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迟光   作者:sun1998   文案:迟迟长夜终有时,总是百川必归海   “我真的太喜欢他了,”   面前的男孩在笑,笑着抹了把泪:“可是我们遇见的太早了。”   两个少年的热爱与奔赴   关于许迟川,关于穆时海 第1章 哥,我梦见你了。   缓缓低垂的漆黑夜幕似藏青色帷布笼罩整座山城,夏日长风吹散天空银白露出繁星似水,山脚下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团聚一堂,有情人牵手街头漫步,整个江恭都在等待新年到来。   倒计时十秒。   南麓山露营帐篷外,十六岁的许迟川点燃整把仙女棒,看火树银花在指尖绽放,明碎烟火照亮少年人墨似点漆的瞳,眉眼弯弯笑出两个好看的小酒窝,分一半递给身旁少年:“哥,许个愿吧。”   倒计时八秒。   “好啊,”一手接过仙女棒,一只手拉过崽崽,山根俊挺薄唇微凉的男孩意气风发,一身墨色风衣单薄,手心却炽热到难以挣脱,深邃静觅的海盛满整个仲夏的夜,热度从指尖一路向上,百骼侵缠。   倒计时六秒。   年少真心,字字坚定:“我希望,许迟川永远爱我。”   倒计时五秒。   温热指节略有薄茧,炽盛掌心一如既往厚暖,是他一低头就能看见的心安。   倒计时三秒。   “好呀,”漫天华彩,装满星星的月牙坠落,落在清澈的眼:“我永远爱你。”   倒计时一秒。   狂风呼啸而过,一阵寒冷席卷全身,身体一点点下坠陷入黑洞变得沉重,和穆时海十指相扣的双手被生生撕裂分离,寒风中血肉淋漓,无数尖锐恶意与嘲讽环绕在他周围,头痛欲裂。   许迟川,他要走了。   他要离开你了。   他不要你了。   一双手在苍凉黑暗中胡乱挥动,试图寻找救命稻草,然而希望一次次漏过指缝,凄凉寒夜里的雏鸟,声声凄厉。   “哥!”   空旷回音回荡在废墟,却始终无人应答。   逐渐漫延的泥沼吞没声嘶力竭的求救,剧烈挣扎无果,眼睁睁看着淤泥慢慢将自己吞噬,口鼻灌入腥臭腐烂的泥浆,呼吸被阻绝,视线一分一分模糊冰凉。   穆时海不要他了。   窗外电闪雷鸣,一道白光撕裂漆黑僵硬的夜,照亮从噩梦中惊醒瞪大的双眼,乌润圆瞳残留着几分混沌梦境中的恐惧,缩在床角的人抓着被褥大口喘气,胡乱摸了把脸,一手冷汗格外潮湿滑腻,良久心跳才恢复平稳,呼吸慢慢喘匀。   睡在他对床的陈可暄打着极有节奏的呼噜,空调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制冷。室外暴雨来的毫无征兆,急急滂沱捶落茂密叶林。狂风吹乱夜雨滴滴答答拍打玻璃窗,搅弄人心烦意乱。   这里是青大,不是江恭。   这里只有许迟川,没有穆时海。   轻拉开门,冰冷雨丝肆意飞溅沾湿眼角,今夜月光暗淡,阴霾吞没清阔疏朗的脸,印出沉淀在浅润褐眸下欣慰又平静的绝望。   手机强光刺痛干涩的眼,屏幕上大大的三点二十六分像一条加粗的红线,警示他此刻应该在睡觉,而不是对着满目潮湿发呆。   解锁,查询从岚省到江恭的高铁时刻表,订票,设闹铃,爬上床抱着枕头继续发呆等待天亮。   在穆时海离开他的第二年,这只不过是第七百三十五个失眠的平常日夜。   曦光快要刺破云幕时才迷迷糊糊闭上眼,怀里的海豹抱枕搂得更紧了点,蜷缩不安的姿势将脆弱暴露,一览无余。   哥,我梦见你了。   是你在想我,还是想该忘了我?   早上六点,一向浅眠的刘婺拉开床帘,趴在床头不甚清醒地看着底下正穿衣服的小团宠:“早,小川你去哪儿?”   “出去一下,”系好鞋带起身出门:“室长,晚上不给我留门。”   “哎哎哎!下午有课你不……”   下午有课的提醒被许迟川抛诸脑后,打车直奔高铁站,奔向最早的一班列车。端正坐立双臂交叉,露出手腕上有些陈旧的不锈钢表带,冰凉镜片挡住翘长眼睫下浓密的焦虑,胸口气闷呼吸困难,难以控制不自觉发抖的右手。喝完第三瓶矿泉水,终点站终于到了。   “师傅,”出站口直奔出租车点:“去南麓山。”   “好嘞!”   江恭多山,爬坡上坎一路摇摇晃晃,早上走得着急没吃饭,这会儿抖得他脸色发白,胃里酸水翻涌绞痛,呕吐感直冲天灵盖。   “小伙子,”司机熟练扯下一个袋子递给他:“吐吧。”   “谢谢您,我没事,还有多久到?”   “快了,过了这个红绿灯就上山了。”   十分钟后,许迟川捂着肚子下车,一脚深一脚浅爬上山顶。   路边小草结了层薄薄的露,带着湿泥沾染雪白球鞋,野花遍地,小雏菊格外耀眼。风从林间过,留下满天沙沙脚步。许迟川刨开脚下灌木往更深处方向前进,直到无路可去,在荆棘丛前停下。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里应该就是和穆时海一起搭帐篷野营的地方,如今杂草丛生,丝毫不见旧日痕迹。   “崽崽,”回忆里明亮鲜活的小少爷英眉俊眼,犀利修长的眼温柔了一片橘红的天:“以后每年都和哥哥来这儿跨年,哥买最大的烟花放给你看。”   扭头下山,不许自己再看这场物是人非。   下一个地点,江北二中。   “李老师,”许迟川站在门口给高中班主任打电话求救:“保安叔叔不放我进去,您来救救我?”   “怎么突然回来了?”直到进办公室李屿准还是一脸惊喜:“学校放假了?”   “没,今天没课,”许迟川把路上买的果篮放在桌上:“就回来看看您。”   “还是我们小川有孝心,”李屿准拿起历史书和杯子送他出门:“你先逛逛,我还有课,晚上老师请你吃饭。”   “您去吧,我自己逛逛就行。”   毕业已经快两年,白墙白砖的教学楼高大依旧,楼道里每个班门口都贴着激情高亢的豪言壮语,办公室随处可见排队等着问题的学生,不注意还会撞到匆匆小跑抓紧时间回教室做习题的小孩,上课铃一响,嘈杂鼎沸的楼道瞬间鸦雀无声,后门永远有一张班主任大脸贴在小窗上。   出了教学楼一路往右,第一任校长的雕像安静伫立在莲华广场前,表情肃穆却慈爱。   “崽崽你看,”每次经过这座雕像小少爷就会毒舌发作:“这一看就是做雕像的吃了回扣,写实派雕成意识流。”   身后行政楼上空掠过一只白鸽,匆匆一眼消失不见,塑胶操场有几个班在上体育课,许迟川站在阶梯上,看着他们被逼无奈跑圈,几个女生偷偷从小门溜走,进小卖部买冰棒和奶茶。   不是开放的季节,知味楼旁的樱花树一片光秃,每年四五月份起风时,满树纷纷扬扬,下起一场极美的樱花雨。   “你钱够不够啊,”穆时海眉头紧皱,担心他钱不够花饭吃不饱,死拉硬拽强拖着人往饭卡里充了好几百:“多吃点,哥哥昨天抱你感觉比上周轻了。”   男生宿舍在后山顶,上坡两旁大片蔷薇盛开,爬山虎细细密密缠满外墙,路上有男生拖着行李一路气喘吁吁,许迟川停下脚步,眼前生机勃勃的绿,视线里一片模糊。   高中两年半,他从来没有自己拖过行李。   “许迟川!”烈日曝晒炎炎,穆少爷顶着满头大汗扛行李箱,后背沁出一片湿热,边走边骂一旁咕嘟咕嘟喝营养快线的男孩:“你就不能少装点东西!要是我哪天有事儿来不了,这么热的天你中暑了怎么办!”   后山小花园是情侣约会圣地,参天树木环绕,枝繁叶茂挡住教导主任视线,曲径通幽处远眺,夜风微凉,抬头繁星苍茫,身边恋人青涩。   他和穆时海只上去过一次,毕竟周围都是一男一女的配对,他们两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突兀。   下午四点才从学校出来,给李屿准发消息说自己还有事,下次再和他一起吃饭。转身拦住一辆出租,奔向最后一个地方。   “师傅,”一天滴食未沾的男孩弯腰痛苦捂着肚子,嘴唇失去血色大片苍白:“去二十三中。”   一脚油门启动,中年司机顺手丢来一个小面包:“小帅哥,吃点东西吧,你肚子响得跟放炮似的。”   二十三中在江石区老城,一到下午就开始塞车,整条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司机烦躁长按喇叭:“这他妈的,又开始了。”   “就在这里下吧师傅,”许迟川掏出钱包:“我走几步也行,前面路口您好拐出去。”   熟悉的建筑,熟悉的街景。   前面那家其貌不扬的米线店他和穆时海去过,左边的公交站他陪穆时海等过车,岔路口的那个大水坑还是没有修好,每次下雨积水车辆开过都会溅满一裤腿的泥浆,穆时海从来都让他走里面,自己挡在外头。   再走十米就能看见学校门口那条长长的大斜坡,斜坡旁的小叶榕还是绿盖如阴,夕阳将每一寸叶络都浸染地满满当当,零落疏离的树影被掉落地上的树叶浅浅遮住。   “崽崽,”那是早上在校门口没有等到穆时海的委屈,被他的小少爷一把抱住,贴在耳边安慰自己:“哥以后都早点来,看见没,就那颗榕树,保证你一来我就在那儿等你了。”   五点半正是初中放学时间,来来往往的小孩穿着同一款式的校服陆陆续续从校门出来,有两个少年扯着书包打闹追逐,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前面那个边跑边回头做鬼脸:“来呀!你抓不到我吧!”   几个小女生站在对面石排边上不停往他的方向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许迟川听见“好帅”“好高”“来找谁”之类的字眼,内心毫无赞同。   我才不帅,是你们是没见过真正帅的长什么样。   整整五个小时,夕阳沉斜到路灯昏暗,小叶榕下清瘦的少年,站累了就蹲,蹲累了就坐下,坐麻了就继续站着,始终没有离开一步。   不敢进去,近乡情怯。   分明哪里都是他,明明哪里都没有他。 第2章 有些人爱一次,已经把一辈子用完了   晚上八点半,沉迷于游戏激烈厮杀中的刘婺被咣咣咣的砸门声惊动,摘下耳机开门,是一张略带紧张的脸:“瞿淮?你怎么来了?”   “许迟川呢?”急匆匆进门却不见踪迹:“他去哪儿了?”   “小川啊?”刘婺一头雾水:“天没亮就爬起来走了,说自己有事儿,今晚不给他留门。”   “不留门?”心里危机感噌噌暴涨,扭头飞奔下楼:“要是回来了麻烦给我发个消息!”   瞿淮一边狂奔一边拨通王医生电话:“喂?王医生?许迟川最近有没有按时找你做心理咨询?”   “心理咨询?”王栩温厚的声音带着点疑问:“他上次不是说重新找了一家么?”   就知道这个小混蛋不会听话去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您,回头我还是带他来您这儿。”   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人,瞿淮只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找,跑遍学校所有角落,图书馆,法学院,自习室,甚至湖边湿地的小树林都钻进去看过,就是不见人影。但又不敢惊动其他人,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许迟川心理已经出现问题。茗湖畔的风刮得又大又冷,瞿淮满头大汗浑身僵凉,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郁晟儒。   想想好友安危,小狼崽咬着牙拨通男人手下电话,忐忑不安说明来意,心里咚咚打鼓。虽然是交易关系,但……这点小忙,晟爷还是会帮的吧?   郁晟儒帮了。   接他去男人别墅的车来得又快又稳,赵宁一脸恭敬请他坐下稍等。   一个小时后,赵宁带着查到的结果进了别墅。   瞿淮紧张的背都绷了起来,生怕下一句就是我们在XXX小巷子里找到了许迟川的尸体,或者在哪条河里把人给捞了起来。   赵宁看着他马上就要被自己吓死的模样连忙开口:“瞿少爷!您放心!人没事!就是……他不在岚省。”   “不在岚省,他在哪儿?”瞿淮人站了起来。   “在隔壁江恭市江石区的一个初中门口。”   心里石头稍稍落地,应该是重回和那位的旧地了。然而下一句却让他竖起一根根寒毛:“不过看他手机的消费记录,半个月前买过一把瑞士军刀……可能是带走了。”   这破孩子不会是想和过去告个别就自杀吧!   “谢谢你赵宁哥,我现在就去。”拔腿就准备往外冲,却被郁晟儒黑着脸拎住衣领不放:“你去哪儿?”   “我去找他。”   “他那么大个人了不知道管自己死活?要你操心?”一口老醋终于咽不下去。在一起几个月头回求他办事居然是是为了别的雄性生物,现在还要大晚上跑去找人,郁晟儒心说你把我当成摆件了:“不许去,都几点了明天再去,现在给我老老实实上楼睡觉。”   死活挣脱不开男人的手,瞿淮急了:“郁晟儒你放开我!讲点道理行不行!许迟川有抑郁症!”   犟着脖子毫不退让,两个人都不说话,还是郁晟儒先败下阵;“行行行,去去去,我和你一起去。”   岚省黑白两道响当当的晟爷,破天荒地头一次,陪小情儿大半夜出门找人。   赵宁早早嘱咐江恭的兄弟把人照看住别跑了也别自杀,但整整四个小时,许迟川都没有换地方。   紧赶慢赶终于到二十三中,还没走近就看见那个站在榕树下的背影,月光疏影踔落,漏在他肩上,单薄又固执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仰头目光没有聚焦,虔诚又绝望。   脚步放轻悄悄靠近,瞿淮不忍心叫他,戳破梦境把人拉回现实。这一刻的许迟川是快乐的,无知无觉的痛苦被虚幻的甜蜜包裹,每一寸都是不必醒来的美梦。   一米之外,就这样安静的等着。   伤痛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如同许迟川不能明白他失去双亲的痛苦,他也不能体会许迟川生离挚爱的难过。   月如无恨月长圆,人间爱恨,无关风月,一概不知。   “瞿淮,”喉咙干涩,每一个字都在胸腔发疼:“以前他找不到我,就是在这棵树下面等着。他走了,没人再等我。”   “我试过的,我什么都试过的,可是没有用,只要他是穆时海,什么办法都没有用。”   “我不能离曾经有他的地方太近,因为现在没有他了;   但也不能离的太远,如果他有天回来,我怕我没有找到他。”   “我知道无论走多远,只要一个念头,万水千山的距离,我都会跋山涉水地回来。穆时海给的一切在这里,我的灵魂就在这里。”   “有人和我说,忘不掉是因为时间不够长,新欢不够好;   但每过去一天,他就在我心里多活一天;   每次有人和我说喜欢说试试,我总是非常委婉动听的拒绝,心里却在想,除非你是穆时海。”   慢慢蹲下抱住双膝,眼泪滴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痕,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无路可去。   瞿淮很想张嘴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不能轻描淡写地安慰说一切都会变好,也不能疾言厉色的指责许迟川软弱。   有些人爱一次,已经把一辈子用完了。   “我真的太喜欢他了,”男孩在笑,笑着抹了把泪:“可是我们遇见的太早了。”   “他们说如果梦见一个人,要么是他很想你,要么是正在慢慢忘记你,”蓄满泪的眼眶泛红,瞳孔失去聚焦,呜咽里带着一点不被察觉的害怕和委屈:“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是,不是的,”瞿淮笨拙开口适时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一定是他也在想你;”   “两年了,再等等,他会回来的,”慢慢靠近好友:“但你得好好活着,只要活着,总有再见到的一天。”   “哪怕是他真的不要你了,”瞿淮的言语里带着他一贯的冷静:“这话也要等到他亲自开口说。”   “你的世界里承载两个人的重量。你不可以一个人决定。”   肩膀在发抖,灵魂被撕毁被炙烤,心底一遍一遍大声呼喊,捍卫所剩无几的信心。   我们没有分手,我们只是暂时分开。   至少要等到他回来,亲自对我宣判。   见他身体放松,瞿淮适时递眼色给赵宁,一掌劈晕,扛上车打道回府。郁晟儒上前脱下外套把小狼崽裹得严严实实:“衣服穿好回去睡觉!你要是感冒了我就操死你。”   一夜无话,直至天光大亮。   许迟川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别墅书房,打开门看见一个黑衣黑裤的男人站在屋外,恭敬却强硬:“同学,我们大哥发了话,醒了就送你离开,车在门口,请吧。”   “瞿淮呢?”   “和我们老大在一起,你放心,他绝对安全。”   别墅外停着一辆辉腾,刚要上车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慢着。”   回头,是昨晚带着瞿淮来找自己的男人。   郁晟儒走下台阶,极有压迫感的身高与气场叫人不敢放肆:“许迟川?”   “是,”心里害怕面上却不肯显露:“昨晚谢谢您。”   “不用,我只是看在瞿淮份上才管你这点儿小事,”男人锐利的眼如犀利鹰隼:“但是小朋友,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知道昨晚如果我不出面,他很可能拦个黑车去找你,如果路上出了事,你负不起责。”   “明白了吗?”   “明白,谢谢晟爷。”   合眼坐在副驾驶,耳边还是郁晟儒那句“你负不起责。”   “谁让你坐这个的!”是穆时海发现他坐摩托车的生气:“路上出事了怎么办!”   “可你在等,我赶时间才……”   “那也不行!”小少爷负气往前走,他委委屈屈跟在后面,穆时海突然转身一把扯过自己抱进怀里,手劲大得吓人,余怒未消:“再有下次我真的生气了!”   摸索手腕上的表,想从外物借来些底气,撑住独木难支的决心。   日月山河还在。   要等。 第3章 这个故事,是从哪里开始的?   青大王牌专业,一法学二金融,以专业难度大作业多闻名全校,令人闻风丧胆,课程是最多的,考试是最难的,头发是最少的,绩点是最低的。哪怕已经经过大一一年的搓磨,大部分学子在面对不苟言笑的教授时依旧心惊胆战。   许迟川刚回学校就被告知噩耗,昨天杨教授点名发现他逃课了。刘婺和陈可暄一脸沉痛:“去吧小川,老杨说了,你得去办公室找他一趟。”   学院三楼办公室,杨教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小孩,胆肥了呀,我的课都敢逃。   “许迟川。”   “到!”小孩挺胸收腹站得笔直,不敢直视老师:“老师我错了!”   “说吧,逃课干嘛去了?见女朋友?”   “……不是。”   “不见女朋友你跑个什么劲?”杨教授推了推老花镜:“去把笔记补上,期中考试没有九十分就算你挂科!”   “……好的。”深深鞠一躬:“谢老师不杀之恩。”   学院离宿舍楼很远,平时上课全靠共享单车和校车续命。刚进宿舍大门瞿淮电话就来了:“在哪儿?”   “寝室楼下。”   “正好,别上楼了,去大门等我。”   “干嘛?”   “下午两点约了王医生,现在去。”   “我……”   “你说个不字试试?”清冷的嗓音里全是暗戳戳的威胁:“我大半夜跑去找你,你还不听我的话?”   “但……”   “别说那些你用了一千八遍的烂借口,”电话里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身后:“回头,我们现在就走。”   直到被押上公交,许迟川还想着试图逃跑:“不是,我,我没准备。”   “你不用准备,带人去就行了。”   “心理咨询好贵,”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我没钱。”   “不用你给钱,”瞿淮堵回他的话:“这是我拜托郁晟儒找的医生,打了折的。”   “说到这个,”许迟川饶有兴趣打探好友八卦:“你和那位……晟爷,是什么关系?”   清透的脸颊有一抹浅浅绯红,却不肯被主人正视:“交易关系。”   “就这样?”   “就这样。”   许迟川揶揄瞧他,早上郁晟儒那一出可不光是为了警告自己,敏锐如他还嗅到大佬身上飘香十里的酸。   傻小狼,人家可不是把这当交易来做。   “崽崽,”有女孩来借笔记本,被穆时海正好撞见,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简直能拧出一缸酸醋:“不许借给她看,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想起以前,心底封冻的冰面被砸出一个大窟窿,底下带着冰碴碎沫的水翻腾上岸流过遍地,严寒刺骨沁凉。   “王医生,”瞿淮拽着许迟川进咨询室坐下,男孩步伐机械,身体变得僵硬:“我们来了。”   “好,”整个室内被暖黄和米白色粉刷,桌台上的薰衣草散发淡淡清香,王栩面容温和,大褂里驼色毛衣干净整洁,无端带给人一种亲和力。   然而许迟川呼吸骤然变得急促困难,指节泛白几乎要把手背抠破,白色大褂在眼前变成铺天盖地的红,无边血色蒙蔽眼前一切景象,世界天旋地转,尖锐刺耳的谩骂与讥笑在践踏他的理智和尊严。   “同性恋都是疯子!”   “喜欢男人的男人,都是恶心下流的变态!”   “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正常?”   “小川,你听话,你只是病了,我们去医院看病。”   “听话,有病就要治。”   “说啊,”来自地狱的声音蛊惑自己认罪伏法,将他狠狠踩在脚下:“说你知道错了,说你不喜欢他;”   “说了就放你出去。”   我没错。   被无视的施暴者恼羞成怒,狠狠一耳光甩在脸上,巨大红肿的五指印顿时浮现,被打歪的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滴血,黑暗浑浊的暴室,被捆在椅子上的男孩摆正身子,冷汗湿透衣衫,眼神里只有倔强的倨傲,每个字都是挑衅:“我……没……错……”   我只是喜欢他。   我没错。   “许迟川?许迟川!”浓雾退散,睁开眼是一脸焦急看着他的瞿淮:“你怎么了?别吓唬我!”   “没,没事,”悄悄抹掉手心的汗,端正坐好:“我没事。”   “小淮,”王栩下了逐客令:“你去办公室等我,我和他单独聊聊。”   “好。”   房间里只剩他和面前的医生,死死抓住椅子掩饰紧张,王栩却没说话,脱掉白大褂收进抽屉,又递给他一张湿巾,语气温和:“擦擦吧,额头有汗。”   “谢谢。”   “要喝什么?”王栩拿出几个漂亮的罐子:“红茶、绿茶还是花茶?或者我给你煮一壶水果茶?”   “红茶就行,谢谢。”   馨香馥芳的透亮红汤有股松香气和桂圆香,许迟川脱口而出:“这是正山小种?”   “是,”王医生微笑看他:“你懂茶?”   那双好不容易亮了点的眸子又暗淡下去:“一点点。”   “那很好,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品茶,我家还有一饼二十年的老白茶,下次见面带一点煮给你喝。”   许迟川放下杯子双手抱肘作出防备和进攻姿态:“我答应了要来,就不会食言,但有些事我想我们应该说清楚;”   “第一,我没病,”   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不像刚刚惶恐不安的惊弓之鸟,反而像一只露出爪牙和利刺的小兽:“第二,我是个同性恋,喜欢男人。”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来自心里最深处的报复快感酣畅淋漓,他等着这个医生撕开表面伪装的教养,露出满口獠牙与嫌恶。   但王栩只是吞下热茶,慢悠悠盖上茶杯,轻飘飘回他一句:“好巧啊,我也是同性恋。”   “什,什么?”   “我说,我也喜欢男人,”面前的医生坦然宣之于口:“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有人说同性恋是错的,那是他本身出了错。”   “愚人用尊严作大氅遮盖愚蠢,他们以为贬低取笑别人是获取优越感的捷径,其实是最跳梁小丑的把戏;”   “小川,你没有错,”医生温吞却坚定地包容眼前男孩的尖利:“你只是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有错?”   “别怕,”王栩的声音有种堪比镇定剂的魔力:“这不是看病,也不是治疗,是你自己在找寻一个出口;”   “一个和人分享的出口。”   被安抚的男孩慢慢停止发抖,嘴唇颤动,用力发声,却感觉说话的能力被剥夺,如何努力都不得要领。   “我知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没关系,我们有大把的时间。”   “那么,”男人姿态放松,语气松快如同老朋友闲聊:“这个故事,是从哪里开始的?” 第4章 初见   在遇见穆时海的第六年,那个在许迟川心底埋了六年,已经旧到发黄的秘密终于得以终见天日。尘光退散,现出第一片枯叶掉落的痕迹,六年里两个人极有默契地守口如瓶,不管是以前的陆淼一还是现在的瞿淮,全都未曾提及。   那是只属于他们的开始,命盘启程轮转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仲夏八月,江恭依旧酷暑难耐,万里无云的天挂着一颗炙热膨胀的大火球,城市如密封在蒸笼里的一摊面团,高温漫延街道的每个角落,烈焰炙烤滚烫的瓷砖,流浪狗宁愿冒着被棍棒驱逐断腿的风险,也要躺在商场门口偷来一点凉爽,伸出一长截软红的舌头,粗气直喘。   蓝湾小区一户普通住宅的书房,许迟川拿着打满红勾的学习计划表又蹦又跳,脸上两个小酒窝因为激动而抿成一道线,终于做完沈斯静布置的所有任务,不用再每天八点起床背单词背古诗,也不用预习下学期的课程,除了每天必写的书法,再没有任何任务可以束缚他。   冲出房间,许迟川直奔客厅座机,兴冲冲拨电话打给陆淼一:“出来玩儿,小爷自由了!”   “哟,”听筒里传来一道清亮的男声:“快开学了,学霸作业终于写完了?”   “写完了!沙区广场的篮球馆见!”   “行。”   卧室里沈斯静正对着两盆栀子发愁,天气太热枝条叶子全都蔫成菜干儿,许迟川推开门,一颗茸茸探进来,脸颊上两颗小酒窝笑得清甜:“妈,我出去一趟。”   “去吧,下午韩煜表哥要来,中午早点回来。”   “好。”   上午九点,球馆内已经人声鼎沸,空气里热汗与喝彩声混合成一片,许迟川叉着腰,汗珠划过下巴打湿球衣,水润潮红的脸满是黑线,瘪着嘴死死瞪着眼前三步上篮的身影,这是他被陆淼一抢的第七个篮板,后悔在心底直线飙升突破上线,到底是哪儿想不开,要和这个人高手长的人形投篮机一起打球?   砰!球穿过篮框落地。   ……第八个。   “陆淼一!”许迟川两道黝黑的眉瞬间拧成绳条,想把这混蛋玩意儿勒死:“有点良心没有?小爷我半个月打的第一场球,光跟在你屁股后面捡剩饭!”   “别生气嘛,”陆淼一伸出手摸摸他的头,嬉皮笑脸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欠揍:“让沈阿姨多买点牛奶给你喝,不长了可怎么办?”   “呸!”许迟川剜他一眼:“你才不长了!你都一米八了还长什么长!”   “好好好,长长长,一定长,还想去哪?滑冰去吗?东原中心新开了一家冰场,完事儿还能吃个火锅。”   “火锅?好呀,冲个澡再去,衣服带了吗?”   “带了,毛巾我也拿了,就是上次你睡我家用的那根。”   “好。”   雾气蒸腾的浴室,细小透亮的水珠划过许迟川细白光滑的锁骨,沿着清瘦的脊背一路下滑,混合泡沫一起冲进下水道。伸出手捏捏自己肚子和胳膊上的软肉,盼望有天能一觉醒来变成肌肉。   陆淼一已经洗完等在门口,看见他出来先是一愣,随即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小川这衣服一看就是沈阿姨给你买的哈哈哈哈哈……”纯黑色T恤不带一点花纹,一素到底。   “这叫极简风!”许迟川极力维护自家太后的审美:“不懂欣赏!”   “诶诶诶好我不笑了!别拧我胳膊!嘶!疼!”   两人从篮球馆出来一路打闹又追又跑,谁都没注意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正朝这儿走来,声音极有辨识度:“好巧呀,许迟川。”   晴天霹雳!   两人眼神对视,同时读出彼此的惊恐和震惊,僵直的脊背一点点龟裂粉碎,江恭太小,滑个冰都能遇见这个大小姐,怎么就碰见她了!   “……巧。”   江荟羽一脸笑意,明眸皓齿间跳动着开心,娇气的峨眉完全藏不住看见心上人的喜悦,学校里许迟川总躲着她,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就是拿人太多做借口,现在在校外,总不会不方便了:“你们要去滑冰吗?一起呀!”   许迟川懵了,那还不如让他直接在冰上摔死!一记眼刀剜向陆淼一,满是威胁和利诱:搞不定她你就没有作业抄了!   “不巧不巧,小公主,我们约了别人,”陆淼一立马拉上他转身狂奔:“还是下次吧!”   一口气蹿过两条马路,许迟川还想再跑,陆淼一蹲在地上大喘气,说什么都不肯再动:“别,别跑了,她,追,追不上的。”   “长,长这么大,这是你最机灵的一次。”   “没,没骗她。我,我走之前,林月那头母老虎打来电话,叫你去她的甜品店吃蛋糕。”   许迟川眼前一亮:“林月姐姐?”   “嗯。”陆淼一咬牙切齿:“就是那个老巫婆。”   “算了,下次吧,下午韩煜表哥要来,我妈让我早点回家。”   “那还去滑冰吗?”   “不去了不去了,万一撞上江荟羽,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老躲她干嘛?”陆淼一一脸幸灾乐祸:“我看这小公主挺喜欢你的,不如从了她?你也不亏。”   许迟川想揪起他耳朵咆哮,那让她喜欢你一个试试!   “那我走了,”陆淼一伸出手拦住一辆出租,招呼司机靠边停车:“过马路注意安全,开学见。”   “嗯,开学见。”   回家的公交站修在商场对面,马路上的人行道却被摩托电动车和公交塞成一锅粥,尖锐刺耳的鸣笛声响彻天灵盖,许迟川捂着耳朵,转身抄近路穿过还在施工的小巷,碎砖破瓦的地面全是乌漆麻黑的水泥,一脚下去泥点子溅满白色球鞋。   ……刚刷的鞋又要重新洗了。   “艹!堵住人!别让他跑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呵斥声,言语间极尽辱骂,脚步声由远到近越发急促嘈杂,许迟川猛地回头,顺着声音折返巷口,扒着墙缝探出头,四五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表情凶恶,手上拿着家伙,有见过能叫出名字的棒球拍,还有带在手上叫不出名字的铁疙瘩,一群人死死堵住中间被包围的男生,把人逼到角落,退无可退,无路可逃。   带头的寸头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大板砖,眼看就要拍到男孩头上,许迟川急中生智,一声大喊:“警察叔叔!”   啪嗒!   猝不及防的一嗓门儿吓得寸头手一抖,手上的砖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寸头满腔怒火愤然回头,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坏他好事儿。   墙角探出一颗清秀的脑袋,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凶狠的眼神吓了许迟川一跳,捕捉到空气中一股恶意朝自己倾袭而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扯开嗓子大喊:“警察叔叔!这里有人打架斗殴!要把人打死了!”   ……寸头脸青了,妈的这小孩儿一定是个憨批,你倒是跑呀!站着喊算怎么回事儿!   “胥哥,咱们走吧,”拿着棒球棍的小黄毛有些害怕:“等会真把警察叫来了。”   “妈的,”叫胥哥的寸头啐了口痰,狠狠撞了男孩一把,将人推翻在地,满脸嫌恶:“算你小子走运,回头再找你算账;”   “记住,给我老实点,在家对我小姨客气些,在哪老子都能找你麻烦。”   巷子骤然变得空荡,地上一片狼藉,板砖碎块和木棍挡在路中间,许迟川绕开满地的凶器,慢慢靠拢,伸出一根细白的小手指头,戳戳靠墙边上一动不动的男孩:“你没事吧?”   地上的人抬起头,鲜红顺着额头流下,吧嗒滴落在地,溅成一朵妖异的血花,锐利分明的下颚线透出三分凶狠的痞帅,山根峻挺眉眼如星,可惜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破坏了美感。许迟川咂舌,这得多大仇才舍得对这么帅的脸下这么重的手。   “你流血了,”许迟川摸索完身上所有口袋,终于在外套里搜刮到一个创可贴,蹲下递到他眼前:“你流血了。”   “手,”男孩缓缓从嘴里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嘶哑的声音下掩藏着微不可查的隐疼:“动不了。”   “啊?”许迟川低下头,看见两只胳膊以极僵硬不自然的姿势垂落在腿边,黑色短袖浸出湿痕,刺眼的红沿着右边臂膀缓缓下流:“哥们儿,你这得去医院啊。”   “不去。”   “……那,我帮你贴上?”掀开男孩的额发,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十九世纪立体浮雕的艺术品,完整呈现在许迟川眼前,可惜额头上的血痂太狰狞,带一点暴力的血腥,创口贴上的海绵宝宝图案配上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奇怪:“有点疼,忍一忍。”   “谢了。”   “不客气,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我等人,”少年仰起头,试图咧出一个笑,却不小心牵扯嘴角的伤,犀利修长的眉眼软下一点弧度:“刚才多亏你,你叫什么?”   一双亮如黑曜石的眸子黑得发颤,看得许迟川心口一震:“许迟川,迟到的迟,山川的川。”   “我叫穆时海,”薄唇轻启交换姓名,黑漆漆的眼像万里无云的长夜暗空:“时间的时,山海的海。”   “穆时海,”许迟川笑了一下,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个成语:“百川归海。”   穆时海还想说什么,对话被匆匆赶来的叶璟打断,鸭舌帽下两只丹凤眼凌厉如剑,飞奔扑到穆时海面前,一脸心焦:“他们走了?海子你没事儿吧?”   “没事,”穆时海吃力地摸了把脸,汗水混合灰尘和血迹糊在手心:“一点破皮而已。”   “这他妈还叫没事,”叶璟急得抓心挠肺:“找个诊所消毒,现在就去!”   “!是该走了!”许迟川看看表,时针已经走过十一点,完蛋,韩煜应该已经到了,顶着毒辣的紫外线撒丫子开跑:“我还有事儿,你俩慢慢的,对了帅哥!手别沾水!最近别吃海鲜!”   黑色衬衫逐渐消失在穆时海视线,烈日灼热光线刺眼,晕出一圈模糊细碎的光影。 第5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叶璟在心里把殷胥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小心翼翼扶起穆时海:“怎么样?还能不能走?妈的,老子该再跑快点儿,穆少爷什么被人揍成这样过?”   “小伤,和我上次给他脑袋开瓢比起来,这算轻的。”   叶璟的表情跟看见苍蝇沾屎一样嫌恶:“带打手埋伏堵人,殷胥这个小畜生,和他小姨一样恶心——不然还是我背你?”   “不用,”穆时海拒绝地很干脆:“穆兴勇出差了,我不回家住,你爸在家吗?”   “不在,局里有大案,老叶同志已经小半个月没着家,只有我奶在。”   老叶同志原名叶严臻,江恭市市局刑侦专家,也是叶璟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一面的不称职父亲,一颗心扑在惩恶扬善迷雾扑朔的各大案件,导致自己没了老婆儿子没了亲妈,从父母离异这一点看来,他和穆时海倒是很同病相怜。   但他比穆时海幸运,至少他爹没有婚内出轨,没有在老婆怀孕时大打出手;也没有各种小三小四小五一路排到小十八,叶严臻唯一的情人就是工作;更没有给他造个便宜弟弟出来抢父爱,还和前妻生的儿子快处成仇人。老叶虽然不怎么着家,但在作风问题上还是很靠谱的,虽然叶璟很不理解,他爹这样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怎么会和穆时海他爸是朋友。   “收留我几天,等开学我再回去。”   提到开学,叶璟感觉自己刚压下的火儿正扑腾扑腾重新熊熊燃烧,脑门突突作响:“真要转学?那件事儿就不是你的错!就算你有错,凭什么走的不是他殷胥?真要转学也不能去二十三中啊,那破学校重点都不是,和八中天壤之别的好吗!”   手臂上疼痛连绵不绝,失血过多的嘴唇变得苍白,穆时海一声冷笑,嘴角讥讽尖锐如刀:“她都恨不得我直接辍学,还能选什么好学校?哪天我暴尸街头才最合她心意。”   热浪翻滚挟带蝉声嘶鸣的燥意,水泥路上两道深浅不一的印迹蜿蜒蔓布,身后尘土飞扬,又趋于平静。   许迟川到家时韩煜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金丝边框眼镜泛着金属色的冷光:“小崽儿,去哪儿玩了?”   “哥!”许迟川扑上去抱住韩煜胳膊:“和陆淼一打球去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学?”   许家四个小辈里许迟川最小,韩煜排老大,青大物理系二年级在读,平日总绷着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一言一行都是做学术研究的冷静和理智,一双狐狸眼如长剑收鞘的锐利,小时候几个孩子闯祸打碎了奶奶家的玻璃,韩煜眼皮一抬,许韶和许叡蹲在墙角瑟瑟发抖,只有刚满五岁的小迟川跌跌撞撞迈出小短腿,两只手抱住韩煜,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古灵精怪,脆生生开口:“哥哥别生气,我们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边说边往韩煜身上爬,惹得韩煜绷不住脸笑出声,眼角怒意冲淡,抱起他出门买糖,留下七岁的许韶和许叡待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从长辈到小辈,许迟川都是家里受宠的孩子,韩煜高三那年,拿到江恭市唯一一个直保青大的名额,学校奖励一万块钱奖学金,韩煜扭头就带着刚小学毕业的许迟川去了泰国,回国时两对家长看着已经晒成非洲黑人的两兄弟,哭笑不得。   “和你们一样,我记得你下学期初三?想好高中选什么了吗?”   “文科呗,”许迟川端出象棋盘,招呼韩煜对弈:“我数学那么差,念理科不等于自杀?”   “还是想学考古?”   “嗯!一直都想。”   韩煜失笑,手上的炮差点放错位置,这个弟弟一点都不像他们家的其他几个孩子,大部分基因还是继承了舅妈,生性炙热浪漫,固执又天真。   “那你好好努力,江恭本市的南大考古专业可是全国第一。”   “好,嘿嘿,将军!”小孩儿眉眼弯弯笑得得意:“哥你输了,我要喝营养快线,香草冰淇淋味的。”   “……小兔崽子,等着,现在就去。”   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说话,韩煜嗯嗯啊啊地应着,一边听许迟川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发生的各种糗事,一边不停看手机回消息,眉宇间的温柔就要冲进屏幕。   “哥,”许迟川突然凑近,露出“我很机智”的表情,吓得他手一滑,差点摔了手机:“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哪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嫂子好看吗?”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别问东问西,关灯睡觉。”   “……哦。”   夜色阑珊,手机屏幕闪烁微光,枕头边传来绵长平稳的呼吸声,韩煜躲进被窝解锁手机,短信里显示好几条未读。   —你怎么不理我了?   —宝贝?你睡着了?   —好吧,那晚安。什么时候回学校,我去火车站接你。   —不许和你弟弟盖一条被子!   合上手机把头埋进枕套,韩煜绯红的双颊满是幸福的沉醉,小崽子没说错,他是谈恋爱了,不过对象不是姑娘,而是个男人。   谁都不能吐露,就算是许迟川也不能,见不了光的爱情让韩煜倍感甜蜜却也心生惶恐,深渊之下,能苟延存活多久?   辗转反侧,整夜难眠。   上大学后韩煜只见过许迟川两次,有心弥补从小宠着长大的小崽子,两人天天野在外头撒欢,带着许迟川把游乐园和水上乐园通通玩了个遍。开学前夕,许宥华和沈斯静开车送行到火车站,许迟川拿出一个精美包装的小袋子,里面装着韩煜喜欢的乐高:“哥,寒假来玩儿,我们去仙女山堆雪人。”   “好,”挥手和舅舅妈妈告别,韩煜低下头,抱一抱已经快有他下巴高的小孩:“要好好念书。”   “知道。”   “和同学好好处,别打架。”   “放心吧。”许迟川脑海里骤然闪现几天前那张带血的俊脸:“我可受欢迎了。”   人口破千万的江恭,重逢的可能性如蜉蝣撼树,浊浪淘沙,想再见穆时海一面的愿望被悄悄投湖,晃晃悠悠荡起圈圈涟漪,随后悄无声息,叶落无痕。   所以无论如何也没把陶一鸣嘴里新来的八中转校生和三天前还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联系起来,许迟川收完暑假作业敲开办公室门,抬头就看见一双无比眼熟的眼睛正似笑非笑盯着他。   哗啦!许迟川手一抖,作业本撒了一地。   “来了?正好,介绍个人给你认识,”陶一鸣背过手,大腹便便的肚子一晃一晃:“穆时海,八中转来的,这学期你俩搭伙做同桌。”   许迟川没说话,死机的大脑还没重启成功,盯着眼前这张面冠如玉淤青尽消的脸,如果不是面前这条无力垂落的右胳膊,几乎要怀疑几天前的相遇是他臆想出来的梦,不然就是还活在梦里没醒。木然伸出手狠掐一把大腿,眼泪瞬间飙出一米远。   穆时海刚看完陶一鸣放在桌上的花名册,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许迟川的大名。嘴巴一张一合朝许迟川做口型,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别、说,认、识。   “你,你好,”许迟川硬着头皮伸出手:“我叫许迟川。”   “穆时海,”薄茧擦过掌心,激起皮肤小片颤栗,少年感干净却低沉的嗓音毫无防备闯入许迟川的耳朵,晶莹透润的耳垂瞬间变得通红:“静穆的穆,时间的时,百川归海的海。”   “行了,”陶一鸣朝两人下逐客令:“带你新同桌回教室,顺便把岳雪给我叫来。” 第6章 十宗罪   前脚刚出办公室,许迟川再也忍不住,转身把穆时海抵在柱子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迫不及待要一个说法:“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怎么来我们学校了?”   穆时海轻描淡写:“转学啊,这是缘分。”   “谁问你这个了!”许迟川一着急,抵在瓷砖上的手不小心碰到穆时海的右胳膊,嘶”的一声从头顶上方传来,赶紧移开身体把人放出来,才发现两人靠得太近,稍微用鼻子嗅一嗅,就能闻到穆时海衬衫上薰衣草洗衣液的香味:“轻点儿,疼。”   “那你老实说,”一把揪下挎在他右肩的书包背在身上,许迟川仰起头,黝黑的发旋清晰暴露在穆时海视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   “真不知道,”穆时海一脸无辜:“知道那天就告诉你了。”   遗传沈斯静天生精准的直觉,许迟川对谎言嗅觉一向敏感,两人对视,穆时海漆黑的瞳仁清澈坦荡,立马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省点麻烦。”还想再说什么,穆时海先发制人把话堵了回去:“先去教室,来日方长。”   “许迟川!”江荟羽一溜小跑从隔壁办公室里出来,天蓝色的裙摆撩起细小的气流,明眸皓齿间笑意浮动:“开学典礼上国旗下的讲话,李老师选了我们俩。”   “我知道,”许迟川悄悄后退一步,和穆时海肩并肩:“李老师也告诉我了。”   女孩伸出手,一张稿纸孤零零飘在空中,精致的眉眼间露出一抹不可忽略的强势:“那跟我去二楼的活动室,我们练习一下。”   话音刚落,许迟川又往后一大步,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散发着拒绝,中间隔出一条银河,假装没看见那只还停在半空中的手,指一指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穆时海:“新转来的同学,老陶让我带回教室,下次吧。”   江荟羽转头,穆时海站得笔直,冲她微微颔首。深色的宽松深色工装裤挡不住两条笔直如挺的大长腿,简单的浅色T恤愣是被穿出了T台走秀的气场,俊邃的眉眼像无垠神秘的黑洞,藏匿着深不见底的深渊。略带审视的目光像一面透视镜,男孩靠着墙手插在裤兜,坦然以对,四目相对时甚至还对她十分绅士地露出一个浅笑。   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知名的抵触,一股浓烈的不安迅速从心底上升,这张脸帅得太扎眼,但这不是个丰神俊逸的翩翩公子,是伊甸园里诱人堕落犯罪的苹果,散发着危险的曼陀香,剖开明艳鲜亮的外表,内里全是黝黑致命的毒罂粟。   娥眉紧蹙还想说些什么,广播里突然传来欢快的上课铃,许迟川如获大赦,转身头也不回往教室跑,白衬衫如一阵风似的刮过瞬间消失在过道,江荟羽气得跺脚,分明就是不想理她!还费力找什么借口!   初一进校开始,容貌清隽阳光绅士的许迟川就是他一眼锁定的目标,从小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却狠狠栽了个跟头,不管是毫无理由的针对,还是娇气粘人的怀柔政策,许迟川都毫无反应,甚至一次跑得比一次快。   被丢在原地的穆时海:……   许迟川推门而入,四十来人纷纷抬头,讲台上守自习的岳雪面容微沉:“你不会喊报告了?”   “抱歉抱歉,”许迟川扶着门喘气:“跑得太着急不小心忘了,对了班长,老陶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岳雪脸色微变,合上书匆匆走出教室:“知道了,进来吧,快点回座位。”众人眼睛还直勾勾盯着门口,许迟川一脸莫名其妙,一把逮住正要出门的吴侨:“我脸上有东西吗?”   吴侨伸手一指:“你后面……”   背后传来穆时海阴测测的声音:“你该问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许迟川转过头,对上黑成锅底灰的脸,穆时海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跑得够快啊,死道友不死贫道,人家小姑娘那么喜欢你,唔……”   “闭嘴!”许迟川伸出手,捂上穆时海的嘴:“她那是喜欢我?她那是喜欢折腾我!”说完头也不回,转身自顾自走进教室。   第二次被丢下的穆时海:……   办公室里,陶一鸣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一脸局促不安的岳雪,女孩眼眶通红,声音隐隐带着哭腔:“陶老师,我……”   陶一鸣看得有点心软,但想起上学期的事儿,又瞬间硬起心肠,语气里是不容质疑的果断:“做个交接吧,我会宣布是你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主动请辞班长的职务。”   岳雪如遭雷击,眼眶里打转的泪再也忍不住,瑟瑟抖落抽泣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上学期会鬼迷心窍,冤枉许迟川期末考试作弊?   “岳雪,”陶一鸣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这两年班长你做得很好,尽管偶尔行事过于偏激,但我不否认你是一个负责的班干部;”   “人都有缺点,某些阴暗和龌龊的想法是人之常情,”陶一鸣扣扣桌子,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任课老师全都出去开会,学生也被他都支走:“特别是,嫉妒。”   岳雪一颤,脸色骤然惨白,死死咬住下嘴唇,原来陶一鸣什么都知道!   “从初一开始,许迟川处处都压你一头,不忿和不甘,都可以理解,但是理解,不等于可以谅解;”   “你知道你和许迟川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如果你们处境调换,换成你是班级第一,他是千年老二,许迟川永远都不会做出往你桌子里塞小纸条,污蔑你疑似作弊的行为;”陶一鸣坐直身体,表情严肃:“你总是很嫉妒,为什么每个老师都很喜欢许迟川,连沈乾松那样的泼皮学生打架时都会先护着他,现在我回答你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可以拒绝太阳,追逐阳光和温暖,是人的本能。”   “你是什么样的人,你看到的世界就是什么样。”   岳雪眼神空洞呆滞在原地,脸上爬满干涩的泪痕,陶一鸣撕开一包纸巾递给她:“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调整好心态,半个月后班长我会重新再选,这件事到此为止,希望你能记住老师今天说的话。”   “出去吧,洗把脸再回教室。”   岳雪鞠了一躬,喉咙沙哑:“谢谢老师。”转身走出办公室反手关上房门,眼角泛红,泻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恨意。 第7章 穆少爷   二十三中作为之前长安机械厂的子弟学校,没有自己专门的操场,只有一块和隔壁一小合用的野草地,坑坑洼洼的地面,天晴时是跺一跺脚就扬起满鞋灰的泥巴地,下起雨就是泥浆浑浊的插秧田,空旷的场地回荡着校长椒盐塑料味的普通话,黄婧掏出暑假新买的MP3,和刘艺余一人一边分享耳机,偶尔惊鸿一瞥,悄悄看一眼最后一排的穆时海,再回过头,两人默契交换一个激动的眼神。   “可惜我已经有谢子煌了,”黄婧颇为惋惜,她和谢子煌从小一起长大,是双方父母默许的青梅竹马:“艺余,你喜欢他吗?我帮你去要QQ?”   刘艺余双眼放光,噗噗向外冒着粉红泡泡:“喜欢!”   黄婧拉过刘艺余的手,两个小姐妹亲亲热热,丝毫没发现身后有人正一脸不爽,谢子煌浑身上下散发着老陈醋的酸味,连一向缺根筋的杨虞都闻到了:“老谢你怎么了?”   “没事,”谢子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视线转移到假想情敌身上:“就是觉得头上有点绿。”   朝阳斜辉散落在青幽的绿草,润透一地金黄的釉。许迟川清朗干净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回荡在操场。穆时海注视着讲台上并肩站立的一男一女,清纯的浅蓝衣裙和干净的白色衬衫交相辉映,江荟羽眼波流转,一直瞟向左边专心念稿子的男孩。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右臂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他还有仇没报,穆时海揉揉胳膊,眼底阴鸷翻滚,掏出手机编辑信息,按下确定键,显示短信发送成功。   高石坝偏僻小巷里一家毫不起眼的破网吧地下,房顶灯泡黯淡无光,钨丝一闪一闪,纹身缠绕半个臂膀的男人正靠在沙发椅上抽烟,脸上一条蜈蚣似的刀疤显得凶神恶煞,茶几上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划开解锁,男人露出满意笑容。   From 海:   三哥,下午放学,我们见一面吧。   “老大,”一个鸡窝头一脸谄媚:“看您挺高兴,有好事儿?”   “有,”男人收起笑容,脸上刀疤显得格外狰狞:“通知楼上,今天下午不营业,有贵客来。”   开学典礼结束,乌泱乌泱的人群一窝蜂涌向南楼的小卖部,肩并肩肉贴肉,许迟川从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挤到冰柜跟前,艰难回头:“你们两喝什么?”   陆淼一举手:“我要可乐!百事的!”   “穆哥呢?”   穆少爷随手一指,精准命中最贵的瓶子:“就那个,NFC。”   万恶的资本主义果然招恨,许迟川白眼一翻:“……买不起。”   “我请,”穆时海拿出钱包,一沓崭新连号的百元大钞赤裸裸暴露在两人眼中:“要喝什么自己拿。”   “……那我能把小卖部搬空吗?”   “可以,”穆时海掏出一张银行卡:“问问老板有没有POS机,支持刷卡吗?”   许迟川掂量掂量手里的营养快线,计算着用这个把穆时海砸晕,再塞进冰柜冻起来的可能性有多大,打倒资产阶级人人有责。结账时老板娘格外热情,满面春风,看向穆时海的表情就像看一只嗷嗷待薅的大肥羊。   北楼是二十三中的行政楼,为了毕业生专心备考,学校腾出四楼做初三的教室,离中考还有二百八十六天,举全校之力为中考保驾护航。三个人进门时陶一鸣已经在班上站着,壮硕的体格挡住大半个黑板,敲敲讲台示意自己有事儿要说。   “两件事儿,第一,这学期体育课改成一周一节;”   话音刚落,教室瞬间炸开锅,哀嚎声响作一片,陶一鸣脸色一沉,:“还想玩儿?知不知道马上中考了?”   “第二件事,明天开始晚自习上到八点半,按照单科成绩排名分班上课,不许请假不许迟到。”   “咳!咳咳咳咳……”听见分班,许迟川一口营养快线哽在喉咙不上不下,呛进喉咙管咳出眼泪,满脸通红,几滴白花花的液体溅在嘴角,嘴边长出一圈白胡子,穆时海扯了张纸巾给他:“听见什么了就这么激动?”   “分,分班?”许迟川胡乱擦擦嘴角,带着微弱的侥幸举手:“老陶?是按照名次排座位吗?”   陶一鸣点点头:“是。”   最后一点希望破灭,许迟川一脸生无可恋的绝望,去年期末语文考试他和江荟羽并列第一,至少下一次月考前一直都要和这位大小姐绑定在一起。穆时海斜靠在窗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多好,这是老天爷给你们两创造的机会,近水楼台……唔!唔唔……”   “再说一个字,”第二次堵上他的嘴,温润的杏眼掠过一丝凉凉的威胁:“我就把你从四楼推下去。”穆时海立刻比了一个OK的手势,许迟川这才满意放手:“真乖。”   平生第一次被人发乖乖卡的穆少爷:……   开学第一天,老师和学生还沉浸在暑假自由闲暇时光无心上课,窗外蝉声嘶鸣,秋风吹拂掀动窗帘,阳光穿透蓝色的布匹漏进课桌洒在手边。老师在讲台对着教案发呆,学生在底下屁股长蘑菇。最后一节自习,穆时海靠着椅背一动不动,面前摊开的语文书一页都没翻过,临近放学,教室里欢乐焦急的氛围愈发浓厚,杨虞和几个着急打球的男生已经收拾好东西,对着表激动倒数三二一,铃声一响如获大赦,抓起书包如脱缰野马冲出走廊,这是一天中最振奋人心的时刻。许迟川收完书包,戳戳快坐成雕像的同桌:“要一起吗?”   “不用,”穆时海头也不抬:“我还有事儿。”   “行,”脱下校服裹在穆时海身上,遮盖正缓缓向外渗红的右臂,按住穆时海试图拿掉衣服的手,俯下身冲他眨眨眼,脑袋凑近低声耳语:“别动,等他们走了你再起来,衣服穿回家,明天再还给我。”   穆时海一怔:“你……”   “别你啊我了,”许迟川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创口贴放在穆时海手心,图片上海绵宝宝正咧着嘴冲两人傻笑:“坐得跟个木乃伊一样,自己缓一缓再走。”   创可贴骤然握紧,手心传来一丝余热,穆时海抬起头,逆光剪影,金黄刺眼。 第8章 你还记得你亲妈吗?   高石坝最老最旧的一片街区,技校与职高并立,初中和小学共存,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儿在马路边你追我赶,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正慢悠悠散步,经过二十三中校门口斜坡上的小叶榕,几片树叶纷纷扬扬掉落在身后,浅盖零落疏离的树影,斜阳余晖将每一寸叶络都浸染地满满当当。   街道道内小巷如迷宫交织横行,七拐八绕的巷道狭窄破落,夜晚搭个棚就能拍鬼片用,墙角颓蒙的蜘蛛网已经结上一层厚厚的灰,穆时海一路向前,无视道路两旁两边堆积的垃圾和枯败的黄叶,进到巷子最深处的一家破网吧。   “海哥,”一个流里流气的黄毛迎上来,恭恭敬敬低下头:“三哥在楼下台球室。”   “嗯。”   穆时海跟在黄毛身后,七拐八绕穿梭在阴暗破落的楼梯,路过乌烟瘴的台球室时,一股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汗臭和体味混合烟雾发酵,味道令人作呕。一群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整日浑浑噩噩沉迷游戏,暴力和斗殴是唯一刺激肾上腺素的娱乐方式,和早早出社会打拼的底层流氓厮混,蛇鼠一窝。   迎面走来一个叼着烟的男人,纹身从脖颈一路蔓延至手臂,轻蔑又忌惮的目光上下打量面前一脸只有十六岁的少年,穿着校服就敢单枪匹马大摇大摆来这儿:“终于来了,三哥等你好久了。”   穆时海没接过男人递来的烟:“地方不熟,走错了路。”   “没事,多来几次就熟了。”男人推开破旧的铁门,嘎吱声尖锐刺耳:“进去吧,三哥在里面。”   “小海,”秦三堰放下台球棒招呼穆时海入座,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小拇指粗的大金链子晃得扎眼:“你迟了,我以为你会逃课。”   “开学第一天,逃不掉。”   “小事,毕竟你还是个学生,”秦三堰从箱子里掏出两瓶啤酒,一瓶丢给穆时海:“说吧,找我什么事?”   半空中啤酒罐被稳稳接住,穆时海熟练拉开拉环,一口气闷掉一大半:“一点小事,麻烦三哥行个方便。”   穆时海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丢在桌上,照片散落一地,面无表情随手指了指照片上的人,嘴里说出的话叫人不寒而栗:“殷胥和他的跟班,都在这儿;”   “做成抢劫或者意外;”   “下手重点,但也别太重,”轻描淡写的口气让十三岁就拿着刀砍人,常年进出派出所的秦三堰后背一寒:“医院躺半个月就行,别错过我的生日会。”   “行,”男人收了照片,点燃一根烟叼在嘴边:“我办事,你放心。”   穆时海点点头,又开了一罐瓶酒:“老规矩,事成之后钱转你账户。”   “小海,”秦三堰吸了口烟,烟卷儿连带着疑问一起吐出:“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你爸,殷胥做的那些事儿是殷执梅挑唆的?”   “穆兴勇不会信,”最后一口啤酒入喉,两个铁皮罐在穆时海手里变成一团废铁:“殷执梅在他眼里,就是一朵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白花,感动中国十大人物的贤妻良母。”   “你爸……”秦三堰一声嗤笑,烟灰弹落在黑溜溜的地板:“当爹当成他这样儿,将来有他后悔的时候。”   “我先走了,”穆时海不予多谈,手一抬,啤酒罐稳稳当当投进垃圾桶:“提前祝三哥马到功成。”   “小海!等一等,”秦三堰急急起身,不小心碰倒椅子:“我有话和你说;”   穆时海转身,头顶洒下的灯光被阴影割裂,落在笔直挺立的肩,半张脸浸在晦涩不明的昏暗,透过点点光线如邃的棱角和五官更加轮廓分明,疏离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叛逆和不该出现的阴鸷与狠辣。秦三堰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趁着酒气上涌,心里话如洪水开闸,一泻千里:“杨书舒,你亲妈,你还有记忆吗?“   “我受过她的恩。”   面无表情的脸终于裂开一道缝:“你说什么!”   “真的,我没骗你,”秦三堰一脸苦笑:“我十五岁那年和人打架被关进局子,杨姨来警局里找人,看见角落里奄奄一息的我,请了医生替我治伤,还托人给我安排一间比较清静的牢房,冲这点儿善心我记她一辈子,结草衔环下辈子也报答她;”   “后来判了刑进监狱,杨姨每年都会来看我一次,叫我好好表现,五年牢,老子硬是三年就出来了;”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刚满十八,才从牢里出来,你才满四岁,”旧事重提,秦三堰脑海里闪过那张温柔漂亮的脸,凶煞般的脸骤然变得柔和:“那个时候杨姨刚刚和你爸办完离婚手续,我站在民政局门口,看着穆兴勇前脚刚拿完离婚证,后脚就带殷执梅进去办结婚手续;”   “杨姨抱着你站在路边,眼睁睁两个人手拉手驱车扬长而去,我看见她抱着你蹲在门口哭,但是看见我,还忍着眼泪和我笑着打招呼,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出狱了;”   穆时海死死抠住门把,身体止不住发抖,秦三堰又点了根烟,回忆陷入往事:“杨姨说孩子被强行判给父亲,穆兴勇那个狗艹的玩意儿,为了拿到你爷爷留给你的那份遗产,和你妈打了一架,说谁打赢了孩子就归谁,杨姨那么温柔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赢他;”   “但姜还是老的辣,穆兴勇在争取到你的抚养权以后才知道,遗嘱得等到你成年才生效,恨得呕血,几乎要掐死你;”   “我刚从牢子里出来,你妈也不嫌我晦气,哄着你管我叫哥哥,还没有我一半长的小豆包抱着我胳膊,生怕一碰就把你弄坏了;”   “临走之前你妈和我说,下个月她就要和父母移民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让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着照料你。”   “后来穆兴勇带你搬家,我找不到你的去向,直到在八中门口看见你和殷胥打架,”秦三堰一笑:“好小子,出手比我还狠,殷胥都快被你打断气了。”   “你……”穆时海动动干涩的嘴唇,艰难开口:“怎么认出我的。”   “你和小时候一模一样,脸张开了,虽然五官像你爸,但神韵和杨姨酷似。”   “可我不记得你了,”穆时海双眼茫然无措,眉峰扭拧成结:“七岁那年我发高烧进了医院,醒来以后小时候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要紧,反正现在你都知道了,”秦三堰看向已经站成冰雕的穆时海,刀疤忽闪忽现,表情严肃:“小海,之前的桩桩件件,纯粹是看在杨姨的份上才出手帮忙,你三哥我早就改邪归正金盆洗手,不至于为了赚你那点儿钱重操旧业;”   “但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儿?喊打喊杀眼睛都不眨,穆时海,你真把自己当成是我手下的那群小流氓?”   穆时海冷冷一笑:“我还不如他们,他们有爹有妈,我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放你娘的屁!”秦三堰烟盒一摔,冲上去狠狠拎起穆时海领口:“杨姨还在呢,你算哪门子孤儿野种?”   “滚滚滚,小王八蛋犊子,”秦三堰挥着手往外赶人:“没事不许往这跑!老老实实给我呆在学校好好念书!”边说边推搡穆时海出门,铁门一扣,高挺的鼻梁撞一鼻子灰。 第9章 为什么……要生我   夜晚的高石坝比白天更加热闹,川流不息的车辆卷离地面的尘土,花簇锦赞的街店挂满五彩斑斓的灯牌,从火锅店飘出浓郁辣爽的辣椒香传遍街头巷尾,暮色浓郁,炖成一锅五光十色的温暖烟火。   被秦三堰赶出来后穆时海没有回家,穆兴勇还在岚省出差,家里只有殷执梅母子。灰蒙蒙的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晚风吹过絮雨霏霏,落在路过行人的伞顶,阴密绵绵的潮意沾湿穆时海乌黑的发,校服飘满星星点点的湿痕,坑坑洼洼的人行道积满起一层薄薄的水流,一颗小石子突兀横在泥泞湿滑的路中间,穆时海脚下一滑,狼狈摔倒在地。   打开门就看见淋成落汤鸡的穆时海正杵在自己家门口,发梢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脸色苍白浑身散发着寒气,叶璟急忙把人拉进屋,急吼吼进浴室拿毛巾:“怎么搞成这样?不知道买把伞?雨中漫步玩儿浪漫?”   穆时海牙齿打颤:“家里没人?”   “没人,老叶还在市局审犯人,奶奶回老家去了,”叶璟手忙脚乱,冲进卧室找出一套新睡衣:“换了丢洗衣机里。”   叶璟家是叶严臻单位分的房子,小区里每块砖墙都透着年代的久远,但好在地理位置优越房子面积够大,三室两厅两卫还带一个小书房,祖孙三代一人一间绰绰有余。卧室里,叶老妈子正尽心尽力铺着床,穆少爷有严重的洁癖,讨厌和别人睡一张床,不和别人盖一条被子,更不用别人睡过的床单,活了十六年也就勉强能和发小挤一挤。铺完床左等右等都不见穆时海进来,叶璟咚咚跑出卧室,阳台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   “你……”叶璟咽了咽口水,指着地上的盆子和洒了一地的洗衣粉:“新型生化武器?打算研究出来带回家毒死你亲爹后妈?”   “……滚,”穆时海甩甩手,泡沫四下飞溅,抓起盆子里的校服继续搓:“没见过帅哥洗衣服?”   叶璟觉得这人脑子一定被雨淋坏了:“放洗衣机里和衣服裤子一起搅啊。”   “衣服上有血,洗衣机洗不掉。”   “那就别要了,再买一件。”   “这不是我衣服,”穆时海搓着衣袖,动作生疏:“要还的。”   叶璟嘿嘿嘿笑出声,丹凤眼微微上挑:“说说,哪个小姑娘的衣服?能让我们穆少爷纡尊降贵蹲在这儿洗?”   穆时海捞起衣服,拧干多余的水:“我同桌,男的。”   夜风微凉,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摇摇晃晃飘荡在阳台半空,拂过薰衣草味的清香。   也不是第一次留宿,穆时海轻车熟路爬上床掀开靠墙的被褥,两人中间隔了小半个枕头的距离。关上灯,夜色做了最好的伪装,黑暗中,叶璟的声音被放大,无比清晰:“你爸还没回来?”   “恩。”   “殷执梅又作什么妖了?”   穆时海沉默不语,久到叶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床头充电的手机一闪一闪,光影泯灭,穆时海翻了个身,含糊其辞:“没事,睡吧。”   距离变宽,是跨不过也碰不到的银河,只是在快睡着前恍惚听见一声叹息和呢喃,叶璟翻了个身想听得更清楚些,长夜戚戚更深人静,从肺腑深处发出的哀鸣格外令人心碎。   “为什么……要生我。” 第10章 太甜   一觉醒来叶璟发现枕头边空荡无人,空落落的床褥早已凉透,穆时海和挂在阳台上的校服全都不见踪影,昨晚放在书桌上的牛奶和面包还好好地放在桌上,分毫未动。   万物皆有裂痕,可不是每一道都能入光。   斜坡上已经挤满了背着书包的学生,微风拂过小叶榕沙沙作响,比碗口还粗的树根黝黑斑驳,树荫下白色人影绰约,七分裤露出削瘦的脚踝,一截清瘦白皙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明晃晃白得扎眼。   “早,”穆时海从包里掏出校服,晨光晒过的面料格外柔软:“还你。”   淡淡的薰衣草味涌入鼻尖,许迟川眉眼带笑:“你洗过了?”   “洗衣机洗的。”   “吃早饭了吗?”   “没有。”   “正好,”许迟川晃晃手里的三明治:“分你一半,给。”   生菜被穆时海挑出来丢进垃圾桶,许迟川满脸费解:“昨天中午食堂炒的生菜你不是吃了吗?”   培根煎得刚好,烟熏味混合肉香在嘴里炸开,穆时海擦擦嘴:“我不吃生的生菜。”   “迟川!英语作业借我看看!”黄婧蹦蹦跳跳上台阶,黑黝的马尾一甩一甩,看见穆时海眼前骤然一亮:“穆哥早。”   “嗯。”   “穆哥,能给个QQ号吗?”黄婧笑吟吟地看着他,眼底有说不出的揶揄:“帮我们艺余要的。”   穆时海飞快报出一串号码,黄婧抱着试卷心满意足地走了。   “不是这个吧?”许迟川有点懵:“为什么和给我的不一样。”   人群如潮水般涌入校门,穆时海拍拍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因为有两个号啊;”   “傻子。”   大课间许迟川被钟敏留在办公室数试卷,《运动员进行曲》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石砾遍布的操场,青草茵茵深及脚踝,两道奔跑的身影一前一后,看台边全是站着看热闹的学生,陶一鸣插着腰站在栏杆边,已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黄婧逃了课间操悄悄溜上楼,横冲直撞闯进办公室,抓住许迟川狂奔下楼:“快,快快,老谢和穆时海杠上了,老陶罚他们绕着操场跑十圈,跑不完不许回教室。”   “什么!”许迟川腾地起身:“怎么回事?”   黄婧有苦难言,早上帮刘艺余要QQ被谢子煌看见了,两人大吵一架,醋坛子发了狠,跑去找穆时海麻烦:“他,哎呀他脑子抽了!你帮我和穆时海道个歉,我去劝那个浑球。”   十圈跑完,谢子煌连走路都已经不太利索,两条腿颤颤巍巍发着抖,汗流浃背满脸通红,身旁穆时海嘴唇发白,咬着牙站得笔直,丝毫看不出两条腿也在打颤。陶一鸣冷冷一哼:“你俩不是挺能吗?还有力气要打架,来,打一个给我看看。”   “刚开学就整事儿,欠抽呢?”   斜眼扫过两个快比自己还高的小子,语气里满是警告:“再有下次,你们两也不用上课了,每天绕着操场跑二十圈,什么时候老实了再进教室读书。”   筋疲力尽的两人再也撑不住,脚下一软双双坐倒在地,黄婧飞奔过去一把抱住谢子煌,许迟川搀起穆时海,拍掉裤腿上的土:“怎么样?有事没?去医务室拿点葡萄糖?”   穆时海摇摇头,脸色如宣纸透明易碎,一步一停走得很慢。身后突然传来黄婧气急败坏的怒吼:“你就作吧!再作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那个,你别理老谢,他就是个醋海,”许迟川有点尴尬,不知道怎么解释谢子煌醋精转世的体质:“我们班所有男生他都吃过醋,连女生的醋他都吃。”   穆时海摇摇头,冷汗淌过鬓角黏湿头发,伏在桌上一动不动。许迟川敲开班主任办公室的门,办公桌前陶一鸣脸还臭臭的:“他们两怎么样?”   “老谢没事儿,活蹦乱跳的,”许迟川拉开抽屉拿出药箱:“葡萄糖粉还有吗?”   “有,穆时海贫血了?”   “反正脸色看着怪吓人。”顺手牵羊带走三包,头也不回直奔教室:“谢我陶哥。”   嘈杂聒噪的人语欢笑钻进脑海变成光怪陆离的混沌,搅弄穆时海昏聩眩晕的视线,肠胃传来一阵阵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帅哥,”耳边响起许迟川清脆的声音:“起来喝口。”   穆时海抬起头,苍白的脸色贴张符纸就能去演僵尸:“什么?”   “葡萄糖水,小爷亲手兑的,”许迟川端着兑开的葡萄糖水边吹边晃扯了张纸包住杯身递给他:“杯子是我的,用之前洗过了,有点烫,吹吹再喝。”   “谢谢。”   滚烫的热度从手心蔓延至全身,微白的液体滑入喉咙一饮而尽,穆时海蹙眉,太甜了,甜到舌根都在发麻。   许迟川盯着空空的杯子,舔舔嘴唇:“好喝吗?”   “好喝。”   “那中午吃完饭再兑一包。”   舌头已经麻到说不出话的穆时海:……大可不必。   “海哥,”满脸愧疚的黄婧揪着竹马来给被连累的穆时海道歉:“对不起,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我和他说好了,以后不许来找你麻烦。”   “没关系,”穆时海灌下第三瓶水,才感觉嘴里甜味变淡了点:“不是什么大事。”   谢子煌犟着头一脸不服气不肯道歉,直到知道黄婧眼神的警告才不情不愿开口:“对不起,还有,下个礼拜五和二班的篮球赛,你来不来?”   穆时海没说话,心头盘算着秦三堰动手的时间,谢子煌以为自己被无视又要河东狮咆哮,黄婧眉毛一皱,整个人立马蔫了下去。   许迟川扯扯穆时海衣角,眼里满是期待:“答应吧,这是团体班级赛,到时候有机会还能一起上场。”   “我来,”穆时海松了口:“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半。”   “行。”   谢子煌给黄婧一个“你看我就能搞定”的眼神,两个人手拉手准备要走,穆时海突然开口:“等等。”   “嗯?”谢子煌一脸警惕:“你反悔了?”   “不是,”穆时海满脸和蔼,拿过一包葡萄糖粉递给他,活脱脱超市里滞销货跳楼降价大甩卖的推销员:“葡萄糖粉,多补补。”   谢子煌瞪大眼睛:“我要这玩意儿……”   黄婧脚一跺:“咳咳咳!”   “……行,收下了,谢谢……”   心情舒畅,穆少爷一闪而过的笑意被许迟川看得清清楚楚:“骗子!”   “?”   “你不是说好喝吗!”   “是啊,”穆时海脸不红心不跳:“好东西要分享。” 第11章 要打架,还是要球赛   篮球赛开始前,穆时海终于接到秦三堰的电话。教室里空无一人,窗外斑驳的电线杆子一群灰麻雀正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手机听筒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放学以后动手,要过来看看吗?”   操场边谢子煌和杨虞正在热身,陆淼一戴上新买的护腕和发带,冲许迟川凹造型:“帅吧?”   许迟川干笑两声:“帅,放大版的大头儿子,你的小头爸爸去哪儿了?”   陆淼一悻悻取下发带:“穆时海呢?”   “还没下来,我上去看看。”   电话迟迟没有回音,秦三堰又喊了一声:“小海?你来看吗?”   “帅哥!”   穆时海转身,许迟川站在前门抱着球冲他笑:“下楼吗?”   “不看了,”细密簌簌的长睫垂落下一片阴影,还没反应过来拒绝已经脱口而出:“下午要打球赛。”   挂断电话,穆时海快步走向许迟川,接过篮球肩并肩下楼:“现在就下。”   操场边已经挤满了人,其他班的学生也站在场外凑热闹,两个班的女生自发组成啦啦队为自己班加油助威,穆时海和陆淼一留下场下做替补,场上杨虞、谢子煌、苏平然、许迟川、沈乾松五个人清一水的白色球衣,除了许迟川稍微矮了点,其余全是一米八的大高个。   “还是谢子煌做后卫,”苏平然死死盯着对面的大块头男生:“就一点,防着对面黑手,特别是原枭。”   原枭同志,校篮球队出了名的大黑手,爪子比千年黑熊精更黑更毒,苏平然还在校队时从原枭手里吃过的亏比吃过的饭都多。但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开局刚五分钟,原枭已经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让三班丢了两个三分球。第一小节结束前最后两分钟,谢子煌终于抓住时机抢到上篮机会,原枭悄悄移动身体挡住视线,伸出手轻轻一推,谢子煌重心不稳,失手摔倒。   “艹!”陆淼一摔了水瓶,破口大骂:“原枭你他娘的是不是贱!”   裁判吹哨警告:“这位同学,不许人身攻击!”   谢子煌抱着左腿满脸痛色,膝盖擦破一大块皮,沙石扎满小腿肚,血呼拉碴,沈乾松砸了球就要冲上去揍人,被苏平然死死拦住:“松哥!要是打了人,球我们就打不了了!”   “先,先换人,”谢子煌强忍疼痛一瘸一拐走下场:“妈的,打完球再找他算账!”   杨虞有些着急:“换谁?陆淼一没打过后卫。”   “我来。”众人齐刷刷回头,穆时海捡起篮球,逆光下身影被无限拉长:“我替他。”   对面原枭已经带着队员在提前庆祝胜利,苏平然咬咬牙:“好,你来。”   第二小节开始,穆时海抓住先机抢先一步抢到跳球,转身长投抛向篮框,砰的一声,篮球穿过篮框,稳稳落地。   场边传来兴奋的尖叫,谢子煌握紧拳头:“靠!穆时海绝了!”场上几个人激动地抱着穆时海哇哇乱叫,许迟川眨眨眼:“酷啊帅哥。”   三班连连进球得分,黄婧带着女生振臂欢呼,对面气氛骤然变得凝重焦躁,对手心绪不宁,穆时海乘胜追击投了几个两分球,已经拉出十分的差距。   中场休息时苏平然拍拍几人肩膀:“最后一节了,保持优势就能赢,打完了去撸串。”   许迟川举手:“我要吃鸡翅。”   苏平然答应得很爽快:“给你烤三条最大的。”   “穆哥,”杨虞喊得十分狗腿:“你想吃什么?”   穆时海抹了把汗,汗意蒸腾沿着锐利的轮廓从额头一路淌过下颌,浅懒的金色照映额头薄薄的细汗:“我吃鸡腿。”   “迟川!”刘艺余一路小跑到许迟川面前,打开塑料袋给他看:“你看看,是这个吗?”   “是,就是这个,谢谢艺余。”   热汗淋漓,穆时海拿起一瓶矿泉水正要拧开,却被许迟川一把抢走:“喝这个。”   看着手里的NFC,穆时海有点懵:“哪来的?”   “拜托艺余去买的,”许迟川拧开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要喝完,这个好贵,小爷肉疼死了。”   “……好。”   裁判吹哨,最后一场正式开始。两边都使出浑身解数,场上硝烟弥漫,陷入白热化的胶着。   最后两分钟,三班领先两分,只要拖过两分钟保证对方不进球,这场比赛就赢了。看破对面的如意算盘,原枭冷冷一笑,恶向胆边生,干脆鱼死网破,趁抢球混乱时狠狠撞向人群,穆时海脚下一绊,身体不受控制往后扬。   “草草草!”谢子煌蹭地一下站起来:“穆哥小心!”   然而疼痛并未如预想中剧烈,清润的木质香传来,穆时海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睁开眼,对上许迟川清澈的眼睛,两个人抱作一团摔倒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场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陆淼一先炸了,冲进篮球场对着原枭就是一拳,直接把人打趴,骑在原枭身上左右开弓,没人敢上去拉架,等陶一鸣匆匆赶来控制现场,原枭一张大脸已经肿成猪头,额头下颚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伤。   “陆淼一!”陶一鸣咬牙切齿,气得天灵盖都快碎了:“给我滚回办公室罚站!”   “穆哥!迟川!”班里同学通通围了上来,苏平然和杨虞一手一个把两人分开:“你俩没事儿吧?”   后背传来一阵火辣的灼痛,许迟川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灰头土脸怎么看怎么狼狈:“没事,还好,不疼。”   “穆哥呢?”   穆时海揉揉胳膊:“我没事。”   “都杵着干什么!”陶一鸣生了大气,一声怒吼响彻云霄:“全部给我滚回教室去!”   篮球赛变成斗殴场,走廊最里端的教室,四十多个人规规矩矩端坐在位置上,看着讲台上面沉如水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出。   陶一鸣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冷笑像一把利剑直直插入每个人的胸膛:“一个个都出息了啊,打架就在旁边干站着看热闹,集体在年级主任面前作伪证,说是原枭先动的手,好,真是好得很!”   “你们是不是都把老师当傻子?觉得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有多少理由,动手打架伤人就是不对!不是别人先犯了错,就可以抵消你的错误,以暴制暴,在场所有人都是帮凶!”   一口气说完陶一鸣胸口微伏,锐利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孩子,心底深深叹了口气:“我很欣慰,你们懂得相互扶持,明白这是一个集体;”   “但我更希望你们知道,少年意气,用对了是锦上添花,用错了就是祸不单行。”   “这件事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去找二班的麻烦,原枭已经去了医院,医药费由我个人承担。”   几个男生猛然抬头,陶一鸣手一挥,不许他们开口:“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你们的错就是我的过失,但愿你们能记得这次的教训。”   “不是永远都有人为你的行为买单。” 第12章 一杯浊酒泯恩仇,一顿烧烤解千愁   太阳西沉,朦胧暗色铺满灰蒙蒙的天空,层林尽染黄昏浮上梢头,走廊尽头的教室格外寂静,只有书本和试卷翻页时沙沙作响。离陶一鸣回办公室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许迟川对着桌上的空白作文纸,脑袋一片空白无心下笔,左扭右拐抓耳挠腮时不时望向门口。   “别动,”穆时海按住他肩膀,厚重的掌心像一堵实墙:“陆淼一会没事的;”   “会挨骂会罚错,”低沉的声音如春雨潺潺缓缓流进许迟川耳畔,一点一点抚平高悬的担忧:“但不会被记大过;”   “陶一鸣护短。”   穆时海一语中的,放学前陆淼一终于耷拉着脑袋从办公室出来,许迟川冲上前抓住人左看右看,连珠炮似地发问:“怎么样怎么样?老陶骂你了吗?是不是要请家长记大过?要不要我叫韩煜哥来冒充家长?”   “你别笑啊,”许迟川快急死了:“说话!”   “没事没事,放心吧,”陆淼一笑出了声:“没事,罚了一个月清洁,还有三千字检讨。”   “那就好那就好,”许迟川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清洁我们一起做。”   “我们也做,”苏平然和杨虞纷纷拥上前:“一人一礼拜,”   谢子煌举起手:“那我写检讨,咱两一人一千五。”   “没事儿我能搞定,”陆淼一揉揉饿瘪的肚皮,一脸苦相:“晚上我们逃了晚自习去撸串吧?我要饿死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许迟川和苏平然——学霸和副班长不点头,谁都不好意思走,沈乾松在一旁撺掇:“走吧走吧,你两还没逃过课呢,带你们感受一把刺激的。”   许迟川&苏平然:……   十分钟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出现在九村烧烤店。   “老板!”陆淼一撸起袖子,指着菜单无比豪气:“羊肉牛肉一样三十串,掌中宝二十串,生蚝三十个,茄子烤三个,鸡翅膀和鸡腿一样五个……好了,全场消费由苏大公子买单!”   “还是AA吧,”许迟川颇为不忍:“然哥得破产。”   杨虞缩缩脖子,有些不安:“我们就这么出来,有人告状怎么办?”   “谁,谁敢告状?”沈乾松拿起一串韭菜,狠狠咬了口:“我打死他。”   “江荟羽啊,”杨虞吐掉一块儿鸡骨头,指着许迟川:“他们两晚自习是同桌,等会儿大小姐发现身边人没了,不满世界找他才怪。”   许迟川嘿嘿一笑:“没事儿,我找人换了座位,早不和她坐一起了。”   杨虞彻底放下心,大喇喇坐在凳子上:“喝什么?”   “我们喝啤酒,”陆淼一递给许迟川一串鸡翅膀:“小川喝豆奶。”   启开瓶盖,麦芽发酵的香气扑鼻而来,谢子煌站起身挨个倒酒,轮到穆时海却被许迟川挡了回去:“他不喝酒,陪我喝豆奶。”   “也行,”谢子煌倒满一杯豆奶递给穆时海,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金灿灿的液体几乎要溢出杯口:“来,穆哥,正式给你道个歉,喝了这杯酒……呸!这杯奶,以后就是自己人。”   杯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误会与不快尽数烟消云散。   杯子里白花花的液体一滴不剩,许迟川挪挪凳子凑近,递给穆时海一只刚烤好的鸡腿:“胳膊有伤不能喝酒。”   “嗯。”   老板端来一盘油光滋亮的五花肉和一盘新鲜生菜,陆淼一欢呼雀跃:“快尝尝,这是他们家店的招牌特色,用生菜包着吃,味道简直了。”   六个人纷纷动筷夹肉,只有穆时海拿着筷子夹茄子吃。许迟川拣了几片叶子端进店里,几分钟后端着被烤软的生菜出来,盘子放在穆时海面前:“不生了,吃吧。”   酒过三巡气氛正热,谢子煌抱着杨虞吐露委屈,黄婧老是骂他不学无术,高中不能念一个学校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陆淼一接过话,挑了几个最肥的生蚝丢进许迟川碗里:“异地恋呗,反正你们两订过亲,婧姐又不能跑了。”   “我不!”谢子煌桌子一拍跳得老高:“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是是是,”杨虞连忙顺毛:“不分开不分开。”   沈乾松已经有点喝高,飘飘然大着舌头说话打结:“我,我和你们说,我在,办,办公室,偷听,听到的。”   杨虞颇有兴趣:“什么事儿?”   “嘿嘿,你们都不知道吧,”沈乾松抱着酒瓶:“老,老陶要换班长了!”   语惊四座,酒意惊醒三分,苏平然一脸严肃:“松哥,这不是开玩笑的。”   “骗,骗你们干嘛?”沈乾松一脸不满:“开学的时候,我悄悄听见的,好,好像是因为迟川。”   许迟川正埋头啃鸡翅,骤然被点到名,抬起头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哈!我知道了!”陆淼一一拍桌子:“上学期她冤……”   “三水!”许迟川拿了根串递给他:“吃你的串。”   陆淼一咂巴咂巴嘴:“反正……你们自己悟吧。”   气氛微滞,老板端上最后一盘生蚝打破尴尬,谢子煌撸起袖子活跃气氛:“哎呀哎呀,老陶自有安排,快快快,最后一盘生蚝,吃了各回各家。”   “你不能吃,”许迟川敲开谢子煌的手:“身上有伤,海鲜是发物。”   酒足饭饱,啤酒喝了一大半,留下满桌鸡骨头和竹签,苏平然招招手叫来老板:“叔,结账。”   老板指着穆时海:“这位帅哥已经买过单了。”   “这怎么好意思,”苏平然掏出钱包:“多少钱穆哥我补给你。”   穆时海摇摇头:“不用,没多少。”苏平然还要坚持,陆淼一跳出来终止拉锯:“别给了,下回让然哥请回来。”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杨虞扶着微醺的谢子煌:“我带老谢回去,你们呢?”   苏平然搀着摇摇晃晃走道儿都不稳的沈乾松:“我送松哥。”   “行,”陆淼一把许迟川拉到自己身边:“那穆哥怎么走?”   “我家近,走回去。”   十字路口前七个人分道扬镳,许迟川撕下一张纸写上自己家座机号码塞给穆时海:“到家了来个电话,路上注意安全。”   夜风习习,对面顶楼上霓虹灯一闪一闪,照不清深邃的侧脸,车水马龙的街,世界从身后呼啸而过倒映在许迟川眼中,穆时海收起纸条,薄唇微动:“嗯,知道了。” 第13章 父不慈,子不孝   江石区作为江恭老牌的经济中心,虽然经济地位被江南新区之类后起之秀取代,地价却依旧寸土寸金,天赋花园别墅,年轻的保安端正坐在值班室,每进来一名业主就会站起来,恭恭敬敬说着例行公事的“欢迎回家”。   大理石铺成的路面在濛白的月色下泛起一层银霜,大片樟木林向外喷吐着一蓬蓬香得恼人的气味,几扇芭蕉残叶正随风晃动,几天前一场风雨吹得枝叶批离,路灯下石子路忽明忽暗,亮与黑交错,穆时海手插着兜,慢腾腾朝家走,身后落下一尾漫长的孤独。   掏出钥匙还没来得及开门,咔嚓一声,门自己开了。   门后是出差半个月刚刚回家,面色一脸不善的穆兴勇,客厅里殷执梅眼眶通红,楚楚可怜,看见穆时海进门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担心快要溢出眼底,慈母心肠叫人动容:“小海,你终于回来了,一礼拜找不到你人,可把妈妈担心坏了。”   穆时海轻轻一侧,殷执梅的拥抱扑了空,两只胳膊尴尬停在空中,进退两难。   “站住,”穆兴勇呵斥道:“你妈和你说话你没听见?”   旋转楼梯连接二楼卧室,水晶灯富丽堂皇照亮整座别墅,灯光垂落,大理石闪耀着冷冽的光泽,穆时海站在台阶上,转头看他:“有事?”   父子俩对视,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一个全是冰冷,一个满是厌恶。穆兴勇脸色阴沉:“你就是这样和长辈说话的?这几天去哪儿了?你自己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才回来,天天就知道在外面野,有本事干脆死外面,这辈子都别回来!”   “十点半。”   穆兴勇一愣:“你说什么?”   “你不是问几点么?”穆时海漫不经心看看表:“十点半。”   “穆时海!”男人随手抄起桌上一个烟灰缸狠狠砸向穆时海,木地板被砸出一个大坑:“我问你,殷胥被人打进医院了,是不是你干的?”   “爸,”穆时海眼里闪过一丝讥笑:“我转学了,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揍他;”   “而且如果是我干的,他现在怎么会住院?”   “他应该直接躺进太平间。”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穆兴勇看着眼前这个快比他高的孩子,一股寒意从脚底上涌,这张和自己有六分相似的脸,并没让他有血缘的熟悉和亲切,反而深感忌惮与陌生。   “这几天晚上去哪儿了?”   “叶璟家,”穆时海有些不耐烦:“你审完了么?”   穆兴勇捏紧拳头,额头青筋暴起:“你就用这种态度和你老子说话?教养被狗吃了?”   “爸,你开什么玩笑?”穆时海一脸不可思议:“我是你亲生的,怎么会有教养?”说罢施施然上楼,不理会身后男人怒气冲天的谩骂。   关上房门戴上耳机把脑袋埋进枕头,潮湿与冰凉铺面而来,像冬日里结冰的泥沼地。手边摸索到一张纸条,穆时海拉开灯,一串数字映入视线——是许迟川给的号码。   ……忘记打电话了。   垂死病中惊坐起,穆时海拨通号码,手机里传来许迟川充满困意的声音:“您好,哪位?”   穆时海有些心虚:“咳,你睡了?”   “穆,时,海,”清润的男声睡意全无,许迟川咬牙切齿:“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我忘了……”   愤怒的咆哮透过听筒一览无余:“忘了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故意的我就把你头拧下来!”   “……我错了。”   “我不听!小爷差点儿报警知不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   听筒里声音戛然而止,浓重的呼吸声传到穆时海耳边,许迟川深吸一口气:“穆时海!就你这样的!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媳妇儿!”   不可置信地看着被挂断的界面,穆时海瞪大的双眼满是无辜的茫然。   一楼客厅地面一片狼藉,暴怒之下穆兴勇又砸了两个花瓶,坐在沙发上直喘粗气,殷执梅体贴地倒了杯水,爬上沙发替男人贴背:“你说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就算人是他打的,可小海还是个孩子,不懂事也正常,再大点就好了。”   “他还小?小个屁!”玻璃杯被男人重重一放,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有良心的小白眼狼,老子好吃好喝供着他,天天闯祸,还敢给我摆脸色看了,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高兴点,”殷执梅姣好的面容流出一点狐媚,红唇妖艳,晃得穆兴勇花了眼:“我去劝劝小海,你去小宇房间看看,孩子念了好几天说想爸爸了,还得了张奖状说要给你看。”   听见小儿子的名字穆兴勇怒火渐消,内心深处涌过一阵得意的报复,穆时海不听话又怎么样?都是他的种,穆时海叛逆穆时宇乖巧,这不是他的问题,都是基因的错。   是那个女人的问题,是那个女人生出来的野种,穆时宇才是他正正经经的孩子。   二楼长廊铺满柔软的波斯地毯,殷执梅款款走近穆时海门前,温柔叩门:“小海,开开门,妈妈想和你聊聊。”   敲到第五遍门才打开,穆时海居高临下,紧绷的下颚线如刀锋锐利,尽显冷酷:“说。”   “你爸不是那个意思,别往心里去,就是殷胥进医院了,他着急才说你两句;”   “到底你们才是亲父子,你爸总归是心疼你的;”   “最近小宇上学事情多,妈妈没关心到你的地方,你别生妈妈气。”   穆时海倚在门口,眼也不眨地盯着眼前一开一合喋喋不休的嘴,殷执梅每多说一句,穆时海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一分,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最后彻底笑出声。   笑容太刺眼,殷执梅心底泛起一股强烈的不适:“你笑什么?””   “为你高兴啊,”穆时海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张扑满脂粉的脸:“我三岁那年你插足当小三,五岁那年我爸娶你进门,到现在我十六,十三年,演技果然在不断进步,殷女士,奥斯卡都差你一座奖杯啊;”   “我爸不是被你支去看穆时宇了么?”   “换张嘴脸再和我说话。”   “小海,”殷执梅笑容有些僵硬,粉底皲裂如开裂的白墙:“我不懂你的意思,妈妈是……”   “停,千万打住,”穆时海有些作呕:“这么美好的称呼从你嘴里说出来,太脏了。”   “啊对了,”   穆时海微微一笑,恶意尽显:“帮我和你的便宜侄子问声好;”   “问问他,断胳膊断腿的感觉怎么样?和脑袋开瓢比,比较喜欢哪个?”   “你!我就知道是你!”慈母面孔骤然撕毁,满脸怨毒浮出水面:“是你干的!”   “什么我干的,”穆时海笑得越发灿烂,年轻俊气的脸庞看不出深渊留下的残忍:“他挨揍的时候,我正好好呆在你替我精心挑选的学校里上课;”   “没有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笑里藏刀,话中淬毒:“殷女士,这是你手把手你教我的。”   女人脸色骤然发白,这张被她日夜痛恨了十二年的脸,像一根插在心上血淋淋的刺,只想把他挫骨扬灰,赶尽杀绝。当年就不该心软!就该斩草除根!   “我猜你现在在后悔,七岁那年的高烧,怎么没有烧死我?”穆时海收起笑容慢慢凑近,对着殷执梅耳边轻声细语,声音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殷执梅却不寒而栗,那声音仿佛来自鬼魅幽冥的地狱,獠牙血腥如修罗恶鬼:“但是很可惜,”   “你不会再有机会了。”   “穆夫人,别生气,”   “下个礼拜我的生日会,还要拜托您一手操持。”   “毕竟我们,母慈子孝。”   殷执梅有些癫狂,脑海中断断续续闪过很多片段,记忆里被她反锁在阁楼只会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孩和面前阴森疯狠的少年重叠,终于歇斯底里崩溃地冲穆时海叫喊:“你就是个野种!你为什么不去死!”   檀木红门紧锁,门后传来穆时海低沉的嗓音:“放心;”   “你都能好好活着,我一定长命百岁。” 第14章 时海哥哥   许迟川生气了。   但是穆时海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许迟川一个人吃光了三明治,不知道许迟川为什么不喝他买的营养快线,不知道为什么中午吃饭的时候许迟川没有像以前一样,把他不吃的西兰花和油麦菜都挑出来放到自己碗里。   连陆淼一都看不下去,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拽到墙角,痛心疾首地说:“穆哥,你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在装傻?”   “什么?”   陆淼一几乎要撅过气儿去:“小川昨天等你电话等到十一点,结果你说你忘了。”   穆时海终于恍然大悟,醍醐灌顶:“所以他是不高兴我忘了?”   ……陆淼一很想掰开他的头,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他是不高兴你答应他的事儿没做到,而且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去认个错,说你不是故意要忘的,”三水哥哥做起了和事佬:“小川是狗脾气,心软,但你得顺着毛撸,急了他要咬人。”   穆少爷认真听取建议,甚至学会举一反三,买了一包许迟川最喜欢的巧克力带上去道歉。只是大少爷十六年的叛逆生涯里,没有知错就改这门必修课,面对许迟川一脸“我很不高兴快点来哄我”的表情,两只手僵硬到不知道往哪儿放。   “我错了。”   许迟川充耳不闻继续做题,头埋进书堆,一个眼神都没分给穆时海。   “不该答应你的事没做到。”   还是没有理他。   “别生气了行不行?”一条榛子味的巧克力推过三八线:“我保证,以后答应你的事绝对不食言。”   “昨天是个意外,”穆时海摸摸鼻子:“不是故意忘了。”   许迟川转过头,伸出三根细白的手指:“三条。”   穆时海有点懵:“什么?”   “我等了三个小时,”清隽的眉目扬起一丝傲娇:“赔我三条巧克力。”   “……好,”这哪里是只会咬人的狗,分明就是条小馋狗,穆少爷大手一挥:“给你买五条,每天都买。”   小馋狗欢呼雀跃,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班主任办公室里,岳雪却怎么都笑不出来——陶一鸣给的半个月期限,今天是最后一天。   “想通了?”   “想通了。”   “好,”陶一鸣揉揉岳雪的头:“那走吧。”   讲台上岳雪咬着牙仰起头不许自己哭出声,故作轻松地宣布请辞班长的决定,说完匆匆下台,不想去看四十多张表情各异,或惊讶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精彩纷呈的脸。   陶一鸣一锤定音:“还是全班无记名投票,选个新班长吧。”   十分钟后,男人看着桌上统计出来的票选,感觉自己右边太阳穴更疼了点——穆时海以篮球赛中积累的绝对威望和无往不胜的脸夺得压倒性胜利——四十五张票,半数都写着他的大名。   失算了。   “许迟川,”陶一鸣揉揉额头:“出来一下。”   岳雪浑身一颤,笔尖划破纸张,断成两半。   办公室里许迟川先发制人:“老陶,我不做班长。”   男人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为什么不做?”   “我都是学委了,不能兼任。”许迟川插着腰,理不直气很壮:“再说我也没有岳雪勤快。”   “那你说,你不做谁做?”   “穆时海。”   门内穆少爷打了个喷嚏,关上窗户,校服裹得更紧了点。   鱼儿咬勾,陶渔夫适时收网:“可以啊,反正也没打算让你做;”   许迟川:???   “既然你这么支持他,”老狐狸老谋深算,故作严肃板起脸:“那就你去劝。”   古有孝女卖身葬老父,今有迟川腆脸求帅哥。   “时海哥哥。”   “噗!咳!咳咳!咳咳咳!”饮料呛进气管,穆时海咳得满脸通红:“干,干什么?”   “时海哥哥,”许迟川双手合十,水润清朗的大眼滴溜溜地转,浓密的睫毛眨巴眨巴,就像小时候犯了错对着韩煜讨饶一样:“你想做可爱的学委的班长吗?”   “???”穆时海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班长?”   “拜托拜托,”许迟川搓搓手,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答应吧答应吧,我当学委你当班长,多配啊。”   “可……”   “放心放心,不难的,特别简单。”   “但……”   “真的真的,我不骗你。”   “那……”   许迟川瘪着嘴:“时海哥哥~”   穆少爷终于败北而归,破罐子破摔:“好好好,行行行,当当当。”   新班长上任第一把火,穆大班长带着谢子煌和陆淼一从小卖部扛回两箱可乐和雪碧分给同学,举杯感谢大家的厚爱,教室里砰砰声连绵不绝,二氧化碳的刺激弥漫在每个角落。躲在后门偷窥的陶一鸣将众人快乐满意的神情尽收眼底。很快地上只剩一对空箱,许迟川左顾右看:““我呢我呢?就没了!”   “这儿,”一瓶营养快线落在眼前,许迟川伸手去抓却扑了空,穆时海晃晃胳膊,薄唇微动,一双眼点漆似墨:“要吗?”   “要就叫声哥哥。”   少年嗓音稚气未脱,如三月潺潺融化碎冰未消的溪水,毫无防备闯入心上。   “哥哥,”   “给我吧。”   这双眼睛清澈透明,古灵精怪,没有厌恶没有防备,更没有穆时宇一叫出口就让人恶心黏腻的腥臭,是绽放在不测之渊下的万千火树银花,叫人间烟火黯然失色,清朗疏落的脸庞,辉映仲夏星芒夜,飘过满枝橘树十里香。   穆时海摊开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粗糙的薄茧如未经雕琢的璞玉,泛起一层明黄的幽光,五块榛子味儿的巧克力整整齐齐摆在手心,挡住纵横交错的掌纹。   “乖,”   “哥哥给糖吃。”   浓郁微苦的巧克力在舌尖缓缓化开,可可的清香和榛子的清脆冲进鼻间,许迟川嘴巴鼓鼓一动一动,像只偷偷藏食的小仓鼠,纱窗漏出几缕夕阳照在脸上,清透瓷白的皮肤镀上一层薄薄的脂红。   但许迟川觉得这不是晒的,是臊的——怎么就鬼迷心窍管穆时海叫哥哥,就算是叫韩煜,十岁以后也没喊过两个叠字。捶胸顿足暗骂自己贪吃,一下午眼神都不敢往右瞟,脑袋越来越低几乎要钻进课本,衬衫衣领被穆时海抓住:“坐好了,这样看书这样伤眼睛。”   许迟川扭扭脖子,后颈擦过冰凉的指尖,激起皮肤一小片颤栗:“知道了。”   一张请帖递到面前,珠光粉白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嗅一嗅,是松柏的木香。许迟川抬起头,满脸讶异:“这是?”   “下礼拜五我生日,”手心湿滑得几乎握不住拳头,被他关在书包里整整一天的请帖,还是拿了出来:“有空吗?”   “有,”许迟川不假思索:“在哪儿办?”   “我家。”   “好,”收起请帖放进书包,许迟川笑眯眯看着他:“我一定来。” 第15章 “妈,什么礼物才算别出心裁,让人印象深刻?”   晚上十点,穆家别墅。   红木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小点心,殷执梅笑语盈盈,时不时起身分食餐点布菜添茶,穆时海挑掉女人夹进自己碗里的糖糕,茶匙搅动咖啡杯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听得穆兴勇心烦意乱忍不住呵斥:“能不能规矩点?桌上谁许你动手动脚的?一点教养没有!”   叮当声戛然而止,碗里的糯米糍被戳成一滩烂泥黏在勺子把,像一团膨胀变质的霉曲。穆兴勇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忍着火气开口:“请帖发完了吗?”   “嗯。”   “哟,叫了几个?”   “六个。”   “每年都是你妈替你筹备生日会,也不见你说句谢谢。”   “既然是我妈,”糯米滋彻底搅成一滩烂糊糊,像被下水管道打湿的白灰,穆时海慢条斯理道:“那就是她应该做的,需要说谢谢么?”   穆兴勇哑口无言,餐桌陷入尴尬的沉默。对面穆时宇与兄长锐利的眼神对视,来不及藏好眼中的惧怕和厌恶,拿着筷子的手瞬间呆滞,不敢乱动。穆时海收回目光,不欲与一个七岁的孩子斗气。   男人再次开口:“对了,生日那天你殷胥表哥也要来,到时候客气一点,别惹事生非给我丢脸。”   “殷,胥?”   “对,小胥说上次他受伤住院的事儿是误会你了,这次借着生日来给你赔礼道歉,”穆兴勇喝光碗里最后一口茶,推桌下席:“我警告你穆时海,到时候除了你的同学,还有很多叔叔伯伯也要来,要是那天你惹祸坏了我的事儿,小时候怎么收拾你的,应该还没忘吧?”说罢抱着穆时宇一起离席上楼。   “没忘,”穆时海喃喃自语,眼睁睁看着桌上最后一块凉掉的梅子冻被倒进垃圾桶:“怎么会忘。”   关进小阁楼的三天两夜,来自亲生父亲嘴里唾骂的野种和畜生、身无分文地走回家的瓢泼雨夜,遗忘在寄宿学校的大年三十,还有那些百口莫辩挨过的打。   “小海,妈妈也是为你好,”不知道殷执梅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穆时海转过头,柔情似水的眼没藏住万箭穿心的毒:“到底咱们是一家人,有些小误会就趁着你过生日说开,也好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你说是不是?”   酣畅淋漓的报复感在女人心中爆发,等着穆时海暴跳如雷摔碗掀桌,像以前一样闹得地覆天翻。   厨房里滴滴答答的水声变得刺耳尖锐,拳头收紧,青筋暴起的骨节隐隐发白,牙齿咬破嘴唇,一股铁锈弥漫在喉腔,穆时海像一把被拉满到断裂的弓,生生咽下鲜血,嘶哑开口:“当然;”   “一家人,哪里来的误会?”   只有血仇。   “那最好了,”殷执梅莞尔一笑:“妈妈也希望,你能度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月明星稀的夜,寒霜如白鬓,溶解消落在苍茫漆黑的暮色。   睡觉前许迟川钻进父母的卧室,蹲在床边头趴在沈斯静腿上:“妈,什么礼物才算别出心裁,让人印象深刻?”   收到请帖的第二天他就开始张罗生日礼物,只是在问遍所有收到邀请的人之后还是决定靠自己——毕竟篮球鼠标键盘衣服刮胡刀球鞋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配不上穆少爷高贵的大少爷气质,甚至可能当场被大少爷扫地出门。   沈斯静放下书,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亲手做的,或者对方特别喜欢的。”   “亲手做的?”许迟川翻起身,重重抱了一下太后然后夺门而出:“我知道了!谢谢妈!”   许宥华抖抖手上报纸,看向妻子:“小崽子不会谈恋爱了吧?”   “瞎说什么呢?”沈斯静翻了个大白眼:“自己孩子自己不知道?小川怎么可能早恋。”   两公里之外南侨区依旧灯火通明,开在CBD中心的蛋糕店,玻璃橱窗里黑色小天鹅丝绒蛋糕在灯光下梦幻闪动,身着小围裙的漂亮姐姐终于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林月脱下围裙关上店门,不施粉黛的容颜如三月西子,收银台上手机嗡嗡作响,看见来电眼前一亮,清清嗓门温柔开口,丝毫没有陆淼一嘴里说的巫婆相:“喂?小川呀?找姐姐什么事?”   “你要学做蛋糕?好呀,直接来就行了,姐姐随时都在哦。”   “嗯嗯嗯好,那下周五中午你来店里找我。”   “不用不用,不收你钱,姐姐多烤几个蛋挞你吃完就行。”   “不,不给陆淼一那个王八蛋留,一个游戏菜鸡不配吃老娘亲手做的蛋糕。”   “好,那我准备好材料等你来,真乖,好的,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电话挂断,许迟川开心得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现在只需要等中午请假溜出学校做蛋糕,再另外准备一份礼物,一定能让挑剔的大少爷满意。 第16章 他和谁都好,但是没有真的和谁好。   只是出逃过程没有许迟川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吃完午饭上楼,穆大班长当场揪住一只到自己位置上来偷假条的小崽儿:“找什么?”   “没什么,”许迟川背过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梗起脖子望着他:“找你校服穿,不行吗?”居高临下的目光扫过做贼心虚的脸,看得人心头打鼓。穆时海伸出手:“拿出来。”   许迟川两手一摊:“啊?什么?”   “压屁股底下的东西,拿出来。”   “不要,”压得皱皱巴巴的纸紧紧攥在手里,坐地耍赖说什么也不给:“不给。”   只是穆时海并不买账,勾勾手数到三还是老老实实交了出去:“偷假条干什么?”   “是拿!不是偷!”许迟川插着腰:“拿自己同桌的东西怎么能算偷呢?”   “……你拿假条干什么?”   “唔,去趟医务室,” 许迟川倒在桌子上,含糊不清的吐词试图蒙混过关:“有点头晕,马上月考了,压力太大。”   穆时海抓起他就要往外走:“现在就去。”   “不不不,不用,”双手死死抠住桌子边说什么都不肯起来:“躺一下就行。”   犟不过撒泼打滚儿的崽子,穆时海一张脸拉得老长,接满热水的杯子往许迟川怀里一塞,收走他手里的营养快线:“多喝热水。”   许迟川觉得这句话特别耳熟——每次黄婧生病,谢子煌都会这么说。   盯着他喝光最后一口热水,穆时海还是坚持去医务室看看,许迟川没了辙,咬咬牙再出卖一次灵魂:“哥哥,我不想去。”   大获全胜,却败走麦城。教室门口陆淼一眉头紧锁,左左右右翻来覆去把他看了个遍:“是哪儿不舒服?胃病犯了?做题太多脑袋疼?还是上次原枭撞的地方还没好?”   “别摇我,”撇开陆淼一的手,许迟川感觉自己要吐了:“我没病,就是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不说,保密。”   陆淼一上下打量,透过冰凉的镜片发射怀疑:“小崽儿,你是不是谈恋爱了,要瞒着爸爸去约会?”   “……滚!!!”   好不容易摆脱陆淼一,又被一条眼熟的白色连衣裙挡住去路——一脸不忿的江大小姐说什么都不让开。   “荟羽——”许迟川第一次这么叫她,“我真的有事儿,让我先走。”   “我不,”江荟羽昂着头:“你就是想溜出去玩儿。”   “……我没有,我有假条。”   “你装病!”   “行行行我装的,”许迟川有些着急——林月已经在等着了:“那你先去告状,别挡着我。”   江荟羽咬咬牙,冲他背影大喊:“你是不是要去给穆时海挑礼物!”   脚步生生刹住,许迟川回过头瞪大双眼:“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包里的请帖了,”江荟羽眼睛有点红:“你不能去,迟川,穆时海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幽黑的眉拧成一个细细的小疙瘩:“你什么意思?”   “我舅妈是八中的教导主任,她说穆时海是德育处的常客,打架斗殴逃学还和校外的混混厮混,”江荟羽越说越快,语速越发急躁迫切:“真的,你不能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他不是个……”   好东西三个字卡在喉咙再也发不出声,她看见温润疏朗的脸一点点沉下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一言不发转身下楼,留下身后的女孩形单影只,望着远去的背影哭出了声。   江荟羽不知道怎么才能告诉自己喜欢的男孩,她终于弄清初见穆时海时的怪异感来自哪里——她曾在舅妈的办公室亲眼见过穆时海,血丝和灰尘糊了半张脸,白色外套溅满了另一个人的血,倨傲孤痞的脊背拒不认错毫无悔改之意,甚至在面对满头纱布的受害者,依旧讥讽满格:“怎么没把你打死?”   那天她从不同人嘴里听到许多个关于这场斗殴的不同版本,只是对穆时海的评价出奇一致。   喜怒无常,八面玲珑,心狠手辣。   “冷眼看世间,戏语笑人寰,”一个喜欢了穆时海两年的女孩站在办公室门口,冲江荟羽无奈地笑:“他和谁都好,但是没有真的和谁好。”   咸湿的眼泪胡乱抹在白裙,江荟羽止住抽噎朝三班教室走去,被叫出来的陆淼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见小公主肿成核桃的眼睛吓了一大跳:“靠!大小姐,这是谁惹你了?”   “你出来,”嘶哑的声音没有平日的轻灵,江荟羽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我有话和你说;”   “关于许迟川和他的同桌。” 第17章 他的生日   烤箱高温烘培下,黄油与小麦的香气薄雾氤氲缭绕,室内弥漫着一股幸福温暖的气息。炎炎金黄穿过窗明几净的落地玻璃落在女孩肩头,整个人都镀上一漫清落的碎光。林月端着一杯花茶坐在许迟川身旁,笑靥如花:“小崽儿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   米黄的围裙勾勒出一截劲瘦的腰线,料理台前许迟川一手扶着托底,一手拿着裱花袋,小心翼翼往蛋糕上抹奶油,乳白的奶沫儿不小心沾上鼻尖,不甚熟练的动作流露出一丝笨拙:“不是,送同学的,男同学。”   既然是最心疼的弟弟开口帮忙,林月大手一挥,端出店里最好最新鲜的材料供许迟川挑选,裱花袋拿在手上对着蛋糕涂涂抹抹,许迟川很紧张,害怕自己手一抖,忙活一中午的成果全白费。还好是没有的,林月看着他平稳的动作忍不住赞叹:“你真是有天赋。”   许迟川面色一窘,家里糊满奶油的灶台和洒满面粉的地面还历历在目:“对了姐姐,晚上六点可以送到这个地址吗?”   “没问题,”林月爽快答应:“放心,一定准时送到。”   “那我先回学校了,”脱下围裙收拾好台面,悄悄留下三百块钱,等林月发现时人已经跑没影:“谢谢姐姐!一定要收!”   最后一节课在今天显得格外漫长且焦灼,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寄居蟹,爬得人心里痒痒躁动不安,陆淼一和谢子煌沉不住气已经互相看过彼此准备的礼物——陆淼一买了一双球鞋,谢子煌准备了一只新鼠标。   但谢子煌明显对许迟川的礼物更好奇,偷偷摸摸和陆淼一咬耳朵:“你知道小川儿买的什么吗?”   “不知道,”陆淼一翻了个大白眼:“鬼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死活都问不出来。”   穆时海也很想知道,只是大少爷拉不下脸,只好醉翁之意不在酒:   “中午去哪儿了?”   “头还晕吗?”   “吃没吃饭?”   “放学了在门口打车,”修长的眉眼漫不经心瞟过同桌鼓鼓的书包:“书包收好,别掉东西,再检查检查。”   “好,”许迟川强忍笑意:“放心吧,不用检查,不会掉东西的。”   北滨路高速公路,两辆黄色出租车一前一后迎风奔驰,直到在一处静谧雅致的花园停下,几个人站成一排,仰头望着高大无暇的大理石,天赋花园四个大字格外震慑人心,齐刷刷流露出不同程度的震惊。   知道穆时海家有钱,但不知道这么有钱!   “妈的,”谢子煌和黄婧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打倒资产阶级。”   “加一。”   “同意。”   “非常赞同。”   “加我一个。”   连刘艺余都举起手:“带我一起。”   只有许迟川没说话——在见过穆时海手上的表、桌上的钢笔、脚上的鞋以及钱包里连号的现金后,心底已经大概有数。   金碧辉煌的一楼别墅被殷执梅挂满气球和彩带,女人一脸慈母微笑站在门口,热情迎接每一位进门的客人。许迟川接过鞋套,极有礼貌地对殷执梅道谢,只是抬头看见女人脸上因笑容皱起的脸皮干裂起皮,白色粉底簌簌掉落,无端眼皮一跳,再看时觉得那笑太刺眼,悄悄转过头。   黄婧和刘艺余被阳台外小花园的游泳池吸引,池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谢子煌读懂老婆暗示,开口问寿星:“穆哥,这泳池能去看看吗?我会看着她们的。”   “可以,”穆时海摆摆手转身上楼:“除了二楼最里面的书房和卧室都可以进,一楼右边第二个房间是台球室。”   沈乾松和苏平然已经带着杨虞和陆淼一往里冲了。   穆兴勇和他请的客人还没来,殷胥也还没到,穆时海关上门一脚踹飞垃圾桶,丢掉书包倒在床上,戾气悉数发泄在摔成一地的枕头和被蹂躏成团的床单。这是穆兴勇用来拓展人脉巩固关系的饭局,是殷执梅可以宣示穆太太地位顺便恶心他的工具,唯独不是属于他的生日——在穆兴勇争取到抚养权后,男人秉雷霆之下,断绝了前妻和孩子的一切联系,八岁那年穆时海抵死相抗,男人终于退步,以参加殷执梅准备的生日派对为条件,交换一个和生母通话的机会。   一年一次的机会。   哪怕到现在,穆兴勇依旧忌惮母子两私下联系,每个月都会让秘书去查穆时海的通话记录。   敲门声咚咚作响,穆时海有些烦躁,翻身坐起冲着门发火:“谁!”   “……我,”声音有点怯,穆时海打开门,门外站着一脸无措的许迟川:“我吵你了么?”   “没有,”明锐流畅的的线条在灯光下透出几分凌厉:“什么事?”   “阿姨叫你下去,”清润的眼睑不安抖动:“你爸爸回来了。” 第18章 入室   在殷执梅开口介绍前,许迟川已经从进门的一群男人中一眼认出哪个是穆时海的爸爸——同样深邃的五官和轮廓分明的脸型,除了男人精绝的眼神和一身沧桑的圆滑,几乎就是穆时海长大后的模样。   “小海啊,过来,见见你徐叔叔和刘叔叔,”拉过穆时海站在自己旁边,穆兴勇亲昵地拍了拍儿子肩膀:“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叔叔。”   一句句叔叔伴随笑容一路敷衍,父慈子孝一一应承招呼,不适与作呕从胃里翻涌而来,直到门铃响起终于得以脱身。穆时海打开门,叶璟举着礼物一脸傻乐:“祝我穆哥生日快乐!”   “给,”盒子塞进穆时海怀里,叶璟熟练地脱鞋:“之前你看上的那套乐高,爸爸给你买了。”   “谢了。”   一楼里间传来欢呼声,叶璟伸长脖子往里看:“台球室有人?”   “有,几个同学,去看看吗?”   “去啊,好久没打了。”   “穆时海,”许迟川拿着陆淼一的手机匆匆忙忙跑下楼,正和叶璟撞了个满怀:“我去门口拿个东……”眼睛陡然睁大,还没开口却被人抢了先,小巷里一面之缘的男孩指着他大叫:“啊!就是你!那个美救英……唔!唔唔唔!!”   “闭嘴,”穆时海连拖带拽把人往楼上扯:“小点声儿。”许迟川有些呆滞,指着挥手挣扎的叶璟半天说不出话:“他……”   “别理他,你去吧,别走丢了。”   进了卧室叶璟终于急不可耐地发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孩儿不是那天……”   “是,就是他。”   “你们……”   “我们在一个学校读书,现在是同桌。”   ……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合适,只听见房间内传来他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声音:“那……还真是,缘,缘分哈。”   “等,等等,不对!穆哥!”叶璟乍然抬起头,凉意一点一点爬满后背:“殷胥是不是也要来!”   穆时海脸色巨变,夺门而出:“我去找他。”   郁郁葱葱的花园树木参差不齐,天色微暗灯还没亮,许迟川抱着蛋糕在每栋楼中间穿梭,恍如置身迷宫找不到出口,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阴影晃动,显出一点阴森的可怖,许迟川有点想哭——他迷路了。每栋都像穆时海家的别墅,可每一栋都不是。希望与失望像失控跳跃的心电图,天色变暗,怕黑的恐惧一点点堆积,如一只快要吹爆的气球,终于在踩到一根枯枝发出尖锐的嘎吱声时被戳破,一声大叫惊起一排麻雀腾飞。   “许迟川!”   许迟川转过身,灌木丛后站着一身怒气面色铁青的穆时海,还没来得及高兴先挨了一通臭骂:“乱跑什么!”   “我没……”   “还狡辩!没乱跑你怎么到这里儿来了!”   “我迷路了……”   “迷路了?你不是说认识路吗!怎么会迷路!”   “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这么大个人连路都记不住!迷路了不知道给我打电话!手机带着当板砖好看吗!”   “我记不得你的号码……””   “笨死了,”穆时海冷冷开口:“一串数字都记不住。”   反正说什么都要挨骂,许迟川索性闭上嘴,抱着盒子老老实实跟在后面听大少爷骂人:“从别墅到大门就两个路口都能走错,你进化的时候光长了个儿智商没跟着长吗?”   “找不到方向不会问人?嘴巴长来出气的吗?”   “念书那么聪明连我电话都记不住,你今天出门把脑子留家里了是吗?”   “笨死了,”穆少爷发表第二次嫌弃:“回去背电话!立刻!马上!”   “……哦,知道了。”   穆时海面色稍霁,终于注意到许迟川一直抱在怀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没什么,”蛋糕盒抱得更紧了些,许迟川一声轻哼:“给猪的。”   “送我的?”   “送猪的,”大少爷脸色彻底多云转晴,许迟川笑得慈祥:“你是猪吗?”   ……是还是不是,这是一个问题。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一弯浅月遥遥挂在无云无风的天空,远远看见整栋别墅灯火通明,灯光与彩带交相辉映,星晕坠落泳池碎了一地的浪花,许迟川站在角落,看着穆时海被喊上台阶,亮如白昼的水晶灯挂在头顶,照得一家四口笑容格外夺目耀眼。足足有四层的大蛋糕被保姆推上来,大人举着装满红酒的高脚杯,陆淼一和苏平然几个人端着饮料,祝贺声响成一片。看着寿星吹灭蜡烛,底下瞬间掌声雷动。   张灯结彩的别墅,纸醉金迷的派对,温馨和睦的家庭,喧嚣欢闹的祝福,热闹中许迟川悄悄退场,抱着蛋糕一个人偷偷溜上楼,钻进穆时海卧室。 第19章 时海哥哥,生日快乐   卧室门口许迟川环顾四周,生出一股局促的无措。   黑白壁纸的差落第一眼冲击视网膜,一抹深屿&&汐,}团(&队蓝正正直直对着床,明窗净几的飘窗,深蓝色窗帘严严实实遮住玻璃不漏一丝缝隙,被褥也是清一色的灰,除开浴室后只有五十平左右的房间除了衣柜电脑桌还放了一个小冰箱。整个屋子充斥着穆时海的气息——是木调香混合沐浴露的味道。扶起倒在地上的垃圾桶,捡起地上散落的外套和裤子整齐叠好,身后咔嚓一声,门开了,穆时海倚着门:“怎么上来了?”   “下面太吵了。你吃蛋糕了吗?”   “没吃,”穆时海一屁股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不喜欢吃。”   “啊……”   “怎么了?”   许迟川指了指桌上的盒子:“那你可能不会喜欢我的礼物,但……还是拆开看看吧,这个不喜欢还有别的。”   丝带与装饰一层层剥落,许迟川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咽,盒子打开的那一刻,心提到嗓子眼——   穆时海盯着蛋糕,一动不动。   冰淇淋慕斯边围上一圈红彤彤的草莓,水果的清香混合可可的脂香扑鼻而来,蛋糕面白色奶油浓郁,栩栩如生的图案跃然于眼前——   许迟川画了一个Q版的他,旁边一个小人儿正一脸笑意看着自己,胖嘟嘟的脸上两颗小酒窝格外明显。两个小人上,漂亮的瘦金体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句祝福:   祝,   时海哥哥,生日快乐。   “你……”穆时海有些微怔:“中午偷假条就为了这个?”   “那不是偷,”许迟川插着腰,一脸理直气壮:“那叫拿。”蜡烛点燃插在蛋糕上,整整齐齐正好十六根,关上灯催促穆时海许愿:“再许一次,说两遍灵验点。”   漆黑昏暗的卧室,烛影晃动映出一对影子,穆时海闭着眼,许下人生第一个生日愿望。睁开眼四目相对,浅耀碎光摇曳在乌圆墨润的眼,许迟川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生日快乐,时海哥哥。”   两颗脑袋凑近,穆时海挖了一大块蛋糕,奶油绵密入口即化,草莓酸甜蛋糕松软,许迟川舔了舔嘴唇,伸出手替他擦掉鼻尖沾上的奶油:“好吃吗?”   “吃不完怎么办?要不我叫他们上来一起吃?”   “能吃完,”勺子绕开两只可可爱爱的卡通人物,蛋糕已经被挖掉一个角:“吃不完明天当早饭。”   “啊对了,”许迟川拉开书包,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推到他面前:“还有个东西要送你;”   “打开看看。”   盒盖彻底掀开的那一刻,许迟川终于心满意足地在穆时海脸上看到了凝滞的神色——   盒子里是一串小叶紫檀的佛手串,珠子颗颗饱满,泛着光华韵朗的润。   “我奶奶是佛教徒,手串给我之前找大师开过光,”珠串一圈圈缠在穆时海右手腕上:“但是我一直没戴;”   “现在它归你了,”许迟川仰起头,用力捏了捏他的手,笑意温润:“好好戴着别弄丢,菩萨说能保平安。”   摩挲着珠子,穆时海答应地很郑重:“好,不丢。”   敲门声突兀响起,烛影惊跳,沉重的木门外传来并不清晰的人声,黑夜里显得低沉却阴森:“堂弟开门,我来祝你,生、日、快、乐。”   是殷胥。   毫厘之间气氛骤然崩裂,穆时海放松的脊背骤然紧绷,条件反射将许迟川挡在身后,温顺一扫而空,陷入防御戒备的狠戾:“滚!”   “穆时海!”外面传来穆兴勇不满的声音:“殷胥专门来给你过生日,我数三声,开门!”   “去,”反手将许迟川推进厕所:“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   门开了,露出一张创疤狰狞的脸,殷胥大大方方走进门,并不在乎穆时海的冷待:“别这幅死了亲妈的表情,生日过得不高兴?”   “我呢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祝我的便宜堂弟生日快乐,”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满是戏谑:“礼物没带,就送几句祝福充充数;”   “祝你孤家寡人爹不疼娘不爱;”   “祝你早死不长命;”   “祝你暴尸荒野,福薄命舛。”   “穆时海,当了十六年的野种,你满意吗?”晦涩不明的灯光下,殷胥的脸显得格外嘲讽:“可惜了,孤魂野鬼都有坟;”眼前的人目光疏离并未如自己想象中愤怒,殷胥砸吧砸吧嘴,笑得愈发恶劣:   “偏偏你这辈子都没家。”   刻薄恶毒的言语声声入耳,像一把刀钉入人心划破鲜血淋漓,浴室里许迟川全身僵硬,克制不住抖动的肩,握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愤怒上头烧尽理智,血气上涌,咬破的嘴唇漫出血红,死死克制想破门而出的冲动——他记得这个声音,是那天带人围攻穆时海的头儿。   “说完了吗?”穆时海冷眼旁观,脊背挺立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说完了滚蛋。”   “完了,”相对而立,两人眼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恨意,剑拔弩张下一秒就想把彼此撕成碎片:“但我们两的事儿,不完。” 第20章 我要你的   里间浴室传来一声轻响,殷胥眉毛一斜:“哟,还藏了人?谁?叶璟那个小畜生?”话音未落一记拳头带着凌厉直冲而来砸向额头,穆时海扣住他两只胳膊向外一踹:“滚!”   “有意思,”房门紧闭,殷胥擦干嘴角的血沫,晦涩不明的眼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能进穆时海的屋子,真有意思。”   脚步声渐行渐远,穆时海锁了房门打开浴室,许迟川站在灯下怔怔抬起头,气极的眼微微泛红,看着他的眼神奔涌成海,有愤怒有心痛,还有他没有见过的……悲悯。   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   “不是这样的。”   光落在穆时海身上结成一道微芒,余怒未消的拳头握成了一块顽石,强迫自己摁下舌尖的酸涩,颤抖着继续开口:“不是他说的那样;”   “你不是……野种;”许迟川感觉自己两眼一黑,怒火已经烧到胸口:“那是个神经病,不要听他的话;”   “你会长命百岁平安到老;”拉起穆时海戴佛串儿的手,眼球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他说了不算;”   “我说了才作数。”   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滚落砸在穆时海手臂上,听到的每个字都在凌迟切割他的心,叫人喘不上气。许迟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咸湿的液体止不住下流,越擦就越是掉得越凶,偏还要抽噎着继续说话:“呜,嗝,你不,不会,没,没人要;”   “我,呜,嗝,我要,要你的。”   我要你的。   记忆有一场沉重阴溺的大暴雨,法庭上男人嫌弃抗拒的表情已经模糊,却还能记得那双因为激动而不断挥舞抗议的手,和已刻心成疤的话。   “想带走我儿子顺便带走老爷子留下的遗产?老子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就算我不要他,也轮不到你个贱人插手!”   “少和老子装,他就是个没人要的拖油瓶,不是因为钱,你肯要他?”   他要我的。   覆满薄茧的大手擦过脸颊有种粗砺的摩砂感,指节极有耐心地拭去流到下颌角的泪,许迟川抽一声穆时海就擦一下,直到再没有泪珠子往下落。鼻涕混在一起糊了满手,两个人站在厕所隔着半条胳膊,听着抽泣声分担同一种悲伤。   那滴落在手背的泪比沸腾的岩浆更灼热滚烫,如果穆时海体会过就能明白,这种心头一颤的感觉,学名叫做心疼。   “别哭,”穆时海拧干一条毛巾给他擦脸:“听见了多少?”   “都,都听见了。”   “有没有想问的?”   许迟川抽噎着点头:“有,有的。”   玻璃镜映出穆时海英气逼人的侧脸,暖白的灯色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光晕:“问吧。”   “下次再揍他,”许迟川眉头紧皱,忿忿道:“我要带麻袋一起去!”   “好,”穆时海失笑,揉揉他气鼓鼓的脸:“都带上。”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两人亲昵的拥抱,谢子煌带着黄婧咚咚砸门,抓着两人急吼吼下楼:“快快快穆哥,三水和那个那个,叶、叶、叶什么来着?啊对叶璟!他们俩杠上了!” 第21章 宝贝,去找一找你的太阳   陆淼一生气了,气得想戳死叶璟,球杆快要怼到对面脸上:“输球不认,一点都不坦荡,你以为偷一只进口卷毛鸡顶在脑袋上,就可以小肚鸡肠吗!”   “呸!你爸爸我才没输!”叶璟扔掉球杆,一双丹凤眼恶狠狠瞪回去:“你个四眼臭蛤蟆!信不信爷爷我一棒子把你肺捅出来!”   “臭卷毛!”   “死蛤蟆!”   “你输不起!”   “你下三滥!”   “你吃方便面没有调料!”   “你吃方便面没面饼!”   小学鸡吵架,没有营养还把自己气个半死,穆时海上前一步拉开斗成乌眼鸡的叶璟:“还想干嘛?”   “别拉着我!”叶璟咔咔磨牙:“我要和这个臭蛤蟆决一死战。”   陆淼一听罢又要冲上去:“来就来!说!比什么!先说好了,输了的人管赢的那个叫三声爸爸,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叶璟环顾四周,冲墙角一指:“就那个!”众人齐刷刷回头——几箱酒堆在角落,白的黄的红的什么都有。   “那我当裁判!”黄婧跳起来举手:“我会调酒!”   台球室临时充当酒吧,一瓶瓶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洋酒一字排开摆在台上,许迟川有点忧虑,试图劝陆淼一悬崖勒马:“你确定吗三水,穆时海说叶璟三岁就开始偷喝他爸的酒。”   陆淼一摆摆手:“没问题,儿砸你看着,爹今天给你多收个兄弟!”   长匙贴在拇指和食指上部来回晃动,谢子煌眼中噙笑,看着调酒壶随女孩一双巧手顺时针旋转摇晃。阿婧一手shake&stir真是深得岳母大人真传。陆淼一才喝到一半,叶璟面前十杯炸弹酒已经全部见底,甚至已经面不改色地添上了第二轮。人群欢呼声中许迟川凑近穆时海头碰头咬耳朵:“我觉得三水要给叶璟做儿子了。”   “放心吧,”穆时海捏捏他的手:“我有分寸。”   二十毫升苏打水,一个青柠一个黄柠檬,十片薄荷叶、三十毫升的朗姆酒再加上冰块,谢子煌颇为骄傲准备伸手去接——下一刻眼睁睁看着黄婧把莫吉托端给了刘艺余。龙舌兰日出、长岛冰茶、血腥玛丽、玛格丽特……鲜艳明快风格各异的鸡尾酒像戏法一样不断从女孩手里变出,博弈现场变成酒水品鉴大会,杨虞和苏平然已经有些微醺,手拉手穿过小花园对着月亮鬼哭狼嚎唱山歌。   穆时海端着一杯古典靠在阳台,冰凉的苦橙色液体淌过冰球,一勾儿浅金挂在暗蓝的天空,今夜月明星稀,不见浮云。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电话。   铃响三声接通,听筒里传来一道极为温柔的女声:“喂?小海,生日快乐。”   “妈,”杯子里冰球慢慢融化,穆时海低沉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你怎么知道是我?”   “今天是你生日,”杨书舒轻笑:“我从昨晚就在等这通电话。”   “对不起,”杯子里的酒被喝掉一半:“现在才打给你。”   “小海,你不用道歉,该说对不起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妈妈都知道;”   指节吸收寒冷变得僵硬,动一动都很艰难,清浅月光下难现的温顺显得更加脆弱。   “不要再铤而走险偷偷联系我,”杨书舒一句一句叮嘱仔细:“别试图激怒你父亲;”   “你是我的孩子,这是他不论做多少事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你没有强大到可以和他对抗的实力下,不要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可以恨他怨他,但不要坠入怨恨无法自拔;”   “宝贝,去找一找你的太阳,别陷在泥泞不出来;”   “妈妈没有别的奢望,只希望你平安;”女人顿了顿,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今年许愿了吗?”   “许了。”   “嗯?许的什么?”   “……不能说。”   “好,那就不说。”轻柔的语气像山谷四月的清风:“有收到喜欢的礼物吗?”   穆时海低头看着右手的珠子,嘴角勾起一点笑意:“有。”   “叶璟送的?”   “不是,”杯壁上凝出的小水珠沾湿虎口,杯子里还剩小半颗碎冰球:“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儿。”   “你喜欢就好;”   “小海,妈妈相信能量守恒,失去的东西老天爷会用别的方式偿还回来;”   “礼物妈妈会寄到叶叔叔家,记得去拿。”   “生日快乐。”   电话挂断前杨书舒如是说。   杯中酒一饮而尽,最后一口残冰融化在火热的咽喉。 第22章 崽崽听话,乖乖睡觉行不行?   穆时海接完电话回屋,目光所到之处满是醉鬼——除了刘艺余和黄婧还很清醒,一个安抚搂着自己不肯撒手的竹马,一个抓住沈乾松怕他一脚踩空摔死,还要往这群醉汉家里打电话申请夜不归宿——这模样回去除了被打死还是被打死。地上滚满咣当乱晃的酒瓶,叶璟双眼迷离怀里紧抱着一瓶野格,大着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你你你你你输输输了,叫叫叫,叫爸爸……”   “屁!”陆淼一倒在地毯两人头抵着头,手指圈住小卷毛不撒开:“你才是我爸爸!叫爹!”   ……这俩一定是有点什么病。   “然哥,”他摇醒墙角半梦半醉的苏平然:“许迟川呢?”   “找,找你去了。”   “咦?在这里吗?”一道身影跌跌撞撞从阳台进来,人影憧憧身形恍然——俨然就是喝高了的许迟川。   穆时海皱眉:“你喝了多少?”   “没多少呀,”许迟川脚下一软,倒地之前摔入一个坚挺的怀抱,绯红的脸颊露出一弯傻笑,字字吐纳酒香,一根细白的小手指头来回比划:“就……一杯,一点点……”   穆时海脸都阴了——醉成这样还叫一点点?   “对对对不起穆哥,”黄婧战战兢兢低头认错:“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只给了他一杯,但但但那是长岛冰茶……”   “……算了,”穆时海叫来保姆:“田姨,带他们几个去三楼客房,至于地上这两个——”踹了踹死活不动的叶璟:“抱床被子和枕头丢这儿就行。”   穆兴勇和几位叔伯早就已经换地方活动,殷执梅带着儿子和侄子今晚回娘家住,整栋别墅空空荡荡,喝醉的许迟川不哭不闹乖乖趴在他的后背,背着软泥似的小孩儿一步一阶梯爬上二楼,呼吸热气像一把小刷子全喷洒在脖颈儿,激起一片颤栗。   进了屋穆少爷却束手无策——许迟川手脚并用死死缠在他身上,说什么都不肯从背上下来。   “听话,”穆时海翻出平生最大的耐心试图哄下这只八爪鱼:“下来睡觉。”   “不要,”小脑袋又钻又拱:“不下。”   “……你乖。”   “我不乖。”   “……不乖就揍你。”   捅娄子了——   刚才还高高兴兴的小孩儿立刻瘪下嘴,一双乌润的眼珠迅速积蓄眼泪,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大声控诉:“你凶我!”   “……我没有。”   “你还狡辩!”   “……我没有。”   “你有!”   和醉鬼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只能举手投降:“行行行我有,我错了行不行?祖宗你能下来再说吗?”   许迟川黏黏糊糊蹭着他脖子,湿漉殷红的唇角擦过晶莹的耳垂,小孩子心性此刻暴露无遗:“做错事要哄人呀~你哄哄我就下来~”   ……穆时海此刻心情堪比扫墓哭错坟上厕所忘带纸,咬酸了牙也只能挤出一句你乖听话我们睡觉,话音刚落就听见某个小混蛋开始挑刺:“不算,刚刚说过了。”   ……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节节挫败大少爷心头窝火,许迟川拱到穆时海胸口,脸蛋儿蹭过少年微突的喉结,熨烫一簇烈火:“时海哥哥~”   哗啦一桶水,小火苗没有出息地灭了。   他叹了口气,抱着许迟川坐在床边,认命地给怀里不乖的小奶狗一下一下顺毛:“乖,哥哥错了;”   “崽崽听话,乖乖睡觉行不行?”   “好~”小崽子终于舍得放开手,裹着被子翻滚两圈趴在床中间,拍拍床邀请穆时海上来:“一起睡!”   “……崽崽,”他有点崩溃,这他妈肯定是许迟川的第二人格:“睡觉之前要洗澡换睡衣。”   许迟川骨碌碌翻起身,冲他张开胳膊:“哥哥抱。”   ……穆时海咬碎了牙,今晚一酒之仇已经牢牢算在谢子煌头上。楼上黄婧重重打了三个大喷嚏,刘艺余担忧地替姐妹拉了拉被子:“盖好,别感冒了。”   八爪鱼重回怀抱化身树袋熊,他一只手托着许迟川的腰另一只摸索着墙上开关,来来回回试了好几次灯却毫无反应——这才想起昨天浴霸坏了还没修。   “哥哥,”黑暗中许迟川怯怯开口:“太黑了,我怕。”   “算了,不洗了,明天换床单。”抱着人走出浴室脱掉两人身上的外套和外裤,小孩儿清瘦白皙的小腿在眼前展露无遗,黑色平角内裤堪堪盖住大腿根,白皙滑嫩的皮肤触感柔软,穆时海胳膊一僵匆匆收回手,掀起被褥盖在许迟川身上:“睡觉。”   两米的大床上,两个人背对着背隔出一道楚河汉界,等到身后传来许迟川平稳的呼吸声,穆时海才悄悄松了口气。除了叶璟,他没有和别人同床的经历,就算是和叶璟一起睡,也是两条被子各自分开。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身旁突然传来响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小孩儿翻身,胳膊顺手搭在了他身上。窗外夜色朦胧,一抹寒月漏过缝隙照见许迟川浓密细润的长睫,白色T恤领口微敞露出紧致漂亮的锁骨。   鬼使神差的,竟生出想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唔……”许迟川又翻了个身牢牢粘在他身上,继续安然沉睡。穆大少爷被迫陷入完全不知所措的尴尬:许迟川像只找到窝的小奶狗彻底拱进他的领地,脑袋靠着胸膛睡在肩膀上,两只手牢牢锢住他的腰动弹不得;更让人为难的是被褥下的场景——两双光溜溜大长腿被迫交缠相压,皮贴皮肉粘肉。尝试挣扎脱困,怀里的人却皱起了眉,挥手驱赶惊扰美梦的坏蛋,鼻音绵软娇俏:“唔……别动……”   “崽崽,”他开始怀疑这小王八蛋是故意的:“你睡着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串节奏整齐呼吸甜美的小呼噜。   薰衣草香挟裹木调香与许迟川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每次呼吸都进入身体,低头就能看见一个黑黑的发旋,身体已经诚实地接受这样放肆的行为,穆时海叹了口气,舒展手臂把人搂得更近了些,找了个两人都舒服的姿势抱着小孩儿沉沉睡去。   十六岁的第一个夜晚,黑白琴键无声,少年交颈而眠。 第23章 哥哥我错了   许迟川是被热醒的。   梦里他变成了一只人鱼,圈在一颗巨大的泡泡里随洋流和鱼群遨游在一望无际的蔚蓝深海,倏忽远处一座海底火山喷发,炙热岩浆喷涌而出,灰霾与热气如热气球迅速膨胀将他裹藏,用尽全力挣脱终于摆脱桎梏。   然后把自己挣醒了。   长岛冰茶强大的后劲还没彻底下头,后脑勺依旧残留宿醉的昏沉,以至于他在看见离自己鼻尖只有两厘米远的白色绵状物时,混沌十秒才反应过来,哦,这是衣裳。   !衣裳?!   大脑当场宕机迟迟不能重启,最后一点酒精在惊吓中挥发殆尽,许迟川缓缓低下头——自己的右手正牢牢抱住一只劲瘦的腰,衣摆微翻卷出褶皱露出小麦色的皮肤,左手夹在两人中间动弹不得;僵硬的脖颈慢慢向上蠕动,脸颊擦过温热的面料,随呼吸抖动的胸膛、精致薄厉的下颚、轮廓分明的侧脸一点点映入眼前,即使在睡梦里穆时海也一样帅得无可挑剔。   但许迟川清楚地听见了理智碎成齑粉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离穆时海这么近!!!   两只胳膊将自己牢牢圈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臂膀之有力大概连《西游记》里的捆仙绳都赶不上,四条腿如麻花拧在一起想分开一点都做不到,左腿非常微妙地卡在了穆时海双腿之间。他甚至不敢再抬头,一抬头嘴唇就能挨上微凸的喉结,距离近到连皮肤下的细小血管都能看见。   记忆完全断片,想破了头也只能回忆起最后黄婧递过来的那杯饮料——一小杯加了可乐的长岛冰茶。但长岛冰茶不是茶吗?为什么会醉?   崽崽想哭,但崽崽不说。   “穆……”破风箱似的喉咙把自己吓了一跳,许迟川伸出手,小心翼翼戳了戳穆时海的脸,睡梦里的人微微皱眉,吓得他赶紧收回手再不敢乱动。   木质调的香终于不再是学校里若有若无的错觉,属于穆时海的气息和味道如梦里流动的海水拥抱环绕在身边,埋头是炙热厚实的胸膛,眼睑微动就能偷看到衣领下饱满的锁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锁骨上那道已经与皮肤完全融合的陈年旧疤,像印在云朵里的一块小月牙儿。   水润嫣红的唇已经悄然凑近,近到能听见另一颗心脏砰砰有力的跳动,甚至紧张地舔了舔嘴角。   碎成粉渣的理智归位前,舌头最柔软炙热的嫩肉已经鬼迷心窍地偷偷舔上了粗糙的月牙,蜻蜓点水的一吻,舌与疤热量交换,微涩稍咸的触感绽放在舌尖,飞快抬头看一眼还在熟睡的人,粉红的小舌头悄悄扫过月牙尾巴,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湿糯。   闭上眼睛睫毛抖得厉害,使劲往穆时海胸膛里拱了拱,然而过了十分钟却再也装不下去——他想上厕所了。   崽崽很想,但崽崽不敢。   穆时海的起床气发作起来堪比广岛原子弹爆炸,中午午休没睡饱被强制喊醒的大少爷能摆一整天臭脸,打球都比平时砸得狠些。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尿裤子和哄少爷之间,许迟川毅然选择后者。心底默念三遍“驯服秘诀”——态度要好、坚持不懈、耍赖撒娇,清清嗓子开口:“时海哥哥……”   穆时海眉心微动,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诓哄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别闹……睡觉……”   眼看着他又要睡过去,许迟川咬咬牙把心一横,义无反顾翻身骑上穆时海的腰,两只手撑在枕头边,对着耳边轻声道:“哥哥起床了……”   被活活拱醒的大少爷带着暴躁和愤怒从梦中醒来,睁眼就是衣裳皱巴头发凌乱的许迟川,一双湿漉漉的大眼正望着自己:“想上厕所……”   简直气得吐血:“你自己去啊!”   然而许迟川指一指被子,满脸无辜:“你夹着我腿了……”   “哦,”穆时海阴着脸,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那就别去了。”   “不行,”灰色大床上四条光溜溜的大长腿相互辖制纠缠,下意识夹紧腿:“……憋不住了。”   “尿裤子里。”   离膀胱溃堤只差最后一根稻草,滴溜溜的眼珠越张越大,忽而狡黠一笑,趁穆时海不备迅速曲起膝盖——轻巧一顶直击小腹。   “嘶!”   “嘿嘿,”抽出双腿推开倒在身上的人连滚带爬跳下床,冲捂着肚子痛到拧眉的男孩吐吐舌头:“精神不错,晨勃现象非常到位。”   淅淅沥沥的水声透过不隔音的磨砂玻璃门清晰传来,穆时海低着头,看着被一脚踹成萎靡不振的小穆少爷,咬碎了牙狠瞪向门后的身影,不知道是先气小穆同志不争气,还是先气许迟川突然袭击。   “哥哥~”开闸泄洪完成,许迟川端着讨好的笑容迈着小碎步蹦到床边,凑近那张黑得能杀死人的脸,像小时候闯了祸对着韩煜卖乖,端端正正坐床头诚恳认错:我错了,我给你揉揉。”   回答他的是一声干脆利落的咔嚓,再反应过来是自己已经穿着睡衣被关在门外,使劲眨巴眨巴眼,不敢相信穆时海居然真的把他赶出了门。一阵穿堂风吹过,凉意略过裤衩传遍下身,半秒后咚咚咚的砸门声伴随着求饶传遍整个二楼:“哥!哥哥!好哥哥!我错了!真的错了!开开门!让我穿个裤子先!”   门内穆时海守在把手前,默数到第三十声哥哥时终于打开门,不惧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气场,许迟川飞扑上前再不撒手:“呜呜呜呜哥哥我错了别把我丢出去……”   “知道错了?”   点头如捣蒜,夹着穆时海的腰说什么都不肯下来:“知道知道,别丢我了。”   房门终于被关上,穆时海伸出手揉一揉胸前柔软的额发:“乖。” 第24章 我都知道的   下楼时客厅已经坐满了人,陆淼一宿醉未醒靠在杨虞身上打盹儿,叶璟抱着靠枕头歪在沙发边闭目养神,一群人目光呆滞严重睡眠不足。黄婧忍不住打了个颤——总觉得刚刚穆时海看自己的那一眼饱含深意。   “穆哥,我们先走了,”谢子煌牵起黄婧起身告辞:“阿婧父母在催我们回去。”   “嗯,”穆时海将两人送到门口:“路上注意安全。”   “穆哥,”杨虞抓起背包:“我和他们一起走。”   “穆哥,”苏平然背起还没清醒的沈乾松,连绵不断的呼噜声从背后传来:“生日快乐,谢谢你招待我们。”   “不客气,路上小心。”   诺大的客厅骤然变得空荡,一巴掌把叶璟从梦里拍醒,大少爷冷酷又嫌弃:“滚去洗澡,臭死了。”   叶璟懵了一秒随即大怒,指着倒在沙发上的陆淼一愤愤不平:“那头猪也是臭的!”   “呸!”陆淼一瞬间清醒,从沙发上跳起一蹦三丈高:“你爷爷我才不臭!”   穆时海插着腰,纡尊降贵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三;”   “二;”   “去去去!”叶璟摔掉抱枕暴躁起身:“现在就去!”   “站住,”穆时海指着一楼的浴室:“不许进我卧室,你都馊了。”   叶璟:……总有一天他要打死处女座!   许迟川端着两杯蜂蜜水从厨房出来,一杯递给他一杯端给陆淼一:“三水,我们该回家了。”   “走吧走吧,”咕嘟咕嘟两口下肚,陆淼一擦了擦嘴:“沈阿姨要催了。”   穆时海换了鞋开门:“我送你。”   沙发角落一直默不作声的刘艺余突然站起来,摆弄衣角的手死死抠住扣子:“我……一起。”   四人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到北滨路大道,穆时海拦了辆出租,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连同一张小纸条塞进许迟川手里,不容分说强行把人塞进后座:“到家了来个电话。”   司机一脚油门开出十米远,打开纸条一串数字跳进视线。   是他的号码。   “小川,”陆淼一突然出声,看着许迟川把纸条折好塞进书包夹层,欲言又止:“你……”   “什么?”   “没事,”他摇摇头:“就是想问,你怎么把奶奶给你的手串给穆时海了?那串珠子石桂堂的大师父开过光的,整个寺庙就那一串。”   许迟川摆摆手,摇开窗户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江风吹乱黑发扫过清润的脸颊:“我又不戴,留着也是浪费。”   陆淼一没再说话,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那串佛珠许迟川一直很宝贝,去年林月看上了想要许迟川都没送,自己贴钱重新买了一串水晶给她。   但现在——   认识才一个月的转校生,就这样送出手。   他有点心慌,脑海中突然响起江荟羽曾经悄悄来找他时说的那些话,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下沉,却无论如何都不得其解。   “陆淼一,我知道你和许迟川关系很好,”骄傲的小公主第一次望着他红了眼眶:“你能不能去劝劝他,离穆时海远一点;”   “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江荟羽的声音在发抖:“在八中念书的时候,穆时海跟着校外的小混混把自己堂哥打进了医院,满头满脸的血流了一地;”   “经常逃课夜不归宿,酗酒滋事进了好多次德育处;”   “陆淼一,”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穆时海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之前谢子煌那么讨厌他,现在都被收得服服帖帖,许迟川招架不了。”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刹车冲破平衡回忆戛然而止,下车前摸了摸许迟川的头,笑意勉强;“小崽儿;”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天你知道穆时海以前把人揍进过医院,还经常逃课,你会怎么样?”   “不怎么样,”许迟川耸耸肩:“你不是也才把原枭打进医院么?而且前几天我们刚逃了一整晚的晚自习;”   “放心吧,”许迟川微微一笑,两个小酒窝在风中忽闪,清澈见底的眼珠乌圆墨润,看得陆淼一有些脸红:“我都知道的。”   他知道小巷里被人围堵进退维谷的少年,额头淌着血溅到地上开出妖骇的花;他知道从卧室里传来的诅咒和谩骂,愤怒像一把毒火烧得他心痛;他知道穆时海躲在教室打过的电话,秘密总是惹人好奇,却恪守底线不许探寻。   陆淼一有些词穷,许迟川趁机戳了戳他的头:“再听江荟羽胡说八道,我就把上次打游戏你骂林月姐是猪的录音发给她!”   陆淼一:……很好,小崽子翅膀硬了,开始学会威胁爸爸了。 第25章 已经有人保了我的平安   黑漆漆的楼道伸手不见五指,摸黑掏出钥匙前,许迟川用力挤出一个最卖乖的微笑,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已经自动打开,门内许宥华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仰起头咽下唾沫冲男人傻笑:“爸……我回来了……”   “哟,还知道回来,”许宥华不冷不热地呛他:“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回了。”   “我不是我没有,”蹿进卧室搬出太后保命:“我和妈说了要在外面过夜的。”   男人拿着鸡毛掸子指着墙上滴滴答答的挂钟:“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妈说你上午就要回来,现在是上午吗?”   离十二点还差半个小时,许迟川缩了缩头:“没过十二点都叫上午?”   许宥华眯起眼,手上鸡毛掸子蠢蠢欲动:“你说什么?”   “妈!!”许迟川使劲沈斯静怀里,蒙住头使劲往被子里钻:“妈!救我!”   “好了好了,”拍拍被子里拱出的一大坨,沈斯静抢过老公手里的凶器:“这不是回来了吗?下不为例,我饿了,洗手吃饭。”   脚步声离开卧室,掀开被窝冲男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沈斯静摸了摸他的头:“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开心,”许迟川跳下床拿走沈斯静床头的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关上卧室门拨通电话,铃响一声对面就接通,隔着屏幕声音显得越发低沉:“哪位?”   “我,”许迟川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我到家啦。”   电话那头惜字如金:“嗯。”   拖鞋踢落掉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捏着手机头埋进抱枕:“周一早上想吃什么?还是三明治吗?”   “可以。”   “豆浆还是牛奶?”   “豆浆。”   “那中午出去吃吧,我想吃对面那家小面。”   “嗯。”   “蛋糕吃完了吗?”   “没有,”穆时海顿了顿:“等会儿回去吃。”   “你在外面?”   “嗯,”车轮卷起尘土,刘艺余正咬着唇一脸羞涩地看着他:“回去打给你,挂了。”   递到手边的香囊绣工精巧,月白色绸缎上黑丝金线绣成一朵栩栩如生的曼陀罗,香袋右下角隐约可见四个“平安顺心”的小字。刘艺余不敢抬头,脸红心跳又惴惴不安,指甲几乎要把衣服抓破:“生日礼物,送,送你的。”   非常漂亮的香囊,还有一股沉香木屑的淡香,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良久的礼物。   只是他并不打算要。   “谢谢,但是昨天你已经送过一件围巾了。”穆时海后退半步手揣进裤兜:“所以这个,没有必要。”   女孩涨红了脸,下唇咬一片齿痕,固执地抬起手更进一步:“这个不值钱,就是图个平安。”   “不用,”薄唇轻碰,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清醒又伤人,穆时海轻轻摩挲右手腕上的珠子:“已经有人保了我的平安;”   拒绝的口气一次比一次干脆:“抱歉。”说罢伸手招停一辆出租转身离去,忽视刘艺余已经蓄满泪水的眼。   一楼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叶璟还在浴室洗澡,殷执梅和穆时宇都没回来,穆时海拉开冰箱拿出昨天没吃完的蛋糕,打开电视盘着腿坐在地毯上边看边吃。五分钟后叶璟裹着浴袍出来,看见穆时海面前已经快见底的蛋糕盘,半天说不出话:“你……”   穆时海舔了舔勺子:“我什么?”   “你不是不吃蛋糕吗?”叶璟觉得自己受到了暴击:“老子去年送你的生日蛋糕你他妈就舔了两口,最后还皱着眉吐了,穆时海,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吃没诚意的蛋糕,”穆时海咽下最后一口奶油抹抹嘴:“下次你亲手做一个,我一定吃三口。”   叶璟摔了毛巾,指着某人上楼的背影血泪控诉:“呸!!!美不死你!”   深色窗帘挡住午后炙热的艳阳,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穆时海打开灯,从衣柜里抱出一套新被单开始拆床。木质香的气息混合薰衣草散落在床铺每个角落,簌簌抖落随呼吸入肺,拆完第二个枕头,穆时海停下手,凑近鼻子闻了闻被褥——没有味儿,也不脏。   被单被放回衣柜,干净整洁的大床上,两个枕头安安静静靠在床头,熄灯关上房门,弥留一室静谧。   一个礼拜后,穆时海在学校收到了叶璟悄悄送来的包裹,邮戳来自西班牙,巴塞罗那。方方正正的快递盒摆在桌上没有拆开,许迟川好奇凑近:“这是什么?”   “快递。”   “谁寄的?”   “我妈。”   “你妈?”许迟川咬咬指甲,眉头有一丝纠结:“怎么不寄回家?”   “不是她,”剪刀划破胶带发出撕拉的响声,露出密封的泡沫纸,胶带和泡沫垫被当作垃圾丢进废弃的箱子,穆时海拿出盒子里的礼物——是一张极有质感的黑胶唱片。