触而翘起来几绺,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颤动。   他才三岁啊……   “什么好心的哥哥?”苏怀民疑惑地问,但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周叔已经走了过去。   “苏先生,”他虽然有些不耻苏怀民,但语气却仍是客气的,“我们是商泰集团旗下慈善基金会的,最近考虑资助一些家庭困难的孩子读书,您方便出来谈谈吗?”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苏怀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穿上衣服。”   苏家就一个三人沙发,这么多人根本坐不开,路桥便起身在角落里找了两个凳子擦拭干净,放在了沙发的另一侧。   他让桑晴坐沙发,自己过去把苏釉带过来,看苏釉低头小口小口很珍惜地吃着蛋糕,嘴角染上了一点巧克力的颜色。   “还有。”他说,让苏釉坐在自己身侧,倾身将他嘴角擦拭干净,“想吃什么以后都有,想吃多少也都有。”   苏釉抿了抿唇,浓密的睫毛掀起来,看向路桥的目光带着感激。   他太瘦了,一双眼睛便显得尤其大,这样看人的时候又黑又安静,让人心里只剩下了酸软。   路桥便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手。   苏怀民很快出来了。   这还是路桥第一次见到他。   上一世,他出意外死了之后,苏釉才进了路家,所以对苏怀民其人,他也仅仅是听说而已。   现在的苏怀民还很年轻,身材也十分高大,只是眼角眉梢都染了些冷漠与不耐。   而长时间的买醉与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也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灰败……   只是,这一切都挡不住他的英俊。   看见他的那一刻,路桥终于明白,洛颀年少时为什么会看上了这样一个小混混。   苏釉见爸爸出来,立刻站起身来,他还不到苏怀民大腿高,小小一个站在爸爸跟前,将蛋糕举起来让苏怀民吃。   苏怀民一摆手,将他打发开,往沙发上看了过去。   桑晴已经站起身来,她一身素净,穿着米色的风衣,虽然没有洛颀那么美艳,但却有一种冰清玉洁又很高贵安静的美丽。   苏怀民的态度不自觉就收敛了些。   “读什么书?”他问,“我们家你们也看到了,可没什么好骗的。”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   刚开始他确实以为是骗子,但看到桑晴那一瞬间,这个猜测就淡掉了。   他抬手挠了挠头,最后在路桥刚才搬来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刚才那个中年人说什么来着,他们是商泰旗下基金会的?   商泰不仅仅是龙城,甚至也是全国最大最有影响力的企业之一,苏怀民自然是知道的。   虽然面上没显,他心里却已经更加相信了几分。   “这是我的名片。”桑晴没有多说,而是从自己包里掏出名片来,双手递给了苏怀民。   如果是平时的话,留周叔的名片就够了,但这个孩子是路桥想要带回家里的,桑晴拿出来最足的诚意来。   苏怀民愣了下,慢慢伸出手来,将名片接到了手里。   桑晴的话不多,但骨子里的教养却恰恰击中了苏怀民。   他这种人,因为出身不好,不得不从小就浪迹社会,混到成家立业,好不容易收了心想要往好里走了,但偏偏自己的伴侣又因为经济问题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   他这种人,骨子里最好的其实就是面子,最想要的其实就是别人的尊重与仰视。   桑晴虽然一举一动都很低调,可身上的贵气是掩都掩不住的。   这样的人,面对穷困潦倒无比落魄的他,却丝毫没有架子,苏怀民的排斥与抗拒一下就散掉了。   “是这样。”周叔拿出些资料来,递给苏怀民,“苏先生可以先看一看我们这个项目,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情要麻烦苏先生帮忙。”   “你说。”苏怀民坐直了身体。   “苏釉这个名额我们已经定下来了,但是还有其他几个名额,”周叔说,“我们对旧街这块不算熟悉,剩下的能不能麻烦苏先生帮我们做个调查登记,如果还有其他没有能力读书的孩子,就让他们填个登记表格,回头我们会再进一步考察,如果一切属实,我们会对其他孩子也进行资助。”   “没问题。”苏怀民将那叠资料捏在手里,低头看了两眼,说,“旧街这块我熟悉。”   苏釉嘴里含着半块蛋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这么有精神的样子了。   让苏怀民帮忙做调查,是路桥提出来的。   他明白这种人,一辈子缺乏人的认可,所以才越走越偏。   对于他们,任何一点认同,或许都很重要。   而且,无论是谁,开口就想把人家的孩子接走,都太过可疑了。   给苏怀民一点工作,然后给予他一点点认可,慢慢才能走出下一步来。   离开的时候,苏釉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托着半块蛋糕,他跟着苏怀民一起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哥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但路桥看下去的时候,他又抿着唇没有说话。   路桥蹲下身来,用指腹再次为他擦了擦唇角的奶油和巧克力。   “放心,”他对他说,“过几天我们还会再来。”   他整了整苏釉的衣领,“天冷了,回去把新衣服换上。”   又说,“在家乖乖等哥哥。”   *   “你真觉得苏怀民能行?”回去的路上,桑晴柔声问路桥。   “放心。”路桥说,“您没看到,要他帮忙的时候,他眼睛都亮了。”   “他不仅会好好去做,”路桥继续道,“还会做的很好。”   “少爷都能掐会算了。”听着他们母子的对话,周叔忍不住在前面打趣道。   闻言,桑晴也笑了,她抬手在路桥发顶揉了揉:“怎么好像一夜之间,我的桥儿就长大了。”   路桥以前最烦人家碰自己的头发,可现在,他却极度依恋地在桑晴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妈,”路桥说,“前面商场停下车,我想再去为苏釉买点衣服和日用品。”   桑晴点点头,想到刚刚那个孩子,也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之前还有些疑惑,路桥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提出要把苏釉接到家里来,现在却也能理解了。   那个醉醺醺的父亲,任谁一看都知道,根本没办法照顾好孩子,而这个孩子又过于可爱了。   如果第一次见到苏釉的是她,说不定也会产生同样的想法。   “妈,”路桥又说,“爸今天是不是要回来了?”   “嗯。”桑晴笑了下,“你爸这次出差时间长,去的地方也多,回家别打扰他,让他好好休息着。”   “那不行,”路桥说,“如果苏怀民这事儿办好了,我还想让我爸把人收到身边呢。”   “你呀。”桑晴忍不住笑着在他额头戳了一指头,“咱们家现在你提前做主了是不是?爸爸妈妈都让你支使的团团转。”   “那就让爸爸收下他嘛,跑跑腿也行。”路桥忍不住拉了桑晴的手撒娇,“将来他住在副楼里,让苏釉跟着我住在主楼里,这样他们父子也能经常见面。”   和辛免不一样,路桥其实是不太会撒娇的小孩儿。   桑晴看着他,像是忍不住有点好笑:“那我给你爸说说?”   “谢谢妈。”路桥立刻笑了起来,一双凤眸迸出亮光来。   桑晴看着他,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商泰的大权还在桑庭竹手里,路潍州面儿上还是个很好的丈夫和父亲。   这句话有桑晴去说,他一准同意。   路桥终于放下心来,忍不住偏头往外看了看。   虽然是秋天,但正午的阳光却很好,透过车窗晒进来,暖洋洋的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把苏怀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且放在路潍州跟前,是他一早就想好的。   一是,苏怀民现在还未曾泥足深陷。   如果这个时候他能好好把握机会,就算心性尚且不稳,但只要能勉勉强强地过下来不犯大错,让苏釉的童年对亲情能够有哪怕一点点的温馨回忆也好。   二是,如果他有什么别的异动,路桥也能及时把握动向,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苏釉。   还有一点是,路潍州现在和洛颀还不曾认识,就算将来真的认识了,有苏怀民这层关系,他就算再心猿意马,也不太方便再下这个嘴了。   ……   他确实需要苏怀民这样一个角色来拖住路潍州,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可以在再长大一些时,从容处理他父母的关系,及早让路潍州净身出户,保护好他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有红包掉落哈 第70章   路潍州确实是回来了。   路桥他们回来的时候, 他正坐在客厅里悠闲地喝茶看报。   看到桑晴,他立刻放下手里的报纸起身迎了上来,体贴地接过她的风衣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干什么去了?一回家就不见你们母子的踪影, ”他亲密地揽了桑晴的肩膀, 笑盈盈地问,“不是我不在家, 你们自己趁机出去吃好吃的去了?”   桑晴抿唇笑了下,又像是当着孩子的面有些不太好意思一样, 轻轻拍了拍路潍州的手:“和小桥去了旧街一趟。”   她跟着路潍州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双手捧着路潍州递过来的茶碗, 低头喝了两口,才简略地把事情讲了一遍。   说到最后, 她抬起笑盈盈的眼睛看了路桥一眼, 才又慢声细语地提了苏怀民的事情。   不出路桥所料,路潍州听完之后, 立刻就点了点头。   “不就是身边多个人?”他说,“只要你能高兴, 算是个什么事儿?”   桑晴轻轻咳了一声,笑着低声道:“小桥还在呢。”   路潍州的话音一顿,他抿了抿唇,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桑晴笑着垂眸,又喝了几口茶水后, 才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   她轻声提醒路潍州道:“这个人看起来心性不太成熟, 你用他的时候还是要注意点。”   她一想到苏怀民竟然可以把一个三岁的,生活都还不能自理的孩子随意丢弃在家里, 还一丢就是好一段时间, 就忍不住蹙起眉头来。   苏怀民这种人, 说他心性不成熟已经是十分客气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心性不稳或不负责任了……   如果真要深究的话,他甚至可能存在故意杀人的可能性。   桑晴其实很少用恶意去猜测别人,所以这个念头甫一漫上心头,就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还尚未成型的想法便散掉了。   不过对于苏釉的处境,她也更觉揪心了起来。   路潍州还以为她在为自己担心,笑着轻轻握了她的手安慰道:“我心里有谱,这事儿你放心。”   桑晴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路潍州这边安抚好桑晴,才又抬眼看向路桥:“这几天我不在家,有没有好好照顾妈妈?”   还不等路桥说话,又说,“看你这副样子就肯定没有做到,你啊,不给你妈添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是。”桑晴立刻为路桥分辩道,“小桥最近懂事儿好些。”   她笑意里带着些欣慰,偏头问路潍州,“你说,孩子是不是到了某个阶段,就会突然之间长大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路桥始终没有插嘴。   他冷眼看着路潍州对桑晴体贴又恩爱的样子,只觉得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恶心与难以排遣的压抑感。。   像是眼睁睁看着一条冰冷的毒蛇在自己身侧嘶嘶吐着信子爬过,留下让人挥之不去的黏腻湿痕,却偏偏又对他无可奈何的那种无力感。   路桥并不确定路潍州有没有爱过桑晴。   但他却可以肯定,这种人就算有过一点真心,那点真心也一定是极度廉价的。   他看上的终究还是桑晴的出身,看上的是桑晴背后的商泰,以及商泰可以为他带来的,他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地位和金钱。   况且桑晴又是独女……   也就更加值得他算计。   路潍州现在还相当年轻,他长相斯文,身高也够,但单论长相来说,却也算不上最出挑的。   更不用说他的出身。   正常情况下,别说商泰的千金大小姐,就连以前的周媚估计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他之所以可以攀上桑晴,不过是因为路桥外婆那场事故,给了他可乘之机。   若不是当时桑晴受到了那么严重的打击的话,他怎么可能会有机会坐在这里?   不过,路潍州的演技也是真的好。   要不然,路桥当年也不会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是一对神仙伴侣般恩爱的夫妻了。   更不会一直以为,只要有父亲在,母亲就一定是幸福的。   这件事情上,别说是路桥,就连看了一辈子人的桑庭竹最后都被瞒了过去。   其实最初也不是没有端倪的。   当时路潍州穷尽一切手段追求桑晴时,桑庭竹夫妇并不看好。   只是后来路桥外婆去世,桑庭竹和桑晴都受到了巨大打击,而桑庭竹在这世上也就只剩下了桑晴一个亲人。   他一切都以女儿的感受为先,才最终对这桩婚事让了步。   婚后许多年里,一家人风风雨雨地走了过来。   路潍州对桑晴一直如恋爱时那么体贴温柔,况且后来又有了路桥,桑庭竹才开始真正试着接纳了他,并把商泰的一些权利让渡给他。   只是谁也没想到,正是因为权利的不断让渡,才为他自己的宝贝女儿招来了灭顶之灾。   路潍州和洛颀逼死桑晴,又趁桑庭竹年迈经受不住打击之际,将商泰彻底据为己有。   ……   路桥安静地坐在他父母对过,漫不经心地吃了点他外公带来的甜点,压下心底那股恶心感。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拎起玄关架子上的几个购物袋上了楼。   袋子里装的,都是他和桑晴为苏釉选购的衣物和日用品。   他第一次从苏家出来时就已经很想买了带给苏釉了,但最后还是先压了下来。   他对苏怀民的印象很不好。   所以在他面前,他情愿多做一点保留,以免他看出自己对苏釉不同寻常的感情,将来反而会拿苏釉来拿捏他。   到时候再想让苏釉到路家来就很不容易了。   路桥一路上到二楼,沉默着进了自己的卧室,将东西仔细地装进了柜子里。   一片安静中,楼上的敲敲打打声隐隐约约传了下来,路桥的动作顿了顿,不觉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桑晴的动作很快,已经在让人准备三楼的卧室了。   路桥选了和以前一样的位置,靠近三楼楼梯口那间卧室留给苏釉,而他自己仍然住原来那间,隔壁连着书房。   不过,苏釉现在还小,虽然现在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住在旧街那套老房子里,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害怕。   如果他害怕的话,那么他们可以暂时住在一间房间里。   路桥微微仰脸,唇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   苏怀民应该是真的上了心。   三天后,他就联系了桑晴,说已经对旧街的适龄儿童做完了登记工作。   当天下午放学时,周叔驾车,路潍州夫妇一起去学校接了路桥和辛免,几人一起去了旧街。   苏怀民今天倒是很清醒,身上也没什么酒味儿。   只是苏家的客厅太小了,一行人踏进去,就恨不得人挤着人转不开身了。   苏釉更是一只手扯着苏怀民的衣角,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来,大眼睛眨呀眨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他这时候还很爱很爱苏怀民。   即便苏怀民一走就那么多天,即便家里只留下十块钱,但是无论多冷多饿,苏釉都还是爱他的父亲的。   对他而言,父亲就是他的天,也是他的地,是他无论何时何地看见了,就算害怕也会生出依赖之情的存在。   他从不会往坏里想自己的父亲。   就算后来,苏怀民越陷越深,喝醉了就拿他发泄,对他施暴,他也没有真的恨他的父亲。   如果没有后面,十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情,他了无生意地一刀刺进自己心口的话,他或许永远都不会真的恨苏怀民。   他表面上很冷,心确实又热又软的。   苏怀民给了他一分的暖,即便是无意识的,但他都会牢牢记着,并抵消掉他所有的不好。   “柚柚过来。”路桥这会儿看不得他那样依恋地扯着苏怀民的衣角,便蹲下身来笑着对苏釉招手。   苏釉闻言,眼睛立刻就弯了起来,他从苏怀民身后走出来,怀里还抱着那个对他而言十分巨大的汽车人玩具。   他换上了上次桑晴带来的新衣服。   天蓝色的小外套将他的脸衬得格外白,眼睛格外黑,笑起来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好好看啊哥,”辛免在房间里找不到坐的地方,忍不住团团转了几圈儿,这会儿看见苏釉,他终于停了下来,抱着书包跟路桥偷偷咬耳朵,“好像我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个最好看的玩具娃娃。”   看苏釉走了过来,他便闭上了嘴巴,和路桥一样,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来。   “哥哥。”苏釉看着比前几天精神了许多,眼睛都是亮的。   “爸爸这几天在家陪你,很开心对不对?”虽然不愿意,但路桥知道他确实是在为这个开心,有些不太情愿地问。   “嗯。”苏釉用力点头,眼睛又弯了几分。   这几天苏怀民帮忙在做贫困儿童的登记工作,他们家来了不少人做登记,爸爸一直在家没怎么出门,苏釉觉得,这是他最近过的最最最开心的几天了。   路桥看着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他柔软的发顶,心底又酸又涩,可却和他一样,慢慢弯起了眼睛来。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和路潍州桑晴说话的苏怀民。   