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火   作者:羽毛儿飞   文案:   十三年前,一代校霸杜山阑,性格冷漠无人敢惹,成天独来独往。   某天起,他身后多了只小奶娃,背着小书包,迈着小短腿,泪汪汪地喊:“哥哥,我走不动了……”   杜山阑挎个批脸抱起来,“乖不哭,哥哥抱。”   十三年后,杜山阑是商界霸主,年轻俊美坐拥权势,投怀送抱的美人无数,却从来孤身一人。   重逢那晚,他许诺随意时涵挑一样礼物,无论什么,他都答应。   当年的小孩早已不认得他,和所有投怀送抱的人一样媚俗地说:“我想做你的情人。”   杜山阑选择了食言。   时涵展开花式勾引——   故意把私房照发给杜山阑,两分钟后撤回说发错人了;   故意掉进海里,杜山阑跳下去救他,被缠住索走一个吻;   故意在杜山阑喝醉酒的夜里摸进房间,这次终于玩过火了。   时涵连夜跑路,费尽心机勾引到手的金主居然是小时候当成爸的人。   他没脸见杜山阑,不敢接电话回消息,直到被杜山阑逮回来。   杜山阑把他逼进墙角,“怎么不继续勾引了?”   时涵仰着脸,细长的眼尾泛起楚楚桃红,“哥哥,我错了……”   禁欲霸道爹系攻x美艳钓系小撩精受   年龄差10   标签:年上差10 伪破镜重圆 修罗场 甜爽狗血混合口 霸道总裁和他的小甜心 第1章 美人痣   滴答——   雨水坠入暗巷。   狭窄巷子堆满杂物,雨水浇淋之下,木材发霉的味道尖锐地刺入鼻腔。   耳边响起脚步声,很细微,像猫着步子走路。   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停在身前。   一张肉嘟嘟的团子脸映入眼帘,嘴唇下方粘着一粒漂亮的小痣。   “哥哥……”   “哥哥,别难过……”   杜山阑缓缓睁眼,眼前是熟悉的办公室,没有团子脸,没有俏皮的小痣。   唯有落地窗外灰蒙蒙的雨幕,如从梦境中跌落出来一般,如此相似。   他又梦到了。   林琪走到门口,礼貌地扣门,“杜先生,该出发了。”   杜山阑拨开乱扔在桌上的文件,找到一只白色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边点燃。   缭绕烟雾升起,他的眼色如冰。   雨水没完没了,从昨天到现在,没停下来休息过。   修葺着亭台楼阁的影视城,剧组在冒雨拍戏。   时涵穿一身华丽的男款红嫁衣,绣着花团锦簇百鸟朝凤的宽大腰封勒出恰到好处的腰线。   他踩在十几米高的城楼边缘,随着场记喊“三二一”,没有丝毫犹豫,后仰跳下。   威亚跟着放,摄像机跟着推。   导演举着喇叭喊:“挡脸啊!注意挡脸!”   替身演员的日常。   拍了十一遍,总算过了。   导演色眯眯地向他招手,“小时,不错啊,这么敬业,是个好苗子,今晚……”   话没说完,时涵疏冷地打断:“周导,我哥叫我过去。”   好事被打断,周海昌不甘心地收起猥琐相,“哦,星遥找你啊,那你去吧,慢点走啊,衣服长,别绊了。”   时涵转头就走,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目送他走远,几个在棚子底下休息的小演员小声议论说:   “刚刚那个,漂亮不?”   “何止漂亮,我见过那么多演员,绝对算得上大美人,当花瓶都能红吧,怎么会跑来当替演?”   “我跟你们说,你们别乱传,我听说啊,那个是骆星遥的弟弟,签了协议专门给骆星遥当替身的,人的命真的不一样啊,哥哥当主演,弟弟却给哥哥当替演。”   “亲弟弟?骆星遥不带他一把?”   “带什么带?不是一个妈生的……”   离开后,时涵直接去换衣服,骆星遥并没有找他,只是从导演那里脱身的借口罢了。   身上多了几块淤青,刚刚落地的时候,威亚放太多,把他摔了一下。   时涵习以为常,熟练地从背包里翻出一瓶红花油,一张卡片被带了出来,掉到地上。   时涵微微怔了会儿。   布满陈旧折痕的名片,正面写着三个黑色楷体字:   杜山阑。   天色逐渐黑了。   雨势明显减小,变为蒙蒙细雨,丝线一样纠缠不消。   时涵淋着雨,踩过深浅不一的水坑,走出了这座老影视城。   他站在路边,夹一根细长的白色香烟,放到唇边,缓缓吸了一口。   电话响了,看到屏幕上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他选择不理,等电话结束。   屏幕熄灭了,一会儿又亮了,弹出来一条短信:   “兔崽子!这个月再不还钱,送你去地下见你爸!”   烟雾从他绯色的唇边喷腾,模糊了面容,以及嘴角下方那颗细小的美人痣。   水汽打湿细夜,潮湿沉重。   一辆黑色宾利在路边停下,车灯照亮地面,雨之蚊蚋乱舞。   杜山阑坐在车内,稍降车窗,一只手伸出去,轻轻弹落烟灰。   烟灰在雨丝里沉没。   不经意间,他看到了站在路边吸烟的人。   四目相对。   杜山阑顿了顿。   路灯下雨雾乱飞,几个男人从身后的影视基地走出来,走在最前的赫然是周海昌。   看到时涵的身影,他惊喜地走过来,“小时,还没回去啊?”   时涵捏紧了手头的烟,白色烟嘴被指甲掐出深痕。   “周导。”他客气地喊。   周海昌笑眯眯地打量他,“来来来,正好,跟我们一起去吃饭。”   时涵笑得冰冷,“不了,我还得回学校,再晚要关门了。”   “关门就关门嘛,又不是没你睡的地方?”周海昌走近了些,压低声音诱惑,“小时,你说你,长这么漂亮,干嘛傻傻给骆星遥演替身,你来跟我,下部戏带你,保证你能红!”   时涵进组的时间不久,但早早听过周海昌的大名,圈里与他有沾染的男演员不在少数。   他扔掉烟头,往后退了两步,“有机会再说吧,我该走了。”   “哎哎哎,走什么?”周海昌张开手拦住,“别把我想的那么坏嘛!我都听说了,你哥对你不好,故意打压你,他为什么敢打压你,还不是因为你没靠山吗?你来跟我,以后我给你撑腰。”   时涵觉得好笑,“撑腰?怕不是给你睡完,你就一脚踢开吧?”   他不再废话,从旁边绕开,想走。   周海昌还不打算放过他,一把拖住他的胳膊,“别走啊!”   时涵冷冷回头,“放开!”   周海昌拖得更紧,“你这小崽子,怎么不开窍?骆家都没了,还把自己当少爷呢?!”   旁边的副导演和执行几人,稀松平常地看着热闹,完全不当回事。   时涵眼中闪过狠色。   就像周海昌说的,他没靠山,好欺负,所以尽可能不去得罪人,却更加让觊觎他的人觉得,他好欺负。   正准备出手,后边传来男人冷冽的嗓音:   “周导演。”   周海昌猛地放大眼睛,“杜、杜总?”   时涵趁机甩脱了他。   雨雾仍然霏霏,杜山阑穿一身禁欲气息浓厚的黑色西装,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他面色平静而冷,天然上挑的狐狸眼、暗红微抿的薄唇、甚至垂在身侧夹了烟的手指,都散发出刀刃般的锋利感。   都顾着看热闹,没一个注意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周海昌张大嘴,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哎哟,今天吹的什么风啊,您怎么纡尊降贵跑来这地方啦?”   杜山阑并不理会他的谄媚,眼睛注视着站在一旁揉手臂的时涵。   周海昌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杜总,您认识?”   听到这句话,时涵抬起头来,白皙一张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灯光下。   与同父异母的哥哥不同,那是一副标准的古典美人相,眉眼柔和多情,与记忆中的小团子完美重合。   杜山阑的嗓音低沉:“你们剧组的人?”   周海昌连忙,“啊是是,一个小替演。”   “小替演,就可以随便潜?”   周海昌缩起脖子,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他摆手干笑,“什么潜不潜的,都在一个组干活的,一起去吃个饭而已,是吧,小时?”   时涵垂塌眼皮,眼尾拖拽出一抹脆弱伤色。   杜山阑淡淡嘲讽:“原来只是吃饭,我在老远看着,还以为要强奸。”   周海昌干笑两声,“光天化日,怎么可能?杜总,那我先走了……”   路上有车经过,水花飞溅的声音起了又落。   孤独的路边只剩下他们。   时涵望着湿漉漉的地面,许久才抬起头,“谢谢。”   杜山阑说:“快回去吧。”   时隔十三年的重逢,并没有太多特殊的起伏,唯一确定了一件事,对方已经不记得他。   这也很正常,五岁的孩子能记得住什么呢?   时涵伸手去接看不见的雨沫,轻浅地勾起唇角, “这雨,一会儿还会下大,可以借我一把伞吗?”   杜山阑抬眼看天,远方云层退散,星光点点下漏,雨,不会再下了。   他还是用眼神示意站在车旁的助理。   林琪很快会意,将一把黑色雨伞送到时涵手里。   雨伞份量不轻,时涵伸手接过,轻笑说:“杜先生,你好像和传言中不太一样?”   杜山阑:“什么传言?”   “传言你对人冷漠不近人情,原来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当面谈论身后的议论,多少有点不礼貌了。   但杜山阑不为所动,俊逸五官如被坚冰封冻,“传言没有说错,很晚了,这里人少,回去吧。”   他不再逗留,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修长双腿迈出毫无留恋的步伐。   身后却有细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跟上来。   他停下,“还要干什么?”   时涵停在相离一米远的地方,“伞,我会还你的。”   脚步声慢慢远去,终于没忍住回头的时候,那抹瘦弱的身影已然撑着雨伞远去。   不知心有感应还是不经意,时涵忽然回头,朝这边望过来。   夜色掺了碎雨,黑色伞缘的下方露出一小张脸,如漆黑绢布上缓缓绽开一朵白山茶。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杜山阑仿佛还能看见那颗俏皮的小黑痣。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那是粘在嘴边的黑芝麻,抬起手揩了一把,揩到软乎乎的肉肉。   经年梦魇,他想过许多种可能,诸如时隔多年,小孩的样貌不知变成何样,就算有缘重逢,他也未必能认出对方,他却唯独想漏了这一种,是对方没有认出他。   杜山阑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手中香烟不知何时燃尽了,烟灰寻了时涵离去的方向坠落。   林琪默默望在眼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有借有还,还有下次相见,杜先生,不用难过,他还会来找你的。”   杜山阑点燃了第二支烟。   烟雾乱漫,他的语气尤其冷硬:“做好本分,少管闲事!” 第2章 你的情人   时涵撑着雨伞,踩过路面的雨积水。   樱华饭店的大门奢华阔气,灯光明亮如昼。   有个穿黑色卫衣的中年男人站在罗马柱子底下,帽子套头,脊背佝偻。   他顿住脚步。   男人东张西望,一眼就看到他,箭步冲过来。   “小兔崽子!可算逮到你了!大下雨的破天气,还要老子来这儿蹲你!”   时涵握紧伞柄,眼色冰冷一片。   男人骂骂咧咧地伸出手,“快点还钱!也就老子脾气好,换别人早去找你同学闹了!”   他的声音洪亮如钟,引得经过的路人纷纷好奇看来。   时涵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只信封,一语不发地递过去。   男人粗鲁地撕开信封,抖出里面的钞票,看清了厚薄程度,顿时满脸嫌弃:“就这么点?你耍我玩呢?”   时涵说:“我只有这些,全给你了。”   男人呸了一嘴,“每次都是没钱没钱没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哥是大明星!”   “那你可以去找我哥要,他确实有钱。”   “你傻啊!你哥是那么好找的吗!”男人忽然无奈,“钱是你爸欠的,现在你爸死了,我只能找你要,你说说你,读着贵族学校,哥哥是大明星,身边全是有钱人,稍微动动脑筋,找个金主养着,至于这么寒酸吗?”   时涵面无表情地绕过他,往大堂走去。   讨债的男人站在原地骂了几句,终究没敢追上来。   所有的话,时涵都听腻了。   几个月前,他确实是读着贵族学校的少爷,家里有做大明星的哥哥,几个月后,父亲的公司破产,欠了一屁股债,其中有不少小贷款公司放出的高利贷,这些人追起债来像狗皮膏药,电话短信轰炸,骚扰亲朋好友,甚至用隐私威胁,恨不得把人逼死。   这些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时涵才知道,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父亲偷用他的名义借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高利贷。   手里雨伞沉重。   他又想起了杜山阑的眼睛。   空叹了口气,他快速往狭窄的员工通道里去,走进紧挨仓库的更衣室。   换衣服的时间,他听到外面有人闲聊:   “刚刚那个就是杜山阑?”   “是啊,脾气是真差,小唐太倒霉了。”   “没办法,听说以前有个服务生,故意把红酒泼到杜先生身上,想借此勾搭上杜先生,都是我们饭店的人,可能小唐被误会了吧……”   说话间,时涵换好了上下装,拉开帘子出来。   饭店服务员的西装,谈不上裁剪设计,还是将恰到好处的身材比例勾勒出来。   闲聊的两人顿时止住声。   饭店的工作算作时涵的兼职,来的时间不久,和这些同事混得并不熟。   他友好笑笑,“哥哥,你们刚刚说,小唐怎么了?”   都叫哥哥了,两个前辈没理由刁难刚来的学生兼职工,“害,刚刚他走路不小心,把红酒洒到重要客人的身上了,客人发了通脾气,现他还在经理那里挨骂呢。”   前辈压地声音,好心提醒:“那位客人是杜山阑,看着不太和善,待会要遇到,你也小心点。”   时涵心想,杜山阑刚刚不还在路边见义勇为吗?   他曲了食指,轻刮了刮唇角下的小痣,“知道了,谢谢哥哥。”   杜山阑居然在这里,今晚运气真好。   时涵加紧脚步,朝大堂里赶去,摆着巨大热带盆栽的角落里果然有个服务生,正在低头挨训:   “不想干了是不是?怎么敢把酒洒到杜先生身上!还好杜先生没和你计较,还不赶快把换洗衣服送上去!”   服务员忙不迭点头,匆忙转身往电梯口走。   时涵快步跟上,等过了转角,经理看不到的地方,自然又熟稔地打了个招呼,“小唐,这是要送去哪里?”   小唐被训得眼睛发红,委屈回应说:“送去杜先生的客房。”   时涵轻轻微笑,“我去送吧,正好顺路。”   小唐遇到救星似的,“那麻烦你了!我正担心杜先生见到我会不会再发脾气,你去的话应该没事,不是你把酒泼到他身上的。”   他不忘嘱咐:“他现在正在气头上,你把衣服放下就走,小心他迁怒到你头上。”   时涵接过盛放衣服的托盘,“我知道了,你去整理一下吧,一会还要接待别的客人。”   小唐抹了抹发红的眼睛,“多谢,那我走了。”   “嗯。”   电梯直达六楼。   这里整层都是供客人休息的房间,走廊通铺三厘米厚的绒毯,踩上去没有一丝声音。   时涵找到杜山阑的房间,礼貌地按响门铃,“杜先生,您的衣服送来了。”   没有人理。   耐心地隔了两分钟,他重新按响门铃,还是没人理。   他觉得奇怪,走近一看,才发现门没有关实,留着不易察觉的一丝缝儿。   他小心地推开,探进去半颗脑袋,“杜先生?”   客房只开了一盏橘色的床头灯,最里边的浴室亮着灯,蒙满水汽的玻璃透出高挑挺拔的人影。   水声密集,挤压心腔。   时涵放轻脚步走进去,站到浴室门外等待。   关于杜山阑,圈内有许多传闻,除了商场之上赫赫威名,剩下几乎都是冷血脾气差难以亲近,但显然,再冷血的人,也会洗热水澡。   浴室的玻璃墙内层吸附一层白色的水雾,里头人影朦朦胧胧。   时涵逼迫自己望向地板,不这样做,他的目光随时随地会被那道充满诱惑力的身影俘获。   却突然,水声停了,里面有声音传出:“服务员,帮我把浴巾拿进来。”   时涵愣愣地顿了下。   眼睛四下搜寻,在浴室门外的挂衣架上发现了洁白浴巾。   他暂时放下换洗衣服的托盘,取下浴巾,走到玻璃门外,轻轻拉开一截。   一只湿淋淋的手伸出来,水泡过后更加明显的静脉裹绕修瘦骨架,沾满亮莹莹的水珠。   时涵不动声色地把浴巾放在手里,小指状似无意划过又湿又热的掌心。   接触的瞬间,他敏锐地感受到,手的主人愣了下。   时涵不动声色地关上门,端起托盘,继续罚站式等待。   磨砂玻璃上的人影动作迅速,很快,浴室门从里面推开。   热腾腾的水汽从敞开的浴室门里涌出,沐浴露的香味放肆飘荡。   杜山阑只将浴巾围在腰间,见到房间中央站立的人,蓄了怒意的眸子倏然惊讶,“怎么是你?”   时涵的脑袋埋得很低,只能看见一双沾满水汽的脚,赤着踩在深色地毯上。   “杜先生,您的衣服。”他忽略了杜山阑的问话,如所有服务生一般恭敬递上衣服。   杜山阑竟是换了个问法,“你还在这里上班?”   时涵不得不抬起头说话,男人优秀的身材毫无遮拦地映入眼底。   一身西服时只觉得这男人挺拔偏瘦,想不到昂贵的西服底下,从胸到腹一块连一块肌肉起伏,鼓起的块状间一条接一条沟壑分布。   有团口水堵在时涵咽喉,他不敢吞,唯恐暴露。   “嗯。”他双手僵硬地往前递,“杜先生,您的衣服。”   杜山阑的满头黑发没有擦干,颓调灯光照射下,照出寻日难见的凌乱气质。   他抿紧唇,抓起托盘里的衣服,站到穿衣镜前。   两人的身影在镜中相遇,与他相比,时涵矮去许多。   他忽然回头,“还有事吗?”   时涵猛回过神,脸上飞快浮现两片红霞,“哦,我想问,你的伞……”   杜山阑冷淡地撤回视线,“不用还,你拿着用吧。”   时涵没有话题了。   他轻轻后退两步,低头说:“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杜山阑嗯了一声,再无其他。   时涵缓慢地退出,替他关上了门。   房间归于寂静。   杜山阑想起了助理说过的话:有借有还,还有下次相见。   心里涌上一股浓愁。   工作结束后,时涵收到了一小盒蛋糕和一小束鲜花。   饭店给员工发的生日福利,拿到两样东西时,他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躲到更衣室,拆开蛋糕准备吃。   从片场过来,路上根本没时间吃晚饭,他快饿死了,正好当晚饭。   刚吃一口,手机收到小唐的消息,告诉说,杜山阑准备走了。   这是帮忙送衣服的人情换来的,就算犯过错误,小唐依旧是负责接待杜山阑的正式员工,和他这样没机会接触贵宾客人的兼职工有本质不同。   时涵火速收起蛋糕盒子,动作太过匆忙,以至于忘记好好擦擦嘴。   饭店的停车场在地下一层,时涵小跑着赶过去,正好看见黑色宾利车门打开,司机恭敬地等着杜山阑上车。   他大老远出声叫住:“杜先生!”   杜山阑转回头,诧异地拢了下眉,“怎么了?”   时涵加快脚步跑过去,张开嘴巴不停喘气,嘴角的奶油渍格外显眼。   “杜先生,你的伞。”   杜山阑看向的是他嘴角的奶油渍。   这么大了,怎么还擦不干净嘴?   “杜先生?”时涵提醒。   杜山阑缓缓挪开目光,口气冷淡:“什么事?”   时涵把伞朝前递了些,“多谢你借我伞,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趁今晚还给你吧。”   司机走过来,接走了那把沉甸甸的雨伞。   时涵轻轻勾唇,“那我——”   “我送你回去吧。”杜山阑忽然说,“一会儿可能还会下雨。”   时涵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   “你住哪里?”杜山阑紧接着追问。   时涵紧张地咬了咬嘴角,垂着眼说:“我住学校里,兰桥学院。”   杜山阑迈开步子,越过司机,打开宾利的车门:“上去吧。”   车里有股似有似无的烟草味,看得出,这辆车的主人经常在里面抽烟,但也看得出经常通风清理,微量的残留并不让人讨厌。   坐好之后,时涵说了句谢谢。   杜山阑淡淡扫过他带上来的花和蛋糕,“你过生日?”   时涵把花和蛋糕放去一旁,“嗯,公司发的,虽然比较小,但是我今天唯一收到的生日礼物。”   杜山阑沉默稍许,忽然说:“我给你送吧,你想要什么?”   时涵愣愣地望着他。   今天晚上,这位杜先生实在给了他太多意外。   他问:“想要什么都可以?”   杜山阑点头:“我力所能及,你可以随便选。”   “随便?”时涵再次确认。   “尽我所能。”   车辆无声前行。   杜山阑说 ,随便想要什么都可以,以他的性格,不是特别过分的,不出意外都会被满足。   他可以直接开口要钱,把烦人的债务一笔清空,也可以拜托杜山阑,把他和骆星遥签的替身演员协议解除,这些都是他迫在眉睫的。   太多种选择了,反而让人为难。   时涵倏然轻笑,像开玩笑一样,“那我可以做你的情人吗?”   杜山阑定定地看着,锐利的狐狸眼寸寸冻结。   半晌,他冷道:“我从来不养情人。”   时涵笑得美丽,“你也从来不会送陌生人回家。”   杜山阑别开视线,俊美侧脸冷峻异常,“小小年纪,不要动这些歪心思。”   时涵乖巧地微笑:“杜先生,我开玩笑的,谢谢你的心意,我很开心了。”   杜山阑不再说话。   许久没人说话,时涵在心里小口叹气,面朝车窗,闭上眼装睡。   车内安静温暖,呼吸声均匀地起伏。   借着车子拐弯的机会,他将脑袋往旁边一滑,靠到了杜山阑肩上。   暖暖的烟草香闯入鼻间,明明才送去换上的干净衣服,又沾染上了。   他贪恋地呼吸着,哪怕只有几秒钟,不想错过小小心机带来的硕果。   杜山阑侧头望着,犹豫要不要把他叫醒。   他看起来睡得很沉,几乎整个人都倒了过来,他身上散发出清甜的果香味,像一颗剥开皮的柚子掉在嘴边。   杜山阑瞥见他衣领里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和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一样,极容易惹人垂涎。   在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车上,这么不设防地睡觉……   杜山阑眼里涌起冷色。   他没有任何声响地抬起手,揩掉了沾在时涵嘴角的奶油渍。   不到半秒的接触,暖软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看向前方司机,用低沉的嗓音吩咐:“开慢点。”   时涵的心情由震惊到平复。   车速缓缓降下来,他依偎着温暖的肩头,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第3章 水   时涵一觉睡到了天亮。   明亮的阳光照到床上,他惺忪地睁开眼,天花板上挂着一盏陌生的水晶吊灯。   床边有人出声:“时涵少爷,你醒了。   时涵一个激灵爬起来,陌生的不止头顶那盏灯,床头的摆设、地毯的花纹、还有这床禁欲风格的黑色床单……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也是陌生的。   他一把抓紧领口,目光警惕防备,“这是哪儿?你是谁?”   林琪平静地回答:“这是杜先生家里,我是杜先生的特助,林琪,我们昨晚见过一面的。”   时涵隐隐约约记了起来,影视城门口遇到过的,给他拿伞的人。   他这才稍稍安心下来,但很快怦然心跳:“我怎么会睡在杜先生家里?”   林琪说:“当然是杜先生带你回来的,你不知道?”   他摇头,昨晚最后的记忆是靠在杜山阑肩上睡着了,按理说,杜山阑把他送到学校,应该就会叫醒他让他下车的。   他又问:“那我的衣服呢?也是他帮我换的?”   林琪费解地皱皱眉头,猜想这人难不成是喝多了被捡回来的?   他解释说:“我昨晚已经下班了,今早杜先生才叫我过来,不知道这些细节,我只知道,他让我在这儿等着,等你醒了,就送你回去。”   时涵心里生出奇怪的失落感,“那他人呢?”   “去上班了,都快十点了。”   时涵沉默了几秒钟,懊恼自己怎么这么能睡!   要是早早醒来,还能再和杜山阑讲上几句话。   他从床上滑下来,踩着软和的地毯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很高的地方,往外能看到这座城市的中心地标,在江的另一岸,正对面的商场大楼外表整面装饰巨大的电子屏,正在播放奢侈品牌的广告。   寸土寸金的地段啊。   林琪替他拉开了另一扇窗帘,整间卧室透亮起来。   “时涵少爷,下面准备了早餐,要先吃吗?”   时涵怔怔地回过头,“杜先生让准备的?”   林琪点点头,眼珠低垂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   他谨慎地询问:“时涵少爷,你和杜先生,之前认识?”   时涵顿了顿,眼底闪过奇怪神色,“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林琪说,“我在杜先生身边做了四年特助,从来没有见他对人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早餐在楼下,我下去等你。”   餐厅在这套房子的一楼,时涵换好衣服下去时,保姆已经提前把布好餐,满桌精致丰盛,其中一个盘子里摆着两块撒着黑芝麻的糖饼。   朴素的食物,与这所豪宅的格调大相径庭,时涵情不自禁皱起眉。   糖饼,他最爱吃的东西,小时候妈妈常常做给他当干粮。   是巧合吧,他想。   注意到他脸色异常,林琪关心地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时涵缓缓摇头,“不是,挺喜欢的。”   林琪不苟言笑地站在桌边,“时涵少爷,你等下要回学校还是去片场?”   时涵塌着眼皮,“去片场,刚刚骆星遥经纪人给我发消息了,今天还用得到我。”   他补充:“还有,不用叫我少爷,叫我时涵就好了。”   林琪点头,关注的重点却是骆星遥。   他犹疑了下,还是没忍住:“时涵少——时涵,听说骆星遥是你亲哥哥,怎么会让你给他当御用替身?”   替身演员这一行,工资不能说低,但也算不上吃香的行当,尤其对时涵这样美貌出众的人而言,说难听点,除非脑子坏了,否则当个流量花瓶也比这强。   时涵认真地咬着糖饼。   林琪意识到,他似乎不太想这个问题,于是识趣地闭上嘴,耐心等他吃完。   吃完之后,时涵回卧室拿东西。   背包拉链滑开了一截,随身携带的折叠雨伞掉出来一个屁股。   时涵不由得顿住。   他不觉得杜山阑有偷看背包的癖好,这应该是不小心掉出来的,但他也不觉得杜山阑是瞎子,肯定被看到了。   明明带了伞,还是借了伞。   林琪在下边催促了。   时涵忍住心里的不安,提起背包往外走。   走了两步,他停下来,把一样东西留在了小沙发上。   今天雨停了,万里无云艳阳天,影视城里挤了至少十几个剧组,都是古装剧,一眼望去,会生出奇妙的穿越感。   时涵却没功夫欣赏这份美景,熟门熟路地走到自己剧组所在的区域,领东西准备上工。   刚换好衣服,剧务叫他过去化妆,似乎今天需要用到他肩膀以上出镜。   他是主演的替身,妆造自然一模一样,不过从梳头老师到化妆品的质量,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廉价的粉底液让他皮肤微微刺痛。   只能忍着。   骆星遥也在,刚刚下戏,两个助理缩着脖子跟在后面伺候,丫鬟一样。   两人在一座石板搭成的九曲桥上相遇。   时涵略微垂低眼,生疏地喊了一句:“哥。”   骆星遥缓缓停住脚步,目光扫过他的脸,“替身而已,又用不着露脸,化这么好看是要做什么?”   时涵依旧垂着眼,语气冷了许多:“不知道,剧组怎么安排我怎么做。”   骆星遥走近,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听说你在勾引周导演,想借机上位?”   时涵头顶冒出大大问号,他吃饱了撑的去勾引周海昌?   估计最近周海昌老骚扰他,被有心人看见,几番误解后传去了骆星遥的耳朵里。   “你愿意跟他睡,我倒是懒得管,不过,靠一个周海昌就想从我手里翻身,你想得太天真。”   既然他提起了,时涵便顺着问了一句:“那如果是周海昌也不敢得罪的人呢?”   骆星遥笑得那样好看,哪怕眼底只有轻蔑。   “这样的人能有几个?放弃吧,你这辈子就乖乖地给我当替身,这是你欠我的。”   时涵不想再多和他缩啰嗦,准备绕过他离开,擦肩而过的瞬间,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   片场人多,时涵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一时没有防备,摔进绿油油的池水。   落水声巨大。   骆星遥站在桥上,妆容精致的脸冷漠一片,“你要过去,跟我说就是了,怎么非要硬挤?”   周围看热闹的顿时恍然大悟。   “这人谁啊,这么没礼貌,跟骆老师抢道?”   “骆老师脾气真好,换别的老师,肯定发火了。”   ……   时涵不小心喝了口脏水。   四周全是浑浊的水,恐惧感飙升到极点,耳边响起虚无的声音:   “涵涵,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很快就结束了,很快就不会痛苦了……”   “对不起……”   终于有人发觉了不对,“喂,他是不是不会游泳啊?”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骆星遥。   骆星遥依旧面无表情,好像在水里挣扎的,只是一条鱼、一条虫、一根可有可无的草。   人群中,有道人影冲出来,飞快地跳进池水,把时涵捞了出来。   人工修建的湖并不很深,人站在里面不过刚刚淹过腰,时涵艰难地咳出几口水,几乎站不稳。   这时候骆星遥才看清跳进去救人的是谁。   许照秋一把将时涵推上岸,笑眯眯地说:“哎呀,这不是国民初恋骆老师吗?我还以为谁在耍大牌欺负人呢。”   骆星遥稍稍吃了一惊,温和客气地道:“许老师,不要拿我开玩笑,您可是拿过四次影帝的前辈。”   许照秋呵呵两声,看向浑身湿透的时涵,“没事吧?”   时涵满脸煞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却摇头说,我没事。   许照秋不由得皱眉,“被吓到了吗?我带你去——”   “不用!”时涵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猛地爬起来,朝人群外围跑了。   那些声音还不消散。   “涵涵,妈妈真的没办法……”   “不要怪妈妈……我会和你一起去……”   时涵一路往前跑,一头冲进洗手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他滑到地上,拼命地调整呼吸。   假的、都是假的……   他握紧拳头,锤在自己心口,用力地警告自己:   时涵,你不能这么脆弱,否则迟早死在骆星遥手里……   外头看热闹的已经散了。   嘴碎的在议论:   “喂,你知道吗,刚刚那个,好像是骆星遥的亲弟弟,原本要当歌手出道的,不知道为什么跑来给骆星遥当替演了。”   “这年头歌手也不好挣钱啊,可能是觉得蹭哥哥热度起来得更快吧。”   “蹭热度至于来当替演吗?都不能露脸……”   许照秋甩了甩手上的水。   他纯属路过,见义勇为,好像撞上了一个大瓜。   简单换了身衣服后,他赶往和朋友约见的地点,还没见着人,便兴致勃勃地大喊:“山阑,我今天吃了个大瓜!”   杜山阑从泳池里冒出来,水珠沿着英挺的鼻梁滑落。   他不是很感兴趣,冷淡地回应:“你很闲吗?”   许照秋往摆放的沙滩椅上一躺,“骆星遥你知道吧?他有个弟弟,在给他当替演,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把弟弟推水里去,还站在边上看热闹。”   杜山阑倏地顿住,“然后呢?”   许照秋朝他斜眼睛,“你不是不想听吗?”   杜山阑冷然开口:“不要说一半停住。”   “哈哈,骆星遥这种人我见多了,我就是奇怪,那个弟弟从水里上来的时候,吓得谢谢都不会说,转头就跑了。”他从沙滩椅上坐起来,“你说,他是不是发现救他的人是许照秋,紧张得小鹿乱撞,不会说话了?别的不说,那副被吓坏的样子真招人疼啊,早知道问问他有没有男朋友了……”   杜山阑冷冷瞪过去,“劝你收敛一点,再弄出什么绯闻,我会跟你解约。”   许照秋无所谓地哈哈哈,“放心,我的人设允许我有绯闻。”   杜山阑却不再理他,沉着脸踏出泳池,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章 晚安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的戏过得特别容易。   周海昌好像变了个人,既没有怪罪昨晚的事情,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借着工作折磨他。   临近天黑,时涵换掉沉重的戏服,靠着墙壁吐出一口气。   他习惯性去背包里找烟,盒子摸出来,才发现已经空了。   他去影视城外面的自动贩售机买。   路过水池的时候,他特意绕开了。   又是昨晚那个地方,他又遇到了周海昌。   周海昌笑呵呵的,“小时,听说你不小心掉水里了,没事吧?”   时涵心说,他得有多不小心,才能从那种地方掉下去。   他没力气多说话,越过周海昌的身前,从贩售机里买了一包橘子爆珠。   周海昌手插着裤兜,悠闲地跟上来,“小时啊,你和杜总,认识么?”   原来如此,原来是担心这个,今天才一反常态。   时涵从贩售机底部捡起香烟,撕拉扯开包装,抽出一根来。   周海昌格外地有耐心,甚至给他递了火。   细长的香烟燃起,白色烟雾从他唇边飘散,唇的绯色多了份妖娆。   他轻笑,“你想知道?”   周海昌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熟稔地套着话:“白天,你哥故意推你下去的吧,你别怪我们不帮你,你哥后台硬,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你要是跟杜总认识,那就好办了,他一句话的事。”   