手绘的包装上画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多瑙河,河水穿过城市在夜色下蜿蜒流淌,指尖隔着包装轻抚而过,修长犀利的眉眼漫过一汪柔和:“是我亲妈;”   许迟川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手上笔杆捏到发白。   “她和穆兴勇离婚了。”   说的是穆兴勇,不是我爸。   心头猝然一紧。那些解释不通却难以寻觅的蛛丝马迹忽然拨云见日浮出水面,散落在重重迷雾中的沙漏终于串联成线:生日聚会上从头到尾只出现过一次的男人、把穆时海打得差点破了相还敢跑到房间里来挑衅的寸头、过生日当天带着小儿子回娘家的女人、没有分享三明治以前,每次跑完早操都会低血糖吐到苍白的男孩、偶尔带着疲惫和倦怠来上课的背影、午休总是很浅眠一有动静就会醒的警觉、还有那些没探听过,但每一次都能让穆时海沉下脸的电话……   脑海里已经脑补出一场“豪门家庭父母离异,亲生儿子惨遭后母排挤虐待”的家庭伦理连续剧,眼中英锐深邃的侧脸瞬间少了点痞气,多了些风吹雨打小白菜的可怜。心瞬间酸软得像一块吸满水的海绵,许迟川丢了笔,拉住他校服的衣摆:“是唱片吗?阿姨为什么要你送这个?”   “是,”穆时海收起唱片,笑意冲淡下颚的紧绷:“《E小调协奏曲》,门德尔松。”   许迟川瞪大双眼,嘴巴微张:“你会拉小提琴?!”   “会一点儿,很久没拉了。”   穆时宇出生以后,就没有再拉过。   那把曾经散发着松香的小提琴,如今躺在宿灰堆沓的床底。   “那太好了!”兴奋地晃了晃男孩胳膊,白色衣袖被抓出几道印子,两个酒窝一左一右洋溢着期待:“等我过生日的时候,可以拉一次给我听吗?”   “……”   “可以吗可以吗?”双手合十放在唇边可怜兮兮地哀求他:“最简单就都可以,小星星?两只老虎?一段也行,只要是你拉的。”   穆时海抿着唇眼睑微垂,窗外绿橘摆枝瑟瑟摇曳,金黄色的光漏在手腕,照得紫檀珠越发温圆光润:“什么时候?”   “四月二十五,”搓搓手又扯了扯他的衣角:“答应我吧~”   “哥哥。”   “……好。” 第26章 游乐园去吗?   午休刚结束,杨虞抱着篮球冲出教室,只是还没出走廊就又抱着球垂头丧气地回来,身后跟进来的是抱着一沓数学试卷的老师。三角尺敲在黑板上刮出尖锐刺耳的噪声,廖梅一边发卷子一边喊醒还在睡觉的同学,从小蜜蜂里传来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嘈杂:“体育老师被派出去学习了,这节课改成随堂测验。”   抱怨与不满此起彼伏,廖梅沉下脸,桌子拍得震天响:“吵什么吵什么!谁不想做就滚出去站着!”   “数学老师骗人,”笔尖划破草稿纸漏出一团黑墨,许迟川打了个哈欠,擦掉沁出眼角的水痕:“中午我还看见老陶在办公室玩儿扫雷。”   头顶风扇晃晃悠悠发出嘎叽嘎叽的响声,空气黏稠似高温下融化蒸发的奶酪,窗外橘树偶尔传来夏末节尾最后几声蝉鸣,惊醒秋意困怠的眼皮继续答题。只是头脑混沌,立体几何怎么看都不立体,证不出AD垂直于EF,函数图像每个看上去都长得一模一样,许迟川耷拉着脑袋犯困,肩头低耸眼睫轻颤,在脑袋磕上桌沿前穆时海伸出手托住他额头,一记轻敲落在头上:“要撞上了。”   “困,”眉头拧成两个小疙瘩,草稿本上全是心烦意乱的涂鸦:“好想睡觉。”   穆时海推开窗,瑟瑟涌动的清风带着绿橘的清香徐徐吹来,冲淡沉闷困倦的头脑,许迟川伸了个懒腰冲他笑:“谢谢哥。”后背突然被一个尖锐的东西轻轻戳了戳,黄婧迅速且悄咪地递来一张纸条,口型无声:“给、你、的。”   清秀的字迹一排排印入眼前:“你知道穆时海生日第二天,走的时候他和小余说什么了吗?”   许迟川有点懵:“不知道呀,怎么了?”   瘦金体锋芒绰约,黄婧看看纸条再看看已经萎靡不振了一个礼拜的小姐妹,肺叶里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在穆时海生日时送香囊,是她给刘艺余出的主意。只是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穆时海不仅没收礼物,甚至用更残忍却理智的方式回绝。   “不收就算了,”擦掉刘艺余掉下的泪,黄婧满脸心疼:“咱们不喜欢他了。”   刘艺余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呜是不是因为我绣得不好看?”   黄婧气得跳脚:“大姐你清醒一点!他收不收和好不好看没关系!和谁送的有关系!许迟川的蛋糕他都收了!”哭声听得她头疼:“你说你喜欢他什么?除了长得帅家里有钱他还有什么好?”   “我说不出来,”女孩抹干眼泪,屈身蹲下抱着腿:“就像你也说不出来谢子煌哪里好,但就是哪里都很好。”   现在想起这句话她还是觉得很牙酸,但找不出一个字反驳,想想那天哭得伤心的刘艺余,黄婧咬咬牙,豁出老脸刷刷提笔。   许迟川展开字条,白纸黑字上写的,是一个请求。   “后天国庆节放假,我叫上小余和老谢,你能约上穆时海去游乐场吗?拜托拜托!小迟川!!江湖救急!”   “可我国庆节要回奶奶家……”   “就一天!一天就行!当姐求你了!”   “……我试试吧。”   “好好做题,”冷不丁传来穆时海低沉的声音:“要交卷了。”   手一抖,解字写成了三横。   下课铃响了,最后一道反比例函数大题果然没有做出来。   晚自习放学后和穆时海在校门口挥手道别,下了公交从小区后门抄近道,长长的石子路铺满道路两旁被月光投射的黄桷树叶,疏落绰落的影唤醒一分初秋时节的寂,许迟川踩着自己被无限拉长的影子,哼着歌一路小跑回家。   国庆放假前最后一天,整个初三年级都已经提前陷入节日的狂欢,许迟川却越发坐立不安,   黄婧灼热殷切的眼身牢牢黏在他身上,视线犹如实质烧得背疼,几次想张嘴,但看见穆时海深邃分明的侧脸,嘴边的话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穆时海先没忍住——左边偷看自己的目光已经从一分钟十次涨到了一分钟二十次,实在不能再装看不见:“酝酿了一天,打算什么时候说?”   “咳!咳咳!”营养快线呛进喉咙,许迟川咳红了脸:“你,咳,咳咳,你怎么知道?”   穆时海叹了口气,扯了张纸巾递给他:“不瞎,智商大于二十,应该都能知道。”   许迟川抠着手,半晌终于开口:“那个……明天国庆节……”   “嗯。”   “你……”   “嗯?”   “你……”   “我数到三,”穆时海竖起三根手指头:“三秒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了。”   “别别别别别黄婧问你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游乐场玩但是你之前说自己从来不去这种没有营养又极其无聊的幼稚地方所以我觉得你是不会去的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   三根手指头正好放下,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许迟川抓住衣摆一脸紧张,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不去也没关系我去……”   “我去。”   “嗯?嗯!嗯?你说什么!”   “我去,什么时候?”   激动的嘴有些磕巴:“你你你你有别的安排吗?”   “家里要去欧洲,第五天回来。”   “可可可可以,就,就第六天吧。”   “嗯,洋心街的游乐场么?”   “对,就是那个,”许迟川嘿嘿一笑,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哥哥。”   胸前留下一缕雨后青松的木香,穆时海往他手里放了一块儿糖:“想要什么?给你带。”   “啊?”大白兔浓郁的奶香在嘴里化开,许迟川摇摇头:“不要,你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的飞机,先飞英国。”   “注意安全,落地了报个平安。”   “好。” 第27章 关于韩煜   国庆节第一天,清晨七点的江恭高速已经跑满了大大小小的私家车,白露未晞的草伸展枝叶触碰第一缕阳光,护栏板外郁郁苍木在后视镜里不断后退。许迟川倒在后座睡到昏天黑地无知无觉,嘴巴微张气息平稳,许宥华踩了好几次急刹都没把人吵醒。后备箱里堆满了沈斯婧大包小包精心准备的礼物,驱车五个小时终于踩在饭点儿前回到江恭万川老家。   西桥区一家中档小区大门前,韩煜已经早早等在门口,看见熟悉的黑色大众眼前一亮,冰凉的镜片后划过一丝笑意。许迟川跳下车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老远就冲他挥手:“哥!”   韩煜接过沈斯静手里的营养品和奶粉,笑着和许宥华打招呼:“刚刚外婆还在念小川,说怎么还不到。”   “去,跑快点儿,”许宥华拍拍儿子的头:“给奶奶报信。”   许家儿子辈一共三人,大姐许宥英,老二许宥全,许宥华排老三,子女成年工作后许老爷子因癌症过身留下年过半百的妻子,此后许奶奶只皈依佛门守着木鱼一心一意念经。但好在姐弟三人都十分孝顺,在老家为不愿和儿女同住的母亲买了房子,每个月按时给足生活费,除了许宥华长住江恭市,大姐和二哥都在万川本地,时不时回去探望独居的老母。   还没上楼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檀香味,顺着香味上到二楼,最右边的防盗门露出稍稍缝隙,许迟川推开门,冲沙发上精神矍铄的老人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奶奶!我回来了!”   垂暮之年的老人已是满鬓白发,却依旧神采奕奕,动作言语间丝毫看不出半分老态龙钟,握着他的手笑眯眯打量:“高了,也瘦了。”   “没瘦,”许迟川捏起脸上的软肉弯下腰凑近:“脸上还有肉。”   “胡说,就是瘦了,下巴都尖了,今晚你姑姑下厨多吃点。”   “好,”祖孙两人双手交握,斑驳干枯的手背饱受岁月洗礼,许迟川心头泛起一丝酸楚:“奶奶,您不能光吃素,偶尔也吃个鸡蛋。”   许奶奶眼珠一瞪,一记板栗轻敲在他头上:“胡说,鸡蛋也是大荤。”   “……哦。”   “奶奶心里有数,不要你操心,”慈爱的目光落在最心疼的小孙子脸上,恍惚看见了逝去丈夫年轻时的面容:“明天陪奶奶去石桂堂给爷爷烧柱香吧。”   “好。”   “行了,别守着我了,找你许韶和许叡哥哥玩。”   “好,那我等会儿再过来。”   咣咣敲开敲对面的房门,门后探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别敲了,你哥还没聋呢!”   卧室里许迟川盘腿上床正襟危坐:“你们……谁是大哥?”   左边的许韶瞬间一脸不满:“你个没良心的小王八蛋,白瞎小时候吃我那么多糖,现在居然认不出你韶哥!”许叡拿来自家老爹的笔记本电脑往他怀里一塞,转身把人推出卧室关上房门:“先自己玩一会,晚上再带你去溜冰,哥哥们作业还没写完。”说完啪地关上门,留他站在门外和电脑大眼瞪小眼——高三学子,睡觉都是奢侈,实在没空陪玩。   许迟川坐在沙发上,撕开手边的薯片边吃边等QQ消息加载。列表第一栏跳出没有备注的网名,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H,头像上深蓝的海一片黑白隐隐抖动,对话框里一行行信息终于加载出来。   是穆时海的留言,来自十个小时前。   “到岚省了,在这儿转机飞阿姆斯特丹。”   “还要等三个半小时。”   “我上机了,落地再说。”   手上最后一点薯片渣被舔得一干二净,键盘上落下噼里啪啦的响声:“等你消息,注意安全。”   许宥全夫妇一个在酒店干总监,一个在旅游景区做管理,越是节假日的时候越是没空休息,下了班才姐弟三人才有空坐下一起吃顿饭,开饭前沈斯静拿出一套护肤品和一条烟递给大姐和二哥,杯盏交错妯娌间笑语宴宴聊天叙旧,韩煜放下筷子拎走几个吃饱喝足的小孩儿:“您慢慢吃,我带他们出去走走。”   十月的夜风吹落花坛几瓣小花,张灯结彩的人民广场,四个人租了轮滑绕着广场最外边转圈,韩煜去KFC买了四个甜筒,兄弟四人坐在椅子上排成一排吃冰淇淋,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哥,”许韶咬了口蛋筒,鼓起勇气看着他:“我想考青大。”   “好啊,”韩煜微微一笑,身后路灯做了调色灯,冲淡他眼角的锐利:“我等着你。”   “还有我还有我!”许叡激动地挥着甜筒:“我也想考!想考哥的物理系!做学弟!”   许韶一掌拍醒自家弟弟的白日梦:“梦里考吧你,咱哥的物理系是你能想的吗?”   许叡揉揉脑袋,不服气地看着他:“想想怎么了!人要有梦想!”   “你也说了,是梦想,”许韶慈爱的眼神如望见一个大傻子;“不是痴心妄想。”   许叡:……不想和你做兄弟了。   晚上许迟川跟着韩煜回了姑姑家,兄弟俩挤在床上拿着笔电看视频。演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时手机突然嗡嗡作响,韩煜看着屏幕呼吸突然急促,匆匆掀被下床留下许迟川一个人茫然坐在床上。五分钟后又开门进来,边换衣服边叮嘱他:“我出去一趟办点事儿,你早点睡,要是我妈问起来你就说我去找同学了。”   许迟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眼睛放光:“带上我吧哥。”   韩煜面露犹豫:“你……”   “我很乖的,不会给你捣乱,”许迟川伸手扯着他外套下摆摇啊摇:“求你了哥。”一双大眼眨巴眨巴透着三分黠意和百分之百的信任,韩煜鬼使神差松了口:“换衣服,动静小点儿。”   “现在就换!!”   是自己最疼的弟弟……见一面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不算是,无人问津。 第28章 未来是遥不可及的肥皂泡   从家到小区门口短短五分钟的路程,韩煜脸上为数不多的紧张,还有愈发浓烈的……期待一一落入许迟川眼中。稀稀拉拉的路灯洒下柔和的烟黄照亮长长的石板路,几只飞蛾不断扑向头上的热源,许迟川开口道:“哥,我们要去见谁?”   韩煜跨过最后一级台阶奔向铁门:“见哥哥一个……好朋友。”   临近午夜街边店铺已经全部打烊,几只野猫潜伏出没在漆黑的街角,浅金的月光落在树梢披上一层朦胧的影,一辆黑色越野停在门外占了大半个空地,后视镜旁站着一个腿长身阔的男人,几颗火星从指尖抖落,烟雾吞吐看不清男人的脸,却能感到一身肃穆的正气。只是许迟川看得真切,望见韩煜的那一刻男人立马丢了烟头,周身凌厉的气场瞬间变得柔和。   谭祁樾迫不及待伸出手,却被一把拦住,拥抱变成了客套的握手:“我弟弟在后面。”   男人口气有些微不满:“开了六个小时车来找你,还带个电灯泡来打扰约会?”   “别闹,”韩煜捏捏他的手心,像给一只大老虎顺毛:“想介绍你认识。”谭祁樾一声轻哼,回握住他的手,勉强回头打量起身后的小不点儿。   “小川,这是哥哥的朋友,”韩煜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谭祁樾。”   借着月光许迟川终于看清面前男人的脸,不同于穆时海英气逼人毫无死角的帅,眼前这位五官更硬朗大气,像西北荒漠无边无际的胡杨林,一身迷彩服配军靴更添几分不怒自威的正气。咧开嘴露出八颗洁白的大门牙冲男人笑:“樾哥好,我叫许迟川。”   “上车吧,”谭祁樾拉开副驾驶车门,替韩煜扣上安全带:“带你们去吃烧烤。”   热火朝天的烧烤摊,牛肉串的香味随炭气蒸发汗意,身后划拳喝酒的起哄声做了背景音乐,许迟川嘴角沾满辣椒面和孜然,羊肉的汁水随麻辣在口腔内爆炸,斯哈斯哈喝掉一大口刨冰,两只眼睛却始终滴溜溜地在谭祁樾身上打转。   心有猛虎的男人正认真在剔秋刀鱼上一根根小刺,再把一块块鱼肉夹进韩煜盘子里,来来回回三条鱼剥得干干净净,自己却一口都没吃。   许迟川握着一根鸡翅看着他:“哥,”   “嗯?”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韩煜冷不丁吓了一跳,呛了一大口冰:“咳咳咳……你,咳咳咳咳……”谭祁樾连忙放下筷子替他拍背:“慢点儿慢点儿,谁让你吃鱼的时候说话了!”   “咳,咳咳,没,没事,”韩煜顺了顺气,擦掉眼角的泪:“大一认识的。”   “他是我们军训的总教官。”   许迟川眼前一亮:“樾哥是部队的吗?”   “嗯,”谭祁樾拿掉韩煜手边的刨冰换了一杯热茶:“当兵的。”   男人高大的形象瞬间在心里多了几道闪闪发亮的红光。   吃饱喝足谭祁樾载着两人打道回府,车窗被韩煜摇下来夜风吹乱发丝挡住冰凉的镜片,男人脱掉迷彩外套搭在韩煜肩膀:“穿上。”许迟川缩在后座最边上,一路默不作声。越野车停在来时的地方,车内寂静只有空调嗡嗡作响,谭祁樾往后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哥,”许迟川打开车门跳下车:“我去楼下等你。”   人刚走远,谭祁樾再也按耐不住冲动,把人压在车椅上狠狠接了一个深长的吻,分开时两人都气喘吁吁,韩煜嘴皮都被他咬破,久久抱着人不肯撒手,声音暗哑:“不回去了行不行?”   韩煜瞪他一眼:“怎么可能。”   男人顿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蹭在他肩头又亲又拱,泄愤似的咬了他脖子一小口:“为什么带你弟弟来?一晚上都不敢碰你。”   抚摸男人如硬茬儿的短发,清漠锐利的眼角飞快闪过一丝怯涩,却被谭祁樾敏锐捕捉:“小川见过你的话,”   “也就不全是,无人可知。”   “嘘,”食指封住男人红润的唇,眼里情愫一闪而过,怀里的人又变成了那个理智冷静的韩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所以什么都不用说。”   “阿煜,”男人眸色微沉:“你知道的,我不怕别人知道,如果不是你坚持,我可以立刻昭告天下;”   “我谭祁樾谈个恋爱,没什么见不得人。”   “我知道,但没有必要,”韩煜报以微笑:“部队那种地方,传开了对你百害无一益;”   “阿樾,”韩樾勾住他的脖子,嘴角落在一个冰凉的吻:“当下就好。”   未来是遥不可及的肥皂泡。   狭窄的车内,两人躲在幽暗无光的夜色下忘情拥吻,谁都没注意十米外傻站着的男孩。   许迟川没想回来的——只是走到一半一摸口袋,发现包里的钥匙不见了,连着一起不见的还有穆时海送他的钥匙扣,应该是掉在了车上。这才打道回府想回来找一找。车头两个大灯闪烁着耀眼的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隐约看见谭祁樾抱着自己哥哥,两个人脸贴脸亲昵地凑到一起——像极了接吻。   许迟川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甩甩头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哥哥和樾哥都是男的啊!等两个人彻底分开才走上前,犹犹豫豫敲开车窗:“樾哥,我好像掉了东西在你车上,能找一下吗?”   韩煜瞪大眼睛:“小川?!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坐垫缝里挖出了自己的钥匙扣,重新揣进兜里拉上拉链:“哥,我们回去吗?”   “回去吧,”韩煜解了安全带扭头叮嘱男人:“睡一觉再走,开车注意安全,到酒店了给我来电话。”   谭祁樾摇下车窗朝他挥手:“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再走。” 第29章 拜   时针走过十二点,许迟川裹着铺盖还在翻来覆去烙饼就是不睡,韩煜被折腾得忍无可忍,一把掀了被子:“再动把你丢出去!”   “哥,你……”   “说。”   “算了没事,”许迟川翻了个身:“睡吧。”   闹铃在拂晓时分惊响,许迟川打着哈欠艰难起床连刷牙都闭着眼,牙膏沫糊到鼻尖都没发现。六点十分,韩煜开着自己老爹的车把人送到奶奶家,转个弯直接拐去酒店找谭祁樾。   石桂堂修在石虔山,是江恭最大的佛教寺院,山上大大小小数十个佛堂几百尊佛像,远远看去香雾缭绕清如烟云,许迟川一只手拎着满袋香烛纸钱,肩上还扛着两排大香,气喘吁吁地跟在许奶奶身后。   “奶,奶奶,”后背渗出汗水打湿衬衫,熟练地点上香烛递给老人:“每个都要拜吗?”   “是啊,拜了才能保佑你。”   许迟川嘴一瘪,指着面前怀抱婴儿的女菩萨一脸扭曲:“送子观音我也要拜???”额头挨了老人一记爆栗:“没大没小,不许拿手指菩萨。”   两个小时后登上山顶终于望见石桂堂的牌匾。大雄宝殿正堂,金身佛像巍峨庄严,双目似闭非闭俯瞰众生。许迟川跪在殿外,认认真真对着释迦摩尼磕了三个头,闭上眼开始认真许愿。   一愿家人安康;   二愿前程似锦;   三愿……三愿……愿不出来了。   “小施主,你想求什么?”   闭目苦想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睁开眼一位长须白髯身着袈裟的老者正冲他慈爱地笑,许迟川心头一惊,连忙起身还礼:“住持爷爷好。”   老者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是许奶奶的小孙子?”   “对。”   “是个好孩子,”惠山方丈一双慈目洞察清明:“你奶奶在我这儿求的佛手串,你戴了吗?”   “唔……没有,”许迟川有些心虚:“我送人了。”   住持笑眯眯地看着他:“开过光的佛珠也送?”   “是啊,我觉得他比我更需要,”许迟川了吐舌头:“爷爷,佛珠送了人,佛祖知道保佑的对象变了吗?”   惠山笑了,眉宇的褶子皱成深深的沟壑:“你可以拜一拜,告诉佛祖。”   扑通一声,许迟川跪倒在蒲团,闭着眼一本正经地碎碎念:   “佛祖爷爷,第三个愿望我不要了,拜托您千万保佑那串佛珠现在的主人,他叫穆时海,十六岁,现在是我同桌,请您保佑他平安健康天天开心贪吃不胖越长越帅……”   每多说一个字惠山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一分。再睁开眼四下空无一人,只剩贡桌上一一炷檀香继续烟雾缭绕。   此刻被他催着佛祖保佑的人,正身在大洋彼岸最繁华的一家商场。穆时海揣着兜远远落在身后。穆兴勇和殷执梅一人一边牵着穆时宇的手悠闲逛着门店,经过一家专卖汽车模型的门店时穆时宇停下脚步,扒着橱窗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辆做工精致的汽车模型,说什么都不肯走,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我要这个!我就要这个!给我买这个!”   “好好好,爸爸给买,现在就买。”男人一把抱起小孩儿往店里走去,再出来时穆时宇怀中紧紧搂着模型,爱不释手的模样逗笑了穆兴勇:“我儿子就是随我!爱车!”   “爸,我时差还没倒过来,”穆时海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第一句话:“回酒店补个觉。”穆兴勇仍抱着穆时宇往前走不知有没有听见,穆时海转身下楼,自动扶梯拉开距离,三人渐行渐远。   “要什么玩具?”男人不耐烦的呵斥和敷衍掩饰不住嫌弃的指责:“八岁的孩子还玩儿什么玩具?穆时海,我已经很忙了,你能不能不要碍手碍脚给你老子添乱,养你吃喝一天破事儿还一堆,他妈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拖油瓶?”   透明玻璃映出男孩英气脸庞,真实得十分凉薄。   走出商场前被一家店吸引停下脚步——琳琅满目的糖果塞满店铺,糖果和巧克力被别出心裁地做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粉色装修弥漫开童年的香。英文贼差的大少爷冷着一张脸吓退想来推销的店员,抱着一堆糖直接柜台结账,在柜姐热情洋溢的“looking forward to your next visit”中走出店门,回到酒店看见小票终于明白为什么柜姐如此亲热——快四百美元的糖果,一句欢迎下次光临是值得且有必要的。   穆兴勇计划带着全家绕着欧洲通游一遍,但在看过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和卢浮宫的第四天,穆时海改签了机票,不理会男人“你有没有教养我看你越来越没规矩了”的破口大骂,拖着箱子一个人连夜飞回江恭。   “妈~”   沙发上许迟川使劲往沈斯静怀里拱,又是耍赖又是撒娇,蹲在地上给母上大人捶肩捏腿:“和爸爸说一声,让我提前回去吧,约了同学要去游乐园的~求你了妈~”   受不了儿子癞皮狗牛皮糖一样的恳求,沈斯静败北投降:“好好好去去去,我去和爸爸说,但是你车票买了吗?”   许迟川忙不迭地点头:“买了买了,煜哥顺道和我一起走。”   “行,去吧,”沈斯静松了口:“去和奶奶姑姑和伯伯告别,到家了给妈妈来电话,出去玩儿注意安全。”   “谢谢妈妈!妈妈最好了!” 第30章 游乐园   月台人潮攒动,许迟川和韩煜在出站口分了手,公交车窗外层影浮叠,黄桷兰肥厚的叶片挡不住正午刺眼的阳光,下了车踏着满地落叶一路小跑回家。   第一个电话拨给沈斯静报平安:“喂?妈?是是是我到了,哥哥啊?煜哥找朋友去了,放心吧会注意安全的,好的也和奶奶说一声,嗯嗯嗯我挂了,妈妈再见。”   拨通第二个号码对面却迟迟不接,许迟川抿了抿嘴,挂断按了陆淼一的电话:“喂?三水?”   “我刚到家;”   “行,一点半我们洋心街门口见;”   “穆时海吗?”抱枕一角被捏成团:“我刚打他电话没接,再等等吧,可能还没起床。”   “好,一会儿见。”   床头闹钟第三次震响,漆黑的被窝里终于伸出一只手掐掉铃声,穆时海掀开被单蹙着眉,眉梢眼角皆是掩饰不住的倦意,飞行二十多个小时后时差成了起床最大的杀手,趿着拖鞋站在镜子前洗了把凉水。划开手机第一眼就是三个未接,拨回去铃响一声,听筒里传来小孩儿熟悉的音调:“你醒了?”   “嗯。”   “那……游乐园还去吗?”   “去,”穆时海吐掉牙膏沫擦干嘴角:“马上出门。”   “好~那一点半洋心街门口见!”   黑夹克白T恤,打开冰箱揣上糖果,打车出发。   洋心街内一幢幢建筑被涂成彩色绘画,刘艺余站在一栋红蓝小屋时不时看向大门入口,偶尔紧张地理一理头发,挽着黄婧胳膊一遍遍发问:“头发乱吗?这裙子是不是不太好看?”   “祖宗啊!你消停点吧!”黄婧仰天长啸:“真的很好看了!看!”指向刚进来的男孩:“不信你问迟川。”   “好看好看,”许迟川连忙点头:“漂亮的。”   刘艺余揪着裙带仍旧不安:“那……他来吗?”   “来的,”许迟川安抚道:“放心吧。”   杨虞和陆淼一提着一大袋子水从超市出来,谢子煌挑走了黄婧最喜欢的蜜茶,陆淼一递给他一瓶营养快线:“穆时海呢?”   “路上呢,快了,”许迟川拨开人群走进商店:“老板,有NFC果汁吗?”   “冰柜里自己拿。”   陆淼一看着他结账:“爱喝这玩意儿了?”   “穆时海喝。”   “啧,小没良心的,”陆淼一捏捏他的脸:“不见你对爸爸这么有孝心。”   “……滚。”   再出来时穆时海已经到了,刘艺余却羞得不敢抬眼看,一味往黄婧身后躲怎么说也不上去。只是陆淼一面色巨变,恶狠狠地冲在穆时海身后的人龇牙瞪眼:“小卷毛!死眼镜儿!谁许跟着你来的!”   “你管我!”叶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爷爷我愿意来就来!死蛤蟆叫什么叫!”   ……这一路应该会很热闹了。   果汁塞进穆时海手里时悄悄踮起脚尖:“叶璟怎么也来了?”   “碰见了跟来的。”   咖啡色布袋装进书包分量骤然变沉,许迟川转头:“什么啊?”   “给你带的东西,”穆时海掂了掂书包:“重么?我来背?”   “那太好了,”卸了包许迟川笑眯眯看他:“谢谢哥哥。”   “快走快走,”谢子煌拉着黄婧的手往里进:“我们去玩儿跳楼机!”   然而面对高耸快入云的机子却齐刷刷退后一步,黄婧大义凛然地挣脱竹马的手:“上!我在下面给你鼓掌!杨虞咬咬牙挽住谢子煌的胳膊:“一起上!兄弟就是要整整齐齐!”   许迟川咽了口唾沫再次后退:“那什么……我就,不,不上了。”   这他妈哪里是跳楼机,这是直接见阎王的直通梯好吗!   黄婧嘿嘿一笑,对着刘艺余挤眉弄眼:“那穆哥和小余上。”   “不了,”穆时海也退后:“我恐高。”   “小卷毛,你是不是也恐高?”陆淼一已经站在售票口排队:“老实在下头呆着,这是属于勇敢者的游戏,卷毛鸡是不能参与的。”   “卷你大爷!”叶璟愤怒暴走:“一起坐!谁下来吐了谁是孙子!”   “好的孙子。”   四个人坐成一排扣上安全带戴上头盔准备起飞,许迟川又吞了两口水,不自觉捏上穆时海衣袖:“……这真是人类发明的游戏吗?”机器启动原地起飞,两人并排仰头望着定在半空的四人,自上传来四人喊娘叫爹的惊叫,谁都没注意一旁嘀嘀咕咕的姑娘。   “哎呀别灰心嘛,”黄婧抱抱沮丧的姐妹:“我们还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   “等会去鬼屋你就跟在他后面,”黄婧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作保证:“孤男寡女还能把你丢了?”   刘艺余眼前一亮:“好!”   “婧姐!快过来!”许迟川扯着嗓子大喊:“你老公晕了!”   杨虞也晕了,极不清醒地扶着墙走S型曲线,一千只麻雀绕着脑袋叽叽喳喳乱飞,许迟川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转身去找两个勇士:“陆淼一和叶璟呢?”   穆时海指了指对面:“那边。”   顺着手指看过去——垃圾桶旁两个大个儿正一人一边一起抱头狂吐。   许迟川:我果然不该对他们抱有幻想。   黄婧递来两瓶矿泉水和纸巾,满脸嫌弃:“两个大老爷们吐成这样,看看人家刚下来的小姑娘屁事没有。”   “呕~”陆淼一擦擦嘴,胆汁都要一起吐出来:“是他影响我!”   “呕~”叶璟打掉他的手:“你不要脸!”   “都别说了!漱完口去下一个地方!” 第31章 噩梦重演   血盆大口怒张露出阴森可怖的獠牙,还没走进就听见远处原来一声凄凉哀婉似有若无的呜咽声,走近几步瑟瑟冻人的寒气凝成一道烟雾直逼天灵盖,更别提里屋撕心裂肺连绵不断的尖叫。   光是站在外面,许迟川都感觉自己腿在发软。退堂鼓在心里敲的噼里啪啦,转身想跑却把陆淼一一把逮住,表情是一样的视死如归:“不许跑,你得和我进去一起丢人。”   许迟川:……   八个人捏着票站在进口谁都不敢上前,黄婧一狠心一跺脚抓着谢子煌胳膊做了勇士。叶璟却没有跟来,回头看着穆时海,帽子下丹凤眼藏着不可说的担忧:“要不咱不进去了,你……”   “我没事,”穆时海脸色有一点发白,像是被冷风吹的:“走吧。”刘艺悄然跟在两人身后,留下杨虞垫了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阴风阵阵的洞穴伸手不见五指,一盏破灯颤颤巍巍吊在头顶黯淡无光凄凄凉凉,藏在犄角旮旯满脸鲜血的女鬼吐着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从背后出现,把冰凉凉的手搭在游客肩头。在陆淼一被第三个甩着头发从天而降的吊死鬼吓得撕心裂肺哭爹叫娘后,许迟川捂着耳朵内心一片平静,甚至开始担心工作人员会不会被陆淼一的叫声给振聋。   “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叫?你不怕吗?”   “怕啊,”许迟川撒开他抱着自己胳膊的手:“但是看你这么害怕,我就不怕了。”   “切,”身后传来熟悉又讨厌的嗤笑:“猪鼻子装大葱——装象。”   陆淼一怒了,丢开胳膊指着右边最黑最深的岔路恶向胆边生:“敢不敢和你爷爷我去那儿!谁先嚎出来等会儿出去了就站在大门口学猪叫!”   “去就去!爸爸今天让你叫个够!”   “哥,”许迟川拉过穆时海的手,指了指左边的路:“我们走这边吧。”   匆匆跑来的刘艺余只听到脚步声消失在蜿蜒的黑暗,平日大大咧咧的女孩此刻却显得十分落寞,穆时海是真的不喜欢她,一点余地都不留的拒绝冷酷又残忍,可难过之外她竟觉出一丝明亮的欢喜。   不拖泥带水吊着人的暧昧,不愧是她中意的男孩。   “艺……艺余,”杨虞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抠着后脑勺露出两排大白牙冲她笑得傻气:“咱们两直走吧,我问过老板了,这条路最简单不会吓着你的。”没等她点头,杨虞已经拉起她的手,脚步声被留在身后。   许迟川想时空倒流,倒回去把刚刚选路的自己活活掐死。越走越冷清的石板路伸手不见五指,视网膜糊上一层阴翳晦暗不清,狭窄的岩壁回荡着脚步踢踢跶跶的扣扣声,传回来只剩凄清的渗人,头顶压迫感越深越重逼得人不得不低下头,两人背对背艰难向前,他有些害怕,拽着穆时海袖口的手越来越紧:“哥哥我怕。”   “不怕,”低沉冷静的声音从后背传来抚平心头的不安:“抓紧我。”   话音未落一股大力袭来失重感传遍全身,再睁开眼时两人身在一个极小极窄密室小屋,绿油油的光照在粗糙石壁上晃得刺眼,不到五平米的房间只有最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出口还被两把大锁牢牢铐死,白纸上用红漆大大写着五个字:密码在屋子。扮鬼小姐姐调皮的声音透过大喇叭适时响起:“找不到钥匙,就要一~直~困~在~这~里~了~哦~”   许迟川:……头一次见鬼屋还带密室逃脱的。   仔仔细细摸索石壁一周却毫无线索,干脆放弃挨着穆时海靠着墙坐下,安静到能听见呼吸声的密室由远至近落下滴滴答答的雨声——是石壁里装的音响特效。幽幽绿光忽明忽暗,没注意到身边人的脸比进来时更苍白,嘴唇最后一点血色尽数消失,牙齿不自觉轻打着颤,双臂环抱着腿蜷缩成团。   就像那时,一模一样。   “穆时海!”窗外雷声轰轰,闪电划破夜空照亮男人暴怒狰狞的脸,穆兴勇解了皮带拿在手里,对着站在角落不肯认错的小孩极尽威逼:“说!我抽屉里的钱是不是你偷的!”   “不是我!”七岁的小穆时海扬起布满巴掌印的左脸,害怕到发抖却不肯再退后:“我没有偷钱!没有进过你屋子!”   “你还要狡辩!家里只有你和妈妈,不是你还能是谁!”   稚嫩的眼底涌起深深的厌恶,穆时海脱口而出:“她才不是我妈妈!她是你出轨的情妇!偷人的小三!”   啪!五只清晰浮现在右脸,穆时海被打歪了头,血迹从嘴角缓缓流出。男人喘着粗气用力抻了抻皮带,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膝盖直直砸在冰凉的瓷砖,咯噔声回荡在空旷的客厅。   “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收拾你,你他妈就不知道到底谁是你老子!”   皮带做了驯兽的挥鞭,皮肉相接烙下鲜红的血痕,七岁的小孩咬破了唇一声不吭,猩红的铁血味混合眼泪强迫自己往里吞,窗外电闪雷鸣野鸟无处可归,穆时海趴在地上握紧拳头,硬生生扛下男人滔天的怒火。   他没有偷钱,妈妈说过知错就改,但没做过的事,碎了骨头也不能认。   雨势渐渐变小,男人打累了停下手累得直喘,一直站在厨房偷窥注视的女人挺着孕肚姗姗来迟,手里还端着一杯水,体贴地递给男人柔声劝慰:“算了,小海还小,偷了点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老公别生气。”   “看看你妈!没有良心的小杂种!滚回房间给我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甩开女人来扶的手,七岁的小孩儿颤抖着一步一步挪回房间,T恤烂成一块块带血的布条,浑身每一块儿骨头都在叫嚣疼痛,试图关上房门前却被女人一挡:“等等。”   一只纤白的手从缝隙中伸出,殷执梅冲他一笑,美女蛇露了尾,獠牙尽现:“小海,记住,”   “这是你的房间,但不是你的家,所以下次,”女人艳红的唇膏红得扎眼,轻声细语句句锥心:“要记得锁门。”   摊开手掌,赫然是穆兴勇在他房间里找到的几张百元大钞:“不是自己的家,随时都有危险。”   咔嗒,门关了。   穆时海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扑上门把试图打开房门,却发现房门已经从外面反锁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委屈和愤怒触底反弹在这一刻统统爆发,砸着门愤怒咆哮:“爸!不是我拿的!是她!就是这个女人害的我!”   “爸!!”   然而无论怎么叫喊都无人应答,空荡的卧室只有他一个人演着独角戏,疯癫无状。   客厅里殷执梅正送穆兴勇出门:“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出差完就回来。”   “好,”男人爱怜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你也好好休息,明天再放那个臭小子出来。”   “放心吧,我会的。” 第32章 救我   阳光,雨夜,疼痛,冰冷,口渴。   江恭十年难遇一场的大雨连绵不绝下了一个星期。穆时海从医院病房醒来,呼吸都是湿漉发霉的潮湿。   穆兴勇出差后的第三天,家里保姆打扫时在衣柜角落发现了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小孩,蜷缩成团躲在衣柜一角,裹紧衣服也抵挡不住骤然降温的寒冷,累累伤痕的背已干涸结成数到血痂,一张小脸惨白异常,体温烧到烫手止不住瑟瑟发抖。   保姆失声大叫,抱着昏迷的穆时海直奔医院,惊飞窗外一树黑鸦。   伤口化脓外加肺炎,被关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小孩,差点死在一个稀松平常的雨夜。醒来后穆时海失去了大部分之前的记忆,忘记了和秦三堰小时候的相见,记不住和叶璟作为玩伴的许多事,却连同女人那张脸一起计入滔天的仇恨。   殷执梅站在病房外,蔻色指甲抚摸着肚子,从知道自己怀孕那天就开始筹谋,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斩草除根,只是每次站在卧室门外想到穆时海会死的快意涌上心头,肚子里的小家伙都会踢她一脚,不适与呕吐感在胃里剧烈翻搅。   恻隐之心是动给怀里的宝宝,不是动给里头的杂种。   留了一线生机叫保姆来家里打扫,能不能被发现找到一切生死由天。但此刻看着苏醒的穆时海还是心生后悔——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自己可能放过了唯一一次赶尽杀绝的机会。   穆时海很快痊愈出院,身体没有问题却留下了别的后遗症——   就像现在一样,害怕雨声害怕水,害怕黑暗的幽闭空间。   风雨交加的夜如深底海啸咆哮着朝他冲来,十六岁的男孩此刻如回到七岁那年,周围是下不完的雨,眼前是不见天日的黑,孤冷寂寂的长夜,如果他死了烂成一瘫腐肉,有没有人会寻着恶臭发现他的尸体?   “穆时海!穆时海!你怎么了!”   黑的尽头有道声音在唤他,又近又远难以捕捉,只是他深陷被颓垣断壁的泥泞,无法挣脱追寻光来的地方。   “穆时海!”每个字都带着颤抖,许迟川伸出手将剧烈发抖的男孩抱在怀里,担忧打败害怕占了上风:“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怀里的人不说话,牙齿打颤双眼紧闭,许迟川不敢松手,靠在石壁上将穆时海整个人以保护的姿态圈进怀里,握紧他哆哆嗦嗦抖动的双手,炙热的胸膛温暖冻僵的背,不停轻拍男孩紧绷的双臂,唇边吻上颤栗的发丝:“没事了没事了,哥哥不怕,有我呢,哥哥别怕。”   “是不是冷?”脱了外套盖在穆时海身上,隔着薄薄的面料把人抱得更紧了些:“不怕,抱着你就不冷了。”   破碎音节从咯咯作响的嘴里传来,不清不楚的呓语只能凑近耳朵才能听清,微弱的气息刺激耳道,也深深刺痛许迟川的心。   “……爸……爸,不,不是我……”   “放,放……我……出,出去……”   “不……生……不,该……生我……”   “妈妈……”   “救我……”   “艹!”许迟川红了眼,捡起一根烂木头狠狠砸向墙上的喇叭,碎片七零八落溅了一地,紊乱的电流滋滋刺耳:“别他妈玩儿了!给老子滚进来救人!”   “不怕,”一滴热泪滚进穆时海凹陷的颈窝:“哥哥不怕。”   手机在进鬼屋时和包一起寄存在了门口,内心再焦灼上火也束手无策,只能一遍一遍喊着穆时海名字搓着他的手。许迟川像被人狠狠揪住心脏,痛和疼如鲠在喉无法言说,雨声逐渐变小消失,怀里的人渐渐变得安稳,偶尔不安弹动都被极耐心地哄下,角落终于传来咣咣砸门的呼叫,是叶璟的声音:“穆时海!许迟川!你们在不在里面!”   “在!”欣喜若狂呼喊里带着惊慌:“穆时海晕过去了!”   门外叶璟不断催促开门的工作人员,急得破口大骂:“一个鬼屋还他妈学人家关密室!出了事老子拆了你们店!”耐心尽失冲上去就是一脚,木门应声倒地碎成两半,一行人冲进漆黑的屋子将两人团团围住,伸手使劲晃悠着陷入昏迷的穆时海:“艹!你他妈别吓我!”   “你干什么!”许迟川推开他粗暴的手:“轻点行不行!”   叶璟起身揪住惊恐万状的老板冲他咆哮:“开灯!给老子把灯全打开!”   “开,开,现在就开!”   灯光将众人脸上的焦急照得更加清楚,陆淼一挤开人群蹲下,食指掐着穆时海人中久久不放。昏沉的男孩指尖终于轻轻动了动,眼睫微颤,许迟川一脸惊喜:“醒了!” 第33章 哥,我们回家吧   突然明媚的光线让穆时海极为不适,视网膜上布满细密零碎的黑点,眯着眼好一会儿才终于睁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顶着兔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许迟川。叶璟激动得滋哇乱叫,一头小卷毛蹦蹦跶跶:“醒了醒了,卧槽吓死爸爸唔唔唔唔!”   “别吵,”陆淼一捂住他的嘴把人拖走:“闹死了你。”   “真是吓死人了,”黄婧拍着胸口,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转而叉着腰怒怼老板:“好好的鬼屋装个密室不怕吓死人吗!要是我们穆哥有个三长两短老娘今天就拆了你的店!”   “对不住对不住,”老板急得快哭出来,那个密室是隐藏体验,很少有人会走到那么里面:“我把钱给几位退了,这位帅哥去医院的钱我也出了,看这样行不行?”   “不用去医院,”穆时海苍白着脸,躲开刘艺余要来搀扶他的手,撑着许迟川的臂膀缓缓起身:“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盯着他透明的唇,刘艺余黯黯收回手:“你都晕过去了,去趟医院检查安心些。”   “我回家。”   “屁!”叶璟甩开陆淼一的手显得很激动:“不许回去!”   然而穆时海态度很坚决,死都不去医院,几人轮番劝说都没有用,许迟川扯了扯他的袖口,提议道:“去我家吧?”   “我爸妈还没回来,家里没人,你可以好好休息。”   “我照顾你。”   一群人目光殷切,穆时海终于点了点头。   好好的聚会被意外打断,几人都没了再玩下去的兴致,纷纷准备打道回府。许迟川放下书包,牵着他坐在椅子上:“我去送他们,在这里等我回来。”   “不要乱跑。”   男孩寡淡的嘴角抿出一道浅笑:“知道了。”   “我们先走了,”上车前黄婧仍不放心:“要帮忙给我们来电话。”   “好。”   刘艺余却迟迟不肯关上车门,开口前却被截了话头:“艺余,路在前面,车向前开;”   “别难过,”小酒窝清清圆圆,带着真心的安慰:“往前看。”   女孩哑口无言,车轮一骑绝尘,决绝和悲伤悉数碾碎在身后。   “川儿啊,那我们穆哥归你了,”叶璟摸摸鼻子显得很不好意思:“我爸回家了,带他回去等于自爆。”   “等等璟哥,”许迟川拦住他:“你知道原因是不是?”   “啊?什么?”叶璟一脸装傻:“我知道什么?”   “知道穆时海为什么怕黑,为什么怕雨声,为什么怕密室,为什么……要叫救命?”他看见叶璟脸色勃然骤变,一向随和的好脾气通通消失不见,步步追问紧逼:“是不是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妈的,你们学霸都这么聪明吗?”   “你就说是不是?”   “……是。”叶璟不欲多讲,却挡不住许迟川的坚决,终于无奈吐口:“穆哥小时候被他后妈锁在房间里关了三天;”   “出来以后生了场大病,高烧肺炎,医院里躺了一礼拜;”   “那段时间江恭暴雨,对,就是那场暴雨,冲垮堤坝变成洪灾的那次;”   “他爸?他爸才不管呢,有爹没爹区别不大;”   “本来之前他就挺怕水,现在听见稍微大点儿的雨声就难受。”   许迟川的脸一分一分变得阴沉,叶璟赶紧收声住嘴:“别告诉穆哥是我说的,不然他能亲手咔嚓了我。”   “知道,”许迟川嗓子有点哑:“不会说的。”   送走叶璟拒绝陆淼一一起回家的提议,许迟川转身朝回走。已近黄昏时分,天边云彩卷起蜜糖色的层层叠晕,像烤糊了的棉花糖。腿直身长的男孩舒展身体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半张脸都浸在蜜色里,路过行人都要多瞧两眼。   “哥,”   许迟川笑咪咪地拿起书包,朝他招了招手。   “我们回家吧。” 第34章 做饭给你吃   诺大的两室一厅,穆时海抱着靠垫坐在沙发上,稍显僵硬的坐姿暴露无措,电视里三打白骨精的惨叫并没听进脑子,暖色白光照亮客厅,浅灰色地毯踩在脚下松松软软,鹅黄色墙纸点缀几朵淡紫色小花开在墙角,目光所到之处窗明几净,一盆建兰体态轻盈静静开在电视柜下。电视墙背后的厨房偶尔从门缝中飘出几道热腾腾的雾气,关上门也挡不住抽油烟机作响的嗡嗡声——是许迟川在做饭。   他少有上门做客的经验,记不清自己如何稀里糊涂进了屋换了鞋,许迟川像只快乐献宝的崽,恨不得搬出全部家当摆在他面前。   “哥你看电视吗?”   “哥你喝果汁还是茶?家里没有你喝的NFC,要喝我去买。”   “哥你困吗?进我屋睡会儿?”   “哥我有游戏机,你打电动吗?”   “哥……”   “喝茶,不打游戏,不困,”按住跃跃欲试的手,小孩儿终于肯停下坐在他身边:“别折腾,听话。”   水开了,电水壶里咕嘟咕嘟冒着泡,许迟川找出许宥华藏在最里头的普洱和红茶摆了一茶几:“喝哪个?”   “普洱。”   拧开盖子花蜜香扑鼻而来,许迟川毫不心疼地敲下一大块又迅速收起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不去想许宥华回家后看到自己的宝贝普洱缺了一块儿是什么表情。   轻抿一口,金黄色液体入喉瞬间双颊生津,是原始森林最深处的一株古茶树,阳光和雨水渗入泥土潜入树根,唇齿留香。   “好茶。”   “啊?”许迟川尝了口,脸皱成包子褶儿:“噗!苦的。”   穆时海把橙汁推到他面前:“喝这个。”   涩味慢慢在嘴里散开,许迟川踢了拖鞋盘腿上沙发:“我爸也说茶好喝,但我喝不出来。”   “你还小。”   许迟川不服气地瞪着他:“你就比我大一岁。”   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穆时海放下杯子摸了摸他的头:“不是说年纪。”   “你还难受吗?”掌心贴到额头上,相对而坐什么都一目了然:“头晕不晕?要不要睡一觉?”   “不困。”   咕,咕嘟,咕嘟咕嘟。   肚子在响,是有人饿了。许迟川扑哧一笑,露出两颗明媚的小虎牙:饿了?”   “……嗯。”   “做饭给你吃,”跳下沙发许迟川遢着拖鞋往厨房里去:“饭还是面?”   “面。”   “等着,一会儿就好。”   人间烟火韫韫,闯入少年人长满荆棘的心。   最后一泡茶喝完,厨房门打开,许迟川端着热气腾腾的碗迫不及待放在桌上,几点大小不一的葱花格外引人注目,筷子往他手里一塞:“吃吧。”   碗里的面几乎要满得溢出来,筷子都要搅不动:“……你下了多少?”   “就一把,”手握成圈比给他看:“就一小把。”   “我吃不完,”穆时海看着面再看看他,有些哭笑不得:“拿个碗来吧,一起吃。”   两双筷子一大一小两个碗,两个小板凳排成排,乖乖坐着等被投喂。   “我没有放菜,”许迟川小声道:“家里只剩生菜了。”   “好。”   筷子戳到一个软软的东西,穆时海拨开面条,露出底下藏着的煎蛋。   是两个。   坚定且固执地拒绝了分鸡蛋的提议,许迟川往碗里扒拉了小半碗面条躲到一边吸溜:“特意给你煎的,要吃完。”   大口吃掉两个煎蛋,汤底还有切成丁和片儿的火腿肠以及剁碎的紫菜。   在许家厨房里的事儿都是男性的事儿,只是有许宥华在,许迟川甚少进厨房自己弄吃的,手艺顶多算毒不死人。比如现在这碗面,好几根都没熟透还带着面粉的夹生,坨在一起成了面块,酱油放得太多有点太咸,鸡蛋边还有点煎糊了黑黑的有些苦。一口气灌了三杯水,穆时海脸如菜色:“崽崽,”   “嗯?”   “你……把卖盐的打死了?”   “……没有,”许迟川放下碗,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小酒窝笑得慈祥:“但我可以打死你。”大少爷闭了嘴闷头把碗里每一根面都吃得干干净净。还剩两个空碗摆在桌上,两人大眼瞪小眼,许迟川摊开手一脸无辜:“做饭的人不洗碗。”   “……我是病号,今天晕倒了。”   “啊!”许迟川把手背到身后:“我手断了!”   穆时海:……   只好卷起袖子纡尊降贵端着碗往厨房走去,偏偏有个小混蛋还在背后幸灾乐祸:“要洗干净哦~”   ……拿着洗碗巾的手紧了紧拳头,又很没出息地松开。   “别不高兴嘛,”许迟川抱着一袋巧克力靠在门框看着他:“能者多劳;”   “来,张嘴,啊——”剥开糖纸露出黑色的巧克力球,嘴里含含糊糊全是可可豆的苦香:“哥哥辛苦了。” 第35章 陌路   卫生间传来哗啦啦的淋浴声,玻璃门爬满水汽映出绰约人影。许迟川找出一套新睡衣挂在门把:“哥!衣服给你挂门口了!”   浴室门打开,雾气争先恐后涌入客厅,淡蓝色浴巾披在身上,水珠沿着赤膊流淌,胸膛前一片湿漉,黑色发梢滴落水渍沾湿微抿的唇,许迟川拿着瓣儿橘子放在嘴边,盯着上身赤裸的美男:“……衣服呢?”   “穿不下,”穆时海丢了浴巾,扯一扯紧绷的裤子:“太小了。”   ……你才小!你全家都小!   “对了,”桌上手机亮了又亮:“一直在响,我没接。”   来自穆兴勇十五个未接跳出屏幕亮得扎眼。穆时海拿着手机走去阳台,铃响三声空气中回荡着男人愤怒的质问:“翅膀硬了?谁让你回去的?”   “走之前我交代过,”身上浸出一身黏腻的汗,闷热且潮湿:“是你没听。”   “我不和你计较这个,”火气大得快从听筒里喷出来:“那个女人给你寄了什么东西?穆时海,你吃谁家饭长大的……”   “如果不愿意承认那是你的前妻,”攥到发白的手青筋暴起,砸在栏杆上发出重响:“称呼一声杨女士很难吗?”   “一年一次,还不能让你心安满意?”烧到喉头的怒火让人失去最后一点理智,穆时海怒极反笑,眸色阴森:“还是你在害怕?”   “是害怕想起你造下的孽,还是欠下的债?”   “不管是什么,爸,都太晚了。”   辱骂随着电话挂断戛然而止。阴鸷在穆时海眼底翻腾眉宇间余怒未消。拉开门,客厅里的白炽灯变了色,明黄的光洒满地毯,斟满水的杯子飘出缭缭雾气。许迟川坐在沙发上冲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喝完这杯我们去睡觉。”   晚上两人盖着一床被子一边一角互不打扰,许迟川抱着枕头悄悄往墙边缩了缩:“挤吗?”   “不挤。”   “那要留个小夜灯吗?”夜色中清润的眼黑得发亮:“晚上起夜要不要?”   “不用。”   枕头散发木质调的清香催人昏昏入睡,寂静的夜几声鸟叫格外清晰,穆时海静静望着天花板,右臂胳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已入梦乡的小孩儿翻了个身,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臂弯。下意识的动弹却惊醒了熟睡的人,手臂被搂得更紧了些,含糊不清的轻喃落在耳畔:“唔……哥……”   “睡……”   翻身入睡前,一则简讯悄无声息发到叶璟手机上。   深秋的夜,一栋长满爬山虎的老式居民楼内飘出隐隐的吵闹声。叶璟举着手机愤怒质问一个月来第一次回家的父亲,小卷毛在空气中根根炸裂:“是不是你告诉穆时海他爸的!”   常年在警队和犯人斗智斗勇的男人眉头紧蹙,不怒自威:“你在质问我?这是该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这是询问,”两双一模一样的丹凤眼隔着一张茶几对视:“叶警官,在你看见了我的包裹并且拿回来后,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告诉穆时海他爸?”   “那是他父亲,”叶严臻揉揉眉心掩饰多日未睡的困怠,压着火试图和儿子讲道理:“他有权利知道儿子的动向。”   “屁!”叶璟一蹦三丈高,一张脸因为愤怒和不满烧得通红:“他算什么爹!他不配!”   “叶璟!”叶严臻一声大喝:“学校里老师就是这样教你尊重长辈,和自己父亲说话的吗!”   “我说错了吗!他就是不配!找小三出轨打老婆,他就不算是个……”   啪!   叶璟捂着火辣发疼的嘴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爸,你打我?”   后悔在叶严臻眼中一闪而过,却倔强地偏过头不肯道歉:“滚回房间去好好反省,看看现在!像什么样子!”   “现在觉得我不像样了?丢人了?”叶璟冷笑:“那你半年不回一次家,把我丢给你前妻的时候就不丢人了!”   砰!激荡的气流随委屈一起关在门外,警局里杀伐决断老谋深算的刑侦专家此刻也束手无策,对着紧闭的房门一声叹息,自家老母亲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叶严臻有些尴尬:“妈……”   “父子没有隔夜仇,”叶奶奶拄着拐杖淡淡说道:“但是会有心结。”   “严臻,蔓茵是个好女人,谭家也已经足够包容,哪怕你们离了婚,你的老丈人还是一如既往待你;”   “你唯一亏欠的就是小璟。”   “从他生下来,你带他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保姆多;”   叶严臻急忙解释道:“您知道的,我忙……”   “是,你很忙,”拐杖叩叩打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所以刚刚的话蔓茵这个当妈的能说,你不能。”   “顶着父亲的名不做父亲的事,”   “看一看穆兴勇和小海,”   “不要走到父子相离的陌路。” 第36章 如果相遇   东方亮起第一束晨光,穆时海已经睁着眼看了半个小时白色天花板,衣摆被人紧紧拉住,身旁传来的呼噜声随呼吸一张一合,让他想起小时候瞒着穆兴勇带回家的小奶狗。只是没养到半个月就被发现,男人以“弟弟太小狗不干净”为借口强势地把狗丢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那以后就再没养过宠物,甚至提都没提过,穆兴勇以为他已经对这种小家伙失去了兴趣,就像小孩子对新玩具三分钟热爱后抛弃。   掀开被子要下床却吵醒了人,许迟川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去哪儿?”   “上个厕所,”他捻了捻被角:“睡吧。”   冰冷的镜子反射光线映出犀利修长的眼角,冲了把冷水整个人都变得清醒,再回卧室许迟川已经起床在叠被子,小酒窝圆圆润润:“早。”   “早。”   “早饭想吃什么?”许迟川擦掉嘴角的牙膏沫:“小面?豆浆油条?面包牛奶?”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小区楼下不到五平米的小店等着老板娘煮面。香油、盐、味精、香菜……老板娘熟练地打着佐料,勺子下到葱碗前许迟川突然叫停:“不要放葱!谢谢阿姨!”   “两碗都不要吗?”   “对,”开水淋烫筷子,其中一双递到穆时海手边:“是生菜吗?是也不要放。”   “不是,”滚汤入碗,红亮的油花浮在表面:“空心菜。”   “那要的,谢谢阿姨~”   眼前小面红汤飘香,辣椒油的香气直冲天灵盖,穆时海筷子微动,常年以消化起床气为的少爷已经忘记早饭的味道,但此刻看着对面小孩儿埋头吃面大口吸溜,心底骤然生出一股极饿的欲望。   最后桌上只剩两个连汤渣都没留的空碗,许迟川摸摸鼓起的肚皮心满意足付钱,两人并肩慢慢往家赶。十月的太阳不再是戾气炎炎的烈阳,金黄照在身上温暖舒服。   “嗡嗡嗡……”   穆时海手机响了。   “喂?叶璟?”   “你在在家吗?”沮丧声大得隔着屏幕都能听见:“我去找你。”   “没有,在外面,”穆时海顿了顿:“许迟川家。”   “哦,嗯?许迟川?!”   “不行吗?”许迟川冲听筒大喊:“我们昨晚还睡一张床!”   “别闹,”穆时海揉揉他的头:“怎么了?”   “吵架了,”叶璟蔫蔫的:“老叶告诉你爸的。”   “嗯。”   “对不……”“闭嘴,”穆时海沉下脸,扯了把叶子攥在手里碾得稀碎,汁液流了一手:“道什么歉?”   “欸不说这个了,”对面又变得嬉皮笑脸:“我大表哥休假回来下午带我去打枪,你也来。”   “大表哥?”穆时海拧眉:“谭姨家在部队服役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   “再说吧。”   “来嘛来嘛,”叶璟显得很热情:“小川儿叫上一起。”   穆时海捂住听筒微微偏开头:“叶璟说去打枪,他表哥也在,想去吗?”   “打枪?”许迟川两眼放光:“去!”   “去,地址发给我。”   江安新区南滨路一幢私密性极好的私人公寓里,男人穿着黑色背心露出一身腱子肉,手上端着餐盘轻手轻脚推开卧室门,灰色大床上韩煜睡得正熟,谭祁樾坐在床边轻轻摸摸爱人黝黑的发,俯下身将人圈入怀中:“阿煜,该起了。”   “唔……”   一记深吻彻底把人叫醒,韩煜缩进男人怀里含含糊糊反抗:“没刷牙……”   “那也要亲,”谭祁樾一把按住他:“我亲我自己媳妇儿怎么了。”   然而剧烈运动后的腰身承受不起二次蹂躏,酸楚如过电般传遍全身,韩煜一声闷哼,吓得谭祁樾不敢再动,只能老老实实给媳妇儿揉腰:“老婆我错了。”   “嘶,”韩煜敲敲他光滑的脑门:“说了让你轻点的。”   “忍不住,”谭祁樾端起自己煨了一早上鲍鱼粥,吹凉了喂进他嘴里:“我又不能顿顿饱。”   “你!”一层薄红浮上脖颈,韩煜怒瞪他一眼:“不要脸!”   “好好好是我不要脸,”谭祁樾从善如流,放下碗把人挖起来穿衣服:“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射击场,带几个小朋友见见世面。”   “那……”   “一起去,”手被男人紧紧抓住难以挣脱,坚毅的五官刻满不容置疑的坚定:“阿煜,你是我堂堂正正的爱人;”   “所以什么都不要怕,”他看见自己的倒影落在男人漆黑的瞳里,那么深又那么远:“万事有我。”   “……好。” 第37章 枪训   砰!   砰砰!   砰砰砰!   一排活靶过去弹无虚发枪枪命中十环,韩煜站在一旁看着男人硬朗专注的侧脸,严肃精明的嘴角失去克制,爬上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   “哥!”   两人齐刷刷回头,叶璟站在门口朝二人挥手。只是在看清叶璟身后跟着的人后,笑意凝固在了韩煜脸上。   如果他没有出现幻觉或突然得了青光眼白内障,最后那个穿浅蓝色风衣蹦蹦跳跳的,应该是他可可爱爱的傻弟弟。   显然许迟川也看到了他,骤然瞪大的双眼满是惊讶,脚下一个踉跄撞上了前面的少年。   “慢点,”穆时海拉了他一把:“怎么了?”   “你掐我一下,”许迟川拉过他的手,茫然喃喃:“我觉得我出现了幻觉。”   咚!一记爆栗利落敲在头上,许迟川捂着脑袋瞬间怒了:“真打啊!”   “当然,”穆时海拍了拍手:“这种乐于助人的事,我是不会不答应的。”   许迟川:……   “樾哥樾哥,我来了我来了!咦?这是……”   男人上前一步挡住叶璟打量的视线,不动声色将韩煜护在身后:“哥哥朋友,叫……”   “煜哥,樾哥,”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真巧啊。”   “介绍一下,”迎着四人神色各异的目光干巴巴开口:“这是我哥哥韩煜——表的。”   叶璟:……   穆时海:……   “这是我哥哥谭祁樾,”叶璟抓住谭祁樾的胳膊:“——也是表的。”   “小崽儿,过来。”   许迟川乖乖站了过去,仰起头冲韩煜傻笑:“哥。”   韩煜捏捏他的脸:“你怎么来了?”   “打枪耶,想玩。”   “去吧,注意安全。”   三个人端着枪戴着护目镜站在靶前,谭祁樾亲自上手一个一个指导。   砰!五环——叶璟的。   “啧,”谭祁樾一脸嫌弃:“丢人。”   叶璟瘪了瘪嘴,小卷毛肉眼可见地萎了下去。   砰!七环——许迟川的。   “嘶……”   韩煜飞来一记眼刀,嫌弃被谭祁樾生生咽了回去:“凑合!”   许迟川眉眼弯弯:“谢谢樾哥。”   砰!九点五环——穆时海的。   “好小子!”谭祁樾大喜过望,重重拍上穆时海的肩:“以前玩儿过?”   “没有,”子弹上膛叩响扳机,金属光泽下少年英俊的侧脸显得冷酷又无情:“第一次。”   砰!砰!砰!空旷的射击场枪声不断,看着许迟川满脸崇拜几乎要溢出来的傻样,韩煜眉头越皱越紧:“小川,你过来。”   “啊?”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来了。”   “这人是谁?”   “这学期新转来的,我同桌,”许迟川一脸骄傲:“穆时海。”   “那他和叶璟?”   “是发小,”许迟川不解地望着他:“怎么啦哥?”   韩煜答不上话,他无法解释自己一闪而过的不安,只能轻轻摸摸小崽儿的头:“没事,去玩吧。”   话音未落,他的傻弟弟已经一溜烟儿跑到人家跟前,笑眯眯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傻狗:“哥你真厉害!”   韩煜:……臭小子!管谁叫哥呢!   “来,”穆时海将人从背后圈住进怀中,一手持枪一手扶腰:“我教你。”   “头摆正,”大拇指擦过脖子靠近颈动脉:“再低一点;”   “身体要站直,”腰腹紧紧相贴,穆时海像一个教官,严格指导自己唯一的学生:“三点一线。”   “瞄准,”耳朵听见热气的喘息,简洁明了的指令直冲脑海:“开枪。”   砰!八点九环。   穆老师手把手教学成果显著。   “不,不打了,”许迟川丢了枪,匆匆转身挡住烧红的脸:“手疼。”   “走吧走吧!”叶璟显得格外积极:“快饿死了!咱们吃饭!”   “阿煜你呢?”谭祁樾看向身旁的爱人:“还玩吗?”   韩煜摇摇头:“走吧。”   闵长慕在退役前和谭祁樾是一个部队的过命兄弟,因伤退役后开了这家俱乐部,老友到访,闵公子人来不了,但早已吩咐下面人好好招待。男人拿着菜单,熟练报出自己媳妇儿爱吃的菜:“清蒸鲈鱼、黑椒牛柳、排骨山药汤、再清炒一个生菜……”   “不要生菜。”   三双眼睛齐刷刷往右,许迟川缩了缩头:“穆时海不能吃生菜。”   “那换成菠菜吧,”韩煜划掉生菜的名字:“菠菜能吃吗?”   “能。”   菜单顺着玻璃圆盘转到三人面前:“看看还想吃什么?”   叶璟举手:“我要吃辣子鸡丁,巨巨巨巨辣的那种。”   “小川和时海呢?”   “鱼香茄子和鱼香肉丝,再要一个蚂蚁上树,都不放葱,谢谢哥哥。”   脑袋挨了韩煜一记爆栗:“什么时候开始挑食了。”   “哎呀!疼!”他委屈地揉揉头,手往左边一指:“是他不吃!”   “是我不吃,”穆时海冲韩煜一笑,与刚刚射击场上一身戾气枪枪凌厉的少年截然不同:“煜哥别打他。”   谭祁樾发现自己老婆今天的饭吃得一点都不专心,连平时最喜欢的鲈鱼肉剃到碗里都没怎么动筷。他看得明白,韩煜看似不动声色的表情下,心情却在一点点缓慢下沉。饭桌上只有三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吃得开心。许迟川夹了一筷子蚂蚁上树给那个打枪很厉害的小帅哥:“没放葱,比学校的好吃。”   “嗯。”   “排骨也好吃,你尝尝。”   “嗯。”   “米饭要吗?让服务员上一碗?”   “要。”   “我也要我也要,”叶璟吃得满嘴油花:“要两碗!”   席间韩煜电话响了,是沈斯静打来找儿子的。   “喂?舅妈?是,小川在我这儿。”   “好,吃完饭我就送他回去。”   “小崽儿,”他敲了敲许迟川:“舅舅舅妈回来了,吃完饭我送你回家,还有,舅妈让我提醒你,”   “下下礼拜期中考试。”   吧嗒!   大排骨应声掉进碗里,汤水飞溅一地。 第38章 阿樾,我不怕错   许迟川呆滞了。   一句期中考试从天堂回到现实,上了车委委屈屈缩在后座,小酒窝呆呆蔫了下去,惆怅从每一根头发丝儿向外散发。韩煜看得好笑:“小川?许迟川?”   “啊?”   “就一个期中考试,紧张什么?”   黑眉蚱结拧成小疙瘩:“这回九区统考,班主任说年级排名百分之前三可以直接参加八中的保送考试,我妈念叨好久了。”   “那太好了,”叶璟兴致勃勃:“说不定高中咱们还能分到一个班。”   “……不要。”   “小帅哥,”谭祁樾望着后视镜里闭目养神的少年:“你在哪儿下?”   “他和我一起,”许迟川抢过话:“谢谢樾哥。”   “不了,”穆时海睁开眼:“我和叶璟走。”   许迟川有些失望:“不和我回家吗?我爸回来了,晚上给你炒鱼香肉丝吃。”   穆时海摇摇头:“下次。”   蓝湾小区门口,谭祁樾把车停在路边等,许迟川下了车往前几步又匆匆跑回来,咚咚咚敲着玻璃。穆时海摇下车窗,一张大大的笑脸出现眼前,霞光万道照在清润的脸庞,看得他恍了神。   “考试完了再来我家,给你做饭吃,好不好?”   “……嗯。”   “小川,”韩煜也下了车:“走吧。”   “就几步,不用送,”许迟川朝他挥手:“我一个人能行。”   “走吧,送送你。”   落日余晖染红天边云层,橘红晚霞舒卷温柔,晚风拂过兄弟两人有些神似的面孔,一个理性克制,一个温暖如沐。   “学校组织了一个冬令营,寒假去,”韩煜开口道:“过年才能见了。”   “哇塞,天体物理耶,”许迟川满脸崇拜:“哥你真厉害。”   “那别去南大了,”韩煜逗他:“来青大吧,给我做学弟。”   “不要,”坚持要吊死在考古学的小孩儿不接受任何诱惑:“我爱考古。”   “在家听舅舅妈妈的话,有事儿给哥打电话。”   “知道,谢谢哥。”   “穆时海……”持重果断克制至上的男人念到这个名字时有不多见的犹豫:“你喜欢和他玩儿吗?”   “喜欢啊,”神采飞扬的愉悦由内向外散发:“他可好了。”   肚子里打了一路的草稿通通放弃作废,像小时候宠着撒娇要吃糖葫芦的小孩一样,韩煜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上楼吧。”   把叶璟和穆时海送回家,谭祁樾拉过一路沉默不语的爱人,常年握枪生茧的右手虎口摩挲修润如玉的指节:“阿煜,别想太多。”   风声听起来格外烦人,韩煜抽回手摇起窗户:“那男生……”   “长得帅,一脸聪明相,心思重城府深,喜怒不定,是个狠苗子,”轻描淡写接过老婆的话:“但对你弟弟很好。”   “说不定两个人就是单纯合得来,”红灯前男人俯身亲了亲他额头:“是你多心了。”   “不会,”中午吃饭又夹菜又盛汤的样子只要想一想就叫人忍不住蹙眉:“他和陆淼一从小玩到大也不这样。”   越野车停在公寓外,几只小虫嗡嗡扑向头顶明亮的路灯,谭祁樾转过韩煜的脸面向自己,这张让他第一眼就沦陷彻底的脸,无论如何都没法放开。   “你在担心,”微表情被男人一一捕捉:“是担心他会受到影响,还是担心他像你一样。”   平铺直叙的陈述不是质问,灼热笃定的目光让人避无可避,韩煜一颗心沉到底反而不再烦躁,金丝边框锐利得有些割手:“是,我是担心。”   “小川和我不一样,他……”   “有什么不一样?”谭祁樾打断他的话,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生出几分压迫感:“哥哥能喜欢男人,弟弟就不行?”   “不是这个意思,”韩煜有些心累,逻辑在语言面前老是词不达意:“他还小,我不希望他走偏了路,而且……”   “走、偏、路?”   声音像从胸腔深处嘶鸣而出,刚肃坚毅的轮廓带着怒气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悲凉:“你就是这样觉得的?”   “不管是不是这样觉得,我们都不得不承认,”通透如水的眼神比今晚的月光更清冷:“按照普世说法,这不仅是一条偏路,还是错路。”   倔强的眼神如出一辙谁都不肯先低头,韩煜伸出手将男人抱了满怀,熟悉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谭祁樾渐渐卸下怒气和委屈,伸手回抱爱人。   “阿樾,”   他听见韩煜温柔地在喊自己名字,那声音如同天籁,安抚一颗猛兽不安躁动的心。   “我不怕错,”   “世事不容,我偏要一错到底。” 第39章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   上午十点半,往日热闹的北楼此刻一片肃穆安静,教室里风扇呼啦呼啦转着圈,新鲜的油墨味随试卷翻动弥漫,陶一鸣插着腰站在门口,一双小眼睛锐利如刀来回扫射。   奋笔疾书的男孩没觉察投向自己的视线,脑海里回荡着开考前陆淼一说的话:“这是老天给你的机会!考完了就不用和江荟羽上晚自习做同桌了!”   如此这般信念加持下,连最不喜欢的数学都变得可爱起来。   考试结束楼道里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二班的学委蹲在墙角满脸悔恨,痛哭声大得整个走廊都能听见:“最后那个方程式我忘记解了呜呜呜呜……”   “别提了,”旁边数学课代表也哭丧着脸:“我答题卡都没涂完……”   “这样啊,”哀嚎声戛然而止:“……那还是你比较惨一点。”   “……滚滚滚!”   “小川!”   许迟川抬起头,黄婧和谢子煌正站在柱子旁朝他挥手:“去办公室对答案!”   巴掌大的办公室挤满了来问答案的人,被吵到生无可恋的老师们干脆派出代表轮流解答。钟敏戴着小蜜蜂声嘶力竭:“语文选择题答案!BAAC DD!”   欢呼和哀嚎同时叫响,许迟川在心里给自己小小比了个耶,冲钟敏会心一笑。   语文课代表嘛,全对什么的,毫无压力。   “都安静!”廖梅接过小蜜蜂,脸色一沉:“办公室门口吵吵闹闹像什么样!”   许迟川手一抖,半瓶营养快线洒在了陆淼一身上。   陆淼一:……   “BDDC ABCC……最后一个填空,二分之根号五。 ”   手又一抖,这回洒的是袖子。   陆淼一:……小王八蛋!   刚要暴走,许迟川一把抓住那只湿透了的胳膊,他有些吃痛:“嘶!谋杀亲爹啊!”   “我我我我全都对了!”两个小酒窝亮得发光:“选择和填空!”   “靠?!”声音瞬间拔高八度:“出息了小川子!”   “谁全对了谁全对了,”谢子煌探出头,黝黑的脸满是遗憾:“我差点儿,最后一个选择算错了。”   “我们小川儿,”陆淼一宛如一个欣慰的老父亲:“这回保送考试绝对稳。”   柱子后的视线盲区,有双眼睛越过拥挤的人群落在许迟川后背,嫉妒与焦虑化作贪婪怨恨的蛇丝丝吐着信,靠近无知无觉的少年。   “和你那窝囊废的爸一样!没出息!”耳边骤然响起女人的斥责辱骂,拳头捏得再紧也止不住发抖的身体:“英语没有黄婧好,数学也比不上你们班那个谢子煌,更不要说那个姓许的小孩儿!常年考个第二,还考什么高中念什么大学!”   “这回要是拿不到八中保送考试的名额,”母亲冰冷的话如平地一声雷炸断岳雪摇摇欲坠的神经:“你就回老家跟着你那个没出息的爹过,我这里不养废物。”   她不是废物。   咬酸了牙根憋回眼泪,骄傲的马尾如论如何不肯低头。汗湿的手揣进裤兜,再掏出来时手心躺着一包小小的药粉,握紧又松开,犹豫良久。   “就是个赔钱货!怎么都比不上你们班第一名!”   眼里的害怕惊慌终于被狠辣妒忌取代,药被重新攥回手中,马尾轻甩,划破闷热的空气。   许迟川从来不会在考试期间喝饮料,水杯也不会带回家,只要明天在英语考试开始前把药倒进水杯,一点安眠药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她只是想赢。   脚步轻慢隐入黑暗,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对面门后走出来,定定看着刚才岳雪站过的地方。漆黑的眼闪过晦朔不明的光,微抿的嘴角半是阴沉半是轻蔑,缓缓吐露不屑:   “蠢货。”   和殷执梅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拒绝陆淼一“吃顿肯德基提前庆祝你保送”的提议,许迟川背起着书包,悬着老老实实回家再背一遍单词,校门外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初二的学生,商量着下个月开运动会中途翘了跑去哪里玩儿。   “许迟川。”   回头,穆时海单肩挎包站在黄桷树下看他。   “咦?我还以为你先走了。”浓绿长叶挡住两人挡住头顶余日,影子被拉得一样长:“一起吗?”   “我还有事儿,”穆时海扯一扯书包带:“你水杯呢?”   “放教室了,你要吗?我去拿下来。”   “不用。”   “真的不一起吗?”校门口两人一左一右:“我可以绕一下再去车站。”   “不,”穆时海朝他摆摆手:“明天好好考。”   他还有事要做。   目送小孩儿走远,穆时海转身折返上了三楼,熟练掏出校卡撬开紧闭的教室门,拿走水杯后干脆地关上门,直奔附近最大的商场。   第四家店铺终于不再无功而返,再出来时手里赫然握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只是凑近后能看出左边的杯盖更旧些。   故技重施再次溜回教室,一个摆在原位一个放进课桌。   螳螂捕蝉,不知黄雀。 第40章 黄雀来了   开灯开窗拉窗帘,布置成考场的教室比平时看起来空荡得多。岳雪站在讲台上,眼神溃散对着第三排空座位上醒目的灰色磨砂水杯发呆。   昨晚的梦太真实,那张笑起来永远有小酒窝的脸喝下加了药的水后变得面目全非,呕出的血红朝她袭来将她吞没,最后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手脚冰凉浑身冷汗。   她几乎要放弃了。   可今早母亲难得给她做了早饭,甚至还和颜悦色地坐在饭桌前给她剥了个鸡蛋,叮嘱她今天好好考试,这样的温情只有在自己偶尔数学考过谢子煌时才会出现,蠢蠢欲动的手还是战胜理智。   没有办法,她不能输。   许迟川丢掉的只是一个名额,而她将永远失去渴求数十年却不得的母爱。   白衬衫在排队接水的队伍里如此显眼,拿起杯子默默站在许迟川身后,岳雪心里有些发慌,掐青了胳膊让自己冷静。   “迟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地不像话:“我手扭了;”   “能帮我接一下吗?”   “好。”   预料之内,不会听见拒绝。   “谢谢,你杯子给我吧,我帮你拿着。”   转身的瞬间,藏在手心的药粉滑落杯底,晃动中迅速溶于微烫的热水,转眼消失不见。   “给,小心烫。”   “谢谢。”   心虚与害怕如潮水涌涨,不敢多耽误一秒,放下水杯匆匆离开教室。   许迟川刚想拧开杯盖喝一口,背后伸出一只大手拿走了他杯杯,一个一模一样递到了他手上:“用这个。”   “啊?”   “这个脏了,用新的。”   “没脏啊,”他小声反驳,可是很爱干净的好不好:“每天都洗了的。”   “听话。”   广播里已经在放英语听力的试音,岳雪心乱如麻,眼睛止不住往前瞟。许迟川杯子里的水已经少了三分之一,但人看起来丝毫不见困意,难道是他发现了水不对劲,偷偷倒掉重新换了一杯?   做贼心虚的不安随恐惧后怕一起放大,整场考试注意力不断被那杯加了料的水搅乱分散,烂熟于心的单词突然变得陌生,字母在眼中变形,混沌难辨。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岳雪绝望地闭上眼,整堂考试许迟川都精神抖擞,而她连阅读题目都是连蒙带猜,作文胡乱编了一通根本不知道写了什么。两个血红的大字不断闪烁在脑海,完了,岳雪,你完了。   几近崩溃的女孩终于忍不住掩面大哭,没有胆子再来一次,咸涩的泪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后悔还是害怕。后门外一双眼睛透过小窗面无表情盯着女孩抽泣抖动的背影,半晌终于移开视线,悄然离去。   最后一门化学结束在星期五,陶一鸣前脚宣布卷子被带回江石区教育局统一批改下礼拜才能出成绩,后脚整个教室就沸腾了,全班振臂欢呼,至少可以过好明天的周末,谁都不想刚考完了就带着成绩单回家挨骂。   小眼一眯散发危险:”瞎高兴什么?指着一个期中考就完事儿了?掰着指头数数中考还有几个月!学委呢?许迟川!去把英语老师请过来对答案!跑快点!”   许迟川:……我腿不短谢谢!   白色粉笔写满一黑板,对答案就是拆盲盒——永远不知道自己拆出来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陆淼一看了眼自己打满红叉叉的卷子随即丢在一旁,嘶,鬼见愁。   “小迟川!”黄婧戳了戳许迟川后背:“考得怎么样?”   “凑合吧,要是作文不扣分能上一百四。”   “嘿嘿,我也差不多。”   教室纷乱嘈杂,岳雪低下头擦掉滴落手背的眼泪,一瞬间痛恨自己为什么听得如此清楚。对完所有答案发现别的科目都比平时发挥得要好,完全可以冲一冲百分之三的排名,却唯独折在了英语上。   是报应太快,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么?   报应来找她了。   “都安静!安静!”谢子煌拿着报名表站在讲台上,桌子拍得震天响:“说个事儿!”   “下个月要开运动会了,老陶的意思呢,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运动会,也不求拿个多好的名次,大家积极参与,给初中生活多留下些回忆,男生在我这儿报名,女生去黄婧那儿报。”   “老谢,”最后一排沈乾松盯着PSP屏幕头也不抬:“我跑四百。”   杨虞也举起手:“老规矩,咱们四个跑接力。”   苏平然点点头:“好,但是一千米怎么办?”   几人纷纷回头看向陆淼一,三水哥哥屁股着火一蹦三丈高:“不行!上次赶鸭子上架我才答应,这回说什么老子都不跑了!逮着我一只羊薅,没门!薅秃了!”   “我跑,”穆时海站了起来:“我去。”   “别啊,”许迟川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二班田野在,反正也拿不到第一,让三水打个酱油,省的累。”   微凉的食指擦过虎口轻轻一按:“放心,没问题。”   初中生涯最后一场运动会全班都格外积极,项目很快全都报满,谢子煌收齐报名表正准备去办公室交给陶一鸣,却被穆时海一把拦下:“马上放学了,我去。”   “行,谢我穆哥。”   穆时海敲了敲桌子,许迟川停下笔抬头看着他:“嗯?”   “和陆淼一先走,今天不等我。”   “可……”   话没说完,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走远。   交完报名表回教室,还剩下几个女生在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岳雪背起书包刚想走,却被人一口叫住。   “岳雪,”穆时海一步步朝她走近,修长犀利的眼角难得温和,眼底却看不出笑意:“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我……着急回家……”   想逃离,但脚如灌铅,死死不能移动。   “不会耽误你太久,”端起许迟川放在桌上的水杯,他看见岳雪脸色惊变,嘴唇止不住发抖。又弯下腰从课桌里掏出另一个一模一样但被水装满的杯子,微微一笑:“最主要是,这个忙,只有你能帮。”   砰!女孩怀里的书滚落一地,穆时海耷下眼睑,神色未变,不理会她骤然惨白失去血色的脸:“现在应该,不着急了吧?” 第41章 哭完了吗?没哭完再哭一会儿。   顶楼废弃的图书室已许久无人打扫,蜘蛛网沾满灰尘悬在房梁摇摇欲坠,空气中洋溢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岳雪脸皮火辣,褪去假装出的温和,穆时海鹰眼犀利,如一把冰凉凌厉的钢刀刮得她骨头疼,压迫与羞愧感铺天盖地涌来,最在乎的骄傲和自尊都被人踩在脚下狠狠践踏。桌上两只一模一样的杯子更如一记耳光响亮落在脸上,嘲笑她白费心机还惹人笑话。   然而害怕到底,也怕无可怕了。   “你想怎么样?”   “告发我吗?”   “去告啊,去告诉陶老师是我干的,”梗着脖子泪痕满面,脸上的冷笑看起来更加咄咄逼人:“你有证据吗?就凭一个破水杯?能拿我怎么样?”   “我才不怕你,”下巴高高扬起不让眼泪落下:“我不怕。”   但无论自己是歇斯底里还是放声呼喊,穆时海始终一言不发,漆黑的眼睛瞧不出情绪,只淡淡看着她。岳雪渐渐停止抽泣,浓重的悲哀感顿涌上心头。   她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哭完了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暗藏威胁,岳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穆时海弹弹裤腿粘上的灰,拿起地上的空杯子掏出餐巾纸仔细擦拭:“没哭完再哭一会。”   顿时不敢再哭,咬破嘴唇舌间血腥味弥漫,好不容易才止住抽泣。擦干眼泪哑着嗓子道:“你想怎么样?”   “嗤,”穆时海放下杯子,手插在兜里斜睨她一眼:“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岳大班长,你想怎么样?”   膨胀到极点的自尊如被一根绣花针戳破爆炸的气球,岳雪终于失声尖叫:“穆时海!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冷笑回荡在阴森破败的废弃教室,叫人鸡皮疙瘩悚然而立:“演讲比赛前偷偷弄丢他的演讲稿、期末考试冤枉他英语作弊、往他杯子里下安眠药,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数颗闷雷炸得岳雪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住,恐惧与震惊此刻真正沁入骨髓:“你……你……怎么……怎么会……”   都是一年前的事,穆时海为什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眼角寒意更甚,穆时海瞟她一眼,眼里全是轻蔑:“因为你太蠢了;”   “蠢到让人没有收拾你的欲望,检举揭发都是在给你脸,但你根本不配。”   他看见岳雪脚下一软,重重摔倒在地。   “我不会去告诉陶一鸣。”   “当然,这不是为了你。”冰凉的大手挟制住她的下颚,抓住头发强行掰起下巴让她仰头,穆时海阴森木然的脸被迫在眼前无限放大:“许迟川没有喝那杯水,你要庆幸他没喝。”   “如果他喝了,”英气俊逸的少年此刻在岳雪眼中就是个修罗恶鬼,她看着穆时海拧开那杯加了料的水缓缓凑近,杯口在离她嘴边还有一厘米时停下,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间图书馆,将是你接下来昏睡三天的最佳地点。”   岳雪没哭,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哭了。   “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我不想拿这个脏了他的耳朵。”   “两个要求;”   “第一,离许迟川越远越好;”   “第二,老实一点,不要自掘坟墓。”   “别哭,”穆时海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女孩微微发抖的肩膀:“都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那就好。”   揣上杯子穆时海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岳雪以为他反悔了吓得一动不敢动:“还……还有什么?”   “有,记得锁门。”   脚步声渐行渐远,岳雪终于忍受不住,坐在地上抱头放声大哭。 第42章 是不是想耍赖   天色微暗,教学楼里学生已经全部走光,楼道里空无一人,穆时海甩着书包带,脚步又轻又快。   “穆时海!”   小花园里蹿出一个人影,气喘吁吁撞进他怀里:“呼,总算赶上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   “等你。”   “找我有事?”   “有,”许迟川拉着他不肯撒手:“和我回家。”   “???”   “好啊,你忘了,你果然忘了,怪不得让我先走,”双手抱在胸前,许迟川一张脸拉得老长:“说好了考完去我家吃饭,是不是想耍赖?”   穆时海:……他真忘了。   “给个准话,到底去不去?”   “……去。”   “什么时候?”   “……明天?”   “行,你要是不来,哼哼,再也不和你说话!”   “……知道了,”穆时海弯了弯嘴角:“天快黑了,回家吧。”   “不要跟着我,”许迟川瞪了他一眼,还敢笑:“我自己走。”   高石坝站台,目送许迟川坐上114路公交等车彻底转弯看不见车屁股,穆时海伸出手拦下一辆出租:“北滨路,天赋花园。”   司机按下空车牌,好奇的目光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着后座上仪表不凡,住在市中心别墅区的少年。   桥下江水滚滚,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离家近一分心就沉下去一分,等到了小区门口,穆时海顶着一张棺材脸冲给自己刷门禁的保安点点头道谢。   门口鞋架没有皮鞋——穆兴勇不在家。   保姆和殷执梅正带着穆时宇吃饭,一盏欧式吊灯点亮餐厅,落在饭桌照出其乐融融的温馨,殷执梅连忙起身:“还以为你不回来了,没让保姆做你的饭,要吃什么?妈妈亲自下厨给你做。”   躲过要来接书包的手,穆时海换好鞋径直上楼:“不。”   关门落锁倒在床上,安静漆黑的被窝静得能把心跳听得一清二楚。他并不觉得难过或愤怒,万家灯火从不会有一盏属于局外人,倒出来的是残羹冷炙,没有他的归处。   这是许久以前就已无比清楚且深深牢记的事实。   蓝湾小区6栋305号房,土豆炖牛腩的香味穿过门缝飘香在整个楼道。接收到妻子“小川考完试了做点好吃的给他补一补”的指令,许宥华早早下了班去超市买菜,准备好好犒劳辛苦学习的儿子。   餐桌上五菜一汤,麻婆豆腐鲜亮嫩滑,看得人胃口大开。一口气刨完两碗米饭又喝完一碗莲藕排骨汤,许迟川放下筷子,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儿:“饱了~”   “不吃了?再喝一碗?”   “不行了不行了,”摸摸圆滚滚的肚皮许迟川直摇头:“要撑死了。”   “那别吃了,”许宥华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白酒:“等会儿给你削个桃子。”   “爸,你明天上班吗?”   “……明天周六。”   “对哦,差点忘了你双休,嘿嘿嘿……”   望着儿子明显别有所求的傻笑,一股坑爹的感觉涌上男人后背:“你想干嘛?”   “明天有个同学来家玩,”无视自家老妈警告的眼神,许迟川狗腿地拿起酒瓶,一杯白酒斟满自家老爹的小酒杯:“大厨掌个勺?也不要别的菜,鱼香肉丝鱼香茄子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就行。”   许宥华:“……酒倒回去我不喝了。”   “别!别!爸!老许!别走啊!我是亲生的!”   “你俩够了!都给我坐回来!”   “许宥华!一把年纪了你幼不幼稚?”沈斯静敲了敲碗:“明天早点去买菜,同学什么时候来?是陆淼一吗?”   “不是,是我同桌,应该中午吧,下午我们出去玩。”   “晚上留宿吗?”   “不知道,明天我问问,谢谢妈妈,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少来,”沈斯静不为所动,捏捏他小脸:“保送考试的名额,有信心吗?”   “哎呀,妈,”许迟川眉头紧皱颇有为无奈:“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去八中。”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事,八中条件这么好,没有理由不去。”   “我不想去,”他有些心累,这是第无数次重复说这句话:“不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就算拿到了名额,我也不会去考试的。”许迟川一脸坚定望着两人,一步都不肯妥协:“大不了考别的学校,也不是考不上。”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夫妇两人对视一眼,沈斯静眼底的固执和不赞同清晰可见。许宥华有些无奈,感觉自己像个夹心饼干,不知如何劝说同样倔强的妻子:“小崽子不愿意,总不能捆着他去;”   “以小川的成绩去个其他好学校也不是不行,江北二中或者一中,都不比八中差多少。”   “再说吧,”沈斯静还是没松口,按按眉心转身去了浴室:“我再想想。” 第43章 百川归海的海   鸡叫三遍,还在睡梦里的穆时海接到了某人打来的夺命起床call。   “喂?起了吗起了吗?”   “……许!迟!川!”大少爷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起床气快要掀翻屋顶:“抠掉眼屎看清楚钟!现在才七点!七点!”   对面声音一下变小:“你早点来我们就能早点出去玩儿了。”   “……知道了,”穆时海抓了把头发,掀开被子下床:“等着,一个小时以后到。”   放下刚换好水的花瓶,沈斯静看着挂掉电话笑得眉眼弯弯的儿子:“是新朋友吗?没听你说过。”   “我同桌,这学期新转学来的。”   “叫什么?多大了?”   “穆时海,比我大一点儿,刚满16。”   沈斯静微微思索:“是不是之前你问送什么礼物比较好的小孩儿?”   “对,就是他,又高又帅。”   “有我儿子帅吗?”   “比我帅,”抱走卧室里昨晚刚换下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许迟川咧开嘴朝自家老妈露出一排大白牙:“但是没有我可爱。”   说完又拎着一袋垃圾风似地丢下楼,回来后一头扎进厨房,冲一大早就开始忙活的许宥华嘿嘿一笑:“爸,我敲一块儿你的普洱泡泡,穆时海喜欢喝茶。”没等男人点头就退了出去。   许宥华感觉自己手里刀都紧了:……坑爹啊坑爹!   棕色防盗门外,衣衫整齐英气勃勃的少年已经和门面对面对视了快五分钟,悄悄擦去手心湿糯的汗,心中默数到三终于按响门铃。   门开了,第一眼迎接他的不是那张熟悉的小太阳脸,而是和许迟川有五分俏似的气质女人。   “是小川的同学吧?”沈斯静笑得温婉良善,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放在他面前:“快进来坐,小川念叨一早上了。欸?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谢谢阿姨,”穆时海弯下腰,礼貌地将袋子递给女人:“一点见面礼,白色袋子是给许迟川的巧克力和糖果,牛皮袋里是一饼普洱茶和一条小丝巾,带给您和叔叔的。”   “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伸手接过礼物,沈斯静语希圕兌。按下心头的喜悦和满意,对面前这个帅小伙的喜欢更上一层楼:“是叫穆时海吧?”   “是。”   “哪三个字?”   “静穆的穆,时间的时,百川归海的海。”   “好名字。”还想说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书房门被打开,许迟川冲出来一把抱住沙发上坐着的人又摇又晃:“啊啊啊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见敲门!”   “刚到,”抽出被紧紧握住的手,穆时海正襟危坐,努力忽视沈斯静投来的目光:“你起得真早。”   “走走走,”端起刚泡的茶许迟川拉着人往书房去:“给你看个好东西。”   穆时海却按住他:“等一下,先去和叔叔打个招呼。”   “爸!”拉开厨房门许迟川朝里大喊:“我同学来了!”   “知道了,”料理台前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光着膀子系着蓝色围裙满头大汗地切着菜,灶台上小火煨着的山药排骨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许宥华头也不回,朝两人摆摆手:“别进来,厨房油烟大,小心熏着。”   香气袅袅如烟如雾,叫人有一瞬的失神。   “叔叔好,”穆时海低下头微微俯身:“我叫穆时海。”   “去吧去吧,”男人大勺一挥:“好好玩儿,吃饭了再叫你们出来。”   “好嘞爹那我们撤了!”   书房里,穆时海看着整整摆满一面墙的落地书柜难得语塞:“你……”   许迟川对他的表情很满意:“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还觉得我特别博学?”   “……一天不见脸皮怎么这么厚了。”穆时海看见他身后并不存在的尾巴一甩一甩:“都看过?”   “不是,有些是我妈要的。”许迟川又拿出自己写的字帖,挑出满意的一样一样摆在他面前:“这是宋徽宗的千字文和《夏日诗帖》、这是柳永的《雨霖铃》、这是李清照的《声声慢》、这是仓央嘉措的……”   一页页宣纸在穆时海手上翻阅而过,张张字迹飘逸瘦劲锋芒毕露,笔锋如断竹碎玉颇有傲骨,每个字都可见数十年如一日的深厚功底:“每天都写么?”   “以前会,上了初三就没有了,只会练一练基础笔画。”   书桌上的木架被玻璃严严实实罩起来,一排汽车模型和高达被主人妥帖收藏保护,许迟川像个极抠搜的地主老财,小心翼翼取下玻璃罩,捧着自己最爱的一个高达凑近穆时海:“好看吗?我拼了三天呢。”   上次陆淼一都是隔着玻璃瞅的。   “好看,”没有男生能拒绝高达,穆时海也不例外:“能摸么?”   他看见许迟川皱出包子褶的脸骤然纠结痛苦起来,煎熬挣扎数秒后咬咬牙,一副大义凌然置之死地的壮烈,高达往他面前一递:“摸吧!”   手上重量突然变轻,穆时海接过模型摆回原位重新盖上玻璃罩,伸手捏捏正发愣的小傻子:“碎了我可赔不起。”   扣扣,门响了。   沈斯静站在门外:“饭好了,出来吃饭。” 第44章 安眠   灶上炖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山药排骨汤,揭开盖的那一刻香气四溢,山药绵软不烂排骨肉汁稠密,汤色乳白纯炼看得叫人胃口大开。许宥华舀了一大碗排骨放在穆时海面前:“没什么菜,将就吃,想吃什么自己夹,就当是自己家,别拘束。”   “嗯……谢,谢谢叔叔。”   许迟川给他盛了碗饭:“够吗?”   “……够。”碗里的米晶莹剔透还冒着热气,但是!他觉得许迟川可能是想把他撑死——米饭满满当当几乎漫出碗沿,再装严实点这能当碗糯米糍粑了好吗!   埋头扒饭,没听见沈斯静在喊他。   “小海。”   “小海?”   桌子底下许迟川戳了戳他胳膊,这才懵地抬起头:“啊?”   女人保养得当的脸颊露出两个小酒窝,圆圆润润似曾相似:“能吃辣吗?”   “能。”   沈斯静挖一大勺麻婆豆腐舀进他碗里,又舀了一勺给许迟川,红亮鲜辣的豆腐铺在米饭上散发可口诱人的光泽:“多吃点,不够再添。”   “好……谢谢阿姨。”   豆腐刚吃完,许迟川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大簇鱼香肉丝,嘴唇油油像只偷吃的小仓鼠:“没骗你吧,是不是比学校炒的好吃?”   “很好吃,”头点的很坚定:“叔叔辛苦了。”   许宥华哈哈一笑又给他添了碗汤,排骨满得几乎要溢出来:“那就多吃点!吃光最好!”   穆时海像只从来自生自灭的野豹子突然转成了事业编——终于有人管饱管养却还云里雾里,只能懵懵张嘴吃,然后——   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吃撑了。   不能怪肚子不争气撑得疼,实在是吃得太多了——三碗米饭、三碗排骨汤、半盘鱼香肉丝和茄子——在家里一天也吃不了这么多。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能寄希望消化系统运作快点儿。   厨房里许宥华正在洗碗,许迟川翻遍家里所有柜子也没找到药箱,扯着嗓子大声找娘:“妈!我们家药箱放哪了?”   “没有药箱,”沈斯静放下喷壶从阳台进来:“药都放在我和你爸的床头柜里,找药干什么?”   “穆时海吃多了,有点撑,拿健胃消食片给他吃。”   “妈妈找一下。”   床垫又软又舒服,困意上涌,穆时海眯着眼打起了瞌睡。许迟川拿着消食片进来时人已经睡得很熟,胸口随呼吸一起一动,明朗锐利的五官此刻看起来格外安静无害,不是那个在图书室差点拿安眠药灌岳雪的修罗恶鬼。   秋日在江恭总是很短,好像才刚刚开始就已有提前预支初冬的迹象。空调调到二十六度,踢到床尾的薄被悄悄盖在了少年身上。许迟川悄悄爬上床靠在另一头,随手拿起一本凳子上还未看完的书继续看,除了绵长悠远的呼吸,只有窗外的鸟一直叫个不停。   整整一个小时穆时海连身都没翻过,中途沈斯静端着切好的果盘进来过一次,看见一头一尾互不打扰的两人放下盘子直接退了出去。许宥华侍弄着鱼竿准备去钓鱼,见她出来随口一问:“两孩子在里头干嘛呢?”   “小川在看书,他同学在睡觉。”   “你呢?下午去哪儿?”渔具和背包都已经整理好,男人带上装备迫不及待要出发:“看房子?”   “是,”沈斯静点点头:“今天交房,我去看看。”   许宥华有些犹豫:“不然我和你一块儿吧?不去钓鱼了。”   “别啊,”沈斯静笑着把他往外推:“不是和老杨早就约好了么?我一个人去就行,放心吧,这点儿小事你老婆我还搞不定?”   “行,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最后一半《复活》看完,床上的睡美男还是一点儿要醒的意思都没有。许迟川看看表,两点半了,要是再睡下去,简直浪费他今天一大早顶着大少爷起床气打的morning call。   敌虽不动……但我要动!   深入梦乡无知无觉的大少爷没发现有只使坏的魔爪悄悄朝自己靠近,只是怎么喘气越来越困难,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皱着眉满脸不高兴的醒来——就看见许迟川一只手捏住他鼻子一边笑弯了眼的脸。   更可气的是,被当场抓包的始作俑者毫无忏悔之意,甚至故意戳了戳这张写满“本少爷没睡饱你居然敢喊我起床”的帅脸,认错态度极其不诚恳:“睡饱了?”   ……谁睡饱了!两个眼睛瞪得老大,抢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留给他一坨背影:“没有!”   “哎呀哎呀,别睡了,咱们出去玩吧。”   “不去!”   “去嘛去嘛,东原新开了一家溜冰场,旁边就是游戏厅,我们去看看。”   “不去!”   “滑完冰我们去吃麦旋风!吃大杯的!”   “不去。”   “下午吃了火锅再回来,晚上可以不回去吗?”   “不吃,可以,一会儿打个电话。”   “那我们去吧,”许迟川把他从毯子里刨出来:“谢谢哥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双笑眯眯的眼神那么真诚,穆时海叹了口气,被子一掀下了床:“走走走!” 第45章 许迟川猛地停下,脚下一顿,随即改变方向,朝他飞奔而来。   偌大的滑冰场,白花花的冰面如天然大冰柜簌簌向外散发着寒气,稍微靠近凉意扑面而来,穆时海站在门口,觉得自己一定是有点什么毛病才会答应要来这儿。   “你不冷吗?”   “不冷啊,”许迟川显得很兴奋:“好凉快!”   ……其实是你属海豹的吧。   换上冰刀鞋,穆少爷拒绝了工作人员“第一次穿先扶着栏杆走一走适应适应”的提议,直接勇敢迈出第一步,开玩笑,场上那个长得还没他腿长的小孩儿都能顺溜地转两圈,有什么好适应的。   咚!   没有一点点防备的,屁股就这样着了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时海怒了,顾不得先爬起来,指着对面幸灾乐祸的小孩儿恶狠狠地威胁:“不许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越发猖狂。   大少爷自尊心发作,甩开要来搀扶自己的手,一个人扶着栏杆跌跌撞撞往前走。许迟川连忙追了上去:“不要生气嘛,我不笑了。”   不想理他,一个人继续往前扑腾,然而上了冰面双腿就不受控制眼瞧着又要摔倒,许迟川眼疾手快把人牢牢搀住:“我先带着你遛遛。”   “不要。”   但这回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很用力,怎么都没能甩开。   “听话,”冰屑在两人掌心中融化:“跟我走。”   八岁开始滑冰,冰场上的许迟川显得很自如,整个人看起来格外修长挺拔,像只抽笋拔尖的青竹。白色毛衣温文尔雅,牵着同样高挑一身黑风衣的穆时海,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   “别怕,”许迟川拿出教陆淼一时更多十倍的耐心:“大胆走,我扶着你呢,不会摔的。”   “我没怕。”   “……哦,”假装感受不到攥着自己发抖的手:“你不怕。”   这时候就显示出人类智商的参差——陆淼一走了三圈还摔,穆时海一圈还没溜达完就已经可以不用人扶小小滑个十多米了。   “你真厉害,”许迟川毫不犹豫地夸奖:“陆淼一上次屁股都摔肿了还没学会。”   穆时海头一昂:“那是因为我聪明。”   正在家里和林月连麦打游戏的三水哥哥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林月哼哼冷笑:“看见没,打得这么菜,不止我一个人在骂你。”刚被对面一枪爆头死了个透,陆淼一不敢还嘴,使劲踹了几脚地毯就当是在踹林月的脸。   “哥,”许迟川找了块人少的角落把他松开:“等我一下,我去滑两圈就回来。”   “嗯。”   白色毛衣瞬闪而过,冰面如镜倒映男孩优美流畅的曲线,轻盈似燕宛如脚下生风。他看见许迟川劲瘦单薄的腰柔韧却有力,轻轻一动就滑过弯道,如一把新月弯刀,留下两行寒光闪烁的刀影落在身后,冰屑飞舞当空,激起又坠落。穆时海脑海里划过八个大字:青葱如玉,破土凌云。   许迟川感觉自己体力明显退步,才滑第二圈就开始喘,额头生出细微的热汗,冰凉的空气透过气管灌入胸腔让人格外清醒。四周投向他的目光或赞扬或惊异通通视而不见,看得见的只有白茫茫的前路。   以及和对面角落对视上的那双眼睛。   穆时海斜靠着栏杆,一片纯白里黑色风衣显得格外出挑,峻挺锐利的下颚划出一道凛冽的漂亮弧度,视线随白色身影的位置不断移动。两人四目相接目光对视的第二秒,他看见许迟川猛地停下,脚下一顿,随即改变方向,朝他飞奔而来。   滑过无数次冰,这是许迟川目标最明朗的一回,冰面距离不断缩短,黑色风衣定在原地不动,他看见穆时海伸出双手,双唇微张却没说出声。   过来。   最后一米他选择释放天性,闭上眼朝前一扑,下一秒稳稳落进一双臂膀,两人胸贴胸抱了个满怀。鲜热的呼吸遇上冷空气瞬间凝结成雾气冲了彼此一脸。聚光灯下豆大的汗珠一闪一闪,仰起头,冲臂膀的主人粲然一笑:“呼,接到了!”   “胡闹什么!”扶着他站稳,穆时海脸刷的就黑了:“摔了怎么办!”   “不会摔的,你不是在么?”   认错态度极其不认真,大少爷脸更黑了:“我要没接住或者不接呢?”   “不可能,”小崽子朝他做了个鬼脸:“你不会摔我的。”   穆时海:……好生气,更气的是居然还没有办法反驳。   “还滑么?”   “好累,不滑了,我们坐一会儿去吃冰淇淋吧。”   “嗯。”   两人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准备坐下,许迟川突然闻到一股甜甜的奶茶香,左看右看发现了休息区左边有家买奶茶的小店:“喝奶茶吗?”   “柠檬水。”   “我去买。”   穆时海不嗜甜,这杯蜂蜜加得太多,勉强喝了一小半就再也喝不下。   “喝不完了?”   “太甜。”   “甜吗?”就着他的手许迟川吸了一小口:“噗!呸呸呸!好甜!我还说了要少糖的!”两杯一起丢进垃圾桶:“别喝了,咱们去吃冰淇淋,你饿吗?”   “有一点。”   “那吃完冰淇淋我们去吃火锅!”   滑冰场呆的太久出来反而有些热,穆时海脱掉风衣,露出一节紧实有力的小臂。KFC甜品站没有人排队,大大的海报上贴着刚上的新品——白桃乌龙双旋。蹭的一下,他看见许迟川眼睛亮了。   钱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红色毛爷爷递给收银员,指了指海报上的甜筒:“白桃乌龙,最大的,谢谢。”   今天甜品站的姐姐态度格外热情:“只要一个吗?我们买一送一哦。”   “一个。”   许迟川扯一扯他袖子:“你不吃吗?”   “嗯。拿着,”一整个比脸还大的甜筒塞进他手里:“吃吧。”   粉白色的冰淇淋向外冒着丝丝冷气,许迟川举起甜筒放在他嘴边:“舔一口。”   白桃乌龙的香味淡淡充盈,穆时海低下头,舔走冰淇淋最上面的小尖儿,清甜的白桃在舌尖绽开,许迟川舔了舔嘴角:“好吃吗?”   “好吃。”   “那你再……”   “许迟川!”   惊喜且耳熟的女声从前方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许迟川咽了咽口水,背脊有些发凉。   ……救命!为什么江荟羽会在这里! 第46章 冲突尽起   惊的不止他一个。   江荟羽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里偶遇许迟川。自从穆时海生日那次不欢而散,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说过话了。   虽然晚自习坐在一起,但只要她不主动开口,许迟川就能沉默一晚上,不是无视她,路上碰见或者偶尔在办公室相遇,如果她先开口打招呼,许迟川还是会理她——虽然问的问题全都嗯嗯啊啊来回答。   可这不是说话,姣好的面容有些黯然,她很清楚,只是教养让他无法对一个女孩失礼。   然而所有难受的情绪在看见许迟川的那一刻通通消失不见,仿佛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没发生,同行的姐妹没能制止她热情的步伐:“好巧啊。”   蓝色连衣裙越靠越近,近到不用吸气都能闻到香水味,许迟川礼貌一笑,不着痕迹地往后小小退了一步:“嗯。”   眼底那一点失望转瞬即逝:“是来新开的那家滑冰场吗?正好我们也要去,要不一起吧?”   身后站着看戏的杨晚媛翻了个大白眼,拜托,你穿个公主裙怎么去滑冰!笨死了!   “你们去吧,”一只手搭上穆时海的肩,黑色风衣上的木调香驱散了空气中的甜腻味:“我们刚滑完。”   没等她再张嘴,许迟川先开了口:“你们慢慢逛,我们先走了。”   杨晚媛叹了口气,她看出来了,这是神女有梦,襄王无心。   “等等,”下唇咬出一排齿痕,江荟羽深吸一口气:“那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去吃饭,穆时海饿了。”   失望如潮漫涌,她不是没有看见穆时海,黑色风衣像一座山杵在旁边,想视而不见都难,但怎么看怎么都扎眼,半个肩肘都贴着站在一起,冰淇淋都能你一口我一口的分着吃。   长得帅了不起么!其实就是个死骗子!大混混!   乱七八糟的情绪洒了一地,堵在心口不上不下,怒气与酸意上头,全然忘记了自己曾说过“再不说穆时海坏话也不和许迟川吵架”的话,蓝色连衣裙一闪拦在两人面前,挡住去路。   “等一下!”她头一昂:“我有话要和你说!”又睨了眼穆时海:“单独的。”   杨晚媛心道不好,这祖宗的大小姐脾气又犯了!   “星期一再说吧,我们要去吃饭,”许迟川挺着最后一点耐心:“穆时海饿了。”   “不行,”倔强骄傲才是大小姐的底色:“就现在,饿也等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气氛变得不对劲,杨晚媛一把拽回快要暴走的小祖宗,冲许迟川干笑:“是我们阿羽不懂事,两位去吃饭吧哈哈哈哈就不打扰你们了……”   “没事,你们也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那我带她走了哈。”无视江荟羽不情不愿的纠缠,说什么也要把人拖走:“帅哥再见!”   和许迟川擦肩而过时,江荟羽突然甩开杨晚媛,伸出手试图最后一次挽留:“许迟川你……”   “嘶!”   被指甲划破的皮肤立刻印出一道刺眼的血痕,大剌剌浮现在紧实的小臂上——但胳膊不属于许迟川,江荟羽愣愣抬起头,对上那双黑黝黝的眼。   “江荟羽!”捂着穆时海受伤的胳膊,一双杏眼喷着火,怒瞪闯祸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瞬间眼泪蓄满眼眶摇摇欲坠,这是许迟川第一次用这样凶的语气吼她,委屈冲淡抓伤人的愧疚,脖子一犟眼泪滑落:“你凶什么凶!我又不是故意要抓他!谁让他来挡的!”   一旁被吓傻的杨晚媛绝望地闭上眼,我的祖宗啊!这时候还不道歉!计较凶不凶你的事做什么!   果然,对面小帅哥脸色一沉:“道歉!”   “我不!”泪眼婆娑偏还还要狠狠剜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少年——明明就没有抓疼!难道能比你打架疼吗!嘶什么嘶!   许迟川彻底火了:“我让你道歉!”   “就不!他就是装的!”   “你手抓过来的时候,如果穆时海没挡那一下,现在被你抓伤的人就是我,”情绪愤怒到极致反而变得冷静:“如果是我,你会道歉吗?”   江荟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当然会,不仅会道歉,还会难过自责,恨不得能替他受过。“既然如此,”许迟川冷淡的眼神里包裹着掩饰不住的失望,深深刺痛她的心:“那为什么穆时海你就不会?”   “沈乾松打架,你都不会在背后说他坏话,但你告诉陆淼一的那些,是你亲眼见过,还是当时目击在场?”   娇身一颤,这是来秋后算账了。   掷地有声的质问叫人哑口无言,杨晚媛叹了口气,她不止一次听过江荟羽抱怨,自己喜欢的男孩身边多了一个流氓混混,打架逃课什么都干,言语之间满是不满,生怕许迟川被带坏。   可说到底,关你什么事儿呢?   “做错事还不肯认错,算了,你好自为之。”   啜泣声越来越大,泪光朦胧,她看见许迟川牵着穆时海走远还帮他揉胳膊,动作亲昵,温声细语。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掉落,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有,却像煽了她无数个耳光,就好像——他对别人只是教养,却给了穆时海所有的纵容。   “别哭了阿羽,”杨晚媛有些心疼:“人家小帅哥说的没错,你道个歉就完了,何必揪着不放?看吧,这下好了,把人气走了。”   “气走就气走,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哦,”杨晚媛一脸淡定:“这话从初一开始我听你说过不下一百遍,每次就管一个小时,然后又开始念叨许迟川怎么样怎么样。”   “杨晚媛!你讨厌!我不理你了!”   两人手挽手走远,谁都没有注意一直躲在最角落店铺的墙外,看完整场冲突的局外人。   一个顶着满脑袋黄毛,另一个笑得一脸阴狠。   “胥哥,”黄毛讨好的凑上前:“刚刚那是不是上次巷子里帮穆时海叫救命的小白脸?”   “有意思,真有意思。”   距离虽远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女的冲上去刚要抓上那小白脸的手,穆时海居然伸手去拦,还把自己给弄伤了。   小巷里的救命之恩,生日会上藏在房间里的人,还和穆时海同吃一个冰淇淋……   殷胥勾勾嘴角,恨意尽显。 第47章 “走吗?”   桌上九宫格火锅扑腾扑腾冒着小泡,红汤辣油一片鲜亮,牛油和辣椒的香味直冲天灵盖,叫人欲罢不能,就是吃一次就要拉一顿肚子——太辣了,江恭有全国最好的肛肠科医院都是江恭人民实践出来的。   穆时海坐在窗边透过玻璃窗看见落日涂抹整座城市,橘红遍天。再看一眼对面空空的位置,好可惜,某个崽错过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漂亮夕阳。   右臂上红肿的划痕依旧显眼,但并不很疼。江荟羽指甲虽然长但不很利,血痕看着吓人但其实也只破了点皮,许迟川却坚持要买瓶酒精消毒,满脸严肃振振有词:“这是破点皮的问题吗?你知道指甲里有多少细菌吗?一点常识都没有!”   “……你去吧我点菜。”   肥牛、毛肚、黄喉、嫩牛肉、耗儿鱼、鸭血、酥肉……菜一样一样地上齐,最后端上来两份虾滑和一碟红糖糍粑。   “等一下,”他拦住上菜的阿姨:“糍粑放对面,谢谢。”   锅开到沸腾,许迟川终于拎着药回来,拧开碘伏,镊子夹起一颗棉球:“胳膊伸出来。”   棉球沿着被抓伤的红痕轻轻沾拭,清凉的触感渗入肌肤带来舒缓,脑袋上两个圆圆的发旋映入眼帘。   “疼吗?”   穆时海心说这才哪儿到哪儿,改天给你看看我后背上的疤:“还行,一点点。”   “你说说你,”许迟川瞪他一眼:“来挡那一下干什么?好端端划一道伤。”   “不挡?还是你想被她拽住然后找个地方互诉衷肠?”   “咦~别~打住!”画面太美不能直视,想想鸡皮疙瘩就能掉一地:“我自己也能躲掉。”   “你不行,”穆时海瞄了他一眼:“太笨了,不够灵活,嘶!疼!”   使坏的手淡定举起棉头,小酒窝露出三分危险:“哎呀,手滑了。”   ……捂着胳膊吃痛,眼睁睁看着某个小混蛋坐到对面去,翘着腿夹起小糍粑大嚼特嚼,吃得满嘴都是黄豆粉:“下菜下菜,我饿了!”   “服务员,”穆时海招了招手:“一瓶豆奶一瓶纯生,都要冰的。”   牛肉烫二十秒秒迅速捞起来,裹上香油蒜泥和香菜迅速塞进嘴里,许迟川眯着眼,享受辣椒在嘴里爆开的辛辣,目光一转,盯上了对面杯子里的金黄液体。刚要伸手去拿,“啪”地一声,手上挨了一筷子。   捂着手委屈极了:“打我干嘛!”   蒸腾升起的白雾挡在两人中间,穆时海脸黑黑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你想干什么?”   “没喝过,想尝一口。”   “别尝,苦的。”   “那你也别喝,”豆奶被推了过去:“喝这个。”   大眼瞪小眼,穆时海先败下阵,撒开手任他端走自己的啤酒,啜了口豆奶,淡淡的甜,勉强可以接受。   从火锅店出来已是华灯初上,霓虹灯在背后闪烁,巨大的LED屏点亮夜空,穆时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揣回兜里。   “我好臭,”许迟川举起手闻了闻袖子,感觉自己馊了:“一身牛油味,好像是我被涮了。”   “吃火锅都这样。”   “好撑,我们走一走再回去吧。”   “好。”   人潮汹涌的广场,肩并肩沿着音乐喷泉散步,黑色风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路上人很多,卖花的小贩推着满筐花束沿街叫卖,各种颜色的满天星和玫瑰应有尽有。   “哥,”许迟川碰了碰他:“你喜欢什么花?”   穆时海看了眼花篮:“都不喜欢。”   “我喜欢这个,”他指着最边上的薰衣草:“这个最好看了。”   一群小孩尖叫着从两人身旁跑过,许迟川拉着他往里躲了躲,在一家面包店前停了下来:“我去买点三明治明天当早饭吃,等我一下,很快的。”   “嗯。”   人来人往的路口,穆时海今天第三次拿出手机解锁,没有信息未读电话未接,屏幕比脸还干净。面无表情关机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再也没有拿出来。   就知道会是这样。   是他不该有被惦记的妄想。   无论他消失多久,都是不重要的小事。   衣摆一角被风吹起,挺拔的脊背显出一点苍白的单薄,耳边突然响起杨舒书对他说的话。   “小海,”   “不要带着怨恨生活,去找一找你的太阳。”   可是,妈,我找不到放弃怨恨的理由,看不见光辉灿烂的太阳。   穆时海闭上眼,遮去眼底疲惫的绝望。十六年了,原来以为习惯和麻木的,原来都没有。情绪失控向来敏锐的警惕心失了准,没发现有人慢慢走近。   一米之外,许迟川站在他后面,音乐喷泉响起,水花折射五彩斑斓的灯光,夺目绚烂。   “哥!”   他看见穆时海转过来,脸上还有没来得及藏好的情绪。   举起还冒着热气的三明治和餐包,又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橙汁味的NFC:“我们回家吧!”   音乐停止,灯光消失喷泉落下,一轮明月拨开云雾,重新挂在天上。   “走吗?”   “走。” 第48章 我努力努力   晚上九点,月上当空,卧室里空调被调到了最舒服的二十五度,小夜灯静静亮在床头,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完全干透,穆时海背靠着墙一动不动,闭目养神。但在第五次被许迟川踹到小腿后终于忍无可忍,被子一掀凶神恶煞:“干什么呢!”   一双大眼睛望着他无辜极了:“想动。”   “动一下就完了,一直动干什么?”   眼神更茫然了:“我是活的呀,活着就得动啊。”   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差点把自己呛死:“……那你轻点动。”   许迟川终于后知后觉:“踹到你了?”   “嗯,轻点踹。”   床大归床大,但睡两个正发育的青春期少年还是有些勉强,被子里探出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抓起床上放着的皮卡丘公仔毫不留情一把丢下床,又往里使劲滚了滚:“我不动了,你睡进来点,别掉下去。头发干了吗?”   “差不多了,灯要关吗?”   “都行,你要是想关就关了吧。”   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借着月光他看见穆时海睡下来平躺在自己身边,浓密的眼睫轻抖微颤,夜色中一双眸子依旧黑得发亮。房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书桌上秒针滴答滴答一刻不停,以及两个人渐渐同步的呼吸。   “哥。”   “嗯?”   “哥。”   “嗯。”   “怎么办,”撑起胳膊半趴在床上,双腿翘起在空中晃呀晃:“星期一要出成绩了,我……”   “你害怕。”   “是,”头埋进枕间瓮声瓮气:“我害怕。”   “怕什么?”黑黝黝的发旋就这样暴露在眼前,比在火锅店看得清楚:“除了数学值得你担心一下,还有什么能让你害怕。”   “怕考得不好我妈会失望,”许迟川抬起头,发型有些凌乱:“又怕考好了拗不过她,非让我去念八中。”   穆时海沉默了一下:“八中很好。”   “我知道,江恭最好的高中嘛,”他打了个哈欠:“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要是真的那么好,”迎上穆时海黝黑的眼神,半学期以来第一次提到转学的事情:“你为什么转学?”   穆时海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清:“说不定是我的问题。”   “不可能,”否定的语气格外坚决:“一定是那个带人在巷子里堵着你打架的王八蛋有问题,万一他也去了八中的高中部,要是碰上了,我肯定忍不住拿砖头把他砸晕。”   这回笑出了声:“你打不过他。”   “谁说的?”许迟川哼了哼,握紧拳头展示并不存在的肌肉:“小爷也是练过的。”   “笨蛋。”   “你才笨,我是能考班级第一的聪明崽。”   “是,聪明崽,聪明崽下次数学课打瞌睡的时候能自己警戒不让我放哨吗?”   “……不能。”   “对了,”猛得翻身凑近,热气几乎喷洒在穆时海脸上:“问你个事。”   “……好好说话别一惊一乍的。”   “你高中上哪儿?江二中?一中?三中?还是十八中?总不会还要回八中吧?”   穆时海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但许迟川一副“我就是想知道求求你告诉我”的不缠不休说什么都要问:“这才上半学期,还早。”   “不早了,”许迟川抱住他的胳膊:“说嘛,说了我努力努力,万一还能继续读一个高中呢。”   “你想去哪儿?”   “江二中吧,还能住校。”   “嗯。”   “哎呀你别光嗯嗯嗯的,你想去哪儿?”   “江二中……可以的。”   “来,”小手指头伸出来晃到眼前:“拉钩!”   无情的一巴掌打掉可爱的小拇指:“多大了,幼不幼稚。”   “拉一个嘛。”   “不拉,”翻过身留给他一个背影:“睡觉。”   “……哼。”   良久,背后传来一声小小的嘤咛:“哥哥晚安。”   “晚安。”   熟悉绵长的呼吸声很快再次从背后响起,翻过身发现枕头已经不属于自己,一颗大脑袋占了三分之二,张着嘴小呼噜打得正香,还是天上炸个雷都不带醒的那种。还没等他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许迟川突然动了动,随即手脚并用七缠八绕往他身上贴,活脱脱一个八爪鱼附体——严重怀疑自己是被人当成了地上的皮卡丘。小脑袋还往他肩窝里拱了拱,砸吧砸吧嘴继续睡过去。   果然还是个崽崽。   “你想读哪个?”   “万一还能继续读一个高中呢?”   没法回答,因为没有选择——穆兴勇打算在他拿到初中毕业证后就把他丢出国,去哪儿都行,只要不是在男人眼皮子底下讨嫌惹祸。   书桌上时钟还在滴滴答答,时针走过十二点,不知不觉又是新的一天。   中考……还有大半年,万一……   沉沉睡去前,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第49章 叶璟出事了   穆时海是被雨声吵醒的。   倾盆瓢泼的滂沱伴随轰轰闷雷席卷而来,城市上空盘旋着大朵乌黑的云,阴沉黑压的天一望望去分不清此刻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看一眼床头的钟,时针刚好走过八点,许迟川压着他的胳膊睡得正熟,还是八爪鱼黏在身上的姿势,一晚上都没动过。   手机突然嗡嗡震动,屏幕上闪烁着叶璟的名字。   “喂?”   电话那头杂音很大,叶璟浓重的呼吸声夹带着慌乱无措的焦急:“我在市一院,早上奶奶摔了一跤,老叶在出差。”   穆时海睁开眼,瞌睡瞬间不翼而飞,掀开被子跳下床,抓起外套就向外冲:“马上来。”   “要去哪儿?”许迟川也醒了,抓住他衣摆跟着一起爬起来:“我也去。”   暴雨冲刷城市每个角落,路上很快积出一层厚厚的水流,雨水拍打车窗汇聚成细小的水柱顺着缝隙流进车里,马路上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鸣笛声和抱怨此起彼伏,交通彻底陷入拥堵瘫痪,要是路边蚂蚁还没被冲走,估计爬的速度都比车快,叶璟已经打了三个电话问走到哪里,言语之间急得快要哭出来。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握紧车门把的手越来越用力,想一想医院里情况不明的叶奶奶,穆时海终于下定决心,留许迟川在车上等,先自己跑过去再说。   “你……”   “哥,”许迟川抓住他的手,打开右边的车门,雨点顺着风吹进车里刮在脸上,衣服瞬间湿了个透:“我们跑过去吧。”   穿过拥堵的车道两人一路朝前狂奔,无视四处飞溅的污水,顶着暴雨跑了整整五公里才到医院,门口叶璟急得团团转,看见两人熟悉的身影大大松了口气,又一下愣在原地:“我擦!怎么淋成这样!不是,你怎么也来了?你俩昨晚在一起?”   两只落汤鸡从鞋到内裤都是湿的,头发还滴滴答答往下掉水。来不起擦干脸上的汗,穆时海推了他一把:“进去再说,怎么回事?奶奶怎么摔了?”   “怪我,”叶璟一下沮丧起来:“昨天我说早上想吃她煮的抄手,所以才起个大早去买新鲜的面皮,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   “医生怎么说?”   “轻度骨裂,说要住院。”丹凤眼黯淡无光满是自责:“老叶前天出差了,我……”   钱包已经湿得没法看,穆时海抽出一张银行卡不容分说塞进他手里:“先拿去用,密码是我生日,你带奶奶去办住院手续,我去拿检查报告,许迟川跟着我,我们住院部汇合。”   叶璟攥着卡感动得要哭出来:“好兄弟,等我爸回来就还你钱。”   许迟川是个健康的崽,上一次来医院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前,此刻跟着穆时海穿梭在各层楼道,除了茫然还有一丝恐慌在心里蔓延。   这里不仅有治病痊愈的希望,还有死亡与分别的丧钟。   二楼的骨科科室外挤满了人,打着石膏的病人和推着轮椅的家属占据整个楼道。穆时海决定自己先去取片子,留许迟川在这儿排队。   “不要乱跑,就在这排队,等我回来。”   “好。”   许迟川排在队伍最后站着,时不时探出头往下看一眼寻找黑色风衣的身影,排到前面还剩两个人时穆时海终于带着片子回来,经验丰富的医生看一眼就得出结论:“左小腿轻度骨裂外加韧带拉伤,病人年纪有些大,住院观察几天吧。”   “嗯,谢谢医生。”   穆时海脸色有些难看,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叶奶奶已经这么大年纪,叶严臻还在出差回不来,叶璟又要上学,除了请护工,没有别的办法。   “哥。”   许迟川叫了他一声。   “嗯?”   “别担心,叶奶奶会吉人天相的。”   “嗯。”   市一院是江恭最大的医院,住院部也修得七拐八绕,两个人拐了好多弯才找到病房。推开房门穆时海瞪大了眼:“蔓茵阿姨……”   病床前站着的女人一身旗袍气质温婉,正弯腰对叶奶奶说着些什么。听见穆时海叫她,谭蔓茵回放下手上的苹果回头一笑:“过来把衣服换了。”   一改之前的颓废和丧气,叶璟抱着两套干净衣服放在沙发上:“先去换,等会和你说。”   穆时海这才感觉身上像挂着一块湿重黏厚的海绵死死贴着肉,又粘又透不过气还有些痒。拿了条白T恤和牛仔裤给许迟川:“去换。”   “你先去。”   “听话,”穆时海把他推进厕所:“先冲一下洗个澡,好了叫我。”   叶奶奶虽然受了伤但精神还是很好,:“小海,过来。”   穆时海走过去蹲在床头:“奶奶。”   “好孩子,”枯索干瘪的手摸了摸还湿着的脑袋,满目心疼:“这回多亏你了。”   “应该的,您没事就好。”   熟悉的戏谑声随脚步越走越近:“就他是好孩子,我载着小姨绕了大半个江恭到的医院,好好的越野开成云霄飞车就不是好孩子了?”   叶璟一溜烟儿冲了上去抱住他:“樾哥!”   穆时海有些懵:“樾哥……”   “给你打电话以后我还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叶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樾哥也在,正好开车送我妈来的。”   咔嚓,厕所门开了,许迟川抱着湿衣服从厕所里出来:“哥我换好了你去……樾哥!”   “哟,”谭祁樾浓眉一挑:“这怎么还有个小家伙?叶璟你个没出息的,到底搬了多少救兵。”   “我没有!”出卖的手无情指向队友:“是他!他带来的!他两昨晚在一块!”   正要去换衣服的穆时海:……还是把他拖进厕所淹死吧。   许迟川长着一张老少皆宜特别宜长辈的脸,见面不到五分钟就用那对笑起来会发光的小酒窝迅速捕获了叶奶奶和谭蔓茵的心,乖乖坐在椅子上随便两位女性又捏又抱。谭蔓茵第三次发出感叹:“果然可爱的孩子都是别人家的。”   叶璟:???   逃脱两位女士窒息般的爱抚,立马蹿到谭祁樾面前:“樾哥,我哥呢?”   “嘶,这就怪了,”谭祁樾板起脸故作严肃:“我又不是管你哥哥的,怎么他的行踪要来问我?”   许迟川道:“因为你们经常在一起啊。”   这小舅子他认了!!果然又可爱又上道!男人眼底笑意浓到看不见瞳孔:“他在学校准备辩论赛,好像是青大对江恭政法,噗,穆时海你穿的什么玩意儿?”   穆时海:“……叶璟给的衣服。”   小卷毛激动地跳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我这衣服怎么了!不好看吗!”   “来,”谭祁樾把穆时海拉出来,推到对面和许迟川站成一排,两件T恤除了颜色款式和图案全都一模一样:“看出点什么没?”   “……没有。”   “蠢死你算了,”这么笨一点都不像他弟弟:“买衣服的时候店员没告诉你这是情侣装?”   “情侣装怎么了?”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傻:“我们穆哥和川崽穿情侣装绝配!天下第一配!”   许迟川和穆时海对视一眼:要不还是把他拖进厕所淹死吧。   沙发上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看清名字嘴角笑意尽失,叶璟小心翼翼开口:“谁啊?”   穆时海拿起电话,口气淡淡的:“我爸。”   病房瞬间安静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叶奶奶蓦地睁开眼:“小海,开免提。” 第50章 护短   叶奶奶在没有嫁给叶严臻父亲做妈妈和奶奶之前,是个叫做闵一堇的巾帼英雄。   九岁那年父亲执行任务因公殉职,一年后母亲出了车祸,成了烈士遗孤的闵一堇被父亲战友抚养长大,十二岁进了部队当兵,扛过枪流过血,会开坦克装甲车,二十五岁嫁给同在部队的叶父,二十八岁生下叶严臻,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叫闵一堇的女战士,多了位伟大的母亲。   叶严臻并不很怕叶父,但对叶奶奶一直又敬又怕——他很清楚,自家老妈不止有菩萨心肠,更有霹雳手段。   同样清楚这一点的还有穆兴勇,他死了的爹和叶父是战场上就相互救过命的交情,穆老爷子因伤退伍后被自家老爹拧着耳朵揪回家继承家业,两家交情却一直没淡,他和叶严臻也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穆老爷子正派了一辈子,到老了却发现自己唯一的儿子越长越歪,自私自利冷酷无情,对待感情三心二意,婚内出轨还在孕期打老婆,闹得鸡飞狗跳满城风雨,离了婚把小三娶进门后又找了一堆小四小五,无数次失望后终于深深绝望,去世前终于叫来律师改了遗嘱——一大半财产和股份都留给了还不满四岁的小孙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穆时海其后数年水深火热一般的生活,很难说和这份遗嘱没有关系。   穆兴勇是动过别的心思的——一个儿子,没了就没了,也不是再生不出来。唯一投鼠忌器的器,就是叶奶奶。   第一年春节穆兴勇带着殷执梅回老家祭祖上坟,五岁的小穆时海被“不小心”遗忘反锁在家,没有手机,座机也被有心人拔去电话线,啃完最后一块儿干面包再也找不到吃的,饥饿难耐的小孩蜷缩在沙发一角,期盼着爸爸能早点回家。   如果不是叶奶奶坚持要叶严臻去穆家敲一次门,惊醒已经晕过去的小孩,穆时海大约真的会死在那个万家欢庆的寒冬。   穆兴勇兴冲冲带着新老婆回家,开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闭目端坐在沙发上的老人。   “堇,堇姨,”心沉落谷底一片冰凉,脸上笑容有些尴尬:“您怎么来了?”   那双曾用来瞄准狙击敌人的眼睛比刀子更锐利:“来看看你。”   “别找了,小海在我家,现在应该和叶璟一起在睡午觉。”   啪!一沓文件甩在男人脚下,穆兴勇蹲下身要捡,却在看见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时背脊一寒,失声惊叫:“堇姨!”   一旁叶严臻不敢吱声,替好友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叶奶奶缓缓开口:“放心,老婆子年纪大了,不想管多管闲事,看在阿臻和你父亲的份上,我给你脸面,东西不会流出去,也不会交给税务局;”   “毕竟小海这孩子,老婆子我是真喜欢,当自家亲孙子疼,也不想他爹锒铛入狱后,在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手底下讨日子。”   清明洞察的眼神直直盯着穆兴勇:“阿勇,堇姨的意思,你听得懂吧?”   “懂。”   穆时海活着,穆家才活着。   临走前叶奶奶朝他招了招手,穆兴勇赶紧凑过去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小时候一样:“我想把叶璟转去小海的学校,兄弟两之间有个照应,你没意见吧?”   “怎么会,”穆兴勇急切道:“这是好事,我明天就去找校长。”   “那就麻烦你了。”   回家路上叶严臻终于忍不住:“妈,你怎么知道小海没有跟着一起回去?”   叶奶奶扬起一道讥讽的笑:“你见过哪个变了心的男人带着新老婆到处耀武扬威的时候还带个拖油瓶?”   叶大专家哑口无言,只好闷着头默默开车。   病房里,穆时海摁下接通键:“喂……”   “穆时海!”男人暴怒的辱骂响彻病房,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立刻!马上!滚回来!”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狗玩意儿,不想回家趁早在外面死了算完!”   叶璟拳头都硬了,恨不得下一秒就钻进听筒揍人,谭蔓茵赶紧拉住儿子示意他冷静。谭祁樾也皱起眉头,他老子脾气再暴躁,也不拿这么难听的话来骂人,何况骂的还是自己儿子。   “他妈的,还不如不生,养条狗都比你省心。”   唯有穆时海面色如常,甚至在许迟川牵住他手想安慰他时,还反向摸了摸小孩儿被气红的脸。   “喂?喂?你他妈哑巴了?没死就说话!”   苍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递到那头:“阿勇,天气不热,火气倒是挺大。”   “……堇,堇姨?”   “我住院了,小海来医院看我,”叶奶奶并不理会男人的惶恐:“阿臻出差了只有小璟一个人在,留他住两天再回来。”   “这孩子!也不早说是去看您了!那就干脆多住几天,等您病好了再回来。穆时海,听见没有!老实点不要给奶奶添麻烦!”   “嗯。”   “那,堇姨,您先休息,等我有空了再过去看您!”   电话挂断,一直被自家老妈捂住嘴的叶璟挣脱魔爪,破口大骂:“我呸!!!”   叶奶奶挥挥手:“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小海说说话。”   许迟川也跟着往外走,穆时海拽住他手腕子:“你留下。”   “我?我可以听?”   “嗯。”   转头去看叶奶奶,老人也笑眯眯地朝他点点头,这才规规矩矩挨着穆时海坐下。   关上门叶璟才发现许迟川没有跟着,愣愣要开门把人喊出来,脑袋挨了谭祁樾一记爆栗,捂着头委屈极了:“打我干什么!”   谭祁樾白眼一翻:“你就蠢死吧!出门可千万别说你是我弟弟,丢人!”   手机响起西城男孩唱的《My Love》——是他专门设给韩煜的手机铃声,谭祁樾拿起外套和两人告别:“小姨,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今天辛苦你了,开车注意安全。”   “哥哥再见。”   “嗯,听话点,好好照顾奶奶。” 第51章 你站在深渊边往下看,我就做拉住你那根绳索   褪去和穆兴勇说话时的冷淡和威严,闵一堇又变回了那个慈祥老奶奶,抓了一大把果盘里的大白兔奶糖往两个孩子手上一人放了一把:“吃吧。”   许迟川捧着糖站起来:“谢谢奶奶。”   “奶奶,”穆时海倒了杯热水送到她手里:“叶叔叔没在,要不还是找个护工吧。”   “你蔓茵阿姨已经找好了。”   “那叶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大概又是半个月吧,”茶杯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叶奶奶拍了拍床:“坐。”   穆时海坐到床边去,很温顺的低着头任由老人细细打量,握着他的手干瘪枯老像老树根上斑驳的树皮,却和小时候一样温热,他能清楚摸到脉搏有力的跳动的,这双手把和穆兴勇吵完架无处可去的自己带回家,还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给他。   “好孩子,”闵一堇摸了摸他的头,满是皱纹的脸上表情复杂,不知遗憾和欣慰到底哪种情绪更多一点:“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到底不是名正言顺,奶奶也没法插手太多,”眼神里有几分歉意:“但总算保你长到这么大,也算对得起你妈妈当年的托付。”   穆时海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   沙发上许迟川剥糖的手停了,嘴里糯米纸融化后黏住舌头和牙齿,这糖可能是坏了,吃得他舌尖发苦。   “你爸实在是不像话,”老人叹了口气:“要是你爷爷还在,或许还能管管他。”   “管不了,”穆时海眼皮都没抬一下:“要是能管我妈就不会受那么多罪,最多敷衍敷衍,等遗产拿到手了再翻脸,说不定等不到那个时候,就想像弄死我一样弄死他。”   “死个爹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话里的嫌恶和决绝太明显,连许迟川都听了出来。   “小海,”闵一堇突然捏了捏他的手,声音变得严肃:“你看着我。”   “你可以恨你爸,也应该恨殷执梅,一个自私自利一个心肠歹毒,让你受了不少罪;”   她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护大的少年,眼里像含了把淬了毒的剑,这张和穆兴勇长得几分相似的脸,仇恨一闪而过时,就更像了。   “但一辈子很长,如果心里装着的都是恨,那就太苦了。”   “永远不要做那个把别人推进深渊的人。”   少年举刀屠龙时,自己也悄无声息长出了角。   穆时海没有说话,望着墙角那只掉进蜘蛛网的飞蛾出了神。   “答应奶奶。”   挣扎很久还是没能逃出生天,蛛丝越缠越紧最后死在了网中。   “嗯。”   走出医院雨已经停了许久,地上积水却还没褪完,几片枯黄的残叶晃晃悠悠飘在水面,没飘多远就被环卫工人捡进了垃圾桶。穆时海一言不发走在前面,许迟川拎着两人换下来的衣服,保持一到两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兜里还揣着没吃完的大白兔奶糖。   穿大街过小巷,心里默数到五百三十七时大少爷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见他站得老远,脸一下就黑了:“你怎么走这么慢?”   分明是你走太快了!   “重,”袋子把手勒出好几道红痕:“提着走不动。”   大少爷更不爽了,招招手让他过去。   “笨死了,”袋子被人提走,一记鄙视的白眼落在他身上:“拿不动不会说话吗?”   许迟川:……冷静!不要和心情不好的小破孩儿计较!   路过一个偏僻的小公园,穆时海突然不走了,东西一甩一屁股坐在石椅上四仰八叉靠着椅背望天,一片黄桷树叶落在椅子上,许迟川捡起叶片挨着他坐下,从包里掏出两块糖:“吃吗?”   “不吃,甜不拉几的。”   “哦,”剥开一块儿塞进嘴里:“那我吃。”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拿走了剩下那个:“我说不吃你就不给了?说你矮也没见你真不长啊。”   许迟川:……   雨后的天没了潮湿和闷热,空气里都是雨水和泥土的青草味,风吹过来只有一身凉爽,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阿嚏!”   许迟川很无辜地揉揉鼻子,不会淋场雨就感冒了吧。   “你感冒了?”   “没有,鼻子有点痒。”   “回去了吃一袋感冒灵。”   “好,”他扯了扯穆时海的袖子:“你还不高兴吗?”   “我没有不高兴。”   “骗人,”许迟川毫不留情地拆穿他:“拉拉个脸比驴都长。”   穆时海换了个姿势,双腿收拢手肘压在膝盖上,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不高兴?”   许迟川想了想,回答的很坦率:“我不知道,感觉可能和叶奶奶说的话有关?”   沉默凝固停滞在两人之间,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穆时海不高兴,正要道歉就听见穆时海开了口。   “从殷执梅嫁给我爸开始,我记不清到底在她手里吃了多少亏,她就是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阴森森露着毒牙,想不出到底什么时候就会被咬一口;”   “发高烧被反锁在房间差点儿死在家里、在牛奶里下花生粉让我过敏发痒全身水肿、拿我爸的钱塞在我枕头底下说是我偷的、穆时宇自己偷偷跑出去玩掉进水池子说是我推的,但在外人面前她都从来装的很好,温柔体贴从来不打我,再说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反正穆兴勇会自告奋勇全替她代劳。”   “可是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也不是我要活着。”   他说得云淡风轻,有人却听得心如刀绞,咬着嘴唇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奶奶说的没错,我就是恨,”穆时海冷笑道:“我恨殷执梅、恨穆时宇,恨穆兴勇、但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我没有能力和他们鱼死网破,凭什么要我自损一千才能伤敌八百?凭什么他能做的事,我就做不得!”   许迟川心头大恸,撕破平日厚厚的伪装露出最真实的面目,露骨狰狞的仇恨让穆时海整个人看起来阴森疯狠,像只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小兽,发出忍无可忍的嘶吼。   谁都不知道,无数失眠的长夜,多少个疯狂又狠毒的想法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蛊惑着他,内心深处那头兽一次次试图冲破牢笼,拉着他一起堕入黑暗。可杨舒书殷切关怀的叮嘱、叶璟真心实意的担忧、闵一堇多年的保护,像断桥两端的绳索,反复拉锯撕裂他的理智和情感。   咬碎了牙不许自己变成穆兴勇的样儿,可他不要别人一遍遍来说——你就应该不长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凭什么呢?   站在深渊尽头举目无光的时候,是他燃烧了自己的所有,才换来换一条有可能去向对岸的破路。除了他自己,没人有资格能对他说:穆时海,你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穆时海摸了把脸,把头转了过去,话说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其实他明白叶奶奶的意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但委屈一朝爆发,无理取闹起来就像个不讲道理的孩子。   “走吧,”穆时海拎起地上的袋子拍了拍裤腿:“我们回……”   还没站起来,一双胳膊委委屈屈圈住了他,后背传来浓厚的鼻音,委委屈屈又那么坚定。   “不怕,”   “你站在深渊边往下看,”   “我就做拉住你那根绳索。” 第52章 她的报应……这么快就来兑现了么?   晚上沈斯静看完房子回来,刚放下包就被自家儿子神神秘秘地拉进卧室,关上房门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妈,和你商量个事。”   和开发商斗智斗勇一下午,沈斯静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有事快说,你妈我要渴死了。”   砰!许迟川蹿出去又端着杯子钻进来:“来,您老先喝。”   “说吧,”沈斯静坐在床边,深觉有种要被坑的感觉:“收敛一点,不要笑得这么狗腿。”   许迟川把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儿简单讲了一下,省略掉电话的内容和小公园里穆时海对他说的话,声情并茂情感充沛,直把穆时海说成一颗风吹雨打没人疼爱的小白菜,沈斯静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就有对极度偏心重男轻女的父母,作为长姐小时候没少吃苦,是以结婚多年极少往娘家走动,和兄弟也不怎么来往。   “他爸怎么这样?”听见“穆时海没有早饭吃”的时候沈斯静彻底怒了,想起小时候自己父母的偏心,家里什么好吃的有营养的都紧着弟弟,弟弟犯错了不要紧,挨揍挨骂的反正都是姐姐,什么都是姐姐没教好。   自己这还是亲生的,像穆时海这样从小和后妈生活,明里暗里得吃多少苦?   “所以啊妈。”许迟川趁热打铁,赶紧表达“穆时海刚和家里大吵一架被赶出来现在不好回去能不能在咱们家再住两天”的想法,沈斯静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住,多住几天再走。”   省得现在回去被人收拾。   淋过雨的人,总想给别人撑把伞。   带着太后懿旨功成身退,许迟川叮叮咚咚跑回卧室,双手交臂抱在胸前,格外理直气壮:“我妈答应了,你不许走。”   手里的书拿反了一页都没看进去,合上封面穆时海点点头:“好。”   星期一校门口,叶璟远远看见背着书包一起来的穆时海和许迟川,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是昨晚悄悄熬夜打游戏没睡醒出现的幻觉。   江恭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哪怕现在已近初冬,门口那颗比碗口还粗的榕树依旧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两个人站在树下吃着许宥华做的三明治——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在家里吃完了再出来。许迟川嘴巴鼓鼓的像只小仓鼠:“没有生菜也好吃。咳!咳咳咳……”   “嘶,”叶璟从后面冒出来:“吓到你了?”   嘴里的番茄差点喷出来:“拍我干嘛!”   “你们两怎么一块儿来了?”   “他最近暂时住我家,”叶璟还要问,许迟川指着涌动的人潮:“我们进去吧,今天不是出成绩吗?”   叶璟一下就蔫了。   沈乾松虽然成绩不好不爱学习,但对打听考试成绩却热爱非常,无论大考小考成绩总是三班第一个知道——全是沈乾松同学孜孜不倦打听的功劳。   这回也一样。   “语文成绩出来了!钟老师说许迟川拿了九单科区第三,一百三十六!”   ——许迟川谦虚的低下头,接受来自全班赞叹和羡慕的眼光。   “英语!英语也出来了!婧姐分儿最高!一百四十五!”   ——黄婧脸色不变,微微昂了昂头,保持作为大姐大的矜持。   “我擦!老谢你牛逼了啊,数学一百四十二,一班班长都没你考得好。”   ——“哪里哪里。”谢子煌哈哈一笑,很狗腿地凑到黄婧身边讨表扬去了。   教室里乱哄哄地闹成一团,陶一鸣拿着刚复印好的年级大榜进来,故作严肃眯起来的小眼睛无论如何都挡不住内心快喷发出的满意和喜悦:“班长过来把大榜发下去,自己看自己的不要谈论,许迟川你出来。”   顶着众人瞩目的眼神,许迟川乖乖跟在陶一鸣身后去了办公室。   年级大榜看着长,其实就是薄薄一张纸,但拿在岳雪手里却犹如千斤重,攥出褶皱迟迟不敢打开。   办公室里陶一鸣一屁股坐进藤椅,小眼睛笑成一条缝,越看许迟川越欢喜,点了点对面的椅子:“坐。”   “岳雪,你怎么不看呀?”同桌好心要帮她打开大榜,被岳雪一声大喝:“别动!自己看来!”   陶一鸣笑得太慈爱,许迟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算明白那天沈斯静看着他笑是什么感觉:“您……有话直说?”   哗啦一声,大榜打开递到他面前:“看一眼。”   同桌诧异的注视下岳雪手指发抖,缓缓打开成绩单,白纸黑字,格外显眼:   江荟羽 137   许迟川 143   岳雪 167   唐苑 175   ……   后面是谁已经不再重要,岳雪呆呆地看着排名,这是她第一次考进年级前三。   “好小子!”陶一鸣重重拍了拍许迟川肩膀,疼得他差点龇牙:“这回九区参加的学校加起来差不多五千人,踩着线排名进了百分之三,真给老子争气!”   “哇!”同桌惊叫道:“小雪你真厉害!年级第三!一定能进八中保试!”   话传进刘艺余耳朵里,骨子里对岳雪的讨厌让她立刻转身:“那可不一定,这回九区统考一共五千个学生,百分之三要前一百五十名,她才多少?一百六十七?够不上!”   “你怎么知道!万一人多呢!”   “我当然知道了!我小姑是市教委的!”   后面两人斗嘴的是什么岳雪已经听不进去了,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整个人变得恍惚。   一百六十七……   就差一点点……   她的报应……这么快就来兑现了么?   “老陶,”打断男人展望未来的高兴,许迟川心里冒气一丝小小的愧疚,只一下就被自己立刻压了下去,深深吐了口气:“我不去。”   “啊?”陶一鸣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不去?”   “我不去考试,”一字一句吐词坚定且清晰,一看就是深思熟虑早有准备:“不想去八中。” 第53章 他就是和你不一样   “你说什么?”陶一鸣怀疑这小王八蛋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想去?”   “不想去。”   回答非常肯定,许迟川很有眼色地站起来,摆出一副“我很乖但我不听话”的不合作态度。   陶一鸣生生忍下拍桌子咆哮的冲动和他讲道理:“小川儿,这不是你犯倔的时候,八中有最好的师资和学习环境,事关未来,不要由着自己性子,喜不喜欢是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   许迟川悄悄在心里腹诽,学习环境好?才不见得。   一看他满脸敷衍的样儿陶一鸣就知道,这小兔崽子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你妈知道吗?”   “唔……知道。”   “知道但没同意,”陶一鸣毫不犹豫拆穿他:“是吧?”   ……有个太了解自己家的班主任一点都不好。   一颗心稳稳落回肚子,陶一鸣挥挥手让他出去:“周五我去家访,不用来接,我自己去。”   “什么!”许迟川大惊失色,浑身写满抗拒:“不要!”   “再不走就今晚去。”   胳膊拧不过大腿,许迟川同学愤愤出走,回到座位上用校服把自己埋起来当缩头乌龟。唰!校服被人一把掀开,脑袋还被弹了一下:“你怎么了?”   抬起头眼泪汪汪:“老陶要去我家家访。”   穆时海笑了:“他还挺负责。”   许迟川白了他一眼,把校服抢回来重新盖脑袋上,穆时海抓住他的手:“今天有事,不去你家了。”   许迟川急了:“为什么?你爸叫你回去了?”   “穆哥,”沈乾松在门口叫他:“有人找。”   “知道了,不是,”穆时海边往外走边回头:“有点事,晚上睡叶璟家。”   “那明早我。”   “穆时海,”骄横的小公主今天一身白色长裙优雅知性,穿堂风吹起裙带,虽然已经在门口站了很久,江荟羽依旧不急不恼,冲他矜持一笑:“聊聊可以吗?”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位置,只是上次来这儿站在他对面的是宛如惊弓之鸟的岳雪。江大小姐一看就不知道学校还有这么破的地方,一进门就把鼻子嘴巴捂得死死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蛾子,嫌弃两个字明晃晃印在脸上:“就不能找个干净点儿的地方?”   “聊什么?”   江荟羽瘪了瘪嘴,想起杨晚媛昨晚的千叮万嘱,又把嘴收了回去:“上次抓伤你的事,对不起。”   穆时海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当然还有,否则她吃饱了撑的来道歉。两只手背在身后手指揪着裙带绞成一团,说不出话面露难堪。但穆时海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至少对她没有:“三秒钟,不说我走了。”   “等等!”江荟羽脸上露出一种似喜非喜的怪表情,还有些羞涩和骄傲:“你,你知道嶼;汐;獨;家。这回统考的成绩了吧?”   “嗯。”   “只要许迟川去参加八中的考试,他一定。”   “不会,”穆时海打断她的话:“他不会去的。”   “我知道!”江荟羽有些激动:“但是八中很好,而且还不用中考,他该为了自己的成绩着想,为什么就是不愿意?”   “所以呢?”看着她因激动涨红的脸,穆时海觉得好笑:“来找我干什么?”   小公主终于有了一点低头求人的自觉,声音不自觉软了下去:“你,你去劝劝他,你们关系那么好,他会听你的。”   “嗤。”   妍丽的脸颊泛起一层薄怒:“你笑什么!”   “没什么,”剩下的话懒得再听,转身留给她一个拒绝的背影:“小公主高看我了,我帮不了你。”   “穆时海!”   “他和你不一样!你要是真心和他好,就该知道现在对他来说什么最重要!”话音刚落,穆时海转过来盯着她看,江荟羽犟着头瞪回去:“我又没说错。”   “他就是和你不一样!”   气压一分分沉了下去,两颗漆黑的眼珠子死死黏在她身上,配上这阴森森的鬼地方她终于慌了几分:“你,我,你想干什么?”   穆时海没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后转身大步离开了屋子。江荟羽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那一眼里包含的东西太多,讥讽嘲笑无视冷漠,还有一点恼羞成怒的悲哀。 第5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报告。”   板书写到一半被打断,廖璇有点不高兴,可这次是她提前来教室占了下课时间:“进来,都认真听,注意力集中,这个几何题目很典型。”   穆时海刚坐下,一只做贼心虚的手就钻到自己面前,丢下一张小纸条迅速逃跑。打开纸条,漂亮的瘦金体平息了几分心头的烦躁。   ——谁来找你的了?   ——江荟羽。   ——????   ——道歉。   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许迟川看了好多遍,看出幻觉了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有正当理由怀疑穆时海在骗他。   ——到底怎么回事儿??   但穆时海没有再回,小纸条被收起来夹进数学书里有去无回。许迟川没放弃,坚持不懈地套话一直磨到放学,但无论怎么耍赖穆时海都闭口不提。有点泄气,难道撒娇这招对大少爷没用了?不应该啊,明明今天早上他还成功地用这招让穆时海喝掉了他剩下一半的豆奶。   “川儿?小川儿?许迟川!”   “啊?”许迟川猛地抬头:“叫我?”   陆淼一翻了个白眼:“爸爸叫了你好几声。穆时海呢?”   “有事儿先走了。”   “晚自习他不上了?”   “翘了,说是有事儿。”   “班长牛逼,”陆淼一竖起大拇指:“你呢,想好了吗?这八中上还是不上?”   许迟川现在听见这两个字就头大:“你们怎么都来问。”   “还有谁?老陶?”   “嗯,”说起陶一鸣头就更大了:“他还说要去家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陆淼一笑得打滚:“这是拿你没办法,要请出你们家太后做尚方宝剑。”   “闭嘴,”他快被陆淼一的穿耳魔音吵死了:“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拿成绩回去和陆叔叔交代吧,这回班上唯一一个数学不及格就是你,穆时海都考了一百一。”   