即便他永远都无法原谅上一次苏怀民对苏釉做的事情,甚至包括前几天他看到的那些事情,但是,如果苏釉那么爱他的父亲,他是真的愿意拉他一把。   如果这一次,苏怀民能好好地走下去,那么,苏釉就真的可以拥有一份亲情。   他看的那么重的亲情。   他将手又在苏釉发顶揉了一把,才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位是辛免哥哥。”见苏釉好奇地打量辛免,路桥向他介绍道。   “辛免哥哥。”苏釉立刻童声童气地叫。   “好乖哦。”辛免笑起来,学着路桥的样子碰了碰苏釉乌黑的发。   “玩具你会玩儿了吗?”路桥见他宝贝地抱着自己上次送给他的那个玩具,便温声问道。   “嗯。”苏釉立刻点头,拉着他的手为他演示。   这种汽车人的变形范围很广,还有“激光”发射功能,像苏釉这么大的孩子还看不懂说明书,所以很多家庭最初都是当做亲子玩具来玩儿的,到了后面才交给孩子自己玩儿。   苏怀民是肯定不会陪苏釉玩儿的,但短短三天的时间,苏釉却已经将全部功能与玩法都摸索了出来。   他太爱这个玩具了,这几天连睡觉都抱着不舍得撒手。   “柚柚好厉害。”路桥看完,忍不住笑着夸赞道。   苏釉便将玩具往怀里抱了抱,小脸却悄悄地红了。   苏家的房间小,三个孩子凑在角落里说话,但大人们那边的交谈声也完全可以收入耳中。   路桥侧耳倾听,听到苏怀民终于将十几个经济条件较差,无法读幼儿园,或者义务教育结束后,没有办法继续读书的孩子的基本情况介绍完毕。   “你做的很好。”桑晴含笑道谢,“这些资料我们还会进一步审核,通过的孩子可以接受我们项目的援助就近入学。”   她顿了片刻,又按照和路桥约定好的话术说道:是这个样子,我们手里有一个龙大附小下属幼儿园的名额,为了感谢您的帮助,我们的意思是,优先将这个名额给苏釉,您的意思呢?”   桑晴微微含笑,不紧不慢地挤压掉苏怀民心底的不确定:“当然,如果您这边有别的想法,我们就将这个名额给别的更需要的孩子。”   毕竟,对于好的事物或者事情,每个人的本能就是想要占据先机。   果然,随着桑晴娓娓道来,苏怀民眼里的犹豫消失了。   最初听到只有一个名额时,他还在考虑自己有没有时间可以去接苏釉。   毕竟他现在的生活一团糟,哪天喝醉了根本不可能记得孩子的事,有时候甚至还有可能好几天都不归家,……   到时候,苏釉该怎么办?   要不随便让他就近入读吧,他想着,让他自己上学下学算了。   但桑晴一说要把名额给别人,他立刻就横下了心来。   “我们没有别的想法。”他飞快地道。,“能读龙大附小下面的幼儿园当然最好了。”   苏釉还在专注地玩玩具,没有听到他父亲的话,但路桥听到了。   他的唇角终于不动声色地抬了起来。   “我就怕。”苏怀民的眉心微微蹙了起来,犹豫道,“我就怕我有时候会没时间去接他。”   “就近您也是要接的。”周叔笑着插话,“他才豌豆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上下学,不说人贩子,单过个马路,那么点都有可能在司机的视角盲区里。”   谁都知道周叔的话是事实,苏怀民便也沉默了下来。   从洛颀走后,他一直醉生梦死,一部分是他真心爱那个女人,另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男性自尊。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得到了最爱的人,也有了安稳的家庭,孩子又玉雪可爱,已经很满足。   可是洛颀不满足。   两个人结婚后,他就壮士断腕,断掉了以前那些旧关系。   他没学历,只能干点手艺活,跟着修车行的大师傅一干就是三年多,好不容易熬出来,工资也翻了一番。   为了多赚点,不让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受委屈,他加的班比谁都多。   他难得充实满足了几年,却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他心里支撑自己的东西彻底倒了,甚至很多次认为苏釉是自己的累赘,夜里睁开眼睛,看着那张熟睡的小脸,曾经有无数次,他将手掌圈在了那截细细的脖颈上……   但他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他不怕法律的制裁,他甚至觉得没有活着的意义,可这个这么乖巧,丝毫不用他操心的孩子,是他的儿子!   这几天的忙忙碌碌,让他隐约又有了点过去的充实感。   可每当夜深人静,那种空虚与愤懑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回到过去的正轨上去。   更无法确定,自己能在这孩子身上放多少心思。   他现在是个无业游民,。   无业游民看似时间是最多的,可真的醉生梦死起来,却比谁的时间都少。   “要不,”桑晴思考了下,“我们家这两个孩子在附小读书,如果你这边确实没有时间,我可以顺带接着苏釉到我家去,你有时间了再去接他?”   苏怀民看着桑晴,一颗心难免有些软化。   “人家自己的孩子自己不能接,用得着你?”路潍州这时也笑了,“父子之间的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   他看向苏怀民,“听说苏先生现在还没有工作?”   苏怀民尴尬地咳了一声,头不自觉往下埋了埋。   “我没有别的意思,”路潍州笑了笑,“我看苏先生整理的这些资料都井井有条,想来工作能力差不了哪里去,我这边目前正确个助理类的职位,不知道苏先生感不感兴趣,可以的话,你可以住在我家的副楼里,孩子以后也住在我家就好。”   他打量了一下苏怀民的家:“这套房子可以租出去,收了租金也可以多带孩子出去玩玩。”   苏怀民愣住了。   他刚才也有看到路潍州的名片,这可是商泰的副总。   能够进入商泰工作,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梦想。   即便他现在觉得生活了无生趣,一切都对他毫无意义,但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也难免有些心动。   他犹豫了片刻,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汗。   “苏叔叔。”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苏怀民转头看过去,那孩子修眉凤目,唇红齿白,长的极好,正是路桥。   “我听人说过你家里的事情,”路桥看着他,一双眸子漆黑,“如果我说你的话,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就算是拼了命,我也肯定是要混出一番名堂来,让那个人将来见了我只能仰着头,只能悔不当初,让她在我面前再也高攀不起。”   这句话让苏怀民不太清醒的大脑轰地一声响了起来,像是迸射出了一股浓烈的热意,烧的他连血液都要沸腾。   “苏叔叔。”路桥继续道,和成人相比还略带稚嫩的嗓音,此刻却格外低沉地向苏怀民当头敲下了致命的一锤,“这可能是您这辈子唯一一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同样有红包掉落哈 第71章   路桥说这些话的时候, 路潍州很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好在苏怀民终于做出了决定,扯走了他的注意力。   “我去。”苏怀民牙关咬得死紧, 握成双拳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我去。”他重复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连苏釉都将玩具抱进了怀里,懵懵懂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爸爸又要走了吗?他小声地问, 委屈地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却又不太敢哭。   爸爸不喜欢哭闹的孩子。   妈妈已经不要他了, 爸爸如果再不要他,那他就真的没有家了。   “爸爸不走, ”路桥立刻蹲下身来,语气已与刚才截然不同, 变得温柔平和, “爸爸只是选择了一份工作,是为了不再和幼幼继续分开。”   这一次, 他叫的是“幼幼。”   “幼幼”和“柚柚”的发音很像,没有人听出来, 可苏釉却听出来了。   因为他觉得这次哥哥叫他名字的时候,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却更让他安心,也让他无端端就升起信任来。   他眨了眨眼睛,把刚刚强忍的泪意彻底眨掉, 又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又慢慢弯了起来。   路桥看着他,心软的一塌糊涂, 忍不住抬手在他发顶安抚地轻轻揉了揉。   “你就要上学了。”他低声说, “学校离这边有点远, 你可以和爸爸都住在哥哥家里,哥哥陪你收拾搬家的东西好不好?”   “我也帮你。”刚刚被路桥那段话震惊的好不容易回过神的辛免也立刻探过头来,“我也是哥哥。”   “嗯。”苏釉点头,叫道,“辛免哥哥。”   他很乖,在苏怀民没有同意之前没有擅自做决定,而是迈动小短腿挪到苏怀民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父亲的衣角。   “爸爸。”他叫,一双眼睛乌黑澄亮 ,“哥哥说要搬到他的家里去,是真的吗?”   他环视了一周,又忍不住问,“哥哥家里的人是不是很多?”   “是。”桑晴立刻笑着告诉他,“哥哥家里的人超级多,柚柚以后就不用害怕了。”   苏釉像是仍然有些犹豫,片刻后他很小声地问:“那,他们会欺负柚柚吗?”   “不会。”桑晴立刻保证,“他们都会很爱护柚柚的。”   苏釉抿了抿唇,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认真看了桑晴一会儿,好像在判断他说的话可不可信。   片刻后,他终于笑了起来,眼睛里溢满了欣喜之色。   随后他又偏头,轻轻拉着苏怀民的衣角晃了晃,小心翼翼问:“爸爸?”   桑晴与苏釉的对话,让苏怀民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惭愧之意来。   他的脸颊不自觉发烫。   那热意一路攀爬,从耳后又钻进了衣领里。   他自幼长在旧街,旧街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明白。   而苏釉的遭遇,他也不是不知道,相反,他全都很清楚。   他只是更在意自己罢了,陷在痛苦与堕落的泥沼里,不愿意分出一点精力与时间来去管身外的事情。   甚至于,在对待苏釉上,他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他垂了垂头,眼前不自觉浮现出苏釉刚出生时的场景。   小小软软的一团,没比他的鞋子大多少,乖乖地躺在医院的婴儿床上,安静地吃自己的大拇指。   他想起自己那时的喜悦来,也想起了苏釉第一次开口叫爸爸时,自己的雀跃与兴奋。   他还想起了,自己曾经对未来有过的,所有的美好规划与向往,也想起了以前婴儿肥的苏釉多么的玉雪可爱,看一眼就能把人的心给彻底融化,叫爸爸奶奶的甜甜的,看见他就会忍不住张开手臂迎过来,对他咯咯咯地笑……   可现在,明明是同一个孩子,在他面前的苏釉却骨瘦如柴,面色透着一股营养不良才有的苍白色,连嘴唇的颜色都很暗淡,叫他的时候,那双以前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总是很紧张,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   这种对比刺痛了他的心,也让他更加愧悔。   如果……   如果没有这些人向他伸出一只手来,他或许真的会一直错下去,永远都没有回头路,也或许,苏釉会在哪一天真的死去。   房间里挤了不少人,让狭小的空间空前的温暖了许多,可苏怀民却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底生出一股仓惶与恐惧来。   他看着苏釉那双纯洁干净的眼睛,想着这个孩子无论遭到怎样的待遇都从未抱怨过。   他不哭,也不闹,甚至在他喝醉时还会小心翼翼地烧热水给他,而他自己,渴了就捧着自己的杯子去水龙头上接点凉水……   第一次,他对上这双眼睛,觉得羞愧的厉害,那种强烈的羞愧感,让他心底久违地生出了一种钝痛感,那钝痛沿着他的神经末梢直冲颅顶,让他一瞬间头痛欲裂。   “嗯。”他点了点头,有些很灼人的东西滴了下来。   苏釉像是愣了一下,眼里的期待之情慢慢消失了。   他踮起脚尖来,用自己小小的,微凉的手去擦苏怀民面颊上的眼泪。   “爸爸不哭。”他说,犹豫了片刻,终于说,“爸爸不想去,柚柚也不要去了。”   “爸爸想去。”苏怀民的泪流的更凶了。   洛颀离开,他一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可却从没有流过泪。   不知道是不是憋了太久,他的泪一旦开了闸就好像根本停不下来,连声音都哽咽了。   他伸手将小孩儿抱进怀里,泪都蹭在了孩子柔软的发顶:“爸爸想去,爸爸以后再不丢下柚柚了。”   那个孩子那么小,被苏怀民这样一抱,几乎都看不到身影了。   路桥抿了抿唇,眼眶也隐隐有些发热,不过不是为苏怀民,他只是太心疼太心疼他的幼幼了。   而辛免更是已经哭成了个小花脸,他一手紧紧拉着路桥的衣袖,一手胡乱地在脸上擦泪。   恨不得比苏怀民还要更加伤心难过。   桑晴虽然没有他那么夸张,可眼圈也已经红了。   周叔沉默地站在一侧,唯有路潍州,看着全场人凝重的神情,他安抚地抬手揽了揽桑晴的肩膀,又像是好笑般偏了偏头。   片刻后,他轻咳一声:“是件好事儿。”   又看向路桥和辛免两个:“刚才你们不还在说要帮苏釉收拾东西?我们还要再整理一下其他几个孩子的资料,你们凑这会儿去收拾吧。”   苏怀民闻言没再说话,默默放开了苏釉。   苏釉还站在原地,有点懵懵懂懂,又有点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哭了,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所以只能站在那里。   还是路桥上前牵了他的小手,又默默将玩具从他怀里抽出来。   直到三个孩子进了卧室,路桥才蹲下身来,隔着衣服轻轻揉了揉他的胸口。   “疼吗?”他问。   刚才玩具就被挤在他和苏怀民之间,苏怀民抱得看似挺用力的,那么大的力道硌在身上估计舒服不到哪儿去。   苏釉的眼睛还红着,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才三岁而已,这个小孩儿就已经习惯了忍耐。   路桥没有拆穿他,只是站直了身体,打量着这间他来了好几次,却还是第一次进来的卧室。   卧室很狭小,一张大床和一架衣柜就几乎占满了全部空间,床和衣柜紧挨着,只留了很小的一道缝隙。   床上的毛毯和寝具应该还是苏怀民结婚那会儿的,枕套上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只是大红的颜色已经隐隐有些发乌,毛毯就更是灰呼呼的,一看就知道许久没有好好清洗过了。   而靠着衣柜的的那块床头上,放着一直灰色的毛绒兔子,兔子很旧了,但表面的毛绒却还很干净柔顺……   房间里狭小,外加窗户开的也不大,便隐隐有点难以言说的味道浮在空气里。   辛免一进来,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可路桥却像没有注意到那些一样,他大体看了一眼,就又重新弯下腰去,温声问苏釉:“幼幼想带什么?”   “衣服还有玩具。”苏釉说。   他利落地踢掉了脚上的小鞋子,翻身爬到床上,率先把那只毛绒兔子抱进了怀里。   这一瞬间,路桥似乎跟着时空看到了长大时候的苏釉。   那个清清冷冷但动作永远敏捷的少年。   他的眼睛不觉弯了起来。   “还有什么?”辛免捏了捏鼻子,又因为觉得这样不太礼貌,而立刻松开了手指,他自告奋勇对苏釉道,“我和小桥一起帮你收拾,保准很快。”   “嗯。”苏釉点点头,冲辛免笑起来,声音软软地向辛免道谢,“谢谢辛免哥哥。”   又看路桥,“谢谢哥哥。”   他将兔子放在床脚,又将柜门打开,往外扒拉他的衣服。   路桥艰难地挤进柜子和床的空隙,将那些衣服拿起来,不过只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都小了。”   苏釉像是有些不舍得,手里还捏着一件小时候的白色毛衣。   “小孩的衣服真可爱,”辛免看着那件小毛衣忍不住惊叹,“这件毛衣还没外公的手掌大吧。”   路桥也笑了,哄苏釉:“这些不要了好不好?哥哥给你买了更漂亮的。”   他本来想着,如果苏釉执意还是要带着的话,就给他带着好了。   可苏釉却特别乖,虽然恋恋不舍,但闻言,他还是将那件小毛衣放了回去,还摇摇头:“不用买,柚柚都有。”   路桥抿了抿唇,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将莫名的情绪眨掉。   忽然想起以前苏釉那间卧室的衣服也是一放放了许多年,都没舍得丢。   回忆冲淡了他的伤感,眼看着小苏釉又往外扒拉了些衣服,边扒拉还边放在身上比一比,路桥便忍不住笑了。   他凑过去,将他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来,选了几件还能穿的,其他都装进了袋子里为他封存起来,重新放进了柜子里面。   苏釉又蹲下身去,拉开衣柜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乱七八糟地塞着些火机,香烟,充电线之类的东西……   苏釉熟门熟路地从一个角落里把那几张卡片掏了出来,又把那个断了腿的木头人抱在怀里,和那只毛绒兔子放在了一起。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弄完这些,他又去拿苏怀民的东西,想要为他收拾。   “爸爸自己可以收拾。”路桥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又低头问他,“今天和我还有辛免哥哥一起回去好不好?”   苏釉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抿了抿唇,慢慢低下头去。   “想和爸爸。”他轻声说,小小的脚丫在空中轻轻地晃了一下。   路桥的眼睛就又重新变得酸涩了起来。   他没有坚持,而是抬手轻轻碰了碰苏釉柔软的发顶,温声道:“好。”   又说,“回头我让人来接你们。”   *   回去的路上,路桥脚边放着的除了自己的书包外,还多了苏釉那个装了半满的超市购物袋。   除了那只灰色的兔子他睡觉需要抱着,以及两套干净衣物没有带来外,其他的路桥大都为他带来了。   只是里面极少几件合体的衣服里还掺杂着些夏季的薄款,可路桥不舍得再拒绝他,所以也就都任他放了进来。   回家当晚,路桥就去见了一下邱叔和刘嫂,和他们交代了几件事情。   第一件就是苏怀民的待遇问题。   在路家工作的人大都延续了他外祖桑家的作风,待遇很好,除了工资外五险一金也都齐备,更不用说苏怀民还是跟着路潍州,属于商泰的员工,定的待遇绝对不会低。   