时涵不露声色地笑着,“可是,哥哥昨晚被我惹不高兴了。“   周海昌反应过来,这声哥哥是在称呼杜山阑。   他也不抽烟了,紧张问道:“怎么惹不高兴了?”   时涵吐出一口烟,又是那句:“你想知道?”   周海昌哎哟一声,“你别吊我胃口了,我因为这事儿昨晚都没睡好!”   时涵挑起眉毛,“有那么怕他吗?”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杜总我们那是老朋友了,他的人在我组里干活,我肯定要卖他面子啊!”   烟雾在腾散。   时涵转悠着眼珠子,慢吞吞地说:“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太累了,在车上睡着了,没和他亲热,早上起来就发冲我脾气了呗,早饭都没陪我吃。”   半真半假,最为致命。   周海昌吞着口水,想说什么,眼睛忽然直勾勾看向时涵身后:“杜总?”   时涵拿烟的手顿住。   一回头,真的是杜山阑。   周海昌连忙递烟,“杜总,来接小时啊?”   杜山阑轻微摇头,表示不用,徐徐走到面前,“我什么时候冲你发脾气了?”   时涵扯了扯嘴角,“你听到了?”   杜山阑眼睛是冷的,口气却又温和:“嗯,我早上要去开会,不是冲你发脾气。”   时涵的心在狂跳,后背冷汗狂冒,端着杆子走钢丝差不多就是这个心情了。   周海昌哈哈笑起来,“那你们聊,我不在这儿当灯泡了。”   时涵手里的烟被风吹灭了。   他尴尬浅咳,“杜先生,好巧,又在这里遇到你。”   杜山阑扫过他手里的半截香烟,脸上闪过不悦,“你每天都要站这里抽根烟?”   时涵不以为意地扔掉,再抬头,唇边有了动人笑容,“你呢?每天都要来这里遛弯?来偶遇周导演吗?”   杜山阑冷淡转身,“我路过。”   他还真走了。   时涵几步追上去,“杜先生,我有样东西落你家了,可以去拿一下吗?”   杜山阑停住,犹豫。   昨晚,他送时涵到学校门口,看到学校已经关门了,又不想吵醒时涵,便抱回了家里,仅此而已。   这件事情从时涵嘴里传出去,成了足以敲定关系的暧昧事件。   他冷冷回头,“明天我让林琪送来给你。”   “可是,我落下的是宿舍门钥匙,不去拿,今晚回不去了。”   “你室友呢?”   时涵伤心地拢起眉头,“他们不会给我开门。”   杜山阑没有问为什么。   理由正当,难以拒绝,还是让他上了车。   今晚,时涵坐得没有那么近,身上的果香味闻不到了。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没见着许照秋说的极度受惊吓的样子。   车子稳当地前行。   时涵偏头欣赏窗外的风景,街灯匀速后退,江湾里的游轮灯火通明。   早上出门时,他已经记住了杜山阑家的地址,那里是一片高档住宅区,离杜氏集团的大楼很近。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刚停稳,旁边车上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径直朝这边走。   司机似乎认识对方,提前放下车窗。   时涵忽然往杜山阑腿上一趴,身子缩起来,藏进了阴影里。   那男人还没发觉异常,边走边拿烟,“杜总,好久没见你了,又去哪里发财啦?”   杜山阑冷锐地瞪向腿间,阴影里,时涵的眼睛亮晶晶如星星。   没办法,他只能先去应付过来打招呼的人,“万总。”   只是寻常寒暄,他以为很快结束,却没想,万总给他发完烟,兴致盎然地聊起手里的养生谷项目。   杜山阑客气地听着,点燃的烟一口没吸。   停车场光线不好,从外面看,很难发现他腿上趴了个人。   时涵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呼吸对着最要命的位置。   他终究抬起烟吸了口。   烟灰洒下去,落在时涵脸上。   从时涵的视角,好像看了一场温暖的雪花。   终于,聊天结束了,杜山阑扔掉烟头,冷声训斥:“起来!”   时涵乖乖地起来,眼神无辜。   杜山阑心头有股火气,不为所动地继续:“躲什么?那是你谁?”   时涵俏皮地勾了勾嘴角,“我不认识他,我只是觉得,你不希望你圈子里的人误会我们。”   杜山阑微愣。   他笑着凑近,“你刚刚生气了吧,因为我和周海昌那样说,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他再骚扰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要是你介意,我明天就去解释清楚。”   杜山阑别开脸,“下车,上去拿你的东西!”   时涵乖乖下车,跟在他后面走。   杜山阑住在五十三楼,但是高档小区的电梯一点不慢,半分钟,他们到了。   时涵又回到这间奢华的公寓。   他往楼上的主卧走去,眼睛扫过故意落下东西的小沙发,意外地发现,东西不在了。   他折回去问:“杜先生,你回来过吗?”   杜山阑摇头。   他奇怪,“怎么不见了?就在沙发上的。”   杜山阑敏锐地听出他话里的端倪,不小心落下东西,会这么清楚地知道在哪里吗?   他无奈地揉揉眉心,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很快,他说:“保姆说收在抽屉里。”   时涵哦了一声,转头回房间,果然在书桌的抽屉里找到了钥匙。   无论他如何慢吞吞地动作,终究还是到了该离开的时间。   下楼的时候,他看见杜山阑脱了西服外套,衬衫领口扯开,正在吧台边倒酒。   他捏着钥匙,不舍地说:“杜先生,那我走了。”   杜山阑没有回头。   时涵无奈地笑了笑,转头朝玄关走去。   直到屋门合上的声响传来,杜山阑才转回头,望着他站过的地方。   杯中酒荡漾。   正出神,门铃响了。   杜山阑迈步过去开,远远地,从监控画面里看到了时涵的脸。   他点下通话键,嗓音冷沉,“又怎么了?”   时涵轻巧地弯了弯唇,唇下的美人痣轻轻晃荡。   “杜先生,晚安。”   杜山阑沉着面色,直到画面里的人转身离去。   他轻轻打开门,外面的过道已经空无一人。   电梯在速降。   时间还不算太晚,离开住宅区后,时涵到路口乘了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朝学校赶。   他从背包最隐秘的位置翻出那张名片,按照上头的号码,搜出杜山阑的微信,发送了好友申请。   他用指腹抚摸过杜山阑的名字,嘴角露出微笑。   但很快,那抹微笑变得黯淡无光。   公交车在站点停靠,站牌广告是骆星遥代言的汽水。   时涵收起名片,默默下了车。   兰桥学院的大门寥无几人,散发着阶级差距的奇怪氛围感。   他确实是昔日骆家的二少爷,可引用骆星遥的话,他是骆家养的一条狗,能来这里念书,仅仅因为那位死去的父亲在凭最后的良心履行职责。   这里的学费,一年四十万,父亲替他交了第一年的,他不知道这一年过去,他能怎么办。   大概率辍学吧,也许重新考试,也许就这样了。   他的命运,如同浮萍,五岁时母亲把他丢在骆家门口,十八岁时父亲把他丢在人世间。   不过尔尔。   时涵小心地打开宿舍的门,公共区域关着灯,四个房间有一间虚掩着门,里头传出快速敲击键盘的噪音。   “靠,你们不要爆点了啊!小心狙啊傻B!”   时涵放轻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确认上好锁后,才脱掉身上的衣服,赤脚走进浴室。   浴缸里的水放满,他站在边上,几番努力,还是没敢下去,最终只能打开莲蓬头,简单地冲洗了下。   吹完头发,他惊奇地发现,杜山阑通过了他的微信好友申请。   想起电梯前分别时,杜山阑那张冷冰冰的臭脸,时涵弯了嘴唇。   他灵光一闪,举起手机,轻咬住下唇,拍下一张自拍发过去,然后默数两分钟,撤回。   【不好意思,发错人了】   【杜先生,我到宿舍了,今晚谢谢你】   另一边,杜山阑脸色逐渐危险。   这么晚了,那种自拍照片,是要发给谁看?   许久,他敲出一个生硬的“嗯”字,点击发送。 第5章 难追   时涵起了个大早,要赶去片场。   刚推开寝室门,隔壁那间宿舍里传出无精打采的声音:“喂,时涵,下去把我的外卖拿上来。”   昨晚回来时,在打游戏的那位室友。   时涵假装没听见,关上门想走。   无精打采的喊声登时变成怒吼:“让你去帮我拿外卖!耳朵聋了吗!”   时涵不得不停下来,厌恶地看向通宵打游戏的周航宇,“我快迟到了。”   周航宇火冒三丈地砸掉鼠标,“跟老子有什么关系!动作快点!”   喊声很大,另一个房间的室友也被惊动,张也探出半颗脑袋,“帮我也拿一下,谢啦。”   这间宿舍的日常。   时涵敛住目光,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宿舍。   在这间学校读书的,基本都是家里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除了跋扈就是骄纵,他也不懂哪里惹到了少爷们,一开始他反抗过,闹到教务处,结果周航宇爸爸一个电话过来,老师们态度反转,纷纷劝他算了。   那之后,他学会了隐忍。   但是今天,他路过了外卖存放点,为了赶上每天一趟的直达车。   很远,两小时车程。   和杜山阑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那个“嗯”字,他在手机键盘反复敲了几个来回,最终发了一句严肃的问候过去:   【杜先生,早安】   过了半分钟左右,杜山阑居然回消息了,依旧是简单的一个“嗯”。   时涵把手机贴到胸口,嘴角弯成了漂亮的弧度。   片场繁忙纷杂,附近绿化区藏满了代拍,看这阵仗,应该哪位咖位不低的老师要过来。   出入这里的明星太多了,时涵没空去关注,刚换完衣服,骆星遥的经纪人找了上来。   “时涵,星遥叫你过去。”   时涵稍微顿了顿,“什么事?”   蒋容不耐烦地说:“叫你去就去,速度快点!”   时涵想不到骆星遥有什么理由找他,他只知道,一定不会有好事。   他跟在蒋容身后,进了骆星遥的休息室。   骆星遥坐在正中间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瓶昂贵的化妆水。   时涵停在身前,面无表情地叫:“哥,找我有什么事?”   骆星遥抬起刚上好妆的眼睛,眼神冷漠高傲,“时涵,你还记得我们合同上的条款是怎么写的吗?”   时涵皱起眉。   蒋容走过来,递给他一只手机,“自己看吧。”   手机屏幕显示出一条娱乐营销号发布的微博,配图是昨天他和骆星遥的同框照片。   一模一样的妆造,面对面站一起,无论外形还是气质,丝毫没有被骆星遥比下去,路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走。   替演和正主的合照,除非关系非常好,否则绝对不会轻易往外发,同组演员都知道行业操守,不会为了好玩把这种照片发出去。   时涵瞬时明白,骆星遥怀疑照片是他别有用心的安排。   他放下手机,无奈接受:“我和组里老师不熟,也没钱找营销号买曝光。”   骆星遥冷冷地发笑,“但好处全是你的,当初我可怜你,给你来当替演,你倒好,以德报怨想踩着我的名气往上爬,想什么呢?你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从我手里翻身吧?”   时涵面无表情,“哥,我和你签了二十年的合同,二十年内,只能给你演替身,就算有资源,我也用不了,我的前途没了,每天看你脸色吃饭,你还不满意吗?”   骆星遥举起手,手里的化妆水狠狠砸向地面。   玻璃渣碎溅,蒋容吓得跳起来。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时涵无言转身,拉开门走了。   骆星遥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沙发。   他恶狠狠地咒骂,“赖在骆家的一条狗而已,还想翻身咬主人!”   蒋容劝道:“星遥,你冷静点,我看确实不是他干的,有合同在,他不敢。”   “不敢?那你就真的小瞧他了。”骆星遥掐着手指,眼神怨毒,“等下有场水戏,你去和周海昌说……”   蒋容拧紧眉头,“为什么非要针对他?对你根本没有好处,最近剧组很多人议论你们的事了,他好歹是你弟弟……”   骆星遥冷冷打断,“我家里的事,你少管,按我说的去安排就行了。”   紧锣密鼓拍摄的一天。   暂时用不到替演,时涵坐在一棵黄杨树下休息,从这里能清楚看见拍摄中心的两位主演。   一场水中吻戏,由于要拍近脸特写,大部分镜头只能骆星遥自己上。   正是夏天,水池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温热,女主演早早下去了,等了半天,也不见骆星遥下去。   时涵奇怪地朝那边张望,骆星遥正好回过头来,与他相交的视线夹着一丝冷嘲。   时涵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导演助理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导演,骆老师说他感冒了,没法下水,让替身上。”   周海昌欲哭无泪,“我的祖宗!”   助理摇头,不敢说话。   做导演有做导演的难处,尤其遇到骆星遥这样脾气骄纵后台强硬的主,周海昌的性格,要他去得罪骆星遥显然不可能,于是就只能牺牲镜头质量。   原本三分多钟的水中吻戏,被临时删减成一分钟的无台词镜头,后期配bgm蒙混过关。   时涵被叫到跟前,周海昌对他的态度相比从前截然不同,客气微笑说:“小时啊,辛苦你加一场,很简单的。”   时涵望着那池为了照顾主演特意更换干净的水,条件反射地毛骨悚然。他摇头,嘴唇迅速泛白,“我也不能下水,你安排别人上吧。”   助理小心翼翼地插嘴,“导演,骆老师特别强调了,他只用时涵。”   周海昌干笑两声,搓着手说:“你看这——这样吧,星遥怎么说也是你哥哥,就当帮帮他的忙,之后我偷偷给你加个角色,怎么样?”   时涵冷冷说:“我要是演了偷偷加的角色,就是违反合同,要付违约金的。”   周海昌顿住,“你和星遥签的合同,他让你拍,你不拍,是不也是违反合同……”   时涵眼睛冰冷到极点。   周海昌连忙摆手,“哈哈,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提醒提醒……”   时涵无力再理。   忌惮着杜山阑那一层关系,周海昌不敢再对他动手动脚,但除非有一天他的咖位超过骆星遥,否则不可能真心实意向着他。   女主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也不拍了,要换替身。   这也很正常,女主演是什么咖位,怎么可能和籍籍无名的他搭戏?   骆星遥坐在凉棚下的休息椅,喝了一口助理送到嘴边的果汁。   时涵已经吊好威亚,望着水面,深呼一口气。   没什么好怕的,水而已,就是被发现怕水,骆星遥才会想到这一招,如果一直怕水,骆星遥就会一直变本加厉地拿水折磨他。   脚尖先碰到水面,时涵整俱身子僵硬了。   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果然不是几句自我安慰能克服的。   但由不得他,威亚还在放,很快,水面淹没脖子。   恐惧到达顶点,时涵牙齿在打架。   要是杜山阑在就好了……   他的意识变得模糊,模糊中,又回那个阳光刺眼的盛夏,有双温柔温暖的手,掐住他的后脖子,铆足劲儿往水里按。   又开始失控了。   水深只到下巴,时涵如同溺水,呼吸混乱,表情恐怖到没法看,还好是错位拍摄,不会被镜头拍到。   他下意识地张口,“哥哥……”   “好——卡——!”   时涵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那位和他搭戏的小女替,满脸担忧,“你没事吧?”   时涵在水里晃了晃,脸色煞白地摇头。   居然拍完了。   岸上多了位不速之客。   他才发现,刚才的卡不是周海昌喊的。   许照秋戴着遮阳的墨镜,笑得露出洁白牙齿,大声对着对岸喊:“骆老师,你这御用替身好拼命啊,给的酬劳是不是很高啊?”   骆星遥表情难看。   他站起来,温和客气地微笑,“许老师,怎么有空过来?”   “我来串组啊——别岔开话题,你这高质量高敬业的替身,要不借我用用去?”   “许老师,他业务能力很差的,去你组里,恐怕要给你添麻烦。”   “业务能力差,你还只用他?”许照秋干脆扭头问时涵,“小东西,别给你哥打工了,来跟我混吧。”   时涵刚从溺水的阴影里缓过来,脸色苍白如纸,异常可怜单薄。   他正想回答,一阵欢快的电话铃.声响起,暂时打断了他们。   “抱歉,接个电话。”许照秋拿出手机,也不避讳,“喂,山阑,怎么了?”   山阑?   时涵两只耳朵唰地竖起来。   片场嘈杂,没法偷听清楚杜山阑说什么,只听到许照秋说:“好,知道了,那我晚上直接去茂华找你。”   电话很快结束,许照秋笑眯眯地问:“发什么呆呢?”   时涵猛地回过神,“没什么,今天也谢谢你,我去换衣服了。”   夏风轻啸,他离去的背影单薄脆弱,却又挺拔坚韧,矛盾感变成谜语,吸引旁人去探寻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许照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小东西,感觉会很难追啊…… 第6章 想依赖你   时涵从网上搜到,同城叫“茂华”的,只有一个地方。   是一家高端游泳俱乐部,看到高端两个字,他基本确定,这就是杜山阑会去的地方,再看到这家俱乐部属于杜氏旗下,就更加确定了。   不过,偏偏是游泳俱乐部。   时涵为自己叹了口气,怕什么来什么。   他和杜山阑之间的距离,好比一个在山脚,一个在山巅,凭他自己,单是接触到杜山阑已经很难了。   权衡再三,他决定过去看看。   从片场过去倒是不远,地铁六站就到了,这一带是有钱人集中区域,路边随处可见停泊的豪车,偶尔有精致漂亮的网红靠在车上拍照。   时涵心情忐忑地走进茂华俱乐部,左右忘了一遍,没见到想象中的泳池,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自从骆星遥把他推进水里,怕水的毛病发作到最严重的程度。   大堂宽敞明亮,温度偏冷,长发大眼的前台小姐客气地欢迎,“你有预约吗?”   时涵摇了摇头,向她打听,“你们这儿还收会员吗?”   前台小姐不动声色地打量完他的穿着,“这里是偏私人性质的场所,会员都是老板的商业伙伴。”   时涵轻微地皱皱眉头,“可是,据我所知,交会费就可以吧?”   前台小姐变得无奈,暗示非常明显,“小弟弟,你想游泳的话,对面几家游泳馆更适合你,最近还有学生折扣。”   时涵确实不一定交得起会员费,可这样被轻视,换谁都不会舒服。   他隐忍住怒意,最后问了一个问题:“杜山阑杜先生什么时候过来?”   前台小姐的目光顿时变得非常轻蔑,“原来是来打听杜先生的,搞不懂怎么每天都有这种人,这是客人隐私,我不能泄露,你快些走吧,再不走,我叫保安了!”   时涵不由得撇嘴,“我什么都没有你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哪种人了?”他飞快地坏笑了下,“小姐姐,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我男朋友?”   前台小姐微笑,“没有这种可能,我叫保安了。”   她拿起桌上的对讲机,刚讲两个字,眼睛忽然直了,“杜总!”   时涵眨眨眼睛,不敢相信梅开二度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杜山阑正在迈进大门,黑色西服的衣摆向两边飞开,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放在裤袋里。   注意到柜台边的人,他剑刃般的两道眉毛缓缓向中间收拢,“你怎么在这儿?”   时涵无辜地眨眨眼睛。   前台小姐连忙解释:“杜总,这个人自称是你男朋友,我正准备让保安过来核实。”   什么核实,明明是赶走……   时涵偷偷撇撇,抬起头笑容嫣然,“杜先生,好巧,我们好有缘。”   杜山阑停在他面前,狭长狐狸眼无奈下塌,“你来做什么?”   时涵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姣好五官绽放成最美好模样。   “我来游泳啊。”   杜山阑想起两分钟前,许照秋给他发消息,说:“那小东西真的怕水,被吓到的样子可爱死了,让人想入非非……”   莫名的烦躁在杜山阑心底堆积,“原来你也会游泳,要不进去比一圈?”   时涵仓促地摸了摸唇下的小痣,“呃,虽然我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今天不太方便。”   杜山阑的目光又被那颗美人痣吸引过去,时涵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特别紧张的时候会摸摸那颗小痣。   “怎么不方便?”他问。   时涵指着前台小姐,“她不让我进去!”   小姐连连摆手,“你又不是会员,我肯定不能让你进去呀!”   杜山阑轻飘飘地吩咐:“以后,随便他出入。”   小姐目瞪口呆,低下头说是。   而后,他看向呆站着的时涵,“走吧。”   时涵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   高端的游泳馆,往往具备又大又深的泳池,而且没有人,似乎是杜山阑专属。   时涵磨磨蹭蹭地换上泳裤,远远望见那片蓝蓝的水面,退堂鼓的鼓皮儿都要敲破了。   为了杜山阑,他付出的牺牲也太大了。   杜山阑披着块浴巾出来,几乎等于没披,锻炼完美的身材毫无遮挡地暴露眼前,比起上回灯光不明的饭店客房,少了纠缠不清的暧昧感,多了明目张胆的征服力。   难怪前台小姐姐说每天都有人跑来打听,不排除有夸张的成分,但杜山阑的各方各面,足够具备吸引人的魅力。   他随手把浴巾扔到沙滩椅上,一个漂亮的起跳入水,水花溅到了时涵脸上。   大热的天,时涵打了个冷颤。   水里咕噜噜冒着泡泡,很快,杜山阑浮出水面,一把抹掉脸上的水。   “还不过来?”命令的口吻。   生平头一次,时涵希望自己是个女生,这样就能说,我突然想起来了例假……   他吞了口唾沫,以龟速往泳池边缘挪动。   杜山阑冷着眼睛,嗓音严厉,“走快点!”   时涵只好加快脚步,到了水边,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用脚趾头去碰水面。   “这水应该挺冷的吧……”   话没说完,杜山阑伸出手,握住那只纤瘦的脚腕,一把拽了下来。   惊叫声里,水花跃起。   真的进到水里,时涵最后的伪装也维持不住了,他本能地抓住杜山阑的身子,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闭住。   杜山阑从水下托住他的腰,沉冷地命令:“放开。”   时涵死咬住下唇,拼命摇头。   害怕某种事物到一定程度,发自内心的恐惧是根本没有办法掩饰的。   他在杜山阑的背部抓出红痕,双腿死死缠住,抓住救命稻草也不过如此。   杜山阑终究软下态度,语气带了点哄的意思,“别怕,睁开眼看着我。”   时涵急促地呼吸,跟着他的指示,将眼皮掀开一条缝。   他看到杜山阑神情微冷的脸,脸上水痕混乱。   他的心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杜山阑下意识捏紧他的腰,“四肢放松,可以踩到底。”   时涵没有动作,只是呆呆望着。   刚刚受过惊吓的缘故,他两只眼睑发红,眼尾有残余泪光。   直到此时,杜山阑才彻底领悟损友那句“让人想入非非”是什么意思。   美艳的尤物,最美艳的时刻,不是语笑嫣然,而是美丽表皮被撕破时发出的惧喊、流出的热泪。   时涵把腿缠在他腰上,像极了在承欢。   杜山阑吞咽喉结,双臂越收越紧。   时涵勾着他的脖子往前贴上来,他们都只穿了一条泳裤而已。   但这细微的迎合动作,让杜山阑瞬间清醒。   他面色如铁,“听到没?四肢放松!”   时涵可怜巴巴地盯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心软之后,苦巴巴地松开手脚。   刚松开半秒钟,他条件反射地抱回来,“杜、杜先生,要不你推我上去吧。”   无奈,杜山阑还是只能哄,“别怕,我托着你,不会沉下去。”   时涵不敢动。   在外面落水,他知道不会有人管他,所以能撑住,能逃跑,但在杜山阑面前,他潜意识里相信这个人不会不管他。   导致他变得非常软弱。   杜山阑只能继续哄,“先把腿松开,慢慢踩下去。”   时涵的腿几乎盘在他腰上,要不知道这孩子确实恐水,他会毫不犹豫地把人推开。   “快点,听到没?”他开始威胁,“再不听话,把你丢水里。”   这句威胁格外有用,时涵瞳孔放大了一瞬,两边脸颊的樱桃红瞬间消失。   他双手抓紧杜山阑的肩膀,双腿缓缓松开。   杜山阑没有骗他,泳池的水没有想象中那么深,踩到底后,刚好能露出下巴。   杜山阑问:“是不是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时涵怔怔地点头,乌黑的睫毛乖顺地垂下去,“刚骗你的,其实我不会游泳。”   杜山阑怕他滑倒又被吓着,手一直没敢离开他的腰。   他说:“看得出来。”   时涵感受着那双手掌的温度,怯怯地张开唇,“杜先生,你的手好烫啊。”   像被提醒,或者戳穿,那双手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两秒钟后,杜山阑无情地松手,失去双手的依托,时涵往水里沉入。   像是应激反应,他惊慌失措地抓住杜山阑,又变回了八爪鱼。   杜山阑脸上多了不明缘由的烦躁,他把时涵抱起来,举过头顶,丢到岸上。   真的是丢,时涵在岸上滚了一圈,透明的水膜在他修匀的手臂和大腿上流动,或变成,或变成丝,好像一条银色的美人鱼上岸了。   他稳住身体,双手支撑起上半身,腿还躺在地上,身体与地面构成三角形,斜边是他优美的背脊。   杜山阑冷冰冰地出声:“坐起来,别这样躺着。”   时涵乖乖坐好,双腿在湿淋淋的地面摆成“W”形,男生很难做到的鸭子坐。   杜山阑强忍火气,指着旁边的沙滩椅,“去椅子上坐。”   时涵不明所以地鼓鼓腮帮子,站起来爬到椅子上。   沙滩椅上蒙着黑色帆布,衬出白润如玉的肤色。   杜山阑脸色黑到顶点,“把浴巾裹上。”   时涵犹豫了下,乖乖扯过来,裹严实了。   秀色可餐的小美人鱼终于安全了。   杜山阑最后扫他一眼,一头闷进了水里。   他像一头矫健的鱼,在水面下快速游动,很快到了对岸。   时涵抱着膝盖,给他做观众。   他不太猜得到杜山阑为什么发火,但是莫名,杜山阑发火的时候,他会觉得很幸福。   就好像调皮的孩子闯祸惹怒严厉的父母,父母一边发火一边帮他收拾烂摊子。   他感慨地想,杜山阑还真是适合当老公啊,难怪那么多人把他当成金龟婿。   泳池对岸,杜山阑付出水面,远远地回望。   林琪那句话没有说话,越漂亮的人越有心机,他给时涵的例外已经太多了。   他想过,如果时涵过得不好,他会尽心尽力照顾,履行当年未完成的承诺。   他什么都愿意给,唯独做情人这个选项,不行。   不然他怎么对得起已经过世的时妈妈?   再这样下去,太危险了。   他沉进水里,一圈一圈地游,直到精疲力竭,体内那股不安的躁动终于平息。   时涵好半天没有动静,他爬上去一看,原来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头发上水渍未干,黑发凌乱地伸展,不需要刻意化妆,就这样迎着光线拍一张,足以做成海报。   又是毫无防备地睡着。   杜山阑赤着脚,没有丝毫声响地走近,想替他拉一拉掉下肩头的浴巾,手刚靠过去,时涵猛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静止了几秒。   时涵蓦地张口:“杜先生,是你啊……”   杜山阑略一沉首,算是回应。   他惊讶于时涵的反应,只有长期安全感不足的人才会这般警觉。   时涵以为把他拧疼了,顿时自责起来,“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小时候只要一睡着,我哥就趁机欺负我,所以养成了习惯。”   杜山阑不清楚他说的欺负,是什么程度的欺负。   在他身边的时候,时涵睡着了摇都摇不醒,什么样的欺负,让一个小孩子变得像特务一样警觉。   杜山阑压住眼底的怒气,重新提起正题:“以后每天来这里练习,直到敢下水为止。”   时涵惊喜地笑起来,“你也会来吗?”   杜山阑冷着脸,“我很忙,你自己来。”   顿时,时涵嘴角的笑容消失,唇下那颗小痣也变得蔫巴巴。   “可是,我自己不敢下水……”   “叫你朋友陪你来,前台拦你,就报我名字。”   时涵倒是有几个朋友,但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他为难地掐起手指,“我想让你陪。”   杜山阑严肃拒绝,“那样你会依赖我。”   时涵差点冲动喊出,我想依赖你,话到嘴边,生生吞下去了。   他轻轻笑了笑,“那练好了之后呢?可以来教我游泳吗?”   望着那张风情万种的笑颜,杜山阑再次回忆起林琪的警告。   终究,他张开凉薄的唇,“看你表现。” 第7章 淤青   可能受到鼓励,从杜山阑说完那句话开始,时涵把自己泡进了泳池。   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紧靠墙角,但泡着。   杜山阑坐在岸上,眼神无奈。   长期对水的阴影显然不可能一下子克服,但为了争取到来之不易的名正言顺找杜山阑的机会,时涵试图伪装出已经克服的假象。   杜山阑手机响了,许照秋打来的。   他暂时将注意力挪开,接通电话,“什么事?”   许照秋:“去喝酒啊,这都几点了,我快到茂华了,门口接你。”   杜山阑望向泳池角落的“水忍者”,犹豫了下。   “你们去吧,我今晚有事。”   “什么事啊?不早说好了一起喝酒,我还想跟你说说片场遇到的那个小东西呢……”   杜山阑陡然沉下嗓音,“你身边很缺男人吗?”   许照秋笑笑说:“这不是缺男人的问题,难道你不觉得那只小东西很勾人吗?骆星遥老是欺负他,你说我帮他把骆星遥收拾一顿,他会不会开心到以身相许?”   “不会。”杜山阑脸色铁青,“你能不能有点良知,他才多大?”   “多大?好像十八九岁了吧,不算小啦,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不会喜欢我吧?”   杜山阑冷静地掐断了电话。   那只小东西还在水里克服心理影响。   有一句话没说错,时涵很勾人,不是说那些蹩脚的小心思,光是这具色相,足够人垂涎。   他又想起在水里时,双手抓到的柔软腰肢。   杜山阑抽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听到打火机的声音,时涵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杜先生,你觉得我表现怎么样?”   杜山阑侧头吐出一口烟雾,俊美面容染出虚无缥缈的幻觉,“上来穿衣服。”   时涵听话地上岸,换好衣服后,亦步亦趋地跟在杜山阑身后,一直跟到停车场。   “杜先生,你明天还会来吗?”   杜山阑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地说:“看情况。”   时涵加快脚步,小跑起来才能跟上,“那我可以打电话问你吗?”   杜山阑突然停住脚步,一个转身,“我什么时候答应要——”   “唔——”时涵一头撞进他怀里。   倒没有撞疼哪里,时涵抬起脸来,揉揉鼻尖,“杜先生,你走得太快了。”   杜山阑有些发怔,这一幕,仿佛他们从前的复刻,丁点大的时涵,奋力迈开小短腿在后面追,他一回神,撞他腿上。   只是,那个时候的时涵,身上没有诱人的甜香,笑容单纯,不是为了某种目的。   他轻轻把时涵推开,“我的日程每天都不一样,我说过,不要依赖我。”   时涵失落地笑了笑,“那好,我自己来。”   杜山阑没再说什么,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时涵还跟在后面。   杜山阑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时涵摇头,夜晚灯光下,他的脸更美了,“没事,我想送送你。”   杜山阑犹豫了下,还是冷冷开口:“不用送,回去吧。”   时涵撇嘴,“不知道这里能不能打到车……”   就差明说,我想让你送。   杜山阑狠下心,转头走了几步,一回头,时涵还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   他烦躁至极,最后还是狠下心,走了。   时涵无奈地叹口气。   他穷得叮当响,肯定舍不得打车回去,好在这这里离学校不远,可以走回去。   夜色如潮涌动,他在路边行走,没有注意到,身后很远的地方,黑色宾利慢慢地跟着。   很晚了,兰桥学院门口聚着四五个人,时涵远远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是周航宇。   他蹙起眉毛,脚步停了下来。   早上没有帮周航宇拿外卖,这个时候碰到,一定会起冲突。   人群在吆喝,似乎要去喝酒。   他不想惹麻烦,尽量往行道树的阴影里绕行,准备从右侧的小门溜进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人眼尖地看见,指着他便大喊:“航宇,那不是你室友吗?”   周航宇转过头来,大喝:“时涵!给我滚过来!”   那嗓音洪亮,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学生很快把时涵围起来,时涵往后退了几步,撞上了坚硬的围墙。   还没来得及说话,周航宇挥起拳头砸过来,正正砸中他的脸。   “狗东西,早上死哪儿去了,害我在宿舍等那么久!”   人群发出哄笑,时涵猝不及防,脸被打得歪过去。   “这就是传说中骆星遥的亲弟弟?和哥哥一样,长副骚样!”   “我最讨厌骆星遥了,要不打他一顿泄泄恨?”   “打架要被记的,带他一起去喝酒吧,好歹是大明星的弟弟,这张脸还是很漂亮的。”   对骆星遥的怨恨,在这一刻暴涨到顶点。   人群哄笑,想来拖时涵,时涵猛地甩开盘到肩上的手,转身想走。   周航宇一步过来,拦在他前面,“怎么着?早上的帐还没算清,又想欠新帐?”   时涵厌烦至极,“周航宇,我从来都不欠你什么,帮你带东西是因为同学情谊。”   周航宇笑了,“叫你去陪我兄弟喝酒,不也是同学情谊吗?”   又是一阵哄笑,刚刚那个叫他去喝酒的胖子笑得色眯眯的,想来摸他的脸。   “这是颗痣吗?小小的,好漂亮……”   时涵再也忍不住,拧住那只手,猛地灌到地上。   胖子发出夸张的嚎叫。   周航宇咂着嘴巴,“这不有两下子吗?欺负我哥们算什么,来和我打!”   斗殴这种事,往往有一方开始动手,就一发不可收拾。   周航宇把袖子挽得很高,一拳猛击向时涵的肚子,时涵轻巧地躲开了,顺势抱住他的腰,摔到地上。   两个人都打红了眼,厮打在地上无法分开,同伴慌慌张张地劝架,“航宇!别打了!有人报警了!”   周航宇嘴里有血,“还不松手!”   时涵那张脸冷静得骇人,抡起拳头对准眼眶揍过去。   他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些仗势欺人的二世祖,他也不明白哪里得罪过周航宇,以至于从进学校第一天起就对他欺凌不止。   他心里早已没有委屈,只有绝望和恨,化作冰冷的拳头,一拳一拳砸下去。   周航宇惨叫,“时涵!信不信我去告诉你哥!”   时涵顿住,好像酒醉的人陡然清醒,“你认识我哥?”   周航宇疯狂地笑起来,“你不知道吗?就是他让我照顾你的啊!”   未曾设想过的原因,难以置信,又合理至极。   骆星遥的圈子,确实遍布周航宇这样的富二代。   趁他失神的间隙,周航宇从地上翻起,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到地上。   时涵双眼猩红。   没人注意什么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刀。   他面无表情,眼里没有温度,也没有理智,只有惊人的恨意。   他恨骆星遥,就像骆星遥恨他。   刀尖闪过雪亮光芒。   “时涵!”   一道凌厉的人影推开人群,时涵只瞥见长腿扫过,周航宇惨叫着滚了出去。   刀口划开了杜山阑的袖子。   警车都到了,尖锐的警笛声在夜空中激荡,几个同伴大眼瞪小眼,一溜烟儿跑了。   时涵呆呆望着眼前的人,嘴角淤青泛开。   “杜先生……”   杜山阑抽走他手里的凶器,迅速藏进自己的衣兜,然后把时涵拉起来,挡到身后。   覆在手背上的大手温暖有力,时涵闻到杜山阑衣服身上的烟草气味。   越过平整的肩头,警灯的光在杜山阑俊削的侧脸闪烁。   警官匆匆跑下车,看到是他,顿时吃惊,“杜总?你怎么在这?我们接到有人报案,说有学生斗殴,这是你家孩子?”   杜山阑稍微回头看了一眼,嗓音低沉平稳,“嗯,我家孩子,被人打了。”   警察看向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周航宇,“是这样?”   杜山阑的眼神瞬时锋利起来,“校门口有监控,你大可以去查,看看是谁先动的手。”   正如杜山阑所说,学校监控记录得清清楚楚,时涵没有责任。   周航宇家长也来了,大腹便便一位老板,原本气势汹汹,望见杜山阑,当初表演川剧变脸,笑着递上香烟,然后一巴掌赏给自家儿子。   周航宇被打懵了。   想起上次打架的处理结果,时涵觉得可笑。   这就是他所在的世界。   他挣开杜山阑的手,走到路边坐下,拿出一根烟点上。   夜风吹过,微微地冷。   那边的交涉终于结束了,有道人影停在身前,紧接着,手里的烟被抢走了。   孤独路灯照耀,杜山阑在他身前蹲下,拿出那把小刀,“你还随身带这个?”   时涵轻抿受伤的嘴角,很无所谓地说:“我八岁的时候,骆星遥把我骗到废弃别墅,和几条蛇关在一起,当时我被吓坏了,之后就习惯带刀了。”   杜山阑眼底划过沉痛伤色。   八岁啊,离开他后的第三年。   又是骆星遥。   时涵朝他轻笑,夜风里,他的笑如白蔷薇轻曳。   “杜先生,你又救了我一次。”   杜山阑注视着他嘴角的乌青,问了其他的问题:“骆星遥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你?”   “恨我呗,从小就恨我,早习惯了。”他将话题扯了回去,“杜先生,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杜山阑没有答话。   他那暗红的薄唇仍在紧抿,危险的狐狸眼散发冷光,当年他回到杜家,亲手将霸占公司的十几位亲戚送进监狱时,无外乎也是这副表情。   时涵星眸璀璨,“杜先生,你对我这么好,我会误会的。”   杜山阑站起来,习惯性地把那支烟含进自己嘴里。   时涵呆呆地仰着脸,“那是我的烟……”   杜山阑顿了顿。   他又烦躁起来,冷冷地警告:“我早告诉过你,不要打歪主意,我身边不缺你这样的人,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情人。”   时涵张着漂亮水眸,好像在用眼神替自己求情。   杜山阑凶狠地眯起眼,“以后不准把刀子带在身上,不准跟人动手打架,更不准用这种眼神望着我!”   “烟也别抽了,像什么样!”   时涵撇嘴,“杜先生……”   “现在立刻回宿舍擦药,听到没有?”   时涵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那,杜先生,想你的时候,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杜山阑夹着他吸过的烟,没有说话。   他便轻浅地微笑,“那好吧,今晚谢谢你,我回去了。”   夜风又起,杜山阑从他单薄的背影里品出了浓重的失落。   许久,他拿起即将烧尽的细长香烟,缓缓吸入嘴里。   很淡的西柚香,和时涵身上的味道微微相似。   消散得也很快。   他沉沉地叹气,把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第8章 兔子尾巴   时涵五岁的时候,还不叫时涵,他叫骆希涵。   下午四点,骆希涵躲在堆满杂物的巷子里,偷偷盯着对面小学的大门。   雨水滴滴答答下落,落在他穿的小黄鸭雨衣。   放学铃铛响了,他紧张地藏到垃圾桶后面,眼睛却一刻不离开街对面的校门口。   校门口停满接孩子回家的车辆,一个漂亮的男孩从门口出来,等候多时的管家恭敬地接过他的书包,带他坐上黑色锃亮的小轿车。   骆希涵擦擦滴在眼皮上的雨水,试图透过轿车的玻璃再多看几眼里面的人。   那个人,就是他的哥哥啊。   哥哥的校服好漂亮,长得也好漂亮,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吧……   他的爸爸不会就在那辆车里吧?   糟糕!得藏好,万一被发现了,又该有人来找妈妈的麻烦了……   突然地,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骆希涵惊慌失措地回头,看到几个没打伞的中学生。   中学这个点肯定没有放学,几个人是偷溜出来抽烟的,他经常看见穿这样校服的学生躲在这条巷子里抽烟。   那时的骆希涵,胆子和第一次爬出洞的老鼠一样小,吓得一脚踩进水洼,然后一屁.股滑倒在地上。   几个中学生被吸引注意力,走上前,新奇地围观丁点大的小屁孩。   “喂,这不是那个小三的儿子吗?”   “哪个小三?”   “那个啊,我们隔壁院里,教人弹钢琴的那个女人……”   骆希涵顾不上屁.股痛,凶巴巴地吼了他们:“我妈妈不是小三!”   为首的男学生嚣张地抱起手,“我管她是不是,反正所有人都这么说,你就是小三生的野种!”   同伴们跟着起哄,嘲笑得越来越厉害。   骆希涵坐在水洼里,想哭,又拼命忍着,亮晶晶的眼泪水在大眼睛里不停打转儿。   他抓起手边的空易拉罐,朝那个男学生的身上砸过去。   易拉罐轻飘飘地落地,没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男学生猛地垮下脸,走到他面前,一脚把他踹倒。   骆希涵哇地大哭起来。   几人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的雨水是灰色的,从巷子顶上狭窄的天空坠落而下,坠入眼眶,变成热滚滚的泪。   巷子那头走进来一位少年,书包斜挎在一侧肩头,黑色短发吸满潮湿的雨水。   他穿一件白色短袖的衬衫,左胸绣着墨绿色校徽,他皮肤很白,镶嵌一对微挑的狐狸眼,像只桀骜又孤僻的妖怪。   他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不关己事地靠到墙上,点燃了一支烟。   时至今日,时涵已经完全不记得这场相遇。   惹事的几个男生互相使了使眼色。   “走吧,兰中的老大……”   几个人擦着鼻尖,灰溜溜地走了。   杜山阑仰头望天。   天云布满深灰浅灰的裂纹,雨是裂缝里掉落的漆粒。   那个小孩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手里的烟烧尽了。   他冷冷地提醒:“还不走?”   骆希涵好像才回过神,笨手笨脚地爬起来,抖抖雨衣上的泥水,然后继续盯着杜山阑看。   那时的他实在太小只,穿着斗篷样式的雨衣,形似伞状的小蘑菇——两只眼睛却大而圆,挂着未干的泪水,显得更加透亮。   他往前挪了两小步,软糯糯地喊:“哥哥……”   雨水停歇了许多,蛛丝一样黏绕。   杜山阑扔掉烟头,转身就走,没有多看他第二眼。   骆希涵连忙跟上去,小水鞋蹬得啪啪作响。   杜山阑漠然回头,“别跟着我!”   骆希涵经不住吓,捏紧小手一动不敢动。   杜山阑以为起了效果,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一回头,他又跟了上来。   他好像很害怕,立刻停住脚步,小脑袋低下去。   杜山阑懒得理会,径直往家的方向走,一直到家门口,不经意间转头,黄色的小蘑菇手忙脚乱地躲到电线杆后面。   他撇嘴,冷漠地关上家门。   那一年,杜山阑十五岁,被亲戚赶出杜家,过早地看清了人情世故,冷情是他本色。   他绝对不会把素未谋面的小孩放在心上,所以,直到第二天出门上学,才发现蜷缩在花坛里睡觉的小奶娃。   植在门口的白色山茶,一朵花开了,被雨打散了,花瓣洒在肉嘟嘟的小脸蛋上。   他被关门声惊醒,惊慌失措地爬起来,从雨衣底下拿出半块撒着黑芝麻的糖饼,看起来冷透了,像偷吃剩下的。   “哥哥,谢谢你救我,我把最爱吃的零食送给你。”   少年杜山阑不可置信地挑高眉毛,“就为了给我这个,在这儿守了一夜?”   骆希涵漂亮的大眼睛里泛起委屈的泪花,他奶声奶气地哭起来,“不、不是……我、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 - -   时涵回到宿舍,找出一张膏药,剪下四四方方一小片,贴在嘴角淤青处。   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他这里多得是,平时给骆星遥当替身,隔三差五免不了磕磕碰碰,对他来说,已是稀松平常的小事。   他给嘴角拍了张特写,发给杜山阑,汇报作业一样乖乖写道:   【杜先生,我擦药了】   消息发送成功,很久很久,不见回复。   大概率是不会给他回复了。   时涵无奈微笑。   第二天,结束上午的课后,他按时去了茂华。   前台小姐对他记忆尤深,二话不说打开绿色通道,这时他才知道,任他使用的那片泳池是杜山阑专用的。   看到里面空无一人,他失落地问:“杜先生今天不过来吗?”   服务员也奇怪,“杜先生每天都按时过来的,今天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池水幽蓝。   时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发自内心的恐惧,果然不是一下子就能克服的。   他调整呼吸,逼迫自己靠近池边。   令人窒息的回忆马上奔涌袭来,似狂乱的恶灵,尖锐叫嚣着扑向他。   他紧促地叫了声,退到了最远的角落。   强烈的无助感涌上心头,他滑坐在地,颓废地敲打脑袋。   花了两分钟,时涵冷静下来,给杜山阑发消息:   【杜先生,我一个人不敢下水…】   一如既往,没有收到回复。   时涵好像明白了什么。   等了一下午,确定杜山阑不会来,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饭店上班。   “嗡”的一声,手机屏幕亮起。   时涵飞快地抓起来,眼睛却马上黯下去。   不是杜山阑发来的消息。   他意兴阑珊地回复:【在,什么事?】   【饭店的兼.职还在做吗?】   【嗯,怎么了?】   【我朋友打工的酒吧今晚做活动,临时缺人,时薪是饭店的三倍,你有时间吗?】   听到有钱,时涵打起了精神,飞快地打字:【有!】   三倍时薪,当然要有时间,饭店的工作只是兼.职,调一下班就好了。   对方发来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过去几个小时就行,不过要求穿那种衣服,能接受吗?】   【哪种衣服?】   一张照片发了过来,时涵稍微脸红了一下。   倒不是暴露的问题……   上个月的债款刚刚结清,现在穷得吃饭都要精打细算,骆星遥那边也没通知新工作,高额时薪诱惑力极强,花了三秒钟,他便做好决定。   【能接受,我现在就过去】   临时缺人的是家名叫「馈赠」的gay吧,酒吧很大,一楼有乐队演出,二楼气氛安静,适合三两友人对酌赏江滩夜景。   时涵拿到完整的一套衣服,包括头饰和鞋。   同性恋爱彻底开发以后,夜店之类的地方兴起了女装文化,不是以前那样单纯把男人打扮成女人,而是保留男性特征的前提下,加以女装修饰,这对身材颜值的要求更高,非一般人,很难驾驭住雌雄一体的新潮审美。   可能年纪小的原因,加上从小练习芭蕾,时涵的身材与高大威猛完全挂不上关系,臀腿的曲线凸凹有致,若隐若现地裹在黑色丝.袜里,曲线的最高点翘起一丛毛茸茸的黑色尾巴,不知道用了什么特殊材料,走起路来一弹一弹的,活像小兔子蹦蹦跳跳。   再把黑色的兔耳朵发箍戴上,抹上酒吧经理再三嘱咐一定要涂的正红色口红,望着镜子里的性感小妖精,连他自己都要硬了。   哪个老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为什么杜山阑就是能做到不理人呢?   难道是他表现得太主动,倒贴过头,适得其反?   时涵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把镜子里的“兔女郎”拍下来,发了条朋友圈。   文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可见人只有杜山阑。   他还不想年纪轻轻就社死。   城市华灯初上,杜山阑刚结束一顿饭局。   与几位老总客套完,他接到许照秋的电话,喊他去喝酒。   “上回就鸽我,这回再鸽我,我要记仇了!”   杜山阑并不热衷呼朋引伴出去喝酒,但许照秋是他为数不多的知心好友,他吩咐司机往许照秋发来的地点开,路途中难得的闲暇,打开微信扫了扫消息。   时涵的消息在第一条。   杜山阑犹豫了稍许,选择左滑,删除消息。   对时涵好,大约出于少年时期养成的习惯,他坦然地接受时涵不记得他这件事,那个孩子的人生本来就与他无关,但他没法接受时涵做他的情人。   所以,最好不要再让时涵看到希望。   只是,他顺手点开了朋友圈,陷入长久的沉默。   宾利在路边停下,司机回头说:“杜先生,到了。”   许照秋墨镜口罩全副武装,从路边迎过来,“山阑,这儿呢!我常去的酒吧今晚做活动,带你去开心一下!”   杜山阑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说话间,许照秋好奇地走到车前,脑袋伸进来想看。   杜山阑将手机翻过去,眼底暗怒汹涌。   “没什么,走吧。”   作者有话说:   小时候的故事会这样慢慢插着讲,不是爱情线,但有必要交代 第9章 今夜的馈赠   华灯初上,「馈赠」酒吧刚刚开始营业。   时涵拿着一块抹布擦拭吧台,穿着同款兔子装的女老板走过来问候:“小时,穿得习惯吗?”   他暂且停下手里的工作,“还好。”   老板是店里唯一一只女兔子,胸口挤出迷人的事业线。她将时涵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尤为满意地点头,“不错,很适合你,一会儿肯定会有很多帅哥找你要联系方式。”   时涵问:“我可以拒绝的吧?”   “可以,不过,为什么要拒绝呢?你有男朋友了?”   “……没。”   女老板缓缓勾起红唇,“诶,没有男朋友啊,那有喜欢的人吗?”   八卦似乎是女孩子的共性。   时涵抬起食指,摸了摸唇下的小痣,“没有。”   女老板顿时来了兴致,“那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几个?我这里的客人都是优质大帅哥哦。”   “……不用了。”他认识的优质帅哥,其实也不少。   “哎哟,你是不是相信姐姐的眼光啊?我们酒吧在圈子里名气很大的,经常光顾的都是高富帅哦,运气好的话,还能偶遇明星,比如那个最近超级红的骆星遥,我有他联系方式哦!”   时涵倒吸一口凉气,“姐,真不用!”   女老板很是遗憾,“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这样年纪的小孩子,都会喜欢骆星遥呢,他的新剧老火了。”   时涵心想,如果骆星遥不是他亲哥,他再稍微瞎个眼睛,没准儿真的会喜欢上这位人设完美的顶流小鲜肉。   “叮当——”   酒吧门从外面推开。   时涵条件反射地转身,头顶的兔耳朵俏皮地弹跳,“欢迎光临「馈赠」!”   两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他脸上的微笑稍微僵了僵。   女老板说这里的客人都是优质帅哥,他现在信了。   许照秋最先反应过来,惊喜地哇了一声,“小东西,怎么是你,你在这里上班?”   时涵盯着后面的杜山阑,心脏奇异地跳动了下。   站在四金影帝身旁,杜山阑身上的气场丝毫没有受到压制,还是一身惯常的黑色西服,不像来酒吧潇洒的人,像是刚开完会,灯光向他洒去,穿透略显凌乱的黑色刘海,沉入眼睛的海底。   他莫名感到紧张,偷偷掐住手指尖,“许老师,这是你朋友?”   “哦——”许照秋好像才记起身后有个人,往旁挪开两步,“忘记介绍了,杜山阑,我兄弟,应该都听过他的名字吧?”   老板娘小声惊呼,“不会是杜氏集团的那位吧?”   “是哦,不过不用紧张,他脾气很好的。”许照秋笑容满面地勾住杜山阑的肩膀,“是吧,山阑?”   杜山阑目光阴沉,“放开。”   “……”许照秋撇撇嘴,松开了他。   场面一时尴尬。   那道仿佛吃人的目光牢牢锁在时涵身上,时涵忐忑地眨眨眼睛,琥珀色瞳孔折射光彩,如兔子般无辜。   不同于朋友圈里故作撩拨姿态的照片,真人满满散发出少年才有的清纯味道,可双腿修直,臀部饱满,比照片里还要诱人数倍。   这不是是兔子,是只纯与欲完美结合的妖精。   老板娘熟练地打断尴尬对视,“难得杜先生过来玩,小时,快带两位去楼上!”   时涵松了口气,“两位,这边请。”   这身衣服穿起来凉飕飕的,很没安全感,底下必须配高跟鞋,走起路来发出清脆脚步声。   但他走得很稳,既然是来打工的,就得对得起到手的工钱。   带到座位后,他打开菜单,“两位想喝点什么?”   许照秋托着脸笑,活脱脱一位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小兔子,你想喝点什么,我请你。”   时涵微不可见地皱眉,“许老师,我在上班。”   “你不是给你哥哥当替演么,他一场给你开多少工资?”   “这个不一定,要看难度。”   “最高拿到过多少?”   “……八百。”   许照秋啧啧嘴巴,“骆老师那边的待遇一般般嘛,虽然我拍戏不用替身,不过行情还是知道的,要不然来跟我吧?”   又是这个问题。   时涵实在没搞懂这位影帝先生看上他哪里,不过圈内传闻,许照秋向来做事不着调,为了好玩也不是没可能。   他为难地说道:“许老师,先点单吧,你朋友还等着。”   杜山阑面色不太好。   许照秋这才打住,“这里的酒我都尝过了,山阑,你想喝什么?”   杜山阑靠在皮质的沙发里,修长的腿架起,酒吧靡调的灯光洒下,却将他变得更冷,更难以接近。   他将暗红的唇紧抿,似乎不打算说话。   时涵把菜单放到面前,“杜先生,需要推荐吗?”   说话时,他微微前倾,兔耳朵的影子落到菜单上。   杜山阑总算抬起金贵的手指,随意点向菜单某行,恰好按住兔耳朵的影子。   “「白色山茶的馈赠」。”   话音刚落,许照秋幸灾乐祸地插嘴:“杜先生,你可真会点,白色山茶每日限量一杯,我刚看见已经在隔壁桌上了,是吧,小兔子?”   最后那句昵称,用了异常轻佻的语气。   时涵装作没听出来,轻笑道:“是每日限量一杯,不过杜先生想喝的话,我可以想想办法。”   杜山阑并不是非要喝那杯酒。   但兔子已经转身,毛茸茸的尾巴在空中扫出俏皮弧线。   “山阑,山阑!”许照秋拿手掌在他眼前晃,“别看了,都走远了!”   杜山阑回过神来。   他居然失神了。   许照秋稀罕地打趣,“你也有看美人走神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呢。”他凑近些,压低声音,“怎么样,绝色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骆星遥的弟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杜山阑一点也不惊喜。   两人成为朋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许照秋习惯了不被搭理,自顾自地陶醉,“完了,今晚做梦,真想梦到他。”   杜山阑嗓音冰冷,“你那么多男朋友,还不够你梦?”   “我哪来那么多男朋友了?都是情人,情人和男朋友是有本质区别的,你也是男人,难道你不觉得他身材很好么?”   杜山阑端起桌上的冰水,烦躁咽下。   他不是瞎子,也有正常审美,当然看得出身材好坏,他还知道那个人很软,尤其腰肢,抱在手里能让男人产生疯狂的冲动。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满肚子不痛快。   他将目光投向已经走远的小兔子,恰巧看到旁边卡座的人把时涵招过去。   音乐很吵,时涵不得不弯下腰去听清那人讲什么,那人趁机把手绕到屁.股后面,想捏兔子的小尾巴。   杜山阑猛地握紧水杯,却见时涵反应更快,轻轻一转,就避开了。   豆腐没吃到,那人悻悻收手,大庭广众之下,一次偷袭不成,只得放弃了。   时涵轻然抬眼,朝冷目注视的杜山阑眨了眨。   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杜山阑在看他。   他欢快地踩着小高跟下楼,找调酒师软磨硬泡好久,终于说服破例多做一杯限量特调。   “那位杜总看着挺不好惹的,他想喝,还是给吧,不过山茶花不给放了,省得别桌客人看见找我们麻烦,你跟他解释一下,那花只是装饰,口味一样的。”   时涵点头表示明白,趁调酒师不注意,偷偷顺走了一朵。   没有装饰的酒,终究差了点意思,他想让杜山阑喝到最完整的。   一杯白色山茶的馈赠,送到杜山阑面前。   时涵拢着嘴小声说:“求了调酒师好半天才破例做的,不要被其他客人发现了。”   许照秋酸溜溜,“小兔子,怎么没有我的?你是不是搞区别对待?”   时涵笑颜不改,“杜先生第一次来。”   言下之意,你来过那么多次,早都尝过了,让着点又怎么了。   许照秋却不准备放过他,“不行,我心里不平衡,你得给我补偿。”   时涵皱眉,“什么补偿?”   许照秋抬起眼睛打量周遭一圈,指着舞台说:“去给我唱首歌,怎么样?”   时涵为难。   穿成这样已经够社死了,要是再去舞台上露一波,不敢想象后果。   许照秋还在催促,用那张在荧屏上收获无数爱慕的英俊脸庞诱引,“那不然就坐下来陪我喝一杯,二选一。”   当着杜山阑的面陪许照秋喝酒,还是算了吧……   杜山阑终于开口了,“照秋,不要为难别人。”   “我也想要小兔子的特殊关照而已,怎么成为难了?”许照秋伤心地问,“为什么只对他好?我没他帅?”   那当然,在时涵的审美里,杜山阑是帅的标准答案。   时涵勾出一抹无奈的笑,“许老师当然很帅啊,我一直很喜欢看你演的电影,你之前帮过我两次,还没有正式感谢过,店里有规定,不能陪客人喝酒,我唱歌给你听吧。”   许照秋终于开心了,“给我唱首情歌吧。”   时涵迟疑了下,走到窗边,揭开钢琴的盖子,坐下来缓缓弹奏。   落地窗外繁星浪漫,晚风吹拂,琴音如银河之水流淌。   “你是落在我世界里的一束光,   向我奔来,   万物都生长……”   飘荡在钢琴音符间的少年音色清澈柔和,杜山阑想起那杯酒的口感。   白色山茶的馈赠。   不知觉间,他的掌心冰冷颤抖,捏得酒杯几乎爆裂。   曲尽,满场掌声,有人轻慢地吹响口哨。   时涵不慌不忙地走回来,目光扫过暴怒中的某位先生,熟视无睹。   “许老师,那我去忙了。”   许照秋痴迷地点头,目光一动不动地追随兔子的背影。   直到完全走远,他才梦醒一般,一口干完桌上的酒,撂下杯子站起来。   “山阑,你自己待会儿,我去找小兔子商量件事!” 第10章 你养我啊   时涵拒绝掉好几个上来要微信的哥哥,躲到酒吧门外,点燃一支细长的香烟。   夜晚的酒吧街,热闹在里面,街道反而成了没人打扰的清净地方。   他把那条仅杜山阑可见的朋友圈找出来,点击删除。   烟雾于夜色中荡散,缱绻无归。   门口的铃铛叮叮当当响起来,许照秋从门口出现,“原来你躲在这儿啊,害我找了好半天。”   时涵下意识地往身后墙上贴紧,“许老师。”   许照秋看向他手里夹的烟,笑呵呵地调侃,“看不出来啊,你还会抽烟,谁教你的?”   “没人教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抽几口而已。”   “心情不好?谁惹你了?”   时涵礼貌地浅笑,“没人惹我,许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照秋走到面前,暧昧地靠近,男人身上的酒气像一张捕获猎物的大网,将他牢牢包围。   “干嘛老对我这么冷淡,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说说话?”   时涵身子绷紧,“可是,我们也不熟……”   “好伤心啊~”许照秋笑着打断,“我们明明那么投缘。”   时涵扯出干笑,“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去上班了。”   “等等!”许照秋伸手拦住,掌心按到墙上,看起来像在壁咚。   时涵勾起脑袋,两只兔耳朵软塌塌地往前垂下,“许老师,这是大街上,要是被人拍到……”   “要是被人拍到,我就说你是我男朋友。”那人忽然凑近,“你有男朋友吗?”   时涵猛地抬起脑袋,瞳孔深处跃出一丝慌乱。   他试图从另一边离开,许照秋索性把路堵死,从外面看他俩,仿佛一对暧昧的情侣。   “照秋!”冷冽的嗓音突然传来。   许照秋诧异顿住,收起撑在墙面的双手,“山阑,你怎么出来了?”   杜山阑站在门口,高瘦身材挡住光源,一眼过去,先看到俊挺的剪影。   时涵趁机闪了出去,偷偷将抽到一半的香烟藏到身后。   杜山阑狭长眼里凝满冷色,“许照秋,忘记我警告过你什么了?再闹出绯闻,我会跟你解约。”   许照秋挑挑眉毛,露出无所谓的姿态,“你老紧张这个干什么,放心,今晚没被狗仔跟上。”   “没有狗仔跟着,就放肆到调戏素人了?”   “哪有调戏?我说了,想找小兔子商量件事。”他忽然正色,身上那股子地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兔子,你想来我们公司吗?”   时涵眨眼睛,头顶大写的问号。   “替身演员这条路没你想的那么好走,继续跟着你哥,只会耽误前途,不如跟我们公司签约,我看人很准,你一定能红。”   时涵心说,他当然知道替身演员不是什么好路子,可关键他有得选吗?   他一直以为这位玩世不恭的影帝先生只是说来玩玩,或者一时兴起,没想到是认真的。   “许老师,谢谢你的赏识,但是,我和我哥签过合同,二十年内只能给他当替演,这时候去你公司,等于违约。”   “违约就违约嘛,给违约金就行了,多少啊?”   “……三千万。”   许照秋不由得撇嘴,“一场开你八百,违约金却要这么多,这种合同你也签?”   时涵无奈微笑。   但凡当时有得选,他都不会签。   “不过——”许照秋接着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三千万而已,等你红了,顶多一年就能回本,公司只要拿三千万出来,就能签到我亲眼看中的好苗子,往后稳赚不陪,我们老板也一定觉得是笔不错的投资,是吧,老板?”   视线转移到杜山阑身上。   杜山阑目不转睛地顶着时涵手里露出来的一小截烟屁股,眼色越发地冰冷骇人。   “我不觉得,你走不走?”   许照秋诡异地沉默了几秒钟,“山阑,你今晚好奇怪……”   杜山阑不再理会,转身就走。   车子停在路边,杜山阑坐进后座,粗鲁地扯散领带。   打火机的光亮起,烟雾从暗红唇畔弥漫。   他将视线投向酒吧门口,时涵已经不在那里了。   手机在这时候震动起来,他烦躁地接通,“什么事?”   林琪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谨慎小心地汇报:“杜先生,前几天让我调查的事,查到了。”   理智稍稍回归了些,杜山阑沉下嗓音,“说。”   “时涵少爷曾经被艺娱的星探找到过,准备包装成歌手出道,准备签约之际,骆家出事了,他爸爸跳楼自尽,当天晚上他就放弃艺娱的合同,去了骆星遥的工作室,专门给骆星遥演替身,他们签的合同内容我也看过了,感觉……”   杜山阑不耐烦地催促,“感觉什么?”   “合同的内容,与其说是劳务合同,不如说是卖身契,认真追究起来根本站不住脚,交给张律师处理就好,只是,签这份合同对骆星遥来说没有特别明显的利益,对时涵少爷而言却是断送一辈子的前途,他也不傻,为什么会同意接受?这明显不正常,我猜测——”   杜山阑出声打断,“你是说,骆星遥手里有他的把柄,借此威胁?”   “是的,如果真是这样,一旦我们的动作被骆星遥注意到,反而对时涵少爷不利。”   许久之后,杜山阑吐出一口烟雾,“我知道了,继续去查,调查的事情,别让他知道。”   电话那头,林琪呆了呆,“别让谁知道?”   杜山阑冷漠地按掉电话,半个字不想多说。   前排司机忐忑地问话:“杜先生,直接回家吗?”   杜山阑仍旧不接话,按下车窗,让风吹进来。   烟灰散乱地飘落,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忽地想起什么,点开时涵的朋友圈,发现那张诱人犯罪的照片已经删掉了。   还知道删……   他便关掉微信,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保存的图片。   该怎么形容他的心情?   小时候明明那么乖的,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勾引男人的伎俩?   或者他该问,到底哪里长歪了,才变得如此媚俗拜金?   他最心疼的孩子,长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   夜风拂过,路边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转头,时涵朝他跑过来,头顶的兔耳朵一弹一跳。   “杜先生——”   杜山阑目光陡然锐利,将手机屏幕翻过去。   穿着小高跟跑步,颇具难度,时涵好容易跑到车前,涂着妖冶红色的唇上下分开,小口急促地喘气。   “杜先生!”他张开手心,露出一只迷你版兔子挂件,“这是店里赠送的小礼物,你刚刚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拿给你。”   杜山阑紧紧盯着他起伏的胸口,训斥的冲动憋到极限。   他终究忍了回去,极其狠心地开口:“你自己留着吧。”   时涵脸上的表情顿了顿,灵动眼睛闪过一抹受伤,“这个是限量定制的呢,我觉得很可爱,偷偷留给你的。”   杜山阑无言注视。   不足巴掌大的黑色小兔子玩偶,怎么看怎么与手握杜氏财权的杜先生不搭调。   夜风在两人中间吹拂,吹来杜山阑身上的烟味。   时涵巴巴地望着他,“收下吧,好不好?”   杜山阑忽然问:“你很缺钱?”   时涵愣了愣。   杜山阑手肘搭上车窗,弹落星星点点的烟灰,“你来这里上班,多少钱一晚上?”   原来是问这个。   时涵老老实实地回答,“一晚上能拿两千。”   杜山阑冷道:“两千,就哄得你穿上这种衣服?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谁家你这么大的孩子会跑来这种地方上班?”   这话像颗尖锐的刺,狠狠扎了时涵一下。   他却笑了,笑容轻慢,“那不然,你养我啊?”   杜山阑气得说不出话。   时涵无所谓地摇摇头,眉心舒然展开,“好了,我开玩笑的,别生气了,小兔子送给你。”   他把挂件塞进杜山阑手里,挥手说:“我得回去上班了,不然要扣工钱,提前晚安。”   高跟鞋的声音从车外远去,那道背影仍旧妙曼,曲线最迷人处翘起的小尾巴仍旧可爱,只是,令人不忍心再借他联想罪恶的画面。   谁愿意为几千块钱出卖色相,只是拼命活着罢了。   杜山阑抬起手腕,香烟在不觉间烧到了末尾,他吸到最烈最呛的那一口。   他拾起掉在大腿上的小兔子挂件,上面带有残余的体温,不知道被藏着揣了多久。   就像十三年前的半块糖饼,明明自己馋得不行,还是留到第二天早上,亲手送给他。   杜山阑掐住酸胀的山根,对司机吩咐:“走吧。”   黑色宾利缓缓驶去,消失在转角,停在后面的商务车打开车门,下来两个男人。   没人注意这辆车什么时候停在后面的,总之已经停了很久。   周航宇恶狠狠地盯着宾利离去的方向,“星遥哥,你现在信了吧?