想起陆爹的鸡毛掸子,三水哥哥终于停止嘲笑,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屁股。一顿饭两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干脆早早收了餐盘回了教室等着上晚自习。   教室里黄婧和谢子煌正黏在一起整理试卷错题,这次两个人都考得很好,一个顺利实现了从二班到一班的阶层跨越,一个也成功往前进步了五十名。看见他回来黄婧很高兴:“小迟川,终于能和姐姐一起上自习了。”   “是啊,”许迟川开始收拾书包:“我们婧姐厉害。”   “欸,”黄婧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上午老陶是不是找你说保送考试的事儿了?”   许迟川有点惊讶,传这么快的吗?   “是说了,但是……”   啪!一巴掌拍在谢子煌大腿上发出清脆的巴掌声,女孩一脸愤愤不平加鄙夷:“我就知道!今天岳雪拉着她那张死人脸拉了一整天,谁和她说话说话都阴阳怪气的,英语老师看她情绪不好下了课过去关心她都碰了一鼻子灰。妈的,她以为她是谁?给谁甩脸色看呢?老娘不吃这一套!”   “祖宗祖宗!”谢子煌赶紧拉住已经撸起袖子要暴走的小青梅:“老佛爷您消消气,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   尽管老谢同志灭火迅速,但在一班教室和岳雪正好撞上的时候,黄婧还是没忍住朝对方翻了个大白眼。许迟川却很开心,虽然他仍旧没有摆脱要和江荟羽一起上晚自习的命运,但一班的桌子摆放进行了调整,三张桌子一组,中间可以间隔着坐。更开心的是小公主今晚请了假,说是家里有事——这意味着他可以拥有一个清净的夜晚。   老天爷果然还是爱他的。   许迟川一边听讲一边感动老天爷对自己深爱的时候,离学校两街之外的大排档正热闹非凡,黝黑的烧烤架上烤鱼和烤脑花滋滋向外冒着油,大着嗓门劝酒的声音吼得整条街都能听见,啤酒泡沫在碰杯中偶尔会不小心洒了谁一手,烟味和汗味冲得人脑门儿疼。   穆时海坐在最上桌,每每有人来敬酒都干脆碰杯然而一饮而尽,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却始终一口没抽,只等它燃完后再点一根新的。   今天是秦三堰的生日,虽然白天时已经赶了好几趟酒局,但晚上这顿请的是和自己一起打拼起来的小弟和哥们,男人喝得很尽兴,酒过不知道第多少巡,红光满面的脸满是笑意,走路都有些打幌。   穆时海上前扶着他坐下:“三哥,歇一会再喝,服务员,麻烦送杯茶来,谢谢。”   秦三堰人有些恍,抓着他领子看着好几秒才认出来:“小海?谁让你来的?给老子滚回去上课。”   穆时海:……都醉了还记得赶他走。   秦三堰本来不许他来,原话是“小兔崽子给我好好上课”,但他执意翘了课过来,秦三堰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人都来了,总不好再把人赶走。   茶来了,穆时海把杯子端给他,秦三堰很豪气地一口干完,眼神重新恢复了些清明。   “好点了吗?”   “嗯。”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算起来两人快两个月都没好好说过话,但秦三堰刻意的疏远拉远了两人的距离,此刻想好好讲些什么,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是穆时海先打破沉默:“三哥生日快乐。”   “谢,谢谢,”秦三堰有些结巴:“你呢,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   “那上次那个呢?”男人忽然面露凶光:“就是你让我收拾的那个王八犊子,有去找你麻烦吗?”   “没有了。”   “那就好,”秦三堰重新开了瓶酒给两个杯子倒满,递了一杯给他:“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或者老地方找我。”   “知道,谢谢三哥。”   金黄色液体连着泡沫一起吞下,秦三堰抹了抹嘴:“不是不和你来往,但是小海你得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穆时海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有更好的路要走,不该和我们混在一起。”   江荟羽也说他和许迟川不一样。   “早点回去睡觉,”秦三堰收走他的杯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念书,好好活着。”   “那我走了,”穆时海朝他鞠了一躬:“三哥再见。”   沿着人行道一路向下,夜风吹散了身上那股浓浓的烧烤味,刚要伸手打车,习惯性摸摸口袋,却没有摸到钥匙——可能是掉在大排档了。   立刻扭头一路小跑,打道回府。   如果光丢了钥匙就算了,但那上面的钥匙扣是许迟川送的——之前他送了许迟川一个小海豹的钥匙扣,作为回礼许迟川也给了他一个钥匙扣,是帆船航行在大海上的深蓝。   但还没走近,一声辱骂混合掀桌后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进耳朵,接着就是数不清的脏话和拳头拳拳到肉的殴打声。   穆时海以自己多年经验判断——应该是混战。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正好看见秦三堰一脚把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踹倒,看见他回来了心里一急,手上动作慢了两分差点被人揍到脸:“谁让你回来的,滚!”   “我不,”穆时海已经自觉冲进战场,地上滚满碎盘子碎碗片,没吃完的烤脑花洒了一地的油,举起凳子狠狠砸在刚刚偷袭没成功的人背上:“这怎么回事儿?”   秦三堰又摔出去一个:“寻仇。”   拥有丰富打人和被人打经验的大少爷对上常年混迹在街头的小混混也讨不到好,几轮下来身上脸上都挂了彩,胳膊上还挨了一棍子,捂着膀子脸色一片惨白,疼痛难忍。   见穆时海受了伤秦三堰发了真狠,掏出已经很久不见光的钢刀面容狰狞:“都给爷滚!”刀子锋利逼退众人:“回去告诉葛老二,有本事就自己来找老子!”   本来还想往上冲的几个人脚步迟疑。人群中一个头上顶着一撮绿毛的小瘪三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掏出弹弓对准秦三堰的手。   啪!   咣!   刀子应声落地,秦三堰握着手腕疼得咬牙,一袭人见状正准备反扑,一声惨叫惊停众人,回头一看,那个刚刚还捂着胳膊动弹不得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刀子,趁着人群混乱一刀扎进小绿毛胳膊,血打湿了袖子还止不往外冒,几滴鲜红溅到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格外骇人:“滚!”   这回没人敢再留着,人群顿时散了,只剩一地狼藉和还残留在空气中的血腥味。秦三堰连忙把人搀起来:“有没有事?走,跟哥去医院。”   穆时海嘴唇白得吓人,脸上全是细密的冷汗:“没事。”   但秦三堰说什么都不信,死活要拉着人去医院:“你这胳膊多半是折了,一定要去医院看看。”   两人拉扯时,穆时海背后突然有个颤抖又熟悉的声音在叫他。   “穆,你,穆时海……”   是说他不一样的那个。   穆时海缓缓转过身,无视秦三堰制止他上前的动作,一步一步朝路灯下那个身影走去。 第55章 威胁   夜空朗朗,树影斑驳。   江荟羽没想过,自己第一次目睹街头混战,就是动刀见血的场面。举着手机录像的手在抖,恐惧与震惊在看见穆时海朝自己走来时达到顶峰,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你,别,别过来。”   两米之外穆时海停了下来,昏黄的路灯照亮疏离分明的轮廓:“吓到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发着抖,满脑子除了穆时海拿着刀子捅人的画面就是血溅在他脸上的冷酷模样,她看着穆时海,眼神里除了害怕还是害怕,眼前这个满身伤的少年让她感觉陌生,却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这才是穆时海,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录像了?”   怕到不行的女孩连忙收起手机牢牢护在身后,强撑着不许恐惧外泄:“录了!这回你说什么也别想赖?”   穆时海有些想笑:“我赖什么了?”   “打架!斗殴!还伤人!都捅出血了!”手握证据说话也更有底气:“我舅妈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祸害!在八中是,来了二十三中以后更是!这回证据确凿,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这是她能说出的最伤人的话,穆时海却置若罔闻眼皮都没眨一下,双手抱在胸前就这样看着她,就像在看动物园里被关起来的猴子。   这让江荟羽很不爽,凭什么这个人做错了事还能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我会把录像交给老师,这回一定让许迟川看见,你就是个表里不一的虚伪小人!流氓混混!”   “嗤。”   “好啊。”   江荟羽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好啊,”树影漏在少年清瘦的肩头,嘴角笑意如月光般冰凉:“去交给陶一鸣,噢不,还是直接拿给教导处主任,让他们出来主持正义,或者干脆放进校长办公室,这样更方便点。”   “还是你想拿给许迟川看?然后让他和你一起去?”   “有胆子你就去。”   “看看到时候他是和你一起义愤填膺,还是先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一番话成功让江荟羽变了脸色,投鼠忌器,她没忘记之前和许迟川种种的不愉快。   穆时海低下头揉了揉受伤的胳膊,宽大的衣袖遮住了握成拳头微微颤抖的手,他在赌,赌江荟羽有多喜欢许迟川,赌许迟川……有多相信他。   “穆时海,视频在我手上;”   临走前江荟羽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事儿没完。”   赌赢了。   一个踉跄差点倒地,秦三堰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少年:“我擦,小海你没事儿吧?这泼妇是谁?”   “一个同学,”穆时海满脸惨色,胳膊痛得说话都哆嗦:“去,医,医院。”   不敢再多耽误,秦三堰背起人就要往马路边冲,穆时海突然抓住他肩膀:“等,等等。”   “等什么等,有事儿到医院再说。”   穆时海却不肯,死活要从背上下来,回到大排档绕着那片空地转了好几圈,地上还有没干的血渍,低着头像是在找什么。   “找什么呢?哥帮你找。”   “不用,”不起眼的小角落,穆时海捡起一个沾满灰尘和油渍的钥匙扣揣进口袋里:“找到了,走吧。”   这个点儿医院只有急诊才开着门,见惯了各种因为打架而脑袋开瓢、断手断脚等等大场面的医生,看了眼穆时海已经肿成猪蹄子的胳膊,眼睛都没眨一下,开单子下结论一气呵成:“骨折了,拿着单子先去做个CT,家属去缴费,出门左转是缴费口。”   月上中天时两人终于从医院里出来,一个瘸了右胳膊打着石膏挂在胸前,一个提着一大袋子药跟在后面,活脱脱老妈子上岗再就业。秦三堰站在路边拦车,看着这根因为救自己而光荣负伤的胳膊颇为愧疚:“别回去了小海,住我那儿吧,明早哥炖骨头汤给你喝,中午再送你回学校上课。”   看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一点,他忘记告诉叶璟要给自己留门,现在应该已经睡了,穆时海考虑了一秒钟随即点点头:“好,麻烦三哥了。”   但其实叶璟还没睡,严格意义上来说,是睡了以后又被人吵醒。   放在枕头旁的手机持续嗡嗡作响,终于把睡梦里的人给震醒,叶璟两个眼睛都睁不开,梦游似的接通电话:“喂?哪位?”   “叶璟,”电话里的人呼吸有些急促:“穆时海在你哪儿吗?我打他电话关机了。”   “穆时海?”叶璟一头雾水:“不在啊,他没说要来。”   “那,那他是回家了吗?”   “可能吧,好像他爸和他后妈是出门了,要不明天你再问问他。”   “好,谢谢你。”   电话挂断叶璟又一头睡了过去,电话那边的人却毫无睡意。许迟川呆呆坐在沙发上,本来就很糟糕的心情彻底跌落谷底。   晚上在饭桌上刚和沈斯静大吵一架,气得他饭都没吃完就回屋写作业。拿到联考成绩母子两就到底要不要去八中的问题产生了严重分歧:沈斯静后退一步,希望他去参加考试,拿到成绩再决定去不去读;许迟川则表示没有必要,因为他既不想去考试,而且反正他是不会去读的。许宥华一如既往没有话语权,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母子两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妥协。   “这不是和你商量,”沈斯静拿出以前独自在岚省打拼做生意的气势:“这是通知。”   这一激许迟川倔脾气也上来了,碗一推直接下桌:“反正我不去,要是真的这么喜欢八中,那就您自己去考吧!”   “你!这是和妈妈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沈斯静被气狠了,不明白一向听话懂事的儿子为什么这次这么固执,小时候被自己逼着边哭边练书法,蹲在墙抹着眼泪背成语词典的小孩,突然长成了有主见的小大人,迫不及待要挣扎着飞出她的庇佑。   许迟川整晚都把自己关在卧室,第一次没有和父母说晚安。   气到十一点终于想起还没给穆时海打电话,结果打了七八遍都是关机,转头拨给叶璟,才知道这王八蛋根本没去。   骗子!愤愤摔了座机听筒,亏他担心了一晚上!狠狠胖揍了一顿穆时海上次睡过的枕头才爬上床睡觉,哼!明天一定要他给自己道歉!   只是等了一上午都没等到想见的人出现在教室门口,却在中午放学前被江荟羽堵在了走廊,两个眼睛红红的,面色十分凝重,刚一开口被她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我有东西给你看。”   “别走,和穆时海有关系。”   “如果你不看,我就去办公室找陶老师。” 第56章 我……不会再管了。   北楼上有个被学校封起来的天台,但锁早已年久失修,刚开学没多久沈乾松就带着二班的几个男生一脚踹开了生锈的大门,是以在江荟羽提出找个安静的地方两个人独处时,许迟川第一反应就是上顶楼。   空旷安静,地方还大。   保洁阿姨不会专门上楼来打扫,厚厚的灰尘积了一地,常年被风吹日晒的白墙早已斑驳离离发黑变色,墙块儿簌簌掉落,摔到地上变得粉碎。许迟川拿着手机站在墙角,两个眼睛死死盯着手中正在播放的录像,视频里画面和凌乱声音很嘈杂,目光紧紧跟着那个身影移动,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在看见穆时海胳膊挨了一棍时整个人都绷紧了,拳头紧握恨不得干脆冲进屏幕。   他看录像的时候,江荟羽也在看他。温柔又刺痛的眼神来来回回从上到下把人看了无数遍,这个她从初一就开始就格外关注的男孩,从不知名的吸引到确定的喜欢,明明自己也是一颗骄傲耀眼的星星,却一直把他当成仰望追逐的小太阳,可为什么不愿不愿意回头看一看她,保持着绅士的距离,像太阳普照大地一样也把温暖分给别人。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冒出一个穆时海,让她如此不甘心?   手机里的吵闹戛然而止,回过神来许迟川已经关了视频把手机递了过来,面色如常说不上好坏:“我看完了。”   “你……”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我有几个问题想你,可以吗?”   “……你问。”   “第一,你为什么会在现场?你们班同学说你请了假。”   “我是下午有点发烧,所以才请的假,”许迟川公事公办的态度听着让她有点难受:“晚上烧退了就想回来上课,路过那条街才看见他在和人打架。”   许迟川点了点头,竖起第二根手指头:“第二,你为什么不提醒他?”   江荟羽有点懵:“什么?”   “刚刚我把他挨棍子那段看了两遍,那一棍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顾及不暇被偷袭;”   “但你站的位置能看的一清二楚;”   “既然能看清楚,为什么在他被人偷袭的时候,你没有出言提醒;”   “为什么?”公事公办的态度里突然多了冰冷的质问:“为什么不喊一嗓子提醒他躲开,就算来不及躲也能挡一下,不会生生挨了这一棍。”   “江荟羽,”   “你看见那根棍子挥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步步紧逼,声声追问。   “我,我,我什么都没想,”她被问得有些慌:“我当时太害怕了,万一我被发现……”   “好,就当你是害怕所以忘记了,”清润微褐的眸子里失望之色难掩:“打电话报个警也做不到么?”   “那么多人带着家伙,一看就是蓄意来寻仇,在角落悄悄打个电话等警察来,何至于要到动刀见血的地步?”   “许迟川!”江荟羽失声大喊:“所以现在,你是在指责我没有帮他,没有报警吗?”   “你是不是搞错了重点?是他穆时海和一群小混混动手打架,还把人捅出血了!”   砰!手机无辜被牵连,做了大小姐的出气筒,砸到墙壁上再摔地下碎得七零八落。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他去的!”委屈沸腾着在心里翻涌蹭蹭蹭全冒了出来,愤怒冲昏了头更加让人口不择言:“我为什么要报警?为什么要提醒他?自己要去打架那就打个爽好了,挨了一棍子算什么?他在八中把别人打的头破血流,这回胳膊挨一棍子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   “闭嘴!”空旷的天台回荡着怒吼,惊飞一群停在隔壁落脚休息的灰喜鹊:“你太过分了!”   “你吼我?”江荟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委屈的咸湿迅速蓄满眼眶:“许迟川!你居然又吼我!”   “从一开始我说穆时海不学无术两面三刀你就不信,说他逃学打架你也不信,这回证据摆在面前,你不去责备他反而来质问我?”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哽咽和抽泣里满是委屈和不忿:“许迟川,你才是太过分!”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最后一句是江荟羽哭着跑掉前恶狠狠瞪着他说的,大概这次真是被他气狠了。许迟川闭上眼,满脸疲惫靠在墙上,苦涩像只投湖的石子,慢慢从心底最深处荡开涟漪。   他不傻,那个戴金链子的刀疤男人能让穆时海拿着刀冲上去救,两个人一定认识很久关系匪浅,但穆时海一句都没提过,藏的很好就是不想被人发现,一早划分好了界限牢牢守着阴阳两面,一面阳光蓬勃,一面背光漆黑。   许迟川有点委屈,很多事儿他都心知肚明,不管是陆淼一说过的那些话,还是从叶璟那儿探知到的内情,但他都一直保守着两人初见的秘密啊。认识几个社会上的朋友怎么了?要去打架又怎么了?何必要藏着掖着还说谎骗他?挨揍的时候还没有人帮忙,这下好了吧!肯定骨折了!   是他还不值得被信任吗?   气呼呼一脚踹飞地上的小石头,下天台前许迟川咬着牙赌咒发誓,这回别说是道歉,就是再给自己买十盒巧克力十瓶营养快线他都不要理这个王八蛋!   生着气走路不看路的结果,就是对对直直把人撞了都不知道,直到对面先说疼才反应过来。   “嘶!”   “啊!”   “对,对不起,”捂着脑袋赶紧先鞠躬道歉:“是我没看路。”   “撞疼了?”   他一怔,这声音自己盼了一上午。   “笨死了,走路不看路在想什么。”   在想要怎么踹死你!!   抬起头,凶神恶煞的表情停滞在看见那只打了石膏的胳膊和那张虽然过去一夜也上了药但依旧青紫未消的脸,嘴角也还是红肿红肿的,好好一张脸又被打成这样,就像在巷子里看到他的那样。   穆时海挑眉,吊在胸前的胳膊冲他呆滞的眼神晃了晃:“吓傻了?轻度骨裂而已。”   ……什么叫骨裂而已!!   心疼转换成愤怒就在弹指一挥间,一张脸瞬间垮得比驴还长,口气十分不善:“为什么骗我?说去叶璟家,结果是去和人打架,”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又是一串连珠炮似的质问和指责:“结果还伤成这样;”   “你知不知道江荟羽在你打架的时候都拍下来了?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你……”   “知道了又怎么样?”   轮廓明锐的侧脸第一次在许迟川面前露出如此讥讽桀骜的冷漠:“关你什么事?让你丢人了?”   穆时海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昨晚刚被人拿视频威胁,回去以后又发现手机在打架的时候摔坏了开不了机;胳膊也不舒服,痛得他一宿没睡;上午去医院看医生,说是没固定好扭到了,警告他不许再乱动;怕某个小崽子着急从医院出来饭都没吃就直接打车来了学校,结果一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训斥和责问,丝毫不关心自己的伤势。   “你,你,你!什么叫我丢人了!”   “有个和小混混一起在街头打架还拿刀捅热的同桌当然丢人,”大少爷一生气,张嘴就是吐不出象牙,像气穆兴勇那样,怎么气人怎么说:“你放心,就算有事也绝对不牵连你,成绩拔尖的尖子生,怎么能和我们这种人混为一谈。”   说罢还摆出一脸讥讽的冷笑,峻挺分明的下颌角高高昂起,狠戾又伤人。   受伤的刺猬习惯自卫,选择用刺扎伤靠近自己的一切。   许迟川被气得说不出话,热血冲昏上头脑子里一片空白,混沌又呆然。这个人顶着穆时海的脸,却跟那个让着他、哄着他、给他送巧克力、和他睡一张床、在溜冰场把他稳稳接住、学校里一起上课一起吃饭的穆时海判若两人。   以为是心照不宣,结果是一厢情愿。   其实话一说完穆时海就后悔了,小孩儿一脸呆呆的深受打击的模样,自知失言的少年虎着脸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但道歉吗?   穆少爷长这么大,几次把老爹气得高血压差点送医院,桀骜不驯被打死都不认错,道歉这两个字,少爷打出生开始就不会。   可小崽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太让人不忍心,咬咬牙刚要低头道歉,就听见许迟川轻飘飘开了口。   那声音很小,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说的对;”   “关我什么事;”   “是我……管太多了。”   脸色和心一起一分分沉了下去,许迟川低下头后退一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对不起;”   “我……不会再管了。” 第57章 冷战   今年冬天来的格外迟,风却吹得格外大。   班里已经有女同学系上了围巾,喜欢光着脚脖子的男生也不在执着于追求风度,要在校服里套一件薄毛衣。深秋初冬的冷风一吹就呼呼直往心口灌,就连校门口那棵大榕树看上去都不怎么有精神。   何况今天天色还灰蒙蒙阴沉沉的,像一大块儿变质腐烂的棉花糖糊在泥巴上,看着就让人又压抑又心烦。   刘艺余解完最后一道化学方程式,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午休了。拿出校服刚要垫着睡,一阵寒风从前面窗户刮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蝉,赶紧拿笔戳了戳望着墙发呆的少年:“穆哥关下窗户,有点冷,谢谢。”   哗!穆时海起身关上窗户再拉上窗帘,教室瞬间黑了一半,接着又坐下继续背对着瓷砖出神。   ……第五天了。   悄悄扯了扯黄婧的袖子对着前面的背影努了努嘴,好姐妹之间的默契不用语言,眼神里就能无阻交流。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五天了,你听见过他俩说话吗?   ——没有。   ——卧槽?   ——卧槽!   两人同时读出彼此眼里的意思——莫不是吵架了?还是要绝交的节奏啊!   如果穆时海能听见,大概会阴测测地且十分不爽地指出错误——不是五天,是整整七天再加一上午。   凳子发出和地面摩擦尖锐刺耳的嘎吱声,穆时海站了起来,暗淡的光线下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更加冷漠,平淡无起伏地开口:“我要上厕所。”   许迟川立马不声不响站起来默默让开,等他出去了又马上坐下,全程无对话无交流,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过。   黄婧和刘艺余迅速交换眼神——就是吵架了。   厕所外洗手池,镜子里的少年英气又冷峻,嘴角瘀伤已经好的差不多,石膏虽然还没拆,但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下周就能拿掉。穆时海接了把冷水好好洗了个脸,鬓角前额的头发湿了,发梢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对着镜子发愣,脑海里却突然闪现在许迟川家洗澡的画面。   “哥!睡衣给你挂门上了!”   “嗯。”   洗完出来小孩儿已经拿着毛巾笑眯眯站在浴室门口:“擦擦,头发还在滴水,就这样睡明天起来头会疼的。”   一把抹掉脸上残余的水珠,满手冰凉。   回到教室许迟川已经枕着没写完的数学卷子睡着了,笔还攥在手里没放。   咚咚,穆时海敲了敲黄婧的桌子,做了个往后退的动作,女孩顿时心领神会,桌子往后拉了一大截让出地方给他过。都吵架了还舍不得把人吵醒,黄婧瘪了瘪嘴,什么时候谢子煌那个大笨蛋能有这样的觉悟。   大少爷手撑着头躲在书堆背后,万一许迟川突然醒来还能挡住,不会发现他在偷看。   小崽子瘦了,下巴都尖尖的,眼圈下的乌青过于明显,怎么看都很憔悴,越看越生气,这几天和一起陆淼一吃饭都吃了些什么玩意儿?肯定又把好多不吃的都挑出来丢了!   等等,说不定是挑给陆淼一吃了。   黄婧看着穆时海阴沉着能滴出水的脸色悄悄在心里咂舌,穆哥会不会下一秒就要掀桌子。   嘎吱,教室门开了,有同学出去上厕所,穿堂风吹进来冷醒了不少人,抱怨声此起彼伏,哆嗦着把校服裹得更紧了。许迟川虽然没醒,但皱着眉头咳了好几声,翻个面抱着膀子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好像有个暖呼呼的毯子跳到了自己身上,后背和手臂一下就不凉了。   一觉安稳睡到下课铃响,往后一看身上什么都东西都没有,刚睡醒人懵懵的,忘记了自己还在生穆时海不要和他说话,揉揉眼睛含糊着嘟囔:“你给我盖衣服了?”   “没有。”   两个字斩钉截铁冷若磐石,许迟川理智归位,收起表情看了他一眼,自顾自找陆淼一一起下楼准备上体育课去了。   黄婧看得吐血只想仰天长叹,她快被穆时海给折服了,大哥啊,你说你脱了校服给人盖上,又在他醒过来之前把衣服拿了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意义呢?意义在哪儿??   穆少爷脸更臭了,这七天感觉长得像一个世纪,是,他是说错话了,可最开始那两天不是都在气鼓鼓的吗?怎么让他拉下脸去道歉?可之后这几天自己也慢慢从各个方面放下面子和身段表达了道歉的诚意了啊!   他都先主动开口了!   但许迟川就是不理他。   没办法只能曲线救国——从来不写作业的人突然热爱上了学习,放学问错题上课问内容,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许迟川同学秉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一支笔一张纸写写写,反正就是:不——张——嘴。   更让人不爽的还在后面,吵架以后中午也不和他一起去食堂,放学也不等他一起走,连体育课都不和他一起下去,天天跟着陆淼一同进同出,就差成个连体婴!   “阿嚏!”   “阿嚏!”   “阿嚏!”   楼下正在抢篮球的三水哥哥连续打了三个喷嚏,一时不察手里的球被杨虞一把抢走。   黑眉蚱结绞成一个小疙瘩,小崽子不会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不理他了吧?   不会的,至少昨天开始许迟川终于肯拧开他买的营养快线喝一口,之前的都放在桌上直到放学也没动,最后全进了陆淼一肚子。   “阿嚏!”   许迟川看着又打完三哥喷嚏的陆淼一,有点担心:“你不会感冒了吧三水?”   教室里人已经走的差不多,穆时海抓了把头发,烦躁无奈写在脸上一览无余,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对不起三个字太陌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地点说出口,可就这样一直耗着……   心里不安的来自于,许迟川对他的耐心,还能被自己挥霍多久?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不安,迅速收起所有情绪,谢子煌站在门口,正叫他的名字。   “穆哥,下礼拜四开运动会;”   “老陶让我们两下去带着男生练练项目。”   “马上来。” 第58章 无论好坏,照单全收   二十三中的操场一直没有铺塑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操场的归属问题。作为曾经的子弟学校,这块地的所有权还在长安厂手里,学校没有完整的自主使用权,只填了一小块儿水泥地再装两个球框给学生打球用。   但运动会要开了,所以——   长得比脚踝还高的野草得修了,沙地上尖锐的小石头得捡了,体育器材得搬了,典礼仪式要用的台子得搭了,跑道线也得开始画了!   作为二十三中体育组的扛把子,每年运动会陶一鸣都会脱好几把浓密的黑发,好在他头发多,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来要秃的迹象。   一把大勺,一桶白石灰,一个陶胖胖,一个北风呼啦吹的下午,就能创造六条跑道线的奇迹。   陆淼一被抓去充当临时壮丁,项目上多报了一个掷实心球,殊死反抗无用,强行拐走许迟川陪自己一起练球。   “就是连人带手一起甩飞出去,你也得给我掷个十米回来,绝对不能让原枭那王八蛋拿第一。”   谢子煌对开学那场篮球赛引发的斗殴依旧耿耿于怀。   两个人抱着圆滚滚的球往操场最里面走——万一甩飞了,也不至于砸人脑袋上。   砰!   啪!   咚!   八米,八八米五,九米二,但离十米总是差一点点,陆淼一满头大汗喘着粗气,球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拍干净手上的泥巴和草叶子:“累死了,休息会儿再练。”   最后一个球捡回来,许迟川掏出一片湿巾纸递给他:“再努力一下就十米了。”   “你,站,站着说话不腰疼,”热汗打湿衬衫贴着后背:“我胳膊要断了,妈的好渴,你去买,欸穆哥!”两眼直勾勾望着穆时海手里拎着的袋子,陆淼一嘿嘿一笑:“穆哥,这水……”   “给。”   青柠味的脉动还是冰的,陆淼一抱着瓶子热泪盈眶:“恩人啊!”   还有瓶营养快线在袋子里躺着,给还是不给,这是一个问题。   一秒两秒三秒……陆淼一仰着头喝得很专注,隔着一个身位,许迟川正颠着一颗小石子来回踢,顺便低头数草。   ……没面子就没面子吧,拒绝总比一声不吭熟视无睹好。   蓝白包装的瓶身递到眼前,和饮料一起靠近的还有件黑色风衣:“香草味的;”   “喝不喝?”   语气生硬别扭,但许迟川听出来了委屈和忐忑。低着头,没人看见他浅浅勾起又迅速放下的嘴角:“喝。”   手里立刻多了个冰冰凉凉的玩意儿,瓶身上的小水珠湿了他一手,又塞回穆时海手中,看着他瞬间瞪大的眼睛,许迟川拼尽全力勉强绷住笑意,口气无辜又当然:“拧一下,手没力气打不开。”   瘸了只胳膊,只能用好的那只胳膊拿着瓶子,用牙齿拧开瓶盖。   “谢谢。”   “穆哥,”陆淼一抹了抹嘴:“你胳膊好点了吗?”   “嗯。”   咕嘟一大口,嘴唇沾了一圈白色奶沫儿。穆时海还想说什么,许迟川指着远处的杨虞和谢子煌:“过去吧,他们在等你。”   “……哦。”   步伐沉重不高兴,背影萧条还郁闷。   等人走远许迟川再也绷不住,转身咧出这几天来第一个大大的笑容,小酒窝都笑圆了。   “别傻笑了,”陆淼一冷不丁从后面冒出来:“你们吵架好几天了吧?”   “没有。”   “啧啧啧啧,”眼睛一眯,三水哥哥一副看破不说破的得意:“你不乖了,居然对爸爸撒谎。”   “……滚。”   “没吵架这几天都跑来和我吃饭?以前放学拖着你都不走说要等他,现在恨不得屁股上装个发电机,铃一响就往外窜生怕他追上你,哎呀别踢我!恼羞成怒了吧!来人啊!小兔崽子弑父啦!”   “陆淼一我掐死你!!”   正在练跳远的几人循着回音转身,草丛里陆淼一四处乱窜,身后追着气成河豚的许迟川。   情况一目了然,苏平然笑着摇头:“三水肯定又嘴贱了,穆哥,到你了。”   大少爷黑着一张脸,化不爽为动力,少了只手发力也还是很争气地跳了个二米一。   “哇!”   “卧槽!”   “就你了哥!”谢子煌很激动,今年他们班团体总分肯定是第一:“To Be NO.1!”   “差不多了,”杨虞看了看表:“把他们两叫回来,咱们练练四百米接力,老苏,你去,把沈乾松逮回来。”   “好,”   “三水!小川儿!”操场回荡着谢子煌声嘶力竭的大喊:“快回来!”   一个追一个跑,陆淼一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不,不行,跑不动了,岔,岔气了,走,走过去。”   许迟川擦了把汗,双颊通红:“呼……好。”   “所以,”陆淼一还要刨根问底,自己不能白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嗯。”   “谁惹谁了?你在生气还是他?”   许迟川偏过头,他早就不生气了好不好。   “都不是。”   但不管陆淼一再怎么问,许迟川都把嘴闭得紧紧的,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你果然不听爸爸话了,”陆淼一捧着手做心碎状:“儿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告诉林月姐姐上周她玩游戏的时候你是故意打电话过去害她输的!”   耳根清静,一招制敌。   脱掉黑色风衣,里面的灰色薄毛衣更显得人瘦瘦高高,人群里第一眼就能看见。下一秒目光不经意相接,许迟川立马把头转开,不去寻找那双黑到发亮的双眼。   他早就不生气了,怎么可能气那么久呢,抠掉一块营养快线的外装抓在手里又搓又捏,哼,气是不生了,但是还不在高兴!   什么叫和他没关系?什么叫觉得他丢人?怎么能把他和别人想的一样!那天气得他午饭晚饭都没吃,半夜饿醒了偷偷起来啃了个小面包,没喝水还给噎着了!   许迟川狠狠揪起地上一根狗尾巴草,再丢掉用力多踩几脚。   脾气差就算了,但那么冰冷又偏激的话,明明知道伤人还要趁一时之快说出来,犟着脖子以为长得高就了不起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挺了三天才知道要来求和,求和就求和吧,还拉不下面搞什么曲线救国?笨死了,一个非谓语动词讲了三遍都没听懂,买了水也不说话就知道放在那儿,张个嘴就是用来出气儿的吗?说句我错了就这么难吗!   要不是看你那么委屈怕你更难过,小爷我才不喝呢!   换个人早就受不了气跑了!也就是小爷大度不和你计较,看和好了以后怎么收拾你!   和陆淼一一起站到杨虞身边,苏平然也已经带着沈乾松回来,两人一头一尾隔得很远,今年多加了一个撑杆跳谢子煌和杨虞报了名,但和接力时间有冲突,黄金四人组瞬间没了一半,只剩下苏平然和沈乾松。   “那怎么办?”   许迟川举了手:“我来吧。”   “那……”陆淼一弱弱举起手:“我……”   “我来。”   “不行穆哥,”杨虞表示不赞同:“你上午要跑一千米,体能消耗太大了,而且你的手……”   “不要紧,今天周一,运动会在下周四,我周三就能拆石膏,接力在下午,中午有时间可以休息,之前顺序你们怎么定的。”   沈乾松开口道:“老虞第一,老谢第二,我最后接阿然的棒子。”   “你和然哥位置不变;”   许迟川在发愣,猝不及防一只大手把他拉过去,一个踉跄脑袋撞到穆时海身上:“我跑第一棒,许迟川接。”   众人看向他,许迟川抿了抿嘴,轻轻点了点头:“好。”   八天了,他也很难过,看见那只瘸着的胳膊就难受。情绪反常到沈斯静都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把儿子逼得太狠,昨晚睡觉前还听见她和老爸说,要不然就顺着他,不去八中考别的重点学校也行。   少年峻挺明锐的侧脸轮廓依旧分明,在眼里发光。硬着心肠相互折磨,就要穆时海知道——   关于他的所有,无论好坏,自己全部照单全收。   这是穆时海本人都不能质疑的事。 第59章 你告诉他了吗?   穆时海很郁塞。   虽然许迟川重新和他说话了,但其中好像没有要和好的意思——刚刚放学,小崽子收拾好书包就跟陆淼一跑了,只留给他一声非常敷衍的“再见”。   ……行吧,总比前几天一声不吭直接开溜强。   大少爷没发现自己的底线正在悄然下降。   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是叶璟打来的,两根黑线立刻冒头:“喂?”   “喂?”后面这个喂明显底气不足略带尴尬:“那个,你们……咳,还没好呢?”   穆时海意味不明地哼了两声:“什么事儿?”   病房外叶璟握着手机心里有一点点点点的愧疚,虽然这事儿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如果不是他不够机智,许迟川也不会发现端倪。事后他痛定思痛——这么多年的兄弟默契呢!以前突发情况圆过多少次谎都过来了,偏偏这回在阴沟里栽个大跟头!   “我爸回来了,”透过玻璃望着坐在病床前正低头削苹果的男人,神色复杂:“要你来家里吃饭。”   “奶奶出院了?”   “还没有,医生说要下个星期五。”   穆时海想了想:“先帮我谢谢叶叔叔,就说等奶奶出院了我再去。”   “好。”   刚要挂就听见叶璟轻轻叫了他一声:“海子。”   “说。”   叶璟欲言又止:“你爸……从英国回来了?”   “嗯。”   声调骤然拔高几分:“你爸不会真要移民吧!”几个护士小姐姐立马翻来白眼,叶璟赶紧捂住嘴连连点头致歉:“移民就算了,为什么要先把你丢过去?他疯了?”   “谁知道?”穆时海自嘲道:“殷执梅出的主意,说留在国内我的成绩只能在念个普高,大学也只能读个三本,还不如过去读书,好歹还能混个文凭。嗤,如意算盘谁都没她打得响。”   消防通道里叶璟压低了声音,一腔怒火熊熊燃烧,心头满是愤懑:“放他娘的屁!什么不准备就想把你丢出去!明晃晃就是想你死在外头!”   当事人却很淡然,站在窗边看外面被风刮起的叶子,眼里全是冷漠:“她想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回么?”   “妈的,你爸要是真这么干,我就让奶奶去找他!”   穆时海没说话,虽然投鼠忌器,可到底不是亲生的孙子,叶奶奶能保他长这么大,已经拼尽全力雨吸湪队。了。   “那……”   “那什么?”   “咳咳,那什么,那你告诉他了吗?”   对面一下就没声了,叶璟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刮子,叫你丫的嘴贱!   “还没有,”冗长的沉默后穆时海先说话了,语气一如往常:“过段时间再告诉他。”   “哈哈,哈哈,”除了尬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看你,都行,我爸在叫我,先挂了哈。”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穆时海按了按眉心,他也不知道过段时间的时间还需要多久,从那晚许迟川问他要在哪儿念高中开始,再到联考成绩出来,江荟羽来找他,一拖再拖又到两个人开始冷战,没有机会让他开口。   等和好了……再说吧。   转念想起昨天殷执梅对他爸说的话,眼底的冷漠被阴鸷取代,忍耐在此刻失去作用,两只拳头用力过度,骨节发白。   嘭!一拳下去桌上的书噼里啪啦乱七八糟倒了一地,嘴边的冷笑狠戾又决绝,十六年了,这次谁都不要再想摆布他!绝不!   开往蓝湾小区方向的公交车上,有个比他更郁塞的小孩儿不仅郁闷,看一眼身旁拽着扶手心情颇好的男人,一股深深的怨念久久萦绕心头不散。   许迟川很抓狂,那天陶一鸣说了要家访之后就没了动静,他还偷偷窃喜以为男人已经忘记了这回事儿,结果!结果!放学刚出教室就被男人一把抓住,一双小眼睛笑眯眯闪过精光怎么看都不怀好意:“走吧许迟川同学,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前面带路!”   于是……   就这样稀里糊涂把人带回了家。   尽管提前给家里打过电话,但班主任的突然家访还是让两口子吓了一跳,许宥华趁着切水果的空档悄悄把儿子拧进厨房:“小兔崽子,你在学校犯错了?”   “???没有啊。”   “老实交代,”许父忧心忡忡:“是不是给哪个小姑娘写情书被抓住了?坦白从宽,一会儿你妈揍你的时候我还能求个情。”   “爸!”许迟川看着他,颇有些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写情书多土啊!”   “土什么土,”男人一脸鄙视:“当年我就是靠情书俘获你妈的。”   许迟川:……不是很懂你们大人。   陶一鸣其实和沈斯静很熟,初中三年每一场家长会沈斯静都没有缺席过,两个人也有彼此的联系方式,经常交换许迟川在学校的情况,是以场面并没有许迟川想象中那么尴尬。   开场老陶同志先很给面子地夸了他五分钟——从德智体美劳五个方面挨个阐述了一遍,语言优美情绪到位,比他念国旗下的讲话还认真。但是,当男人嘴里蹦出“但是”这两个字开始,许迟川神色一凛立马坐正——重点要来了!   “……但是他好像不太愿意去参加保送考,”陶一鸣表情依旧和蔼,像个大弥勒佛:“所以想当面问问,家里这边,您和您先生是怎么和他商量的?”   许迟川在心底大喊,他们没和我商量啊!!   沈斯静往两人杯子里续了杯茶:“我和他爸爸也说过好几次,但他就是不愿意,”说罢还瞪了许迟川一眼:“那么好的学校不知道还不想去,非要作,说自己考,小孩子家家一天天的主意还挺大!”   许迟川低着头坐在沙发最边上,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也不能这么说,”陶一鸣笑着替他解了围:“以小川的实力考一个自己喜欢的重点高中没有什么难度,除了八中江恭也还有很多其他好高中,毕竟是他上学,读一个喜欢的学校学习也更有劲头。”   “您说得对,”沈斯静叹了口气:“他爸也是这么劝我的,想想也有道理,反正是他选的路,以后走起来也别说后悔。”   陶一鸣爽朗一笑:“是这个道理,金子走到哪儿都会发光,小川就这样好好念,不说清北,考个江恭政大或者青大是没问题的。我就先告辞了,两位不送。”   “那怎么行,”沈斯静急急起身,许迟川也跟着一起站了起来:“陶老师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了,”男人伸出手很疼爱地揉了把他头发:“家里也做了饭,等我回去吃。”   “那让他爸爸送您。”   “不用麻烦,我打车就行。”   “那,小川,你送老师出去,”两口子送男人进了电梯:“真是麻烦您为了他还跑一趟。”   “应该的,两位回吧。”   电梯门合上,许迟川很乖巧地对男人鞠了一躬:“谢谢陶老师。”   “哟,现在知道来谢我了,”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死活不让我来么?”   许迟川摸了摸鼻子:“我以为……”   “以为我是来说服你妈的。”小孩儿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陶一鸣摸了摸他的头:“你主意正,性子倔,要不是担心你妈像上次一样揍你,我才不来趟这趟浑水。”   许迟川知道他说的是哪次,初二下学期英语期末考试,岳雪拿着从他抽屉里滚出来的纸,被经过的年级主任看见直接把他带回了办公室。那是他第一次被请家长,慌了神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我没有,不是我。   但笔迹是他的怎么都赖不掉。沈斯静来时正好撞见儿子昂着头不肯认错,把人带回家许迟川也不解释,脑子一上头还冲沈斯静发了脾气。   一生气一上火,沈斯静抄起鸡毛掸子就把他揍了一顿。   虽然事后监控里没找到他携带纸条进入的视频,监考老师也说自己安检时也搜过,再加上全体老师力保,最后此事不了了之,也没有受罚。   “谢谢老师。”   “不过,”出小区前陶一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去,名额就会顺延一位,参加考试的就是岳雪了。”   “好啊,”许迟川点点头:“那就她去吧。” 第60章 他还在生气呢   “什,什么?”   岳雪脑袋嗡嗡的,耳朵里像被灌了铅,广播里播放的课间音乐和走廊上的喧哗打闹瞬间堙灭化为乌有,傻傻愣在办公桌前:“保,保送,保送考……让我去?”   “怎么?”放下茶杯陶一鸣抬起头看她:“不想去?”   “不,不是,”渴望的目光满是急切:“当然想,谢谢老师。”   高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下,刚到教室放下书包就被叫进办公室,短短几步路心中闪过无数个害怕,上次的事过去这么久,穆时海不会说话不算话……出卖她了吧?   谁知道天上掉下来的不仅不是噩梦,还是个大馅饼,几乎要被狂喜冲昏了头,但随之而来的不安更加浓烈:“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陶一鸣被逗笑了:“许迟川不去,二十名内名额可以顺延到下一位,条件是这学期期末年级排名不变,下学期开学才参加保送考。”   “他,他不去?”   “不去,这臭小子有别的打算。”男人看看表,马上要开会了:“回去吧,期末好好考,争取保送成功。”   “好,”岳雪朝他鞠了个躬:“谢谢老师。”   “等等。”陶一鸣看着面前这个快和他肩膀一样高,做了自己两年班长的女孩,小眼睛里满是清澈的温柔:“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虽然许迟川多占一点天分,但你有一个他没有的优点。”   指甲抓破了胳膊,留下一道鲜明的红痕:“是、是什么?”   “放得下。”   浑厚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敲入心里:“你们都是会为了成绩努力朝一个目标奋斗的人,但真的走到死路,你会孤注一掷,如果还是不行,就干脆认输;”   岳雪身形一抖,下唇要出一排深深的齿痕,几乎以为陶一鸣已经知道了下药的事。   她是放弃了,看见成绩的时候就已经认输,脸色灰败着回家,迎接母亲劈头盖脸的叱责和怒骂,不知怎的,心里却狠狠松了口气。   考试之后连续很多个晚上都会做噩梦,梦里是许迟川喝了水再也醒不过来大口吐血的腥红场面,还有被同学知道后指指点点的不屑,以及陶一鸣如钢刀般铁青的失望。   哭着醒来喘不上气的感觉太难受,是真的后悔了,鬼迷心窍,不外如是。   背对着陶一鸣,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许迟川主动放弃了保送,原来她一味臆想的竞争,都是一个人的自导自演。   她听见陶一鸣在继续说。   “但换成许迟川,这个傻小子会一直站在那儿,就这样把自己困死。”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话题一转重新回到她身上:“摆正心态好好努力,不会比他差。”   “好了,回去上课吧。”   跨走出办公室的最后一步,岳雪再也忍不,捂着嘴哭出了声,蹲在角落,眼泪大颗滚落湿了衣袖。   她好像赢了,又还觉得是输。   “所以你妈同意了?”   毫不客气夹走对面餐盘里的回锅肉,陆淼一啧啧称奇,举起汤碗试图和许迟川干杯:“来,恭喜你心愿达成,这是你活到十五岁第一次反抗沈姨成功,这是我们小川儿的一小步,也是人类的一大步。”   “……你以后一定是因为嘴欠被人打死的,还有,说话就说话,偷我肉干什么!”   “你又不吃肥的!”   “我能把瘦的吃了肥肉吐掉!”   “浪费!”   “要你管!”   “去去去去,”最后一块儿回锅肉进了陆淼一的胃:“我可不是穆时海,肥肉吃了把瘦的留给你,小孩子家家,挑食长不高。”   “……滚!”   酸菜粉条汤,酸菜很酸,粉条很粉,刨干净最后一口饭两人收了餐盘,陆淼一抹了抹嘴开口问道:“你们不是和好了吗?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吃饭?”   “……和我吃饭委屈你了?”   “嘶,”陆淼一挤了挤眼,一脸怪笑:“这不是怕委屈你吗?”   然后在许迟川发飙前一溜烟儿跑远,留下身后恼羞成怒的小孩儿:“陆淼一!下次林月要杀你我一定第一个递刀子!”   为什么不和穆时海吃饭?   他也不知道,或许是问题还没解决,他不能理所当然夹走穆时海不吃的青菜,也不能吃穆时海咬掉一半肥肉然后放进他碗里的回锅肉。   但,许迟川哼哼唧唧往小卖部去——买瓶NFC的橙汁带回去,还是可以的。   回去路上海碰到了江荟羽,还是那身雾蓝色的公主裙,只是小公主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沉下脸转身就走。   那天话说的有点重,许迟川心里冒出一点点愧疚,随即就被另一只手摁了回去。不理就不理吧,再不回去,果汁就不冰了。   离运动会还有好几天,但显然大家已经把这几天当作是开幕前的预热,教室里热热闹闹,相邻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说得都是运动会。穆时海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用那只好胳膊托着脸发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给。”   醒目的黄色唤回已经飞到外太空的脑子:“给我的?”   “给猪的。”   ……不能还嘴不能还嘴他还在生气呢。   瓶子推过桌上的中线,穆时海晃晃了还没拆线的胳膊,理直气壮里怎么听都有点可怜:“打不开。”   啪!拧开了又推回去:“笨。”   ……不能还嘴不能还嘴你们还没完全和好呢!   “那个……”   “什么?”   “就……”   “什么?”   “就,下周运动会……”   “我知道。”   “运动会之前……”   “怎么了?”   穆时海要急死了,许迟川看出了趣,干脆放下笔盯着一会儿青一会紫的脸,迟迟憋着说不出话。   “就,星期三……”   “我数到三。”   “你不说出来,我就不去了。”   “三;”   “二;”   “一……”   “星期三拆线要和我一去医院吗?”   “看,”许迟川两手一摊,笑容格外狡黠:“这不就说出来了么?”   穆时海眼睛一瞪,转过去不看他,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笨,当然去。” 第61章 被关起来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运动会前一天下午是不上课的。除了布置场地,每个年级还要集体彩排入场仪式,许迟川想了想:“那就周三中午去医院吧,下课就走,午饭在外面吃。”   “好。”   “先走了,”书包装得鼓鼓囊囊,全是要带回家的作业:“明天见。”   两个款式相同的书包一起走远,是上学期陆淼一妈妈逛街的时候买的,让陆淼一带了一个给许迟川。门框空空荡荡,夕阳照在浓密轻颤的睫毛,印出金黄色的阴影。穆时海看得出神,眉头不自觉轻蹙。   拖太久了,明天就道歉吧。   “爸。”   睡觉前许迟川敲开主卧的门,端着吃光的葡萄盘子站在门口,嘴里还含着没吐完的葡萄籽:“明天榨个豆浆我带着?”   “带去学校喝?”   “嗯。”   “放糖吗?”   “不放,多加把红豆。”   “好。”   “谢谢爸。”   第二天到学校时时间还早,校门还没开,端着保温杯站在校门口那颗树下面,从天色昏沉到天光大亮,校门关上之前,没有等到穆时海来。陆淼一已经催了他好几次:“走啊小川儿,再不进去就算迟到了。”   右手边空落一上午,许迟川眼睛盯着书,心却不知道已经飞到哪儿去。凉掉的豆浆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油皮,刚喝一口就被吐掉——这玩玩意儿一点都不甜,穆时海每次是怎么喝完的。   频频走神很快引起各科老师注意,据身后黄婧不完全统计,一上午他被钟敏(语文老师)戳了三次胳膊、廖璇(数学老师)点了五次起来回答问题,以及地中海老头(物理老师)盯着看了n多秒。   晚自习放学了,穆时海还是没来。   左眼皮突狂乱跳,坐立难安,是又和人打了架,还是胳膊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来不了学校?   “川儿,你不走吗?”   许迟川胡乱摆手:“我还有事,你们先走。”   背起书包机械地往外走,廊顶上一排发黑的白炽灯泡忽明忽闪。手不自觉地塞进嘴里咬着,再拿出来指甲就成了被狗啃过的模样。   想象中穆时海缺课的理由从“打架受了伤”发展到“是不是被人绑架了”,连撞上校门口的电线杆子都没发现。   “学生证拿出来,你一个八中的,跑我们学校来干什么?”   “哎呀哎呀,叔,我就进去找个人,行行好,放我进去吧。”   声音不大, 但很耳熟。   抬头一看,熟悉的小卷毛,熟悉的丹凤眼,敬职敬责的保安叔叔说什么都不肯通融,戴着棒球帽的少年急得满头大汗,盯着门只想立刻冲进去。   “叶……璟?”   少年眼前一亮,呜哇一声就要扑过来:“你终于出来了!!”   叶璟哭了,他容易嘛,逃了课来送信儿还被堵在门口,要是没找到许迟川,他已经想好了一万种谢罪的死法。   “找我干……”   “穆时海没来上课对不对?”   衬衫立马被揪住,皱成一团麻:“他怎么了!”   “咳,咳咳,”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这小孩儿力气怎么这么大了:“我,我就是来报信的。”   “放心吧,人没事。”   刚松口气,下句话许迟川血压直接飙升一百八:“就是被他爹关起来了。”   “什么?!”   “别紧张别紧张,问题不大。两个人吵了架,一生气他爸就把他关家里了。”   这叫问题不大?!   许迟川深深吐了一口气:“我去找他。”   “你疯了?!”逮住胳膊一把将人拽了回来:“送上门儿去找死吗!”叶璟语重心长,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和他讲道理:“还能打电话让我来找你,说明这回还没让他和外面失联。”   “他说什么了?”   “电话打得很匆忙,大概意思就是又被关起来了,让我和你说一声,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去,但是叫你放心,下周三以前他肯定会想办法溜出来。”   溜什么溜,叶璟默默在心里腹诽,难不成还能从二楼跳下来。   “谢谢你,”许迟川表情凝重,趁叶璟不备一把甩开他,连人带包朝对面马路狂奔:“但我还是要去找他!”   “诶诶诶诶!别跑那么快!”连忙拔腿往前追:“一起啊!打个车更快!”   黄色出租一脚麻利的刹车停在天赋花园门口,意料之中保安把两人拦了下来,叶璟一副“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拍拍肩膀安慰他:“不是业主进不去,除非住户出来接。”   看了眼门口拦着的杆子,许迟川转头离开。叶璟以为他放弃了,叶璟追上去开导满脸丧气的小孩儿:“他说了周三会去找你就肯定能出来,放心吧,以前……”   “爬墙进去。”   “对,说不定他就是爬墙出……你说什么!!”嘴张太大下巴差点儿脱臼:“翻,翻过去?”   “啪”的一声书包被丢在地上,许迟川撸起袖子,上下打量着已经被常青藤和蔷薇花爬满的金属架:“也就两米高,可以翻。”   “不,不是,你,这。”   “搬个石头来垫着。”   “哪儿有石头?呸!不行!你不许去!”大腿被叶璟死死抱住,说什么都不肯放,就差捶地喊娘:“一会儿摔下来有个好歹穆时海能把我原地分尸了你信不信!”   “……不会摔的。”   “我不信!你爬过墙吗?你懂爬墙技术和要领吗?长这么大连学校栏杆都没翻过吧?”   许迟川:……   “那你说怎么办?”生拉硬拽把人扯起来:“不然等晚一点,趁门卫睡着了我溜进去?”   “……啊啊啊啊!”叶璟崩溃了:“你就不能老实回家待着!!作业写完了卷子做完了吗?!”   许迟川不说话,捡起书包一双乌润清亮的眼珠就这样盯着他。   一分钟后叶璟率先败下阵来:“你赢了,我知道有个很隐蔽的地方,既不用担心你摔死,还能让你进去找他——我带你去。”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穆时海独独对许迟川没办法了——谁能拒绝这对明明是小崽崽才会有的眼睛,和湿漉漉的眼神!   “谢谢璟哥!” 第62章 我一定,给你一个明白   别墅二楼第三间屋子,深色帘布严丝合缝与夜色浑然融为一体,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中穆时海翻了个身,手里捻着许迟川送的珠串,换个姿势继续抱着枕头闭目养神。   一百零八颗,每一颗都摩挲得油润光华,闭着眼都能想象出珠子上细密错落的纹路。   不记得是第几次被关,根据他之前的经验,穆兴勇迟早会放他出去,唯一和之前不同,是希望这回能早一点。   也不知道叶璟有没有找到人,穆时海有点恼,老狐狸吃一堑长一智,怕他像之前一样翻窗跳楼,除了阳台花园和大门,走之前还把家里所有门窗也锁了。   叮咚,门铃响了。   头往被子一埋,床上拱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叩叩,叩叩叩。   砰,砰砰砰!   还有完没完了!   趿着拖鞋下楼,沉着脸准备好拿这幅表情给门外的人看,但门外的人不是穆时宇也不是殷执梅。   “呼,总算进来了。”   他一愣,迅速把人拉进屋:“你怎么来了?哪儿来的钥匙?”   “叶璟说你关了,还是见一面比较放心,”跑得太快气还没喘匀,胸膛起伏不定,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盯着他看得很认真,酒窝微抿像朵刚冒头的花苞:“钥匙是他给的,说是上次你被关以后就偷偷配了一把留在手上,等着关键时刻救你。”   “小区大门呢?”   许迟川嘿嘿一笑,眉眼弯弯露出一点狡黠的傻气:“抄近道。”   穆时海黑着脸,伸手从他脑袋上揪下一块儿带泥巴的枯叶,仔仔细细把人看了个遍,掸掉肩膀和裤腿粘上的灰:“他带你去翻的墙钻的洞吧。”   “……我自己翻的。”   “他人呢?”   “送我进来就回医院了。”   说完后知后觉捂上嘴,完蛋,说漏了。   “裤子都钩破了,”脑袋重重挨了穆时海一记爆栗:“你有几个胆子敢跟着他翻墙?”   “哎呀,又没摔,叶璟说你以前经常半夜翻出去找他。”   ……很好,穆少爷拧了拧拳头,小卷毛命不久矣。   蹲下换鞋,穆时海把自己的脱了给他,从鞋柜重新拿了一双拖鞋穿上:“穿这个。”   “好。”   “家里没人?”   “没有。”   “那你吃晚饭了吗?”   “没有。”   事实上应该是早中晚三顿都没吃。   许迟川瞪了他一眼:“……准备和你爸玩儿绝食?”脱掉外套挽起袖子进了厨房:“冰箱里的东西都能动吗?”   “……能,你要做饭?”   “废话,不做等你饿死吗?”   偌大的冰箱只有一锅剩饭、一根黄瓜、一根火腿肠,还有几颗鸡蛋和一把蔫掉的生菜,许迟川有点绝望,除了生菜其他的通通被他拿了出来:“胳膊恢复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   他站在冰箱旁边,看许迟川飞快地往碗里敲了两个蛋,一双筷子娴熟搅拌蛋液,火腿和黄瓜被切成丁放进盘子备用,金黄的蛋液顺着筷子倒进饭里搅拌均匀,点火烧油,锅里很快冒出几缕青烟,油烟机声音太大震得脑子嗡嗡作响,许迟川拿着锅铲回头大声对他说话:“太呛了,出去等。”   穆时海摇摇头:“你炒。”   锅铲上的水滴到锅里顿时炸开,油花四溅,许迟川往后退了几步,身后一个人影贴了过来:“别动。”   一件围腰套在了他身上,穆时海半蹲着,将就那只打着石膏的胳膊,断断续续试了几次勉强系了个结。   大火翻炒,鸡蛋和火腿的香味渐渐渗了出来,每一粒米都裹上了蛋液,金黄色颗颗分明,盛饭出锅许迟翘起骄傲的小尾巴,蛋炒饭是他最拿手的菜,没有之一。端上桌摆在穆时海面前,十分贴心地把筷子换成了勺:“吃吧。”   咸淡刚好,黄瓜很脆,火腿肠还带着肉香,不知不觉大半碗就进了肚,许迟川撑着头看他大口刨饭,随口问道:“冰箱里怎么会有生菜?”   “殷执梅买的。”   “……哦。”   “靠!”许迟川一声大叫,差点儿把正事儿忘了:“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忘记和太后老佛爷报备了!   铃响一声就接通,许迟川清了清嗓,声音里有浓重的讨好:“喂妈,在同学家呢,哎呀不小心忘记了,是是是,马上就回来,别啊,十点,十点以前肯定回,好嘞,谢谢妈!”   挂了电话许迟川长舒一口气:“还你。”   “要回去?”   许迟川点点头:“明天还上课呢。”   穆时海推开椅子站起来:“我送你。”   “别,”走到门口许迟川把他推了回来:“万一你爸突然回来发现你不在家,还得再多关你几天。钥匙要留给你么?”   “你收着。”   “那我走了,”许迟川换好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叫他:“穆时海;”   “嗯?”   “你说你运动会之前肯定能出来;”   “那晚你去见了谁、为什么会打架、你爸为什么把你关起来……”   “我等你回来,给我一个明白。”   路灯斜影照进眼中,也落在心上。   “好。”   我一定,给你一个明白。 第63章 运动会前   接下来几天穆时海果然没有来上课,许迟川摁下心,照常和陆淼一一起吃饭,体育课跟着几个人一起练接力,中途过了个周末去了一趟书店,顺便到林月的蛋糕店里蹭了好几个新上的甜品吃。   唯一的问题出在晚自习,逃离不成功还和江荟羽是同桌,但这回两个人角色对调,从天台上下来以后江荟羽像变了个人,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很沉默,好几次不用转头看都能感受到她眼里的难过和受伤。   他知道江荟羽想要什么,只是并不打算那样做。   最后一场运动会,陶一鸣征求过全班的意见,定了一批衣服当班服,等开幕式完事儿了还能留作纪念。   班长不在,苏平然担起副班长的职责,站在讲台上按着学号顺序给全班发衣服,一手拿衣服一手签字,许迟川签完字突然抬头:“老苏,穆时海的也找出来吧,我替他拿了。”   “行,”苏平然爽快答应:“那你把他那排也签了。”   飘逸风骨的三个大字在最后一页格外显眼,许迟川抱着两件衣服回了座位,一起塞进书包晚上带回家洗。   虽然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老陶审美不行,但衣服从袋子里拆开拿出来的那一刻,许迟川站在洗衣机面前还是被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   纯黑就算了,背后印个皮卡丘就算了,这没有版型像个麻布口袋的设计是怎么回事!穆时海那件简直能套进去两个他了好不好!想想今天田野炫耀他们班人手一件的潮服,七星级米其林和隔壁二两小面的对比,惨得不能再惨了。   等等,这玩意儿不会还掉色吧?   陶一鸣:小兔崽子我打死你。   不得不说老陶虽然审美不在线,但衣服质量还是杠杠的,怎么拧搓都没变形。衣服晾完一半沈斯静突然拉开门,手里拿着几个衣架走了进来:“用这个,今天新买的。”   “好。”   一阵风吹进阳台,养在墙边的几株茉莉叶子轻轻摆动,母子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斯静问了他几句在学校的情况,话锋一转又聊到了中考。   “想好了吗,不去八中要去哪儿?”   “还早,”两个皮卡丘一大一小挨在一起:“到时候再说吧。”   “总不能没有目标吧,早点定下来我也好去打听。”   “明年才考,等我再想想。”   不想和自家老妈再纠缠,放下晾衣杆立马开溜:“你去管管我爸,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背着你偷偷多接了一杯酒。”   对不住了老许,死道友不死贫道。   背后立刻传来熟悉的河东狮吼:“许宥华!你怎么回事儿!肝还要不要了!”   爹就是用来坑的,坑完还厚着脸皮敲开卧室门冲男人没心没肺地傻笑:“老许同志,明早麻烦三明治做两个,有个不放生菜换成西红柿片,党和人民会感激你的!”   许宥华:……这儿子没法要了!   关了灯钻进被窝,枕头旁边是新买的狗熊抱枕,墨夜里清润的眸子明亮依旧,翻个身背对着墙,脑袋蒙进被子里,还是毫无睡意。   明天就星期三了。   要是不来三明治就拿给陆淼一吃,才不留着等他。   第二天他醒的很早,把起床上厕所的许宥华吓了一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少爷今天怎么没赖床?”   许迟川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小水珠:“少爷偶尔也咸鱼翻个身,假装努力激励自己。”   “你妈说你们明天运动会?”   “对啊。”   “参加项目注意安全,别鼻青脸肿缺胳膊少腿的回来就行。”   许迟川:……被迫接受亲爹的祝福。   今天校门口的氛围明显和之前不一样,欢乐和期待不分年级洋溢在每个人脸上,隔壁五班的几个男生干脆连书包都不背了,就半上午的课,听不听的也没有下午的仪式排练重要。   同样的榕树,同样的站姿,同样的等,频频回望车流穿来的方向,希望下一眼就能看见那件黑色风衣穿过马路朝自己走来。   最后一刻钟,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对面,黑色风衣换成了浅灰色外套,右边胳膊还是吊在胸前,看起来比前几天精神了很多。   “早。”   “早。”   三明治从书包里掏出来,一起递到穆时海手里的还有去超市买的NFC橙汁:“没有生菜,多加了一块儿培根。”   “好。”   穆时海吃得很快,校门打开前三明治风卷残云般全进了肚,许迟川咧开嘴,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昨天给老陶请过假了,中午我们去拆线。”   “嗯。”   “对了,这个班服给你,已经洗过了,明天运动会开幕式要穿。”   “什么玩意儿?”黑漆漆一坨拿在手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染过色的麻袋,穆时海表情怎么看怎么扭曲:“穿这个?穿一天?”   “这孩子,做人要知足,”许迟川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们要关爱且体谅中老年人的审美,幸好背后印的是皮卡丘,要是印的奥特曼,我们就等着接受瞻仰全校出名。”   ……不知道哪里有道理但就是没办法反驳,穆时海赶紧收起衣服,再多看一眼血压都要高。 第64章 道歉,或者断手,你选   衣服很丑。   三班第一回 在有关审美这件事上不分男女达成如此一致的共识。一个晚上过去了,大家还是没有缓过劲来,以至于老陶中午放学前来教室宣布下午要穿着衣服排练时,全班殊死抵抗不从——但很明显,胳膊没有拧不过大腿。陶一鸣放下狠话:“下午谁不穿班服,我就把他拎出来举牌子,和班长一起带队走在最前面,正好班长手瘸了!”   许迟川憋着笑,悄悄觑了眼穆时海的脸色——班长不想干了,想丢下衣服跑路。   黄婧在心里狠狠给了自家老妈一个拥抱——昨晚黄妈连夜操刀咔咔把腰收了好几寸,剪下来的布都能给家里的小比熊做套衣服,衣服穿出来她肯定不是最肥的那个!   “走吧班长,”许迟川眨了眨眼:“抓紧时间,拆完线回来还要走秀呢。”   穆时海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一把拧住他脖子后的软肉,抓猫一样提起他的后脖颈:“下午跟我一起走前面。”   “哎呀哎呀!不要拧我痒痒肉!”   “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放手!痒!”   穆时海撒了手,看着他臊红的脸心情突然就舒畅了,转身时风衣划出一道潇洒的弧度:“走,去拆线。”   好心情一路保持到进医院,许迟川像个小尾巴牢牢跟在后面,还想一起进去陪他拆线,却被温柔的护士小姐姐坚定地拦在了外面:“不可以进去哦小弟弟,只能在门口坐着等。”   “那我在门口等你,”窗帘拉上最后一点视野被挡住:“有事叫我。”   “好。”   坐在门口眼巴巴守着,旁边一个阿姨看笑了:“小帅哥,里面的是你哥哥?”   “”嗯……是。”   “那你们兄弟感情真好,”阿姨颇有些感叹:“我家那两个不是大的揍小的,就是小的被大的揍。”   许迟川:……所以小的做错了什么?   端正坐姿想和阿姨好好唠唠“如何保证家庭和睦”这个话题,眼睛瞟过从隔壁诊室出来的几个人,身躯猛然一震僵在原地——   殷胥手里拿着病历,正搭着黄毛肩膀说话。   冤家路窄,也不能这么窄啊!   一颗心胡乱狂跳,血液逆流唇齿发冷,瞳孔睁大到极点死死瞪着紧闭的房门,老天保佑,千万千万不要这时候出来!   “胥哥,”黄毛看着楼梯口最右边位子的侧脸,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看那边那小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殷胥转过身,眯着眼到处找:“哪儿?”   “就那个,手上拿片子的。”   虚着眼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清脸,殷虚不耐烦了,走过去直接把人翻过来,看清脸后明显一愣,表情随即变得玩味:“是你啊,巷子里那个的小孩儿。”   “是我,”迎着不怀好意的目光难而上,硝烟缓缓从眼底升起:“能在这儿碰上,挺巧。”   很好很好,声音没抖,继续稳住,不能给穆时海丢人!   “巧个屁!”殷胥骤然暴跳如雷,面色狰狞:“要不是穆时海这个杂种老子才不会三天两头来医院复查!小杂碎,上次是你瞎猫撞死耗子,下次他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囫囵个回去!”   话还没说完,文文弱弱的小孩儿“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差点把他撞摔,胸口起起伏伏,一看就是气狠了:“我呸!恶人先告状!明明就是你动的手!恶心!”   “我恶心?”   不理会其他人投来的眼神,殷胥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里满是恶意和嘲讽:“还能有他这个没爹没妈的小贱种恶心?”   “怎么?还生气了?”真有意思,除了叶璟,再没有从其他人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殷胥起了坏心,恶意吐着冰凉的蛇信露出毒牙慢慢靠近。   “他早就该死了,你不知道吧?除了我,还有很多人都盼他死;”   “你们什么关系?朋友吗?嗤,奇怪了,一个野种也有朋友?”   许迟川努力张着嘴,但每个字都变成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尖锐和刺耳的笑声化作万鬼同哭,痛得他半个音节都发不声。   “小子,看你是个好学生的样儿,听哥一句话,穆时海就是个疯子,他提着刀砍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哪儿玩泥巴,算计人起来一套一套的,趁早理他远点,免得把自己折进去。”   “算计,”许迟川喃喃自语:“他能算计谁?”   殷胥没听清楚,低下头把耳朵凑近:“你说什么?”   “我说,”许迟川抬起头看他,嘴角似笑非笑,布满红血丝的眼,讥讽和某个人如出一辙,殷胥一时看呆了:“他能算计谁?算计靠小三上位,几乎把他害死的后妈?”   “我操你大爷!”   殷胥勃然大怒,扬起巴掌一耳光就要打下来:“你他妈也是个狗杂碎!啊!”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落下来,惨叫声来自要打人的人,许迟川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穆时海已经拆完线出来,本就凌厉锋利的轮廓愈发显得森然狠戾,死死拧住殷胥扭成一个极为刁钻的姿势,丝毫不能动弹。   他确定以及肯定,殷胥要再挂个骨科了。   “你他妈!穆时海!把老子放开!”   “道歉。”   “你他妈说什么?”   胳膊被扭得更狠了点,走廊回荡着他的惨叫,围观的人已经远远散开无人敢靠近,几个护士小姐姐见状已经火速去搬救兵了。   穆时海棱角凸起的眉骨像一把杀人出鞘的刀,越是面无表情,越是让人心颤:“道歉,或者断手,你选。”   “我操你妈,穆时海,老子记住了,”眼神阴森扫过面前两个人:“我道歉!对不起!快把老子放开!”   “重新说,再骂人就是两只胳膊。”   “对、不、起!”牙缝里挤出来的道歉,只觉得深深的屈辱感挥之不去:“可以了吗!”   “你过来,”穆时海指了指旁边快被吓尿的小黄毛:“皮带扯下来。”   颤颤巍巍解下皮带递给这个阎王,穆时海接过皮带,把殷胥和椅子结结实实捆在了一起:“等人来解。”   说完牵着许迟川穿过人群走下楼,背后全是不堪入耳的辱骂。 第65章 哥,你慢一点   “穆时海穆时海,呼,你慢一点!”   “要摔了要摔了!”   从四楼下到一楼,穆时海牵着他越走越快像是要去撞南墙,小碎步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看着他阴沉凌厉的侧脸,许迟川突然有种自己在驯服烈马野兽的错觉。   不能反着薅,只能顺毛摸。   “哥,”   “你慢一点,”   “胳膊抓疼了。”   咚的一声,脑袋被撞了。   穆时海脸一下更黑更臭了,拍开他挡住额头的手,一个小小的红痕刚好印在额头正中央,恶狠狠把人瞪着:“你是猪吗?看见我转过来了都不知道躲,进化的时候你是发育到一半儿然后在哪儿躲起来了么?”   “……你才没进化!你进化的时候身体和脑子是分开的!”   “那你解释解释,为什么刚刚就傻站在那儿不躲!”   “我躲了!”许迟川捂着脑袋,据理力争:“他手落下来只会打到我肩膀和胳膊!”   “我不许!打到胳膊也不行!”   “那你找他去!骂我干什么!”   穆时海眸色一沉,听完这话寒着脸立马掉头想往回走,许迟川连忙冲上去拦住他:“你干什么?真想冲回去再打一架?”   “撒开。”   “我不。”   许迟川也来劲了,拽住他胳膊说什么不撒手,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医院门口,大眼瞪小眼,保持纠缠僵持不下。   有那么一瞬间,许迟川觉得自己拽着的不是胳膊,而是一匹烈傲难驯的野兽,只能顺毛摸,不能反着薅。   但他很生气,尤其是在看到穆时海手上的珠串以后就更生气了——戴他送的生日礼物还这么横这么凶,他才不先低头呢,正好,反正上次的事儿也还没完,说要给的明白也没给!   打的士回学校,出租车上气氛依旧别扭且微妙,后座里一人坐一边双双偏过头望着窗外,中间隔出王母娘娘用簪子划的银河,一个是气人的,一个是被气的。   紧赶慢赶终于在集合下楼前进了教室,在陶一鸣的催促下全班不情不愿地换上了班服排在门口集合,一样的黑色一样的oversize一样的黄皮大耗子,谁都没脸嘲笑谁丑,刘艺余穿上后一米六三的个头瞬间只有一米四,看着黄婧被改过的衣服满脸羡慕嫉妒恨:“早知道昨天让你把我的也带回去让阿姨一起改一下就好了。”   谢子煌骄傲极了,满屋子女生,只有他的小青梅最好看,尽管他本人穿上就是套麻袋的电线杆本杆,还是麻布编织的那种。   “好丑啊,”连沈乾松这样的大直男都忍不住吐槽:“我姥姥家装猪饲料的口袋都没这么大。”   陆淼一举双手赞同:“谁穿谁丑。”   “也不是啊,”黄婧手一指:“我觉得穆哥穿就挺好看的。”   许迟川站在人群最后,跟着大家一起黄婧指的方向看过去——穆时海拿着班牌站在队伍最前面,这时候就显示出个子高爱运动的好处,少年身型高挑修长,麻袋也能被紧实流畅的肌肉撑起,既不像他这样直接被截成成四六身材,也不像老谢那样撑不住,黑色衬得他如刀雕斧刻的轮廓更面冠如玉。除了皮卡丘有点出戏不配大少爷冷酷的气质,换成奥特曼说不定符合点。   没忍住多了看两眼,还是转头移开了视线。   心里默念一百遍做人要有原则,他帅怎么了,帅就可以凶你两次吗!   二十三中一直有“开运动会必下雨”的诅咒,但今年老天爷好像特别给面子,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三天江恭主城都是难得的艳阳天,学校还特意让初三年级最先入场,等他们排练完了再让初一初二的下楼。   等五个班在操场上集合完,三班的人全都傻了,果然,他们班就是最丑的——一班清一水的穿上了汉服,江荟羽穿着襦裙举着牌子打头阵,旁边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生举牌子;二班果然像田野炫耀的那样,潮服怎么酷怎么来;四班走起了可爱风,大大的维尼熊迈着小碎步走在最前面,许迟川一眼就认出,里面的人是他们班体育委员,女孩子头上别着小熊发卡,男生脸上也贴了卡通贴纸;五班无功无过,蓝白校服走天下。   只有三班,在陶一鸣同志钢铁般的审美下变成了一群成了精的黑麻袋,虽然领头的麻袋精是年级最帅的帅哥,但开幕式这一轮,他们班输的毫无还手之力。   陶一鸣严肃地表示,他没有选那个绿色,已经是很考虑这群猴崽子的面子了。绿色多好呀,生机勃勃,象征祖国未来的花朵正在蓬勃生长。他走到队伍最前面,拍了拍穆时海的肩:“手怎么样?要不要叫个人过来帮忙,和你轮流举着?   胳膊打了石膏,陶一鸣不可能没发现不过问,穆时海给的解释是骑自行车下坡时重心不稳不小心摔的,至于陶一鸣信不信,他并不很在乎。   拒绝的话刚要说出口就被他咽了回去:“可以,就许迟川吧,他上午答应了。”   口气平静态度随意,像是不经意随便挑的。陶一鸣点点头:“行,就他吧,许迟川,你过来!”   听见召唤小孩儿立马踩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叫我?”   “来,”陶一鸣拿走班牌塞进许迟川手里:“举着,陪你同桌站在这儿,一起当我们班的门面。”   许迟川:……   歪着头斜眼怒瞪某个罪魁祸首:“是不是你?”   “是。”   ……你还挺自豪???   许迟川不说话了,高高举着牌子,站在穆时海旁边瘪着嘴,气鼓鼓的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忽然手上一轻,穆时海默不作声地拿走了牌子自己重新举着,只是一眼都没看过他。   “拿走干什么?”想拿回来却扑了个空:“不是让我举着吗?”   “重。”   “你的手……”   “好了。”   许迟川歪着头,看见半边凌厉明锐的侧脸被阳光照亮,心情突然豁然明快。   “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站着。”   “我在后面也是站着。”   “不管;”   穆时海转过头,悠悠看了他一眼再望了眼后面,随即面露凶光:“就站前面,陪我一起丢人。”   许迟川:……你帅你说什么都对。   半个小时以后,五个班终于把流程走完一遍,刚宣布解散操场上几十号人齐刷刷开始脱衣服,然后撒欢儿似的书包都不背了,直接开溜。   许迟川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翻衣柜,边翻边扯着嗓子叫妈:“妈!来一下!”   韩剧看到一半,按下暂停沈斯静匆匆赶来:“怎么了怎么了?”   “那对护腕呢?就是之前打篮球你给我买的那对新护腕?”   “在这里,”沈斯静从衣柜角落掏出一个小盒子:“买来还一次都没戴。”   “谢谢妈妈,创可贴和棉签家里有吗?”   “有,在药箱,我给你拿。”   沈斯静看着他把这些东西全部装进书包:“要带去学校?”   “嗯,明天运动会。”   帮某个手伤刚愈的傻子做好准备。 第66章 运动会(二)   运动会这天许宥华特意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好一阵后端出来两个硕大无比的三明治,紫薯泥和鸡排肉满得快要从面包片里溢出来,许迟川差点把嘴里的牙膏沫吐出来:“这,这么大?”   “吃饱点跑得快。”   虽然老陶说了可以直接在操场集合,但没人愿意穿着大麻袋在路上招摇晃眼,教室里头一次这么早就这么热闹,嘻嘻哈哈都准备换好衣服再下楼。   穆时海已经来了,正趴在桌子上补觉,昨晚和穆兴勇鸡飞狗跳大干一架,现在急需补充睡眠。   吃饭时明确拒绝了男人要送他出国的打算,话不投机父子俩拌了几句嘴,说着说着穆兴勇就摔了碗,撸起袖子一副要打人的模样,脸红筋涨怒不可遏:“去不去由不得你!老子这不是在和你商量!”   穆时宇坐在位子上吓得动都不敢动,饭在嘴里忘记了嚼。   “随你,”穆时海也摔了筷子,冷笑道:“我也不是在和你商量。”   楼下一堆碗碟锅筷又遭了殃,噼里啪啦清脆悦耳,越来越怀疑他爸不止有神经病和暴力倾向,说不定还有狂躁症和易怒症。   熟悉的香味顺着呼吸钻进鼻子,一抬头,许迟川拿着一个巨巨巨大无比三明治笑眯眯地看着他:“加大号,吃了跑得快。”   许迟川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我从老谢那儿搞来了项目时间的安排,今天上午是实心球和跳远,下午是女子八百米,男子一千米在明天早上,老谢哥杨虞的撑杆跳和四百米接力都是下午的项目,你的手……”   “没问题,”穆时海咽下最后一片番茄,扛起班牌准备下楼:“等会儿站我旁边。”   “……知道知道!不会跑的!欸你等一下。”   虽然一次都没用过,但靠近手腕的地方被沈斯静用黑线绣了一下小小的川字,只是护腕是深蓝色的,看上去并不明显:“这两天都戴着。”   八点十分整,江荟羽举着初三一班的牌子站在最前面带领初三入场,等初三的全走完才轮到初二和初一。   一群小豆包用不同的眼神打量着他们,或羡慕或茫然或不屑,许迟川有些感概,好像上初一还是昨天的事,一转眼也轮到自己要中考了。   可到底要考哪里?   他不知道,因为有个傻子还没说想读哪儿。   傻子举牌子举得很认真,袖子太大从小臂一路滑到了肩肘,蓝色果然很显白,大白膀子看着让人很想咬一口。   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回神。”   “迎面向我们走来的是初三三班……”   广播里主持人饱含深情的声音一听就让人起鸡皮疙瘩,穆时海举着班牌稳稳朝前走,许迟川踩着他留下的脚印寸步不离跟在身边,主席台正中间,两个人面对面坦然接受来自全校师生的注视。   他们班分到的看台位置很好,所有比赛区都能被看见。第一个项目就是实心球,陆淼一死活不肯一个人去检录,拉着他的手嚎得要多惨有多惨,许迟川被他吵得没办法,甩开他的手无奈道:“我陪你去谁写稿子拿去主席台让他们念?这是要算在团体总分里面的。”   “我不管,”字字泣血发自真心:“卸磨杀驴,始乱终弃!”   许迟川:……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我来写吧。”   两人齐刷刷回头,岳雪咬着唇看着他们,迟疑地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你觉得没问题,我来……”   “完全没问题!”   陆淼一把纸笔丢给她,拖着许迟川跳下台阶就跑了。   检录站已经排起了长队,原枭站在最前面,看见他和陆淼一很不客气地朝两人竖起一根中指,白眼一翻狠狠啐了一口,口型读出来很像骂娘的那三个字。   “你姥姥!”   三水哥哥被激怒了,待会儿上了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这个大傻叉就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爸爸!   小宇宙熊熊燃烧,怒气加磅下第一场陆淼一很给力的掷了一个十米,满分,成功进入半决赛。   原枭也没白长这么大块头,同样掷了个满分,同样进入半决赛的还有五班的刘扬,以及一班的体委。   四进三,体委被淘汰了。   刘扬很有眼色地远离两个爆炸桶,反正第三是跑不了的,轻轻松松掷了个八米二然后回班等着拿奖状。   第一掷,原枭九米八,陆淼一九米五;   第二掷,陆淼一九米七,原枭九米六。   只差零点二米。   许迟川站在外面看得很清楚,陆淼一快脱力了,拿着球手有些发抖,这一局轮到原枭先掷,砰!球落地了。   九米六。   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意味着陆淼一起码要掷九米八才能打平。   陆淼一抱着球不停咽着口水,脸色有些发白。原枭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得意且猖狂。   妈的,输给谁也不能输给这个大傻叉。   “三水!”   观场区传来许迟川声嘶力竭的加油声:“掷!使劲掷!赢了我把林月姐姐的游戏账号密码偷出来给你玩!”   热血上头,这颗实心球实现了球生最远的自由落体,裁判哨声吹响:“陆淼一,第三掷,十米!”   不等和许迟川击掌庆祝,陆淼一一个潇洒的转身,朝原枭竖起一个更嚣张更得意的中指:“你爸爸我教你做人!”   原枭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许迟川连忙把他拽回来:“别浪,你多大块头够他揍?”   陆淼一满不在乎:“切,爸爸才不怕他,快快快,那边跳远要开始了。”   穆时海看着工作人员递来的检录服,白不白黄不黄,两个手指头掐着背心边儿,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一旁裁判老师很热情:“咋?不会穿?”说完就要亲自上手往他身上套。   穆时海:……   “穆哥!”   穆时海转头,观众区场边陆淼一正很高兴地朝他挥手:“加油!跳个三米吓死他们!”   “去你的,”许迟川一脚把他踢开:“三米就摔死了。”   裁判已经在叫他前面的号,穆时海冲两人站的方向点点头,转身回了赛道。   突然吹来的风也吹走了遮住太阳的那片云,阳光照射下沙坑有些反光,前面好几个选手误判了距离跳出去后没有定住,身体直直往后仰,摔倒前下意识用手先撑地,许迟川看得咂舌,心里悄悄捏了把汗。   轮到穆时海了。   第一跳很轻松跳到了二米一,轻松挺进前五。   第二跳稍稍有些落后,只有两米零三,许迟川看得清楚,虽然拆了线但还是受到了胳膊的影响,摆臂的动作没有拉的很开,影响发力。这轮排名下来穆时海名次只有第四,和第三只差0.3米。   第三跳准备。   穆时海走到旁边自顾自做起了热身,丝毫没注意到观众区的动静。   陆淼一被许迟川吓了一跳:“你想干嘛?这是警戒线,不能翻。”   许迟川很着急,他不需要穆时海拿奖,只需要穆时海比完赛好胳膊好腿的回来,以为自己胳膊还能折腾得起几回!   可他什么都干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看穆时海走到起跳线面前。   玉皇大帝菩萨如来佛祖,看在国庆给你们磕头烧香的份上,此刻就是显灵的时候!   咚。   起跳干净利落,空中划过一道矫健的身线,稳稳落地,没摔没滑。   谢谢三位,明年我还烧!   “我穆哥牛逼!”听见裁判报名次,穆时海排第三,这是班里头一回跳远拿名次,陆淼一格外激动:“开门红啊!”   “手怎么样?”   穆时海摇摇头:“没事。”   “许迟川!”隔壁女子跳远陶一鸣插着腰喊他:“过来!”   “来了!”   三个人小跑着赶了过去,沙坑两边已经围满了人,乱哄哄闹成一团。走近才看清是有人摔了。   “快,把她背到那边医务室。”   蹲下伸手正准备把人扶起来,那女孩一抬头,许迟川当场石化在原地。   是江荟羽。 第67章 她就一定领你的情,不会以为这是机会?   跳远?江荟羽还能跳远?   大大的问号从天而降砸晕了许迟川,站在原地一脸懵圈,大小姐撞了什么邪,做这么高难度的挑战?   江荟羽坐在地上嘴里嘶嘶抽着冷气,膝盖和腿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胳膊上一大块擦伤正在流血,眼噙着泪却很有骨气地一点没掉。她看着明显还在状况外的许迟川,一点都不觉得腿疼,心上像插了把刀,苦涩从喉咙口一路蔓延,眼泪终于啪嗒啪嗒往下掉。   许迟川终于回过神,手忙脚乱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欸?你别……”   陆淼一傻了,怎么招呼都不打哭就哭了?果断聪明了一把:“小公主,来来来,我背你去医务室。”   但一点用都没有,抽泣声越来越大,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泪光中江荟羽看见一双白球鞋走到她面前:“别哭了。”   白球鞋背对着她蹲下:“上来,我送你去。”   女孩柔软馨香的身体贴着后背,头发丝扫到脸和脖子蹭的有些痒,江荟羽双手搂住他脖颈,眼泪簌簌抖落,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不客气,”托着小腿的手紧了紧,许迟川长长舒了口气,今天没有闻到往日刺鼻的香水味:“抓好了,别掉下去。”   “没事儿,”陆淼一跟在两人后面:“我看着呢,不会摔的。”   穆时海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看着三个人进了教学楼,不理会喊自己去领奖的同学,慢腾腾跟在后面也往教学楼去了。   校医是个年近五十快退休的小老头儿,一看人是被背进来的就知道是摔了,极有经验的打了盆清水,先把江荟羽胳膊和腿上的泥巴和灰擦干净,刚拿出酒精准备给伤口消毒,女孩脸色刷一下白了:“不,不要这个。”   “哎呀,这孩子,不消毒怎么能行?”像哄自己的小孙女,举手棉签一脸和蔼可亲:“不疼,就疼一下,真的,刘叔不骗人。”   江荟羽却怎么都不干,坐在椅子上使劲扑腾说什么都不让医生碰,着急了一把攥住许迟川可怜兮兮望着他。手扯不回来,许迟川没办法,耐着性子劝了好几句江荟羽才终于肯安静坐着,伸出胳膊给医生消毒。   刘叔一边包扎一边笑眯眯逗她说话:“不疼吧,下次要小心哦,女孩子身上留疤可不好看,可别学那些男孩调皮打架。”   “我是跳远才摔的,”江荟羽撅着嘴:“我才不打架呢。”   凳子发出刺耳的嘎吱声,许迟川站起来,江荟羽仰起头:“你要去哪儿?”   许迟川头也不回:“透气。”   医务室门口陆淼一靠着墙壁,饶有趣味地摸着下巴,左看右看欣赏对面气鼓鼓的表情,拉长了声调一副欠揍的模样:“迟川哥哥~”   “……滚!”   “欸?真生气了?”陆淼一收了吊儿郎当的嬉皮脸,一本正经道:“你自己揽过去的。”   “不是这个。”   “那,”陆淼一朝门努努嘴:“又作什么幺蛾子了?”   许迟川低下头不说话,陆淼一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他的头:“我要是你理都不理她,许迟川,你是脑子进屎了还是念书念傻了?”   “……你才进屎了!”   “那你背她干什么?”   “那么多同学在,不背多让她下不来台。”   陆淼一戳了戳这个不开窍的脑袋:“她就一定领你的情,不会以为这是机会?”   “那是她的事,”许迟川眨巴眨巴眼睛,清透的长睫黑润如羽:“不亏欠,就与我无关。”   他管不了别人,但能管好自己。   “哎,儿子不由爹,随你去吧,出了事儿爸爸给你兜着。”   “……滚。”   “许迟川。”   江荟羽一瘸一拐从医务室里出来,嘴唇发白:“我有话和你说。”   陆淼一:“我先走了回见拜拜!”   “说什么?”   “你不用这么……紧张,”看着他如临大敌,江荟羽自嘲地笑了笑:“今天谢谢你,上次的事,是我不对。”   “你……”   “视频我删了,没有第三个人看见;”   “让穆……他也放心。”   许迟川脑袋顶上再次冒出问号,这一定是被人夺舍了。   只是触动还没在心里停留几秒,江荟羽头一昂,头发高高甩起,倔犟又骄傲:“但我没错,所以这声道歉是说给你,不是说给他。”   唯一让她后悔的,是用了那么激烈的方式去刺激许迟川。   许迟川脸色一凛,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道歉;”   “都过去了;”   “穆时海也不会在乎。”   走廊空空荡荡,捂嘴哭泣时,看见的只有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   许迟川回到看台,找遍了全班也没看见穆时海的影子,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还是黄婧提醒了他:“说不定是回教室休息了,下午不是要跑一千米么。”   “我去看看。”   “去什么去,”黄婧把他摁住不许走:“学生会的马上来查人数,不在要被记名字的。”   “就一眼,看一眼就回来,婧姐帮帮忙,就说我上厕所去了。”   黄婧拗不过他:“那你快点!” 第68章 她喜欢你很久了   许迟川是在天台把人找到的。   少爷坐在角落背靠着墙,很讲究的给在屁股底下垫了一堆餐巾纸,阳光很大太阳很晒,还拿了件校服挡在脸上遮光。   “怎么跑这儿来了。”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他蹲下朝穆时海身边靠了靠,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还是没理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上手掀了校服,阴影下是一张闭着眼睛面无表情的侧脸:“不高兴?谁惹你了?”   大少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管他怎么问,都像只长在地上的木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拔穆时海一根睫毛下来,看你还不睁眼。   太阳渐渐当头顶在脑袋正中央照,阳光越发灼热刺眼,许迟川擦掉额头的汗,心理有了几分气:“再不说话我走了!”   穆时海蓦地睁开眼,黑色瞳仁深邃无波直勾勾盯着他,嘴里说的话和眼神一样冰冷:“你去吧。”   许迟川一脸莫名其妙:“去哪儿?”   “去找陶一鸣,说你要参加八中的保送考,去八中和江荟羽一起念书。”   “你说什么?”   一万只非洲水牛从心上踩踏飞奔而过,一瞬间许迟川感觉身体所有血液全都倒灌逆流直冲天灵盖,愤怒涨红了脸,气到极点已经骂不出人,只能非常和蔼的开口。   “穆时海,你是不是有病?”   但这个王八蛋明显不会看人脸色,一张嘴叭叭叭还不停下,自言自语不知道到底是要说给谁听:“之前她来找过我,让我劝你不要放弃名额;”   “八中不错,去了和她一个班,两个人还能相互照应。”   许迟川发誓,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堵住穆时海的嘴,手直哆嗦,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就是有病!”   穆时海仰起头,丢下点燃爆炸桶的最后一根火柴:“我认真的,这是为你好。”   好你大爷个溜溜球!!!   “穆时海!!”   掀了校服狠狠甩在地上,愤怒把理智炸的粉碎,双目怒瞪像只被惹急了炸毛的小崽子,恨不得扑上去咬几口才解气。   “吃点药治治脑子吧!”   但穆时海眼睛都没眨一下,坐在地上面色还是冷冷的,像带了一层面具,无坚不摧,也无懈可击:“我说的不对吗?”   “她喜欢你很久了,你……”   “关我什么事!”大声打断他的话:“我又不喜欢她!”   “也不喜欢八中!”   “喜不喜欢都是可以变的,”针扎的眼神刺痛了他的心:“现在和以后,没有人能说得清。”   “我能!”没忍住反驳:“真的能!”   穆时海定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背她不是因为喜欢她。”   “当时那么多人,要是不背,就是大庭广众让她下不来台。”   许迟川有点委屈,本来背江荟羽就不是他的本意,还想申辩几句表示委屈,但看见穆时海脸色总算有些缓和,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你要是不高兴,以后再也不背了。”   穆时海嘴唇绷着,撇过头不看他,面色淡淡的:“我没有不高兴,这是你自己的事。”   “……是是是,是我自己的事,”白眼都压要翻到天上去了:“是我不想背,不是应该怕你不高兴才不背。”   穆时海没说话,一只手高高举到他面前,许迟川楞楞的:“干嘛?”   大少爷轻飘飘看他一眼:“腿麻了,扶我起来。”   “……好的大爷。”   穆时海捡起校服拍掉腿上的灰尘:“走吧,去吃饭。”   “我不。”   许迟川双手抱在胸前板着张脸:“你吼我。”   穆时海:????   “还冤枉我。”   穆时海:……   “我不高兴。”   穆时海明白了,秋后算账:“你想怎么办?”   “说你错了。”   “你错了。”   “穆时海!”   “行行行,我错了,可以了吧?”   “不可以,没有诚意。”   “……”   “你说过要给我一个交代,”许迟川撅着嘴老大不满:“交代呢?”   他收起戏谑的笑,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没忘。”   “明天跑完一千,就告诉你。”   “拉钩,”许迟川伸手小手指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69章 明天一定,好好交代   起跑线前,刘艺余穿着检录服正在热身,微风中高高扎起的马尾一派飒爽,黄婧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她:“别紧张,今年冠军肯定还是你。”   心砰砰跳很快,刘艺余大口喘着气,说不紧张都是假的:“呼,万一不是……”   她已经连续保持了两年记录,要是今年还能拿第一,就是二十三中第一个女子长跑三连冠。   黄婧看穿她的忐忑,一脸揶揄凑到她跟前:“我去让穆时海拿着相机站在终点线等着给你拍照,就说要出黑板报用——现在还紧张吗?”   “黄婧!”刘艺余羞恼哄了脸,狠狠一跺脚:“就你最坏!”   “哎呀!别啊!”黄婧轻轻晃了晃她胳膊:“你就说想还是不想。”   当然是想的,刘艺余心头一动,又想起穆时海上次拒绝自己的事,尽管已经过去很久了,但……   她有些犹豫,但黄婧已经笑着跑远了,身后留下一串爽朗的笑声:“等着!姐现在就去!”   看台上找到人,黄婧三言两语说清来意,穆时海眉毛一挑:“可我不懂拍照。”   “没事没事,很简单的,”黄婧踮起脚举着相机演示给他看:“按这个就行。”   “帮帮忙吧穆哥,主要是你长得高,视角拍的远。”   穆时海沉吟三秒后点了点头:“好,相机给我。”   “好嘞!”   黄婧兴奋极了,兴高采烈地就要去报喜,没看见穆时海拿着相机往看台上面去了。   最后一排许迟川正在和陆淼一探讨“明天四百接力赛怎么赢”的深刻技术,下一秒肩膀上就多了一只厚重的大手,修长挺拔的身影遮住了头顶的太阳,阴影中看不清脸,只有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太过真实:“跟我走。”   “去哪儿?”   “拍照。”   陆淼一手里端着已经不冒气的可乐,茫然目送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抛弃自己的不孝子。   男生外向啊。   枪声和看台上的加油声几乎同时响起,刘艺余步伐稳健一路保持优势稳定在前三,许迟川忍不住赞叹道:“我们余姐真是厉害啊。”   “拿着。”   “啊?”相机拿在手里有点重:“我拍?”   穆时海双手插兜,大言不惭道:“我胳膊不舒服。”   最后一圈,过弯道时刘艺余开始发力加速,很快就超过了前面两个人。许迟川抓紧时间咔嚓咔嚓拍了好多张照片,穆少爷安详地站在一旁当吉祥物,甚至大摇大摆掏出手机玩起了俄罗斯方块。   还剩最后五十米,刘艺余已经遥遥领先甩开第二名一大截,越过终点线的那刻三班看台上掌声雷动,欢呼和尖叫响彻整个操场,陆淼一喊得嗓子都劈叉了:“余姐牛逼!!!”   黄婧热泪盈眶,不顾裁判阻拦跨过警示线给了刘艺余一个大大的熊抱:“呜呜呜三连冠!阿余你太棒了!!”   咔嚓!   快门一闪,许迟川眼疾手快抓拍下这一幕,笑嘻嘻冲刘艺余竖起大拇指:“余姐真棒!”   相机没在穆时海手里,刘艺余有一丝失望,但脸上笑吟吟的:“谢谢!”   黄婧看出小姐妹眼底的失落,眼珠一转,冲站在后面一直没说话的穆时海喊道:“穆哥,劳动你,给我们第一名拿瓶水!”   穆时海挑了挑眉,弯腰从旁边补给站里拿了瓶水递给脸颊通红的女孩,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视而不见:“恭喜。”   刘艺余脸更红了一点,接水时一直低着脖子不敢抬头:“谢,谢谢。”   黄婧很满意,两人会心一笑,同时冲对方眨了眨眼。   但很快,黄婧就后悔了——   整整一下午刘艺余都紧紧抱着那瓶水,舍不得拆开喝一口,她有正当理由合理怀疑这傻姑娘是把这瓶水当成了穆时海,看瓶子时眼里满是害羞和甜蜜,明明只是一瓶普通的怡宝,却好像发光。   “你给我收敛一点!”   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狠狠掐了一把刘艺余的胳膊,压低声音也挡不住婧姐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我们回教室了!这是在教室!!”   “有这少女思春的闲工夫不如好好想想明天他跑完两千米你该拿着什么站在终点线等他!刘艺余!你就笨死算了!”   比谢子煌那个木头脑袋还要不开窍!   刚骂完穆时海就和许迟川一起回来了,许迟川把一个小U盘放在她桌上:“下午拍的照片老陶已经拷进去了,欸?艺余你不舒服吗?捂着头干什么?”   ”她没事,“黄婧抢着回答:“刚刚脑袋不小心撞墙了。”   刘艺余:……明明就是你戳的!!!   “安静一下!”谢子煌站在讲台上拍了拍黑板:“有件事要和大家说。”   “今天的项目结束后,团体总分我们班现在排年级第二,离一班只差二十分;”   “明天跳高、男子长跑、四乘一百米接力和拔河都是重头戏,竞争会很激烈;”   教室里很安静,回荡着谢子煌铿锵有力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事,专注地看着讲台上意气风发的体委。   “这是我们初中的最后一届运动会,”   “拜托大家,我们一起加油,给三班争口气,给老陶争口气。”   不知道是谁带头先说的好,一时间加油声此起彼伏淹没了谢子煌的声音,此刻不分彼此,都只是三班的人。   所有人都在期待明天,但许迟川明显比任何人都更期待。   公交车已经到站,但他还不肯走,拽着穆时海的书包带子欲言又止:“你……那个,今晚好好休息。”   “嗯。”   “睡觉之前记得把医生开的药贴上。”   “嗯。”   车门已经关了,索性再等等,直接坐下一辆。   “明天想吃什么?三明治吃这么久了要不要换别的?小馒头?小笼包?不然我们在外面吃也行。”   “不换。”   “那给你加两个蛋,再榨个橙子给你喝?不对,我直接买瓶NFC不就行了。”   “嗯。”   “护腕要记得带上。”   “嗯。”   “你……”   “我什么?”   当然是你说的交代啊!   动了动嘴还是没说。   又一辆114来了,许迟川掏出学生卡:“我走了。”   “等一下。”   胳膊被抓住一下就被扯了回来,正要咆哮就看见某人嘴角微弯,戏谑浅淡的笑意快要溢出眼底。   ……这货故意的!他被耍了!   “我记得的。”   “明天一定,好好交代。”   公交车上许迟川拉着把手,一副魂飞了的模样,车子已经开过第二个路口,穆时海留在他耳边的气息和酥麻感依旧未散。   漆黑一片的房间,深色大床上从窄窄屏幕里透出的微弱光亮是夜色中唯一的光源,穆时海看着今天在操场上偷拍的侧脸,画面有些糊,但他能清楚地辨认出,那双拿着相机的手,到底哪一边掌心上有一颗痣。   所有人都在,期待明天。 第70章 一千米   男子一千米一直被戏称为“三班永远无法占领的高地”。   从初一第一场运动会开始,田野始终牢牢占据第一名的位置,剩下二三名由一、四、五班轮流坐庄,只有三班,目前为止最好的成绩是陆淼一拼了老命才换来的第五名。   所以谢子煌对今年充满了期待,浩浩荡荡领着一群人跟着穆时海来检录站。   检录服上写着大大的三号,许迟川点点头,第三条跑道,地利有了,再抬头看看天,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不出来,伸手感受一下风速,也不大,嗯,也有天时。   衣服抖过三遍穆时海终于穿了,谢子煌突然伸出手握住他肩膀晃啊晃,眼含热泪满脸期盼,摆出一副托孤的架势:“穆哥你要争气!为咱们班实现零的突破,第三名的奖状也是奖状,苍蝇再小也是肉,没事咱们不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你给我闭嘴!”   黄婧捂住自家竹马的嘴,使劲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不好意思哈穆哥,他早上没吃药,我现在就带他走。”   连拖带拽把人拖走了,一天不挨揍就皮痒,家丑不可外扬知不知道!   “穆哥加油,”和他一比苏平然就正常多了,拍拍肩膀表示祝福就完事儿:“别有压力,尽力就行。”   陆淼一点点头:“就是,第几不重要,跑完就行。”   上次跑完他直接没了半条命,喘得比林月家那只缺乏运动的哈士奇还不如。   裁判已经在吹口哨喊着起跑线前集合,右边第二跑道上正在热身的男生人高马大,一身蜜色腱子肉像极了烧烤摊上刷满蜂蜜的烤翅,许迟川悄悄凑到他耳边:“这是二班的田野,就年年跑第一的那个。”   刚说完,田野猛一个回头,盯着穆时海看了半天:“你就是三班那个新来的?啧,长得还不赖。”   穆时海挑眉:“我知道。”   田野:……你他妈就不谦虚一下吗!   “第一次跑一千吧哥们儿,”田野长得并不很帅,但自带一种阳光气质,笑起来一股傻大个的开朗:“别紧张,保存体力别一开始就往前冲,求上得中知道吗?想拿第三就得盯着第二,你……”   穆时海一下打断他:“我要拿第一。”   田野:……他妈的这天没法聊了!   瞪了穆时海一眼又自顾自热身去了。   第二声哨声响起,跑道里除了运动员其他人都要出去,捱到志愿者来催了许迟川终于不得不走:“终点等你。”   “嗯。”   “注意安全。”   “嗯。”   跨出警戒线前许迟川突然停下又匆匆跑了回来,没给穆时海反应的时间,张开手轻轻抱了抱他。   “哥,加油。”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田野看得很羡慕:“怎么没人来抱我一下。”   穆时海睨他一眼:“抱不动。”   田野:……老子再和你说话就是犯贱!   终点线两侧已经挤满了人,场上气氛越来越紧张,裁判吹响第三声口哨,起跑线前一排白色检录服整整齐齐摆好起跑的姿势,所有人都在等着比赛开始,一群光膀子里,穆时海手上的深蓝色护腕格外显眼。   砰!   田野不愧是蝉联两年的长跑冠军,枪声一响第一个冲了出去,几秒的功夫就甩出身后所有人好几米远。看台上所有人都举着旗子或小彩带为自己班的选手加油,尤其是二班,阵仗大得好像田野已经夺冠了。   杨虞很不爽,想出一个口号准备在穆时海最后冲刺经过时组织全班一起喊,于是走到看台最后面,找到正在后面和几个男生斗地主的沈乾松一起合计。   听完他的口号沈乾松满脸扭曲:“你……确定?”   杨虞一脸正气:“我确定!”   “行吧,”沈乾松点点头:“跑完穆哥问是谁的主意,就说是大家一起想的。”   省得你被打死。   第一圈跑完,田野依旧遥遥领先在最前面,穆时海不远不近保持着第四名的位置,和第三名只差一个身位。   不同于其他人快要力不从心的强撑,穆时海气不喘脸不红,只有额头上隐约渗出些微细汗。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跑了,但身体仍然保有记忆,记得那些失眠深夜里,一个人在黝黑空荡的街道像个幽灵不知疲倦没有终点奔跑的日子。   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汹涌在体内快要喷出的仇恨与怒火。   第二圈快要跑完,许迟川惊喜地发现穆时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超过了前面两个人,离田野只差小半圈,一把拽住谢子煌指给他看:“别捂眼睛了!你看!”   “啊啊啊啊!”   激动让老谢本就匮乏的语言系统更加贫瘠,只能劈着嗓子不断重复一句穆哥加油。   奶奶的,这回终于扬眉吐气了。   黄婧没空管自己欢喜发疯的竹马,刘艺余这个不省心的,把要给穆时海的水忘在了看台,然而所有跑道都封了,根本来不及回去拿。   “你你你!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算了吧婧婧,”刘艺余眼眶红红的,蹲在地上神色低迷,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洋溢着难过:“大概老天爷都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们两没有缘分。”   “呸呸呸!”黄婧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没有缘分就创造缘分,月老不牵红线就自己拿绳子捆,总之不能像你这样还没开始就放弃了!等着!姐给你弄水去!” 第71章 跟我一起回家   这是田野第一次在跑道上感到吃力。   明明天上没有太阳,可他却越来越热,汗也越出越多,后背背心打湿了一大片,不管怎么加速,身后的脚步声依旧能跟上,影子似的跟着自己还越来越近。田野有些糟心,偏偏穆时海并不急于求成,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落后,他快就快他慢就慢,想甩也甩不掉。   那句“我要拿第一”不是幼稚的挑衅,是在陈述事实。   但田野也很兴奋,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让他在跑道上这样尽力了,沉下心加足马力,最后两百米提前进入冲刺,手臂青筋暴起,不顾喉咙充血传来的痛楚脚下提速大口呼吸,两人之间距离再次被拉开。   谢子煌看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煮熟的鸭子不会到嘴边就这样飞了吧?   当然是不会的。   优势保持不过五秒,田野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没人了。   “找我?”   瞳孔剧震——   穆时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冲了上来,另一条跑道上和他并排着保持同速。   “你……咳咳!”   空气呛进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嘴里尝到了一丝腥甜,脚步不自觉慢了一步。   就这一步,穆时海抓住机会,瞬间超前半个身位。   “你太慢了。”   穆时海瞥了他一眼,下颚微昂,倨傲飞扬:“不等你了。”   “艹!”   这王八蛋太损了!   看台两边铺天盖地的加油声涌向两人,田野听见自己班的同学声嘶力竭:“田哥上啊!用力跑!”   老子已经很用力了!   背影就在前面,但两条腿跑打颤了也追不上,永远都差一点点。被穆时海打乱的节奏再怎么也调整不回来。三班所有人都疯了,杨虞抓着小旗子跳上栏杆激动万分:“口号口号!都给我喊起来!”   话音刚落,沈乾松一秒蹿到后面躲了起来,杨虞看准时机,等穆时海跑到看台前面的跑道时响指一打,群情激昂,谢子煌和许迟川站在终点线都听见了。   “穆哥高贵!穆哥万岁!再说一遍!穆哥万岁!”   谢子煌&许迟川:?????   一定是我耳朵有病幻听了。   “穆哥高贵!穆哥万岁!再说一遍!穆哥万岁!”   ……救命居然不是幻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二班班长捂着肚子指着杨虞狂笑,沈乾松脸色扭曲,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好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土个屁!这叫直白!”   哨声尖锐撕裂空气,裁判挥动小旗,宣布第一名诞生。   “哥!”   终点线前许迟川已经张开手等着,后力太大差点没接住人,两人抱在一起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穆时海喘着粗气,头靠在他肩膀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起来,头发湿湿的一缕一缕黏在额头,像只累极了的大狗。   “辛苦了,超厉害。”   “哥们儿。”   田野大口喘着气,拎着两瓶脉动走了过来:“三分半,挺厉害啊,以前在哪儿练过?”   穆时海没接水,冲他点点头:“你也厉害。”   田野还想说什么,黄婧和刘艺余从另一边钻了出来:“呼……赶上了,穆,穆哥……”   谢子煌自觉接过黄婧手里的袋子,低头看了一眼:“你们两干嘛去了?买这么多水干什么?”   “阿余买的。”   边说边挨着给在场所有人发水,怡宝脉动冰红茶,连裁判老师都有一瓶茉莉清茶,发到最后还剩下一瓶NFC,和还没分到水的穆时海。   “穆哥,”刘艺余拿着橙汁走到他面前:“这是你的。”   穆时海没接,黑漆漆的眼紧紧盯着黄澄澄的瓶子:“为什么买这个?”   “之前看你喝过。”   “谢谢。”   刘艺余心头一喜,穆时海接了却没喝,右手伸到许迟川面前:“昨天说的橙汁呢?”   “你手上有一瓶。”   “我数三个数,”大少爷浓眉一挑:“没有橙汁,没有交代。”   “三;”   “二;”   “给你给你都给你!”妈的王八蛋,就知道拿这个威胁他:“喝不完撑死你算了!”   两瓶NFC一模一样,穆时海咬开右手边的瓶盖,一眨眼小半瓶就没了:“再骂就不交代了。”   许迟川:……   交代完了我再骂!   “走吧,”橙汁喝完空瓶子以一个极为潇洒的姿势被投进了垃圾桶:“回教室。”   “这个呢?”许迟川指了指另一瓶没开的:“不喝了?”   “先来后到,喝不下了。”   这回连谢子煌都嘶了一声,刘艺余脸色煞白,望着两个人越走越远的背影,连追上去的力气都没有。   半路上遇见乐呵乐呵来祝贺的杨虞,穆时海直接数十记眼刀射杀过去把人戳成了蜂窝煤,杨虞一头雾水,不明白穆哥为什么这么冷漠地对待自己。   等杨虞一步三回头地走远,许迟川终于笑出了声:“噗!哈哈哈哈哈哈……”   “不许笑!”   “穆哥高贵穆哥万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唔!唔唔!唔唔唔!”   “许迟川!”穆时海红了脸,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羞怒:“再笑我揍你了!”   “哈哈哈好,我,我,不,不笑了……哎呀你去哪儿!教室在这边!”   “回趟家,”穆时海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汗:“洗澡。”   “疯啦?老陶发现了怎么办?”   “昨天中午沈乾松溜出去上网他都没说什么,下午比赛之前回来就行。”   “那我呢?”   “跟我一起回家。” 第72章 他失控了   破砖烂瓦垒成的小道坑坑洼洼,崴个脚就一脚踏进别人家菜田,许迟川严重怀疑穆时海想把他卖掉或者杀人灭口,第三次被小石头硌到脚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去哪儿?”   “回家啊。”   “骗傻子呢!”许迟川躲开朝自己扑来的大公鸡:“你家什么时候改住城乡结合部了!”   穆时海翻了个大白眼,像看傻子一样看他:““这是小路,通小区后门,就是上次陆淼一带你钻的洞。还没开发,路烂很正常。”   “那我们为什么不走大门?”   “近,节约时间。”   是很近,钻了洞再走两步直接就到别墅后面。一开门一股肃凉感扑面而来,大理石地板反射冰冷的灯光,客厅空空荡荡,毫无人烟气。   “家里没人?”   “嗯。”   刚进卧室穆时海就脱了衣服要洗澡,指了指旁边床头柜旁边的小冰箱:“饮料在里面,要喝自己拿。”   “好。”   许迟川坐在床头,一会儿摸摸枕头摸摸被子,飘窗硕大明亮,正对着刚刚经过的那片菜地,那只大公鸡还一啄一啄吃着菜。爬上飘窗台拉起窗帘,房间瞬间暗了,只剩床头两盏小灯还幽幽发着光。   桌上放着那串小叶紫檀的珠串,运动会这几天穆时海都没戴,他拿起来细细摩挲,灯光下珠子细腻光滑,和之前比起来更显油质温润,一看就是经常盘玩留下的痕迹。   浴室门响了一声,他走了过去:“洗好了吗?要不要毛巾?”   哗啦,穆时海直接推门走了出来。   “啊!”   “你叫什么!”穆时海也吓了一跳:“好好说话!”   “你,”对面上身赤裸光滑,没擦干的水珠沿着胸膛滚落,窄腰宽肩散发着少年特有的气息,许迟川捂着眼睛,一张脸慢慢红了:“你,你怎么光着就出来了!”   “哪儿光着了?”低头看看腰上裹着的浴巾,不就没穿衣服吗:“都是男的怕什么?你有的我都有,还比你大。”   “呸!”   “不信?”穆时海往前走了几步,眉毛微扬挑出一点痞气:“比比?”   “比你个大头鬼,”许迟川涨红了脸:“比不比都比你大。”   “行行行你大,”穆时海推他进浴室:“去洗澡。”   “等等等等,洗啥?洗澡?”他有点懵:“我又没跑。”   “不行,”大少爷洁癖又犯了:“不洗你就睡地毯。”   处女座老洁癖还有没有救了!   浴室里热气还没散,镜子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照得人影朦胧。睡衣是穆时海找的一件的旧T恤,长到能盖住他大腿根,连裤子都免了。穿出来穆时海边看边点头:“挺好,这是我初一穿的衣服。”   “……再说我就把你刚脱下来的衣服丢床上信不信!”   空调开了热风吹得房间很暖和,许迟川裹紧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穆时海拿起手机定了一个闹钟:“现在十一点,睡到十二点半起来吃饭再回学校。”   “好。”他滚过去掀开一个被角:“快进来。”   “可以挨着,不要挤我。”   “我没挤,是被子挤的。”   还好枕头很大,两个人睡一张也不勉强。被子上清幽的木质香熟悉且亲近,屋子里很安静,渐渐同频的呼吸声在耳边催眠,许迟川困意上头,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时听见穆时海缓缓开口。   “那天视频里和我一起打架的男人,叫秦三堰。”   “嗯?嗯!”   瞌睡一下就没了,翻过身仰着头直勾勾把人盯着,穆时海侧躺着撑着头,床头灯照在脸上一半沉郁一半明朗,平铺直叙讲起了秦三堰和杨舒书的过往。   离异后迅速再婚的爸爸、远走他乡不能联系的亲妈、同父异母的弟弟、心怀鬼胎两面三刀的后妈、爷爷留下的遗产、叶奶奶的袒护、和殷胥结下的梁子……   一个小时的坦白,穆时海像个说别人故事的局外人,讲到哪儿都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反而是听故事的人格外激动,死死拽住他胳膊气得说不出话,浑身发抖两眼通红,就差直接掀铺盖下床找人算账了。   “艹!”许迟川难得一见地爆了粗口,眼泪纯粹是被气出来的:“太过分了!都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他终于知道上次在鬼屋穆时海为什么会那样,怕黑怕雨声还怕密室,后背一阵胆寒,不敢深想,如果保姆没有打开衣柜,如果叶璟奶奶发现不对去敲门,死里逃生只要差一点点,穆时海就会死在某个他永远都不知道的地方。   “不许骂人,”穆时海捏了捏他的脸:“好好说话。”   “一群王八蛋!”   “说了不许骂人。”   “全都该下地狱!”   “……许迟川。”   “殷胥那个狗杂种,上次在医院就应该直接揍他!”   穆时海沉下脸:“我数三声。”   但小孩儿明显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还义愤填膺给了枕头两拳:“你后妈,呸!小贱人!迟早有报应!”   “……”   “穆时宇管叫你哥哥吗?”   “偶尔,当着我爸的面会叫。”   “呸,去你大爷的,”一张脸满是嫌恶拉得老长:“小垃圾,他也配。”   “……”   “他妈的,”许迟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都是一家子什么妖魔鬼怪,穆时海能平安长大真是世界第九大奇迹:“蛇鼠一窝猪狗不如!不对,这样是不是把你也骂进去了?我换个词……”   “崽崽。”   像一盆清凉的冬日凉雪径直倒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上,炮仗哑了火,听不见响。   “再骂,哥哥就要生气了。”   炸毛的小狗崽收了爪子乖乖跟着绳子回来睡在身边,穆时海伸出手,抹掉他眼角残留的泪:“污言秽语都不值得去骂去说;”   “语言是成本最低、最没用的武器;”   “行动的报复才是。”   “我不要同情和怜悯,我要赢。”   许迟川急了:“不是,我没……”   “我知道,”穆时海打断他:“我知道你没有。”   “我不会在乎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穆时海眼底闪过一丝狠辣与晦涩:“因为所有的这些,我都要她们千百倍的还回来。”   “要还的,”许迟川哑着嗓子一把抱住他:“都要她们还回来。”   鼻音浓重带有浓浓的委屈:“上次不是气你去打架,是气你说的话。”   “嗯,”穆时海摸摸他的头,收紧了手臂:“我知道。”   气他有口无心的伤人,气他的不信任,气他把他也别人。   “你不是别人说的那样,”许迟川从他怀里退出来,眼神黑黝发亮:“他们都不明白,但是我知道。”   喜怒无常圆滑伪装,残忍暴戾不学无术都不是他,接下刘艺余的水但不喝、带伤为班级参加比赛、篮球场替自己挡住球框垫背、接到叶璟电话暴雨中一路狂奔到医院……穆时海那么好那么好,是他见过的最帅最帅的小少爷,最好最好的哥哥。   大概是气氛太好,穆时海难得没有毒舌,老老实实等人彻底不抽抽了才把他放开,许迟川吸了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我困了。”   “睡吧,”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二点过了,下午比赛两点半开始,还能睡一个小时:“只能点外卖吃了打车回去,肯德基吃不吃?披萨?炒菜?干锅?”   “肯德基,薯条要大份。”   “吃这么多不见你长个,”又变回了那个熟悉毒舌的少爷:“睡吧,到了叫你。”   刚躺下许迟川就戳了戳他,穆时海睁开眼:“怎么了?”   “你胳膊,”许迟川指了指枕头底下被压着的手:“要不要拿出去,会麻。”   “没事,睡吧。”   大概真是哭累了,闭眼没两分钟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小呼噜声,小崽子睡得很死很熟,清润浅密的长睫随呼吸一动一颤,但手还是很不安分地搭在他身上,领口宽敞低头一眼就能看见白皙的锁骨,两条腿光溜溜的和自己贴在一起,像只抱树的小树袋熊。   手机刚震动一秒就被摁断,是外卖打来的电话,穆时海慢慢把胳膊移出来套了件外套下楼,提着两袋子KFC上来又轻手轻脚进了浴室把门反锁,花洒喷出的水浇湿了衣服,但没有熄灭眼底浮动的欲望。   胯下内裤被支成一个小帐篷,扯掉后少年青涩但蓬勃的欲望彻底一览无余,虽然还在发育但分量已经不容忽视,健康稚嫩的肉红色上已经青筋札结,握在手里微微跳动。   水蒸气蒙住视线,白炽灯慢慢模糊不清,那些被刻意略过和忽视此刻却慢慢放大,操控着他的心。   流水滑过的纤细后背、小腿肌肉线条流畅漂亮、两只肩胛骨振翅欲飞,许迟川洗得太快只透过门缝匆匆看了一眼;锁骨清透泛着纯嫩的浅粉,许迟川好像对他永远都毫无防备,喝醉了也不怕被嫌弃,什么时候开始总会在他说话的时候盯着那张红润的唇,一张一合不管是骂他的求他的撒娇的,都那么好听,还一声声喊着哥哥,因为穆时宇一直很讨厌的那两个字,从许迟川嘴里喊出来一点也没有不适。   雾气潮湿弥漫越来越热,欲望在想象亲吻时攀登到顶峰,流水掩过那声隐忍的闷哼,雾气散尽,只留下回荡的喘息。穆时海冲掉手上的残留,镜子里还是那张俊气超然的脸,只是脸颊多了几分残红,拧开另一边开关,冷水浇在身上理智慢慢回笼。   第一次,他失控了。   从浴室出来穆时海神色已恢复如常,站在床尾看着床上的人还张着嘴呼呼大睡,是意外还是由来已久,他需要时间考虑。   走到床边伸手捏住鼻子把人叫醒:“许迟川。”   “起来吃饭了。”   “崽崽。” 第73章 感冒   食堂里黄婧无语地看着自己咧嘴傻笑的竹马,开始思考是不是要退了这门亲事。   “谢子煌!”巴掌落在背上声音清脆悦耳,杨虞吓得手一抖,吧嗒一声排骨掉了:“你给我正常一点!运动会都结束三天了!有完没完!赢个四百米接力赛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杨虞顺嘴接了一句:“还有团体总分第一。”   收到婧姐白眼警告一枚。   “嘿嘿,”谢子煌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不笑了不笑了,吃饭。”   “主要是解气,”杨虞吐出一根骨头,举着筷子眉飞色舞:“原枭看见阿乾第一个越过终点线的时候脸都青了哈哈哈哈。”   “那是,穆哥第一棒就把所有人甩得远远的,连田野都没追上。”   田野如果在这里,大概会跳起来痛诉自己命苦——他和穆时海都是第一棒,连位置和跑道都和早上一模一样,看见穆时海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又是你!”   穆时海眼皮都没抬一下:“因为我跑得快。”   ……气人。   “也算是给老陶争了口气,”谢子煌长舒了口气:“对得起体育老师给咱们当班主任。”   “所以该收心了,”黄婧敲了敲他的头:“好好复习,元旦放假前要考试!”   放下筷子谢子煌仰天长叹:“魔鬼十二月啊!”   “讨厌十二月!”   楼上教室传来一声惨叫,陆淼一翻着日历还是不能接受事实:“为什么直到年底除了元旦一个节日都没有!”   “有啊,”许迟川剥了瓣橘子塞进嘴里:“圣诞节。”   “那不算!一切不放假的节日都是耍流氓!”陆淼一重重拍桌:“圣诞节在星期五,没有晚自习,放学了陪爸爸去南滨路看烟花!”   “不去,”许迟川一口拒绝:“人那么多,还不如回去复习。”   “我们早点去,占个好位置,不会很挤的。”   “不去。”   “哎呀……”两个人正磨着,黄婧和谢子煌回来了,陆淼一眼前一亮:“婧姐,圣诞节烟花秀有兴趣吗?”   “有啊,今年在哪儿办?”   “晚上八点半,约不约?”   “约,”谢子煌抢着回答:“叫上然哥和阿乾,咱们一起。”   “就那一天,”黄婧瞪了他一眼:“其他时候好好复习。”   这就是答应了。   “你看,”陆淼一手一摊,继续鼓动许迟川:“大家都去,走吧走吧,人多热闹。”   “行吧,”不答应这货能磨他一整天:“等穆时海回来,我问问他要不要一起。”   “行,诶对哦,穆哥人呢?一上午都没看见他。”   黄婧看了刘艺余一眼,果然,这没出息的,听见穆时海三个字头快钻进书堆里了。   “有点不舒服请了半天假,下午就来。”   其实是去叶璟家看叶奶奶——   本来是运动会下午结束就要去的,但穆兴勇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带着穆时宇和大包小包的补品赶着去医院顺便接奶奶出院,穆时海不愿意和这两个人撞上,特意没盖被子睡了一觉,早上哑着嗓子给陶一鸣打电话,要请半天假去打一针。   很敬业很逼真,但许迟川不理解,就不能装哑吗?   “笨蛋,当然不能。”   穆少爷带着两盒刚烤出来的蛋挞和老婆饼一起回来,一盒拿给陆淼一他们分了,另一盒被许迟川抱在怀里吃得满嘴奶香:“唔,为、为什么?”   “假戏真做,才不会消耗信任,保证下一次也能成功。”   许迟川恍然大悟:“怪不得陆淼一每次说谎都能被陆叔叔识破然后被一顿暴打。”   “别学他,”穆时海抹掉他嘴边的小渣子:“撒谎不好。”   “既然如此,”一杯褐色液体推到了穆时海面前,浓浓的板蓝根味扑鼻而来,许迟川眉眼弯弯睫毛扑朔,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喝吧,假戏真做。”   穆时海:……蛋挞给我吐出来!   冲剂喝完许迟川递给他一颗大白兔奶糖:“陆淼一说圣诞节去看烟花秀,婧姐和然哥他们也一块儿,你想去吗?”   奶糖冲淡了嘴里的药味:“你呢?”   “去也行,晚上八点半,在南滨路。”   “好。”   “那再叫上叶璟?”   穆时海眯起眼,看得他心里毛毛的:“怎、怎么了?不叫也行。”   “崽崽,”许迟川呜咽一声,后脖颈上被穆时海捏起一块肉:“学坏了啊。”   小坏蛋,叶璟一来不把陆淼一整得鸡飞狗跳才怪。   所有月份里许迟川最不喜欢的也是十一月和十二月,但不是因为没假能放,纯粹是因为冷。   江恭的冬天很湿很潮,衣服晾在阳台不管挂多久都是润润的,像浸了水的棉花,扁塌塌软绵绵,穿在身上总有和“布衾多年冷似铁”神似的错觉。而且一个月有起码二十天都阴雨绵绵雾气弥漫,十米之外人畜不分。每年彻底入冬后还会雷打不动感冒一次,时间从五到七天不等,看命。   “阿嚏!”   “阿嚏!”   “阿嚏!”   第六次打断语文老师,许迟川擤着鼻涕很不好意思,鼻头已经被纸擦得红红的。下课后钟敏朝他走过来,一只手摸了摸他额头:“最近一天比一天冷,要注意保暖,生病了要吃药,拖着可不行。”   “知、阿嚏!知道,谢谢钟老师。”   心里却叫苦不迭,他都一天三顿快把药当饭吃了!舌头都是苦的,吃什么都没味。不对,他也不能吃别的,许宥华已经熬了三天白粥给他喝,再忍忍,快好了。   蔫蔫地在桌上趴着,脑袋垫着自己和穆时海的两件校服,身上披着穆时海的风衣——穆少爷专门从家里带的。迷迷糊糊有只手在摸自己脑袋,抬起头眼前人影晃悠一片晕乎,熟悉的抗病毒冲剂味直冲天灵盖,反胃和恶心的感觉一瞬间跟着上头。   “呕!”   “不许吐,吐也要喝,”穆时海冷酷得像个刽子手:“喝了再吐。”   “不要,”许迟川扭开脑袋:“不喝。”   “听话。”   “不要,拖七天自己就会好的,”信誓旦旦的模样看得穆时海很想揍他:“这是过去十五年来的经验,我们要相信科学。”   “不喝也行,”穆时海咬紧后槽牙,皮笑肉不笑:“上礼拜给你的那盒巧克力还来。”   吃人嘴短,一口气憋着把药喝了,许迟川气鼓鼓地推开杯子,扭头背对着他接着睡。下节课是体育,外面在下雨没办法出去,只能在教室上自习。陶一鸣站在讲台上朝他招了招手:“我去开会,上来守自习。”   “婧姐,”穆时海转身向后敲了敲黄婧的桌子,又指了指已经睡着的许迟川:“麻烦你,上去帮我守着。”   黄婧爽快答应:“行。”   许迟川睡得很沉,下课铃响都把他没吵醒,陆淼一刚想摸摸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手就被抓住了:“干什么?别吵他。”   “嘶,疼疼,轻点儿,我摸摸他有没有发烧,没发烧就是快好了。”   穆时海脸色沉沉的:“什么意思?”   “每年入冬以后小川儿都会感冒,”陆淼一解释道:“先是扁桃体发炎,然后开始发烧,接着流鼻涕打喷嚏,退烧了就没什么大事,不超过七天,准好。”   “每年都这样?”   “每年都这样,他畏寒,一到冬天手脚就冰凉,这几年稍微好些了,以前更严重。”   “不能一次性治好?”   陆淼一摇头:“大夫说这是体质问题,冬天免疫力下降,除了多运动没别的办法。”   说话间许迟川醒了,睁开眼就是陆淼一苦大仇深的脸:“……不去吃饭你在这儿干嘛?”   “可怜孩子,”陆淼一摸了摸他的脑袋:“想吃什么告诉爸爸,爸爸给你买。”   “吃不下,”许迟川有气无力指着门,实在没力气骂他占自己便宜:“一边儿去。”   “你去吃吧,”穆时海开口道:我守着他。”   许迟川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半梦半醒感觉掉进了一个被火炉包围炙烤的冰窖,一阵冷一阵热,手心和额头都沁出一层滑腻的汗,嘴巴很干却说不出话,又猛然掉入一汪止沸的泉,额头和嘴唇同时传来一阵清凉。   “唔,”他抓住了那只带自己找到水的胳膊,恍惚鼻子不堵闻到了熟悉的木调香和薰衣草的味道:“哥哥……”   “嗯,”那双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哥哥在,睡吧。” 第74章 许迟川举着筷子大惊失色:“跑步?!”   药喝到第六天,感冒终于好了。   “不错不错,”喝光许宥华熬的最后一碗姜汤,许迟川颇为骄傲:“比去年提前一天好,有进步。”   但连续守了他五个晚上的太后娘娘明显不这样觉得,生病了再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堵不如疏,增强身体素质才是关键,于是——   “什么!”   汤勺啪唧一声掉进碗里,许迟川举着筷子大惊失色:“跑步?!”   “叫什么叫,”沈斯静捞起汤勺继续给他乘汤:“又不是让你去跑马拉松,就早起半个小时去学校操场跑几圈。”   “我不要!”许迟放下筷子,满脸悲愤:“这是酷刑!是虐待!是!……”   还要抗议,话全被沈斯静瞪了回去:“是你妈深深的爱,就你这小破体格,上了高中怎么办?感冒一回一礼拜就废了,落下的课以为能像现在这样轻轻松松就补得回来?南大不想考了?考古不想学了?”   一顿数落许迟川顿时哑口无言,悄悄递了个眼神给他爹,许宥华转过头视而不见,并往老婆碗里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   “不要想着偷懒,”沈斯静凉凉开口:“我已经和陶老师通过气了,他表示十二分的支持,并且答应一定会看住你。”   ……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六点四十五,凛冽寒风中,校门口再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也被吹得瑟瑟发抖,绿叶斑驳锈出一层白白的霜露,陆淼一站在树下,一边打瞌睡一边在心里问候自家那不靠谱的老爹。   陆爸爸是个自由的生意人,生平三大爱好:多赚钱、爱老婆、坑儿子,刚出差回来没休息几天今天一早的飞机又要走,一起走的还有陆妈妈,一个让老陆爱得要死要活很酷很飒的美女摄影师。饭桌上氛围很好,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吃完饭他爹抹了抹嘴:“明早我和你妈开车送你去学校。”   陆淼一感动了,亲爹总算良心发现自己还有个野生儿子。   但感动来得快去得也快,睡梦里卧室门被砸响:“陆淼一,起床!出门了!”   “哈?”陆淼一崩溃了:“这他么才五点!鸡没醒就叫我起床,我们家破产了要收拾东西逃难么!”   “快点,”陆爸爸推开门,衣冠楚楚精神抖擞:“送完你还要去机场,你妈想上飞机前先吃个早饭。”   陆淼一:……老子迟早要离家出走,迟早要!   动动已经站僵的脚,沿着台阶走到看台,一路上连个鬼都没有,太惨了。惆怅中看见操场有个黑影在移动,好像是个人。陆淼一眯起眼,大冬天晨跑,不是勇士就是烈士。越看还越觉得这位烈士很眼熟,这个跑步姿势这个衣服……   “小川儿?!”   一定是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陆淼一抽了自己一巴掌,重新睁开眼还是他一头大汗满脸潮红的好大儿。许迟川靠在栏杆上,捂着胸口快喘背过气:“你、你怎么、也、也这么早?”   “你呢,沈姨把你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说、说来话长。”   “啧,一言难尽。”   双双叹气。   相互听完对方的抱怨陆淼一乐了:“那还是你惨一点。”   “滚。”   背后教学楼三楼的小窗里飘来陶一鸣中气十足的声音:“别傻站那儿了!陆淼一!去!和他一起跑!”   无辜躺枪的三水:……   习惯了三明治小笼包和鲜榨豆浆,穆时海望着桌上的牛奶面包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你的早饭。”   “三明治被陆淼一吃了?”   许迟川忍住笑,把沈斯静让陶一鸣看着他跑步的事儿说了,顺便和大少爷普及了下晨跑起得太早等他来了三明治会冷豆浆要凉冬天吃了拉肚子的一系列生活小常识。但穆时海听完眉头依然皱着:“我不管。”   许迟川:???   “我不吃这个。”   许迟川:???   穆时海拿起那瓶纯牛奶:“你敷衍我。”   许迟川:???   “哪儿敷衍你了!”一口大锅从天而降砸到脑袋上:“要么你早点儿来,七点在树下面等我,晚了要凉。”   “可以。”   “你看你又不愿……等等等,你说什么?”   “我早点来,”穆时海把面包塞进课桌:“还能监督你跑步,一举两得。”   许迟川清澈的眼里满是迷茫:“我爸做的早饭这么好吃?”   “嗯,”翻书的手顿了顿:“很好吃。”   放学回家和自己老爹说明天豆浆继续榨两杯,许宥华想了想:“干脆买个保温桶饭盒,早上装好了你直接带走。”   “好嘞,”不愧是老许:“谢谢爸。”   沈斯静插了句嘴:“是之前那个来过我们家,和家里关系不好,长还很帅的那个小孩儿吗?”   “是。”   “这样,”沈斯静点了点头:“那孩子也可怜,带就带吧。这个月快完了,你们什么时候月考?”   “和下个月一起,”许迟川吞了一颗葡萄,准备进卧室继续写作业:“元旦放假前。”   “早点睡,被子妈妈换了床新的,电热毯记得关了再睡。”   “好,知道。” 第75章 “他再怎么和你好,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   天过破晓,小面馆里已经挤满了人,寒风中老板娘抄着一双长筷麻利地捞面打调料,辣椒油的香气驱散了清晨的寒凉。校门口前的油条摊也排起了队,一个个圆溜溜的麻球胖胖乎乎,咬一口满嘴酥糯。许迟川拎着桶站在榕树下,跺完第十五次跺脚穆时海终于出现在马路对面,看看表已经七点零八。   还好还好,没让他等太久:“还以为你会起不来,没睡醒?”   穆时海摇摇头,紧皱的眉头有一瞬间的茫然,瞟见许迟川手里的桶,呆呆伸出手:“这是什么?”   “保温桶啊,我爸买的,”许迟川笑眯眯打开盖子,面上一层放着两个鸡胸紫薯三明治,底下是许宥华一早起来鲜榨的豆浆:“这样就不会冷了,给。”   “怎么有两个?”   “我还没吃呢。”   豆浆还是热的,穆时海一口气喝了小半桶终于不困了:“步跑完了?”   “嗯,不然你再来早点儿,和我一起跑?”   “一起跑?”穆时海悠悠咬了口面包:“是遛你吧。”   “……吐出来!不许吃了!!”   “别闹,”后颈衣领被揪住:“豆浆要洒了。”   “儿砸!”   身后陆淼一一个飞扑差点把将两人绊倒:“英语周报借爸爸抄抄!我擦这是谁还带个保温桶来上学!”   “只要周报?昨天数学第五单元的试卷不要?”   陆淼一嘿嘿一笑:“数学嘛,还是抄老谢的。”   ……饿死鬼还挑菜吃!看不起谁呢!   一二节都是语文,钟敏索性把早自习和大课间也一起占了用来考试。哀嚎遍野中许迟川默默发着卷子,说是没有月考,但每个老师都凑了课拿来做测验,唯一两节体育课也被廖师太和物理老头征用,还是老陶大发慈悲公权私用,拿了半节班会课给他们出去放风。   感谢老天,这是最后一门了。   下课铃一响,全班齐刷刷放笔趴桌,写没写完都不想再写了,收完卷子许迟川立刻回到座位,趴下补觉前最后一件事是把穆时海摇醒:“刷桶。”   穆时海:???   “你吃的早饭你不刷?”   “你也吃了,你怎么不刷。”   “废话,桶是我带的,你见过哪个做饭的刷碗。”   “饭是你爸做的。”   “……你刷不刷?”   “不,”穆时海转头背对他:“你刷。”   “你不刷我明天不带了!”   “哦,”脸对着墙壁话说出来也冷冰冰的:“那就不带吧。”   这回背后没有了气鼓鼓的小孩儿,再回头许迟川和桶都不见了,下意识起身想追出去,但最后还是把校服往脑袋上一盖,学鸵鸟埋沙。   黄婧坐在两人后面双臂抱胸从头看到尾,拉起身旁刘艺余的手,指着前方校服里拱起的那一坨语重心长道:“阿余,听姐的,这种男人不能要,要了会折寿,姐知道他长得帅,但长得帅的男人都气人,你看,刚刚就是血淋淋的生动例子。”   “没有这么严重啦……”刘艺余犹豫道:“小川儿好像也不是很生气……”   “那是小川儿脾气好,换成谢子煌这样,老娘分分钟把他门牙敲下来,”婧姐苦口婆心劝说误入歧途的小姐妹:“听话,咱换个目标,姐看杨虞就不错,穆哥这样的就交给小川儿,让他们相互折磨为人间造福。”   是相互折磨,但城门失火,陆淼一这条被殃及的池鱼显得特别无辜。   “你们又吵架了?”   食堂今天格外地吵,挑完盘子里所有的辣椒许迟川刨了口饭:“没有。”   “啧,那穆时海为什么没下来,而是一、个、人出去吃饭。”   “不知道,”生菜被许迟川用筷子戳出一个大洞:“我又不是管他的。”   “啧,来,给爸爸说说,他又怎么惹你了。”   许迟川简单把上午的事说了一遍,越说越气,筷子往饭上狠狠一插:“你说!他凭什么不洗,不洗就不洗,还敢威胁小爷,饿死他算了!”   “你个不孝子!”陆淼一听完很愤怒,愤怒得连汤都洒了:“爸爸我怎么没有这个待遇!”   “……你家不是有保姆做饭吗?还有这不是重点!”   “呸,爸爸白疼你了,”三水捧手表示心碎:“所以你到底是气他不洗桶还是气他威胁你?”   “都气。”   “那听爸爸说,”陆淼一拍拍他的肩:“你要是气他威胁你,就吃完饭上楼把他打一顿,要是气他不洗碗,那爸爸建议,要么你不别带了,要么你就认命自己洗。”   看着傻儿子略带茫然的眼神,三水哥哥叹了口气:“我们私底下管穆哥叫什么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穆少爷嘛。”   “那你见过哪个少爷自己洗碗?”陆淼一敲了敲他的头:“傻儿砸,他再怎么和你好,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   “但这不是坏事。”   上楼进教室前陆淼一如是说。   许迟川把这句话想了很久,从午休开始想到晚上睡觉。   穆时海还保持着鸵鸟姿势一动不动,下午上课被许迟川叫醒。但除了把他叫醒,到晚自习结束两个人都没有再说别的话。   黄婧翻了个朝天大白眼,又开始了,你俩熬鹰呢。   语文老师今天没有留作业,但今天写作业花的时间比平时还要多一点,沈斯静敲开房门,把刚收下来的睡衣拿进来:“浴霸妈妈已经打开了,头发吹干了再睡。”   “好。”   吹完头发许迟川拿着毛巾站在主卧,犹豫良久还是开了门。   “爸。”   许宥华关小电视声音:“啥?”   “明天不要豆浆,要小汤圆,多放点糖。”   “臭小子还点上菜了,知道了,快去睡觉。”   “谢谢爸,妈妈晚安。”   “晚安。”   别墅二楼,少年拿着一大盒巧克力坐在床边,拿了又放放了又拿,关了灯手腕上的珠串依旧清晰可见,书包鼓鼓安静躺在黑暗里。   六点十分闹钟响了,穆时海掐掉闹铃,没像昨天一样翻身睡过去,掀开被子进卫生间快速洗漱穿衣,然后出门。   六点五十五,许迟川望着头顶浓密的树叶,感觉今天的天比昨天亮一点,一转身差点儿保温桶甩飞出去:“我擦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出声!!!”   穆时海扶了他一把:“看什么这么入神?”   “叶子。”   穆时海:……   面面相觑,只有风吹过树须的声音。   还是穆时海先开的口,但开口第一句话直接许迟川血压狂飚到一百二:“还带桶干什么?”   “……特么的我防身行了吧!碰到你这样的直接丢过去砸死!”   “行,”穆时海指了指额头:“砸吧。”   许迟川:……   盖子打开冒飘出小汤圆和醪糟的香味,虎着脸把桶和勺往他怀里一推:“早上刚下了耗子药,吃了毒死,你看着办。”   穆时海听出了咬牙切齿里暗藏的潜台词:不吃你现在就死!立刻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随即脸色一变,呆滞三秒又若无其事地全咽了下去。   是放了点东西的——   这小混蛋到底往里加了多少糖!!!   “怎么,不—好—吃—啊?”许迟川拖长了音,作势要把桶抢回来:“那就不吃了。”   手却被挡住,听见穆时海咬着牙缝憋出一个字:“吃。”   “很好很好,那要吃光哦,汤也要喝完。”   穆时海:……   含泪吃完一大桶,许迟川很坏心地逗他:“好吃吗?”   “……好吃。”   “那明天还吃这个?”   “……“   咔嚓,穆少爷石化且碎了一地。   “行了行了,”许迟川把桶拿回来,掏出藏在书包里的三明治和NFC:“这个吃了。”   一口气灌下一大半橙汁才觉得嘴里没有那么甜,许迟川收起保温桶冲他哼了一声:“拿着书包快走,开门了。”   走完最后一阶楼梯前穆时海停了下来,把手伸到他面前:“拿来。”   “啥?”   手上一轻肩上一沉,许迟川低下头,多了个书包少了个保温桶,穆时海硬着口气,别扭地向前推了他一把:“刷它。”说完抱着桶犟着脖子走了。   走两步又转回来:“等等。”   “昂?”   “书包里有东西,进教室了拿出来。”   “给我的?”   “给猪的。”   许迟川:……   拉开书包,一个巨大的、金灿灿的盒子一下映入眼球,许迟川心头一窒——是那盒他想了很久的圣诞限定巧克力。   里里外外把桶刷了三遍穆时海才满意,藏进大衣里快速横穿教室回到座位——开玩笑,就算洗了桶也不能被别人发现。   “刷完了?”   “嗯,”他看见许迟川已经在拆盒子:“刷完了。”   “张嘴。”   下意识张口,舌尖立刻碰到了一个心形物体和一小段软软的东西,嘴里化开的可可豆香浓密绵长,那一段东西也随着被抽了出去——是一截软软的小手指头。许迟川又拆了一颗,就着那根被弄脏的手指塞进嘴里,酒窝圆圆眉眼弯弯:“谢谢哥哥。”   “嗯。” 第76章 圣诞   最后一段工作总结,陶一鸣坐在讲台上开始发呆,偶尔还几个哈欠。   其实每年这时候痛苦的不仅是学生,老师其实也很难熬,高负荷高强度的教学和考试就是是一场无休无止的拉锯战,同时消耗双方的体力和精力,还好,今天已经二十五号了,不仅是个没有晚自习的好日子,还是个星期五,上完这节自习就能和下面这群小崽子暂时性分别两天。   底下传来悉悉索索的拉链声,他眼皮都没抬,轻轻咳了一声,动静立刻没了。   才几点就想着收拾东西,简直欠揍,男人眯着眼盯着桌上断掉的那节粉笔,反思是不是最近自己太仁慈——   上上周抓到沈乾松带游戏机来教室、上周陆淼一和杨虞开电脑放歌还玩扫雷、星期一中午刘艺余和黄婧也悄悄翘午休出去吃饭,还有许迟川,带保温桶来就算了,最近带的东西越来越嚣张,小汤圆三明治满足不了你们了?前几天还看见穆时海在教室吃抄手和蛋炒饭,要不干脆在教室给你俩支个锅开火好不好?   好的,就是自己太仁慈,让这群小崽子皮又痒了。   目光扫过教室每个角落,离放学还有十分钟,一大半人都收好了东西,陆淼一和沈乾松已经背上了书包,随时准备铃声一响就冲出去。   他当然知道这群孩子为什么这么激动,南滨路的圣诞烟花秀去晚了就占不到好地方了。   下课铃如同惊雷,一分钟,教室里连个人影都不剩,陶一鸣收起笔记本,关上窗和灯,盘算礼拜一拿谁先开刀。   北滨路和南滨路隔着西岭江,除了位置不一样其他什么都一样,没到六点就已经堵成了腊肠,公交车上又闷又挤,谢子煌费老大劲才勉强给黄婧腾出一个小角落,许迟川也被夹在人群里动弹不得,全靠穆时海拽着才没倒。司机一个急刹,沈乾松拉着苏平然差点一起飞出去,陆淼一受不了了:“咱们下车走路吧,反正只有两个站了。”   “同意,”刘艺余憋红了脸:“我要被挤瘪了。”   “师傅!”黄婧早受不了:“麻烦开个门!谢谢!”   半个车厢的人都跟着一起下了,熙熙攘攘的街,八个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穿过人群借着夜色一路狂奔,走到最后一个公交站时突然增加的人流差点将几人冲散,谢子煌紧紧拉着黄婧,身上背着的两个书包已经被压成了一坨,陆淼一也被挤到了最后。   “三水!”   许迟川刚要倒回去捞人,穆时海一把揪住他校服后领:“别乱跑。”   “三水他……”   “能跟上来,”穆时海牵着他继续往前走:“他又不笨。”   沈乾松和苏平然找到了一个绝佳的观赏地,离放烟花的地方不到三百米,背后还有一颗高大的黄桷树,离烟花秀开始还有半个小时,黄婧和刘艺余一扫之前的疲累,已经拿出相机使唤谢子煌拍照了。   穆时海也拿出手机冲他晃了晃:“要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吗?”   许迟川摇头:“昨晚说过了。”   突然身后的树桠在动,杨虞被吓了一跳:“谁!”   “呼,累死爸爸了!”   是陆淼一。   “哇,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小卷毛有点眼熟,半天杨虞才想起——这不是上次穆哥生日会的那个。   “艹!”同时看见彼此叶璟表情比陆淼一更就像见了鬼,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很好,不是冤家不聚头,许迟川看了始作俑者一眼,穆时海手插着裤兜,一副事不关己的气定神闲。陆淼一昂起头:“我们班出来玩,你瞎掺合什么!”   “放屁!”叶璟恶狠狠瞪回去:“明明是我穆哥叫我来的!”   “行了行了,”许迟川赶紧把两人拉开:“都别闹,好好看烟花。”   “呸,小卷毛!”   “呸,四眼蛤蟆!”   “别理他俩,”穆时海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要开始了。”   第一声嘭响后,那颗小小的光点极速升天又迅速消失不见,寂静几秒后如梦如幻的紫蓝虞金光在夜空中炸裂绽放,似幻影流光异彩,撕开划破这片漆黑的天幕,将整座城市重新从睡意中唤醒。   “哇!”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好看!”   “呜呜呜好漂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穆时海!”   尖叫声太大,许迟川喊了三次都没反应,一直仰着头看天,只好扯了扯他袖子:“哥!”   穆时海低下头:“嗯?”   许迟川踮起脚,给了他一个拥抱:““圣诞快乐!”   嘭!   又是一朵烟花,英气的侧脸在光芒照耀下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凌厉的轮廓变得柔和:“圣诞快乐。”   桥头的那一边,谢子煌摊开手,手心躺着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才买到的那条,黄婧喜欢了很久的钥匙扣:“阿婧,圣诞快乐。”   刘艺余眼眶一热,抓住时机举起相机,拍下两人相视微笑的画面。   “小余余,”杨虞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拿着一个苹果不好意思地挠头:那个……本来昨天就该给你的,呃,圣诞节快乐。“   她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笑,也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苹果:“谢谢,圣诞快乐。”   黄桷树下,苏平然站在树荫里,沈乾松递给他一瓶水:“困了吗?”   苏平然微微避开他的目光:“还好。”   “等会儿去哪儿?”   “我都行,”苏平然不动声色移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看他们吧。”   沈乾松不说话了,阴影里那双眸子像狼眼睛,黑得发亮:“躲我?”   苏平然堪堪一笑:“松哥你胡说什么。”   “松哥?”沈乾松从台子上跳下来,向前逼退他几步:“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叫我阿乾。”   “嘶,”肩膀被他捏痛,苏平然尴尬辩驳:“你本来就比我大……”   “老子他妈就比你大一天!”   声音稍微大了些,苏平然又不说话了,沈乾松有些后悔,每次都是这样,松了手低头道歉:“我不是……”   “我知道,”他又变回了平时冷静沉稳的副班长:“走吧,三水他们在催了。”   沈乾松看着他的背影,往日玩世不恭的脸上有一丝黯然。   “啊啊啊啊真是太漂亮了!”黄婧满脸喜色:“”明年咱们还一起来!”   陆淼一看了看表:“现在去哪儿?才九点多,还是都要回家?”   “我和阿婧要回去,”谢子煌说道:“还有阿余。”   杨虞举手:“我也要回。”   叶璟开口:“我和穆哥随便。”   陆淼一想了想:“要不然,咱们买点烧烤然后去我家,吃完了让司机把你们挨个送回去。”   黄婧倒吸一口凉气:“司机?!”   谢子煌也跟着后退一步:“你家?!”   刘艺余也惊了:“三水你原来是个深藏不露的富二代!”   许迟川:“叶叔叔不在吗?”   “富二代个屁!没有我们穆哥富!”陆淼一有些不好意思:“我爸新买的房子,就当暖房了。”   “在哪儿?”   “不远,”陆淼一手往前一指:“前面那个路口往下再过两条马路,去吗?”   “去!”   “去!”   “哥,”许迟川扯了扯穆时海的袖子:“去吗?”   “嗯。” 第77章 大型认哥现场   唔……”   凌乱的床单、破碎的气音、混沌的脑海……韩煜感觉自己像在沸水里沉沉浮浮滚了好几遭,暖气烘得人晕晕乎乎,只能再把身上的男人抱紧一点,指甲嵌进肉里抓出深深的指痕,在谭祁樾炙热的喘息中求饶:“阿樾……”   “阿煜、阿煜、阿煜……”谭祁樾像一头不知餍足的野兽,最后两人在变调的叫声中双双失神,到达顶峰。男人满意地蹭着他的猎物:“宝贝……”   韩煜腰身还在发抖,恨恨踹他一脚,声音沙哑:“下去!”   王八蛋,每周一回,真当他的腰是铁打的。   谭祁樾没动,把人搂得更紧了:“我不。”   “我渴。”   男人翻床而下,捡起地上的短裤胡乱一套去客厅接水,韩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半就不喝了,谭祁樾把剩下的一口气喝完,又爬上床把人拽进怀里:“阿煜。”   “嗯?”   谭祁樾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背没说话,韩煜盯着他的眼睛,男人缓缓开口:“昨天上头来了通知。”   韩煜嗯了一声,从他怀里坐起来:“去哪儿?”   “C国。”   “去多久?”   “快的话三个月,慢的话半年。”   “什么时候走?”   “元旦之前。”   “知道了,”挂在衣架上的迷彩服整整齐齐,戴上眼镜,他又变成了那个理智严谨的韩煜:“等你回来。”   