但路桥还是从自己每个月的零用钱里匀出来一部分,让邱叔给家里其他下人们开工资的时候补给苏怀民。   因为他想要把苏怀民用到极致,让他最好没时间想东想西重操旧习。   还有一件就是,让邱叔和刘嫂盯着苏怀民的一举一动,尤其晚上下班的时候。   这件事情,他也有交代周叔,不过周叔经常往外跑,不一定有那个精力和时间。   “少爷这是不信任他?”邱叔听完路桥的话后,有些犹疑地问。   路桥年龄虽小,也很贪玩,但他一向都很有自己的主见,平时连桑老爷子都让他几分,背后更是对自己的乖孙赞赏有加。   所以邱叔和刘嫂也从没不敢不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回来的路上,桑晴还尤自有些伤神,后悔自己前面给苏怀民定性的过于果断。   她本就是那种很感性的人,要不然,以她的聪明与剔透,当年或许可以逃脱掉路潍州的PUA,不至于走上那样一条路。   桑晴是对苏怀民改观了不少,但路桥并没有。   他没有桑晴那么天真,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   但苏怀民现在还没有犯下那样大的错误,而且将来说不定真的有机会走出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一条路来,所以路桥也没有说太多。   “我总觉得,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这么狠心的人,”他沉思片刻后轻声道,“小心些总是好的。”   邱叔和刘嫂都是有孩子的人,明白父母对孩子的感情,闻言都立刻点了点头。   路桥放下心来,又和两人交代了两句别的,才沿着卵石铺就的小道一步步离开。   *   苏釉和苏怀民来到路家,是两天以后的事情。   这时候,周叔已经亲自跑了两趟,将苏釉在龙大附小下属幼儿园的名额拿了下来。   龙大在龙城历史悠久,从上级到下级,几乎每一所学校都有商泰的捐助。   以前周叔跟着桑庭竹,后来看顾桑晴,再后来跟着桑晴离开桑宅到了路宅,他像是桑庭竹身边的一枚活招牌,几乎么个学校里都有人认识他。   他一出马,这种事儿几乎毫无悬念地就成了。   坐在周叔车上,看着巨大的庭院,以及小路两侧茂密的林木,苏釉好奇的差点将脑袋伸出去。   “院子里还有泳池和湖泊,有很大的草坪,”周叔笑着说,“还有小朋友们最喜欢的秋千,喜欢哪里啊,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比公园还要好。”苏釉像模像样地坐正了身体,但还是忍不住奶里奶气地发出了赞叹,引得周叔笑了起来。   在车里时,苏釉还是很活跃的,可下了车拎着自己的小包裹跟着周叔进了主宅后,他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了。   房间那么大,只不过是一个客厅就比他们两个家都还要大出去许多似的,房间里的东西就更是新奇,每一样都干净整洁到像是在发光,看起来比他在旧街见过的最贵最贵的东西还要好上许多倍,苏釉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他们到的时候,恰逢路桥和辛免也刚放学回家。   两个人先带苏釉到了三楼,去看他自己的卧室。   卧室很大,墙壁被刷成了浅米色,白色的窗纱随着微风飘起来,站在窗边踮起脚尖,能看到楼下泳池中闪闪的波光。   苏釉还想往外看,但被防护网挡住了脑袋。   辛免看他捂了捂脑袋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还是小桥想的周到,特意让人装了这道防护网。”   “你知道吗?”他小大人般对苏釉道,“你这么一丁点,如果往外探身太厉害的话很可能就会掉下去的。”   又压低声音吓唬他,“掉下去的话,不是摔死就是淹死,怕不怕?”   “哦~,怕的。”苏釉想了片刻,认真严肃地点点头,离开了窗边。   除了那道防护网,这间卧室完全和以前的布置一模一样。   苏釉看了看房间里对他来说巨大而柔软的沙发,又碰了碰玉一般的白色大理石矮几,然后看到整面墙的衣柜,以及一张巨大又柔软的床。   比他家里那张大床还要大许多。   更比他家里那张床干净。   苏釉上前摸了摸柔软的小毯子,笑着将毯子一角抱进了怀里。   “喜欢。”他说,一双桃花眼里装满了笑。   他还太小,还不懂考虑别人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但却本能地被毛毯的温软征服,不舍得撒手。   “幼幼喜欢这里?”路桥笑,“现在可以一个人住吗?”   又问,“晚上一个人的话,会害怕吗?”   苏釉闻言,眼里的笑意不觉一凝,可小毯子却抱得更紧了。   “害怕的话可以先跟哥哥睡一间房。”路桥说,“你要去哥哥的房间看看吗?”   苏釉犹豫了片刻,像是有些不舍得这间房间一样,但最终,恐惧还是战胜了喜爱,他有点蔫巴巴地松开小毯子,又将小毯子整理的整整齐齐的。   路桥有些不忍心,蹲下身来温声向他解释:“这间房间也会一直给你留着,等你长大到不害怕的那一天,就可以搬进来住了。”   “真的吗?”苏釉张大了眼睛。   “嗯。”路桥点头。   苏釉这才又很认真地将房间打量了一遍,才恋恋不舍地跟着路桥下了楼。   不过进了路桥的卧室他就不那么纠结了。   因为路桥的卧室比楼上那间还有大一些,同样有柔软舒服的巨大沙发,有矮几,还有整面墙的书架。   巨大柔软的床铺边连着另一张床,两张床拼的就像一张一样,苏釉觉得,就算自己在床上打好几个滚都不会掉下去。   而那张小点的床上,还放着几件新的毛绒玩具,书架下层则放了更多的积木,汽车,以及娃娃……   房间里和楼上那间一样,有整面墙的衣柜,衣柜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满满当当,有大有小,分门别类十分整齐。   而其中,苏釉还看到了路桥提前从自己家里带来的那几件。   他看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抵挡住书柜的吸引。   哪里不仅仅有很多好玩的玩具,最重要的是,还放了许许多多花花绿绿的绘本。   那些绘本色彩丰富,图案生动有趣,大部分都还未来得及拆封。   而苏釉连一本都没有过。   他安静地看了片刻,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裹,喜悦又激动地向路桥表达自己的心情:“哥哥,我好喜欢好喜欢这里。”   “是吗?”路桥淡声问,可嘴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一双乌黑狭长的凤眸更是盛满了笑意。、   苏釉抬脸看着他,不觉愣了一下,随后他心无城府地称赞:“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笑得更甜啦   同样有红包掉落哈 第72章   苏釉在路家过了一个周末后, 便背起他的小书包,紧张又兴奋地上学去了。   路家的人大都温柔和善,尤其他还是个小豆丁, 长得更是更是精致漂亮, 足有激起任何人的喜爱之情,所以, 大家对他就难免更是宠爱。   周末两天的时间里,他跟在路桥身后参观了路家的庭院, 去小树林里捡了金黄的银杏叶和白白的银杏果,在草坪上奔跑打了滚儿, 去湖边荡了高高的秋千,还在鹅卵石上观察抚摸了好久被磨到圆润漂亮的卵石……   最后, 他被路桥小时候玩儿的沙坑吸引住了, 握着小铲子在里面一蹲就是一个下午。   而晚上,他也不用再担心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   不仅如此, 他每晚还可以泡一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玩许久的泡泡游戏, 然后被路桥包进厚厚的浴巾里抱出去,累到一沾枕头就可以睡着。   他喜欢路家,虽然才来了两天,就已经偷偷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这里没有暴力,没有欺凌, 就算那些东西还在他梦里, 就算他偶尔会惊醒,也会立刻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紧紧握住, 那只手虽然没有大人的那么大, 可也能将他小小的手整个儿包住, 将温暖都渡给他,让他可以很快又重新睡过去。   他还喜欢路家的饭菜,热腾腾的,不只是白面条,可以有菜有肉,有汤有饭,还有坚果零食。   第一次坐在餐桌上时,他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而桑阿姨拿给他的玉轩斋的点心,更是恨不得要甜掉他小小的牙齿……,他不舍得一次吃完,总会偷偷藏在床底下。   他不用再喝冷水,就连牛奶,桑阿姨都会特意为他热好了才端过来。   因为桑阿姨说,喝冷水对身体不好。   苏釉还很小,不知道哪些好或者不好,他只知道,那时候他只是很想很想活下来。   即便生活对他而言并不美好,可出于本能,他还是想要挣扎着活下来。   可现在,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来了,他开始渐渐喜欢上了“活着”,喜欢上了目前的生活。   虽然时间很短暂,可已经有什么东西悄然在他心底滋生并试探着一点点伸出了自己的触角,让他一点点不再那么担忧那么害怕。   苏釉还很小,还不知道那叫什么。   可如果他再大一点的话,他一定能够叫出那东西的名字。   那是安全感。   大概是由于环境的改变,外加路家的伙食也好,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苏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饱满了许多。   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了一点健康的红润来,那双深黑总是略带一点点戒备的眼睛,也变得柔和明亮了许多,嘴唇更是透出了粉粉润润的颜色。   去上学的那天,路桥终于觉得他像一个正常的三岁孩子了。   苏怀民刚一入职,正在适应环节,他的时间也大都随着路潍州,所以最终,接送虽有的任务还是落到了周叔的头上。   不过,好在幼儿园和小学只有一墙之隔,周叔早晨可以先将路桥和辛免送到学校门口,再将苏釉送到园里去。   下车时,路桥很是不放心,又趴在车窗上看坐在后座紧紧抱着自己书包的小孩儿。   “苏釉,”他问,“紧张吗?”   “不紧张。”好像生怕自己说了紧张就会有人不再让自己去上学一样,苏釉立刻摇头,可却紧张地打了个嗝儿。   路桥笑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揉揉他的头发。   “没关系,”他说,“紧张也没关系。”   又说,“万事开头难,熬过这一天,交了新的朋友,你就会慢慢爱上幼儿园。”   “嗯。”苏釉郑重点头,发顶的翘起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路桥也不确定他听没听懂,但看着那么小一个板板正正坐在后座的小朋友,他觉得还是该给他配个儿童安全座椅比较好。   下午,周叔仍然是先接了路桥和辛免,然后才驾车过去,将车子停在了幼儿园大门对过的小巷里。   辛免写了一节课的作文,脑子几乎成了浆糊,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周叔和路桥两人下车穿过马路,去接苏釉。   有些家长已经到了,小朋友开始陆陆续续被老师牵着手从园里出来。   轮到周叔和路桥时,苏釉其实早已经看到了他们,他乖乖站在小朋友的队伍里,眼睛弯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路桥。   他穿着天蓝色的小外套,雪白衬衣的衣领翻在外面,托着一张瓷白的小脸。   傍晚的霞光为那张小脸染上了漂亮的金红色,因此看起来十分的生机勃勃。   即便十分高兴,但被老师牵着手交到路桥手里时,小孩儿仍不忘礼貌且大声地对老师说再见,引得漂亮的女老师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周叔被老师叫到一边说话,路桥便握着苏釉的手靠边站了站,给陆续到来的家长让出位置来。   “第一天上学还好吗?”路桥笑着问他。   “幼儿园好多小朋友,”苏釉奶声奶气地说,又说,“他们不像家里的小朋友会经常欺负我。”   “嗯。”路桥眼里都是温润的笑意,“那,有没有像哥哥说的那样,交了新朋友??”   “嗯,”苏釉眼睛亮晶晶的,“小雅好漂亮。”   小雅?应该是个小女生?路桥立刻在脑海里做出了判断。   明明是该为苏釉高兴的,可他心里却十分幼稚地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啦。   “是吗?”他问。   “嗯。”小孩儿完全听不懂画外音,反而更加郑重的点头,认真对他说,“真的,柚柚从不撒谎。”   路桥看着他,不觉也好笑起来,他笑了片刻,最后在苏釉柔软的发顶泄愤般揉了两把。   两个人笑闹间,周叔已经和老师交流完毕,正笑着向这边走过来。   “老师怎么说?”路桥忙迎上去,即便明知道答案,还是十分急切地问了出来。   “还能怎么样?”周叔笑着说,“老师说柚柚不哭不闹,自己还会穿脱衣服,连鞋带都会系,用餐也很好,是全班小朋友吃的最干净的一个。”   又笑,“夸他独立性强,很棒。”   路桥牵着苏釉走在一侧,没有说话。   倒是苏釉不仅听的很认真,还及时回应道:“柚柚超棒。”   周叔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   “比辛免强多了。”眼看着辛免望眼欲穿地从车窗里将脑袋探了出来,周叔将声音压低了些,“辛免也就去年才学会系鞋带吧?”   “别说了。”路桥也笑了,“让他听见又要哭了。   到家时,他们恰好遇到了回来替路潍州取东西的苏怀民。   苏釉看见他爸爸,背着书包就小跑了过去,抬手抱住了苏怀民的大腿,仰着脸软软地叫:“爸爸。”   苏怀民看着苏釉身上干净整洁,大小合体的衣服,以及明显好看了许多的脸色,不觉蹲下身来:“今天在学校乖不乖?”   “柚柚乖。”苏釉立刻说。   “那就好。”苏怀民说,“爸爸还有事情忙,柚柚在家里玩好不好?”   “嗯。”苏釉问言,立刻乖乖放开了苏怀民,“柚柚在家也乖。”   苏怀民站起身来,有些感激地看了路桥一眼,又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路总还在等着我,我先过去了。”   “嗯。”路桥点点头,又叫住苏怀民,“苏叔叔,如果明天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我到玉轩斋买点点心?”   他笑了下,解释道,“我看妈妈的点心要见底了,这几天外公也比较忙,所以就只能麻烦您了。”   见他边说边低头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钱包,苏怀民忙摆了摆手:“先不用,我手上还有。”   他手上确实还有点钱,因为刚来那天见他身无分文,桑晴特意给了他一笔钱打底。   “也好。”路桥笑着停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回头看多少钱,让邱叔那边单独结给你。”   玉轩斋的点心很好吃,苏釉床底下还藏着几块,闻言他不由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苏怀民见状忍不住笑了:“爸爸也给柚柚带一份回来好不好?”   苏釉看着苏怀民,像是有点意外,毕竟,他从爸爸这里接受到的善意太少太少了。   但很快,他就喜悦地笑了起来,重新抱住苏怀民的大腿,仰起脸来道谢:“谢谢爸爸。”   苏怀民现在是路潍州的四助,虽然排名最低,但待遇却不低,对他这样的出身与学历来说,这个数字,已经是他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了。   而且,作为四助,他的工作也并不算繁重,最多的是跑跑腿做些零散工作,但苏怀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这种满足,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因为自那次路桥拜托他买点心后,就连桑晴也开始时不时给他安排点事情来做。   都不是很大的事情,但却很是耗费时间,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由自己支配。   有时候想喝口酒,想出去放纵一下,但看着手上的事情,以及那份不菲的工资,他只得忍了下来。   忍耐多了就会反弹,才不过半个多月,苏怀民心里就升起了轻微的不满来。   而到了月底,他的不满几乎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隐藏。   十月底,天气已经很冷,他回来时也已经很晚。   因为下班后,他被桑晴一通电话安排去了东郊某家花店去定了鲜花,又去买了一些祭奠用的纸钱,元宝之类的东西,此刻那些东西几乎堆满了他的整个后备箱。   据说,明天路家人要一起去墓园祭奠桑晴的母亲。   其实在市区就可以买的东西,可桑晴却偏偏说,她母亲生前最爱的就是东郊那家花店的鲜花,让苏怀民连反驳的话也没能说出来。   但说不气却是假的。   他下了车,在花圃前的银杏树下抽了支烟,才抬脚进了主宅。   桑晴还在等着。   房间里只开了顶灯,她身上披了件驼色的羊绒披肩,正坐在灯下低头看书,灯影下,整个人的气息都极度温柔。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来,眼睛里一如既往是十分温婉的笑意。   “都办妥了?”她问,又含笑道谢,“辛苦你了。”   那笑容让苏怀民的怨气散掉了大半儿,外加定的东西是为了祭奠,他便什么都没有说,只恭恭敬敬地把清单递给了桑晴。   桑晴垂眸看了片刻,笑道:“你做的很好。”   又说,“厨房还有刘嫂刚热好的排骨汤,去喝一碗暖暖吧。”   苏怀民便去了厨房,为自己盛了一碗。   路家的伙食一向很好,从来不苛待下人,排骨与莲藕的分量都很足,他热热地喝了一碗出来时,桑晴已经离开了。   苏怀民走出主宅,沿着卵石铺就的小道往副楼去。   他心里想着事情,脚步也轻,刚到副楼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你说,那个姓苏的到底什么来头,这才来了几天,少爷和太太就那样信他?”听起来像是负责草坪与泳池的老李,他吧嗒着旱烟袋,口气里略有不忿,“现在啊,什么事儿好像都要让他去办他们才能放心,咱们每天憋在院子里,想出去一趟透透气都没机会了。”   “唉,”邱叔也叹了口气,“少爷和太太看重人家,咱们也没有办法不是,怪还是得怪咱们自己不争气,怨不着别人。”   “怎么?”老李问。   “太太那天还说呢,”邱叔说,“说家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心细,办事儿也有条理的,不像咱们都是大老粗,总是丢三落四的,所以不放给姓苏的,还放着给你去干啊?”   “……”   苏怀民听着里面低低的交谈声,脚步不觉顿了一下。   难道,太太和少爷用他,只是因为看重他,信任他吗?   他是最被人嫌弃的,以前是个孤儿,是旧街典型的街溜子,老人们教育孩子时,总是拿他当反面教材。   