他和杜山阑关系真的不一般!”   夜很深了,骆星遥穿了件不合季节的长款外套,面色平静得可怕。   周航宇继续说:“上次在学校门口,杜山阑对警察说,时涵是他家孩子,怎么可能?他养的情人还差不多!”   骆星遥深深皱起眉头,“杜山阑那种男人,到底哪只眼睛瞎了,看上他这种货色。”   “杜山阑是清高,可再清高,也是男人,当初骆叔叔不就是这样出轨的?他从来都没有服输,千方百计想找靠山往上爬,说不定哪天就骑到我们头上加倍报复!”   骆星遥眼底猛然迸出毒光。   他重新拉开车门,回了车上。   周航宇费解地跟过去,“星遥哥,不进去玩了吗?”   骆星遥冷冷开口:“你还有心情玩?前几天有个老板跟我打听时涵,正好,我去帮他牵牵线。”   路边的风越来越冷,骆星遥露出冷笑,“我倒要看看,被其他男人玩过的情人,杜山阑还会不会接着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 不行就让我来 打赏的鱼粮!   本章有修【6.31】 第11章 童养媳   十三年前。   杜山阑望着第三次递到眼前的半块糖饼,还是没有接过来的冲动。   那块饼倒是不脏,用油纸袋包着,骆希涵眼巴巴地望着他,纯真的大眼睛让人莫名生出罪恶感。   他还是接了过来,不耐烦地扔进书包。   他对小孩说:“你家在哪里?”   骆希涵想说话,一张嘴,先打了个喷嚏。   五岁大的孩子,大下雨的天气,缩在路边睡了一晚,几乎不可能不生病。   那时的骆希涵正发着高烧,只是他太小不会说,漠不关心的杜山阑更不可能想到。   他掐着肉乎乎的手指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我家在二楼。”   少年杜山阑一脸不爽:“哪里的二楼?”   可能说话语气太凶了,骆希涵吓得咬白嘴唇,眼泪水飞速打转。   杜山阑烦得想揍人。   他走到骆希涵面前,居高临下,骆希涵只比他的膝盖高一点点,仰着小脑袋不知所措。   “你第一次自己出门?”   骆希涵摇摇小脑袋。   “那你之前怎么回去的?”   “我只知道怎么从小学门口回家……”   原来只记得一条路。   杜山阑抬起手腕上的表,离上课时间只有半小时了,不过那时他经常翘课,没把这儿当回事。   他高傲地摆头,“走。”   走出去好几步,骆希涵才反应过来要赶紧跟上,慌里慌张地迈开脚步,然后眼前就黑了。   高烧四十度。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陌生的诊所病房,病房里空无一人,医生在他脑门上扎了个洞,打点滴。   骆希涵花了半分钟理解情况,张开嘴,嚎啕大哭。   诊所的病人医生全被惊动。   杜山阑从外面冲进来,“怎么了!”   看到杜山阑,他的哭声顿时停住,呆呆张大嘴巴,然后变得更加惊天动地。   “哥、哥哥……我以为你丢下我了……”   护士无奈地说:“这是你弟弟吗?快哄哄吧,隔壁的病人怕吵。”   无情校霸杜山阑,威慑人都不需要靠动手,望着脑袋上扎了针的小哭包,诡异地陷入沉默。   这要怎么哄?   还在杜家的时候,他有个表外甥,差不多也这么大,磕了脑袋大哭不止,被他揍了一顿,从此再没哭过。   但是直觉告诉他,把眼前这只小奶包揍一顿,一定起到反作用。   他想来想去,想去想来,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   爱心盒子,不知道谁偷偷放在他书包里的,本来打算扔掉,没想能派上用场。   他把包装盒拆开,捏起一颗巧克力在骆希涵眼前晃悠,“想吃吗?”   骆希涵渐渐不哭了,眼睛跟着来回晃悠的巧克力转动,就像小奶猫第一次遇见逗猫棒。   杜山阑忽然发觉了有趣之处。   他张开嘴,把巧克力喂进里自己的嘴巴。   三秒钟后,病房里传出地动山摇的哭声。   - -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照秋说过那么一句,杜山阑在夜里梦到了时涵。   还是那家名为馈赠的酒吧,漂亮的小兔子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混混围住拖走,惊慌无助,朝他拼命伸手。   那双漂亮的眼睛盈落凄冷月亮一般的泪光:   “哥哥,为什么不管我?”   杜山阑烦躁地醒来,摸黑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摸到了那只小兔子挂件。   毛茸茸的,并不冷。   在他面前,时涵露出过最多的表情是笑,哭,是小时候的记忆了。   杜山阑打开露台的灯,迎着冷风点燃一根烟。   这夜,他没有睡好。   第二日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林琪抱着晨间会议要用的文件走进办公室,不经意一眼,瞥见了放在总裁办公桌上的黑色兔子挂件。   好像二次元的物品掉入三次元空间,那么显眼,那么违和。   什么玩意儿?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杜先生,这是——”   杜山阑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打开的聊天页面上显示出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早安。】   他疲惫地放下手机,问起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妹妹在学校还好吗?”   林琪受宠若惊,“挺好的,就是交不到什么朋友,兰桥的学生,大多看不起她这样没家世没背景的,不过无所谓,能拿到这样学校的学历,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杜山阑想到了时涵,事到如今,时涵也算没家世没背景了。   他又问:“你妹妹在学校,要用多少生活费?”   “基本不会跟我要钱,她成绩还算不错,奖学金完全够用。”   杜山阑不禁想,时涵那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成绩好的学生。   许久沉默,林琪忐忑地问:“杜先生,昨晚你让别告诉‘他’,那个‘他’,是指时涵少爷吗?”   杜山阑冷眼无言,似乎不愿相信精明能干林特助会问出如此低级的问题。   林琪无奈解释:“您的指代不是很明确,我得确认一下,以免出纰漏。”   杜山阑这才开口:“就是他。”   “为什么?跟您失散多年的童养媳就是他吧?”几乎脱口而出。   杜山阑脸色阴沉,“童养媳?”   林琪低头道歉:“那是我理解错了。”   杜山阑抓起桌上的小兔子,烦躁心情一涌而上。   现在,他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我想做你的情人这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   就如许照秋所言,情人和男友,是有本质区别的。   他把林琪叫过来,“去帮我安排件事。”   今天,时涵发出的早安也没收到回复。   上午的课结束,他收到奖学金发放的通知短信,两万整。   他有些意外,学院评定的奖学金是一万,多出来的一万,备注说是特别发放的生活补贴。   学校有钱他知道,毕业的校友们时不时就回来捐点款,累积的公益金数额非常可观,如果没记错,杜山阑也是热衷为母校捐款的校友之一。   只不过,从没听说学校有过特别补贴的先例,还一下子给这么多,难不成校长突然记起和他那死去的父亲把过的酒言过的欢了?   理智告诉他,不太可能。   然后他想到杜山阑,但立即否定了这个更加异想天开的猜测——杜山阑与他非亲非故,干嘛绕着弯子给他钱?   多半,真是学校补贴而已,最好不再多想。   两万块钱,还没捂热乎,被时涵转了出去,一分不剩。   他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备注叫“要债的”,发短信说:【这个月的结清了,别再来骚扰我】   对方回复得很快:【利息呢?】   时涵心头冒出无名大火,这些放高利贷的,简直得寸进尺!   他把要债人的电话拉黑了。   饭点的食堂,人不算特别多,最边上的打饭窗口有免费的水煮蛋。   兰桥学院诸多风气不好,但公正来看,他得感谢学校完备过度的福利,最困难的时候,是水煮蛋救了他。   在教室耽误了一会儿,来得稍微有些晚,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颗蛋,像特意为他留的。   真是幸运。   今日份的午餐是一碗最便宜的面加一颗免费水煮蛋。   端了面,他独自坐到最窗边的位置,一边吸溜吃着,一边翻许照秋的朋友圈。   没错,许老师。   并不是他怀有别的目的,加到许照秋微信后,他意外地发现,这位风流倜傥的影帝特别喜欢发朋友圈,不论吃了什么、玩了什么,通通分享出来,其中很多照片里都有杜山阑的身影。   杜山阑绝不会在朋友圈分享生活,只能通过别人窥探一二。   两人关系比他想象中好得多,这周一起游泳,上周一起高尔夫,上上周去了滑翔……翻阅一遍下来,时涵深感任重道远。   游泳且不说了,高尔夫球场和滑翔基地,不是他这样的穷人说去就去的地方。   杜山阑离他,实在太遥远了。   时涵低头吸了口面,微信消息亮了,许照秋发来的。   【小兔子,起床了吗?】   时涵望了眼窗外烈日当空,无语又不失礼貌地回复:   【许老师,都中午了……】   许照秋:【一直没见你给我发早安,我以为你还在睡~】   时涵撇撇嘴巴,这明目张胆的撩拨语气,不知道怎么回了。   许照秋很快又发过来:【晚上有空吗?】   【怎么了?】   【带你去唱歌啊,你唱得那么好听,我还想听你唱~】   这次,时涵愣住了许久。   他不傻,能感觉出许照秋什么心思,某种程度上说,跟着许照秋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他先看上的杜山阑,至少目前不想放弃。   脚踏两只船,要遭雷劈的。   他只好说:【下次吧,今晚有事。】   【真的不来吗?我打算把朋友都叫上,好好热闹一场的。】   【哪些朋友?】   【我朋友多了,那晚不才介绍你认识了一个?确定不来嘛,很好玩的】   那晚介绍认识的朋友?   时涵脑海里缓缓浮现出杜山阑的脸。   他发过去一个小猫咪表情包,假装为难地说:【那好吧】   好,当然好,不出意外,十有八九,杜山阑会是到场的朋友之一。   这件事愉快地决定了。   吸溜吃完面条,时涵跑回宿舍,从少得可怜的衣服里挑出最新的一套,难得罕见地打扮了一番。   他站到窗口,弯曲手掌遮住半边眼睛,来了一张自拍。   午后的阳光洒在脸上,细腻皮肤下布满一层温暖血色,卷曲的睫毛沐浴着浅金色光晕,画面干净美好,完全用不着修。   时涵满意地保存,故技重施,发了一条只有杜山阑能看到的朋友圈:   “和许老师一起去唱歌,好紧张 #害怕#……”   作者有话说:   感谢 SerenaG 宝贝打赏的猫薄荷,不行就让我来 宝贝打赏的鱼粮,老板大气~   #害怕#是表情 第12章 伞   茂华俱乐部。   杜山阑跨进玻璃的大门,碧蓝色泳池空无一人。   他便折返回大堂,询问前台小姐:“他今天没来?”   前台小姐诚惶诚恐,“杜总,您问谁没来?”   杜山阑两手放在裤袋,面上神情不耐。   前台小姐猛然反应过来,“抱歉!您问的是那个小男生吧,这两天他都没过来!”   杜山阑怔了会儿神。   前台小姐观察着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他之前会按时过来,在里面等很久,实在等不到您才会离开。”   “等我做什么?我让他来这里,是为了等我?”   “这个……他好像不会游泳……”   杜山阑顿时想通了前因后果。   他记得很久之前收到过的消息,杜先生,我一个人不敢下去……   最近他的脾气越来越躁。   他去换了衣服,下水游了两圈,冷水压住了心头烦思,一阵电话铃声从岸上传来。   侍者连忙给他送过来。   扫了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接通问:“什么事?”   电话那头嘈杂吵闹,许照秋笑呵呵的嗓音传来,“山阑,晚上一起去新都唱歌啊!”   “你自己去吧,我有事。”   “都周五了,能有什么事?我问过林助了,今晚你没安排。”   杜山阑冷沉地说:“今晚我要休息,挂了。”   说完,无情挂断。   游泳的心情也无了,他抓住扶梯爬上岸,披上侍者递来的浴巾,边走边看手机,冷不丁刷到了时涵的朋友圈。   很漂亮的一张照片,现实中已经足够漂亮,恰到好处的光影增添了几分梦幻感。   今天确是晴天,但看到这张照片,他才注意到晴天的存在。   然后,看到了文案的内容。   杜山阑的脸彻底冰冷。   夜色降临,新都KTV的外墙亮起彩色霓虹,灯光洒在地面,变成虚拟跃动的海洋。   时涵很少来这种地方。   一是没钱,而是没有时间,学校课业很重,好不容易节省出来的时间要用来打工,舍不得消遣。   刚到门口,许照秋招着手向他走过来,“小兔子,你来啦!”   大晚上的,许照秋不忘记戴着掩人耳目的墨镜,即便如此,俊朗的身形与潇洒的气质仍旧吸引进出路人的目光。   时涵朝他微微鞠了鞠躬,“许老师,晚上好。”   许照秋弯弯嘴唇,“不用这么拘谨,走吧,就差你了。”   居然是特意出来接他的。   时涵受宠若惊地跟上。   包厢在三楼,华丽宽敞的一间,房间正中央修有圆形舞池,一位穿黑色鱼尾裙的姐姐背对站在上面唱歌。   深情款款粤语歌,声线婉转柔美,异常耳熟。   歌曲已接近尾声,两人在门口等了等,等到曲尽,同众人一起鼓掌。   黑色鱼尾笑吟吟地转过身,熟悉的面孔。   时涵惊讶地呼出声:“黄穗英!”   黄穗英,歌后,他的偶像!   黄穗英眉眼弯弯地挥手,“哎呀,你就是许影帝的小男朋友?”   冷不丁,时涵惊得愣住。   还好,许照秋没有让他难堪,推着他入座,“姐,不要吓着人家了,现在还不是。”   “现在还不是,那就是快了,约等于是~”   满屋子的人笑起来,看得出,和许照秋很熟络了,玩笑开得溜溜的。   时涵的手掌心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这样的误会可不太妙。   沙发上坐着四五个人,张张脸孔都能叫出名字,都是资历深厚的歌星,乐综导师阵容。   影帝的交际圈,果然不一般。   只是,来回看了两遍,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时涵心情沉下去几分,失望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这一丝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许照秋的眼睛。   他端来一杯果汁,关心询问:“怎么了?不喜欢和老师们一起玩?”   非工作场合,老师们玩得很是开怀,气氛轻松活跃,倒没有让他这个圈外人不适应。   他接过果汁,说了句谢谢,“我没事,许老师,你那个朋友没过来吗?”   许照秋托着腮帮子,眼尾笑出上扬的弧度,“哪个朋友?”   “……就是,跟你一起去酒吧那个。”   “哦,你说山阑啊,我叫了,他不来,怎么,你对他感兴趣?”   仿佛做贼心虚,时涵拨浪鼓似地摇头,“我就是随口一问!”   深蓝色灯光照在许照秋的眼睛,掩住了洞察一切的锐色。   他仍旧微笑,笑容愈发亲和,“就算有兴趣也没关系,山阑有钱有势还长得帅,本来就很招桃花,尤其招你这样的小弟弟喜欢,不过嘛,他那个人,很没趣的。”   时涵来了好奇心,“怎么没趣了?”   “他对谁都冷冰冰,无情无义冷血生物,这算有趣?”   “是么,我还以为私底下对熟悉的人会好一点……”   毕竟初次见面帮过他,给他借了伞,还送他回家……   “难道我跟他还不够熟悉?”许照秋说,“我们认识快十年了,从来没见他对谁动过感情,所以,千万不要喜欢上他,否则要吃大苦头。”   时涵端起果汁,浅浅地喝了一口。   加了冰块的青提汁,流入胃里冷冰冰的。   他浅浅地弯唇,“杜先生对我而言,高高在上遥不可及,我怎么敢喜欢上他?”   “是么,还以为你的胆子会更大些。”许照秋从沙发上拾起点歌的平板,“今晚是专门带你来玩的,想唱什么歌,我帮你点。”   时涵抬起手指,紧张地刮了刮唇下的小痣,“我就不唱了……”   满屋子乐坛大佬,他哪敢开嗓?   “在前辈们面前表现的机会可不多,放开点,上次不唱得挺好的吗?”   虽然但是——   想勾搭的男人没来,实在没兴致唱。   许照秋却不管他,自作主张地点了几首热门歌曲,   时涵只好接受。   稍坐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无聊,他烟瘾犯了。   在场的老师们极其爱护嗓子,没一个抽烟的,虽然包房里不禁烟,但让老师们吸二手烟,似乎不太礼貌。   他便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刚走出去没几步,迎面走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他熟悉至极的人。   四目相接,时涵顿住脚步。   “哥……”   骆星遥本来笑容满面,看到他,脸色如一朵迅速凋谢的花。   他在不远处停下,形同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时涵眼底冰冷,心里怼了句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却没说出口。   他还不是骆星遥的对手,过去吃过的亏够多了,没必要上去硬碰硬。   两人僵持住。   与骆星遥同来的男人颇感兴趣地上前,“星遥,这就是你弟弟?”   骆星遥缓缓有了笑意,转头说:“万总,这就是我弟弟,本来准备过几天再带他来见你,没想到这么巧,这就见到了。”   听着两人的对话,时涵心里像有鼓槌落下,沉重一击。   又要算计他了。   被呼作万总的男人接近中年,额头刻有皱纹,腹部凸起肚腩,鼻头泛起一层油腻的亮光。他眼珠子极小,色眯眯地打量,“不愧是星遥的弟弟啊,你们家基因真好,在网上看见照片就知道是个小美人,没想到真人还要美,啊,哈哈!”   骆星遥双手叠在小腹,滴水不漏地客套着,“那当然了,小涵的妈妈就是大美人,他才十八,再过两年气质开了,还要更迷人。”   时涵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小涵”这个称呼从骆星遥嘴里出来,令他浑身恶寒。   两人还在品头论足,像在衡量要不要入手一件商品:   “十八,好.嫩——不是,好小啊,没念书了?”   “不小了,都上大一了。”   “哦哦,听说现在的大学生一个比一个会玩,小涵这么漂亮,有男朋友吗?”   本来是向着时涵问的,骆星遥却半点不给开口的机会,自然而然地替他回答:“我们家小涵很乖的,从来没谈过男朋友。”   时涵顿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很听话,还是处。   骆星遥笑容温和亲切,丝毫看不出他们兄弟间水深火热的关系。   “小涵,这位是万常山万总,最近准备投资一部网剧,男主角位置空缺,万总很钟意你,还不快过来打个招呼?”   按照合同上的条款,骆星遥确是有权利给他安排替演之外的工作,但突然这么好心,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万常山的名号他听过,和组里的周导演一丘之貉,这明显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   他冷冷别开脸,虚与委蛇都没有,态度明确,界限清晰。   万常山尴尬了下。   骆星遥不慌不忙地说:“万总,不好意思,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不喜欢人情世故。”   时涵叹为观止,这不就是说他没礼貌没情商吗?   骆星遥继续说:“小涵唱歌很好听,正好遇到了,让他给你唱首歌吧,就当给你赔罪。”   万常山满意地点头,“还是星遥做事情周到,不过我也没生气,小孩子嘛,有点脾气才可爱。”   时涵又是一阵恶寒。   他干脆抬脚走,一刻不想多留在这儿忍受视觉骚扰。   骆星遥伸手拦住,“你去哪儿?”   他冷冷道:“我有事,你自己去给他唱好了!”   “小涵。”骆星遥满脸无奈,“不要闹了,哥哥也是为你好,之前就是这样才没有剧组愿意要你,好不容易给你找到了机会,要知道珍惜,就算你是我的弟弟,也要有自己的作品才能被人看到啊。”   时涵被这番无中生有的话惊到脑仁儿发麻。   首先,很多剧组要他,是骆星遥不放人,其次,就因为他是骆星遥的弟弟,曾经在某音发过的唱歌视频都被逼迫删除了,他怎么让别人看到作品?   不知是真的不明所以还是早就串通一气,万常山附和说:“你看看你哥,多为你着想,你也不小了,该知道你哥在外面有多辛苦,当着外人的面让他难堪,这可不对!”   “没办法,谁让我是做哥哥的,父亲走得早,我不照顾他谁照顾他?好了,别闹了,跟哥哥走吧。”   时涵注视着惺惺作态的两人,唇角竟是悠悠扬起。   “哥哥对我的照顾,我这辈子都不敢忘,不过,今晚我是陪照秋哥哥来的,要是跟你走了,照秋哥哥肯定要生我气。”   他故意把“照秋哥哥”四个字念得抑扬顿挫,语气暧昧,仿佛两人之间存在不可告人的关系。   只是,话音刚落,一道意想不到的沉冷嗓音从身后传来:   “时涵,你在干什么?”   像行窃的小偷当场被抓,时涵猛地回头,“——杜先生?”   另外两人也是一愣。   万常山睁大眼张大嘴,“杜总?”   杜山阑一边手收在西裤兜里,面无表情地走来,停在时涵身旁。如此近距离地并列,对比出明显的个头差距。   时涵必须抬头看他,身侧的男人颌线锋利,侧脸崩满冷峻容色,天然散发的气场令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忽然生出错觉,这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伞,遮风挡雨的伞。   骆星遥还算稳得住,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伸出手,“杜总,这么巧。”   杜山阑看也不看他的手,“是挺巧的,你要带时涵去做什么?”   骆星遥悻悻缩回手,“小涵一直想演个男主角,托我帮他打听,这不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带他见见投资人,毕竟我也算他老板,要为他的前途考虑——”   话没说完 ,时涵抓住杜山阑的袖子,“我没有!”   杜山阑瞥向揪住衣袖的小手,眼色变得危险。   这只小东西最擅长得寸进尺,他是知道的。   无奈,他姑且不管,打断意欲解释的骆星遥,“骆先生,以后,时涵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   骆星遥僵住,“你的意思是——”   “我打算签下他,以后诸如联系资源介绍人脉这样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了。”   这回说得够明白了。   时涵惊讶地张开嘴,“真的?”   杜山阑转头瞪了他一眼。   他连忙闭嘴,埋头揪着杜山阑的袖子,像只乖乖贴住主人的猫,然后跟着杜山阑穿过两人,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13章 不成吻   时涵抓着杜山阑的袖子,一直走到包厢门口才松开。   他的眼里有光,扑闪扑闪的,“杜先生,你刚刚好帅!”   杜山阑目光微微发冷,“你的照秋哥哥呢?怎么放你在外面被人欺负?”   时涵尴尬笑笑,“我那不是说辞吗?不然就得跟他们走了。”   杜山阑不说话,狐狸眼冷厉眯起。   时涵双手背到身后,勾起绯红唇角,“哥哥,你不会在吃醋吧?”   有阵无端的风从杜山阑心间掠过,惊起波纹,惊觉异样。   旁边的门忽然开了,许照秋出现在门口,见到两人,整个人愣了愣。   “山阑?你们怎么在一起?你不是不来吗?”   杜山阑面不改色,“我路过。”   许是对他太了解了,许照秋只是富有深意地笑了笑,而后轻声啧叹,“我的小兔子跑出去那么久,还以为干嘛去了,原来被你勾走了。”   颇有几分情敌见面剑拔弩张的味道。   时涵两步闪到两人中间,“许老师,你误会了!我们刚好在门口遇到了而已!”   “这样啊。”许照秋好似立马信了,“好了,快进去吧,不要再乱跑了。”   还没反应过来,时涵被他扶着肩膀推进了房间。   慌乱推拒中,他瞥见了杜山阑迅速暗下去的狐狸眼。   房间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茶几上摆满打开的酒,红的白的啤的都有。   黄穗英热情地招呼:“哎呀,杜老板终于来啦,快进来喝酒!”   这一圈子人,原是老友。   酒杯塞了过来,黄穗英率先举杯,“好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了,一起干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起身,连杜山阑也不例外。   时涵连忙端起自己那杯,入乡随俗,以免突兀。   然而,杜山阑缓缓转过脸来,“你不是有果汁吗?”   时涵眨眨眼睛,换了果汁。   黄穗英不由得惊奇,“许影帝的小男朋友和杜老板关系也这么好?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杜山阑讶异,“小男朋友?”   “哦,差点忘了,他说现在还不是,玩笑话别当真,我这不头一次看见杜老板关心人吗?”   “……”   时涵差点冲上去捂住偶像的嘴。   这种玩笑是随便能开的?   杜山阑脸色果然更差了,冷冷反问:“小孩子难道不该喝果汁?”   重点是小孩子,他没关心特定某个人,只是照顾小孩子这个群体,换个其他小孩子过来,也会这么做。   黄穗英上下打量时涵一遍,不解地摇头,“您说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来来来,喝酒!”   酒杯碰撞声响起。   杜山阑仰头喝干了杯中烈酒。   喝过酒,一群人冲到舞池里,彻底玩疯了。   时涵坐在沙发上,稍显拘谨。   尼古丁燃烧的香味飘过来,灰白色烟雾从杜山阑唇角弥漫,俊逸侧脸变得飘渺,如他的心思难猜透。   时涵与他之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时涵悄悄挪动屁股,朝他贴过去。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动静,昏暗灯光里,杜山阑微侧过脸,修长手指间的香烟掉落一块烟灰,撒在面料昂贵的西裤上。   时涵定定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趴下去,一口气吹走了灰烬。   夏款的西裤,并不厚,杜山阑清晰感受到那股温热的气流从最敏感的部位放荡撩过,好似撕开了一个口,撕碎了所有,唇与齿尽数相贴。   微微撅起的唇映射美艳光泽,今晚不是清新的西柚色,是吸过雨露的成熟覆盆子。   好似故意满足他的视欲,时涵直起脊背的动作格外缓慢,最后停在他肩膀稍下的高度,轻然浅笑。   没有任何对话。   杜山阑双眼封冰。   舞池里传来喊声:“这是谁点的歌?”   时涵不动声色地远离,举起手,“是我的,切了就好……”   许照秋朝他微笑,“快过来,我陪你唱。”   以为他不敢。   时涵心脏微微紧缩,眼角偷瞟杜山阑的脸色。   比先前更冷了些。   无奈,他向舞池走去,“那我重新选一首吧。”   歌是许照秋帮他点的,甜蜜蜜情歌对唱,要真唱了,估计得出事。   “好吧。”许照秋遗憾地说,“看来是不想跟我一起唱了,正好,给你表演吧。”   时涵正担心自己是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热情,黄穗英哈哈笑起来,打断了微妙的氛围。   “许影帝,连小孩子都知道你唱歌难听,不跟你一起唱!”她把麦克风抢了过来,“来,我们一起唱!”   时涵张大眼睛,一下子变得磕磕巴巴,“黄、黄老师,我、我是你粉丝!”   “真的?那就唱我的歌吧!”   “好、好啊!”   伴奏响起,黄穗英上个月才发的新歌,不完美日落,透着淡淡忧伤的一首歌,颇有难度,考验唱功。   彩色灯影在舞池里漂浮,清透的少年音唱响,几位歌坛前辈一致露出惊艳目光。   刚开始略显生涩,可能站在歌后身旁,难免新人的紧张,几句过后渐入佳境,唱功炉火纯青。   众人痴迷的时间,许照秋坐到杜山阑身边,从他烟盒里抖出一根,夹在指间点燃。   “能和歌后唱得不相上下,我眼光不错吧?他还能演戏,全能艺人,一直雪藏太可惜了,实在不行,违约金我帮他出,你把冬音最好的经纪人给他。”   冬音,杜氏旗下的娱乐公司。   杜山阑收回视线,语气间隐隐有了敌意,“你对他上心过头了吧?图什么?”   许照秋笑,“当然图他开心啊,你看不出来我开始追他了吗?”   杜山阑许久注视着相知十年的兄弟,“你认真的?”   “要我认真也可以,你知道的,我做事凭心情。”   副歌部分结束了,许照秋十分捧场地带头鼓掌。   小小的舞台上,时涵满脸雀跃,开心地朝他们笑了笑。   那抹笑和杜山阑平常见到的不同,没有绞尽脑汁的撩拨,没有图谋不轨的诱引,是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单纯清透的笑。   却令人觉得如此珍贵。   他按住许照秋的肩膀,“你换一个,不要动他。”   许照秋心中的猜测终于被证实。   他吐掉烟雾,志在必得地道:“不行,我吃定他了,你要实在担心,来跟我抢啊。”   杜山阑没有说话。   舞池里唱的偏偏是首伤心落泪歌。   他扔掉烟头,站起来,推开门走了。   时涵顾着唱歌,一偏头,只看见合拢的门缝。   舞池里欢愉,一曲结束,黄穗英猛拍他脊背,“不错啊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时涵给这位热情前辈吓得不轻,礼貌地应付完,假装接电话,溜了出来。   四处不见人,不知道杜山阑去哪里了。   他抓住门外的服务员询问,服务员告诉他,那位先生去露台了。   这家KTV很大,走廊四通八达,转了好久,时涵才找到传说中的露台。   其实就在走道尽头,很高一面落地窗外。   窗外灯光偏暗,远离嘈杂的人声乐声,晚风如水一般顺着窗缝往里流动。   杜山阑站在黑栅格间,星与海的夜景在前,将英挺身形修成剪影。   他在打电话,偶尔挪动脚步,抬起手腕吸一口烟。   时涵跨进玻璃门,悄悄走到他身后。   “……办好了就行,上次交代的事情继续查……”   刚偷听到两句,杜山阑好像身后长眼睛似的,猛地回身看来,狐狸眼里射出两道冷光,仿佛两把锋利的小刀飞过来。   时涵摊开手掌扇扇风,装作寻常地走上前,“杜先生,你也来这里透气啊?”   杜山阑按掉电话,不寻常地向他招手,“过来。”   莫名其妙唤他过去,时涵直觉预感不好,走得犹犹豫豫。   到了跟前,相离不足半米的位置,杜山阑伸出手,从他裤兜里夹出来一包白色的香烟。   冷不丁,他呆住。   杜山阑眼色锐利,警官审问罪犯时也不过如此。   他急中生智,“同学让我帮忙买的!”   杜山阑用修剪平齐的指甲盖挑开明显拆封的烟盒,里头大约剩一半的量。   时涵抿起嘴,嘴角下的小痣蔫了,脑袋也耷拉下去。   杜山阑冷冷道:“没什么要解释的了?”   时涵可怜巴巴地说:“我错了……”   砰的一声,半包烟被扔进了垃圾桶。   时涵心疼得不行,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你自己不也抽?干嘛管我……”   “我是我,你是你,再让我逮着一次,送你去强制戒烟!”   “那你说,你干嘛要管我!”   杜山阑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让你按时去游泳馆训练,怎么不去?”   时涵微微愣住,“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杜山阑朝他逼近,压迫性地俯视,“在忙什么?忙着给许照秋当小男朋友?”   “那是开玩笑的,黄老师不是解释了……”   “知道她为什么会开这种玩笑吗?许照秋交过的男朋友,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不要以为对你好就是好人,有男人对你好,除了图色,还能是什么?”   “那你呢?你图什么?”   时涵倏然笑了,“杜先生,你也是图我的色吗?”   杜山阑双唇紧抿,眼珠发寒。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时涵眼神微有得意。   “你想多了,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打歪主意。”   时涵笑容漂亮动人,“我想做你的情人,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怎么就是歪主意了?”   杜山阑再无话说,撇下他就要走。   他一把抓住杜山阑胸前领带,硬生生给拽了回来,推进花架后的阴影。   黑夜里,他急促地竖起食指,“嘘——”   脚步声很快走到露台,熟悉的声音传来:   “万总,别生气了,我们合作多少年了,我怎么会害你呢?”   “前一秒被他撞见欺负他的人,后一秒就让林琪动手把我生意截了,还不是害我!”   “兴许是巧合——”   “还巧合!骆星遥,你弟都已经爬你头上了你还不知道!我这一下亏掉多少钱!都是你害的!”   两人急躁,都没注意到角落花架下露出的一双脚。   花架后的空间本就逼仄,时涵把杜山阑推进去,身子紧紧贴住才勉强藏住,却忽略了花架最底下有一块空隙,正好暴露他的双脚。   他竖起耳朵,听得入神,丝毫没意识到露出的巨大破绽。   “怪我?你自己先起的色心,不就是一单生意吗?大不了,这口恶气,我替你出!”   “你?你怎么出?”   骆星遥冷笑,“放心,今晚是意外,没来得及准备,算他运气好,想去别家公司签约,永远不可能!”   万常山明显怯了,“你还想——你不怕杜山阑?”   “我为什么要怕他?我真搞不懂你们,一个两个那么怕他干嘛?”   说话间,花架后传来细微的呜声。   骆星遥敏锐地转头,昏暗灯光里,盆栽安静摆放,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晚风拂掠,楼下街道尚有人声,似乎只是听错了。   他顿了几秒钟,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冷色,“好了,别生气了,我会安排的。”   两人碎叨了几句,终于离去。   花架后的黑暗里,时涵抓着杜山阑的肩膀,脚尖踩在杜山阑的鞋面,整个身体扑在杜山阑身上。   杜山阑抓着他的腰,将他举了起来,才没有被发现。   两道呼吸交缠,炙热紊乱。   杜山阑冷冷命令,“下去!”   时涵这才反应过来要松手,丢了魂似的往后倒退,险些踩到盆栽。   望着飞速离去的背影,他怔怔地摸向自己的唇。   刚刚突然被抱起来,不小心碰到了杜山阑的唇。   很暖,带有烟草味。   夜风席卷而过,他出了一身热汗。 第14章 临近   小巷在淌水。   杜山阑牵着小孩的手,经过潮湿的电杆和墙角裂隙开出的黄花。   骆希涵委屈巴巴地咬着嘴唇,额头贴着医用胶带,眼睛肿得像小青蛙。   前方路口传来吵架骂人的声音,一开始隔得远,杜山阑没太注意,只是不甚耐烦地问:“是这儿吗?”   “嗯……”骆希涵依旧咬着嘴巴。   因为那颗巧克力,到现在还没有原谅他。   “行了,别丧着脸了,我不把一整盒都喂你了?赶紧回家去!”杜山阑撒开他的手,把他推往前了两步。   骆希涵回头就拽住他的裤子,哭肿的眼睛露出小狗般可怜的神色,“我、我怕被妈妈骂!”   杜山阑真拿这个孩子没办法。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来都来了,他只好重新拉起那只肉乎乎的小手,牵着朝前走去。   他不讨厌小孩,也谈不上喜欢,那时正逢潮湿夏季,骆希涵的手心里没有一丝汗渍,柔软嫩滑的触感,让他对牵小孩这件事有了微妙的喜欢。   路前方的吵架声越来越清晰了:   “那个小贱种呢!把他交出来!”   “我打死你!不要脸的小三!贱.货!”   “交不交出来!你以为你能藏他一辈子!给我往死里打!”   ……   巷子外面,不宽的街道上停着几辆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锃亮的外壳与这片东倒西歪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车辆和围观群众作遮挡,没人注意到小小的骆希涵。   杜山阑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心忍受殴打谩骂的女人。   穿着朴素,非常消瘦,手肘和膝盖弯曲成尖角,无助地支在水泥地面,围着她拳打脚踢的是几个黑色西装的男人,一看就是职业打手。   掌中紧握的小手忽然收紧,“妈妈!”   杜山阑一把拽住,才没有让骆希涵跑出去。   骆希涵脸都白了,眼泪水飙似的出来,张嘴就要喊。   杜山阑半跪下来,捂住他的嘴。   “嘘——别出声!”   骆希涵的眼泪流进他的指缝里。   殴打还在继续,开始女人会还嘴会哭,后来完全不吭声儿了,看热闹的邻居或无动于衷,或幸灾乐祸:   “换我就把孩子交出去,拿一笔钱重新改嫁,有什么不好的?”   “你懂什么,这种有钱人家,孩子被带回去还能有活路吗?造孽啊,给人做三就算了,还把孩子生下来……”   杜山阑听懂了大概。   骆希涵一直在他怀里哭,小小的身体没有停止过颤抖。   那并不是害怕恐惧一类的情绪,杜山阑清楚地感觉到,那是恨。   这么小的孩子,还没有学会认路,却率先学会了恨。   过了四五分钟,警察来了,一帮打手这才住手,负责指挥的那位富太太趾高气扬地放话:“要么把孩子交给我,要么带着他去死,敢带孩子去找我老公,就等着死吧!”   十五岁的杜山阑,远没有后来的杜先生稳重绝情,知道骆希涵的身世后,如所有缺爱的少年一样,想到了同病相怜一词。   尽管他们的遭遇没有相似到一模一样,但深藏骨子里的那股恨意,如出一辙。   他总算松开骆希涵的嘴,骆希涵把下嘴唇咬得出血。   他屈了手指,轻轻擦掉血迹,柔软温暖的唇瓣,第一次在他心里留下印记,一道至今未能觉察的印记。   - - -   新都KTV门外,杜山阑坐在黑色宾利的后座,冷然注视路边的一群人。   黑色玻璃挡住他的面容,将他这抹存在消除。   车子有隔音,外面发生何事一概听不到,只看到许照秋笑容满面地把时涵推进自己的车里,亲自送回去。   唇上的触感消散得太快,就像那辆绝尘而去的跑车,分秒间便什么也捕捉不到。   他想起了许照秋笑眯眯喊小兔子的模样。   和许照秋这么多年交情,他再清楚不过,今晚叫这么多圈内朋友到场,无非是想告诉时涵一件事:你想要的,我都有。   杜山阑点燃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最近抽得越来越猛了。   拨叫电话的嘟声在袅绕烟雾里穿梭——   “杜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杜山阑言简意赅,“杨笠,最近有个新人,你来负责带。”   “那周雪安的出道演出……”   “不用操心,我让林琪处理。”   当天晚上,时涵就接到了杨笠打来的电话。   久居圈内,杨笠的名字如雷贯耳——冬音的王牌经纪人,带火过好几位新人歌手,传言有她在,躺着都能红。   传言可不可信不知道,时涵只知道她的后台老板是杜山阑。   还以为杜山阑说说场面话而已,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打完电话,他习惯性地想去阳台抽根烟,一摸兜里,是空的。   才想起来被杜山阑没收了。   莫名的,唇角在上扬。   这晚他没有抽烟,舒服地洗完澡,预习完明日的课业,给杜山阑发了晚安,香甜地睡了。   第二天,他准时去了茂华。   最近斥巨资买了一条新泳裤,虽然不清楚杜山阑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但他想过了,横竖要来,不如趁此机会把怕水的毛病改掉,否则以后不知还要受多少罪。   只是,想来容易做来难,远远望见泳池里的水,时涵便怵了。   他闭上眼,深呼吸。   没关系,这里很安全,这是杜山阑的地盘,不会有人把你推下去……   反复几次心理暗示,再睁开眼,水面长出幽蓝色的眼睛,阴冷森寒地注视。   真想转身逃跑。   时涵想,不急,先热热身。   偌大空荡的泳池边,他弯下腰,手掌绷直,按到地面,双腿绷直,绷出优美的曲线,可惜无人观赏。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   倒置的视野里有空洞的门口,始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走进来。   时涵将身体固定住,刘海细细碎碎地撒下来,遮住视线。   他忽然觉得,杜山阑这个人,有些讨厌。   一整套热身动作做完,可能憋了股脾气,他瞪大眼睛,和那池子水有仇似的,就瞪。   越怕的东西,越要睁大眼看着它。   目光凶狠地瞪着它,逼迫自己走向它,走到很近很近的时候,赤.裸的脚底踩到一滩不知哪里来的水,时涵惊叫一声,滑了进去。   噗通,巨大落水声。   俱乐部大堂,杜山阑面无表情地跨进大门,前台小姐连忙低头,“杜总!”   他微微颔首,“今天他来了没?”   有了上次的经验,前台小姐滴水不漏地回答:“在里面,刚进去不久。”   杜山阑的步伐明显变慢。   他低垂着眼,眼中凝着犹疑,在前台小姐就要开口询问“怎么了”的时候,又继续往里面去了。   走道里通着风,落地窗外的植叶摇摇晃晃,他没有向往常一样左拐去更衣室换泳装,而是径直往前,抵达专用游泳池的门口。   才到门口,便听到挣扎的水声。   心脏瞬时提起,正要冲进去,时涵抓住了泳池边缘,湿漉漉的脑袋冒出水面。   杜山阑不动声色地退到门后。   这个位置望出去,泳池内状况一览无余。   时涵浑身发抖,拼命地咳嗽,呛得脸色紫红。   对水的心理恐惧,加上不会游泳,差点淹死在这空无一人的地方,最终求生欲战胜了恐惧,奇迹般地爬了出来。   他趴在反射着阳光的池边,脸埋进手臂弯,无法控制地啜泣起来。   有只冰冷的无形的手伸进杜山阑的胸口,狠狠捏住鲜红跳动的心。   和小时候的随心所欲不同,那哭声被拼命压抑过,积压的情绪不满吝啬的泪水,从颤抖的脊背流出,令人心疼心酸。   要吃多少苦,才把一个爱哭的小鬼,变成独自一人时都不允许自己大声哭泣的人?   一只没人爱的兔子在眼前哭,他应该过去问问有没有事。   杜山阑手放在裤袋,掌心掐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犹豫的时候,他会这么做,久在商海杀伐果决,他的人生几乎没有犹豫。   很快,一两分钟的样子,时涵不哭了,抬起脑袋擦干眼泪,赌气一样爬起来,拿了只救生圈,又下水了。   杜山阑最终没有进去,脑海里一闪而逝的画面是那个不小心的吻。   他悄无声息回到前台,质问了安全监控的事情,又派了个教练去找时涵,再三叮嘱。   是他疏忽,那片泳池平时只有他在使用,安全措施都撤掉了。   临走,杜山阑想起,“不要让他知道,我来过这里。”   前台小姐连忙点头,“杜总放心,我不会跟他说的。”   说完,杜山阑便走了,待他背影彻底远离,她才敢小声地自语:“杜总和这个人到底什么关系啊,好奇怪……”   时涵还泡在水里,一直到天黑。   游泳教练被他拒绝掉了,他算着时间上岸,这个点杜山阑还没有来,百分之九十不会来了。   叹气,又是没能等到的一天。   他用浴巾裹住身体,感觉四肢脱力,喝了杯温开水后,才稍稍好受一些。   电话响了,屏幕跳出两个字:蒋容。   时涵的注意力瞬间拉回。   骆星遥的经纪人给他打电话,等于骆星遥本人给他打电话,十分不寻常。   他按下免提键,异常生疏地喊:“蒋姐,怎么了?”   蒋容那头略有些吵闹,但她语气平静,“是我,《苏溪亭》杀青了,今晚聚餐,叫你过来。”   就是他当替演那部剧。   他谨慎,“谁叫我过去?”   “你哥啊,还能有谁?”   时涵陷入犹豫。   他讲:“我今晚要去做兼职。”   “做什么兼职?导演制片都在,还有几个老板,你也知道圈里的规矩,赶紧捯饬好看点过来!”   “蒋姐,我哥没跟你说吗?我要和冬音签约了。”   “就是因为你要和冬音签约了,你哥才特意叫你,他有话对你说。”   时涵还是怀疑,最近因为杜山阑,日子过得比较舒坦,他的好哥哥一定在酝酿什么大招。   他拒绝道:“有什么话非要在饭局上说?还是下次——”   话没说完,蒋容打断,“关于你的违约金,你哥打算跟你谈谈,可能会一笔勾销,你哥的脾气你最清楚,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把地址发你。”   根本不容拒绝。   挂掉电话后,他收拾好东西,朝蒋容发来的地址赶去。   尽管足够小心,还是没能抗拒住一笔勾销的诱惑。   他料到骆星遥会找他麻烦,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的事情,与其说是麻烦,称作危险更加准确。   那通电话结束后,蒋容忧心忡忡地问:“星遥,你真要这么做?这件事被发现了可不是影响事业的问题,要进警察局的!再说,他好歹是你弟弟!”   骆星遥对着镜子检查妆容,任何公开场合,他必须是最精致的。   他以目光冷冷扫过,“少说话,多做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 SerenaG 打赏的猫薄荷、不行就让我来 打赏的鱼粮x1、蔚蓝色的云 打赏的鱼粮x3以及 蔚蓝色的云 打赏的鱼粮x1   谢谢宝贝们的鼓励!鞠躬! 第15章 死灰复燃   头一回,时涵有机会和骆星遥一起吃饭。   往常不可能带他的,连合照不小心被发到网上都要挨一遭质问,更何况饭局这等经营人脉的场合?   剧组聚餐的地点定在一家花园餐厅,位置偏远,不知在满足谁的喜好,总之时涵忍着肉疼打了个车才到。   刚进门,见到一堆熟悉面孔,导演周海昌赫然在列。   自从误会了他和杜山阑的关系以后,周海昌对他态度极好,一见面便笑呵呵地迎上前恭维,“小时啊,有些天没见,又变帅了啊!”   时涵停在不远处,语气客气但疏离,“周导,恭喜杀青。”   “哈哈,听说你要签冬音了,我新戏有个角色很适合你,要不要来试试?”   “到时再看吧。”   “行,得空我把剧本发你!”   说完,周海昌带着他往大厅里走,旁侧投来不少眼红的目光,其中不乏曾经取笑奚落他的人。   多正常,世道如此。   厅里十分热闹,骆星遥站在造型浮夸的巨大水晶灯正下方,脸上光彩照人,正同女主演碰杯。   蒋容陪在旁边,注意到时涵进来,眉头不自觉收拢。   骆星遥侧过头,拿眼神暗示。   她捏紧手心,犹疑片刻,还是转身离去,不一会儿,独独端着一杯香槟回来。   可惜时涵被周海昌缠住,没能注意到这番可疑的小动作。   几人正在说话。   女主演故作惊奇的模样略显造作,“这就是星遥的弟弟啊,难怪长得这么出挑,你们家基因好得让人嫉妒呀!”   骆星遥接过蒋容手里的酒,面容温和地递给时涵,“莫老师夸你呢,还不快说谢谢?”   明亮灯光落入酒杯,浅金色的气泡闪闪发亮。   出于直觉和经验,时涵没有去接,想从旁边餐台拿一杯,却有双手先他一步,抢走了仅有的两杯。   蒋容一手一杯,递给女主演和骆星遥,“难得有机会,一起喝一杯吧。”   女主演笑着接过,举杯看向时涵。   这种情势,再不接,就显得不礼貌了。   也就一念之间,时涵接过了骆星遥手里的酒。   酒杯碰撞,杯底气泡翻涌。   那时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被欺负多了,养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   喝完酒,骆星遥又被其他人缠上了,毕竟当红明星,众星拱月是常态。   时涵等着商量违约金的事,但骆星遥一副无法抽身的模样,一时半会断然不会睬他。他向来不是矫情的人,来都来了,并不计较多等几分钟,拿了几盘饱腹的甜点,寻个位置坐下开吃。   吃饱喝足才是最实在的。   只是,吃了没几口,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   许照秋在这时给他发消息:【小兔子,睡了吗?】   时涵暂时按捺住不适感,礼貌地回复:【还没】   【在干什么?】   【剧组杀青宴,在吃东西】   【这个周海昌,杀青宴居然不叫我,过分了】   时涵心想,别家组的杀青宴,叫才奇怪。   【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准备走了】   【晚上应该还有活动,不多玩会儿吗?】   【有点头晕……】   正打字,一道阴影投过来,一抬头,熟悉的油腻嘴脸映入眼帘。   “哎哟,这不是小涵吗?你也来啦?”   时涵顿了顿,没有吱声。   宴会人多,他才注意到万常山也在。   万常山还是那副油腻的嘴脸,自来熟地坐下,“怎么自己一个人坐这儿,不过去和他们说说话么?”   头晕感越来越明显,时涵不想被发现,将脸色放得很冷,“万总,我哥在那边。”   万常山丝毫不为所动,“你这话说的,我这不特意来找你的吗?”   “找我干什么?”   “呵呵,上回在KTV,弄了些小误会,你帮我跟杜总解释解释,都是做生意的朋友,不要因为这点小事闹翻脸。”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又是因为杜山阑。   在这些人眼里,他时涵毫无疑问已是杜总大腿上的挂件,并且因为对方是从未有过挂件的金主爸爸,他的地位比一般挂件高得多。   “你自己怎么不去解释?”他说。   万常山一砸嘴,“我这不没约到他吗?我和杜总打交道好多年了,因为小小误会伤了和气,对他的影响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时涵稍有动摇。   可,要不是他先起色心,杜山阑不会平白无故收拾他。   不过话说回来,时涵吃过的苦和亏,多到离谱,被中年大叔拉去唱歌这种事,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竟然值得杜山阑如此大动干戈。   见他不答话,万常山语气更加恳切,“小涵,我和你哥哥交情很好的,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帮我说说。”   时涵当即决定,这事儿不管了。   他实在头晕得厉害,扔下餐叉准备走人,一站起来,腿脚软得差点栽倒回去。   连万常山都吓了一跳,伸手要扶他,他猛地一巴掌挥出去,打得“啪”作响。   万常山手背留下一道红印,细小眼珠里飞快聚起不爽。   他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还遭如此对待,当然不爽。   时涵却顾不上有没有得罪人了,此时此刻他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头晕,十有八九中阴招了。   真是防不胜防!   他抓起手机,咬着牙往外面冲,连连撞到好几人,引起哗然一片——   “谁啊?喝成这样?”   “走路小心点!”   大门就在眼前,他脚下发软,狠狠撞到一个人身上。   那人手里的酒杯飞出去,摔得稀烂,刺耳的破碎声钻入耳道,刺得时涵清明了几秒钟。   他抓住那人衣袖,“周导,我喝醉了,让山阑哥哥来接我!”   周海昌莫名其妙,“不是,干嘛叫我——”   “时涵!”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人群自动往两侧分开,骆星遥不紧不慢地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如在秀台上那般优雅。   他关切地询问,“怎么了?怎么醉成这样?”   时涵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不是没有喝醉过,这哪是喝醉,分明某种药效发作!他却连争辩的力气也使不出,膝盖仿佛被挖掉了,整个人像垮塌的木架子,松散地朝地上坠倒。   骆星遥施舍般地拉住他,“你看看你,也不知道少喝点,醉成这样像什么话?”   他费劲全力才说出一句话:“我没有喝醉……”   骆星遥无奈地笑笑,望向愣着发懵的周海昌,“周导,不好意思,我弟弟喝多了,我先送他去休息。”   周海昌迷迷糊糊的,“哦哦好,我也有点喝多了……”   时涵绝望地闭上眼。   偏偏抓了个最不顶用的求救。   骆星遥唤蒋容过来,一人一边搀扶住,架着他往外面走。   时涵毫无反抗之力,拼命发出的呼喊出了口变成微弱的音调,和醉鬼没有任何区别。   胸腔好像塞进了一把冰冷的灰烬,遍地只有绝望。   他无力地冷笑,“哥,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吗?”   骆星遥双目冰寒,“这是你欠我的。”   他被架到停车场,粗暴地塞进后座。   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和大脑失去连接,手脚沉重得像被捆绑住,他只能不断咬舌头保持意识,咬得满口是血。   手机……手机掉哪里了……   记不起来……找不到……   他像一只折断的木偶,扭曲地趴在汽车后座,眼里的红血丝如即将爆发的岩浆。   短短几分钟,药效发作到让人生不如死的地步。   隐隐约约的,外面似乎有人争吵,辨别了许久,时涵听出是骆星遥和万常山的声音。   “人我给你了,要做什么随你。”   “骆星遥!你忘了他是谁的人了!上次就是因为——”   “上次杜山阑那么搞你,拿他男人出出气怎么了?”   “……那你可别卖我,别忘了你有什么把柄在我手里!”   “放心吧万总,我们永远是朋友,不然我也不会把亲弟弟送你,对他温柔点,不要弄死了,不然不好处理。”   冷风幽森。   时涵在后座上摸到了自己的包。   不幸中的万幸。   他指挥仿佛残废的手指,艰难地拉开拉链,里面有一把刀,带着防身的。   然而,空空如也。   时涵绝望地闭眼,那把刀,早就被杜山阑没收了。   一瞬间心情大起大落,他逼迫自己冷静,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曾经被骆星遥骗去郊区别墅,关了整整七天,他都没有渴死,这次也会有办法,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掳走的。   然而,车子明显往下沉了沉,有人上来了。   车门关闭,发出重响,宣判之锤终于下落,为他宣读死刑。   骆星遥真有那么恨,与其这么对他,不如把他挫骨扬灰,死个痛快。   他被翻了个面,恶心的手摸上他的脸,捏住柔软的皮肤,然后用力,直到他龇牙咧嘴。   万常山猥琐地笑出声,“你哥真是个人才啊,下手比我还狠!”   时涵使出仅余的几分可怜力气,躲开了他的咸猪手,“你……不怕杜山阑找你报仇……”   “怕啊,我又不傻,为了男人得罪他多不划算,可是你哥说得对,上次那口恶气,得找你出!”   “亏你还是万总,骆星遥说的话你也听……”   “呵呵,小崽子,跟你哥比,你还是太嫩了,要不有把柄在我手里,你哥能乖乖给我赚钱?你也别指望拿杜山阑吓唬我,既然敢这么做了,你以为我还会给他留证据?”万常山在他脸上拍了拍,“好好享受吧,陪他睡觉是陪,陪我也是陪,非要端着清高做什么?”   时涵双眼血红。   万常山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说:“你哥这药没用对,我可不喜欢强迫人。”   说完,他掀开汽车的手扶箱,一顿翻找后,找出一盒没有贴标签的药。药是液体的,装在小玻璃瓶,他打开一支,掐住时涵的嘴,通通倒进去。   “咳咳——”苦涩的药汁流入咽喉。   万常山满意地松开手,吩咐前面的司机:“走吧,别停在路边了,去西海的别墅。”   车子飞快飙出去,留下满路灰尘。   时涵心如死灰。   不用想也知道,万常山给他喂下的是什么。   含了一嘴咬出来的血,混着残余的药汁,又腥又臭。   他对骆星药,终究没能割舍下那层名为哥哥的血缘关系,所以才落到这一步,这一切是他自作自受。   不知开出去多久,司机出声说:“前面的车怎么逆行——”   话音未落,刺耳刹车声响起,巨大惯性下,时涵滚到座椅底下。   “干嘛呢!”万常山暴怒,却在下一秒看见车灯照亮的银色宾利车标。   他愣了半秒,惊慌失措,“快快快!掉头!快!”   司机猛打方向盘,时涵的脑袋撞到车门。   然而,后方的路上传来恐怖的引擎轰鸣声,刺眼车灯闪电一样逼近,刹在离他们不到一米的位置。   万常山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许照秋?”   司机哀嚎:“老板,走不了了!”   万常山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杜山阑站到了车门外,与他相隔一面玻璃。   他无声张嘴,眼睁睁看着杜山阑举起拳头,打碎了那面玻璃。   玻璃渣溅进嘴巴。   杜山阑抓住他的衣领,一把拖出,扔到地上。   汽车灯束里漫飞尘粒,杜山阑那双狐狸眼里折射出森冷光点,唇却抿成不露情绪的直线。   他抡起拳头,面无表情地砸落下去。 第16章 危险引线   刚开始起家做生意时,万常山和现在的杜山阑差不多年纪,走到如今的位置,花了二十年。   但吃到杜山阑的拳头,丝毫没有让他产生以下犯上的感觉。   他活该。   非常久违地,他想起杜山阑刚回来的时候,无权无势空有名头的杜家大少爷,妄想接管关系盘根错节的杜氏集团,不止杜家人,整个商圈里的人等着看笑话。   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当时手握杜氏大权的女人,他的亲生母亲,送进监狱。   之后还有人不服,他从来没有讲过道理,只拿利润和拳头说话。   要么跟他混,要么别混,就这么简单。   大家伙不敢得罪他,因为那几年腥风血雨,和杜山阑作对的,没有一个好下场。   相反,给他面子的,没有一个不风生水起。   挣点钱花而已,谁甘愿当傻子?   万常山的脸都要给打烂了,蠕虫一样在地面扭动。   一场单方面的虐打。   杜山阑唇下和眼角溅上了殷红的血珠子,衬着苍白皮肤,让人联想到中世纪城堡中高居王座的吸血鬼。   许照秋拉下白色法拉利的车门,不忍直视地说:“差不多得了,再打要出事了。”   杜山阑无动于衷,动作依旧狠戾干净,仿佛不是在打人,是不留余地的消灭。   许照秋叹了声气。   有多久没见过杜山阑动手打人了,两年,还是三年,他还以为这位中学时期就有暴力倾向的兄弟终于收敛了,看来本性从未改过,只是没触及逆鳞而已。   他摇摇头,朝万常山那辆车赶去,“小兔子?在里面吗?”   没等到他搜寻到时涵的身影,有只筋脉凸起的手搭上肩膀,用力抓住。   杜山阑在他后面。   他顿了顿,露出意味不明轻笑,“怎么不继续打了?”   杜山阑推开他,钻进车里,一眼便望见瑟缩在座椅之间的人。   他用那双刚刚揍过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扶起时涵,嘴里一句“没事吧”生生卡在齿缝间。   一张神情凌乱的脸倒向他的胸口,不知哭过还是怎样,两只眼睛猩红,如中魔障。   那两只眼恶狠狠地盯着前方,沾染血渍的唇不住发抖。   “我要杀了骆星遥……”   “我一定要杀了他……”   杜山阑拢紧眉宇,按住他的脑袋,“没事了,我在。”   安心的触感落在头顶,如白日光落入黑峡谷,时涵眼里的戾气倏然消散。   杜山阑的手掌在他头发里轻轻揉了一圈,“不要那么想,交给我处理。”   时涵抬起头,久久注视他的面容,眼框逐渐泛起一层浅莹莹的泪。   “嗯。”他轻轻地答应。   车门狭窄,杜山阑高大身形挡住了里面的景象,许照秋在外面不停地探头,“怎么样?他还好吗?”   他抿紧唇角,一声不吭地脱下外套,把时涵严严实实裹起来,只留小半脸在外面,然后稳稳当当地抱了出去。   时涵无力倚在肩头,视线扫出去,先看到默不作声的林琪,蹲在地上抱头发抖的司机,然后是不成人样的万常山,再然后……   些许吃惊,他吃力地喊:“许、许老师?”   公路上风声尖啸,也不知道许照秋听到没有,只见他无奈地摊开手,“看样子很不好,还好赶上了。”   “就算你不赶上,他也不会有事。”杜山阑冷冷出声。   剑拔弩张的氛围又出现了。   许照秋脸上挂起一层淡薄笑意,“有机会在小兔子面前表现,当然要赶来,我可不像你。”   杜山阑冷然默视,显然不耐烦在这时候听不着调的玩笑话。   许照秋稍稍收敛起玩闹心态,“小兔子说头晕,我来看看,结果到处找不到人,周海昌告诉我他被姓万的带走了,我就……”   杜山阑关注的重点只有第一句话。   原来头晕这种事,他会第一时间告诉许照秋。   抱着人的手,不自觉揽紧。   时涵声音微弱地说:“许老师,谢谢。”   不断收紧的手臂顿住,连时涵也没察觉到只言片语间这个人急速而微妙的情绪变化。   许照秋朝他微笑,“不用谢,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人在杜山阑怀里,他就是敢这么明目张胆。   这问题砸过来,时涵觉得脑子晕乎得更厉害了。   要他是杜山阑承认过的什么人,他也敢明目张胆地拒绝,可杜山阑对他忽远忽近态度不明,站在对面的又是不可能不打交道的四金影帝,他一个小小的替身演员,怎么好伤前辈的面子?   然而,不需等他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杜山阑笃然道:“我会送他回去,不用你操心。”   说完,他大步往自己车上走,不给对方留一丝机会。   临关车门,他扭头吩咐:“林琪,你留下来处理现场。”   林琪恭敬地点头,“知道了,杜先生。”   狂啸夜风倒灌而下,黑色宾利绝尘而去,林琪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对上许照秋的眼睛。   “你们……”不会是情敌吧?   许照秋无所谓地摇摇头,“山阑这个性子,真是拿他没办法啊。”   他走到身旁,手肘搭上林琪的肩膀,“好好处理现场吧,别的事儿也机灵点,林特助。”   特意咬重最后三个字。   爆炸似的引擎声响起,许照秋挥挥手,一脚油门潇洒离去,   林琪站在尾气里咀嚼那番话,半晌摇头,不知所以然。   远去的车上,时涵软趴趴地赖在杜山阑怀里。   意识清醒多了,算是硬扛住没昏睡过去,但四肢的虚脱感还在,名正言顺的理由。   只是,他的身子越来越热。   胸腔猛跳了下,脑海闪过被万常山强行灌下的那瓶药……   时涵仿佛掉入流动的火海,火流由内往外喷发,烧熔了他,也连累抱着他的人。   杜山阑忍耐许久,终究低下头察看,却冷不丁对上一双亮晶晶直勾勾的眼睛。   隔着两个人的衣衫,他感觉怀抱的是一块烧红的火炭,喷在脸上的气息全是潮湿的火苗。   时涵侧颊烧得通红,更加艳红的唇微微张开,急促地往外吐气。   “杜、杜先生……我难受……”   看到那张脸的表情,杜山阑瞬间意识到怎么回事——   “他们到底喂你吃了几种药!”   时涵已然灵魂出窍,身体的控制权飞到了九天之外,唯一能做的动作是仰脸喘气,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他们的脸相隔几公分而已。   杜山阑无法狠心推开怀里快要软化成液体的人,只能催促司机:“再开快点!”   车速猛增,依旧平稳。   时涵紧绷的意志早在认出杜山阑的那一刻尽数涣散了,全然没有抵抗药力的想法。   人总是这样,身陷绝境时爆发无穷潜力,一旦知道安全了,就变成家养的狗,变成玻璃罩里的花,只想依存。   手指还是不太灵活,他颤颤巍巍揪着杜山阑的衣领,雪白衣领的第一颗扣子被他拽开了,男人喉结上锋利的线条往下延伸,隐入看不明的阴影。   杜山阑按住他的手,“忍着点,马上到家了。”   说出这句话,无非出于年少时相处遗留的习惯,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这话有多惹人误会。   时涵的脸紧紧贴到他的侧颈,身子那么烫,鼻尖却微微冰凉,好似一勺热羹汤里夹了粒无法融化的冰沙。   他的嗓音闷在脖颈里,奶猫般细细叫唤,“杜、杜先生,我忍、忍不住了……”   连前排司机的表情都无法维持自然。   杜山阑脸色阴沉,辗转酝酿许久,抚上他的后脑勺,“听话,别说话了。”   时涵难受得快死,汗水浸出额头,湿漉漉地黏住两个人的皮肤。   他果然乖乖地不讲话了,但嘴里发出另一种声音,嘤嘤呜呜的,时而短暂,时而悠长。   车子开入市区,繁华灯光不断从车窗闪入,在杜山阑冷峻紧的脸上演一出迷乱影戏。   他在想,刚刚对万常山,下手还是太轻了。   也庆幸没有顾虑住保持距离的理智,把时涵交给许照秋。   这幅模样,落到其他男人手里,还能有第二个下场吗?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意识到,靠在怀里的,再也不是当年一无所知的小宝宝了,而是足以惹所有男人垂涎的绝世尤物,   不觉间,车速缓缓减停,司机回头说:“杜先生,家到了。”   灯火通明的高楼立在眼前。   杜山阑紧绷住脸,抱紧他,下了车。   作者有话说:   感谢SerenaG打赏的猫薄荷x1,么么宝贝~ 第17章 不为人知的越界   已是深夜。   上楼回家的功夫,杜山阑的脖子被啃出大片湿淋淋的红痕,永远维持整齐的衣领布满凌乱褶皱。   浑身仍然绷紧,不敢擅动,生怕一念之差跌入罪恶地狱,嗓音却不知从何时变得如此沙哑,一开口才发现。   “再闹,把你扔下去了。”   迎着灯光,时涵含着两汪委屈眼泪,“我……难受……”   杜山阑加快步伐,把他放到客厅沙发上,转身离得很远。   难受的,远不止他一个人。   “杜先生……不要不管我……”   无力的哭唤还在继续,如发’情的公猫嚎叫不止。   杜山阑仰起脖子,灌完大半杯冰水,叉腰站了一会儿,然后粗暴地扯掉领带,一把扔开。   叫医生吧,为了方便工作,他的私人医生住在附近,十分钟就能赶到。   但是,拨通医生号码的前一秒,他心里闪过一道极其幼稚自私的念头——   他艰难地扭头,沙发上的人不断蜷曲腰背,拇指含在绯红唇瓣间,双腿紧紧夹着一只靠枕,嗯嗯啊啊的声音就没断过。   这幅模样,不想给任何外人看。   杜山阑大步走到沙发前,轻轻抽掉不知被当成了什么的靠枕。   感知到动作,时涵艰难地撑开眼泪糊住的眼皮,缱绻难言的爱欲尽在眼中。   他几近恳求地说:“杜先生,抱抱我……”   杜山阑嘴唇抿得前所未有的僵直。   时涵说:“就一会儿,好不好?”   杜山阑终究张开手臂,把他揽到胸前。   直到这会儿才有功夫仔细感受他的体型,实在有些瘦了,不免令人担心是不是吃不饱饭,   但他并不安分,细而软的手勾住脖子,借力把臀挪到胯上来,仿佛一只富有弹性的气球挤到挺‘硬的针尖上,随时要扎破。   杜山阑全身的神经猛缩起,但是为时已晚。   又暖又湿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为自己而设的界线,头一次出现了动摇。   平心而论,时涵的脸,时涵的身材,更重要的是善于挑逗讨好的性格,如果要挑一个情人,无疑不二人选。   很难遇到比他更可心的选择了,他要的既不是杜氏的家产也不是珍贵的爱情,只是一段名为包养的关系。   为什么不呢?杜山阑仿佛走火入魔,他又不是圣人,吃一只送来嘴边的兔子怎么了?   时涵无意识地在上面蹭了蹭,一瞬间,冲动飙到顶点。   他抓住时涵的后脖子,用力揉进怀里。   “乖……”他的嗓子已被烈火烧坏,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乖,不可以这样做。”   时涵用最后的力气仰起脸,最后央求道:“哥哥……”   杜山阑怔然垂头,与他额头相抵。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抱着人闯进浴室。   花洒里的冷水狂喷淋下,燃烧世界降落暴雨,他们在雨中相拥。   他的脊背拱起,时涵缩在他身下,接到沿着他下颏滴落的水。   一滴,两滴,慢慢汇成冰冷水流;   一分,两分,慢慢浇透心腔里的欲流。   时涵眼底总算出现一抹清明。   他松开杜山阑湿透的衬衫衣领,缓缓地问:“杜山阑,你很讨厌我吗?”   