谭祁樾眸色深深用力撬开他牙关,眼镜硌得脸上有些疼,呢喃中他听见韩煜模糊不清的声音。   “早点回来。”   不知道亲了多久,韩煜感觉自己嘴都麻了谭祁樾才放开他:“饿吗?”   韩煜立马板起脸,六点折腾到九点,他都快死了这人还像没事人似的,谭祁樾蹭蹭他脖子:“好阿煜,我错了。”   “老公做饭给你吃,想吃什么?”   “糟粕醋火锅。”   “那我们出去吃,”谭祁樾暧昧地捏了捏他的腰,流畅滑腻的手感太好,没忍住多摸了几下,活像个像个登徒子老流氓:“宝贝,酸儿辣女,你是不是有了?”   “滚!”   咚的一声,这回结结实实被踹下了床。   谭祁樾之所以买下这栋公寓,除了交通方便岚省近,最大的原因就是清净,小区保密度和私密性做得极好,他不怕被人知晓,但要顾及韩煜。   公寓门外那排小叶榕依旧枝繁叶茂,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月色很亮,树荫和影子一起洒在地上。路上没有人,只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清脆声,谭祁樾刚想伸手牵他,前方拐角传来一大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稚嫩朝气的叫喊。   “还有多远啊三水?”   “马上到了,”一个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的少年出现在路灯下,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少男少女:“前面那栋就是。”   “呼,”谢子煌举起两大袋子的烧烤:“再不到烧烤就冷了。”   谭祁樾不打算和这群小破孩打照面:“我们从那边走。”   韩煜点点头,一道很熟悉的声音飘了过来:“陆叔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戛然止步,这声音为什么这么像他的好表弟?   “嗐,”陆淼一刚要开口,叶璟截了他的话头:“知道也是他挨揍,咱们吃好喝好就行。”   ……谭祁樾也停了,这声音也很像他那倒霉弟弟。   “滚蛋!”陆淼一一脚飞踹过去:“你他娘的不许进门!”   “我就不!略略略!四眼蛤蟆踢不着!”   “小垃圾!信不信老子拔了你的卷毛!”   两个人你追我打,马上就要撞到人,许迟川大喊:“小心!后面……”   还没说完,已经撞上了。   叶璟忿忿不平地回头,看清撞的是谁后脸色瞬间变得惊恐,谭祁樾黑着脸揪住他的衣领,两簇小卷毛立马耷拉下来,哆哆嗦嗦不敢再动:“哥……”   几个人都听见了:“哥?!”   陆淼一手也一抖,对上韩煜那双锐利的眼睛西瓜差点掉地上,气势瞬间少了一半:“煜哥……”   煜哥?!   许迟川幽幽往前走,没发现身后还跟了个人,路灯下韩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哥……”   谢子煌几个人更懵了:“哥?!”   还没懵完,身后的穆时海向前一步,冲两人微微颔首:“煜哥,樾哥。”   后面围观群众:……这是什么大型认哥现场吗?   谭祁樾目光扫过面前这群小孩儿,眸色深锐,连沈乾松都站直了不敢说话,韩煜双臂抱手,和他对视一眼。   糟粕醋吃不成了。   “所以,”韩煜清了清嗓,一一看过这群孩子手里拎着的东西:“谁来解释解释——”   “还差一刻钟到十点,”   “你们六七八……十个小朋友为什么没有在家睡觉,”   “而是出现在这里?”   叶璟&陆淼一&许迟川:……完蛋。 第78章 你们是什么关系   才打过蜡的木地板被照得很亮,液晶电视的膜还没拆,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吊灯上的水晶一共有二十三片,大理石茶几上最右边的一角一共有五十六道纹…   四个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眼神游离在房间的所有角落,不敢看端坐在沙发上的两个菩萨。谢子煌和黄婧他们见势不妙在楼下就找借口跑了,叶璟和陆淼一看对了眼,冲他努了弩嘴:上啊!   陆淼一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上?又不是我哥。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迟川看不下去了,你俩搁这眉目传情呢:“咳!咳咳!”   收敛点!   穆时海站在他旁边,手插在兜里,面色很坦然。   谭祁樾玩味地看着眼前这的四个小孩,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两个二傻子,一个可爱的傻子,唯一一个不傻还被那个可爱的吃死了。   “叶璟。”   小卷毛身子一抖:“……哥。”   “别抖,”一大道阴影笼罩下来,叶璟抖得更厉害了,谭祁越拍拍他的肩,格外和蔼:“再抖把你捆起来。”   叶璟:呜呜呜呜呜呜。   谭祁樾瞟了眼地上的菠萝啤,指着阳台外的黄桷树笑得很阴森:“看见那根树桠子没?”   “看、看到了。”   “哥就问一句,”   “你是逃课出来的吗?”   “没有没有没有!”叶璟疯狂摇头,生怕下一秒谭祁樾就把他捆树上去:“真的没有!”   “对对对,”陆淼一看见谭祁樾攥起的拳头青筋暴起,很怕下一秒新家会变成家暴现场:“放了学晚上见的。”   “真的樾哥,”许迟川也凑了过去,满脸诚恳:“没骗你。”一转头发现韩煜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清白:“我也没有!”   “舅妈知道吗?”   “知道。”   韩煜不着痕迹扫过他身后的少年,站起来敲了敲他的头:“臭小子,越玩越疯了啊你。”   “哪有哪有,”许迟川堆着笑格外卖乖:“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是啊煜哥,”陆淼大剌剌一屁股往沙发上一坐:“你怎么来这儿了?”   叶璟也眼巴巴望了过来,韩煜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和僵硬,面对许迟川清澈见底的眼睛,编好的谎话如此难以说出口。   “小兔崽子,谭祁樾骤然横插在中间,挡住几人的视线,一记爆栗砸在叶璟脑袋上:“话这么多,你哥我的事儿都敢管,欠揍了你?”   叶璟捂着脑袋很委屈,打我干嘛呀,又不是我问的。   “樾哥下个月要出任务,”韩煜垂下眼盯着地板上的缝隙:“我来送行。”   “哇!”   “哥你要去哪儿?”   “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   “既然这样……”陆淼一举起手,指着满桌的烧烤弱弱开口:“两位大哥赏脸留下一起吃个宵夜?就当给樾哥践行?”   叶璟又激动了:“我觉得行!”   “不要,”谭祁樾一脸嫌弃:“啤酒都没有。”   陆淼一表示问题不大:“楼下有个小超市,我去买点。”   许迟川也跟着去换鞋:“我也去。”   谭祁樾还要说什么,韩煜扯了扯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算了,就陪这群小屁孩玩玩吧。   许迟川和陆淼一下去买酒,阳台上叶璟缠着谭祁樾东拉西扯问个没完,好奇心很泛滥,谭祁樾耐着性子一一敷衍,但当叶璟问出“哥你怎么还不找个女朋友”时,男人爆发了。   “他娘的兔崽子!你活腻了是不是!”   一声暴喝,被骂懵了的叶璟看着自家哥哥暴走的背影,茫然不知自己是踩了这位阎王哪根尾巴。   韩煜坐在沙发上暗暗失笑,一把年纪还和小孩计较。抬头发现穆时海坐在对面正在看他,黑漆漆的眼睛深不见底,像科纪录片里那些沉溺无边的深海,见他察觉穆时海也不避讳,干脆大大方方打起了招呼:“煜哥。”   韩煜感觉后脊有些发冷,忍住狂乱的心跳嗯了一声:“你们是晚上出去玩儿了?”   “去南滨路看了烟花。”   “和之前那堆小孩儿一起去的?”   “嗯,我们一个班的。”   “那叶璟……”   “我叫他来的。”   “是这样。”   “嗯。”   对话戛然而止,场面再次陷入尴尬,韩煜正想把叶璟叫进来缓解一下,穆时海又开口了:“煜哥和樾哥……是怎么认识的?”   “大一军训的时候,他是总教官。”   穆时海犀利的眉眼染上几分笑意:“那还真是缘分。”   “是,”韩煜不愿意多说:“小川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穆时海起身要去找人:“我去看看。”   刚开门正好看见两个人扛着两件啤酒出电梯:“穆哥快来!搭把手!”   谭祁樾从厕所出来,看见堆了一地的啤酒惊了:“买这么多干什么?”   陆淼一正在厨房用微波炉把烧烤重新加热,头也不回道:“叶璟说把你灌醉你就不会揍他了。”   叶璟:……我不是我没有!   陆淼一和叶璟的苦苦哀求和再三保证下,谭祁樾终于松了口,允许他们一个人喝两瓶,许迟川对啤酒不感兴趣,喝了几口就奔着烧烤去了,叶璟大着胆子开口道:“哥,讲点军队里的事儿吧?”   “对!我也想听!”   许迟川含着一块骨头冲韩煜眨巴眨巴眼,连穆时海夹走他碗里的鸡翅都没发现:“我也想。”   韩煜夹了一块儿茄子到谭祁樾碗里:“讲吧,我也听。”   接下来两个小时,从月色当空到月落西沉,谭祁樾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起某些在他看来只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事,就着满桌的烧烤和啤酒,四个人听得入了神,叶璟更是听得眼泪汪汪的:“哥,我都不知道你训练这么辛苦,呜呜呜……”   “滚一边儿去,”谭祁樾嫌弃地丢开他的手:“不要把鼻涕糊我身上。”   就连穆时海也忍不住感叹:“军队真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地方。”   “别煽情了,”喝掉最后一口啤酒,谭祁樾伸了个懒腰:“收拾收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睡觉!”   “没事儿哥,你们先回,一会儿我们收就行。”   “一起吧,”韩煜已经去厨房拿抹布了:“人多收得快。”   “你们怎么睡?”韩煜边收瓶子边问:“我看只有两间卧室。”   “随便,”叶璟小脸红扑扑的:“反正我不和陆淼一睡!”   “呸!谁他娘的想和你睡!我要和小川儿睡。”   “要不这样,”韩煜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不然我带小川过去睡,你们……”   “不行!”   异口同声的两句来自谭祁樾和穆时海,谭祁樾简直要被他气死,居然还想带别的野男人回家,拖着要把人拽走:“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让人家孩子自己定!”   穆时海转过身,眼刀凉凉意味深长:“叶璟啊,元旦节叶叔叔要回来吧?上回你……”   “打住打住!”叶璟迅速和陆淼一靠在一起:“我们内部消化,绝对不给添麻烦。”   继续转身看向陆淼一:“三水啊,上次你说想吃我早上吃的小馄炖,星期一……”   “叶璟说得对,”陆淼一挺身而出犹如烈士:“我们两凑合凑合也能睡。”   大少爷很满意,继续收拾桌子去了,谭祁樾拎起多余的啤酒准备下楼退了:“小海,你和我一起去。”   “好。”   小区里连路灯都已经关了,只剩月亮孤零零挂在天上,走出超市谭祁樾点了根烟,两人站在树下谁都没说话,只有零星的烟头忽明忽暗。面对他的打量穆时海并不怯退:“樾哥想和我说什么?”   谭祁樾看着他,忽然笑了。   “第一回 见你,你只有这么高,”他比了个动作:“现在都这么大了;”   “我也算看着你和叶璟长大;”   “还替你收拾过你那便宜表哥。”   穆时海微微颔首:“我都记得,谢谢樾哥。”   “既然你还叫我声哥,那就给句实话。”   男人掐掉烟头,表情骤然变得严厉:“韩煜那个弟弟,”   “你们是什么关系?” 第79章 喜欢没有用,爱才有用   谭祁樾等了很久。   想象中发怒慌张的情况没有出现,小孩儿只是挺直了背,沉默着站在那直勾勾盯着自己,男人眼里的不屑慢慢加深,冷笑道:“怎么,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那小孩儿是讨人喜欢,”他继续说道:“你……”   “那韩煜呢?”穆时海打断他的话,嘴角笑意似有若无:“你和韩煜,又是什么关系?”   男人神色陡然剧变,穆时海继续道:“朋友?哥们儿?还是……”   没有说出口的爱人。   “好小子,”谭祁樾怒极反笑:“是又怎么样?”他叉着腰,满脸倨傲:“我爱韩煜,你……”   “我不知道。”   谭祁樾眉毛一挑,什么玩意儿?   夜色化成浓墨的晕,穆时海脸上有些茫然,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我喜欢他对我好,所以我也对他好;”   他喜欢许迟川对他笑,喜欢许迟川给他带早饭,喜欢和许迟川一起看烟花,喜欢许迟川和他拌嘴,喜欢欺负他看他犯傻,喜欢一偏头就能看见这个人。   “但他也对别人好;”   小崽子会背江荟羽去医务室,会把巧克力分给其他人吃,会替晚交作业的同学打掩护,看见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也会去小超市买根火腿肠喂。   缓缓呵出一口白雾,终于说了实话:“我只想他对我好。”   许迟川朝他走来的每一步都带着光,那些防备的、忽略的、不承认的都是犹疑在作祟,但许迟川要去的路不是他的路,甚至许迟川想要的明白,他给的都是不完整的交代,就像那句简单的“我不能和你上一个高中”,拖的越久,就越不想说。偏偏谭祁樾还要来扎心,点点头一副“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表情:“所以是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啧,单相思,没出息。”   穆时海怒了:“……谁说他不喜欢我了!”   “他哪儿说喜欢你了?”男人反问道:“好,就算他喜欢你,你连喜不喜欢他都不知道,我怎么有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弟弟,滚一边去别给我丢人。”   穆时海还是一脸不服气的茫然,谭祁樾翻了个大白眼,一记爆栗狠狠敲他头上:“连这个都想不清楚,趁早死了心滚蛋,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图好玩儿?穆时海,喜欢是没用的,爱才有用。”   穆时海沉默了,半晌重新抬起头看他:“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男人表情很严肃:“喜欢是我想吃骨头,爱是我只想吃这根骨头,不管这个骨头多难啃。”   “谁要来抢,”   “我就搞死谁。”   谭祁樾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瓜不扭,别说生的熟的,烂了都轮不到你下嘴。”   穆时海还想说什么,余光瞟见韩煜正朝这边过来:“还个啤酒怎么还到现在?”   “顺便下来抽根烟。”   谭祁樾抓住他的手亲了亲,韩煜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神色如常的穆时海——   这是知道了。   “我先回去了哥。”   “去吧,晚上早点睡,看着叶璟他们别闹太晚。”   穆时海刚进电梯,韩煜再也按耐不住,谭祁樾知道他想问什么,抱着他急切地把人拖到树后面,热气在耳边扩散:“没事的阿煜,他不会说出去的。”   韩煜瞳孔发震:”他……“   “小海很聪明,一早就猜到了,”谭祁樾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别怕,他不会说出去的。”   “你们……”韩煜舔了舔干涩的嘴皮:“是在说这个吗?”   “不完全是。”   谭祁樾莫名有点心虚,弟弟喜欢小舅子可还行?   韩煜猛地抬头,眼神清明锐利:“小川?”   ……老婆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   “是,”男人咽了咽口水:“他说他喜欢你弟……阿煜!”   韩煜挣扎着甩开他的手,咬牙切齿杀气腾腾,准备好冲上去找穆时海干架:“我不许!”   “祖宗祖宗!”谭祁樾架起他往家走:“咱们回家说!回家说!”   楼下鸡飞狗跳,楼上陆淼一又和叶璟吵了起来,许迟川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懒得听这两个幼稚鬼吵架。   “我先洗!”   “我先洗!”   “我比你先进来!”   “我……”   “闭嘴!”穆时海冷冷看着两人:“你俩睡主卧,里面还有个卫生间。”   门一摔,留下三个人面面相觑,陆淼一咂舌:“他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许迟川关了电视:“我去看看。”   次卧里穆时海坐在床边背对着门,许迟川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拉了拉他衣袖:“樾哥骂你了?”   “我哥骂你了?”   “你们吵架了?”   “肚子疼?吃撑了?”   “不舒服?”   “困了?”   “闭嘴,”叽叽喳喳问个没完,穆时海烦了,黑着脸凶他:“吵死了。”   “哦。”   许迟川低下头捂着嘴,偷偷觑他,穆时海脸更黑了:“叫你闭嘴就闭嘴?叫你跳楼你去不去?”   “捂着鼻子干什么?我说的话很恶心吗?”   “不恶心不恶心,”许迟川老老实实放下手:“那你还生气吗?”   “我没生气。”   “你有,你不高兴。”   “那你知道我什么不高兴吗?”   “知道一点,”他指了指自己:“感觉和我有点关系;”   穆时海哑口,许迟川拨弄着他手腕上的珠串:“不要不高兴。”   细汗沁湿了手心,昏黄的灯光照得珠子光圆玉润,好一会儿穆时海才找回声音:“睡觉吧。”   喜欢没有用,爱才有用。   他不知道的事,许迟川会不会明白? 第80章 我说,你敢听吗   “我不允许。”   “我不同意。”   韩煜很激动、非常激动,抓住谭祁樾的手来来回回重复着这两句话,他就知道姓穆的那小子没安好心惦记自家白菜很久了,就算按照谭祁樾的描述还只是襄王有梦,但他很了解许迟川,绝不是一点都没上心。   “宝贝,你冷静一点,”谭少挡得住枪子儿挡不住老婆的怒火:“这不是还没……”   “没什么没!”韩煜狠狠瞪了他一眼:“到那天就晚了!”   谭祁樾一脸“你居然凶我”的无辜,韩煜叹了口气,坐下任他把自己抱进怀里:“我不知道穆时海是什么样子,但我很了解小川。”   “这孩子很倔,他认定的事,头破血流也会死磕。”   “可这条路……太难了。”   谭祁樾不干了,手臂收紧抱得更用力了,一脸不满:“难怎么了?难就不干了?你是不是也不干了?”   “别闹,”韩煜胡乱揉着他的脸,硬硬的胡茬儿有些扎手:“说正事儿呢。”   “我瞧着小海对你弟弟很上心,不像是闹着玩的样子,”男人抓住他的手亲了一大口:“而且我们操心有什么用,你说了他就会听?不听还能把他们两捆起来打一顿?”   “他们还太小了,”韩煜眉头还是皱得死死:“遇见太早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我说,喜欢是没用的,爱才有用。”谭祁樾有一丝得意:“小海肯定听进去了。”   穆时海确实听进去了。   而且听得很明白。   圣诞节后惨淡的风刮过二十三中,哀嚎与哭声响彻一片,元旦之前月考不知道到底是哪个老师想出来的主意,全年级进入一级战斗状态,午休都能在走廊看见有同学拿着书和笔记本在走廊闭眼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干了!”黄婧摔了历史书,校服往脑袋上一盖趴在桌上:“爱谁谁,反正老娘不背了,阿余,拉窗帘,本宫要睡了。”   许迟川也困,看见她睡自己也想睡,打个哈欠眼泪都打了出来,手上突然一轻,穆时海拿走了他的笔:“你也睡。”   “欸,”他跳起来想去拿:“阅读还没写完……”   “快睡,”穆时海按住他肩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暖手宝:“上课我叫你。”   “噗哈哈哈哈哈,”热水袋上印着一只胖胖的熊猫,许迟川笑了:“你买的?”   “嗯。”   “哥,”许迟川两颗大眼珠子滴溜溜转啊转:“你最近怎么这么好?”许迟川指了指怀里的热水袋、地上一箱子的营养快线还有抽屉里的巧克力,掰着指头细数:“这些就算了,昨天墨水不小心倒了撒了一桌子,今天中午吃饭汤倒了你都没骂我,还重新舀了一碗……”越说越起劲,眼睛眨巴眨巴突然站起来凑近穆时海:“所以啊哥——”   “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僵直的背陡然松快,穆时海耳朵泛红,声音里充斥着羞怒:“滚!”   “哎呀哎呀,”许迟川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开玩笑的。”   穆时海虎着脸:“……撒开!”   “我不。”   “撒开。”   “我不。”   “撒开。”   “我不。”   “撒……”   “你们两有完没完!”黄婧怒了,睡个觉都不清净,摔了校服坐起来眼里火星子噌噌往外冒:“多大了还要不要要不要?让你撒开就撒开!撒开!”   许迟川被她吓得往后一仰,声音小了八度:“不,不撒。”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黄婧冲他翻了个白眼,校服一盖又睡过去了。   妈的,男生外向!   穆时海戳了戳他的脸:“撒开。”   许迟川瞪大眼睛,看着他再看看自己的手,都这样了还要我撒开???   “……不撒开怎么睡。”   “哦哦哦哦,对对对,睡觉,睡觉。”   是真的累,写了一半的试卷还没收直接趴着睡着了,嘴巴微张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打湿了卷子,穆时海扯了张纸巾,塞到他嘴巴底下垫着,完事若无其事收回手,又高贵冷艳地对着窗户继续发他的发呆去了。   许迟川醒来后发现下巴上沾了张湿的餐巾纸,呆呆指着桌上那一滩晶莹:“口水?我流的?”   “怎么可能,”穆时海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和蔼:“明明是猪流的。”   许迟川:……   下午两节体育和班会都被陶一鸣改成了自习,但没有人哀嚎着要出去,连沈乾松都装模作样拿出课本临时抱一抱佛脚——按照黄婧偷听到的小道消息,老陶很有可能会在月考后开一场家长会,嚣张如松哥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只有穆大班长还对着空荡荡的桌面发呆,许迟川看不下去了,一摞笔记本豪横地过去,强行打断他和空气的灵魂交流:“拿着。”   “?”   “所有课的笔记都在这儿。”   “??”   “你先看,看不懂的问我。”   “???”   “看着我干嘛?看书,复习!”   ……什么时候读书也和他有关系了:“????”   许迟川瞪他:“你看不看?”   “不是很想看,我去上厕所。”   “不行,你想看,”许迟川按住他大腿,龇着牙看起来凶神恶煞:“快看!”   “……不看,”怎么还有逼人学习的:“不会。”   “都不看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就是知道,”穆时海有些不耐烦了:“看了不会看了没用,不看就是不看,你烦不烦,这破书念不念都一样,反正都要……”   都要被赶出国去。   发现自己失言,穆时海闭上嘴,下颚绷成一道锐利的弧度,转过身对着墙壁,许迟川却不肯罢休,喋喋追问:“反正都要什么?”   “要什么?”   “你说啊。”   “穆时海。”   但不管怎么追问穆时海都没理他,许迟川有些失望:“算了,你……”   话没说完,穆时海又转了回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苍白的脸上表情有些失控,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惨烈:“我说,你敢听吗?”   他有些颤抖:“听。”   穆时海笑了,许迟川有些心慌,明明是张笑意璀璨的脸,眼睛里却一片冰凉,还有些偏执和凄厉:“哥,你别,你别这样……”   薄唇轻动,字字残忍。   “许迟川。”   “我没法和你上一个学校。”   “我们不能念一个高中。”   “毕业了我就会出国。”   “听明白了吗?”   钢笔滑落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尖锐的滋啦声,墨水飞溅一地,弄脏了白球鞋。 第81章 你和穆时海怎么回事儿?   午休时的楼道静静悄悄,办公室也门窗紧闭,陶一鸣却没有睡,端起杯子咂了口浓茶,余光瞟见对面沈斯静已经翻完了试卷正在看年级大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心情有些复杂。   三年了,还是头一回在学校单独见沈斯静,考试前说要开家长会纯粹是为了给这群孩子施压,结果第一个没绷住的居然是许迟川。他清了清嗓子,打破越来越沉重的气氛:“那个,迟川妈妈啊……”   “叫您来呢,是想和您分析一下许迟川这次月考的成绩,再探讨一下他最近学习和生活的情况;”   “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他抖了抖成绩单:“您看,年级排名第三。”   沈斯静眉头皱得能掐死一百只苍蝇:“以前都是第二。”   但这回第二名是那个叫岳雪的,她记得这姑娘以前一直是第三,每次都被许迟川甩开几十分,这回居然反超了。   “偶尔一次嘛,问题不大,主要是看单科成绩,”陶一鸣连忙岔开话题,指着成绩单一科一科给她分析:“历史政治还是满分,数学进步很大,廖老师说这次题难,他还考了一百三十二,物理和化学也比之前考得好。”沈斯静面色稍缓,他接着说道:“反而是一直很拿手的语文和英语……这次发挥得不太好。”   一瞬间,沈斯静脸色变得比之前更难看,陶一鸣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个人盯着成绩单默默无言,冒着热气的茶水也慢慢变凉,晕出一层薄薄的锈,白纸黑字的数字格外扎眼。   语文125,英语136。   看上去好像不错,但这不该是许迟川考出来的分数。   “我也问他了,”陶一鸣再次打破沉默:“孩子说是考试的时候肚子痛拉肚子,时间不够作文还差个结尾没写,碰巧是一班的班主任改作文,说是要敲个警钟给个教训,所以作文直接扣了十分。”   沈斯静放下作文拿起英语答题卡,看着最后一排空着没涂的选项,面无表情说不出话。这下连陶一鸣都找不出借口——作文都写完了,总不能是又要拉肚子。   那就只能是忘了,单项选择一题一分,一共十道。沈斯静深深吸了口气,试卷承载着女人的怒火,被勒出数道皱皱巴巴的折痕。陶一鸣很理解她现在的心情,答题卡刚拿下来时他也不相信,和英语老师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多遍,十分就这样没了,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还是不能接受这是许迟川犯的错。   沈斯静猛地站起来:“小川在哪儿?让他进来。”   “别别别,”陶一鸣跟着站了起来,示意她冷静:“孩子午休呢,先别激动。”   “我觉得啊,可能是小川这段时间太累了,一时晃神才出了错。”   “您可以放心,”他信誓旦旦道:“他的学习态度是肯定没有问题的,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不知道他在家里是什么样,但在学校小川一直都很努力,自觉性强还刻苦,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课外练习也是天天在做,特别是月考前那段时间,连大课间和午休都在复习。”   “叫您来就是怕您骂他,提醒敲打一下就好了,骂太多回给他压力,我看他比谁都难受,现在还蔫蔫巴巴的没精神。”   听完陶一鸣的话,懊悔缓缓漫过沈斯静心头,昨晚看到成绩时她是气昏了头说了些重话,疾言厉色的指责和儿子低着头不说话的样子还历历在目,睡觉前去客厅关灯路过卫生间还看见小川把自己反锁在里面,过了很久才出来。想到这里,沈斯静口气终于软了下来:“我明白,谢谢陶老师,您费心了。”   送走沈斯静后陶一鸣去了教室,和他想的一样,一屋子里那个撑着脑袋四十五度仰望星空的在一堆趴着的人里格外显眼,大胖手拍了拍肩膀,在许迟川迷茫的目光里示意他跟着自己出来。   走廊有点冷,陶一鸣把人带回了办公室,小孩儿揣着手蔫嗒嗒站着,全然没有平时的朝气。   “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   “坐下。”   屁股刚落地,陶一鸣又开口了:“你妈来了。”   “刚走。”   平地一声雷,直接把许迟川炸得分崩离析,两个眼睛瞪得像铜铃,陶一鸣适时给了他一个心理安慰:“放心放心,不是为了告状,”陶一鸣坐到他对面:“就是关心你,交流一下情况。”   “来吧,”年级大榜甩到许迟川面前,男人叩了叩桌子:“我们分析分析。”   “语文考试拉肚子,这是外因,要记住教训,下次考试前不要吃那么多巧克力又喝凉水。”   许迟川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嗯。”   陶一鸣话锋一转:“但是英语答题卡少涂了十个选择题,”   “也是因为拉肚子?”   许迟川不说话了,脖子缩进帽子里装王八,但陶一鸣并不打算放过他:“不要以为像昨天一样不说话就能糊弄过去,不说就一直在这儿坐着,坐到上晚自习。”   “还有,”陶一鸣端起杯子刚想喝水,又想起什么放下了:“你和穆时海怎么回事儿?” 第82章 冷战   许迟川心情有点复杂,每个人都来问他怎么了,对着另一个当事人却缄口不语,就是陆淼一说的那个道理,柿子要挑软的捏。   明天他也顶个和那谁一样比茅坑还臭的脸,看谁还来问问问。   见他呆呆地不说话,陶一鸣皱起眉头:“他欺负你了?”   “没有,”他立刻摇头:“就是……一点小问题。”   “大小伙子,心胸都开阔些,有什么说开了就过了,别揪着不放。”   可他想说,有些人未必想听,何况更不是说了就能解决,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嗯。”   陶一鸣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行了,回去吧,心里要有数,再有下次你妈揍你我可管不了。”   “知道,”他低着头声音很小:“谢谢陶老师。”   出了办公室许迟川转身上了天台,风有些大,裹紧校服还是不抵寒,阶缝的青苔融进了土里烂成厚厚的泥,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又矮又旧的居民楼和长满枯草的操场地。冷空气吸进肺里满是凉意,许迟川长舒了口气,冷点就冷点吧,冷才更让人清醒。   是考砸了,所以沈斯静的怒火陶一鸣的质问他都要承担,态度还得诚恳,“犯错要认挨打立正”许宥华从小教到大,何况……   “听明白了吗?”   钢笔落地很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微弱还有一点生气:“哦,明白了。”   气什么呢?他也不知道,穆时海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不再说话,沉默一直保持晚自习放学。回家以后许迟川又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生气,反而越想越窝火,索性丢开不想了。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变了,对话从仅有的两句“让我出去让我进去”慢慢缩减成了戳一戳的手势,虽然饭还是一起吃放学也还是一起走,但谁都不会先开口说话,极有默契地保持着这样诡异的平衡。   但平衡也很快被打破。   月考前一天照例要搬桌子布置考场,许迟川抱着一大坨收拾出来的书往教室后面放,好位置已经被占完了,还剩垃圾桶和饮水机旁边有两个小空位,正站在垃圾桶面前犹豫,背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要丢就一起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转身回头,穆时海正盯着那堆书最上面没关上的盒子,里面还剩了七八颗巧克力,拉着张满是大冰碴子的脸语气硬硬梆梆,嘴角还有点似有若无的讥讽:“不丢了还占地方,多麻烦。”   许迟川从不知道原来被愤怒冲昏头是这种感觉,只一瞬间血气上涌,全凭本能脱口而出:“丢你大爷丢!他妈的穆时海,不会说话麻烦你闭嘴行不行!”   穆时海一愣没反应过来,许迟川更气了,脑子一抽怒向胆边生,一把抓起盒子里所有巧克力拆了通通吃了,从喉腔到齿缝全充斥着甜到发苦的腻,一口气把杯子的水喝了个精光,喝完了恶狠狠抹了抹嘴,瞪了穆时海一眼:“滚蛋!”   然后第二天就拉肚子了,拉得作文都没写完,整个考场看着他往厕所跑了七八趟,路过黄婧时女孩拉住他,小声道:“没事吧?”   拉得说不出话,只能苍白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往厕所冲,没看见江荟羽攥紧了笔,望着他背影脸上全是深深的担忧。   所以卷子交上去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回多半完蛋了。中午吃饭也没有胃口,扒拉了几颗米喝了口汤就吃不下了,芋儿鸡全进了陆淼一肚子:“去医务室看看?”   “不去,回教室睡会儿。”   无精打采的样子像只恹恹的小猫,穆时海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出话,也没有追上去。陆淼一吐出一块儿鸡骨头:“吃完了还是去趟医务室给他拿点药。”   穆时海放下筷子:“走了。”   “欸你也不吃了?”   “饱了。”   陆淼一看了眼几乎没动的餐盘,没看出他到底吃了个啥。   去医务室的路熟得不能再熟,穆时海敲开门,还是刘叔那张笑眯眯的脸:“哪儿不舒服呀孩子?”   “有点拉肚子。”   许迟川回了教室,趴在桌上翻来覆去怎么都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痛意连绵不断如有实质,额头痛出冷汗面色发白,一边捂着胃一边在心里骂人,都怪穆时海!   “川儿。”杨虞打断他的怨念:“门口有人找,后门。”   他出去,门口是许久没说过话的江荟羽,还拎着一袋子药。见他出来也不啰嗦,直接把药塞进他手里:“药片一天三次,一次三颗,饭后吃;冲剂一天两次,早晚,饭前吃。”   说完直接越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披肩长发今天换成了马尾,甩出一道潇洒的弧度,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甜香,却没有像以前那么呛人。   许迟川站在原地呆了好几秒才回神,转身想追上去把药还给她,脚步又堪堪刹住。   他今年一定是犯太岁——   穆时海不知道来了多久,正站在前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迟川赶紧迎了上去:“你……”   话没说完先看清了他手上拎着的东西:治拉肚子的药和冲剂,和刚刚江荟羽给他的如出一辙,还多了几片暖宝宝、一瓶香草味的营养快线、一袋子刚烤出来的蛋挞和吐司,还有和他最喜欢的巧克力牛奶。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一把上膛的枪,精准狙击到心脏最酸软的地方。   但感动只持续了一秒。   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冷冽的表情变成了似有若无的讥笑,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嗤。”   “自作多情。”   没来得及解释,眼睁睁看着穆时海把那一袋子东西全扔进了垃圾桶,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完事儿还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反正你也不需要。”   “还是丢了干净,省得添麻烦。”   ****!****!你MLGB!******!   许迟川快气死了,比误会他要丢巧克力还生气,一万句脏话从心里狂飙而过,真他娘的当自己没脾气是吧!怒极反笑,第一次昂起头顶撞某人的坏脾气。   “哦。”   “那就丢了吧。”   气愤持续到第三天英语考试,本来是在写作文前要涂答题卡的,但怪他自己手贱,快涂完时提前看了眼作文,看完更生气了——   安娜和李华因为一点小事吵了架,安娜生气了,要求以李华的口吻写一封道歉信给安娜,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丫的!道歉!不对!凭什么每次都是李华道歉!   抱着这种扭曲心态许迟川一边骂人一边奋笔疾书,完全忘记了涂答题卡这回事,十分就这样断送在自己手里。   右手边柱子后面的墙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大冷天的上天台上来挨冻?   还没走到墙边,熟悉的球鞋先映入眼帘,提醒着他到底是谁。   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穆时海也转了过来,两人又对上了眼。 第83章 穆时海,你有没有良心的?   色风衣和表情一样单薄,手插裤兜里靠墙站着,如果穆时海真的不想,谁都不能从他脸上窥探到真正的情绪。   只有许迟川成功过。   但这回许迟川也不确定了。   他觉得穆时海是有点后悔的,可想起之前的争吵心也凉了半截,再说这货嘴巴又毒又硬,休想撬出半句实话。   “那个。”   “嗯。”   “你也上来了。”   “嗯。”   “没睡觉。”   “嗯。”   ……妈的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再聊下去就是折寿!   可能脸上扭曲的表情太过明显,连穆时海也觉察到了,纡尊降贵开了金口:“下去吧,要上课了。”   “哦。”   他瘪了瘪嘴,转身推开铁门准备下楼,背后看不见的地方,有人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叹自己还是叹别人。   一下午许迟川在希望——希望破灭——再次希望——希望再次破灭的极限拉扯中饱尝滋味。   他不理解,真的不理解,好多次已经感觉到穆时海要张嘴和他说话了,但每回临门一脚都无疾而终,要么打起了退堂鼓直接不说,要么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我要上厕所”这种垃圾废话。   据不完全统计,三个课间已穆时海经去了五趟厕所,完美契合尿频尿急尿不尽的症状。   咬牙切齿一百遍,他恨处女座!   拖到晚自习结束还没听见想听的话,许迟川打定主意要逼他一把,下课没回教室,背上书包直接走了。穆时海站在教室门口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办,小崽子急眼了。   下意识要去追,横穿操场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台阶,追到那片老旧的居民区时头顶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原来是灯泡烧断了灯丝。失去灯光脚下速度依旧未减,依靠微弱的夜色分辨脚下坑坑洼洼的石板。   却被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许久不见,殷胥青皮头上长出一截硬硬的碴儿,手里拖着根棒球棍,身后跟着四五个染着五颜六色黄毛的混混,再配上一脸阴森森的笑,就差把不怀好意四个字刻脑门上了。   穆时海握紧了拳头,像一匹感知危险做好战斗的野狼,一丝后怕的幸运爬上心头。   太好了,人不在,不会牵连他。   “小杂种,你的小狗腿跟班呢?也不要你了?”   “手好了?”   三个字引爆了殷胥的怒火,棒球棍重重砸在地上,石屑四下飞溅:“我艹你妈的穆时海,狗日的王八蛋,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不整死你老子不姓殷,动手!”   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拖沓,一群人抄起家伙蜂拥而上,殷胥挥着棒球棍每一下都朝着死手去,穆时海躲开他的攻击,掏出裤兜里随身带着的瑞士军刀,快速解决几个小喽啰,没过一会儿地上多了两个被揍倒的,剃着赖子头的小红毛手臂被拉了一道极长的口,花臂男的花臂也落了伤,惨叫声回荡在巷子里,血染红了刀尖,还有些溅到了下颚,穆时海抬手一抹,夜色里刺眼的状若鬼魅,戾气森然,貌若修罗。   殷胥也不生气,死对头这么多年,他太知道穆时海的战斗力,笑吟吟挥着棒球棍指着地上伤痕累累的一行人:“穆少爷,你这么厉害,你的小跟班知道吗?”   穆时海微微一愣,殷胥抓住时机挥着棍子呼啸着冲了上去,面色因忌恨而狰狞扭曲:“去死吧!”   比碗口还粗的棍子眼看就要落在穆时海身上,下一秒如意算盘就落了空——   “啊!!!!!!!!!!!”   一记生猛的狠踢一脚把殷胥踹翻了几米远,看清面孔后穆时海心下一喜:“”三哥!   秦三堰面色阴鸷,死死盯着地上爬不起来的人,殷胥捂着腰哆嗦,看着男人满目惧色:“三、三哥……”   秦三堰伸出一只手:“我数三个数;”   “三;”   “二;”   一还没数完,殷胥已经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巷子里。   男人一声冷哼:“老木,找几个兄弟跟着他,这龟孙子再出现在二十三中,立刻来告诉我。”   “是。”   穆时海捂着肩膀有些吃力:“谢谢三哥。”   “有没有事?”秦三堰换了副脸色,语气也好了很多:“去医院看看?”   穆时海摇头:“您这么在这儿?”   秦三堰瞪了他一眼:“”我要不在这儿你就完了,放学了不回家在外面瞎晃什么?”   “我是……”   “少来,从这条路回你家要多走二十分钟,你脑子有坑?非从车站绕一圈再走?”   穆时海:……他是脑子有坑,而且已经有坑快一学期了。   男人点了根烟,脸色凝重地抽了一口:“那孙子肯定还会来,这段时间放学我派老木跟着送你回家,万一出事有个照应。”   穆时海没有推辞:“谢谢三哥。”   第二天上学许迟川惊异地发现,他的逼宫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还有一点反作用——   “你肩膀怎么了?”   榕树下穆时海站得离他远远的,坚决不给他看:“没事,进去吧,校门开了。”   说完大跨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迟川:???   上楼发现陶一鸣正站在教室门口,身后还蔫蔫的跟着站了一长串儿,谢子煌远远看见他拼命做口型——小心点!老陶发疯了!   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撞上了枪口,陶一鸣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然后拿走了他手上的饭盒——   “这是什么?”   “饭盒。”   “废话,我问你装的什么?”   “……豆浆。”   “还有呢?”   “三明治。”   “还有没有?”   “一个鸡蛋。”   陶一鸣感觉自己神经突突突跳得更厉害了:“你来野营的?墙边站着去!”   “哦。”   站在墙边和同样落难的三水老谢以及婧姐交换过眼神后确定了——老陶发威了,要整顿纪律。   接下来二十分钟,陶一鸣从自己班这群小兔崽子书包里搜出了游戏机扑克牌化妆镜口红梳子明星杂志等等等多达十数种不同品类的和学习无关的东西,气得这学期第一次动了板子:“都给我进来!手全伸出来!”   刑罚定得很清楚——打手心,女生三下,男生五下,班委翻倍。   许迟川头一回吃板子就挨了十个,陶一鸣一点水都没放,打完了整个上午手都是肿的,字都写不了,黄婧也挨了六个,但巾帼本色,咬酸了牙涨红了也没哭;岳雪因为带镜子也挨了打,但自尊心作祟,看着黄婧没掉泪也活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细数下来,唯一没挨揍的班委就是班长和副班长——苏平然是行得正坐得直,穆时海嘛……就不好说了。   “也别怪老陶,”苏平然去医务室拿了两根消肿的药膏分给手肿的众人:“咱们最近……是有点不像话。”   “我们知道,”谢子煌瘸着手先给黄婧涂药:“”就是下手……有点忒狠了。”   “嘶嘶嘶嘶,”陆淼一痛得龇牙咧嘴:“痛痛痛痛!”   “别嚎了,”许迟川丢了棉签:“涂完了。”   “你涂不涂?”   “不涂。”   “涂点吧小川,”黄婧劝他:“涂了没那么疼。”   “不涂。”   “是啊涂一点吧小川。”   “涂点吧,挺有用的。”   坐在身边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笔尖划破了纸,手上痛意更明显:“不涂。”   中午放学陶一鸣把他叫去了办公室,勒令他不许再带这么显眼的东西到学校来,然后把保温桶还给了他:“豆浆我喝了,三明治和鸡蛋还留着,以后不许在教室吃,校门口吃完了再进来。”   拎着桶回教室,其他人都吃饭去了,只剩穆时海没走:“过来。”   看他犟着脖子坐下,穆时海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挤了一坨药膏在棉签上:“伸手。”   冰凉的药膏带走几分刺痛,许迟川嘶了一声,穆时海顿了顿,动作放轻几分:“忍忍。”   这个角度能轻而易举看见他黑黝的发旋,还有一点洗发水残留的清香,是他喜欢的薰衣草味,许迟川看入了神,连什么时候上完的药都没发现。   穆时海丢了棉签:“好了。”   “你肩膀怎么了?”   “没有。”   福至心灵,他脱口而出:“你打架了?”   穆时海脸色有瞬间的僵硬,被他悉数捕捉:“没有。”   “你就是打架了,是谁?是不是上次的医院那个?”   “说了没有,”穆时海偏过头:“这些不管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   许迟川气笑了:“穆时海,你有没有良心的?”   “好,我就让你看看,到底你的事管不管我的事。” 第84章 跟踪这种事,他真的不擅长啊   “就这样?”   刚炸出来的火腿肠飘着辣椒油和孜然香气,陆淼一咬了一大口:“多、多大点事儿。”   114已经开走了三趟,许迟川狠狠咬了口手里的烤肠:“你不觉得很气人吗!”   “他不是一直都这么气人吗?”   许迟川:……   被怼得说不出话,只能再狠狠咬一口肠泄愤。陆淼一抹了抹嘴:“要不就别管了,随他去。”   “我就不!”   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回他偏不听,看穆时海能拿他怎么办!   “哦,”陆淼一伸出手,指着刚停稳的114淡定道:“第四辆了,再不走你猜沈姨……”   “拜拜,”话还没完,许迟川已经蹿上车,站在后门朝他挥手:“明天见。”   江恭的冬天长得好像永远不会完,七点半天还灰蒙蒙没完全亮,学校对面的小面摊飘来热气腾腾的面香,穆时海却没有胃口,眼下那圈淡淡的青黑很好的说明了问题,斜坡上站满了学生,一眼就看见等在树下的人。   “昨晚去偷鸡了?”   “……”   他没想到许迟川今天还会和他说话,更没想到第一句说的会是这个,看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和一个饭团:“老陶不让带饭盒了,吃完了再进去。”   穆时海却迟迟未接,直勾勾盯着他看,许迟川眉毛一挑:“吃不吃,不吃我给三水了。”   一秒,手空了。   “吃快点,要开门了,我去买水。”   饭团很软肉松很香,但每一口穆时海都吃得很忐忑,许迟川却像没有察觉似的,拿着一瓶营养快线和NFC橙汁回来了:“中午出去吃吧,叫上三水,吃麻辣香锅。”   “好。”   元嘉虽然只是高石坝的一个小广场,但靠着二十三中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学生也养活了一堆烧烤火锅麻辣烫奶茶店,刚进店就碰见了田野和他一帮田径队的哥们儿。田野眼前一亮:“巧啊帅哥!”   穆时海看了他一眼,转身拿着塑料盆夹菜去了。冷冻柜前,许迟川拿着菜夹戳了戳他,低声道:“好歹嗯一声啊。”   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夹了两根鸡翅放进盆里,许迟川还想说什么,陆淼一已经站在柜台准备称了:“靠,你俩磨磨唧唧干嘛呢?选菜还是选妃啊?快点儿!爸爸要饿死了!”   最后三个人干掉了两盆米饭一盆菜,连辣油都被陆淼一刮走拌进饭里,许迟川吐掉嘴里的鸡骨头:“斯文点行不行?碗都要被你吃了。”   陆淼一头也不抬,筷子往对面那桌指了指,他视线跟着看了过去——   对面桌子围了田野五个人,桌上三锅快溢出来的菜,一人端着一盆米饭风卷残云往嘴送。   ……练田径的就是不一样。   “嗝——”陆淼一心满意足瘫在椅子上:“饱了。”   “一斤肉干掉八两,再不饱你就是猪八戒投胎。”   “靠,明明两个鸡翅都是你吃的。”   “吃什么?”穆时海结完账回来了:“没吃饱?”   “饱了饱了,”许迟川揉揉肚子:“回去吧。”   临近期末,午休时间被严重压缩,以黄婧和许迟川为圆心,谢子煌和苏平然为半径,教室里低声弥漫窃窃私语,一群人围在一起讨论灭绝师太下课前留的那道数学题,连沈乾松都捧着练习册挤到苏平然身边凑一耳朵听一听。黄婧戳着图,笔尖和人一样强势,龙飞凤舞:“辅助钱应该是连接ED,上课师太就是这么说的。”   苏平然拿着尺子比着另外画了另一条:“那不如在AC中间找个中点M,再连接MD,这样直接就能证。”   “ED!”   “MD。”   “ED!”   “MD。”   “ED!”   两个人各抒己见,谁都不让谁,苏平然淡定接受她的怒瞪:“就是MD。”   “诶婧姐,”沈乾松似笑非笑:“别瞪人啊,要不问问你家老谢,看他怎么说。”   “谢子煌!”   “诶!在在在!”   “你说!是哪条!”   谢子煌咽了口唾沫,躲到许迟川背后,在黄婧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降低了音量:“那个……”   “如果按照师太上课提醒的思路……”   “别磨磨唧唧的,快说!”   “应该是连接MD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让我说的别打我!”   “婧姐婧姐!冷静!”许迟川及时插进两人中间:“那个……其实我也觉得是MD。”   黄婧哼了一声:“MD就MD,快证!证完睡觉!”   许迟川拿着尺子和苏平然继续看题,谢子煌扯了扯自家女王大人的衣袖,嘿嘿嘿笑得有点憨憨的可爱,黄婧瞪了他一眼,偏过头随他牵着自己的手晃啊晃。刘艺余翻了个羡慕的白眼,脸上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穆时海背靠着墙一言未发,许迟川微蹙着眉,认真在纸上写写画画,偶尔侧头低声和苏平然说些什么,两个人越靠越近,脑袋几乎要贴在一起钻卷子里。   “啪!”   突然教室亮了,原来是有人出去上厕所回来不小心碰到了开关,连连抱歉连忙关上,瞬间教室又暗了下来。   眼底的人暗了又亮,分不清亮的究竟是人还是光。   是他亲手挖掘的鸿沟,又一手斩断对岸递来的绳索。   不能怪谁。   “穆时海!穆时海!”   “发什么呆这么入迷?”许迟川盯着他面色怪怪的:“想什么呢?”   穆时海摇摇头:“没什么。”   “那我睡了,记得叫我起来。”   看着他黝黑的后脑勺,穆时海心里一下烦躁起来,晚上没有去吃饭,一个人上了天台。食堂里陆淼一拿着餐盘排队,转身和许迟川说话:“不去?”   “去哪儿?”   “上天台啊,我以为又会是爸爸一个人端着盘子独守空房。”   “滚,”许迟川作势要踹他:“占谁便宜呢。”   “不错不错,”陆淼一一脸老父亲的欣慰:“终于有出息了,那放学呢?还等吗?”   “不等。”   “那太好了,元嘉下面新开了一家烧烤店,我们吃了再回去。”   “不去,我有事。”   “???”   但不管他怎么问,许迟川死活都不肯说,陆淼一翻了个大白眼,切,男生外向。   晚自习灭绝师太拖了会儿堂讲完了上午留的那道数学证明题,等许迟川回教室收拾东西时班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也不急,干脆慢慢悠悠坐下来,一一边装书包一边收拾桌子。一抬头穆时海正站在门口揪着眉看他:“你怎么没走?”   穆时海露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等你。”   许迟川摆摆手:“不用等我,我不和你一起。”   见他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许迟川又重复了一遍:“我一个人回去,你先走吧。”   穆时海露出一丝薄怒的尴尬,嘴唇微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一个人走了。   刚走,许迟川就趴到窗台往楼下看,盯着黑板上挂着的钟,和秒针一起默数时间,直到看见穆时海走出教学楼,立马抓起书包冲出教室。   跟踪这种事,他真的不擅长啊。 第85章 变故   时钟还差十分到十一点,沈斯静轻轻退出卧室带上门,看见老婆进来许宥华很自觉地往床边挪了挪,让出刚刚睡热的那一块儿:“小川儿睡着了?”   “嗯,”沈斯静坐在梳妆台前倒了几滴乳液在手上,忽然疑惑地转过头:“你有没有觉得这几天小川回来得比以前晚一些?”   许宥华抖了抖报纸:“可能学校有事,马上要期末了,晚自习老师拖堂也说不定。”   沈斯静想了想,点点头没再说话。   同样好奇的还有陆淼一,做完课间操支开谢子煌和黄婧,悄咪咪把许迟川拉到看台后面:“你老实告诉爸爸。”   许迟川:?   “放学去哪儿了?”   “回家啊。”   “回家之前去哪了?”   许迟川从善如流:“在回家的路上。”   “滚。”   “真的,”许迟川抬头望天,一群麻雀飞过头顶:“你看,好多鸟。”   “你是不是找穆……唔!唔唔!”   许迟川捂住他的嘴:“闭嘴!”   “唔!晃开我!放开唔!”   “你们在干嘛?”   双双回头,穆时海冷不丁出现在身后,两个人吓了一跳,陆淼一脸都咳红了:“咳咳!放、放开!”   许迟川撒了手:“找我有事儿?”   “有。”   穆时海手插裤兜,黑黝黝的眼看得人心里发颤:“你去哪儿了?”   “晚自习放学,你去哪儿了?”   步步紧逼,许迟川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和他擦肩而过:“回家啊,还能去哪儿。”   “和谁?”   “他。”   右手一指,三水哥哥做了不知情的炮灰:“啊?啊!”   穆时海眉毛一挑:“你确定?”   “嘶……是,”陆淼一咬着牙:“我们一起回去的。”   妈的兔崽子,肉都要被拧下来了。   “看,”许迟川手一摊:“没骗你吧?”他看见穆时海有一瞬间的语塞:“还是你觉得我应该去哪儿?”   当然是出现在他身后。   但穆时海没把说出来——   老木说他发现最近总有个小男孩总和他出现在一条路,但看着不像殷胥的人。虽然没看清脸不能确定到底是谁,但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是那张酒窝圆圆的脸。   许迟川佯装镇定的接下了穆时海走之前那饱含深意的那一眼,以及那句“放学了就直接回家”的劝告:“哦,知道了。”   他并不怕被揭穿,甚至希望穆时海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哼哼,看看到底是谁能收拾谁!   但不害怕不代表想被当场抓包,于是今天晚自习放学,他特意在穆时海面前晃悠来了一圈和陆淼一一起下楼,出了校门拐角往另一边溜了。   陆淼一:“啧,男生外向。”   教室里穆时海还在收拾书包,口袋里传来嗡嗡的震动:“喂?”   听筒那头传来秦三堰急促的呼吸声和轰乱的嘈杂:“喂小海你今晚……艹!狗日的这王八蛋有刀!”   穆时海蹭地站了起来:“三哥!”   电话传来一阵嘟嘟嘟的电流忙音,随即断线。   出事了。   没有在校门看见老木,穆时海更坚定了这个念头,拔腿就朝秦三堰的网吧狂奔,巷子里七拐八绕,恍然瞟到对面巷口闪过一片蓝白衣角和一截书包带子,如果没有认错,带子上别着的大白熊,是他送给某个小崽子的徽章。   这个死小孩!   “滚出来!”   蓝白衣角摸摸索索磨蹭很久,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脸色潮红气儿还没喘匀,看着他干干一笑:“哥,巧哈。”   穆时海黑着脸,声音沉得能滴出水,咬着牙根从嘴里蹦出几个字:“许、迟、川!”   “哥别生气听我解释我能解释!”许迟川赶紧举手投降以示清白:“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哦?”穆时海怒极反笑,露出一口阴森森的大白牙:“所以前几天是故意的。”   ……很好,不打自招,完美自爆。   “也不能这么说,”许迟川弱弱反驳道:“刚开始不是故意的……”   “许、迟、川!”   拳头捏紧青筋暴起,穆时海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以火箭速度一副蹿升:“现在!立刻!滚回去!”   但许迟川却和他唱起了反调:“我不!”   “听话,”穆时海强压着火,先把人哄回去,今晚太危险,秋后算账的事儿等明天再说:“你先回去,等明天……”   “等明天再告诉我,再给我一个交代;”   许迟川一脸平静:“你说,我就听着,你不说,我也配合你,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穆时海,”他又笑了:“你有没有良心的?”   “还是你觉得,我没有良心?”   穆时海没明白:“这和良心有什么关系?”   许迟川气结,刚想开口骂人,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恣意放肆的大笑,笑声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良心?你们听见没?穆少爷居然和人在这儿谈良心?”   浑茫的夜色里笑声显格外苍冷,穆时海神色陡变,一把拽住已经愣在原地的许迟川藏到自己身后,殷胥拨开这群拿着板砖、棒球棍、以及各种许迟川叫不出名字的工具的小混混走到巷子中间,两人目光相接时,恨意在空气中碰撞胶着。   “哟,背后还藏一个,谁啊?”   攥住自己手腕的劲突然加大,许迟川没忍住嘶了一声,穆时海没放手,殷胥向前走了两步,侧身看清了他许迟川的脸,恍然大悟:“噢,医院里你那个找死的小狗腿,正好,”他阴测测卷起衣袖:“自己送上门来了。”   “秦三堰现在自顾不暇,”殷胥打了一个响指,洋洋得意:“你觉得,今晚谁还能来救你?”   “难怪,”穆时海眼神阴鸷:“是你搞的鬼。”   “是又怎么样,”殷胥冷冷一笑,手里的棒球棍已经迫不及待:“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今晚能不能带着你的小狗腿子囫囵个回去!”   棒球棍呼啸而来,下一秒就要落在穆时海头上,看着凌厉飞来的冷光,许迟川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再反应过来就是穆时海震惊的脸色,混合自己的闷哼和小臂的剧痛,咬酸了腮帮子才没嚎出来。   奶奶的,太疼了。   他看见穆时海的脸色变了又变,从震惊到极度愤怒,如一匹被侵犯逆鳞的野兽,挥着那把钢刀,径直冲向人群。但他实在顾不上阻止穆时海,小臂上疼痛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断地席卷,额头痛出冷汗,顺着下巴一颗颗往下掉,但好在殷胥没有再纠缠着他不放,因为穆时海彻底发了疯——在他捅伤第五个人后,剩下的小混混已经不敢上前,手里拿着的板砖瑟瑟发抖,双腿打颤着不自觉后退,殷胥一脚踹倒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废物!”但不等他再骂,穆时海丢了刀,随手捡起地上的木棍朝他冲了过来。   远处几道闪电划破天空,轰隆几声,竟下起了雨。   两个人刀枪肉搏过很多次,此刻理智全被厌恶与怒火支配,招招都往死了下手,雨点打在身上丝毫未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穆时海凭着那股子狠厉渐渐占了上风,殷胥后背和胳膊挨了好几棍,快被逼得没有还手的余地。   变故在此刻骤生。   危机时刻潜力爆发,躲过最致命的一棍后殷胥没有选择反击,脚步一转,扬着恶毒的笑朝许迟川挥棒而去。   “去死吧!!!”   “不!”   殷胥的咒骂和许迟川撕心裂肺的怒吼同时响彻雨中,两人中间,夹着一根带血的木棍,还有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穆时海。   一抹腥稠的血红缓缓从额头流下,扑通一声,穆时海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一头摔进了许迟川怀里。   “穆时海,穆时海!”   许迟川慌了,抱着他跪在地上,冰凉的雨水混着血水满手冰凉,声线颤抖:“哥,哥……醒醒……别睡……求求你……别吓我、求求你……”   殷胥早已不见踪影,留下一地狼狈残痕。漆黑狭窄的小巷,漫天雨幕,只剩彼此,只有自己。 第86章 一半一半,来日方长   江陵第三医院。   沈斯静和许宥华赶到医院时雨小了些,来不及等男人收伞,沈斯静三步并作两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泥浆溅到裤腿上也丝毫未觉,急诊里灯火通明,浓郁的消毒水味充斥在鼻腔刺激着神经,女人东张西望,焦急地在人群中寻找。   “妈!”   手术室门前许迟川右手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吊在胸前,脸上笑比哭还难看:“这里。”   “小川!”校服上斑斑点点的血渍已经干涸,沈斯静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身狼狈的人是自己,包里掏出外套连忙披在他身上:“手怎么了?疼不疼?谁干的?怎么搞成这样?”   “我没事,妈,我没事,”酸楚漫过一阵喉咙:“但是穆时海……”   剩下的话卡在胸口再也说不出来,捂着脸靠在沈斯静的膝上,眼泪顺着指缝滑落打湿了膝盖,沈斯静一下一下摸他头发:“别哭,妈妈在这;”   “他怎么了?”   许迟川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泪痕一道一道挂在脸上,哑着嗓子道:“我们遇到了一群小混混,发生了一点冲突;”   沈斯静脸色一变,手死死扣住座椅边,骨节泛白。   “穆时海帮我挡了一棍;”   “脑袋被砸了。”   天旋地转不外如是,有那么一瞬间,沈斯静都要哭出来了:“那你的手……”   “我没事,”许迟川揪了把头发,望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脸色灰败:“但是穆时海还没出来。”   人被推进去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几个护士将他拦在门外,门口闪烁的“手术中”三个鲜红刺眼的大字和穆时海倒下的画面反复在脑海中回放闪现。   许宥华缴完费,回来看见儿子老婆抱在一起,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一动不动,听妻子含泪说完事情经过,后背也不禁冒出冷汗,如果那一棒是砸在许迟川头上……   不能想,动一动念头就要发疯。   不知道等了多久,许迟川挪了挪已经僵直的腿,沈斯静心疼地搓了搓他的手,指尖到手背都是凉的:“坐一会吧小川,坐着等。”   许迟川摇摇头,眼神始终盯着手术门没挪开。   灯灭了。   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许宥华眼疾手快扶住他,轻声呵斥:“急什么!”   沈斯静急急迎上去:“医生,情况怎么样?”   “伤在头部,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轻度脑震荡,”是个上了年纪的男医生,摘了口罩语气略带不满:“你们家长怎么回事?怎么让孩子伤成这样,这一棍要是砸在脑后,那就不是一个脑震荡的事儿了。”   “我们明白,”沈斯静没有反驳他的话:“谢谢您,那术后……”   没有生命危险。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屁股摔到了地上,夫妇俩吓得一激灵:“小川!”   穆时海睁开眼,刺眼的白光和惨白的墙面映入眼前,天旋地转后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声,消毒水的味道令人恶心作呕,隐约听见耳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醒了!”   “哥!”   眼眩发昏,许迟川蹲在床边眼泪汪汪握着他的手,但……沈斯静怎么会在这儿?头顶传来一阵强烈的剧痛,痛得他皱起了眉:“嘶。”   “别动,”沈斯静拦住他乱动的手:“你受伤了,好好躺着。”   “阿姨……”   “好孩子,”沈斯静握着他的手,眼眶泛红:“阿姨要谢谢你。”   瞳孔放大,记忆如潮水袭来,雨夜、小巷、殷胥、打架、挡在他前面的那一棒……最后停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   目光搜寻,最后停在许迟川胳膊上,厚厚的纱布格外刺眼:“你……”   “没事,不疼,”许迟川吸了吸鼻子,鼻音浓厚,像只委屈的小狗:“你疼吗?”   “不疼。”   许迟川噘着嘴瞪了他一眼:“瞎说。”   穆时海笑了,扯到纱布又是一疼:“嘶!”   许迟川急了:“说了别乱动!”   沈斯静拿起大衣:“我和你爸出去买点吃的,顺便给陶老师打电话给你们请两天假,小川,好好照顾哥哥。”   病房一时陷入无声,许迟川闪着一双大眼睛,穆时海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眉毛一挑:“不许哭。”   “我没哭。”   “你马上就要哭了。”   许迟川死死咬着下唇,他欸了一声:“哭吧哭吧,反正没人。”   下一秒胸口埋进一只毛茸茸的脑袋,穆时海一怔,一滴热热的东西滚落进肩窝里,胸口一震。   “对不起。”   声音小小的,并不听得很清楚:“什么?”   “对不起。”   “哥哥。”   “对不起。”   哭什么呢?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穆时海知道,有只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冰凉却温柔:“怪我。”   “别哭。”   话音刚落,许迟川却哭得更凶了:“不、不是的……怪、怪我。”   怪他固执的刨根问底,怪他好奇的想要窥探,怪他不听话又无法自保,怪他……穆时海以眼神制止他的自责,瞳孔黝黑,深不见底。   “今晚领头的那个,叫殷胥,是我名义上的表哥;”   “他小姨,就是我后妈,殷执梅;”   “我爸婚内出轨和她偷情,后来他们结婚了生下穆时宇,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殷执梅不喜欢我,没人会喜欢老公前妻的儿子,进家门后心里只有两件事:一是保住穆太太的位置,二是弄死我,好能让她亲儿子继承穆家全部的财产。”   “三哥……嗯,秦三堰,我亲妈的故人,混社会的,人耿直讲义气,帮了我很多,江荟羽录视频那次我和他在一起。”   许迟川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心心念念的交代藏着如此残忍的真相,伸出手试图捂着他的嘴:“别说了……”   “听我说完。”   “穆兴勇,就是我爸,想送我出国念书,其实是找个借口把我丢出去,省得在他眼皮子底下碍眼;”   “我们吵了很多场架,一直没有结果,谁都不肯先退步,”他垂下眼睑,被褥上破了一个小洞,露出里面苍白的棉絮:“我在努力;”   但没有多少把握,除非他能拿出别的东西来,才有筹码和穆兴勇对抗。   “赢了,我就能留在国内。”   输了……   输了再说吧。   “好了,”穆时海动了动胳膊,换了一个放松的姿势:“我说完了。”   “还想问什么,问吧。”   许迟川猛地抬头,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走了,走了还回来吗?”   “不知道,”此情此景,诚实至上:“你想我回来吗?”   “不想,”酒窝都瘪了:“不想你走。”   穆时海心口一窒。   傻子。   “王八蛋!”衣袖重重拂去脸上的泪痕,许迟川擤了把鼻涕,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突然良心发现来赎罪吗!”   “是啊,”他眼含笑意:“挨了一棍,把良心打出来了。”   “来找你赎罪。”   “没用!”许迟川抓住被角,往上捻了捻:“休想说两句好话就贿赂我!”   “概率一半一半,等回了学校把我写的笔记全部抄一遍!作业做完了再回家!不懂的题我给你讲!敢跑就让陆淼一打断你的腿!”   现在开始努力,再交点择校费,江二中的普通班……还是能上的吧?   “啧,好凶啊。”   “有意见吗?!”   “……没有。”   “没有最好,喝水吗?”   “喝。”   “张嘴。”   “啊————”   一半一半呢。   来日方长。 第87章 解决   窗外下着岚省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雨。   王栩添了半壶水,温润的询问适时打破少年的沉默,水果茶的清香袅袅在房间散开。   “所以,”   “是因为他输了吗?”   许迟川摇摇头,握着杯子每根骨节都在用力,垂下头,声音痛苦又甜蜜:“没有,他没输。”   穆时海怎么会输。   在沈斯静的强烈要求下,出院那天穆时海跟着他一起回了家。   “枕套和床单都是新换的,阿姨再新拿一床被子出来,和小川挤一挤,床还是够大的,睡衣今天先将就穿小川的,明天阿姨再去买。”   穆时海有些微窘:“唔,不用,谢谢阿姨,我穿他的就行。”   “别动别动,”沈斯静接过他的书包:“你去躺着休息,饭好了阿姨叫你,小川,懂事点,照顾着哥哥。”   “知道知道,放心吧。”   卧室门关了,许迟川戏谑地看着他:“不知道现在我俩到底谁是亲生的。”   饭桌上沈斯静极度热情,穆时海端着碗,有些笨拙的无措。   “这个鱼香肉丝好吃,许迟川他爸做得最好吃的就是这个了。”   “谢谢阿姨。”   “一早去菜市场买的棒子骨,和海带炖的,阿姨再给你盛一碗。”   “谢谢阿姨。”   “醋溜……”   “妈,”许迟川打断她蠢蠢欲动的筷子:“饭都要满出来了,你让他自己吃。”   边说边夹走穆时海碗里的粉蒸羊肉——穆时海不爱吃羊肉,有腥味。   “桌上没有?非得夹哥哥的。”   他吐了吐舌头:“我乐意。”   吃完饭沈斯静赶两人去洗澡,皮带解开一半,穆时海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外探出一颗小脑袋,许迟川弯着眼冲他笑:“哥~”   “你……”   “洗澡啊,”许迟川钻进来,脱得只一条白色平角内裤,理直气壮:“一起洗。”   说完伸手去够他的皮带,穆时海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脱衣服啊,”许迟川两眼茫然:“不脱怎么洗。”   浴霸很热,热出了汗热红了脸,穆时海后退一步:“我自己来。”   但脱上衣时许迟川还是帮了忙,灯光下劲硕的肌肉线条格外流畅,只是后背和胸口有些浅淡的疤痕,长长短短大大小小,许迟川慢慢伸出手,声音飘忽:“痛吗?”   “不痛。”   布满水汽的镜子映出两个光溜溜的人影,许迟川骨架没有他大,光光滑滑像只乖乖的小崽,脖颈上纤细的血管清晰可见,锁骨清润,透出一种易碎的脆弱。   穆时海喉头一动,偏过头打开了花洒。   “来,”许迟川往手上挤了一大坨沐浴露:“转过去。”   脖子、肩膀、胳膊、后背……抹到后腰时穆时海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行、行了。”   “啊?啥?”   “你先洗,”水声太大,断断续续听得并不分明:“……不用……冷。”   “哦。”   许迟川闭上眼开始往头上抹洗发水,背后穆时海僵直了身子,耳根后一抹绯红一路烧到脖颈。   少年隐秘的欲望,一个转身就能窥破的距离,从未如此慌乱。   缓缓转过头,水流划过锁骨、胸前、腰身……一路蜿蜒漫流至脚下,蒸腾的雾气温暖了身体,也烧干了理智。   “洗完没?”   “完了完了,”许迟川最后抹了把脸,睁开眼发现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没动过:“怎么了?”   “洗完了出去,”穆时海推了他一把:“穿衣服。”   “我帮你……”   “不用,”他没听出暗哑声色后压抑的克制:“出去。”   门刚落锁,欲色彻底冲破桎梏,淋漓的水声混合蓬勃的欲望,悉数沉沦在低沉的喘息,只有最后那声崽崽,才窥探到一丝藏在深处里隐秘的心事。   夜深了,穆时海躺在床上,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月光清透明亮,身边多了一颗熟睡的小脑袋,面朝着他的方向打起美美的小呼噜。   月如无恨月长圆。   但他有恨。   在许家一直住到去医院拆第二次线,彼时离期末考试还有几天,期间穆兴勇和殷执梅分别都来了两次电话,前者父子俩在电话里大吵一架,后者直接挂断,视而不见。   沈斯静一早和陶一鸣通过电话,没人对他脑袋为什么上多了个白纱布许迟川胸前吊了个胳膊刨根问底,只有陆淼一扯着一张贱兮兮的脸凑过来:“所以你们同床共枕了?”   许迟川用那只好胳膊狠狠给了他一拳:“滚!”   “要放假了,春节你回哪儿?”   “不知道,应该还是奶奶家吧。”   “煜哥呢?”   “也回,但上次好像说要去一个什么冬令营,也就过年那几天能在吧,你呢?”   “还能回哪儿?”陆淼一瘪瘪嘴:“不是和我爸妈找个地方瞎玩,就是和林月一起去姥姥家,你呢穆哥?”   穆时海抿紧了唇,漆黑的眼珠闪过一道陌色,刚想开口许迟川说话了:“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要是和林月姐一起回去怎么才能少挨揍吧!”   “……”   三水哥哥哭着走了。   “哥,”许迟川笑眯眯转过来看着他:“和我回家还是回去?”   “先找人,再回去。”   “找谁?”   “秦三堰。”   “啊?”   “嗯,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殷胥出事了。”   “???????”   “惹了不该惹的人,大概是废了,”穆时海摸了摸他的头,“乖,别多问。”   许迟川咬着唇不说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他没有办法:“去去去,带你去,跟进我不许乱跑。”   “谢谢哥哥!”   但激动的心情戛然而止于站在网吧前那一刻,破旧落败的模样和想象中完全不同,招牌歪七八糟垮了一半,破烂的门框里走出一个叼着烟的男人,对着穆时海却很客气:“小海哥,三哥在等您了。”   “嗯。”   刚一进门,许迟川敏锐地觉察到了穆时海身上的变化,眼神凌厉冷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三人穿过阴暗的走廊,越往下陷得越深,混乱浑浊的烟味混合酒精发酵的恶臭差点儿让他吐了出来,一路上不断有小混混和穆时海问好,但无论如何一身流氓匪气掩盖不住。   悄悄蹭掉手心的汗,一只手拉上穆时海的衣角。   穆时海停了下来,回头拉起他的手,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三哥,”两人停在一个黑衣男人面前:“这是我朋友。”   “快坐快坐,”秦三堰笑呵呵往桌上放了两听可乐,丝毫不受右腿瘸了还坐在轮椅上的影响:“小兄弟怎么称呼?”   许迟川拿起可乐抱在胸前:“许迟川,许多的许,迟来的迟,百川归海的川,谢谢三哥。”   秦三堰掐了烟,换了个姿势坐好:“那我长话短说,不耽误你们回家;”   “殷胥废了,这回别说你爸,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怎么说?”   “你出事儿那天,他找了好几批人同时去我的场子捣乱,”秦三堰骂了句娘,余光瞟见乖乖端坐在小板凳的许迟川时收了嘴:“具体细节不和你说了,反正问题就在他砸的其中一个场子上。”   “什么?”   “江南新区那间KTV不是我的,准确点来说,我只有经营权,所有权不在我手上。”   “在谁?”   “这不能说,”秦三堰神秘地笑了一下:“五哥也没告诉我。”   “五哥?”   “嗯,狄五,西南刚蹿起来的,”男人不欲讲太多:“反正江恭殷胥是肯定呆不下去了,最多到过年,到时候不想滚也有人帮他滚。”   穆时海眉毛一挑:“那……”   “那就是说,”许迟川蹭地站起来,眉宇间兴奋难掩:“他再也不会阴魂不散像个死苍蝇一样嗡嗡嗡了?”   秦三堰定定望着他许久,随即善然一笑:“……至少这两三年,不会了。”   老天开眼!   普天同庆!   一把抱住穆时海原地转圈,笑出两个小酒窝圆圆亮亮像个小太阳,穆时海被他闹得也跟着笑了起来:“别跳别跳,欸你胳膊!听话!许迟川!”   秦三堰和手下对望一眼,选择默默收声当个背景板。   还是年轻啊。 第88章 寒假   但没有等到过年,刚放寒假,殷胥就滚蛋了。对此殷执梅给的说法是,家里一直在筹备送殷胥出国留学,为了让他早点适应,这才决定早点把人送过去。   “嗤。”   穆兴勇一脸不满:“你笑什么?”   穆时海戳着饭粒,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得殷执梅心里发毛:“没什么。”   饭桌上暗流涌动,女人忍下怨毒挤出笑容:“小胥明天的飞机,说舍不得小宇和小姨夫呢。”   “跟他说,到了那边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开口,”男人擦了擦嘴,“早点出去也好,还有半学期,不用等到放暑假,考完了把穆时海也送走,穆时海?和你说话听见没有!”   筷子停了,穆时海抬起头,父子俩对视一眼,坐在边上的穆时宇突然不安地缩了缩身体。   “听见了,不去。”   伴随离席的还有爸爸愤怒的谩骂,小孩儿看着那张潇洒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刚回房间躺在床上,手机响了:“喂?”   “穆时海穆时海!”电话那头许迟川快乐地在沙发上打了个滚:“明天看电影去不去!”   “看电影?”   “《肖申克》明天重映!去吧去吧!叫上叶璟和三水,看完了去林月姐姐那儿烤曲奇!”   “下午场吧,行吗?”   “行,两点东原门口见!”   “嗯。”   第二天一早,六点。   闹钟刚响一声就被掐掉,简单洗漱一下穆时海出了门,伸手拦下一辆出租:“师傅,江北机场。”   天还没亮,机场大厅已经到处都是人,殷胥拖着行李箱排在队伍最末,寸头再不见平日飞扬嚣张的跋扈。   如果不是他妈求情,再加上办手续需要时间,他爸早等不到现在才买机票送他滚。仿佛昨天还沉浸在终于出了口恶气的喜悦里,下一秒就是他爹暴怒的皮带铺天盖地而来,活生生把他抽进了医院,耳边回荡着男人滔天的怒火和母亲尖叫的哭泣。   抬头,恍然间,看见了那张让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脸。   他眨了眨眼,不是幻觉。   肌肉比情绪更快有反应,高高扬起的拳头眼看就要揍到脸上,穆时海双手插兜:“我不躲,但这一拳打下来,我保证,你走不了。”   殷胥怒极反笑:“老子本来也不想走!”   高声引来不少人围观,也惊动了安保,不情不愿把手放下,阴测的眼神吐露冰冷的蛇信:“这事儿没完,狗杂种,等你出了国……”   穆时海打断他:“听说你被你爸打进了医院。”   “你爸还赔了两百万。”   “房子和车也卖了。”   殷胥攥紧拳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就这样站在原地,听凭穆时海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这些羞辱的话。   穆时海向前一步,薄而利的嘴角抿成一道线。   “你相信报应吗?”   “我相信。”   “我等着看。”   说罢转身大步走了机场,不去看殷胥满脸的不甘。   裤兜传来震动,是许迟川发来的信息,说中午一起吃火锅。   手指按动几下,发送。   好的,等我。   ——TO:崽崽   这大概是许迟川过得最爽的一个寒假,期末考名次重回第一,数学也头一回破天荒考进了年级前五,沈斯静一开心,答应除了寒假作业过年之前都不给他安排其他学习计划,还涨了点零花钱。   但叶璟和陆淼一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一个和老爹赌气半死不活地学着,一个则常年苟活在及格边缘,只能说不挨揍是父母给的最后温柔。   《肖申克的救赎》是许迟川最喜欢的书和电影没有之一,黑漆漆的电影院,四个人一人拿着一杯可乐,穆时海抱着爆米花桶,当巨幕上安迪爬出又脏又臭的地下管道,撕开衣服在瓢泼雨夜中拥抱自由时,许迟川眼角湿了。   电影结束,陆淼一和叶璟憋不住先去上厕所,许迟川还盯着字幕,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微不可查。穆时海低下头,耳朵凑近:“嗯?”   “我想当那只鸟。”   他抬起头,眼神灼热而明亮:“那只困不住的鸟。”   “除非自愿,没人能困住我。”   穆时海喉头微动:“好。”   林月早早关了蛋糕店,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给自己泡了杯热可可,留出烘培台给四个小孩儿随意发挥。玻璃映出少年青涩的脸庞,许迟川一手拿着裱花袋,一手往里装奶油:“你那个生日蛋糕就是在这儿做的。”   “嗯,”穆时海正在给他系围裙,腰太细,绑完结还剩一长条垂下来:“紧吗?”   “不紧,你抬头。”   “啊?”   啪嗒!鼻尖和额头上多了一坨奶油,罪魁祸首还咧着嘴冲自己一脸傻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穆时海抓住他的后领子,像拎起一只做错事的小狗:“擦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迟川笑得喘气,伸手抹掉他鼻尖上的奶油,黑黝的眼仁晕出水汽,圆圆亮亮:“”别生气别生气,我不笑了。”   隔壁却没有这么和谐,陆淼一拿着刮刀,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道是先宰了叶璟还是先宰了叶璟做的饼干。   烤盘上一滩一滩不明形状不明颜色的物体,这他妈是曲奇?你他妈管着叫曲奇?还这个是兔子这个是狗这个是猪……   我看你才是猪!   “叶、璟,”陆淼一咬牙切齿,看着他把烤盘放进烤箱:“要是吃不完……”   “我把你那一头卷毛拔秃!”   边说边扬了扬手里的刮刀,看得许迟川咽了咽口水。   幸好他和穆时海不存在这个问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只负责摆一个帅气的姿势在一旁当塑像,看着自己的小朋友如何灵巧熟练地在烤盘纸上挤出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形状。   打包装袋时许迟川把所有加了坚果的曲奇全挑了出来,穆时海看见了:“你喜欢吃核桃?”   许迟川摇摇头:“你不能吃这个,加了果干的给你。”   “?”   “你不知道吗?”看着他满目的茫然,许迟川显得很惊讶:“你坚果轻度过敏啊。”   “过敏?”   “上次老谢从家里带的核桃露,你尝了一口说不好喝,过了一会儿胳膊上就起小红点,午休起来就消了,我查了一下,你这是坚果过敏,”他解释道:“你不知道吗?”   心上有什么东西裂开,海水一层层翻涌而上,咸涩而潮湿。   他确实不知道。   “没事,”小孩儿踮起脚,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我记得就行。”   和林月道过别,陆淼一和叶璟还不想回家,选择去网吧继续血战。星光漏夜,街上人来人往,路过麦当劳甜品站时穆时海停了下来:“吃甜筒吗?”   “吃。”   新出的樱花限定口味,冰淇淋粉粉嫩嫩,许迟川舔了一大口:“要过年了。”   “嗯。”   “我明天要回南川了。”   “嗯。”   “煜哥也要回去,还有许韶和许叡。”   “嗯。”   “你手上的珠串就是那儿的寺庙求的。”   “嗯。”   “你呢?过年在哪儿?”   “不知道,”穆时海顿了顿,“可能回爷爷家。”   会见到一堆不想见的亲戚,还会和穆兴勇殷执梅同处一个屋檐下整整半个月,哪儿也去不了。   “江恭市区吗?还是在哪儿?”   “合充。”   离南川不远,火车两个小时就能到。   “老陶说初三的都会提前开学,很快的。”   出租车排队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穆时海打开后座车门:“到家给我发消息。”   “给你打电话,每天都打,寒假作业不要忘了写,不懂的问我,”许迟川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回去再拆,晚安。”   车尾灯闪烁远去,凝成一道橘红的光斑,在眼中无限放大,摊开手,是一块大大的曲奇,透过包装隐约可见熟悉的图案,是生日蛋糕上Q版的他。   手心攥出了汗,低头看了很久,也没舍得拆。   长达27天的分离,开始了。 第89章 败露   得益于政策福利和政府扶持,近几年万川区摇身一变,从一个农业小城成为江恭市第三大城区经济体,新城建筑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只有老城还保留着以前的样貌,许迟川拎着刚买的一大堆烟花,路过小贩推着卖小糍粑的车,没忍住买了一碗,糍粑裹上黄豆面,是熟悉的童年味道。   许韶和许叡在学校补课没放假,韩煜也还没回来,干脆霸占了韩煜的床,每天睡到自然醒。许宥英宠他,买了一大堆零食放在卧室,以致于有天穆时海和他视频时终于没忍住:“崽崽?”   咔嚓咔嚓,是薯片咬碎的声音:“唔?”   T恤有点短,露出来的半截小肚子屏幕里看起来白白嫩嫩:“你……上个称吧。”   “??????”   当晚翻出姑姑家落灰的称,闪烁的数字看得人血压飙升。   他胖了!!!胖了五斤!!!!穆时海看出来了!!!!   悲愤交加,狠狠把剩下的零食塞进床底,再也不吃了!!!   许韶和许叡从学校回来已经大年二十五,一起背回来的还有两大袋试卷,高三学子不配放假,只配换个地方继续写作业,两兄弟心理和生理都饱受摧残,魔爪不约而同伸向无辜可爱的小堂弟:“你是不是胖了?”   “?”   “脸胖了。”   “??”   “腰粗了。”   “???”   “屁股圆了。”   “????”   ……你们兄弟俩是不是有病。   第二天视频气鼓鼓和穆时海说了,大少爷难得说些安慰人的话:“没事,你不胖,你只是圆圆的。”   许迟川:……谢谢但是并没有安慰到。   至于陆淼一,陆爹总算没有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便宜儿子,带着亲生老婆和捡来的电灯泡一起飞去东南亚的一个小岛过春节。   生活节奏一下放慢,每天吃吃饭睡睡觉写写作业再和许韶许叡斗嘴,还抽空陪许奶奶去了一趟石桂堂烧香,主持老爷爷白胡子越发长了,看着他对着菩萨磕完最后一个头,笑眯眯往他手里塞了两个平安符。   ”孩子,”   “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   “……迟川?许迟川?”   王栩温柔的声音由远及近将他从回忆中唤醒,白大褂拉回现实,男人递给他一块儿巧克力:“你脸色不好,最近课多吗?”   许迟川摇摇头,接过巧克力放到桌子上:“抱歉,我走神了。”   “没关系,”王栩扶了扶镜框,清润如水的声线有种神奇的魔力:“后来呢?平安符还在吗?”   “在,”他下意识摸向书包里的钱夹:“一直在。”   “另外一枚……给他了吧?”   “寒假给的吗?你们见面了?”   许迟川涩涩点头。   见面了。   大年二十九,韩煜终于拎着行李箱珊珊归来,一起跟来的还有谭祁樾,严格来说,是谭祁樾开车把他送回来的。   “哥,”卧室里,许迟川悄悄凑过去:“樾哥怎么来了?”   韩煜收衣服的手一顿,从卧室朝客厅看,谭祁樾正弯着腰耐心地听许妈妈说话,许宥英笑吟吟的样子,显然是很喜欢儿的这个“同学”。   “顺路送我回来,吃顿饭就走。”   事实上是谭祁樾专门送他回来的,虽然C国的任务还没结束,但大局已经稳定,上头特批三天假让他回家看看父母,但谭祁樾没有回去,下了飞机直奔青大,韩煜也翘了冬令营的结束典礼,两个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酒店没羞没臊过了两天,拖到除夕前才回来。   七个小时后,谭祁樾又要走了。   许宥英不疑有他,拿出手艺热情招待,听着自家老妈对谭祁樾连珠炮似的追问,一顿饭韩煜吃得提心吊胆,好在谭祁樾完美作答,丝毫没有露怯。   就像韩煜说的那样,谭祁樾单纯就是来吃饭的,筷子还没放手机就响了,假期结束,起飞提前。   “妈,我去送他,”韩煜放下碗筷,拿起大衣准备穿鞋:“一会儿就回来。”   “好,路上注意安全,”许宥英把两人送到电梯口:“有空再来玩呀小樾。”   刚上越野车,谭祁樾立刻化身变成一头猛兽直直扑向自己的猎物,韩煜张开手臂,悉数承受爱人热烈的不舍。   接吻,拥抱,纠缠。   他们只剩五个小时。   他们还有五个小时。   厨房里,许宥英去盛饭时发现了韩煜忘记带走的手机:“小川!快,帮姑姑跑一趟,跑快点儿,趁他们还没走远,手机给你哥送过去。”   他应了一声,抓起手机鞋都没来得及换,立刻跑了出去。   然后就是眼前这一幕。   车库最角落最不起眼的停车位里,他站在那辆大吉普越野前,看见他的哥哥在后座,正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放肆接吻。   不知道是韩煜先反应过来,还是手机掉落摔在地上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车里的人,谭祁樾本能地将韩煜推倒,用身体挡住他的视线,尖锐犀利的眼神刺得许迟川几乎站立不住。   “小川?!”看清人后韩煜瞬间坐了起来,打开车门跳下车:“你……你怎么在这儿?”   谭祁樾也跟着跳了下来,看着两人复杂的眼神,许迟川指了指地下不幸身亡的手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姑说你手机没带,让我送过来……”   楚河汉界隔在中间,空气里飘浮的尴尬太明显,谭祁樾先受不了了:“你……”   “你先走,”韩煜拉住他,不许他再往前走:“不要误机。”   “阿煜……”   “走!”话语里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克制的韩煜,他转过去,握了握谭祁樾的手,目光软了几分:“开车小心,平安落地给我信息。”   目送吉普彻底开出车库,韩煜捡起地上的手机,回头看见还明显在状况外呆滞的弟弟:“小川。”   “啊?”许迟川一激灵,“到!”   “……,”韩煜叹了一口气:“刚刚没吃饱,陪哥去吃点东西?”   “……好。” 第90章 新年快乐   韩煜从来没想过,有生之年会以这样的方式在弟弟面前出柜。   小崽子应该是被吓到了,一根面在嘴里嗦半天也没见咽下去,佝着脑袋不敢抬头,恨不得干脆埋进碗里。   现在不是饭点,面馆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兄弟俩挤在最角落,相顾无言,一个满腹心事,一个目光呆滞,食不知味。   韩煜放下筷子:“还吃吗?”   “嗯?啊?不、不吃了……”   “那走吧。”   韩煜把人带到广场的花坛,许迟川坐下,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眼神里情绪纠结,震惊茫然好奇不解,但……   没有厌恶或着恶心。   心底某个没被察觉的地方,他悄悄松了口气。   还是许迟川鼓起勇气打破沉默:“哥……”   衣袖攥出了汗,韩煜尽力克制着自己,压制内心的不安:“嗯。”   “你……你们,他,这,我……”   语无伦次,词不达意。   “恶心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砸懵了许迟川:“怎么可能!当然不是!”   “我只是、只是、只是……”   只是太惊讶太意外,也太突然。   “嗯,”韩煜按了按他肩膀,挨着他坐下:“哥知道。”   许迟川欲言又止:“哥……”   “嗯。”   “你、你和他……什么时候的事?”   “大一。”   “这么早,”他吃了一惊:“那……樾哥家……知道吗?”   “不知道,”韩煜脸上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涟漪:“你是第一个。”   天空和花坛下的麻雀一样灰蒙,藏了这么的秘密以这样的方式被最亲近的弟弟戳破,韩煜苦笑,不管许迟川到底作何打算,他都只能奉陪。   扑腾两声,麻雀飞远了。   “哥。”   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许迟川突然握住他的手,再抬头眼中光芒闪烁,坚定不移。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只是出来送手机,看着你把樾哥送走,然后我们出来吃面,”他边说边点头,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信了:“嗯,对,就是这样,回家回家!晚上放炮仗!”   韩煜愣愣听着,黝黑拧结的眉一点一点舒展开来,最后化为一绻浅淡的笑意。   “嗯,回家吧。”   是夜,怀揣巨大秘密的小孩理所应当的失眠了,韩煜有事不回来睡,一张大床任由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床头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十分,明天还要早起给奶奶拜年,但一闭眼,韩煜和谭祁樾抱在一起接吻的画面就自动涌入脑海,清晰度堪比家里那台液晶大电视,连他哥起伏不定的胸膛和绯红的嘴角都一起脑补得很完整。   难顶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已经天光大亮,韩煜正站在衣柜前找衣服:“醒了起来吃饭。”   “唔……好。”   许迟川答应着,手却死死揪着被子不放,磨磨唧唧半天不下床,韩煜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了?”   “唔……你先出去。”   韩煜有点无语:“……你什么我没看过,快点换衣服吃饭。”   但许迟川说什么都不干,非要他出去,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韩煜突然福至心灵:“噢~你……”   “啊啊啊啊!”许迟川羞愤欲死,急得蹦了起来,双颊潮红沁出了汗,抓起裤子立马冲出卧室直奔卫生间,咔嚓一声,门反锁了,韩煜站在门口,语气里满是戏谑:“不用害羞,哥哥是过来人。”   他们家小崽子长大了,变成大男生了。   许迟川没空骂他,此刻光着屁股面色通红对着内裤上那一滩潮湿黏腻的白色液体内心十分复杂,梦遗而已,正常生理现象,但昨夜那残存、仅剩的、模糊支离的片段,梦里海水咸湿温暖,海面下起一场阳光雨,远方浪花荡漾着温柔拍在身上,从背后紧紧抱住他的那双手,每一道掌纹都似曾相识,每一道气息都格外好闻。   像亚当无法拒绝伊甸园的苹果,他无法抗拒这样强势的温柔,那双唇吻上自己时,迫不及待睁开眼。   呲啦——内裤撕成了两半。   黝黑的眉、深邃饱满的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峻挺的鼻梁、冷酷精致的下颚线……   盛满证据的证物被丢进垃圾桶,但划不掉那张已经刻在心里的脸。   大年三十,不宜做梦,不宜睡觉。   刚过七点,穆时海被手机震动吵醒,电话那头是叶璟狂躁的咆哮:“你们班那个陆淼一是不是有病!啊?大年三十买机票从国外跑回来打电话让我去机场接他,我是他祖宗还是亲爹?呸!!!老子没有他这样的逆子!!!”   “……你去了?”   “去了!”愤怒的口水快要喷出听筒喷到穆时海脸上:“不接就露宿街头冻死在外头然后化作厉鬼每个晚上都来纠缠我!!!老子现在在接机口,你猜飞机几点落地?!九点!九点!!妈的智障!!老子要拆了他的蛋!!现在就拆!!”   嘟……嘟……嘟……   穆时海:……   今天许迟川上线比平时晚了十分钟,视频请求拨回去很久才接:“喂?”   视频里画面一阵乱晃,最后停在天花板:“你人呢?”   音响里一阵摸索,摄像头磨磨蹭蹭转了方向露出小半张脸,眉眼低垂:“怎么了?”   “唔,”眼睫毛一眨一眨,心虚快要溢出屏幕:“没事。”   事实上非常有事。   无论上线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但屏幕上跳出脸的那一刻,一切都便如空中楼阁,不必等伸手戳破,顷刻间已丢盔弃甲,全然倾颓。   可疑的红晕正以肉眼可见的加速从脸颊扩散至脖颈,穆时海皱起眉头,弯腰凑近镜头,大领口的T恤微微下滑,两截幽深的锁骨大剌剌直冲眼球:“你……”   嘟——   许迟川近乎慌乱地挂掉了视频,看着屏幕上红透的脸,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妈的没出息!   “小川——”韩煜推门进来:“舅妈在找你,嗯?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他甩甩头:“我马上来。”   许家有一个不成文的小规定,每年除夕夜,家里所有人的手机都会被收起来统一放在一起,谁都不许玩,许奶奶含笑坐在沙发上,手边放着一碗剥好皮的葡萄,看着女婿和儿子进进出出忙碌,厨房飘来炖牛肉的酱香;大外孙和大孙子陪着大女儿和儿媳打麻将,韩煜速记和心算极好,扑克牌做筹码,面前已经堆了厚厚一沓;两个小孙子在沙发上滚成一团争抢遥控器使用权,一个要看《变形金刚》,一个打算再把《肖申克的救赎》再看一遍。   夕阳伴着夜色落幕,落日缓缓西沉,此刻万家灯火,人间静静流淌。   伴随着冯巩老师熟悉的“我想死你们了”,一家人起立碰杯,拥抱新年祝福。油焖大虾和爆炒黄鳝的香味太勾人,迫不及待纷纷动筷,许韶干完第五只大虾,正准备把魔爪伸向盘子里最后一只,身旁许迟川突然坐正,眼巴巴直勾勾地望着他。   许韶:……   “呐,”大虾啪嗒一声掉进他碗里:“吃吧吃吧,多吃点好长个儿。”   “嘿嘿嘿嘿谢谢韶哥。”   老城是不禁燃禁放的,兄弟四人抱着买好的烟花和炮仗欢欢喜喜下了楼,找到一处空旷无人的废弃工地,没有路灯,天空星光如点,月华如水俯瞰人间。   许叡胆子最野,拿起最大的炮仗往地上一架准备点火,许迟川捂住耳朵站得老远,韩煜沉声道:“阿叡,架好了赶紧回来!”   “好!”火柴一丢立马往回蹿:“马上!”   嘭!   嘭!   嘭嘭!   许迟川讨厌转瞬即逝的东西,但也不得不承认,烟花绽放时那一霎的美丽与震憾,与消失后的怅然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此刻星光漫天,眉梢发间。   他突然很想穆时海。   “哥,”他凑到韩煜面前:“手机拿了吗?”   “拿了。”   “借我一下。”   “给。”   转身就跑,韩煜在背后大声喊道:“慢点!别摔了!”   烂熟于心的号码很快拨通,呼吸随着心脏狂跳越发急促,嘟嘟嘟一声声砸在心上,时间突然被变得无比漫长。   “喂?”   低沉的嗓音穿过鼓膜刺激每一梢微末的神经,突然失语,电话那头又传来一声:“喂?”   “喂。”   “穆时海。”   “嗯。”   “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要好好吃饭。”   “嗯。”   “好好睡觉。”   “嗯”   “好好学习。”   “嗯。”   “那……晚安?”   “晚安。”   嘭!   最后一发,漫天华彩,同星空辉映,相得益彰。   “等等!”   “嗯?”   满船清梦压星河。   “哥哥,”   “我很想你,”   “新年快乐。”   今夜一定是个好梦。 第91章 黑夜太长   没过元宵韩煜就收拾东西走了,许韶和许叡也要回学校补课,这趟许迟川满载而归,收了好几千的压岁钱,但这回没有全部交给沈斯静保管,自己留了一千放在身边。   沈斯静很好奇:“你要买什么吗宝贝?”   “不,”许迟川打着哈哈:“不买什么。”   假期最后一天上称,胖的那五斤还是瘦了回来,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弯浅金挂在树梢,风一吹,刚抽条的嫩叶沙沙作响。   春天了啊。   第二天闹钟还没响,许迟川就醒了,厨房飘来煎蛋的油香,许宥华有些诧异:“哟,今天这么积极?”   “是啊,”他笑眯眯的:“爸,不要放生菜哦。”   一个月没见,二十三中的招牌显得亲切又可爱,门口榕树巍然高大,枝叶更茂密了些,黄婧剪了头发,大姐大的气派更强了;谢子煌剃了一个贼酷的寸头,自我感觉帅的不得了;苏平然还是那么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是面对沈乾松时目光有些躲闪;陆淼一一如既往,撅着腚趴在石台上疯狂写着什么。   “你又没写作业。”   “儿砸!!”陆淼一眼前一亮,哀嚎着扑到他身上:“你终于来了!”   许迟川叹了口气,拉开书包:“说吧,要哪科?”   “都要!!”   许迟川:……   校门开了,穆时海还没有来。   放下书包许迟川直奔办公室,陶一鸣正在用电脑:“报告!”   “进来,”陶一鸣挑眉:“来看座位表?还没打出来。”   “嘿嘿嘿先看一眼,”他把头凑过去:“我们俩没换吧?”   “换了。”   “啊?!”   “换没换你不认字?”戳着屏幕上挨在一起的名字,男人满脸恨铁不成钢:“你俩连体了?分开就活不下去?”   “对,”许迟川煞有介事地点头:“活不下去。”   “……少贫嘴!月考成绩降了就给我换座!”   最后这句威胁许迟川没有听进去,咧着嘴心满意足地离开,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傻笑什么?”   他转身,满目惊喜。   二十七天没见,穆时海头发长了,好像还长高了点,但人好像瘦了,眉骨多了几分锋锐,飘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只有眼睛一如既往,潮湿黝黑。   许迟川缓缓吐了口气,接过他书包,转身挡住发热的左耳:“你才傻笑!”   只是当陶一鸣放出座位表,全班都热火朝天地搬桌子挪椅子只有他们俩稳坐如山时,穆时海不明白也懂了。   昨晚和穆兴勇吵架的烦躁突然消散不少,他伸出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发:“真乖。”   刷的一下,许迟川脸红了。   这学期只会上半个月的新课,余下时间都用来复习中考,各科老师都卯足了劲恨不得马上就能开始复习,课间操初三不用参加,体育课也从一周两节变成了两周一节,廖璇更是丧心病狂——班会课都占了来讲卷子。   这时就显现出沈斯静的先见之明——晨跑有了效果,第一次春夏换季,许迟川没有感冒。   终于三月中旬前,新课结束,一轮复习开始了。顽劣如沈乾松也拿出笔记本开始认识听讲——要是还想上继续念书,哪怕只是读个普高,一轮复习就是最后一次机会。办公室突然变得炙手可热,语数外和物理化学老师办公桌前,拿着卷子来问题的学生络绎不绝,好几次许迟川都被挤了出来,就连陆淼一也咬着笔头来问他:“儿砸,你有没有不规则动词变化表?借我抄一份。”   所有人都沉浸于为未来努力的热烈。   但穆时海没有。   许迟川兴冲冲买了好多本参考教辅,一股脑堆到他桌上:“看看。”   穆时海随手翻开一本:“这什么?”   “资料呀,”他絮絮叨叨,解释每一本的用途,没发现穆时海古怪的沉默:“现在教辅书太多了,我找了好久,这些都适合你现在的水平。”   “每天按照复习的内容给你勾题做,不会的问我。”   “给你讲。”   “好不好?”   他没法说不好。   “……好。”   一开始是想好好做的,特别是许迟川在旁边的时候——如果之前不会的题目做对了,许迟川都会很高兴,小酒窝可可爱爱,欢呼着替他开心:“你好厉害!”   “哥你真棒!”   这样的情绪止步于回到家。   还有四个月中考,穆兴勇等不及了。   他听见穆兴勇越来越频繁的电话——联系中介、问签证、找学校、找房子……恨不得明天就把他送走。   “我不去。”   穆兴勇一声冷笑:“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他摔了筷子,冷漠的的眼神结出了冰:“你可以试试。”   身后传来碗碎的声音。   白天是许迟川心心念念的期待,夜晚是一触即发的战争,心虚和矛盾变成两根缠绕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现实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摧毁渺茫的希望,逼他承认一个痛苦的事实。 语希圕兌。  他还没有强大到有资格对抗。   题目变成了欺骗的映照——他没有一半的赢面,连百分之一都没有,承诺给许迟川的,都是自欺欺人没有意义的假象。   好在他掩饰得很好,答案被撕走了就重新买一本新的,靠着原有的基础和上课听来的东西,加上多年来练就心理素质,暂时骗过了许迟川。   焦虑和反抗在看见护照那一刻到达顶峰。   父子俩第一次动上了手,少年人空有一腔自以为是的热血,几招下来手被按住,抵在沙发上动弹不得,脸被扇破了皮,男人脸上也挂了彩,狠狠啐了口血沫,眼中凶光乍现:“动手?你他娘的敢和老子动手!”   闪电划破黑寂的夜,电视被砸了一个大洞,倒在地上四分五裂,玻璃缸碎了一地,水打湿了地毯,两条鹦鹉鱼眼珠瞪得老大,翻起肚皮蹦跶着不肯就死。   “我不去,”胸口抵在沙发角,呼吸有些气短,艰难把脸转过去,穆时海顶着五个巴掌印,浓烈的恨意,凝作一把淬血的刀,扎进男人心口:“有本事你就掐死我。”   “像你以前想掐死我妈一样。”   穆兴勇一窒。   多年前的某个雨夜,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眼神、他抵住杨书舒的喉咙,女人脸色惨白,分明已经喘不上气,却还是犟着,拿眼睛死死瞪着他。   “我不签。”   “把小海的抚养权给我。”   “不然你就掐死我。”   好!很好!   不愧是她的儿子!   穆兴勇颤抖着把人松开,穆时海腿一软跪到了地上,警惕地盯着男人。   “你——”男人咬着牙,两眼猩红:“你很好!”   说罢跌跌撞撞转身上楼。   穆时海坐在地上,窗外又是一声闷雷。   茶几下,两条鱼彻底死了,眼白上翻,宣告死不瞑目的悲哀。   雨越下越大。   卧室里,穆兴勇坐在床边翻着手机,阴冷的白光照在脸上,阴森骇人。   “喂?查到了?”   “是谁?”   “秦三堰?好,照片发给我。”   “放心,一分都不会少你的。”   男人满意地走出房间,敲响另一个卧室。   门打开,是穆时海冷若冰霜的脸,脸上红肿还没消:“什么事?”   “爸爸有个问题不太明白。”   “殷胥出国,是自愿的么?”   “他是你老婆的侄子,”穆时海冷漠道:“你应该去问他你老婆。”说完准备关门,被穆兴勇一脚挡住:“你妈救过的那个混混叫什么?秦三堰?”   门也不关了,穆时海,穆兴勇扬了扬手机:“现在能谈谈了吗?”   “我不想把对付生意场上那一套用在你身上,好歹你姓穆,身上一半流着老子的血;”   “但是你——”穆兴勇点了点他的头:“你太不受教。”   “现在给你两条路;”   “一,中考完了乖乖出国,今晚的事儿一笔勾销,年轻人,偶尔叛逆一次也无可厚非;”   “如果你继续一意孤行和我唱反调——”   他转了转手机,点出放大秘书发来的信息和图片,穆时海惨白的脸上失去最后一丝血色。   “秦三堰这种混混——你叶叔叔是搞刑侦的,殷胥家也有点背景;”   “如果你妈知道……”   “不许去找我妈!!!”一声怒吼,穆时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兽,愤怒烧红了眼,推着把男人撞到墙上,嘴里血腥味翻滚上涌,呼吸浑重:“不许找她!”   “你把秦三堰交给公安,”他喘着粗气,试图挽回最后一丝可能:“警察也不会放过殷胥;”   “他十六了;”   “故意伤人一样要判刑。”   “你不怕你老婆找你麻烦么?”   “嗤。”   穆兴勇推开他的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这个时候,穆时海就有点像他了:“第一,我还没有去找你妈,也没把秦三堰交出去,我在给你机会。”   “第二,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乎殷胥会不会坐牢?”   “穆时海,”男人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摇摇头似有一些怜悯:“你太不了解爸爸了。”   昏暗中,父子俩侧脸重叠,一样英气,一样狠戾,穆时海有些惶然,往日男人浑浊不明的眼球,今晚闪着精光,格外犀利。   “好好考虑,我耐心不多,”穆兴勇捡起手机,又似平日里他熟悉的模样:“希望你选的不是那个错的。”   一夜难眠。   那个他以为暴躁无能混账好色自私冷酷的男人,和今晚的穆兴勇判若两人,他终于理解了杨书舒的话。   别试图激怒你父亲。   黑夜太长,寂寂绝望。   第二天,殷执梅带着穆时宇回家时被客厅的惨状吓了一跳,饭桌上询问时却被男人不耐烦地呵斥:“有完没完?大早上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直到穆时海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和还没消肿的脸下楼,殷执梅瞬间了然,心头窃喜:“妈妈去拿冰给你敷一下。”   “不用,”穆时海冷淡地坐下,盯着穆兴勇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我想好了。”   语气里满是认命的灰败:“我选第一个。”   “好,”穆兴勇点点头,剥好的鸡蛋放进他碗里:“吃完去上学。”   机械地咽下鸡蛋,穿鞋出门时又听见男人说话:“昨晚电话打通了吗?”   系鞋带的手僵住了。   男人继续说道:“没接是因为他昨晚喝多了,中午再打,别迟到。”   浑浑噩噩出了门,走到小区门口终于忍不住,扶着电线杆吐了出来,蛋黄混着胆汁吐了一地,吐到最后只剩酸水。   耳边又想起杨书舒的话。   不要试图激怒你父亲。 第92章 谈恋爱吗?   穆时海没去上课。   走到校门口突然转身,打车去了一家最近的医院,开了一张急性胃炎的假条,拍给陶一鸣请了三天假。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叶璟,干脆去酒店开了一间房,关上手机以最直接的方式消失。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锁上门拉起窗帘,坐在地毯上,穆时海拿出一瓶啤酒,砰——   他是个笑话。   会不会这么多年,穆兴勇一直冷眼旁观他的反抗、不满和愤怒,其实一直暗暗在心里嘲讽,嘲讽他的不自量力,在男人眼中,他所谓的仇恨和委屈都不值一提,像路边随便一脚就能碾死的蚂蚁,在乎那些伤害和痛苦只有他自己。   他早已过了期待父爱的年纪,难以接受的是自己的愚蠢,太轻敌了,对抗穆兴勇这样的人,光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穆兴勇说的对,他并不了解总觉得父亲,但他的父亲也并不知道他。   索性他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能成长,终有一天他能逃脱掉这个家,以牙还牙。   一大口啤酒入喉——   只是那个时候,应该没有许迟川了。   心头涌上一大股苦涩,连嘴里的啤酒都变苦了。   搬了一箱上楼,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睡了醒醒了喝,喝了又睡,好在地毯够厚,就这样睡在地上也不觉得硌。   黑暗中传来一声冗长的叹息。   “崽崽——”   好可惜,他们不能穿一件校服了。   他做了个梦。   梦见杨书舒、秦三堰、叶璟、陆淼一、谢子煌、黄婧、谭祁樾和韩煜——每个人都站在对面看着他,眼神怜悯又可惜。他想走近,地面却凭空裂出一道大缝,无法靠近。   “穆时海。”   他回头,许迟川正伸手冲他笑,嘴里却在向他告别。他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缝隙越裂越大,终于变成一道悬崖,许迟川不断后退,直至坠崖。   咚的一声,头撞到电视柜,醒了。   手机开机,屏幕显示上午十点,没吃东西加上宿醉一宿,胃里传来一阵火烧的灼痛,捂着肚子爬上床准备再睡一会,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无数条短信和未接如潮水涌入。   眼球布满血丝,眉宇间满是憔悴,穆时海握着手机沉默良久,还是调成静音放回床头。   他没有那么勇敢,能坦然无愧的面对许迟川的失望,和作为刽子手亲手摧毁希望的自己。   随手抓起桌上一罐开了的啤酒草草灌入,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痛得直不起腰,偏要勉强继续喝完。   痛才好,痛才知道放手。   好在他也曾短暂的、算是拥有过这颗太阳。   倒在床上,啤酒洒了一身,视线变得模糊,床头手机一闪一闪,凝成一道光斑,冷汗打湿了床单,捂着肚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拿过手机:“喂……”   痛有什么好,有些人痛也不知道放手。   穆时海接电话的时候,许迟川正陪陆淼一在食堂排队。电话那头传来破碎的颤音,勉强听清地址,挂了电话转身要走,却被陆淼一拉住:“你去哪儿?”   “去找他。”   “你疯了?下午还有课。”   “不上了,”许迟川看着他瞪大的眼,又重复了一遍:“不上了。”   “你……”   “手机借我,明天还你,”许迟川拍了拍他的肩:“随便帮我和老陶编个理由。”   “疯了,”看着他跑远,陆淼一喃喃道:“真是疯了。”   江荟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咬着嘴唇眼睛红红的:“他去找谁?”   陆淼一:……今天点儿怎么这么背!   出租车上许迟川咬牙切齿地想了很多种等会儿要收拾人的方式,不来上课就算了,手机关机也算了,好歹提前说一声让他不至于找不到人干着急吧!   王八蛋!   所有情绪在房门打开那一刻被浇灭。   迎面扑来一股浓厚呛鼻的酒精味,房间里没有开灯,黑黝黝伸手不见五指,地上到处散落着空荡的啤酒罐,穆时海倒在床上,捂着肚子满脸痛色,不省人事。   心头一紧,关上门赶紧冲了过去:“穆时海?穆时海?”   “哥哥?”   怀里的人动了动,仰着头眼皮轻颤,脸色脆弱得像一张白纸,呼吸间满是浓烈的酒气。   把人推到床中间,许迟川去厕所拧了张湿帕子给他擦脸:“怎么喝这么多?”   衬衫皱得不成样子,露出衣领下两节锁骨,许迟川爬上床,解开扣子继续往下擦,擦到胸口穆时海突然握住他的手,声音哑得不行:“崽崽?”   “我在,”许迟川摸摸他的头:“怎么喝这么多。”   穆时海没有回答,应该叫根本没听见他说话,抓着他继续自言自语:“对不起。”   “对不起。”   “我没赢。”   “对不起。”   “没有那一半的概率。”   “我没拗过我爸。”   “对不起。”   “我骗你了。”   “题是我抄的。”   “不要……”干哑的鼻音有一丝颤抖的哭腔:“不要恨我。”   “不要讨厌我。”   许迟川从来没听过这么多道歉,何况道歉的人还是穆时海。   穆时海应该是酷酷的、冷漠的、恣意的、骄傲的,再加一点点口是心非的傲娇和幼稚,但绝不是抱着他一脸痛色,心上像掐了一片极酸的橙,连舌根都是涩苦的。   许迟川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头顶:“不要说对不起;”   “毕竟……”   毕竟我这么喜欢你。   喜欢你那双好看的眼睛、喜欢你又酷又飒的揣兜、喜欢你幼稚骄傲的脾气、喜欢你打篮球的背影、喜欢你冷漠又细腻的一切。   他翻遍记忆中所有已知信息,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词语来解释这种情绪。   只能是喜欢。   他喜欢穆时海。   两人脸对着脸,呼吸喷洒在鼻尖和嘴唇,穆时海蓦地睁开眼翻身将他按倒,两只手抓住他的手腕举到头顶两边,深邃潮湿的眼深不见底,在他做出反应前——   冰凉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唔……”   冰与火的触碰,身体像过了电,迅速蔓延传遍全身,穆少爷没有亲过人,行动全凭直觉和天性,舌头横冲直撞闯进齿间,磕破了皮也浑然不觉,迫不及待开始纠缠。   许迟川感觉自己像闯进了一头野兽的领地,被压制得无法动弹,除了予取予求,别无他选。   穆时海的吻来得又凶又狠,像要夺走他所有呼吸和空气,直到溺毙在这片深海。   少年人动心,如烈火燎原,烧红了三月的天。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喘着粗气凝视对方,相对无言。   还是穆时海先说的话。   “许迟川。”   沙哑的嗓音带一点勾人的暗色,黝黑的眼深得像一片海:“你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吗?”   他圈住穆时海的脖子,用力在脸上亲了一大口:“知道。”   “我是男生。”   “我也是。”   “没有两个男生会接吻。”   “现在有了,”许迟川定定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现在有了。”   “我爸逼我出国。”   “你刚刚说过了。”   “我作业都是抄的。”   “也说过了,”许迟川踢了踢他的腿:“这个我们之后再算账。”   “或者”穆时海撑起身子,居高俯视着他,胳膊肌肉紧绷,下颚扬出一道锐利的线:“你可以选择叫停。”   “离中考只有不到四个月,四个月后,我给不了任何可靠的保证。”   “你叫停,我奉陪。”他偏过头:“就结束在这个吻。”   他闭上眼,等着被推开。   但没等到。   许迟川掰过他的头,抿出两个圆圆的酒窝,认真又勇敢。   “你说错了。”   “不是只有四个月。”   许迟川一字一字地纠正:“是还有四个月。”   四个月,足够花开一季。   “所以——”   “时海哥哥,”许迟川眨眨眼,可爱又俏皮:“谈恋爱吗?”   一声长叹,似满足或惋惜,腰身被一双臂膀牢牢收紧。   “谈!” 第93章 好好喜欢我   翘课的后果就是,陶一鸣生气了。   生气到他进办公室前,陆淼一朝他比了一个自求多福的手势:“菩萨保佑你。”   许迟川:……   “胆子大了啊,”戒尺拿在手里晃了又晃,男人一声冷笑:“敢逃课了。”   啪!   一板子打到桌上,吓得许迟川一激灵。   “我我我我错了!”   “下回再也不敢了!”   陶一鸣危险地眯起眼:“还有下回?”   “没有没有!”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绝对没有!”   “你干什么去了!”   ……突然语塞,陆淼一编了个什么理由来着?   “他去医院了。”危急关头,穆时海挺身而出:“我吊水钱不够,让他来医院送钱包。”   “你钱包怎么在他那儿?”   “在抽屉里,”穆时海眼都不眨:“没带回家。”   陶一鸣哼了一声:“那也要先打报告!开假条!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带头违反纪律!你们……”   “我们错了,”穆时海从善如流:“我是班长,应该承担所有责任,您罚我吧。”   认错速度太快,陶一鸣噎了一下:“这回就算了,罚你们俩一个礼拜清洁,再下回……哼哼!”   “谢老陶!”   “少贫嘴!月考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走出办公室,穆时海揉了揉他的发:“别憋了,笑吧。”   “嘿嘿嘿嘿……”许迟川拽着他胳膊一摇一摇:“谢谢哥哥。”   “不许再逃课。”   “那你也不能再突然失踪让我找不到,”他趁机道:“去哪儿都要让我知道。”   见穆时海没有马上回答,嘴立马瘪了下来,穆时海无法:“好好好,答应你,我尽量。”   许迟川伸出小拇指:“拉钩。”   “幼稚,”穆时海偏过头:“拉就拉。”   江荟羽上完厕所回来就看见这幅场面,许迟川正拽着穆时海的胳膊,仰着脸对他笑着说着什么。   还是穆时海先看到的她,指了指对面,许迟川放下手,冲她打招呼:“找我?”   她咬唇,看了一眼穆时海。   “你们聊,”穆时海摸了摸他的头:“我去上厕所。”   看着人走远,江荟羽开口道:“你中午……出去了?”   “嗯,”许迟川点头,手插进裤兜:“怎么了?”   “我在办公室听到陶老师他们聊天,他们说……”   “说你想考江二中。”   “是,”许迟川绷紧了脸:“如果你又是来说让我去八中……”   “不是!没有!”她急切道:“我是想说,如果你想读江二中,那我也考到那儿去就好了。”   走廊尽头,大理石柱子后面,穆时海猛地攥紧了拳头,青筋发抖。   “这样我们还能做同学,说不定还能……”   “没有必要,”许迟川打断她:“荟羽,没有必要。”   江荟羽有点懵:“什么?”   “我说,如果你想念八中,你就去考,没有必要为难自己去江二中。”   “我没有为难,我是因为……”   因为你啊。   许迟川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得很温柔;“这样更没有必要,为什么要为了其他人,放弃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呢?”   江荟羽鼻子微酸,上学期开始两人每一次对话都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许迟川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过话了。   但下一秒,心上又狠开一枪。   “何况二中那么大,就算在一个学校,能遇见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   “再说,你是要读理的吧?”   她点头,许迟川继续说道:“我是肯定要读文的,既然如此,在不在一个学校,又有什么重要?”   “最后几个月了,好好努力,别去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走之前许迟川对她如是说。   走廊尽头,穆时海松了拳头,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别的情绪。   教室里许迟川刚接完水回座位:“哥,我……”他还想说什么,上课铃突然响了,自习课,陶一鸣照例来教室逛了一圈就去开会,走之前让班长上讲台守着。   穆时海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最后还是苏平然上去了:“我守吧,上次就是班长守的。”   许迟川有一百个理由相信,穆时海生气了。   写张纸条悄悄丢过去,穆时海打开看了一眼就丢到一旁,拿着笔一副专心做题的模样。   只有穆时海知道,自己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浓烈的醋意像有一千只猫挥着爪子在他心上疯狂地挠,越想冷静就越暴躁,草稿纸被划得一塌糊涂,笔尖用力过度,卷子被划破露出一个大口子。   ……妈的!诸事不顺!   糟糕的情绪已经控制不好表情,嘴唇紧绷脸色一片阴郁,像个小孩儿把笔甩来甩去,许迟川叹了口气,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多半是听见或者猜到江荟羽说什么了。   他的醋精小少爷,幼稚得可爱。   写完一张小纸条丢了过去,许迟川举手:“老苏,上个厕所。”   苏平然点头:“去吧。”   穆时海拆开纸条,瘦金体规规矩矩,只写了四个字。   天台等你。   天台上,许迟川踩着拍子数到三百,果然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转头,穆时海脸还是黑黑的:“上来干嘛?”   “唉,”他拍了拍穆时海胸口:“哄我吃醋的男朋友啊。”   “我没吃醋!”   “真的吗?”他踮起脚凑近,睫毛一眨一眨:“哥哥没有吗?”   穆时海呼吸一凛,别扭地转过头,怎么都说不出否认的话。   “你听见了?”   “听见了,”他犟着脖子:“我不能听见吗?”   “你都听见了,”许迟川握住他的手:“那你在气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串长久的沉默。   他气什么呢?气有人贼心不死惦记他的崽,气江荟羽大胆直白的爱意,气她可以和许迟川上一个高中,气他正在拥有的也在逐渐失去,可他还无能为力。   “哥。”   许迟川伸出手捧着他的脸,温柔摩挲:“我在你面前;”   “不要想那么多。”   “嗯,她不会和我上一个学校的,就算在一个学校也不会是一个班,好吧,万一是一个班,我保证不和她说话。”   “许迟川。”   “嗯?”   “江二中很大,你们可能碰不上。”   “啊?是啊。”   “英国更大,”穆时海木着脸,视线远移不去看他:“有更多可能性我们会走散,你……”   “停停停!打住!”他皱着眉头:“你后悔了?”   “没有!我只是……先把困难想得充足一点。”   “行,”许迟川把手抱在胸前:“既然如此——”   “你是担心距离太远我会突然有天变心不喜欢你,还是担心我会觉得这样太难然后放弃?”   穆时海昂起脖子:“你没有说明,所以不排除这种可能。”   “穆时海;”他气笑了:“你有没有良心的?”   “照你这么说,任何一件事只要开始就会有失败的风险——考试可能会考砸、过马路可能会被车撞、跑步可能会摔断腿、就连吃饭都有可能被噎死,那是不是什么都不做就最好,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再说——”   “凭什么你就认为,我一定会半途而废,不能喜欢到和你有结果的那天。”   少年人总有许多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   “出国怎么了?你走了不回来了?”   “也许,”他绷着脸:“回来很难。”   “那我不能出国吗?不能去找你吗?”小孩气鼓鼓插着腰:“小爷成绩这么好还不配出国留学吗?!你看不起谁呢!”   “可以是可以,但还要等很久——”   “那怎么了?你怕我活不到那时候?”   和以为一辈子很短的决心。   “胡说什么!”   “那你在怕什么?”许迟川红了眼:“还是你不想等?”   “不是,”穆时海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伸手把他抱进怀里:“不是。”   “胆小鬼,”许迟川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头埋进他胸口,闻到熟悉的木质香趁机大口吸几口,赌气道:“怕就算了,就当被你白亲了!”   穆时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诈骗犯。   “不能算了,”鼻尖蹭蹭他的脸:“哥哥错了。”   “崽崽乖;”   “不要生气。”   说完吧唧一口,响亮地亲在额头。   许迟川脸又红了。   ……为什么这个人能在撩人和气人之间无缝切换?   “那你答应我,”他又伸出小拇指,瓮声瓮气道:“从今天开始,不要胡思乱想,抓紧时间好好喜欢我。”   “因为我已经在好好喜欢你了。”   “好。”   “还有!”许迟川加重了语气:“你之前抄作业……”   穆时海:……   “就不和你计较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你还是要好好复习,特别是英语,”声音突然低落下来:“他们说国外课程没有国内这么难,但多学一点总不是坏事,多背些单词,万一丢了也能知道怎么回去。”   穆时海喉头一酸,闭眼把人抱得更紧。   十六岁的夏天,他们在谈一场已知结局没有结果的恋爱。 第94章 关于男朋友来接我上学   七点十五,114公交还没发车。   “三十度的正弦、余弦、正切、余切值?”   “二分之一、二分之根号二、三分之根号三和根号三。”   “动词的过去时和正在进行时?”   “过去时一般情况直接加ed,有e直接加d;进行时加末尾直接加ing,有e去e加ing。”   “晚清第一个不平等条约?”   “《南京条约》。”   “标志着中国社会完全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条约是?”   穆时海皱眉,犹豫道:“辛丑?”   “Bingo!”许迟川笑眯眯打了个响指:“都对了。”   像只被顺毛的大猫,穆时海昂起头,脸上写着“我很厉害”四个大字,然后望着他一动不动,仿佛在等着什么。   “咳咳。”   许迟川环视四周,确定座位都空着没有人后拉上车帘挡住窗外,然后迅速抬头,一个亲亲落在他脸上。   大少爷哼唧一声,满意地转过头,拿出书包里的校服盖在两人中间,然后牵起他的手钻到衣服下面。   十指紧扣,脉搏微动。   七点二十分,车开了。   路边的黄桷树开始后退,许迟川搓着他的虎口打转,三天了,还是不敢相信,穆时海每天都出现在他家楼下来接他上学。   他想起穆时海背着书包手插着兜,站在楼下等自己的那天。   他钥匙都掉地上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身后传来电梯嗡嗡运行的噪音,穆时海转过来,跨过台阶走到他面前,高大半个头的阴影笼罩下来,一只大手摸上他的头,楼外天光云影,花和树都被晨光唤醒。   “来接你。”   “接、接我?”   “又不远,”穆时海偏了偏头,看向别处,语气里带着他特有的不屑和酷:“还能督促我不迟到。”   骗子。   不远才怪。   打车都要二十多分钟呢。   七点要到,六点就得起。   他吸了吸鼻子:“你不怕你来的时候我刚走,然后就错过了?”   “不可能,”穆时海昂起头:“那我就六点半到,妈的,你不会走这么早吧?”   “不许骂人,”许迟川拍了一下他的手,指着一楼的防火门:“门口太显眼了,以后来了在消防通道里等我。”   穆时海不乐意了:“为什么?我很见不得人?”   “听话,”他拽了拽衣角:“万一碰见我爸……”   “知道了。”   “那走吧,”许迟川伸手牵他,穆时海却没有动:“怎么了?”   穆时海挑了挑眉:“就走了?”   许迟川:????   “跑这么远来接你上学;”   长腿一伸,防火门被踹开了——   许迟川还没反应过来,一把被人拽进楼道按在墙上——   书包和校服一起被甩飞,消防通道里黝黑一片,墙角“逃生通道”的牌子散发着幽幽绿光,水泥墙有些糙,穆时海一只手拖着他后脑勺,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腰,黑暗中模糊的侧脸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暧昧与侵占。   穆时海躬下身,圈住自己心爱的猎物,望着许迟川举起双手无辜变大的眼,薄唇逼近,停滞在最后一公分——   “是不是该表示一下感谢?”   “你说呢?”   “崽崽。”   如果穆时海夜视能力再好一点,就能看见许迟川的脸颊、耳朵以及脖子正以飞快的速度变红,像只乖乖束手就擒的小羊羔,又嫩又软。   吧唧,许迟川闭上眼,踮起脚,一口亲在他嘴上。两片唇还没分开穆时海已经反客为主,敲开牙关按住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唔……”   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穆时海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腰上的手更加重了力度,锢住他的头不让他动弹,舌头试图探到更深的地方,确保无一疏漏地完整占有。   见不了光的逃生通道,他们背弃时间,忘情拥吻。   一吻结束,许迟川抓着他领口,在他怀里大口喘气,穆时海趁机又啄了好几下,音色低沉且愉悦:“叫哥哥。”   许迟川乖极了:“哥哥。”   “宝贝乖。”   刷的一下,许迟川脸更红了,嘴唇隐隐传来刺痛,应该是肿了,他瞪了穆时海一眼,责备的话说出口却变成了撒娇:“疼~”   “不疼,”穆时海又亲了他一口:“亲习惯就不疼了。”   许迟川:……臭流氓!   到学校时嘴唇还没消肿,陆淼一看见了好奇道:“儿砸,你嘴怎么肿了?”   穆时海不动声色挡到他面前:“刚刚买的烤肠老板辣椒加多了。”   “大早上吃那么辣,”陆淼一不疑有他:“小心菊花疼。”   穆时海目光含笑,气得许迟川狠狠踩了他一脚。   公交车上语音报站响了:“下一站,高石坝,请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到了,”穆时海晃了晃手腕:“发什么呆呢?”   他摇头:“没什么。”   收了校服两个人放开手,挤过人群,许迟川突然叫他:“哥。”   到站,车停了。   “嗯?”   “为什么来接我?”   下了车站在人行道等红绿灯,还有十九秒。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十五秒。   “哎呀为什么嘛?”   十秒。   “我乐意。”   七秒。   “穆、时、海。”   五秒   “就是我乐意。”   最后三秒。   “哼,不说算了。”   最后一秒。   “看路!”穆时海揪着脖子把他拖回来:“跟我后面!别瞎闯!”   “不回答明天早上加背一篇《出师表》。”   穆时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自己是来接人上学的,第二天就变成了复习大会,小孩儿掏出笔记本笑眯眯看着他:“哥哥,我们来复习吧。”   他想抗议,但许迟川一招就打到七寸:“不复习没有亲亲哦~”   穆时海:……   走到校门口,两个人还在纠结这个问题,穆时海被问烦了:“明知故问。”   “就是明知故问,”榕树下许迟川仰着头,眼睛一眨一眨,看进他的眼神里满是清澈的喜欢:“我想听你说。”   心头一软。   他转过头,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我答应过你。”   “什么?什么答应我?你说清楚一点。”   “就是,就是,”大少爷红了耳框,羞于说破爱意:“哎呀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再问放学你就自己扫地吧!”   说罢拽着书包匆匆而逃,留下许迟川在原地笑弯了腰。   因为答应过你——   现在开始,会好好喜欢你。   一星期后,穆时海已经完全摸清去许迟川家的路怎么走才最快、以及楼道的布局和小区的地形,两个人碰面的地方也从安全通道变成了任何一个可以偶遇的地点——可能是后门那条银杏路、小区里凉亭、或者车站旁边的葡萄架。   但不管是哪儿,穆时海都不会让他找不到,也从来没有迟到让他等,不管是天晴日朗,刮风下雨。   但今天没有。   江恭多雨,尤其春夏多暴雨,早上起来从窗外看见天空阴沉,黑压压的乌云越积越多,许迟川眼皮一跳,心头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没等他出门,天空就迫不及待的下起了雨,滚滚雷声混着雨点颇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等到他急匆匆甘下楼,地面已经积起一层薄薄的水流,一踩下去水打湿了裤腿飞溅到鞋上。   风很大,撑着伞也还是有雨飘到身上,衣服沾上了雨,贴着皮肤一股黏腻的不适,雨越下越大,地上很快积起许多个小水坑,许迟川快速跑到车站,一路上不停朝四周打量,但就是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银杏叶掉了满地,潮湿的金色贴满地砖,只剩下一棵光秃秃的树干。   没有人,就是没有人。   他不担心是穆时海起晚了或者看见天气太恶劣所以没来,是害怕如果穆时海来了但错过了怎么办?或者雨天路滑路上出了事……   背脊发寒。   公交车上许迟川坐立难安,现在他只希望穆时海偷了懒直接去了学校,没有去接他。   紧赶慢赶到了学校,但校门大开,门口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个初一的学生撑着伞踏雨而来急匆匆冲进教学楼。   许迟川愣愣举着伞,没发现伞歪了雨水顺着伞檐已经流到了头上,打湿了头发。   不该是这样。   灰蒙的天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将他捕入其中。   “许迟川!”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人生,他转身,下一秒又失望——是陆淼一。   “卧槽这么大的雨你傻站着干嘛!进去啊!”   “我等人,”他听见自己说:“我等人。”   “等什么等!”陆淼一伸手扯他衣服却没扯动:“跟我进去!”   “我等人。”   “等什么!”陆淼一要被他气死了:“这么大的雨人来了就去了!”   “不会,他不会。”   “妈的,”三水哥哥气结:“老子不管你了!”   雨越下越大。   许迟川撑着伞,木木站在树下,听着暴雨连续击打叶片,裤脚全湿了也浑然不觉。   他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就要打铃了。   “许迟川!”   一道怒吼混着雨声从背后传来,下一秒胳膊吃痛,差点被拽倒,他抬头,穆时海撑着伞,眉毛和睫毛都挂着水珠,铁青的脸震怒又慌乱。   “你疯了吗!下雨天站在树下!想死还是嫌命长!”   “伞也不知道好好撑!”穆时海放下包,找出校服手忙脚乱搭到他身上:“穿上!感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哥。”   许迟川鼻子一酸,猛地伸手将他抱住:“你怎么才来啊。”   话里有浓浓的委屈。   穆时海一顿,立刻将他圈进怀中,边摸头边道歉:“对不起崽崽,对不起。”   “是要去接你的,已经上出租了。”   “但是走到一半司机车坏了。”   “我想应该赶不上了,于是重新拦了辆车干脆直接来学校。”   “结果雨太大,路上堵车了。”   “你是不是傻?”穆时海嘴里责备着,却心疼把地人抱更紧:“来了就直接进去,站在外面傻等什么。”   “我不,”许迟川蹭了蹭他肩膀,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可怜兮兮:“我找不到你。”   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酸软得一塌糊涂。   “傻子。”   “看见这颗树没?”穆时海指着那棵榕树:“哥保证,以后你一来我就在那儿等你了。”   “这是最后一次。”   “来,”他伸出手:“拉钩。”   “拉钩。”   “但是下雨天不可以站在树下知道吗?”穆时海揉着他的头,满脸严肃:“再这样我生气了。”   许迟川点点头:“好。”   “来,”他背起起两人的书包:“哥带你进去。”   漫天雨幕,没有挡住身后人的视线。   女孩的蓝色裙摆已经溅上了泥,从他的视线看过去,前面两人肩并肩挤在一张伞里,穆时海举着伞柄微微向左倾斜,自己大半个肩膀露在伞外,已经被湿透。   亲密无间。 第95章 如果能到十八岁   雨一直下到中午才小了些。   许迟川鞋和裤子全湿了;穆时海脱了外套,袖子直往下嗒嗒滴水;黄婧被气得半死,雨衣没挡住狂风,早上刚洗的头白洗了;沈乾松更惨,出门时没下雨走到一半开始下,直接浇了个透心凉。   但陆淼一很开心——雨伞没遮住书包,打湿了他没做的英语周报。   阿嚏!   阿嚏!   阿嚏!   教室里喷嚏声此起彼伏,陶一鸣去医务室开了两大包板蓝根,还拿了几筒一次性纸杯让穆时海发给大家:“一人一袋,现在就喝,中午离家近的同学可以回去换衣服,远的来办公室找我给父母打电话让家里送,坐窗边的同学把窗户都关上,马上月考了,千万别感冒。”   冲剂加水化开,空气中弥漫一股加浓版板蓝根的味道,穆时海冲了两杯:“中午和我回去。”   “嗯,嗯?”许迟川瞪大眼,咽下嘴里的药:“啥?”   穆时海捏了捏他裤脚:“湿的穿着不难受?去我家换一条。”   “可……”   “还有两条瑞士三角黑巧克力在冰箱。”   “好的哥,”许迟川一口喝完杯里的冲剂:“我们放学就去。”   没有一只小猫咪能拒绝小鱼干,没有一只许迟川能拒绝带杏仁碎的三角黑巧。   下雨天一向不好打车,为了节约时间,穆时海拦了一辆摩托三轮,许迟川没有坐过,扭来扭去有些兴奋:“这个速度快吗?”   “还行,坐好,”穆时海把他拽回来:“一个人不许坐这个。”   “现在去你家不会碰到人吧?”   “不会。”   穆时宇在学校上课,殷执梅应该找人打麻将去了,至于他爸……   多半正忙着给他联系住宿家庭。   开门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换完鞋上楼穆时海突然转头:“我给你的那把钥匙呢?在哪儿?”   “我放书包里了。”   “嗯,别丢了。”   “好~”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打开灯卧室一下亮了,床上被子和枕头叠得整整齐齐,许迟川很惊讶:“你还叠被子?”   “你不叠?”   “为什么要叠?”许迟川振振有词:“反正晚上还要睡。”   懒得理直气壮。   穆时海翻出一件旧T恤递:“去洗澡,衣服脱下来放门口,我去开烘干机。”   “你呢?”   穆时海转身带上房门:“你先洗。”   下楼去玄关拿走两人的鞋,家里烘鞋器坏了,穆时海只能蹲在地上拿着吹风机对鞋吹,吹了十分钟才勉强吹干一只。   算了,晚上再吹自己的。   浴室里流水哗哗,穆时海敲了敲门:“崽崽,洗好了吗?”   “唔…”   门被打开一条小缝,探出一只光溜溜的小崽,湿答答的发梢和锁骨还往下滴着水,弯弯的眉眼透出一丝狡黠。   “快好了。”   “如果哥哥愿意进来帮忙搓个背的话。”   水雾氤氲,心跳加速。   许迟川被逼至墙角,赤裸光滑的后背紧贴冰凉的瓷砖,胸前却绽开一团火焰,抵死燃烧在穆时海怀中。   甚至等不及脱衣服,两个人跌跌撞撞一路闯到淋浴头下,热水喷洒在交缠的臂膀,流过每一寸相贴的肌肤,甚至渗入亲吻纠缠的唇。   穆时海的吻永远来得又凶又狠,像夏日里酣畅淋漓的雷暴雨,舌头扫过舌腔每一个角落,强势而炙热。   滂沱水幕中许迟川悄悄睁开眼,穆时海双眼紧闭,睫毛挂满透明的小水珠,山根峻挺轮廓分明,英气的眉宇饱满深邃,眉头微蹙,透出一种虔诚的狠厉——   像只守护宝藏的龙。   许迟川重新闭上眼,踮起脚更加迎合这汹涌的热情。   他好好看,我好喜欢。   气温升高,沸腾的情欲几乎要将人冲昏头。   瓷白清透的锁骨,纤细白皙的腰身、梦中振翅欲飞的蝴蝶骨……掐住腰的羽$西@整那只手一路摸索着向上,他的崽崽又香又软,此刻像只快被高温融化的小甜糕,只想把他一口吃掉。   “唔……哥哥……”   许迟川勾着他脖子,水润迷茫的眼一眨一眨,偏过头大口喘着气,胸膛一起一伏:“要喘不上气了……”   穆时海微微仰头,甩开额头的湿发,把人贴得更紧了些:“再亲一下。”   “再让哥哥亲一下。”   “唔……!”   许迟川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出了浴室、又是怎么睡到床上去,理智回笼时他已经躺在床中间,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白色平角内裤,穆时海下颚紧绷,面无表情地骑在他身上脱衣服,手臂和小腹流畅的线条已隐约可见初具规模的肌肉,看得人很想摸一摸。   许迟川也这么做了。   下一秒就被捉住,穆时海俯下身,攥住他的手腕,沉沉轻笑:“这么好看?”   “……”   长得帅就可以欺负人吗啊喂!   穆时海按住他的手,一个温柔的吻轻轻落在了额头。   接着是眉心、眼睛、鼻尖、脸颊、嘴唇、下巴、耳垂……   穆时海像个最虔诚的信徒,缓慢而坚定的拥抱他的太阳。   许迟川早就害羞地闭上了眼,穆时海太温柔,他像落入一片温暖浪漫的海,自由且轻漫。   最后一吻落在左耳,穆时海含着耳垂慢慢厮磨,吐出来时水光淋漓,红得快要滴出血。   “崽崽。”   穆时海埋在他颈侧。   “我爱你。”   许迟川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般的求救,主动凑上去吻住这张撩人的嘴。昏暗隐蔽的床铺传来啧啧水声,吻至深处,许迟川下意识挺起了腰试图和穆时海贴得更紧,连带着大腿也蹭到了他的胯骨。   穆时海一窒,挺起身猛地推开他,额头生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大口喘气。   许迟川不明就里被他吓了一跳:“哥、哥哥?”   穆时海深吸一口气,失控的心跳渐渐平稳,低下头亲了他一口:“没事,哥有点热,你一个人盖被子我抱着你好不好?”   “好。”   穆时海隔着被子把人抱着,许迟川仰着头又去够他的唇,这次穆时海再也不敢失控,浅亲浅吻点到为止,许迟川却也掀了被子拱到他怀里:“哥~再亲我一下。”   他能怎么办!谁能拒绝一个撒娇的许迟川!   只能压着手的同时也压着腿不让他乱踢乱碰,但许迟川今天似乎格外缠人,舌头不断勾引着他再亲得深一点、久一点、用力一点,哼哼唧唧黏黏糊糊,叫人欲罢不能。   “哥哥,”许迟川呼吸颤乱,像只勾人的小猫:“喜欢你。”   “好喜欢你。”   他听见理智断线的声音。   两个人彻底滚作一团,许迟川缠住他的腰彻底挂在他身上,喘息与呼吸交错,潮湿炙热的吻漫过耳边、脸颊、颈侧,留下一串湿漉的痕迹,恍若时光颠倒,天地混沌。   在吻上锁骨前,穆时海叫了停。   身下人面色红晕,喘着热气,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春色的微粉,他偏过头,把人抱在怀里,捡起被蹬下床的被子盖在俩人身上。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喘息,过了以后许迟川终于忍不住开口:“为什么?”   穆时海叹了口气,亲了亲他的额头:“崽崽,你比我小半岁。”   “嗯?”   “你才十五,”穆时海捻了捻被角:“太小了。”   “什么啊!”许迟川脸红得要滴血:“谁说那个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穆时海笑了:“除了亲亲,你还知道其他什么更亲密的举动吗?”   “勤、勤劳的右手?”   “……算了,知道你也用不上,”穆时海摸了摸他头发:“等你再长大一点。”   “我下个月就十六了!”   “再大一点,等你十八。”   许迟川有一点点不开心,那还有好久好久。   “那这样,哥,答应你下个月你生日,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穆时海掀开被子下床:“睡吧,还能睡半个小时。”   “你不睡?”   “我上厕所。”   浴室里,穆时海打开水龙头作掩护,快速解决了一下高胀的欲望,然后洗了把脸。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吐了口气。   如果能到十八岁。   但十八岁,真的还有太久太久了。 第96章 生日   第一次月考结束了。   年级大榜排名数下来第二个名字还是许迟川,岳雪滑到了第八,苏平然和黄婧冲进了前二十,陆淼一终于每一门都及了格,沈乾松也摆脱了吊车尾,穆时海第一次认真写完了所有科目试卷。   陶一鸣表示很满意,继续在年级组扬眉吐气,答应以后都不换他和穆时海的座位,直接绑定到中考毕业。   许迟川很骄傲,谁说谈恋爱会影响成绩的?   晚上吃饭沈斯静给他夹了一个大鸡腿:“今年生日想怎么过?”   “唔?”他咽下嘴里的粉条:“十五号了?”   “还有十多天,快了,是和去年一样请同学来家还是你们出去玩?”   “我想想。”   “出去玩吧,出去玩,让你妈给钱,”许宥华插嘴道:“省得我做饭。”   沈斯静瞪他:“有意见?”   “……没有。”   第二天早上穆时海来接他,许迟川先问了,穆时海摸摸他的头:“你决定,我陪你。”   “那就随便过过吧,”许迟川掰着手指头:“反正是周六,上午去看电影,中午吃火锅,下午找个KTV切蛋糕,晚上——”他捏住穆时海的衣袖:“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好,”一只大手反握住他:“去坐摩天轮。”   他很想问一下自己的生日礼物,但穆时海怎么都不肯说:“反正肯定是个惊喜。”   “巧克力?”   ……“我会这么敷衍你?”   “衣服鞋子?”   “……我看上去这么没有创意?”   “那是什么嘛?”   穆时海傲娇地偏过头:“到时候就知道了。”   第一次这么盼望早点过生日,挠心挠肝等了十多天,终于等到星期五,校门口黄婧拿着礼物,一双大长腿格外引人注目,见他来了眼前一亮:“小川儿生日快乐!明天出去玩,就今天给你了。”   他笑眯眯的:“谢谢婧姐。”   穆时海站在旁边扫了一眼,应该是双鞋,没撞。   进教室许迟川才发现自己桌子已经被一堆包装盒占领:刘艺余送的围巾、陆淼一的送轮滑鞋、老谢送了一个小的乐高积木、杨虞买了一个埃菲尔铁塔模型、苏平然送了一支毛笔、沈乾松送了一瓶墨水……   陶一鸣给了他一个香香的大橙子。   令他惊讶的是其中一张贺卡,署名落款居然是岳雪,许迟川想了想,从抽屉里找出一盒新的巧克力趁中午没人时放进了她抽屉,还附上一张写着谢谢的便利贴。   穆时海快速看了一遍,很好,都没撞。   所有人的礼物都收到了,许迟川摊开手去找某人,某人依旧岿然不动,挑挑眉:“明天才十五号,不要着急。”   许迟川:……就一天了,我忍。   放学前江荟羽突然来找他,赶紧回头看了眼教室,穆时海不在,上厕所去了。   一头长发温柔放下,粉色蝴蝶结夹在鬓边,女孩手上拿着一个扁平的淡蓝色盒子:“生日快乐。”   “别又说不要,”她笑笑,眼底有几分憔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会让你为难。”   “就当是毕业礼物吧。”   恳切又客气,叫人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谢、谢谢。”   江荟羽点点头,转身时裙摆微扬,娉娉婷婷。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见江荟羽的背影。   盒子不大但很精致,淡蓝的包装纸上有一层淡淡的金粉,拆开后许迟川愣住了——   是一沓明信片,大概有二十多张,来自各个不同城市和博物馆,背面还有印章,一看就是花了心思认真准备的。   “看什么呢?”   穆时海上完厕所回来看见他站在门口,看清他手里拿的东西,眉毛一挑:“江荟羽送的?”   “啊……嗯。”   “哦,”他点点头:“还挺好看。”   许迟川:???   晚上把收到的礼物拿回家,一样一样收好,拿着那沓明信片良久,最后放进了书桌最下面一格的抽屉,然后洗了澡早早上床睡觉。   明天还要坐摩天轮呢。   八点一刻,沈斯静就来敲门:“川儿,起来接电话。”   眼睛都还没睁开,听筒对歪了嘴:“喂?”   “起床洗漱,我在楼下。”   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叫着丢了电话冲进厕所,吓了沈斯静一大跳。   火速换好衣服穿好鞋下楼,临走前沈斯静拿了五百块钱塞给他:“别毛毛躁躁的,好好玩,晚上要是不回来提前说。”   “知道,”贴着脸亲了沈斯静一大口:“谢谢妈。”   电梯门打开,穆时海已经张开双手等着他:“好慢。”   许迟川冲进他怀里,脑袋拱了拱胸口:“是你好早。”   “给,”穆时海变戏法似的掏出一碗小糍粑:“快吃,还是热的。”   许迟川眼睛都亮了:“哪买的?”   “顺路,好吃吗?”   “好吃。”   好吃就行,穆时海伸手擦掉他嘴角的黄豆面,不枉他七点就出门,找了三条街才找到一个推着小车卖糍粑的大爷。   约好了九点半在东原电影院见集合,穆时海拦了辆出租,后排视线盲区内两个人牵着手,十指相扣。   黄婧今天一身酷girl打扮,马丁靴超短裤,完全不畏惧初春微冷的晨风,杨虞站在刘艺余身后,默默挡住清洁工阿姨扫地扬起的灰尘,陆淼一翘首以盼,看见许迟川和穆时海一起从出租车上下来时有些愣:“你们……一起来的?”   “去送生日礼物,”穆时海一脸坦然岔开话题:“看什么电影?”   谢子煌已经迫不及待:“《全面反击》!”   “击你个头!”黄婧一记爆栗扣到他头上:“听小川的!”   “先进去吧,看看排片。”   然后众口难调,谢沈杨三兄弟抱成一团一致想看动作片,黄婧和刘艺余想看喜剧片,陆淼一和苏平然随便,穆时海不发表意见。   “川儿你说!看什么!”   “对!小川你说!”   许迟川指着对面一张海报:“我们看那个吧。”   海报上赫然四个大字。   《分手合约》   想看动作片和喜剧片的都沉默了。   陆淼一最先反应过来,叉着腰一脸沉痛:“你堕落了,你总算是瞒着爸爸堕落了。”   许迟川:……   连苏平然都来看热闹:“你终于妥协和江荟羽成了?”   许迟川:……   最后还是看的《分手合约》。   九个人占了一整排,陆淼一坐在最边上,谢子煌挨着黄婧,杨虞坐在刘艺余旁边替她抱着爆米花桶,沈乾松拿着可乐跟在苏平然后面。   灯光熄灭,影厅里一片漆黑,没人注意到最右边两个人在座位下牵上了手。   是个有点狗血但很催泪的爱情片,女主因为癌症生病和男主分手后来又和好,和好后女主癌症复发,两个人还是结了婚,但没有一路happy ending,结局女主还是死了最后,男主管理接手了咖啡店。   电影结束时黄婧和刘艺余已经哭出了声,谢子煌赶紧道:“婧婧你放心!我得了癌症死也要死在你身边。”   “胡说什么!”