后来,他好不容易结了婚生了孩子,拼着命走上正途,却偏偏又被洛颀嫌弃,抛弃了他们父子……   他这辈子,几乎没听过几句肯定的话。   如今,即便里面老李和老邱两个吧嗒着旱烟袋的语气多少有些嫉妒,即便外面的风很冷,可他的心却莫名热了起来。   原先以为是负担的东西一旦成了肯定,他不仅不再埋怨,心底反而多了一缕感激之情。   紧接着,他又想起苏釉。   桑晴几乎把苏釉当自己的孩子呵护,而路桥一个大少爷,更是把苏釉照顾的无微不至。   他不由地惭愧了起来。   他站了一会儿,直到里面安静下来,才轻轻咳了一声推开了副楼的大门。   厅里灯火通明,李叔和邱叔正边嗑花生边聊天,见他进来,邱叔将手里的半把花生一放,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来递给他。   “小苏回来了,”他说,“喏,这是给你的。”   “什么?”苏怀民有点惊讶,将信封接到手里来。   “你的工资。”邱叔说,“最近不是少爷和太太也用了你吗?这些是家里发的,跟公司里的不掺和。”   苏怀民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一份额外的工资,不由地有些愣怔。   他打开信封,看到了厚厚的一沓毛爷爷。   “不算多。”邱叔笑呵呵地道,“两千块,给柚柚买点零食够了。”   这些其实都是路桥从他自己的零花钱里匀出来的,无论是他和老李演的这场戏,还是这笔钱,都是等着用在这个节骨眼上的。   果然,苏怀民捏着那叠人民币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这个……”他的羞惭几乎都要压不住,明明回来时还满腹牢骚,觉得自己吃亏了,可此刻,他却只觉得自己果然是太过斤斤计较,太小肚鸡肠,“我不能拿。”   “拿着吧。”老李也说,“要是我,立刻就揣兜儿里了。”   苏怀民不自觉收紧了自己的手指,他捏着那叠人民币,忽然又觉的,其实路桥和洛颀也并没有交代他多少事情。   而且那些活儿还真都不累,就是有点耗功夫。   “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干。”苏怀民说,一颗容易躁动的心,终于慢慢沉了下来。   不仅如此,他的一颗心,在路潍州和桑晴母子之间,还更偏向了桑晴和路桥母子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还有一点过渡,后面应该就会加快节奏啦   最近疫情好像又严重起来了,大家都要注意安全哈,我们小区今天也封了,QAQ 第73章   桑晴倒真不是故意为难苏怀民, 因为她确实是打算要去祭拜自己的母亲的。   虽然国庆期间她已陪着桑庭竹去过一次墓园,只是那时候路潍州出差在外,而路桥也因学校活动未能随行, 她一直觉得有点遗憾。   路潍州倒还罢了, 最重要路桥。   因为他最近成长的格外快,所以桑晴就特别想要带他去给自己的母亲看看。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这次祭拜是路潍州主动提出来的。   为此,桑晴还颇为感动。   以往每年十月份, 只要路潍州在,他都会主动陪同他们父女前去墓园祭拜。   今年年初时因为桑庭竹分了些权力给他, 所以他比往年更加忙碌些,可即便这样, 他也依然记得这件事情。   别说桑晴, 就连桑庭竹对路潍州都慈和了许多。   路潍州提出这件事情的时候,桑庭竹也在, 一家人正围坐在餐桌前吃火锅。   桑庭竹和路潍州两人喝了几杯,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你们去吧, 我前天刚去了一趟,陪你妈说了说话,”他笑着说,“我不去,你们也不用顾忌那么多, 想跟你妈说点什么就说点什么。”   “看您说的。”桑晴抿着唇笑, “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您的面说的?”   “我也去。”路桥正往苏釉的小瓷碗里放羊肉,闻言开口道。   桑晴和桑庭竹会因为路潍州的提议感动, 可路桥却不会。   路潍州这个人, 连对跟他生活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都毫无感情, 对提携培养自己的岳父更是不择手段。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早已去世多年的岳母心存感恩与孝道呢?   他这样做,要么只是为了博取桑家父女更多的好感,希望能进一步打动桑庭竹,可以尽快掌握商泰更多的权力和资源。   要么,就是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路桥必须盯着点才能放心。   “国庆那次没能去,外婆一准想我了。”他笑吟吟地说。   “本来就是要带你去的。”桑晴偏头对他说,“上次去的时候,妈妈就想带你去给外婆看看了,看看我的小桥长大了。”   “嗯,”路桥的嘴角翘起来,“以后我都陪着妈妈。”   “柚柚也去。”苏釉好不容易插上嘴,边举手边悄悄扯了扯路桥的衣袖,“那是什么地方,好玩儿吗?外婆是谁?”   “那可不是玩儿的地方。”桑庭竹忍不住感叹道,仰头将杯子里的酒喝了。   桑晴见状,就收了酒瓶,不让老头儿再多喝了。   “柚柚还太小了,等你长大点哥哥再带你去好不好?”路桥低声问。   “嗯。”苏釉点点头,脸上爬满了疑惑之色。   除了苏怀民和洛颀外,他没有更多的长辈,也一直无法分辨外婆和奶奶的区别。   路桥便低头很耐心地向他解释。   苏釉听明白了,最后咬着羊肉卷点了点头。   他连妈妈都没有了,更别说妈妈的妈妈了,他低头默默吃了羊肉卷,很轻很轻地念了一句“妈妈。”   声音轻到还没有锅里的气泡炸裂声大,可路桥却听到了。   而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   苏釉和苏怀民来到路家已经有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有人叮嘱过,期间,并没人问过他们的过去。   对于那些不堪的过往,苏怀民自然是不会主动提及的,而苏釉年龄太小了,很多事情他过去就忘记了,所以也很少提及。   但是有一点不同,他始终惦念着自己的妈妈。   即便以前在苏怀民那边因为念叨妈妈而吃过苦头,即便他强忍着,可也总有情难自禁的时候。   有时候是因为路桥和桑晴之间有了什么互动,有时候是看到辛免向张姨撒娇,有时候是看到幼儿园的小朋友有妈妈来接时,也有时候是看绘本或者听故事时……   每当涉及到“妈妈”这个元素,苏釉就总会发呆或者走神。   一个人的时候还会偷偷地小声念叨。   小孩子接触的东西中,无论是图文书籍,还是日常生活,总是离不开妈妈的,所以苏釉总会想起他自己的妈妈。   路桥可以做很多事情,但唯独没办法抹去苏釉关于“妈妈”的念想。   就连上一次,他也是到了十岁那年,在树屋外面听到周茉和洛颀的对话,才彻底对“妈妈”死了心。   “大部分妈妈都很好,”路桥轻声对苏釉说,“但也有不负责任的妈妈,他们不爱自己的孩子,只爱自己。”   苏釉的眼睫垂落下去,片刻后他抬起眼睛来,“我的妈妈就是这样吗?”   虽然很残忍,但路桥还是点了点头:“是。”   苏釉的小嘴扁了扁,一双乌黑的眼睛迅速蒙上了薄薄的水雾。   桑晴看不下去了,低声呵斥道:“小桥。”   “没关系,妈。”路桥说。   他知道洛颀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苏釉越是抱有希望就越会受到伤害。   既然伤害迟早都会到来,那不如早一点让他断了这个念想。   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苏釉潮湿的眼睫,低声道,“但柚柚其实很幸运。”   “幸运?”苏釉不解地问。   “嗯,”路桥点点头,“虽然柚柚没有妈妈,但柚柚却有哥哥,有阿姨和外公,以前柚柚有这些吗?”   苏釉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样算起来,好像他真的赚了诶。   “哥哥保证,”路桥趁势加了把火,“将来,柚柚得到的爱不会比任何人少。”   他顿了下,又说,“如果柚柚实在很想要妈妈的话,也可以把我的妈妈当做你自己的妈妈。”   既然早晚都是要叫的,其实早点叫也没有关系。   “可以吗?”苏釉不知道路桥心里的想法,闻言,一双大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有些羞涩地去看桑晴。   桑晴愣了下,立刻点头。   “当然可以。”她笑着说,“阿姨求之不得。”   “妈妈。”苏釉的声音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很快他就抬高了声音,像是将自己想要叫’妈妈‘的欲望全都集中在了这一声里,他眼里既有喜悦又有眼泪,很大声很大声地喊,“妈妈!”   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被感染了。   桑晴一向心软,当即就红了眼圈。   她失去母亲的时候,已经在龙大读书,可是,么多年下来,她依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苦的,就是没妈的孩子了。   她对此感同身受,情不自禁地放下手里的餐具,倾身将苏釉紧紧抱进了怀里。   “好孩子,”她低声说,“我会比亲生的对你还要好,你放心。”   *   这天的天气很好,路家三口人一早就驾车去了墓园。   墓园的小道每年只热闹几天,大部分时候都是萧条冷落的。   青石台阶被晨露打湿,枯草上覆了薄薄的秋霜。   路桥挽着他母亲的手臂一步步迈上台阶,路潍州则拎着要用的东西安静地跟在身后。   桑庭竹这时候身体还很好,有时间总是来墓园洒扫,所以面前的墓碑几乎是整个墓园中最干净的一块。   但桑晴仍蹲下身去,掏出柔软的纱布,一点点擦拭着他母亲的墓碑。   路桥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记起了以前的自己。   原来自己蹲下身来,认真为桑晴擦拭墓碑的姿势,和桑晴现在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偏开头,虽然强行拉住自己的目光,可视线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许多年后,立着桑晴墓碑的那块土地上。   此刻,那里还是一片荒地,枯草上晨霜遍布,在阳光下泛起点点莹光。   他抿了抿唇,抿下喉头的酸涩与伤痛,强行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桑晴擦完墓碑,起身抱起那束雪白的百合,重新来到了墓前。   所有的花中,她母亲最喜欢的就是百合,或许是家里总有百合的原因,桑晴记得,自己母亲身上也是这股淡淡的清香。   所以现在,她最爱的也是百合,每次闻到花香,就好像母亲仍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去。   放下前,她情不自禁将鼻尖埋进花束里,很轻地嗅了嗅。   “妈妈,我又来看你了。”她说,“还带了小桥。”   “外婆。”路桥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桑晴的手,语气低沉而坚决,“您放心,我一定会替您照顾好妈妈。”   桑晴愣了一下,眼里含着泪花笑了:“您看,我上次来还说,他长大了。”   路桥以前也会说这样的话,可却大都带着孩子气,从没有像这次一样,这么郑重其事。   她抬手揉了揉路桥的发顶,轻声说:“我们桥儿是个小男子汉了,外婆看着肯定会放心了。”   见路潍州已经将纸钱都堆在了墓前,桑晴也蹲下身去。   她接过火机,亲自点燃了纸钱。   金色的纸钱很快被火舌吞噬,变成了灰黑色,路桥蹲下身来将外围的元宝往里拢了拢,眼前闪过的,却是自己一次次衔着烟,蹲在桑晴墓碑前的情形。   他也是这样为桑晴烧纸钱的。   他抿了抿唇,垂低眼睫,视线变得压抑又狠戾。   既然他重新回来了,那么这一次,他是绝对不允许过去的悲剧再重演了。   他压了压情绪,抬起眼皮看了路潍州一眼。   从来到墓园开始,路潍州的话就变得很少。   好像他的心情真的很凝重,也好像,他真的只是想来拜祭自己的岳母。   直到纸钱最后一点残火全都灭透,桑晴又用铲子铲了土盖在残灰上,他才伸手扶着桑晴起身。   “妈看到我们一家现在这么幸福,在那边一定会放心的。”他说。   “嗯。”桑晴轻轻地应了一声。   路潍州握了桑晴的手,牵着她往来路走去。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枯草,轻轻地叹息了一句:“爸今年也比以往见老了。”   桑晴闻言,脚步顿了顿,忍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她母亲的墓碑。   “要是妈还在,”她轻声说,“爸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路潍州沉默了片刻,宽慰道:“都过去了……”   他嘴里说着都过去了,可又轻轻叹息一声:“要是当年……,唉,算了。”   他看起来很沉痛,垂眸看着脚下,可桑晴的脸色却明显地白了一白,眼睫迅速被染得潮湿。   要是当年,妈妈没有去接她的话,就不会出事故,就不会死。   爸爸也不会孤苦伶仃地一个人过这么多年,他们的家也不会散。   如果可以,她情愿当年死去的人是她。   这些话,她虽然极少说出口过,可这个念头,即便桑庭竹用尽了方法劝慰,也从未真正从她心底消失过。   因为路潍州一直以来都在不动声色地对她进行着PUA。   利用她最伤痛的事情,表面上行关心之状,实际上却是在一遍遍揭开她的伤疤。   这么多年来,一遍又一遍,让她的伤疤从未有机会真正愈合,让她一次比一次更确定,如果不是她,那么她的母亲不会死。   路桥牙关紧咬,看着路潍州现在对他而言还十分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快走两步,上前握住了桑晴的手。   他的手很热,几乎立刻温暖了桑晴微凉的手掌,让她从过去那种自虐般的内疚中醒过神来。   “小桥。”她眼睛里还有泪光,却温柔地对他露出了笑容。   “妈妈。”路桥拉着桑晴站住,拉着她重新回到他外婆的墓前,轻声问,“妈妈觉得是自己的错?”   桑晴愣了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锐的,明明她什么都没有说。   “小桥。”路潍州眉心紧蹙着追过来,“别乱说话。”   可路桥却没有看他。   他仍拉着桑晴的手,将自己和她的手重叠在一起,紧紧按在冰凉的墓碑上。   “妈妈,”路桥说,“如果我是你,你是外婆,你会怨我,恨我吗?”   “那怎么可能?”桑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她蹲下身来,抬脸望着路桥,“妈妈最爱小桥了,小桥对妈妈而言,重逾生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妈妈都绝对不会怨恨小桥的。”   她似乎觉得路桥这个问题很不可思议,抿了抿唇重复道:“绝对不会。”   “那外婆也同样不会怨恨妈妈。”路桥说,一双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外婆是因为很爱妈妈,才会趁放假亲自去接妈妈,外婆是抱着喜悦憧憬的心情去接妈妈的,想看到妈妈笑,看到妈妈扑进她怀里撒娇,外婆是抱着让妈妈幸福快乐的心去的,外婆出事的那一刻,或许想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害怕妈妈会因此自责内疚,会不能够再开心。”   桑晴的眼睛蓦地张大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妈妈每次来都希望外婆在那边可以过得很好,可妈妈在外婆墓前这样内疚,外婆怎么可能会好,怎么可能会安心?”   这句话振聋发聩般炸响在桑晴耳畔,让她心头那道始终无法绕出的,“当局者迷”的迷雾终于彻底散开。   “妈妈,”路桥说,眼睛也潮湿了,“那都是意外,不怪任何人,您更不应该为此内疚。”   桑晴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呜咽声压了下去,流着泪重重点了点头。   而路潍州也走了过来,轻轻顺了顺她的长发,一言未发。   他的表情很凝重,眉心蹙着,说是心疼桑晴也说的过去,说是懊恼隐忍也说的过去。   “爸爸,”他还未及发难,路桥却率先看向了他,一双凤眸漆黑,有着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冷静与理性,“您今天说的话很有问题,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说了。”   “我说什么了?”路潍州强压下心头仿似被人看穿了的心虚,没好气地说,“惹哭你母亲的难道不是你?”   “第一,”路桥一板一眼地说,“外公确实是见老了,但每个人到了外公这个年龄都会老,外公心里有外婆,并没有因为外婆的离开就忘了她老人家,他延续着外婆的事业,有空就来看望外婆,替外婆活出了她的那一份精彩,外公没有遗憾。”   “第二,您不应该说’要是当年”这四个字,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意外,有无数的生老病死,并不是因为谁错了才会发生,爸爸,您应该向外公学一学人生的格局。”   “第三:……”   路桥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路潍州脸色已经青了,抬脚重重给了路桥一下。   路桥被踢了一个趔趄,被桑晴抱进了怀里,抿着唇一言不发。   “小兔崽子!”路潍州既震惊又愤怒,但更多的还是心虚害怕与惊疑不定。   他不认为路桥这个年龄能看出这么多事情来,更怀疑是不是桑庭竹看出了什么端倪,特意点拨了路桥。   老头子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是担心自己的女儿会伤心,所以通过孩子传话,既敲打了自己,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的意思吗?   他心里七上八下,虽然已近初冬,却不由得头皮发麻,后背蓦地炸出一层毛毛汗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幼现在就被骗着叫妈了,HIAHIAHIA   感谢大家关心,我看最近到处都开始爆发了,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章会掉落小红包哦,感谢 第74章   朝阳初升, 将池水染成了一块金蓝相交的碧玉。   碧玉中,苏釉犹如一尾灵活的游鱼,只双脚一蹬, 指尖便碰到了岸边。   他心底一喜, 利落地窜出水面,抬手将湿漉漉的黑发抚向脑后。   只是, 随着视野逐渐清晰,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凝固, 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   “哥,”他略微有些挫败, 又带着隐隐的撒娇意味,“你怎么这么快?”   