杜山阑说:“不讨厌。”   “那为什么不肯要我?”   杜山阑抿紧唇,没有说话。   他颓唐自嘲:“怕我讹上你,还是觉得我下贱?”   杜山阑不由自主地抓紧他,想说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三四个转儿,最终只说出一句:“你还小。”   花洒的水冲来了理智,冲不走狂猛药效催发的渴望。   时涵忽然说:“放开我。”   杜山阑迟疑着,没有松手。   “让我自己呆会儿,被你抱着,我更难受。”   杜山阑慢慢地放开他,站起身,准备把浴室单独留给他。   然而,要关门的瞬间,突然看见他支着脑袋朝墙上撞。   杜山阑眼疾手快地冲进去,“干什么!”   时涵身上没有多少气力,手脚任由摆布,这让他心里更窝火,他浑身剧烈发起抖来,“你别管我,我难受……难受得要疯了……”   杜山阑把他扯回怀里,轻轻拍抚他的背。   动摇,再一次降临。   他只是难受而已……   水洒得过于久了,两人的衣衫湿透,薄薄一层布料浸了水,变成半透明的滤镜,躯体若隐若现,诉说多少与拒还迎。   杜山阑艰难地吞咽喉咙。   他也难受,他承受的煎熬,是本能与底线两重挣扎。   他抬起手,关掉花洒的水。他半跪在湿淋淋的积水里,把时涵拉到腿上,一只手稳稳扶住,另一只探进T恤下摆,轻轻扯开了裤子拉链。   时涵半觑的眼倏然睁大,“不要——”   杜山阑不容他反抗,“别动,只有这一次。”   时涵把脸埋进他的颈弯里,耳朵尖迅速烧得通红。   杜山阑戴了一只金属的腕表,淋过水的表带冰冷,紧紧压住他的小腹,而手心却是滚烫的,好像一簇热烈火苗,温柔地将他包裹。   羞赧与满足同时冲上天灵盖,他忍不住要哼出来,情急关头,一口咬住了杜山阑的衣领。   杜山阑吐出一口粗沉的气。   咬到他的肉了。   一切结束的时候,浴室地面的积水全部流入了下水道,时涵靠在他怀里,眼皮餍足地闭拢。   杜山阑吞下堵在喉咙里的浊气,撕来纸巾草草擦手,然后把人抱回了卧室。   这回时涵彻底安静了,沾到床单便自动蜷缩成团,抱着一只被角沉沉入睡。   杜山阑不想吵醒他,又担心他感冒,拿了两条浴巾,一点一点地把他头发吸干。   身上湿衣服也得换,杜山阑掀起他的T恤下摆,想以最利落的速度完事走人,目光却无法控制地驻留在两朵小桃花上。   喉结猛滚,他咽下一口滚烫的唾沫。   走出卧室时,临近半夜两点,向江的窗户没有关,江风呼呼吹过中堂。   杜山阑靠到紧闭的房门上,掐住山根,狠狠吸气。   现在轮到他快要疯了。   他冲进浴室,透透地洗了个冷水澡,赤脚裹着浴巾出来,站在冰柜前灌了两瓶冰啤酒。   真正中药的是他吧,这样都平息不下来,恨不得把自己撕裂算了!   冰柜的冷气扑上他赤’裸的上身,冷幽暗光流淌过腹肌的沟壑,他的身体被烧出一个巨大的空洞,能填补他的,只有卧床上酣睡的那个人。   他低下额头,紧贴冰箱的门。   不行,他依旧告诉自己不行,那是希涵。   在时涵面前,他不得不的逼迫自己守住底线,可此时身处空无一人的环境,蛰伏心底的魔鬼通通爬出来觅食了。   饿,想吃。   他打开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某只兔子发过朋友圈的自拍。   当初鬼使神差地保存下来,杜山阑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翻出来看。   他确实疯了。   可能心烦过头,可能沉浸过头,忽然之间,一双手轻轻柔柔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他浑身一挺,整个后背被温软贴住。   杜山阑不确定地喊:“时涵?”   没有回答,暖融融的小手乖乖贴在腹前,慢慢往下滑,滑过围裹的浴巾的边缘,然后,停下了。   杜山阑白吹了那么多冰箱气。   他眼底骤然起火,捉住那双手猛地转身,又猛地顿住。时涵站在那儿,眼睛呆呆地睁着,没有焦距,也没有亮光。   梦游?   可三番五次受折磨的理智已经噼里啪啦烧成灰了!   杜山阑眼底居留一束复杂的幽光,他轻轻捏住时涵的下巴,因为太过小心,手指尖无法控制地微颤。   幽魅夜色中,近在咫尺的唇瓣滑过水润柔和的光,是毒药也情愿下肚。   他沙哑着低语:“是你自己来的。”   此时的时涵是只没有灵魂木偶,他知道说了也不会留下记忆,只是为悲哀的自己寻求借藉。   他缓慢地贴近,攫住水润饱满的两瓣唇。他只打算汲一滴水解渴,却在浅尝后一发不可收拾,足足几分钟蹂‘躏,时涵垂下眼皮,倒在他身上。   他轻拍时涵的背,“睡吧,就当做了场梦。”   对时涵而言,万般都可以是梦,对他而言,往前每一步都在步入深渊。   今夜,注定无法入眠。   作者有话说:   感谢 SerenaG 宝宝又又又投喂的猫薄荷x1~还有大家一直以来默默投喂的海星,给您们递上花花! 第18章 有愧(小修)   当年的杜山阑,初中三年级,也是孩子。   大孩子与小孩子的缘分,宛如连接风筝的线,风筝放得足够远时,不需要太大外力,很容易就断了。   父亲死后,杜山阑与母亲形同仇敌,亲戚趁机将他排挤出家门,因此逐渐养成不亲人的性格,但终究是表象,霜寒遮封之下,无非一颗孤独的心罢了。   世有几位少年,不曾尝过孤独?   他把骆希涵交到时薰手里,时薰痛哭了一场,相依为命的孩子丢失一整晚,杜山阑能理解。   只是不知道说什么,便转身准备走。   时薰匆忙喊:“等一下!”   杜山阑神情冷漠地侧回头,等着她说话。   虽然浑身是伤,气色也不好,但骆希涵的妈妈,名叫时薰的女人,看上去丝毫不像生育过孩子的妇人,细长身形和温婉气质让人想到江南岸的万条绿丝绦。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翻出一张叠了四折的百元钞票,“是你帮希涵垫付的看病钱,给。”   杜山阑眼睛微冷,“不用,没花多少钱。”   “就算没花多少钱,也不该欠你,你也不大,爸妈能给多少零花钱,快收下吧。”   “不用。”他还是拒绝,“您留着去看看伤吧。”   从穿着打扮就能看出,这对母子的生活不算宽裕,但时薰坚持把钱给他,甚至不要找零,剩下的让他拿去买零食。   被迫早熟的他恍恍然想起,在这个女人眼里,他也是个孩子。   解决完医药费的问题,时薰抓着骆希涵的肩膀往前送了两步,“希涵,快和哥哥说谢谢!”   骆希涵讲话有股浓烈的奶气,尤其把每一个字咬得认真清晰的时候:“妈妈,我想把小绿绿送给哥哥。”   时薰柔声训斥:“哥哥不会喜欢小绿绿,乖,快说谢谢,没有哥哥,你早被坏人抓走了!”   骆希涵委屈巴巴地撅嘴,“谢谢哥哥。”   那天,杜山阑没机会见到“小绿绿”是什么东西。   他以为,风筝的线断了,毕竟对方只是懵懂孩童,但,第二天早上,出门上学时,他看见家门口台阶上放着一只绿色的甲虫。   已经死去的尸体,或者称为昆虫标本更加贴切,这并不是自然死亡在家门口的甲虫,有人特意放在这里的,因为甲虫下面还压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杜山阑至今没有看懂。   并非晦涩,也并非字体扭曲——这根本不是汉字,说鬼画符或者象形文字也抬举了,要不脑子里还记得骆希涵说过的“小绿绿”,他可能会怀疑外星人趁夜留下了神秘信物。   原来小绿绿,就是这只绿油油的甲虫。   杜山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骆希涵的身影。   他把信和甲虫收进了家里。   之后过去许多天,每天生活照旧,按心情上课,溜出教室抽烟,教训找麻烦的混混学生,逐渐地,他已淡忘这桩事。   有次无意经过遇到骆希涵妈妈的那条巷子,他听到二楼窗户里传出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女人温柔地教孩子唱歌,一人一句,一前一后:   “一闪一闪亮晶晶,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满天都是小星星……”   那时他是羡慕的, 他有过被强逼去学钢琴的经历,终日陪在身边的只有不苟言笑的管家和严厉的钢琴教师。   再之后,直到暑假,有天从电玩城出来,他看见便利店门口有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围着冰柜买雪糕。   一个不合群的小孩躲在门外,鬼鬼祟祟地往里探脑袋。   杜山阑一眼认出,那是骆希涵。   买雪糕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了,便利店的阿姨拉开冰柜门,拿出一支来,“来,阿姨请你吃。”   骆希涵好像受到什么惊吓,拨浪鼓似的摇头,扭头就要跑,然后一头撞在杜山阑身上。   反弹力作用下,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摔疼了,哇大哭。   这一幕似曾相识。   便利店阿姨连忙冲出来,“哎呀不哭不哭,阿姨抱!”   发现有人哄,骆希涵渐渐不哭了,一抽一吸地抬起脑袋,“哥、哥哥?”   每次见他,都是一张花猫脸。   便利店阿姨替他拍掉屁股上的灰,“这孩子也不知道谁家的,老来这儿躲着看,我寻思是不是想吃雪糕呢……”   “不、不是!”话一说完,骆希涵结结巴巴地否认,只是小脸蛋羞得通红,心思全部暴露了。   看到这副可爱的小模样,便利店阿姨慈爱地说:“是是是,不是想吃雪糕,阿姨喜欢你,请你吃一支,要不要?”   骆希涵动摇了,扭扭捏捏半晌,“还是不要了,不然我就不是乖孩子了。”   杜山阑实在看不下去了。   那时候的雪糕便宜,五毛一块,口味多得是。他径直走向冰柜,“想吃什么样的,过来选。”   骆希涵不敢上前。   杜山阑不耐烦地扭头,“快点!”   这一吼,骆希涵直接吓哭了,“我不吃!呜呜啊——”   当时的杜山阑,额头大约可以画上三根黑线。   他径直走过去,一把抱起地上的小人儿,送到冰柜前,“让你吃就吃!快点选!”   那一天风和日朗,便利店的大红伞下,大孩子凶巴巴地抱着小孩子,小孩子哇哇大哭着挑了一支雪糕,吃完后,继续哇哇大哭着发现木棒上刻着“再来一支”。   - - -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未拉严实的窗帘缝,时涵在铺着深灰色床单的大床上醒来。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隐约眼熟,不是第一次见。   他艰难地坐起来,脑袋沉重,四肢酸痛,药物的后遗症。   回忆陆陆续续复苏,他掀开被子,看到身上整齐的睡衣,耳根微微发烫。   他忍不住双手捂眼,眼前却挥之不去杜山阑沾满脏污的手。   一时难以接受,高高在上的杜先生帮他做这种事……   躲进被子里翻滚了几圈,时涵红扑着脸爬起来,蹬上拖鞋走出卧室,从楼上望见杜山阑坐在巨大落地窗前的沙发,正背对他,搭在膝上的手里有烟雾缭绕升起。   瞧这背影,似乎不大高兴的样子。   时涵心想,禁欲禁成这个样子,能高兴才怪,要不还记得屁’股硌到生疼的感觉,他会怀疑这人是不是某方面功能障碍。   他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地走下玻璃楼梯,从后面接近,轻轻遮住杜山阑的眼睛。   杜山阑明显顿了下,夹在指间的香烟轻晃,烟灰掉了一地。   他冷咧道:“别闹。”   时涵笑吟吟地松开手,“早安,杜先生。”   杜山阑换了一身松散的黑色居家服,修长脖颈裸’露在外,变成褐红色的伤口清晰可见,很难令人忽视。   他摁灭烟头,语气中透出严重的疲惫,“醒了?”   时涵浅嗯一句,目光完完全全被牙齿印吸引——不是调情留下的那种,看得出,下口挺重的。   他不由得眨眼,“你脖子上——”   杜山阑并不说话,只用凉薄的狐狸眼淡然而视,却有种质问的冰冷感。   时涵紧张地扣扣唇下的小痣,“抱歉,你家药箱在哪?”   杜山阑用眼神指了指最角落的立柜,“底下那层。”   按照指示,时涵轻松找到了棉签和消毒水,然后走回杜山阑身旁,“杜先生,昨晚真是麻烦你了,伤口晾着不好,我给你擦擦药吧。”   可能晨间日光淡薄,他的笑容散发出雾蒙蒙的光感,让杜山阑有瞬间的失神。再回过神,时涵已在他身旁坐下,低头倒着药水。   从侧面看,时涵的睫毛认真地向上翻卷。   棉棒蘸了药水,变成淡淡的褐色,他抬起头来,浅笑道:“你过来点,我不好擦。”   杜山阑拢紧眉毛,“不用擦药……”   “处理不好会留疤,难道你想我的印记在你身上留一辈子?”   时涵似笑非笑,见他不愿动,干脆蹬掉拖鞋跪到沙发上,举着棉棒靠过去。   杜山阑还是由着他了。   药液抹到伤口上,变为冰冰凉凉的触感,涂抹的动作格外轻柔,与昨晚拼命咬住他的力道形成鲜明对比。   杜山阑悄无声息地收紧掌心,试图驱散不知道第几次从脑海冒出来的关于昨晚的画面。   却突然,一道轻飘飘的气流呼过敏感的侧颈,仿若一簇春日新发的植物触须,含羞带怯地骚撩过去。   他在掌心掐出一道红色指甲印。   时涵的嘴唇离他只有两公分,微微撅起,朝伤口呼气。   这次,杜山阑想起的,是滑腻的舌尖。   他浑身僵硬。   “杜先生。”时涵抬起笑盈盈的眼,“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啊?”   问题突然抛过来,晨风不留痕迹地拂过。   杜山阑松开紧抿的唇,“什么关系?”   好像尝到一口甜头后不断得寸进尺的鼠,时涵缓缓贴着了他的臂膀,“问你啊,我们也算是做了很亲密的事吧?”   杜山阑眯起眼睛。   时涵等着他说,想看他怎么反驳,抑或者干脆认下他这不要脸的家伙,然而杜山阑嘴巴再打开,就说起了另一桩事:   “昨晚为什么要跑去喝酒?”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时涵呆了呆才道:“我哥——骆星遥叫我去……”   “他叫你去你就去?”   “不是啊,他说要商量勾销违约金的事……”   杜山阑满脸不可思议,“这种话你也信?天上掉的馅饼你捡到过吗?”   每当他这样子责问,时涵会自动变成认错的小孩。   “我也知道很可疑啊,可万一是真的呢?三千万不是小数目……”   “不管什么数目,不用你来考虑,我说要和你签约,这些就是我的事情,明白吗?”   时涵呆呆地点头,“嗯……”   “过几天杨笠会约你见面,工作相关听她安排就可以,你那些杂七杂八的兼职,全给我辞了!”   时涵心想,他的兼职也没有杂七杂八吧……   他脑子一个激灵,双手飞快抓住杜山阑的衣服,“不准逃避问题!我问你呢,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杜山阑幽幽注视,双眼看到的却全是昨晚偷吻的画面,闪着水光的眼珠,闪着水光的唇舌……挥之不去,挥之不去。   心里涌上一股浓烈的罪恶感,他的语气罕见地失了气势:“昨晚情况紧急,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要误会。”   很不君子,但他决定把偷吃的事儿捂死。   时涵脸上闪过一抹怪异。   是错觉吗?怎么感觉杜山阑在心虚?   他皱起眉头,“那昨晚为什么要来救我?”   然而只言片语的功夫,杜山阑眼底只剩恐怖的冷静,适才的失态仿佛通通全是错觉。   “你自己让周海昌报的信,问我为什么?”   “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完全可以不管!可你还是来了!”   时涵眼里闪着坚信的光,气势丝毫不让。   杜山阑冷冷警告:“不要得寸进尺。”   时涵眼里的气势立马蔫了。   是,他得寸进尺了,别人一片见义勇为的好心,他非要曲解成情不情爱不爱算什么东西!   他气恼道:“可你刚刚说,要替我赔三千万,三千万又不是什么小数目,换做别人你也愿意出?”   杜山阑从没想过这层含义,心底那股罪恶感跳蹿得越发厉害,好像什么人在他胸腔里吹胀了一只气球,挤得发闷。   他用无情冷硬的口气说:“别人不一定有你的价值,三千万不是白给,公司暂时抵上,日后要还的,不代表什么私情,我以为你很清楚。”   时涵哑口无言。   半晌,他抬起耷拉的脑袋,自嘲般说:“现在清楚了,杜先生。”   杜山阑心里的气球爆了,愧疚感和罪恶感冲得漫天乱舞。   正要说话,入户大门“叮”一声打开了。   门外站着保姆阿姨,见到神色各异的两人,不明所以地道:“杜先生,早。”   杜山阑捏着交叉的衣领,左右各一下拉扯整齐。   他冷然起身,从时涵身前经过,“早,准备早餐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 不行就让我来 宝贝投喂的鱼粮x3,感谢 SerenaG 宝贝投喂的猫薄荷x1,谢谢喜欢和鼓励~ 第19章 礼貌   时涵坐在客厅发了很久的呆。   昨夜的记忆挥之不去,嚣肆的狂风,汹涌的淋水,又冷又热的怀抱,上次有人摸着脑袋安慰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很多年前了吧,至少是回到骆家之前,在骆家没有一天过得像人样,从没有人抱过他哄过他。   但来之不易的温存,甚至没能超过十二小时。   有些东西对他来说,终究是奢侈品。   时涵轻揉了揉眼睛,起身从七米长的水晶吊灯下穿过。   位于顶楼的豪宅,太高太亮,离人间烟火太远,独自坐一会儿便觉孤独,不知道杜山阑平时是怎么在这里起居的。   是啊,杜山阑是位居高处独享一切的男人,做出翻脸不认的事情不很正常?   他沿悬吊的楼梯上去,回卧房换下不属于自己的睡衣,找出来时带的帆布背包,简单收拾一下,背到了肩上。   这套房子高阔奢华,却是为独居设计,二楼拢共并没有多少房间,时涵穿过主卧外的小会客厅,很轻易在屋门半敞的书房找到杜山阑的身影。   书房中央摆着巨大黄花梨书桌,杜山阑背对站在书桌后,正低头看什么东西。   时涵礼貌地叩响屋门,“杜先生——”   发出声音的一瞬,杜山阑猛地推上书柜的抽屉,屉盒撞出脆响。   猝不及防,时涵吓得缩起肩膀。   杜山阑侧回头,眼尾凉冷,“什么事?”   时涵奇怪地瞟了眼关上的抽屉,“我来跟你说一声,我要走了。”   杜山阑这才注意到他肩上的背包。   一下子,他还没反应过来,将手收进裤兜,缓缓从桌后走出来,“还早,吃完饭再走,家政在做了。”   时涵微不可见地撇了嘴角,说话口气疏冷,“不用了,昨晚已经很麻烦你了,再打扰就不礼貌了。”   杜山阑微顿脚步。   再迟钝,也该察觉出不对了。   说出口的话,是丢进水潭的石子,总要荡起涟漪的。   他沉下头,心情复杂难解,“吃完再走,已经准备了你的份。”   听到这句话之后,闷在时涵肚子的气再也按捺不住。他无奈苦笑,“杜先生,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留下吃饭吧?”   杜山阑无言以对,他自己要划清的界线。   但是,他态度越发强硬,近乎反常地坚持:“吃完再走!书包放下来!”   时涵几乎是被眼神挟持着放下书包,再一路挟持着走到餐厅。   真的想发脾气了,杜山阑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他把书包扔进餐桌椅,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满脸闷闷不乐。   长形餐桌上方堆积起一片乌黑的阴云,随时要打雷下暴雨。   保姆端着最后的甜点过来,望见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犹豫。   杜山阑冷冷命令:“放我旁边,把他东西也拿过来。”   保姆只敢照做。   面前的早餐被挪走,时涵满脸不可理喻,“杜先生,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杜山阑冷眼指向旁边的座位,“坐这里吃。”   时涵赌气不再说话,两边脸颊微微鼓起。   可能实在看不下去,保姆阿姨走到身旁,低声劝慰:“小少爷,别闹脾气了,快坐过去吃吧。”   时涵强忍住拍桌子走人的冲动,冷冷笑道:“知道了,是我闹脾气!”   保姆瞬间脸色发青,“抱歉小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山阑放下银色的刀叉,摆手示意她走,“要坐那里也行,不过我问你,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时涵冷冷微笑,“你是我未来的老板,我的价值是替你赚钱。”   “既然我是老板,你对老板就是这个态度?”   头顶上方的雷暴雨,炸开似地下来。   半晌,时涵冷笑着点头,“好,行,我的错。”   人还是坐到了杜山阑旁边,闷头对付餐盘里牛排,刀叉在盘底刮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激烈抗议某老板的霸道行径。   杜山阑冷眼盯过去,“你的礼仪呢?”   时涵头也不抬,“不知道,没学过。”   杜山阑明白,这孩子已经没法沟通了。   他把时涵手里的刀叉抢过来,一言不发地切好牛排,然后把刀叉放回去,冷声道:“吃吧。”   时涵当即一顿皮笑肉不笑的嘲讽砸过去:“杜先生,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又搞不清楚我们的关系?”   杜山阑低头开始吃饭。   食不言。   得不到理睬,时涵忿忿端起盛了绿色果汁的玻璃杯,猛灌。   本意是给自己消消火,没想到一大口进嘴里,苦胆汁一样的口味。   “噗——”他急促地弯腰,通通吐进垃圾桶。   杜山阑忍不住地皱眉,把手边的纸巾盒推过去,“那是新鲜的苦瓜汁。”   时涵抬起与苦瓜无二的脸,由衷褒扬:“杜先生,你的口味,真的和凡人不一样。”   杜山阑无力与他争辩,扭头吩咐保姆:“下次他的那杯,记得加糖。”   时涵满脑子都是,居然下次还想让他喝这东西?   一顿早饭,吃得索然无味。   两人并排坐着,一个把杯子放到右手边,一个把杯子放到左手边,两只杯子离得很近。   时涵心不在焉,人快趴去盘子里,反观杜山阑,坐姿端正,动作标准,像位正在执行吃饭任务的军官。   他把切割均匀的牛排送进口中,放下银色餐叉,端起“人间清醒”口味的苦瓜汁,仰头慢饮。   时涵缓缓张开嘴,“杜先生——”   饮料沿食管流动,仰起的脖颈呈现清晰的吞咽动作,下颏到喉结,喉结到锁骨,冷峻线条缓慢伏动。   直到喝完了那一口,杜山阑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凉薄唇边没有沾到任何食物的痕迹。   “什么事?”他沉冷地问。   时涵为难地摇头,“没事,好喝你就多喝点。”   杜山阑不由得皱眉,“到底什么事?”   时涵更加为难,食指在空气中戳了戳,“你,刚刚喝的,是我喝过的那杯。”   杜山阑恍然发现,拿错杯子了。   只是拿错杯子,他无所谓道:“反正你也不会喝了。”   虽然但是,时涵咬红了下嘴皮,“嗯,没事,间接接吻而已,我也没当回事,虽然是初吻……”   杜山阑浑身僵硬。   脑海里率先想到不是间接,是昨晚那场忘情的失控。   初吻?卑鄙隐瞒的记忆对他发动死亡攻击。   他在公主熟睡时,偷走了最重要的东西,然后越下高塔,扬长而去,公主浑然不觉,天真以为初贞还在。   杜山阑不断握紧手心的玻璃杯,罪恶感成指数增长,却让他愈发坚定,绝对不能让时涵知道昨晚的事。   捂死,只能捂死,绝口不提,带进棺材。   他不太自然地咳嗽,“你介意的话,我可以补偿你。”   时涵意外顿住:“补偿?”   “嗯,之前答应过你,给你挑一样生日礼物,这句话现在也有效,想要什么都可以提,除了做情人。”   然而,时涵只是淡淡地笑,“杜先生,别补偿我,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而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那笑很淡,是一颗生于玫瑰幼茎的软刺,将玫瑰远离,将痛苦扎进心里。   杜山阑端起那杯苦味浓郁的饮料,苦苦咽下。   吃完早餐,时涵提起背包,准备告别。   反复握紧双手,杜山阑还是站起来,只是气势与语气再不见之前的强横。   他一路跟到玄关,沉声说:“我送你回去。”   时涵的脾气消了,理智重新回归,他礼貌地微笑:“不用了,这会儿楼下人多,被人看见容易误会,毕竟,搞不清楚我们关系的人,还有很多。”   杜山阑双眼微睁。   时涵从他身侧经过,不带留恋地拉拢了门。   咔嗒轻响,叩进心房。   作者有话说:   感谢 Dreak 投喂的鱼粮x1~ 第20章 小孩子脾气   站在高耸的公寓楼底下,时涵抬头望向最顶层,嘴里暗骂了句“浑蛋”。   他走到公寓门口的自动贩售机,扫码,支付,弯腰取出一包香烟。   橘子味爆珠,曾经被杜山阑丢掉半包。   刚撕开香烟盒子的封条,不远处传来打招呼的声音,一抬头,居然是林琪。   时涵手一抖,透明的塑料封条惊慌地掉入风里飞走。   几乎下意识,他把烟盒藏到身后,然后在三秒后反应过来:有什么好藏的?   杜山阑神经质,莫名其妙不许他抽烟,现在闹崩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他将手收回来,自然地微笑:“林特助,这么早。”   林琪将一连串小动作分毫不差地看进眼里,不是很理解地皱了眉头,“早,时涵少爷,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时涵拎开烟盒的纸盖,晃出一支,娴熟地递到林琪面前。   林琪顿了顿,摆手:“谢谢,我不抽烟。”   时涵便将那支香烟含到自己嘴里,眼神指向林琪手里的两沓文件:“今天周六,也要来找杜山阑汇报工作?”   “哦,他下午要去见几位投资商,这是项目资料,我来汇报万常山的事情,顺带拿来而已。”   他不提,时涵险些忘了万常山这茬人。   “万常山怎么样了?”他问。   林琪并不隐瞒,如实陈述:“他面部有两处骨折,其他部位轻伤,现在住在海青医院,昨晚的事也都交代了。”   时涵连忙:“交代什么了?”   然而,林琪却迟疑了,“时涵少爷,这件事,还是先等杜先生听过之后再说吧。”   时涵缓缓冷下脸。   倒是差点忘了。   他冷冷微笑,“林特助,麻烦你转告杜山阑,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不要擅自帮我操心,免得我又搞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   说完,他吐掉未点燃的崭新香烟,用力折断变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林琪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   这是怎么了?   他莫名地皱皱眉头,抱着文件走向电梯间。   电梯直达顶层,保姆开的门。   林琪轻车熟路走上二楼,恭谨地在书房门上叩了三下。   书房中央的黄花梨书桌上,摆满破旧的老物件,都是从刚才那只抽屉里取出来的。   林琪惊疑不定地扫过摆摊似的桌面——发黄的信件、褪色的昆虫标本、还有雪糕棍……唯一认识的,是之前见过的小兔子挂件,最后他把目光定格在杜山阑敞露的侧颈。   确切说,是侧颈的咬痕。   杜山阑靠在宽大椅子里,疲惫地按揉眉心,“什么事?”   林琪强行收回注意力,“杜先生,万常山的事处理完了。”   “他怎么说?”   “他把责任推给骆星遥,坚称下药的事情事先半点不知情,他向您道歉,希望这件事情能算了。”   “算了?”杜山阑抬开眼皮,两道冷锐的凶光射出来。   “他给了东西。”林琪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只U盘,“据他讲,这是他用来威胁骆星遥的,内容我检查过了,是骆星遥虐待弟弟的视频。”   “你说什么?”   “骆星遥虐待弟弟的视频。”   书房里静得诡异。   几秒钟后,杜山阑拾起那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银色U盘,接到笔记本电脑里。   内容足有30G,按照拍摄日期命名,最早的一条,居然是十年前。   他将光标移到播放键,点击播放,杂乱电流声和孩子的哭喊洪水般从扬声器里倾泻出,仿佛在恐怖片里播放恐怖录音带。   小时候的时涵,或者也可以说,是骆希涵,被绑在黑暗房间的铁床腿上,哭得嗓子哑掉:   “哥哥……我要哥哥……”   “野种,谁准你喊我哥哥的?”   “坏、坏蛋……你是坏蛋……我的哥哥才不是你……”   轰然间,杜山阑心里空出一个洞。   握住鼠标的手无法控制地发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目光越来越冷,是冬日的雪水慢慢凝结成冰。   寒冬笼罩书房,林琪忍不住打冷颤。   他小心翼翼地出声:“视频是骆星遥亲手拍的,声音和本人都有录到,虐待弟弟,铁证如山。”   杜山阑冷幽幽地问:“昨晚呢?他给弟弟下药的证据?”   “我第一时间派人去查了,他们做事很干净,药的来源、用过的杯子,全部无迹可寻,甚至出事的餐厅,因为经常招待艺人,监控是没有开的。”   “一点痕迹都没有?”杜山阑已在狂躁的边缘。   林琪为难地抿了抿唇,“骆星遥绝对不是第一次做,现在唯一的突破口是时涵少爷,他是当事人,知道更多细节,而且他体内应该还有药物残留,现在去做血检还来得及……”   杜山阑冷冷打断:“用不着去打扰他,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要证据!”   林琪豁然明白。   “我这就去安排。”他说,“对了,刚刚在楼下遇到时涵少爷,他让我转告您,他的事情不要你管,不然他会搞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   似乎预感到什么,他越说越小声。   杜山阑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   “他说的气话听不出来?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抱歉杜先生……”   “不要理他,小孩子脾气,过几天就好了。”   林琪欲言又止。   杜山阑冷然逼问:“想说什么?”   “没什么。”   “说!”   “是!我只是好奇,您为什么不接受时涵少爷,他的条件合适,您也不讨厌他,况且您身边确实缺个人。”   担心杜山阑发脾气,林琪表述得异常委婉。   杜山阑深深地注视着桌上的老物件,眼底闪过无法看懂的复杂神色。   有愧疚、悔恨,有不甘,还有痛苦,来自久远回忆的深渊。   他脱力般开口:“他才十八,我答应过他妈妈,把他当弟弟照顾。”   弟弟两个字,说得异常阻涩。   眼前全是昨夜的索吻。   林琪越发不明白,“那您又不跟他相认,这种情况,换谁都会误会吧。”   杜山阑烦躁地靠回椅子,“你妹妹在学校课业重吗?最近是不是快期末了?”   显然不想再继续往下聊,话题换得猝不及防。   林琪叹了口气才说:“杜先生,我妹妹都快毕业了,您想了解时涵少爷在学校的情况,为什么不去问梓乐少爷?”   并没有被戳穿心思的尴尬,杜山阑讶异抬眉,“梓乐?”   “嗯。”林琪点头,“没记错的话,梓乐少爷和他同级。”   - - -   回学校的公交车上,时涵回忆着昨夜的梦境。   一场不会对任何人提及的美梦,梦到杜山阑抓着他后脑疯了一样吻他,没有理智,没有克制,所有顾虑破碎灰飞,唯剩忘情的纠缠和侵占。   手心濡出细汗,他把杜山阑的名片掐出数道褶皱。   本就破旧的纸质卡片,越发衣衫褴褛。   像他这样地位的人,想弄到杜山阑的名片,可不容易,这张名片的来历,并上不得台面,如果不是那晚恰巧遇到,可能到现在,他也依旧在暗处仰望,没能拿出迈进第一步的勇气。   毕竟这张名片,在他这里放了两年了。   时涵把脸歪向车窗,外面是车流,是行人,是修剪整齐的红叶石楠,所有一切,组成与他无关的世界。   “叮——”公交到站。   盛夏日头亮得虚假,令他昏沉不醒。   时涵怕晒,挑着树荫走,到校门口时,远远看到几个人正在张贴什么东西,来往同学围观,议论纷纷。   还没看明白发生什么事情,有人猛地指向他:“臭小子!在那儿呢!”   时涵仿佛被电击中,猛地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狗杂种!给老子站住!”   “追!往那边包他!”   一顿鸡飞狗跳,时涵被一个穿背心的彪形大汉截住,对面人多,转眼间将他牢牢包围。   跑不掉了。   时涵在人群间找到他们的头儿,上次见过的,阴魂不散追着他要债的那个人。   他大口喘着气,几乎在吼:“你们有完没完!”   要债的举起手里一卷传单,“啪”甩到他脸上,纸片呼啦乱飞,一张落在脚边。   最廉价那种A4纸,黑白印刷,放着他的照片和一行字,时涵欠债不还。   行人指指点点,拿起手机拍照。   “小杂种,敢拉黑我,以为拉黑就找不到你了?有本事跑去你老子那里,我认栽!”   时涵恶狠狠地瞪过去,“你现在就送我下去,我也认栽!”   “呸!”要债的一口喷他脸上,“真以为我不敢?忘了你老子怎么死的了?现在立刻马上把钱拿出来,否则就用你自己来还!”   时涵哪里拿得出来钱,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有价值的东西,恐怕是杜山阑那张名片。   他冷笑,“我没钱,你掐死我吧!”   “那就跟我们走,带走!”   几个大汉作势要上前拿人,时涵灵活地矮身,居然躲开了,找准人缝想钻出去,却架不住人多势众,一番垂死挣扎,被人牢牢扭住。   要债的伸手在他脸颊上拍了几拍,“小朋友,别怪我,要怪就怪你那没出息的爹!”   时涵厌恶地别开脸,“要我拿钱,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再追不回钱,遭殃的就是我了!带走,拿他去跟老大交差!”   不给任何商量的余地,时涵被他们拖着拽着往车里走。   “放开我!”他绝望嘶喊,“放开!我现在就给你们钱!”   拖拽的动作停了,要债的啧啧回头,“看吧,就知道不可能没钱,这些贱骨头,非要往死里逼才肯拿钱,快点,今天我们一次性结清!”   烈日晒得时涵头晕,炙热翻涌的气浪冲得他无法呼吸,他是漂浮在烈焰上方的羽毛片儿,要么不停歇,要么落下成灰烬。   