黄婧踹了他一脚:“给老娘好好活着!”   陆淼一也一脸惋惜:“还以为是个好结局呢。”   刘艺余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别说了,吃饭去吧。”   “对!吃饭!吃饭!”许迟川对自己选了个悲伤的爱情片有点抱歉:“三楼,九宫格老火锅,已经定好位置了。”   穆时海慢腾腾落在最后,许迟川过来牵他:“怎么了……欸!”   电梯拐角处,许迟川被抵至墙边,穆时海居高临下挡住头顶的光线,看不清他沉郁的脸色:“为什么选这个?”   “哈?”许迟川眨眨眼,有些委屈:“简介说这是个关于爱和守候的故事……”   “……”穆时海噎住了:“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   “现在看完了,什么感受?”   许迟川想了想:“如果我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可能会和女主一样,但如果你得了癌症要和我分手,我不会同意的。”   “很好,那你听着,”穆时海捏紧他的手腕:“如果你得了癌症,要是敢和那个女主一样,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关起来治病,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如果我得了癌症和你说分手,你要乖乖听话,走得越远越好。”   “我不,”许迟川抗议道:“凭什么!”   “不凭什么,”穆时海眉宇一沉:“听话。”   他垂下眼睑,敛去凌厉下深藏的痛苦,严厉又温柔:“反正你只需要记住。”   许迟川被他郑重的语气唬住了:“记、记住什么?”   “我做的所有决定,出发点只有一个,”穆时海抬起头,黝黑的眼里深埋一片化不开数不清的感情:“就是你。”   “只有你。”   许迟川瞳孔一震。   “崽崽。”   他听见一声浓重的叹息。   “我永远不会害你。”   一顿火锅许迟川吃得魂不守舍,虾滑和酥肉在嘴里味同嚼蜡,到了KTV被陆淼一鬼哭狼嚎的歌声唱醒才回过魂,林月要来包厢地址叫人送来一个蛋糕,用的水果是他喜欢的橙子和草莓,奶油香甜,一只Q版的许迟川画得活灵活现。   关上灯,点上十六根蜡烛,烛光在脸上跳动,一群人虔诚地围着蛋糕唱着生日歌,等着他许愿。   闭上眼,双手交叉握拳。   让把他留在我身边。   一口气十六根全吹灭,黄婧高兴地拍拍他的肩:“都熄了!今年的愿肯定特别灵。”   “好,”许迟川笑笑:“借婧姐吉言。”   陆淼一已经在拆盘子了:“切蛋糕!”   穆时海拿起塑料刀:“我来。”   最后穆时海分的蛋糕最少,只是那只小号Q版全进了他盘子。   都是一群未成年,套餐里的啤酒被换成了果汁,沈乾松找来两盏骰子,几个人坐在旁边假装自己是在拼酒。黄婧和刘艺余霸占了唯二的两个话筒,姐妹深情款款对唱《一直很安静》,许迟川滑着点歌机,把许嵩的所有歌都点了一遍。   陆淼一凑过来:“我靠你这么抒情干什么?看爸爸给你唱一首双截棍!”   许迟川:……大可不必。   “你走之后一个夏季熬成一个秋……”   “明明就不习惯牵手……”   “如今一个人听歌总是会觉得失落,幻听你在我的耳边轻轻诉说……”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   “娘子——A ha——you will not get hurt……”   ……许迟川看着桌上剩的奶油,很想一盘子糊到陆淼一脸上。   唱到最后话筒成了甩不出去的烫手山芋,都唱不动了,一直划拳摇骰子的穆时海却接过杨虞手上的话筒,站了起来。   “靠!”   谢子煌翻身而起:“穆哥要唱歌了!”   许迟川也坐直了腰,两个眼睛炯炯有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黄婧看到了歌名:“穆哥要唱宝贝诶!”   液体屏上赫然四个大字:   《宝贝》——张悬   莫名其妙的,许迟川感觉脸有些烫。   穆时海拿着话筒,坐到沙发对面那柄长杆麦克风的圆椅上,一袭黑裤长腿舒展,面对众人环顾一圈,嘴角微弯,视线落在某个不敢和自己对视的小孩儿身上。   薄唇轻动,缓缓流出一席低沉温柔的嗓音:   “我的宝贝宝贝   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   逗逗你的眉眼   让你喜欢这世界   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要你知道你最美   ……   我的宝贝宝贝   给你一点甜甜   让你今夜很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   捏捏你的小脸   让你喜欢整个明天   ……   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   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   要你知道你最美   要你知道你最美。”   尾奏结束,没人出声。   黄婧和刘艺余已经傻了,死死捂住嘴才没出声,怎!么!可!以!这!么!好!听!   “我擦,”谢子煌比起一个大拇指:“穆哥牛逼。”   “牛逼。”   “太他妈牛逼了。”   “十佳歌手没你不看。”   “这要是唱给姑娘的姑娘直接原地升天。”   “是吗?”穆时海眉眼含笑,盯着某个没出声的“姑娘”:“许迟川,你觉得好听吗?”   “好,好听,”许迟川偏过头,脸像沸腾的热红酒,朦胧又迷醉:“很好听。”   “再唱一遍吧穆哥,”黄婧拿出手机:“呜呜呜刚刚听得太入迷忘录了。”   穆时海摇摇头,笔直的脊背英气骄傲:“只唱给他……你们听听。”   “呜呜呜那以后我们要常来!”   “到点了,”苏平然看了看表:“收拾东西咱们撤了吧。”   “好。”   人群中手腕被人抓住,许迟川一惊,熟悉的热气擦过耳朵,随即放下心来:“刚刚那句……改一下。”   “只唱给你听。”   一瞬间脸如火烧,许迟川拉开门落荒而逃:“我、我去厕所。”   “等等,”穆时海拉住他:“我也去。” 第97章 你已是我所有的心愿   昏黄的灯光、嘈杂的脚步、鼓噪的音乐,还有哗啦啦的流水声,都是不重要的背景。   卫生间最里的隔间被上了锁,简陋狭窄的几平米盛不下足可排山倒海的爱意,偶尔溢出一两声嘤咛的喘息,下一秒就被悉数吞没。   后脑勺被一只大手牢牢护着和墙壁隔开,热气喷洒在睫毛上激起一片颤栗,纠缠的水声在耳腔里无限放大。   许迟川想,他一定是疯了。   疯了才会在厕所和穆时海接吻。   像是察觉到他的不专心,穆时海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舌头,许迟川小腿一抖,踮起脚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从厕所出来已经是五分钟以后的事,陆淼一等的跺脚:“你们怎么这么久?”   许迟川低着头,听见某个骗子面不改色:“中午火锅太辣,有点拉肚子。”   “是有点辣,”陆淼一砸砸嘴:“那是散了还是再去哪儿?”   “六点多了,”谢子煌看了看表:“散了吧,我答应了我妈今天带阿婧回去吃饭。”   “你呢?”陆淼一拍了一下他的肩,许迟川猛地抬头:“啥?”   “跟我回去还是直接回家?”   “他跟我走,”穆时海说道:“我送他。”   南麓山脚下年前新修了一个游乐园,摩天轮就建在半山腰,夜色中远远看去,就像一颗坠落凡间的星星,生意很是火爆,许迟川本来以为他们会买不到票或者排很久的队,穆时海表示你太小看我了。   “难道我们可以不买票吗?”   “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就看见叶璟拿着票一脸生无可恋站在队伍里被前后情侣推搡着挤来挤去,许迟川一下就笑了:“你够坏的啊。”   叶璟表示这货坏的不能再坏了,看见穆时海小卷毛立刻愤怒得要原地起飞:“你他娘是人吗?啊?老子五点就来了!狗日的王八蛋!”   “别骂,”穆时海拿走他手里的票:“谢了,那边怎么样?”   “都好了,”这人要不是他发小,肯定被他削成一片一片:“坐完直接过来。”   许迟川好奇:“什么过来?去哪儿?”   叶璟嘿嘿一笑:“那当然是……”   “闭嘴,”穆时海打断他的话:“去那边等我。”   “知道啦知道啦,和老板也说好了,”叶璟悻悻:“那我过去了,前面还有三个人,啊对了,小川儿生日快乐!”   “谢谢。”   叶璟走了,他摇着穆时海胳膊:“到底什么啊?”   穆时海却不肯说,牵着他上了摩天轮:“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江恭夜景一向有“小荆港”之称,两个人一人一边对坐着牵着手,滑轮缓缓启动,穆时海握住他的手:“怕吗?”   “不怕,”许迟川笑吟吟看着他,瞳孔里倒影无限放大:“你牵着我就不怕啦。”   座舱缓缓升高,响起优美的钢琴曲,山与数安静匍匐在脚下,川流不息的高速两排行路灯忽闪忽闪盘旋在两岸,如一条蜿蜒曲折的彩带,与这座城市一起,同醒同眠,生生不息。   许迟川有一点恐高,但此刻脚下如漫出琉璃银光,吸引他时不时捂着眼偷偷看一眼,他没发现,对面那双漆黑淡漠的眼睛此刻却流光溢彩,温柔像一张细密的网,捕捉了两颗年少的心。   “过来,”一只手摸上他的头,对上某人略带醋意与占有的脸:“看我。”   你看着我,你就是我的世界。   许迟川笑了,伸出另一只手握着他:“好。”   我看着你,给你我的全世界。   摩天轮继续攀升,皓月当空,无暇皎洁。   不知道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他第一天见到穆时海的画面。   还是这张脸,锐利分明的下颚、峻挺分明的山根、深邃饱满的眉眼,只是和那时相比,褪去了狠戾冷酷的无情,多了几分柔情,但还是无论看多少遍都会怦然心动的程度。   心里翘起一根小尾巴,这么好看的人是我的。   他好好看,我好喜欢。   咔嚓,摩天轮停了。   许迟川吓得差点站起来,穆时海却握住他的手:“别怕,没事,是我让停的。”   “哈?”   穆时海解释道:“这个摩天轮会随机在某个座舱升到顶点时停三十秒;”   “我让叶璟加了钱,让老板停在我坐的舱。”   “还剩二十秒,你可以用十秒许个愿;”   “剩下那十秒——”   “许迟川,”   “我要亲你了。”   “抓紧时间。”   他站在悬崖边,崖下是梦里出现过的那片海,义无反顾,纵深一跃——   一张唇横冲直撞嗑痛了牙,许迟川贴着他的脸,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呼吸急促。   “我许愿——你再多亲我十秒。”   为你停留的三十秒,我想凌驾于世俗,无人之境,宣告与你相爱。   你已是我所有的心愿。   从摩天轮上下来,许迟川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差点摔了一跤,穆时海扶着他一把:“笨蛋。”   许迟川狠狠瞪他,是谁说的二十秒,明明亲到快落地了才放开!   穆时海牵着他:“跟我走。”   “去哪儿?”   “跟着我就行。”   穿过一条小路往前,绕过爬满藤蔓的墙,越往前走路越黑,许迟川抓紧他的袖子:“乖,不怕。”   最后穿过一道生锈的铁门,穆时海停下:“到了。”   是废弃的旋转木马,旋转椅上已经长满了青苔和杂草:“这儿……”   “嘘,”穆时海放开他的手:“现在开始,看着我,不要说话。”   穆时海一步步后退,吹了声口哨,然后——   木马亮了。   一串串长条细闪的小灯在背后发光,一闪一闪,像下凡的星星,闪烁着微小却坚定的光芒。穆时海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把小提琴搭在肩头,一手拿着琴弓,腰身挺拔,肃肃如风,黑色长裤笔直挺立。   许迟川听见自己在颤抖:“你……”   他站在中间,像个骄傲优雅的王子,一片月光温柔落在肩头,黑曜石般的瞳仁在夜色中散发着摄人心魄的情绪。   夜沉如海,他已在海里。   “许迟川。”   “过去十六年,我就是这座被废弃的旋转木马,我在等,等着生锈腐烂,或者在腐烂前被拆除丢弃。”   “被殷胥堵在小巷遇见你的那天,是我最狼狈的一天。”   他灰头土脸,在残垣断壁里拥抱了一颗小太阳。   “我很难像你一样毫无障碍地表达喜欢或者爱意,因为没有人教过我。”   许迟川鼻子一酸,喉头蓄满苦涩的心疼。   “但是你教会了我。”   穆时海看着他,眉眼间满是不可思议的温柔:“我爱你。”   “崽崽。”   “我爱你。”   “我固执偏激、幼稚小气、脾气暴躁经常打架、习惯欺骗和算计、不孝顺不守规矩,除了喜欢你,好像没有其他优点。”   “哦不对,有一个,我长得帅。”   许迟川笑出了一个鼻涕泡,笑着笑着又红了眼。   “这首曲子,我只拉一遍,拉给你一个人听。”   “认真听。”   月色洁白如玉,无数文人墨客赞美过的月亮,也是情人最好的表白场,破旧的旋转木马上空,悠远的琴声飘扬。   音调一起,许迟川就听出来了。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   轻轻的一个吻   已经打动我的心   ……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   一曲结束,许迟川脸哭得通红,睫毛还挂着泪珠,一拳捶在穆时海胸口:“呜呜呜呜你太讨厌了……”   “别哭,”穆时海笑着给他擦眼泪,牵着他坐下:“来拆你的生日礼物。”   “还有礼物?”许迟川惊讶道:“我以为这就是了。”   大少爷眉毛一挑:“我会这么敷衍你?”   然后又吹了一声口哨,叶璟不知道从哪儿抱着一个大箱子窜出来,丢到两人面前又蹿没了。   许迟川:……所以刚刚他在哪儿?   “给,”穆时海把箱子抱到他面前:“拆吧。”   箱子打开,第一个礼物盒拆出来一个MP3。   “不是喜欢写作业的时候放歌听么?”穆时海捏了捏他的脸:“有这个阿姨就不会念叨你开电脑用音响放歌了。”   然后是一个高达模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迟川激动地跳起来,抱着盒子原地转圈:“RG11!!命运!!!”   “别跳,”穆时海把他拽回来:“还有。”   最后一个盒子不大,包装看起来像是本书之类的东西,小心翼翼拆开,一行英文字母映入眼中——《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肖申克的救赎》   书下面还有一张原影碟片。   “我知道你有中文版的,”穆时海摸摸他的头:“当作收藏吧。”   许迟川鼻子又酸了。   “别哭,别哭,”穆时海揪住他鼻子:“哭了最后一样就没有了。”   “还有?!”   “算是吧,”穆时海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我妈和穆兴勇离婚那年给我办的,出国前把卡给了秦三堰,每个月都会往里面打钱;”   “去年我生日,三哥把卡还给了我,他说我妈走之前嘱咐他,等我满16才能给我,大概是怕被穆兴勇收走吧。”   “其实穆兴勇虽然坏,但在钱上还是比较大方。”   “前两天去银行查了一下,有个小五十万吧。”   “哈?啥!”许迟川感觉自己舌头有点打结:“多、多少?!”   “很多么?”穆时海看了他一眼:“我四岁他们就离婚了,十几年攒个五十万,不多吧。”   许迟川:……对不起我忘了你是资产阶级地主家大少爷。   “现在,”穆时海拨开他的手:“归你了。”   “哈!啥!”   像只被火烧屁股的猫,许迟川蹭地跳起来,连推带搡把卡还回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穆时海仰头,挑眉看他:“嫌少?”   “少你个头!你妈会打死你的!”   “不会,她不知道。”   “那也不行!”   “少废话,”穆时海把人拽到身旁,强势地把卡塞了回去,脸色一沉:“拿着!”   许迟川像个被地主强行给了一大坨金子的暴发户,惴惴不安:“我……”   “闭嘴!”穆时海双手抱臂,拉着脸老大不高兴:“你是不是想分手?”   许迟川:?????   “你都不要我的钱。”   许迟川:?????   “你都不愿意保管我们的共同财产,”越说越生气,穆时海一脚踹飞一块儿石头:“你就是想分手!”   许迟川:……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你收我送的礼物为什么不收钱?”   “这是两回事,”他微弱反对:“万一我弄丢了……”   “好啊许迟川,”穆时海脸更黑了:“你说你爱我,但是都不愿意承担这点风险,你果然想分手。”   许迟川:你他妈管五十万叫一点?!   最后还是穆时海恶狠狠拎着他脖子:“你收不收?”   “收收收,你不怕我用了?”   “用啊,”穆时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点战斗力,花到大学都花不完。”   ……小爷明天就去把乐高店搬空你信不信!   满意地看着人小心翼翼贴身把卡收好,大少爷终于高兴了,搂着人亲了一大口:“乖。”   “先说好,”许迟川正色道:“我只是保管,中考完还是要还你的。”   穆时海皱眉:“为什么?”   他低下头:“国外物价高,要花很多钱。”   穆时海一愣,随即把人抱得更紧:“不用,就放在你这儿。”   “你攥着我的钱,人就是我的,要是我没回来……你把钱都花掉,好好在国内过……”   “不行!”许迟川大声打断他,倔强愤怒的眼神像一头固执的小牛:“你一定要回来!”   “你不回来我就把卡剪了,五十万全部打水漂!”   穆时海心头一颤。   “好。”   “我回来。”   “一定……回来。” 第98章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勇气   许迟川还是回家了。   因为韩煜来了。   陆淼一打电话到穆时海手机上:“喂?你们还在一起吗?沈姨刚刚来电话,说让小川儿回家,煜哥来看他了。”   穆时海黑着脸把人送上出租,上车前许迟川给了他一个抱抱,然后趁着天黑周围没人迅雷不及掩耳时一口亲在脸上:“拜拜!”   车开远了,叶璟才从后面冒出来:“走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儿?”   “开学不久。”   “挺好。”   他和穆时海多年发小,今天的情形一看就明白——   还有谁能让穆时海这样大费周折得过一个生日呢?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过。   “还有两个月,”叶璟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月光洇染乌云,像泼水的墨,穆时海眼底闪过一道暗光:“会有办法的。”   “还不死心?”小卷毛一根根跳了起来:“上次被你爸揍得不够惨?”   穆时海看着他:“帮个忙。”   “你说。”   “如果我走了……看着他点。”   “明白,绝对不让人靠近。”   “不是这个,”穆时海脸一黑:“看他过得好不好,别让人欺负。”   叶璟哑然。   一直往前走,身后车辆川流不息,走到车站叶璟停下脚步,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穆时海,”   “你还回来吗?”   “回来。”   攥着腕上的手串,珠子已然被摩挲得油润光亮,夜色冰凉,但他已经拥抱过太阳。   “他在这里,我一定回来。”   许迟川到家时韩煜也到,刚好在电梯里碰上:“哥!”   “刚回来?去哪儿了?怎么抱这么大个箱子?”韩煜搭了把手:“这都是……礼物?”   “嘿嘿!”   “谁送的。”   “穆时海,就我同桌。”   他当然记得,韩煜皱了皱眉:“你们去哪儿玩了?”   “坐摩天轮!”   韩煜眉头皱得更紧了,两个男生去坐摩天轮?   许迟川没发现他哥复杂的心理活动,电梯门开了,抱着他的箱子兴冲冲往家跑:“妈!开门!煜哥来了!”   沈斯静对自己这个外甥很喜欢,长得帅又懂事,从小到大基本都没怎么让许宥英父母操过心,而且对自己儿子也很好,比如现在,韩煜拿出给许迟川买的生日礼物,是托谭祁樾从宁京博物院带回来的一套《北宋赵佶鸜鹆图轴》纸雕灯,还有一套盖了博物院图章的明信片。   许迟川狗腿地抱着韩煜不撒手:“谢谢哥哥!”   “好好中考,考完了哥带你去宁京和庐阳玩儿。”   “小煜你也是,自己还是个学生,”沈斯静端来一盘切好的桃子:“还年年给这臭小子买礼物。”   “生日嘛,应该的,”牙签挑起一块儿桃子:“舅舅呢?”   “去岚省了,说那边新开放一个书库,和同事约着钓鱼齐了,明天才回来,你呢,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韩煜浅笑:“我们学校和外方有个交换项目,我申请通过了,暑假就过去。”   “真的?”沈斯静喜出望外:“那太好了,哪个国家?”   “英国。”   啪!   两人吓了一跳,盘子滚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桃子滚得到处都是,闯了祸的小孩儿看着一地碎片颇有些无措:“我不是故意的。”   “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毛手毛脚的,你俩都别动,我来弄,小心划手。”   许迟川小心绕过那些碎瓷片,坐到韩煜身旁:“哥,你要去英国?”   “嗯,怎么?”   “没事,去多久啊?”   “三个月吧。”   “噢。”   沈斯静戴着许宥华刷抽油烟机用的手套从厨房出来,蹲下边收拾边絮叨:“你们这些孩子啊,还是缺乏生活经验要人照顾,大人不在了怎么办?还不是要自己学会独立生活,要不就找个人一直照顾自己,对了小煜,你谈恋爱了吗?有没有女朋友?”   韩煜:……这个话题稍微转换得有点快。   镜框后眼神有些闪烁,表情微僵,许迟川见状赶紧岔开话题:“哎呀妈,这是哥哥的隐私,有好的自然会带回家给姑姑他们看,老陶说下个月年级要在中考前最后一次开家长会,说一下报学校的事,你去还是爸爸去?”   “当然我去,你爸要上班,下个月几号?”   “不知道,老陶说等通知。”   “行,通知下来提前跟妈妈说。”   “好。”   碎片扫完,沈斯静提着垃圾桶下楼倒垃圾去了,韩煜松了口气:“谢谢。”   “小意思啦,”犹豫一下,许迟川还是说道:“哥,你打算怎么办?就一直瞒着?能瞒到什么时候?”   “瞒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紧绷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然呢?还能怎么说?说什么?”   谁都没有错,可怎么都是错。   许迟川小小叹了口气,自己男朋友都要没了,还担心别人呢!   “对了,”韩煜突然看着他:“你和穆……”   砰!门关了,沈斯静倒完垃圾回来了:“快十点了,洗洗睡觉吧,阿煜,明天早上想吃什么?舅舅不在没人做饭,舅妈去买。”   “不用,谢谢舅妈,我带小川出去吃,顺便去趟商场。”   “行,身上钱够吗?”   “够的。”   “好,那我不管你们了,”沈斯静拆了盒面膜,转身进了卧室:“晚安。”   “妈妈晚安。”   “舅妈晚安。”   夜半星明,许迟川躺在床上和天花板眼瞪眼,翻来覆去踢被子,韩煜被他吵得也睡不着:“大半夜你干嘛?”   “哥,”他掀开被子爬到对面,黑暗中两个眼睛亮得发光:“樾哥对你好吗?”   韩煜有些好笑:“大半夜不睡觉,你琢磨这个干什么?”   “好不好嘛?”   “好啊,不好我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那你去了英国,不会舍不得他吗?”   “会。”   “那你还去。”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韩煜翻身坐起来:“你怎么了?问些话奇奇怪怪的。”   “没事,”他又爬了回去:“睡觉,睡觉。”   他不是不怕的。   担心过自己能等多久、等不等得到,可一想到他等的人是穆时海,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和希望,也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放弃。   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勇气。   哪怕只是一腔孤勇,遥遥无期。 第99章 你在这里,我就来找你   王栩的办公室无论什么时候,都飘着一股淡淡的水果茶清香。   从业数年他接过很多病人,其中不乏为情所困的对象,声泪俱下诉说各种分手分开的原因,他(她)为什么不爱我、我这么喜欢他(她),他(她)为什么劈腿?但大部分人其实是被执念困住,执拗于对方承诺的永远、一辈子、我发誓。   可誓言就是还未被拆穿的谎言,就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最开始他以为许迟川也是这样,以为这是个因为父母阻碍于是被同性爱人抛弃的老套爱情故事。   但初见讲到相爱,大二讲到大三,许迟川用了整整一年。   他见到了许迟川胳膊上已经结痂的齿痕,左臂上深可见骨的长疤,了然他为什么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还看到了他书包里永远装着的那本《The Shawshank Redemption》,页边已经发毛起卷,扉页上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字迹褪色,浅浅泛黄——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可是我们遇见得太早了。   太喜欢了,但是太早了。   猩红的血渍已经干涸,变成残存在心口的斑驳锈红,像濒临死亡命悬一线的绝症病人,经过抢救终于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但至少看上去,活下来了。   沙发上许迟川一双杏眼平淡清润,古井无波,黑色衬衫削瘦,王栩缓缓吐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走的?中考完?还是过了暑假?”   “他没走。”   一句话如平地春雷,王栩面露惊诧:“没走?”   “没走,”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我说了,他没有输。”   王栩往杯子里添了道茶:“那他是怎么赢的?”   “不知道,”许迟川摇头,指尖微凉:“我不知道。”   穆时海没有告诉他。   那年中考他考了689,比江荟羽还高了十分,分数还没出江二中就来了电话,学费全免直接签进重点班;陆淼一堪堪过了联招线,和杨虞还有刘艺余一起升上了二十三中本部;黄婧和谢子煌也上了江二中,只不过一个在重点班,一个在平行班;苏平然考上了隔壁江一中,和沈乾松一个班;岳雪没有参加中考,她过了八中的自主招生考,如愿以偿。   两个多月的假期,人生第一个漫长的暑假,对他来说,却像一场梦。   穆时海带他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   背着帐篷去南麓山露营,肩并肩躺着地上望着天空数星星,数着数着就自然而然地滚到一起,月朗星明的夜,两个身影在丛林草地里重叠交织,他攀着穆时海的肩膀,那个吻漫长得好像一个世纪。   月牙里装满了星星,全都落在他的眼睛。   带他去滑冰,买给他第一双冰刀鞋;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在水族馆给他买了一只超可爱的毛绒小海豹;逛街时买了好多件情侣装,走在路上一黑一白拉风极了;陪他去遍江恭附近的所有博物馆,买了很多明信片去找工作人员盖章;还去了一趟南大,站在历史系的教学楼,穆时海摸了摸他的头:“我们崽崽要努力哦。”   那一刻许迟川差点哭出来。   他拉着穆时海去了气味博物馆,一家专卖香水的店:“选一个味道,我买给你。”   “你选,”穆时海拿起一个瓶子:“选你一个你喜欢的。”   这样我身上都是你喜欢的味道。   最后把店里的味道几乎都闻了一遍,差点要把自己闻吐了,许迟川指着一个瓶子:“这个。”   店员拿起来看了看瓶底:Everlasting waiting   更古不变的等候   ——前调是阳光下酸橙的清香,中调是雪松香根草和洋甘菊的木质香,尾调剩下海洋的潮湿沉厚。   “好,”穆时海说:“就这个。”   他喜欢酸橙的味道,像他的小太阳。   还坐火车去了一趟岚省,衣服下盖住的两只手十指紧扣,分享同一根耳机,MP3里传来张国荣低声诵吟的浅唱,他靠在穆时海肩头,望见精致分明的下颚线,看入了神,迟迟没有闭眼。   不敢闭眼。   不想记得今天几号、放假多少天了、离开学还有多久,他不敢问,也没有勇气问,时间化作一张索命的蛛网,跟在身后步步追逐紧逼,一声声丧钟就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催命符,狞笑着要将爱人从他身边夺走。   回家的最后一晚,许迟川夜半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穆时海也醒了,迷迷糊糊把人抱得更紧:“怎么了?”   连人带被拱进他怀里,委屈极了:“做了个梦。”   “梦见你走了。”   “再也不回来了。”   “我走远的路都找不到你。”   “哥哥。”被子吸收所有潮湿的软弱,窗外夜色枯索,心上划开一个大口,憋了很久的真心话此刻终于脱口而出。   “不要走。”   不要走。   我舍不得你走。   穆时海没有说话,低头温柔吻掉他脸上的冰凉,悉数咽下所有咸涩。   离开学还有五天时穆时海把他叫了出来,两人站在二十三中那颗榕树下面,穆时海递给他一部手机和一个盒子,打开是块手表,他认识这个牌子,和穆时海手上那个一样,黑色表带精致光泽,表盘大气简约。   喜欢黑色的少年今天却穿了件白T恤,穆时海双手插兜,一如初见时又酷又帅:“开学礼物,好好戴着。”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挑食,少吃巧克力,营养快线也要少喝,换季不要感冒。”   “哥哥要去做一件事。”   “你要乖。”   “有什么事就去八中找叶璟,他解决不了的去找秦三堰,电话我存在手机里了。”   “许迟川。”   他向前一步,眼中深得像片海。   “等着我。”   分别时穆时海一定要他先走,不许他看自己背影。   “走,不许回头。”   只是他的小崽子没走多远又狂奔着回来撞进他怀里,闷闷呜咽:“你……”   “嗯?”   “不要我送?”   “不要。”   “不要算了!”许迟川突然狠狠推开他,眼眶深红,昂着下巴骄傲又可爱:“那、那去接总行了吧!”   “到那边了给我发消息,不对,每天都要给我发消息,吃了什么干了什么都要告诉我,不然我就……”   我就生气了。   那天天气很热,酷暑闷热的上午没有一丝凉风,十六岁的许迟川一路抹着眼泪,走了两个小时从学校走回家。   沈斯静看着他晒得通红的脸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小川!”   “妈,”他无精打采,低头掩面,鼻腔里哭音浓浓:“穆时海走了。”   “走了?上哪儿?”   “他爸要送他出国,”情绪找到一个出口,便如开闸的洪流,眼泪顺着指缝吧哒吧哒往下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沈斯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距离远了,如是你们是好朋友,友情是不会因为距离而断的。”   “不是,”许迟川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   “这么大男生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沈斯静拧了把毛巾给他:“你要是舍不得他,就趁他还在国内多找他玩玩,出国了也还是可以用电脑网络联系嘛,不至于哭成这样。”   “而且,一辈子很长,你以后遇见很多不同的好朋友,就算没有穆时海,也还会有其他人。”   不会的。   他还会遇见很多人,但他们都不是穆时海。   他再也不会像喜欢穆时海一样喜欢别人。   剩下那五天他过得很抑郁,沈斯静怕他憋坏了,一定要赶他出去玩。   他去找了陆淼一。   陆叔叔陪陆阿姨出差去了,家里只有保姆和陆淼一,陆淼一看他第一眼就乐了:“你知道摩尔庄园吗?你这个红鼻子就很像那个大鼻子鼹鼠。”   “……滚。”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告诉爸爸,爸爸替你分担。”   “穆时海要走了。”   “走?去哪儿?”   “出国。”   “……他们家是够有钱啊。”   “陆、淼、一!”   “好啦好啦,来,”陆淼一搂过他肩膀:“听爸爸给你讲道理。”   “第一,他走还是不走都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他说了算,是他爹说了算,所以不管你是伤心还是高兴,都不能改变他要走的结果。”   “第二,他是走了,不是死了,人只要活着就有无限可能,他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至于哭得像死了爹一样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陆淼一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   “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   许迟川后背一寒,激起一阵微小的颤栗。   他……   “艹!妈的!”陆淼一突然跳起来,匆匆往厨房跑:“水壶忘记插电了!”   陆淼一的话许迟川听进去了前面一半,既然改变不了,那就干脆接受,但不是接受他要走,是接受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江二中在恭北区,离家隔了三十多公里,只能住校,一周回来一次。沈斯静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收拾,牙刷、毛巾、衣服、床单、台灯、运动鞋、拖鞋、驱蚊水、衣架、洗衣液、洗发水……恨不得把家搬空都给他带过去。   开学前一晚沈斯静把所有东西打包好:“床上用品都在那个大的行李箱,到寝室先把衣服都挂起来,要是在学校不方便洗就带回来妈妈洗,还缺什么就给妈妈打电话,让你爸给你送过去。”   “好,我知道,放心吧,”他抱了沈斯静一下:“谢谢妈。”   十点报名,七点许宥华开车送他去学校,沈斯静本来想跟着,但被他拒绝了:“我自己能行。”   校门口人满为患,停满了私家车,家长跟在孩子后面大包小包拎着走上台阶,许宥华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停车位,两个人提着箱子:“走吧。”   江二中是恭北区师资最好的高中,去年刚搬来新校区,占地面积超过300亩,光是篮球场就有六个,进校门是一个开阔的大广场,广场上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间立着第一任校长的塑像和一个音乐喷泉池,正对面的弘毅楼是学校的行政楼,往左白墙红瓦的一排楼是教学楼,宿舍在后山上,经过一个长长的上坡,男女生宿舍一左一右,中间隔了堵高高的围墙,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叶片还有紫色小花。   布告栏上贴满了分班名单,许迟川一眼看见自己的名字:   高一二十班 许迟川   没有再细看,拿着交完费的单子找到新教室,班主任是个年轻的男老师,黑框眼镜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叫人一下就心生好感,他看见男人胸前的工作牌,李屿准。   “李老师好。”   “欢迎,”李屿准冲他微微一笑,拿走他的单子:“我看看,嗯,许迟川,啊我知道,那个中考历史满分的小孩,给,”男人给了他一把钥匙:“寝室329,你们寝室暂时只有五个人,已经来了三个,先找个座位把书包放下,然后去寝室收拾东西,十点来教室开班会,家长有一起来吗?东西多不多?”   “来了,不多,谢谢老师。”   寝室六人一间,上床下桌,独立卫浴有空调有热水,左边三张床已经被占了,他选了右边中间的床位,许宥华放下箱子:“要爸爸帮忙铺床吗?”   “不用,”他拉开箱子先挂衣服:“报完名我自己铺。”   “那爸爸回去了,”许宥华掏出钱包给了他五百块钱:“不够和爹说。”   “谢许哥。”   “好好学习,注意安全,和同学好好相处。”   “好。”   门关了,许迟川放下衣服,推开阳台满目苍翠,细看发现树后面藏着一个隐秘的小花园。   树林这么多,教导主任得多忙啊。   抬头看见天空悠远湛蓝,江二中离机场只有十公里,经常能看见起飞降落的航班飞过学校上空。   不知道穆时海到了没有。   听见门把手转动的响声,许迟川回头,应该是他第五个室友:“来了。”   手还没碰到,门已经打开了,望着一地打开还没收拾完的箱子,许迟川有点慌:“不好意思,我马上……”   “崽崽。”   啪!   怀里衣架撒了一地,他僵硬着,缓缓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指尖轻抖。   这样的称呼、这么耳熟的语气、还有这熟悉的声音……他是不是在做梦?   “许迟川。”   那个人扶起他的手,将他拉入怀中,低声沉沉:“我来了。”   我来陪你念一个高中。   不是梦。   他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酸橙香,还有一点淡淡的雪松味,是他亲手喷在那个人身上。   眼泪夺眶而出。   “你……”   想说的话如鲠在喉,一句都说不出来,想问的问题太多,不知道该问哪一个,穆时海收拢手臂抱紧他,紧得两个人都觉得痛。   但痛也不想放手。   许迟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眼泪糊了穆时海一身:“为、为、为什么?”   “那、那、那,那天、为、为什么、不、不、不说?”   “那天还没确定,”穆时海抹掉他的泪,轻描淡写:“和我爸交换了一些东西,然后就不用走了。”   “什、什么东西?”   “不重要,”穆时海亲了亲他的脸:“不重要。”   无论他怎么问穆时海都不肯说,守口如瓶,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道:“等毕业,毕业你考上南大我就告诉你。”   许迟川犹有迟疑,抓住他袖口不放:“真的、真的可以不走了?”   “不走了。”   “你在这里,”   “我就来找你。” 第100章 你想怎么完   很多年以后,无论许迟川什么时候再想起那天,都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湿了眼,那句“你在这里,我就来找你”是深深扎入心底的刺,疯长出一地枝桠,编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网中人一厢情愿,醉生梦死一场。   李屿准是从南大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研究生,今年高考刚送走他第一届学生,许迟川很喜欢这个新班主任,不单是因为喜欢历史,还因为他很了不起——李屿准小时候摔断了腿,有些不良于行,虽然不严重,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   但李屿准从来都是笑容满面,对待学生耐心温和,上课也很有趣,管理班级事务也是宽严并济,开学一星期了,班上同学都很喜欢他。   江二中重理轻文,高一一共二十个班,等到高二分班后一到十五会是理科班,十六到二十是文科班,其中理科重点班是一二三,文科重点班只有一个,就是二十。   李屿准曾在私底下找过他,问他想学文还是学理,许迟川哭笑不得:“老师,您看我摸底考成绩了吗,我要是去理科班,估计没有哪个班主任会要我。”   开学摸底考,许迟川同学以政史地满分300考了289的成绩一鸣惊人,但同时理化生也以不到二百的水平提前得罪了所有理科老师。   许迟川觉得这不能怪自己,说好了摸底考,那就应该只考初中的东西对不对?为什么还要考高中还没学的内容,明明是出题老师不讲武德!   他把这话说给穆时海听,穆时海笑着伸手揪他脸:“小骗子,一堆歪理。”   语气里满是宠溺的纵容。   “哥,”许迟川把头凑过去,紧张兮兮:“李老师不会让你转班吧?”   “什么?”   他指着班级大榜,倒数第五个名字眼熟得不能再眼熟:“咱们班没有什么末位淘汰制吧?比如考不好就要被转去普通班。”   穆时海逗他:“要是有呢?”   小酒窝瞬间瘪了下来:“那我就只有下了课再去找你了,都在一栋楼,每天多跑几圈当锻炼了。”   “笨蛋,”穆时海拆掉包装,往他嘴里塞了块儿巧克力:“当然不会。”   那么多择校费可不是白交的。   “傻逼,”一道轻蔑的男声从后门传来:“吃个巧克力也要喂,恶心。”   穆时海脸色瞬沉。   又是这个罗裕。   “怎么,不服气?”绑着发带的少年一身热汗,转着篮球嚣张又恣意:“比划两下?”   “罗裕,”庞芊芊放下笔,皱眉道:“你又要挑事?上次教训还不够?”   “庞芊芊,”罗裕丢了球,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好歹咱俩老同学一场,你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怎么,长得帅就了不起,班长让他当了,现在遇到事儿也不用自己出头,反正也有女生帮着说话?”   教室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人开口。   罗裕和穆时海的梁子由来已久。   起因很简单,二十班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是从江二中初中本部升上来的,剩下三分之二就是其他学校保送和中考直考进来的,进二十班第一天,两拨人一直保持相安无事的平衡状态,直到李屿准开始选班委。   学委和历史课代表选了许迟川;体委选了姚亮,体育特长生招进来的,拿过江恭市长跑冠军;文艺委员选了唐潇潇,一个跳了十年民族舞的姑娘;卫生委员是睡许迟川对面床铺的男生,名字很好记,李一白,个子不高戴着眼镜,一生只热爱两件事,做题和做清洁,他们宿舍能连评一个月文明寝室,全是李一白的功劳。   问题出在班长的人选上。   李屿准不是没有考虑过罗裕,首先罗裕本身就是从初中部升上来的,以前本来也当过副班长,但观察几天后他发现罗裕有一点抱小群体,排外,而且脾气不太好,一点就炸,不适合班长这种需要统筹凝聚的工作。   于是他把目标转向了穆时海,这个长得比明星还帅的男生。   他是这么想的,首先,他们班60个人,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女生,这张脸就已经赢了一半;其次,通过观察,他发现穆时海是个很有意思的学生。   大概就是,叛逆得滴水不漏,圆滑得心有城府,比罗裕嚣张,却比罗裕更懂得隐藏和保护自己。   罗裕明里暗里好几次的挑衅都被他不动声色化解,李屿准觉得他是根本懒得理,班上男生女生穆哥穆哥的叫,不管是换水还是抱作业都喜欢找他帮忙,穆时海也都力所能及。   但李屿准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少年隐藏在皮囊下冰凉的淡漠,看向罗裕的眼神有瞬间的狠辣。   所以他也困惑,许迟川这样一个孩子,怎么就和穆时海纠缠到一起。   他想起报道那天,穆时海进教室看了一眼就走了,再回来许迟川跟着旁边,两人直接坐到最后一排卫生角的两个空位,前排有女生热切邀请:“同学坐过来吧,我旁边还有位置。”   “不用,”穆时海指着身旁的人,眼皮都没抬,像是说给全班听:“我和他一起。”   之后再调位子,一向乖巧的许迟川破天荒来办公室找他:“那个……李老师……”   “怎么了?”   “能不能……就让穆时海挨着我坐啊,”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初中同学,他脾气,嗯……有点……您知道的……”   “可以是可以,”既然是自己唯一的课代表张嘴,李屿准还是放了水:“但是你要保证,绝对不能影响成绩,不然我没法对其他同学交代。”   “您放心,”许迟川高兴极了,连连保证:“绝对不会。”   也是因为这个,罗裕不喜欢许迟川,连带着对穆时海也不爽,这种不爽在穆时海当上班长后膨胀到极点,在他眼里,这俩人一个是仗着成绩好老师喜欢就随心所欲的投机分子,一个是成绩贼差靠家里有钱走后门还装拽的纨绔子弟。   为了保持平衡,李屿准选庞芊芊做了副班长,让罗裕做了纪律委员,算是安抚本部学生。   两人正式撕破脸是因为收费。   英语老师定的英语周报,每人三十五块,让学委周三前收齐了交过去,罗裕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能给许迟川一个下马威,于是联合自己那几个死党,打算把钱拖到最后一天,等他找来再交,还能趁机打一打穆时海的脸。   庞芊芊对他的做法表示无语:“你别太过分了。”   “你就看着吧,”罗裕得意道:“就得让这小子知道,二十班到底谁才是老大!”   可偏偏他招惹的是许迟川。   周二上完晚自习,两人躲开人群从知味楼绕路回宿舍,许迟川愁眉苦脸:“怎么办,罗裕他们五个的钱还没给,明天中午就要交了。”   穆时海身上一前一后挂着两个书包,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催了吗?”   “催了,我让芊芊催了好几次,一点动静都没有,”小崽子脸皱得像包子:“要不我自己去催?”   “别去,”穆时海冷着脸:“他们就等着你送上门。”   “那怎么办?”   “别担心,”上坡死角没有探头的地方,穆时海偷亲了他一口:“哥哥有办法。”   “什么?”   “明天中午你当着全班的面催一遍,然后午休结束直接去找英语老师,告诉她中午你已经催了一遍,但还是有五个人没交钱订周报,问她下午英语课发周报的时候要不要发他们的那一份,不要直接说没交,说没订。”   “哇哦——”许迟川恍然大悟,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哥你真坏。”   “坏怎么了?”胸前的包被甩至身后,穆时海单手将他按到墙上:“坏才这样欺负你。”   校园隐秘无人的角落,爬满蔷薇的墙下,十六的少年初尝情意,浅浅相吻。   第二天许迟川就这么干了,等同学都吃完饭回到教室,举着花名册站在讲台上:“还有五个同学没交,午休结束后我去办公室找英语老师,没交的同学中午把钱放我桌上。”   罗裕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装没听见,刘茂源低声:“裕哥,要不咱们交了吧?闹大了不好。”   “交个屁,小屁孩儿一个,能把我怎么样。”   穆时海突然转身,两人眼神在空中交汇,罗裕挑衅地昂起头,一触即发。   午休一结束许迟川果然带着钱走了,回来时抱着一沓周报,发到最后却没有唐裕几人的份,这下几个人慌了:“裕哥,现在怎么办?”   “妈的,”罗裕狠狠骂了句娘:“走,找英语老师。”   但几个人还没去,李莉先来了。   “罗裕刘茂源杨鹏许君然朱栋!”李莉脸色阴沉,一把将包摔在讲台上:“你们五个给我站起来!”   “英语很好了是吧?高考能拿满分了是吧?英语周报不用做什么都会是吧!”   刘茂源有些哆嗦:“老师,我们没有啊。”   “没有为什么不交钱定周报?”   “我们只是没交钱,”罗裕辩解道:“是穆……”   “够了!”李莉打断他:“我让学委收钱,你不交,就说明你不想定,还是你们几个故意不交让他难做?”   ……送命题,骑虎难下,怎么回答都是错,罗裕硬着头皮:“对不起老师,是……是我们忘了。”   “忘了?”李莉冷笑:“学委中午专门提醒还有五个同学没交,你是上学没带耳朵来?还是脑子忘在家里了?”   耳边传来全班低低的嗤笑,罗裕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咬牙切齿瞪着某个罪魁祸首的背影,妈的,这小子够阴的。   “你们几个,下课把钱交给学委,除了第一期周报,一单元课文和单词抄一遍明天交上来,坐下!现在上课。”   下课后,刘茂源带着剩下几个人灰溜溜把钱交到许迟川手上,许迟川笑眯眯接过:“下次不要迟了。”   “放心放心,没有下回了。”   轮到罗裕时他一把将钱冷冷摔到桌上,俯下身刚要伸手去揪许迟川衣领,下一秒却被人掀翻摔倒在地,罗裕大怒:“你干什么!”   “找死,”穆时海居高临下,拳头咯咯作响,每一块肌肉都在绷紧,伸手一把将人抓起摔在桌上,双眼赤红眼中却一片冰凉,满身戾气与狠厉,像被冒犯领地的野兽,恶狠狠扬舞起拳头,下一刻就要落在罗裕脸上。   刘茂源都要看傻了,这他妈是什么活阎王!   “哥!哥!”危急时刻许迟川及时抓住他的手:“我没事,放开他,放开他。”   “我没事,”他紧紧抱着穆时海不撒手,等待他理智归位:“别担心,我没事。”   周围人趁机将罗裕拉起来,咳得满脸通红,还嘴硬指着俩人不撒手:“你,咳咳,你们……咱俩没完。”   “随便你想怎么完,”穆时海冷冷掸了掸衣袖,森然又凌厉的表情充满了警告:“但你要是动他,”牢牢将许迟川挡在身后:“我就弄死你。”   说完还把刚刚被抓过的衬衫脱掉,换上校服走到教室后面,众目睽睽下把衬衫丢进了垃圾桶。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不理会罗裕彻底扭曲的脸色,穆时海转身回了座位,许迟川忧心拉着他袖口:“哥哥……”   “没事,”穆时海面色稍霁:“他自找的。”   “你手呢?”许迟川抓着他的手左看右看:“还好没受伤,疼不疼?”   “你吹吹就不疼。”   所以,面对罗裕这句幼稚的恶心,他这次不打算退一步海阔天空了。   骂他可以,他不在乎,但没有人可以说许迟川。   没有人。   不顾小崽子的阻拦,穆时海站起来,面对面迎着罗裕迎着走了过去,卷起袖口,露出一截紧实的小臂:“上次你说咱俩没完,”   “刚好,”   “现在你想怎么完?” 第101章 军训   李屿准的出现及时挽回了局面。   “说一件事。”   “军训安排出来了,明天下午三点,学校派车接咱们所有同学去南麓山,十天后回来。”   “今晚大家回去收拾东西,衣服不用带太多,到那儿都要穿迷彩,洗漱用品都带上,还有水杯。”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炸开锅,哀嚎遍野,唐潇潇苦着脸,她要被晒黑了。   “姓穆的,”罗裕瞬间改了主意,压低声音口气还是很嚣张:“咱们军训场上见真招。”   穆时海看也不看他,丢下两个字直接走了:“随你。”   “哥,”许迟川有点兴奋,攥着他袖子双眼发亮:“时不时能摸到枪啊?”   “笨蛋,当然不能,大学军训应该可以。”   “好吧。”   “想玩枪国庆放假带你去射击场。”   许迟川笑眯眯的:“好~”   “迟川,”庞芊芊叫他:“语文老师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马上去。”   他们班语文老师是个年轻又漂亮的小姐姐,名字也很好听,柳冰清,而且据小道消息,柳老师有个孪生姐妹,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就叫柳玉洁。   很好,冰清玉洁。   “报告。”   “来,快进来。”   柳冰清很喜欢许迟川,谁能不喜欢一个语文138分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的小学委呢?   “是这样,”柳冰清拿了一本去年的校刊递给他:“学校下个月要出新校刊,让每个年级选两个学生写文章,写了发到校刊上。”   许迟川还没反应过来,傻傻指了指自己:“我?”   “对,”柳冰清被他逗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就是你。”   脸一下变得通红:“什、什么时候交?有内容要求吗?”   “不急,军训以后吧,放完国庆回来了交,不少于1000字,内容嘛,和咱们学校相关就行。”   “好。”   走出办公室前许迟川转头问她:“老师,不是两个吗?另一个是?”   “咱们班就你一个,那个是一班的,”柳冰清想了想:“好像是个女生,叫……江什么,哦,江荟羽,摸底考语文比你低一分。”   ……江、荟、羽。   许迟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最喜欢的历史课也听得不专心,察举制写成监察制,穆时海皱眉:“语文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没事,”他摇摇头:“说让我写篇文章,要发在校刊上。”   只能希望这个江荟羽,不是他认识的那个。   晚上回寝室收东西,三个箱子横七竖八摆了一地,329现在只住了四个人,之前那个转班去了十五班,邱铭看着李一白把已经洗到发白的衬衫和牛仔裤叠得整整齐齐放进箱子,没有一丝褶皱,嘴角直抽:“就一定要叠成豆腐块吗?”   强迫症真的伤不起啊。   李一白手没停:“要。”   回头看见穆时海和许迟川正往一个大行李箱里装东西,邱铭有些惊讶:“你们俩用一个?”   “嗯。”   他有点羡慕:“你们感情真好,是发小吗?”   “不是,”穆时海抬起头:“初中同学。”   “还是最好的朋友。”   许迟川笑眯眯补充道。   最好的男朋友。   第二天一早九点,高一新生近一千五百人,浩浩荡荡往南麓山出发。   像小学生春游,车上笑声不断,庞芊芊拆开一袋薯片伸到李屿准面前:“老师你吃。”   李屿准哭笑不得,吃了一片,后排传来唐潇潇和几个女孩激动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你也喜欢EXO吗!”   罗裕和李茂源几个人已经掏出手机打起了游戏:“我擦我擦!后面!裕哥你后面有人!”   青春啊。   倒数第二排,许迟川脑袋靠在穆时海肩上,昨晚下了雨,沿途楼房和树木笼罩在一片蒙雾之中,耳机里歌声缓缓流动:“怅然入梦梦几月醒几年,往事凄艳用情浅两手缘……”   只是可惜,人太多,不能牵手。   穆时海摸了摸他的头:“睡会,下车叫你。”   “好。”   许迟川扭了扭脖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闭眼。   他不用寻,他的爱人就在身边。   再睁眼就以为自己被卖了。   破旧低矮的楼房、脱墙落地的瓷砖、昨晚雨后变成稀泥浆的泥巴路以及在院子里满地跑的几只散养大公鸡,许迟川揉了揉眼睛,这是什么大型农家乐现场。   几个小女生已经崩溃,庞芊芊最惨,下车第一脚,踩进水坑湿了半双鞋,还是小白鞋。   许迟川满目愁容,对接下来这十天充满了担忧,穆时海拎着箱子下了车,朝他伸出手:“小心。”   “吵什么!”   一道中气十足的男生响彻整个小院,瞬间鸦雀无声,院子中间站着一个身穿迷彩的男人,皮肤黝黑,一张脸满是风吹日晒的痕迹,军姿挺拔,不怒自威。   “我知道,”他开口,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各位在家都是千娇百贵的少爷和小姐,是家里的宝贝和公主,但是——”   话音一转,声调拔高尖锐且严厉:“从现在开始,把那些小姐少爷脾气给我收起来!要犯要闹给我滚回家闹滚回家犯!”   “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下车到现在,一个个磨磨唧唧毫无章法,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别说军训,连最基本的做人都不会!”   “怎么,”他走到一个男生面前,锐利如刀的眼神叫人承受不住:“不服气?”   男人一把扯走他手里的耳机和手机,高高举起:“你是来军训还是度假?”   “各支队长!”   一列迷彩整齐迅速集结到院子中央:“到!”   “现在,找到并集合你们支队的队员,请学校各班班主任配合,把他们所有带来的电子产品全部没收!”   无人敢置喙。   “时海、芊芊,”李屿准掏出两个蛇皮口袋:“去吧,芊芊你收女生。”   每个人都乖乖摸出手机放进口袋,只有收到罗裕时他拿着手机就是不放进去,斜吊着一双眼怎么看都很欠揍,穆时海淡淡看他一眼:“有胆子就别交。”   罗裕脸色一变又:“你!”   “哥,裕哥,”刘茂源赶紧拦住他:“别上火,穆哥不好意思,昨晚他淋了雨有点感冒,精神不太好。”   一部iPhone5摔进袋子,穆时海懒得理他,继续往前走,三星、vivo、联想……还有一部小灵通,他抬头,对上李一白坦然的目光。   收完全部交给李屿准保管,男人掂量着两个口袋打趣道:“挺沉啊,咱们班孩子够有钱的。“   男生和女生被分开,五个班为一个中队,他们中队长是个高挑黝黑的年轻小伙,不同于刚刚迷彩男人的严厉,现在这位明显走接地气的幽默风:“挺能啊你们,一来就把我们中队长气得骂人,自我介绍一下——”   男人收起嬉笑的表情,一秒军姿站立庄严敬礼:“我叫陈涛,包耳陈,涛声的涛,是你们的中队长,从今天开始,负责你们日常训练。”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兵,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咱们第四中队的脸面,你们当中有一个人丢人,那就是我们整个第四中队丢人,听明白了吗!”   “明白!”   “声音大点!中午没吃饭吗!”   这次终于振聋发聩:“明白!”   “很好,”陈涛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我们来规范第一件事,就是仪容仪表。”   “什么手表、手链、戒指都给我摘了,有耳洞的把耳钉也给我摘了,反正身上除了衣服,其他什么都不许有,晚上吃完饭,男生排队下楼剃头,明天我要看见咱们中队所有学员,统一服装统一头型,听明白了吗!”   “明白!”   “教官,”几个男生大着胆子开口:“我们都是男生,怎么会有耳洞。”   陈涛瞪他:“男生就不能有耳洞?”   许迟川笑了:“这教官真有意思。”   笑声却被陈涛听见,男人转头朝他这边看了眼,吓得他赶紧躲到穆时海身后,这回轮到穆时海笑话他:“胆小鬼。”   小院里一共三栋楼,一栋男寝,一栋女寝,一个食堂,女寝是八人一间,男寝十人一间,二十班一共十九个男生,刚好两间,不用和其他班拼。   院子突然变成过年春运的火车站,穆时海拎着箱子挤在人群,许迟川伸手却被打了回来:“别动。”   于是转身帮李一白和邱铭抬行李:“谢谢。”   寝室在四楼,李屿准已经等在门口,招呼他们过去:“407住满了,去408。”   “谢准哥。”   “娘的,太要命了,”邱铭佝着腰,气喘吁吁趴在箱子上:“快,快开门。”   李一白手还没贴上门把,门先自己开了,出来一张熟悉的脸。   刘茂源。   屋内传来罗裕的声音:“怎么了?”   “那个,”刘茂源咽了口唾沫:“裕哥,咱们屋来人了。”   罗裕走出来:“谁啊?”   然后脸绿了。   许迟川踮起脚探头朝里看,屋里罗裕杨鹏许君然朱栋刘茂源。   屋外穆时海李一白邱铭还有他。   很好,两个寝室的人都在这了。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罗裕脸青了又绿绿了又红,九曲十八变,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操!!” 第102章 一点甜头   邱铭已经尴尬得要抠条地缝遁地了,刚想说要不我们找准哥重新调一下宿舍吧,就看见穆时海已经搬着行李箱进门,并占领了唯一一张仅剩的下铺,转头和许迟川说话:“你睡这儿,我睡楼上。”   “好。”   ……行吧。   李一白也把东西搬了进去,指着一张床问罗裕:“你睡这儿?”   罗裕木然点头。   李一白爬上床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我睡你上头。”   “川儿啊,”邱铭苦着脸,发现洗发水忘带了:“能不能蹭你的使使,回去给你买一瓶。”   “不用还,随便用。”   刘茂源瞪大了眼,看着穆时海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床单爬进下铺铺床,许迟川掏出两个漱口杯和牙刷,摆在门口的架子上。   “哥,”他拿着两张洗脸帕:“你要哪张?”   “都行,”穆时海头也不回:“你选。”   “那我要白的。”   “哎哎哎,”罗裕有点挂不住,这是纯无视把他们当空气了啊:“都停,都停。”   李一白和邱铭抬起了头。   “刚准哥说了,每个寝室要选一个寝室长,”他道:“怎么说?”   “随便,”李一白继续叠他的衣服去了:“我都没意见。”   邱铭点点头:“我也是。”   “行,”转头看向还在铺床的两人:“你们呢?”   许迟川看着穆时海,意思很明显——我听他的,穆时海转过来看着他:“我们进来前,你们应该已经选好了。”   “是,选好了,”罗裕翘着而二郎腿,一甩一甩:“选的我,要是你不服……”   “不,”穆时海打断他:“就你。”   罗裕脸绿了,半截话堵在嘴里转了又转,最后还是变成一个字:“行。”   咻!   楼外,一声尖锐的口哨响彻云霄,振聋发聩:“紧急集合!”   身着迷彩的男人站在台阶上,双手背后,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几个男生在队伍里窃窃私语,陈涛眼睛一瞪,低声喝道:“闭嘴!”   瞬间噤声。   全场安静后,男人终于缓缓开口。   “正式介绍一下。”   “我姓戚,是这次军训的总教官,你们可以叫我戚队,或者戚教官。”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对你们的表现我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一塌糊涂。”   “下个楼拖拖拉拉,从我吹哨到现在,你们自己看看表,多久了?”冷笑传来每个人耳里,像一刮带刀的风:“江北二中的学生,就是这种水平,这种货色?”   罗裕听不下去了,啧了一声正要举手发作,穆时海突然转头看他,眼神冷冷。   刹那间如置冰窖,心口闪过一瞬惧意,后背一凉,竟张不开口。   他好像,惹了一个不该惹的人。   “但是不要紧,明天开始,我会一点一点纠正你们的臭毛病,今晚,将是你们最后一个安稳觉。”   “全体都有,解散!十一点准时熄灯!”   “先等等,”陈涛开口:“各寝室长集合,和我一起去领你们寝室所有人的军训服。”   只是一个短期小军训,学校当然不会准备太好的衣服,但能破成这样,也着实让人吃惊了一把。   邱铭领到的帽子破了个大洞,刘茂源的外衣袖子一张一短,许迟川拿着那条能穿下两个他的裤子,半天不知道该怎么下腿,罗裕就更离谱了,衣服和裤子没有一件合身,小腿一大半露在外面,卡裆就算了,还硌蛋,看得杨鹏和朱栋哈哈大笑。   “妈的,笑个屁!”脱下衣服摔在地上,罗裕狠狠呸了一口:“抠门!阿嚏!阿嚏!阿嚏!”   三个喷嚏,不是有人想就是感冒了,刘茂源扯给他一张纸:“去医务室看看吧裕哥,昨天淋了雨,万一发烧了……”   “没事,”罗裕擤了擤鼻涕:“不去,去什么去,吃点药算了,你们谁带了?”   几人面面相觑:“没有,没带。”   “那算了,”罗裕丢了纸:“捂着被子睡……”   “我带了。”   李一白爬下床,从包里翻出一瓶感冒清还有一盒999感冒灵:“给。”   罗裕接过药,嘴里干干巴巴道谢:“谢、谢谢。”   许迟川拿给他一瓶矿泉水,穆时海下午去小卖部搬了一箱:“接点热水,兑一下。”   罗裕更愣了,像捧了个烫手山药,许迟川扯了扯穆时海衣袖:“洗澡去吧,还有两个小时就熄灯了。”   “好。”   浴室在楼道最左边尽头,虽然是公共浴室,但都是一个个单独的隔间,有门可以锁起来,哗啦啦的流水声环绕着雾气,许迟川刚脱完衣服,就听见穆时海在敲门:“我毛巾没拿。”   “啊?”他打开门,露出一条小缝:“那用我……欸!唔!!!”   砰地一声门被踹上,穆时海挤身而入,反手插上锁销,推搡着把人贴到墙上,许迟川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湿热和急促的吻已经排山倒海般亲了下来。   他和穆时海已经接过很多次吻,但就算是这样,每一次都还是会不知所措,怦怦心跳。   “唔……”   口腔里掠夺的舌头像一把勇往直前的锋刀,忠诚又偏执地守卫着自己的城池,热水打湿了肌肤,掌心感受流水划过的细嫩,像一簇盛放的骄阳,缓缓融化滚烫,后背上两只蝴蝶骨在手中颤栗,屁股蛋儿上两团肉像两团娇软的云朵,叫人爱不释手。   突然,隔壁传来重重的的关门声,喷头被打开,哗哗的淋水声敲打着鼓膜,许迟川绷直了腿,死死拽住穆时海的腰,在他背上留下一道新鲜的抓痕,瞪大眼睛听着动静不敢出声。   是真害怕,但……也是真刺激。   起了坏心的小孩儿一只手沿着后背一路摸索向下然后前移,直到指尖碰到一个火热滚烫的物体才停下,随即一把握住,然后愉快的欣赏某人瞳孔骤缩,一秒变脸。   闷哼被水声吞没,穆时海稍稍退后,分出一些空间,将他两只手紧紧拽着举过头顶死死按住,双目赤红,眼神黑得发亮,眼底浓浓岩浆翻腾,已是火山爆发,势不可挡。   “你自找的。”   下一秒,许迟川被囫囵个翻了个面,胸膛抵着冰冷的瓷砖,后背贴上一片炙热的身体,屁股挨了一巴掌:“把腿夹紧。”   不敢不听,绷直了腿收紧,细嫩的腿根光滑娇嫩,像一块儿上了年头的羊脂玉,却被一根炙热强势果断挤开,来来回回,摩擦进出。   许迟川瞪大了眼。   这……怎么还能这样!   想挣扎,屁股又挨了一巴掌,耳边传来穆时海浓烈的喘息和凶狠的警告:“别动。”   “乖崽崽。”   炸毛的小狗被顺了毛,乖得不得了,咬住嘴唇控制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穆时海放开压制他的那只手,伸到嘴边敲开他的唇:“咬我。”   “呜。”   于是张嘴含住那根食指,像小狗咬着磨牙棒,细细研磨,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叫的全是哥哥。   “在。”   “哥哥在。”   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楼道里许迟川一路低头连跑带飞撞开寝室门,七八双眼睛目光诧异地看向他,邱铭好奇道:“洗这么久,脸怎么这么红,水热?”   “唔。”   匆匆   敷衍几句立刻翻身上床,被子盖住脸缩成一团撞死,穆时海姗姗来迟,手里拿着被某个小孩儿遗忘在浴室的洗发水沐浴露还有毛巾,眉宇间除了英气,还多了些慵懒和满足。   “都回来了是吧,”杨鹏睡在开关旁边:“那我关灯了,睡觉!” 第103章 不许像刚刚那样   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九十……许迟川翻了个身,被子蒙住脑袋继续数羊,床嘎吱晃了一下,杨鹏的呼噜声停了一秒,又呼啦呼啦响了起来。   黑暗中,他听见邱铭小声骂了句娘:“艹!”   刘茂源也被吵醒了,毫不客气一脚踹在床板上,呼噜声戛然而止,夜色终于恢复平静。   总算能睡了。   只是阖眼没多久,又被一阵叫声吵醒,邱铭跳下床匆匆打开灯:“怎么了怎么了?”   光太亮,许迟川捂着眼睛,眨巴眨半天才睁开,穆时海也醒了,皱着眉头看见底下一群混乱,起身从上铺爬下来坐到他旁边,一群人围在罗裕床前,刘茂源伸手贴在他额头:“我擦怎么这么烫!”   “嗯?”许迟川蹭地坐起来:“发烧了吗?”   李一白从箱子翻出体温计:“量量。”   朱栋惊奇地看他一眼:“你怎么什么都有?”   许君然披了件外衣,看着温度计塞进罗裕胳肢窝:“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   “不去,”全然没了平日的嚣张,此刻罗裕蔫蔫躺在床上,嘴唇发白干起一层皮,声音干哑:“感冒而已。”   李茂源倒了杯热水把他扶起来:“喝一口。”   罗裕吞了口水,喉咙犹如一阵刀刮,眉毛痛苦打结,许迟川看着他,眼神中略带怜悯:“扁桃体发炎了,要疼几天。”   罗裕:……   五分钟到了,刘茂源拿着温度计看清水银线后瞪大了眼:“我擦!三十九度二!”说什么也要把罗裕拽起来:“走走走医务室,栋子去找李屿准来!”   “撒开,”罗裕拍开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扶着床摇摇晃晃站起来:“我能走。”   但脚还没迈人先晕了,倒栽葱重重摔在床上,床板连着床架震天响。   众人都惊了,瞌睡彻底没了,穆时海挑挑眉,拉着自家小孩儿的手默不作声,刘茂源咬咬牙:“背下去。”   罗裕一米八二,体重目测一百六往上,朱栋和杨鹏费老大劲把人架到刘茂源背上,额头青筋都憋出来了:“不行,太沉了。”   “你太矮了,背不起来,”朱栋撸起袖子:“还是用抬的吧。”   “不行,”李一白出言阻止:“楼梯太窄了,而且没有灯,还是找个高点的背下去。”   邱铭张了张嘴,迟疑道:“其实穆哥…… ”   “我来,”刘茂源打断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再试试。”   前脚说要找人算账,后脚又要求人帮忙,先不说穆时海会不会答应,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的事儿,他干不出来。   没人注意的地方,一只手悄悄伸到穆时海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穆时海不动声色,一把攥住那根细白的手指,坏心地按了好几下。   他的崽还是太善良。   他站起来,弯下腰扶着罗裕胳膊搭在肩头,冲刘茂源翻了个白眼:“搭把手啊!”   笨死了,和罗裕一样,都不聪明。   刘茂源如梦初醒:“哦哦哦哦!”   手忙脚乱把人弄到背上,楼梯窄又黑,刘茂源小心翼翼托着罗裕的腿,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这有台阶。”   “慢点啊穆哥。”   “小心啊别摔了。”   “再啰嗦一句,”穆时海停下来,偏过头阴测测看他:“我就摔死他。”   刘茂源一激灵:“我我我闭嘴!”   医务室里陈涛和戚教都在,灰扑扑的灯泡一闪一闪,朱栋流着汗扶着门喘气:“快、快进来。”   穆时海把人卸了放在床上,李屿准也一瘸一瘸披着单衣匆匆赶来:“怎么样了?”   罗裕还昏睡着,女队医翻开他眼皮,摸了摸额头:“高烧,有点脱水,先打一针吊水看看情况。”   “行,”李屿准搬来一个椅子:“我在这儿守着。”   “都回去,”陈涛把他们赶走:“回去睡觉,明天六点半的早训,不许迟到。”   摸黑上楼,宿舍灯已经关了,床尾传来窸窣的响动,许迟川模模糊糊伸出手:“哥?”   “嗯,”穆时海掀开被子上了床:“过去点。”   “疯啦!”许迟川猛地惊醒,推搡着要赶他:“上去睡!”   “没事。”   他还想说什么,但穆时海已经连人带被拱了进来,躺在身边怎么赶都赶不走:“睡觉。”   没办法,许迟川往后缩了缩,眼皮越来越重,很快就睡着了。   几个人折腾一宿,仿佛刚躺下天就亮了,尖锐刺耳的口哨连同喇叭里的起床令一起传遍小院,叫醒睡不饱的众人,刘茂源呆呆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双眼无神,一脸萎靡:“妈的,好困,”突然看着对面坐在一起穿衣服的两人:“你们……睡一起了?”   “额……”   “太晚了,”穆时海低头穿袜子,顺便抢答:“懒得爬上去。”   “哦。”   “哦个屁!”杨鹏爬下来使劲晃他:“快点儿!还要叠被子!!!”   陈涛对他们的集合很不满意,先不说速度怎么样,帽子带歪的、皮带没扎的、裤脚一边长一边短的……   他都要以为自己刚刚吹了个幼稚园学龄前儿童集结号。   “不急,”男人皮笑肉不笑,看得人一脸心慌:“咱们多是时间,慢慢来。”   早饭是定时定量的,男生统一两个馒头一个肉包一个鸡蛋一碗粥,不许剩不许倒,戚队木这一张脸来回在泔水桶旁巡视,谁来倒的都要把碗先拿给他看一眼。   许迟川坐在角落,趁男人转身时迅速把那只吃了一半的馒头夹到给对面,然后低下头,手垫着下巴磕在桌上,两只双眼睛眨啊眨,笑得一脸狗腿:“哥~”   “吃不完了,”他揉揉肚皮,脸皱得比刚刚吃的包子褶还多:“要撑死了。”   “帮帮忙帮帮忙。”   穆时海却突然黑了脸,夹起馒头往嘴里塞:“好好坐着!”   他乖乖坐正:“哦。”   走出食堂,许迟川才好奇问他:“刚刚突然为什么不高兴?”   穆时海偏过头:“不为什么。”   “你说嘛,说嘛。”   穆时海脚下一顿,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脸,恶狠狠道:“以后在外面不许像刚刚那样!”   许迟川满头雾水:“哪样?”   “就你刚那样!”   “为啥?”   “就是不行!”穆时海脸又黑了:“你管为什么!就是不许!”   说完气汹汹甩着袖子走了,剩下许迟川一脸茫然。   大少爷越想越气,谁让他在外面这么可爱的,刚刚好几个女生偷偷往这边看,目光落在许迟川身上全是星星眼。   他的崽不能给别人看! 第104章 没求你留下   陈涛说到做到,操着一张笑脸做着魔鬼事:“俯卧撑准备!一二!倒!”   邱铭想骂人,这他么可是泥巴地!   尘土飞扬着往脸上扑,朱栋呛出了泪,穆时海偏过头,手心传来一阵刺痛,一道血红顺着手腕缓缓流下,碎石划破了虎口,刘茂源瞪大了眼:“穆哥你流血了!”   穆时海捡起地上的迷彩外套,擦了擦手:“嗯。”   “咱们呢,来玩个游戏。”   陈涛背着手,扯着嗓子在队伍中来回徘徊:“从第一列开始报数。”   “报一个做一个,做完咱们就结束,收拾收拾回去吃饭。”   “但是,但是啊,”   “中途要是报错了,那咱们就要从头开始。”   “都听明白了吗?”   手臂已经开始泛酸,刘茂源咬牙,够狠!会玩!   “好,”陈涛吹响口哨:“开始!”   “一!”   “二!”   “三!”   “中午没吃饭吗!”陈涛大吼:“大点声!听不见!重来!”   “一!”   “二!”   “三!”   ……   “十五!”   “十六!”   “屁股怎么回事儿!”一脚踹在一个男生屁股上:“腰低点儿!塌下去!”   “十八!”   “错了!重来!”   ……   结束时天已经黑了,陈涛看着地上生不如死哀嚎遍野的惨状,终于满意点头:“集合解散!”   人群如鸟状散开,许迟川瘫在地上,汗涔涔的额头湿答答粘着头发,呼吸微喘:““不行了,要死了。”   穆时海伸出手:“起来。”   “不要,”他耍赖:“你背我。”   今夜没有月亮,几点星子飘在夜空,见他没动许迟川瘪瘪嘴,爬起来拍拍屁股:“走吧。”穆时海却突然蹲下:“上来。”   “嘿嘿,”后背一沉,许迟川双手搂住他脖子,亲昵地蹭了蹭:“谢谢哥。”   “趴着,”穆时海托着他屁股往上抬了抬:“别乱动。”   “我重吗?”   “重。”   “……重你也得背,”伸手掐了他的腰,穆时海脖子一僵:“别闹。”   “哥。”   “嗯。”   “哥哥。”   “嗯。”   “穆时海。”   “嗯。”   “喜欢你,”最后一句悄悄飘在耳边,吹散在风里:“喜欢你。”   快到院子时穆时海把他放了下来,食堂门口的队伍已经排到了宿舍门口,许迟川拉了拉他袖子:“吃泡面吧。”   “先回去,”穆时海反手推他走:“上楼等我。”   “好。”   走到宿舍门口刚要上楼被人叫住,刘茂源朝他挥了挥手:“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人太多了,”刘茂源举起手上的泡椒牛肉面和火腿肠:“还是吃这个快,穆哥手怎么样了?“   “手?”许迟川皱眉:“他手怎么了?”   “你不知道?”刘茂源瞪大了眼:“下午做俯卧撑他手被石头划了,我擦,穆哥真是个狠人,直接拿衣服把血擦了垫巴垫巴就完事儿了。”   后面还说了什么许迟川没听不清,转身撒丫子朝医务室狂奔,队医小姐姐被他吓了一跳,许迟川扶着门框喘气:“麻烦您,创可贴、碘伏、消毒酒精、纱布麻烦每样都给我点儿,谢谢!”   “你受伤了?”   “是我同学,手被划破了。”   “这样,”队医姐姐把东西给他:“先消毒,如果严重最好还是来医务室看看。”   “谢谢您!”   转身要走,却撞上了熟人。   夜色里,女孩身着短袖迷彩,一直披肩的长发此刻却盘了起来,简单干练,暗淡的灯光下一双眼睛迥然有神,言语间满是惊喜:“许迟川!”   许迟川有一丝裂开:“你……”   江荟羽太高兴了,开学第一天她就知道许迟川在二十班,今天终于见到了人:“你住哪儿?”   “男生宿舍。”   她笑:“我说几零几。”   许迟川还没从巨大震惊中缓过神来:“408。”   “学校呢?”   “329。”   “我在一班,”江荟羽眉眼弯弯:“我班主任说这次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替校刊写稿,我就知道是你。”   “唔,”塑料袋已经被他抠出一个洞:“你来这儿……?”   “室友不舒服,”她指了指肚子:“我来拿点红糖。”   他侧着身体让出一条路:“先走了。”   “等等,”江荟羽抓住他胳膊:“你……”   许迟川吓了一跳,正要撒开,角落里传出一道冷冷的男声:“还没说够?”   江荟羽猛地抬头:“谁!”   黑暗中穆时海走了出来,高大的黑影步步紧逼,锋利的下颚绷成一道凌厉的棱线,昏暗的光线下深邃的眉骨此刻显得森然且阴郁,散发着刺人的冰碴儿,江荟羽不自觉退后,伸手指着他,表情惊疑:“你……你不是……”   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穆时海冷笑,撕破客气的伪装,少年露出凶性的獠牙:“看见我很失望?”   “哥,”许迟川伸手拉他:“我们回去说。”   穆时海却不理他,扒拉掉他的手继继续道:“打扰到你们了?”   “打听他住哪个宿舍,想干嘛?闯进来?帮他叠被子铺床还是洗衣服做饭?”   江荟羽涨红了脸:“你!”   “够了,”许迟川抱着他胳膊:“别说了。”   “怎么?”穆时海偏过头,黝黑的眼睛里怒火熊熊燃烧:“我说她,你心疼?”   “穆时海!”许迟川也火了:“你过分了!”   空气有两秒的沉默,穆时海望着他,怒极反笑:“你吼我?”   “我,不是,我……”   “我就是过分,”那火灭了,剩下一片死寂幽深的冰凉和寒意,像一把刀,狠狠扎进许迟川的心:“如果你忍受不了,”   “随时可以走。”   “我没求你留下。”   头顶灯泡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然后听见砰的一声,灭了。   许迟川攥着药,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直至彻底在夜色中消失。 第105章 吵架   院子中间有一棵很大的黄桷树,许迟川拿着药,在树下坐了很久,熄灯号吹了才上去。   罗裕也回来了,一扫前两天病蔫蔫的颓废,看见他进来蹭的一下站起来又坐下,轻咳一声:   “你去哪儿了,”他指了指楼上:“穆时海都睡了。”   被子鼓出一个人形,背对着一动不动,许迟川摇摇头,轻轻把药放在床尾:“你好了?”   “好了啊,这点小病,”罗裕掀开被子掏出一盒巧克力丢给他:“拿着。”   怀里沉甸甸,他看看巧克力再看看罗裕,一脸莫名其妙:“你……”   “茂源和我说了,是穆时海把我背下去的。”   原来是谢礼:“可是他不吃巧克力。”   “你不是喜欢吃吗,”罗裕一脸别扭的恼火:“谢你和谢他没差,反正你们俩都是一家。”   “还有,”   罗裕挠挠头:“之前周报那事儿,”   “抱歉啊。”   许迟川朝他笑笑:“没事,都过了。”   “虽然我还是有点不爽他,”罗裕指了指楼上那个:“老子刚刚回来叫他都不理,拉着张臭脸直接就上床了,艹。”   “但是以后不会再给你们找麻烦了。”   许迟川一怔。   “嗯,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怎么了?”邱铭戳了戳他,口型无声:“你们吵架了?”   许迟川摇摇头,拿着盆出去了。   前脚刚走,穆时海掀开被子蹭地一下翻起来,邱铭吓了一跳:“你、你没睡啊?”   “他人呢?”   “洗漱去了吧,”邱铭问:“你们吵架了?”   穆时海没说话。   罗裕看着他,突然哼笑出声:“这个点儿,洗漱间应该没灯了吧?”   “何止,厕所也没了,”刘茂源心领神会:“哎呀,外面这么黑,要是不小心磕了撞了……”   嘭的一声,刚刚还在床上的人已经翻身下床冲了出去,留下一扇木门嘎吱嘎吱孤零零在夜色中回荡,罗裕啧了一声:“没出息。”   漆黑的洗漱间,许迟川摸黑站在台前靠着月光勉强视物,发呆时不知不觉盆里的水已经满了,哗啦啦流了一地,手忙脚乱关掉水龙头,但衣服湿了一大块。   吵架?   怎么吵得起来,穆时海根本就不理他。   穆少爷身上最大的两个毛病,一是吵架时爱说狠话,什么伤人说什么;二是吵完了就冷战,拒绝沟通,不肯说话。   许迟川咬牙切齿搓着脸,处女座真是狗都嫌!   刷完牙端着盆气冲冲往外走,走到门口撞上一个黑影:“谁!”   抬头看清人脸后愣了:“你……”   月光下一半面孔隐匿在夜色,另一半表情生硬:“我上厕所。”   来洗漱间上厕所?   “上完了吗?”   “不想上了,”他硬梆梆转身:“回去睡觉。”   “哦,”许迟川说:“那你回去吧,我要去厕所。”   穆时海:……   许迟川看着他:“你还不走?”   “走。”   “去哪儿?”许迟川看得想笑:“走反了,宿舍在那边。”   “你有完没完!”穆时海恼了:“要你管!”   “好啦好啦,”他放下盆,凑近低声道:“不要生气了。”   “哥哥。”   “我错了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穆时海挣脱着拉开他的手,脸色淡淡:“没什么值得生气的,很晚了,回去睡觉。”   “我不,”许迟川梗着脖子一脸犟:“你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他反问道:“江荟羽喜欢你,你和她说话,我不高兴,就是这样,没什么好生气的,没有必要。”   “既然没有必要,”他绷紧了脸,语调不自觉拔高:“你现在在干什么?”   “你知道我不喜欢她,和她说话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被拦住了,”许迟川抿嘴,眉宇间露出一丝委屈:“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   “你就是有,什么叫如果我忍受不了随时可以走,”想起这句话就难受:“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穆时海攥紧了拳:“我就是这样;”   “如果你觉得不好,”   “你可以随时就走。”   起风了,一片云遮住了月亮,夜一分分暗了下去。   “穆时海。”   许迟川一脚踹翻脸盆,牙膏毛巾撒了一地,咬牙切齿把他推开:“你混蛋!”   天空突然刮起大风,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远,穆时海慢慢蹲下,把东西都捡了起来。   他是混蛋。   他一早就知道江荟羽来了这儿,才心急如焚和穆兴勇提前做了交易,虽然付出了更多的代价,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现在每天都能一起上课一起放学,同吃同住同睡,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也是不安和担忧爆发的来源。   如果没有他,许迟川就应该喜欢江荟羽这样的女孩,漂亮聪慧,落落大方,有一点小脾气但无伤大雅,两个人男才女貌,就算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女追男这种事,江荟羽又那么执着,在一起不是没有可能。   今晚之前他也侥幸以为,二十个班一千来号人,遇见的可能如大浪淘沙,但医务室门前拉扯手臂的一幕就是点燃最后一根引信的火种,所有阴晴不定的不安都被悉数引爆,烧伤自己,也烫了别人。   他就是这样。 第106章 这是奖励   早上六点半,许迟川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挤在食堂排队,起晚了正赶上人最多的时候,今天馒头有点干,粥也有点凉,嘴里机械地嚼着饭,眼睛却失神地盯着对面。   昨晚一直睡得断断续续,听着楼上翻来覆去的声响,每一下都像在翻动搅弄他的心,天没亮就听见穆时海起床走了,但饭碗还好好放在架子都没拿。   筷子狠狠戳破鸡蛋,才不管他吃没吃饭呢!   突然一道阴影笼罩面前,抬头江荟羽正笑吟吟看着他,清亮的女声充满惊喜的笑意:“一个人?”   见她坐下许迟川皱了皱眉,江荟羽剥了个蛋递给他:“你好像瘦了。”   他没接,三口两口塞完最后一个馒头端着盘子站起来:“我饱了,你慢慢吃。”   出食堂前去找打饭的教官要鸡蛋,男人看他一眼给了他两个:“没吃饱?”   “唔,”怎么可能没吃饱他都要撑吐了,把蛋揣进内兜朝男人笑笑:“谢谢教官!”   院子里陈涛正在看各班班长整队:“报告!”   “归队!”陈涛皱眉:“下次早一点。”   穆时海朝他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接,又迅速撇开。   哨声高响,陈涛面朝训练场举起手,中气十足:“全体都有!向右转!两公里晨跑热身!”   清晨的山风吹在脸上好像小刀子在剐,脚下小石子坑坑洼洼有些硌脚,跑起来一颠一颠,许迟川感觉早上那两个馒头此刻正在胃里翻江倒海四处蹦跶,强忍着要吐的欲望咬牙继续跑,快了,还剩最后半圈就结束了。   鞋后跟突然被人踩了一脚,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地上,哇呀一声吐了出来,那个踩鞋的男生吓坏了:“教官!!”   “他吐了!!”   陈涛带队跑在最前面,听见动静立刻跑了过来,拨开乌泱泱围成一团的人群把人捞起来:“怎怎么回事?”   “没事,”许迟川捂着胃摇摇头,面色苍白:“跑急了。”   “去医务室,”陈涛道:“你是哪个班的,把你们班班长找……”   还没说完,一道黑影匆匆闪过,抱着人已经向医务室方向跑远,陈涛还没反应过来:“那是谁?”   “我们班长,”罗裕抱臂看戏一片愉悦:“就长得帅但贼欠揍的那个,刚刚摔倒的是他宝贝小疙瘩。”   穆少爷正抱着他的宝贝小疙瘩一路狂奔,许迟川抓着他的手,声音虚弱:“慢、慢点。”   “疼。”   速度果然慢了下来,医务室门口穆时海一脚踹开门直奔里屋,队医小姐姐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又来一个晕倒的?”   “没晕,”穆时海把人放在床上,蹲下替他脱鞋:“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脚,还吐了。”   “你是他同学吗?他早上吃什么了?”   “他……”   穆时海语塞,许迟川睁开眼,朝医生虚弱笑笑:“我没事,早上吃多了,跑急了才吐。”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医生端来一杯热水:“我去先给你开点药,中午吃完饭如果还吐再回来看看。”   “好,谢谢您。”   穆时海揣着手站在床边,看着他喝完了把手伸过去,端着杯子出去接水,接完了又端回来:“有点烫。”   许迟川头都没抬,吹了一口直接喝:“嗯。”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杯口丝丝向外飘着热气,穆时海盯着那张一张一合的嘴,低垂的眉眼,清浅的睫毛,怎么看怎么喜欢,就是这么喜欢,还要惹他生气。   “好点了吗?”   “嗯。”   “胃疼吗?”   “不疼。”   “吃什么吃多了?”   许迟川终于看了他一眼:“馒头。”   ……所以还是怪他。   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姐姐,我室友还是痛经,麻烦再给点红糖或者干脆开点止痛药吧。”   “行,你先扶她去里屋躺着。”   两人对视一眼,许迟川瞬间坐直了背,穆时海冷冷一笑,盯着帘子像要盯出个洞。   送上门了。   许迟川刚伸手想去拉他,帘子先开了,江荟羽搀着一个女孩进来:“你躺着,我去……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了?哪不舒服?”低头桌上放着医生刚开来的胃药:“胃疼?”   女孩满心满眼的着急落在许迟川眼里不是关心是催命符,战术性后仰躲开她伸来的手:“我没事,你……”   江荟羽拿走纸杯:“我去给你接水。”   许迟川:……   眼瞧着穆时海脸越来越黑呼吸越来越沉,他连忙道:“这次不是……”   江荟羽端着两杯水进来,一杯给室友另一杯给他:“喝了。”   “是不是早上没吃饱?”她脸上有些埋怨:“给你剥鸡蛋为什么不要?”   许迟川:……你真是我活祖宗啊!!!   “呵,”穆时海双手叉腰,怒极反笑:“剥、鸡、蛋?”   “我没要,”许迟川蹭的一下站起来拉住他的手:“哥,我没要。”   但为时已晚,穆少爷那颗在醋海翻腾鲜血淋漓的心此刻终于爆发,手一拂,纸杯瞬间打翻倒地,热水撒得到处都是,江荟羽尖叫着后退:“你干什么!你疯了!”   抄起桌上另一杯水就要泼过去,却被许迟川一把抓住手腕:“够了,这里是医务室。”   “这话你应该和他说,”江荟羽涨红了脸,冲着对面怒目而视:“是他先动的手!”   “我替他道歉,”水撒了一手,还是被拿了下来,许迟川后退一步,朝她鞠躬:“对不起。”   江荟羽咬着嘴唇一副要哭的模样:“你不要这样,你起来。”   “我不会告诉教官的。”   “那就好,”他站起来:“你们走吧,我们来收拾。”   屋里又恢复寂静,许迟川拿着拖把,看着他犟着脖子一脸倨傲,突然叹了口气:“每次都这样。”   “你不累我也累了。”   说完放下拖把直接走了,留下穆时海彻底僵在原地。   突如其来的恐慌和委屈如潮水般席卷刺激每一寸神经,反应过来追出去人已不见踪影,空荡零落的院子,风一吹,几片黄桷叶飘飘零零掉进土里,额头血管突突直跳,一瞬间天旋地转,扶着墙缓缓蹲下,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刺鸣,理智一寸寸嘲讽着分崩离析。   终于。   他说他累了。   他作的,如他所愿,忍受不了。   穆少爷如丧家之犬,蹲在墙角身体像被抽走所有力气,鼻腔和喉咙尝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扶着墙慢慢爬起来,拖着步子朝训练场走去。   今天军训内容是齐步走,陈涛正一个个纠正动作:“报告。”   陈涛看了他一眼:“药放回去了?”   穆时海一愣。   “说话啊,哑巴了,”男人指了指踢着正步十分钟前回来的小孩:“药放宿舍了?”   “放、放回去了。”   “归队。”   “穆少爷,”罗裕低声喊他,一脸幸灾乐祸:“惹你们家宝贝小疙瘩生气了?”   穆时海脸色铁青:“滚。”   刘茂源一脸心惊胆战,两位祖宗啊,可别这时候打起来。   但罗裕只是转过头,笑容满面,腿都踢更高了——就是吵架了,活该,叫你一天拽得二五八万。   原地休息时排队接水,穆时海拿走两个人的杯子一起接了:“给。”   许迟川喝了,但没理他。   中午吃饭坐在一起,穆时海把两人碗里所有肥的回锅肉都吃了,瘦肉全找出来赶到许迟川碗里,许迟川全吃了,还夹走了他碗里的生菜。   但还是没和他说话。   晚上洗澡,穆时海端着两人的盆去浴室,进隔间前许迟川转身拿走了自己的盆,然后冷冰冰把门拍上,意思很明显——不要和你一起洗。   “崽崽,”他敲门,颇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开门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哗啦啦的水声。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逐渐占据上风,他想起自己生气的时候,许迟川永远笑眯眯跟在后面哥哥哥哥的叫,那时他是什么心态?是有人哄的得意?还是隐秘中享受被人在乎的开心?而到现在才终于意识到,原来道歉认错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比起抛下面子那一点点自尊,束手无策的徒劳无功反而更沮丧伤人,就像,就像……   就像现在,许迟川生气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唯一稍感安慰的,是至少许迟川还肯理他,也没有真的说分手。   这一晚,两位当事人谁都没睡好。   早上穆时海拿着两个饭盒和水杯等在门口,许迟川转身扎好皮带,敛下嘴角那一丝笑意。   吃饭时穆时海沉着脸剥了个鸡蛋放进他碗里:“吃了。”   许迟川咬掉所有蛋白留下蛋黄,连同吃剩的大半个馒头一起夹回他碗里,穆时海看也没看,全吃了。   隔壁桌朱栋和许君然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我亲爹亲妈都不这么对我。”   “那只能说明你不是亲生的,”罗裕悠哉悠哉喝了口汤:“好好看,明天就看不上了。”   刘茂源傻傻的:“为什么?”   “笨死,”罗裕拿着筷子敲他的头:“自己家孩子收拾收拾就行了,就像你妈揍你,还真舍得下狠手?”   “舍得啊,上次她抓住我去网吧,衣架都打弯了。”   罗裕:“……可能你也不是亲生的。”   晨跑前陈涛把许迟川喊了出来:“好点了吗?”   许迟川点点头,男人指着训练场:今天还是先别跑了,过去等着。”   “是!谢谢教官!”   陈涛虽然严厉,但并不苛刻,上午踢正步一令一动完成得不错,挥挥手提前半个小时散了,几个男生欢呼着把他架起来:“谢谢涛哥!涛哥牛逼!”   “放老子下来!”男人笑骂:“再不放下午加练!”   午休许迟川迟迟没回来,穆时海坐在床上两个眼珠子快要瞪出火,偏偏邱铭还毫无察觉地来戳他肺管:“穆哥,小川呢?”   回答他的是穆少爷深深的凝视。   许迟川在女寝楼下等了很久才拦到江荟羽:“晚上有空吗?”   江荟羽一愣,随即心头一喜,连连点头:“有的。”   “下了晚训我在院子后面那棵黄桷树等你。”   “好。”   她还想说什么,但许迟川已经转身走了。   “荟羽,”身旁室友碰了碰她的肩:“是不是就是你说的那个?”   “嗯。”   “恭喜,”室友笑得一脸暧昧:“看样子是有戏了。”   下午正步训练穆时海频频出错,不是踢错腿就是换错手,陈涛发了狠,罚他到边上做五十个俯卧撑,让罗裕监工。   “别啊涛哥,我这腿还踢不直呢,”罗裕指了指许迟川:“他去,他踢得最好。”   “行,许迟川,你去,一个一个数,数错了你就陪他做。”   “一;”   “二;”   “三;”   “四;”   ……   “二十二;”   “二十三;”   “二、二十四;”   他数不下去了:“二十五;”   “二十六;”   细碎的沙粒钻进手心,刺破了手也刺痛了心。   “二十七;”   ……   “四十八;”   “四十九;”   “五十。”许迟川深深吸了口气:“报告!做完了。”   “归队。”   穆时海爬起来,汗水顺着额头流到下巴,黝黑的眼看得人心颤:“中午去哪儿了?”   许迟川没说话,兜里掏出一个创可贴撕开贴在他手上然后转身走了,穆时海盯着他的背影把创可贴抠了下来,要扔时却迟疑了。   他想起医务室里那道挡在他面前鞠躬道歉的身影。   然后重新贴了回去。   同样魂不守舍的还有江荟羽。   女生的训练内容没有男生那么难,要求也没有那么高,军姿站满三个小时就可以原地休息,心里揣着事儿的女孩坐在地上满是焦躁,解散后连寝室都没回,拿着水杯和衣服匆匆跑回院子,天色半阴半暗,树枝茂密纠结缠绕,风一吹漫天飒飒,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树下,来回踱步。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没有,”她的少年嘴角永远挂着温润:“我也刚到。”   手指因为紧张而抠红:“有事和我说?”   许迟川点点头:“是。”   “你说吧,”她抬头,脸上红晕未褪:“我听着。”   “初一国旗下的讲话、初二英语演讲比赛、初三升学考试、到现在给校刊写稿——”   每说一句江荟羽笑容就加深一分。   “你是个很好的竞争对手,也是个不错的初中同学,”许迟川顿了顿,试图把话说得委婉:“但也只是个初中同学。”   “就像我尊重你的喜欢,但也只到尊重。”   笑容顿时僵了。   “荟羽,”他放缓了语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就像除了抱歉和谢谢,我也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我明白了,”她强撑着笑:“这是一个正式的拒绝。”   “是。”   “我记得中考前在走廊碰见你,和你说,二中那么大,就算在一个学校,能遇见的可能性也不会太大。”   “现在我改一下。”   “二中这么大,就不用经常遇见了吧。”   “抱歉。”   江荟羽以为自己会哭,特别是看着这双眼睛里温厚却坚定的歉意,心涩难忍。   她以为等来了黎明花开,结果却看到一只濒死的蝉。   “好,”她仰起头,抹掉眼角的泪:“我接受。”   “但是许迟川,”   “我选择按照你的方式去做,不表示我弃权了;”   风吹过,扬起高挑的马尾。   “只是因为你的要求。”   “未来还很长,”小公主骄傲地昂起下巴:“总有一次,你不会再说出这种话。”   “我保证,除非偶遇,不然不会再来打扰你。”   “如你所愿。”   许迟川俯下身,朝她离开的背影鞠躬:“谢谢。”   看着人走远了,转头对着树出声道:“出来吧。”   穆时海幽幽站起身从树后走了出来:“你怎么知道?”   许迟川叹了口气:“你要是没跟来,我才要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和你分手。”   “闭嘴,”一只手粗暴捂上他的嘴:“不许说这两个字!”   夜色里穆时海像只受伤凶猛的小兽,凌厉的眉骨少了凶狠多了写脆弱,许迟川推开他的手,假装板着脸:“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一秒都没迟疑,穆时海立刻脱口而出对不起。   不错,有进步,比之前干脆多了:“哪儿错了?”   “不该说那些话,”他急急道:“但我不是真的就那么想。”   “还有呢?”   “冷战,早上一个人走了把你丢下。”   “还有呢?”   穆时海茫然:“还有什么?”   “你在医务室门口冲她发火,还摔杯子洒了一地的水。”   “是她先动手的,”像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狼,穆时海梗着脖子一脸固执:“我没错!”   ……他就知道。   “那你刚刚为什么没冲过来?”   一下熄火了。   最开始看见两个人说话,火气蹭地一下时是想冲上去的,但脑子里又闪过医务室里那道挡在他面前鞠躬道歉的身影。   然后就忍着等人走来才出来。   许迟川摊开手,手心躺着一颗牛奶味的巧克力,拆开包装塞进嘴里,牵着他躲在树根阴影下看不见的地方,然后凑了上去——   浓滑的巧克力味一路从舌尖滑向喉咙,此刻树叶无声,拥抱交缠,分享久违的亲近与快乐。   这是一个充满巧克力味的吻。   结束时穆时海难得红脸,许迟川从他怀里钻出来,摸了摸他的头。   “这是奖励。”   “奖励你控制住脾气没有冲出来。”   “之前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是他一直没有和江荟羽说清楚,也没明白一味的纵容和谅解不是真正的爱,爱是陪伴彼此一起成长:“你可以生气吃醋,但不要对外人发火。”   一句外人彻底取悦了穆时海。   “哥哥。”   “好不好。”   灯亮了,驱散一地的暗。   一个吻落在他额头:“好。”   他不要再看见许迟川为他弯腰道歉。 第107章 一起带回家吧   灰沉的低云垂落树梢,天空拉出一道长长的褶皱,屋外雨声滴滴答答,许迟川掀开被子扫了眼对床,长长叹了口气。   已经下了好几天了。   下雨就不用训练,罗裕偷摸藏起来的PSP和扑克牌突然成了香饽饽,像饿狼堆里垂涎欲滴的肥肉,巅峰时九人间一度挤了二十个人,刘茂源专门排了个表安排人蹲在楼道放哨,等检查完内务晚上熄灯后三三两两撮堆儿打着手电斗地主,不眠不休。   许迟川看得咂舌,挡不住邱铭和朱栋的热情邀请,他也玩了两把——挨了四个钢镚儿,穆时海上完厕所回来正好看见他捂着脑门龇牙,眉头一拧:“怎么了?”   “输牌了,两把3456都没7。”   邱铭还在没心没肺地傻笑,穆时海眼睛一眯坐到他对面,敲了敲床板:“洗牌。”   “等等,”罗裕丢了PSP,挤开朱栋大咧咧翘起二郎腿:“我也来。”   第一把罗裕抽到了地主,望着手里的大王两个二嘴角噙笑,但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穆时海起手一张小王占了先时他攥着大王犹豫没出,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一把一把丢:“顺子,九到A;”   “…过。”   “JQ的飞机,带七和八。”   “……过。”罗裕死死盯着最后三张牌:“继续。”   “对二。”   “还有一张,”穆时海抖了抖手上的牌:“要吗?”   要什么要!要不起!   邱铭:……我还一张都没出呢!   最后一张红桃七缓缓入眼,穆时海撸起袖子,拧了拧手腕:“头伸过来。”   罗裕视死如归把头伸过去,邱铭也探头:“轻点啊穆哥。”   “嘶!!”像只被纠掉胡子的猫,邱铭捂着额头蹦起来,穆时海安稳如坐:“失手了。”   罗裕摸了摸自己,不痛啊。   “你们谁下,”穆时海低头洗牌,喊住想溜的朱栋:“来一把。”   罗裕恍然大悟,似笑非笑睨了许迟川一眼。   在把所有人脑袋都崩了一遍之后,穆时海就被禁止上桌了,角落里许迟川笑眯眯凑过来咬耳朵:“哥,你怎么次次都能赢。”   穆时海摸摸他额头,大言不惭:“因为我厉害。”   他初中时秦三堰开过个小赌场,每次放假逃课或者和穆兴勇吵架了都往里面跑,麻将和扑克就是唯一陪伴对象,斗地主锄大D炸金花早就玩得透透,老千什么的,也偷学了一点。   这样没日没夜好几天,终于都玩不动了,整整齐齐躺在床上挺尸,也不下楼吃饭,褥子都被红烧牛肉面腌入味了。   “操!”罗裕突然垂死惊坐起,床嘎吱嘎吱跟着晃了晃:“操操操!!”   “我十班的哥们儿说学校准备明天把我们拉回去,他们班主任刚在家长群里发通知了。”   像一记深水炸弹,宿舍瞬间沸腾:“什么!”   “别啊,”朱栋哀嚎:“还没十天呢!”   刘茂源有些沮丧:“本来军训完了直接放国庆,现在回学校还要多上两天课。”   邱铭正在挠头抓狂,余光瞥见许迟川笑口大咧:“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还笑!”   “啊?”许迟川装傻:“我没笑啊。”   回学校才好,没这么多人当电灯泡。   门突然打开,是李屿准:“都在呢。”   “李老师。”   “准哥。”   “准哥好。”   “看样子都知道了,”李屿准笑:“怎么,舍不得走?”   “哪能呢,”刘茂源一身正气:“就想回学校上课。”   “今晚都先收拾收拾,明天上午和教官告别,中午吃完饭带上行李楼下集合,”男人似笑非笑,意味深长:“都早点睡。”   “准哥放心,”罗裕满脸诚恳:“我们睡得可早了。”   是挺早,一般都等鸡醒了才睡。   大概老天也知道下着雨的山路不好走,第二天终于赏脸放了个晴,床铺空空如也一如来时,八个行李箱整齐靠在门边,邱铭拿出相机:“咱们拍个合照吧,我调个定时啊。”   “麻烦,”罗裕哼哼唧唧放下书包凑过去:“快点啊。”   咔嚓。   咔嚓。   咔嚓。   小院里挤满了人,一向冷脸的戚队正被几个女生团团围住,对着摄像头僵硬比出一个耶,罗裕丢了书包,带着人把正在和同学合照的陈涛四脚朝天举起来往天上抛,惹得一阵大叫笑骂:“妈的小兔崽子!放我下来!”   抛完教官抛班主任,趁李屿准不备从背后偷袭,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罗裕你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许迟川站在花台上,抓着穆时海胳膊狂笑,笑声太大引起了注意,罗裕看着黄桷树下的两人心头一动,朝几人打了个眼色,放下李屿准朝花台跑了。   “班长。”   “学委。”   “嘿嘿嘿嘿……”   活像拦路打劫的恶霸土匪,一个个笑得不怀好意,穆时海挑眉,上前一步挡在前面:“找别人去。”   丝毫没发现身后鬼鬼祟祟两个人影越靠越近。   罗裕拉长了声调:“班长,螳螂捕蝉——”   “啊啊啊啊!!”   穆时海猛地回头,朱栋和邱铭已经成功强抢民男,一人一边挟持人质:“黄雀在后啊哈哈哈哈哈哈!”   许迟川一脸悲愤:“邱铭你这个叛徒!!!”   罗裕吹了个口哨:“看好他家小疙瘩。”   然后带着一袭人冲了过去。   “欸?”身边人突然安静下来,邱铭提高警惕:“你怎么不挣扎了?”   那边传来得手的欢呼:“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抛啊——”   “一;”   “二;”   “三!”   许迟川笑得狡黠,像只偷到果子的胖松鼠。   返程大巴上进行着最后的狂欢,想追的综艺再多追几集,想打的游戏再多开几把,回学校就要交手机,最后一排,斜靠在穆时海肩膀,耳机里传来低低浅唱:“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腿上盖着的外套下藏着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回学校第一时间去办公室交了校刊征文,柳冰清有些吃惊:“这么快?”   “您先看看行不行。”   “好。”   放假在即,雪花般的试卷纷沓而来,语数外政史地理化生,卷子和练习册堆成小山,装进书包掂掂怎么也有半斤重,穆时海本来一张都不想带,但在许迟川半威胁半眼刀的强迫下,还是收进了书包,许迟川拆了块儿巧克力塞给他以示奖励:“国庆有安排吗哥?”   “没有。”   穆兴勇和殷执梅要带穆时宇去意大利游学,他不打算跟着。   “那我们去烧烤露营吧,”许迟川笑眯眯的:“婧姐前几天给我发消息,说想聚一下,已经找好场地了。”   “嗯。”   “再回我家一起写作业?”   “嗯。”   “放学直接回家吗?”   “不;”   叮———   铃响了,背起两个书包:“送你回家。”   除了高三不放假,全校都这个时间放学,校门外停满了出租和来接的家长,许迟川提着要带回家洗的衣服,人群中穆时海死死抓住他才勉强没被冲散,刚出校门手就松了,许迟川失笑:“不用这样。”   “人多。”   “不会有人看……”   “小川!!!”   熟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想念和惊喜,循声望去,沈斯静正站在台阶下朝他挥手。   背瞬间僵直,后怕和冷汗从竖立的毛孔中一根根冒出,嘴角咧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妈……”   穆时海微微鞠躬颔首:“阿姨好。”   看见他沈斯静明显愣了一下,有些吃惊:“你们又成同学了?”   “是啊,缘分吧,”许迟川忙挽住她的手,岔开话题:“妈你怎么来了?”   沈斯静嗔怪地看他一眼:“我儿子头一回住校,离开我身边这么久,还不许我来接?”   “许许许许,怎么不许,我爸呢?”   “还没下班,我把车开来了,”她笑得和蔼:“小海去哪儿?阿姨顺路一起捎回去。”   许迟川赶紧道:“妈,他家没人,一起带回家吧。”   “那干脆吃了晚饭再回去,快上车。”   “谢谢阿姨。” 第108章 我们去找一个未来吧   晚饭是许宥华做的,满满一桌都是许迟川爱吃的菜,沈斯静夹了一个大鸡腿放他碗里:“怎么看着脸都瘦了一圈,多吃点儿。”   另一只腿夹进穆时海碗里,女人笑得温婉:“别拘束小海,想吃什么自己夹。”   “谢谢阿姨。”   看着并排坐在一起乖乖啃鸡腿的两个小子,沈斯静心下颇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小川,滨湖的新房快装好了。”   “啊?”许迟川茫然抬头,嘴角还粘着饭,穆时海抽了张纸塞给他,“就是大学城那个房子吗?”   “对,但你爸的意思是现在还不着急过去,等你高中毕业了我们再搬,那边离你学校太远了。”   “好啊,就住这儿,挺好的。”   搬了离穆时海家也远。   沈斯静点点头:“行,那妈妈就暂时不买家具了。”   本来是想搬到那边把现在这套租出去,但既然老公和儿子都想继续住,不搬就不搬吧,一切以儿子为主。   “阿姨,”穆时海放下碗:“买灯具的话,我能帮忙。”   “真的?”   穆时海点点头:“什么灯具都有。”   许迟川且惊且喜,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穆时海主动提起家里的事:“你家卖灯的?”   “唔,算是吧。”   批发卖也算卖吧。   “那太好了,”沈斯静高兴极了:“你家店叫什么在哪儿,阿姨过几天去看看。”   “禾兴北科,在城祥灯饰广场,”穆时海微微颔笑:“不用这么麻烦,您把要的型号瓦数给我,我让工人找出来直接发快递。”   “禾兴??!!”许迟川叫出了声:“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家是禾兴?!”   全国鼎鼎有名的灯具公司,最近正打算上市。   目光震惊环绕,穆时海摸了摸鼻梁:“是。”   “但公司的事儿是穆……我爸在弄,和我关系不大。”   别说还有一个穆时宇,殷执梅早就虎视眈眈,无所谓,反正他也没兴趣争。   许迟川有点晕,禾兴北科的小少爷是他男朋友,下晚自习天天给自己背书包,吃自己剩的馒头和蛋黄,前两天他还对小少爷发脾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斯静和许宥华也惊到了,自家儿子带回来蹭饭的小帅哥居然是准上市公司的小太子?!   许迟川干笑两声,夹了个鸡翅给他:“那个,老板,以后大腿多借小的抱抱?”   穆时海看他一眼,嘴角弯起一抹微不可查的愉悦:“嗯,给你抱。”   说好了要留宿,许迟川从衣柜抽屉里翻出沈斯静之前买的睡衣:“毛巾用我的,你先洗。”   口袋里手机突然震动,屏幕赫然亮着穆兴勇的名字,语气和脸色一样冰冷:“喂?”   “同学家。”   “你没说。”   “知道了。”   挂了电话一脸烦躁的凝重,许迟川扯了扯他衣摆,惴惴道:“怎么了?”   “叫我回去,”穆时海深深吐了口气,一把将他抱紧,声色低沉:“抱歉。”   “没关系,”许迟川拍拍他的背:“我送你下楼。”   今完没有星星,剩一弯下弦月独自挂在夜空,夜风习习,黄桷树沙沙作响,路灯一闪一闪,两个人手牵着手,影子斜斜落在身后。   走到路口才把手松开,许迟川闷闷抱住他,头埋进胸口:“露营能去吗?”   “能,”一双大手孔武有力,紧紧将他握住:“信我。”   “好。”   他抬头,晚风清幽,照亮两颗圆圆的酒窝,踮起脚轻颤着吻在侧脸:“哥哥晚安。”   “晚安。”   “到家给我发消息,别打电话。”   沈斯静还不知道他已经有部手机。   “嗯。”   出租车要来了,一声轻呼,搭在腰上的胳膊突然使劲,穆时海推搡着将他抵上围墙,夜色割裂英气的脸庞,半明半暗,浓音暗哑,结结实实亲了一大口:“乖崽崽。”   车开远了,转身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回家。   别墅里灯火通明,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殷执梅站了起来:“小海回来了,快,小宇,叫哥哥。”   男孩闪过一瞬的害怕和厌恶,怯怯道:“哥哥。”   穆时海点一点头,看向沙发上的男人:“叫我回来干什么?”   “这是你家,你不该回来?”穆兴勇抖抖放下报纸:“跟我上楼。”然后转头叫住蠢蠢欲动的女人:“我们父子俩单独说几句。”   殷执梅强撑着笑,眼底一阵怨毒:“好。”   穆时海没来过几次书房,每次来不是吵架就是挨骂,此刻偌大的屋子只有一盏台灯开着,照得房间森暗且压抑,父子俩一个站在门口,一个坐在办公桌前,地毯隔出一道不可跨越的鸿距。绷直了背悄悄握紧拳头,警惕地打量着那张和他相似的面庞。   上次和穆兴勇在客厅打了一架后他知道,男人虽然依旧暴躁冷酷又混账,但某些他没有见过的真相才慢慢开始浮现。   穆兴勇点了根烟打破沉默:“新学校怎么样?”   “嗯。”   “别摆那副死人脸给你老子看,这次出国的事都遂了你的意……”   “不是你遂我意,”毫不客气打断他:“是交易。”   男人哈哈一笑,翘着二郎腿毫不在意地碾灭烟头:“那也得我给你做交易的权利和资格。”   “但表现还不错,敢和你老子谈判,我一直以为你是条狗,现在发现原来是头豹子。”   “就是不知道养不养得熟。”   穆时海脸色一下变得铁青。   “行了,出去吧,”穆兴勇摆摆手,留给他一个黝黑的背影:“好好读你的书,别给我惹麻烦,高三毕业了乖乖出国,随你怎么折腾。”   手心抠出了血印,穆时海没说话,冷笑着退出去,回到卧室砸了两个台灯,碎片扎进手里血一滴滴染湿了地毯,操玻璃杯又砸时瞥见床头柜上立着的相框,突然停手——   相框里是他和许迟川坐摩天轮的合照,许迟川悄悄洗了出来,下了晚自习带他去宿舍楼后山上那个隐秘的小花园,变戏法似地从书包里掏出来:“十七岁生日快乐!”   小崽子笑眯眯踮起脚亲了他一口:“以后我们每年都坐一次摩天轮。”   月明星稀,只有风听见少年豪情壮志的低语。   放下杯子,穆时海眼中闪过一抹阴狠的决绝,念完高三他就十九,杨舒书给他留了钱和房子,到时候拿着户口本直接离家,许迟川去哪儿念大学他就去哪儿,从此和穆家断绝关系!   所以第二天露营问到许迟川想上哪个大学,小孩儿不假思索的一句南大,让他皱起了眉。   “南大……想留在江恭?”   “留下也行,”烤架上许迟川认真给鸡翅撒着孜然,身旁一阵沉默,他抬起头:“怎么了?”   “没事。”   一双乌润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穆时海摇摇头,转身要走:“我去拿菜。”   “等等。”许迟川放下调料罐,喊来陆淼一:“看着火。”   然后拉着他去了另一边的小树林。   黄婧专门选了一个偏僻人少的露营公园,苏平然和沈乾松临时有事没来,草坪上杨虞带着刘艺余放风筝,谢子煌在黏在黄婧身边一起洗菜。   两个人走到确定外面看不见了才停下,望着这张已经看过无数遍但依旧怦然心动的脸,许迟川叹了口气,人是个好人,长得也帅,就是一遇上他的事,脑子就容易短路。   “小时候我妈给我找了很多纪录片看,”他开口:“大部分都是关于历史人文。”   “那时候只觉得很酷,因为能学到很多东西,看起来特别厉害。”   “五年级看了个片子,讲的是历朝历代的出土文物,才决定要学考古。”   “因为喜欢,所以要得到要争取。”   穆时海动了动嘴角,没说话。   “但是你出现了,其他的就不重要。”   “就像喜欢也有等级,normal、more、best,但你是最后那个。”   “除了江恭,岚省也有一个青大,就算不学考古,也还有那么多专业能选。”   “哥。”许迟川抓住他的手,眼中爱意清澈见底:“我们去找一个未来吧。”   “没有穆家、没有殷胥、完全和过去无关的未来。”   “只有我们在一起。”   “考一个城市的大学,煜哥说上大学可以自己出去租房子不住校,我们租一个一室一厅,再养一只狗,我妈一直不让,说等我买房子了才能养,然后寒暑假一起去旅行,我想去看海看星星。”   “你这么聪明可以念商科,以后自己开公司,我嘛,不念考古也挺好的,考古还要下地,天天不着家,对哦!我可以念法!”两只杏仁眼弯弯,亮堂堂发着光:“当律师!帮你公司打官司!还有还有,要是你爸还来骚扰你,我就替你告他!哼哼!唔!唔唔唔……”   突如其来的吻惊动一树飞鸟,寒鸦拍翅,树荫下少年抵掌相拥,唇齿间情潮翻涌,沉迷于未来勾勒的永远。   如果可以永远。 第109章 我保护你   七天一晃而过,沈斯静颇为不舍地替儿子打包行李:“要不要妈妈开车送?”   “不用,我自己去。”   提着行李一路飞奔,穆时海已经等在小区门口:“哥!”   那张冷淡的脸上突然有了表情,眼神变得柔软,伸手接过行李,又拿出包里的巧克力,微微蹙眉:“这么重?”   “带了几本资料书,”许迟川笑眯眯剥了一颗塞进嘴里,咬到了喜欢的坚果碎:“谢谢哥。”   “坐公交还是打车?”   “公交吧,还早,咱们慢慢摇过去。”   “嗯。”   公交要一个半小时,路上靠着穆时海睡得很香,到站是被捏鼻子捏醒的,穆时海勾勾嘴角,眼带戏谑:“你知道小香猪吗?叶璟以前一直很想养一条。”   “知道啊。”   “刚刚在车上,我实现了他的愿望。”   “……信不信我掐死你!”   “别闹,”抓住他作怪的手:“回寝室洗衣服。”   “???”   “肩膀上全是你的口水。”   “……我现在就掐死你!!”   广场上第一任校长的雕像安静伫立,许迟川眼里敦肃慈爱的表情落在穆时海眼中就只有一脸的嫌弃,尽管已经见过很多遍,但每次经过还是忍不住毒舌:“写实派雕成意识流,一看就是做雕像的吃了回扣。”   “是是是,不好看,大少爷能不能嘴下留情?”   “不能,”少爷一本正经挑了个眉:“太丑,影响心情。”   ……行。   云层散开,从来没觉得宿舍门口那条斜坡这么长过,许迟川爬得哼哧哼哧,跟在后面像只小尾巴:“哈、哈……爬、爬不动了,好渴……袋、袋子重,给、给我拿点。”   热汗顺着眉骨滚落,反手抓住他伸来的胳膊放到身后:“抓着走,包里有营养快线。”   “下次少带点,缺什么直接来学校这边买,”穆时海瞪他:“要是哪天有事接不了你,这么热中暑了怎么办,许迟川,你是不是猪脑子。”   “不会的,”半瓶下肚凉快不少,许迟川抹了抹嘴:“十月,马上冬天了。”   “冬天也不行,冻手。”   “我戴手套。”   “许!迟!川!”大少爷黑了脸:“是不是要顶嘴?”   “不顶不顶,”两颗酒窝秋意明媚,像只粘人的小狗抓住胳膊晃啊晃:“反正你会在的。”   一只大手覆上他的头,很使劲地摸了摸。   李一白和邱铭还没来,穆时海像个老练的猎人,关门上锁放行李一气呵成:“崽崽。”   “啊……唔!唔唔!!”   穆时海的吻一直都很凶狠,这次却意外的温柔,舌头扫过口腔每一寸缝隙,边亲边把人抱上书桌,许迟川像只乖乖待宰的小羔羊,两只手腕被抓着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不自觉抬起腰迎合更深的侵犯。   “唔……哥哥……”   光影疏落穿过阳台的玻璃,不可言说。   晚自习课间时邱铭盯着他看:“川儿啊,嘴怎么肿了?”   面上波澜不惊,课桌下却狠掐了某人一把:“吃辣了。”   “少吃点,我小叔叔就是辣椒吃太多,上个月去医院检查得了痔疮。”   许迟川:……   二中对高一的晚自习要求没有太严,住读生上到九点十分,走读生少上一节到八点半,今天却破天荒的都不用上,趁着欢呼盖顶,李屿准站在讲台上施施然宣布:“明天月考,最后一节课布置考场,来来来,都动起来,早搬完早回家!”   全班都傻了,谁家学校这么缺德,专挑放完长假回来第一天考试还不提前说!!   “第二件事,”男人趁机丢下第二枚炸弹:“成绩出来后年级要统一召开一次家长会,都认真考啊,还有,你们那些个不能见人不能被家长发现的东西,什么镜子口红杂志游戏机上课传的小纸条还有多出来的手机赶紧该藏的藏,该销毁的销毁,最近都乖一点,别被任课老师抓住把柄告御状……”   话没说话底下已经群魔乱舞乱作一团,横竖都是要死,不知道先着急上火哪一个,许迟川也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但不是忧虑月考——   初中起沈斯静就三令五申严禁他用手机,怕玩物丧志,所以就算上了高中住校也没配,穆时海给他的那个手机算是顶风作案,在太岁头上动土,好在一直藏得很隐秘,沈斯静也从不进卧室翻他东西,但现在要怎么藏呢?   肯定不能放在教室,但放在寝室……如果要去寝室看怎么办?   “不要担心,”穆时海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声音冷静且沉着:“放我这里。”   许迟川眼前一亮:“好!”   “穆穆穆穆哥,”邱铭抱着一堆柯南漫画书哭丧着脸:“能帮我也藏藏吗?”   “我妈要是看见这堆漫画,绝对让我血溅当场。”   “自己搬回寝室,放我书桌下面。”   邱铭热泪盈眶,恨不得原地下跪磕头:“谢谢穆哥!!”   等人走远许迟川拉一拉他衣袖:“你爸会来吗?”   “不清楚,”嘴角讥讽:“说不定有人自告奋勇。”   “没关系,”小孩儿眼神晶亮,像太阳炙热倔强的光:“我保护你。”   但说要保护他的小崽却义正辞严拒绝了“上后山看一会儿星星”的要求,刚正不阿的样子宛如一个坚定的苏维埃战士:“明天月考,我要复习。”   穆时海不死心:“就看一会儿。”   “不行。”   “十分钟。”   “不行,而且小花园好多人。”   “我们不去小花园,去另一边,八分钟,崽崽——”大少爷化身一只大型粘人精,头抵着肩膀,低沉的嗓音去一字不落悉数掉入耳边,酥酥麻麻还带着一点恳求,活像只翻肚皮撒娇耍赖的大猫:“五分钟,宝贝,五分钟就回来。”   红透的耳廓出卖了意志不坚定的同志,不是我军不努力,而是敌人太强大,他没办法拒绝这样的穆时海:“那说好了,就五分钟,拉勾。”   “拉勾。”   邱铭抱着他那堆宝贝漫画回了寝室,却发现穆时海的书桌下放了行李箱,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人回来了再挪——   一等就等到熄灯,身后还跟着摸摸索索的许迟川,进门后抓起睡衣径直冲向厕所:“我洗澡!”   浴室里许迟川正红着脸解扣子,胸口和衣领布满紊乱的皱痕,细看后颈还有几个淡淡的红痕,但都藏在衣服里不近看瞧不出来,心里把暗骂一百遍,穆时海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臭流氓!王八蛋!   刚挪好行李箱的大少爷猝不及防打了两个喷嚏,李一白从书堆里抬起头:“空调遥控器在我床上。”   “不冷。”   许迟川还在厕所,邱铭和李一白拿出带回来的笔记和书,开着台灯一边看一边拿笔写着什么,穆时海挑一挑眉,去了阳台。   厕所门开了,许迟川擦着头发:“快洗吧哥。”   “嗯。”   等他洗完进来,寝室里三盏台灯亮着,静静悄悄只有空调送风的声音,许迟川站起来,往他桌上放了一本东西。   是开学以来数学和语文所有的知识点总结。   许迟川伸出手,拉了拉他袖口。   这一晚,四盏台灯亮到深夜。 第110章 家长会   还没分科,九门一口气考下来都脱了层皮,许迟川趴在桌子上一幅累瘫的模样:“总算能消停几天了。”   确实消停了三天,第四天午休时李屿准抱着一叠排名榜进教室匆匆放下:“月考成绩排名,一人一张,班长来发一下。”   “卧槽这么快吗?!”   “好了,死期到了。”   “妈的,还以为能多苟活两天。”   “哥几个记得头七多给我烧点纸。”   “我操!”邱铭望着排名惊叫道:“一白数学一百四十七!”   众人纷纷回首,盯着倒数三排角落里的小个子男孩,目光各异。   “牛逼啊我操。”   “我考这么多分,我爸一定把我太爷爷和太姥爷一起刨出来告诉他们这个光宗耀祖的好消息。”   后桌的女生戳了戳他的背,一脸羡慕:“以后不懂的题可以问你吗?”   “阿弥陀佛,一白兄,”前桌男生转过来,双手合十:“以后数学考试前能先让我拜拜吗?”   李一白面色爆红,发白的指节快把笔帽掰断,胸口呼吸越来越急促,背更弯了些,脑袋深深埋进书堆,看着他紧绷的背,许迟川悄悄攥紧了手。   刚要张嘴,一个更洪亮的声音抢先一步:“直接来拜你裕哥,一步到位,保佑你升官发财娶老婆。”   “好啊,”男生站起来笑嘻嘻做了个揖:“那裕哥给发个漂亮的老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啊!”   哄笑中李一白窃窃从书堆中抬头,罗裕使了个眼色,刘茂源心领神会:“咱们学委也牛逼,语文一百三十五,年级第一。”   “就是就是,”邱铭自觉失言,一把抓住许迟川的手,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川儿啊,下次月考前让我吸吸阳气。”   语文堪堪及格的朱栋高高举手:“带上我带上我!”   许迟川:……   邱铭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背后一阵凉风扫过,转头对上穆大班长黑森森的眼,触电般甩开手:“穆穆穆穆穆哥!”   “啧,”罗裕怪笑:“小茂茂,晚上陪哥去广场摘橘子。”   “啊?那橘子不好吃,酸牙。”   “就是要吃酸的,”丝毫不惧穆时海飞来的眼刀:“糖吃多了齁甜,酸的才解腻。”   上课铃适时响起,打断空气中两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李屿准给的这份排名是按全科分数排的,最后四列单独计算了主科加上文综或理综的分数及排名,六十个名字里一眼就看到穆时海:班级排名第四十二,语文113、数学111、英语103、理综198,文综212,嗯……凑合吧,也才高一,慢慢查漏补缺,也能挨着自己考个好一点的二本。   许迟川数到第二十三个才找到自己——语文135、数学116、英语 138、 理综跳过不看、文综276,嗯……总分665。   可以了,能向沈斯静交差了。   晚上开班会,李屿准带着做了一下午的PPT提前来到教室:“怎么样啊各位,这个成绩还满意吗?”   投影仪打开,幕布上赫然出现一排大字——高一二十班第一次月考分析。   “不管你们满不满意,”镜片后反射两道精光:“我是挺满意的。”   这种满意直接反映在周五下午的家长会。   沈斯静来得早,许迟川带着她逛了会儿学校:“这是广场、这是教学楼、那边是体育馆、那边是篮球场……”   “还挺大,”她满意点头:“环境也不错。”   “那当然,”许迟川翘起小尾巴:“我选的学校当然不差。”   “你同桌呢?男的女的?她父母来不来?”   “唔,男的,”他有些心虚:“就是穆时海。”   沈斯静一愣:“你们是同桌?”   “是啊,”许迟川掐了掐手,镇定道:“李老师安排的。”   “那他父母……谁来?”   “不知道,大概不来,”穆时海压根没告诉穆兴勇有家长会:“时间差不多了妈,我带你去教室。”   因此,当看见穆时海位置上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拿着成绩单左翻右翻,许迟川心头一震。   穆兴勇居然来了。   全然不似穆时海描述里的自私冷酷,眼前男人风度翩翩,起身让座主动伸手:“您好,穆兴勇,穆时海的爸爸。”   沈斯静收拾好情绪伸出手:“沈斯静,许……”   “我知道,许迟川,”男人看向她身后的小孩儿,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穆时海初中同班同桌,文综二百七的学霸。”   两人还说了什么许迟川通通听不见,飞快跑出门,迎面撞上邱铭:“怎么了川儿?”   “没事,”他摇摇头:“穆时海呢?”   “没看见,好像回宿舍了,欸你……”   话没说完,许迟川又跑得没影,直冲上次穆时海诓他“就五分钟”的后山,还没上去就看见穆时海从宿舍楼里下来了,满身戾气,脸色薄碎如冰。   “哥……嘶!”   猛的一下,穆时海紧紧将他抱入怀中,力气大得骨头都勒疼了:“离他远点。”   “听见了吗,离他远点!”   “听见了听见了,”赶紧伸手给发狂的狮子顺毛:“我我我保证!躲着他走。”   穆时海没有发现,自己的胳膊正在发抖。   乍然接到穆兴勇的电话还以为男人是来兴师问罪,结果是已经到门口来问他在哪个班:“你来干什么?”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穆兴勇从来过他的家长会。   “开家长会啊,”电话那头男人笑意玩味:“了解一下我儿子在学校的表现,”   “以及交友情况。”   遍体生寒。   他阻止不了穆兴勇来,也不知道男人到底想干什么,挂了电话疯狂在学校到处找人,一直找到现在。   “不怕,”一双手用力回抱,对上那双清润的眼睛,胸口嘶鸣挣扎的凶兽终于慢慢平复,渐渐清明:“我会保护你的。”   教室里李屿准正面带微笑如沐春风讲着PPT,不去看门外墙边和窗户上趴着一堆凑耳朵听墙根着急跺脚的小孩儿,讲完后耐心细致地接受每一个家长提问,讲台围满了人,沈斯静坐在座位上翻着许迟川的课本,身旁的男人突然站起来朝她伸出手:“沈女士,我先走了,很高兴认识您。”   她有些诧异:“您不问班主任问题了吗?”   “不用了,”男人抖抖西装,拿上皮夹:“我想了解的,大概都知道了。”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沈斯静突然眼皮微动,心头划过几丝不安,还没来得及细究已转瞬即逝。   等了一会儿人终于变少:“李老师好,我是许迟川的妈妈。”   男人眼前一亮:“您好。”   此刻329正乱成一锅粥,邱铭妈妈来了寝室,没有发现藏在穆时海桌下的柯南漫画,但是从桌子缝里抠出一本NBA的杂志——大概是藏的时候漏掉了。   嗷的一声,邱妈妈已经拧上儿子耳朵,胳膊上的肉随邱铭的嚎叫一抖一抖:“臭小子!”   “嘶嘶嘶!妈妈妈!妈妈妈!轻点轻点轻点!”   许迟川看得龇牙咧嘴,不自觉摸上自己耳朵。   阿弥陀佛。   开门声救了邱铭一命。   李一白打开门,身后跟着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妇女,身上的毛衣已经洗到发白,边角也起了毛球,裤腿上几滴干了的水泥印越发显目,帆布鞋破了个洞,开边的鞋底随便拿胶水粘了粘,局促的眼神、不安的手指,都和李一白一模一样。   李一白牵着她的手:“妈,进来吧。”   许迟川最先反应过来,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阿姨好。”   “阿姨好阿姨好,”邱铭揉着耳朵,挤出一个又哭又笑的表情:“我叫邱铭,睡一白的对床。”   穆时海也浅浅鞠躬:“阿姨好。”   李母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们好,我……”   “呀呀呀!一白呀!”邱妈妈已经拉上了李一白的手,比对自己亲儿子热情百倍:“果然是数学一百四十七的学霸,一看就是又聪明又爱学习的好孩子!”   李一白满脸通红,结结巴巴道:“谢、谢谢阿、阿姨……”   邱铭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妈另一只手熟练揽过同样局促的李母,羡慕快从嘴角流下来:“我说大妹子,你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又懂事又孝顺的好儿子,不像我,家里只有两个不让人省心的王八,一老一小简直要把老娘折腾死。”   邱铭:……骂我爸就算了为什么骂我!!   沈斯静进来时刚好赶上高潮,邱母正说到邱铭三岁打翻饭盆子和狗抢地上的骨头以及上礼拜回家一口气干完了冰箱里最后三支冰棍,见到沈斯静更加激动,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如红军长征大会师般热泪盈眶,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个字:“六六五!”   在场所有人:…… 第111章 是男朋友   晚上许宥华听妻子讲完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家长真有意思。”   “是有意思,”沈斯静也笑:“另外一个孩子的家长也不错,就是家庭条件差点,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那穆时海爸爸……”   “还没开完就走了,”沈斯静微微皱眉,叹息道:“摊上这么个爹,哎。”   “听小川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开家长会,”眉宇间隐隐流淌几分怒气:“生了又不管,何必要生呢?”   “国庆节带着小儿子出国游学,把大儿子丢在家里不管不问一个电话都不打,都是亲生的,没有偏心成这样的道理。”   “就像我妈当年宁愿花钱送沈天志进职校,也不肯出我上大学的学费。”沈斯静脸上满是失望和悲愤,眼底泪光闪烁,二十多年了,她还是不能原谅父母的偏心,许宥华伸出手将妻子揽入怀中,轻声道:“都过去了。”   “咱们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有个听话懂事的儿子和爱你的老公,”许宥华有意逗她:“以后还会有贴心的儿媳妇和大胖孙子。”   沈斯静破涕为笑:“说什么呢,睡觉!”   邱母一嗓子不仅喊乐了许宥华,还喊近了四个小孩儿之间的距离,周末返校李一白磨蹭许久,拿出走之前李母装进书包的东西:“我妈卤了一点凉菜和鸡爪,你……你们要吃吗?”   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手不自觉攥紧:“要是不吃……”   “吃啊!”邱铭一脚跳下床冲过去:“快,拿出来,有没有豆干?”   “有,”肩膀陡然松快,手忙脚乱解开盒子:“还有藕片和鸡翅。”   “阿姨真厉害,”许迟川羡慕道:“我妈都不会做饭。”   “哪、哪有。”   “好好吃,”邱铭啃完一个鸡爪,两眼放光,满嘴红油又拿了个鸡翅:“阿姨这手艺可以摆摊儿卖馆子了。”   李一白红了脸:“哪、哪有。”   “不用谦虚,你看,”许迟川笑眯眯看着他,指了指身旁的穆时海:“我们大少爷都开始啃第二个鸡爪子了,上次去日料店刚吃一口,老板差点把他赶出去。”   邱铭好奇:“为啥?”   “他说人家三文鱼有一股大夏天臭豆腐在菜缸里闷了十个月的味儿,老板当时差点冲进后厨拿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时海咬了口鸡翅,挑挑眉:“没想说菜缸。”   “想说哪儿?”   “厕所。”   这回连李一白都捂着肚子笑。   两斤卤菜很快一扫而光,只剩下一堆鸡骨头,邱铭抓住他胳膊,诚恳极了:“白啊,下周能让咱妈再弄点吗?”   李一白一愣,嘴角浮出一点羞涩的笑意:“好、好啊。”   转身下楼倒垃圾去了。   刚走三个人立刻凑到一起,邱铭小声道:“家长会那天我妈去找班主任,碰巧在办公室门口听见教导主任和准哥说,一白是咱们学校特招的贫困生,要不咱们凑点钱?”   “没用,”穆时海靠在墙边,双手插兜:“他不会要的。”   “要不这样,”邱铭挠挠头:“就说这钱是咱们不好意思蹭白食吃,给的人工费和菜钱啊。”   “也不会要,”许迟川压低声音:“一白自尊心很强。”   “那怎么办?”   穆时海双手抱胸,老神定定:“找李屿准,搞到他家银行卡号,直接打钱。”   邱铭:……   许迟川:……   你们有钱人都这么粗暴???   “我有个办法,”许迟川打了个响指:“咱们曲线救国。”   他先做了个示范。   放学回到宿舍故意拿着一本崭新的《数学五三》一脸苦恼地凑到李一白面前:“一白,帮我个忙。”   “这个《五三》我买错了,本来要买基础版,结果拿成了进阶的,我那个破数学,哪儿会做这个啊?”   李一白放下笔:“不能退吗?”   “退不了,”眉头紧皱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封页折了,有压痕。”   “那,明天放学我陪你去趟书店,找老板说说?”   “不用不用,我有个别的主意,”他赶紧道:“你不是有一本基础版吗?咱俩换换就行了。”   “可我那本做过了,很破很旧,上面还有笔记和草稿。”   “那更好了!你知道我数学差,有草稿和笔记正好学学你的解题思路,来来来,换,现在就换。”   李一白还有些犹豫:“但是……”   “别但是了,”一把将书塞进他怀里:“帮帮忙帮帮忙,六十多块呢!不换就浪费了!”   许迟川拿着他的旧书兴高采烈走了,留下他和想要很久却舍不得买的新《五三》还没反应过来。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总会收到来自宿舍几个人各种各样的投喂:邱铭网购下错了单买了两打签字笔笔芯,寝室“被迫”一人分到十多根;穆时海带来三盒维生素片,说是家里生意上的朋友送了六盒,太多吃不完,一人一盒不要浪费;许迟川复印了很多教辅和试卷拿来和他一起做一起讨论……   以及中午吃饭邱铭总会夹走他盘子里一大半青菜,然后还给他好几坨大红烧肉。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每周返校他都带着一大盒卤菜,知道许迟川和邱铭都喜欢吃甜食后还让妈妈蒸了几次红糖发糕,瞬间一抢而空,连穆时海都尝了一块儿。   今晚吃到一半被闯进来借洗发水的罗裕打断:“哪买的?我尝尝。”   “不是买的,”邱铭极其自豪:“我们一白妈妈自己做的。”   伸手被打回来,穆时海头也不抬:“让你吃了吗?”   张嘴要骂人,李一白赶紧拿了个鸡腿:“裕哥,还没谢谢你上次在教室帮我解围。”   “好说,哥罩着你。”还想拿个鸡爪却扑了空,最后一个被拿走,挑眉的样子还是那么欠揍:“你和刘茂源放学去食堂买的夜宵。”   “……长身体,吃得多,碍着您了?”   说完擦了手要走,穆时海嘴角一勾,皮笑肉不笑:“不碍我,就是堵门。”   砰。   门关了。   罗裕:我日你先人板板!!   十一月第一个星期,校刊终于发下来,人手一本,目录上第一排铅字印着高一二十班许迟川,紧跟着就是高一一班江荟羽。   穆时海哼了又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晚上等李一白和邱铭睡着了,把人拖进厕所狠狠这样那样了好久,爬梯子上床许迟川手脚一软差点摔下去,第二天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本校刊收进抽屉最角落等着吃灰。   穆少爷表示很满意。   寒流和大雾席卷江恭,气温一夜骤降,班上一下多了七八个感冒的,咳嗽声从第一排传到末尾,这回许迟川好好的,反而是穆时海先倒下了。   一觉醒来额头烧得滚烫,量体温三十八度六,校医务室输不了液,找李屿准开了假条,背着人直冲学校门口的社区医院。   刚输上液天空就下起小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穆时海躺在床上,眉头紧皱,黝黑的额发衬得他面色更加苍白,嘴唇发干裂出一条条细缝,许迟川接了杯水,冒雨跑到隔壁超市找老板要了根吸管,抖了抖外套上的雨水,纸杯里插上吸管放到他嘴边:“哥哥,喝一口。”   “你们感情真好,”一个护士姐姐拿着输液瓶进来,笑道:“他是你哥哥吗?”   “是。”   是男朋友。   药水一滴一滴缓缓注入静脉,热心的护士姐姐端来一个小凳子,许迟川坐在床边,手伸进被子,握住那只微凉的手。   校门外沈斯静刚停好车,拿出后备箱里收拾好的厚衣服,拨通了李屿准的电话。   “喂?李老师,您好,我是许迟川的妈妈,降温了,我来学校给小川送点厚衣服,现在方便吗?”   “不在学校?”   “哦哦哦,哪个医院?”   “好的,那我过去找他们,谢谢,麻烦您了。” 第112章 希望她能一直喜欢你   雨还在下。   第一瓶液还没输完穆时海醒了,被褥下握到一只暖和的手,许迟川猛得抬头:“哥你醒了!”   “嗯,”他嗓子有些哑:“我睡了多久?”   “就一会儿,”许迟川捻了捻被角:“饿吗?我去买吃的。”   “不饿,你……”   “小川!”   病房外,沈斯静收了雨伞,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总算找到了。”   “妈?!”两只手迅速抽离分开,许迟川蹭的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穆时海也坐了起来:“阿姨。”   “降温了,来给你送衣服,”女人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好点了吗?还是有点烧。”   “谢谢阿姨,好多了。”   “吃早饭了吗?”   “没有,”许迟川道:“直接来医院了。”   “想吃什么,妈妈去买。”   “都行,给他买点粥吧。”   沈斯静拿着伞出去了,许迟川长长舒了口气:“吓死我了。”   穆时海深深看他一眼:“害怕?”   “当然怕啊,”幸好手被盖住了:“我妈可精了,当年她考上大学家里不给学费不让读,直接闹到我外婆单位。”   “后来呢?”   “钱拿到了,母女俩也闹掰了,”许迟川忿忿:“给了一年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妈自己挣的。”   穆时海还想说什么,沈斯静已经端着粥回来了:“一碗皮蛋瘦肉,一碗小米红豆,小海吃哪个?”   “妈,红豆给我吧,他不吃甜的。”   “你也少吃点甜食,牙齿不想要了?”沈斯静瞪他:“放寒假去看牙。”   “不要,”许迟川端着粥小声嘀咕:“不想去。”   沈斯静眯起眼:“你说什么?”   “去去去,放假就去!”   拆针前护士又测了一次体温,三十七度五:“回去按时吃药,注意保暖,这几天不要吃生冷辛辣的东西。”   走出医院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水汽,沈斯静道:“宿舍缺东西吗?隔壁有超市。”   “不缺,学校什么都有。”   “那回去上课吧,缺什么再给妈妈打电话。”   “衣服呢?”   “后备箱。”   穆时海要去拿,许迟川一把拦住他:“我来。”   提着一大包衣服冲沈斯静挥手:“路上慢点,告诉老许周末回家我要吃鱼香肉丝。”   “知道了,好好上课,小海,记得按时吃药,别再着凉了。”   “好,”穆时海点点头:“谢谢阿姨,阿姨再见。”   车渐渐开远,许迟川望着闪烁的车尾灯突然笑了:“我妈挺喜欢你的。”   希望她能一直喜欢你。   “嗯,你妈妈……人很好。”   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好。   这场感冒潮持续了一个星期,邱铭也不幸中招,作为寝室唯二健康的两人,李一白和许迟川每天都会收到两双充满怨念的白眼,唯一叫人惊奇的是罗裕居然来给李一白送板蓝根:“校医室开的,喝了能预防。”   李一白红着脸收了,回头看见邱铭正瞪大了眼看他,赶紧道:“他、不是、我、他让我给他讲题……”   “不用解释,”邱铭惊恐未消:“被强迫了你就眨眨眼。”   李一白:……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冻手冻脸冻脖子,许迟川每天都把自己裹成熊,但也抵抗不住湿冷的阴风,反而是穆时海,一件毛衣一件羊绒风衣自带发热系统——顺理成章成了他的专属电暖器。   “哥——手冷,搓搓。”   “哥——脖子冷,捂捂。”   “哥——大衣借我穿穿。”   “哥——这么冷还为什么不下雪啊?”   “江恭不会下雪的,”穆时海捂着他的手,专注的睫毛一眨一眨:“纬度不够。”   “想看雪带你去北方。”   “好~”他笑眯眯的:“我们高考完就去。”   “嗯。”   期中考试前气温终于跌破个位数,班上不少女生已经用上了暖手宝,唐潇潇甚至在教室放了一个小毛毯,穆时海看见了问他:“给你买一个?”   “不要,”他裹着大衣心满意足,鼻腔充斥着熟悉的味道:“我有这个。”   成绩很快就发了下来,除了理化生还是一如既往不能见人,其他几科加起来依旧稳定保持在660以上,李屿准很满意,照这个趋势说不定自己班上能出个恭北区文科状元,许迟川趁机提了个请求,调座位时不要把他和穆时海分开,男人爽快答应。罗裕知道后也跑去找他:“准哥,我要换同桌,我要和李一白坐一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男人差点被茶水呛死:“李、李一白?”   “对啊,”罗裕理直气壮:“他数学好,挨着他能好好学习。”   ……这话听起来和男足进世界杯一样不靠谱。   “穆时海都能和他家小糖糕绑定,我怎么不能选一个自己想要的同桌。”   “糖糕?”男人一脸疑惑:“什么糖糕?”   “……这个不重要。”   “那也得问问李一白愿不愿意吧。”   “不用问,”罗裕斩钉截铁:“他愿意。”   李屿准表示怀疑,叫来李一白当面询问,李一白表示自己都没问题,听老师安排,一旁罗裕一脸“我就说吧”的得意。   “要是被欺负了第一时间告诉我,还有,把唐潇潇叫过来。”   男人如是说。   罗裕:……   唐潇潇忐以为李屿准找她是要说寝室清洁被扣分的问题,忐忑不安走进办公室,准备先发制人先认错,谁知刚要张嘴就被堵了回去:“学校要搞一个元旦晚会,以年级为单位,每个班都要参加,你是文艺委员,和班长商量一下,搞一个节目,内容不限形式不限,主题积极向上就行。”   一大堆陈词没用上,心里果断松了口气:“好的准哥,歌舞可以吗?”   “可以啊,你不就是舞蹈生吗,再看看咱们班有没有人会什么乐器,上去吹拉弹唱随便跳跳,老师相信你,能搞定的。”   “嗯……我记得罗裕会吹萨克斯,再找个会其他乐器的同学,排一个《梁祝》的舞,您看行吗?”   “完全没问题,”男人和蔼的镜片后闪过一丝精光:“再拿个奖,你们寝室清洁扣分的事儿老师就当不知道。”   唐潇潇:…… 第113章 元旦晚会   纠结半天,她决定先去找罗裕。   罗裕正吹胡子瞪眼半威逼半利诱李一白中午一起吃饭,听她说完直接愣了:“吹萨克斯?那玩意儿我小半年没碰过了,现在只会哆啦咪发嗦啦西。”   被威逼到墙角的李一白探出头:“萨克斯?交响乐团里那个很响、很厉害的乐器?”   “但是练练也能捡起来,”罗裕迅速坐直,一本正经点点头:“《梁祝》是吧,我知道了,小意思,哥能搞定。”   唐潇潇:……你们男人都这么善变吗?   敲定好这一头再去找班长,穆时海挑挑眉:“能弃权么?”   “……不能。”   “那让他自己上。”   唐潇潇败北而归,只能先让罗裕这周回家拿萨克斯再做打算。   放学回寝室许迟川问他:“唐潇潇找你什么事儿啊哥?”   “元旦晚会,每个班出一个节目。”   “找你去拉小提琴?”夜色下杏眼弯弯闪烁着兴奋:“独奏还是合奏?什么时候排练?”   穆时海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还没定,应该是合奏,罗裕吹萨克斯。”   罗裕??   吹萨克斯???   许迟川干笑两声:“那个……人不可貌相哈,拉什么曲子?”   “《梁祝》,唐潇潇跳舞。”   “太好了!!”可又想到另一件事:“但是你和罗裕一起排练,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没事,”穆时海揪了揪皱成包子的脸,趁机耍流氓摸了好几把:“他打不赢我。”   第二天一大早,穆时海在教室门口拦下了唐潇潇,开门见山道:“我会小提琴。”   “真的?!那……”   “但是排练的时候,许迟川要跟着。”   妍丽的脸上出现一丝错愕和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穆时海沉沉看她:“还有,”   “说是你的主意。”   “好,”她深深呼了口气:“我去和准哥说。”   作为一个艺考生,唐潇潇很容易找音乐老师拿到了舞蹈室的钥匙,许迟川跟在后面有点蒙:“那个……我、我来干嘛呀?”   罗裕扛着装萨克斯的箱子哼笑,对穆时海飞来的眼刀习以为常:“当吉祥物。”   排练没开始前,唐潇潇曾担心过,班上最大的两个刺头儿凑在一起场面会失控,但令人意外的是,除了还是会斗嘴,预想中打起来头破血流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许迟川搬了个凳子安静坐在边上,罗裕打开箱包,金色的萨克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穆时海也拿出小提琴,两道音色缓缓流淌,一个饱满悠扬,一个含蓄明亮。   练了一中午两人慢慢找回手感,唐潇潇满意点点头:“今天就到这吧,谱子你们回去多看看,熟悉熟悉。”   “你们先走,”穆时海道:“我锁门。”   教室一下变得空荡,许迟川站起来,看着他拿着小提琴,转身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想听?”   “想听。”   熟悉的小提琴声再次响起,是那一夜城市顶端的摩天轮、星空下的旋转木马、和月光下从始至终都发在发光的人。一曲结束,两双手躲在阴影下抵掌交缠,许迟川踮起脚,感受湿润烫意和冬日阳光同时融化在身体里的温暖。   临近元旦,节目已经排练得颇有水准,十年民族舞没白跳,好几次都看得许迟川热泪盈眶,小提琴和萨克斯也配合得越来越有默契,虽然穆时海和罗裕都是矢口否认:“呸!!谁跟他有默契!”   唯一没变的,是许迟川一直雷打不动呆在现场做观众,从开始跟到结束,罗裕对此笑得很猖獗:“原来如此,看在你还没断奶的份上,哥以后都不跟你计较了。”   “……你才没断奶!”许迟川蹦起来,像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你全家都没断奶!”   罗裕还在笑,穆时海淡淡看他一眼,拉着还在跳脚的小孩儿先走了。   只有唐潇潇脸上满是凝重和担忧。   晚会前夕,一早起来就开始下雨,灰沉的天像一块湿透的海绵,到中午越下越大,路面涨起厚厚的积水,罗裕背着箱包,冒雨穿越走廊来到舞蹈室:“艹!老子鞋湿了!”   最后一次排练,唐潇潇特意换了演出服化了淡妆,许迟川笑眯眯看着她:“潇潇姐真好看。”   换来了穆少爷面无表情充满醋意的两个白眼。   练完一遍邱铭突然闯进来:“川儿啊,快,英语老师到处找你呢。”   “去吧,”唐潇潇爽快道:“正好我们休息一下。”   但左等右等都没见人回来,罗裕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吧,别等了。”   “再等等。”   “我靠,真没断奶啊?大老爷们别这么矫情行不行?”   唐潇潇也一脸为难:“班长……”   紧绷的下颚透出纸一样的苍白,手边的琴弓在眼中忽然变了样,攥着琴头的手以极细微的弧度微不可查地发着抖,越想停却抖得越厉害,罗裕第一个发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哗啦!手一滑,琴弓应声摔地,唐潇潇惊叫:“小心!”   罗裕眼疾手快拽住摇摇欲坠的琴身:“穆时海!你在干什么!”   雨声、雷声、黑夜、床底通通都不见了,穆时海如梦初醒,蹲下捡起琴弓,没摔坏,唐潇潇小心翼翼开口:“穆哥,你怎么了?”   “没事,”声音有些不稳:“开始吧。”   罗裕却一动不动,定定看看他,不似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心理障碍?”   尖锐的眼神充满警告:“我没有。”   “行,”他哼笑,伸手把琴递过去:“那你现在随便拉首曲子,只要你能完整流利地拉出来,我就管你叫声爹,拉不出来你是我儿子。”   眼神碰撞毫不退让,空气僵持火药味越来越浓,穆时海目光一狠,伸手就要拿。   “服了你了,”罗裕翻了个白眼,琴收了回去:“就那么点自尊心的事儿,瞪我干嘛?瞪我也没用,还有,你想得美,我才不要你这么气人的儿子,孙子也不行。”   唐潇潇表情有些复杂,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穆时海那么坚持,一定要许迟川跟着。   “不会耽误明天的节目,”穆时海擦了擦琴弓,拿回他手里的小提琴:“只要他在台下我看得见的地方。”   “你这是病,”罗裕翻了个白眼:“要治。”   “不要告诉他。”   “咋,怕小糖糕嫌弃你?”   懒得理他,转身看着唐潇潇,语气温和了些:“我们第几个?”   “第六个,”唐潇潇冲他笑了笑:“放心吧班长,我会安排好的,可是你……怎么会这样?”   “没什么,”穆时海转了转手腕,不似刚刚那么僵硬:“一点小问题。”   只是一些……他无法压制和战胜的心理阴影。   雨下了一夜。   正式演出当天,三个人早早到了体育馆,唐潇潇没忍住哇了一声,临时搭建的舞台比想象中更大更亮,现场灯光璀璨夺目,舞台旁主持人正在一个节目一个节目对台本,人群中穆时海看到了一个熟面孔,江荟羽一身蓝色流苏裙正在化妆,长长的头发扎了一个公主辫,正和身旁同学笑着说什么,忽然转头两人目光对视上了,脸上笑容一怔,又转了回去。   “好了,”化完自己,唐潇潇拿着粉底转身把魔爪伸向两个男生,灯光下眼影细闪,看得罗裕一身鸡皮疙瘩:“你们谁先来?”   “他!”   “他。”   互相出卖的嘴脸一点都不体面,唐潇潇翻了个白眼:“别想躲,都是要画的,罗裕你先来。”   “为什么!”   “班长比你帅,画你比较麻烦。”   罗裕:……   作为班上仅剩的两个班委(李一白怯场),许迟川和姚亮承担起了整队和监管纪律的责任,每个人搬着凳子在楼道排队,以班级为单位进入体育馆,但此刻整个高一都陷入了沸腾,尝试几次整队无果许迟川放弃了挣扎:“算了,进去再说。”   姚亮表示赞同。   体育馆里人声鼎沸,活像某央视大型联欢会现场——除了带水带饮料,还有人带瓜子带果盘带薯片,把清点人数的重担交给姚亮,许迟川悄悄绕过人群,溜进了后台。   休息区里,罗裕捧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别扭,刚要抬手擦掉口红,背对着他的唐潇潇仿佛身后开了天眼,一声大喝:“不许擦!”   罗裕吓得手一抖,镜子差点摔地上。   五分钟过去了,穆时海端坐在椅子上闭着眼一动不动,唐潇潇一手拿着刷子一手端着遮瑕盘,还是没有动手,罗裕见状开口催她:“你倒是化啊。”   “算了,”唐潇潇长长叹了口气,收起手里的工具,只拿了一个唇釉给穆时海抹了抹:“化不下手。”   罗裕:“????”   “这张脸已经自带美白瘦脸大眼磨皮所有一键美颜功能,多画一笔都是多余和亵渎。”   罗裕:……   “哥!”   穆时海睁开眼,许迟川拎着三瓶水溜了进来:“你们什么时候出去?咦,这是租的礼服吗?真好看。”   他低头,白衬衫黑领结,还有纯黑的燕尾服,少了几分痞气和狠戾,多了些翩翩绅士的温润。   许迟川趁势凑近:“你化妆了?”   “抹了口红。”   “也好看,”笑眯眯的眼睛像只胖松鼠:“我哥天下第一帅!”   罗裕:……   信不信老子现在退出!   “小川川,”唐潇潇抓住他胳膊,姣好的面容上写满了紧张和恳求:“答应姐姐,等会儿演出开始,你哪儿都不要去,想上厕所也要憋住,憋不住就尿瓶子里。”   现场三位男士同时陷入了沉默,唐潇潇一脸莫名其妙:“我说错了吗?”   “潇姐,你真是我亲姐,”罗裕贱兮兮凑过去:“告诉弟弟,你是不是尿过?”   “滚!!!”   音响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灯光熄灭,晚会即将开始,工作人员进来清场,许迟川恋恋不舍看了几眼燕尾服:“我走啦,你们加油,演出顺利!”   “记住啊小川川!哪儿都别去!”   “放心吧。”   他怎么可能错过有穆时海的每个场景。   走出后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女声:“许迟川。”   是江荟羽。   昏暗中流苏裙闪闪发着细碎的蓝光,明明没见多久,却好像很久没见,许迟川一怔:“你有节目?”   “钢琴独奏,第七个,”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冀:“你会看吗?”   “演出顺利,”她看见他缓缓退后:“裙子……很漂亮。”   然后匆匆消失在人群中。   他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小提琴手。   邱铭果然很靠谱,抢到了中间第一排的位置,大幕缓缓拉开,灯光如昼,四位主持人纷纷上台,现场掌声雷鸣般响动。   前几个节目走马观花般看了个大概,落幕时才走心鼓掌,第五个结束,漂亮的主持小姐姐踩着高跟优雅上台,许迟川神色一凛,瞬间坐直,揪起一旁昏昏欲睡的邱铭:“快!到咱们班了!”   “接下来,请欣赏高一二十班带来的节目——《梁祝》 舞蹈表演:唐潇潇;乐器表演:穆时海、罗裕。”