明明这次他觉得自己已经超常发挥了, 但路桥竟然还是比他更快地到了终点。   “小崽子。”路桥懒洋洋地靠在池壁上, 看着他略带挫败地抿紧了粉润的嘴唇,忍不住很低地笑了一声。   他指尖一挑, 一串晶莹的水珠便跳跃着落在了苏釉玉白的脸颊上。   “跟我比,”他说, “你还嫩了点。”   “还不是因为你比我高,”苏釉有点羡慕又有点不服气地看着路桥,随即游到他身侧,与他靠的极近,“反正我不认输, 大不了明天再战。”   苏釉已经不是三岁时候的小团子了, 他马上就满十岁。。   虽然脸上的稚气还未褪去,但他已经抽高了身条, 如果只看脸的话, 已经和高中时期的苏釉没有太大的区别。   此刻, 他仰脸笑望着路桥,湿漉漉的眼睫下带了点倔强,又带了点促狭,让路桥恍然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又身在何地?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与苏釉拉开一点距离:“快上去,要吃早饭了。”   苏釉抿了抿唇,一缕微不可察的失落从眼底划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路桥最近多少有些避着他。   “都说了明天再战,”他倔强地看着路桥,“怎么,你怕了?”   路桥看着他,像是好笑般勾了勾嘴角:“怕了,行不行?”   “不行。”少年一双桃花眼漆黑而凌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非得要一个答案出来。   路桥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这孩子的逆鳞了,他垂眸看着苏釉,将他额前的碎花顺到脑后去,目光柔和又宽容。   “听你的。”他说。   苏釉愣了愣,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快瞬间散尽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最近过于敏感。   因为路桥对他确实是太好了,好到……好到他这辈子都不想离开他。   “哥,”他轻轻地叫了一声,“那明天再比。”   “好,”路桥笑了一声,语气里的宠溺几乎就要溢出来,“知道了。”   又说,“走啦,去吃饭。”   他说着话,撑在池壁的手臂微一用力,就利落地翻到了岸上,随即,一片深色的水花在他脚底慢慢溢开,染湿了地上的卵石。   他已经十六岁了,长得身高腿长,身上的肌肉线条削薄流畅,窄而薄的腰线将肩膀衬的格外宽阔。   既有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这个年龄所不具备的沉稳理性,气质很是迷人。   “李叔。”他抬手取了浴巾围在腰际,抬脚向前迎了几步。   苏釉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叔怀里抱着个小奶狗来到了池边。   小狗是路桥前几天刚捡回来的,还没桑庭竹的鞋子大,但路桥偏偏给他取了个“大贝”的名字。   苏釉想着,不觉笑了起来。   “怎么样?大贝。”路桥将黑乎乎的小东西托到手心里,宠爱地点了点小狗的鼻尖儿。   大贝被捡回来那天,已经饿的奄奄一息,这两天全靠李叔无微不至地给他喂羊奶,才终于捡回了一条小命来。   虽然能跑能跳了,但身体还是虚的,所以李叔带它出来,总是不舍得让他自己跑。   “嗷呜。”像是能听懂路桥的话,小奶狗在他手心里轻轻地蹭了两下。   “哥,”苏釉抿唇看着大贝,眼睛里有点紧张,“我也想抱抱它。”   路桥便把托着小狗的手伸过来,看苏釉小心翼翼地将毛绒绒的小东西抱进了怀里。   “喜欢?”他看着苏釉盛满了笑的眼睛问。   “嗯。”苏釉轻轻用手顺着大贝的毛,小声说,“前两天它看起来不太好,我不太敢动它。”   “喜欢的话,以后遛狗就是你的任务了。”路桥不客气地说。   李叔看他们两个斗嘴乐的直笑。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少爷平时做事情果敢又利落,虽然年龄不大,但气质里已经隐隐带了十分迫人的威严。   独独跟苏小少爷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孩子气。   明明比人家大了好几岁,偏偏有事没事还爱撩人家几下,真撩急了,还得自己放下身段去哄。   李叔边笑边摇了摇头,将大贝从苏釉手里接过来,问:“辛免少爷今天是不是要过来了?”   “嗯。”路桥笑着点头,牵了苏釉的手带他回主宅,“我爸今天从外地回来,说正好去那边看个病号,我让他顺便把他带回来。”   辛免小学毕业时,谭松家的新医院刚落成,路桥便借机托桑庭竹给谭家老爷子打了个招呼,为张月英留了个店面。   将她上一次走过的路提前了几年。   医院里一向不缺人流,所以连宣传都不需要,张月英的小生意就和上次一样,做的风生水起了起来。   不久后,她就在医院附近的小区里买了套套三的小户型,和辛免从路家搬了出去。   搬出去那天,辛免哭的撕心裂肺,桑晴差点心软到把人留下。   不过,这一次有了这样的改变,辛免结束了自己小少爷般的生活,每天放学回去就在超市里给妈妈帮忙,整个人也比以前更加懂事更加硬朗了起来。   从路家搬出去时辛免年龄还小,正处于懵懵懂懂的时期,因此还尚未来得及对路桥生出别的感情。   所以,即便现在每个周末他都会来路家小住一天,可对路桥的感情仍维持在小时候尊敬又依恋的兄弟之情上。   他现在的住处离严鹤炀家比较近,之前搬过去前,因为他自幼就没有挤过公交的原因,路桥还特意拜托了严鹤炀看能不能上下学捎带他一程。   现在而言,他和严鹤炀的关系反而亲近了许多。   有时候,路桥觉得自己像是在玩儿时空修正游戏。   修正上一次的不幸和弯路,让每一个人都可以直达幸福的终点,避免掉中间浪费的时间和眼泪。   “辛免哥今天要来啊?”苏釉被路桥拉着手往主宅的方向走,“阿姨前两天还念叨他了。”   三岁那年,他曾叫过桑晴妈妈,但后来被苏怀民听到,又硬生生让他改了过来。   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桑晴对苏釉是真真的比亲生的还要好,不知道多疼他。   虽然嘴里叫着阿姨,苏釉也一直把桑晴当做妈妈来看待。   他说完又仰头看路桥,“我都一个周没见辛免哥了。”   “想他了?”路桥问,想起上一次时,苏釉和辛免初次见面时针锋相对的样子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   “嗯。”苏釉点点头,又问,“你刚说叔叔今天也会回来,那我爸也会一起回来吗?”   “没特殊情况的话应该会。”路桥说,“晚些时候外公也会过来。”   苏釉就笑的更欢了。   他喜欢路桥,喜欢桑晴,喜欢桑庭竹……,喜欢这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更喜欢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火锅。   “那今天可以吃火锅吗?”他问。   “可以。”路桥说,“晚上让刘嫂安排上。”   两人上了三楼,进了各自卧室冲完澡,刚用完早餐,庭院里就传来了车子由远及近的声音。   苏釉将碗放下,立刻小跑到落地窗前,从将脸压在落地窗玻璃上往外看。   车子在花圃前停下,车门打开,辛免第一个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下来的才是路潍州。   紧接着,路潍州的特助王叔和苏怀民也下了车。   苏釉趴在窗户上没吭声,一时不知道该先招呼谁,倒是辛免在外面就看见了他挤在窗户上的小脸,立马将书包往背上一撩就张开了手臂。   “柚柚!”他大喊着冲过来,“我最最亲爱的柚柚!”   苏釉忍不住笑了起来,急忙从窗户前撤开往门口迎了过去。   两个人在门口相遇,紧紧抱在了一起。   “想我了吗小柚柚?”辛免逗着苏釉玩儿。   “想。”苏釉说,一双桃花眼弯起来,“我看到叔叔和爸爸也回来了。”   “嗯。”辛免回头,看到路潍州已经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走走走。”他小声说,拉着苏釉进了客厅。   辛免在路家长大,和苏釉一样,他最亲的就是路桥,桑晴和桑庭竹。   对于路潍州,不能说不亲,但其他人在的时候就还好,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们,他们发自本能地不太愿意亲近路潍州。   刚才回来的路上,辛免一路都板板正正地坐在路潍州身侧,差点没有憋坏。   见他们跑的飞快,桑晴忙笑着起身拦住:“慢着点,别摔了。”   “怎么了柚柚,看到你爸还跑了?”路潍州已经进了门,见状笑着说。   随后他抬起眼来,与桑晴相视一笑,温情,缠绵。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话,任何人都会认为他们是这世间最最恩爱的一对儿。   路桥沉默着将手里的餐具放下,用纸巾轻轻拭了拭唇角,才慢慢站起身来。   桑晴已经牵着苏釉的手迎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路潍州炙热的目光,含笑对苏怀民道:“刚小的这个还念叨呢,大概是想爸爸了。”   “爸爸。”苏釉抿着笑,扑进苏怀民怀里去,被苏怀民蹲下身来抱了一下。   “想爸爸了?”苏怀民笑着问。   “嗯。”苏釉点点头。   “等会儿忙完,爸爸到楼上和你说话。”苏怀民说。   苏釉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苏怀民额角不知在哪里蹭上的一点白痕,乖乖往后退了一步。   苏怀民上来时,辛免正在苏釉房间里和苏釉一起写作业,旁边还放着路桥的习题集,大概刚离开不久。   他将带来的礼物分给两人,又坐在旁边看苏釉写了一会子字儿,然后就起身去了路桥的房间。   路桥正在看桌子上的一打资料,听到动静便笑着转过身来:“苏叔。”   “看什么呢?”苏怀民在他对面坐下,往前探了探身体。   路桥看的是周茉母亲的医疗费用,这一次他及时资助了周茉,周茉不用退学,更不用出去出卖自己,虽然没能考入龙大,但也考入了龙城一家不错的学校里。   周茉的母亲因为得到及时治疗,现在身体维持的还不错。   因为生病时,周茉的父亲抛弃妻女,前一阵在周茉的劝慰下,她母亲刚和老头办了离婚手续,现在母女俩相依为命,过的比以前还舒心些。   “看点报销的资料。”路桥说,将资料先放了下来。   “嗯。”苏怀民点点头,从自己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很小的U盘来,递给了路桥。   “我听先生的意思是,回来就要给路潍勤调岗了。”苏怀民说。   这一次,路桥和以前的自己很不一样。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这个年龄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玩儿上。   相反,虽然才十六岁,他却已经十分沉稳,而且,对商泰的商业版图了如指掌不说,还有许多自己的想法。   有些想法超前到,甚至是桑庭竹这一代人想都不太敢想的。   桑庭竹本来就疼他疼的命根子一般,现在更是十分为他骄傲。   虽然他年龄尚小,但只要是他开了口,所有的资源,只要他能给的,都会毫不吝惜地提供给他。   目前,商泰旗下还特意因他而新开了一个科研小组,路桥为其取名为双子研究组,在他的领导下,已经对最新的辅助生殖技术展开了科研攻坚。   也因此,这次路潍州手上握着的权力,比以前同时段可要少的太多了。   明眼人也都能看出来,老爷子是打算绕过桑晴和路潍州夫妇,将来直接将大权移交给自己的外孙了。   这自然让路潍州十分不满。   他娶了桑晴,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就是为了等拿到大权后,可以随心所欲。   所以趁着手上这个项目做的还不错,借机将自己的兄弟提一提,其实并不在路桥的意料之外。   “嗯。”路桥点了点头,将那个小小的U盘扣在了掌心里,问,“还是原来那个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苏怀民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低头给自己点了支烟,神情复杂地道:“换了个。”   路桥脸上没有很特别的表情,甚至于还笑了笑:“谢谢你,苏叔。”   苏怀民吸了口烟,只觉得心情更加复杂。   如果在别人眼中,路桥只是过于优秀且让人没办法不羡慕的话,那么在他心里,路桥的心机与心思却已经深到了让他觉得可怕的地步。   他从没见过哪个孩子,从十岁出头,就开始调查自己的父亲。   不仅如此,这个孩子还十分隐忍,这些年陆陆续续只从他手里拿到的资料已经十分多,但他却可以做到一切如常,一言不发。   好像是一定要等到可以对他父亲一击致命的时候才会出手。   有时候夜深人静,苏怀民想起来这些,甚至于不太敢让苏釉跟着路桥。   但偏偏路桥对苏釉又是真的好,他从没见路桥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像在苏釉面前一样,自在放松又心无城府的样子。   对苏釉的任何事情,他也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敷衍,甚至比对他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   苏怀民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碰到路家这一家人,他和苏釉还不知道会落成个什么下场?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恶习复萌过。   但每一次,都被路桥用各种方式给拉了回来。   最离谱的一次,是他晚上出去被以前的朋友拉去赌,反而中了那些人的仙人跳,差点被人砍了一只手去。   是路桥叫了谭淞,两个人连夜带人将他捞了出来。   而后来,他在陪路潍州出去应酬时又遇到了洛颀。   只是那时候他是路潍州的私人助理,但洛颀却是别人在风月场合“介绍”给路潍州的玩物。   苏怀民当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好在路潍州当时挺正人君子的,并没有对洛颀做什么。   只是后来散场后,他偷偷跟着洛颀时才发现,洛颀最后还是进了路潍州的房门。   也是从那次之后,他才知道了路潍州的另一面。   那天,路潍州明明看到了他看洛颀的眼神不正常,出来后也问了他和洛颀的关系。   可当晚,他仍是为洛颀开了门。   ……   如果说前面路桥为他化解了各种危机,桑晴又对他和苏釉极好,他内心的天平一直都只是略微倾斜向桑晴和路桥母子的话,那么从那天起,他开始彻底厌恶起了路潍州。   甚至于那段时间内,他恨不能拿刀砍了路潍州。   只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久后,龙城就再没有了洛颀的身影。   苏怀民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敲响了路桥的房门。   当时路桥还小,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暖色的灯光下,他眼眸低垂,看起来十分柔和,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什么感情。   “最近您喝醉的频率有点高,苏釉很担心,”他淡淡地抬眼,“所以我查了一下。”   不等苏怀民多说,他又问道,“苏叔,你还喜欢她?”   苏怀民说不清楚。   他最初堕落下去,确实是为了洛颀。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在路家见识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也看惯了桑晴的温柔大气,觉得洛颀除了一张脸外,其实哪里都没法儿跟桑晴比。   差太远了,几乎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问他还喜不喜欢洛颀,他却又真的说不出来。   他抱着这个问题咀嚼了许久,才觉得自己大概真的已经不喜欢洛颀,他只是对过去那些事情无法释怀,只是心有不甘而已。   但他并没有说。   “洛颀在这里,和路潍州是不可能断的,在她和你之间,我当然选择你,”路桥的声音很平静,连那一点遮羞布都扯得干干净净,“所以我托人把她送到外地去了。”   “外地?”路潍州问。   “嗯,”路桥很淡地笑了下,“外地有家高端会所,她这种人过去,待遇很高。”   苏怀民知道洛颀是干什么行当的,闻言又是尴尬又是心惊。   龙城是她的家乡,而且她还搭上了路潍州,外地多高的待遇才有可能打动她?   恐怕不止是待遇的问题,至少路桥还要推出来一个比路潍州分量更重的大鱼才有可能。   他不知道路桥是这么做到的,但从此以后,他再不敢把路桥当做一个小孩儿来看。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慢慢开始收了心,表面上一心一意地跟着路潍州,实际上却一直在为路桥搜集关于路潍州的各种资料。   即便他知道,盯着路潍州的眼睛,并不仅仅只有他这一双。   *   十八岁那年,路桥考入龙大,老爷子特意摆了一场庆功宴。   庆功宴上,公安机构上门,当众带走了路潍州。   据悉,相关部门收到了对路潍州的匿名举报,举报文件中,针对每一项罪名,都有确凿的证据。   路潍州的违法行为涉及很广,包括但不限于收受贿赂,贿赂官员,洗钱,阴阳合同等等。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桑晴当时差点晕了过去,但她并不相信路潍州是这种人,清醒后立刻就四处奔走找关系,找律师,想要将路潍州捞出来。   但紧接着,路潍州和不同女性出入酒店的视频也传遍了全网。   其中,和某个女明星的视频中,不仅拍到了清晰的画面,还录到了他们的对话。   “老爷子这个年龄,没有几年活头了,到时候,商泰还不就是我的?”路潍州的声音十分清晰,带着酒意,“你就算是想做路家的女主人也没有问题。”   桑庭竹当即大怒,而桑晴是最敬爱自己父母的,就算是路潍州,她也没办法容忍他这样侮辱自己的父亲。   当然,还有她自己。   虽然很痛苦,但当晚流着泪和路桥聊过之后,她还是壮士断腕般选择放弃了路潍州,并找律师拟好了和路潍州的离婚协议。   至此,路桥觉得,他的世界终于可以一点点回归“原位。”   回归到,上一次他每每想起过往,总忍不住想的那个“如果那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苏釉一天天长大了。   像当初桑晴子在苏家时说的一样, 读完龙大附小下属幼儿园,进入龙大附小,然后又进入龙大附中初中部, 现在即将迎来他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中考……   以他的成绩来说, 只要发挥正常,龙大附中肯定是没跑了。   