他无力甩开架在胳膊的两条手,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人。   怪他平时人缘不好,这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居然还是杜山阑。   时涵冷漠地划过杜山阑的名字,一直往下,找到许照秋。   他在犹豫。   他清楚地知道,许照秋对他什么意思,也清楚地知道,按下通话键,意味着什么。   要债的不耐烦催促:“快点!别给老子耍花招!”   无助感盘踞在时涵的心头,不知是昨晚的药物副作用还是有些中暑,脑袋晕得越来越难受,像有沉重大石压下来。   他可怜兮兮地抬起脑袋,“哥哥,我现在真的没钱,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找我哥要。”   美人含泪,令人心颤。   然而,要债的刀枪不入,无情打碎最后的奢望:“这种话你说过几百遍了,别以为我傻,你哥要有良心,当初就不会看着你爸去死!我已经尽量帮你了,这回是我们老大下了死命令,要么还钱,要么要你!”   时涵死死咬住嘴皮。   他终于还是按了下去,电话顺利拨出。   他以为自己会忍不住哭,但说出最尴尬的难处时,语气只有惊人的平静。   原来过往累积的苦难,已经将这俱躯壳淬炼得如此强大。   “许老师,能不能……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 SerenaG 宝贝投喂的猫薄荷x1,感谢 蔚蓝色的云 宝贝投喂的鱼粮x3,还有家人们的收藏评论海星,你们都是羽毛的神! 第21章 小孩子报复   时涵短暂地晕过去了一会儿。   再醒过来时,他靠在一辆保姆车的后座,许照秋坐在旁边,非常光彩照人。   确实得用光彩照人来形容,齐整崭新的定制礼服,精致略重的妆容,发胶的香味浓重,甚至胸口还别着一枚价值不菲的胸针。   “醒了?”他温和地问,“你中暑了,休息一下应该没事,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时涵有些发怔,“许老师,你怎么过来了?”   “你运气好,我刚好在附近拍广告。”   时涵缓缓反应过来,难怪顶着这幅不日常的打扮。   他连忙问:“那广告——”   “没关系,先处理你的事。”许照秋依旧那副笑眯眯的模样,拿了瓶水拧开递给他。   要债的那伙人还在,嚣张气势依旧,和许照秋的助理交涉着什么。   时涵看见助理从要债人手里接过一张折叠过的纸。   借款协议,他一眼认出。   他垂下眼睛,双手将水瓶捏出声响。   许照秋目光温柔地望着他,“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   他摇头,“不是我,是我爸,他把能借的都借了,最后实在借不到,拿了我的身份证,找了这家黑贷款公司。”   许照秋皱起眉,“怎么能这样?不还有骆星遥吗?”   “骆星遥很早就不和他说话了,断绝父子关系。”   “那也不应该害你啊!”   时涵只是无力摇头,“他养我一场,也是我该。”   许照秋无话可说。   他按下一半车窗,从助理手中拿过已经作废的借款协议,“帮你解决了,以后不用怕他们了。”   时涵鼻头阵阵发酸。   他接过那张意义非凡的废纸,深埋下头,“谢谢,我会还你的。”   许照秋无所谓地笑笑,“到时再说吧,我不会催你,先送你进去。”   “不用!”时涵费劲地撑出笑颜,“你还得回去拍广告吧,我自己进去就行,已经是学校门口了。”   “嗯,也行。”和杜山阑完全不同,许照秋很好说话,说完他习惯自然地伸手,想摸摸时涵的头顶。   时涵下意识地避开了,然后尴尬僵住。   “去吧。”许照秋却只微微笑了下,丝毫没有往心里去的样子,“回到宿舍,好好休息。”   时涵缓缓点头,再次说:“谢谢。”   这一躲,他欠下的人情,更大了。   从保姆车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周围看他的目光与平时不同。   许照秋全程躲在车里没有露过面,不大可能被认出发现,那就只有要债人贴出去的那些传单了。   他走到墙根底下,一张一张清理完,然后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宿舍喝了杯冷水。   这时他才顾上看手机,竟然有条杜山阑发来的消息,半小时前的:【到学校没?】   时涵无情地划掉小红点,没有回复。   他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十几分钟后,杜山阑的电话来了。   他越发看不懂这男人。   他把电话接通,语气冷硬:“什么事?”   那头的人明显顿了下,同样语气冷硬:“怎么不回消息?”   “没看见。”   “到学校了吗?”   “嗯,我先挂了,要去上课。”   说完,并不等回复,直接挂断。   原来挂杜山阑电话这么爽,他几乎能在脑中还原那只浑蛋强憋暴怒的脸色。   没想到,两分钟后,一条消息发了过来,简单朴实的口吻:【快期末了,好好复习。】   时涵微微发怔。   手机屏幕变暗,光线如一场影戏落幕。   那之后好多天,他没有找杜山阑,他们自然而然地断了联系。   许照秋的钱不用急还,没人逼着要债,肩上压力小了大半,他把杂七杂八的兼职辞了,大部分时间呆在学校复习,唯一一次外出是和经纪人商议签约合同,可惜,负责交涉的是骆星遥工作室的负责人,没见着本尊。   时涵心想,他不急。   与骆星遥十几年深仇大恨,就如落进键盘帽之间狭隙里的陈年老灰,最好一点一点拆开来,慢慢细细清理。   期末考试事关下学期奖学金,时涵向来不敢马虎,兢兢业业对待每场考试,终于结束那天,前脚刚踏出考场,就接到了许照秋的电话。   周围来来往往尽是讨论暑假如何度过的同学,时涵找了个安静角落,接通电话。   “许老师,有什么事吗?”   许照秋笑吟吟的嗓音从手机传过来,“小兔子,考完啦?”   时涵还是不大能接受这个绰号,但想到欠下的巨大人情,勉为其难地应下了。   “嗯,刚考完。”   “你的话,应该考得不错吧,想不想犒劳一下自己?”   “……怎么犒劳?”   许照秋说:“带你出去玩。”   该来的,还是来了。   时涵只是想给自己找根金大腿,没理由冷落人帅多金许影帝,再说许照秋为人亲和有趣,还能帮助事业,唯一缺点花心而已,这个缺点在时涵这儿根本不算缺点——横竖他没打算和谁真心,好聚好散皆大欢喜有何不可?   只是,一想到杜山阑那张冷臭的脸,满心满腹挤爆了的不甘心。   时涵犹豫道:“才刚考完,要去哪里玩?”   “西海那边的沙滩,露天party,可以唱歌跳舞吃烧烤,你的偶像也在哦。”   听到偶像也在,他一双眼睛刷地亮了,理智顾虑通通抛诸脑后:“黄穗英?!”   许照秋鼻子里发出轻快的嗯哼,“对喽,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我来接你,后门啊,前门人多,容易被狙。”   时涵开心得原地起跳。   不过,理智逼迫头脑冷静,他谨慎地问:“杜山阑也在吗?”   “怎么,你不喜欢和他一起玩?”好像可以心理透视一样。   时涵浅浅咳嗽,声音放得弱小可怜,好像十分害怕杜山阑这人似的:   “我怎么敢不喜欢他,只是觉得他有点吓人,他在的话,要不,我还是别去了吧……”   言下之意,有他没我。   许照秋哈哈大笑,“知道了知道了,不叫他就是了。”   时涵满意地勾唇。   事情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去见偶像,不能含糊,最近熬夜复习,脸色寡得像剥开后放了一夜的鸡蛋,毫无气色可言。   时涵想了想,敲开了隔壁张也的宿舍。   印象中这位胖宅室友有给手办娃娃涂口红的怪癖,一问,果然借到一支,只是颜色太艳,厚涂很土。   好一顿折腾,终于弄到能见人的程度,许照秋的车也到了。   足够拉风的白色法拉利,还好学校后门人少,没有引起太多围观。   他浅浅地叫了声许老师,坐上顶级超跑的后座。   西海一带不见高楼,公路两边栽种整齐的棕榈,沿途多是公园景区。   跑车狂飙,一路声浪,下车时,时涵的两条腿变成了飘荡的海带。   沙滩上简单塔起一片营地,黄穗英正顶着日头烤生蚝。   看到时涵,她热情地招呼:“哎哟,小孩子又来啦!”   时涵佩服这群人取绰号的功力。   礼貌打过招呼,他十分委婉地道:“黄老师,你叫我小时就好了。”   许照秋一个响指打断:“叫穗姐。”   黄穗英啧啧撇嘴,“小时,你家许老师对你可真够好啊!”   人群哈哈大笑。   和这群人呆久了,时涵渐渐理解了杜山阑为什么能和他们处成朋友,实在是他们的包容度太高,高到可以和冰山杜总勾肩搭背嘻嘻哈哈。   玩了一会儿,他回到遮阳伞里底下,精心挑出几张合照,准备发朋友圈。   这是最关键一步——他编辑了两个版本,一篇正常party照,仅杜山阑不可见,一篇放了和许照秋脑袋挨脑袋的合影,文案只有一颗意味不明的红色爱心表情,仅杜山阑可见。   点击确定,发表成功。   时涵把手机放回书包,优哉游哉地等着事件发酵。   这一等,整整下午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   他从高空对准湖面,投掷一颗石子,等着观看波纹,结果波纹迟迟不来,让他怀疑石子是不是被风吹走了。   日落时分,火烧云倾压海面,黄穗英弄来几盒烟花棒,分给大家玩。   时涵莫名觉得无趣。   他在落寞的海风里点燃烟花棒,细碎花火噼里啪啦盛放,一瞬一朵,一朵一瞬。   灿烂光彩在他脸上燃烧,绯色两瓣唇衬映海上红霞,融洽如画。   忽然,黄穗英惊喜地叫了声:   “啊咧,杜老板来啦!来得好,我正准备开香槟!”   晚风卷海潮。   时涵心里扑通一下,烧尽的烟花棒坠入扑来的潮浪。   只是试试,居然真的来了……   人群纷纷过去打招呼,他听到许照秋说:“山阑?我今天没叫你啊,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沉稳的脚步声朝他这边靠近,停在最多三米远的位置。   杜山阑冷沉的嗓音飘入耳朵:“许照秋,你干嘛老带他来这种场合?”   许照秋语气莫名:“这种场合是哪种场合?小兔子好不容易考完了,出来吃点烧烤有问题?”   “表面吃烧烤,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不用我帮你戳穿!”   “拜托,你管得也太宽了吧?而且干嘛找我兴师问罪,我招你惹你了?”   这是要吵起来的节奏。   杜山阑冷冷质问:“不找你问罪找谁!你不带他,他能自己飞过来?我警告过很多遍了,不要打他的主意!”   许照秋气笑了,“杜山阑,我不想跟你吵,你也别冲我横,我不想为了抢男人和兄弟翻脸!我们公平竞争,这次我赢了,你输不起是不是?”   “我没答应要和你玩什么公平竞争!我让你别动他!”   “我就要动怎么了!你哪来的立场让我别动他?又是哪来的勇气跑这闹脾气!这会儿你知道来找人了,他被放高利贷的逼得晕过去的时候你去哪了?!”   “停!打住!”终于有人劝架了,是黄穗英,“你俩怎么回事!多少年的兄弟,怎么为这种小事吵架?小时还在边上看着呢!”   许照秋是真的来气了,“不是我跟他吵,我带小兔子出来玩,小兔子说不想见他,我才没有叫他,他自己跑来跟我吵,还有理了!”   海风在中间喧嚣地过。   时涵扭动僵硬的脖颈,终于回头,看清了风暴中心的男人。   杜山阑立在窜起的篝火旁,穿着异常正式一套西装,林琪提着公文包跟在不远的后面,好像刚从哪里出差赶回来。   火光照亮他的半边脸,另一半藏于阴影,刀尖般的狐狸眼准确刺向这边,却饱含震惊与懊悔。   四目相接,时涵心颤了颤,下意识选择躲开。   他从沙滩上爬起来,抓住许照秋的手臂,“照秋哥哥,我想回去了。”   许照秋仿佛同他心有灵犀,万分配合地揽住他的肩膀,快步朝外面走了。   脚迹往沙滩外延伸,篝火燃烧的噼啪声炸醒了杜山阑。   他怔然扭头,发现时涵也在扭头看他,那眼神冰冷疏漠,似有一场暴雪降临在他们二人的世界。   只有一眼,时涵毫无留恋地收回目光,跟着许照秋上了车。   白色跑车绝尘而去。   杜山阑久久站立,眼里涌出恐怖的暴怒。   他的希涵,被抢走了!   作者有话说:   时.唯恐天下不乱.涵   谢谢我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x1(手动爱心) 第22章 闯祸了   回忆——   收到小绿绿的第三天,杜山阑在家附近的巷子里放倒了几个高中生。   兰桥附中高中部的人,起因是找他借火,他不理,几人便拦住他:   “杜大少爷,好拽哦,真以为兰中没人敢动你?”   “还不是仗着杜家的势力,听说你妈给你死去的老爸戴了顶大绿帽,你根本不是你爸的种,所以才被赶出来,不会就你这个当事人不知道吧?”   一群人捧腹大笑。   杜山阑面无表情地掐住其中一人的脖子,灌倒在地上。   三下五除二,找茬的通通被放倒。   哀嚎声遍地,他从横七竖八的活尸体间穿过,漠然一抬头,看到骆希涵背着书包站在巷子口,睁大眼,张大嘴,如同一张来自二维空间的定格照片错误地掉入三维,惊惧地盯向他。   杜山阑纯白的衬衫上溅了两滴血。   他带着未收干净的戾气走过去,居高临下地蔑视:“傻了?”   足足五秒钟后,骆希涵抱住脑袋,哇地哭出来:“别、别打我!我、我错了!”   杜山阑很不爽地冷着脸,这只又笨又呆的哭包!   他一把抱起来,快步离开作案现场。   走到外面的街道,杜山阑把人放到地上,这时他才注意到,骆希涵手里牢牢抓着一支雪糕,都化了,包装袋里兜着一肚子的水。   杜山阑粗鲁地帮他擦掉眼泪,冷冷凶道:“跑来这干什么?”   骆希涵屈服于兰中校霸的淫’威,耷着小脑袋抽抽嗒嗒地说:“我、我、妈妈说、要把雪糕还、还给你……”   杜山阑恍然大悟。   果然是那个女人的风格。   他把融化的雪糕拿过来,“我知道了,小孩子不要独自乱跑,赶紧回家!”   骆希涵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好像有话要讲。   杜山阑问:“不会又忘记回家的路了吧?”   “不、不是!”骆希涵吓得浑身一哆嗦,然后把双手背到身后,扭捏捏捏地说,“哥哥,我能不能去看看小绿绿?”   小绿绿,那只昆虫尸体。   杜山阑其实有事,急着要走,换做别人耽搁他,巷子里被放倒的几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对待骆希涵,多了几分难能可贵的耐心。   他半跪下去,十五岁少年的手掌已能完全盖住小奶娃的头顶。   杜山阑第一次摸到小孩子的脑袋,暖暖的,软软的,让他想起父亲生前养过的布偶猫。   “听话,赶紧回家,不要让妈妈担心。”   不知为何,骆希涵刷地脸红了,“可、可是,我好几天没见到小绿绿了,我想、我想找它玩。”   似乎怕他仍然不同意,骆希涵继续结结巴巴地补充:“小、小绿绿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想去看、看看它!”   杜山阑终究又心软了一次。   他从地上站起来,不耐烦地摆头,“走。”   骆希涵呆呆站着,等他走出去好远才猛然反应过来,迈开小短腿追上去:“哥、哥哥,哥哥等等我!”   杜山阑面色不改,脚步放慢了许多。   那会儿他住的房子,前门临街,后门打开还有一进院落,种了两颗石榴树,树上挂着房东托付照顾的虎皮鹦鹉。   骆希涵是去看小绿绿的,一进屋,眼神钉进了鹦鹉笼里。   那只鹦鹉傻,只会说两个字:爸爸。   杜山阑把融化得差不多的雪糕扔进冰箱,翻箱倒柜数分钟,幸好从书桌底下找到了小绿绿的尸体。他把手举起来,大声喊:“过来拿!”   骆希涵欢快地从小院里跑回来,嘴里喊着:“爸爸!”   虎皮鹦鹉抓着松木站杆轻快地跃了个身,“爸爸!”   骆希涵:“爸爸!”   鹦鹉:“爸爸!”   杜山阑:“……”   他只见过鹦鹉和人学话,活久见了人向鹦鹉学话。   这孩子真心太傻了,他五岁的时候已经跟父亲学习看股市了。   他把小绿绿扔过去,开始赶人:“雪糕我收下了,虫子还你,拿着回去吧。”   骆希涵本来和鹦鹉玩得满脸开心的,听到这句话,大眼睛呆了呆,接到小绿绿,再次呆了呆。   然后,他皱紧眉头,张大嘴巴,惊天动地:“呜啊——小、小绿绿死了!”   杜山阑脑仁儿一阵刺疼。   “别哭了,它本来就是死的!”   “不、不是……呜呜……小绿绿不是死的……哥哥把它养死了……”   “不是标本吗那东西?”   “不是……小绿绿是小绿绿,不是包(标)本,呜呜我给你写信了……要、要怎么养小绿绿……”   杜山阑当然是冤枉的。   见到小绿绿的时候,小绿绿已经安乐归西,所以才被误会成昆虫标本。   没人知道可怜的小绿绿遭遇了什么,他现在很不得给小祖宗跪下磕头,能别哭了吗?   杜山阑把他搂进怀里,轻拍他的背,“好了,哥哥错了,别哭了,希涵是乖宝宝,乖宝宝不哭啊。”   骆希涵嗓子都嚎哑了,“嗯……我不哭……呜呜我不哭……我是乖宝宝……”   很难追究清楚,十多年前一念之间,杜山阑那颗冰冷的少年心到底哪里被戳动,他望着努力忍哭但就是忍不住的小哭包,不知觉中嘴角扬起。   他捧住那张肉乎乎的脸,把嘴唇贴到额头,吮出“啵”的微响。   “好了,不许哭了,不然哥哥要生气了。”   不知是什么起了效,骆希涵果然不哭了,张着泪眼呆呆地望他。   后来无数个梦回的夜里,杜山阑坐在床边痛思,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变了质,思来想去,大抵就是因为这个无心的吻。   - - -   嚣狂夜里的风,吹进海边的破旧楼房。   布置简陋的办公室,门口招牌断成两半,一半下落不明,另一半踩在杜山阑脚底。   风在狂卷,几次吹灭火机。   擦火声不厌其烦地响起,林琪走上前,替他挡住风,“抱歉杜先生,这笔欠债,我没有注意到。”   杜山阑不发一语。   烟雾兀自缭散。   两个黑衣的保镖拖来一人,毫不留情地甩到地上。   那人屁滚尿流地爬起来,“杜总,我错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就干这行的,我们也没办法啊!”   杜山阑立在没关玻璃的窗口,嗓音冰冷无情,“除了贴传单,还拿什么逼过他?”   要债那人哭爹喊娘:“没干什么了,真没干什么了!他就一孩子,没什么胆子,一直乖乖还债,我还能怎么逼他?”   “你也知道他是个孩子!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说,我有办法逼你说!”   “杜总!杜总您消消气,我说!我们这行都这样,到期不还钱,就打电话给亲友,再不还,就抓来拍裸‘照和视频……”   杜山阑手里的烟熄了。   气到极致,他变成不起波澜的水,风与雷俱无法撼动他。   然而,在暴怒爆发之前,要债的忙不迭解释:“当然,刚准备带他走,就有人帮他还清了……”   杜山阑说:“你要庆幸,否则,就不是挨顿揍这么简单了!”   “是是是!杜总,您大人大量,别和我们这些小地痞计较,我们知道错了,以后遇到时少爷,我们绕路走!”   角落里其他人也纷纷爬起来,道歉认错,怂得不行,丝毫不见马路边上抓人时的嚣张。   杜山阑却不为所动,“一码归一码,打你们,是私怨,剩下的,去和警察说吧!”   这些放贷的,不知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就像他们说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回到车里,杜山阑给时涵打了个电话。   耳边只有漫长的嘟音,然后变成“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杜山阑放下手机,再也忍不住心中那口怒。   他低吼着吩咐:“去兰桥!”   前排司机连忙启动车子。   高速上一路狂奔,很快便到了。   兰桥贵族学院,这座城市最辉煌的学府,杜山阑在这所学校的附中读完初中,然后便去了国外,再回来时,少年已死,活着的,只有那位雷厉风行的铁腕商人。   他再次拨通时涵的电话,漫长等待后,终于接通了。   那头问:“怎么了?”   他艰难地滚动喉结,“到宿舍了吗?”   “嗯。”   听到人安全回到宿舍,胸口堵的气消散不少。   他缓了口气,“你出来,我在门口。”   电话那头,时涵站在阳台仰脖子吐烟圈,吐完了,不紧不慢道:“杜先生,这么晚了,被人看见容易误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许久之后,电话里传来杜山阑沉闷的嗓音:“早点睡,明天别忘记去游泳馆。”   橘子味香烟烧到一半,时涵忽然没了兴致。   门外传来拍篮球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   声音越来越嚣张,最后拍到房间门上,显然把房门当成了篮板。   时涵猛地拉开门,篮球擦耳飞过,击倒屋内一片摆设。   他大吼:“有病是吧?”   周航宇在外面,假惺惺地笑:“哎呀抱歉,我以为你不在,毕竟中午才跟人上了车,晚上怎么也要陪睡一下吧,没想到回来了,不会被甩了吧?”   时涵掐断半截烟,几步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扭打的动静惊动其他房间,张也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正巧看见时涵举起盆栽,朝周航宇脑门上砸过去。   哐当一声,鲜血淋漓,惨叫惊天。   “别打了!别打了!”张也吓得六神无主,抬手猛拍旁边房间的门,“左梓乐!左梓乐你快出来劝架!要出大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x1以及大家给我的评论收藏 第23章 别动   一片狼藉。   时涵是被欺负多了,往房间门上拍篮球不算什么,笑他拜金卖身也不算什么,他早在臭水沟里烂掉了,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见,只知道要活着,还要往上爬。   换做平常,他根本不可能爆发,更不可能主动动手。   比起发泄情绪,考虑更多的永远是后果,他哪有资格发泄?   母亲把他带来这世上,给他的命运无非四字法则:苟且偷生。   可这怀恨在心的、不肯消散的让他发狂的情绪,是什么?   周航宇满脸是血,幸好砸过去的盆栽是株水培绿萝,没把他当场砸晕。他扶着墙,摇摇晃晃爬起,抹一把脸上的血,“时涵!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时涵立在原地,“你来啊,你哪次打得我?”   打斗忌讳见血,其次忌讳挑衅。   两者都犯,周航宇疯了。   他歇斯底里,抓起书架上另一棵植物,下狠手冲过来。   时涵轻巧一个闪躲,玻璃器皿“哐当”砸碎在墙上。   就在这时,书架旁边的门开了,一位少年板着脸出现在门口。   “吵够了没有?”   时涵的注意力被吸引,看清楚是谁,稍稍怔愣了下。   住在同一套寝室,他自是认识左梓乐的,只是不常见到。   住校是兰桥学院的硬性规定,嚣张如周航宇,也会乖乖回寝室起居,左梓乐不一样,自打开学来放过一次行李,貌似这是他第二次进宿舍门。   但令时涵分神的,仅仅是镶在少年脸上的那对眼。   狭长,上挑,像极了某人。   “我让你躲!”   不到两秒钟的短暂分神,被周航宇逮到机会。   周航宇掐住他的脖子,豺狼扑食般把他压到地上。   后脑着地,时涵痛叫了声。   脖子被掐得喘不上气。   时涵曲起膝盖,狠狠击中他的侧腰。   骑在身上的人一下子翻了,优劣地位陡然翻转。   左梓乐的眼睛微不可见地眯了眯。   周航宇大喊:“左梓乐,你TM就站边上看戏是吧!”   可能是这句话起了用,也可能存在别的用意,左梓乐不紧不慢地走上前,抬脚,勾腿,猛地扫过去。   “啊——”   猝不及防,时涵被他踢进墙角,肩胛骨咔咔响了两声。   这一脚的力度,和周航宇的三脚猫功夫完全不同,让他想起杜山阑揍人的场景。   他抱住半边肩膀,恶狠狠地抬头:“我招你惹你了?”   左梓乐居高临下,说话的语气也像极了杜山阑,“你练过什么吧,欺负周航宇那种人,有意思?”   时涵气到冷笑,“我欺负他?是,我欺负他!我这种人,野种,下贱,狗,只要和你们这些少爷站一起,就是在欺负你们!”   左梓乐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砰”,宿舍门开了。   “干什么呢!敢在宿舍打架!没学过校规吗!”   时涵心里陡然一沉。   可能是闹出的动静太大,把这栋楼的宿管惊动了。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奖学金评定。   诚然,学校诸多不良风气,但再不良,也是暗地里不良,校规是红线,没人傻到明面上闹事。   他闯祸了,和上次不同,上次有杜山阑顶着,这次谁来帮他?   没几分钟,辅导老师也到了,宿舍楼道挤满看热闹的人。   周航宇被人扶了起来,似乎失血过多,虚弱地靠着椅子,无疑是这场争执里最大的“受害者”。   简单询问后,辅导老师气得浑身发抖:“把你们家长叫来!”   时涵支起脆弱的身子,无助地晃了晃,“我没有家长……”   辅导老师指着他鼻子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的情况,把你哥叫来!”   时涵只觉头脑空白,他怎么可能叫得动骆星遥?   而且,他怎么敢让骆星遥知道?骆星遥巴不得他染上劣迹,一辈子洗不清!   几人被带到教务办公室,周航宇爸爸最先来了,看到儿子的惨状,差点没气晕过去;然后是左梓乐的妈妈,进门的表情有些懵,好像不敢相信自家儿子会参与宿舍斗殴。   辅导老师看向站在门边角落里的时涵,不耐烦地催促:“时涵,你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到?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催一催?”   时涵手心里全是汗。   忽然间,脑海里冒出杜山阑的脸。   直觉告诉他,杜山阑一定会来,可是——   他抓紧手机,陷入焦躁的犹豫。   要不要打?不打,巨大把柄落到骆星遥手里,打,以什么立场打?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办公室外响起脚步声,像一阵风刮到眼前,杜山阑就那样出现在门口。   是他,几小时前刚见过的装束,只是头发领带稍显凌乱。   四目相接,时涵怔然。   电话还没打,人怎么来了?   下一秒,他听到左梓乐吃惊的喊声:“表舅舅?”   杜山阑明显顿了下,似乎没料到会在这儿碰见表外甥,以及表外甥他亲妈。   左妈妈小心地上前,“山阑,你怎么来了?”   杜山阑握拳抵住唇,声线僵硬:“我来看看梓乐……”   左妈妈奇怪,“来看梓乐?你怎么知道他……”   “刚好和他们班主任在一起,听说了。”杜山阑滴水不漏地解释完,余光瞟向角落。   时涵垂着眼睛,目光早已从他身上挪开。   一瞬间的心情如坐过山车,见到杜山阑的一刻冲到最高点,听见左梓乐叫表舅舅时掉到最低点,然后沉入轨道之外。   杜山阑踩着稳重步伐,走到老师面前,“要怎么处理,说吧。”   辅导老师“啊”地一个激灵,“杜先生,麻烦稍等,时涵的家长还没到!”   杜山阑冷眯起眼,“你要我等?”   辅导老师惊慌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我们这就开始!”   这种场合,时涵早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辅导老师的势利也不是头一回见识,他斜倚白墙,默默听周航宇歪曲事实的控诉,生不出任何争辩的欲望。   就这样吧,大不了弄脏羽翼,以后被人翻出来,挨上几句喷。   只是没想到,等周航宇控诉完,杜山阑威势凌人的目光射向自己的表外甥:“梓乐,你来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左梓乐抿抿嘴角,闷闷道:“周航宇先惹的时涵,然后就打了起来。”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踢了他一脚。”   空气停滞了一瞬。   杜山阑问:“为什么?”   左梓乐一脸无谓无惧:“看他不爽。”   话音刚落,杜山阑抬起长腿,与左梓乐扫翻时涵一模一样的招式,半点不留情地扫出去。   闷哼起。   左梓乐在办公桌上撞了一下,朝地板滚出去,紧接着撞上饮水机的柜子。   左妈妈一把捂住嘴。   杜山阑双手插在西裤侧袋,上挑眼尾流出的锐光如冷刃,是真正的冰冷无情。   “杜家没落了,居然教出你这样的孩子!”   左妈妈几步扑上去,“梓乐!梓乐你没事吧?”   左梓乐艰难地撑住地面,脑袋抬起来,额角流下一条血蛇。   整间办公室鸦雀无声。   左妈妈瞬间红了眼睛,“你看看你!快跟你表舅道歉!”   左梓乐仍是桀骜,却垂下眼说:“对不起。”   时涵几乎看呆眼。   如果杜氏这样的大家族存在食物链,毫无疑问,杜山阑已是坐在顶端的男人。   无论他做出如何过分的事,换来的只有服从与归顺。   难怪平时那么霸道,他是权威,无需考虑别人。   万籁寂静中,杜山阑漫不经心地扭头,“接下来,怎么处理?”   辅导老师抖了抖,强行扯出笑容,“周航宇和时涵闹矛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别的同学也举报过他霸凌室友,院方一直尝试调解,但今晚的情况实在严重,周爸爸,既然是航宇有错在先,你看——”   周爸爸聪明地看了看杜山阑的脸色,“我会带回去好好管教的,到此为止吧,不要再为难孩子们了。”   大家达成共识。   以为很严重的一件事,就这样了之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时涵扶着受伤的肩膀,麻木地转身离开。   不愧是杜山阑的表外甥,一脚差点没给他踢废,肩胛骨疼得不正常,手臂有块吓人的擦伤,自动结痂了。   还有嘴角和颧骨边上,也是擦伤。   这就很麻烦,过两天要拍形象照,不知道会不会受影响。   走着走着,时涵听到,后边有脚步声。   他沉下脸,果断加快脚步,后边的人却更快,在走道尽头的拐角一把抓住了他。   时涵被拉得转了个身,一头撞进男人怀里,熟悉的烟草味道扑鼻而来。   他拼命推搡:“干嘛!”   男人的胸膛坚硬如山壁,大手轻易锁住他瘦弱的手腕,防止他逃跑,把他顶着摁到了墙上。   时涵不要命地躲避,两只眼睛瞪出泪光,“杜山阑!给我松手!”   杜山阑脸色阴沉,两个手指锢住下巴,强横地板正他的脸。   “别动!我看看!”   时涵心里究竟是有几分惧他的,被他锁住摁住再一吼,不敢动了,却也不看他,两只眼睛斜着瞪地。   时间不早了,办公楼里外不见人,穹廊外低垂下簇簇蓝雪花,星河被隔开几十万公里,他们之间只存余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还有放肆侵袭的男性荷尔蒙。   杜山阑手上的力道变得轻柔,小心翼翼地抚上他嘴角的伤口。   粗糙温热的触感传来,时涵整个人瑟了下。   走道里突然传来声响,“表舅舅?”   时涵猛地脱逃,缩进蓝雪花簇拥的柱子后。   杜山阑怀里空荡,晚风晃荡途经。   他不悦地抬眼,看到左梓乐朝这边走来,“表舅舅,看时涵了吗?”   杜山阑冷冷问:“你找他做什么?”   办公楼的走道并非这一个出口,左梓乐双手插兜,停在楼里的十字路口。他在额角简单贴了张创可贴,依旧那副高冷的口气,但在杜山阑面前,显得老实了许多:“我有事找他说,你出来得早,见到他往哪边走了吗?”   杜山阑冷淡张唇:“不知道,别想着再找他麻烦,杜家的人,不做这么没品的事。”   “我知道。”左梓乐欲言又止,“表舅舅,今天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我还以为你早忘记我这个表外甥了。”   对方说话直白,杜山阑脸色难看。   他面不改色地道:“你希望我别管,也可以明说。”   左梓乐撇嘴,似乎跟他聊不下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先去找时涵了,今晚让你操心了。”   又起微风,蓝雪花瓣洒下,跌进杜山阑的头发。   他直挺地站在原地,目送左梓乐走远,才对柱子后的人说:“出来吧,带你去医院。”   时涵走出躲藏的阴影,一边拍着袖角蹭的墙灰,冷冷从他身前经过:“不用了,我们不熟,不麻烦你。”   杜山阑骤地冷下脸。   他伸手,用力把人扯回来。   时涵惊呼,天旋地转间,到了杜山阑的臂弯里。   他慌乱抓住杜山阑的脖子,疯长的蓝雪花追着千千晚星在杜山阑头顶延伸。   夜风朝他们身上扑咬,他看见杜山阑胸前墨蓝与海蓝条纹的领带,被风拽着扬了起来。   杜山阑几乎在咬牙:“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bug已修,感谢细心读者提醒~   感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x1   谢谢宝一路支持 第24章 小题大做   非特殊重大情况,时涵不去医院。   打针吃药吓不到他,他怕的是医药费。   在骆家当少爷时便没几个钱(日常零花钱要上交给骆星遥),后来家里出了事,一碗饭恨不得拆成三顿吃,每每生了病,都是硬扛着。   如此,他养成了习惯,区区几处擦伤,上药都懒得,何况上医院?   但杜山阑的脸色令他不敢说话。   学校附近就有一座医院,这个点只剩急诊科大夫还在值班,大夫手法娴熟地捏了一遍肩膀的骨头,捏得他龇牙咧嘴。   “没有错位,开几幅膏药贴贴就好,年轻人,身板硬,问题不大。”   杜山阑冷飕飕地注视:“你确定?”   恐是那道眼神太吓人,大夫吞吞口水,颇有眼力见地补充:“但毕竟也算伤筋动骨,这两天别提重物,别进行剧烈运动,再给你开两瓶喷雾。”   时涵想张嘴说不用,嘴皮刚动,嘴角被凝固组织液封住的伤口扯开了,疼得他倒嘶出声。   杜山阑接过医生递来的药单,嗓音明明是温柔的,从他凉薄的双唇间出来,便就染了冷意。   他说得很简单:“别乱动。”   时涵只好摆出不服的表情,无声表达抗议。   拿到药,杜山阑单手拎着,大步走在前头,时涵捂着半边肩膀,慢吞吞在后头跟着。   走道医院大堂,杜山阑停下转身,语气还算温和:“走不动?”   “嗯。”时涵板着脸,“等不了就先走,反正我们也不顺路。”   