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许迟川转过头,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拍得明显比前几个卖力多了。   舞台后唐潇潇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一只大手按上她的肩,是罗裕:“别怕。”   “我俩在呢。”   “穆哥,你……”   “我没事,”暗色中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不要紧张,就像排练一样。”   她用力点头,上台后目光循着掌声迅速打量,看见坐在凳子上的男孩彻底松了口气,一束光打在舞台中间落在身上,她沉下心,摆出已经练了无数遍的动作。   书院初见,三载同窗,十八相送,病危逼婚,出嫁哭坟,化蝶重生……   小提琴与萨克斯的完美结合,时而清丽悠扬,时而圆润清澈,情到浓处不自觉爆发出一阵极强的感染力,余音绕梁三日不绝,配合唐潇潇极有情感的舞蹈演绎,台下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呼和掌声,邱铭丢了薯片激动到站起来:“太牛了卧槽!”   欢呼声中许迟川一动不动坐在台下,台上发光的身影与那晚的旋转木马重叠,肃肃如风般的优雅,此刻站在舞台上如此光彩夺目,公子如玉,千万人欢呼赞叹,心底忽然生出一股隐秘的嫉妒与骄傲。   这是他的小少爷、他的小王子。   他一个人的。   舞毕曲停,短暂沉寂后骤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随众人起立鼓掌,他看见他微微抬起头,深邃锐目光如利箭般直穿心脏。   微微一笑,唇齿无声。   我爱你。   座无虚席,爱意说尽。   胸口砰砰直跳,头也不回朝后台奔去。   老天叫他年少动心,一瞬间,就是一辈子。 第114章 那未必也是你的路   后来,在穆时海离开的那些年,那个手执小提琴站在台上发光的少年,和后台角落里漆黑热烈的吻,伴随一帷之外盛大的钢琴音色,永远陨落在那些难以企及的时光。   那一年寒假还很长,江恭还没有那么冷,南麓山也允许露营,哀求沈斯静很久才被允许除夕夜出门,背上帐篷和穆时海一脚深一脚浅上山,本来陆淼一死活都要跟来,最后时刻穆时海示意叶璟,如烈士般挺身而出把人捆走。   但搭帐篷是个技术活,鼓捣半天也没弄明白正反在哪儿:“哥,你搭过吗?”   “没有,”穆时海翻开说明书,挑挑眉:“但是我聪明。”   “那你加油,”他两手一摊,眼睛眨巴眨巴,无辜中透着狡黠:“搭不上咱们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那边有狗尾巴草,给你扯点儿当枕头?”   穆时海:……   一片云吹来,掩住几声意味不明的哼唧,喘息后许迟川红着脸,乖乖坐在身边看他摆弄帐篷。   太阳一点点西沉,最后一旋光尾落幕时帐篷终于搭好,小小一只刚好能装下两个人,许迟川钻进去,仰起头冲他笑:“我哥超厉害!”   远处霞光满天,犀利修长的眼温柔了一片橘红的天,一只大手揉了揉他的头:“以后每年都带你来。”   夜幕渐渐降临,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爬进帐篷,穆时海拿出PSP,许迟川枕在他腿上,拆开一块儿巧克力:“啊——”   穆时海张开嘴:“啊——”   闭着眼听着游戏声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天已经全黑了,揉揉眼睛坐起来,懵懵愣愣的样子太可爱,穆时海笑出了声:“醒了?”   “够能睡的,”穆时海动了动压得发麻的胳膊:“像个小猪。”   “还打呼噜,”刚睡醒的崽崽最好欺负,伸手捏了把脸:“你说,是不是小猪?”   许迟川却没理他,自顾自道:“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记不得了,”他挠挠头,眼睛一眨一眨,使劲往他怀里里钻:“好像梦见我迷路了,然后你不见了。”   “胡说什么,”声音是呵斥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再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我就抽你。”   “知道了,”声音闷闷的:“我想放烟花。”   穆时海拿出背包里的仙女棒,许迟川看傻了眼:“……哆啦A梦?”   “那边有个露台,”穆时海道:“过去放。”   山脚下霓虹闪烁车水马龙,许迟川点了一根,呲啦一声火花在指尖绽放,明碎烟火点亮乌润的瞳,眉眼弯弯笑出两个圆圆的酒窝:“好看吗?”   烟火下锐利的侧脸也变得柔和:“好看。”   他说的是人。   “给,”许迟川分了一半给他:“零点的时候许愿。”   “好啊。”他接过仙女棒,紧紧握住他的手,墨色风衣意气风发,掌心流出炙热的滚烫,沿着指尖一路向上。   “现在就许。”   一口气把烟花全部点燃,年少真心,总带着不顾一切的执着。   “我希望,许迟川永远爱我。”   “许迟川,”黝黑的眸子亮得叫人心颤,字字沉声:“你要永远爱我。”   滴的一声,手表报时,零点零分。   “好。”   他看见许迟川缓缓开口,脸上写满未曾有过的郑重。   “我永远爱你。”   新年第一个吻,颠颠撞撞抱着钻进帐篷,明明刚吹了风,身上却热得潮出了汗,许迟川满脸通红,拼死抵住某人作乱的手“乖,听话。”   “不要!”   “就一下,”穆时海还在甜言蜜语威逼利诱:“哥明年给你整个最大的烟花放。”   许迟川羞得要哭了:“我不会!”   “我教你,”浓郁的嘶哑像只蛊虫在耳边摩挲:“我们崽崽这么聪明,一学就会。”   指腹的薄茧堪堪擦过胸前,许迟川一声呜咽,彻底败下阵来:“呜——我、我做。”   “真乖,”穆时海亲了他一口:“乖宝贝。”   身体缓缓向下耸动,许迟川抬起头,毫无气势地瞪了他一眼,深呼吸一大口,随即视死如归般俯下身。   月亮闭了眼,星星转了头。   待胡闹完收拾好战场,许迟川已经先见周公去了,只有嘴角不正常的红肿彰显着某人诱捕成功的胜利,穆时海按下蠢蠢躁动的欲望,胳膊一伸将人牢牢揽入怀中,满足的同时心情还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快两年了,虽然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但始终没到最后一步,一方面是许迟川还小,说好了要等他到成年,可最近总有个声音不停催促着他早点下手。   他有些自嘲,不管如何收敛,始终那些偏执和疯狂都占有一席之地。   怀里的人突然拱了拱身子,打起香甜的小呼噜,穆时海心口一软,无论如何,谁都不能伤害他的宝贝。   就算他自己也不行。   这大概是许迟川过得最爽的一个寒假,不仅长而且自由,虽然还是有很多作业和卷子要写,课文和单词要背,但心里有盼头,效率就会高。   沈斯静惊奇地发现自家儿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再也不睡懒觉,不用催就知道写作业:“我们家小川真是长大了。”   “那是,”许迟川骄傲道:“那能去陆淼一家玩吗?晚上不回来。”   “去吧,注意安全,晚上别出门。”   “谢谢妈。”   “哟,这谁啊?”几个月没见陆淼一又长高了不少,头发也剪短了,拉长了嗓子阴阳怪气:“这不是我失踪多年不见踪影的不孝子嘛?”   “怎么今天有空来看你爹?”   “关爱空巢老人,做慈善,不用谢。”   陆淼一:……   这货变了!!   “你爸妈呢?”   “不知道,冰岛或者丹麦吧,怎么,穆时海不要你了?来爸爸这儿找安慰?”   “他有事儿,”许迟川不客气地拆了包薯片:“叶璟呢?”   陆淼一一下蹿起来:“别提他!告诉你,爸爸和那个卷毛鸡有不共戴天之仇!”   “……他怎么你了?”   “他偷袭我!”   怎么偷袭的陆淼一却支支吾吾不肯多说,许迟川瞪大了眼:“他非礼你?”   “去你大爷的!要非礼也是我非礼他!”   许迟川:……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反正、反正跟他势不两立!”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欲盖弥彰:“你呢,跨年那天跟穆时海去哪儿了?”   “露营啊,你不是知道么?”   “真在山上待了一晚上?”   “嗯,”脑海中不自觉涌现某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耳根有些发烫:“看星星。”   看个屁,连根星星毛都没看见。   陆淼一翻了个白眼:“你俩也不嫌冷,对了,下学期要分科,你没忘吧?”   “没忘啊,我还用选么?肯定文科。”   “那穆时海呢?他读文还是读理?”   薯片声小了。   “他要是学理,你们就不能一个班,也不能再住一个宿舍;”   “要是选文——”   “你们班可是尖子班,以他的成绩,能留在本班不被分出去吗?”   薯片包装被揪成一团,发出刺耳的塑料声,许迟川愣愣,像是没听进去,又好像听明白了。   见他这副模样,陆淼一心沉了沉,硬着心肠继续道:“这只是开始。”   “往后路还很长,”   “谁都不能保证能和谁一起,一辈子绑定。”   “他有要走的路。”   “但那未必也是你的路。” 第115章 如果如果,没有如果   在陆淼一沉默的注视下,许迟川放下薯片,迎头直视他的目光。   “他大概率是要读理科。”   “但就算不在一个班也在一个学校,上下楼,走两步楼梯就到了。”   “路是还很长,”许迟川拍了拍他的肩,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但我就是要走。”   掷地有声,眼神比电视里正杀仇人的男主还坚定。   陆淼一突然说不出话。   他早就知道了,甚至在许迟川自己还没明白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陆妈妈是摄影师,世界各地到处采风拍摄,陆淼一十岁时就在他妈的电脑里见过两个男人在街头拥吻的照片,但知道的时候依旧很震惊——为什么是许迟川。   他是最不该也不能离经叛道的小孩儿。   先不说两个男人在一起到底靠不靠谱,要是被许迟川家里知道,就足以掀起第三次世界大战,以沈斯静的脾气和手腕,腥风血雨两败俱伤,都是可以预见的事儿。   陆淼一慢慢坐直,表情严肃到像是上坟:“你想好了?”   “想好了。”   “行,”陆淼一点点头:“大不了摔死了,爹给你收尸。”   “滚!!”   许迟川一脚飞踹,复而又低下头,声音虽小却很清楚:“谢谢你,三水。”   “谢什么,”陆淼一翻了个白眼:“这么多年作业爸爸也不是白抄的,不过嘛,你要真想谢,就帮爸爸把林月的游戏账号偷过来。”   “……一下就不想了。”   陆淼一:……小王八蛋!   开学没多久,这番对话就被许迟川原封不动说给了穆时海,大少爷听完后挑挑眉,敲了敲他的头,只说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觉得,我就不会学文?”   说完拿着水杯接水去了,没人看见的地方,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留下许迟川一个人原地消化刚刚听见的话,只是消化了一天也没消化完:“不是,你、你、你要学文?”   “不能学?”   “可可可可可可可你不是不喜欢历史和政治么?”   “和历史政治没有关系,”穆时海纠正道:“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读书。”   “怎么?”他凑近,朝许迟川轻轻耳边吹了口气,后颈一点点泛红:“不想和哥哥同班读三年?”   睫毛一颤一颤,瞪眼瞪得很没气势:“你好烦!”   “嗯?想不想?”   “想想想!”妈的,许迟川唾弃自己,美色当前,太不争气了:“拉钩。”   “拉钩,”美色发动新一轮进攻,理直气壮:“还不亲亲我?”   月光皎洁,映照脸颊清澈的一吻。   至于“成绩太差会不会被调出尖子班”的问题,穆时海表示,那么多择校费不是白交的。   许迟川彻底放下心,学习热情又空前高涨了好几分,拿着语文书第一个到柳冰清把布置的《痞琵琶行》背了,邱铭很羡慕:“昨天刚学就能背了?教教我,怎么做到的。”   “这个啊——”他眨眨眼,掩去寒假已经背过的事实,故作神秘:“因为我聪明。”   一旁穆时海噗地笑出了声,伸手捏捏他的脸:“崽崽,学坏了啊。”   “哪有哪有,”许迟川谦虚道:“都是哥哥教得好。”   《琵琶行》学了三天,穆时海背了一个星期还没背下来,眼瞅着柳冰清下了最后通牒,许迟川急了,又是哄又是骗:“快点背,背下来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   “你先背。”   “也行,”穆时海耍赖道:“那背一句要亲一口。”   “……穆!时!海!”许迟川咬牙切齿,耳垂泛起不正常的粉红:“你要点脸吧!!”   事实再次证明,穆少爷真的不是笨,就是单纯不爱学习,在他出卖色相的加持下,半个小时不到就背完了:“惊喜呢?”   “喏,”一个小盒子塞进他手里:“寒假买的。”   拆开包装露出熟悉的小瓶子,拧开喷头迎面而来熟悉的酸橙香和海洋潮湿的沉厚气息。   “上次露营看见之前买的那瓶还剩一点点,”许迟川道:“喷完了再给你买。”   握拳攥紧,玻璃瓶有些硌手:“嗯。”   “Everlasting waiting?”王栩拿起桌上扁平的小玻璃瓶,没想到许迟川真的带来了:“就是这个?”   今天的咨询没有约在诊所,王栩选了一个朋友开的咖啡馆,私密性很强,咖啡豆的香味萦绕室间,却掩盖不住那股沁人的酸橙。   “嗯。”   许迟川抿了一口咖啡,太甜了:“王医生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亘古不变的等候。   一语成谶。   “其实都是有预兆的,”许迟川抓着杯沿,手指被烫红了一小块:“比如我选的香水和做过的梦。”   怪他不够敏感。   “这不是你的错,”敏锐察觉到他又陷入了自我苛责,王栩温言:“我们不能站在上帝的角度去责备那时的自己。”   许迟川低着头,声音低低的:“不是。”   不是这样的。   期末考试前李屿准让他们填了分科表,满心期待了一整个暑假,开学那天却没见到应该出现的人,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再也忍不住跑到办公室去找李屿准要花名册,男人却像知道他会来,拿出一早就放在桌上的分班表,语气里有淡淡的不忍。   “穆时海去了一班。”   “他的分科表暑假被人改过。”   “被谁?”纸上大大的文科两个字被一团墨黑重重涂掉,补上的字迹他不认识,那不是穆时海的字:“被谁!”   男人张了张嘴,化作一声叹息。   还会是谁。   还能是谁。   纸张碎了一地,头也不回冲出办公室直奔一班,站在门口张望许久,人群来来往往,他看到了李一白和其他几个被分到一班的同学,他等了很久,等到上课铃响,老师关上门开始上课。   却唯独没有等到穆时海。   那是许迟川第一次感受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感觉,也是第一次这样痛恨一个人,即使后来穆兴勇带给过他更多更痛的伤害,都没有这一回来得痛苦。   “他……没有去学校?”   “没有,”握着杯把的指节发白:“他被穆兴勇在家关了四天。”   其实穆兴勇没打算把人关这么久,如果不是穆时海动手给了他一拳的话——卧室反锁,保姆一天送一顿饭,手机也被收走,叶璟来了都没进到门。   唯一一个好消息是,穆时海没有换宿舍,所以当他回寝室打开门,看见朝思暮想的背影站在床头,啪嗒一声,钥匙和眼泪同时掉了下来。   几天没见,更黑更瘦了,本就紧绷的下颚线更加锐利,额头还有没散的淤青,黑黝黝的眼神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一把将他揽入怀中,力气大到骨头生疼,咯咯作响。   “别哭。”   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抱歉。   “哥哥回来了。”   王栩听完陷入了沉默。   以为穆时海初中毕业就出了国,但偏偏两个人念了一个学校还是同班;百分之百以为能继续做同桌,偏偏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既然每个以为不得不放弃的节点,都阴差阳错地坚持了下来,怎么能甘心认命,就这样算了。   咖啡冷了。   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冷掉的油脂糊在嘴里,苦涩从舌尖化开,许迟川拿起桌上的香水收进书包:“谢谢你的咖啡,王医生。”   “我还有课,先走了。”   “下次还是在你的诊所吧。”   如果可以再敏锐点,意识到那就是分离开始的序曲。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 第116章 争执   怏怏不乐的不止许迟川一个人,大课间罗裕堵在门口拦住他:“又去找穆时海?”   分班后班长落在了罗裕身上,但从开学到现在,这位大爷一直拉长个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谁都像看冤家。   “是啊,怎么啦?”   “帮、帮我个忙,”脸上肌肉扭曲:“李一白……”   “明白,”许迟川比了个OK的手势:“裕哥放心,不会有人欺负他的。”   不会个鬼!罗裕在心里咆哮,那么个闷葫芦,被人欺负了也不见得吭声!   表情太精彩,许迟川看得想笑:“你怎么没选理科?”   “……跟你一样。”   但凡他理综能上200,绝对连夜打包行李去一班。   一班在一楼最拐角,从栏杆跨出去是一个小花园,穆时海坐在花坛上等他,穿了暑假买的情侣装,脸色和衣服一样黑。   “不高兴?”   “今天选班委。”   “然后呢?”   “副班长是我。”   “班长呢?”   “江荟羽。”   许迟川:……   更不爽的是,凭什么他是副的江荟羽是正的?   “要不……找你们班主任说说,就说你不想做班委。”   “凭什么,”雄性生物幼稚的攀比心直线上升:“我又不怕她。”   “……那你加油。”   临走前许迟川把带来的笔记本拿给他:“其他科帮不上你了,这是这学期英语所有的语法重点,中午想吃二楼的麻辣香锅。”   “好,”穆时海捏了把他的腰,皱眉道:“你就是开学那几天没好好吃饭。”   “吃了。”   “腰摸着瘦了一圈。”   “那是你的错觉。”   “昨晚抱你感觉也轻了。”   “说了没有。”   “起码两斤,”他板着脸:“中午跟哥去充饭卡。”   “不要,我有钱。”   “听话。”   你来我往的对话,谁都没有看一眼身后,江荟羽抱着书停驻不前,贝齿紧咬下唇,视线之内全被两个身影填满。   她一点都不想和穆时海同一个班,半个月了,每个大课间许迟川都来,中午两个人一起去吃饭,她每天起码可以见到许迟川两次,但许迟川一次都没有看到过她。   无人察觉的地方,嫉妒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疯狂生长。   一班班主任是个雷厉风行的干练女性,人如其名,严颜,教化学的,以严苛变态在整个高二享有极高的声誉,面对临时加塞进来的穆时海,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把要求放低——不捣乱不惹事,能学就学,不能学好好活着就行,并火眼金睛认识到穆时海优秀的管理才能,提拔成副班长,给缺乏应变和威信的江荟羽做后援。   可惜左膀右臂并不配合。   严颜每周都要检查一次笔记本,这也是穆时海唯一会写笔记的科目,每次检查前拿李一白的笔记抄一抄糊弄过去。本来和江荟羽没有关系,但学委请假拔牙去了,严颜临时安排她顶替学委干活儿。   收笔记本的时候穆时海不在教室,回来发现化学那本还好端端放在桌上,但许迟川给的笔记本不见了。   他找到江荟羽:“我笔记本呢?”   “什么笔记本?”   “我桌上那个蓝色的本子,不见了。”   “找啊,”江荟羽一脸莫名其妙:“和我说干什么?”   “是不是你今天收错了?”   “穆时海,”她气笑了:“你是不是有病?”   声音很大,半个教室的人都听见了。   “交作业的时候你不在,交错了也活该,难道我收作业,都得等你们每个人在的时候收?”   “再说了,就一个笔记本,你至于这样大呼小叫的是吗?”   穆时海脸色一沉,眼神射出一道冰冷:“不至于?”   “没人教过你,不要乱动别人东西么?”   “那你呢?”她反唇相讥:“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要打架斗殴带坏好学生么?”   啪!!   椅子被一脚踹飞两米远,穆时海攥着拳头,眉宇间戾气森然,江荟羽吓得花容失色,李一白赶紧冲上来拦在中间:“穆哥!别冲动!”   “荟羽,你去办公室找找,看看是不是拿错了。”   下唇咬出一排齿痕,明显不情不愿,李一白着急了:“快去啊!那本子是别人给穆哥的!”   江荟羽一愣,再看看青筋暴起的穆时海,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我去。”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老师们都开会去了,江荟羽蹲在地上一本一本翻着名字,翻到一半终于找到一个蓝色封皮的本子,打开扉页穆时海三个字赫然映入眼中,字迹也很眼熟。   许迟川写的瘦金体。   苦涩在内心汹涌翻滚,来不及收拾,右下角一行小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是一句诗。   迟迟长夜终有时,   总是百川必归海。   “你在看什么?”   来不及擦掉眼泪,慌乱起身,穆时海走进来,冷冷拿走她手上的笔记本:“最后一次。”   留下满脸泪痕的女孩一个人站在原地。   一个荒唐的想法在脑海荒唐产生。   不。   不是那样的。   两位当事人此刻却浑然不知,许迟川正为了穆时海十八岁的成人礼头痛,上课走神走路撞人,连李屿准都看出他的不专心:“压力不要太大,好好听课写作业,其他的别想太多。”   许迟川心说我压力太大是因为我们家有个挑剔的活祖宗,十八岁,送什么都显得不郑重,何况基本啥都送过了。   等等……   好像……也不是什么都送过了……   别墅里穆时海面无表情站在书房门口,自从上次那一拳后父子俩关系再度降到冰点,穆兴勇也懒得废话,直入主题:“今年家里没空操办,你生日……”   还没说完穆时海就走了:“知道了。”   他早就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这种程度的冷漠和忽视,已经无法再伤他分毫,迎面撞上偷听的殷执梅,女人毫不掩饰眼中幸灾乐祸的恶意:“真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我敢这样和他说话,”嘴角扬起淡淡嘲讽:“你敢吗?”   说完关上房门,徒留女人僵在原地。   星期天返校,许迟川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东西溜进主卧拿身份证,差点被沈斯静发现:“找什么呢?”   “身份证,”顺利抛出之前编好的借口:“学校让交复印件,有一个材料要用。”   沈斯静不疑有他:“妈妈给你拿。”   “我先走了妈。”   “这么早,”沈斯静看看表:“才九点。”   “历史作业忘带回来了,早点去补。”   “让你平时仔细点吧,丢三落四的,”沈斯静瞪他:“路上注意安全,别毛毛躁躁的。”   “知道了,妈妈再见。”   走出小区反手拦了辆出租:“师傅,去四季酒店。”   拿出手机给穆时海打电话,听筒里传来浓浓暗哑:“喂?”   “快起来,给你发个地址,马上过来。”   “出事了?”   “不是,”酒窝泛起一道红晕:“来……拆你的生日礼物。” 第117章 我们就现在吧   穆时海下楼时穆兴勇和殷执梅正在吃早饭:“这么早就去学校?”   “有事。”   嘭的一声门关了,殷执梅放下筷子:“老公,小宇上午有大提琴课,我去换件衣服。”   穆兴勇挥一挥手:“去吧,正好我要去公司,顺路送他过去。”   女人温婉一笑:“好。”   主卧墙上婚纱照格外光彩夺目,殷执梅掏出手机:“喂?他出门了。”   “老规矩,做隐蔽些,不要被察觉。”   “钱不会少你的,”温婉尽数褪去,眼中阴冷忽闪:“底片一起给我。”   “好,我等着。”   酒店里许迟川正红着脸不知所措,把自己洗干净后才想起某些东西忘买了,刚想穿衣服下楼,门铃响了。   ……真是刚刚好。   门缝中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声音细若微蚊:“哥……”   出租车飞驰过来的路上穆时海已经想过无数遍进门后会是什么场景,但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   层层下落的纱帘遮住窗外刺眼的阳光,许迟川踮起脚搂住他脖子,身上散发着薰衣草沐浴露的清香,纤细的腰身透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稚嫩,湿热的吻从脖颈徐徐蔓延到耳侧,耳鬓厮磨过很多次但还是会心动,树袋熊一样吊在他身上,笑意狡黠,像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   耳边有玻璃碎裂的声音,穆时海喉头微动,那是他的理智。   “哥哥,”   “我们就现在吧。”   刻骨铭心,理智颠覆。   霎那间地悬天翻,许迟川被狠狠推倒甩在床上,亲吻带着凶狠涌面而来,双腿纠缠交叠蹬乱了床单,喘息与呼吸尽数被热情吞没,天光晦暗失色。   直到嘴唇传来微麻的刺痛穆时海终于肯稍稍放过他,许迟川抵住他肩膀,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大口喘气:“哥哥……”   穆时海俯在他身上,居高临下,胸口汗水缓缓沿着腰线滑落,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眼中浓郁的占有快要将他吞没,许迟川脸色滚烫,颤抖着闭上眼:“别看……”   额头传来一个柔软的触感,紧接着是眉毛、眼睫、鼻子、下巴、锁骨……一直到小腹,突然腿根中间挤进一个蓬勃滚烫的东西,许迟川更紧张了,抓紧了被子不敢睁眼,后背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颈侧传来一阵细小的刺痛,穆时海不轻不重啄了一小口,声音染上情欲的沙哑:“别怕。”   梦境戛然而止。   空调嗡嗡的送风声在夜晚显得格外突出,许迟川摁亮手机,五点十七分。   比昨天多睡了半个小时。   怀里的小海豹抱枕软绵绵的,他有些失神,已经有多久没有梦到过这一段了?穆时海有没有过午夜梦回,梦到这里的时候会不会后悔,后悔那天没有做到最后,想再做的时候已经没有机会?   他等了好久,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回过头看见穆时海满头大汗,眼神黑得发亮,腰间手臂一紧,腿根处传来炙热的律动,一次比一次用力,不自觉夹紧了腿,迎合着某人的速度,低沉的粗喘声性感低沉,悄悄听红了耳根。   “崽崽。”   “你是我的。”   腿根传来摩擦的疼,热汗潮湿了一身,心理上的快感一波一波袭来,他迷迷糊糊的想,很久以前开始,我就是你的。   最后时刻被穆时海牢牢压在身下,像献祭的猎物,除了无法自拔的顺从与臣服别无其他,眼前一片漆黑,身后传来暗哑的低语,飘然回荡在耳边。   “高考结束,我就要你。”   他还是没有舍得。   第一道曙光照进床边,许迟川想,如果那时穆时海能狠心一点,不要那么顾惜他,总不至于现在每次想起都黯然怀恨;或者……或者,东窗事发晚一些,等他们完成这个愿望,再去接受不得不来的残忍。   嘴边有一丝自嘲,多可笑,即便是现在,心里想的也不是后悔不是改正,他的痛苦从来不是因为无法改变,而是无论故事回到哪个节点,都还是想可耻地选择背离世界来爱他。   高二的国庆显然没有高一那么轻松,分科以后课虽然少了,但作业却越来越多,今年黄婧想了个新主意,把聚会定在了家里在郊区买的新别墅,本来以为是泳池派对露天烧烤,但白天一大半时间都在赶作业,几个人趴在客厅,卷子和书散落一地,黄婧抠破了头极度抓狂:“他奶奶个腿什么破元素周期,老娘不干了!”   谢子煌也要崩溃了,理科班数学怎么这么难:“我要转文,学文科!”   “好啊好啊,”许迟川乐出一口大白牙,虽然在一个学校,但都分散在不同的班,平时很少很见上:“来文科班学我国基本政治制度期末默写整本政治书。”   谢子煌:“……打扰了。”   “都别做了,”陆淼一拿着一盘碟片走过来:“看个电影放松放松,作业是写不完的,但生命是有限的,我们要用有限的生命抓紧享受快乐。”   “难道就我们学校作业这么多?”黄婧产生了怀疑,一把拽住杨虞胳膊:“你们一共布置了几张卷子?”   “七、七张。”   江一中唯一代表苏平然举手:“十张。”   江二中集体陷入崩溃:“……你们加起来还没有我们多!!!”   “没事,你们不是最惨的,”陆淼一赶紧道:“隔壁八中二十多张卷子,惨不惨?”   “八中,”黄婧皱眉:“我记得岳雪是不是在八中?”   “对,”刘艺余脸上有一丝惋惜:“听说她没去成重点班,上学期期末考试考了年级倒数,开家长会被她妈当着全班的面骂哭了。”   屋内一下陷入沉默,在场众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忍,除了穆时海,面无表情拆了碟片放进DVD。   “太过分了!”黄婧忿忿道:“好歹是自己女儿吧,一点都不心疼。”   虽然不喜欢岳雪,但她也鄙视这样的家长。   陆淼一却看得很开:“路是她选的,求仁得仁,不要后悔就行。”   “电影开始了,”屏幕上出现两本护照,谢子煌眼尖一眼就认出:“我靠,春光乍泄,三水你考古呢。”   “看看嘛,”陆淼一拆了包瓜子,眼风有意无意扫过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欣赏欣赏影帝的演技。”   许迟川很早就听过这个片子,但看还是第一次,还是跟这么多人一起,抓着沙发的手松了又紧,忽然一只大手覆了过来,握住他不安的指节,目光对上穆时海沉沉的黑眸,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   破掉的瀑布灯、寒冷深夜窄小的厨房、有些发旧的红色毛毯、伊瓜苏大瀑布前本来应该是两个人的孤单……和那句不会有人再听见的,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影帝不愧是影帝,梁朝伟站在瀑布前那一刻两个女生哭得稀里哗啦,电影结束时连谢子煌和杨虞这样的粗神经都一脸郁郁,只有陆淼一,关掉电视问起了感受:“怎么样?”   “呜呜呜呜……”黄婧抹掉眼泪:“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呜呜呜……”   谢子煌也点点头:“黎耀辉那么好,生病了还做饭给他吃。”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两个男人谈恋爱。”   众人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废话。”   “所以呢,你们心里,有没有点什么……想法?”   “陆淼一,”黄婧擤了擤鼻涕,鼻头红红表情却很严肃:“歧视同性恋是不对的。”   陆淼一:“……我没有!”   “那你不好好看电影问这个干什么。”   “……调查一下你们对两个男人在一起的看法,你们知道吗,张国荣在现实里的爱人也是男的。”   “知道啊,”谢子煌道:“我妈老荣迷了,天天听他的歌还看他演的电影,这片子我看了好多遍。”   “可惜哥哥过世了,”想起那段旷世恋情刘艺余又眼泪汪汪:“留下唐生一个人好可怜。”   “不是,你问这个干什么?噢~我知道了,”黄婧一脸恍然大悟“难不成你……”   “我直的!”陆淼一大叫着跳起来:“老子笔直!比钢筋还直!!”   许迟川一口水喷到茶几上:“噗!咳!咳咳咳!”   “不要担心,我们不会歧视你的,快说,那个男人是谁?”   陆淼一:……   “兄弟一场还瞒着我们,”八卦之魂瞬间点燃众人的热情:“快说,那个男人是谁?”   陆淼一:“老子再说一遍!我直的!笔直!!”   “是我们认识的人吗?还是在座的谁?”说完谢子煌立马瞬间抱住自己:“我不行的啊,阿婧他妈还等着抱外孙呢。”   陆淼一:……老子找你奶奶个腿!   黄婧目光扫过一遍在场男性,最后落在许迟川身上:“不会……是小川吧?”   许迟川&穆时海:……   陆淼一快疯了:“老子跟他是父子情!谁再瞎猜晚上把他插在架子上烤了!!!”   说完带着浓浓的崩溃转身上楼,背后一个大写的冤字阴魂不散,许迟川跟了上去,看见他倚着阳台一副生死看淡的表情没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笑!”陆淼一咬牙切齿:“我这是为了谁!”   “小王八蛋!!”   “哈哈哈哈哈哈不笑了……”   想起刚刚众人的反应,许迟川走到他身边,敛起笑意低声道:“谢谢你三水。”   “谢个屁,”陆淼一没好气道:“告诉你,刚刚要是姓穆的有一点犹豫找理由跑了,爸爸当场就跟他翻脸!”   “我不管你们怎么折腾,”一转眼这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每次闯了祸都抢着要替自己背锅的小孩儿也长得和自己一样高了:“我只有一个要求;”   “许迟川,你不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他心狠,他狠得起,你,不行。”   “不会,”想起生日那天,许迟川小声反驳道:“他不会的。”   陆淼一腮帮子一鼓又想骂人,看着他这副表情突然泄了气,无力地摆摆手:“男生外向,滚一边儿,爸爸现在不想看见你。”   “好的爸爸,”这是叫爹叫得最爽快的一回:“儿砸告退了。” 第118章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国庆节最后一天,许迟川见到了韩煜。   一学期没见看着瘦了不少,金丝镜框下一双狐狸眼少了几分勾人,多了几丝禁欲,袖口解开露出一节紧实修长的腕骨,黑色纽扣银质镶边,光芒细碎而耀眼,果然是要毕业了,看起来更像个大人了。   许宥华剥着柚子笑着问他:“要毕业了吧?要读研还是直接工作?”   “我保研了,华科大。”   “华科大?!”许迟川蹭的一下站起来,双眼发亮:“哥,你考上了华科大!!”   华国唯一一所国家科技院直属的大学,没有之一。   “真是厉害,”沈斯静由衷赞叹:“你弟弟要有你一半,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妈——”   “好了好了,妈不说了,要带回学校的东西收拾好了吗,一会儿吃完饭和哥哥一起走。”   “收好了,放心吧,”兴冲冲拉着韩煜进卧室看他昨天刚拼好的乐高:“怎么样,好看吗?”   书架上,巴斯光年和胡迪警长哥俩好的并排靠在一起,旁边是还有一堆各种颜色、各种姿势但韩煜都不认识的高达战士:“……好看。”   小孩子就是童心未泯啊。   “我拼了好久呢。”   “舅妈给你买的?”   “不是,”声音小小的,带一点做贼的心虚:“穆时海买的。”   果然韩煜皱起了眉头:“你们又一个高中了?”   “唔……嗯。”   “许迟川,”那双狐狸眼一下变得严肃:“你们是不是……”   “小川、阿煜,出来吃饭了!”   感谢老许!许迟川如获大赦,仓皇逃出卧室:“先吃饭!”   但他显然低估了韩煜也高估了自己,吃完饭韩煜就以“帮小川选几本教辅资料”为由提溜着人提前出了家门,去了一家私密性很强的茶室,一张茶几,一壶岩茶,两个白瓷杯,兄弟俩面对面,韩煜扶一扶镜框,一脸冷然,许迟川低着头,眼睛一眨一眨:“哥……”   “别装可怜,没用。”韩煜单刀直入:“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就……你和樾哥的关系。”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见心里还是狠狠一抽,声音骤然拔高:“许迟川!”   许迟川一抖,茶水打湿了茶席。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手背青筋暴起,他压低声音克制着怒火:“赶紧分手!”   “我不,”许迟川梗着脖子犟着头:“你还不是和樾哥……”   “我们是成年人,”韩煜粗暴打断:“你才多大?有多少能力为自己的选择和行为负责?趁舅妈没发现赶紧断,你还小,等上了大学,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到时候……”   “到时候我就会发现,穆时海其实没有那么好,现在说的喜欢其实是在过家家?”许迟川接过他的话:“哥,这些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要是相信,你又为什么只要樾哥?”   “因为我们知道,他就是最好的人。”   “我喜欢穆时海,”杏眼清澈见底,写满了坚定:“就像你喜欢樾哥一样。”   就像他喜欢谭祁樾一样。   韩煜心口一颤,不由地重新审视起这个弟弟。   真是长大了,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要哥哥的小崽子一转眼也长成了清朗疏润的少年,熠熠的眉眼闪烁着坚定的光彩,韩煜长长叹了口气,仰身靠回椅背:“随你吧,别被舅妈发现,还有,有些不该做的事现在别做。”   许迟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脸色爆红:“哥!我、我们、没……没那什么!”   “没有最好,”韩煜瞪他:“我弟弟可不能吃亏。”   ……好想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晚上把和韩煜坦白的话一五一十跟穆时海说了,穆时海摸了摸他的头,面色有些凝重:“我听叶璟说,他姨夫姨母打算把他哥弄进XX军区,谭祁樾不乐意,不想在军队待了。”   许迟川轻轻啊了一声:“为什么?”   “不知道,可能舍不得你哥哥吧。”   “那我哥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以樾哥的性子,他不会主动告诉你哥哥。”   许迟川想了想:“那下次见到他我提一下吧,你们班主任说黑板报评比的事儿了吗?”   “说了,”一张帅脸瞬间黑了下来:“严颜让我和江荟羽一起弄。”   但江荟羽好像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最近看见他就绕道走。   许迟川了然:“那明天下了晚自习我去你们班看看,陪你找找灵感?”   “好,”穆时海亲了他一口:“乖崽崽。”   但这回穆时海猜错了一半——江荟羽是躲着他,只不过不是因为生气,那句百川归海的冲击力太大,心神恍惚了小半个月都没消化,她很想去问一问,但每次这个想法跳出来又很快被否决,要怎么问,问出来了又该怎么面对。   直到今晚,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心不在焉的下场就是回了宿舍才发现今天新收的班费落在了抽屉没带回来,好几千块,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快熄灯了,冲出寝室朝教学楼一路狂奔,走廊里一片漆黑静静悄悄,风有些大,小花园里树叶沙沙,走近教室发现后门灯还亮着,手还没搭上门把,眼睛已经透过门上的小窗看清了一切——   昏黄灯光,晚风浓厚,画了一半的黑板报,蓝色窗帘飘扬飞卷,无人隐秘的窗下,黑白交织的阴影洒在少年脸上,一半沉郁一半明朗,她心心念念许多年的男孩正仰着头,回应少年温柔炙热的吻。   江荟羽捂紧了嘴,眼中惊惧难掩,死死咬住嘴唇,咬出血了才没叫出声。   果然……   果然是这样……   眼泪夺眶而出,烫伤了手臂烫痛了脸颊,抽泣声泄漏了偷看的秘密,惊动了门内的人,穆时海猛的睁开眼,反身将许迟川拽到身后牢牢挡住,声色俱厉:“滚出来!”   后门缓缓被推开,门口站着眼眶通红一身白裙的女孩。   “许迟川。”   她沙哑着开口:“我们谈谈吧。”   穆时海却像头被激怒的野狼,额头青筋柞结,眼中尽是狠戾的冷光:“想要报复,告状尽管去告,但不管你刚刚看到了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要是多嘴一句,”一口白牙在夜色中格外森然,话中狠辣之意不言而喻:“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但江荟羽却一反常态地不怕他,只静静望着许迟川:“谈一谈。”   “我是讨厌他,”她指着穆时海:“但我不会伤害你。”   对峙许久,许迟川终于开口:“好。”   “谈一谈。”   深夜的校园处处回荡着寂静的空旷,小花园里一左一右,隔出一道楚河汉界,穆时海守在两米之外,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在这边,江荟羽讥讽一笑:“还真是放心不下。”   许迟川转过头,彼此交换一个安心的眼神:“换成我也一样。”   “你疯了!”江荟羽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崩溃大喊:“为什么要这样!”   “就算喜欢的不是我是其他人,刘艺余、唐潇潇哪个都好,哪怕是黄婧,那么多女孩子,为什么偏偏要选他?”   眼泪模糊了双眼,吹散在风里:“要是被人发现,你……”   “我不在乎,”许迟川打断她:“我不在乎。”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其他人怎么看对我来说不重要,就算真有什么后果也没关系。”   “但是穆时海,我绝不放手。”   “同窗三年,我知道你的为人,今晚的事你不会说出去,”许迟川目光明亮,嘴角浮现一丝温柔:“你愿意来提醒我,说这些话,我很感谢。”   “谢谢你,荟羽。”   江荟羽痛苦地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站在风里,那么清润那么冷静,哪怕到现在,她还是那么喜欢,她没有输给穆时海,她输给了许迟川的心意。   “叔叔阿姨知道也不会同意的。”   “那是以后要考虑的问题,”许迟川结束了对话:“走吧,我们送你到女寝楼下。” 第119章 既然没有他,那就变成他   她真的不会说出去?”   耽误太久,回来大门已经被锁,许迟川使出杀手锏,阿姨阿姨甜甜叫了好多声,宿管才放他们进来,李一白还在看书,邱铭隔壁串寝去了,许迟川换了身睡衣,轻手轻脚准备摸黑去洗澡:“放心吧,不会的。”   穆时海哼了一声,说出去也没关系,他自有办法把许迟川摘出来。   江荟羽的确守口如瓶,只是整个人骤然悄无声息地消沉了下来。某个大课间,一个自称是江荟羽室友的女孩来到二十班门口拦住许迟川,语气着急地把她最近的变化说了一遍,最后言辞恳切:“你去看看吧,和她说两句话,鼓励鼓励她,严老师说期末她再这样就要撤她班长的职了。”   许迟川有些不忍,点头答应下来,趁着中午吃饭和穆时海商量:“怎么办?我去找她聊聊?”   “随你,”穆时海挑着辣子鸡丁里的辣椒:“都行。”   ……好酸,辣子鸡都变成酸醋鸡了:“不高兴?”   “没有。”   啪!一颗辣椒被甩飞,空中翻滚四周半吧唧落地。   “那我不去了——啀?你说,班长要是撂挑子了,严颜该找谁呢?副班长还是……”   “去,”穆时海黑了脸:“吃完饭就去。”   “真乖,”许迟川笑眯眯摸了摸他的头:“奖励一个大鸡腿。”   时隔小半个月再见到江荟羽,许迟川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往日明媚夺目的少女此刻写完了憔悴,像被突然抽去养分的昙花,飞快明显地凋落:“你……生病了?”   “没有,”消瘦的脸颊有些苍白,那双骄傲的眼睛此刻杳然黯淡:“找我什么事?”   突然就开不了口。   “程丹去找你了?”江荟羽淡淡一笑:“你还真来了。”   “你放心,我没事,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现在我们之间也算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让他放心,这件事到我这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你们以后……小心点吧。”   “好,”许迟川深深吐了口气:“谢谢你。”   江荟羽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转身回到座位,脸埋进胳膊伏在桌上,肩膀细碎而频繁地颤抖起来。   她试过了。   还是没有办到。   那就,那就不要勉强了,她想,就这样耗下去,耗到她先放弃,或者许迟川更长情。   “但是你的表情告诉我,”王栩交叉双手,换了一个更放松的姿势:“她好像到现在都没有放弃。”   “不,”许迟川脸上有一丝无奈,但语气还是淡淡的:“从上学期开始,她就放弃了。”   “老实说,我很佩服她。”   不仅追着他来了青大,还坚持了这么久,所以那晚江荟羽恳求他参加自己的生日派对,他才心软答应,只是到现场才发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白。   走之前江荟羽哭着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没有穆时海,你会不会有可能喜欢我?”   骄傲的女孩在固执等待一个痴心妄想的答案,为这些年的情感做最后一搏,可惜她注定要失望,他听见自己缓缓开口,语气中有一种无情的冷漠。   “我不做这种假设。”   “从我遇见他开始,就无法接受任何失去他的可能;”   “即便它已经发生。”   王栩扣了扣桌子:“你拒绝她的时候,在想什么?”   许迟川抬起头:“我在想,如果是他,应该不会说这么多。”   穆时海只会揣着裤兜,挑一挑眉,黝黑的眸子泛着冷光,直截了当地说不会,然后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你想把自己活成他的样子?”   许迟川沉默着不说话,他想起了罗裕和李一白。   期末考试前,二十班出了高二以来第一件大事。   罗裕退学了。   那天和平时的上午没有什么不同,因为下雨课间操被取消,教室里补觉的补觉,聊天的聊天,他和穆时海靠着走廊雨棚看雨。   直到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拎着挎包,踩着高跟鞋,毫不客气地站在一班门口,大声道:“谁是李一白?”   顿时吸引了一大群人的目光,穆时海皱了皱眉,正要过去李一白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我、我是,您是……”   中年妇女以苛刻的眼光,以一种打量物品的方式从头到尾把李一白看了一遍,轻蔑道:“果然是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小子,为了钱脸都不要了。”   顿时李一白涨红了脸,攥紧了拳头,愤怒开口:“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女人调高了嗓门,引来更多人围观:“你勾引我儿子,你还敢装无辜说不明白?”   满场哗然。   议论声和目光如带血的尖刀,将李一白的自尊心一点一点碾得粉碎,嘴唇失去血色,哆嗦地做着大声却无力的反驳:“我没有!”   “有娘生没娘教,”女人冷笑着扬起手:“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啊!!!!”   手腕传来一阵剧痛,转过头对上少年阴沉的目光:“你干什么!放开我!”   “闭嘴,”穆时海加重了力度:“再动我就让它脱臼。”   “怎么回事!”江荟羽风风火火从教室跑出来:“穆时海你放开她!”   “不能放!”许迟川挡在李一白面前,大声道:“放了她又打人怎么办?去叫你们班主任来!”   “罗玉娇!!”一道怒吼响彻走廊,众人纷纷回头,罗裕大步跨进人群,怒火中烧,一把将女人拽走:“你闹够了没有!”   “我说了不关他的事!谁让你来这儿撒野!!”   啪!   五个指节印响亮印在罗裕脸上,女人一脸愤怒:“不关他的事?”她指着摇摇欲坠的李一白:“不关他的事儿你为什么想转班,卧室为什么有他的照片?”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走读!”   “他就是个死变态!同性恋!!”   “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有多丢脸!”   每多说一句,现场嘘声就更大一些,李一白的脸就白下去一分,人潮乌央,许迟川攥紧了手,寒意从脚背一路爬满。   这是不是他和穆时海的明天?   “别怕。”   穆时海紧紧扶住他的肩:“有哥在。”   人越来越多,李一白面若死灰,浑浑噩噩站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江荟羽和穆时海第一次联合起来,疾言厉色赶走看热闹的人,女人冷笑:“怎么,被我说中心虚了?没话反驳就……”   “够了!!”罗裕怒发冲冠,两个眼珠子愤怒到充血:“这是你逼我的。”   许迟川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照片是我偷拍的。”   “想转班是想离他近一点。”   “住校是想和他呆久一些。”   “明白了吗?一直都是我纠缠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你儿子是同性恋。”   走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罗母煞白着脸,哆嗦着摇头:“不……不……”   “你要是再找他麻烦,我就把这句话打印出来复印一千张,到处贴在你公司和我爸单位,”罗裕收起冷笑,狠狠瞪着她:“你知道我干得出来。”   罗母终于崩溃,发疯般扑了上去对着罗裕又踢又打:“王八蛋!我是你妈!你这样对我……”   闹剧在李屿准和严颜赶来时结束,母子俩被拉开时罗裕脸上多了好几道血痕,李屿准气得发抖,又不知道先开口怪谁:“你、你们!都给我去办公室!”   乱烘烘的楼道又恢复了平静,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许迟川低下头,鞋带开了,蹲下系了半天也没系上,才发现手还在抖,指尖已经感受不到知觉。   他在害怕。   一道阴影蹲到他面前,两下就系好了一个蝴蝶结,他愣愣喊了一声:“哥。”   “嗯。”   “你怕吗?”   “不怕,”他说:“我怕你怕。”   “我不怕,”许迟川低垂着头,像一个受伤的小刺猬:“你不怕,我就不怕。”   他有穆时海,他什么都不怕。   事情真正平息是在期末考试结束放寒假后。   双方家长都被请到了德育处,具体情况和细节没有人知道,只有一个很残忍的结果:一个人给记过,另一个留校察看,但根据刘茂源的小道消息,罗母并不接受这个方案,坚决不同意两个人再在一个学校念书,强烈要求学校开除李一白,并打算动用关系给学校施压。   许迟川大怒:“这也太过分了!学校答应了?”   “没有,”刘茂源眼眶红红的:“裕哥说,既然她妈不同意,那他就成全她,然后去找了主任,说这些事和李一白没关系,自己愿意把事情扛下来,直接退学走人,只有一条,不要给李一白处分。”   “罗玉娇知道以后气晕了过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起不来。”   “那然后呢?”许迟川急急道:“学校怎么说?”   “学校同意了。”   许迟川脸色发蒙:“可是、可是他们都没有错啊……”   “他妈的,”朱栋抹了把泪:“听说李一白他妈都跪在地上求了,罗玉娇还是不依不饶,什么玩意儿!”   “现在把亲儿子赔进去了,她满意了?”   “不止,”许迟川嘴唇有些白:“这下一白……也不会好过。”   许迟川一语中的。   一开始只是几句风言风语的酸话和刻薄,但在班长的压制下也没有其他太过分的举动,直到某天开始,李一白的凳子被人涂了五零二胶水。   然后大家看着副班长拿着那根被涂了502的凳子上了讲台,在全班的注视下哐当一脚,凳子噼里啪啦瞬间散架。   教室里鸦雀无声,穆时海冷冷扫过众人,薄唇轻启:“下不为例。”   然后去办公室重新拿了一根新的,李一白接过凳子,咬着嘴唇声音很小:“谢谢穆哥。”   “我不能一直帮你,”穆时海沉沉道:“你要帮你自己。”   这一脚踹得很有威力,李一白过了小半个月的安稳日子,就在他快要淡忘的时候,桌子上突然出现刺眼的红油漆像一个挑衅,嘲讽着他是个软弱的懦夫。   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总是莫名其妙滚落一地的书、不翼而飞又在垃圾桶找到的练习册和试卷,还有已经毫不避讳的污言秽语。   又一次,李一白洗着被泼了红墨水的校服,期中月考那天突然降温,罗裕跑下楼光着膀子把校服甩给他:“看我干什么!穿上!”   一直没有还给他,罗裕也没有找他要。   红色染红了手,怎么洗都洗不掉。   他要帮他自己。   一个下着雨的午后,江荟羽跑上四楼,气喘吁吁抓住正在和许迟川说话的穆时海:“快,李一白和人打起来了,严老师不在,惊动年级主任就完了!”   三个人一起下了楼,教室里战况激烈,桌子板凳倒了一地,垃圾桶也翻了,两个人身上都挂了彩,李一白眼镜腿都被打歪,对面嘴里还骂骂咧咧:“死变态,你他妈和罗裕一样,都是狗杂种!神经……啊!!!!”   病字被痛苦的嚎叫吞没,李一白苍白着脸,狠狠一拳砸上小腹,那一刻,许迟川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罗裕。   既然没有他,那就变成他。   事后经过班长副班长的共同作证,是对方先挑衅动手,再加上之前桩桩件件,严颜各打五十大板,把两人狠狠训斥一顿,罚了两千字检讨。   李一白一战成名,学着罗裕的样子,安稳过完了剩下的时光,高考超常发挥,上了一个很好的大学。   “那你的这两位朋友,还有再见过吗?”   王栩如是问。   “或许有吧,”许迟川道:“我不知道。”   那时他已快要自顾不暇。   如果韩煜没有出事的话。 第120章 你还要不要跟我   许迟川觉得这个寒假一点都不吉利。   放假晚就算了,期末考试还那么难,特别是数学,直接考出一个历史新低——尽管李屿准已经在家长群解释过,这次文科班的数学试卷出得很难,及格率只有不到30%,但沈斯静还是有些不满:“你们班第三名数学都比你高。”   “他数学本来就比我好啊,”许迟川觉得自己很冤:“但我总分比他高。”   “文综选择题错了七个,考试的时候在想什么?”沈斯静沉下脸:“寒假哪儿都不许去,好好在家复习,要高三了还这么贪玩。”   他还有些不服气:“可……”   “好了好了,”眼看儿子和老婆要杠起来,许宥华打起了圆场:“你妈说的没错,马上高三了,再辛苦一年,等考上大学爱怎么玩怎么玩,我们才不管你。”   “……知道了。”   十点睡七点起,上午写作业下午复习,苦行僧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大年二十七,许宥华开车带着老婆孩子回了万川,许迟川从上车一路睡到下车,见完了长辈又跑到韩煜的卧室继续睡,姑姑吓了一跳:“小川生病了?”   “累的,缺觉,”许宥华无奈:“他妈最近魔鬼训练来着。”   “你们啊,”许宥英摇摇头:“别把孩子逼太紧,你看韩煜,高三的时候翘课和同学跑到岚省去看讲座,小川够听话了。”   许宥华也叹气,可沈斯静不满意,他也拗不过。   日落西沉,韩煜才敲门叫人起床:“起来吃饭,吃了再睡。”   “不吃,”许迟川蒙头钻进被子,浑身都写着抗拒:“要睡觉。”   韩煜看着被子里缩起的一坨,语言没有用,行动才最实在——   哗啦一扯,白花花的大腿和半个圆溜溜的屁股蛋儿大剌剌露了出来,寒冷刺激皮肤每一个毛孔,瞌睡一下就醒了,许迟川哇呀大叫蹭地跳起来:“你干什么!!”   “叫什么叫,你什么我没见过,尿床的床单都是我洗的。”   许迟川:……   绝无可能!!这是污蔑!!!   “穿好衣服快点出来。”   说完转身要走,许迟川突然叫住他:“哥。”   “说。”   “有个事……”   许迟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天穆时海说的话完整重复了一遍:“……樾哥和你说过吗?”   “说过,”韩煜脸上看不出表情:“上个月刚说。”   准确来说,是他自己问出来的。   放寒假离校前一天,谭祁樾开着那辆越野大吉普突然出现,刚上车韩煜就被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眼前的男人一副刚从沙漠搬砖回来的模样,胡子拉碴蓬头垢面,鞋子裤子衣服到处脏兮兮的,目测比上次见面起码瘦了十斤,脸颊已经凹陷下去,嘴角和额头都有伤,像西北干旱数年的胡杨刚刚经历一场巨大的风沙,只有一双鹰眼越发锐利明亮。   “你出任务了?”急切地剥掉他身上的衣服,精硕的胸膛上,一条条新鲜的血痕格外醒目刺眼,血肉黏合斑驳,一直延续到后背,触目惊心。   “别怕,”谭祁樾握住他颤抖的手:“只是看着吓人,不严重。”   韩煜握紧拳头,勉强保持镇定:“怎么弄的?”   “我爸抽的,”谭祁樾放下衣服,擦了擦额头的血迹:“我妈也抽了几下。”   “没事的,阿煜,你听我说,”男人安抚着他:“C国那个任务之后,老头子想安排让我进XX战区,我没应,这段时间又旧事重提,我还是没点头,他一来气,就动了家法。”   谭祁樾说得轻描淡写,却骗不过韩煜:“你为什么不答应?”   “如果只是单纯的父子争吵,你爸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还有什么是你没说的?”   谭祁樾:……老婆太聪明一点都不好。   “他让我结婚。”   “那女孩儿是他战友的孩子。”   韩煜丝毫没感到惊讶:“还有呢?”   “我说我不结,他火了,说哪个男人三十了还打光棍,这婚结了对双方都是好事,把我关家里催了半个月,软磨硬泡逼急了,非要我说个不结婚的理由。”   “然后……”   “你出柜了。”   “我说我喜欢男人。”   异口同声,心有灵犀。   韩煜静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伤就是这么来的?”   “嗯。”   谭父当场大怒,抽出皮带对着谭祁樾一顿狂揍,如果没有勤务兵冒死拦着估计打完人也没了,闻讯赶来的谭母看着暴怒的老公和已经被抽得一块儿好肉不剩的儿子失声痛哭,但谭祁樾不认错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你就是抽死我,我也喜欢男人,这婚要结你结,反正我不结。”   “好!”男人捡起地上的皮带,咬牙切齿:“那我现在就清理门户,省得你丢人现眼!”   关键时刻谭母挺身而出,一把从丈夫手里夺过皮带对着儿子猛抽了几下,又抢先一步把人关进禁闭室。   至少不用受皮肉之苦了。   “老头心够狠的。”   不给吃不给喝,硬生生关了他一个礼拜,要不是身体素质好,没被打死也要被关死。   韩煜脸上失去血色:“那你怎么出来的。”   “今天他们不在家,”谭祁樾紧紧抱住他:“不要担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韩煜激动不已,一把将他推开:“你的事业、家庭,还有这么多年的心血,统统都……”   “都不重要。”   男人握着他的手,掌心滚烫:“至少都没有你重要。”   “现在换我问你。”   “最多再过二十分钟,他们就会发现我跑了,然后满世界想办法把我抓回去。”   “现在除了这辆车和一部手机,我浑身上下加起来还有三百七十五块一。”   “不够带你吃顿饭,以后养活自己都费劲。”   “韩煜。”   “你还要不要跟我。”   你还要不要我。   韩煜摸了摸手腕,表盘滴滴答答,别人谈恋爱都送戒指,谭祁樾却送手表:“以后数着日子,都跟我过。”   忽而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树叶,飘落遮住了车窗。   风这么大。   一辈子这么长。   那就找个风大的地方,和他过一辈子吧。   “宿管不封大四的宿舍。”   “我室友都回家了。”   “食堂两荤两素十块。”   “奖学金昨天刚到账。”   他握上那双大手:“或者,我也可以养活你。”   气息如潮水般袭来,韩煜松开手,搂住男人脖子,放肆自己沉溺在这个吻里。   “那、那樾哥现在……在你宿舍?”   “当然不在,”韩煜敲了敲他的头:“他在江恭有套公寓。”   “哦哦哦哦,”许迟川恍然大悟:“想起来了,挨着三水家那个,樾哥真男人啊,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想好了吗?”   “过完年找个地方避一避,过完下学期,风头小了再回来读研。”   许迟川大吃一惊:“你要陪他一起?”   “嗯。”   “可,可姑姑和姑父不会答应啊……”   韩煜靠在墙边,镜片反射冷光,一派理智冷静的模样,许迟川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你、你要……”   “不行!你疯了!!”许迟川急得团团转:“你会被姑姑打死的!”   “就算要坦白,也可以从长计议,慢慢来。”   “从长计议?”韩煜环抱着手臂反问道:“是算出一个黄道吉日,让这件事说出来就被接受,还是等他们自己发现了,然后就能理解?”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都不重要,因为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只接受他们认为对的事,既然如此——”   “不如趁早,大家都清醒些。”   许迟川哑口无言,过了很久才小声开口。   “如果姑姑要打你,我会和许韶许叡拦着的。”   韩煜淡淡一笑,揉了揉他的头:“好。” 第121章 谭祁樾,忘了我吧   大年三十,宜团圆,忌出行。   深冬寒夜,屋外烟花爆竹声声璀璨,屋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韩煜瑟瑟跪在门口,浑身只剩一件单衣一条牛仔裤,后背两道血印交错成一个大大的叉,冰凉的瓷砖映出惨白的面容,冷汗滚落,碎溅一地。   “我再问一遍,”韩父卷起袖口,暴起的青筋昭示男人内心的愤怒,粗气直喘:“你改不改?”   韩煜挣扎着爬起来,挺直了腰杆:“没错要改。”   许宥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不是要逼死妈妈!!”   “好!好得很!”男人捂着胸口,愤怒而悲痛:“我养了你二十多年,想不到居然养出一个疯子!”   眼看男人再次扬起手,鸡毛掸子又要落到韩煜身上,许迟川奋力挣脱沈斯静的阻拦,猛地扑了上去:“别打了!”   沈斯静和许宥华瞬间站了起来,大惊失色:“小川!!”   许迟川闷哼一声,生生替韩煜挨了这一棍,韩父瞬间变了脸色,许韶和许叡见状赶紧冲出来一把抢走了鸡毛掸子:“姑父别打了!”   许迟川痛得龇牙咧嘴,沈斯静赶紧把儿子扶起来,又气又心疼:“谁让你冲出去的?!”   “算了吧姐夫,”许宥全有些不忍:“小川都替他哥挨一棍了,大过年的别动气,孩子还小,有什么事都慢慢教,小煜啊,快,给你爸认个错。”   韩煜踉跄扶着墙站起来,嘴角残留的血渍已经干涸,浮肿的左脸印出两个红红的五指印——韩父年轻时是个练家子,两巴掌下去人就站不住了,顾不得背上火辣辣的疼,许迟川连忙伸手扶他,声音颤抖:“哥……”   韩煜拒绝了伸来的手,擦掉血迹,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下摇了摇头:“我没错。”   “混账!!”场面再度失控,韩父盛怒之下砸了酒瓶,碎片飞溅一地:“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除了许迟川,所有人脸上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失望,许宥英跌跌撞撞来到韩煜面前,抱着他失声痛哭:“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倔!”   “你要妈妈怎么活!”   韩煜拍了拍她的背,开口一阵苦涩:“妈。”   “难道我喜欢男人,就不是你儿子了吗?”   许宥英还没开口,一道粗暴的男声已经抢了先:“不是!!”   “我韩霆没有你这样的儿子!”痛心疾首的目光好像韩煜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喜欢男人?我看你是读书读昏了头!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忘了!”   许迟川打了个寒颤,沈斯静以为他疼了:“衣服脱了妈妈看看。”   “不、不用,没事。”   韩霆还在骂人:“我看这书你也不用念了,人都不会做,净学了些畜生事!”   “今天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我把话说清楚,马上把你那些不三不四的关系断了,老老实实给我做个正常人。”   “否则你现在就给我滚!我韩霆就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   电视里,迎接新年的钟声正在敲响,韩煜眼里的光与父亲的脸色一起,一分分冷了下去。   男人失望转身,高大的背影突然苍老了数十岁。   “你走吧。”   “从今天起,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除了奔丧吊唁,不许再踏进这个家一步。”   扑通一声,韩煜跪倒在地,对着许宥英和韩霆重重磕了三个头,转身消失在夜色。   许宥英彻底崩溃,对着丈夫又踢又打,撕心裂肺:“韩霆!你王八蛋!!谁让你赶他走的!!那是我儿子!!”   “他不是!”韩霆大吼:“他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   许迟川抓起大衣,不顾身后沈斯静的呼喊追了出去,寒夜凛冽,风像刀割一样刮在脸上,追到小区门口终于找到人,韩煜冻得嘴唇泛紫,许迟川赶紧把大衣给他披上:“你的手机、充电器、身份证都在里面,钱包我没拿到,过两天偷偷寄给你。”   “哥,”他有点哽咽:“值得吗?”   韩煜淡淡一笑,嘴里的热气在夜色中幻灭成烟:“值得。”   是谭祁樾,怎样都值得。   “我知道你不是打算今天说,”他抹掉眼泪:“是姑姑他们先催婚,你才……”   “是不是都已经不重要,”韩煜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人算不如天算,你……不要学我。”   许迟川鼻子一酸:“走之前告诉我。”   “好。”   “对了,这个给你,”一个红包滑进大衣口袋:“姑姑和伯伯给的,你拿去应急。”   “哥,”他说:“别回头。”   路在前面。   出了这样的事,第二天一早许宥华就带着妻子和儿子打道回府,车上气氛明显比去时沉重许多,沈斯静坐在副驾突然转过头问他:“姑姑和伯伯给你的压岁钱呢?”   “我给煜哥了。”   沈斯静一愣,也没说什么,淡淡叹了口气:“那孩子……可惜了。”   “我没觉得煜哥哪里不对,”此刻许迟川终于忍不住:“什么叫忘了礼义廉耻,净学了些畜生事,难道喜欢一个人比杀人放火伤天害理还严重吗?”   沈斯静试图纠正他:“可是他喜欢的是男人。”   “那又怎么样?”他反问道:“妨碍谁了吗?”   “这是个社会伦理问题,”沈斯静正色道:“你想想你姑姑和姑父,要是他们的同事和朋友知道他们的儿子喜欢男人,会怎么想怎么说?”   “为什么要管别人怎么说?”   “人言可畏的道理,需要妈妈跟你讲一遍?”   “所以为了面子,就要牺牲自己的儿子?”嘴边扬起一抹冷冷的讽刺:“真是父慈子孝。”   “许迟川!”许宥华呵斥他:“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许迟川闭上嘴,转头面无表情看着窗外倒退的树木,沈斯静顿了顿:“说不定去医院看看医生能治好。”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同性恋不是病。”   “你今天怎么回事?”女人奇怪地看着他:“说话这么冲?”   许迟川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只是觉得煜哥很可怜。”   沈斯静哼了一声:“可怜也是你姑姑和姑父可怜,那种态度和父母说话,这么多年白把他养这么大了,以后你也离他远点,少点往来,听见没有?”   “可……”   “别可啊可的,”许宥华不耐烦道:“快点答应你妈的话。”   “……知道了。”   见儿子还有些怏怏,沈斯静道:“今天大年初一,放你假,要不要去找陆淼一玩?”   “他跟林月姐姐还有陆叔叔去滑雪了,我去找穆时海吧。”   “他没回老家?”   “没有。”   “行,”沈斯静点点头:“去吧。”   “那我能不能明天中午回来?”语气带了点期待:“我们买点吃的,租个碟片在家看电影。”   “可以,不要睡太晚,到他家了给妈妈来个电话。”   “好,谢谢妈妈。”   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沈斯静也笑了,能有个这么亲密的知心朋友……   亲密?   沈斯静皱了皱眉,看来韩煜的事把自己也影响了。   别墅外,许迟川兴冲冲按响门铃,开门的不是穆时海也不是保姆,是难得一见的女主人,他一愣:“阿姨……”   “你是小海的同学吧?”殷执梅笑语宜人,还是那副温婉玲珑的模样,甚至贴心地给他拿了拖鞋:“小海在楼上呢,我帮你叫他。”   “不用了,谢谢阿姨,”他赶紧道:“我直接自己就行。”   低头换完鞋匆匆上楼,错过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冷与毒辣。   穆时海对他的到来有些意外,本来以为这个寒假可能都见不到,锁了门就把人按在墙上亲了又亲:“你不是在万川吗?”   “出了一些意外。”   然后就把韩煜的事儿说了,穆时海听完后默默道:“谭家现在已经乱成一团,谭司令派人到处在找谭祁樾。”   “希望不会被找到,”想起昨晚许迟川仍旧心有余悸:“你不知道,昨晚是我姑父第一次动手打煜哥,我看见他手一直抖。”   “我刚刚上楼,碰到你后妈了,会给你添麻烦吗?”   “没事,”穆时海声色暗哑,手已经伸进里衣一寸寸抚上后背,细滑的触感叫人爱不释手:“她和我爸吵架了,估计能消停两天。”   “唔……”许迟川被亲得七荤八素:“为、为什么?”   “我爸公司快上市了,她想要股份,穆兴勇不给,再加上……”穆时海冷冷一笑:“她抓住穆兴勇出轨。”   “出、出轨?”   “很正常,穆兴勇那张脸再加上他的钱,多得是想往上扑的女人,她自己不也是小三上位吗?”   手已经解开裤子拉链,露出黑色的内裤,许迟川红了脸:“你以后会不会……”   “绝对不会,”穆时海将他扑倒,双手摁在头顶动弹不得,眼中火星燎原:“我只对你忠诚。”   这一晚一直持续到后半夜,穆时海像个永远不知疲倦的毛头小伙,发泄不完的精力和好奇驱使他不停探索每一寸开发的可能,好话说个没完,哄着许迟川配合他这样那样。   “崽崽乖。”   “让哥哥亲一下。”   “听话宝贝。”   “崽崽好棒。”   结束时,许迟川一脸被欺负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呜呜呜讨厌你!”   “没事,”穆时海紧紧抱着他:“我爱你。”   第二天回家时许迟川显得很心虚,因为他不仅忘了给沈斯静打电话,而且锁骨和胸前多了几个不明痕迹——昨晚穆时海失控时不小心弄的。   沈斯静端坐在沙发上,脸色不太好看,遵循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许迟川脸上堆着笑,一溜烟跑到沙发面前蹲着给太后老佛爷捶腿:“昨天电影看得太入迷,不小心忘了,沈女士这么好看,不要生我们熊孩子的气。”   沈斯静没绷住,扑哧一下笑了,伸手捏捏他的脸:“别嬉皮笑脸的,去把衣服换了。”   “好嘞。”   衣服脱到一半,沈斯静突然开门进来,吓得他赶紧抓起睡衣胡乱套上:“妈你干什么!”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你的小海豹我昨天洗了,给你拿进来。”   “我,”他支吾道:“我不好意思。”   沈斯静笑:“跟妈妈还不好意思,咦,你过敏了?锁骨上怎么红红的?”   边说边伸手要看,许迟川躲闪着往后退:“没有,昨晚有蚊子,一直嗡嗡吵。”   “别墅还有蚊子?”   “蚊子又不知道是不是别墅,”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妈我想吃苹果。”   沈斯静终于放过他,转身出了卧室:“妈妈给你削。”   元宵节前几天,许迟川终于找到机会,瞒着家里偷偷联系上了韩煜:“后天中午,上次我带你去的那个茶室,别被舅舅和舅妈发现。”   “好。”   挂断电话许迟川忍不住蹙眉,电话里韩煜声音显得很憔悴,言语间还有些淡淡的绝望。   这不对劲。   直到他看见茶室里多出来的两个人,一切都有了答案。   没有办法不认出来,檀木椅上坐着的男人一派上位者的威严,浑身上下充斥着军旅生活留下的硬朗,何况五官都长相,俨然就是三十年后的谭祁樾;身旁的女人一身旗袍并不华丽非常,却处处显露着优雅与端庄,映衬着对面的韩煜越发势单力薄。   在男人皱眉以前许迟川先开了口:“谭叔叔好,伯母好。”   谭慎眉心微动:“你认得我?”   “我和叶璟是朋友。”   “小璟?”这次轮到谭母惊讶:“你们是同学?”   “算是吧,”他坐到韩煜旁边:“樾哥带我们一起打过枪。”   谭母淡淡一笑:“那还真是有缘。”   “既然你弟弟和我外甥是同学,”谭慎打断两人的寒暄,一双鹰眼死死盯着韩煜:“那我直接长话短说。”   “离开谭祁樾,要多少钱,你开口。”   “谭叔叔,”许迟川蹭地站起来:“我哥和樾哥在一起,不是为了钱。”   “这个不重要,”男人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对他们怎么在一起、为什么在一起丝毫没有兴趣。”   “我只关心,他怎么样才肯离开我儿子。”   韩煜攥痛了手,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羞辱。   见他不说话,谭慎继续道:“这个茶室,是谭祁樾带你来的吧?”   “一壶野生祁红三千八,你以为,喝的只是茶吗?”   “就像谭祁樾的婚事,你以为只是结个婚传宗接代吗?”   “韩煜,他有他要承担的责任,而你,已经成为他人生路上最大的障碍。”   “既然你觉得你们之间那点东西叫做爱,难道你爱他的方式,就是毁了他的人生,成为他的阻碍?”   这话太难听,许迟川忍不住又要站起来,却被韩煜死死抓住衣角。   “何况,”   “你又怎么知道,他就只爱过你一个?”   “难道你以为,这么多年,谭祁樾在外面干了些什么,我真的一无所知?”   “我承认,你是他身边出现过的人里,素质最高,人最优秀,待的时间也最长的那个。”   “但就像这壶茶,无论泡的时候多好喝,最后都会索然无味,被人厌弃。”   “你是个聪明人,”他瞥见韩煜发白的脸色:“应该知道,什么叫及时止损,点到为止。”   韩煜终于抬起头,迎接男人高傲的目光:“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谭慎脸上有一丝满意:“离开他,放他去做他应该做的事。”   “应该做的事?”韩煜反问道:“到底是他应该做的事,还是您希望他做的事?”   男人脸色骤然一变。   许迟川很开心,看着他哥又变回那个理智克制的韩煜:“请恕我直言,您刚刚说的话不过是想告诉我,第一,我是那个让谭祁樾不肯听话的罪魁祸首;第二,您试图在我心里种下一个猜忌的种子,让我认定谭祁樾并不忠诚并产生自我怀疑,从而达到让我离开他的目的。”   “看您的脸色,应该都被我说中了,不好意思,谭司令,让您失望了,我没有上钩。”   韩煜说完,许迟川紧张地盯着对面,要是谭慎恼羞成怒,打是打不赢的,他只能第一时间冲出去报警。   但男人只是淡淡一笑,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欣赏和赞许:“你很聪明,也很冷静,如果你是我的部下,我一定会很器重你。”   “但可惜,”言语中流露中淡淡的威胁:“你选错了。”   “你就没想过,谭祁樾被我打了一顿在禁闭室关了七天还能开车跑出来找你,这么多天他都没有被抓回来,真的是因为我手下的人太废物,既找不到他藏在江恭的那套公寓,也不知道你们已经买好明天早上八点从江恭开去河京的火车?”   这回换他如愿看见韩煜脸色变了。   刚才信誓旦旦的自信与理智顷刻间化作齑粉,寒意从足下疯狂缠绕蔓延,苍白的凉意浸满每一个毛孔,韩煜稳稳坐在椅子上,脑子却是天旋地转,对面男人睥睨淡定的目光,好像怜悯着他混沌初开的无知。   “实话告诉你,他刚出禁闭室我就知道了,谭祁樾把你藏的太好,如果不是这次他昏了头我将计就计,大概还不能这么轻易地找到你。”男人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咽下:“当然,很大程度上还要归功于你们之间,那所谓坚贞不渝的爱情。”   许迟川怒了。   是真的愤怒了。   相比于罗母的泼辣,这种被算计感觉更像是一场不对等的围剿:“你利用自己亲儿子!你这是奸诈!”   “这是计谋,”对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谭慎并不生气:“谭祁樾护不住你,以前,现在,以后,都护不住。”   “如果你还不肯认清这个事实——”   “韩煜,”谭母接过他的话,目光中带着怜悯:“你刚和父母闹翻,对吧?”   “不用这么震惊地看着阿姨,刚才他爸爸已经说了,阿樾护不住你。”   “老实说,阿姨真的很感动,你能为了我们阿樾做到这个地步,如果你是个女孩,阿姨一定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你爸爸妈妈都是国企的普通职工,你有三个表弟,其中两个是双胞胎,另一个就是他,”谭母眼光落在许迟川身上:“江北二中,成绩很好,明年就要高三了;”   “你们这两兄弟啊,都是一条路。”   “穆家那个小子——”   “够了!”许迟川站起来,被人戳穿心事的恼羞成怒直天灵盖,一掌重重拍响桌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要看你哥哥怎么选。”   谭母从包里拿出一张机票推到韩煜面前:“明天早上七点,江恭飞岚省。”   “阿姨知道你成绩很好,你那么喜欢天体物理,难道不想去外面见识更好的设备,开拓更宽阔的视野,做出一番成就,何必要局限在一个男人身上。”   “如果你愿意,过去以后先在岚省住几天,等签证的手续办好直接飞到M国,MIT的天文物理系,不会亏待你。”   韩煜死死盯着那张机票,艰难咽下喉咙甜腥的血雾,声音嘶哑:“如果我说不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要知道,一个母亲为了孩子,什么都做得出来,”谭母浅浅叹息:“那就不要怪阿姨把事做绝了。”   “哥,”许迟川握住他的手,面带哀求:“你不能去啊。”   “你去了樾哥怎么办?”   韩煜恍若灵魂出窍,望着桌面微微失神,他不去,父母怎么办?许韶许叡怎么办?小川和穆时海……又怎么办?谭慎明显已经把其他路都堵死,叫他连困兽之斗都做不成。   “你不怕我拿了机票到了岚省,然后反悔?”   女人笑了:“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你不会有反悔的机会。”   三人严密的注视下,韩煜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冰凉,触碰到那张登机牌,易碎又沉重。   “好。”   “我走。”   他抬起头,眼中血丝交缠,陡然垮败:“不要为难我的家人。”   “一言为定,”谭母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和笔:“最后一件事。”   “为了彻底断绝你们的念想,你留一句话,我们带给他,就算做个了断吧。”   韩煜颤抖着接过纸,一笔一画,亲手断送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联系,写完后笔从指间滑落,摔在地上,骨碌碌滚出老远。   谭母看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装进包里,朝他伸出手:“谢谢你愿意体谅,提前祝你在M国的日子一切顺利。”   韩煜转过头,没有和她握手,女人也不计较:“你在阿樾公寓的行李我们已经派人打包好,就在门口的车上,司机会带你到机场的酒店,另外,一个友情提醒,两位都不要想着联系谭祁樾,一来这样做没有好处,二来,你们也联系不上。”   真是,滴水不漏,韩煜突然笑了:“安排我出国,也是因为谭祁樾身份特殊,不能轻易出去吧。”   “是,”谭慎毫不掩饰:“你真的很聪明,可惜,你遇到了我儿子。”   可惜吗?   韩煜倒回座位捂着脸,眼中酸涩湿润,缓缓爬满指缝。   是可惜。   可惜再没有谭祁樾了。   他想起刚刚那张几乎用掉他半条命的纸。   一辈子很长,找个风大的地方,忘了我吧。   谭祁樾,忘了我吧。 第122章 还有一年   登上去M国飞机前,韩煜给家里打了最后一个电话,电话里许宥英哽咽着求他回来给韩霆认错,韩煜藏起声音里的颤抖,努力维持最后一份平静,说出已经编织好的谎话:“学校有一个公派去M国的名额,我报名了;”   “不知道,可能三四年,等爸气消了我再回来。”   “你们……保重。”   说完拔掉电话卡扔进垃圾桶,转身消失在安检口。   六年后,取得博士学位被青大高薪聘请力邀回校任职的韩煜,在一句疏离客气的韩教授面前,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一句谭先生,就像这些年一点都没有长进,可只有当事人知道,自他离开后的两千多个日夜,到底是如何不死不休,纠缠一生。   听风说尽三百遍,一半是遗忘,一半是铭记。   韩煜走后没多久,叶璟突然急吼吼出现在他面前:“你哥把我哥甩了?”   “什么叫甩,”许迟川拉长个脸:“明明就是……”   “就是什么?”   “问你哥去,”想起谭母的警告,许迟川紧急刹车,瘪了瘪嘴:“我不知道。”   “你不要学你哥,”叶璟瞪着一双丹凤眼:“你不能甩穆时海。”   许迟川刚想说我当然不会,叶璟打断他:“你知道穆时海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   他想了想:“敏感尖锐?”   “是睚眦必报,”叶璟一字一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在穆时海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哪怕有一秒的迟疑和不坚定,对他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事。”   “你能保证,不管未来发生任何情况,你都不会退缩放弃,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么?”   “我能。”   他一定能。   草长莺飞的三月,准高三生们迎来开学第一场摸底考。许迟川以远甩第二名三十多分的绝对优势给沈斯静吃了一颗完美的定心丸,李屿准心情却很复杂:“都是放假,怎么人家许迟川成绩就能涨,有些人的那个卷子啊,自己看看像话吗?一个论述题改得我血压都高了,还有,明确告诉你们,暑假要补课,趁早断了想出去玩的念头,等高考完了撒丫子想怎么玩儿怎么玩儿,现在都给我把心收回来!唐潇潇,去,把我办公室那个红口袋拿过来,收手机!”   出于种种原因,从高一开始到现在,许迟川在明面上一直都处于“家长不给所以没有手机”的状态,此刻听见男人如此严厉的语气,心噗通噗通跳了好几下,穆时海给他那个手机……只要不被发现,应该……应该没事吧?   如果没有搜宿舍这一遭。   某个熟睡的深夜,男寝318传来一声惨叫,随即走廊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伴随大喇叭里宿管阿姨急切的通知:“紧急疏散!紧急疏散!318失火了!紧急疏散!!”   四个人赶紧穿好衣服下楼,一楼大厅外挤满了穿着大裤衩的男生,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怎么回事?怎么失火了?”   “不知道啊,我艹,我他妈还在做梦呢,吓我一跳。”   许迟川也惊魂未定,穆时海脱了外套给他披上:“别怕,火势应该不大。”   果然不出穆时海所料,半小时后值班老师提着灭火器出来了:“都回去睡吧,没事了。”   第二天大课间,广播里传来了年级主任严肃的声音——“高二(十三)班男生,私接电线使用违规电器,造成电路失压走火,但发现及时,未造成重大事故和人员伤亡,在此全校通报批评,全宿舍给予留校察看处分。”   紧接着是一段失控的咆哮:“说过很多遍了!寝室不许接电线!不许使用违规电器!你以为学校的电压能让你一口气插三个手机四个充电宝两个电吹风还有一个暖宝宝吗!现在!立刻!马上!所有同学回到寝室打开你们的柜子抽屉,配合老师和宿管进行宿舍大清查!一根数据线都不许放过!!”   最后几句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许迟川蒙了,他手机在抽屉里藏着呢!   “走吧,”李屿准施施然看着底下已经傻掉的小孩们:“让我开开眼,看看你们的闺房到底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然后……   他确实开了眼。   就不说电吹风这种最常规的东西,光是充电宝就收了二十多个;还有Switch、PSP、iPad目测也有小十个;最让他生气的是手机——那哪儿是备用机啊,简直就是俄罗斯套娃!收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玩连连看!   而面对唯一看起来贴心老实实则暗渡陈仓的许迟川同学,李屿准拿着那部iPhone5,内心一度很复杂:“哪儿来的?你不是说你没有手机吗?”   “不是家里买的,”小孩儿非常坦诚:“别人给的。”   至于这个别人——他看了眼穆时海,心里呕出一口老血。   “我收了,”李屿准晃了晃手机:“高考完再还你。”   “不用还,”穆时海挑挑眉:“高考完了我给他买个新的。”   李屿准:……   许迟川:……   祖宗你少说两句吧!!   “准哥,”许迟川犹豫着开口:“手机的事,能不能别告诉我妈?”   “我保证,再也不用手机了,”小孩儿目光诚恳:“帮我保密行吗?”   “真的?”   “真的。”   “行,我信你,”李屿准收拾好战利品:“替你保密。”   许迟川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准哥!”   “还有你,”他瞪了眼穆时海:“再整幺蛾子就换宿舍。”   穆时海:……   这次大清查以后,学校再也没有发生过失火的事,甚至连跳闸都没有,但邱铭很显得非常郁卒——他的备用机、备备用机、备备备用机都被搜走了:“我真是用来查单词的!”   李屿准听说后,把家里那本牛津大词典拿给了他:“现在你能继续查了。”   邱铭:……   在年级和学校双管齐下的高压政策下,高二最后一学期平稳度过,所有人都顺利地升到了高三,开始为期一个半月的暑假补习。   江恭夏日的炎热程度在全国都声名赫赫,今年尤其严重,三伏天还没来,气温就已经飙升到三十九度以上,教室里前后两台空调二十四小时都不停,头顶九个风扇嘎吱嘎吱转得快冒烟,但也都是杯水车薪,这样持续高温半个月后,终于有人耐不住高温中暑晕倒,学校紧急叫停补课,比计划提前了一个礼拜放学生回家,受到从上到下的一致欢呼。   收拾行李时,穆时海突然开口道:“去我家吧。”   许迟川:“?”   “住两天再回去,”他说:“反正是提前结束,学校不想中暑的事被家长知道,李屿准没有在家长群发补课提前结束的通知。”   太大胆了,许迟川心乱狂跳,要是被沈斯静发现百分之百要完蛋,可看着穆时海不说却写满一脸的期待,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忐忑不安地答应:“好。”   那的确是叫人无法抗拒的三天两夜,穆兴勇和殷执梅不在,穆时宇去了夏令营,穆时海赶走了保姆,诺大的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方小小的卧室,夜从灯色窗缝中弥漫,看不清屋内漫沫如潮的相爱,亲昵细语,耳鬓厮磨,在经历了韩煜和李一白的变故后,愈发显得奢侈珍贵。   到哪回家后面对沈斯静嘘寒问暖的关心和许宥华做的一桌子好菜,许迟川第一次除了心虚还有愧疚,好像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对父母说谎已经变得毫无愧色且习以为常,本质上来说,他还不如韩煜,至少韩煜所谓的不孝坦坦荡荡,而他却抱着侥幸一次次用欺骗来粉饰太平。   许迟川感觉一种古怪的恐慌正在全身蔓延,像陷入深渊的断崖,一股乱石穿涛的暗流正从四面八方慢慢朝他袭来,蛰伏着等待某天彻底将他吞噬。   脊背一寒。   还有一年。 第123章 东窗   高三。   后来许迟川每次看到这两个字都会觉得扎眼。   努力刻苦、付出一切、全力一搏、不负未来……这些在其他人眼里充满怀念的词汇统统都与他无关,他的青春和灵魂,连同那些憧憬已久的未来,永远死在了那年冬天。   十二月份,气温破天荒地跌破了零下,虽然没有下雪,但寒风呼啸刮得窗户瑟瑟发抖,为了显得热闹,学校特意把元旦晚会和百日誓师安排到了一起,邀请学生家长共同参与。   没了穆时海和罗裕,今年二十班的元旦节目显得格外寒酸,唐潇潇一个人上台跳完了《梁祝》,这次掌声明显没有上次热烈,但唐潇潇自己也不在乎:“随便吧,反正本来就不是完整的节目。”   主持人已经开始报下一个节目:“接下来请欣赏小提琴独奏,表演者:高三一班穆时海。”   许迟川猛地抬头,不可置信。   怪不得最近老躲着自己。   小提琴缓缓奏响,余音绕梁。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   轻轻的一个吻   已经打动我的心   ……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   你去想一想   你去看一看   月亮代表我的心…… ”   今时今日,譬如昨日,无人可知,爱意说尽,台上的人在眼里发光,许迟川听得入迷,丝毫没发现后排家长区已经炸开了锅。   “这哪个班的孩子?这么有才华?”   “好像是一班的,”一个家长道:“还是理科重点班,真有出息。”   “当这孩子的家长,真是有福气了。”   穆兴勇耳听八方,抖着腿,十分愉悦地享受着各方家长不知情的恭维和夸奖,心情大好,没注意身旁的女人已经嫉妒得快要把手指抓破。   晚会结束后誓师大会,许迟川作为学生代表上台领誓,沈斯静站在台上,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自豪,仪式结束后许迟川飞快跑到她身边:“刚刚穆时海拉的那个曲子好听吗?”   “好听,他还这么多才多艺呢。”   “是啊,他之前拉得还要好呢。”   “你听过?”   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许迟川赶紧道:“排练的时候听过,你先坐,我去叫李老师。”   “去吧。”   穆时海则被穆兴勇缠上了,男人心情大好,突然来了几分关心儿子的兴致:“你什么时候学的小提琴?”   “一直都会。”   “我刚问了你们班主任,她说以你的水平,要是好好复习,也能考个二本,”穆兴勇拍拍他的肩:“这三年你也算老实,再怎么你也姓穆,父子没有隔夜仇,高考完了出国上一年语言读个商科,回来了多帮家里帮衬帮衬,公司马上上市,时宇还小……”   后面还说了什么穆时海根本没听,这个男人的负心薄幸和冷酷残忍他已经见识太多,家产对他来说也丝毫没有兴趣,但这些话一字不漏进了殷执梅耳朵里后就变了味,嫉妒像噬人的蛊虫,一点一点蚕食女人的理智。   她不能再等了。   想起自己手上的东西,殷执梅冷笑,这次一定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穆兴勇絮絮叨叨半天,突然看见人群里两个熟悉的面容:“那是你同桌?”   穆时海顺着看过去,不是许迟川和沈斯静又是谁:“是。”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用,”穆时海冷冷拉住他:“没那么熟。”   “你妈说上学期他还来家里找过你。”   “是啊,”殷执梅笑得灿烂:“还是我开的门呢。”   穆时海紧绷着脸,没有说话,   “算了,不想就不去,我还有个会,先和你妈走了。”   “嗯。”   挽着男人走出体育馆,回头瞥见穆时海脸上铁青的脸色,一瞬间,殷执梅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得意的笑容爬上嘴角,恶毒又嚣张。   她要彻底毁了这个已经折磨自己十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叫他生不如死,再无翻身之力!   回家后殷执梅拨通了电话:“喂?照片洗好了吗?”   “对,还有上次拷给你的那几段视频,也截图放大洗出来,视频拷进U盘,和照片一起打包。”   “两份送到不同的地方,地址我发给你,不要走快递,找人直接送过去。”   “对,先送蓝湾小区,再送禾兴北科。”   “做得隐秘一点,”女人眼中泛起幽幽冷光:“答应你的八万块,事成之后一分不少。”   打完电话,殷执梅从梳妆台地下的暗格掏出一串钥匙,走到穆时海房间门口,轻熟练地开了门——   她知道穆时海戒心重,卧室的门锁请人重新换过,钥匙也只有两把,一把在他身上,另一把锁在抽屉柜子里,以前穆时海住家里,自己才找不到机会下手,可高中是住校,想配一把锁的钥匙,只是花点时间和钱的问题。   轻轻关上门,踩上椅子摸索灯罩,很快就找到了东西,下地关门上锁,一气呵成,走进卫生间,一枚微型摄像头被毫不留情丢进马桶,随水流一起冲进下水道。   女人看着镜子,脸上凝出一个极艳丽的微笑,这还要感谢她的好侄儿殷胥,扭送出国前给她留给的最后一句话。   “小姨,穆时海和身边那个小男生有问题。”   本来安个摄像头是为了以防万一,谁知竟意外收获这样一份大礼,女人把玩着艳红的指甲,   十多年前的雨夜,她因为一时心软养虎为患,现在再次出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既然这把刀要插,就要往穆时海最痛的地方捅。   或许他无所谓被穆兴勇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但抛弃和背叛,一定比其他任何惩罚和羞辱能让穆时海崩溃。   空荡的房间传来女人低低的笑声。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又一场大雨,天气更冷了些,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了。   蓝湾小区,沈斯静打开门,看见家门口放着一个包裹,没有快递单号,纸箱上写着她的名字和电话,拿着箱子抱进了家。   禾兴北科八楼,秘书抱着一个纸箱敲开老板的门:“穆总,有一个您的快递。”   “给我吧。”   小刀划破纸箱,一沓厚厚的照片散落在盒子里,瞬间冲入眼球,沈斯静颤抖着伸出手,一张张飞快在眼前过目,从震惊到愤怒再到惊恐和失望,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瘫坐在地板,眼泪夺眶而出,照片哗啦啦散落一地。   无数个不同的场景,拼凑出一个惊天的谎言和秘密,每一张都是凌迟般的疼痛,将她千刀万剐,击碎她所希望和侥幸,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愤怒让女人怒极反笑,抓起手机拨通了箱子里那张纸条上的号码:“你是谁?”   “这还重要吗,沈女士?”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音:“现在你应该更关心自己的儿子吧?”   “那个u盘你还没打开看过吧?里面还有你更想象不到的东西,你放心,我不是你的敌人,同为母亲,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沈斯静冷冷道:“你是穆时海的后妈?”   “真聪明,怪不得你儿子成绩这么好,”女人娇俏一笑:“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你知道许迟川在学校有一个手机吗?穆时海给他买的。”   “看样子是不知道,我算算,初三毕业到现在,也有三年了,”女人道:“那是穆时海以为自己中考完就要被送出国,特意留给你儿子的。”   “你的意思是,”指甲嵌进皮肉,沁出殷红的血珠:“他们初中就……”   “终于反应过来了?”殷执梅语气里有淡淡的嘲讽:“被自己儿子当傻子一样瞒了这么多年,骗得团团转,是什么心情?”   沈斯静感觉自己像被人狠狠打了两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女人继续道:“如果不信,打电话问问你儿子班主任,看看手机的事我说的对不对。”   “哦,还有,顺便再问问,去年暑假学校补课有没有提前结束,他在我家住的那三天,跟穆时海在一起可干了不少事啊。”   巨大的羞辱感将沈斯静的自尊狠狠践踏,眼前发黑。   “穆时海转到他们班之前,你儿子不这样吧?他就是个害人精,没有要的野杂种,自己不学好还带坏别人,我侄子就是因为他才被送出国,”女人的声音带了点蛊惑:“我也有儿子,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许迟川大好的前程,你也不希望就这样被一个男生给毁了,对不对?”   沈斯静已经频临崩溃,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先让他们俩分开……”   “呵,”殷执梅轻笑:“你太小看穆时海了。”   “他这个人,没有教养不受约束,离经叛道就喜欢和长辈对着干,就算许迟川肯听你的和他分手,他也会阴魂不散的缠着你儿子。”   电话里女人终于急了:“那怎么办!”   “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但你要保密,毕竟你也知道,后妈不好当。”   “去找他爸爸,现在除了穆兴勇,没有人能制衡穆时海。”   “电话在纸条背面,动作要快,还有一个礼拜就要放寒假,你不想走了漏风声,你儿子跟着他离家出走吧?”   沈斯静看着那串数字,再抬起头,刚刚脸上的软弱已经被强势和刚硬取代,攥紧了纸条。   “好。”   八楼办公室,秘书战战兢兢站在门口,听着屋子里砸东西的动静终于小了些,办公桌前穆兴勇阴沉着脸,看着桌上这沓刺眼的照片,大手一挥统统甩落在地,心情和地面一样狼藉。   公司上市在即,这个时候这种照片,是哪个竞争对手抓住了把柄送来的警告?   桌上手机嗡嗡震动,显示陌生号码,男人不耐拿起接通:“喂?谁啊?”   “穆先生。”   “我是许迟川的妈妈。”   “有些关于我儿子和你儿子的事,我想我们需要见面谈一谈。” 第124章 我没有病,我只是喜欢他   大年二十一,桌上各科老师发的试卷堆积如山,许迟川甩一甩昏胀的头,想想当时还和黄婧一起抱怨作业多,上了高三才发现,都是小巫见大巫,窗边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哇,好像下雪了。”   一群人涌到窗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只是很像雪的雨,邱铭有些失望,许迟川笑他:“江恭是不会下雪的,纬度不够。”   穆时海上次在南麓山说过。   许迟川吐了口气,最后一学期,考完就能和出去玩!去爬山去潜水!奔向美好的大学生活!   空旷的校园只剩高三还没放假,下课铃一打千人狂奔,穆时海拉着两个行李箱走到车站,许迟川有些惊讶:“今天不打车吗?”   “不,”穆时海摇摇头:“坐公交。”   能和你多待一会儿。   耳机里传来的音乐掩盖了车上的嘈杂,校服下默契地牵着手,终点站下车后穆时海一把攥住他胳膊:“抱一下。”   “好,”许迟川笑眯眯抱住他,熟悉的酸橙味钻入鼻尖:“这瓶用完了吗?等考完试去买瓶新的。”   “好。”   抱了很久穆时海才放开他:“走吧。”   “你先走,”他说:“每次都是你看我的背影,今天我送你。”   穆时海点点头,伸手拦了辆出租,许迟川笑眯眯替他打开车门:“开学见。”   “开学见。”   车子一路开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送别。   直到踏进家门那一刻,过往一切,彻底与他分割不见。   客厅没有开灯,灰沉沉安静得可怕,许宥华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一言不发,逆光中看不清沈斯静的表情,他试探性叫了一声:“妈?”   “跪下!”   咚地一声,来不及感受膝盖的疼痛,一叠东西劈头盖脸朝他砸来,只一眼,整个人如置冰窖。   几十张不同角度不同场景的照片,从跟踪偷拍到视频视频截取,林林总总散落一地,有他去在酒店前台开房的背影,离开时和穆时海牵着手从房间出来的正面、教室里那个被江荟羽撞破的吻,甚至、甚至……还有别墅里他在穆时海房间的照片……   许迟川张张嘴,试图为自己辩解,却发现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沈斯静冷冷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失望和愤怒像飓风狂卷,摧毁他的自尊:“许迟川。”   “你太让我失望了。”   疾言厉色的模样看起来冰冷又陌生,沈斯静站起来,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啪的一声,指甲划破了脸,许迟川偏着头,咽下嘴里的腥甜。   十七年,第一次挨父母的耳光。   “学校里藏着的手机。”   “你偷拿去酒店开房的身份证。”   “还有暑假提前结束在他家的那三天。”   心彻底跌入谷底。   沈斯静什么都知道了。   “为了穆时海,你到底骗了妈妈多少次?说了多少谎?”沈斯静气得发抖,扬起手又是一耳光:“在你眼里,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傻子糊弄!”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些沉寂已久的愧疚和心虚在质问中终于崩盘,压得他抬不起头:“我……”   “闭嘴!!”   沈斯静激动到了极点,极度的愤怒让声音都在颤抖:“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再说谎,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你们,你和穆时海,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迟川不敢再撒谎:“初三……”   啪!   脸上红肿清晰的五指印彰显女人难以抑制的怒火,沈斯静怒极反笑:“想不到我沈斯静有天居然也养了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你是昏了头还是猪油蒙了心!我送你读书教你做人,你居然去喜欢一个男人!”   许迟川低下头,无法面对母亲的目光——那表情跟韩霆看韩煜,罗母看李一白的样子一模一样,难以置信中带着厌弃和无措,还有一些恶心和厌恶,更多的是遭受重大打击后流露出的绝望。   “是你本来就不知廉耻,还是被他带坏了你!”   “不是!”许迟川想要辩解:“和他没有关系,是我……”   “够了!”沈斯静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呼啸着抽在背上,沉闷一声许迟川痛弯了腰,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疾言厉色:“我问你,是不是他勾引的你!”   “不是。”   疼痛从后背延伸到每一个神经,他挣扎着挺起腰,坚毅地望着沈斯静的脸:“是我先喜欢的他。”   小巷里狼狈又真实的初见,是他一见钟情的动心,借着同桌的旗号,小心翼翼靠近让他情窦初开的少年。   沈斯静气得浑身发抖,一脸痛心疾首:“许迟川!”扬起手又是重重的几下:“他是男人!你怎么能喜欢男人!”   “同性恋都有病!都是疯子!”   “你想被人当成变态吗!”   每个字都化作一把利箭狠狠刺穿许迟川的心,沉默着承受女人发泄的棍棒,咬紧了牙没叫出声,直到沈斯静打累了,气喘吁吁坐在沙发上,泪眼迷蒙,看着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儿子,一脸痛心疾首。她耗尽心血教育出来的孩子,朝夕之间毁于一旦,变得这样不可理喻,泪光迷蒙中地上的少年突然和小时候的模样重叠,五岁的孩子粉雕玉砌的一团,做错事被罚跪,怯怯伸出手,奶声奶声认错:“小川最喜欢妈妈!”   “再也不惹妈妈生气了!”   心一下就软了下来。   “小川,”她伸出手,放软了语气,拉住他胳膊:“听妈妈的话,立刻和他分开,彻底断绝往来。”   “你还小,还没有见过很多优秀的女生,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喜欢,是你误把对穆时海的依赖当成了喜欢,你是我和你爸的儿子,我的孩子怎么会喜欢男人?”   “或者,就算你对他产生了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也没关系,”沈斯静露出恳求的眼神:“不要紧,妈妈带你去医院看医生。”   “妈妈会帮你,帮你做回一个正常人。”   许迟川缓缓扬起头,脸上惨白如纸,彻底失去血色。   千百个借口解释,一万个理由开脱,就是不肯面对、不肯相信、不肯承认自己儿子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样打着体谅旗号的劝说,比一顿毒打、几记耳光更伤人痛苦。   在女人希冀的目光下,他终于开口。   “我没有病。”   “我只是喜欢他。”   “混账!!!”沈斯静还没说什么,一直沉默的男人先被激怒,许宥华挽起袖子一把抄起鸡毛掸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掸子下去直接把人打趴,半天才爬起来:“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混账东西!”   “我没有你这么恶心的儿子!”   和王栩提到这一段时,许迟川不太能记得许多细节,刺耳尖锐的怒骂、天旋地转的痛苦,以及昏沉压抑的混乱,一切一切都压得他喘不上气,还有如雨点般落在身上的疼痛,从尖锐到麻木,不躲不闪也不求饶,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冷汗模糊了眼睛,唇边鲜血淋漓,十多下后啪的一声,鸡毛掸子断成了两半,他也终于承受不住,重重倒地痛得缩成一团,仰头喘着粗气,细密绵延的疼痛从背部末梢神经一路蔓延到身体每个角落,像被拖拉机翻来覆去黏过一遍,除了痛不剩其他知觉,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后背衣服湿透,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许宥华丢掉剩下的半截鸡毛掸子,气息还有些不稳,一双眼黑沉沉看着他:“马上和那小子断了,否则老子今天就是把你打死,也不会看着你喜欢男人。”   “我再问你一遍?”   “分不分?”   恍惚中他听见自己开了口。   “不……”   然后。   然后他就不记得了。   第三根鸡毛掸子断掉时,沈斯静尖叫着扑过去拦住了男人,抱起瘫在地上有出气没进气的他歇斯底里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雨,一滴一滴打湿他的脸,晕过去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那颗滴落唇边的泪,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两天一夜,高烧不退,沈斯静守在病床边,痛苦像一万只噬肉吸血的虫,钻心侵蚀她的理智与情感,病床上是她的孩子,没有人比她心痛,但孩子做错了事,她更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他掉入万丈深渊。   脑海中闪过前几天和穆兴勇见面时男人说的话。   “我不知道你对自己孩子了解多少,但穆时海——”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他这种睚眦必报,只认死理的人来说,逼是没有用的。”   “和他妈一样,天生反骨,认定一次不忠百次无用,不肯受教,不肯妥协。”   “只有往他们最在意的地方狠狠捅一刀,死了心断了念头,才能杜绝后患。”   深夜里安静的病房,沈斯静躲在厕所,掏出包里两只录音笔和一张名片,是穆兴勇走之前留给她的。   “只需要做一个局,一个非常简单的局。”   “唯一的问题,是你能不能狠下心。”   狠得下心吗?   她想起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背着许宥华偷偷看过U盘后几近崩溃的绝望,攥紧了笔,默默在心里和许迟川说了无数遍对不起。   “不要怪妈妈心狠。” 第125章 谁都可以是同性恋,但我的孩子,绝对不可以   穆时海被囚禁的第二十小时。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一切和外界沟通联络的渠道都被强制切断,窗户被钉上密密麻麻的金属条,封死他任何企图逃跑的心思,床头柜上放了足够多的水和泡面,甚至还贴心的给了一个热水壶,抓住他的保镖在关门前略带歉意地表示,总之穆总的意思,卧室里连一个蚊子都不许飞出去。   听完保镖的话,穆时海心里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沉了下去。   穆兴勇知道了。   随即心里冒出一股更大的寒意——那沈斯静是不是……?   “开门!”哐当一脚踹在门后,巨大的怒意让地毯都在颤抖,充血的面部看上去十分可怖:“叫穆兴勇滚来见我!!”   连续数道踹门声后,门框顶上出现一道裂缝,随即听见钥匙钻孔的声音,门开了,两个保镖挡在门口,毕恭毕敬又带着几分警告:“小少爷,穆总说了,如果继续做这种无谓的反抗,那么他保证,您担心的那个人,处境一定比你现在更糟。”   像被海水浸潮的哑炮,穆时海瞬间熄了火,看着再次被关上的房门,感觉一股巨大且未知的恐惧和无力感正一点一点袭卷全身。   病房里,许迟川刚醒就被沈斯静接出了院,车里一家三口的气氛比清明上坟还严重,许迟川坐在后座,忍受着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疼痛,三根鸡毛掸子,以许宥华的手劲,皮开肉绽已经是男人手下留情。   大概是被昨天一地狼藉的惨状吓到,沈斯静决定今天走怀柔政策,但刚坐下还没开口,就听见咚地一声,低头一看,许迟川已经跪下了:“你干什么?快起来,今天不要你跪。”   许迟川却不说话,只固执地直挺挺跪在地上,不管女人怎么拉扯劝说都分毫不动,许宥华见状没好气喝道:“管他干什么!就让他跪!干出这种混账事,他还有脸坐!”   “你闭嘴!”   吼完老公沈斯静又看着他,擦掉眼角的泪光,深深吸了口气:“小川,你起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许迟川终于站起来,母子俩面对面,两双一模一样的杏眼,一个坚毅,一个黯淡。   “昨晚妈妈认真地考虑了你和穆时海的事——”   许迟川猛地抬起头,眼中一下有了色彩。   “想了很久,妈妈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和你爸都是一个态度:不可以,不接受,不允许。”   那双眼睛再次暗了下去。   “你听我说,小川,”沈斯静一把握住他的手:“我是你妈,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好。”   “但是,喜欢男人——”她连说出来都那么勉强,觉得羞耻:“这不是一个大多数正常人该有的人生和选择。”   “是,我知道,同性恋这个问题现在在社会上不算少数,妈妈也并不歧视这些少数群体,很多明星也是这其中的一部分。但是小川,你看到的那一部分,是幸存者偏差留下来的少数,现在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歧视依旧存在很深,我不希望你过得那么辛苦。”   “不会,”许迟川急急道,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渴望:“我不会觉得辛苦。”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面对真正的社会,”沈斯静冷静驳斥他的话:“你待在学校的象牙塔,接受来自老师父母的保护,看不见也不了解社会的险恶。”   “就算你可以忍受,我也无法接受,我的孩子被当成疯子和怪物看待,”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不容置疑:“谁都可以是同性恋,但我的孩子,绝对不可以。”   掷地有声,宣判他最后的死刑。   双手抽离,许迟川站起来,扑通一声,再次跪了下去。   “好,好得很!”   许宥华赤红着眼,扬手又是一耳光,许迟川却梗着脖子,死死不肯低头。   沈斯静看着他,再看了眼角落的包。   她给过机会了。   “最后一次,”声音里仿佛有无限的疲惫:“不要说谎,诚实回答我。”   “……好。”   “是谁说的开始?是不是他?”   “不是他,是我。”   “他有没有强迫你?”   “没有,”不管问几次,都还是那句话:“是我先喜欢的他。”   “和他分手,”话中最后一分恳求:“答应妈妈,和他分手,行不行?”   许迟川不说话,眼中的沉默已经尽数回答。   沈斯静终于彻底绝望,闭上眼不再说话,家里再次落入死一般的静默,许久许久之后,女人再次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冷,言语也恢复了之前的强硬。   “那这个寒假,你就换个地方,好好反思静一静吧。”   “打也打了,劝也劝了,既然都没用,就让医生好好给你治一治。”   许迟川骤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妈!”   沈斯静偏过头不去看他:“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再接你出来,老许,压着他,我去开车。”   “妈!!”他挣扎着,凄厉的大喊响彻客厅:“我没病!”   “我没有病!!”   “不要送我去医院!!”   然而沈斯静头也不回,眼睁睁消失在楼道。   一滴滚烫的热泪砸在地板,连同他的心一起,碎得不着痕迹。   车子一路向西开出了城,停在一家医院门前,门前一男一女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已经在门口等着,女人黑框眼镜不苟言笑,看不见任何表情的波动,只有见到许迟川下车时才皱了皱眉:“这是患者?”   “是,”沈斯静走上前:“这是我儿子。”   “探视一星期一次,如患者有好转可打报告额外申请,家长和我进去签字,姚泉,你带患者去办入院手续。”   “等等,”沈斯静开口叫住了人:“小川!”   许迟川回过头,灰败的脸色一如心死,沈斯静红了眼:“妈妈再问你一遍,和他分手,不要喜欢男人,行不行?”   “妈。”   许迟川轻轻喊了她一声,目光苍白又透明。   “我说我没病,你信不信?”   你不信。   我不行。   返程路上沈斯静一度哭到晕过去,望着憔悴崩溃的妻子,再想想儿子身上的伤,许宥华握着方向盘,手腕青筋暴起:“这医院……哪儿找的?”   “大姐告诉我的,”沈斯静哭得喉咙都哑了:“说是……大姐夫原本想找给韩煜的。”   至于穆兴勇给的那张名片,她没用。   “半个月,最多半个月,”许宥华声音哽咽:“不管好没好,都把人接回来。”   沈斯静含泪点头:“好。”   许迟川被关进医院的第三个小时,穆兴勇终于姗姗来迟,打开了卧室的门,桌上的水和食物一点都没动,见他进来穆时海激动地站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揪起男人衣服,凶狠而阴森:“你把许迟川怎么样了!”   下一秒立刻被推开,啪的一声,左脸狠狠挨了一记耳光,男人目光森然:“这一巴掌,打你没有家教,永远学不会怎么跟你老子说话!”   啪!右边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打你不忠不孝,给老子惹麻烦,干出喜欢男人的荒唐事!”   “怎么?不服气?”穆兴勇讥讽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学你妈那样,和我鱼死网破唱反调?”   “不许你提我妈!”像只被人踩到痛楚的兽,穆时海冲上去将人狠狠推到墙角,双目充血赤红:“不许你提她!”   “你知道她当年为什么不要你吗?”穆兴勇如同低语的恶魔:“我说谁打赢了谁就拿走你的抚养权,你妈那么瘦弱一个人,被我掐住脖子喘不上气,居然还有力气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砸我;”   “但那又怎样?你外公知道我们离婚,心脏病突发需要心脏移植,我以你的抚养权为条件和她交换。”   “她答应了。”   抵在男人胸口的胳膊在发抖,穆时海很想叫他闭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   “你看,她不是争不到你,她是做了权衡之后,选择放弃了你。”   “就和许迟川一样。”   穆时海身子一僵,手上力度突然加重,咬牙切齿:“你放屁!”   “咳咳咳,咳咳咳……”穆兴勇艰难在口袋中摸索着,掏出准备好的录音笔:“你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穆时海蓦地松开手,一把夺过录音笔,颤抖着按下开关,笔端传来熟悉的嗓音,下颌瞬间绷紧。   “最后一次,不要说谎,诚实回答我。是谁说的开始?是不是他?”   “……是。”   “他有没有强迫你?”   “……有。”   “和他分手,答应妈妈,和他分手,行不行?”   “……好。”   一遍播完又自动循环,房间里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充斥着同样的对白,穆时海呆滞愣在原地,脸色从青到白,最后落入惨然的深渊。   “不!”   “我不信!”   愤怒的双眸几欲喷火,像是要将男人焚烧殆尽,拳头咯咯作响,穆时海咬碎了牙,压下喉腔翻涌的猩锈:“我不信!肯定是你伪造的!”   “我要去问他!”   正准备爆冲出去,男人却施施然让开一条路:“去之前,有件事我先提醒你。”   “许迟川为了和你撇清关系,昨天连夜回了老家,现在去只能见到他父母。”   “当然,如果你执意要送上门丢人,也可以顺便求证一下,录音的真实性。”   话还没说完,穆时海已经冲下楼消失在别墅,穆兴勇挥一挥手唤来保镖:“跟着他,从蓝湾小区出来以后,直接打晕了捆回来。”   然后一个电话拨了出去:“喂?沈女士,我这里结束了。”   “没有意外,下半场能不能圆满,就看你了。”   “穆时海很聪明,把他想听到的和求证的藏在情绪里,让他自己领悟。”   “已经成功一半,不要前功尽弃。” 第126章 做局   叶璟赶来时,穆时海已经蹲在花坛上抽了半包烟,满地都是烟头,叶璟又惊又怒,一把打掉他手里剩下的半根:“你疯了!”   “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啊!”心中腾升一丝不好的预感:“是不是……”   穆时海吐掉最后一口烟,碾灭那根烟头,脸色平静得让人害怕:“穆兴勇知道了。”   “他爸妈也知道了。”   叶璟脸色一沉,心直直坠了下去。   “许迟川人呢?”   “走了。”   耳边回响起刚刚沈斯静痛彻心扉的怒骂,女人面色铁青,态度生硬又强势:“阿姨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会干出这样的事,差一点,小川就毁在你手上!”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也不许再缠着他,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我不想听什么辩解,小川都已经跟我说了,我可以理解你们还小,一时糊涂犯了个错,既然他愿意知错就改,你也别再揪着不放为难自己。”   “你不会见到他的,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别想知道他在哪儿。”   “无论你父母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什么想法,但是我把话撂这儿!只要我活着一天,许迟川就不能和一个男人有任何关系!”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楼道再次恢复了安静,穆时海低着头,面对着门站了许久,久到双腿渐渐发麻失去知觉,终于浑浑噩噩进了电梯下楼。   一时糊涂。   脚下一空,扑腾一声摔在台阶上,穆时海恍若未觉,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家小店前停了脚步,几分钟后再出来,手上多了一包烟和打火机。   犯了个错。   风很大,火被吹灭了好几次才点燃,第一口抽进肺里,呛得止不住咳嗽,尼古丁的味道太冲太刺鼻,连眼泪也被熏了出来。   像杨舒书一样,许迟川也做了选择。   可为什么,他总是被选择放弃的那一个。   夜色中那双眼睛依旧深邃黝黑,却像被抽走灵魂失去感知的躯壳,一眼到底,仅剩行尸走肉般的冷漠和空洞。   他不信。   还要试一试。   一把拽住叶璟:“你爸在家吗?”   “不在,出差了,走了半个月了。”   “帮我个忙,”穆时海摊开手,将那根录音笔放在他手心:“找一个你比较熟,又懂行的人,鉴定一下这段录音。”   “好,”叶璟小心翼翼收好:“我爸以前有个同事是做技术分析的,比我大几岁,以前也是八中的,去年离职了,我去找他。”   “要保密。”   “放心。”   他没有问录音的内容,只是临走前攥着录音笔,轻轻问了一句。   “如果……如果录音是真的,怎么办?”   穆时海点了根烟,风吹散了烟圈,模糊了眼中的泪。   “那就找到人,不死不休。”   对于许迟川,他永远没有责备和怪罪的选项,或许许迟川有爱与不爱的考量,可早在那句百川归海,他就没了任何退路的可能。   远处,一路跟踪的保镖潜藏在角落阴影,将一切尽收眼底并如实报告给了穆兴勇,男人一副预料之中的语气:“不要打草惊蛇,等他见的人走了你们再过去,再派一个跟着那个男孩儿,看看他去了哪儿。”   挂了电话,穆兴勇眼中流露出一丝愉悦和轻快,还有几分微不可查的满意。   不愧是他的种。   可惜狼崽子还没养熟。   夜色微浓,叶璟顶着寒风快速赶路,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跟踪,进了一家小区左拐右拐,砰砰砰敲开一家房门,开门的男人一脸惊讶:“小璟?你怎么来了?”   “进去说。”   同一时间,穆兴勇再次收到保镖传来的消息,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喂?老叶?在出差?”   “哎,说来话长,儿子不争气,有点事儿想拜托你帮个小忙。”   自从上次叶奶奶住院,自己被老娘臭骂一顿后,叶严臻已经很久没有和穆兴勇来往,本来不想帮忙,但听完穆兴勇说的话后,叶严臻渐渐变了脸色:“同性恋?”   “是啊,”男人无奈的叹息从听筒里传来:“以前只是打架逃学,现在连这种荒唐事都干了出来,还让小璟一起掺和进来,就算不顾及我,也不想想他亲妈,你也知道,他外公本来就有心脏病,当年做手术还是我找的心脏源和医生,要是知道外孙成了喜欢同性恋的变态……哎,老叶,我也是没办法了,看在这么多年交情份上,你帮帮忙,而且公司马上就要上市,要是这节骨眼爆出来什么事儿,我也不用活了,直接挂根绳儿去地下见老爷子。”   叶严臻思考良久,终于还是答应:“好,我去找齐石,但以后你对小海公平一点,对他好一些。”   “当然,”穆兴勇失笑:“无论如何,他是我儿子。”   “分析录音?”   齐石脸上浮现出一丝为难:“可以是可以,但我好久都没……”   “齐哥!”一双丹凤眼写满了恳求,叶璟抓住他的手,就差跪下掉泪了:“帮帮忙,这个录音真的很重要,关系到我的死活。”   “……那好吧,”齐石还是答应了:“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明天吧,明天之前,结果出来给你打电话。”   “好!”叶璟大喜过望,含泪鞠躬:“谢谢齐哥!”   然而叶璟前脚走,后脚齐石手机就响了,看见来电名字,齐石脸色一凛,肃然起敬:“喂?叶队。”   “小璟是不是去找过你,还给了你一根录音笔?”   “对。”   电话那头不知男人说了什么,齐石脸色渐渐变得复杂,心里很不是滋味。   早恋,还是和同性。   怪不得叶璟一副要下跪的模样。   “好,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会这样告诉他的,等等,叶队,那个……”他犹豫了一下:“无论如何,小璟是个好孩子,您别怪他。”   命途轮转那一刻,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和帮凶。   叶璟走后没多久,穆时海再次被追来的保镖抓回了家。夜色又冷又长,像一件湿透了的棉大衣,滴滴答答滴着水,永远看不到尽头。   穆时海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一宿未眠。   他没有办法了。   只能舍出一切,彻底豁出去。   但穆兴勇却抢先发了难,一句话说得简单又清楚——不用等到高中毕业了,现在,立刻,就送他出国。   逼至绝境,压抑许久的怒情绪骤然爆发,穆时海一口气打伤了五个保镖,带着伤瘸着腿跑上了别墅顶楼,爬上露台跨坐在栏杆上,一只脚空荡荡悬在外面,毫不畏惧与男人对视,目光狠戾而决绝。   “我不出国。”   “绝不。”   一字一句都像是破釜沉舟,穆兴勇却笑了,轻蔑的眼神缓缓扫过他全身,像打量一个自不量力的跳梁小丑。   “是吗?”   “可你觉得,你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上次不出国,你拿爷爷留的遗嘱做交易,但这回,你还有什么可跟我换?”   “不妨我先给你一个必须要走的理由,”男人双手抱臂:“昨天,我打了一个电话给你们学校领导。”   “委婉地问了问许迟川的情况,是个能冲击恭北区文科状元的好苗子。”   穆时海猛地攥紧了手,狠辣的眼神快把男人戳成一个骷髅。   “你可以不走,但下学期开学,整个二中都会知道,高三文科班的第一名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他会成为整个学校的话题,一直到高考结束。”   “你可以试一试,”穆兴勇毫不在意他眼中的阴森:“看看是你狠,还是你老子狠。”   “但他都不要你了,说不定你也不在乎他的前途。”   “不要这样看着我,极度的愤怒就是懦弱和无能。”   “你自己选。”   沉默对峙在父子俩中间,穆时海眼中血丝密布,胸口翻腾起伏,忍了又忍,恨了又恨,生生咽回嘴里的腥甜,沙哑着开了口。   “我答应。”   “我走。”   困兽之斗,一败涂地。   这不是单纯的撞破,这是蓄谋已久的算计。   “但我有个条件。”   穆兴勇眯起眼:“你有资格和我说条件吗?”   “我没有,”眼中冷漠盛行:“但是我的命有。”   “我知道你不在乎死一个儿子,”嘴角勾起一道嘲讽:“反正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但是,”他用脚踢了踢栏杆:“你的公司要上市了。”   “三层楼的别墅跳下去,摔成残废的可能性才更大。”   “老子逼迫儿子跳楼摔伤至残这种事,如果被董事会或者竞争对手知道——”   感受到男人周身阴沉沉的气息,他知道,穆兴勇发怒了:“你威胁我?”   “用你的话来说,可以试试。”   “好,”穆兴勇怒极反笑:“你想怎样?”   “我要见叶璟,”他迫切需要一个答案,特别是在知道要被送出国后:“我要见他。”   “可以,”穆兴勇死死盯着他:“保镖要跟着。”   “成交。” 第127章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失去的东西   两个小时后,叶璟从卧室出来,回头再看一眼上锁的大门和保镖,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别墅。   录音是真的。   他忘记自己是如何挂了齐石的电话,又如何艰难地将这个结果说出口,或许根本不用说出口,发小间多年的默契,只一眼,穆时海就已经知道答案。   他看见那双黝黑的眼眸骤然失去最后一丝神采,散发着哀莫如死的空洞,心头一紧,刚想说些什么,只哗啦一声,两人双双低头,穆时海手腕上的珠串不知什么时候断了,珠子稀里哗啦滚落一地,四分五裂。   他隐约记得,这好像是某一年许迟川送的生日礼物,穆时海讨厌戴东西,尤其讨厌戴首饰,觉得像个花孔雀,但这串珠子,一戴就是这么多年。   现在却断了。   就像他们之间,分崩离析,一地狼藉。   然后。   然后。   穆时海哭了。   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穆时海一把将他推开,发了疯般跪在地上疯狂捡着珠子,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毯,痛苦无声。   太痛了,叶璟扬起头,抹掉眼角的泪,真的太痛了,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他们这样痛苦。   长夜难明,行将就木。   过了很久穆时海终于捡完,手心里,小小一把,如视珍宝,小心翼翼收进口袋,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叶璟不忍再看下去:“送你去哪儿?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穆时海伸出手,要回了那根录音笔,“你带手机了吗?”   “没有,”他愤恨咬牙,“进来之前被保镖给收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点缝都不给钻,门口传来咚咚的叩门声,提醒他抓紧时间,叶璟吸了吸鼻子,忍住酸涩:“我还能干点啥?”   “不用,”他顿了顿,“高考结束,帮我带句话。”   “什么话?”   穆时海说完,叶璟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   “你不恨他吗?”   恨吗?   该恨的。   可是爱比恨多。   许迟川被关进医院的第三天,沈斯静最后一次接到了穆兴勇打来的电话。   这次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穆时海要被送出国了。   女人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几乎喜极而泣,许宥华也松了口气:“那……要不要告诉小川?”   “要,但不是现在,”穆时海将要离开的消息更让她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做法没错:“探视不是一周一次吗?还有四天,到时候再告诉他。”   此刻医院里,许迟川已经失去了时间。   黑暗浑浊的暴室,失去时间和空间的分辨,手脚都被捆在椅凳上磨破了皮,昨天被打的红印还没消,刚刚又是重重的一耳光,此刻右脸高高肿起,嘴角滴滴答答往外渗血,火辣的疼痛   连绵不断刺激着神经,单薄的病号服早已被冷汗湿透,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一脸可怖的阴森   “你这么乖,怎么能是同性恋,太恶心了。”   “这是违背道德和自然的错误。”   “你知不知道,同性恋都是疯子,都是被社会唾弃的人渣和败类。”   “我这是在帮你,帮你重新变回一个正常人。”   “听话,有病就要治。”   “你要听话,要做个好孩子,乖乖配合治疗,才能痊愈。”   “说啊,说你知道错了,说你不喜欢他。”   连续三天,机械重复的语言,洗脑般的精神折磨,哪怕中途崩溃晕过去又被凉水泼醒,许迟川始终咬紧了牙一言不发,见他油盐不进,女医师冷冷一笑:“看来你病得很重。”   “那我们换个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法。”   灯被打开,看着眼前设备,许迟川遍体生寒,女医师将他眼中的惊惧尽收眼底,得意地笑了:“看来你认识。”   越是挣扎麻绳就收得越紧,女人嘴角挂着渗人的笑,牢牢将电极片牢牢固定在他额头,许迟川终于绝望,闭上眼不再反抗。   听说电击之后会变笨,希望穆时海不会不要他。   按下电钮前,女人最后问了一遍:“要不要认错?”   许迟川蓦地睁开眼,虚弱却倔傲。   “我……没……错……”   “啊——!!!!”   剧痛冲破天灵盖在骨缝中撕裂拉扯,如同无数根钢针插入身体,肌肉失控抽搐,每一块骨头都被碾碎重造。   许迟川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想死。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病房,一阵浓郁的眩晕和恶心感直冲脑门,一道压低的男音从病房门口飘来,刚刚还一脸恶毒巫婆像的白大褂正低眉顺眼,听着男人的训斥:“现在正是敏感时候,谁允许你上电击?”   “刚平息没几天,是不是就忘了教训!”   “是是是,主任,您说的对,可我也是想早点让他治好出院……”   “急什么急!”男人呵斥道:“上一个被开除的就是心太急,下手太狠把人弄没了,赔了20w才摆平,你有几个脑袋几条命够霍霍!”   一通臭骂后男人终于气顺了些:“我不管你想怎么治,就算是电击!也不许再把人给我搞晕!听见没有!”   “知道了。”女人低下头:“您放心。”   脚步声渐渐走远,一只手拍了拍他装睡的脸:“醒了,别装了,人走了。”   许迟川睁开眼,一张大脸带着戏谑直直怼进眼球,一米八几的个头配上那张玩世不恭的脸,自动匹配成一个词,纨绔:“你进来几天了?”   “三、三天,”许迟川吓了一跳:“你是……”   “认识一下,”少年伸出手,“周嚣,嚣张的嚣,从今天起,是你的室友兼病友。”   “许迟川,”他也伸出手,“我没病。”   “噗,”周嚣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眼泪都笑了出来,“你没病?没病怎么会到这儿来?”   “他们认为我有病,想让我也这样觉得。”   “所以把我送到这来。”   听完这话,周嚣敛起笑容,仔仔细细打量着他:“你……成年了吗?”   “还有几个月。”   “啧,”少年脸上有一丝讥讽,“未成年都收,真没人性,你对象呢?”   “不知道,应该也是被父母关起来了。”   “分手了?”   “没有,不会分手。”   “最好是,”他哼哼道:“说不定人家已经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安心做爹妈的好儿子了。”   “不可能,他不会。”   还想说什么,眩晕伴着呕吐感再次来袭,比上次更凶更猛,正捂着嘴要下床一个垃圾桶就伸了过来,哇呀一声,全吐桶里了。   吐完了还递来几张纸巾,许迟川满脸虚弱:“谢、谢谢。”   周嚣深深皱眉:“这是电击的后遗症,没办法,忍一忍。”   “你也被……”   “废话,吐了好几天,我都进来过好几回了,我算算啊,”周嚣掰起手指头,“嗯……少说也有个三四次吧。”   许迟川大吃一惊,天底下居然有这么狠心的父母:“你爸妈……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又不是他们受罪,”周嚣冷笑:“难道你不是被父母送进来的?”   见他沉默,周嚣收起尖锐,懒懒道:“对不住啊,我这人嘴贱,但是啊,如果你意志不够坚定,没有抗争到死的决心,劝你现在就去认错,考核还要考几天呢。”   “不用,”许迟川轻轻道:“我能熬过去。”   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东西。   进来三天,许迟川基本摸清了情况,这是家专门治疗各种精神疾病的医院,并不完全是戒同所,但针对戒同的服务和体系却很完善,刚入院时他被带去做了一套详细的精神测试和检查,得出的结论在医生眼里不容乐观——重度同性恋疾病患者。   然后所有东西都被收走,分到了一个两人间的独立病房,由那位女医师单独辅导治疗。   说是独立病房,但其实更像个监狱,病房内有监控,门只能从外面反锁,每天睡觉和起床都由负责的主治医生打开,六点起床十点熄灯,白天一律不许呆在病房,楼廊里保安二十四小时巡查。   第一晚,许迟川就尝到了厉害。   失眠让他天快亮时才浅浅合眼,睡梦中隔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就是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他记得这是昨天女医师说过的起床铃,十分钟后,所有人紧急集合。   训导室内挤满了人,压抑的气氛像快要爆炸的气球,中间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男孩儿,浑身上下除了一条内裤不着片缕,一个光头男人面无表情地挥动着手里的教鞭,甩在地上啪啪作响。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位!昨晚企图趁着上厕所的功夫逃跑,被我们的保安现场抓获,大家猜猜他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   “我来告诉你们!因为被抓以后,他在花园里跪了三个小时!”   “这就是惩罚!是代价!”   “父母送你们来这儿,是出于一片苦心!想让你们接受改造,变成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正常人!”   “所以今天,我再重申一遍,任何人,任何人,如果不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那么下场就会和他一样——”   教鞭狠狠一甩,一大块皮肉连同血沫飞溅,男孩发出凄厉的惨叫,男人挥挥手,一个医生站出来从地上捡起一块儿布,塞进了他嘴里。   一鞭……   两鞭……   三鞭……   第十五鞭,男孩终于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浑身血迹斑斑,身上的霜化了水,混合血的颜色从脚边流向门口,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冷漠地将他拖出去,就像拖一条濒死的狗。   秃头男人还说了些什么,许迟川没有听清,那抹暗黑的红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他的心,并在多年后的很多个夜晚反复出现,只是躺在地上的人,换成了他的脸。   有了昨天的前车之鉴,一切准备就绪后,女医生决定换一种方法,戴上绝缘手套,把电流量调小时间缩短,少量多次。   许迟川坐在椅子上,面色单薄得像一张纸,眼下憔悴的乌青除了疲惫还是疲惫,短短几天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宽大的病服穿在身上,风一吹空空荡荡,他低下头,绳索粗砺磨破了痂,手腕又红又肿正向外渗血,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觉得痛。   对面幕布突然有了画面,许迟川抬起头一愣,是教室里他和穆时海接吻的照片。   然后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像是被人用刀大力剜开头骨,搅弄每一根神经,许迟川瞪大了眼,死死盯着照片,几秒过后电流的感觉消失,一道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像指责,也像蛊惑。   “你看,喜欢男人,就是这么痛。”   “看到照片上的人了吗?就是他让你这么痛苦,把你变成了一个变态。”   不。   不是的。   冷汗刺痛了眼,那天晚上晚风浓厚,蓝色窗帘飘扬飞卷,昏黄灯光,黑板报画到一半穆时海突然将他按在墙上,少年的吻温柔炙热,是落在肩上不肯采撷的月光。   “啊——!”   电流穿过全身再次陷入抽搐,许迟川痛苦地蜷起手,颤抖着缩成一团,冷汗大颗大颗打湿了衣服,女人伸出手,粗暴地揪住他的头,将他的脸牢牢对准屏幕,声色俱厉:“看清楚!这就是你喜欢男人的下场!”   溃散的目光渐渐聚焦,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出酒店,那个情色声弥的下午,那样温柔又强势的穆时海,每一个高潮迭起的瞬间,在疼痛达到顶峰时有了画面。   只是十七岁的许迟川,再也等不到十八岁的夏天。   电流停了。   许迟川再也忍不住,蜷曲着腰吐了一地,早上喝的水吃的饭、连同胃液和胆汁,一直吐到再也吐不出东西,脸上血色尽失,身体仍止不住地颤抖,女人见状以为他屈服,轻蔑一笑:“记住这种痛苦的感觉,执迷不悟,就是这个下场。”   “不……”   一声呻吟从身后传来,女人转过头,对上那道奄奄一息的目光。   “我记住的……是喜欢他的感觉。”   那笑容很微弱,却格外扎眼。   “好!”女人大怒,一把掐住他脖子,“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一直这么嘴硬!”   于是解了绳子,一路连拖带拽将人扯到一个小屋面前,门上“禁闭室”三个大字黑漆漆晃得刺眼,女人打开门,一把将他推进去,重重摔上门,也带走最后一丝光亮,声音隔着厚厚的铁门沉闷传来:“这回不认错,绝不放你出来!” 第128章 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重见天日是两天后。   开门的保安吓得差点尿出来,一张惨白的脸靠在墙边,看不出还有没有呼吸,两只胳膊无力地垂在地面,干涸的血渍星星点点从小臂蔓延到手腕,走近一看全是齿迹和咬痕,斑驳成痂,看到这幅场景女医师终于害怕,失声惊叫:“送急救室!”   急救室里忙作一团,许迟川安静躺在床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开始,是遇见穆时海的那条小巷,他吓退了殷胥,冲他笑,给他创可贴,他听见那个低沉的嗓音开口。   “我叫穆时海,时间的时,山海的海。”   画面一转,飘到了穆时海十六岁的生日,那串小叶紫檀一圈圈缠在他的手腕:“别弄丢,菩萨说能保平安。”   然后是第一次吵架,他第一次发了火。   “穆时海,你有没有良心的?”   “好,我就让你看看,到底你的事管不管我的事。”   梦里他还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在他生气地走掉之后,穆时海脸上的后悔,还有一些像孩子做错了事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无措。   他有点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要走掉呢?   明明他的小少爷那么好哄,只要他低个头,什么都能答应。   还没懊悔完,镜头又转到了下一幕,是穆时海躲起来被他找到那天。   也是他告白那天。   “不是只有四个月。”   “是还有四个月。”   他有点难过。   如果能再勇敢一点,就还能早一点在一起,就又多偷来一些时间。   幸好,他不止拥有了四个月。   329寝室,那扇门被推开,吹来熟悉的酸橙香,那个人扶起他的手,低声沉沉。   “你在这里,”   “我就来找你。”   他有点想哭,但眼角还没来得及酸涩,又换到了下一个剧场。   南麓山是他最难忘的地方。   摩天轮停留的三十秒,在许迟川十六岁的生日,随那夜琴声到达银河星光;山顶俯瞰万家灯火,东风夜放花千树,也没有那句“我希望许迟川永远爱我”来得动人。   穆时海说过,江恭是不会下雪的。   高考结束,就带他去看雪。   还有,还有什么呢?   “哥,我们去找一个未来吧。”   “考一个城市的大学。”   “我可以学法的。”   “然后租房子,养一条小狗。”   “我们去看海看星星。”   画面一帧帧飞快流过,他看见自己拿着语文书,书上是白居易的《琵琶行》:“我最喜欢这句。”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我改了一下。”   一行漂亮的瘦金体醒人夺目。   迟迟长夜终有时,总是百川必归海。   那么骄傲,那么憧憬。   他想伸手碰一碰,一团黑影却挡在面前,冷冰冰驱赶他:“你该走了。”   去哪儿?   他没有机会开口,一道尖锐的男声划破漆黑的幕布,露出阴森的惨白。   “病人有苏醒迹象!”   “滴——滴——滴——”   醒来第一眼就是这幅场景——   嘈杂的病房、刺耳的仪器、一群走来走去的白大褂,以及插满输液管无法动弹的双手。   他……出来了?   见他睁眼,病床前的秃头男人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不用赔钱了,满脸堆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治疗的事后面再说,后天探视,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原来如此。   不理会男人喋喋不休的虚伪套话,许迟川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是怕他死在医院,没法交差吧。   见他不说话,男人讪讪一笑:“那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带着一群人就要退出去,留下一个小护士看着他,临走前甚至贴心地带上了门准备关灯,许迟川突然睁眼:“等等。”   “别关灯。”   “好好好。不关,不关。”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小护士有些好奇:“你怕黑?”   许迟川没理她,小护士却不在意,拆了绷带小心卷起他的袖子:“你胳膊流了好多血,好了也会留疤的。”   “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你多大啊?看着比我弟弟还小。”   “我说大姐,”一个慵懒的男声打断她的话,周嚣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满脸不耐,“你看不出来他很累不想说话么?”   小护士撇撇嘴,端着药品走了,周嚣坐到他对面上,一半戏谑一半敬佩:“你够牛啊,两天一夜,上次进去的那个一个小时不到就哭爹喊娘地出来了。”   许迟川盯着他的腿,声音干哑:“你怎么了?”   “逃跑未遂,抓回来揍的。”   想起上次那个被打得半死的男孩,许迟川打了个寒颤,周嚣却满不在乎:“没事,好歹是亲儿子,周长元不至于打死我。”   “你!”   “你……”   如果他没记错,那个秃头主任的名字……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震惊,”周嚣苦发出一声古怪的讥笑:“是不是没想到?”   “你……你爸……”背后窜上一道阴冷的凉意,“他……你,你们……”   周嚣却很平静:“我是他第一个病人。”   “也是他第一个试验品。”   “不可置信是不是,世界上真的有上赶着把儿子送进精神病院的父母。”   “不仅是我,还有你,你们,所有被送到这里接受治疗改造的,都是他们眼里需要修补的残次品。”   “后天你家里就要来探视了吧?”   “到时候你就能看见,到底他们更关心你受了多少罪,还是更在乎,你被修复痊愈了多少。”   话里讥讽的寒意太凄冷,许迟川闭上眼,不去幻想任何可能。   破防在见到沈斯静那一刻。   一个礼拜没见,女人好像突然苍老了十岁,脸色憔悴浮肿,鬓边几丝银白格外明显,眼中血丝密布,一张白色木桌隔出半米的距离,母子俩对坐相视,两顾无言,许久以后许迟川先轻轻开口喊了一声。   “妈。”   他有些恍惚,记忆里,他不曾见过这样的母亲。   沈斯静可以是严厉的,慈爱的,欢喜的,生气的,会每天晚上给他削苹果,会生气他不理想的成绩,也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不眠不休守一夜。   “小川……”   女人欲语先泪,儿子瘦了,下巴尖尖的,一脸的疲惫,脸色也不好:“昨晚没睡好?”   许迟川摇摇头:“不是,有点累。”   “这一周都干什么了?”   感受到四面八方警告的目光,许迟川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心理咨询和常规治疗。”   他本来也不打算说。   “别犟了好不好,”沈斯静恳求道,“认个错,跟妈妈回去吧。”   “人生很长,不要认死在一个错误上。”   “好好过正常人的生活,妈妈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妈,”许迟川打断她,盯着她的眼睛,浅褐色的瞳仁死沉如水,“你现在还觉得,我有病吗?”   沈斯静脸色变了又变:“这不是我觉得的事。”   “这本身就是一件错误的事。”   “看来你还是没有死心,”女人脸上浮现一抹刚毅,“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穆时海要出国了。”   许迟川呼吸一窒,瞳孔骤然放大,攥紧了拳。   “他家里知道了你们的事,要把他送出国。”   “四天后的飞机,他答应了。”   “不可能,”他激动地站起来,撞到了椅子:“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沈斯静仰头看他,“凭什么不可能?”   “凭你们那些可笑的自以为是,还是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   “难道你以为,在一起说两句好话,经过一些连挫折都算不上的小事,就能锻造出伟大的感情?何况还是这种毫无道理,荒唐又畸形的感情。”   “如果真像你说的,你们之间情比金坚,那为什么,这小半个月,他一次都没有出现?也一次都没有上门?”   许迟川回答不出来。   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回答的能力。   像陷入那两天一夜的噩梦,惊惧和恐慌带来的失控在每一寸神经边缘急剧冲刷,无数尖利刺耳的恶意在耳边呼啸着、狂吠着、挠拨着快要将它撕碎,眼神溃散却茫然,像被抽干血液的僵尸,失去所有为人的意识。   穆时海走了?   不要他了?   “我不信,”他呆呆的,反复重复那一句话,“我不信。”   “我要见他。”   “我不信。”   穆时海怎么会走呢?怎么会丢了他呢?   他猛地回神,踢翻凳子不顾一切地向外冲去,却被保安牢牢挡在门口,挣扎间几个白大褂冲上去将他制服,许迟川挣扎着,回头冲沈斯静大喊,凄厉地恳求:“妈!!”   “让我去见他!!”   “放我走!!”   扑通一声跪在女人脚边,沈斯静气得发抖:“你给我站起来!!”   许迟川却恍若未闻,啪的一声,重重挨了一巴掌,沈斯静眼神凌厉,手腕发抖:“清醒没有!!!!”   “你给我听好了!”   “穆时海要走了,永远不会回来!”   “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要么清醒一点,要么,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说罢摔门而出,探视在两败俱伤中结束,许迟川回到病房,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一夜。   他想好了。   天快亮时他轻轻走到周嚣床边:“嚣哥。”   “嗯……嗯?”周嚣一下就醒了,望着他硕大的黑眼圈瞬间明了,“一宿没睡?”   “我想……求你帮个忙。”   “说。”   许迟川凑近,几个气音洒在他耳边,彻底清醒。   周嚣凝重地看着他:“你认真的?”   许迟川点点头,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好,”他深深吐了口气,“我帮你。”   弄一把刀片。 第129章 就当救救我,好不好   许迟川这两天很乖。   像是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主动积极配合治疗,态度也好了很多,就连面对那个把他关进禁闭室害他差点丧命的女人,都是一脸谦恭温和,还主动交了一份陈情书,并在晨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念了出来,整整三页纸,先是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再对负责治疗的医生和如此认真负责的医院极尽赞美与感激,最后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已经彻底康复,以后一定好好做人,不辜负父母的苦心,好好做人报答社会。   念到最后已是热泪盈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许迟川站在台上,望着底下一张张呆滞冷漠的脸,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厌恶,和最后一排嘴角带笑连连点头的白大褂,指甲抠出了血,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冲动,才没当场吐出来。   脸上笑意浅淡,心里一片黑血溃烂,他想起昨天周嚣的表情:“卧槽,这么恶心的东西,你居然写出来了。”   