一切都很顺利, 顺利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让苏釉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小孩儿了。   幸运到,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曾经遭受过不幸。   不过,那些不幸对现在的他来说, 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   这些年来,他身边的人给了他足够的爱与安全感, 让他已经很少再想起过往的事情。   就算偶尔想起来, 他也会很快过滤掉。   这一次,他再没有对记忆中早已面目模糊的妈妈有过思念, 因为,哥哥和阿姨都曾经教过他, 不要把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不爱自己或不值得的人身上。   例如洛颀,例如路潍州……   而且,他有哥哥,有阿姨,有外公, 有爸爸, 还有邱叔他们和大贝,他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贪心的小孩儿, 所以这种满足感产生的很早, 早到或许他踏入路家不久就已经拥有了。   所以这些年来, 他一直觉得幸福,很少为身外的什么事或什么人伤情过。   不过今天……   苏釉轻轻扯了扯脚边的草皮,忍不住抬眼往四楼的窗口看了一眼。   “小少爷。”身后的阳光被人挡了挡,刘嫂端着果盘笑盈盈地走过来,“少爷让给你送过来的。”   又好奇地问,“怎么没跟少爷和他的朋友一起玩儿?都是熟人。”   “谁说的?”苏釉抿了抿唇,将果盘接过来,忍不住再次往四楼看了一眼。   这一次,他看到窗前有人影闪了一下,黑色的衬衣,像是路桥的风格。   苏釉抿了抿唇,将手心里冰凉的果盘笼了笼。   五一三天假,路桥的同学和朋友们过来玩儿。   这些人苏釉大部分都认识,无非就是谭淞,郑铭,严鹤炀还有辛免这几个人,不过今天却多了几个新面孔。   据说都是路桥他们龙大的校友。   本来也没什么,他们的相处方式也并没有因为多了几个人而产生什么变化。   在家长眼皮子底下,是一个赛一个地乖。   也因此,桑晴怕他们放不开,早早就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上了楼。   苏釉和以前一样,坐在路桥和辛免之间。   前段时间,他听说辛免和严鹤炀谈恋爱了,桑晴还担心颜家会看不上辛免的出身,与严太太通电话时,还特意开玩笑说,路家算的上辛免的半个娘家。   “免哥,”苏釉趁别人喝咖啡聊天的间隙凑过去和辛免悄悄咬耳朵,“恭喜你。”   辛免的一听耳根就红了,侧眸瞪他一眼:“才几岁?不好好学习整天在想什么?小心我去找桑阿姨告状。”   苏釉笑嘻嘻的,刚要再问,就听路桥在自己身侧慢悠悠地说:“他的成绩没问题。”   又笑着补充:“这事儿他还是从我妈哪里知道的,你找谁告状去?”   “你们三个在说什么云里雾里的?”郑铭听了一耳朵不干了,“全世界都知道你们胜似亲兄弟行了吧,今天我们来者是客,不准排外,今天我们来者是客,快把小秘密都交代出来。”   “没什么。”因为还有几位别的校友在,路桥就笑着把这事儿给压了下去,“辛免在赶柚柚去学习。”   “我们柚柚还用学习?”郑铭立刻道,“上次不是考了第一吗?”   又对苏釉说,“柚柚,别听他们的,就算考不上也没关系,签了哥的公司保证大红大紫。”   “那不行。”苏釉说,一双眼睛弯了起来“我哥不让。”   “你管他。”郑铭说,“我也是你哥,你到我家来,我家那么多饭店,一准儿比跟着他吃得好,瞧着你瘦得……”   “郑铭……”路桥说。   “行吧。”郑铭颇不甘心地往后靠了靠,识趣地闭上了嘴巴,“那就听你哥的好好学习去吧。”   郑铭总是这个样子,苏釉早就习惯了,看他吃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我等会儿就去。”苏釉说,看到路桥面前的水杯空了,便起身去为他哥接了杯水。   他前后离开了也就一分钟,可回来时自己的位置就已经被其中一个生面孔的男生给占住了   那男生长得很好看,和辛免坐在一起甚至还更亮眼一些,他握着手机给路桥看,两人凑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什么。   苏釉没说话,沉默着将水杯放在了路桥面前,靠近的时候,他看到男生屏幕上铺满了俄文,似乎正在问路桥一个翻译方面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苏釉心里莫名变得很不舒服。   而在看到那个男生动作像是十分亲密地低头,将路桥肩头被大贝染上的那根狗毛吹掉时,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变得更加明显。   虽然路桥立刻就往旁边闪了闪,避开了那个男生的动作。   其实不是第一次,苏釉很失落于自己为什么会比路桥小了七岁。   恰恰错开了他们的小学,初中,包括还未读的高中和大学。   以至于,他身边总会有些人是他不知道或者没听说过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想要一直一直可以和路桥并肩而立。   可事实上,他却总是落后他那么多。   “哥,”他将杯子放下,“我上去复习了,顺便带点点心给阿姨。”   “嗯。”路桥偏头看他,含着笑的目光安静而专注,片刻后才道,“去吧。”   苏釉便用小碟子取了些点心,端着上了楼。   路潍州被抓后,二楼就只剩下了桑晴一个人在住。   但好在她平时就喜静,想开后倒也不觉得孤单,尤其,她还有苏釉,还有路桥,还有父亲……   人生也并没有最初想象的那样不完整。   而时间越久,她对往事就看的越明白。   对于路潍州以前那些表面温柔和善,但实际暗藏机锋的话语也看的越来越透彻。   她没有再觉得不幸,相反,她觉得自己其实很幸运。   能在未被路潍州吃干抹净前就脱身而出。   否则的话,她没有办法想象那种景象。   苏釉上来的时候,桑晴正靠在她小会客厅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看书。   见他进来,她将书道口着放在旁边的小圆几上,笑吟吟地坐起来:“柚柚怎么没在下面跟哥哥玩儿?”   “我来给阿姨送点儿点心。”苏釉说,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正好,打在他瓷白的侧颊上,让他的皮肤看起来近乎透明,因此眼底的那点失落也变得无所遁形了起来。   苏釉虽然很有主见,也很独立好强,但脾气却极好,心胸也宽广,很少对谁生气,更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桑晴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路桥干了什么事儿让小的这个不高兴了。   “真的?“她坐在躺椅上倾身向前,将苏釉垂落在颊侧的碎发往后抿了抿,故意感叹了一句,”还是柚柚疼我,哥哥和辛免就没良心,只顾着自己玩。”   苏釉立刻就认真了起来,将唇抿了抿,一双点漆般的桃花眼张大了些,“不是。”   随即他偏了偏头,声音也变小了些:“哥哥最疼阿姨了。”   似乎觉得只替路桥辩解不太好,他又补充道,“玉轩斋的点心还是辛免哥特意去排队买的,阿姨不要这样说。”   桑晴忍不住笑了起来,尾音拉高了一点说,“哦。”   苏釉终于反应过来,桑晴是在故意逗自己玩儿呢。   她平时偶尔也会逗他,不过苏釉都不会当回事儿,反而还会借势逗她开心,可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因为窗外阳光太好的原因,他的脸颊不自觉微微发起热来。   苏釉抿了抿唇,起身往外走,像有点生气,声音却有点软:“不跟你说了。”   他没再看桑晴,但走出房门后,却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桑晴的笑声。   桑晴的笑声很好听,清脆中带一点温柔,即使看不到她的人,只听声音也知道她是一个很柔和好相处的人。   不过,这样的笑声也是这一两年才渐渐回来,曾经路潍州的时候后,至少两三年的时间里,她都没有笑的这样开怀过。   苏釉在门边靠墙站着,听着那点笑声被风带过来,眼底也不觉泛起了笑意来。   桑晴是从来不担心他和路桥的。   虽然路桥生性就带着股傲气,无论家里外面都是被人捧着很少低头的人,但唯独在苏釉面前他能弯得下腰。   苏釉又很好哄,不管什么事儿,路桥不过说上两句话,他那边就憋不住要笑了。   他容易满足,也不爱记仇,对家里人看的比什么都重。   桑晴觉得他是个宝贝一样的孩子,可偏偏有人不识货,把他给丢了。   桑晴笑了一会子,就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重新躺下去看书了。   不过她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了楼下那群年轻人踢踢踏踏上楼的声音。   路桥一向不喜欢别人进自己的卧室,也不喜欢外人进入他和苏釉的私密空间,这会儿应该是带人去了四楼。   四楼是挑高的阁楼,当时她和路潍州结婚时,桑庭竹特意装成了健身室和休闲室。   只是家里人少,楼下空间就足够用了,而且路潍州并不喜欢运动,路桥喜欢的又是游泳,所以四楼其实很少使用。   倒是孩子们的同学朋友来的时候用的多一点。   他们上去后不久,苏釉就带着书本下来了。   五月初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李叔在楼下陪大贝玩球,他抱着书本下来,说是要复习,其实是陪着大贝在草地上滚了好半天,身上头发上都沾上了碎草屑,才坐在草坪上翻开了自己带下来的书本。   但翻开书后却又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一双眼睛总忍不住往四楼飘。   果盘里堆满了蓝莓,蜜瓜,草莓和水晶一般的车厘子,大都是应季又新鲜的,苏釉挑了最大的那颗草莓咬了下去。   酸酸甜甜,汁水丰沛。   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犹豫了片刻,重新将草莓放了下去,好像被人窥见了什么心事一样。   “刘嫂,”他问,“哥他们中午要在家里吃饭吗?”   “说是不呢,”刘嫂笑着说,“太太都让准备了,郑家少爷说他们家今天有新店开业,让这群年轻人都去撑台面去。”   这群人男的帅女的靓,确实挺撑场面的。   苏釉忍不住又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 ,随即低下头来,看着盘子里被咬了一口的鲜红草莓出起神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从小就对路桥有一种特殊的占有欲。   而随着年龄增长,这种占有欲也越来越强。   除了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路桥其实很少往家里带人。   可即便这样,偶尔听他的朋友们或者辛免说话,他也知道他哥在外面有多受欢迎。   每次听到这些,小苏釉都是很紧张的,生怕路桥会在外面又认了别人做弟弟,更怕别人分走了路桥在他身上的目光。   后来,十岁那年,他第一次看到了别人偷偷塞在路桥背包里的情书。   他其实已经完全忘记那天他去摸路桥的书包是为了找什么或者拿什么了。   只记得他好像最终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从一堆试卷中翻出了一个浅蓝色的信封来。   苏釉从小就喜欢蓝白二色,所以那个信封对他而言是极漂亮的。   只是信封上面还用彩笔涂了一颗很浓烈的红色爱心,有点破坏了那汪干净的蓝。   只是后来,他并没有看到信封里的东西。   因为路桥发现后,就将信封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喜欢?”路桥倾身问,大概以为他那个年龄根本不懂那是什么,因此肆无忌惮地逗他,“喜欢的话,等柚柚长大了哥也给你。”   骗子。   苏釉想。   他其实知道那是什么,幼儿园的时候他就有收到过。   但他什么都没说,并借着拎小水壶给路桥倒水的时候,将那个蓝色的信封给淹了。   上面的红色爱心也随之模糊成了一团。   ……   苏釉还正自愣怔,就听主宅那边传来一片喧哗声,郑铭带着一行人走了出来。   “柚柚过来。”远远地,郑铭向苏釉招手。   苏釉偏头看了一眼,没看到路桥和辛免的身影,便假装没有听到般转过身来。   “诶,小兔崽子。”郑铭被气笑了,“除了你哥没人能支使动你了是不是?”   见苏釉真的无动于衷,又喊道,“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釉扁了扁嘴,生气郑铭带这么多人来自己家里。   他捏了几颗蓝莓放进嘴里,蓝莓很甜,吃完后他不自觉又捏了几颗。   身后的阳光被人挡了挡,他以为郑铭追了过来,便默默地翻开书本假装用功。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而是在他一侧安静地坐了下来,风一吹,他身上那股清新又让人安心的气息就若有似无地漫了过来。   “哥?”苏釉有点惊讶地偏头看过去,问,“你也要和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吗?”   “嗯。”路桥说,“今天我请客,不去不好。”   “郑铭家店开业不该他请客吗?”苏釉愤愤不平道,“凭什么你还要请客。”   他一双桃花眼都瞪圆了,偏偏阳光将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了一圈淡淡的阴影,看起来不仅没有凶相,反而又奶又萌。   路桥看他片刻,像是忍不住一般,垂眸笑了起来。   “不用用功了。”路桥笑着抽掉他手里的书本,“走,哥带你去吃饭。”   “我才不去,”苏釉嘴硬,“我还得学习呢,万一考不上我们学校的高中部你又笑我。”   “不笑你。”路桥笑着说,“考不上也没关系,有哥在呢。”   “将来你娶了嫂子,”苏釉垂下眼去,声音也小了些,“你就会只对他这么好了,是吗哥?”   路桥愣了愣,一时没说出话来,听苏釉接着说,“那我还是靠我自己吧。”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路桥终于轻声道:“对他好,也对你好。”   又像是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般,他补充道,“我没喜欢别人,谁都不喜欢。”   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但苏釉才十五岁而已,这些话,他还不能说。   空气中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风扫过草尖与远处几个年轻人喧闹的声音。   路桥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了那盘没怎么动的水果上。   “水果甜吗?”他问,“特意让刘嫂给你送来的。”   苏釉不敢抬脸,只觉得耳根像被火燎过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点了点头,轻声说:“甜。”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会有红包掉落哈   应该还有两章差不多的样子就正式完结啦,谢谢大家一路陪着我。 第76章   “啪”的一声, 吕少言将书包丢在了课桌上。   放学时间,教室里人已经走了大半,苏釉从练习册上抬起眼来, 有些疑惑地看向吕少言。   “怎么回来了?”他问, “不是说你哥哥来接你吗?”   “他女朋友临时约他,就放了我鸽子。”吕少言愤愤地道, 又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两眼,“这会儿人山人海的, 等会儿人少了我再走吧。”   他气哼哼地坐下,骂道, “该死的吕少思。”   吕少言是苏釉高一分班前的同班同学,两人的座位邻近, 后来熟悉后才知道, 吕少言家之前也住在旧街。   旧街虽然很大,但都是同龄的孩子, 说不定小时候也见过,只是苏釉已经不记得了。   不过, 自报家门后,两个人的关系迅速升温了起来,很快成了班里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还骂你哥哥?”苏釉看着他,似乎是有点惊讶,又有点好笑地弯起了眼睛。   “谁让他见色忘义。”吕少言愤愤不平道, “你是不知道, 为了谈恋爱他坑我多少次了,他读高中时, 有一次因为女朋友临时让他去买东西, 结果把我忘在了肯德基, 现在才大四,就已经在学校谈了三个了,每次分手我们全家都是低气压……”   吕少言越说越激动,而苏釉又是个很好的听众,他便竹筒倒豆子般好一顿抖搂。   “你哥还挺早熟的,”等吕少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苏釉边翻练习册边下了结论,“高中时候就谈恋爱了。”   “早熟什么啊,”吕少言说,“高中谈恋爱不是很正常吗?”   又压低声音道,“咱们班都成了好几对了。”   苏釉闻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无声地张大了些。   “不知道了吧?”吕少言得意地仰了仰头,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学霸平时只顾学习,怎么可能会知道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们间的凡尘俗事呢?”   又说,“高中谈恋爱不算稀奇,大学不谈恋爱才算稀奇。”   吕少言说着话,不自觉往他身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今天隔壁班班花是不是给你递情书了,我都看见了。”   他本以为自己抛出了杀手锏,胸有成竹地想看苏釉大惊失色的可爱模样,可苏釉却像根本没听到他这句话一般。   “可我哥大学就没有谈恋爱。”他抿了抿唇,表情认真地纠正道。   吕少言:……   不是啊哥,我话题都走好远了好不好?   吕少言刚要抗议,但对上苏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得又把话收了回去。   他本想说,你哥大学没谈恋爱,除了穷和丑之外应该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可刚一偏头,他的视线就撞上了苏釉脚上那双限量版球鞋。   这样的鞋子,他们整个班级也没有几双,可苏釉好像有无数双,就算再好看的也很少见他重反复穿出来。   有一次,他们班足球队的一个男生蹲自己心仪的鞋子蹲了好久,但最终还是失之交臂。   后来看到苏釉穿了同款,便过来取经,问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抢到的。   吕少言记得,当时苏釉好像愣了一下,很自然地反问,“这个还需要抢吗?”   