是很恶心,但秃头主任对他的演讲很满意,鼓着掌上了台站在他旁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满目慈爱:“大家看到了,这就是你们的典范,只要好好配合医生,都是能够痊愈,做回正常人的!”   “我宣布,许迟川可以出……”   “等等!”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我不同意!”   女医师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望着他,眼中满是警惕:“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不认为他已经具备出院的条件。”   秃头男人有些不满:“你什么意思?”   “老师,您不觉得,就这样让他出院太草率了吗?”女人着急道,“才一个星期,就算要出院,他连心理评估和考核都还没做。”   男人脸上有一丝犹豫,女人还想说什么,许迟川抢先道:“没关系,我可以接受完评估和考核再走。”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浅褐的瞳仁带着清澈的诚恳:“我能申请探视吗主任?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里。”   “当然可以,”周长元道,“明天就安排。”   是夜,许迟川躺在床上,攥着冰冷发硬的被子,睁眼听了一宿的雨声。   天边泛起第一层肚白时,雨停了,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打铃起床换衣服洗漱,镜子里圆润的杏眼清浅如旧,笑一笑也还能看见两个小酒窝,许迟川低下头,从洗手池和墙壁的缝隙中掏出了一把带锈的刀片——这是周嚣翻遍整个医院,唯一能找到的利器。   刀刃冰凉刺骨,捏在手心,硌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同样一夜没睡的还有沈斯静,接到医院电话女人激动得说不出话,天刚亮就驱车来了,还是那天的屋子,四面白墙空空荡荡,孤零零一张桌子放在中间,许迟川站在桌前,朝她露出笑意:“妈。”   沈斯静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天知道她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许迟川笑了。   “小许很配合治疗,”周长元笑眯了眼,“痊愈情况很理想。”   女人紧紧握住他的手:“谢谢,谢谢周主任。”   “不客气,拯救每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是我们的职责和使命,”男人一脸真诚,“等小许通过最终测试和考核,就能带他回家了。”   “主任,等一等,”他指着背后两个保安,“能让他们也出去吗?”   周长元迟疑了一秒,随即爽快道:“可以,正好你们母子好好聊。”   人一走,许迟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看着对面满目热泪的女人,一时间有些失神。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妈妈对自己很严厉,别的小孩子从幼儿园回来了看动画片玩玩具,他还要背一首唐诗和十个成语,还要练字帖;上小学,别人考98分父母就表扬,他只有考100才能被认可;二十三中不是重点中学,沈斯静就要求他必须保持在年级前三;数学不好就送他去补课,寒暑假要提前背完下学期的单词……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但他从来没有怨过。   那手漂亮的瘦金体总能争取到不少卷面分、新学的单词只有他永远听写全对、那些背过的唐诗宋词和成语在作文中化作涓涓细流,细润无声。   他明白沈斯静,明白她的强势和不服输,更理解她的望子成空更像是一种弥补自身亏欠的不甘——要向重男轻女的外公外婆证明,她会比弟弟过得好,她的儿子更会比弟弟的儿子有出息。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那么努力地不想辜负。   如果没有遇见穆时海,他想,自己应该永远不会辜负。   “……等回家了让你爸炖点汤好好给你补补。”   沈斯静还想说什么,许迟川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妈,”那双眼睛又变成了之前的模样,眼底燃烧起一抹偏执的坚定:“明天的飞机,是不是?”   “是,”女人收起笑容,身体往后退了退,“是明天。”   “几点?”   “这不关你的事,”一抹薄怒似显,厌恶和抗拒闪过女人眉心,“走了就走了,问那么清楚有什么意义,反正也不会再回来。”   大概觉得自己口气太严厉,沈斯静缓了缓脸色,紧紧握住他的手,“小川,不要再想着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以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谁知许迟川缓缓抽出手,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许迟川已经走到她面前,慢慢的、缓缓地,双膝越弯越低,直至着地。   那么低,低到了尘埃里。   沈斯静指着他,手指有些哆嗦:“你……”   “妈,”许迟川扬起头,那股坚定的偏执在眼中越燃越热,亮得沈斯静心头一颤,“我要去送他。”   说完重重磕地,瓷砖发出沉闷的咚音,再抬起来额头已经红了:“让我去送他。”   “求求你。”   三声求地,头磕破了皮,也磕痛了沈斯静的眼睛。   “你……你……”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许迟川一把抓住她手腕,一双眸子滚烫发亮,卑微地求一点善心:“妈。”   “最后一面,求求你,成全我。”   成全你?   沈斯静有些恍惚,那谁来成全她?   几秒煎熬漫长得像一世,许迟川眼带渴求,死死盯着那张朱红的唇——   “不可能。”   ——轻而易举碾碎他的心。   “我说过了,”朱唇轻启,判决命运死刑,沈斯静露出一个极冷酷的表情,“这辈子,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说完紧紧盯着他的脸,苍白,清润,憔悴,但没有崩溃,许迟川也望着她,一模一样的杏眼,一模一样的偏执。片刻过后他站了起来,沈斯静松了口气,没看见袖口到指尖一闪而过的光洌。   下一秒许迟川却突然开始后退,步子很小,却越来越远。   “妈,你知道吗,”许迟川在笑,笑着抹了把泪,“我以为你会答应的。”   “我真的以为,你会答应的。”   “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他。”   我真的太喜欢他了,可是我们遇见得太早了。   “妈,”   笑容惨淡,却一脸看破生死的平静。   “我没有办法了。”   一瞬,刀片划破手臂,大片红四下喷涌,撕碎苍白的墙面,脸上飞溅一大股腥热的液体,女人失声尖叫:“小川!”   漫天的红如森雾般在眼前散开,沈斯静凄厉地冲上去,许迟川却躲开她,右手捂着不断涌血的胳膊,却怎么都挡不住四散逃走的温度,鲜血流过冰凉的手,一片献祭的热,惨淡的笑掩盖不住绝望和恳求:“妈。”   “求求你,我要去送他。”   “就当行行好,救救我。”   “好不好。” 第130章 一腔孤勇,遥遥无期   自杀。   割腕。   许迟川。   这是一辈子都不该有关联的词语。   一束光落在头顶,照得沈斯静目眩发晕,抬起头摸了摸,飞溅到脸的血还没干,指缝中残   留的血红也还湿滑黏腻。铁门外“手术中”的标识刺眼又醒目,怔怔看了许久,又低下头,   肩膀微微发抖,眼泪一滴滴湿了衣裳,晕染一片殷红。   哭声从呜咽到抽泣再到撕心裂肺,空无一人的大厅,响彻着一个母亲最痛苦的悲哀。   那句妈救救我久久回荡在耳边,像灌进喉咙的铅,灼烧炙烤着她的心,再将她一刀刀剜碎凌迟,就像、就像……   是她逼死了自己的孩子。   “就是你逼他的。”   一道声音冷冷从身后传来,她转过头,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站在身后,居高临下,眼中妈满是浓烈的恨意。   周嚣环抱手臂,冷眼旁观女人脸上的表情,尽管从答应帮忙那一刻,就知道许迟川做好了豁出去的打算,但怎么也不会料到,竟是如此惨烈决绝的决心。   “你知不知道,那一刀,他是朝着动脉割下去的?”   “是不是一定要逼死他,你们才会满意?”   沈斯静拼命摇头,眼泪涔涔往下掉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质问:“不……”   那是她的孩子,如果许迟川真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用活了,那些牙尖嘴利的道理在生与死面前,一切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天空传来几声闷雷,远处几朵乌云渐渐汇拢成团,酝酿着一场山雨欲来的风暴,面对女人的   悔恨,周嚣显得格外冷漠:“要是不想他死,就别把人逼太狠。”   “那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傀儡和仇人。”   一声惊雷炸响,密密麻麻的雨滴骤然从天而降,瞬间湿透地面,沈斯静望着窗外,突然想起上一次匆匆赶来医院的画面,也是这样一个雨天,穆时海为了她儿子,生生替许迟川挨了一棍。   那时她心里装满了对穆时海的感激和心疼,她也曾真的把穆时海当作自己的孩子对待。   “许女士!”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手术室门开了,周长元匆匆摘下口罩,面带喜色:“您儿子醒了!”   转入病房时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许迟川皱着眉,额头冷汗直冒,苍白的脸色像只易碎的瓷,沈斯静俯下身,轻轻把耳朵凑近,听清了他的呓语。   他说,哥,我疼。   女人捂着眼,倒回椅子,再次呜呜哭了起来。   许迟川彻底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睁眼看见沈斯静的那一刻,所有情绪再次翻滚着冲了上来,顾不得被缠成粽子的胳膊,他张开嘴,声音干涩:“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斯静打断他,眼中充斥着浓郁的痛苦。   “你赢了。”   “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机场,你可以在那儿待一天。”   许迟川大喜过望,瞬间感觉胳膊都不疼了,下一秒被被扑了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但是你见不到他。”   笑意凝滞在嘴角:“为什么!”   沈斯静平静地看着他:“起飞时间、航班号、目的地,你知道哪一样?”   那笑意骤然消亡,忽然,许迟川猛地抬起头,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沈斯静斩断最后一分希望:“我不知道。”   “到这个地步,妈妈不会骗你。”   “手机给我,”许迟川颤抖着伸出手,固执又坚决,“我要打个电话。”   这次沈斯静很爽快,拿到手机许迟川拨通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筒里传来冰凉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sorry……”   不是关机不是挂断,是空号。   在女人的注视下,许迟川瞪大了眼一遍一遍检查拨出的号码,十一位数反反复复审视看了个遍,却只是徒劳无功,沈斯静偏过头,不忍看他这幅模样:“还是要送?”   手机攥痛了手,骨节泛白吃痛,一滴泪砸在床单上,晕成一团小小的水痕。   “送。”   第一道曙光唤醒黎明,空气中氤氲着昨夜雨后潮湿的气息,许迟川左手吊着绷带,一步一步走出医院大门,被关进来的第十二天,终于离开这个几乎让他丧命的魔窟,打开车门坐进后座,一如被送来时的痛苦,却更比那时更多了心死的绝望。   许宥华也来了,半个月不见,男人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双鬓也多了几簇斑白,许迟川有些心酸,低低叫了声爸,男人没有理他,拧动车钥匙点火,专心当一个司机。   沉默笼罩在车内,三个人的呼吸压抑又沉闷,许迟川摇开窗户,寒风灌进缝隙呼呼吹在脸上,又痛又冷,叫人一下就清醒,风不小心呛进嗓子,咳出了眼泪,沈斯静转过头,还没说话,男人暴躁一喝:“关上!”   沈斯静愣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离机场还有五公里时车子突然熄火抛锚,开进紧急车道后许宥华下车检查,发现是发动机出了故障,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只能先打电话叫人拖车,许迟川有些急,干脆开门下了车:“反正要下高速了,我走去前面拦个出租。”   “那怎么行,”沈斯静也下了车,伸手拦住他,“你等等,爸爸在……”   “让他走!”许宥华重重摔了手机,啪地一声,四分五裂,男人阴沉着眸子,喘着粗气,“现在就滚!”   对视那一眼,许迟川看清了他眼里嫌恶的厌弃,不顾沈斯静的呼喊,转身消失在车流。   那一条路好漫长,漫长到以为看不到尽头,走了很久才碰到一辆空载的出租,下车时一辆飞机刚好起飞,从头顶呼啸而过,很快就消失在云幕,徒留一尾划过的气流。   干干净净,没有折返,没有回头。   十五个小时,从晨曦拂晓到斜阳昏黄,许迟川数着显示屏上滚动的国际航班,听着飞机起飞落地的轰鸣,找不到哪一处是他该思念盼望的目的地,在无数个正在登机-催促登机-登记结束-准备起飞的轮回里,无数次默念重复那个已经刻在骨血里的名字。   最后一架飞机起飞,许迟川走出机场,夜幕降临,霓虹一闪一闪飞跃在云层,二百三十七架飞机,他想了二百三十六个放弃的理由,却只被那七个字就清空。   只有他是穆时海。   那就等吧,许迟川想,他什么都没有,除了一腔遥遥无期的孤勇。   只是那时的他不知道,江恭太大,这一走,就是七个年头。 第131章 他说,许迟川,你要不要等我。   故事讲到这里,一切都变得明了,但王栩还是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尽管许迟川没有说。   比如那段被伪造的录音,和那句不会下雪的江恭。   但他不打算再问了,少年文质彬彬,站起来深深朝他鞠了一躬:“谢谢您,王医生。”   “不用客气,”他也站起来,“其实我什么都没做。”   许迟川摇摇头:“您已经帮了我很多。”   烈酒苦喉,那些积灰发黄的秘密像一张细密罗织的大网,他在网中挣扎窒息,因痛苦沉溺,也因痛苦心安。   听懂了话里的告别,王栩多问了一句:“要毕业了?”   “考研了。”   “那很好啊,是本校吗?”   “江恭政法。”   王栩有些吃惊,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从抽屉拿出一包常泡给他喝的花果茶:“临别礼物,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   没有拒绝这份好意,道谢后许迟川提着袋子快步下楼,一阵风吹来整个人凉快了,岚省比江恭还偏北几度,难得今天不热,他决定再去一个地方。   青大学生不仅养活了学校食堂,还养活了北门和南门两条庞大的小吃街,许迟川东穿西绕进了一条小巷,来到一家庭院,门口几棵劲瘦的松竹碧绿苍翠,两尾金色的小鱼摇曳在水池,一排篱笆扎在院角,种了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一块小小的木漆匾额挂在屋檐,漂亮的隶书刻着两个字,拾秋。   听见推门声,屋子里正在看书的男人抬起头,素色灰袍,不着半分修饰,半长的黑发扎在脑后挽成一个素净的髻,面淡无痕,清冠若水,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来了?”   许迟川浅浅鞠了一躬:“秋老师。”   “坐吧,”展清秋放下书,拿出两个新杯子,“喝什么?”   “都行。”   “白茶?”   “好。”   温杯、摇香、注水、出汤,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雨后天晴的盖碗,配上白茶明嫩浅素的汤色,就像展清秋这个人,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哪怕珠玉在前,许迟川也不得不承认,相比穆时海第一眼惊艳的英气或瞿淮的清俊,展清秋更像一种如远山雪雾的美,高岭之花还可攀折,但终年积雪的寒雾却可望不可得。   许迟川握着杯子,浅啜了一口,茶汤入喉,一股回甘回甜的香气从喉管蔓延到鼻腔,他犹豫着叫了一声。   “秋老师。”   展清秋抬起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要毕业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道别,虽然认识四年,但两人之间也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回江恭读研究生。”   许迟川想,可能是因为他在这个城市并没有太多熟识的人,除了瞿淮,也就只有一个展清秋。   谁知展清秋听完突然站起来上了二楼:“你等等。”   再下来手上拿了一个玲珑剔透的东西,许迟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展清秋自己设计的杯子:“拿着。”   “不不不,”他有些意外,边摇头边推开,开玩笑,店里随便一个杯子最便宜也过千了,“太贵重了。”   “你不喜欢?”展清秋反问道,“每次来都要上楼看。”   这下轮到许迟川哑火了,他是喜欢,毕竟这款杯子有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词语,最后还是收了:“谢谢您。”   桌上手机突然亮了,展清秋看了眼屏幕,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厌恶,伸手点了挂断,但那头明显契而不舍,大有不接就一直打的架势。   男人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许迟川知道是那个人要来了,于是快速喝完杯底最后一口茶,转身告辞,刚走出十米,一辆黑色卡宴停在庭院门口,下来一个黑衣西裤的男人,脸色阴沉匆匆进了院子。   他收回目光,孤寒如展清秋也有无法两全的事,他不能再奢求。   法学院的大四一直都是兵荒马乱,找实习写论文过法考,但这些通通都与许迟川无关,作为全系第一个通过法考写完论文的人,别人眼里天份极好的学霸,其实只是一个没有社交没有家的可怜虫。他看了看表,这个点刘婺还泡在图书馆,吴一佑和柏双见大三时就搬出去同居,现在回去一个人都没有,转身去商业街买了包烟,提着两包茶在校园里瞎逛,逛到茗湖时找了张空椅坐了下来,对着满池湖水点了根烟,很久不抽,第一口呛出了泪,太冲了,他便咳嗽边想,五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如果那天没有去别墅楼下徘徊,就不会遇到叶璟,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和谎言就不会被戳破,或许就可以粉饰太平地过下去。   指间燃起的烟卷被风潦草吹散,他永远记得叶璟望向他眼中燃烧的愤怒,冲上来一拳将他打到在地,质问他的懦弱和背叛,见他矢口否认,干脆拿出了录音,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问话,但不是熟悉的回答。   “这不是我说的,”一股庞大的寒意笼罩全身,“不是我。”   叶璟却不信,抓着他领口不放:“不是你还是谁!许迟川,你能不能爷们一点!”   “真得不是我,”他已经语无伦次,“不是,说话的是我,但不是我说的。”   “你少胡扯了!我找人鉴定过!就是真的!”   “不可能!”他咬碎了牙,眼底一片腥红,“这录音哪儿的?”   “你说呢!”叶璟也红了眼,没好气道,“不是你妈拿给穆兴勇,说你要跟他断绝关系的吗!”   沈斯静……   穆兴勇……   许迟川捂着头,尖锐的眩晕刺痛每一根神经,视线一阵阵发黑,像坠入无底的深海,肺里的空气宛如被抽干了一般,心脏痛得快要爆炸撕裂,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明白,连在一起,就是这辈子不敢面对的真相。   “最后一次,不要说谎,诚实回答我。是谁说的开始?是不是他?”   “……是。”   “他有没有强迫你?”   “……有。”   “和他分手,答应妈妈,和他分手,行不行?”   “……好。”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许迟川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停抽搐,他张开嘴试图大口呼吸,一阵寒风灌入,嘴里尝到了几分冰凉。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白色盐粒从天而降,带着雪霜独有的寒气,白茫茫的纷然飘在头发和衣服上,有种凄凉的美,许迟川有些茫然,眼睁睁看着一颗小小的雪花飘落在手心,又瞬间消失不见,徒留一点微弱的湿意。   直到晕过去被叶璟送到医院,手里也一直攥着那片融化的雪花。   一定是哪儿出了差错。   江恭是不会下雪的。   醒来时叶璟正满脸憔悴地守在床头,见他醒了眼中全是歉意,一开口,浓浓的鼻音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愤怒,许迟川听了半天,大概意思是自己被人骗了,骗人的就是他那杀千刀的亲爹,他听见自己冷静开口:“穆时海知道吗?”   “知道,”他看见叶璟脸上满是无法言说的愧疚,“那根录音笔……他带走了。”   那一刻,许迟川看见那把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坠落,将他完美击杀,尸首分离。   没有以后了。   他终于理解沈斯静那句“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穆时海不会要一个抛弃他的人,这场精心设计的骗局机关算尽,终于达到了目的。   可我没有啊。   许迟川紧紧缩成一团,身体因极度悲伤的痛苦陷入不可控的抽搐,眼泪爬满脸庞打湿了被褥,额头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咬碎了委屈和血吞,除了绝望,他已什么都不剩。   “他妈的,”叶璟也蹲在床头抹泪,愤怒砸了床头的玻璃杯,“都不是好东西!”   哭完了两个人一起沉默相对,许迟川沙哑着开口,声音像被锉刀狠狠磨过:“是哪个国家?”   “不知道,”叶璟咬牙切齿,他已经打听很久了,但显然穆兴勇早有准备,铁了心要把人一辈子留在外面,别说是在哪个国家,南北半球都不知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来。”   还要回家和叶严臻干仗,叶璟捡起摔得稀吧烂的手机,走到门口突然又倒回来,眼中酸楚难忍。   “他走之前留了一句话,托我带给你。”   黯淡的眼神终于有了光泽,许迟川翻身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叶璟愧疚更甚,恨不得抽自己两把:“他说,”   “许迟川,你要不要等我。”   风有些大,许迟川弹落快断的烟灰,他已经戒烟很久,刚回学校的那短时间,不习惯门口空落的床铺,不习惯没有人一起吃饭,不习惯走到一楼才想起没有人在等他,失眠和噩梦很快拖垮了他的精神,成绩断崖式下滑,一模考得一塌糊涂,李屿准着急请来家长,没想到是火上添油,面对沈斯静的指责和询问,第一次,他选择了反击。   那个温润疏朗的少年也学会了乖张,活成了爱人的模样。   面对儿子毫不留情地讥讽和指控,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戳破,犀利尖锐的眼神像一把刀戳进女人的心脏,逼得她落荒而逃,办公室里母子俩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沈斯静还没意识到,这只悲剧开始的丧钟,是她亲手扼杀了母子间所有温情和信任的美好。   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抽的,被陆淼一撞见过几次,恨不得跳起来揍他,但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反手塞给他一包好烟,告诉他要抽就抽好点的,别被老师发现。   原来一转眼,也快五年了。   原来他已经等了这么久。   陆淼一曾质疑过那句“要不要等我”的真实性,毕竟以穆时海睚眦必报的性格,他更偏向于这是一种幼稚的报复,但许迟川不这么样觉得,就算真是一句玩笑,只要这些时光都是浪费在他身上,那就都是值得的。   天色一分分暗了下去,远处几只鸟儿朝湖中间的树林飞去,白色羽毛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许许迟川站起来,拿着快要燃尽的烟头站在垃圾桶面前,盯着手腕看了许久,还是按了上去。   皮肉烫痛那一瞬间,心里却有几分酣畅的松快,熟练地掐着时间,在烙出痕迹前丢掉烟头,转身回了宿舍。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痛苦是不会消失的,但可以叠加或者转移,反正一辈子很长,他就站在这里,不要往前走,也不想往后退,就困死在这张叫做穆时海的网,等他回来带自己破茧成蝶,或者这辈子作茧自缚而死。 第132章 是那个荒废的名字   答辩结束那天,学院楼下的凤凰花开了,火一般热烈的艳。   约好了晚上要庆祝,刘婺一早就订好了位子,干锅牛蛙、小龙虾、烤羊排还有一盆尖椒兔,再加一件啤酒,大有一醉方休的意思。   “喝得完吗,”吴一佑把柏双见面前那瓶放到自己面前,招手朝老板要了一罐椰奶,“一会还有二场。”   “没事,喝不完能退,”刘婺起开瓶盖,杯子里倒满金黄的液体,“反正毕业照明天下午才拍,来,咱四个走一个。”   柏双见喝不了酒,也倒了杯椰奶跟着干了,气氛一下变得活跃起来,刘婺仰天叹息:“他奶奶的,这四年终于完了!”   吴一佑笑:“实习找好了吗?”   “还没呢,”提到这个瞬间刘婺瞬间萎了,“慢慢找吧,你呢,”他望着许迟川,“还有三个月才开学,出去玩还是回家?”   话冲出口那一刻,气氛陷入了一丝微妙,刘婺瞬间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妈的,提这茬儿干什么!   全寝室都知道,四年了,许迟川是不回家的。   果然,许迟川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我……还没想好。”   “不着急,暑假这么长,”吴一佑往三人杯子里添满了酒,笑着岔了话题,“二场去哪儿?订好了吗?”   “定了定了,”刘婺赶紧道,拿出手机翻看订单,“就对面欢乐迪,大包。”   “那吃快点,吃完了去唱歌。”   岚省的夏天来得很早,哪怕是傍晚,就这样吃完一顿饭,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许迟川擦掉额头上的汗,抬头看见前面柏双见正撕开一张湿巾给吴一佑擦脸,侧眉低眼的笑意相视一顾,   那笑意突然撕开夜色,在眼中变得模糊。   还是会痛的。   在深夜十点十七分,青大北门,那些他以为已经死去,却突然死而复生的回忆攻击他的时候。   直到十六度的空调风吹醒了他,刘婺递来一个话筒:“川啊,快去点歌。”   他盯着话筒看了许久,久到刘婺以为他不想唱,尴尬一笑正想收回去:“没事,不想唱就……”   “唱。”   手上一轻,许迟川拿着话筒走到点歌台面前,前奏响起,是一段没有听过的曲,干涩的嗓音带着清澈的低沉,一开口,三个人都静了下来。   “留下最后一盏月的光   因为孤单 害怕夜的黑   打开过往   反复地播放 那段遗憾   触摸不着也抹不去的曾经   是倒影在 那水中支离破碎的美   我屏住呼吸   不愿提起 又怕忘记   当岁月像海浪带我到很远很远   在望不到边听不到爱的每一天   我用相信明天编织了一个谎言   欺骗每个辗转难眠的夜   看时隔变迁故事都被光阴重写   谁是你现在惦记的人   那些幸福的心动的历历往事   让我思念一个已被荒废的名字   ……   当岁月像海浪带我到很远很远   在望不到边听不到爱的每一天   我用相信明天编织了一个谎言   欺骗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看时隔变迁故事都被光阴重写   谁是你依然惦记的人   那些幸福的心动的历历往事   让我思念一个已被荒废的名字……”   最后一句唱完,全场一片寂静无声,沙发上的人握着话筒低着头,光影打在清润的侧脸,分割出一道破碎的线,刘婺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谁是你惦记的人?   是那个荒废的名字。   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吴一佑反应极快,啪的一声关掉了所有灯,房间陷入了黑暗,还剩屏幕幽幽亮着白光。   几分钟后,许迟川站起来,走到门口重新打开灯,脸上有些尴尬,他极少这样失态,哪怕是病情最严重的时候都没有,正不知道说什么,吴一佑一脸打趣地看着他:“小川,深藏不露啊,唱歌这么好听,差点把我都唱哭了。”   “我也是,”柏双见摸了摸眼角,然后把手递给他看,“都湿了。”   刘婺也点头:“你这嗓子没去参加学校音乐节真的可惜了,肯定唱哭底下一群女生。”   三人笑嘻嘻地看着他,绝口不提刚刚那几分钟的黑暗,许迟川心下一热,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那也没有婺哥唱的好听。”   “那是,哥可是麦霸,”刘婺站起来,拿起话筒窜到茶几前面,清了清嗓子,“下面给大家带来一首我的成名曲——青藏高原。”   “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啊——”   “那就是青藏——高——————高——————————原!!!!!”   场面一度很失控。   四个人一直嚎到后半夜,从凤凰传奇唱到刀郎,从张信哲唱到齐秦,唱到KTV送的两打啤酒都被喝完才回去,一路上摇摇晃晃,许迟川扶着刘婺,柏双见搀着吴一佑,一个喊着哥没醉还能再喝两斤,一个黏黏糊糊叫老婆要亲亲,柏双见脸色爆红,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把人丢垃圾桶里让他睡大街。   夜风凉爽,吹散许迟川本就不多的酒意,他想,还是不一样的,穆时海只会喊他名字或者叫他崽崽,还有宝贝,但从来没有叫过老婆。   等他回来一定要他把所有想听的都一遍。   这夜许迟川罕见地没有失眠,抱着海豹磨蹭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是穆时海抱着他,一声声叫崽崽的画面。   被闹钟吵醒时他想,如果能一辈子都不醒就好了。   学位证要六月底才发,不想在学校呆那么久,在拍过毕业照、参加完毕业典礼、和同学一一告别后,许迟川提着行李走了,走之前还去找了一下瞿淮,却发现人早就不在学校——毕业典礼结束第二天,就飞去了阿姆斯特丹,至于是去干什么,瞿淮却缄口不言,说等回去以后见面再说。   拖着二十斤的箱子从高铁转大巴转汽车,到目的地时已经下午,许迟川脸色疲惫,忍着晕车的恶心一步步爬上山,停在一座庙前,伸手敲开了门。   嘎吱一声,门开了,对着灰色僧衣许迟川浅浅鞠了一躬:“师父好,我找惠山方丈。”   “阿弥陀佛,”那僧人对他行了个礼,“小施主这边请。”   作为江恭香火最盛的寺庙,石桂堂常年有专门为香客准备的禅房供需要的客人清修小住,许迟川一路跟着僧人一路穿过走廊,一路上步履安静,几个僧人扫着地沙沙作响,偶尔碰见也只行礼并不多话,不知不觉心也跟着一起沉静下去。   一直走到最深处,两人停在一处偏僻静谧的小门前,轻轻推开门,木头潮湿的气味混合着檀香扑面而来,只一眼,许迟川一眼就认了出来。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暑假,他怀揣一腔心如死灰的绝望和鲜血淋漓的挣扎,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两月,僧人朝他行了个礼:“主持说了,除了每日抄写一遍的心经,其他的,请小施主自便。”   许迟川颔首,也回了个礼:“谢谢师父,请代我向主持转达谢意。”   人走后许迟川放下书包坐在床上,望着黝黑的木头房顶发呆,还是有不同的。   那时走投无路,如今自投罗网。 第133章 何以百川不归海   寺院的生活很规律。   五点半起床,早饭是简单的粥和小菜,出家人不沾荤,鸡蛋都是供应给香客的,每人一个,许迟川拿着分到的鸡蛋,剥了壳先把蛋白吃了,再把蛋黄放进碗里戳碎了拌着粥囫囵喝完,寺院不许浪费,再不喜欢也要吃完。   石虔山并不高,海拔不到五百米,但胜在山势清丽,竹林与树木环绕,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此刻晨光熹微,从山脚向上望去,清碎的金色洒在山顶,散发着幽清静寂的柔美,一只白鞋踩上石阶,踏碎清晨第一道沉默,牛仔裤压碎了青绿的苔藓,双手俯过头顶,额发垂地,发出沙沙的声音,一步一拜,一叩一行,无人的天地,风从林间穿来,一场无关信仰的朝拜正在进行。   五年了,速度和体力明显大不如前,起身时头有些晕,许迟川扶着墙,望着眼前一路蜿蜒向上的石板小路,五年前一口气连拜半座山都不觉得累,现在不过十多步就开始喘了,果真时移事易,不喜欢的蛋黄没人再帮忙吃,就连五年前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路,也处处露着刚被翻新过的痕迹,连同十八岁的痛与泪一起长埋深底。   高考结束那天,没有想象中欣喜若狂的激动和脱离苦海的欢庆,一张高铁票被沈斯静送回了万川,彼时韩煜已经出国,许韶许叡两兄弟也不在,他住到了奶奶家,每天跟着老人家十点睡三点起,许奶奶掐着佛珠念经,枯索的手心疼地摸着小孙子消瘦的脸,忍不住念叨:“再去睡一会儿,你们年轻人不是都爱睡懒觉吗?”   许迟川点点头,乖顺地回到房间,关了门躺上床,一边听风扇嘎吱嘎吱响,一边望着墙顶头顶快要剥落的漆皮,满脸茫然地瞪到七点再出去。   不是不困的,神经痛到要爆炸,但一闭上眼,无数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就疯狂地在脑中到处乱蹿,像一块烧坏的硬盘,大脑失控的CPU无法处理任何指令,白天浑浑噩噩,夜晚又无比清醒。   许迟川清楚地感觉到某些东西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直到一个平常的下午,许奶奶出门买菜,剩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昏昏沉沉很久以后,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厨房,手里攥着那把每天用来削苹果的水果刀,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红痕正缓缓向外渗血。   一点都不疼。   放下刀朝阳台走去,七月的江恭骄阳刺眼,他站在烈光下,灼热的温度照在身上,很痛很热,眼中却一潭死水的寂。   天空染上一片浓沉的灰,海水一波波漫过身体,他看见几年厚厚的玻璃墙正从四周袭来缓缓将他围住困死,海水从脚底一波波上涌逐渐漫过身体,阳光耀眼,慢慢沉入海底。   刀口凝出一条深红,伸出手用力一掐,刚凝固的伤口又开始向外涌血,他嘶了一声,殷红的血珠沁在皮肤上,有种古怪的好看,痛感刺激神经,那堵玻璃墙也突然停止下降,盘旋在原地。   又这样过了几天,眼瞅着孙子脸色一天比一天不好,许奶奶着急了,挑了个吉日带着人买上一大兜子香烛直奔石桂堂,说是烧香去去邪,山脚拜到山顶,跪在大雄宝殿外那一刻,望着宝殿上不悲不喜的佛,对上那双慈悲的目光,许迟川重重叩了三个头,再抬起来,泪已涔涔爬满了脸。   如果真的有佛有神,能不能听一听他的虔诚,俗世万千那么多相爱的人,能不能多一个是他和他的爱人?   望着香炉里快要燃尽的香,许迟川默默许愿,要是佛祖愿意答应,那就给他一点暗示,比如……十秒后,熄灭那根香。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烟熄了。   他站起来,抹掉眼泪,走出庙堂找到奶奶,然后留了下来。   很久以后许迟川曾问过自己,如果当时烟没有灭怎么办。   那就多磕些头吧,他想,他什么都没有,佛也不会渡一个没有诚心的骗子,但他刚好有很多执迷不悟的情愿。   六十五个日夜,一千六百三十九阶,一步一叩,那些痛苦和血泪在一次次跪拜中磨成了刺,磨痛了心,深深在溃烂中扎根,与他同生,浇灌成棘。   想求的东西很多,求穆时海早点回来,求穆时海不要忘记他,求能知道穆时海到底被送去了哪儿,到最后,还是只求了那一件。   相见太难,只愿平安。   有没有用许迟川不知道,但磕完这两个月,至少终于接受了穆时海离开的现实,但他不能留在江恭,留在这个哪里都有他,又哪里都没有他的城市,所以填志愿时六个学校报了外省,报完了才告诉沈斯静,电话里女人声音颤抖:“南大不上了,考古也不学了,你就非要这样执迷不悟,一条路走到底?!”   “不是,”他轻轻开口,“我想学法。”   我们考一个城市的大学,租一个一室一厅,再养一只狗。   你这么聪明可以念商科,以后自己开公司,我可以念法,当律师,帮你公司打官司。   哥,我们去找一个未来吧。   五年了。   再次跪在殿外,浅润的褐瞳无悲无喜,许迟川俯下身深深一拜,不见半分那时沉沦痛苦的失意。   他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等下去或许没有希望,但不等就一定等不到,就像安迪那样,逃或许会失败,但不逃,就一定会困在肖申克。   偏知执迷可相误,何以百川不归海。   何以不归海。   吃斋念佛两个月,临走前回了一趟奶奶家,见他回来老人家又惊又喜:“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妈和你爸呢?一起来了吗?多住几天再走,明天开斋,奶奶现在能吃荤了。”   许迟川摇摇头:“还要回学校,下次吧。”   老人有些失望,但就一小下,很快又高兴地拉着他的手不放:“你哥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哎,你姑姑可想死了。”   提到韩煜,许迟川心里更涩了,外孙和孙子都喜欢男人,要是奶奶知道,估计当场能昏死过去。见他出神,许奶奶拍了拍他的肩,一双眼睛垂暮老朽,却依旧清明:“川川啊,奶奶年纪大了,半个身子进棺材的人,闭眼不知睁眼日,也没有什么念头了。”   许迟川喉咙一酸:“您别这样说。”   “人这一辈子,几十年,说到底,就是指着盼头过日子,你妈盼你成才,你姑姑盼你哥哥成器,奶奶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你爷爷走得早,奶奶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也看开了。”   “什么成才不成才,日子都是自己过,别活到最后,临了了,带着遗憾埋进土,死了都闭不上眼。”   许迟川心头一震,对上那双灼灼洞明的眼底,许久以后,轻轻地、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谢谢奶奶。”   在万川住了两天,赶在研究生报道前一晚,许迟川回了江恭。   没有告诉陆淼一或者任何人,提着箱子在学校对面开了间房,望着窗外的夜景,犹豫地拿着手机,反复在拨号键上徘徊。   还是打了过去。   响了一声就接了,听筒传来女人声音激动且惊喜:“小川?”   “妈。”   他叫了一声。   “在,在呢,你说。”   “明天研究生开学,我在学校。”   “妈知道,”声音难掩哭腔,“你终于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家?   他沉默了一下:“……过段时间,马上开学,会很忙。”   “好,好,不着急,反正都在江恭,随时回来都行,”电话那头沈斯静似是摸了把泪,顿了顿,忍不住道,“以前的事,妈妈……”   “我挂了,”许迟川匆匆打断她,“有空再说。”   手腕有些颤抖,深呼吸好几次才重新平静,窗外夜色迷蒙,许迟川靠着墙,闭上眼攥紧了手。   就这样吧。   已经是极限。 第134章 他会回来的   开学一个月,许迟川终于和陆淼一见上了面,不是不想,是真的没有时间。   他的导师是经济法学院的院长,姓陈,一个慈眉善目的严厉老头,手里两个博士和两个研二的学生,但今年就收了他这么一个独苗苗,已近花甲之年依旧神采奕奕,一双眼睛矍铄有神,说起话来慢悠悠但句句一针见血,还没开学就先发了一堆文章要他看,住在寺庙那两个月,每天除了炒心经就是啃文献,第一次去办公室,正好碰见他在指导博二的师兄改论文,本来想退出去,但陈老却让他留下。   然后……   他免费欣赏了一场相声。   “我招你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你的汉语水平原来是幼儿园等级的。”   “真的吗?”师兄一脸惊喜,“去年您说我是胎教水平的。”   许迟川:?   “这个程度的文章,你觉得你能投什么刊?”   他师兄想了想:“社会头条搞笑刊?”   许迟川:??   “你回炉重造吧,咱们彼此放过,为师还想再多活几年。”   师兄抱起电脑,满目诚恳:“好的老师,我现在就滚,祝您福如东海万寿无疆。”   说完抱起电脑,鞠了个躬,迅速消失在了办公室,随即一道目光移到他身上,老人咂了口茶,笑眯眯看着自己新收的小嫩苗:“文章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   “吃力吗?”   许迟川很坦诚:“有一点。”   “没事,”陈老吹了口茶,一脸淡定,“慢慢就习惯了,抽时间把雅思考了,不用太高,七分就行。”   许迟川:……   是非常兵荒马乱的一个月,上不完的专业课看不完的文献背不完的书,恨不得就住在图书馆,甚至连失眠都好了不少,能一觉睡到六点了。   忙起来好,许迟川捏了捏发酸的肩,忙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   两个人约在校外新开的火锅店,陆淼一夹着筷子往锅里涮肉,略有不满:“回来了都不告诉我。”   “没来得及,”辣椒油呛进了喉咙,止不住咳嗽,“工作找好了吗?”   “打住,别提,听见找工作三个字就烦,”陆淼一翻了个白眼,“我爸要我去他公司实习。”   “不想去?”   “当然不想,干管理有什么好,我就不是那块料,还是做设计舒服,我那工作室虽然不大,反正养活自己是够了,其他的以后再说吧,对了,”他顿了顿,“婧姐让我问你,下个月她和老谢订婚,顺便组织同学聚会,你……去吗?”   “订婚?”许迟川怔了怔:“这么快?”   “不快啊,都这么久了。”   是啊,初三到研一,要十年了。   许迟川有些犹豫,上大学后除了陆淼一,以前的同学都没有再联系,对彼此近况更是一无所知,现在见面,应该尴尬会多于激动吧。   “放心吧,”陆淼一晃了晃啤酒,“婧姐说了,只请了咱们几个,刘艺余是伴娘,杨虞是伴郎,再算上老苏和松哥,没有外人。”   “黄婧现在在帮家里做事,老谢是田径教练,艺余和杨虞在谈恋爱,老苏和你一样,考研了,好像是计算机专业,哦,松哥进了职业战队,现在能每天光明正大打游戏了,”陆淼一如数家珍,一寸一寸打消他的顾虑,“婧姐说了,你的红包算两份,算是那谁的家属随礼。”   许迟川默了一下:“她知道?”   “废话,”陆淼一没好气瞪他,“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话放在这,”提起穆时海就一肚子火,“等他回来老子要狠狠揍他一顿,他妈的,和那死验尸的一样,都是王八蛋。”   “谁?”   “叶璟啊,天天身上一股尸臭味,老子房子都臭了。”   许迟川觉得自己脑子不是很够用:“……你们住一起?”   “放屁!谁跟他一起住,”三水哥哥怒爆粗口,“那是老子可怜他和家里闹掰了被赶出来,分一间屋子给他做慈善!”   “闹掰了?”许迟川皱起眉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叶璟联络过,“为什么?”   陆淼一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许迟川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是不是因为录音?”   他儿砸什么时候能在关于那个王八蛋的事情上也这么聪明:“是,听他的意思,好像和他爸有点关系。”   是了,端着杯子的手猛地攥紧,他忘了,叶璟和穆时海是发小,叶父和穆兴勇……也是认识的。   火锅嘟嘟冒着热泡,许迟川脸色却越来越苍白,陆淼一也沉默下来,当年的事他知道得不多,但这么多年下来也看明白了些,且不提抑郁症和他手上的伤,单是四年没有回家,就能足以说明许多。   明眼人都知道,穆时海一天不回来,许迟川就一天不会好,陆淼一有些烦,戳着筷子在锅里乱翻,搅浑了汤溅到桌上,红彤彤的十分扎眼,他能理解许迟川的情感和执念,心底却始终不赞成这种近乎自虐的等待。   就像他对许迟川说的那样,我希望你没爱过,余生过得很快活,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许迟川能始乱终弃做个懦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订婚宴那天,许迟川提着礼物早早去了酒店,几年未见,黄婧摇身一变,摆脱身上最后几分青涩,蜕变成美艳成熟的大御姐,一袭大波浪卷发配上烈焰红唇,妥妥的港风美人,见到他瞬间红了眼:“怎么瘦了这么多!”   “狗东西,”谢子煌激动地攒他了一拳,“死哪儿去了!”   “别哭啊婧姐,”许迟川笑着抱了抱两人,“再哭妆要花了。”   “妈的!老娘化了一个小时!!”   “没花没花,”谢子煌赶紧递来一张纸,“我老婆天下第一美!”   “许迟川!”刘艺余满脸惊喜,冲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差点绊摔,杨虞眼疾手快扶住她,“慢点慢点,人不是来了吗?”   许迟川有些恍然,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如同这几年的一切都未发生,那些欢乐的、痛苦的、纠结的所有,都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宴会结束几人转场到隔壁的KTV,酒过三巡,气氛随酒精烘托到高潮,谢子煌脸色泛红,说话都带着酒气,举起杯子轻轻碰了碰杯,音乐也没掩盖住他语气里的遗憾:“要是穆哥在就好了。”   话音刚落,全场有一瞬的凝滞,黄婧一脚飞踹过去,谢子煌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众人目光皆落在许迟川身上,有探寻有可惜,但没有怜悯和好奇。   陆淼一刚想站起来解围,就听见许迟川端起酒杯,淡淡开口:“没关系。”   “他会回来的。”   大概有事忙时间就会过得很快,转眼又到寒假,沈斯静打来电话,小心翼翼问他什么时候回家,许迟川转了转笔,顿了半晌:“导师推荐了律所实习。”   “这样,”女人声音有些失望:“那……”   “只能三十回来。”   听筒里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抽气,沈斯静激动不已,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好,那、那妈妈收拾收拾,到时候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来。”   挂了电话,一阵疲惫潮水般涌上心头,许迟川放下笔,拿起那本已经被翻到卷边的《肖申克》,扉页上的字迹已经发旧泛黄。   又是新年了。 第135章 有一个情敌   除夕那天,街上已经看不见什么人,许迟川拎着年货走在路上,湿冷的凉意随寒风钻进袖口和衣领,直冻得人手脚发麻,很久没有在江恭过冬,他几乎快要忘记这种感觉。   快步跟着导航上了地铁,平日拥挤的一号线今天却空空荡荡,这是他第一次回滨湖的新家,像是刻意要抹去蓝湾的痕迹,沈斯静不仅换了装修风格,家具也都重新买了新的。   离家越近心跳就越快,快进楼时终于忍不住停下,攥紧了手大口呼吸,眼前浮现一片模糊的光点,许久以后才恢复视线。   如果能单纯地以爱恨分明,那么许多事就不会痛苦纠结,可就是因为无法算清平账,才会一直相互折磨。   就像他对沈斯静一样。   那就好好吃顿饭吧。   他这样想。   门被打开那一霎,露出女人又惊又喜的面庞:“小川!”   几年不见,沈斯静似乎苍老了许多,鬓边已生白发,眼角也多了好几条皱纹,许迟川鼻子一酸:“妈。”   听见关门声,许宥华也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拿着锅铲,父子俩对视一眼,许迟川低低喊了声爸,男人点点头:“换衣服,洗手吃饭。”   还是不能完全割舍。   饭桌上一片难得的和睦,许迟川有些意外,本以为会遭受好一番冷言冷语,毕竟他对第一年自己说不回家,电话里男人暴跳如雷的责骂印象深刻:“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来!”   鱼香肉丝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糖醋排骨也没有变,沈斯静难掩激动,不停往他碗里夹菜:“怎么瘦了这么多,在学校都不好好吃饭吗?”   许宥华看不过去:“碗里都堆不下了,吃你自己的。”   沈斯静这才讪讪收了手,吃完饭许宥华去洗碗,母子俩对坐在沙发上,有一瞬的沉默。几年未见,沈斯静细细打量着儿子,高了,瘦了,还白了点,眼下一圈淡淡的乌青不经意流露出疲惫,她有些忧心:“学校事很多?”   “是,”许迟川点点头,“我的导师是院长。”   “那也要注意休息,少熬夜,”沈斯静拉住他的手,“钱够花吗?”   这话问得很心虚,大学四年,除了学费,许迟川没有伸手找家里要过一分,沈斯静心情很复杂,她曾以为不回家是儿子在赌气,这几年却渐渐明白,如今这样,有多少是当年她亲手种下的因。   “够。”   许迟川平静地看着女人眼中越积越多的愧疚,他不怪沈斯静把他送去医院,也理解父母在得知真相后那么激烈的反对,可对于那个精心设计让穆时海带着误会远走高飞的骗局却始终耿耿于怀难以原谅,正想着又听见女人开口:“当年的事……妈妈也有错……”   真是难得,许迟川有些惊讶,沈斯静居然会认错。   一滴泪砸在他手上,烫烫的,莫名生出几分动容:“可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   “妈,”手上热度突然消失,许迟川站起来,不着痕迹拉开一道距离,“我还有事,下次有时间再回来。”   说完抓起书包飞奔似的逃出了家,留下一扇空荡的大门寒风中摇晃,随手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几团乌云浓墨般积在上空,透出几分要下雨的灰蒙,迎面吹来呼啸的寒风,眼中五光十色的景色飞快后退,一路逃亡这张灯结彩的热闹。   回校后立刻报了场最近的雅思,室友都不在,一个人窝在宿舍,花了半个月把历年真题刷了一遍,直到正月十四收到导师发来的消息,让他明天上去来家吃汤圆。   导师家在一栋很老的居民楼,许迟川拎着一篮子水果,转悠了好几圈才找到,开门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围裙上还沾着几点雪白的面粉,笑着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许迟川赶紧弯下腰:“谢谢师母。”   “来了?”陈老戴着老花镜从客厅出来,见他手上拎着果篮,佯装生气:“谁让你带东西的?”   “这是人家孩子知礼数,”老太太把他领进门,对老伴儿翻了个白眼,“别理他,糟老头子一个,脾气怪得很。”   陈老哼了一声:傻站着干什么,快坐。”   许迟川深觉自己来得有些早,偌大的客厅只有他和导师大眼瞪小眼,此刻拘谨地坐在沙发上,接受一个又一个灵魂拷问。   “雅思报了吗?什么时候的?”   “报了,”乖巧的样子落在老人眼中悄无声息闪过几分满意,“下个月考。”   “上次实践调研的报告写出来了吗?”   “写完了,开学了发给您。”   陈老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有个省心的小孩儿,不像那几个老油条,已经油盐不进那什么不怕开水烫了。   厨房传来浓浓的醪糟香,许迟川正神游出外,冷不丁听见导师喊他:“许迟川。”   “在!”   老头不满地戳了戳他空荡荡的袖管:“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还是没给你发补助,南麓山的猴子都没你瘦。”   ……南麓山没有猴子。   “男孩子太瘦是找不到女朋友的!”说完又补了一句,“也找不到男朋友!”   许迟川:……   于是在老爷子的授意下,师娘端给他的那碗元宵,比师兄师姐碗里多了好几个,晚上睡觉打嗝都是红糖芝麻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临走前导师对他说的话。   “之前推荐你去实习的那个律所,下周一去面试,好好准备。”   “要是通过了,壹远的工作难度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变态,又是在你师兄手下做事,是要吃些苦的。”   许迟川翻了个身,紧紧抱住怀里的枕头。   忙起来好。   他不怕吃苦。   面试当天,许迟川穿着西服,皮鞋擦得锃亮,怎么看都觉得别扭,室友见他这身打扮一目了然:“你要去面试?”   他点点头,对面投来一个同情的目光:“加油。”   壹远做了多年江恭律所圈的龙头老大,位置从以前两层小楼换到了如今江南区CBD中心,得知他是来面试的,前台小姐姐礼貌地把人请到了五楼会议室,又给他倒了杯水:“高律师还在开会,您请稍等。”   “谢谢。”   刚结束和委托人的见面,高慎远捏了捏发酸的眉心,正准备让秘书再送一杯咖啡进来,手机叮咚一声传来信息,点开语音传来老师熟悉的语气,告诉他今天小师弟过去面试,不许他欺负人。   高慎远心里咯噔一声,会开得太投入差点忘了这回事儿,秘书敲了敲门:“高律师,前台说面试的人已经到了,在五楼会议室。”   “知道了。”   西裤笔直挺立,玻璃墙上反射出一张严肃的面容,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眉眼间透出一点深沉的算计,能在三十岁当上律所合伙人,靠是可不只是过硬的业务能力。   会议室外,高慎远扯了扯领带,缓缓推开门,四目相接,对上一双明亮温润的杏眼,少年嗓音清脆,如雨后松柏,低头微微致礼:“高律师好,我叫许迟川。”   “来面试律师助理。”   只一瞬,高慎远清楚听见,心脏猛遭撞击的声音。 第136章 他叫什么   许迟川意识到高慎远可能喜欢自己的时候,已经在律所实习了半年。   但这不能怪他迟钝。   高慎远不是青涩冲动的毛头小伙,一点喜欢就乱了心神,他早过了不理智的恋爱年纪,职场里谈感情是大忌,何况还是两个男人;再者他深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轻举妄动只会打草惊蛇把人吓跑,于是恰到好处地把握着分寸,一边通过上下级关系之间增进对许迟川的了解,一边借同门师兄弟之名参与小朋友的生活。   何况以高律师的段位和手腕,有心想瞒住那一点小心思,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于是游刃有余不动声色地,探察到了种种。   比如许迟川记忆力很好,法条知识很扎实,对法律条款的理解和熟悉程度一看就花了很多功夫,而且责任心很强能力也不错,交代的任务都会尽力完成,之前有个案子,离开庭还有两天时证人突然反悔不肯出庭作证,高慎远不得不一边寻找新证据,一边想办法说服证人,那两天高律师气压低沉到极点,操着一张恶魔脸行走在律所,狗见了都要绕道,参与本案的两个见习律师抵不住压力崩溃了,只有许迟川默默忍受陪他加班,不声不响通宵整理好新的出庭材料。   案子胜诉后,高慎远把那两个人调去了其他律师的办公室,然后从自己的分红里批了一笔奖金发给他的小助理。   许迟川眨着一双杏眼表情有点蒙:“实习助理也有奖金?”   “有,”高律师睁眼说瞎话,“特批的。”   “这样,”他有些紧张,“谢谢师兄。”   “不客气,”高慎远微微一笑,忍住想伸手揉一揉他头发的冲动,“你应得的。”   学校里的课程许迟川也没有落下,甚至还有空去考个雅思,七分的成绩算不上太好,但也绰绰够用,高慎远终于理解,为什么陈老那么挑剔的人,提起这个小徒弟时总是满脸骄傲。   同时他也确定了一件事——   许迟川没有谈恋爱,并且很大可能上,也不喜欢女人。   毕竟他曾亲眼见过小孩儿如何拒绝一个来表白的女生,客客气气的模样坚决又绅士,何况正常男人哪怕拒绝了,见到女生哭也该稍生怜悯,但从头到尾,许迟川脸上的表情都没变过,哪怕在女孩红眼时也无一丝波澜,所以——   高慎远决定稍稍放开手脚,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坚定缓慢地入侵他的生活。   中午在食堂偶遇一起吃个饭、加班晚了开车把人送回宿舍、休息时借拜访老师的名义去学校找人顺便讨论讨论工作、甚至还想把工位调进办公室,美名其曰不用打电话,提高效率节省时间,但最后还是被许迟川以“这样不符合规定”给拒绝了。   高律师对自己很有信心,这些年他陆陆续续交往过一些人,但都是只上床不谈情的炮友,偶有对方动心也被他察觉后第一时间断掉,且不说自身条件,光是同门师兄弟这一条,他就已经抢占先机。   这种自信破灭在他送许迟川去医院那一晚。   那天刚结束一个经济纠纷的大案,高慎远险胜对方赢了官司,律所的人一起去庆祝,席间祝贺声不断,来来往往觥筹交错,许迟川也被灌了不少酒,喝的时候没事,散局后胃隐约有些抽痛,见他难受,高慎远提出要送他去医院,许迟川却摇摇头:“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先让代驾开去学校,许迟川蜷缩在后座,两只手捂着胃,痛弯了眉,豆大的汗珠滴落在坐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还没撑到校门口,人就晕了过去。   “小川!”   酒一下就醒了,催着代驾小哥玩命往医院开,高慎远抱着人匆匆赶到急诊,急性胃炎,要住院,高律师大手一挥找了个单间,守着人吊水打针,中途许迟川痛醒过两次,晚上吃的全吐了出来,吐完又昏昏沉沉闭上眼,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稳。   高慎远没有哄人的经验,只能轻轻地拍着被子安抚:“没事了小川,没事了,别怕。”   正欲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汗,却听见一声呜咽,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呼吸急促,不自觉喊了声哥。   高慎远愣住了。   哥?   他打听过,许迟川是独子,和家里关系并不很好,那这声哥,是在叫谁?   总归不是叫他。   一丝浓烈的危机感缓缓爬上高律师后背,脑中闪过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如果许迟川不喜欢女人、也没有谈恋爱……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人?   还是个念念不忘的男人。   高慎远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为的枯木逢春,结果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男人攥紧了手,西服下胸膛一起一伏,沉沉黑眸盯着床上昏睡的小孩,过了许久拳头慢慢松开,西裤上几道皱痕格外明显。   他不打算放弃。   秉持一个律师的职业操守,男人迅速冷静下来,飞快盘算了一下现在的情形,现在知道总比表白时知道要好,许迟川身边没有这种可疑分子,最大可能是以前的同学或朋友,并且已经分开很久,再联想到小孩儿平时一心扑在实习的模样,很大可能也没有了联系,如果是这样——   顿时心头一定,一个不在身边没有联系的旧日心上人,即使有几分感情和怀也都是昨日黄花,不足以构成威胁。   那就不要拖了,高慎远想,就算感情深了点,只要时间够长他够好,就没有什么不能打败。   打定了主意,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松了下来,整暇以待坐在床头静静等人醒来。   许迟川醒来时胃还隐隐有些作痛,低沉的男声唤醒溃散的神经:“醒了?”   一根吸管递到他嘴边,温水进肚驱散了疼痛,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师兄……”   “不能喝酒为什么不说?”高慎远表情严肃,“下次再这样,一个月都不许你回律所上班。”   “没有不能喝,”许迟川小小地反驳了一下。“之前没喝过白酒……”   “再顶嘴明天就停你的员工卡。”   ……乖乖闭嘴,把剩下半杯水喝完。   “你刚刚说梦话了,”高慎远又给他倒了一杯,貌似不经意道,“好像叫了个名字。”   许迟川一愣,杯子没拿稳,水洒了一床,男人吓了一跳,赶紧掀了被子看他烫没烫着,抬头却看见那双杏眼失神黯淡,像被抽了魂,沉溺丢失在一片虚无的困境。   男人心沉了沉。   “小川,”他喊道,“那是你的谁?”   许迟川回过神,对上男人深沉的眸色,一瞬间,那些被藏匿极好的情绪挣脱虚假的克制,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下,什么都明白。   “爱人,”许迟川缓缓开口,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我的爱人。”   高慎远脸色未变:“男的?”   “是。”   “他人呢?”   “走了。”   “你在等他。”   “嗯。”   “多久?”   “第七年,”轻描淡写的语气像是在说七天,“准确一点,七年零五个月十三天。”   “如果律所要因此开除我的话,我没有意见。”   “至于别的,”低头避开男人炙热的视线,“师兄,我很抱歉。”   “为什么?”男人犹不放弃,伸手想抓他胳膊却扑了个空,“你们分开很久了。”   “他会回来的。”   “七年了,地球飞到火星也只需要180天,”高慎远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小川,这不是一场有结局的等待。”   “那是我的事,”许迟川仰起头看他,“高律师,你管得太多了。”   男人一下沉默了,惊觉自己太过尖锐,许迟川放软了语气:“对不起师兄,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敬佩你的学识,仰慕你的能力,但……”   “既然如此,”男人截下他的话,“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哪知许迟川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为什么?”   他有些恼,什么臭小子,连一个机会都要不到。   “因为除了他,”一如拒绝那个女生时的坚定,高慎远一眼望去,竟读出几分深藏的偏执,“别人都不行。”   男人一颗心忍了又忍,调动平生所有意志才压住那股酸意,平静道:“我尊重你的拒绝。”   许迟川还没松口气,就听见他继续道:“但我也保留追求你的权利。”   “你放心,”男人口气很诚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不会在工作中造成你的困扰。”   许迟川叹了口气:“师兄,这没有用。”   “借用你的话,那是我的事,”高慎远露出笑容,“还是你担心,你的等待会在我的追求中动摇?”   激将法,他才不会上当:“这是不会发生的事。”   “那就好,”男人道,“我们各凭本事。”   许迟川深深吸了口气:“好。”   大不了就辞职,重新换一家律所。   高慎远说到做到,工作时间绝对不掺杂私人感情,许迟川悬着的心松了一小半,但还是有些别扭,相处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自然,除了工作原因不能推脱,其他时候都是能躲则躲,车也不蹭了,更别提一起吃饭。高慎远也不戳穿他的小把戏,心知这是持久战,急不来。   几场大雨后,江恭一分分凉了下来,教学楼外两排银杏树纷纷扬扬,雨水冲刷满地金黄,许迟川捡起一片夹进笔记本,看着它慢慢干枯变色。   一叶知秋。   今年秋末,会不会雨过天晴。   事务所八楼,会议室门窗紧闭,墙上LED显示屏一页页飞快翻过,律所几个合伙人正看着手上的资料,高慎远率先抬头:“海樾科技来找的我们?”   “不是,”对面叫袁裴的那个男人扶了扶眼镜,“现在江恭和岚省但凡有点名气和实力的律所都在抢他家的法律顾问。”   “公司实力这么强,开的条件又这么优厚,抢是应该的,”高慎远点开手机,“我一个在英国做法务的同学说,海樾背后的老板是迟家。”   “有两个老板,”袁裴道,“听说迟家那个回去了,新老板前几天刚落地,年纪不大手腕很硬,底下人治得服服帖帖,法务就是他让换新的。”   “叫什么?”   “资料上有他的介绍和照片。”   高慎远翻到最后一页,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瞬间映入眼底,皮相之优越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挑剔不出任何缺点,如果硬要说什么不足,大概就是眼神太过冷酷,阴鸷过甚,平潭如死水,不像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继续往下看,照片旁白纸黑字规矩印刷着男人的名字和头衔——   海越科技总经理 穆时海   “慎远,”袁裴喊他名字,“这个烫手山芋,你来负责。”   “先派人去接触接触,探探底。” 第137章 剩下以后,我要他一辈子   但高慎远没想到,竟是对方先找上了门。   会议室里女人妆容精致,睫毛刷得根根分明,从头发丝到眼镜腿,浑身一丝不苟,笑意像是牢牢嵌在脸上,细看之下礼貌大方中又绵里藏针,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端坐在桌前,举手投足间处处透露着干练与强势,既不喧宾夺主又不会让人忽视她的存在,佟薇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耐心等待对面男人看完资料,只是眼睑低垂,目光不经意扫过桌子那头最末座的男孩。   佟薇十七岁出国留学,天真无知的中二少女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第一次进夜店,上厕所出来被两个喝醉了的白人酒鬼醉醺醺拦在门口,嘴里不清不楚说着下流又恶心的语言,佟薇吓得浑身发颤,六神无主时阴影里走出一个高高的人影,犀利又阴鸷的眼神外加一顿货真价实的拳头打得那两个垃圾白鬼倒地不起,捂着脸一边嚎一边连滚带爬消失在店里,那一刻少女心上头,佟薇以为自己拿到了小说里的女主剧本,这英雄救美的剧情,这英气峻挺的完美侧脸,   不是天命降落的爱情又是什么?   是个屁。   面对她娇滴滴的感谢和略带羞涩的示好,男孩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洗完手直接走人,佟薇懵了,不甘心地提着包包追出去把人拦住:“帅哥!哪个学校的,留个电话,下次请你吃饭。”   男孩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眸子死寂如冰,佟薇心头一颤,就听见他开口,带着一些不耐烦:“我不喜欢女人。”   佟薇:……   上来就先自报性向,她不懂,国外开放到这个风气了吗?   “没关系,加个联系方式,”她死皮赖脸道,“我身边很多优质男性,可以介绍给你。”   这回男孩没有再理她,转身大步消失在夜色。   这么臭的脾气这么帅的脸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开学典礼那天,哪怕脸上带着伤,佟薇也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惊奇发现这帅哥居然和自己是同学,找人打听到了名字和联系方式,穆时海,商学院华人留学圈新晋天菜,钱多脸帅脾气差,其他未知。   这是她和穆时海的相遇,简单粗暴,不存在女追男的狗血,也没有士为知己者死的红颜,穆时海救了她,她也在某个适当时候还了这份恩情,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直到第二年,家里突遭横祸,公司破产老爸跳楼自杀,继母卷钱跟情夫跑路,男友也和自己分手,一夜之间从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变成落难的灰姑娘,还背上近百万的债务,佟薇站在顶楼,风吹过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有那么一刻,她想到了死。   如果没有穆时海及时伸来的救命稻草。   “公司起步,我和老迟很忙,需要一个总助。”   “入股后年底分红。”   “你行不行?”   不是来不来,是行不行。   佟薇毫不犹豫:“我行。”   听筒那头甩来一句“明天来上班”随即挂断,佟薇攥着电话慢慢蹲下,地上打湿一串又一串水痕。   后来不管再难再苦,佟薇都只会骂一句mlgb然后继续撸起袖子干,所有眼泪和软弱在那一夜的天台被风吹干,硬生生从什么不懂的菜鸟,磨成了和穆时海一样令人闻风丧胆的灭绝女魔头。   公司上市那天,两人在迟凛家开香槟庆祝,喝多了话匣子也打了开,她碰了碰穆时海的酒杯,脸颊绯红露出好奇的笑:“欸,那次在厕所,为什么救我?”   一起工作这么久,她深知穆时海不是心肠善良热心仗义的三好市民,这是头睚眦必报阴鸷森狠的狼,男人本有些薄醉,听见这话眼神却突然变得清明,凌厉的下颚多了几分柔和,指了指她的脸:“这里。”   “有酒窝。”   手机屏突然亮了,锁屏清晰暴露在视线,是一张穿着校服从合照里裁出的脸,模糊的像素遮不住那双弯弯的杏眼,带着清澈稚气的笑意,露出脸上两个非常明显的酒窝,温润疏朗,像冬末第一道暖阳,照在潺潺融化的雪上。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平日犀利阴沉的眉宇竟流露出一抹浓烈的温柔,佟薇眨了眨眼,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   她曾不止一次和迟凛疯狂吐槽,能在穆时海手底下干事的人,要么就跟他一样是变态,要么就是在被逼疯无数次后涅槃重生的勇士,小穆总能凌晨三点秒回客户的消息、能边吊水边开会、能一只手打着石膏去医院换药另一只手举着电话和供应商吵架,眼睛盯着护士拆线嘴里还叭叭不停,冷静的表情找不出一丝痛的感觉;还能做完胃出血手术第二天就答应下个星期和投资商一起吃饭,虽然最后被迟凛知道了没去成,但佟薇知道,他干得出来。   而现在她竟然在穆时海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像经年深藏的珍宝,小心翼翼,爱之如命,心头那些疑惑突然被一股清泉冲开:“这……你对象?”   穆时海缓缓点头,她又道:“怎么不是合照?”   下颚又变得紧绷,攥着香槟杯的骨节发青泛白:“没有合照。”   那些存在手机和相机里的照片在出国前都被穆兴勇强行销毁,说出来的话轻佻又残忍:“不要带没有用的东西出门。”   只有初中毕业合照被侥幸留下带走,拍下来做成屏保,一做就是很多年。   所以,佟薇又喝了口咖啡,眼神再次扫过对面,和照片上比起来瘦了一大圈,酒窝抿成一条线,头几乎要埋进资料,虽然现在穆时海在她眼里还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工作狂外加偏执阴鸷的神经病,但谁都无法否认这个男人七年如一日的深情。   所以才有今天她纡尊降贵跑来律所,坐这儿喝咖啡的一幕。   呕,好难喝,果然她还是更喜欢奶茶,三分糖去冰加芋圆加珍珠不要椰果。   来之前她问过穆时海,为什么你不自己去,向来杀伐决断的男人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指间的烟都燃尽。   “我怕。”   七年了,怕许迟川已经不要他,怕他脸上流露出冷漠和厌弃,更怕他的崽崽会疏离地伸出手,笑着喊他一句穆先生。   佟薇瞪大了眼,这狗贼怕不是被人夺舍了。   果然下一秒,男人又点了根烟,刚刚一闪而过的茫然与胆怯尽数消失殆尽,平静的脸色下掩藏不住汹涌的爱意,熟悉的偏执重回眼底,一副不死不休志在必得的表情。   “我欠他七年,”   “剩下以后,我要他一辈子。”   高慎远一向谨慎,即使面对主动送上门的甜头也没有被冲昏头,一份草拟的合同认认真真看完两遍后才抬头:“佟小姐,贵公司抛来的橄榄枝我们很惊喜,但还是想冒昧问一句;”   “海樾这么大的集团,为什么会单单对壹远青睐有加?”   佟薇在心里翻了两个白眼,心说青睐个屁,要不是你们律所里头有个宝贝疙瘩,穆时海那狗贼一眼都不会看你,脸上笑容却未乱丝毫:“高律师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海樾的眼光有质疑?”   “我们总经理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高律师有顾虑,不妨直接说出来,海樾不会强人所难。”   “怎么会,高律师没有这个意思,”袁裴赶紧道,“能和海樾合作,是我们壹远的荣幸。”   “那好,”佟薇站起来,“这只是初步草拟的协议,还有什么要修改的,请高律师处理后发回——”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许迟川身上,微微一笑,“这是您的助理?”   “是。”   “好,”佟薇点点头,“那改完了就麻烦这位小帅哥送回来吧。”   高慎远皱了皱眉,他不喜欢佟薇自作主张的语气,但人已经走到许迟川面前,点开手机加上微信,不似刚刚公事公办的语气,多些了热络和俏皮:“小帅哥,来之前联系我。”   免得某些人没准备,自己先发起疯。   望着女人窈窕离开的背影,高慎远彻底皱起眉头,不会是看上许迟川了吧?   刚到停车场佟薇手机就响了,看见来电显示女人翻了个白眼,这么惦记还不自己来,小辣鸡。   “喂?”   “在哪儿?人呢?怎么样?见到了吗?”   “停车场,人活着,见到了,不怎么样,”手机丢到副座,佟薇系上安全带,松开手刹,“我要开车了,要是不想出殓葬费再重新招秘书,就等我回来再说。”   电话那头男人沉默了一秒,通话挂断。   总经理办公室设二在十一楼,落地窗大而明亮,男人站在窗前,从盒子里抽出最后一根万宝路点燃,内衬扣子微开,露出一片小麦色皮肤和锁骨,烟气深深吸进肺里直冲脑门,再缓缓随呼吸吐出,明明脚下是生长了十八年的土地,落在眼中却尽是熟悉的陌生。   他真的离开太久。   绵绵下了小半个月的秋雨今天终于叫停,阳光刺破云层散落在手边,烟雾在光下四散逃离,穆时海低下头,掐灭烟蒂,随手丢进已经积满的烟灰缸,拿起挂着的衣服外套出了门。   哪怕远远看一眼。   他等不下去,也已经不想在等。 第138章 丢了七年的宝贝,终于重回怀中   袁裴送走佟薇后,径直推开高慎远办公室的门:“好好的你试她做什么?到嘴的鸭子差点飞了。”   “太顺利了,”男人捏了捏眉心:“感觉不该是这样。”   “又犯毛病,”袁裴瞪他,“忘教训了?”   高慎远转着笔头没说话,诚然如袁裴所说,海樾实力雄厚,又背靠迟家,股票行情一直蒸蒸日上,国内市场占比也逐年递增,但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佟薇的主动感到疑惑,条件和要求都很合理,合同也看了很多遍,但心里还是隐隐不安。   “别想了,赶紧下班回家,”袁裴打断他的思索,“早点把合同拟好送过去,一天没签字就多一分变数。”   “知道了,”男人合上电脑,看着袁裴手里的公文包,“去法院?”   “去江政,后天有个讲座,”袁裴有些头痛,“要不你替我上?”   “不去,”高慎远一口回绝,眉心微动,“你开车了吗?”   “没有啊,今天限号。”   “我送你。”   “这么好?”袁裴一脸警惕,眼神来回扫过他身上,上下打量,“你小子又憋什么坏呢?”   高慎远拿起车钥匙:“我去开车,你叫许迟川一起下来。”   袁裴:……   就知道!!根本不是想送我!买一送一他是送的那个!!   雨停了,路面上积水还没散,云灰色奥迪缓缓开出车库,高慎远打着方向盘把车开到律所楼下,丝毫没注意拐角停着的黑色奔驰,挡风玻璃后藏着资料上那张剑眉英气的脸。   等了小半会儿人才出来,许迟川磨磨蹭蹭跟在袁裴后面,试图最后抵抗:“袁律师,还是我自己坐公交回去吧。”   “都下来了,”袁裴一把提溜住他书包,“免费滴滴,不蹭白不蹭。”   许迟川:……他真的不想蹭。   但无法,门口奥迪堵住了路,高慎远下了车朝两人走来,打开副驾的门,然后毫不客气把袁裴踹到一边:“你坐后面。”   袁裴:“行行行!后面就后面!高师傅!快点开车!我赶时间!”   砰地一声车门关了,高慎远极有压迫感的声音沉沉从头顶传来:“上车。”   许迟川不习惯穿正装,每次下班前都会把西装换掉,此刻卫衣牛仔裤在男人笔挺的西裤面前显得格外没有气势:“师兄……”   “既然知道我是师兄,”男人接过话,身体微微前倾,“顺路送一程师弟,应该也算我的正当权利?”   似有若无的男性香水钻进鼻尖,许迟川后退一步,敛住呼吸,迅速钻进车里。   云灰色奥迪缓缓起步发动,一道炙热阴鸷的视线穿破挡风玻璃牢牢跟随车尾,方向盘上手背青筋柞结,死死攥紧,抠得指甲都白了,粗沉的呼吸回荡在副驾,胸口一起一伏,显然是被气狠。   急促的震动打断车里诡异的沉默,男人伸手挂断,可对方却不依不饶,大有不接就一直打的架势。   “喂?”   “穆时海你个王八蛋!”扩音器放大女人尖锐的叫声,“谁让你走的!”   “信不信老娘晚上就把你车轱辘卸下来!”   “在哪儿!!”   想抽烟却没摸到烟盒,男人这才想起刚刚最后一支已经在办公室抽完,心头更加烦躁:“半个小时前你离开的楼下。”   一长串更久的沉默后传来一阵混乱,凌乱的杂音叠加高跟鞋踢踢跶跶的刺耳,佟薇有些慌,下楼脚步都不稳:“你……”   “什么都没干,”前头奥迪已经开出很远,车内后视镜映出男人黝黑的双眸,语气与面色一样平静,“你看出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小半沉默,佟薇叹了口气:“是,”高慎远护崽子一样的表情,瞎子才看不出来,“但不管你是看到了还是听到了什么,都不要想不要猜,”佟薇扣上安全带,沉声道,“呆在那儿别动,我马上来。”   “不要挂。”   说完一脚油门冲出十米远,抵着会被交警抓起来吊销驾照的最高时速一路狂飙,手上冷汗湿滑,几乎抓不住方向盘,但佟薇一秒都不敢耽误,穆时海发起疯来,是有前科的。   半个小时的车程愣是十七分钟就到了,万幸黑色奔驰停在原处,佟薇松了口气,气喘吁吁拉开车门:“滚下来。”   男人一动不动充耳不闻,只扬眉看她:“怎么看出来的?”   “你先下来,”佟薇道,“下来了我再说。”   穆时海解了安全带换到副座,一双眼睛阴阴沉沉:“说。”   “……没有别的,就是眼神,”佟薇坦白,“他看许迟川的眼神不对。”   “但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那就是高慎远的一厢情愿。”   “那个姓高的,”阴森森的眼神看得佟薇心里发毛。“是他上司?”   “是,许迟川是他助理。”   嘭!!!   手套箱四分五裂,碎片飞溅滑破了气流,佟薇看着男人渗血的拳头,很好,她可以直接把人拖去医院,顺便挂个神经科检查脑子。   穆时海双目赤红,嫉妒如烈火燎原,那根绷了七年的弦在这一刻被烧断,极速堕入深渊坠死崖底,他听见骨头一寸寸粉碎爆裂的声响,心脏因绞痛趋于麻痹的窒息,像被巨浪拍在岸上的鱼,挣扎在濒死的垂线。   他看见那道照在他身上的光正慢慢驱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过去两千多个不见天日的黑夜,最后一眼,他听见佟薇花容失色的惊慌:“穆时海!!”   随即眼皮一沉,彻底陷入黑暗。   一天之内连续飙车两次,佟薇坐在病房门口,头顶白森森的灯光和她心情一样绝望,上辈子自己一定造了很多孽,这辈子老天爷才这么惩罚她。   “穆时海的家属在不在?”   “在!”她猛地惊起,“在这儿!”   发量堪忧的医生摘下口罩第一句就充满了责怪:“你这个家属怎么当的?”   佟薇:????   “病人胃部做过手术,现在有胃出血的症状,这么严重还不好好保养,嫌命太长?”   见她一脸茫然,医生口气更差了:“胃镜显示他胃里什么都没有,这么差的身体还敢不吃饭,真当自己是铁打的,阎王爷不敢收?”   佟薇:……穆时海!你mlgb!我******!   “胃病是慢性病,光靠药物和手术治疗是没有用的,重点还是要靠平时保养,按时吃饭,少食辛辣刺激的东西,还有,最重要一点,不要抽烟喝酒。”   想起穆时海家里的酒柜和桌上满掉的烟灰缸,佟薇:……   “好的医生,我记住了,”诚恳笑容下藏着女人磨拳擦痒的怒气,“您放心,阎王爷不会收他的。”   病房里穆时海已经醒了,正低头看着手机,眼睑低垂,投下一小片纤长浓密的阴影,深邃的轮廓郁郁透出几分苍白,佟薇本想指着鼻子先把人大骂一顿,见他这幅模样还是没有骂出来,抱着手臂站在床头,一只小小的玻璃瓶突然凭空出现,佟薇轻轻放到他手边:“抱歉我擅作主张。”   “但我知道,你已经找了七年。”   瓶身冰冰凉凉,见他震惊的模样佟薇无奈一笑:“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你第一次发疯就是因为香水丢了,飙车去追偷包的贼,人追到了车也翻了,两个人一起进了医院,结果发现瓶子在他逃跑的时候摔碎了,香水洒了一地,要不是你胳膊还打着石膏,我和迟凛死拽着你,那个小偷不被你弄死才怪。”   “国外没有卖的,你又不愿意找替代品,别以为我不知道,全英国所有卖香水的店都被你找烂了。”   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手掌摊开,一排清秀的英文隽刻在瓶底,赫然入眼。   Everlasting waiting   亘古不变的等候   黝黑的眼底骤然分崩一抹潮湿的痛色,玻璃硌痛了手,原来那么那么久以前,命运就已早早剧透,偏偏年少动心,不知天高地厚。   “哥。”   “我们去找一个未来吧。”   可他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痛意渐渐被坚毅取代,许久以后穆时海抬起头,修长的眉眼冷光粼粼,佟薇神色一凛,不自觉挺直了腰,一瞬间像回到了办公室,回到了那个杀伐决断的穆总,嘶哑的嗓音丝毫不减半分威严,平静又冷酷,严肃又迷人。   “把高慎远查一遍。”   “告诉袁裴,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见人和合同一起出现在办公室。”   话传到时袁裴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开始体会到这块香饽饽的烫手——夜深了,甲方爸爸喊你起来干活了。   好在高慎远一向晚睡,浅浅熬了个夜重新对过一遍合同又加了些更严谨的条款,为表诚意准备第二天亲自上门,却被袁裴阻止:“你没听佟薇那天说的?让你小助理送过去。”   高慎远刚洗完澡,发梢还滴着水:“我跟着不行?”   袁裴语塞,好吧,确实没说不能跟着:“那你说话客气些。”   “放心。”   他是真的想去,一方面是怕海樾托大拿脸色给许迟川看,自己在还能压压场;一方面他也很好奇,到底是多硬的手腕,不到三十岁就能坐稳总经理。   所以第二天,当佟薇透出窗户看见奥迪车上下来了两个人时,嘴角一边抽搐一边把白眼翻到后脑勺,果然和穆时海想得一模一样,头铁不怕死。   端起十二分专业的微笑,佟薇迎了上去:“不好意思高律师,我们总经理还在开会,要不请您助理留下转交。”   “不用,”高慎远微微一笑,“今天推了所有事,就是为了穆总。”   “穆总?”许迟川脱口而出,心跳狂乱,“哪个穆?”   “静穆的穆,”说完佟薇转过身不再看他,“高律师这边请,VIP招待室等一等。”   “谢谢。”   许迟川心乱如麻跟在身后,仅仅只是一个相同的姓氏,就足以让他乱了阵脚,如果真是穆时海该多好,七年了,除了梦里,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张念念不忘的脸。   电梯叮咚一声停在十七楼,佟薇却伸手将他拦住:“高律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那天看见您助理一手瘦金体写得漂亮,我们设计部正好最近在设计一个关于瘦金体的功能,能不能请他上去看看,给些参考?”   高慎远思考一秒,随即点头:“好。”   电梯门合上,一路上行到21楼,佟薇一路将他带到一扇厚实的木门前,输入密码推开了门,面色温和:“去吧,在里面等一会。”   “谢谢薇薇姐。”   门很重,关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落锁,许迟川放轻脚步,眼神环顾一周,不禁一愣,从墙壁到地毯再到办公桌,清一色简洁明了的黑白配,就连沙发和窗帘都是浓墨的灰,窗帘半遮半露,屋子里有些阴沉,阳光从窗纱透进地毯,半明半暗,叫人睡意昏沉。   许迟川站在屋子中间,呆呆望着沙发,这样的布局和配色,叫他仿佛一瞬间回到那间别墅,那个卧室。   他唯一快活璀璨的几年。   一卷不知名的香静静在茶几上燃烧,香气氤氤缭绕,有些出乎意料的好闻,许迟川坐在沙发上,看着烟雾下沉弥漫又分散,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倒在沙发沉沉睡去。   办公桌墙后,一道暗门缓缓打开,男人步伐很轻,却走得极稳,一步、两步、三步……距离一点点缩近,最后一步却突然停下,像濒死岸边终于重回水中的鱼,穆时海慢慢蹲下身,指尖颤抖着靠近,一寸之遥,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爱是什么?   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是穆时海离开许迟川的七年。   触碰的一刹那,男人胸膛发出一声无比悲怆又满足的嘶鸣,压抑多年的情感如失去闸口的洪流,喷涌着澎湃着爆发,贪婪的目光流连每一寸肌肤,似要将人生生揉进骨血,肩膀痉挛般颤栗抽抖,泪滴滚烫,一记冰凉簌簌抖动着吻上朝思暮想的唇瓣,嘶哑着陌生的哀鸣。   “崽崽……”   丢了七年的宝贝,终于重回怀中。 第139章 许迟川,我回来了   许迟川梦见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朝他走来,单膝跪地蹲在地上,小心翼翼伸出手,炙热的眼神渴望又贪婪,轻轻握住他的手,肩膀一耸一耸,断了线的潮湿裹挟浓烈的滚烫,一滴滴打湿他的脸,悲伤化作一丛缄默的荆棘无声缠绕,灵魂脱离躯壳,他看见一张因极度思念而痛苦的脸庞。   “崽崽。”   声音压抑着变了调,嘶鸣又干哑。   “我回来了。”   果然是梦。   伸手回抱,仰头吻去男人湿润的眼角,温柔的酒窝一如数年不变的爱意。   “别哭。”   这是他的梦,怎么舍得让他哭。   可他自己却无声落下泪来,七年,这次真实得有些荒唐。   “宝贝……”男人有些慌,抬手想帮他擦泪,却越擦越多越擦越猛,“别哭、别哭……”   “哥哥、哥哥……”   手指死死攥住衣角一摆,清润的杏眼沾满了泪,哀求与慌张纠缠交错,拼命再抱紧一点,贪婪汲取这难得的温暖。   “穆时海、穆时海、穆时海……”小兽一般的呜咽从怀里发出,胸口窒闷的痛惜几乎将男人吞没,“不要走。”   “不要走。”   “我很想你。”   “不要走。”   “七年了,”浅褐的眼瞳划过一丝痛楚,“你还要不要我?”   “要不要我?”   要啊。   腰上手臂骤然收紧,吃痛的力度带着窒息的快意扼住悲伤逃窜流动,许迟川闭上眼,更往怀里缩了缩,他确定这就是梦,只有梦里才有这么愉快的窒息,没有苦涩刺喉的药片,濒死残破的呼吸,和蜷缩床头半死不僵的身躯。   再抱久一点吧,他想,嘴里喃喃念着名字,一抹冰凉贴上唇瓣,或者,就活在梦里。   安神香已经烧了一半,沙发上许迟川发丝凌乱,蹙着眉头眼角含泪,衬衫领口大开,露出一片清透的瓷白,锁骨微微翘立,灼痛了男人的眼,湿漉的吻一路从脖颈延至胸口,彻底失控前穆时海艰难撑起手臂,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克制着想要更多的欲念。   下身涨得发痛,目光落在茶几上,还有最后一小半,男人迟疑一秒,皮扣解落的碰撞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过去七年做熟了的事,此刻手指却有些抖,脑海里意淫过无数次的人此刻活生生躺在自己面前,欲望在眼底蓬发暴涨,胸膛一起一伏,低沉的粗喘在耳边逐渐放大,如果许迟川这时候睁开眼,大概会被男人脸上的表情吓到,一双黑眸滚烫发亮,脖颈暴起的青筋狰狞又性感,烧红了眼的侵虐如有如实质,想象中一遍遍在他身上冲撞挞干,要他哭,要他叫哥哥,要将他拆骨吞腹,血肉交缠,不死不休。   最后一尾烟气熄灭,伴随一声喘息,热汗烫过额头,快意在想象中达到高潮,几团纸巾草草丢入垃圾桶,男人捡起垂落的西裤,皮带重新扣回腰上,剩一点淡淡的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许迟川醒来时有些慌,连身上盖着的西装外套都没发现。   他居然睡着了。   满室昏暗下恍然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正坐在沙发另一边,阴影挡住了脸,双手搭在膝上,西裤修长,下意识脱口而出:“师兄……”   那双手一顿,骤然攥紧,呼吸声也变得沉重,胸口隐隐散发着怒气,许迟川顿感不妙,猛地掀开外套翻身坐起,疾色道:“你是谁!”   下一秒,他瞪大了眼。   好像光阴沦陷,巷子口跌坐在地上的少年与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重叠,褪去尖锐稚嫩的凶狠,和那些冲动的青涩,刀刻斧凿的轮廓比之七年前更加流畅分明,浓眉英气山根峻挺,唯一没变的是那双剑若寒星的眼睛,依旧如黑曜般深不见底。   一如七年前那样,只一眼就让他沉溺,甘愿献祭时光,埋葬海底。   浓烈的酸楚堵在喉头,将他变成了哑巴,张着嘴却半个音节都发不出,颤抖着伸出手,又停在半空,迟疑着再不敢往前。   这是不是一戳就破的美梦,夜半失眠的幻觉。   不是。   男人缓缓俯下身,指尖碰上脸庞那一刻,许迟川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呜咽,身体陷入一阵眩晕的失重,大口大口压榨着呼吸,许久以后才重新找回心跳,四肢陷入沉重的发麻,牙齿咯咯作响,眼泪如冲垮堤坝的洪流,一阵甜腥的血雾在唇间汹涌,光影在眼中涣散分崩,直到落入一个温热的身体,叹息着将他拥入怀中。   “是我。”   一个吻落在额头,和梦里的触感一样冰凉。   “崽崽。”   “是我,”眼泪被男人悉数吻去,“我回来了。”   “你以为是谁?”吻一下变得有些凶,“高慎远?”   许迟川想摇头,但显然男人并不是真的想听见回答,一只手抓住手腕顺势将人压在身下,热气喷洒在脸上,眼前突然放大,一截炙热撬开牙关,钻进了舌头。   这是一个迟到七年的吻,试探,生疏,热络,磕碰,没有技术全凭本能,血与痛在交缠中平分尝遍,咸涩滑落嘴边吞进喉咙,分不清是谁的眼泪和心痛,狭窄沙发上两人滚作一团,像两只最原始的兽,炽热的喘息混合啧啧的水声如混响般回荡在办公室,光影弥漫散落,晕开一片沉沦。   分开时两人气喘吁吁,许迟川一副蹂躏过的模样,衬衫皱巴巴拧挂在肩头,拧得不成样子,胸前扣子都迸掉几颗,嘴唇殷红,穆时海伏在他身上,胸口余温还未平息,眼里冒着幽幽狼光,许迟川愣愣看着他,不自觉地伸出手。   “不是梦。”   穆时海太明白他的意思,抓住手背轻轻一吻。   “许迟川,我回来了。”   回来找我的太阳。   已经收敛的眼泪此刻再次崩盘,从哽咽到抽泣,许迟川埋在男人肩膀一抖一抖,忽然抬起头,一口咬下去,泄愤似地发了狠,牙齿深深陷入肉里,舌尖尝到几分腥甜,巨大的痛意传来,穆时海僵直了背,却硬挺着不动不躲,直到许迟川咬累了松口。   不是谁都可以没有指望地等一个人七年,也不是谁都能拥有一个愿意等自己七年的人。   如果可以,他情愿等在原地的人是自己。   十七楼会客室,高慎远第十次看表,烦躁一点点堆积,四十分钟了,许迟川还没下来,佟薇也不见踪影,伸手按响服务铃,一个女助理推门而出,表情有些惶恐:“高律师。”   “佟薇呢?”高慎远冷冷开口,“我带来的人在哪儿?”   “佟薇姐出去了,至于您带来的人,她没有交代。”   男人更烦躁了,绕过她大步推开门:“给我刷21楼。”   “二十一楼?”女人瞪大了眼,“那是我们总经理办公室,您……”   后面还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见,一股巨大的愤怒席卷而来,男人一圈砸在墙上,吓得女人后退几步:“高、高律师……”   双眸因愤怒赤红,眼看男人要硬闯,小助理慌了:“高律师,您不能上去……”   千钧一发之际,佟薇踩着高跟鞋姗姗来迟,霸气放在电梯前:“怎么?会客室没招待好高律师,想去我们总经理办公室坐一坐?”   高慎远不想和废话,冷着张脸口气僵硬:“许迟川人呢?”   “在楼上,”佟薇爽快道,“我保证,他是自愿且安全地留在上面,不存在非法扣留或是违背本人意愿的行为。”   “你刚刚说他去了设计部,”男人目光阴沉,“佟小姐,我劝你不要跟一个律师撒谎。”   “有句话叫事出有因,”佟薇走到他面前,重新打开会客厅的门,“就算要定罪判刑,是不是也该让我先做个无罪辩论?”   高慎远冷冷看她一眼,转身回到会客室,佟薇微微一笑,也跟着进去,门上锁那一刻,女人开门见山,一击致命。   “高律师追人追了这么久,知不知道自己的情敌是谁?”   男人眯起眼,语气里充满了危险:“私人事务,跟合作无关,我拒绝回答。”   “事实上很有关系,”佟薇并不惧怕他的目光,“而且并不私人。”   “看来是不知道了。”   “那就让我替高律师免费解答一下。”   “我们穆总今年九月满二十六,江恭本地人,七年前被家里送出国,阴差阳错和迟总一起创办海樾科技。”   高慎远眼皮狠狠一跳,女人继续说道:“因为一些原因,穆总出国时没来得及爱人告别,只好托人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登机,七年后穆总带着海樾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打听爱人所在的实习单位,并想方设法搭上了号。”   佟薇满意地看着男人脸上僵死的表情,他丫的,太爽了,手撕情敌原来这么过瘾。   “高律师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那句话是什么?”   女人缓缓开口,掷下最后一击。   “他说。”   “许迟川,你要不要等我?”   等了。   等了七年。   玻璃映照出男人难看的脸色,高慎远抬起头,咬紧牙关青筋暴起。他自恃这三十年也算顺风顺水,心计手段也不逊于他人,但这一巴掌,实在扇得响亮。   男人蹭地站起来,步步紧绷:“穆时海在哪儿?”   “我要见他。”   佟薇一愣,这男人疯了?   “让自己爱人足足等了七年,我不觉得他有资格做一个合格的竞争者,”高慎远扯一扯衣摆,背脊挺立,“当我高慎远的情敌,也要看他配不配。”   说罢径直出去,一脚踹开消防通道的门。   没有电梯卡,步行也能上去。   办公室里两人还在纠缠,许迟川垮坐在男人腿上,动弹不得,穆时海一手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扣住脖颈继续接吻,几万一件的Armani衬衫被糟蹋得稀烂,袖子滑落露出赤裸的胸膛,腹肌和人鱼线若隐若现,许迟川看一眼就脸红,左肩上深咬的齿痕还没干,血迹格外扎眼。手顺着腰线一路上移,许迟川有些局促:“别……”   见面到现在,别的没感觉出来,倒是比以前急色多了。   “乖,”穆时海亲亲他的脸,“哥哥不做别的,就想亲亲你。”   虽然心里很想扑上去把人吃干抹净,但他敏锐察觉到许迟川某些不同寻常的不安,罢了,慢慢来,七年的分离,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   于是更温柔地抚过每一寸身体,七年不见,更瘦了,单薄的腰身摸着都没什么肉,穆时海微微皱眉,瞥见他眼下的乌青,蓦地加了把力:“没好好吃饭?”   “痒……吃了。”   “那就是没好好休息,”惩罚似的咬了他一小口,“不听话。”   许迟川低头眨眼不说话,手摸上胳膊时有瞬间的僵硬,越往下呼吸越急促,终于在快要握上手腕下猛地把人甩开,穆时海有些疑惑:“怎么了?”   嘴唇张了张,苍白着脸不知道如何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重重的的砸门声,许迟川身体一僵,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将他推倒牢牢护在身下,阴鸷的目光饱含怒火:“滚!”   动静没了,一道男声低沉响起。   “穆总。”   “调虎离山演完了,是不是该见见真人?”   是高慎远的声音。   男人怒极反笑:“好。”   “你等着。”   “崽崽,”把人抱起来仔仔细细穿好衣服,又接了一个充满占有欲的吻,“他是不是喜欢你。”   许迟川舔了舔嘴唇,揪着他的衣领小声道:“我不喜欢他。”   “我知道,”穆时海脸黑了,像回到那个醋意幼稚的小少爷,“你要是喜欢他我就操死你。”   “看着我,宝贝,”温柔目光下藏不住浓烈的偏执,看得许迟川心口一颤,“看着我。”   “我回来了。”   “穆时海回来了。”   男人举起他的手贴在胸口,眼睑低垂,像是安抚,又像宣誓。   “我在这里。”   “什么都不要怕。”   “谁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许迟川鼻子一酸,忍住涩意点头,穆时海一把打横将他抱起,推开墙后的门,一张大床摆在中间,轻轻把人放下亲了亲他的脸:“你乖,”拉开抽屉又点了一卷香,“就在门口。”   “哥哥很快就进来。”   踏出暗门那一刻,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滴答一声,指纹锁开了,黑色木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年轻英气的面庞,四目交接,高慎远有一瞬的震慑,那是一双阴鸷修长的眉眼,点漆似墨,正幽幽泛着冷光,嘴唇有些发红,凌乱的头发丝毫不影响这张完美无缺的脸,领口也乱糟糟的,微敞着露出一片小麦色的皮肤,忽而高慎远目光一愣,蓦地攥紧了拳头,气息也有些不顺——   白衬领口旁,赫然一道大剌剌的红痕,再配上男人衣衫不整的慵懒,怎么看怎么刺眼。   见他明了,穆时海勾勾嘴角,慢条斯理系上扣子,声线有几分愉悦的挑衅。   “小别胜新婚。”   “高律师还要打扰?” 第140章 这不应该   打发完情敌,穆时海回到办公室拨通了佟薇的内线:“人下去了,送一送。”   女人一声嗤笑:“怎么样?没被你折腾?”   “一般,”男人轻描淡写,嘴角微微上扬,“不够狠。”   ……那就是非常狠。   暗门里许迟川躺在床上蜷成一团,表情怔怔一片茫然,光影凝成一个极小的光斑,落在视网膜上蠢蠢欲动。   他看见那堵消失已久的玻璃墙正慢慢上升,海水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一波波漫过身体溺进口鼻,咸苦的液体猝不及防呛入气管,挣扎时却发现双腿已被铁索牢牢捆绑束缚,铁链下方两个巨大的铁球正极速下降,呼啸着极速坠落。   连穆时海是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发现。   “宝贝,”他看见穆时海伸出手紧紧将自己抱住,潮湿的吻从额头一路蔓延到耳边,“我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七年时光,少年到男人的蜕变,脸上少了青涩的稚气,眼里也没了藏不住的尖锐,只有吻还一如既往强势凶狠,睁开眼,男人深邃的眉宇无限放大在眼前,手臂越收越紧,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变成身体的一部分,胸腔的氧气被索取榨干,直到意识模糊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怎么了?”穆时海摸了摸他头发,黝黑的眼神藏着能溺死人的温柔,“呆呆的。”   翻身半压在他身上,对着脸浅啄好几口:“没关系。”   “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习惯。”   或许吧,他点点头,或许是。   “晚上学校有没有门禁?”男人蹭了蹭他鼻尖,“不回去,留下好不好?”   “想抱着你睡觉。”   他该说没有,然后点头留下答应,这是七年来每个深夜魂牵梦绕的奢求,应该是这样的,事实上也是这样,可玻璃下沉,海水又上涌了一点,浅浅没过胸膛压迫着胸口,一阵眩晕后心脏传来莫名的刺痛,有些喘不上气。   于是他低下头,听见自己缓缓开口。   “有。”   “要回去。”   不该是这样,一个声音从井底凄厉传来,都错了,不该是这样的。   快说不行然后挽留我,快说一定要留下,就像以前一样,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我。   “那好吧,”穆时海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又亲了亲额头,“哥哥送你回去。”   他没有。   “明天早上有课吗?”   “有。”   “几点?”   “九点,开组会。”   “好,”穆时海已经在帮他穿衣服,“八点钟,你宿舍楼下,我们一起吃早饭。”   他听见自己说好。   他看着穆时海单膝跪地蹲在地上给他穿袜子,看着他把自己牵到办公室门口,在门禁系统上新增添加他的人脸识别和指纹,“密码是你生日,”男人又掏出一张电梯卡,“随时,想来就来。”   还是那辆黑色奔驰,中央后视镜上吊着一串檀木手串,敏锐察觉到他打探的目光,穆时海及时开口:“这是迟凛的车。”   “嗯,就是公司另外一个老板,走之前车和房子都没卖,临时被我借来开两天。”   “崽崽喜欢什么车?”等红路灯时穆时海伸手碰了碰他手心,“哥哥买一辆,接你放学开。”   “都行。”   “宝马喜不喜欢?”   “好。”   正值下班高峰,路上车和行人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在一个转盘前彻底堵死,车与人都陷入进退两难。   其实如果刚刚掉头从另一条路走,虽然远一点,浪费的时间多一些,到了也不能直接开进学校,要步行多走十分钟的路,但终究是能到。许迟川有些气闷,摇开车窗却被后车的喇叭吵到不行,穆时海微微皱眉,猛的解开安全带下车,半晌后再回来,直到交通恢复,再也没听见鸣笛声。   江政没有门禁,穆时海很容易就跟着一起进来,车开进东门停车场,穆时海锁了车,一身衬衫西裤在校园里格外显眼,刚要牵手猛然想起这是学校,于是变成了搭肩:“走吧。”   夜幕降临,月色皎洁高悬,风一吹,银杏叶落了满地,草丛里时不时传来蝈蝈的叫声,在寂静中格外大声,树影下两人并排走着,肩膀和胳膊偶尔碰撞到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不远不近,咫尺之隔。   却再无法靠近一毫米。   上楼前穆时海突然叫住他:“崽崽。”   他回过头,穆时海快步走上阶梯,低头挽起袖子伸到他面前,许迟川低下头,怔怔愣在原地。   失去光泽的珠串早已不复当年般朗润饱满,不同程度的褪色无声昭示着它曾经历的一切,时光的可怕不在于它有多漫长,而是那些悄无声息间突然就陌生的改变。   许迟川有点糊涂,明明之前手上没有的。   “线断过一次,少了两颗,”穆时海突然开口,“这是重新接过的样子。”   “平时都怎么戴。”   “锁在抽屉。”   事实上,这是自他出国以后,阔别七年,第一次重新上手。   “那,”许迟川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眼神蒙蒙的,“买个新的?”   “不,男人摇头,伸手捏了捏他鼻子:“就这个。”   “就只要它。”   额头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许迟川一惊,后退时一脚踩空,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回抱住。   眼底的惊惧太清楚,叫人看得一清二楚,穆时海放了手,轻轻掸了掸他裤腿:“上楼吧。”   “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目送人消失在走廊转角那一刻,穆时海缓缓沉下脸色,拨通一串号码。   “喂?”   “是,是我。”   “我回来了。”   对面那头似乎情绪很激动,一阵需要消音打码的问候持续了近一分钟,穆时海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听他骂完,然后道:“现在能谈了吗?”   许迟川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上的楼,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茫茫然的雾气骤然升腾遮蔽整个眼球,等他从雾气里醒来时,听见手机不停传来震动,打开微信看见一个金色头像上标着十多条信息未读,点开后发现,是穆时海。   那也不是金色,是一片夕阳照在海面折射的霞光,映亮了远处的群山。   什么时候加的他都不知道。   一条一条全是长长的文字,大意是要他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明天要等他一起吃早餐。   他回了个好,外加一句晚安。   回完以后才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似,他突然想起,好像很久以前,那个在QQ聊天上戳着会话框喋喋不休一直发消息的是他,常常是他打了一堆字发过去,而那头穆时海只会惜字如金的发来一个嗯,或者简单一句知道了。   许迟川觉得自己很清醒,他等了七年的人终于回到身边,结束这一腔孤勇的执念;还赶走了一个情敌,虽然他还没想好回律所要怎么面对高慎远;穆时海还给了他一张卡,告诉他以后随时见面,甚至还在沙发上有了一场混乱的亲热。   很圆满,很结局,像极了一个完美的happy ending。   可为什么呢,他摸着心口,只感受到平平的跳动,和偶尔高忽低的微弱,而那应该喜极而泣的欢喜和难以平复的激动,却像失联在大海的船。   为什么没有感觉?   是哪里除了差错?   他不明白。   这不应该。   雾色越来越浓,在天上聚集,从脚下蔓延,彻底封死一切逃出生天的路,挣扎窒息间猛然看见地上有把生锈的小刀,没有任何犹豫——   剧痛惊醒了眼睛,雾气骤然消散在眼前。殷红的液体顺着手臂蜿蜒流过手腕,打湿了指缝滴到地上溅起一朵妖艳,一滴、两滴、三滴、五滴……   痛楚从手臂扩散蔓延,咬破了嘴唇尝到血腥的不安,用尽所有力气让身体停止颤抖,却无法抵挡如溺水般窒息的挣扎,僵直的背被迫弯曲成一团,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往里灌进着海水,汹涌挤压着肺里最后一丝空气。   许迟川撑起腰大口呼吸,奋力拉开抽屉拿出一个蓝色的药盒,随手拿起两粒塞进嘴里,混血一起吞进胃里,随即肩膀一松,身体失去重心,彻底摔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他拿到手机,意识溃散前打通了王栩的号码:“喂?小川?”   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沥青,喉咙一张一合发出浑浊的怪声,王栩心头骤然一紧:“你在哪儿!”   “宿、宿……”   “你犯病了吗?”   声音越来越远,眼皮也越来越沉重,许迟川咬破嘴唇,抬头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是……”   “有没有自残?”   “有……”   “身边有人吗?”   “没、没……”   “别慌,”男人沉着的语气暂时安抚了他的痛惧,“药箱呢?我教过你的,在桌上和柜子下面都放一个;”   “好,找到了,纱布有没有像我说的那样,提前用医用胶带把止血绷带和棉球绑在一起?”   “不要怕,深呼吸,我们可以自救……”   在男人的指示下,许迟川艰难地处理好伤口,幸而刀片小割得并不深,见他意识比刚刚清楚,王栩一下变得严肃:“是发生了什么,还是新的刺激?”   许迟川靠着衣柜,沉默良久,久到王栩以为他挂了:“小川?”   “他回来了。”   简简单单,却让王栩心头一震。   “许迟川。”   口气骤然变得严厉。   “抑郁症的事,你没有告诉他?” 第141章 就站在这里,看着我来爱你   听筒那头呼吸声微而弱小,像落在浮萍上的羽毛,见他不说话,王栩自动当成了默认:“看来你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适当的交流对你的病情有好处,难道对他,你也不想说?”   还想说什么,许迟川动了动手指,手机滴的一声,第一次,这样没有礼貌地挂了电话。   头很晕,视线里充斥着细碎模糊的光斑,掌心摁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刚刚不小心洒了的药片,王栩给他开了很多抗抑郁的药,除了氟西汀还有帕罗西汀,但如果不是犯病时太难受,他是不会吃的。   夜已经很深,灯还亮堂堂开着,晃得眼睛有些痛,许迟川莫名有些庆幸,开学时舍友在校外租房子搬了出去,现在这间宿舍只住了他一个人,否则等人回来他还要编个借口解释这一地的狼藉。   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抬不起手睁不开眼,他拒绝吃药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每次吃完了意识和反应都会变得迟钝,就像现在这样,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身下一阵硬硬的冰凉,硌得后脑勺疼,许迟川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地上睡了一夜。   六点半,醒得不算太早,关掉闹钟下意识打开手机刷消息,看见微信上唯一一个置顶的名字不由一愣。   对话还停留在最后那句晚安,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三分。   不是幻觉。   还约好了要一起吃早饭。   但低头看见身上溅满血迹的衬衫和缠着纱布的胳膊,许迟川有些慌,一阵酸涩的后怕,外加一点点没有察觉的后悔。   他都干了些什么!   离八点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换好衣服丢进洗衣机,重新包扎一遍伤口,药和病历锁进最里面的抽屉,拎着垃圾下楼,一眼望见大铁门外站着的男人。   许迟川有些惊讶,这才七点三十五。   今天没有穿西装,浅灰色T恤黑色休闲裤,远远站在树下,腿长身直,高挑又慵懒,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烟和打火机,熟练地点火,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一副抽惯了的做派。   他记得穆时海以前最讨厌烟味,闻见就要皱眉。   心情一下就不那么雀跃。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打招呼,男人却一眼看到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刚点的万宝路立刻掐灭眼不眨地扔进垃圾桶,一路小跑着到他面前:“宝贝早。”   许迟川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表情:“你……”   “刚到,我觉少,睡醒就过来了,早点不堵车。”   事实上他已经等了一个小时,昨晚把人送回学校后翻来覆去睡不着,激动到半夜才阖眼,五点就醒了,又不忍心打电话把人吵醒,干脆早点来等人。   “你不热吗崽崽?”看着他裹到手腕的长袖,穆时海皱了皱眉,“今天十八度。”   “有一点,”他含糊着,“想吃什么?”   “都可以,”穆时海揉了揉他的头,“你平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平时不吃早饭,顶多咬两口面包垫吧垫吧,许迟川有点心虚:“小面?”   “好。”男人满口答应,“就吃这个。”   两人去了东门对面一家面馆,早高峰的点儿,老板娘手上一刻不停,头也不抬:“吃什么?”   穆时海刚要张口,许迟川已经脱口而出:“两碗小面加煎蛋,要辣椒,不要葱不要生菜!”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愣,许迟川满脸通红,低下头不敢看对面一眼。   因而错过了男人眼中暴动狂涌的情绪。   七年没有听过的不要生菜,除了许迟川,没有人会记得。   心照不宣的沉默涌动在两人之间,直到阿姨端着两碗小面上桌,辣椒油的香味直冲鼻腔,刚要动筷,穆时海率先夹走了他碗里的煎蛋,连同碗里那个一起蛋黄剔了出来,留下煎得金灿的蛋白,又夹回他碗里。   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沉默,许迟川抱着碗,头低得更狠了,吸溜面条的时候偷偷瞟一眼,但这次穆时海明显不想就这样糊弄过去,挑了挑眉:“想看就大大方方看。”   “不用偷偷摸摸。”   “连人带脸都是你的。”   “咳咳咳!”面汤呛进喉咙咳红了脸,“咳咳咳咳,你!咳咳咳……”   “别说话!”男人手忙脚乱,忙给他倒了杯水:“快喝。”   “笨死了。”   “你才笨呢!”许迟川怒了,重重放下水杯:“臭不要脸!”   “我哪儿不要脸了?”   “你、你、你……”   “来,我们讲道理,”穆时海放下茶壶,一脸正色,“是不是你先偷看的?”   许迟川:……   “是不是被我发现了?”   许迟川:……   “我是不是你的?”   许迟川:……   他是怎么做到用这么正经的表情讲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所以,”理所应当得出结论,“就是你笨。”   “小笨蛋。”   许迟川觉得自己应该反驳回去,但穆时海却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温柔的目光像洒满星光的海面。   他无法拒绝。   似是觉察到他的愣神,男人轻轻弯了弯嘴角,见好就收:“九点的课?”   “啊?啊,是,开组会。”   “走吧,”穆时海结了账,“哪一栋?”   “七教305,导师办公室。”   “男的女的?”   “男的,我们院长,快六十了。”   “对你好不好?”   “很好,这一届他只收了我一个研究生。”   “律所实习也是他介绍的?”   “唔,是,高师……高律师也是他的学生。”   穆时海嗤了一声:“就知道。”   许迟川抿了抿嘴,有心想问一问昨天高慎远的事,话在嘴边转了几圈还是咽了回去:“我到了,你……”   “崽崽。”   男人表情突然变得严肃,黝黑的眸子沉甸甸写满了认真,看得许迟川心颤,不由后退几步:“什、什么?”   “有件事,时间太久,怕你已经忘了。”   步步紧逼后退,穆时海抓住他的手一把抵在墙边,高出半个头的悬殊,进退维谷,卡在怀里动弹不得。   “现在重申一遍。”   “我对你,从来都不是喜欢。”   许迟川脸色一白。   “是没有底线和节制的爱。”   一只大手揽住他的肩,耳边擦过一丝滚烫的叹息,难掩颤栗。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要顾虑。”   “就站在这里,看着我来爱你。”   陈老不满地发现,自己平时最认真最积极最让他省心的小徒弟今天却像丢了魂,听讲十分钟走神半小时,脸上两坨红晕久久不散,时不时低头抿嘴,汇报也做得四仰八叉,甚至还讲漏了一页!   生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组会结束单独把人留下,一双刀子般精锐的眼神在脸上刮了又刮,许迟川被看得心虚:“老师……”   “少废话,”一句就单刀直入,“什么时候谈的?男的女的?”   许迟川:……   太直接了,直接到还没做好出柜的准备:“男的,好久了。”   “不是你高师兄吧?”   见他瞪大了眼一脸惊异,老人脸上流露出一点嫌弃:“他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打着来看我的旗号天天往学校跑,拎点吃的也不做戏做全套,不知道我血糖高不能吃甜的?那么多零食点心不是给你的还能是谁!”   这才是看透一切的大佬!   许迟川默默不说话,陈老叹了口气,指着凳子:“坐。”   “高慎远不是我带过的最出色的学生,”老人眼神悠远,像陷入了回忆,“但他是个最出色的律师。”   确实,许迟川点点头,这大半年跟着高慎远一起做事,切身体会到这个男人的优秀和拼命。   “让你在他手下实习,一来为你铺铺路,攒攒经验,让他也轻松些,二来嘛……”老人眼光落在他身上,似有些暖意,“你性子太倔,心软有余冷硬不足,放你去磨一磨,日后独当一面,总要好些。”   “幸而你们没在一起,”陈老坦率道,“他不适合你。”   “慎远看似滴水不漏,一百个心眼都装不完,实际对待感情一窍不通,三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幼稚。”   这不是夸,童言无忌,才最伤人。   “好孩子,”老人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有顾虑,不必考虑其他,你自己看着办。”   许迟川心头一暖,站起来朝他鞠了个躬:“谢谢老师。”   “不用谢,”陈老吹了口茶沫儿,“把你刚刚的PPT汇报重新做一遍,录成视频六点前发我邮箱,会上讲的那是什么玩意儿,我书房里的王八吐个泡泡讲得都比你好。”   许迟川:……王八不会说话。   此刻十七楼会议室,气氛正剑拔弩张,穆时海双手交十,低垂着眼坐在主位,无视对面男人铁青的脸。   今天是高慎远第二次上门,但就发言程度来看,似乎佟薇和袁裴才是主场嘉宾,两位关键人物从进门开始就说过两句话——   一句是嗯,另一句还是嗯。   吵到最后双方都累了,穆总叩了叩桌子:“佟薇,带袁律师出去喝杯咖啡。”   唰的一下,瞬间没影。   没等男人开口,穆时海又道:“我只说两句。”   “第一,壹远的确是江恭最好的律所之一,但不是唯一。”   “第二,如果许迟川继续留在壹远实习,希望高律师一视同仁,不要因为昨天的事公报私仇。”   听见这话,高慎远挑了挑眉:“你不怕我近水楼台趁火打劫?”   穆时海笑了。   那不是嘲笑,就是单纯听见笑话后自觉流露出的笑意,双手抱胸轻轻靠在椅背,表情悠然而自得。   “你我知道,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事。”   韩慎远对他的张狂很不忿:“穆总,话不要说太满,做人还是别太自负的好。”   “你说错了,”男人摇摇头,“我不是对自己有自信。”   “我是对他。”   高慎远彻底变了脸色,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叹了口气,拧开随身带的钢笔,重重签上姓名。   “穆总,合作愉快。” 第142章 爱与瞒   回去路上高慎远一张脸绷得老紧,袁裴安静开着车,等红灯时突然淡淡一笑:“真是难得。”   高慎远一愣,袁裴握了握方向盘,似感叹似调侃:“难得看到你这幅吃瘪的表情。”   “这算不算情场失意职场得意?”袁裴放下手刹,缓缓启动车子,“栽在他手里,你不冤。”   “还有,准备准备,招个新助理吧。”   男人拧眉:“什么意思?”   “……你不会以为,许迟川还会呆在律所吧?”   “为什么不会?这是两件事。”   袁裴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为了双方的幸福团结,算了,和你说不清楚,总之回去告诉人事,准备重新招人。”   这个情商要是能找到对象,那真是丘比特射箭的时候瞎了。   宿舍里,许迟川折腾了一下午,终于把视频录好发给了导师,点开微信,界面一直停留在置顶的对话框,手指头动了动,发出去一条信息。   在干嘛。   几乎下一秒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他吓了一跳:“喂……”   “宝贝。”   低沉的语气透过听筒传到耳边,像一把小刷子毛茸茸刷着他的心:“下班了吗?”   “还没,”电话那头,穆时海靠在椅背上,转玩着手上的钢笔,“在开会。”   耳边传来一阵沉默,那不是都听见了!   “中场休息,都在厕所,”像是知道他所想,男人沉沉低笑,“没人听见。”   正坐在他左手边吃哈根达斯的佟薇:……   行,单身狗不是人。   “开到几点?”   “不知道,六七点吧,”穆时海看了看表,已经五点了,“宝贝。”   “你要不要过来?”   “过、过来干什么?”   “查岗。”   许迟川:……   佟薇一口冰淇淋喷到电脑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穆时海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心情颇好地叩了叩桌子:“打车来,不然我去接你。”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男人笑出了声说了句好,挂了电话看见佟薇还是那副一言难尽的样子,挑了挑眉:“想说什么就说。”   “我震惊。”   “原来以为你是一家之主。”   “没想到你是个抖M潜质的妻管严。”   穆时海不明意味地哼笑了一声,狼幽幽的眼神看得人后背发凉,佟薇举手投降:“我闭嘴,穆总,咱能继续开会了吗?”   能,但是没有完全能。   穆总端正坐在老板椅上,像回到上课摸鱼的学生时代,一脸严肃地听着手下汇报,没人注意的地方却自顾自偷偷走神,眼神不自觉手边游移,在第十九次偷偷瞄向手机屏幕后佟薇终于忍无可忍,噼里啪啦对着电脑一顿输出:“你给我收敛一点!!!”   二十分钟后,手机叮的一声,穆总不动声色按下解锁键,打断了设计部总监的发言:“休息十分钟。”   说完长腿一跨,瞬间消失在了会议室。   除了佟薇,所有人都一脸懵,尤其是总监,翻着PPT的手都在哆嗦:“薇、薇薇姐……”   “是我讲得太烂,穆总听不下去了吗?”   佟薇:……她现在就上楼剁了姓穆的然后篡位!!   楼下诚惶诚恐,楼上干柴烈火,刚进办公室,许迟川就被人急吼吼拖进了暗门,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一条大长腿强势挤进双腿中间,男人一只手圈着他的腰,另一只撑着头抵在墙中间,热气喷洒在脸颊,吻如雨点般密密落下,边亲边往领口里钻,音色泛起情欲的哑,低沉而浓厚。   “崽崽。”   “抓紧时间。”   “还有八分钟半。”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人俯下身,含住了他的唇瓣。   这场会一直开到七点四十才结束。刚开完穆总就没影了,手机电脑都没拿,佟薇咬牙深呼吸,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遇到这么没人性的上司?   两个小时能开完的会愣是多拖了半个小时——穆时海一共喊停了五次,两次喝水两次上厕所还有一次手机没电了要上楼拿充电器,底下人一片窃窃私语,这是那个连轴开会七个小时都不休息的穆总吗?   销售二部的经理悄悄扯了扯她衣角:“薇姐,穆总今天怎么了?”   “谁知道,”佟薇皮笑肉不笑道,“可能尿频尿急尿不尽。”   人都走了,销售经理一脸为难地看着她:“薇薇姐,这报表……”   “给我吧,”现在拿上去万一正撞见老板的活春宫,当场就要瞎,“明天我交。”   顺便让那狗贼加工资!精神损失费!!   二十一楼,暗门后隐隐传来几声不可言说的喘息和嘤咛,穆时海挑开身上人胸前最后一粒扣子,领口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一口咬上粉嫩的乳珠,温热的舌头卷过每一寸皮肤,许迟川瞬间软了腰,勾着脖子的手骤然收紧,仰着头呼吸急促:“穆、穆……”   “崽崽乖,”颤栗的身体泛起情潮的红,男人低下头,舔了舔锁骨,炙热的眼神快把人烧成灰烬,“叫哥哥。”   “呜……哥哥……”   下身传来拉链的声音,循声而望,许迟川一惊,猛地挣扎起来,“不、不行……”   裤子松松垮垮被褪到腿间,露出浅灰的内裤,男人翻身将他推倒,从身后紧紧把人抱住,一只大手朝腿根探去,攥住已经苏醒的欲望,耳边传来闷闷的笑声:“宝贝。”   “发育不错。”   许迟川满脸通红,羞得说不出话,伸手试图推开那只作乱的手,却发现自己已被完全挟制在怀中,喘息缭乱交织,分不清是谁的体温和热情,穆时海张口含住耳垂肆意搅弄吸吮,手上缓缓加速,暗哑的喘息低低环绕,许迟川死死抓紧床单,几乎承受不住:“哥……”   “在,”情愫滚烫如喷涌岩浆,烧红了眼烫痛了心,“哥哥在。”   “今天……我想了很久。”   男人眼神黑得发亮,爱意、激动、偏执、占有……许迟川看得痴了,转头轻轻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眉心。   “在外面……每一次都是…边想你……边解决……”   手下迅速加快,指尖轻轻擦过前端,许迟川呜咽一声,眼角逼出了泪,胸膛起伏不停,一边喘气一边摇头,像是受不了他的荤话:“呜…哥哥…”   “想象你被我干起来……是什么样……”   穆时海舔掉眼泪,沉沉一笑,热汗淌过鼻尖,色气而性感:“就是现在这样。”   “一边哭一边叫哥哥。”   “每次都会后悔,”满手黏腻湿滑,穆时海知他要到了,动作更快了些,“后悔那年没把你睡了。”   无数个午夜梦回的遗憾,成为一个关于持续了七年的耿耿于怀。   手肘重重一动,最后一下,许迟川猛地抽了口气,嘴角溢出破碎的呻吟,男人喘息一声,吻上了他的嘴唇。   “现在。”   “不是梦了。”   余温平息以后,许迟川面红耳赤地看着男人手上黏糊糊的白色液体,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擦掉!!”   穆时海却眼底含笑,举起手凑到鼻尖嗅了嗅:“好浓。”   边说还边舔了一口。   许迟川:!!!!!!!   “宝贝,”男人拱到他怀里,眼里满是期待:“明天还来查岗好不好?”   许迟川:……   这辈子都不来了!!!   拒绝男人一起洗澡的提议,许迟川从衣柜里揪出一件长袖衬衣,穆时海懒懒靠在床头,豺狼一样的眼神装满那双长而白的腿,脑子里疯狂奔涌出一百种充满黄色的想法。   但他什么都没说。   路要一步一步走,肉要一口一口吃。   等人进浴室了才敢放肆,解开皮带拉下西裤,露出暴虐蓬勃的欲望,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一边套弄一边死死盯着门,喘着粗气双眼赤红,水声停止那一刻,尽数释放在手上。   结束后习惯性摸向床头的烟盒,打火机刚要点上就犹豫了,刚收起来丢进抽屉,浴室的门开了。   穆时海抬起头,眼神一怔,刚消下去的家伙又有要抬头的趋势。   男人的衬衣对许迟川来说还是有些大,衣摆堪堪遮住腿根,发梢滴着水打湿了胸口,印出锁骨的轮廓。   不能说是勾引,只能说是诱惑。   穆时海喉头一动,竭力压下心头猛窜的邪火:“过来。”   许迟川乖乖坐到床边,男人掀开被子,上身赤裸,从衣柜里拿了根干毛巾给他擦头发。   “怎么不穿短袖?”   许迟川正被他那两条埋在腹肌里的人鱼线煞得不知如何是好,听见这话,一盆冷水顿时浇了个透:“习惯了。”说完一把拉住他的手:“差不多干了,你去洗吧。”   “好,”穆时海亲亲他额头,“等我。”   笑容消失在男人进浴室后。   许迟川低下头撸开袖子,一道狭长狰狞的旧疤现在看来依旧触目惊心,足可以想象当时的骇人。他有些头痛,放下衣袖眉头皱得更紧。   如果不是疤痕体质就好了。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穆时海洗完澡出来,床上的人正裹成一团,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亮晶晶地看他,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迅速爬上床按着人亲了又亲,边喘边笑:“怎么这么乖。”   乖得让人想欺负。   手钻进衣服下摆,男人蹭了蹭他头发:“明天有没有课?”   “没有,”许迟川拉住他袖口,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律所那边……”   “我想做到月底。”   “就不去了。”   “好,”男人亲了亲他额头,黝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那就不去。”   “哥哥帮你重新找。”   许迟川却摇摇头:“先不要了。”   “都行,”穆时海收紧手臂,“都听你的。”   只要人在他身边。   夜色深静,许迟川躺在男人怀里,呼吸和心跳都被无限放大,阔别七年第一次同床共枕,那些隐秘的、不可说的,一下就变得真实起来。   并不是完全亲密无间。   闭上眼装睡,呼吸声渐趋平稳,心里却死死绷着一根弦,他听见穆时海收了收手臂,布料摩擦床单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头和胸口贴得更紧了,男人抱着他长长舒了口气,有失而复得的满足,和得偿所愿的快意。   鼻子骤然一酸,许迟川微微侧了侧身体,头深深埋进胸口,所有潮湿与软弱尽数被炙热吸收。   除了这个人,他什么都不求。   这一晚许迟川睡得很好,醒来时没有往日混沌压抑的窒息感,他甚至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窗外雾色破晓,天还没完全亮,手机显示六点二十七分。男人还睡得很熟,一双睫毛黑而浓密,眉骨深邃分明,许迟川眨着眼睛欣赏了一会儿睡美男,准备上个厕所回来接着看,这才自己动不了——   穆时海把他抱得太紧了。   不想把人吵醒,打算曲线救国从被子另一头钻出去,男人却蓦地收紧手臂,眉头皱成一道线,不安地叫了声崽崽。   许迟川愣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穆时海喊了一声。   有些害怕,有些颤抖,还有些痛苦。   一下就不想去了,重新躺回被窝里,伸出手一下一下抚着男人的背:“在。”   一个吻落在眉心,试图驱散抚平那些不安:“我在。”   我在这里。   在你怀里。   不是他一个人会害怕。   瞬间,许迟川做好了决定。   今天就去律所辞职。 第143章 旧友   直到许迟川摘掉工牌一脸歉意又坚定地站在办公桌面前,高慎远才不得不承认,袁裴真的说对了。   “为什么?”他皱起眉头,“以你现在的表现,毕业之前就能成为实习律师,过一年就能申请律师职业资格证书。”   “是不是穆……”   “不是,”许迟川打断他,正色道,“和他没有关系。”   “是我个人的决定。”   “那也不用辞职,”男人放柔了语气,“我说过不会在工作的时候给你带来困扰,现在也一样有效。”   “或者,”他顿了顿,“把你调去袁裴那儿……”   但许迟川还是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不用了,谢谢师兄。”   “我已经决定了。”   人走以后,高慎远望着桌上被留下的工牌,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   那工牌和他一样,都是被剩下放弃的。   冲动之下他拨通了电话,声音和面色一样冷:“穆总。”   “我记得你说过,如果许迟川继续留在壹远实习,希望我一视同仁,不要公报私仇。”   “刚说过就反悔,”嘴角扯起一点讥讽,“是发现话说太满,自信过头,怕人跑了吗?”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高慎远更怒了,面色铁青:“你笑什么?”   “高律师。”   “让我猜一猜,”男人听起来十分愉悦,“许迟川去辞职了。”   “你觉得是我让他去的。”   “并且他应该已经和你澄清过,但是你不信。”   “我是说,如果许迟川继续留在壹远实习希望你一视同仁的话;”   “但我没有说,许迟川一定会留在壹远。”   高慎远攥紧了手。   “去或留都是他个人的决定,我不会、更没有必要干涉。”   男人转了转笔,轻笑一声。   “还有,”   “虽然我对自己是很有自信,但其实大部分都来自于他。”   “这句话我也说过,但是你没记得。”   说完穆时海挂了电话,再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电话那头,佟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指缝间飞快转动的钢笔和高高翘起的嘴角显示着男人愉悦到不能再愉悦的心情,字签起来都顺手多了:“还有么?”   “没了,”女人没好气道,“这是公司!麻烦你!收敛一点!”   “瞎高兴什么?”   “你明明就知道。”   他当然知道,穆时海挑挑眉,还是很愉悦:“你不懂。”   佟薇:……   “这是男人之间微妙的雄性心理。”   佟薇:……   正要骂人,男人手机又响了,佟薇抱着文件一脚踹开门,再从穆时海嘴里听到一句宝贝,她真的会折寿。   但这通电话并不来自许迟川。   “穆总。”   “贵人多忘事啊。”   电话那头,叶璟胆战心惊地看着龇牙冷笑的陆淼一,易拉罐在男人手里分崩变形,话里压不住的邪火快要蹿出听筒。   “上次说要约我见一面。”   “是打算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再等个七年?”   叶璟倒吸一口凉气。   自动略过男人话里的挑衅,穆时海一脸平静:“看你时间。”   “啧,我可不敢让穆总配合。”   “明天中午,丽景酒店五楼,B1包厢,给穆总接风。”   “明白告诉你,鸿门宴,没胆子趁早别来。”   啪地一声,陆淼一甩飞了电话,叶璟颤颤巍巍递了杯菊花茶过去:“大爷您喝茶。”   陆淼一怪笑一声,没接。   “卷毛鸡。”   男人操着一口和蔼的语气,阴森森的表情却像极了黑白无常,“你是不是活腻了?”   “想变成叫花鸡?”   “姓穆的回来多久了?”   “……一个星期。”   “你知道多久了?”   “……一个星期。”   “真行,”男人拍拍他的脸,“要是他没给我打电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叶璟:……   “够能瞒的,是不是准备来我坟头烧纸的时候再说?”   叶璟:……   “这帐回头再算,”三水哥哥磨刀霍霍,“等老子先虐完那个姓穆的小贱人。”   叶璟:……   穆哥对不起,真的不是兄弟不努力。   丽景在南滨路,离公司有四十分钟的路程,到之前穆时海还小小地奇怪了一下,为什么陆淼一要选在这儿,直到看见在三楼看见一家武馆,终于明白昨晚叶璟那条忧心忡忡的语音是因为什么。   穆时海挑挑眉,推门进了包厢。   阔别七年,没有老友相见执手相看泪眼,只有虽然不是仇人但见面依旧分外眼红。叶璟还没站起来,陆淼一已经迎了上去,一身杀气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穆总,好久不见。”   手劲很大,戒指硌得生疼,穆时海面色未变:“好久不见。”   叶璟也想上去和七年没见的发小抱一抱,但他怕回去以后陆淼一抽死他,只能可怜兮兮地朝穆时海点了点头。   三水哥哥一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火气值一边蹭蹭往上冒,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再想想自家被抑郁症折磨多年的小孩儿,血压极速飙升到一百八。   今天不让姓穆的脱层皮,他陆淼一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喝什么?”叶璟转了转桌子,“可乐还是……”   “当然是喝酒,”陆淼一拿起一瓶五粮液,似笑非笑,“穆总不会不给面子吧?”   叶璟干笑两声,拿起手机准备要溜:“我去上个厕所。”   “回来。”   “不许去。”   两人异口同声,陆淼一哼了一声:“你要是敢去给许迟川报信,信不信今晚老子就把你炖成柴火鸡。”   叶璟:……   陆淼一正要伸手,穆时海已经率先拿起酒瓶,把两个分酒器都倒满,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全都一饮而尽,白酒带着香气顺滑入喉,胃里一阵炙热的烧灼感,穆时海强忍着不适,一字一句开口道:“现在,能谈了吗?”   包厢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像一枚被海水浇透的哑炮,卡在弹筒不上不下,陆淼一怒极反笑,摔了筷子蹭地站起来:“谈什么?”   “谈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还是谈你什么再走?”   穆时海抬起头,直射他要杀人的目光:“我不会走。”   “你以前也这么说,”他冷笑,“然后你走了七年,他像个傻缺一样等了七年。”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也不想和你废话。”   “没错,拜你所赐,这些年他过得不好,非常不好。”   穆时海攥紧了手。   “你欠他七年,他愿意死心眼儿跟着你,那是你们的事。”陆淼一卷起袖口,拿出包里的跆拳道服,“我和你的帐,纯属个人私怨。”   “男人的事,用男人的方式解决。”   三楼武馆,陆淼一换好了衣服,腰上的黑带格外显眼,指节捏得咔咔作响,反观穆时海,白衬衣黑西裤,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单方面殴打的架,叶璟转过身,死死闭紧双眼。   陆淼一哼笑两声:“十招之内,能不能躲,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教练吹响了口哨:“开始!”   第一下,陆淼一落了空,拳头擦着穆时海的眉骨过了。   第二下,陆淼一反手擒住男人的腰,膝盖微曲,脚下发力将人劈翻在地,拳头呼啸着揍在身上,躲闪不及。   肚子重重挨了一下,穆时海一声闷哼,痛皱了眉。   但陆淼一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避过身体重要的器官,一拳又一拳下狠手,穆时海咬着牙,硬生生全受了。数到第七下时陆淼一停了手,喘着在他面前蹲下,眩晕中穆时海看见一双手朝自己伸来,颠颠撞撞把他扶起。   “穆总。”   “帐清了。”   “得罪了。”   “穆哥。”   叶璟嗷呜一声,连滚带爬扑过来,冲陆淼一大吼:“你是不是想打死他!”   陆淼一:……   他下手有分寸的好不好,根本没往要害打。   “我现在就告诉许迟川!”叶璟咬牙切齿,“你把他老公打死了。”   陆淼一:……   再回到包厢,陆淼一撤掉白酒换成了椰奶,端端正正和穆时海碰杯:“真不走了?”   “不走了。”   男人目光锐利:“你保证?”   玻璃杯碰撞,发出叮的一声清脆:“保证。”   “行,”陆淼一点点头,“我丑话说前头,再有一次,就是天涯海角老子也要一刀攮死你。”   叶璟夹了块鱼,冷笑道:“不怕许迟川告你弑夫?”   陆淼一:……   幸好他刚刚没打脸。   “你……人见过了吧?”   穆时海点头。   “是他说了什么,”陆淼一斟酌着开口,“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沉默在包厢蔓延,男人脸色晦暗不明,叶璟放下筷子也望向他,穆时海戳着碗里凉掉的鱼肉,缓缓开口。   “瘦了很多。”   “失眠,睡不好。”   “前天二十八度。”   “他穿了长袖。”   陆淼一心头一紧,正欲开口穆时海突然抬起头,眉头紧皱,“是不是生了病?”   算了,陆淼一叹了口气,幽幽靠回座椅,卖儿子就卖儿子吧:“是,他生病了。”   “抑郁症。”   “在你走的那一年。”   男人骤然绷紧了背,像一张拉到满弦就要崩断的弓,逞强而颤抖。   陆淼一撇过头,不忍看他现在的模样。   “至于为什么失眠、暴瘦、不穿短袖……我觉得,”他艰难道,“还是你亲自弄清楚比较好。”   那些一腔孤勇遥遥无期的痛苦,谁都没有资格为许迟川说出口。   “但是有一条。”   陆淼一满脸认真:“如果他不想,不要逼他说。”   穆时海垂下眼,掩去眼底深涌的痛苦。   他怎么舍得。 第144章 真相   走出酒店已是傍晚。   残阳如血般陨落天边,秋意肃杀一地落叶,穆时海拿着外套站在斑马线前,夜风簌簌,吹乱额前的碎发,路灯下光影分裂,照亮男人幽深的面庞。   到英国没多久,因为一些原因,穆兴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于是找了份兼职,在一家咖啡店打工,有时晚了没车只能步行回家,走三条街穿两个十字路口,路上种了很多山毛榉,秋天正是落叶的季节,风一吹,整条街都是沙沙声,夜深人静,他站在路口,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夜空,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许迟川给他看过的一句话。   秋日无事,只是不得见你。   只是不得见你。   如果十八岁的穆时海知道,伦敦到江恭这条路,他花了七年才走到,会不会更拼命一些,就能让许迟川少受些罪。   夜色霓虹,男人步伐沉重而萧索,背影也不再那么挺直。   代驾来时穆时海正站在电线杆子下抽第三根烟,他烟瘾不算重,这几天和许迟川待在一起一直没抽,掐了烟头上车,转手拨通了佟薇的电话。   “穆总,现在是下班时间。”   男人单刀直入:“房子找好了吗?”   “找好了啊,”佟薇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你回来前就找好了吗?”   “是你一直没空去看。”   “现在要去了?”   “嗯,在哪儿?”   “江南区,刚开发一年的新楼盘,小洋房,一梯两户,按你的要求,离他学校开车半个小时能到,小区大能养狗,装修是你要的简约温馨风,家具齐全拎包入住,照片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穆少爷您还有什么别的指示吗如果没有我要去敷面膜了。”   “有,”穆时海叩了叩手,“明天去看。”   风从窗外吹过,心里想的全是陆淼一说的话。   “我不清楚沈姨到底做了什么,但大学四年他都没回过家。”   “可能在他心里,已经没有家了。”   夜色在眼中波涌,一双手握紧又松开,还是无法平静。   离开前陆淼一报了一串数字:“这是他心理医生的号码。”   “姓王,叫王栩。”   电话通了,是一个儒雅的男声:“您好,哪位?”   “王医生您好。”   “我叫穆时海。”   “这个电话许迟川不知情,”听筒里男人客气而强势,“我知道医生对病人隐私有保密的责任。”   “所以接下来的话,我保证不会有第三人知情。”   寥寥几句说明来意,王栩并没觉得惊讶:“穆先生,您好。”   “在您打这个电话的前几天,我刚和小川通过话。”   “我想他应该到现在都还没有坦白生病的事。”   “四年前,也就是他念大二,是我第一次对他进行心理咨询和诊断。”   “结果非常不理想,中度焦虑外加重度抑郁,长期失眠导致神经衰弱,并伴随其他躯体化症状,暴瘦、情绪低落、偶尔还会呼吸困难。”   “但据他自己所说,失眠是从高三开始的。”   穆时海攥紧了手,胸口剧痛如绞,像有人正拿着一把刀,深深剜割他心上的肉。   “同时他还有轻微的自闭倾向,拒绝与人交流,特别是谈及关于你的时候。”   “情况比预想中更严重,一是我无法参与到他自我构建封闭的世界,除了听他倾诉和开药,暂时找不到其他治疗方案;二来他对药物治疗也并不完全配合,”王栩顿了顿,“你知道无抽搐电休克治疗吗?”   男人声音充斥着浓浓的沙哑:“知道。”   一种物理治疗手段,通过电刺激诱导一次癫痫发作,对于焦虑症状和抑郁症状有很好的疗效。   “我提过,但是他拒绝了。”   “穆先生,接下来的话,仅出于我的职业判断,不牵涉对他的咨询和治疗。”   王栩说得认真而缓慢。   “我怀疑许迟川遭受过不合法的、非医疗手段的电击。”   穆时海眼前一黑。   下一秒传来代驾的尖叫,顺着男人惊恐的眼神,穆时海摸了摸嘴角,一手温热的湿滑,沿着手指滴滴答答弄脏了车座,灼热的、鲜红的,深深刺痛了眼。   一滴泪砸在车垫上,悄无声息和血融在了一起。   铁锈的腥气缓缓在车里弥漫,代驾紧急刹车停到路边:“先生,我送您去医院吧。”   穆时海摇了摇头,用最后一点力气掏出皮夹:“拿钱,下车。”   “可……”   “下车!”   人走后,穆时海再也支撑不住,仰面重重倒下,身体蜷缩着颤抖,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腥甜从喉咙蔓延至舌尖,眼前充斥一片破碎的血雾,眼泪不受控制地横流,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电话那头王栩还没挂,但他已经听不见了,眼泪模糊了双眼,痛苦像喷涌爆发的火山,席卷过后每一寸都烧成了灰,尸山血海,心如刀绞,痛不欲生,没有语言和文字能形容他现在的感觉。   失眠、抑郁、焦虑、暴瘦、电击……每个字都是杀人的刀。   陆淼一打得太轻了。   啪的一声,穆时海重重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一滴鲜红从嘴角流下,肩膀止不住剧烈抖动,眼泪一滴滴砸在手臂,晕出一圈小小的水痕。   他终于明白陆淼一说的那句话。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没爱过,至少余生过得很快活。”   心头剧痛而酸楚,在那些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日子,许迟川如何捱过一个又一个失眠的夜,藏起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旁若无事地走到他面前,继续没有芥蒂地爱他。   想一想就要发疯。   黑暗中,男人攥紧了手,眉宇森然。   那些他要处理的人和事,不要徐徐图之了。   要赶尽杀绝。   宿舍里,许迟川还不知道自己处心积虑掩饰的秘密已经被人全都知晓,穆时海没有回消息,恐慌一阵阵漫过胸膛,这种失联的感觉太深刻,他无法遗忘,接到电话那一刻格外激动:“你人呢!”   有些凶,还有些委屈。   “下楼。”   许迟川一愣,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路飞奔到他面前,男人一身黑色风衣,修长而挺拔,缓缓张开手,熟悉的气息将他抱了个满怀,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哑中藏着男人难以名状的心痛。   “对不起。”   “崽崽。”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对不起那些本应该却没有的时光。   话说出口的瞬间,许迟川都明白了。   穆时海知道了。   “你……”   他有些慌,推搡着想把人推开,男人却加重了力气:“听我说,听我说,宝贝。”   “我一直都知道。”   许迟川瞪大了眼。   穆时海松开他,抓住那只被刻意遮挡起来的左手,缓缓卷起衣袖,露出那条触目惊心的长疤——   瞳孔剧烈收缩,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丝毫不影响现在的痛苦,胸腔传来酸涩的窒息,汹涌的痛意几乎将他吞没。   许迟川张了张嘴,一滴热泪猝不及防砸在手臂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没事、没关系、不疼了……这种苍白的言辞只能徒增愧疚,于是松了力气,安安静静陪男人站了很久。久到路灯都熄了,大门也被宿管阿姨上了锁,月光拉长了身影,穆时海缓缓低下头,嘴唇碰到伤疤那一刻,两个人都在颤抖。   这是许迟川一腔孤勇的七年。   也是他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痛。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许迟川摇摇头,伸手揽住他的肩:“不要说这个。”   “好,”男人将他牢牢抱紧,“我爱你。”   “许迟川,我爱你。”   “我知道,”许迟川笑了笑,像一万颗星星。   “我永远爱你。”   从很久很久以前,到很久很久以后。   穆时海开车把人带回来了办公室,看见后座沾了血的衬衫许迟川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没事,”幸好座垫上的血已经擦了,“晚上和客户吃饭,红酒洒在衣服上了。”   许迟川还想去看,男人一记深吻把人亲得晕头转向:“乖,哥哥带你去洗澡。”   洗完了躺在床上,穆时海像检查私有物品一样翻来覆去把人看了个遍,不厌其烦地亲吻每一道伤口,他没有问来历,反正都是因他而起。亲到最后把许迟川给亲烦了:“你有完没完!”   “没完,”男人压住他,一口咬上脖颈,像只摇尾巴的狼,“这辈子都没完。”   “宝贝。”   穆时海抬起头,黝黑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恳求和疼惜:“我们去找王栩,好不好?”   许迟川微愣,男人蹭了蹭他的脸,肌肤相亲,弥散那些纠结的不安:“别怕。”   “这次家属随行。”   “陪你去。”   眼睛有些酸,许迟川吸了吸鼻子,头埋进他胸膛,囔囔道:“要是治不好……”   “那就治不好,”穆时海亲亲他额头,“哥负责一辈子。”   “傻崽崽。”   “不聪明。”   “你才不聪明,”许迟川瞪他,“我知道,你去见陆淼一了。”   穆时海:???   “这些事就是他告诉你的。”   穆时海:???   “你洗澡的时候我看见了,聊天记录和通话信息都没删。”   穆时海:???   “我现在就告诉叶璟,”他愤愤,“他英雄联盟掉段位是陆淼一偷偷玩他账号干的!”   穆时海:……   忽而许迟川又想起了什么,紧张地看着他:“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绝口不提挨的那顿打,“就吃了顿饭。”   许迟川半信半疑:“但是三水扬言过,等你回来他要打死你。”   “……听起来你好像很遗憾,”男人捏住他后脖颈,热气喷洒在耳窝,痒痒的,“一点都不   乖。”   “睡觉,”穆时海攥住他的手,牢牢收在胸前,“明天去看房子。”   “啥?”许迟川懵了,“啥房子?”   穆时海挑挑眉,把人按进怀里:“要娶老婆,不该先买房子吗?” 第145章 我还是爱你   早上八点,电话打进总经理办公室的第一秒就被自动掐断,佟薇:????   然后手机响了:“晚一点。”   “不去看房子了?”   “去,还没醒。”   “但是十一点还要和设计部开会,你……”   “提前,十分钟后大会议室。”   佟薇啧了一声:“禽兽。”   穆时海:?   “都被你折腾得起不来了。”   “渣男。”   穆时海:……   大写的冤字重重砸在脑门上,跳进黄河洗不清。   明明是许迟川听见他要买房子情绪过于激动才一直睡不着最后还是他抱着哄着把《宝贝》唱了三遍才把人哄睡的!!   佟薇翻了个白眼:“你敢说昨晚能做你会不做吗?做了他能起来吗?你这种狗贼心里想什么姑奶奶一清二楚!赶紧滚下来开会!”   被戳破心思的穆总:……   无法反驳。   许迟川是被手机震醒的,惺忪睡眼在看清来电名字时一下瞪得老大:“陈陈陈陈陈陈导!”   “睡醒了吗?”   “醒醒醒醒醒醒了。”   “醒了好好说话,”老人慢条斯理,“你师兄说,你把律所的实习辞了?”   “是,我……”   “不用解释,自己想好就行,不想做律师?”   许迟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想留校……”   “当老师?”   “如果可以的话。”   “还不算昏头,知道有个事业目标,”他凉凉道,“进狐狸洞几天了?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让老头子也见识见识,多大个宝贝,勾得你几天都不来学院,开组会都心不在焉。”   许迟川:……   楼下会议室,同事们惊奇地发现,今天穆总效率格外地高,一个半小时的会愣是五十分钟就开完了,就是老打喷嚏,走之前对着空调一脸嫌弃:“叫后勤来修。”   灰太多了。   电话那头已经挂了,许迟川握着手机神游天外,穆·禽兽·狐狸精·总推门而入,他抬起头,一张轮廓峻挺、眉骨深邃、五官分明的脸正温柔朝他凑近——   是有点像成了精的男狐狸。   “宝贝。”   “我开完了。”   “去看房子吧。”   “穆时海。”他扬起头,“你喜欢狐狸吗?”   “不喜欢,”男狐狸精亲了亲他的脸,“我喜欢你。”   ……狐狸就狐狸吧,下电梯时许迟川默默唾弃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么帅的狐狸,他不亏。   奔驰被送去4s店洗了,佟薇开着自己的红色小野马停在路边,潇洒摘下墨镜,无视男人冰冷的眼刀,亲亲热热挽上许迟川的手,“小川川。”   “佟薇姐。”   “叫我薇薇就行。”   还要再抱,穆时海不乐意了,黑着脸把人拽回身边:“开车。”   佟薇:……这人上辈子是不是掉醋缸里淹死的。   直到车开了许迟川还是有种不真实感,扯了扯男人衣角,小声道:“在哪儿啊?”   “江南区。”   一张脸除了震惊做不出其他表情,半晌才憋出三个字:“很贵的……”   “不要担心,小川川,”佟薇插嘴,“你老公很有钱。”   穆时海挑了挑眉,刚要点头,佟薇继续道:“使劲花,你想啊,那么多钱,你要是不花,他给别人用了怎么办?”   穆时海:……   “你说,姐姐说得有没有道理,与其便宜外头的小白脸,还不如你自己先败了。”   许迟川:……   “佟薇,”男人森森咬牙,眼底蹭蹭冒冷光,“再胡说八道一句。”   “给老子滚去东欧挖土豆。”   说完紧紧抓住许迟川的手:“崽崽。”   “哥有钱。”   “但是没有小白脸。”   “你……有多少?”   穆总思考一秒,报了个数,许迟川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男人骄傲扬头,七年可不是白干的:“都是老婆本。”   许迟川觉得自己升华了,刚刚还在算每个月要还多少贷款,突然天上掉馅饼砸下来一堆金元宝,晕乎乎的感觉一直伴随到看完房穆时海签合同刷卡交定金,他才反应过来:“就、就买了?”   “不喜欢?”   “……喜欢。”   小区叫西府,西府海棠那个西府,绿化很好占地很广,房子是复式的,五楼,坐北朝南,一百五十个平方三室两厅,是他喜欢的简约温馨风,书房里还有一整面大大的落地书柜。   “那就买。”   穆时海揉了揉他头发,牵着他走在人群最后,风里都是泥土和青草的香,逆光剪影,男人侧脸变得模糊,渐渐与记忆重叠。   “那间小卧室改成影音房。”   “我们要去一个地方读大学。”   “再把书柜旁边的墙打上架子,你的高达和模型就都能放上去。”   “一起养一只狗。”   “卧室的床再换大一点,窗帘颜色喜欢吗?不喜欢就换了。”   “我想去看海看星星……”   十六岁漫长的秋季,一起考大学租房子的心愿,全都以另一种方式实现。   只是迟了一点。   “……宝贝?”   “喜欢,听你的。”   没关系。   只要是他,怎样都没关系。   “我约了王栩,”他拉了拉男人衣角,“下周。”   穆时海一愣,深深牵起他的手,十指交扣:“好。”   “哥陪你去。”   做许迟川心理医生的第五年,王栩终于见到了故事里的真人,眼神交碰那一刻,不自觉松了口气,的的确确是个无比优秀的年轻人,值得让人耗尽一切等待这么多年。   循例问了问最近的生活状态和情况,男人全都对答如流,记得比当事人都清楚,问完后王栩拿出两张表——一张SDS,一张SAS:“按实填。”   许迟川点头,拿着表进了里间的小屋:“好。”   门落上锁,穆时海挺直了腰,叩了叩桌子:“王医生,有话直说。”   “上次电话里太匆忙,有些话没说清楚,”王栩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怀疑他的病,包括之前提到的非法电击,都和他的家庭有关。”   穆时海脸色骤变。   “比如在他的剖白里,很多地方都被掐头去尾,尤其在讲完你们是如何被家里发现,之后种种再也没有提过。”   一股寒意缓缓爬上后背,陆淼一的话不合时宜飘上心头。   “我不清楚沈姨到底做了什么,但大学四年他都没回过家。”   “再比如,”王栩话锋一转,“那段被你带出国的录音。”   哗啦一声,惊动两人纷纷回头,隔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许迟川正呆呆站在门口,手上的纸撒了一地,眼中痛意闪烁,脸色苍白——   穆时海已经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踹关了门,将人圈进怀里死死扣住不放:“崽崽!”   嘶哑的声音饱含浓郁的痛苦和慌张:“不、不是我……”   “不是我……”   “我没有……”   “宝贝、宝贝,”穆时海按住他颤抖的肩,“听我说、听我说。”   “哥知道,哥知道不是你。”   “那录音是假的,不是你。”   一双眼蓦然瞪得老大,水汽迷蒙,恍惚间许迟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知、知道……”   “是,我知道,”男人紧紧抓住他的手,“那录音是假的。”   “什、什么时候……”   穆时海沉默了一下:“去英国没多久就知道了。”   其实是第二年才知道的。   这还要感谢迟凛。   许迟川还想问,一个吻封住了唇,带着凶狠的占有和撕咬,血锈味在齿间蔓延,彼此疯狂而贪婪地汲取。   不够,这都不够,七年的亏欠,不是一句我爱你就可以弥补,恨不得生啖其肉,剥了皮蚀了骨,这个人,这辈子,连灵魂带骨灰,死了到地下都不能放手。   “如果,”许迟川颤抖着伸出手,半寸之外,是男人深邃的眉骨,“我说如果。”   “录音是真的……”   “没关系。”   穆时海看着他,微微低了低头。   “我爱你。”   “我还是会回来,”男人道,“还是一样爱你。”   “无论你需不需要。”   爱我此生唯一的、不变的、永远的爱人。   王栩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小,推了推镜框,微微一笑。   他应该,又会少个病人了。   回家路上许迟川坐在副驾,闷闷揪住他衣角:“到底怎么知道的?”   “不说,”穆时海拍了拍他的手,“除非交换。”   “交换什么?”   “你说一件我走以后发生的事,我就回答你一个想知道的问题。”穆总拿出谈判桌上惯用的套路精准捕捉自家小孩儿,“什么都能问。”   “换不换?”   小崽子显然心动了:“真的吗?”   “真的,”穆总脸不红心不跳,“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骗过,一个小时前刚骗。   “不着急,”男人故作大方,“先考虑考虑。”   “到家再回答我。”   油门加速,一骑绝尘。   到家就是一场单方面制裁的碾压。 第146章 我们回家   穆总得逞了。   但又没完全得逞。   凌晨的夜又静又深,枕边传来绵长的呼吸,眼睛与夜色融为一体,男人收紧了手臂,黑眸沉沉浮动。   在许迟川嘴里,这七年变得贫乏而简单:东窗事发和家里大吵一架、被送去医院治病、志愿填了外省的学校、无法面对父母所以四年没有回家、研究生又考了回来、然后……然后就到了现在。   虽然简陋,但穆时海拼出了某些被刻意敛去的部分,抱着怀里的人痛惜地吻了又吻,那就这样吧,他想,不说就不说,那些痛苦的、还未解决的,通通都由他来负责。   眉骨陡现一凛,森然而狠戾。   是时候正式见见他的好父亲。   江恭的秋天短得就像一阵风,短暂下过几场雨后初冬就登了场,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十度,虽然穆时海很有先见之明地换了厚被子,但许迟川还是感冒了,上呼吸道感染发炎,撕心裂肺咳了一晚上,喷嚏打得眼泪汪汪,早上起来头晕脑胀,不得不请假休息。   抱着纸巾蔫蔫靠在床头,一边擤鼻涕一边咳嗽,穆总端来刚兑好的冲剂,脸比板蓝根还黑:“喝了。”   许迟川乖乖应了:“好。”   刚喝完没一会儿男人又端了碗黑不溜秋的玩意儿过来,浓郁刺鼻的姜味让失灵的嗅觉突然就恢复了正常,许迟川看着碗里飘浮的姜片,再看看男人紧绷的脸,纠结道:“可以不喝吗?”   穆时海挑挑眉,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温热唇瓣吻上来那一刻,辛辣苦甜的姜茶毫无防备冲进口腔,顺着舌根滑入食道,许迟川瞪大了眼,呜呜半天全进了肚。   喂完了把人松开,许迟川满脸通红,你你你你半天说不出话,穆时海举着碗,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不喝?”   “喝!!!”   泄愤似地大口干了,空碗咣当一声放在桌上,穆总满意点头,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块儿巧克力,放到他手里:“乖。”   “哥哥给糖吃。”   许迟川:……   红着脸拆了包装默默放进嘴里,许迟川第二次唾弃自己,乖就乖吧,狐狸精还给糖吃,商纣王来了都顶不住。   “影音室改好了,书房的架子装了,窗帘也换了,”穆时海抓住他的手,勾了勾小指,“等你好了就搬。”   “门锁密码240927。”   指尖划过掌心,有一丝痒,对视一眼,什么都不用多说。   “好。”   搬家那天并没有大张旗鼓,穆时海东西不多,不重要的全留在了英国,回来后一直住在办公室,除了衣服和文件没什么其他行李,两个人收拾得很快,直到许迟川拉开最后一层衣柜——   抽屉里只有一件黑色T恤,叠得整整齐齐,落灰的微尘昭示许久不被拿动的痕迹,但衣料的柔软和淡淡的洗衣液香却明明白白说着主人用心的打理,许迟川伸出手,轻轻一抖,某些封存的回忆跨过冗长的岁月,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上学时他和穆时海有很多同款,牙刷、毛巾、笔记本、书包、水杯……每一样都暗戳戳地藏着不可言说的小心机,又能在别人问起来时装傻充愣:“啊?不是情侣款,只是同款。”   那些隐晦而青涩的时光,像偷摘的青橘,酸酸甜甜只有自己知道,许迟川摩挲着衣服,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买了好多件情侣装,一起去了好多地方,南大教学楼上穆时海摸着他脑袋,说,我们崽崽要努力。   “发什么呆?”   许迟川拿着衣服站起来,穆时海一愣,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收完了?”   “嗯。”   “这衣服……”男人想解释,可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说法,许迟川看着他,声音低低的:“带过去了?”   小尾巴被人揪住,穆总有点烦恼,一把夺过衣服塞进行李箱,凶狠的模样毫无半点杀伤:“对,都带过去了。”   “其他的都穿坏了。”   “这是最后一件。”   没想到他这么坦白,许迟川眨了眨眼:“穿坏了?”   “当睡衣穿,不行么?”穆时海捏捏他的脸,压低了身体越凑越近,“反正……”   “现在不用了。”   许迟川:?   咚的一声后背撞上了柜门,穆总趁机偷袭耍了个流氓,飞快在他耳朵边亲了一下。   “跟你一块儿,当然要裸着睡。”   许迟川:……   虽然但是,他好流氓,我好喜欢。   轮到自己收拾搬家时,被男色冲昏头脑的许迟川同学骤然垂死病中惊坐起,宿舍里三个抽屉四层架子,里头没有一样东西是能见人的!   车已经开进学校,许迟川咽了咽口水:“我自己去吧。”   穆时海挑挑眉,一脸“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你觉得我会答应吗”的表情,解了安全带长腿一迈:“下车。”   许迟川:……   逃是逃不掉的,硬着头皮把人往宿舍带,慢腾腾掏钥匙戳半天才对准锁孔,穆总往墙边一靠:“宝贝。”   “实在打不开,”   “我就踹门了。”   咔嚓,开了。   一股许久没住人的凄冷感扑面而来,穆时海关了门,第一眼就是堆满书的桌子,《刑法》、《民法》、《经济法总论》、《制度经济学:社会秩序与公共政策》……一堆法典书籍中间,那本陈旧泛黄的英文就显得格外突出。   《The Shawshank Redemption》   局促的注视下,男人翻开扉页,褪色的笔墨消瘦而斑驳——   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可是我们遇见得太早了。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浅润的眸子,胸腔滚烫发颤,起身将人圈进怀里:“我也是。”   我也是。   真的太喜欢你了。   “别闹,”许迟川推他,“我收东西。”   “不要,”脑袋拱进脖子里蹭啊蹭,“你亲亲我。”   身后门外,光漫落一地。   今时今日,恰如当年当日。   像闯入一片无人踏足的星星,穆总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东摸摸西翻翻,一堆连许迟川自己都快忘记的东西全被翻了出来:高二那年被李屿准没收的手机、初三毕业男人送的手表、在水族馆给他买的小海豹、还有一堆数不清的高达模型。   穆时海有点惊讶:“这些都拿来了?”   许迟川摸了摸鼻子,因为担心沈斯静会迁怒,打包行李时把所有和穆时海有关系的东西全都一起带去了大学,连冰刀鞋和明信片都没落下,拉开顶格的抽屉,他拿出一个黑色钱夹塞到男人手里。   “给。”   穆时海拉开拉链,怔大了眼。   “你走以后,我去银行查了余额,”许迟川掏出那张卡,冰凉凉沉甸甸,就和交给他时一样,“五十三万八千。”   “上个月又去了一趟,”他说,“刚好八十万。”   “阿姨每个月都在往里面汇钱。”   “我猜她应该知道了你出国的事。”   “所以打得比之前还多。”   穆时海看着手里的银行卡,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和杨舒书是最近两年才重新联系上的,但女人却只字未提钱的事。   他嗓子有点哑:“你没花?”   “花了一点,”许迟川很诚实,“都补回去了。”   大一第一个学期,刚和家里闹翻的时候,硬起头皮除了学费一分钱都不要,但理想很饱满现实很骨感,交完望着卡里不到八百的余额,走投无路动了穆时海给他的卡,不多,三千块,扣扣搜搜过了两个月,直到在瞿淮帮忙下找了一份家教,生活费才算有了着落。   “许迟川!”   穆总动了大气,满脸风雨欲来的阴沉,甚至动起了手,啪啪两声落在屁股上,清脆响亮:“谁让你补的?”   许迟川捂着屁股怒了:“你干什么!”   “给你就是让你花的!”   “我花了啊!”   “花个屁!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男人气急了,啪啪又是两下,气红了眼咬牙切齿,“小王八蛋!”   “不听话!”   许迟川:……   二十四了,还在挨男朋友的揍,忍不了。   刚要还手,穆时海一使劲,猛地把人拽回来辖制在胳肢窝下,脸色阴沉依旧,口气和眼神却已经软了下来:“算哥求你。”   “乖一点。”   边说边摸上他那细得快只剩骨头的腰,突然就低落下来:“瘦了好多。”   “白养了三年。”   “算了,”男人长长叹了口气,“再养一遍吧,搬家了天天做饭给你吃,”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恶狠狠把卡揣回他裤兜,“收好!”   “家里所有密码都是你生日,保险箱、银行卡、还有手机锁屏。”   “再说还钱这种话,”一口大白牙獠起森森的光,“我就操死你。”   许迟川:……   争执结束于一个快要窒息的吻。   搬完最后一个箱子,再打扫一遍清洁,许迟川一步三回头告别住了两年的宿舍,青大也好,江政也罢,都是这些年他唯一安身之所。车子开出学校前,男人亲了亲他额头:“别怕。”   “我们回家。” 第147章 喜欢你,非常喜欢   一个键一个键输入密码,门锁滴滴打开,这一刻,许迟川彻彻底底有了真实感。   0240927——   二十四岁,九月二十七号,重逢才最值得纪念。   “崽崽。”   穆时海丢了行李,急不可耐地推搡着人往沙发上带,跌跌撞撞碰翻了垃圾桶,牙齿磕碰吃痛但谁都不肯放开,像一个默契的秘密,某些压抑许久的情感在胸膛澎拜而汹涌,只差一个适当的时机。   呼吸浑重而凌乱,许迟川吞了吞口水,解皮带的手有些颤抖,西裤垂地,露出一大包沉甸的分量,一个手掌都握不住,穆时海看得眼底出火,明明动作生涩青稚,但就是让把持不住,只要想想帮他的人是许迟川,下身又胀大一圈,硬得发疼。   “宝贝……”   声音低而哑,像干烈的火星,烧烫了许迟川的脸,手上速度越来越快,耳边呼吸声也越来越重,衣服皱巴巴被男人推到胸前,身体被手指抚摸过的每一寸都在燃烧,突然下身一凉,一双大手抚慰上顶端,过电般的愉快直冲胸口,眼里和心里,都只有这张想了七年的脸。   视线晕出一圈一圈模糊的光斑,快意不断叠加积蓄,潮水退了又涨,漫湿涣散,最后一下同时到顶,整个世界都是烟花炸裂的彩色声音。   这一下两人都缓了很久,胸膛一起一伏回潮着余韵,穆时海趴在他身上,头埋进颈边,像头护食的狼,亲了又亲嗅了嗅,甩着毛茸茸的狼尾巴,心满意足。   “喜欢你。”   阳光穿过玻璃,黝黑的眸子烫而发亮。   “非常喜欢。”   许迟川有点脸红,真的不能怪他,这样直球表达爱意的大帅哥,谁能招架得住啊。   黏黏糊糊腻歪了好久,直到身下人肚子响了,穆总才恋恋不舍地起来:“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许迟川一脸惊讶,他以为穆时海说着玩儿的:“你会做饭了?”   男人挑挑眉,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会”,许迟川一骨碌翻起来:“我也去。”   两人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门,小区对面就是一家大的生鲜超市,粮油肉菜水果海鲜什么都有,穆时海一身灰色居家服,推着购物车一副专业家庭煮夫的架势,熟练地买了全套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五斤牛肉、一条里脊肉、两斤鸡翅、四盒鸡蛋、一条桂鱼、三斤虾、还有葱姜蒜调味料若干,斩获全场MVP:“鱼香肉丝、紫菜蛋花汤、红烧桂鱼,可乐鸡翅,还想吃什么?”   “够了够了,”简直震惊一整年,“这么多菜……”   “晚上佟薇要来,”男人拿了包底料,还有一小件啤酒,“多买点,烫火锅。”   省得他做饭。   厨房采光很好,许迟川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看着男人操刀杀鱼,一刀剖开鱼肚子,抠掉内脏和鱼鳃再洗干净,腌上姜片继续切肉,突然就有点心酸。   明明以前连老抽生抽都分不清楚。   走过去闷闷从背后把人环住,穆时海拍蒜的手一顿:“饿了?”   他摇头:“抱抱你。”   男人放下刀,温柔转身,接了一个简短的吻:“先出去,要炒菜了。”   “好。”   三菜一汤,鱼香肉丝酸辣开胃,许迟川啃着鸡翅,嘴巴鼓鼓像只小仓鼠,穆时海剔下一大块鱼腩夹到他碗里:“好吃吗?”   仓鼠疯狂点头,快赶上大厨的水平了,穆总挑了挑眉,刨了口饭,很得意。   就不信养不胖你。   吃完饭许迟川主动去厨房洗碗,屋檐明亮,穆时海双臂抱胸斜靠在墙边,松松垮垮的慵懒,香橙味的洗涤剂被热水蒸发,飘起一锅的泡泡。   突然就想起了迟凛和夏宸衍。   那个飘雪的圣诞,他扛着一袋超大的狗粮上门,夏宸衍笑着给他倒了杯茶,王子摇着金灿灿的大尾巴围着他转啊转,屋外风雪很大,暖黄的灯光照得客厅很亮,迟凛在厨房做饭,夏宸衍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时不时进厨房看看。   有家,有人,还有狗,堪称穆总少有的羡慕时刻。   刚要开口,兜里手机响了,一串没见过的电话号码,穆时海皱了皱眉,还是接了:“哪位?”   “小海。”   男人沉沉一笑。   “回国了,也不告诉爸爸?”   许迟川还在洗碗,穆时海遮住听筒,不动声色去了阳台,口气和脸色一样寡淡:“有事?”   “七年,海樾科技,你是练出来了,”男人嘴里挂着浓浓的欣赏,“不愧是我穆兴勇的种。”   “明晚回来吃顿饭。”   “没空,”他道,“如果还是这种废话,那就不要说了。”   “呵,”男人轻巧一笑,“真是,翅膀硬了。”   “就是不知道,你的小朋友,能不能跟你一样嘴硬。”   如愿听见加重的呼吸声,穆兴勇咂了口茶,再开口就是浓浓的不忿:“你要什么?”   “不是我要什么,是我们需要合作,”男人满脸愉悦,“海樾有一项新技术,我觉得,很适合禾兴。”   听筒里声音冷冷:“我做不了主。”   “那我就去找你的小朋友谈一谈,看他能不能帮忙。”   “我去协调,”对面口气软了下来:“四六。”   “无偿。”   “你!”   “这不是生意,”穆兴勇叩了叩桌面,“是换你下半生婚姻自由的筹码。”   对话有一瞬的沉默,很久以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妥协:“一言为定。”   电话挂了,满腔忿怒的穆总瞬间变了脸,慢条斯理拨通了佟薇的电话:“喂?”   “穆总,才三点,晚饭没有这么早吧?”   他点了根烟:“穆兴勇找我了。”   “嗯???”女人拔高了声调,“还真舔着个脸来了??”   “他要多少?三七?四六?总不能一九?”   “无偿。”   佟薇:……   这辈子没有这么无语过。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上香,离谱死了。   穆时海轻轻一笑:“他说这是换我下半生婚姻自由的筹码。”   ……忍不了了。   佟薇深深吸了口气,对着电话一顿输出,把这辈子知道的所有脏话全问候了出来:“……妈的老畜生还真挺敢想,都他妈别活!都给老娘死!!!”   “注意形象,”穆总抖了抖烟灰,“穆时宇那怎么样?”   “非常有料,”佟薇更来劲了,“太有了。”   “你想先听哪一个?”   ……选白菜吗:“快说。”   “十六岁失手伤人差点进少管所,被你爸走后门捞出来,十七岁开始玩飙车,去年撞死了人,家里拿钱私了了,现在顶着富二代头衔当无业游民,每天只干三件事,喝酒泡妞飙车,哦,最近还多了个赌博的新爱好。”佟薇忍不住啧啧,“这在纨绔子弟里都是标杆了啊。”   男人抽了口烟,并不很意外,殷执梅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千顺万宠:“安排好了吗?”   “当然,”佟薇自信满满,“我办事,你放心。”   “但你确定要瞒着川川吗?”   “……”穆总黑了脸,“好好说话。”   “我——就——不——”   “川宝川崽小川川——怎!样!”   穆时海:……   好欠揍。   掐了烟准备进屋,哗啦一声,阳台门开了,许迟川走了出来:“薇薇姐?”   “嗯。”   “公司有事?”   穆时海摸了摸他的头:“有个项目,一点小问题。”   许迟川点点头,没再追问,进了屋男人低头轻哄:“不信?”   “没有。”   “不高兴,”大手在掌心画圈,轻轻的,有些痒,“乖,跟哥哥说。”   声音很小,但是听见了。   “有点担心……”   没头没尾,但是穆时海听懂了,他蹲下身,眼底沉沉闪烁,像一剂强心针。   “有哥在。”   “不担心。”   最后一抹落日消失前,佟薇咣咣砸响了门,穆时海黑着脸开了,瞥见她手上的袋子:“什么东西?”   “红酒。”   “……晚上烫火锅。”   “那也能喝,”佟薇挤开他,迎面给了一个许迟川大拥抱,“小川川!”   “薇薇姐,”许迟川笑着挡了一下,只浅浅抱了抱,“就等你了。”   桌上电磁炉已经架好,新买的鸳鸯锅里正咕嘟咕嘟滚着泡泡,一边是牛油红汤,一边是番茄锅底,佟薇有些遗憾:“我以为你炒的菜呢。”   穆时海做饭好吃,但很抠,认识七年她只吃过五回,本以为能托许迟川的福蹭一蹭,结果居然是火锅。   果然,男人闻言挑了挑眉:“想得美。”   见到啤酒佟薇果断变心:“红酒你们留着吧,就喝这个。”   火开了,番茄和牛油香飘了满屋,杯子里倒满了酒,佟薇清清嗓站了起来:“咳咳。”   “我说两句。”   “首先,恭喜搬家。”   举杯轻碰,许迟川冲她笑:“谢谢薇薇姐。”   “然后,祝海樾更上一层楼。”   “最后,”   “祝你俩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穆总一脸嫌弃地应了:“好土。”   “呸!姐姐我这是发自内心的祝福!”佟薇也很嫌弃,看着他伸向红汤的筷子忍不住吐槽,“还吃辣,穆少爷,医生说的话您真是一个字不听啊。”   眼神阻止已经来不及,啪嗒一声,许迟川筷子掉了,缭缭雾气遮不住那双平静的眼:“什么医生?”   穆时海:……   佟薇:……   两两相望,男人眼里“我要刀了你”的阴森,佟薇则一脸懵圈:你没说吗?你居然没说?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同时想好了该埋哪儿。   “穆时海。”   一级警告拉满,上一次许迟川用这个语气喊他全名,还是军训时候冷战。   “解释一下。”   佟薇也放了筷,死就死吧,死之前看个大戏,不亏。   “胃有点问题,”讨好地去拉崽崽小手,却扑了空,“小毛病。”   “做了一场小手术。”   佟薇:……   看男人撒谎真有意思。   “医嘱,”许迟川看着他,“说什么了?”   “少吃辛辣生冷,少喝酒。”   “好,”许迟川点点头,“现在记住了吗?”   “……记住了。”   收起啤酒瓶,放下红油碗,穆总捞起了番茄锅,许迟川盛了碗番茄汤放到他面前:“周末过完,周一去市一院挂个号。”   穆时海:!!!!!   “查一下肠胃镜。”   “好,”男人咽了口汤,从善如流,“听你的。”   “把烟戒了。”   “好。”   “以后家里做菜不要放辣椒。”   “不行,”桌子底下勾了勾手,“你想吃。”   “可以不吃。”   “……也行,”态度很坚决,不得不妥协:“你想吃了我再单独做。”   佟薇咧开的嘴角一直到走都没放下来过,看穆时海吃瘪不要太爽,多年恶气一扫而空,临走前特意把人支开,拉着许迟川的手握了又握:“看你把他吃得死死的,姐姐就放心了。”   许迟川失笑:“我也一样。”   佟薇叹了口气:“老实说,在英国的时候,我一度很担心他的状态。”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迟哥也很拼命加班,但他好像永远都不需要休息。”   “现在好了,”她笑,“有你在,明显感觉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   “不要怕,”佟薇拍了拍她的肩,面色坚定,“我、迟凛、包括整个海樾,都会是你们的后盾。”   “婚礼记得给姐姐留最前排,”她眨眨眼,“我要抢捧花的。”   许迟川心头一热:“好。”   送完人回家,穆时海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了:“这么久?”   “嗯,送她上了出租。”   “哥。”   “嗯?”   “在英国的时候,”他说,“是不是很辛苦?”   穆时海眯起眼:“她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许迟川摇头,“就问问。”   “别瞎想,”男人敲一敲他的头,“不辛苦。”   “就是饭难吃。”   “老迟比我累多了,”他说,“有空带你去英国见他。”   “快去洗澡,明天组会不开了?”   !!!!!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笨蛋。” 第148章 报应不爽   天色越来越凉,黑得也越来越早,穆兴勇再打电话来时,气温又降了好几度。彼时穆总正坐在办公桌前,拧着眉毛喝药——许迟川熬的,那天去医院检查,做完胃镜医生看着片子皱了皱眉,许迟川紧张得脸色都变了:“有问题吗医生?”   “内壁粘膜有溃疡,以前做过手术?”   穆时海点头:“是。”   “喝酒吗?”   “喝。”   “戒了,”男人头也不抬写着病历,“辛辣生冷,所有刺激性食物都不能吃。”   “拿着单子交完费去开药,一年复查一次。”   “谢谢医生,”许迟川拿着单子犹豫了一下,“需要住院吗?”   “不用,你是他家属吧?胃病是慢性病,靠养才能好,他要是再这么折腾,那就得住院了。”   “好,”许迟川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穆时海咽下最后一口药渣,额头青筋直迸,狰狞而扭曲,还要喝半个月,等胃养好了舌头就废了。   完全没有理会电话里又是警告又是威逼的男人,没等说完就按了挂断,然后叫来佟薇:“联系袁裴。”   然后甩给她一个u盘:“这什么?”   “禾兴这些年所有的帐,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佟薇大惊失色:“你绑架了他们财务总监?”   穆时海:……   “合法渠道。”   “行,”佟薇抛了抛那小玩意儿,“后面的事你别管了。”   “越快越好,”男人叩了叩桌子,眉间一片阴鸷,“赶尽杀绝。”   忍了七年,多一天都不想再等   女人微微颔首:“我知道。”   “那,”她有些迟疑:“小川父母……”   紧绷的脸色有一丝柔和:“我有打算。”   撇开那些旧事而言,他并不讨厌沈斯静,但事关许迟川,一步都不能后退。   “那就好,”佟薇松了口气,“别还没进门,先把丈母娘先得罪了。”   穆时海:……   你对丈母娘这个词一定有什么误会。   袁裴收到U盘和委托后,第一时间找到了高慎远:“你来负责。”   两个大男人在办公室关了三个小时,才把佟薇给的东西勉强看完一半,高慎远眉头紧锁:“你说的对。”   “这个人……够狠。”   多大的仇才能这样不折手段把自己父亲送进监狱。   “那就交给你了,”袁裴长长舒了口气,额头沁出浅浅的汗,“佟薇说了,不计代价,越快越好。”   见他还一脸凝色,男人也紧张起来,“有问题?”   高慎远摇摇头:“在想别的。”   袁裴福至心灵:“担心你那小师弟?”   男人不语,袁裴拍拍他的肩,“别瞎操心,你以为穆总为什么这么疯?”   “要不是穆兴勇当年横插一脚强行把人送出国,也不会有这七年的事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穆时海这样睚眦必报的德行。”   高慎远皱眉:“你怎么知道?”   “找人打听了一下,”袁裴笑得像只老狐狸,“了解金主爸爸的需求,是一个合格乙方的责任。”   高慎远:……   一场冬雨过后,气温跌破了个位数。   卧室里空调开了制热,许迟川穿着睡衣拿着ipad,准备再搜一搜白胡椒煲猪肚汤的做法,试了好几次做出来都不好喝,很苦恼,做饭一点都没有读书简单。   “崽崽,”一双大手覆过来,“在看什么?”   “新闻,随便看看。”   穆时海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是高慎远:“老迟的。”   许迟川点点头:“你去吧。”   夜色清透,男人站在阳台,风吹在身上,忽明晦暗:“喂?”   “嗯。”   “我知道。”   “那就明天。”   “不,”指节轻叩窗台,“赶尽杀绝。”   回到卧室,许迟川被他身上的寒气激到,打了个喷嚏:“去阳台了?”   “宝贝,”穆时海抱住他,下巴蹭了蹭肩膀,头发擦过耳朵,有些痒,“喜欢金毛还是德牧?”   “嗯?”许迟川推开他,懵然中带一点兴奋,“要养狗吗?”   “如果你想的话,”男人笑,“老迟家养了个金毛,挺乖的。”   “伯恩山可以吗,”两个眼睛都亮了,“公的。”   “好。”   养伯恩山的人少,品种好的更难找,穆时海把手伸向了远在英国的迟凛:“你家王子哪儿买的?有伯恩山卖吗?”   迟总报了个地名,在岚省:“谢了。”   然后晚上回家和许迟川说了:“去看看吗?”   “去,”忽而脸上又有些为难,“但我开题报告还没写完。”   “那就把电脑带上,”男人道,“一个周末就回来。”   事实上两个人都带了,老板只是打工人的高级形态,不干活是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键盘敲得起火时,许迟川突然如梦初醒,他好像还没有把穆时海回国的消息告诉瞿淮。   男狐狸精害人不浅。   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拨通电话:“喂?”   “嗯,我来岚省了。”   “后天就回去,”许迟川看了眼沙发上的男人,西裤长腿,袖口解开露出一节紧实修长的腕骨,正对着电脑一脸严肃,“那个,有个事。”   他长长呼了口气:“他回来了。”   穆时海抬起头,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许迟川脸越来越红,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还说我?”   “之前是谁拍完毕业照第二天就不声不响跑去阿姆斯特丹结婚了,连散伙饭都没吃。”   “我半斤你八两。”   “不吃火锅。”   “好,晚上见。”   “哥,”他挂了电话,“吃烧烤吗?”   穆时海不动声色放下电脑:“大学同学?男的?”   “对,一个朋友,”许迟川顿了顿,“之前王栩……是他找到的。”   那就不是情敌,穆总挑挑眉,肩膀陡然松快:“去。”   “哥,”想起瞿淮家的大祖宗,许迟川有一点犹豫,“瞿淮他,有个对象。”   “嗯?”   “是男的。”   穆总双手抱胸:“我也是男的。”   许迟川:……   重点不是这个:“他对象,嗯,有一点特殊。”   穆时海:?   “没事,晚上你就知道了。”   夜幕降临,北门一如既往地热闹,街上熙熙攘攘,人群中瞿淮老远就看见了人,黑色风衣挺拔修长,五官凌厉棱角分明,眉骨深邃而英气,下颚线流畅优雅,比许迟川手机里的照片还要好看招人,黝黑的眼睛像未经雕琢的曜石,许迟川正笑着和他说什么,男人侧过头认真听着,余光时不时扫过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一脸专注的温柔。   瞿淮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一句话。   肃肃松下风,皎皎星月明。   “这么早,”许迟川笑着坐到他对面,“晟……郁晟儒呢?”   “没来。”   默默在心里添了一句,幸好没来。   要是来了,今晚又是一顿醋海翻波——就算是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加持,瞿淮也无法否认,就算是郁晟儒,在穆时海这张脸面前,也要逊色三分。   远在别墅的晟爷打了个喷嚏。   许迟川在点菜,穆时海先伸了出手:“穆时海,静穆的穆,时间的时,百川归海的海。”   “瞿淮,”男孩微微一笑,冲淡了眼角的清冷,金属镜框泛起光泽,“秦淮的淮。”   “喝什么?”许迟川抬起头,“啤酒的话只有你能喝。”   “不喝酒,橙汁吧。”   “好。”   橙汁还没上,瞿淮倒了三杯茶:“你回来办事?”   “买狗。”   瞿淮:“……江恭没有?”   “要伯恩山,”许迟川道,“你家狼牙呢?”   “在家,”瞿淮一头黑线:“昨天刚挨了顿打。”   许迟川:???   “德牧不是很听话吗?”   “年纪越大脸皮越来越厚,趁家里没人悄咪咪把狗粮桶刨翻,发现的时候已经吃空了一半。”   对面两个正准备养狗的人:……   “问题不大,”瞿淮还在补刀,“打一顿能管几天。”   狼牙:这个家我付出了太多。   虽然很久没见面,但一点都不影响两位研究生互诉衷肠,光是倒苦水就能聊一宿,许迟川刚讲完自家教授如何一脸和蔼的说出最冰冷的语言,瞿淮咽下羊肉串抹了抹嘴,一脸见怪不怪:“我们组第一次开会,他骂人把自己骂生气了,摔门而出半个小时才回来。”   一旁剥虾剔肉埋头当听众的穆总:……   果然学习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这顿烧烤一直吃到深夜,直到瞿淮接了一个电话:“不用,不用来接。”   “……知道了。”   许迟川笑:“晟爷真是——放心不下啊——”   瞿淮:……   穆时海去结账了,两人站在路边等车,夜深露重,明黄的路灯拉长了影子,瞿淮看着他,消瘦的脸颊终于有了点肉,气色也好多了,最关键的是那双眼睛,好似一夜之间枯木逢春,不再隔着浓厚的瘴雾:“王栩那儿还去吗?”   “在,”许迟川裹了裹大衣,很坦然,“还在吃药。”   “但是很少了。”   瞿淮点点头:“那就好。”   远处一辆加长宾利闪着灯低调开到面前,后座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男人,许迟川往后退了几步:“晟爷。”   男人没理他,黑着脸往瞿淮身上套了件羽绒服,压着人上了车,连句再见都没给时间说。   瞿淮:……   许迟川憋着笑,眼瞅着车开远了。   穆时海结完账过来就看见自家小崽儿一脸傻笑:“怎么了?”   “没事,”他笑,“齐天大圣被如来佛祖带走了。”   回酒店洗完澡,许迟川躺在床上,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数:“要公的。”   “两三个月大最好。”   “活泼一点。”   “活泼的会吵,”一只手钻进他胸口,解开了扣子,“还会拆家。”   “不会,伯恩山很聪明。”   “听你的。”   虎口掐上了腰,摸到一层薄薄的软肉,穆总点点头,很满意,总算养回来了点,手指挑开内裤边,悄无声息握住:“你!”   拉窗,熄屿,"汐\!獨%家灯。   大概习惯了男人虽迟但到的骚扰,这几次都不像之前那么快,余温未平,许迟川冲进厕所,水声哗啦啦响彻浴室,指尖热度残留不退,真实而长久。   这个夜晚,许迟川睡得很香。   但某些人没有。   天还没亮,佟薇的信息一条接一条,视频和文字轰炸成灾,借着屏幕刺眼的光亮,穆时海看清了字。   第一条,禾兴被查了。   第二条,穆兴勇在海关被抓了。   第三条,赶紧滚回来。   穆时海只回了两个字:晦气。   佟薇:??   穆总:就不能等我买完狗。   佟薇:?????????????   于是第二天起床,许迟川还打着哈欠,男人摸了摸他的头:“崽崽。”   “我们要回去了。”   “嗯?”瞌睡一下就醒了,“出事了?”   “没出事,好消息。”   “穆兴勇被抓了。”   啪!   手机掉到了地上,许迟川一脸被雷劈中的呆滞:“……谁?”   “我爸,被抓了。”   许迟川:!!??!!??   他嘴唇有些哆嗦:“为为为为什么?”   “财务造假?偷税漏税?敲诈勒索?”穆时海挑了挑眉,“判了就知道。”   说不定还有些别的。   许迟川:!!??!!??   等他缓过来已经在回江恭的路上,穆时海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想问什么?”   许迟川犹豫了一下:“会影响你吗?”   “笨蛋,”男人笑,“当然不会。”   “我很早就从穆家抽身,”包括在英国的学费,都是找迟凛先借了再还,“现在除了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可以,他连这个姓都不想要。   “那就好,”许迟川松了口气,笑眯眯望着他,“没关系。”   “你只和我有关。”   佟薇和袁裴都很好地领略了关于穆总所说的“赶尽杀绝”是什么意思,壹远和海樾同时在业内放了话,这导致穆兴勇除了法院指派的律师,根本找不到一个愿意接他案子的人。   赶尽杀绝,就像他当年对许迟川和穆时海一样。   落地窗透而明亮,男人笔直站在办公桌前,听着佟薇一字一句汇报,凌厉的脸庞平静而淡漠,只有在听到穆兴勇锒铛入狱殷执梅带着儿子准备携款跑路时,突然冷冷一笑。   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老板,你正常一点,”佟薇被他瘆人的笑容吓起了鸡皮疙瘩,“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想犯刑法。”   “死太容易,”阴森森的目光藏不住滔天的恨意,“我要她生不如死。”   “冷静、冷静,”佟薇赶紧给他扇风,降降火,“报应已经在路上了。”   报应很快在几天后显灵。   一则不大不小的报道登上了社会新闻:富二代聚众赌博飙车意外翻下护栏,重伤送至医院,情况暂未明朗。   画面里,一辆被撞得稀烂的保时捷翻下半山腰,引擎盖下方燃起熊熊黑烟,赫然就是穆时宇前不久刚买的那辆。   记者还在出镜报道,穆时海关了电视,倒了杯热水端进卧室。   今晚早点睡,明天有人要上门发疯。   穆时海在英国艰难挣扎的七年,是殷执梅最痛快顺心的七年。   除掉了卡在心里快二十年的眼中钉肉中刺,再也不会有个定时炸弹时时刻刻在她眼底下晃,穆兴勇绝对不允许一个同性恋继承家业,一个没爹没妈被流放到国外的死基佬,还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至于那个被她枪使的小孩儿,纯属炮灰,只能怪他倒霉,偏偏和穆时海沾上了钩。   一招扬眉吐气,殷执梅如鱼得水,人都看着年轻了几岁,至于穆兴勇,她早就不在乎,外面那些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像地里疯长的野草,她不想管也懒得管,夫妻俩早就已经各玩各的,她看得开,男人都是留不住的,还不如放宽心了,守着儿子和家产欢欢喜喜过贵妇日子。   所以在得知穆时海带着海樾回国时才那么慌,那么怒——   为什么,为什么都被她机关算尽到了绝路,这个小畜生还能逆风翻盘,还要再回来毁了她的生活!   他就是个祸害!是个杂种!是个变态!   老天爷为什么不收!   那瞬间殷执梅想了很多,甚至找出了当年寄给沈斯静的录像——要是穆时海敢动手,她就把这些东西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   但慌了一阵后发现,穆时海似乎并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也没有要抢家产的打算,只是每天守着那个小东西过日子,但仍不敢掉以轻心,继续监视着,直到发现他抛出的饵冲穆兴勇去了,心头了然。   父子残杀。   但她不打算提醒穆兴勇,心里甚至有一丝窃喜——夫妻情分早八百年前都没了,何况男人身体很硬朗,要等到小宇继承家产,她也得七老八十了,还不如趁着时候多捞一些,再加上这些年攒的钱,足以够她们母子潇潇洒洒过完几辈子,至于禾兴,既然她儿子得不到,那就干脆毁了,谁都别想要。   于是一边悄悄把家里的不动产拿去变现,一边计划着去哪个国家定居,舒舒服服过完下半生。   如果穆时宇没有出意外。   或者穆时海动作没有那么快。   就像她当年掐着时间把照片和视频寄给沈斯静,飞美国的前夜,医院电话打到了她手机。   雨夜、飙车、赌博、酒驾、重伤、昏迷,殷执梅声嘶力竭,头发状散如鬼魅:“不可能!”   她明明再三叮嘱过保镖,今夜绝不许放穆时宇出门!   医院手术室外,女人站在门口,听着窗外狂风大作,骤雨滂沱,闪电划破了脸,露出一双呆滞的眼,悔意撕咬着她的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为什么不强行把穆时宇带回家,或者、或者,留下和他一起住。   没有用,都没有用。   门开了,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她扑上去,理智和情感在这一刻被撕裂——床上的人全身被绷带缠绕包裹,氧气罩扣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昏迷的眼。   “穆时宇的家属。”   医生在喊。   “我是。”   重度烧伤、右腿截肢、脑部遭受重创、未脱离危险、ICU、醒不过来、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殷执梅扶着墙,天旋地转间,她听见骨骼寸寸破碎的硌硌声,疼痛如一万根钢针,暴雨梨花,死不足惜。   殷红的指甲抠破了墙,指缝沁出鲜红的血珠。   她不能垮。   她还有事没做。   佟薇觉得自己该给穆时海改个备注,该成大神算子乌鸦嘴,前脚刚说完,后脚人就来了。   “穆太太请,”佟薇微微一笑,“穆总在十八楼的茶室等您。”   当然不会在办公室见她,男人的原话,嫌脏。   殷执梅很平静:“谢谢。”   阔别七年,这对做了十多年名义上母子的仇人,再次见面,已不是昔年旧相。   一夜未眠的憔悴再加上仇恨的怒火,此刻殷执梅披头散发,满眼怨毒,一副疯婆子的模样,嘴角噙着凄厉的狰狞,步步紧逼:“是你是不是?”   “是不是你!”   “你这个杀人凶手!”   “狗杂种,和你妈一样下贱!”   啪!   女人捂着脸,满是不可置信,随即一声尖叫要扑过去,却被男人一把推开,狠狠撞向对面的墙。   穆时海满脸嫌恶,眼神阴鸷,冷若冰霜。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妈。”   为你破坏她的家庭,诋毁她的名誉。   啪!   “这一巴掌,为了许迟川。”   为他七年的分别和痛苦。   啪!   “最后一巴掌,”穆时海捏紧拳头,胸口起伏不定,“为我自己。”   说完一把将人拽起来丢进椅子,森然一笑:“现在新仇旧恨,我们好好算一算。”   这表情太疯批,殷执梅脸上终于流露出惊恐:“你、你要干什么?”   “我警告你……”   “警告我?警告我什么?”男人的眼神像看一只老鼠,嘲弄且可笑,“穆太太,是不是好日子过得太久,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不要这样看我,十九年前没弄死我,你就没有机会了,”穆时海沉沉一笑,笑得她心里发毛,“我说过。”   “我就是你的报应。”   女人脸色苍白,涔涔流着冷汗,十九年前,七岁的穆时海被她冤枉,关在衣橱三天三夜,差点死在那个雨天。   十九年后,她的儿子摔断了腿,几乎死在了这个雨夜。   “不,不,不,”她啜喏着,嘴唇干裂颤抖,“是你,是你干的。”   “小宇是你弟弟!”女人几近崩溃,“亲弟弟!”   “我干了什么?”男人反问道,“酒是他喝的,赌是他打的,车是他飙的,交警检查过现场,车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你说,我干了什么?”   穆时海抽了张桌上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不是我要他买了新车忍不住想显摆,于是打晕了保镖从家里逃出去找朋友喝酒;”   “也不是我让他喝多了去赌钱,输光了酒气上头要和人飙车翻本。”   “更不是我让他下着雨酒驾,还要一路油门踩到底。”   看着女人枯索绝望的眼睛,穆时海缓缓俯下身,凑近耳边。   “从头到尾,我只做了两件事。”   殷执梅瞪大了眼。   “第一,卖给他一辆车。”   “第二,打听了一下一年前被他飙车撞死的男孩,家里独子,但有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男人声音如恶魔般低响,“你猜穆时宇今晚,跟谁在一起喝酒?”   “殷执梅。”   “我还是那句话。”   “人做天看,报应不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人赤红了眼,一边笑一边流泪,“你、你很好。”   是她的错,十九年前不该心慈手软。   “果然是条疯狗!”   “没用的,没用的,”殷执梅擦了泪,疯狂而清醒,“你妈斗不过我,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她掏出一个U盘:“这里面的东西,我用它让你痛苦了七年。”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   “你也不该什么都有。”   “在我进门之前,这个u盘里的东西已经被我拷贝了十几份,分别匿名发给了不同的报社和自媒体。”   “反正我不想活了,”她笑得放肆,“你也得死。”   “哈哈哈哈哈哈…我没输……你也没赢,”女人状若疯癫,得意而猖獗,“穆时海!你和你妈一样没用!”   “哦,”男人挑了挑眉,“是么?”   没有抓着她脖子大吼大叫发脾气,也没有发脾气崩溃着脸色铁青,只是站在那儿,手插在裤兜,静静地、愉悦地、欣赏这场闹剧,然后居高临下地开口。   “刚刚我弄清了一件事。”   ”你真的老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蠢。”   “殷女士,你真的不太了解我。”他道,“但是可惜,我很了解你。”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除了专情,就是不会在同一件事上犯错。”   “如果你选择快递分别寄出,拦截还不会这么顺利,可你既然发邮件——”   “海樾是科技公司啊。”   话里讽刺嘲弄太明显,殷执梅呆滞几秒,突然恶鬼上身般朝他扑来,穆时海一脚踹过去踢开了人,门外佟薇早就准备好,两个保安连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起进来,拖着人就往外走,凄厉的叫声喊破了天,像啼血的杜鹃,嘴里满是污言秽语的辱骂,不堪入耳,佟薇翻了个白眼,拿起桌上的茶巾直接把嘴塞住,世界一下恢复清净。   那医生很有礼貌:“穆总,从目前的情况看,您继母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已经出现伤人的症状,我的建议是直接住院,先接受一段时间治疗再看情况。”   男人扣了扣桌子,微微颔首:“那就麻烦了。”   “慢慢治,务必治好。”   “明白。”   等人都走完了,佟薇才开口:“穆时宇那儿……”   “转到最好的医院,”他道,“费用我私人出。”   “好。”   所谓兄弟情分,就到这里了。 第149章 能关几年   下班后穆时海没有直接回家。   黑色奔驰静静停在车位,男人松了领带,车载蓝牙自动连上了手机,微信叮叮咚咚的电话声回响在车里,不多时电话通了,传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小海。”   “吃饭了吗?”   “还没。”   “刚下班?”   “嗯。”   “小狗买到了吗?”   “没有。”他沉默了一下,“穆兴勇被抓了。”   那头突然没了声音,穆时海喊了声妈,杨舒书似是回过神:“在。”   “什么时候?”   “前段时间。”   “判了吗?”   “还没有,”他淡淡道,“现在这样,判也判不了多久。”   车里和车库一样安静,杨舒书顿了顿:“妈妈知道了。”   “现在就买票。”   “正好快过年了,带上你外公一起回来。”   “但是小海,”   “你想好了吗?”   男人避而不答,问了她一个问题:“当年穆兴勇用外公需要心脏移植逼你放弃抚养权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杨舒书有些茫然,丈夫婚内出轨,穆兴勇不想带着这么个小拖油瓶,已经说好抚养权归她,可公公知道他们离婚后气急,一通家法打得男人下不来床,并连夜喊来律师改了遗嘱,穆家一半家底都写给了小海。   她推脱过,但老人却极坦诚地言明私心:这不仅是给他们母子的补偿,也是一种保障和交换——穆家只有穆时海一个孙辈男丁,这笔遗产收下,就算她再嫁,小海这辈子只能、也必须姓穆;最后穆老爷子疲惫地闭上眼:“多行不义必自毙,阿勇他……要是真到众叛亲离那天,就看在他是小海父亲份上……”   是私心,但不过分,她无法拒绝。   只是谁都没想过,穆兴勇会那么发疯。   一个带着半幅家底的儿子,那就不是拖油瓶,男人看红了眼,说什么都不许她带走小海,纠缠威胁恐吓打官司,最后动起了手,还被自己父亲撞见,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   那段时间天天在家和医院之间疲于奔命,每次病情要有好转又会突然恶化,联系好的移植脏源也出了问题,还要和穆兴勇对峙,已经不能心力交瘁来形容。   是长夜难明,孤苦无助的绝望。   直到穆兴勇提出,他能帮忙弄到脏源,前提交换是放弃抚养权,男人居高临下,一脸已经得逞的志在必得:“杨舒书。”   “我说过,别太骄傲。”   “你争不赢我。”   后来手术很成功,杨父醒来知道女儿为了自己放弃了外孙的抚养权,沉默许久,并未再像之前那么愤怒:“之前你在路边救过的那个孩子叫什么?还有消息吗?”   “有。”那是之前和穆兴勇吵架负起出走,在路边发现的一个小孩儿,“叫秦三堰。”   “联系他,”杨父道:“让他来一趟。”   大洋那边,穆时海还耐心地等着,杨舒书动了动嘴唇,说了实话。   “我在想,他一定会有报应。”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心脏病发作、病情反复、脏源受阻……不是偶然。   是人为。   看着父亲拜托秦三堰查来的东西,杨舒书遍体生寒,如坠冰窖,手抖得拿不住杯子:“爸……”   “报、报警……”   她到底和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活了这么多年?   “不,”老人脸色如霜般坚毅:“不能报。”   “听爸爸的话,”杨父重重捏住她的肩,“这是你能保全自己和小海的唯一办法。”   “报应和真相,会有它该来的时候。”   不算迟,只要等到了。   “如果需要出庭,妈妈会陪外公一起去的。”   “机票定了信息发我,“男人眼底多了些温情,“我去接。”   “好,”女人声音带了些笑意,“你的小太阳呢?要不要让妈妈见见?”   “暂时不,”男人嘴角弯了弯,“他害羞。”   开门时许迟川正拿着汤勺在厨房忙活,丝毫没注意到有人回来,一股浓烈的白胡椒香味混合猪肚汤的鲜气飘满了客厅,穆时海换了鞋,悄无声息就钻了进去,许迟川被他吓一跳,手一抖,勺子差点掉地上:“你干什么!!”   肩上一沉,多了个粘人的帅哥:“在炖什么?”   “猪肚汤,”他舀了勺汤吹了吹,“尝尝。”   男人喝了一口,毫不吝啬地赞美:“好喝。”   “那一会多喝点,”许迟川把勺子塞进他手里,“我饿了。”   “快做饭。”   转身要走,却被一把抓住,穆时海挑了挑眉,意思很明显。   许迟川:……   好幼稚。   仰头非常敷衍地亲了亲男人的脸,果然引起了不满:“重来。”   许迟川:???   “教你一回,”脚下一轻,身体被男人凌空抱起,放上了料理台,怼脸放大,“要这样亲。”   “唔!唔……”   锅里奶白色的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大理石台面冰冷透亮,一地光芒。   饭桌上穆时海收到杨舒书发来的航班落地时间,突然就反了悔:“崽崽。”   “嗯?”   “我妈后天回国。”   “跟我一起去机场?”   啪嚓!   ——这是掉地摔碎的碗,和还没碗里还没吃完的饭,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啪啦啦!   ——这是不锈钢的筷子,两根,一起飞出去老远。   穆时海被他吓了一跳:“宝贝?”   “你……”许迟川咽了咽口水,“谁要回来?”   “我妈,”绕开地上的碎片和饭,男人坐到他身边,“还有我外公。”   “没关系宝贝,”穆时海拉起他的手放到腿上,“可以不去。”   “穆兴勇要判了,他们回来看看。”   “而且——”   “她知道我们在一块儿。”   许迟川:!?!?   猛然抬头,对上那双笑意的眼睛,男人捏捏他鼻子,薄唇轻启:“笨。”   低沉的嗓音拉满了嚣张的自信:“有我在。”   “怎么会旧事重演。”   边说往往人脑袋上敲了几记爆栗:“笨死了。”   “许迟川,”   “你是猪吗?”   “你才猪!”怒从心头起,一把拍开他的手,“东北大黑猪!”   “话说不清楚还倒打一耙,”许迟川操起袖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指着地上的碎碗,“看你干的好事!”   穆时海:???   “看什么看,拖了!”   穆时海:……   如果瞿淮在这里,大概会觉得这一幕非常似曾相识,然后扬眉吐气地扯着郁晟儒到现场,指着正拖地的男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快看,都说了你不是一个人。   但有一点还是穆总比较好,毕竟许迟川晚上还是会让他抱着睡觉,还会答应他一些没羞没臊的要求,但晟爷要考虑的,是小狼崽今晚会不会挠爪子、以及挠几下的问题。   但飞机落地那天,两个人都没去成机场——穆时海临时开会,许迟川被抓了壮丁去监考本科生期末考试,最后佟薇当了急救队把人接了回来。   见到杨舒书的第一眼,就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么温柔善良知书达理满身书卷气的阿姨是怎么生出穆时海这种神经病的!!   这种震惊杨舒书开口说话时达到了顶峰:“真是麻烦你了,薇薇。”   温言轻语,细声细气,和那个姓穆的大变态一点都不一样。佟薇感动得都要哭了:“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杨父是个坐着轮椅的严肃小老头,刚上车佟薇有些怕他,但一开口……就意外地,很让人意外。   “小佟啊。”   “在呢在呢伯父您说。”   “我们大海的对象,你见过吗?”   佟薇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老人嘴里的大海是谁,即将狂笑出声的最后半秒以极高的职业素养憋了回去,杨舒书哭笑不得:“爸。”   “知道知道,”老头气鼓鼓的,“那娃娃多大总能问问吧?”   但……   佟薇心头暗忖,能说吗?   后视镜里目光相接,女人含笑冲她点了点头:“老爷子知道。”   那就不是泄漏老板隐私了:”二十四,比穆总小一岁。”   “哪儿上班啊?”   “还在念书,研究生,还没毕业。”   同为知识分子,杨父眼前一亮,顿时生出忘年交的惺惺相惜:“这娃娃真出息。”   “啥时候能见见?”   “爸,”杨舒书彻底笑了,“小海不是说了吗?”   “等事情处理完了再见。”   “不着急。”   “咋不急?”老头扯着嗓子喊开了,“奔三的人了,好不容易才有个对象,还不着急定下来,咋?当了二十多年光棍还没当够?”   杨舒书:……   佟薇表面:……   佟薇内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大爷再多说点!   这种喜悦的心情差一直保持到第二天上班,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穆时海瞥见她那张一直保持四十五度微笑的嘴角,挑了挑眉:“中风了?”   佟薇终于破功,拍着桌子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时海:“有病吃药。”   佟薇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海啊,吃药了。”   穆时海:……   “佟!薇!”   这愤怒穿云裂石,脸色黑得要吃人:“闭嘴!”   “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咳嗽,“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老爷子喊的。”   穆时海:……   早知道就应该自己去。   “称呼多可爱啊,一点都不损你英明神武的气质。”   男人冷冷看着她,突然阴森森笑了。   佟薇:后背一凉。   “下个月有个交流会。”   “在俄罗斯。”   佟薇:……   “迟凛在考虑派谁去。”   “老板我错了!!!”   她不想在西伯利亚吹着寒风和狗熊一起过春节!!   穆时海慢悠悠理了理袖口:“消失。”   “这就滚!!!”   带杨舒书去律所那天,天气很好,太阳照在身上没有什么暖意,但金灿灿的,很舒服。   高慎远对男人突然出现在律所有些意外:“穆总。”   实木桌面平整而光滑,映出男人锐利流畅的下颚:“高律师。”   “刚报完案,来咨询一下。”   “财务造假、偷税漏税、敲诈勒索、故意伤害——”   “能关几年?” 第150章 成双   穆兴勇的案子一共开了三次庭,但穆时海一次都没去,就算是开车送杨舒书和杨父到了法院门口,也没有下车。   只有宣读判决书那天进去了。   国徽下审判长的声音严肃而公正,一字一句钉死了结局。   “被告人穆兴勇……”   陪审席最后一排,穆时海站得笔直,攥紧了手。   “……依法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刑期从判决执行之日起计算……”   又缓缓松开。   判了。   被告席上,男人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面无表情听完判决书,冷冷一笑,直到被带下场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却在人群中到处搜索。   但穆时海已经快步退场离席,离开了这里。   就像从来不曾来过。   公寓里,杨舒书收到儿子发来的信息,已经一个人关在卧室坐了很久,手上拿着一枚破旧生锈的戒指,戒托已经松动,钻石也污渍斑斑,光泽不在,蒙上一片灰败的阴影。   这是和穆兴勇的婚戒。   杨舒书有些失神,当年被穆兴勇逼迫远走,离婚后把所有和男人有关系的东西纷纷丢了,唯独留下了这枚戒指,带着身边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还没讨回的公道。   戒指落入马桶,碰撞出清脆的滴答声,轻轻一抽,随旧事一泻千里,就这样吧,以后每天都是好天气。   许迟川等了一个上午,终于等到穆时海从法院回来,他有些紧张:“怎么样?”   “十五年。”   不算长,但也不算短,他舒了口气,走过去给了男人一个拥抱:“不满意?”   穆时海似有若无哼了一声,很想把说他本来就该偿命,但那些旧事他全瞒了下来,许迟川都不知道,于是反客为主把人抱紧,头埋进肩膀,半晌似有不平道:“关死他算了。”   许迟川失笑,多久没听他说过这么孩子气的话了:“我国法律规定,刑法有期徒刑一般最长不超过十五年,数罪并罚最长不超过二十五年。”   “十五年,就算立功减刑,等他放出来也六十多了。”   何况对穆兴勇这种人来说,日复一日承受面对自己的失败,比让他死更难受。   几天后,穆时海接到了监狱打来的电话。   穆兴勇想见他。   “谢谢警官,”他叩了叩桌面,“我会去的。”   在英国七年,他只在第一年见过穆兴勇几次。   每次都是逃跑未遂然后被抓,最开始只是口头警告或者不轻不重挨两巴掌,后来男人逐渐失去耐心,直接发展为武力相向,最后一次,穆兴勇打折了他一只胳膊,收走了他的护照、身份证还有银行卡,并且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失去了人身自由,手机被窃听,出入有保镖监视随行,基本等于无差别坐牢。   所以现在,隔着一扇玻璃,他在门外,男人在框里,父子俩表情如出一辙的相似——一个尖锐而冷漠,一个仇恨而冰冷。   短短数月,穆兴勇像老了好多岁,光头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凶狠,他拿起电话,嘲弄一笑:“我以为你不会来。”   毕竟这么恨他,恨到把亲生父亲送进了监狱。   “是你说想见我,”穆时海淡淡开口,玻璃很干净,一点都不影响视线,“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必要。”   听到这话,男人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就这么恨我?”   “好歹我养你这么多年,让你不愁吃穿地长大,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穆时海突然笑了,笑声有点大,门口狱警都听见了,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面色薄愠:“笑什么!”   “笑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他妈恶心。”嫌恶的语气穿过听筒,穆兴勇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混账!”   “很早以前,我以为你只是混账好色自私冷酷,还有些偏心,”穆时海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因为你并不想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那个时候在你眼里,我只是一个还不能死的拖油瓶,之所以能在穆家活着,只是因为叶璟奶奶对你有过警告。”   “至于殷执梅做的那些事,你不是不是知道,只是不在乎。”   “初三那年,你迫切地想把我送走,看起来是你薄情寡义,不希望前妻的孩子打扰自己现在的生活,”他敲了敲玻璃,“实际上你想的,是最好我能死在外面。”   没了拖油瓶,拿到遗产,还不算在自己头上,一箭三雕。   穆兴勇动了动嘴唇,杨舒书性子懦弱单纯,他以为这个儿子也和生母一样,等他惊觉发现,穆时海已经长成一头养不熟的狼,已经太迟了。   “那之后才是真实的你——”   不仅冷酷、还有残忍,机关算尽,老奸巨猾,不折手段。   “其实你并不在乎我是不是同性恋,”穆时海看着他,古井无波,深不见底,“如果它没有在你公司上市的时候爆出来。”   “送我出国是很早就盘算好的棋,在你心里,这是给我的最后通牒。”   “如果不能利用,那就干脆毁掉。”   穆兴勇彻底说不出话。   “所以不要说什么养育之恩,”穆时海站起来,没有了仇恨,眼中尽是无视与漠然,“投胎给你当儿子,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   说完啪地挂了电话,转身消失在男人滞愣的目光。   这是父子俩最后一次见面,也是穆兴勇最后一次出现在他的生活。   走出监狱,这些天积攒的郁气全都一扫而空,穆时海大步拉开车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回家,想见许迟川。   一脚刹车前方路口掉头,往学校方向狂赶,不管明天会不会因为老板带头旷工被佟薇骂死。   满头大汗跑到教学楼,下课铃刚好响了,二楼第一间教室,许迟川抱着书正往楼梯走,一共二十四步台阶,再往前走十米,就会抬头。   看见他。   “你怎么来了?”   再一路小跑到他面前。   “还一头汗。”   然后自己会接过他的书包。   “来接你。”   除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车子缓缓开出校门,系好安全带,车里暖气很足,许迟川拉开座位前的箱子,从里头熟练地掏出一个巧克力球。   刚开上马路就发现不对:“这不是回家的路啊?”   “先去山姆,”穆时海喉头微动,“买点东西。”   “咱家对面有超市……”   对上男人意味深长且炙热焕发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懂,酒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红,缩了缩脑袋,沉默和呼吸一起扩散,直到一个红灯前,伸手拉了拉男人袖口,大着胆子小声道:“开,开快点……”   穆时海:……   这他妈谁顶得住!!   说完许迟川就后悔了,手刚要撤回来就被抓住,力气极大,抓得腕骨很痛,看一眼那青筋蚱结的小臂,再不敢撩拨。   回程路上谁都没说话,穆时海握着方向盘,一路目不斜视踩着油门,面无表情的脸丝毫看不出下身已经硬到爆炸,车速和风声一样大,离家越近,许迟川就越紧张,身旁传来的气息太危险,已经在发疯的边缘,甚至连电梯都等得不耐烦,啧了一声然后一脚踹开消防通道的门,拽着他一口气爬了三楼。   砰的一声巨响,门和房子都跟着震了震,许迟川胸口狂跳,四目相对那一刻,一切都化为齑粉。   只有这个人。   从门到卧室,大衣、领带、衬衫、西裤……一路走一路丢,跌跌撞撞连亲带吻,声色纠缠十多米的距离,穆时海把人扒了个精光,皮肤接触到空气泛起细小的颤栗,后背是潮冷的床单,胸前是滚烫的身体,许迟川紧闭着眼微仰着头,面色潮红,胳膊攀上男人肩膀,不自觉加重了力道,直到肺里最后一丝被榨干,穆时海才终于放过,唇齿分离拉出一道淫靡的银丝,炙热的喘息融化在耳边,像掉进蒸腾的雾气:“崽崽……”   他抗拒不了,只能放任沉迷。   亲吻像暴风中的雨点,细密而剧烈,从眉骨到指缝,就连肚脐眼都被舌头照顾了一遍,吻到腰时穆时海强势地把人翻了个面,两块肩胛骨颤抖着,像振翅欲飞的翼细白光滑的背脊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湿漉的痕迹,每一寸皮肉都被咬噬吸吮,张嘴咬上脖颈,穆时海双目赤红,一双手游走在各个部位,腰是他的、背是他的、脖子是他的,骨头是他的……   许迟川到死,都是他的。   许迟川大口喘息着,胸口一起一伏,两颗乳头泛着青涩的粉,激痛了男人的眼,舌头卷起乳尖那一刻,破碎的气音从胸腔深处传来,膨胀的下身不自觉抖了抖,穆时海挑了挑眉,坏心眼儿地叼起另一颗,用力吸吮,一股过电般的快感直冲神经深处,一声呜咽叫出了喉,委屈又可怜,黝黑的眸子迸发明亮的笑意:“这么喜欢?”   说完又低下头,舌头绕着乳晕轻挑打转,另一边则用上了手,揪着奶头又掐又揉,两边渐渐充血膨胀,粉意被浓烈的殷红取代,色情又淫靡,许迟川烧得口干舌燥,一双小酒窝又甜又醉,诚实遵从身体本能,勾着下身不自觉往男人身上蹭,手也往下摸:“哥……”   两条人鱼线又煞又烫,独属于男人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内裤里丛林茂密,直挺挺支起了帐篷,许迟川红着脸,迎着男人危险又炽热的目光继续往下,直到指尖传来热意,握住那一根粗长,龟头饱满硕大,马眼流出清液沾湿了手,缓慢而笨拙地开始撸动。   “宝贝……”   男人俯下身,够上那抹嫣红的唇色,水声在枕边交缠放大,手掌从胸口开始,一寸寸向下抚摸,两瓣屁股肉紧实而圆润,在手里被随意揉捏成形,沿着股沟轻轻划过,触碰到某个紧闭干涩的小口。   成年后的第七个秋,他来行使迟到的权利了。   握住两根一起在手中撸动,马眼相对清液流了一手,滑腻腻的,放在手上抓不住,对他这套流氓行为,许迟川感到震惊,一用力不小心在悲伤抓出几道红痕,低着头磕磕巴巴:“你、你……”   话还没完,更震惊的事出现了,男人松了手,低头弯腰,张开嘴一口含住他的性器:“穆——嘶!”   男人口活并不好,应该说非常糟糕,牙齿磕碰着龟头,吞咽也很费力,但这感觉太震撼,口腔高热的黏膜包裹着浑身最柔软的地方,没过多久许迟川就红着脸伸出手,要把人推开:“要、要射了……”   但穆时海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甚至掐住他的腰不许他退出去,终于一个深喉过后,没忍住全射在了他嘴里,许迟川慌张地退出来要去拿纸:“吐了……”   然后就听见咕嘟一声,全咽了。   许迟川:……   趁他分神,穆时海用力将人推倒,伸手去够枕头下的KY,暴力拧开,冰凉的半液体飞溅到小腹,霎时就化成了水,男人撑起身体,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肌肉流畅健硕,每一根线条都散发着性感的光泽,配上那张烧满情欲的脸,不是男狐狸精是什么?   许迟川看呆了眼,直到后穴传来一阵冰凉,一激灵,粗粝的手指顺势破开一条缝,滑进狭窄的甬道,没忍住嘶了一声,穆时海以为他痛了,俯下身心疼地亲了亲:“崽崽乖,忍一忍。”   许迟川点点头,甚至顺从地抬了抬腰,方便他操作,一副乖得不得了的模样,看得穆时海心都要化了,手上加快了速度,但是痛意依旧只增不减,加到第二根手指穆时海已经憋得快断了,但是还不行,这么紧,就这样进去肯定会受伤。   许迟川咬着枕头,双手抱着膝盖,脸红得快要滴出血,太羞耻了,这样双腿打开的模样,就像是求欢。   终于在能容纳四根手指后,穆时海草草比了比,算了,勉强就这样吧,第一次无论如何都会受点痛,他扶着腰,对准那片炙热狭窄的甬道,缓缓俯下身:“宝贝,抱着我。”   “忍一忍。”   “疼就咬我。”   许迟川还没来得及点头,疼痛已经出触不及防先行一步,嗷呜一口就咬伤了肩:“唔!!!”   紫红的龟头缓慢而坚定地破开,一寸寸没入穴中,许迟川痛出了汗,唔唔咬着不松口,指甲也抓破了皮,沁出一道道红痕,却更挺了挺腰,张开怀抱迎接这股快意的疼痛。   穆时海正在进入他的身体。   只要想一想,就是极幸福的事情。   最后一截也顺利进入,两人都出了一身汗,穴口被撑得很大,穆时海摸了摸,没有流血,忍着想动的冲动低声轻问:“还痛吗?”   许迟川摇摇头,双腿缠上他的腰,笑得狡黠:“动一动就不痛了。”   穆时海:……   这真的不能怪他不做人。   沉腰律动,快意和疼痛同时在身体蔓延,许迟川喘着气音,一声声哥哥叫得他上头,渐渐抛开顾虑掐着腰大肆挞动,囊袋重重撞击在臀肉发出啪啪的响声,像要把人拆入吞腹,淫水飞溅打湿了床单,狼一样的眼神黝黑深邃,装满赤裸性感的倒影,整个房间都是叫人耳红的声音,疼痛渐渐消失,悉数被快意取代,小腹涨得发酸,甬道里每一寸缝隙都被撑满,许迟川伸出手:“抱我……”   一个布满汗意的胸膛贴了上来,穆时海吻了吻他的脸,狼一样的眼神黝黑深邃,藏着发烫的星光:“舒服吗崽崽?”   “舒、舒服……”   蹭腿夹他的腰,男人闷哼一声骂了句操,太紧了,又热又紧,叫他一辈子不出来死里头都行,发了狠更加用力,每一下都抽出来又顶到底,龟头重重摩擦过甬道,许迟川舒服得像只小猫,使劲望他身上蹭:“哥——”   顶到某一处时叫声突然变得高亢,小腹前的玩意儿也跟着跳了跳,刚缓过来又是一下,许迟川呜呜快要哭出来:“不要……”   男人沉沉一笑,摁住他挣扎的腿,龟头抵着那一点打圈儿似的研磨,反复几次终于把人逼出了泪:“呜……”   “别哭,”罪魁祸首温柔舔掉了泪,“明明很喜欢。”   像日落时涨潮的海水,温柔又轻慢地冲刷,生出一尾澎拜的浪,最后汹涌着冲向岸边等候已久的礁石,浪花翻涌成沫,寸寸撕成碎片,杏眼沾满了水雾,清润的眼底被情潮席卷覆盖,   快感一波波叠加,小腹又酸又胀,飞驰的啪啪声和男人的粗喘回荡在卧室,偶尔还夹杂着几句性感的脏话,身下人已经被操得不成样子,目光涣散失神,胸口布满青红的吻痕,性器在猛烈的挞干中胡乱甩动,马眼留着清液,又红又肿,股间泥泞不堪,湿滑一路从小腹延续到腿根,腰间青紫的掐痕和指印足可见男人的疯狂,许迟川伸出手撸动下身,皱着眉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求饶:“哥……”   “想射……”   “乖,”穆时海亲亲他额头,“马上,马上就让你射。”   边说边换开他的手,发烫的掌心擦过马眼,没忍住叫出了声,穆时海操红了眼,翻身一把将人抱坐在身上,性器进得更深了,许迟川摇着头推他,又要哭出来:“不……不要……”   “乖崽崽,”男人攥住他的手,低头舔舐锁骨,一片咸湿,“叫哥哥。”   “哥哥……”   被这声哥哥叫得心满意足,穆时海终于大发慈悲,一边套弄他的性器一边顶弄刚刚那一点,没几下许迟川就缴械投降,颤抖着在他手里射了出来:“啊……”   白色液体飞溅一身,穆时海重新把人放下,捞起一条腿,一边抽插一边感受后穴收缩带来的快感,粗喘声越来越大,想要抽出却被人锁住了腰:“宝贝……”   “嗯……”高潮还没完,许迟川喘着余温,用力夹紧了腿,“别出去……”   “射进来……”   男人瞳孔一震。   “好。”   浓郁的液体喷打着肠壁,许迟川颤抖着,感受一股又一股浇灌,穆时海紧绷着伏在他身上,这是男人最愉悦也是最脆弱的时刻,射完了两人头抵着头,听见彼此砰砰加速的心跳,体液和呼吸都交织在一起,静谧而温馨。   完事儿后穆时海从他身体里退出来,一股温热的液体也涌了出来,这合不上的失禁感,让某人好不容易消下去的脸再度变红,撑着身体要爬起来,还没动,腰和大腿就传来抗议,啪唧一下摔了回来。   许迟川:……   “傻,”男人揉了他的头,“哥抱你去。”   说完一把将人横打抱起,为了安抚受挫的自尊,还亲了亲鼻尖:“我们崽崽超厉害。”   许迟川:谢谢, 但是并没有被安慰到。   身体泡在水里这一刻,许迟川终于明白,之前男人为什么非要装浴缸,热水哗哗冲洗着身体,水蒸汽氤氲缭绕,穆时海弯着腰,低眉垂眼,细心地做着善后,看见被撞红的腿根一脸骄傲的满足。   洗到一半,许迟川就睡着了,仰头打起了小呼噜,睫毛浓密轻颤,投下一片清澈的阴影。轻手轻脚把人抱回卧室,穆时海看着他一只手就能掐过来的腰,还是太瘦了,要好好补。   关灯前,穆总拿起桌上的手机,毫无留恋地按了飞行模式,余光扫到桌角的安神香,已经很久没点过,等明天收拾再一起处理掉。   跨越七年的梦,此刻床铺圆满,一生一双。 第151章 家属关系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人生四大幸,前两个穆时海没有感觉,金榜题名这辈子也基本无缘,但洞房这件事,从昨晚到现在,穆总孜孜不倦,感受深刻。   “不、不行了……”   皱卷凌乱的床单,许迟川呼吸急促,水汽弥漫了双眼,两个酒窝红得滴血,双腿垂落搭在床边,像海上漂浮的小舟,波浪汹涌起起伏伏,全身泛着摇摇欲坠的红,撑腰仰头,讨好地亲一亲大肆挞干的男人,却被拖进更凶猛的洪流,一记重重的深顶,再次攀附情潮的高峰。“哥——啊——”   他真的快死了。   一朝开荤,穆时海恨不得把这些年亏欠的一口气全补回来,大发慈悲放他睡了不到三个小时又扑了回来,就着还湿滑松软的穴口寸寸破开插了进去,许迟川被操醒时,睁眼就是一头不知餍足的饿狼正眼冒绿光趴在自己身上撒欢,见他醒来男人更来劲了,甬道里性器又胀了一圈,鼓鼓当当撑满高热的肠壁,龟头擦过敏感的嫩肉,没忍住叫出了声:“啊——”   “宝贝——”   许迟川喘着气摇头,太犯规了,他受不了穆时海这样极具侵略和占有的眼神,下身打桩机一样凶狠地像要把自己操死,又那么温柔而虔诚抱着亲着,喊他宝贝叫他崽崽,一边顶弄一边舔他,啃完锁骨啃胸口,像头拴不住的狼,昨晚没消的红痕此刻雪上加霜,青青紫紫没一块儿好肉,下体紧密交缠,亲热无间,紫红的粗长重重撞击穴口,拍打出淫靡的湿滑,喘息与呻吟交响混奏,每个角落都回荡令人脸红的声音。   第一束破晓穿过阳台,许迟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抵住男人胸膛,嘴角抑制不住破碎的哭腔,沙哑又甜腻:“哥……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会死的……”   “乖崽,”穆总鏖战一夜精神依旧抖擞,胸前斑驳的齿痕和后背猖狂的挠印足可窥见昨夜战况的激烈,架起两双长腿盘住自己的腰,“最后一次。”   骗人,这话已经说了一晚上,许迟川急了,扑腾挣扎着推他:“我还要上课……”   “旷了。”   扯着脚腕子一把将人拖回来,一记深顶精准撞上前列腺,撞软了他的腰:“请假。”   “啊——!你、你上班——”   “不去,”摸着交合的穴口,穆时海内心泛起难以言说的满足,“睡老婆。”   许迟川:……   希望陈老明天能轻点骂。   一整天,许迟川醒了晕晕了醒,每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但都没有意外的还有下次,除了上厕所半步都没离开过床,还是被穆时海抱着去的,中途唯一一次进食是吃了昨天买回来的面包,因为穆总嫌点外卖浪费时间。   活了二十四年,许迟川第一次尝到了肾亏的滋味,射出的精液稀薄得像水,走起路来轻飘虚浮,直到一滴都射不出了,穆时海才终于罢休,换下比大姑娘初夜洞房还惨的床单,套上衣服一脸神清气爽,亲了亲他额头:“睡吧,哥去买菜。”   没人回答他,沾枕头没有一秒,小崽子就睡着了。   这时候才有空打开手机看一眼,飞行模式刚关掉一堆信息和未接就轰炸而来,穆时海一眼没看全都划了,先买菜做饭要紧,还要买点消炎药,昨晚做得太疯,虽然没有流血但穴口还是有点肿。   他不担心公司,有佟薇坐镇,出不了乱子,至于别的,他不关心。   而此刻,佟薇正坐在办公室,一边吃饭一边对着视频里的男人大声控诉——妇女能顶半边天是这么用的吗?何况她能顶半边天,既不是因为自己是拥有MBA和MFM双料硕士学位的人才,短短三年就替家里还清了债款,也不是因为业内戏谑把她称为二当家——纯粹是因为有个不让人省心的老板。   一早醒来看见微信里躺着的一条未读,时间是凌晨三点,长年练就的直觉立刻拉响十级警报,但凡穆时海深更半夜发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好事,果然,言简意赅的几个字直接让人血压上头:主持晨会,有事联络。   ……真是好久没有看见有人把旷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一打手机果然关机,再拨通许迟川的电话,女音冰冷机械,戳破最后一丝侥幸,佟薇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   明天她就下单十箱生蚝送过去,有本事这辈子死床上别下来!   下午越洋视频就打到迟凛那儿了:“迟哥,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也曾美色误国晚起旷班的迟总:……   “怎么不说话?信号断了?喂?迟哥?喂?”   “在,你说。”   “他还威胁要送我去西伯利亚挖石油!”佟薇愤愤,“对了迟哥,去交流会的人员定了吗?没定就让那王八蛋去。”   “定了。”   “谁?”   “我。”   佟薇瞪大了眼。   “大彼得罗夫大剧院的歌剧演出。”   “衍衍想看。”   佟薇:……   很好,只有她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许迟川是被饿醒的,或者说是被客厅里传来的香味给勾醒的,揉着眼睛出去,看见满满一桌   菜,瞬间就不困了:“你……”   “醒了?”   穆时海脱了围裙,端上最后一盆山药排骨汤:“过来吃饭。”   许迟川呆呆坐下,屁股传来柔软的触感,低头一看原来座位上放了个垫子,穆时海端了碗汤放到他面前,是一早就盛出来放着的,汤色浓白鲜亮,排骨已经炖得烂了,山药绵密入口即化,许迟川一口气干了三碗才开始扒饭:“你没睡?”   “不困。”   不仅不困,反而精神倍增。   许迟川:……   算了,人比人气死人。   好在穆总是个疼老婆的好男人,不仅贴心地做了清理和善后,连床单都已经洗了,还准备了何况这桌全是他爱吃的菜,除了那条清蒸鱼:“没有味儿。”   “乖,”男人挑了两块儿鱼肚子夹给他,“你现在不能吃辣。”   “吃完饭去床上趴着,等我过来。”   “咳!咳咳!咳咳咳!!!”   许迟川呛红了脸,一脸“你是禽兽吗”的震惊,穆时海哭笑不得,抬手拿筷子把儿敲了敲他的头:“想什么?”   “给你上药。”   “上、上药?”他瞪大了眼,“什么药?”   “消炎药,”男人挑了挑眉,“屁股没肿?”   许迟川:………   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讨论这个问题!!   吃完饭穆时海去洗碗,许迟川趴在床上,一边刷手机一边等,点进微信发现陈老给他发了条语音,手一抖点开了,听筒里传来老人慢悠悠的声音:“你哥哥早上打电话来,说你今天不舒服要请假,现在好点了吗?”   往上翻了翻记录,果然早上八点有一通五分钟的微信电话,突然就有些心虚,像背着家长谈恋爱被发现,敲敲打打删减好几次才把消息回过去:好了,谢谢老师。   然后一个电话就弹了过来:“喂?”   “老师。”   “是哪儿不舒服?感冒还是发烧?”   “……小感冒,”此刻沙哑的嗓音派上了用场,“明天就好。”   “天冷,衣服穿厚些,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儿,”老头儿顿了顿,“早上那是你哥哥?”   “……嗯……是。”   “亲的?”   刚要开口,卧室门突然开了,穆时海拿着药走了进来:“宝贝,上药了。”   许迟川:……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见他脸色不对,穆时海挑了挑眉:“怎么了?”   手机里老爷子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耐人寻味:“宝贝?”   许迟川:……   毁灭吧,现在就毁灭,世界爆炸小行星撞地球,是啥都行。   “兄弟感情不错。”   “但家属关系——”   “存疑。”   许迟川:……   穆时海:…… 第152章 有我在,你不用羡慕任何人。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出柜的对象和方式有很多种,但以这种方式在导师面前踹开柜门,应该是前无古人,也不会再有来者。   许迟川已经宕机掉线,局面彻底失控前,穆时海一把抢过手机,打开扩音——   “谢谢老师提醒。”   许迟川瞪大了眼,在他震惊的眼神中,男人拧开药盖,挤了一小坨在手里:“是有这个想法。”   红肿的穴口触碰到冰凉的药膏,许迟川浑身一颤,拼命捂住嘴才没叫出来。   “争取今年寒假就带他出国。”   手指涂抹旋转与嫩肉摩擦,痒意像不懂事的小虫,爬满每一寸神经,涨红的脸埋进枕头,不敢见人。   “尽快把家属关系坐实。”   许迟川:?!?!?!   不用换专业了,明天就去退学。   电话被掐断,手机屏幕映出一张又红又臊的脸:穆!时!海!”   抬腿就是一脚,穆时海嘶了一声,抓住那根作乱的脚腕,挑了挑眉:“谋杀亲夫?”   说完一把将他推倒,整个人跟着压了上来,手指重新剥开褶皱探了进去,呜咽一声,刚撑起来的腰又趴了回去,壁内湿滑黏腻,紧紧包裹吸附,男人喉头一动,按住躁动反抗的腿,手指一进一出,模仿着抽插的动作,黑眸沉沉:“乖。”   “叫老公。”   许迟川涨红了脸:“不要。”   “听话,”男人蹭了蹭脖子,浅浅啄了两口,“快叫。”   “哥——”   “叫老公。”   羞愤欲死,奈何手脚都被死死压制,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别闹。”   “我知道了,”穆总充耳不闻,“你想始乱终弃。”   许迟川:????   “睡过了还不叫老公,你就是不想负责。”   许迟川:……   一万头草泥马从在心里呼啸而过,特么到底是谁睡的谁!!!   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男人挑了挑眉:“昨晚不爽?”   许迟川:……   “是谁一边喊哥我不行了一边锁住我的腰不让我拔出去,还说要……”   “停!打住!停!”许迟川头发发麻,溃败投降,“我喊!”   “老公!”   胸膛传来低低的闷笑,男人卷起耳垂,满意地舔了一大口,终于大发慈悲从他身上起来:“乖崽崽。”   第二天上完课,抱着烈士般的心态许迟川敲开了办公室的门,心虚得不敢抬头:“病好了?”   “好了。”   “家属多大了?”   “……二十六。”   “挺好,”陈老拍了拍他的肩,笑得一脸和蔼,“大一点会疼人。”   许迟川:……   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很奇怪。   年底最后一个周末,许迟川收到了黄婧发来的喜帖,还有一连珠炮似的轰炸:“啊啊啊啊啊啊陆淼一说穆时海回来了!   “怎么不早点说啊啊啊啊啊啊啊请帖上我只写了你一个人的名字!”   许迟川哭笑不得,转头去问男人:“回来这么久,你没告诉黄婧?”   穆总很坦诚:“忘了。”   “婚礼什么时候?”   “元旦,香格里拉酒店。”   “时间好快啊,”许迟川有些感叹,“都要结婚了。”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父母支持,形影不离,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感情。   穆时海哼了一声,握住他的手:“我们也结。”   “别闹,”他笑,“红包送多少?”   “都行,听你的。”   许迟川想了想:“咱俩一人一千?”   “好。”   划款转账,黄婧那边发来一串问号:“太多了!!!!”   许迟川:“我和他两个人的。”   然后是一串加长感叹号:“哭泣,身家财产都交了,穆哥世界第一好男人,你们给老娘一辈子锁死!!”   许迟川扑哧笑出声,穆时海凑了过来:“说什么了?”   “没什么,”他笑眯眯的,“夸你帅。”   跨年夜,穆时海早早从公司下班,买完菜开车到学校接人,许迟川哈着冷气上了车:“今天好冷。”   是冷,天气预报报的最低温度只有一度,穆时海抓住他的手,一边搓一边呼着热气,稍稍恢复知觉后再塞进自己脖子捂着:“要零下了,明天再加件衣服。”   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晃眼一看,有些像雪。   见他不说话,穆时海抬起头:“怎么了?”   “你看,”他指着那层霜,“白白的,像不像雪?”   “你以前说过,江恭不会下雪,”许迟川倏忽一笑,“但是你走的那年,就下了一场。”   “在你家楼下。”   那样纷纷扬扬的白色盐粒,从天而降,飘在头发和衣服上,像做了一场梦。   “之后再也没下过。”   今年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再下一次。   穆时海心口一痛。   “什么时候去的?”   “记不得了,”许迟川眨了眨眼,把手拿了出来,“快开车。”   “回家,跨年。”   从前年开始,江恭市区就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跨年夜上南麓山放烟花的想法只好作罢,许迟川站在厨房,看着男人挑挑拣拣从袋子里扒拉出两块儿上好的菲力,已经对今晚的食谱了然于胸,转身去客厅把佟薇之前送的红酒来了出来,等会儿灯一关点上蜡烛,十分完美。   手机嗡嗡震动,许迟川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快步进了卧室。   “妈。”   “小川!”每次打电话女人都显得很激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在学校?”   他靠着墙,眼底是细碎的灯光:“……嗯。”   “吃饭了吗?”   “吃了,”他顿了顿,“你呢?”   “吃了,准备和你爸看会儿电视就睡觉,”沈斯静柔柔道,“你也早点睡,别熬夜。”   “好。”   “小川,你……”她欲言又止,“今年春节,回来吗?”   很期待,很小心,许迟川心头一酸,光晃了晃眼,有些痛,却还是开口:“再看吧。”   “有时间就回。”   “也好,”那头声音一下就低沉下来,复而又是强颜欢笑的模样,“要回来提前告诉妈妈。”   “好。”   挂了电话胸口一阵气闷,许迟川打开门转身去了阳台,风吹在脸上,一下就冻得清醒,心乱如麻的感觉一点点退却,最后剩下刺骨的冰凉。   如果沈斯静知道穆时海回来了……   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下一秒就被人拖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传来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出来干什么!”   啪啪两下屁股就挨了揍,望着男人黑沉的脸色,许迟川仰起头,闭眼吻了上去。   穆时海愣了一下,随即反客为主吻得更深,一边亲一边抱着他进屋,冻僵的身体一下被暖意包裹,明黄的灯光洒在餐桌上,电视里播放着阖家团圆的广告。   寒风交加,也不敌炙热漫长。   结束时许迟川气喘吁吁,嘴唇嫣红发烫,穆时海摸出他兜里的手机,点开通话记录,一目了然,无需言语。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男人亲了亲他的脸,黝黑的眼神深邃无波,一眼就把人看穿。   这顿牛排两人都吃得漫不经心,只有刀叉和盘子碰撞发出的响动,红酒很快就见了底,黑醋栗和热带水果的香气在喉间打转,脸和舌头都红扑扑的,眼睛却还很亮:“哥——”   吃剩的盘子还没收,穆时海关了灯,抱着人回了房。   剥衣摆弄,亲吻抽离,像暴风后恢复平静的海面,温柔到不可思议,律动随亲吻交替,缓慢而坚定地驱入,每一下都是沉沉的爱抚与痛惜,许迟川伸出手,头埋进男人胸口,搂住脖子不放:“哥——”   穆时海深深一吻:“在。”   半醉半醒最是任性,许迟川缠着他的腰,嘴里全是葡萄酒的香气,两个酒窝圆圆的,软着身子又是要亲又是要哄,一问是不是最喜欢他,一会儿喊哥一会儿叫名字,舒服了就眯着眼叫老公,穆时海都一一应了,随他胡闹。   只是最后,许迟川依稀记得,男人抵在深处,抱着他亲了又亲,落下一句耳语。   他说,崽崽,别怕。   宿醉的感觉就是起床后头疼,满脑子晕晕乎乎,许迟川端着蜂蜜水,想破了头也不明白,明明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腰和腿却还是这么酸。   穆总默不作声,深藏功与名。   香格里拉在恭北区,开车要一个小时,吃完早饭收拾好就准备出发,谁都没提昨天的事。   街景和树木不断后退,许迟川想了很久,他不该有害怕的理由,无论多么糟糕,都不会比这七年更差。   至于失望和伤害,这是从一开始,就已发生且避免不了的事。   那就找一个时间摊牌吧。   他想。   两人出现在酒店时引起了一番小轰动,新娘当场就红了眼:“呜呜呜呜老娘嗑了这么多年的CP终于HE了呜呜呜呜。”   边哭边伸手要抱,穆时海拍了拍她的背,脸上浮现一丝暖意:“婧姐,新婚快乐。”   一旁谢子煌狠狠捶了他一拳:“妈的,回来了也不早说,伴郎团还能多一个人。”   目光扫过周围,全是熟悉的脸庞,杨虞、苏平然、沈乾松、刘艺余、陆淼一……他挑了挑眉:“叶璟呢?”   三水哥哥正摆弄领结,瞬间黑了脸:“在家呢。”   一脸几天都加班,今天早上才回来,倒头就睡,连句话都没说。   欠佳的心情在看见某对儿蜜里调油不的小情侣时就更差了,拉着人凶巴巴就出了宴会厅,一副居委会盘查户口的作派:“你们一起来的?”   “是啊。”   “……别告诉我你从学校搬了出去,跟他同居了。”   许迟川:……   “靠!”   “许!迟!川!”陆淼一忍不住骂娘,“你他娘的!男生外向!”   许迟川小声反驳:“你和叶璟也住一起。”   陆淼一:……   真是儿大不由爹。   抓住他左看右看,表情纠结而痛心,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你们……”   许迟川:“啥?”   陆淼一做了个鼓掌的手势,然后刷的一下,就看见许迟川脸红了。   三水哥哥:……   很好,他家白菜果然被猪给拱了。   “你不要太惯着他,”陆淼一忿忿,“男人不是好玩意!都是得到了就不珍惜的东西!”   正好出来找老婆的穆总:……   冷静、冷静,这是崽崽的娘家人,还是他发小的家属,深呼吸,不生气。   婚礼办得盛大而隆重,黄婧一身婚纱挽着父亲的手走出来,被交给谢子煌的那一刻,许迟川看得心头发烫,长长呼了口气。   可以见光,能被祝福的幸福,怎么会不让人羡慕。   转头对上男人明亮深邃的目光,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牵紧了手。   没关系,还有更浪漫的秘密。   婚礼结束后,婉拒了留下来一起打麻将的邀请,两人手牵手进了电梯,走到地下车库,钻进车里,迫不及待接了个吻。   男人摸索着他的脸,瞳色沉沉,宣誓一般骄傲的语气。   “有我在。”   “你不用羡慕任何人。”   阔别七年,不知道沈斯静看见他,会是什么表情。 第153章 一只伯爵   临近期末,许迟川又忙了起来。   天不亮就爬起来去图书馆,忙论文忙考试,披星戴月,天黑透了才回来,连带着穆时海也天天早出晚归,加班到很晚,就像在英国时一样积极,佟薇一激灵,从前种种浮上心头,以为他又开始发疯,PTSD都犯了:“穆哥,我喊你一声哥,下班就早点滚回家谈恋爱,别像个门神一样赖在办公室死活不走,七年了,真的卷不动。”   穆时海:“……你可以先走。”   佟薇没理他,压低了嗓门继续道:“你和我说实话。”   “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我不信。”   女人双臂抱胸,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模样:“平时这个点儿,办公室早就冷清得像鬼屋,你早就回家恨不得死他身上。”   穆时海:……   他倒是想,但是许迟川沉迷学习,不给机会。   说完骤然瞪大了眼:“不会吧,你们……不协调?”   穆时海:……   他眯起眼,微笑和表情一样危险,阴测测道:“看来你很闲。”   佟薇:“……”   “还有空八卦上司私生活。”   “并没有穆总,”高跟鞋咔咔后退,“我很忙,现在就滚。”   退出去才想起,前几天因为一时怨念下单的那箱生蚝好像已经派送成功,就放在穆时海小区附近的快递点。   操起车钥匙飞奔下楼,油门嗡嗡响,一路火花带闪电,抢先一步把东西劫了回来,转手卖给路边烧烤店,十斤卖了一百块,脑门上大写的两个字,冤种。   从图书馆出来已近深夜,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亮,路灯下几个单薄的身影还在背书,风一吹冷得跺脚,男人拿着大衣,站在门口,人一出来就披上:“冷不冷?”   “不冷,”嘴里热气瞬间就成了雾,许迟川拉他的手,还好,只是指尖有点凉,“等了很久?”   穆时海摇摇头,脱下围巾系在他身上:“还来吗?”   “不来,”眼神亮晶晶的,像天上的星星,“明天就考试了。”   几只小虫飞着往灯罩上扑,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块颗巧克力,拿过书包塞进他手里:“回家。”   “哥。”   “嗯?”   四下无人,许迟川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他一下,嘴里有巧克力融化的香,笑得狡黠。   “谢谢哥哥。”   撩得起火,回家上了床却只能干看不能做:“明天要考试。”   穆时海格外大方:“没事。”   “先欠着。”手探进内裤,吻和身体一起覆了上来,“收点利息。”   “唔!”   穆总说到做到,一直憋到最后一门公共课,特意早退了守在校门口,考完就把人接回家,按在沙发上就开始干,长了短短了长,百来平的屋子,四处回荡着呻吟和喘息,抱着人从客厅边顶边弄走到卧室,听他求饶着喊哥哥叫老公,哭哑了嗓子才肯停。   体力不支晕过去前,许迟川想起陆淼一说过的话,睚眦必报,真是一点都没错。   第二天睡醒,穆时海开车载着他去了岚省,车停在诊所楼下,男人却没有下车的意思,许迟川有些惊讶:“不上去?”   “乖,”穆时海搂着接了个吻,“今天自己去。”   许迟川看了他一眼:“好。”   随即开门下车,见人上了楼,男人一脚油门,辗转跟着导航去了迟凛说的那个宠物店。   一只两个月的小伯恩山摇着尾巴欢快地向他冲来,呜呜呜像个嘤嘤怪,往他腿上蹭啊蹭啊,咬住裤脚就是不放,一只手抓住脖颈揪起来,不挣扎不闹腾,滴溜溜的眼珠瞪得很大,黑漆漆圆滚滚,映出一张英气的面庞。   就这只吧。   男人把卡递了出去:“刷卡。”   再沿着导航把车开回去,后座多了一大包宠物用品,还有一只呜呜叫的小伯恩山。   诊所里,王栩不动声色藏起眼底淡淡的笑意,略过那枚张扬的红痕,清了清嗓。   “恭喜。”   “我觉得,可以停药了。”   许迟川又惊又喜:“真的?”   “如果一直是现在的状态,”他道,“过完这个年,就不用再吃了。”   许迟川激动得说不出话,腾得站起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满脸感激:“谢谢您。”   “不客气,”王栩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来。”   三步并作两步下楼,这是几年来步伐最轻快的一次,拉开车门,还没开口先听见一声软软的狗叫,许迟川不可置信地回头,后座上的航空箱,一只奶奶的小狗正呜呜刨门,一脸“快来抱抱我”的渴求。   “伯恩山!!”   许迟川兴奋极了,打开箱子把狗抱了出来,小东西软软乎乎,欢喜地舔着他手指,歪着头朝他笑,心都要化了:“好可爱!”   “喜欢吗?”   “喜欢!”   男人挑挑眉,一只手捏住狗一只手捏着他,两双湿漉漉的眼睛同时看向他:“喜欢还不亲亲我?”   一声呜咽,连狗带人一起扑到他怀里:“谢谢哥哥!唔唔!唔——”   许迟川给狗取名字叫伯爵,穆时海表示同意,并拍了个照发给迟凛:“我儿子。”   “叫伯爵。”   “要不要结亲?”   迟凛:“母的?”   “公的。”   迟凛:……   穆时海发来一个鄙视的表情:“狗就不能找男朋友吗?真爱跨越物种。”   迟凛:……   这人指定是有点什么毛病。   但很快,穆时海就嘚瑟不起来了,伯爵第一天到家,又是小奶狗,相当粘人且没有安全感,吃完一整盆羊奶泡的狗粮就直直朝卧室冲了,小短腿跳不上床急得团团转,许迟川看得发笑,把睡垫放在靠床头的地方,伯爵嗷呜一声扑了上去,不一会儿就翻着肚皮睡着。   许迟川一脸老父亲的骄傲:“他好聪明啊。”   穆时海:……   说错了,这不是他儿子,是他给自己找回来的第三者。   他想起迟凛和自己说过的,王子刚被牵回来的时候,起码分走了夏宸衍三分之一的注意力,望着呼呼大睡的小奶狗,男人挑了挑眉,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于是伯爵到家的第三天,驯狗师就上了门,穆总提了三个要求:第一,自己睡觉;第二,不要拆家;第三,不要太黏人。   驯狗师有点为难:“可是还没断奶的小狗多少都会有些黏人。”  与。熙。彖。对。读。嘉。 “那就白天黏,晚上不要黏。”   驯狗师:……你是金主,说什么都行。   不得不说这钱花得很有成效,很快伯爵就学会了定时定点上厕所,虽然还咬玩具,但不拆拖鞋和沙发了,偶尔拆纸被被男人揍过几顿之后也没再犯过,虽然还不愿意睡到客厅,但至少不会半夜醒了非要往床上拱。   穆总很满意,把它从情敌的花名册里拎出来,重新划分成到傻儿子的队列。   许迟川也很满意,百年难得一发的朋友圈重新活跃起来,时不时就更新两条伯爵的近照,底下清一水的点赞和尖叫——   黄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想偷!   他回复:不给。   佟薇:呜呜呜呜周末能去家里撸狗吗?   他回复:可以。   穆时海回复:不可以,摸我儿子要收钱。   佟薇回复穆时海:(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你。   高慎远:好可爱的小伯恩。   他回复:谢谢师兄。   穆时海回复高慎远:喜欢就自己养。   高慎远:……   瞿淮:改天带出来和狼牙一起玩。   他回复:好。   陆淼一:养狗了?   他回复:嗯。   叶璟:我也想养!   陆淼一回复叶璟:养个屁!不许养!养自己都费劲!   叶璟回复陆淼一:我就要养。   陆淼一回复叶璟:养就打断你的腿关家里不许出门!   穆时海回复陆淼一:?   许迟川回复陆淼一:??   黄婧回复陆陆淼一:???   谢子煌回复陆淼一:????   刘艺余回复陆淼一:?????   过会儿刷新再看,系统显示该条评论已删除。   冗长的回复里,夹着一个不起眼的头像,却看得许迟川心头一跳。   妈:好可爱,谁的狗?   他忘记屏蔽沈斯静了。   果然没一会儿沈斯静就发来微信,问他是不是同学家的狗,屏住过快的心跳,打字的手有些抖:是。   好在沈斯静没再问什么,只叮嘱他注意安全,别被咬了。   他:好。   放下手机满脸苍白,男人注意到了他的反常,皱眉道:“怎么了?”   许迟川深深吸了口气:“我妈看见了。”“   “朋友圈。”   “问是谁的狗。”   “我说是同学的。”   喉咙有些涩:“她不知道你回来了。”   “我……”   “我知道,”男人握住他的手,掌心很大,也很暖,“乖。”   “别怕。”   “有我在。”   穆时海紧紧抱着他:“她会同意的。”   许迟川满脸茫然,眼底是浓郁的陈苦:“怎么可能。”   “我说能就能。”   男人吻上那双圆圆的杏眼,低沉的嗓音掷地有声,坚定而冷静,“信我。”   “别想了,”穆时海摸摸他的头,眼中含笑,“我妈从岚省回来了。”   穆兴勇判刑后,穆时海提议让两人去周边散散心,杨舒书想了想很快同意,带着父亲去了岚省,今天刚下坐高铁回来,就婉转地问,什么时候能让自己见见他的宝贝。   “说要见你。”   许迟川懵了,伯爵汪汪的叫声也唤不回震惊溃散的理智,他吞了吞口水:“我……”   “嗯,”穆时海吐着热气咬住他耳垂,“你要见婆婆了。” 第154章 乖,我们结婚   和杨舒书的见面简单而温馨。   大概是因为婆婆本人比要见婆婆的那个更紧张。   去的路上许迟川还小小的犹豫了一下,如果杨舒书不同意怎么办,穆时海直接一句话就堵了回来:“不需要她同意。”   “我只是告诉她。”   “不是询问意见。”   “可她是你妈……”   男人打着方向盘,深邃的眉骨挡不住狼一样锐利的眼神。   “是谁都不行。”   除了许迟川,别的都不重要,更没人可以指手划脚。   心里最后一点忐忑在见到杨舒书和杨父时全都烟消云散,许迟川没想到,穆时海的亲妈原来是这样一个温柔又娴静的阿姨,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像三月春风拂过的细雨,第一眼就叫人心生好感:“阿姨好,外公好。”   “快进来,”杨舒书拉着他的手坐下:“这个点,路上堵吗?”   “不堵。”   “盼了这么久,终于能见到,”杨舒书冲他笑,笑意从眼底透出来,看得他脸红,“一看就是个好孩子。”   “那当然,”穆时海挑挑眉,“我挑的。”   脸烧得更烫了,许迟川瞪了他一眼,男人顺势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一脸耍赖的模样:“我又没说错。”   “那是,不像你,”外公适时补刀,“幼儿园就调皮捣蛋,中午不睡觉带着叶璟跑出去抓蛐蛐。”   穆时海:……   杨舒书笑出了声,她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穆时海,老人笑眯眯抓了把花生酥:“娃娃吃糖。”   “谢谢外公。”   “娃娃多大了?”   “二十四。”   “哪个大学呀?”   “江恭政法。”   杨父眼前一亮:“学法律?”   许迟川点点头,剥了一块儿吃了,男人凑了过来:“我也要。”   “别闹,”又被老婆瞪了一眼,“你坚果过敏。”   穆时海挑挑眉,他总不记得,只有吃完挠胳膊的时候才想起来,杨舒书有些诧异:“过敏?”   “花生、芝麻、还有核桃,”许迟川道,“轻度的,不严重。”   杨舒书突然有些愧疚,她这个妈当得实在不称职:“还有别的吗?”   “没了,但是很挑食。”   杨舒书突然来了兴趣:“说说。”   “生菜不吃煮的和生的,豆腐不吃老的和冻的,不吃四季豆西兰花油麦菜,不吃所有动物的肝,不吃一切太甜的甜食……”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听完杨舒书都震惊了:“我从来不知道小海这么挑食。”   “还行,”惊觉自己好像说多了点,赶紧往回找补,“初中的时候给他带早饭,还是带什么就吃什么。”   这次轮到杨父挑眉:“挑成这样还给他带早饭?”   “瞧给你惯的,咋没把你饿死。”   穆时海:……   这场会面比想象中还要成功,一顿饭下来杨父已经把许迟川当成了可人疼的小疙瘩,同时更替自己不懂事的大外孙操心,虚岁三十的人了,这么好的娃娃还不抓紧时间生米煮成熟饭:“小川啊,啥时候把事儿定了,和大海结婚啊?”   “咳!咳咳咳———”   许迟川呛了口汤,脸涨得通红,杨舒书赶紧递了张纸巾,一脸嗔怪:“爸——”   “我就问问,”转头炮火对准穆时海,“是不是你小子不想结?”   “怎么可能,”穆时海夹了个肉丸子,“我巴不得。”   不过得等他找完沈斯静。   “好了,爸,您就别操心了,”杨舒书深知自己儿子个性,说太多反而适得其反,“年轻人有自己的安排。”   “再说小川不是还没毕业吗,不着急。”   “我,我都行的,”许迟川捧着碗,小酒窝红红的,“随时。”   陆淼一说的对,他就是男生外向。   “你看看,”杨父敲着碗,格外满意,“我就知道。”   许头低得快要埋进碗里,学鸵鸟样,错过了男人眼中暗流浮动的精光。   临走前杨舒书很不舍地抱了他很久:“有假了就来温哥华玩,就算小海没空也没关系。”   “谢谢阿姨。”   女人摇摇头:“是阿姨要谢谢你。”   那年她告诉穆时海,去找一找你的太阳,别陷在泥泞不出来,其实并没太多的把握,如果没有许迟川,或许在她无能为力的那些年,早已泥潭深陷,吞噬于暗无天日的仇恨。   “好孩子,”杨舒书有些哽咽,“以后都要好好的。”   许迟川很感动,但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大少爷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或者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撩拨到了男人的神经,回到家无视伯爵亲亲热热的扑腾,拽着他就进了卧室,啪嗒反锁把狗关在门外,话还没说两句就被按倒在床,剥了衣服干了又干,床单都要被揪破,汗湿的脸紧紧贴着他脖颈,啜出几个耀眼的草莓印,下腹死死抵住他的腰,大肆用力,眉头紧皱,翻涌着狠戾的色气,连同男人极高的体温,铺天盖地袭来:“啊……哥——”   穆时海将他翻了个个,露出白皙的后颈,一口下去,咬住最脆弱的防线,利齿穿破了皮,深深打上只属于他的标记。   “宝贝——”   男人晃着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要结婚?嗯?要不要?”   “要——”   “和谁结?”   “你——啊……”   “我是谁?”男人喘着气,死死抵到最深,“说,我是谁?”   “穆、穆时海——啊……哥——”   “乖,”穆时海亲了亲他的脸,“我们结婚。”   那天以后,穆时海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私下却联系迟凛,把东西都寄了回来,佟薇看见他拆了快递,里头是几张薄薄的文件,忍不住一愣:“你真要这样?”   男人抬起头,脸色很淡:“不然呢?”   佟薇倒吸一口凉气:“所以我说你疯了。”   “要是她还不肯答应怎么办?”   穆时海勾了勾嘴角,视线变得尖锐而偏执。   “那就耗。”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和耐心,纠缠在许迟川身上。   “你这样逼她……”佟薇有些不忍,“就算勉强应了,也不会给你好脸色。”   男人收起文件,关上抽屉,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不在乎。”   除了许迟川,他什么都不在乎。   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天气越来越冷,伯爵也从小奶狗长成了一只小狗,天天跟在小爹屁股后面打转,难得有个不用兼职的寒假,也不再是空荡冷清的寝室,许迟川过着比神仙还好的日子,天天呆在家逗狗,越来越放肆,还把伯爵牵去穆时海公司,由佟薇带头,一堆漂亮姐姐激动地凑过来,差点儿把孩子头给撸秃了,呜呜往小爸怀里拱,穆总终于黑了脸,连人带狗一起抱走,许迟川坐在他怀里,讨好般的撒娇:“哥——”   没有什么是一声哥哥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再喊一声。   果然,男人捏了捏他鼻子,叹了口气:“你也不怕伯爵咬人。”   “不会的,”他道,“伯爵很乖。”   “想你嘛,”蹭了蹭男人胸口,像小时候一样,眨巴眨巴眼然后看着他,“又不放心把它留在家。”   每次来都会呆很久,伯爵还小,不能太离人。   “要不要出去玩?”   眼睛一下就亮了:“你有假了?”   “没有,”穆时海说,“和伯爵去。”   “我和伯爵能去哪儿。”   “瞿淮家的狼牙,”他道,“带去看看。”   许迟川有些犹豫:“可你……”   “不过夜,”男人亲了亲他,“晚上我开车来接。”   “好吧,”许迟川松了口,“我和瞿淮说一声。” 第155章 关于狗和狗   许久不见,瞿淮以极大的热情欢迎了他和伯爵,专程开车来高铁站接,白衬衫扎进牛仔裤,露出一道劲瘦的腰线,许迟川有些惊讶:“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去年。”   航空箱里伯爵很乖地趴着,瞿淮伸手逗了逗,小家伙一下就精神了,呜呜扒拉着箱门要出来:“一个人?”   “他上班,”许迟川把狗抱了出来,“郁晟儒呢?”   “在家。”   许迟川揶揄地看着他:“这回答应得这么爽快。”   晟爷居然能容忍电灯泡了。   车开进汇庭,远远就看见别墅门口站着的男人,旁边蹲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黑背,许迟川看了看怀里的狗,突然有点担忧。   还没人家腿高,等会儿到底谁玩谁啊?   下了车,狼牙欢喜地扑过去绕在两人脚边打转,男人毫不避讳地给了瞿淮一个吻,无名指上戒指格外显眼,然后才冲他点了点头,许迟川牵着伯爵,赶紧道:“晟爷好。”   他是很怵郁晟儒的,特别是大二出走的那场乌龙后,当然,没人能不怵郁家家主。   除了瞿淮。   进屋换鞋,他看见男人自然地接过瞿淮脱下的外套,吃饭时不断往瞿淮碗里夹菜,挑出他不吃的花椒,盛了汤先尝一口才放到他面前,瞿淮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许迟川好像明白了每次佟薇来家里蹭饭看他和穆时海的眼神。   那是单身狗受到一万点暴击的哀怨。   其实这些事穆时海也对他做过,但放在郁晟儒身上,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当然知道好友和爱人的感情有多好,但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可是郁晟儒,盘踞西南,黑白通吃的郁晟儒。   默默喝了口汤,这鸡汤炖得真好,等会儿找德叔问问,怎么煲猪肚才不会老。   狼牙被拴在小花园,伯爵小小一只,探头探脑咬住许迟川裤腿不放,偶尔也会大着胆子舔一舔瞿淮,但被郁晟儒淡淡扫过几眼后又老实地缩了回来,许迟川刨掉最后一口饭,心说儿砸你也别看爹,就算你爸在这儿,也只有低头的份儿。   头狼再狠,还能比得过狮子吗?   他放下筷子:“我吃好了。”   “我也饱了,”瞿淮放了碗:“走,去小花园。”   “别乱跑,”郁晟儒终于开口,脸上有些不情不愿的僵硬,“外套穿上再出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两人牵着那只半黑不白的小东西走了,修长的鹰眼闪过一丝后悔,怎么就答应了不跟着。   狼牙已经四岁了,是条正儿八经的青壮年大狗,在晟爷耳濡目染的教导下,顺利长成了一只黑背暴徒,嗅到伯爵身上专属于小奶狗的味道,明白这是带娃放风的活儿,懒洋洋甩了甩尾巴,纵容小家伙到处蹭,一会儿刨地一会儿追尾巴,甚至被咬耳朵也没有生气,只是伸出爪子把伯爵一巴掌摁了下来,直到小崽子翻着肚皮嗷嗷呜呜。   伯爵:你等着,等我长大的。   许迟川:……   没眼看。   瞿淮往远处丢了个球,狼牙如离弦的箭刷的冲了出去,空中跃出一道凌厉的残影,咬住球稳稳落地,高昂着尾巴朝他跑来,吐了球嘴里哈哈冒着热气,瞿淮撕开一袋鸡肉干当奖励,伯爵闻也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摇着尾巴哈喇子流得老长。   许迟川:……   太没眼看了。   “好了,”瞿淮拍了拍狼牙,“带伯爵去玩。”   狼牙嗷呜一声,叼起伯爵跑远了。   许迟川震惊了,不仅因为狼牙的聪明和机智,还深切感受到了狗和狗之间的差距:“你教的?”   “郁晟儒教的。”   晟爷就是晟爷。   说曹操曹操到,郁晟儒端着两碗葡萄走了过来,一碗给了瞿淮,另一碗递给了他,许迟川受宠若惊:“谢谢晟爷。”   再看一眼,嗯,那碗剥了皮,这碗还有水。   果真,肆无忌惮,完全偏爱。   吃完郁晟儒端着碗走了,走之前目光在他身上扫了又扫,嘴里葡萄突然就没了味儿,等人走远许迟川笑了:“噢,查岗啊——”   热意融化眼角的清冷,瞿淮偏了偏头,藏起泛红的耳根,许迟川拍拍他的肩,指着脖子上那抹招摇的吻痕,憋笑道:“昨晚……辛苦了。”   瞿淮:!!!!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迟!川!”   “高铁站我就发现了,”许迟川笑得岔气,“你自己没看见?”   瞿淮:……   他怎么会知道!!   “不许笑!”脸皮红得发烫,小狼崽露出爪牙反击,“我不信你身上没有。”   笑声戛然而止。   “有本事现在就把领子拨开。”   许迟川:……   五十步笑百步,谁都别得瑟。   瞿淮吹了声口哨,远处狼牙应声而动,猛地竖起耳朵:“狼牙,带伯爵回来。”   把两只狗安顿好,瞿淮朝他发出邀请:“打靶吗?”   许迟川眼前一亮:“玩。”   端上枪的瞿淮突然就变得不一样,清冷疏离中多了几分嚣张的恣意,砰砰十发弹无虚发,许迟川把玩着枪,忽然想起那年韩煜和谭祁樾带着他和穆时海还有叶璟一起去打枪,靶场里穆时海端着他的手,扶着他的腰,板机扣响那一霎,也叩乱了他的心。   突然就很想他。   电话拨通但没接,大概是在开会,见他愣愣对着手机发呆,瞿淮放下枪,戏谑道:“想他了?”   许迟川点点头,非常诚实:“有一点。”   瞿淮:……这么坦诚的许迟川,他不习惯。   “打个电话吧。”   “没接,”心里有隐隐的不安,“可能在忙。”   “过会儿再打,别瞎想。”   但在许迟川打过两遍还没接后,那股腾空升起的不安越发浓厚,情急之下打给了佟薇:“喂,小川?”   “薇薇姐,”他声音有些哑,“穆时海在公司吗?”   “……在,在开会。”   “让他接电话。”   “你等等,”佟薇拿出一早准备好的录音,听筒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喂?”   “哥,”他舒了口气,有些委屈,“怎么不接电话?”   “在开会,乖,开完给你打。”   “等……”   还没说完对面就挂了,佟薇长舒一口气,这他妈比间谍战还刺激。   瞿淮走了过来:“怎么了?”   “不对劲,”他放下枪,脸色凝重,“我要回去。”   瞿淮吃了一惊:“现在?”   “对,”脸有些发白,“现在。”   “等着,”瞿淮拉住他胳膊,“我去找人。”   高速路上保时捷极速飞驰,许迟川紧紧搂着伯爵,心情被风刮得凋零,开始埋怨起自己的迟钝,穆时海恨不得把他栓裤腰带上每天形影不离,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他出门,分明就是找机会把他支开,做一些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不想让他知道……   骨血一寒。   沈斯静。 第156章 摊牌   在穆时海刚出国的前两年,沈斯静是真心希望,这个把她儿子带上歪路的少年永远不要回来,也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何况许迟川从小到大都很乖,过不了多久就会明白,自己所做的都是为了他好,或许某些做法有失偏颇,但她还是这样告诉自己,也一直这样坚定,她没有错,许迟川不是同性恋,她的孩子一定是正常人。   可脸夜半梦醒那句“妈求求你救救我,我要去找他”犹在耳畔,许迟川捂着手臂满身是血的模样撕裂着她的心,惊魂未定地摸一摸脸,好像飞溅到脸上的腥红热度依旧犹存,抢救室门外,那个犀利质问她的少年忽而变成了许迟川的脸,将她逼到角落,尖锐地质问着是不是一定要逼死他。   承认错误和失败对沈斯静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可七年来许迟川疏远沉默的抵抗和摇摇欲坠的母子关系,都在一遍遍戳破她的侥幸,那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幻想,只是她无谓的一厢情愿。   何况她的孩子,过得很不开心。   许迟川大一下学期那年,她去过一次青大。   那是个酷暑炎炎的周六,她远远躲在树下,看着许迟川从宿舍出来,喉咙瞬间哽咽,袖管空空荡荡,一眼就看出的消瘦,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像是生病了,抱着书低头看路,阳光毒辣,背影却很远很冷,是不属于这个天气的枯索。   沈斯静一下就哭了。   路过的学生来往匆匆,不明白为什么图书馆外有个女人哭得这么惨,甚至连沈斯静自己都不明白,那眼泪里到底是后悔多一些,还是心痛更多一点。   走之前悄悄去了一趟法学院,要到了辅导员的电话,那辅导员是个很热心的年轻女老师,问什么都说了,说许迟川上学期考了全系第一拿了奖学金,还加入了体育部,就是性子有点内向,很少笑,不怎么爱说话。   不怎么爱说话。   沈斯静眼睛又酸了。   怎么会不爱说话呢,高中的时候英文演讲比赛还拿过全校第一呢。   临走时拜托老师保密,不要告诉许迟川自己来过,辅导员有些诧异,但还是答应了:“好。”   “谢谢老师,”她忍住泪意,“谢谢。”   那之后沈斯静又去过两次,最开始许宥华还很硬气地犟着脖子不听不问,可去了回来又拉不下脸地想打听,她都会一边抹泪一边小声絮絮,说小川看着比上次又瘦了一点,黑眼圈也越来越重,气色看着也不好,这时候许宥华都会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着烟,夫妻俩相对无言,只有低低的抽泣声回荡在客厅。   其实她已经足够幸运,就算许迟川不愿意回来,但还能偷偷见到,而远走异国杳无音信的韩煜——大姐和大姐夫已经闹得快要离婚,许宥英埋怨丈夫狠心赶走了儿子:“喜欢男人就不是你儿子了吗?非把他逼得有家不能回,你满意了!”   韩霆无言,脸上痛苦胶着,谁看了都不忍。   那晚回家沈斯静也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她能摒弃儿子,一辈子相互折磨着不妥协么?可她又真的能毫无芥蒂地接受儿子是同性恋吗?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   爱能包容一切,又苛求一切。   就像她劝自己放下,又希望许迟川能先放下。   这种诡异的平衡一直持续到今天,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伯母。”   男人站在她面前,深色风衣笔直挺拔,眉骨深邃分明,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看得她心头一颤,忍不住后退几步。   “好久不见。”   “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愿意叙一叙旧。”   强势而低沉,一下叫她想到七年前的那个下午,那通打给穆兴勇的电话。   还是上了车,穆时海点点头:“谢谢伯母。”   车里气氛很闷,沈斯静拉着一张不说话,穆时海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安心当着司机,假装没有看见女人警惕打量的眼神。   直到车开进小区,沈斯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房子?”   “不是,”穆时海替她拉开车门,“房本名字是许迟川。”   女人脸色一变,不再多话。   踏进屋子那一霎,沈斯静脸色更难看了,玄关一模一样的拖鞋、沙发上的衣服、茶几上同款的杯子、开了一半没吃完的巧克力……无一不透露着一个强烈的信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穆时海不仅回来了,而且还和许迟川一起住了很久。   她坐在沙发上,挺直了背,瞥见那只被许迟川带去上大学的小海豹,脸色铁青,无视穆时海端来的茶杯,冷冷道:“许迟川呢?”   穆时海坦然落座,和她面对面:“带着伯爵在岚省的同学家。”   沈斯静皱眉:“伯爵?”   “一条小伯恩山。”   穆时海喝了口茶,双手交叉放在膝上,露出手腕上泛黄发旧的珠串,女人脸色又变了,那是很久以前许奶奶专门从石桂堂求的小紫檀串,许迟川说送了人,但没说送了谁。   “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个月前。”   “看来是蓄谋已久,”女人脸色嘲讽,“一回来就纠缠上他,七年时间,还不够让你死心。”   “伯母说笑了。”   “严格来说,我们本来就没有分手,”穆时海翘起二郎腿,“毕竟我们谁都没有提。”   “不是吗?”   “那又如何!”   音调骤然拔高,像被踩到七寸的蛇,沈斯静激动极了,比刚刚更疾言厉色:“不论你承不承认,从你走的那天起,你们之间就已经结束了。”   “是么?”穆时海迎头直视她的怒火,“我不这样觉得。”   “当年种种,我想您一定比我清楚,”他看见女人攥紧了手,“而我今天,也不是为了旧事重提。”   “是为了这个。”   穆时海站了起来,在女人的注视下,缓缓低下头,深深鞠了一躬。   “对不起。”   沈斯静满脸诧异,被他弄懵了。   “过去这七年,我唯一承认的错误,是在没有能力的年纪,过早的爱上他。”   他真的太喜欢许迟川了,可是他们遇见得太早了。   “而许迟川为了我,做了一些让您无法接受的事,比如无伤大雅的谎言和欺瞒,但这都和他没有关系,是我带来的问题。”   “我很抱歉,”他又鞠了一躬,“对不起。”   沈斯静微微一怔,神色复杂,这样谦卑的态度,倒是让她不好发作。   “其实那年您说得没错,按照普世说法,是我差一点毁了他。”   如果没有他,许迟川会按部就班的,考上自己喜欢的大学,和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谈恋爱,结婚生子,幸福恬淡地过完这一生,不必饱受病痛的煎熬,走上一条满是荆棘的异路。   女人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既然知道,就不该……”   “但我招惹了。”   穆时海打断她的话,眼神定定,深得可怕。   “就没有放弃的话。”   沈斯静脸色又变了,蹭的站起来,仰头和他对视:“我不同意。”   “不管你说再多,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一个家长会愿意自己儿子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你们还年轻,不要把一时冲动当成一辈子的喜欢。”   “一时冲动?”穆时海笑了,“伯母,您自己相信吗?”   “难道我们冲动了七年,还没看清这到底是不是喜欢?”   沈斯静语塞,又道:“那就怎样?”   “和现实社会的残酷相比,那一点喜欢根本无足轻重,结婚生子才是正道,就连国家法律也不承认两个男人相爱的合法性,你和我讨论这些问题,不仅徒劳无用,而且毫无意义。”   “真正爱一个人,不该为他好吗?”   “难道你忍心看着小川被人指指点点,在背后戳他脊梁骨,说他是个喜欢男人的神经病?”   “阿姨知道你对他很好,”她语重心长,“那就做朋友,做兄弟,不好吗?”   穆时海沉默许久,久到沈斯静以为他被自己说服,却见他再次抬起头,沉沉吐口。   “不好。”   拿命去爱的人,怎么只甘心做朋友。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久久对峙谁都不肯相让,沈斯静气结,正要发作却听见滴的一声,门开了。   两人双双转头,脸色皆是一变。   开门见到沈斯静那一刻,许迟川浑身发冷,血液逆流而上,有一瞬晕眩的可怕,连伯爵的绳子都没力气牵。沈斯静还没开口,一只欢脱的小狗呜呜跑到她脚边,眼珠子滴溜溜很热情地转:“这是——”   穆时海把狗锁进笼子里,牵着许迟川站到身边:“刚刚和您说过的,小伯恩山,叫伯爵。”   许迟川舔了舔嘴唇,声音有些发颤:“妈。”   沈斯静看着他,心有些冷:“这就是你说的同学家的狗?”   果然,她的孩子还在骗她。   许迟川低下头,穆时海却抓住他的手,很强势的模样:“难道阿姨觉得,我不算同学?”   “这不是一个概念,”沈斯静冷下脸,“不要混淆视听。”   “正好,当着你们俩的面,我把话再说明白一点,”女人一字一句,“我,不,同,意。”   “我知道。”   许迟川抬起头,轻轻开口,“我知道。”   七年前就知道。   这表情太疲惫,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解脱,沈斯静鼻子一酸,喊出了声:“小川。”   “妈,”那双杏眼涌起一股浓烈的绝望,“为什么……就是要这样?”   “难道我喜欢男人,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难道我喜欢男人,就这么罪大恶极,让你引以为耻吗?”   “不是的, 不是的,”沈斯静急了,伸手要去拉他却被避开,“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很想解释,可许迟川看她的眼神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眼神很淡,却看得她很痛,比那年在医院目睹他割腕还痛,眼睁睁看着人被穆时海带走,进了卧室锁上门,第一时间把人抱紧:“怎么突然回来了?”   “骗子,”许迟川捶他,声音闷闷的,“故意支开我。”   “还不是被你发现了,”男人亲亲他的脸,“宝贝真聪明。”   “现在怎么办?”他头痛,“我妈……”   “乖。”   “信我。”   “她都那样说了。”   “那也要信我。”   再出来就只有穆时海一个人,表情不似刚刚那般随和,眉宇间多了几分凌厉:“伯母。”   “我只说三句。”   “第一,请恕我直言,对同性恋者来说,最大的阻碍和偏见不是来自社会,能让他们感到痛苦的,也不是那些不熟悉的好事者,而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做了第一把捅向他们的刀。”   穆时海说得很平静,沈斯静却突然觉得耳边火辣。   “至于您刚刚说的那些,外人的指指点点,根本构不成任何困扰。”   “因为我会一辈子保护他。”   男人叩了叩手,目光灼热,透出一股睥睨的自信。   “或许七年前这是一句空谈,但现在,这是我一定能做到的事。”   “再来说第二点。”   “说一说,为什么非我不可的理由。”他看着女人,眼底有了些冷意,“说到底,是您亲自把他送到我手里。”   一沓厚厚的文件甩到女人面前,沈斯静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全是病历和诊断报告,还有一堆开药的处方,时间跨度从五年前到上个月,每一张都是一颗锋利的钉子,深深扎进女人的心,鲜血淋漓。   男人盯着她的表情,适时开口——   “小川有抑郁症,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   捧着病历的手抖得很厉害,穆时海还在继续凌迟她的心:“中度焦虑外加重度抑郁,长期失眠导致神经衰弱,并伴随其他躯体化症状——伯母,你猜一猜,这些都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   因为她做了第一把捅向许迟川的刀。   “不过您放心,上周我刚带他去检查过,医生说春节以后可以停药,前提是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不能受任何刺激。”   “你可以把这理解为威胁,”穆时海不客气道,“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能他配合治疗,乖乖吃药。”   “实话就是,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不会放他走,因为我根本不在乎您对我的态度,也不在乎您是不是支持,今天之所以请您来,大费周折说这么多,只是因为小川。”   “医生说他的抑郁症,有一半心结是来自家庭。”   啪嗒一声,打湿了病历。   “我希望他好。”   “我不会逼您,男人眸色沉沉,“但是在我这里,关于许迟川,没有放弃的话。”   说完站了起来,不再看她,转身回了卧室。   见他进来许迟川很紧张:“怎么样?”   穆时海摸摸他的头,露出笑意:“等着吧。”   他比划了个数:“最多五天。”   许久以后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再出去发现桌上的文件全都不见,穆时海挑挑眉,心情颇好地把伯爵放了出来,喂了一大盆狗粮。   果然第三天许迟川就接到了电话:“妈。”   那头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晚上回来一趟吧。”   “带上穆时海一起。”   许迟川瞪大了眼,挂了电话声音都在颤抖:“哥……”   一片热泪盈眶中接了一个咸湿的吻,男人舔掉他的泪,一派志在必得的温柔:“笨。”   怎么会让你失望。   但家里的气氛还是很紧张,许宥华看了两人一眼,转头就进了厨房,穆时海却很坦荡,拎着东西大大方方:“一点心意,请您收下。”   根本不是一点,两瓶茅台两条中华和数不清的年货,还有一条单独买的的钻石项链,沈斯静吸了口气,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这么破费。”   “应该的,”他道,“第一次见长辈,正式一点好。”   沈斯静哑然,饶是再内心有气,也挑不出半分毛病。   但许宥华还是很有气的样子,就连许迟川喊他也不理,好在有沈斯静镇场,场面总算不是太难堪,只是吃饭时男人突然拿出一瓶白酒,意味不明地开口:“能喝吗?”   按住许迟川躁动的手,穆时海直视开口:“能。”   然后两人就喝了起来,每一次碰杯穆时海都放得很低,许宥华哼笑一声:“看样子是经常应酬。”   “工作需要。”   男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遍,眼神很失礼,许迟川忍不住喊了一声:“爸——”   许宥华不理他,点了根烟深深抽了一口:“你们这样,你家里,没意见?”   “不会拿乔作态,等着让我儿子上门伏低做小?”   这话极尖锐了,穆时海脸色未变,道:“叔叔放心,他们没有意见。”   “行,”许宥华抖了抖烟灰,“要是真有那天,再收拾你不迟。”   酒过三巡,男人端起酒杯:“照实了说,不管过去还是现在, 我都不看好也不同意你们,更不希望许迟川跟着你。”   “且不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根本没有保障,光是你这张脸,就能招多少事。”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小川跟着你,就一定不会吃苦受委屈?”   屋子一下静了。   “爸,”许迟川站起来,“我不需要什么保障。”   “给老子闭嘴,”许宥华瞪他,“我要听他说。”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穆时海从带来的包里掏出两份文件,双手递到男人面前。   “凭这个。”   许宥华打开第一个,抖了抖,醉意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表情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许迟川好奇也凑了上去, 看清内容猛地叫了出来:“什么!!!”   沈斯静也凑了过去,手上筷子掉了,震惊到失语——   那是一封英文版的输精管结扎手术知情同意书,底下附了中文翻译。   签字时间是在六年前。   六年前,还在英国的时候,穆时海就把输精管扎了。   许迟川最先反应过来,冲过去给了他一拳:“你疯了!!!!”   “怎么了?”穆时海笑着握住他的手,“有什么问题。”   “你、你怎么能……”   “为什么不能?”他说,“你又不会生孩子。”   这他妈是他能不能生的问题吗!!   “疯了,真是疯了,”许迟川喃喃,“你怎么能这样。”   这下连沈斯静都忍不住开口:“小海,这也太……”   “这没什么,阿姨,”穆时海道,“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孩子,扎不扎都一样。”   “可那是六年前,万一呢,万一小川没有等你……”   “没关系,”眉宇间是平静的偏执,“如果没等到,也不会有别人了。”   这下彻底没有话说。   再打开第二个文件手就稳多了,是一份遗嘱和一叠同性意定监护的资料,穆时海解释道:“现在住的房子买的时候写的是小川的名字,积蓄和卡在小川手里,我还有一部分资产在英国,等过完年带他过去,连同海樾的股份一起,做一个资产清算再拟转赠协议书。”   许迟川吓了一跳:“我不要!”   穆时海拍了拍他的手,继续道:“至于您说的保障,我们会在英国登记结婚,遗嘱上我指定许迟川为我的财产第一继承人,还有同性意定监护,这是受到法律认同的制度,签署后我会是他以书面形式为自己确定的监护人,在他丧失或者部分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由我履行监护职责,照顾他一辈子。”   说完空气又陷入了沉默,桌上三个人神色各异,震惊得说不出话。   沈斯静心情很复杂。   他竟是什么都算到了。   许迟川则红了眼,紧紧抓住男人的手,在他们分别的时候,穆时海竟已筹备好了未来。   只有许宥华,长长的沉默后,深深叹了口气,端起酒杯。   “罢了。”   “你们……看着办吧。”   穆时海也一饮而尽:“谢谢叔叔。” 第157章 偏知执迷可相误,何以百川不归海。   今夜月光纯白无暇,遥遥悬挂在天上。   没有留宿,何况沈斯静也没有开口,就像许宥华说的那样,只是不反对,心无芥蒂的支持还做不到,但这就够了,事事圆满只存在于童话,他不再执着于理解,只是需要一个保证,保证不要伤害他在乎的人。   代驾小哥车开得很稳,穆时海闭着眼,沉沉靠在他肩膀,看不出醉意,十指相扣,一脸满足的模样。   许迟川捂着他的胃,掌心温热,缓解了灼烧的疼痛,小声道:“疼吗?”   “不疼。”   有一点埋怨,不知道是对他还是对许宥华:“喝这么多。”   穆时海睁开眼,浓眉英气,酒意染上眼角,慵懒又色气,摸了摸他的头,低低地笑了:“心疼我?”   指腹轻轻擦过手背,勾起一点暧昧的邀请,撩红了脸:“乖。”   是很乖,乖到幽暗寂静的地下车库,男人翻身将他压倒都没有反抗,双手交缠挽上脖颈,酒气喷洒在脸上,滚烫的舌尖碾过唇珠,游刃有余地扫过舌腔每一个角落,又凶又狠,纠缠着,掠夺着。   嘴角拉出一条细长的银丝,男人吐着热气,很色情地舔了舔,咬住耳朵细细啜磨:“开心吗?”   “唔——开、开心。”   大衣早已被解开,一只大手摸索着探进毛衣,触碰到皮肤纹理,激起一片颤栗,手臂收紧大口呼吸,穆时海闷闷一笑,将衣服推到胸口以上,揪起下摆塞到他嘴边:“咬着。”   许迟川很乖地咬了,眨着睫毛,清亮地看着他,本来只是想占点便宜的男人瞬间改了主意,这么乖,不欺负怎么行。   手指掐上胸口,揉捻粉嫩的乳尖,舌头卷起另一侧细细磨咬吸吮,许迟川呜了一声,咬紧了毛衣却没躲,指腹擦过奶头,酥麻的快感从胸口传来,不自觉挺起腰往嘴里送,再吐出来已经被玩红吸大,红红的,像熟透的樱桃,眼底蒙起一层玻璃般的水雾,男人俯下身,亲了亲他额头:“乖。”   声音很温柔,手里却做着些变态的活儿,穆时海爬到副驾,拿出备用的领带,按着他胳膊举过头顶,牢牢实实绑住手腕打了个结,漆黑的眼底涌起汹涌的偏执,他喜欢这种掌控的感觉,许迟川就在他身下,哪儿也去不了,他的宝贝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谁都不能再把他们分开。   许迟川扭了扭身体,男人眼神太露骨,充满直勾勾的欲望,看得他浑身发烫,明明什么都没干,却像已经被侵犯了一般:“哥——”   这声哥喊出来,注定等会儿要被操得走不回家。   在他口干舌燥的注视下,穆时海挺起腰,脱了外套,慢悠悠解开皮带,露出黑色的内裤和浓密的耻毛,人鱼线藏在单衣下半遮半露,浓烈的男性荷尔蒙扑面而来,拉下内裤,弹出很精神的一根,龟头硕大饱满,是很干净的紫红色,形状像把凶狠的弯刀,散发着煞人的色气。许迟川咽了咽口水,这么长的玩意儿,没被操死真是他天赋异禀。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男人沉沉一笑,扒了他裤子,握着两根玩意儿慢慢撸动,龟头碰撞摩擦,马眼流出几滴清液,穆时海低头舔了一口,湿热的口腔包裹住龟头,许迟川没忍住喘了一声,扭动着身体往喉咙进得更深,男人含着随他进出动了一阵,一个深喉没忍住抵着喉咙射了,穆时海悉数咽了下去,嘴边还沾了一点,用手擦了探出舌尖舔了舔,刷的一下,许迟川满脸通红。   真他妈是个妖孽。   “崽崽乖。”   男人晃着腰,挺着那根凶长傲人的玩意儿凑近他嘴边,眸色沉沉。   “给哥哥舔舔。”   这个画面在穆时海脑海里幻想了很多年。   许迟川被他压在身下,红着脸张大了嘴含住他的东西,口腔被撑到最大,腮帮子鼓鼓的,紫红的龟头和饱满的唇色形成强烈的对比,粗长的阳具在嘴里一进一出,费劲卖力地吞吐,一边吃一边呜呜叫着,激起男人心头最隐秘残忍的施虐欲,只想把他捆起来,锁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操坏弄脏,从内到外都沾染上自己的味道。   口交的感觉并不好,特别是深喉的时候,像是要把喉咙顶穿,可听见男人舒畅的喘息,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满足,于是更卖力地张大了嘴,承受着酸麻的疼痛,几记顶弄后一大股浓稠喷涌而出,男人抬腰抽了出来,射了满脸。   嘴角、脸颊、下巴、酒窝、额头……还有些喷到了衣服和头发上,白皙的脸上全是他的精液,浓烈的檀腥味充斥在鼻腔,许迟川眨了眨眼,睫毛上也挂着一簇浓白,穆时海呼吸一重,龟头戳上柔软的嘴唇,沉声道:“吃了。”   殷红的舌尖卷过龟头,白色浊液被舔得干净,咕嘟一声,许迟川全吞了。   一股火气直冲下腹,穆时海抽了张纸巾草草擦了擦他的脸,快速把两人下半身都剥了个精光,急吼吼翻出一根护手霜,是上次佟薇买护肤品送的,低下头横冲直撞接了个吻,冰凉的膏体探进穴口很快被体温融化,小心开拓着紧致的甬道,嫩红的小口一张一合,落在眼里就是无声的勾引和邀请。   终于能塞进三根手指时男人停了动作,护手霜一丢,许迟川伸出小腿勾了勾他的腰:“哥,解开我——啊!!”   没有怜惜,高热硬粗的肉具瞬间贯穿甬道,猛烈收紧的嫩肉绞痛了男人,带来更灭顶的快意,穆时海长长舒了口气,满是叹息的满足。   “宝贝儿。”   “真紧。”   随即架起双腿,狂风暴雨般顶弄抽插起来,整根抽出又全部没入,两颗囊袋啪啪打在穴口,发出破碎甜腻的呻吟,许迟川像只被拍到岸边的鱼,濒死挣扎大口呼吸:“嗯……啊……哥……慢、慢一点……”   但男人已经操红了眼,掐腰揉臀毫不留情,清瘦的腰线布满情色的指印,后座低矮狭窄,回荡着灼热低沉的粗喘,车子猛烈晃动起起伏伏,鞭挞的汗水洒落胸膛,这种没有拥抱的狠干,少了几分温柔的体贴,多了些狠戾的占有,穆时海像头失控的狼,抓着脚腕子不许他跑,阴影下眉骨投射出一段阴鸷的凌厉,次次尽根而入,臀缝和穴口一片淫靡,湿滑的液体随抽插飞溅,打湿了车垫,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   “哥……啊……”   “呜——哥哥……轻一点……”   许迟川喊哑了嗓,小腹又酸又胀,性器一颠一颠淌着淫液,龟头充血充满光泽,浑身因情动泛起迷人的粉,男人俯下身叼住他的唇凶狠掠夺,两条腿缠住男人的腰,交缚的双手攀上脖颈,整个人吊在他身上,沉沉浮浮,随他飘荡。   看起来……就像求欢一样。   真是要被干死了。   瞳孔涣散之前,是男人被情欲吞没的脸。   如果这时有人经过,大概会被车里激烈的惨况吓到,后座上一片狼藉,衣服裤子丢作一团,车里都是荷尔蒙过剩的事后味儿,许迟川抽噎着,一身被蹂躏糟蹋的印子很有点强迫的感觉,深红的穴口一张一合潺潺往外流着东西,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宣告占有的味道,穆时海喘着余韵,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搂着他亲了又亲抱了抱,蹭着脖根像头臣服的狼。   “崽崽。”   “你是我的。”   “是我一个人的。”   “妈的,”许迟川抖着胳膊恨恨给了他一拳,“你是种马吗!”   但打完了又很乖地靠了回来,绯红的眼角温柔缱绻,仰头亲了亲他的脸。   “嗯。”   “是你的。”   从很久很久以前,到很久很久以后。   当然最后还是被穆时海抬着抱回去的,腿软得站都站不住,面红耳赤看着车里的混乱,再也无法直视后座。   这好像还不是穆时海的车!!   “没关系,”穆总豪气极了,“和迟凛说一声,我买下来。”   清理时又在浴室做了一次,水面一晃一晃,漫出浴缸流过地面,交缠着拥抱着沉溺着,温柔吻过刚刚留下每一寸的痕迹,睫毛轻颤,像个虔诚的信徒,在相爱的第十个年头,再次寻回信仰的开悟。   毫无意外的,第二天两人双双睡过了头,但佟薇这次没有再信息轰炸,只发来一个小小的问号,穆时海半睁着眼回了个OK,又抱着人睡了过去。   会议室里佟薇长长舒了口气,放下手机眼睛突然有些酸,太好了,那王八蛋这七年的苦没白吃,那些数着痛苦熬过来的光阴,从今以后,全部都被赋予新的意义。   许迟川一直以为,穆时海说的去英国,起码是在下个暑假或者研究生毕业以后,直到男人拎着他去签证中心按指纹签字才后知后觉:“要这么快吗?”   男人挑一挑眉,面露凶光:“不快了。”   “我等了七年。”   在原本的规划和设想里,许迟川大学毕业的那年,最好是在毕业典礼之后,就应该有一场精心筹备的求婚,盛大恢弘,浪漫辉煌。   可他既错过了毕业,也没能求婚。   “那伯爵怎么办?”   穆少爷表示这很简单。   大年二十七,一道砸门声同时砸醒了陆淼一和叶璟,顶着一脑袋鸡窝的男孩儿打开门,是他那大怨种发小,和一只摇着尾巴的小伯恩山。   “……怎么个意思?”   穆时海连绳带狗一起递了过去,还有一堆宠物用品:“帮我养几天。”   “好啊好啊好啊,”叶璟兴奋极了,“是要出远门吗?”   “嗯。”   陆淼一拧眉:“去哪儿?”   “英国,结婚。”   叶璟:!!??!!??   陆淼一:……   人走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还有一只尚不知自己已经变成留守儿童的傻狗。   三水哥哥很伤心,把狗当成穆时海狠狠薅了好几把,他家白菜最后还是要猪拐了。   大年二十九,时隔七年,穆时海再次踏上飞往英国的航班,候机室里许迟川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拉着他的手,说出了那个秘密。   “你走的那天,我来了机场。”   男人猛然抬头。   “二百三十七架飞机。”   他想了二百三十六个放弃的理由。   “但不知道哪一架是你的。”   最后还是被那句简单的话打败。   “还好。”   许迟川笑了笑,握紧他的手。   “我等到了。”   只有他是穆时海。   偏知执迷可相误,何以百川不归海。   落地希思罗时正是上午,寒风呼啸裹紧了大衣,许迟川终于见到了穆时海嘴里的老迟,还有一个老熟人。   “宸衍哥?!”他瞪大了眼,看着两人牵着的手,“你们……”   这世界也太小了!!!   “好久不见,”夏宸衍笑着抱了抱他,“意外吗?”   很意外,非常意外,穆时海挑了挑眉:“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介绍一下,”两人站在一块儿,夏宸衍很骄傲的模样,“许迟川,我做学生会主席时,体育部的小干事。”   穆时海:……   转头质问波澜不惊的男人:“你知道?”   “知道,”迟凛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否则你以为,为什么那么着急让你回去。”   很好,绕了一圈大家都是熟人。   上了车穆时海毫不客气拍了拍迟凛的肩:“老迟。”   “你那奔驰,卖我吧。”   迟凛开着车,没看他:“送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他道,“当你随的份子。”   “要结婚了?”夏宸衍有点意外,还有点惊喜:“这么快。”   “一点都不快,”穆时海靠着椅背,揽过许迟川的腰,“再多一天我都等不了。”   夏宸衍失笑:“也对,那就早点结。”   车开进一户庭院,门刚打开,一只大金毛就飞奔着扑了过来,汪汪汪汪叫个不停,许迟川眼前一亮:“宸衍哥,你养狗了?”   “对,”夏宸衍挠了挠狗头,“和你家伯爵一个地方买的,叫王子。”   热情舔舐过大爸和小爹后,王子又摇着尾巴在穆时海身边打转,摸着顺滑的狗毛,许迟川笑出了酒窝:“真可爱。”   最后就变成了这样——夏宸衍带着他和王子在院子里玩,迟凛和穆时海在厨房做饭,穆时海举着菜刀挑了挑眉:“我觉得两个人有点挤。”   迟凛切着蒜,头也不抬:“你胖了。”   穆时海:……   要不兄弟就做到这吧。   对于曾经的学长变成了男朋友兄弟的对象这件事,许迟川接受良好,并好奇地打听了一下两人的恋爱史,夏宸衍简单地总结成了八个字,蓄谋已久,日久生情。   “真好,”他有些羡慕,“一看迟凛哥就很喜欢你。”   “都一样,”镜片后一双眼睛笑得温润,“小海这些年,也对你念念不忘。”   何止念念不忘,简直是到了疯魔的地步。   情绪一下就变得低落:“这几年……他过得,也不好。”   “是经历了一些事,”夏宸衍避而不提,温言道,“但都过去了。小川,人要往前看。”   “我知道,”许迟川说,“只是……”   只是很心疼他。   “没关系,”男人拍了拍他的肩,“你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岁岁月月,都是今朝。   年夜饭很丰盛,九菜一汤,凑了个十全十美的寓意,王子也分到一个很大很大的牛肉罐头,还有一对大鸡腿,配上春节联欢晚会的背景音,许迟川有些恍惚,突然记不起之前那些年的春节是什么光景。   好像属于他的时光,本该就是如此热烈的模样。   吃完饭桌子一收,在夏宸衍和穆时海期待的眼神里,迟凛从书房里拿出了麻将。   许迟川蒙了:“我不会啊。”   “很简单,”穆时海摸摸他的头,“哥教你。”   然后大笔一挥给他写了个公式:“m*AAA+n*ABC+DD,m和n可以等于零,明白没?”   “明白了,要打钱吗?”   “打。”   “几块?”   “五块,上不封顶,没事,”穆总很潇洒,“输了算哥的。”   “别紧张,”夏宸衍安慰他,“小海很厉害的,去年一晚上赢了薇微小一千。”   迟凛抬起头:“后来都输给了我。”   许迟川洗着牌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今晚好运大概都眷顾在了新手身上,九点打到十一点半,三个人加起来只糊了五把,许迟川很不好意思地又举起手:“那个……我好像,自摸了。”   “看来小川今年运气一定很好,”夏宸衍笑:“连赢六把了。”   “那当然,”穆时海一脸得意,“我家的崽。”   “还玩吗?”   “不玩了。”他道:“明天要赶飞机。”   “嗯?”许迟川瞪大了眼:“去哪儿?”   “保密,”男人推了桌子,牵着他站起来,“新年快乐,晚安。”   “新年快乐。”   客卧里有夏宸衍一早准备好的毛巾和牙刷,两人并排站在镜子前刷牙,许迟川扯一扯他衣袖:“去哪儿啊?”   “乖,”镜子里映出男人英气的面庞,“别问。”   “去了就知道。”   “我以为就是在英国登记。”   “是在这里登记,”穆时海道,“但是要先去这个地方。”   许迟川吐了泡沫,还想再问,手表传来一声绵长的嘀,显示零点零分。   “宝贝。”   男人捧起他的脸,黝黑眉眼下一片深邃的温柔。   “新年快乐。”   我们的第一个新年。   许迟川仰起头,交换一个薄荷味的吻。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好。   穆时海是心里揣着事,许迟川纯是因为激动。   他猜不出地方,但猜得出心思。   翻身窝进男人怀里,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都没求婚,怎么结啊。   晚上八点的飞机,机票到手那一刻,一切都变得明朗。   葡萄牙,里斯本。   飞机平稳起飞,许迟川晃了晃两人交缠的手,笑眯眯道:“像私奔吗?”   “像。”   “那我们私奔吧。”   “好,”穆时海说,“我们私奔。”   作为葡萄牙的首都,里斯本不仅是是欧洲大陆最西端的城市,还有蜿蜒漫长的海岸线,穆时海租了辆车,一路向西,月光下海风吹乱了额发,露出饱满深邃的侧颜,下颚线流畅分明,一只手随意搭在方向盘,薄唇微抿,慵懒迷人。   许迟川有些看呆了。   男人勾了勾嘴角:“好看?”   “好看。”   你好好看,我好喜欢。   “那就好,”手心爬上温热的弧度,“多看看,认真看。”   “还能看几十年。”   到酒店已近深夜,旅途的困倦在沾上床的那一刻全都袭来,一夜好眠。   凌晨五点,男人穿戴整齐,西装革履,领结袖扣一尘不染,眼中星光细碎,温柔沉溺。   “宝贝。”   “我们去看日出。”   像一场秘密的落跑,迎着冬日第一抹还没褪去的寒意,赴一场只有他们的远行。   “那地方很美。”   穆时海突然开口。   “叫罗卡角。”   罗卡角,北纬38度,西经9度,欧亚大陆最西点。   “几年前来过一回,”他说,“我在想,如果回去了,一定要带你来。”   许迟川没说话,凑上去给了他一个吻。   海天一色,他们只有彼此。   路越来越短,那悬崖渐渐出现在视线,水天相拥,许迟川瞪大了眼——   灰蒙的天空晕染着一层薄薄的霞,崖边之上,一座灯塔和石柱静静伫立,顶端十字架如通往天国的云梯,苍茫而渺小,咸湿的海风汹涌着扑面,一眼无际微波万顷,悬崖下来自大西洋的澎拜汹涌地击拍着岩石,云卷翻滚,陆止于此,海始于斯。手牵手朝崖边狂奔而去,踩上岩石眺望天边,望不到尽头的海与川,交融在星河璀璨的夜。   许迟川几乎要哭出来。   温热的身体从背后将他抱住,风很大,抱得很紧。   “别哭。”   “你看,”男人指着远方,“太阳要出来了。”   第一抹微光跳出海面,刺破寂静的夜,许迟川望着远方,看见一小个光点欢动跳跃,一点点升起,唤醒沉睡的天色。   迟迟长夜终有时,总是百川必归海。   忽然身后一空,猛地转身,空空无人。   “哥!”   风把声音吹得很远,许迟川环顾四周,正要找人,回头倏地定住脚步,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穆时海站在远处,手里捧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大束红玫瑰,脱去大衣露出裁剪得体的西服,肃肃如风,修长挺拔,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不过几米之遥,男人却走了整整七步,才走到他面前,然后单膝跪地,像一个王子的骑士,虔诚递上专属于爱意的玫瑰。   “许迟川。”   他抬起头,比曜石更闪烁的眼睛,盛满了他的倒影。   “我有没有说过,我有多爱你。”   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方盒,送到他面前,轻轻打开,一对对戒上分别镶嵌着一枚小小的钻石,花纹和图案很精巧别致,不似寻常普通钻戒。   “这对戒指,叫百川归海。”   许迟川瞬间红了眼。   “花纹和图案,一枚雕的是山,一枚刻的是海。”   “我花了半年,刻坏了几百枚,这是最成功的一对。”   “刻完了我对自己说,如果回去的时候,你还在等我,那这就是我跟你求婚的婚戒。”   “但是,”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我拒绝考虑你不等我的可能。”   “这辈子,对你,永远没有放弃的话。”   小小的一圈,缓缓推进无名指根,不偏不倚,恰如其分。   “崽崽。”   “跟我结婚。”   最后一束晨光穿透,吻与泪纠缠滑落,是年少动心,烈火燎原的十年。   那年仲夏星雨   他见满枝绿橘   教室外榕树声声蝉鸣   光晕穿过穆时海微凉的发   时间在课桌与手肘间悄然流走   不敢抬头的眼   偷来逆光剪影下一片温柔岁月。   偏知执迷可相误,何以百川不归海。   何以百川不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