在班长的脸色变成猪肝色前,他又很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我没别的意思,因为我的鞋子衣服大都是哥哥给买的,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啧,他哥不穷,不仅不穷好像还十分有钱才对。   至于丑,那应该也不至于,毕竟他面前的这位可是校草啊!   实话实说,校草他哥就算差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说不定你哥谈过,但压根儿就没告诉你?”吕少言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我哥说他们班就没有不谈恋爱的,尤其是男生,个个都花的来。”   “我哥才不会瞒着我。”苏釉说,可捏着笔的手却不自觉收紧了些。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吕少言说得话未必就不是真的。   至少,路桥身边那些朋友,每一个都有了对象了。   辛免就不用说了,和严鹤炀两人已经订了婚,当时他和路桥还一起陪桑晴去吃了他们的订婚宴。   而郑铭成年后,身边好像就没有断过人。   就连最稳重的谭淞,也早就恋爱了……   好像确实只有路桥一个人,从没有提过这方面的事情。   倒不是时间不允许。   路桥很聪明,读书的时候,他好像随随便便就可以取得很好的成绩。   相对而言,他放在学习上的时间,好像远没有放在双子研究组的时间和精力更多一些。   他其实有很多空闲时间,但好像从来没有提过情情爱爱的事情,反而都放在了陪伴桑晴桑庭竹,以及陪他写作业上面。   这种状况持续到了去年下半年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升入高中,而路桥也刚毕业不久,双子研究组的科研工作终于有了重大突破,科研成果甚至震惊了国内外。   路桥跟着科研组忙到年底,之后就正式进入商泰,开始为外公分担公司的日常事务。   虽然比读书时忙了些,但好像也不至于连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他仍是一如既往地,会刻意分出一些时间来陪伴家人。   虽然回家的时间确实晚了,经常还会有应酬,但是苏釉在他书房里写着作业,也就把人给等回来了。   才二十三岁而已,可他的生活里好像从来就只有工作和家庭,从未考虑过感情生活一般。   可是这个年龄的人,怎么可能会对感情一点向往都没有呢?   他晚归的那些日子里,是不是也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在发生?   笔尖在纸上一滑,原本干净整洁的练习册上多了一道刺眼的划痕。   “诶,不说你哥了,”吕少言没注意到苏釉的反常,他笑眯眯地撞了撞苏釉的手肘,“隔壁班花的情书呢?给哥们儿看一眼呗。”   “我没收。”苏釉没有太多心事写作业了,就将笔盖扣上,从桌肚里取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今天苏怀民从外地回来,说要过来接他,晚上父子两人单独吃个饭。   不过苏怀民一向都不是很靠谱儿,所以即便时间过了,苏釉也没有很着急。   “啧啧啧,校草就是校草”吕少言斜眼看他,羡慕嫉妒外还多了几分不忿,“可真是冷酷啊。”   苏釉看他一眼,虽然心里有事儿,但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跟那些没有关系。”   “人小姑娘又漂亮又温柔,多少人排着队追,”吕少言说,“你这连人情书都不收,人多受打击啊。”   “我不喜欢她。”苏釉解释道,“既然没这个打算,收了才叫不负责任。”   他喜欢的是路桥。   十五岁那年,郑铭带着人去路家玩儿的时候,那个男生在路桥肩头吹掉大贝的狗毛那一天,他心里就明白了。   他对他哥的感情并不是弟弟对哥哥那么简单的依赖之情,也不是单纯的亲情……   他对路桥的感情,是和许多年前,他无意间从路桥书包里掏出来的,那个画着浓烈火红爱心的蓝色信封的主人一样的,是一种让他这个年龄想起来就忍不住心跳加速面红耳热的情感。   是想要永远永远和他在一起,生死都不想分离的,很浓烈的情感。   想明白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因为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意而缓缓松了口气。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对路桥虽然有些时候会更亲近,但有些时候却会不自觉地有些躲避。   就连总是一起游泳的时间,也被他微妙地错开了。   因为他太了解路桥了,更知道他的原则性有多强。   如果他已经成年,完全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告白,他会理性的考虑,然后认真对待他的问题。   可如果是现在,十六岁的他被他看穿心事的话,他说不定会把他送出去,送的远远的。   也或者,他会选择自己搬出去独居。   苏釉其实什么都不怕,但却怕他哥会失望,更怕两个人会分开,他见到他的频率越来越低。   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苏怀民终于到了。   苏釉没再和吕少言多说,抓起书包先离开了教室。   苏怀民这趟差出的时间挺长的,苏釉也确实有点想他了,因此他的步伐迈得很大。   看到他父亲的那辆车子时,更是一路小跑着过去拉开了车门。   “爸,这次出差还顺利吗?”苏釉笑着坐到副驾上,为自己系上安全带,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苏怀民。   苏怀民已经四十多岁了,眉目间已经染上了岁月的痕迹,但精气神看起来还不错,苏釉便放了心。   受学历约束,苏怀民这些年一直都在商泰基层工作。   前两年,他其实也生过转业务的心思。   但业务人员除了要有很强的专业知识与能力外,还对情商有非常高的要求,应酬上就更是络绎不绝。   别的倒都还好说,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苏怀民在商泰这么多年,在某些简单的产品上,他也未必就一定不能胜任。   关键还是最后一点,让路桥没办法放心,怕一不小心他又会重蹈覆辙。   所以,他最终驳回了他的申请,只为他提了待遇,让他跑跑外勤,偶尔跟着公司的维护团队出出差。   “挺顺利的。”苏怀民笑着说,又解释自己来晚的原因,“下了飞机跟他们一起去了趟公司。”   “见我哥了吗?”闻言,苏釉忍不住问道。   “没见到路桥,”苏怀民说,“听说他今天有个约,一早就出去了,倒是跟桑老爷子打了个招呼。”   “哦~”苏釉略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些。   外面的天光暗了,这样的光线下,苏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是格外动人,可却让苏怀民不自觉又想起了洛颀来。   每当这种时候,他心里总是会很不舒服。   这也是这些年来,父子两人始终不是那么亲近的缘故。   准确来说,是苏怀民始终无法像苏釉亲近他那样,毫无保留地去亲近苏釉。   就算是今天父子两个单独吃饭,也是回来前路桥和他通话时提示了一句,苏怀民才不得不这么做。   前半生,苏怀民虽然算不上坏,但也算得上是旧街那块出了名的小混混街溜子。   喝酒打架对他而言几乎是家常便饭,踩着法律界限的事情他也曾经做过不少,说不上胆大包天,但胆子也绝对不小。   可不知为什么,来到路家的这些年里,他不怕路潍州,不怕桑庭竹,更不怕桑晴,却独独害怕路桥。   路桥犹如一头从未正式释放过自己威力的雄狮,只看他一眼,他心里就会忍不住打突,本能地开始自我反省。   “咳。”苏怀民轻咳一声,默默将视线从苏釉那双眼睛上移开,“怎么了,找少爷有事儿?”   苏釉没注意到他的反常,满脑子里都是“他今天有个约”这句话。   “没有。”他笑了笑,想到已经很久没见苏怀民,便把心底的杂念压了下去,专心地和他父亲聊起天来。   告诉他家里都发生了那些事情,他最近的成绩怎么样,参加了哪些比赛……   都是让人听着就忍不住高兴的。   苏怀民的心情也还不错,饭桌上多喝了两杯,回来时两人叫了代驾。   因为代驾到的有点晚,所以父子两人回到路家时天色也已经不早了。   下车的时候,苏釉特意看了一眼,路桥的车子已经停在了他平时常停的位置上。   而三楼书房的窗户里,也泄出了一线暖色的灯光来。   莫名地,他的心情就变得雀跃了起来。   将醉醺醺的苏怀民送回副楼卧室,又为他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后,苏釉就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着上了三楼。   他在三楼楼梯口的栏杆处停下脚步,靠在楼梯扶手上轻轻地喘匀了气儿,才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书房的门敞开了一道缝隙,有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打在走廊灰色的地毯上,切出一道亮痕来。   苏釉悄悄往门缝上趴了趴,眯起一只眼来偷偷往里看,看到路桥正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房间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他点击鼠标与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十分清脆。   苏釉趴了好一会儿,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越抬越高。   “进来吧。”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桥终于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往门口扫了一眼,“在那儿趴着累不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苏釉惊讶地推门进去,来到路桥身边时,他不自觉弯下腰去在他颈侧闻了闻。   “我……”路桥的声音蓦地一顿,身上的肌肉线条无声无息地绷了起来。   “干什么?”他抬手将苏釉的脑袋推开,嗓音都跟着沉了少许,“怎么一点不学好,跟大贝学的?”   “你骂我是狗呢?”苏釉板了板脸,没板住还是笑了。   他刚闻过了,路桥身上除了淡淡的酒精和烟草气息,并没有别人的味道。   “怎么了,我说错了?”路桥问。   苏釉没回答,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下去。   “我听说,”他抿了抿唇,目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瞥开了些,“你今天去跟别人约会了。”   虽然路桥身上并没有别人的气息,但是想到吕少言今天那些话,他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路桥这个年龄,分分钟都有可能会遇到很优秀的追求者,而距离他的十八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苏釉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自己明天就可以满十八岁,可以大大方方向路桥表白心意。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心里很明白,桑晴和外公是不会介意他的性别,更不会介意他的出身的。   反而苏怀民那边说不定会有点问题。   但是他也知道,苏怀民一向很怕他哥。   这么多年他虽然有父亲,但实际上照顾他,爱护他,引领他的人,都是路桥,桑晴还有外公他们。   苏怀民就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估计也就只敢在背后念叨几句,苏釉不觉得是什么问题。   他们之间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了时间。   勾着书包带子的手指不安地上下滑动了下,苏釉偷偷抬眼看向路桥。   听到他的话,路桥像是愣了一下,片刻后他问,“听谁说的?你爸?”   “嗯。”苏釉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了些。   “除了这个,你还听说什么了?”路桥好笑般问,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我爸还说,外公把留给你接班的十年时间换成了五年,是真的吗?”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也不好一直纠缠下去,苏釉只得把从苏怀民那里听到的其他的信息抖搂出来充数。   不过这件事儿,他也挺关心的就是了。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桥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靠在椅背上抬眸看苏釉抿紧的唇角,以及灯光下垂落的浓密眼睫,不觉隐隐有点头疼。   苏釉十六岁了,肉眼看上去,和上次初入路家的那个十七岁的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让路桥总是情难自禁地想起过去许许多多的甜蜜回忆来。   而随着苏釉一天天和记忆中那人越来越接近,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回忆也变得越来越汹涌。   他同样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很努力才能压制住心底那份过于炽烈的情感,勉强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更不用说,他其实明白苏釉对自己的心意。   那孩子以为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可怎么可能能瞒得过他的眼睛呢?   路桥安静地看着苏釉,不知道苏釉为什么忽然问他约会的问题。   是因为彼此年龄的差距,让他缺乏安全感吗?   他沉默着想。   “为什么这么快?”见路桥没有再说什么,苏釉只得强撑着往下说,“我以前听人说,咱们这么大的企业要培养一个接班人,怎么也要在公司磨练七八年后才能升到中高层,之后说不定需要很多年的培养和磨练,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者,外公定的这个时间是不是太紧了?”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向路桥。   可路桥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嗓音如夜晚安静的大海一样,低低的,但让人很有安全感:“我没有和谁约会。”   苏釉愣住了,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收的极紧,听路桥又说,“这几年我也没打算谈恋爱。”   苏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跳得他近乎耳鸣。   “哦,我就是问问,”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慌慌张张往外走,“我……我要下楼游泳了。”   又说,“哥你喝酒了,早点休息。”   路桥没说话,安静地看着苏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片刻后,他起身走到窗前,低头为自己点了支烟。   而楼下被灯光镶了一圈金边的泳池里,那个修长雪白的身影正飞快地越游越远,之后又重新掉头,像是向他怀里飞速游进来。   *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可也过的飞快。   很快,苏釉正式成为了一名高三生。   学习的任务越来越重,他每晚熬夜也越熬越久,以至于连以前日常的游泳都降了频率。   路桥太强了,他可能在有些方面永远赶不上他,但在有些方面,他也不愿意输。   苏釉用功,桑晴也没闲着。   作为一名“高三家长”,桑晴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网上扒拉营养餐,然后和刘嫂一起在厨房里忙碌,保证在物资供给上绝不拖苏釉的后腿。   升入高三不久,就到了苏釉的十八岁生日。   当天,他仍是按时去了学校,乖乖上了晚自习。   可即便这样,路桥也觉得,他这次的十八岁生日要比上一次好了许多许多。   没有忘记他生日的洛颀,没有虚情假意的路潍州,苏怀民没有死,也并没有像以前那样伤害到他……   晚上照例是周叔去接的人,车子刚一拐进大门,庭院上空就升起了灿烂的烟花。   苏釉抿了抿唇,悄悄隔着书包摸了摸自己耗费了整个晚自习写给路桥的情书,心跳不觉快了起来。   十八岁了。   他终于十八岁了。   他等着一天,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装情书的信封是他自己画的,上面飘着七彩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画了一副温馨的画。   惟妙惟肖的像是一张张合影。   最小的泡泡里是十岁的路桥,弯腰抱起三岁的苏釉,将他抱进了去旧街接他的汽车里。   第二个泡泡是路桥蹲下身来,在幼儿园门口张开手臂迎接刚出校门的苏釉,将他抱进了怀里。   第三个泡泡,是苏釉刚学游泳时,因为呛了水被路桥高高地举起来,耐心的哄着。   第四个泡泡,是小学生的苏釉坐在书桌前写作业,路桥手里捏着笔,倾身为他讲解难题。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   泡泡里的孩童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而当初挺拔的少年则长成了长身玉立,气质高雅的青年,他们的面目来越清晰,可眉目间的亲密与依赖,却始终没变过。   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泡泡里,他们相互偎依着,双手紧紧交握。   那是他和路桥从最初到现在,一路走来所有的点点与滴滴,   那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多姿多彩,明艳亮丽的,是充满了无数的快乐与幸福,让苏釉想起来就觉得满足的。   犹如那漫天的烟火。   “小少爷,生日快乐。”前面周叔含笑道,又忍不住有点感叹,“十八岁了,真快啊。”   “嗯。”苏釉点点头,捏着信封的手指不觉微微用力,“谢谢周叔。”   车子沿着小路一路前行,在尽头处徐徐拐了个弯儿,苏釉心心念念的那些人便尽数跃入了眼帘。   桑庭竹,桑晴,路桥,还有苏怀民都已经在花圃前等着他。   刘嫂,李叔,邱叔,还有大贝,也都在草坪那块儿翘首看着天际炸开的绚烂烟花。   烟火一波又一波地冲天而起,照亮了所有人的脸庞和眼睛,每个人脸上都染上了快乐又明亮的笑容。   “阿姨。”车子还未停稳,苏釉就跳下车去,扑进了迎上来的桑晴怀里。   “生日快乐,柚柚。”桑晴笑着抬手顺了顺他后脑柔软的黑发,眼眶忍不住有点湿润,“恭喜你,成年了。”   一直以来,她总觉得苏釉还是个孩子。   可现在真的把人抱进怀里,桑晴才注意到,这一年苏釉竟然长了这么多,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都要多了。   就是怎么补都还是瘦得厉害。   “谢谢阿姨。”苏釉说,抬眼时,目光不期然撞进了路桥那双漆黑含笑的眸子里。   他心脏漏跳一拍,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声:“哥。”   又松开桑晴,走向桑庭竹,和老人紧紧拥抱了一下,听老人为他送上了生日祝福。   最后他才和苏怀民抱了一把:“爸爸。”   “嗯。”苏怀民点点头,在他肩头拍了一把,“今晚好好许个愿。”   蛋糕上“1”和“8”的数字蜡烛燃烧起来,火苗在空气中轻轻跳跃,苏釉双手合十刚要许愿,却被路桥笑着打断了。   他取了寿星的小皇冠,倾身很仔细地为苏釉戴上,又将他耳畔的碎发小心地抿到了耳后。   苏釉的脸很小,眼睛里压着笑,唇角微微翘起来的样子,精致的像童话书中的小王子。   “可以许愿了。”路桥低声道。   苏釉重新双手合十,在自己最爱的这群人的生日歌声中,大大地吹出一口气去。   随后,他在心底很认真很慎重地许下了愿望。   他想要,路桥给他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哥。”上到三楼的时候,苏釉叫住了路桥,按着书包中硬皮信封的手心出了薄薄的细汗。   “嘘……”路桥回眸看他,漆黑长眸中装满了笑意,他握了苏釉的手腕,“我还有礼物要给你。”   苏釉怔怔地,被他牵着手一步步向前,“可是,你在楼下不是送我了吗?”   送了他一部最新款的手机,还有一支金笔,说祝他来年高考顺利。   “那是能给别人看的。”路桥笑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拉开自己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盒子来,递到苏釉手上。   “打开看看。”他说,含着笑意的双眸也像是隐隐带了一点紧张。   苏釉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路桥了,那点紧张从他眼里向外蔓延,攀爬到苏釉心尖上,让他握住盒子的手好像不用力就会颤抖。   一种莫名的预感漫上心头,让他心脏狂跳。   他抿了抿唇,低头将盒子外面的绸带扯掉,从里面取出一个红色丝绒的小盒子来。   里面的盒子比外面的盒子小了许多,苏釉将它握在手心里,无比紧张地抬眼看了路桥一眼。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路桥说。   “什么机会?”苏釉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飘起来了,说话的声音都飘得很远,像隔着什么东西一般不真切。   路桥看着他,很低地笑了一声,用目光点了点他手心里的那个盒子。   苏釉握了握拳,随即垂下眼来,用拇指指腹顶在盒子卡扣上微一用力。   咔哒声里,那一对戒指便直直地闯进了他的视野里。   如果苏釉和路桥一样有以前的记忆的话,他会发现,无论是那只笔,那部手机,还是这对戒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只是路桥把戒指提前送到了他手里而已。   不算好看,但光泽盎然,让苏釉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眼睛。   “哥!”他抬起眼来,唇角抿得极紧,眼尾斜斜飞起一抹红来,像是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路桥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低沉沉地响在耳边,“这一次我想要先追求你。”   “哥。”苏釉又叫了一声,片刻后,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含着泪弯了起来。   让路桥心底跟着升起一股汹涌的感动来。   他终于,再一次,向自己的爱人表白。   “这一次?”苏釉轻声问,“还有哪一次吗?”   只是还不等路桥回答,他又笑中带泪地说,“我还用哥追求吗?我喜欢哥好多好多年了。”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但十五岁那年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可却苦苦等到了十八岁。   路桥明白他的心情与感触,他等得更久,从十岁等到了二十五岁。   但他什么都么说,只展开双臂,紧紧将苏釉抱进了怀里,微微偏头间,他将滚烫的唇瓣落在了苏釉耳畔光洁的皮肤上。   不再是兄弟间普通的拥抱,而是有了更深也更热烈的情感。   像以前很多很多次一样,那么熟悉,又微微有些陌生。   怀里的人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红潮便从耳际迅速漫开,漫进了干净清爽的校服衣领里。   “哥,”路桥听到苏釉轻声问他,“我可以吻你吗?”   路桥没说话,只垂眸安静地看他,那双眼睛那么深,深到让苏釉一眼望不到底,近乎晕眩。   片刻后,路桥的嘴角翘了起来,他低下头来,用滚烫的唇瓣衔住了苏釉微凉柔软的唇。   “可以。”他说,嗓音低醇微哑,却让人恨不能一醉不醒,“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一章解决掉的,但是我还是太废了,QAQ   还剩下最后一章啦,本章还是会有小红包掉落哈,啾咪啾咪 第77章   苏釉安静地坐在路桥对过, 不过才在练习册上划拉了两笔而已,视线就不由自主地再次凝在了自己左手戴着的戒指上。   质朴的乌金色,没什么特别亮眼的设计, 好像不是那么符合他哥的审美。   但戴在他细白的手指上却意外地好看。   努力压了压翘起的嘴角, 苏釉默默抬起眼来,悄悄去看对面路桥手上戴着的, 那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路桥的手比他的手大了一号,肤色也比他深了一点, 但在普通人中仍然算得上是十分白皙,那只手线条优雅流畅, 指节修长,好看的像是件让人不敢轻易触碰的艺术品。   随着他细微的动作, 那枚戒圈在他无名指上微微泛出低调的光泽来。   捏着笔的手不自觉收紧, 苏釉的眼睛心满意足地弯了起来。   这一晚上,这样的动作他已经重复了许多遍。   像是不敢相信般一遍遍确认, 又像是在一遍遍体味着这猝不及防的惊喜与甜蜜。   路桥不动声色地忙着手上的事情,直到苏釉重新低下头去, 他的嘴角终于再压不住,一点点翘了起来。   隔着书桌,他抬眼看了正在奋笔疾书的苏釉片刻,随即重新将视线移到了电脑屏幕上。   “对了,哥, ”不过才几分钟过去, 苏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般重新抬起头来,“你刚才说, 那些礼物都是可以见人的……”   他看了看手上的戒指, 有些犹豫道, “这个不可以吗?”   “不是。”路桥温和地看着他,目光中笑意湛然,“当时我还不能完全确认你的心意,所以才刻意避开外公他们,以免给你造成额外的压力。”   “明天,”他顿了一下,眸子里的笑意更浓了些,“我们可以一起戴着戒指,告诉他们我们的决定。”   苏釉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能抿住嘴角的笑意。   “好。”他重重地点头,随即抬起自己的手来,情不自禁地在那枚戒圈上亲了一口。   他的动作带了十足的孩子气,可却让路桥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很浓烈的感动来。   大部分时间,苏釉其实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开心。   但像今天这样开心到情难自禁的样子,却很少见。   路桥知道,这一次,他的心应该是真的放下来了。   无论是很多年前,苏釉故意用水浇了他不小心带回来的情书,还是十五岁那年,苏釉在草坪上对他的试探,以及那一次,他借苏怀民的话问他约会的问题……   归根结底,一切都不过是他内心缺乏安全感的外在表现。   对于成年人来说,他们间的年龄差其实算不上多大。   但对于孩子来说,七岁的差距就显得格外明显了些。   再加上他虽然年纪轻轻,但社会地位却已经远超圈子里很多即将退休的前辈,就更加加剧了苏釉心底本就存在的不安。   路桥心里对这些很清楚,因为换位思考的话,他自己或许会和苏釉有一样的表现。   或者会更粘苏釉一些也说不定。   所以苏釉小一些的时候,他总是不停地通过别的方式,来打消他心底的顾虑。   可唯有现在,他亲手为他圈上这枚指环时,他知道,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路桥没说话,垂眸打开了左手边那只常年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摞信封来,放在了桌面上。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他笑着将信封推向苏釉,神情间难得地带了一点腼腆,“那一次我告诉过你,等你长大了,哥也会给你这个。”   苏釉当然记得,那时候他还一直以为路桥是在骗自己。   他从没想过,路桥说的都是真的。   他从没有骗过他。   他抿了抿唇,眼睫不自觉潮湿了起来,他将那几个信封托在掌心里,明明没有多重,可他却觉得沉甸甸的。   让他感动,让他安心。   “没有很多,只有七封,”路桥含笑道,“从那时候起,我每年都会给你写一封。”   他说着,又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垂了垂眼睛,“只是之前你还太小,所以我一直都为你存在了这个抽屉里。”   路桥的信封都很简单,可苏釉却知道,他的这份心思却是多漂亮的信封都比不上的。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捡了最上面那个想要拆开,却被路桥倾身按住了手背。   “回去再拆。”他说,眸中的笑意温温柔柔地笼着他,让他不忍拒绝。   苏釉知道他不好意思,为了让他不那么不好意思,他伸手将自己的书包扯了过来。   “那……”他将路桥给自己的几个信封小心翼翼地装进书包,又将自己精心准备的那个信封掏了出来。   像两个互相交换礼物的小朋友一样,苏釉红着脸将自己的信封推给路桥:“我也有为你准备。”   “谢谢。”路桥接过来,很认真地看了信封上苏釉亲手画上的那一幅幅小人画,随即做了一个让苏釉更加脸红的动作。   他垂眸轻笑,微微低头,将柔软的嘴唇印在了最后那幅画上。   *   大约因为恋爱的关系,高三这一年,苏釉从没觉得苦过,只觉得生活甜蜜美好的要命,有无数无数的希望在前面向他招手。   高考结束的那天,路桥和上次一样,早早就等在了考场外面。   苏釉一路小跑着坐上车去,投进他的怀里,勾着他的脖颈与他深深接吻。   车窗开了一线,但路桥知道,这一次没有人在外面偷偷拍摄他们,而且,就算真的拍了,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因为这个暑假,他们订婚的消息就将正式向外界公布。   之后的一切更是顺理成章。   苏釉大二那年,刚到结婚年龄,两人就手拉着手去领了证,桑庭竹和桑晴更是为他们准备了盛大的婚礼。   这一次,苏釉仍然学了医,只是初衷和以前略有不同。   因为这次他想要为他哥分担一些肩头的担子,所以从龙大附属的医学院读完博,就立刻进入了商泰的研发部门。   负责并参与一些科研小组的重要工作。   两个人虽然都很忙,可谁都没有忽略过家庭。   因为路桥一直惦记着团团,所以他们要孩子的时间节点和上次几乎一样。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路桥再次看到了乖乖啃着大拇指睡在医院婴儿车里的团团……   和上一次几乎一模一样。   仿似,他一直就等在这里,等着自己的爸爸们来接他回家。   那一瞬间,路桥缓缓地垂下眼睫,遮住了自己眼底的潮湿之意,而已经年迈的桑庭竹则露出了孩子般十足喜悦的笑容来。   苏釉笑着站在路桥身侧,紧紧和他十指交握,看桑晴如珠似宝般将孩子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得样子仿似平时第一次抱孩子一样。   上一次总在路桥梦中出现的场景,终于以这种方式,切切实实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   团团六岁时,路桥和苏釉迎来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一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儿。   和团团不一样,这个孩子更像路桥一些,一双凤眸乍一张开就流光溢彩,漂亮至极。   桑庭竹说,和路桥小时候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桑晴更是翻出了路桥小时候的照片,喜滋滋地拿给苏釉来看。   唯有苏怀民和孩子们仍不太亲密,因为团团太像苏釉,他看到团团的时候总会和看到苏釉时一样,会不自觉想起自己失败的前半生。   而小的又太像路桥,每次和那么个小东西一对视,他心里莫名就会升起忌惮之情来。   家里人商量了许久,本想为这个孩子取“苏”姓,但苏釉拒绝了。   他不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如果不是怕气死苏怀民,他其实很想跟着外公和桑晴姓。   不过团团已经取了“桑廷”的名字,最后他拍板,将孩子的名字订做了“路锦”。   寓意一路繁花似锦。   家里人多,对孩子们的教育理念却相对统一。   如果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他们一向都秉着尊重与爱护的原则对待孩子。   而桑廷和路锦兄妹二人也都十分争气,成长的无比优秀。   许多年后,苏釉和路桥两人并肩坐在阳台上品茶晒太阳时,苏釉还含笑向路桥感叹。   “路桥。”他很少叫他的名字,但每次直呼他的名字都是在极度认真的情况下。   “之前我看过一本书,”他说,“书中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完全不留遗憾。”   他停顿了下,在路桥专注的目光下微微笑了起来:“其实不是的,我觉得我这一生就像童话一样完美,真的什么遗憾都没有。”   “我好幸运,”他说,伸出手来与路桥十指紧紧相扣,“也好幸福。”   *   大约是常年生物钟的原因,晨光微熹时,路桥缓缓张开了眼睛。   团团还缩在他胸前,因为侧睡的原因,他的小脸被挤得肉嘟嘟的,嘴角流下的口水在路桥的丝质睡衣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水痕。   路桥本能地抬手轻轻碰了碰他柔软温热的小脸,随即整个人都忍不住愣住了。   这是真的团团,才不过三岁,那么依赖地缩在他怀里,犹如一个奶团子一般。   不是他记忆中,或者暮年时总与苏釉一起翻开的,相册上的团团。   而在团团身后,苏釉也睡得正香。   晨光中,他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洒在枕边,浓密的睫毛压在下眼睑上,一只玉白的手以保护的姿态笼在团团长满了肉的小粗腿上……   犹如一副绝美的画。   路桥心头狂跳,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苏釉那张年轻又漂亮的小脸。   恰在这时,团团翻了个身,小脚也随之猛地一蹬。   他换了个舒服的睡姿,随即重又睡了过去,可苏釉被他一踢,却慢慢醒了过来。   他浓密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般上下扇动了几下,迷迷糊糊中看到路桥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就翘了起来。   带着浓重睡意,他的嗓音微微发哑,叫他:“哥。”   “嗯。”路桥应了一声,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隔着团团,他倾身过来,轻轻在苏釉额头印下了一个滚烫的吻。   或许是因为他的动作过于急切,也或者他的声音泄露了情绪,苏釉终于张开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哥?”他探出一只手来,紧紧握住了路桥的手掌,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儿。”路桥看着他,目光火一般滚烫,几乎要把苏釉的脸颊看得热了起来。   “我只是,”他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找到了合适的说法,“我只是做了个梦。”   也许不是梦,而是他们在另外一个空间中真实发生过的一生。   他们三岁就在一起,携手走到白发苍苍,彼此都没有一点点的遗憾。   那么完美。   “什么梦?”苏釉好奇地问,“说给我听听。”   晨光越来越亮,团团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自己的爸爸们在温柔地接吻。   他抬起小手捂了捂眼睛,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随即,他感觉到一只很温柔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伴着他爸低沉悦耳的笑声。   “你知道吗,哥?”耳边传来苏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其实我现在的人生也已经没了遗憾,真的,遇到你,我同样是觉得幸运又幸福。”   团团听的似懂非懂,忍不住闪开一点指缝偷偷往外看。   苏釉正趴着和路桥说话,黑发如瀑布般垂落,挡住了他小半边脸颊。   “你说,我们在梦里还有一个女儿,叫路锦是吗?”他问。   “嗯。”路桥轻轻点头,抬手将他垂落的碎发仔细地抿在了耳后,含笑道,“比较像我一点。”   “这个名字好听。”苏釉倾身在他嘴角亲了一口,笑道,“那,我们的女儿,就叫路锦,好不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支持,爱你们   希望下本还可以再见,如果方便的话,求个完结评分哈,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