杜山阑似乎叹了口气,站在原地等他,等他到了跟前,再陪着慢慢走。   时涵还是不想说话。   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手臂抹着医生开的药膏,风覆上来,像裹了一层冰织的蛛网。   时涵缩住肩膀,“阿嚏——”   打完喷嚏,他继续埋头走路,感觉到有人靠过来,然后身上一暖,饱饱吸收了男人体温的西服外套披到了身上。   时涵惊讶抬头,看到杜山阑依旧冷淡的狐狸眼。   “风大。”他说,“走快点,车子就在前面。”   风确实很大,吹得时涵神智不清。   其实他没有资格和杜山阑闹别扭的,他是什么人,杜山阑是什么人,他去倒贴人家,受了委屈活该,痛哭流涕也没人同情怜悯才对。   可是,杜山阑好像总会让着他。   他悄悄按住心口,闷着声音问:“杜先生,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杜山阑伸手拉开宾利的车门,等着他先上车。   杜山阑冷声应:“嗯。”   嗯?他说了嗯?   时涵回过神,拢紧衣服,闷声不响地地爬上车。   “嗒”一轻响,车门落锁,司机恭敬询问:“杜先生,回家吗?”   不等回答,时涵抢着说:“先送我回学校。”   杜山阑驾着腿坐在身侧,冷淡提醒道:“你学校关门了,现在进去算晚归,下学期奖学金不想要了?”   时涵哑然。   学校评奖评优的规则,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刚逃过打架斗殴,晚归还是算了,虽然短期内解除了金融危机,但对还算拿得出手的学业,时涵格外珍惜。   路灯在夜里倒退,宾利往杜山阑家的方向开。   时涵把车窗按下细细一条缝,让风吹来脸上,抚平皮肤下膨胀的燥热。   双手收在外套里面,不经意地,摸到西服内袋里装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驱使,他偷偷伸进内袋,两个指头一捏,毛绒绒的,小尾巴,长耳朵,连着钥匙圈。   这是——从酒吧顺来送给杜山阑的小兔子挂件?   他讶异地看向身旁,发现杜山阑靠在座位里,双目阖拢,睡着了。   他靠近,轻声唤:“杜先生?”   杜山阑眼皮微动,没有醒来。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细细打量杜山阑的睡相,双眼睁开时,久经商海养出的凶相压住了五官本来的俊朗,少有人与杜山阑面对面时能做到坦然欣赏男色,多数打个照面,就被狂肆的威势震慑住了;双眼闭上时便不一样,不能说这张脸有多么无与伦比,只是鼻梁的挺度、下颌线的折角、乃至唇角下陷的弧度,无一不恰恰好落在他的审美上。   就像,梦里走来的前世情人。   时涵怔怔望出了神,四围的空气凝固融化,融化成无法传声的真空,真空无限延展,原来是广袤宇宙走来了跟前,宇宙间只剩下杜山阑的脸。   车子缓缓停了,全然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街景换成了地下停车场。   没有丝毫征兆,杜山阑淡淡地掀开眼皮,“到家了,该看够了吧?”   未来得及吞下的唾液卡在喉咙,时涵脸颊迅速窜火。   司机的工作终于结束了,陪老板熬到这么晚,脸上藏不住的疲惫。杜山阑简单与他交代了几句,目光扫向呆站着的时涵,“走吧。”   时涵回过神,小跑着跟上。   电梯从负三开始走,到一楼停下,门打开,进来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男人满身酒气,嘴里哼着小曲儿,瞧见杜山阑,眼睛膨地放大,“唷,杜总,好久不见啊!”   杜山阑眉宇微缩,“裴总。”   裴林醉醺醺地晃过来,拿眼缝儿觑着时涵:“男朋友?”   杜山阑微顿,“嗯……”   裴林笑呵呵地点头,“不错不错,杜总的眼光就是不错!好的项目被你抢光了,好的美人儿也被你先下手为强了!”   杜山阑不再作声,往旁迈了小步,时涵被他挡到了身后。   这一幕,隐约眼熟。   到了十楼,电梯停下,裴林走了,留下吹不散的酒气。   两扇金属门重新合上时,杜山阑回过头,抿得僵直的唇缓缓张开:“场面话,别往心里去。”   时涵抬着两只眼瞳,不发一语地点头。   打发酒鬼的场面话,他还是能听出来的,现如今还要特意强调,实在显得小题大做。   转眼间,电梯到顶层了。   他跟在杜山阑身后,一步一步靠近走廊尽头的雕花双开门。   并非有意偷看,杜山阑毫不防备地按下密码,040609。   密码输入正确的提示音想起,智能家居助手用机械女音说,欢迎回家。   时涵如遭雷击。   040609,他的生日。   杜山阑站在玄关的油画下,一只手插在裤袋,白色衬衫覆住的脊背如峰峻挺,“不进来?”   时涵慢半拍地收回神,把这件事暂时压到心里。   兴许是他看错了,兴许是巧合,总之不可能代表什么,怎么可能代表什么……   装潢奢侈的家里挥之不散寂寞气息,四处找不见什么生活痕迹,约莫稍晚时被家政收拾干净了;四处的家具摆件如上回见到时一样新,可住在这里的主人不是只有磁场的鬼魂,是名为杜山阑的活生生的人。   时涵拘谨地站在玄关位置,默默望着杜山阑扯下领带,往沙发方向一丢,头也不回地上了二楼,不一会儿,浴室水声哗哗。   时涵心里想,还真是不把他当外人。   他捡起犹带体温的领带,顺手收拾成齐整样子,然后坐在沙发,等着杜山阑洗完。   时间真的很晚了,屁股刚沾着沙发,困意排山倒海而来。   但杜山阑洗得很快,顶多过去十分钟,穿着深灰色睡袍,站在二楼的玻璃护栏后,居高临下地命令:“上来睡觉。”   困意一扫而空,时涵刷站起身,惊疑不定道:“现在?我还没准备好!”   杜山阑:“准备什么?”   平时做过许多思想建设,可到底身体是雏鸟,真到了关口上,时涵居然怂了。   他扭扭捏捏地掐起手指,“你别这么急,好歹等我洗个澡…”   杜山阑愣了愣,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在说什么。他骤地眯起眼,“你睡客房,不准洗澡,伤好了再说!”   说完,无情转身,砰关上主卧的门。   时涵站在客厅中央,张开嘴干笑两声。   他怎么突然傻了?   杜山阑找他睡觉,除非太阳拉火星跳舞,月亮与地球吵架,地核里喷发出七种颜色的大大泡泡糖。   他拖着手脚爬上楼梯,找到客房,一头栽进床褥。   新换过的被褥,散发清新的植物熏香的味道,冲击数万嗅觉细胞的神经元,转化成密密麻麻的不安的电信号。   翻滚几周,他爬起来,找到杜山阑扔给他的那件外套,紧紧抱在怀里。   他喜欢闻烟味,少有人闻得惯烟味。   熟悉的气味将他包裹,他终于安心闭上了眼。   一墙之隔的主卧,杜山阑久久无法入眠。   出差赶回来一刻没能松懈,身体疲乏到极限,可神经紧绷,在担心些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最终把万千心绪带入了梦。   凌晨两点半,梦魇缠上身。   梦境发生在家里,就在这间卧室,就在这张宽大的双人床。   窗帘漏入星星的微光,他双手里握着白藕样的一截腰肢,热烫的汗水在他下巴尖上凝露,在被引力拉拽,反复拉拽,直至下坠,坠砸进光滑的腰窝。   杜山阑缓缓从梦境抽离,体会到现实世界的存在。   手里、确切说是怀里,真的有个人,显然被他弄躁了,眉毛不安稳地皱紧,双唇微张,难受地喘着气。   卧室空调十八度,杜山阑汗流浃背。   他想他是禁欲太久了,近来频频从梦里偷腥,那晚偷尝的吻,竟成为这匮乏宣泄之人生里最珍贵的素材,被他翻来覆去变着花样剪辑成一部又一部小电影,而今晚尤其过火,原因竟是——   这小东西怎么会跑到他床上来!   幸好是梦,幸好没把人惊醒,幸好他和他都不知道他刚刚做过些什么。   杜山阑冷静下来,很快想通缘由:上回见过这孩子梦游,不出意外,这次也是。   他把被子往下拉了些,让时涵的鼻尖能吸到外面的空气。   现实与梦境的差别,有时并非鸿壑,比如这窗帘漏进的星光,轻飘飘地洒在时涵脸上,均匀地抚过脸颊的红潮、嘴唇的绯光。   这是第几次,刚刚成熟的果实,砰一下摔他面前,摔出犹带青涩的饱满果肉,蹦跳的果粒捧起发着光的汁液问话,到底吃不吃!   杜山阑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魅夜于周遭狂舞,在他眼底投上深邃的乱影。   他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把熟睡的人儿轻轻推出怀抱;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忽然感受到一股拉拽的力量——时涵的手一直抓着他胸口的衣裳,被他动作惊扰,嘴里不安地梦呓:哥哥……   杜山阑脊背僵住。   一声唤醒回忆,从前从前,希涵胆子很小,晚上不敢自己睡觉。   漫长思忖过后,他重新侧躺回床上,轻轻把人揽回怀抱,时涵好像有所感知,身子蠕了蠕,额头紧紧贴进他的颈弯。   只要在天亮前离开,今夜仍然可以当做一场梦。   他已打算好继续缄口不言,但和上次不同的是,这回他没有那么幸运,可以做到不留痕迹。   春梦大抵不会来了,来的,是会下雨的春天。 第25章 认罪   时涵在早晨醒来,感觉浑身骨头散了架。   昨天打完架,当时不觉得,隔了一夜后伤痛通通爆发,关节酸痛沉重,险些令他爬不起身。   他睡眼惺忪坐在床褥中间,丝质睡衣从另一侧肩膀滑下,一点亮光歇在光洁的肩峰之上。   房间内的摆设好像和昨晚不一样了……   时涵抱着肩膀瞅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这不是杜山阑的房间吗?   两间卧室装修风格无差,家具摆放却是完全不同的,印象尤为深刻的是卧床上空的水晶吊灯,很难认错。   门口传来轻响。   房间从外面推开一条缝,杜山阑侧身站在门外:“醒了?”   时涵脸上尚存有睡梦里带出来的呆滞:“……我怎么睡在这边?”   杜山阑往里走了两步:“你有梦游症,你不知道?”   听到这话,时涵夸张地张大嘴巴,“我梦游?怎么可能?”   杜山阑冷冷反问:“不然,难道我深更半夜把你掳过来当抱枕?”   平心而论,杜山阑把他掳过来当抱枕的概率,显然比他患有梦游症的概率低得多。   时涵无言以对,心里还是很难接受,他怎么会梦游?而且在梦游状态下,爬了杜山阑的床?   他艰难开口:“那你在干嘛?怎么不叫醒我?”   杜山阑脸色诡异地僵滞。   细枝末节的变化,没能逃过时涵的双眼,他突然意识到:“杜先生,我们昨晚不会睡在一起吧?”   杜山阑掩了那抹慌乱,面不改色地道:“昨晚,我是在隔壁睡的。”   “真的?”时涵半信半疑。   杜山阑却不再答话,抿直嘴唇朝他踏过来。   那双狐狸眼几乎往外竖起来,吓得时涵抓紧腰间的棉被。   转眼间,人已到了面前,拾起他滑落在胳膊上的睡衣领子,拉回正位。   “好好穿衣服。”   时涵愣愣地回过神。   他倏地抬起脸,唇角懒散弯起:“干嘛,勾引到你了?”   晨曦在床铺上弥漫,漫进犹带桃花色的眼睛,于琥珀色瞳孔深处化为一颗晃荡亮星。   杜山阑看得有些失神,却只有不易察觉的一瞬。   他冷淡地俯视床上的人,“不好好穿衣服,像什么样?赶紧起床,吃完去上课。”   时涵不由得撇嘴,“杜先生,您能不能走点心?我放暑假了,不用上课,就算急着赶人,也劳烦换个别的理由吧。”   杜山阑怔了下,“放暑假了?”   “是,许老师都知道,我还以为你也知道!”他掀了被子,赤脚跳上乳白的羊绒地毯,双只手推着杜山阑往外赶,“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杜山阑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你衣服在那边!”   时涵顿顿地放下双手,紧接着鼻子里冒出一声轻哼,“我走,行了吧!”   他光着脚丫子迈出门,走了两步,捉迷藏一样从门框外探回头,“杜先生,你昨晚,真的没和我一起睡?”   杜山阑心虚,沉下脸道:“没有。”   时涵彻底信了,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不明白,这男人到底为什么这么能克制?   他暗叹自己魅力不够,悠悠走回客卧,解开了睡袍腰带。   丝滑的布料顺脊背滑落,滑进他的臂弯,然后被一把扔到床上。   这铺床褥还未来得及收拾,被子乱糟糟的,他正纳闷,杜山阑睡觉也会把床弄成这样,然后就看到,被子下方露出的一角黑色。   他弯下腰,拎住一扯,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被扯了出来。   时涵默了几秒钟。   昨晚抱着杜山阑的衣服入睡,这事儿他记得,按照杜山阑说的,后半夜把床让给了他,那——至少这件衣服,会被拿出来吧?   时涵扯唇冷笑,臭男人居然骗他!   他飞快奔到穿衣镜前,抓起衣服想往头上套,冷不丁看见,身体侧腰的位置,映着一个清晰的手掌印。   时涵快看傻眼了。   他睡相不好,皮肤又脆弱,寻日里正常睡觉也容易压出痕迹,但无论怎么压,都不可能压出一个完整的巴掌印吧?   他在镜子前转身,另一侧腰上竟然还有,清晰到能辨认出分开的大拇指和并排的四指。   两个巴掌印,一左一右,完美对称,这得对他做过什么,才能留下如此暧昧的罪证!   时涵倒吸一口气,算是明白那臭男人为什么要说谎了。   他按部就班地穿上T恤和运动裤,走出客卧后,目光一扫,看见杜山阑坐在楼下沙发,长腿架起,戴着金属石英表的右手搭在大腿上,正在闭目沉思。   依旧俊冷的男人,不经意一道眼神便能惹他心脏紧缩,没想到也会干出衣冠禽兽的事。   他轻慢地走下楼梯,“杜先生。”   杜山阑掀开眼皮,等他说话。   他停在几步远的位置,嘴角弯出冷丝丝的微笑:“杜先生,你昨晚真是在客房睡的?”   杜山阑抬起头来,眼色微冷:“我有必要骗你?”   时涵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我昨晚好像撞鬼了。”   杜山阑皱眉,“什么?”   时涵背过身,掀起T恤的下摆,“嗯,色鬼,你看,还有巴掌印。”   有道无声的霹雳砸在杜山阑头顶。   春色荡漾的梦境再次浮现脑海,这个位置,这个印记,完美符合。   时涵掀着衣裳,满脸苦恼地回头:“我头一回遇到这么邪门的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谁后’入了一整晚。”   杜山阑脸黑了,“别乱说话!”   “不然呢?”时涵不依不饶,“还有什么事能留下这样的印记?”   杜山阑僵硬地吞咽喉咙,“可能是昨天和你同学打架留下的……”   时涵微笑,“啊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一定是你那个表外甥的锅,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如此下流的色鬼呢?”   杜山阑觉得自己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   他站起身,“我去给你找药……”   时涵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到自己的腰上。   四指的长度,完美吻合。   时涵幽幽地和他对视,在用眼神质问。   梦里,杜山阑是没有知觉的,如今柔软的腰肢真的到了手里,原来现实比梦境更疯狂。   他没有着急缩手,反而冷静下来,缓缓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凡他继续搪塞或者转移视线,时涵都有法子和他斗到底,却没想到,他以这种方式轻易又坦率地承认了。   时涵忽然没了下文,按在腰间的手掌烫得惊人。   他猛一下甩开了,闷闷地冲进洗手间。   洗手间的光线冷飕飕的,他背对镜子察看两处红痕,越看越面躁。   仅仅通过掌印,也能看出,那双手宽厚有力。   他用冷水抹了把脸。   等再出去,客厅里没有杜山阑的身影,他走进厨房,叫住埋头忙碌的保姆:“阿姨,有水煮蛋吗?”   保姆阿姨捞起围裙擦了擦手,“有呢,小少爷现在想吃吗?我给你拿。”   “不是,我想拿来消淤血。”时涵轻轻掀起腰侧的衣服,“挺严重的,不知有没有救。”   保姆阿姨呀了一声,“杜先生下手怎么这么重?”   时涵闷闷地说:“他本来就不温柔,也不会考虑我的感受……”   “咳——”   不知什么时候,杜山阑站在门口。   他手里提着刚买回来的药膏,高高在上如杜山阑,竟也如初次不谙事弄伤了女友的懵懂少年,亲自下楼买药。   他说:“过来,帮你擦药。”   时涵扭头不看他,“不用,我有煮蛋!”   “煮蛋没有药膏好,听话。”   “不我就是要用!”   保姆阿姨低声笑了,发觉气氛不对,连忙忍住。   杜山阑走进来,抓住他的手腕,强硬地牵了出去。   痕迹在腰侧,方便上药,杜山阑让他趴到沙发上,他乖乖趴好,觉得不舒服,把脑袋垫到了杜山阑腿上。   杜山阑大抵是要说他的,他鼓着脸,做好了打死不听的准备。   然而,杜山阑并未说什么,认真地挤了软膏,用食指沾着帮他抹。   拥有极强力量的一双手,用最轻柔的动作,将微凉的药膏均匀涂开。   时涵盯着他深沉的眼,忽然出声:“杜先生,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杜山阑抿紧嘴唇。   他便知道,十有八九是问不出来了。他又说:“那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行不行?”   杜山阑停下动作,“什么?”   时涵抓住他的肩膀,借力仰坐起来,嘴唇凑近,悄声问:“我就是好奇,你有没有插进去?”   杜山阑猛地瞪过来。   时涵瘪嘴,不愿相让。   半晌,杜山阑败下阵来,“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意外,我没有对你做过分的事。”   终于听到答案,预期中的满足感却没有到来,时涵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空落。   他靠回去,闷闷不乐地道了声:“哦。”   作者有话说:   感谢 一锦 投喂的鱼粮,谢谢宝贝支持呀~还有 sweep 宝宝的鱼粮, 谢谢喜欢~ 第26章 重逢不相认   回忆——   接触多了以后,杜山阑了解到,骆希涵大部分时间被妈妈关在屋里,午饭是冷掉的黑芝麻糖饼,他用热水泡着吃;邻居小孩在楼下捉迷藏,他躲进窗帘后跟着数数;最夸张的是,他没去上过学。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杜山阑不敢相信地拉开他的书包,里面只有破破烂烂的美术本以及秃了的铅笔,剩下是凑数的树枝和树叶。   骆希涵抱着书包理直气壮地说:“妈妈教我写字,我会写!”   杜山阑拿出上次收到的那封“天书”,“这就是妈妈教你写的字?”   骆希涵害羞得耳朵都红了,实在憋不住,哇地一声哭了。   杜山阑头疼。   他妈妈到底什么情况,挨着最近的邻居也讲不清楚,只知道她被富家太太找上门打骂,孩子大概是那家男主人出轨的产物,虽有悉心取出来的名字,但至今没能上任何一方的户口本,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黑户。   没有户籍,对入学肯定有影响,富家太太抓住这条把柄,暗中给她下绊子,逼她弃养。   知道这些隐情后,当时薰万分局促地找上门,询问小学用过的课本还在不在时,杜山阑只觉得心酸。   就算是出轨生的孩子,也只是个孩子,何必逼到这般田地?   他强行拉着骆希涵的手,到文具店海购一番,拼音本、算数本、套尺卷笔刀……把小书包塞得关不上才勉强罢休。   防止时薰再拿钱来还人情,他把学习用具通通带到自己家,命令小朋友每天晚饭后过来上课。   那阵子,兰高流传一个恐怖的传言,某揍人不眨眼杜姓校霸,专门叫成绩好的同学去天台,威胁交出曾经用过的学前班教材。   杜山阑家里的课本很快堆成小山,他从里面挑出最新最好的那本,扔到骆希涵面前:“今天学五页!”   骆希涵不敢说话,委屈得嘴巴瘪下去。   然而很快,杜山阑发现这样根本行不通。骆希涵不愧为哭包,看不懂拼音要哭,算错算数要哭,要是气急败坏吼他一句,那完蛋了。   还好,院里有只会说话的鹦鹉,实在哄不好,就让鹦鹉来,听到鹦鹉叫“爸爸”,骆希涵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   他泪眼汪汪地对鹦鹉说:“我也没有爸爸,没有爸爸的才是好孩子。”   鹦鹉的智商并理解不了如此复杂的长句,继续呆呆傻傻地叫着“爸爸。”   杜山阑把他抱起来,很没好气地问:“这话谁说的?”   骆希涵抽抽嗒嗒地说:“妈妈。”   杜山阑一时间陷入沉默。   教孩子的任务比想象中困难得多,五岁的小朋友,没有零星半点的基础,足足一周时间,没能教会他写自己的名字。   即便如此,每晚,骆希涵小朋友雷打不动地坐在家门口,远远见他回来,就从台阶上蹦起,撒欢小狗似的奔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小脑袋叫一声哥哥,杜山阑摆着臭脸,颇为高冷地“嗯”一声,掏出钥匙开门。   某个傍晚,杜山阑被班级主任留下训话,耽误了一小时左右,当他紧赶慢赶回家,门口空无一人。   杜山阑稍稍怔了会儿神。   他手里还提着昨天答应会买的糖炒栗子。   一直等不到他,所以回去了吗?   杜山阑心里不安,提着仍然热乎的糖炒栗子,转头朝骆希涵家走去。   路程并不远,走十分钟就到了。穿过大爷大婶们纳凉的院子,登上布满黑印的水泥楼梯,到了骆希涵家门口,他停下来,礼貌地敲门。   敲门声异常沉闷,屋里有动静,但始终没人开门。   杜山阑觉得奇怪,走到走廊边上,越出身子去看。从那里可以看到骆希涵家的阳台,骆希涵曾经抓着外挂空调爬出去玩,吓得时薰用防盗网把阳台整个围了起来。   就是那天,杂乱狭窄的水泥阳台上,时薰打了满满一大盆水,无声地痛哭着掐住骆希涵的后颈,无言地挣扎着把骆希涵按在水里。   骆希涵的手脚被绳子捆住,没有发出半点不听话的声音。   斜阳呈惨红色,挂在阳台那头的天边。   - - -   时涵从溺水的梦里醒来。   满头冷汗。   手机压在脑袋底下,机身烫得仿佛被火烤过,已经没电了。   临睡前他给杜山阑打电话,赖着不挂,两人沉默僵持,结果不小心自己熬睡着了。从夸张的发热量判断,电话应该一直没有挂。   时涵爬起来充电,等待这台破旧手机重新开机的漫长时间,趴到地上,从床底拖出一只纸箱子。   纸盒积满陈灰,依稀能辨认XX矿泉水的商标,在骆家时就一直这样搁在床底,里面装的,是他回骆家之前,所有的回忆。   小时候,他把这盒东西看作命根子,常常在半夜钻到床底,一边哭一边抱着盒子入睡。他的梦游说不定就是这样来的,虽然平时从没出现过一早起来睡在别处的情况。他被关在骆家的别墅里,无论如何哭喊,妈妈也没有回来,最终把这盒旧东西当作了依靠。   其实盒子里没有什么稀罕物件,无非是妈妈买的衣服玩具,当初时薰就是用这样一只便利店要来的矿泉水包装箱,把他有且仅有称得上快乐的五年人生装封,丢在了骆家大门口。   时涵面容平静地打开纸盒,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其中有一只小黄鸭,时薰差点淹死他的那天,小黄鸭就漂浮在洗澡盆里。   他把小黄鸭放到一边,再低头,看到一根冰棒棍。   非常普通的木制冰棒棍,刻着再来一支。   时涵坐到地上,轻轻抚过那根木棒,眼神无力而悲伤。   八岁,骆星遥把他推下阳台,摔到脑袋,造成失忆,许多事情都是后面慢慢回想起来的,而他至始至终,没能回想起给他买雪糕的人是谁。   是很重要的人,每每令他心如刀绞,但姓甚名谁,音容笑貌,全无踪迹可觅。   有时他会负面情绪爆发,爆发得多了,就淡了惯了,慢慢也学会试着放下。   像他这样的人,想好好活着,是决计不能有心执的。   就当是命,注定要他忘记一人。   他自嘲叹气,披了件外套,准备到阳台抽烟,宿舍门打开,冷不丁吓了一跳。   周航宇搬走后,公共活动区域总算整洁了,不会在夜里一不小心被哑铃之类的东西绊倒。已是深夜,对面自习室的灯光偷渡过来,堪堪照亮一面白墙,墙上倒挂着一人,形容鬼魅。   “啪”——时涵按开了灯,才看清,那是个贴墙倒立的人。   他惊魂未定地抚住胸口,“大半夜的,你在干什么?”   左梓乐一动不动地倒立在那,数条汗水顺着脸倒流。   时涵看着他臂膀上鼓起的肌肉,忽然想问问他,这么变态的行为是不是跟表舅学的。   对方不理人,他也懒得继续耗,默默绕过,到阳台点烟。   刚吸了两口,身后传来双脚落地的声音,回头,左梓乐从墙上下来了,目光晦暗地盯着他。   他不解地皱眉,“找我有事?”   左梓乐用眼神指了指,“你还会抽烟?”   抽烟这件事,时涵并没打算刻意掩藏,大方地递过去一根:“嗯,你要么?”   左梓乐略一摇头,“我不抽烟,以前被表舅训过。”   时涵顿了顿,几颗火红的烟灰坠到脚边。   “你表舅?就是在办公室揍你那个?”   “嗯。”左梓乐突然问,“那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想起那天晚上的经历,时涵心虚地扣了扣唇下小痣,“当然是去买药了。”   “我去校医室找过,你不在。”   “……我去外面买了,回来太晚,就去了朋友家过夜。”   诡异的几秒钟静默。左梓乐垂下视线,似乎犹疑,“那天,不是故意揍你的,看你和周航宇打架,好像藏了招式,想试试而已。”   时涵想起那丧心病狂的一脚,颇为后怕地耸肩:“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经常被打,练出来了而已。”他掐灭手里的烟,走进去说,“左梓乐,你表舅,经常打你么?”   左梓乐摇头,“不,他很少管我,上次还是刚刚说的被他看见抽烟,那时候我高二。”   时涵惊讶:“怎么可能?他很关心你吧,还特意跑来学校看你。”   “你想多了,杜家那么多亲戚,像我这样辈分低的远亲,能记得住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特意关心?”   时涵干巴巴地眨眨眼睛,既然不是关心左梓乐,那总不可能是关心他吧?   可是,杜山阑也不可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在学校里打架,除非特别找了人盯着。   他干嘛这么做?他们非亲非故,犯得着?   左梓乐准备回房间了,时涵连忙叫住:“对了,你知道学校的特别生活补贴吗?我问了好几个同学,都说不知道这事。”   “特别生活补贴?”左梓乐清晰地念出来,而后确定地摇头,“没有这个说法,学校所有奖助学金都在官网有公示,你被骗了吧?”   时涵继续眨眼,他上回明明拿了一万,怎么能说被骗?   难道是校长大发慈悲偷偷赞助他?可他以及他去世的爸爸以及还在蹦跶的哥,都和校长不熟——莫名的,思维跳跃到杜山阑的家门密码。   什么情况才会把别人生日设成家门密码?至少得是暗恋吧?   “砰”的一声,左梓乐关上了门,外边只剩时涵一个。   夜风呼呼从阳台往里灌。   时涵一把捂住脸,手掌下一阵冷一阵热地流过。   不会吧?用脚趾头想也不可能!   许久后,他冷静下来,重新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不管怎么说,杜山阑对他的态度就是很奇怪,至少,他得去验证一下。   作者有话说:   谢谢SerenaG宝宝的打赏~   更新计划是:必读前根据榜单任务更新,上周无任务,我就没上长佩,这周以及下周都是3更;必读后日更。   看到大家在等更新真的抱歉啦,是我没提前说清楚 第27章 利用   时涵破例打了个出租,去找许照秋。   下车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银行卡的余额:五十万整。   五十万,公司给的签约金,像他这样没有任何基础的纯素人,能拿到这笔不菲的签约金,估计沾了杜山阑的光。   这笔钱不多不少,刚好够补上之前许照秋垫付的债款,自从打到账户里的那天起,他望洋兴叹,一分没敢动过。   好在暂时没有急需用钱的地方,公司福利很好,足够满足日常花销,不用整日心惊胆颤追债的闹上门,也不用拼命抽时间去饭店、酒吧之类的地方打工,甚至给他分了一套单身公寓,可惜外住的学生无法参与评奖评优,只能含恨放弃。   车子很快开到许照秋家门口,一栋别致的小洋房,中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院子里,绿色绒毛毯般的草地上趴着一只大金毛,听到脚步声,懒洋洋地弹了弹耳朵。   拿到签约金后,时涵第一时间联系许照秋,表示想当面感谢,许照秋当即把住址告诉了他。   他深呼吸一口,按下门铃,许久,话筒里传来声音,带着浓重的瞌睡气:   “小兔子,你来啦,直接进来吧,给你开锁了。”   时涵谨慎地沉了沉喉结,“许老师,你还没起床啊,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你说呢?唉,我来之不易的休假,懒觉都不能睡。”   这撒娇一般的语气,听得时涵浑身不自在。   “抱歉,要不你接着睡吧,我一会儿再来。”   “睡什么睡?睡觉重要还是小兔子重要?吓唬你的。”说着,小洋房的门开了,许照秋穿着睡衣笑眯眯地挥手,“快进来吧,皮皮不会咬人的。”   草坪上的金毛站起来,利索地抖抖身子,扑到许照秋身上。   原来那条狗叫皮皮,真是个接地气的名字。   时涵不禁联想,如果杜山阑也养狗,会取什么风格的名字,啊不,杜山阑根本不可能养狗,在家里放一具狗的骨架作为艺术品倒是有可能。   他推门进去,走到台阶下,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许照秋搂着狗脖子,朝他淡淡一笑,转身往屋里走去。   和杜山阑家里几乎看不见彩色的冷淡风截然不同,这间房子随处可见大片舒适的莫兰迪黄,好像一场提前到来的秋天。   大金毛好奇他这位陌生的客人,摇着大尾巴围他转圈,湿乎乎的鼻尖不断擦过脚腕,让他毛骨悚然。   果然,他还是没法完全接受狗,曾经被骆星遥的恶犬咬伤,至今存有阴影。   许照秋好像能看出来,唤了一声,皮皮便跑到他那边去,仰头望着他泡咖啡。   身形修长的男人,漫不经心地往过滤器里倒水,咖啡的香味悠悠弥漫过来,这幅场景,着实养眼。   就算绯闻漫天飞,谁敢昧着良心说拿过四金的许影帝不养眼呢?   时涵不禁得看入迷,原来一个人泡咖啡的样子可以这样有魅力,换做杜山阑,不出意外是祖宗一样坐在沙发上等佣人把咖啡端过来吧。   ——他怎么老是想到杜山阑?   许照秋恰巧回头,看见这幅盯着自己入迷的场景,嘴角玩味地弯了,“小兔子,被我迷倒了?”   时涵猛地回过神,脸颊飞上两朵小红云,“不是,许老师,其实今天我来,除了还钱,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许照秋回身继续捣鼓咖啡,“什么事,说说看。”   “就是,下周有场宴会,听说邀请了你,如果你还缺男伴的话,能带我吗?”   许照秋倏地停下动作,“你要去干什么?”   时涵无意识地刮了刮唇下小痣,“听说在游轮上举行,还有烟花秀,想去看。”   许照秋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眼里划过一抹了然。   “这样啊,可以啊,你想去,我当然满足,不过——山阑也会去,怎么不找他?”   时涵浅笑,“我跟他又不熟。”   许照秋但笑不语。他端着咖啡过来,塞到时涵手里,“知道了,尝尝我泡的咖啡,手艺应该还行。”   热乎的咖啡捧在手心,时涵心里隐隐愧疚。   “许老师……”   “嗯?”许照秋眼里含笑。   他沉下头颅,卑鄙地避开视线,“没什么,我一会还有事,呆不了太久。”   “什么事?”   “是工作,昨天笠姐联系我,让我两点去A台面试。”   “哦。”许照秋缓缓地点头,“《新起之声》的面试吗?”   时涵稍感意外,“是,笠姐让我去试试。”   “嗯,你放心去试吧,不会有大问题。”许照秋眼中闪过莫名的自信,“快喝吧,喝完我送你过去。”   时涵呆呆捧着咖啡,万般犹疑,还是开了口:“许老师,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许照秋笑吟吟地说:“很明显,我只对你这么好吧?”   时涵万分后悔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他握紧杯子,“许老师,从认识开始,你一再在帮我,如果有天,我不能回应你的期望,你会不会怪我?”   许照秋嘴边的笑容没有丝毫动摇,语气依旧懒散,好似全然没有当回事:“为什么要怪你?”   时涵耷拉脑袋,内心彻底被负罪感击溃散。   他不该利用许照秋的,真的不该。   然而,许照秋好似能洞察人心,安慰地在他臂膀上拍了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为了杜山阑才想去晚宴的吧?如果在我和山阑之间选,你一定会选他吧,毕竟他是杜氏的掌家人,而我是个戏子。”   时涵心脏猛跳。他惊悚地抬起头,“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许照秋轻柔地笑出声,“我和他走得近,老有人这样说我,开玩笑讲讲而已,我没往心里去。我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完全可以跟我明说,不过小兔子,有些话我也要提前跟你明说,杜山阑越对你有兴趣,我越不想对你放手,他的脾气我最清楚,总有一天你会被他弄哭,到那个时候,我可就不会让你去找他了。”   时涵呆滞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去换衣服,五分钟后我们出发。”   时涵惊疑不定地注视他离去的背影。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许照秋换了辆低调的车,把他送到A台大楼下,好歹没有丧心病狂地陪他上去,说是要回去补觉,便走了。   《新起之声》是A台最新策划的音综,主办方实力够硬,态度端得很牛,收到邀请函的选手要靠面试获取最终参加资格,因为规定选手必须是新人,加上杨笠强大的人脉网,时涵才能在邀请函发放结束之后破例拿到面试门票。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用杨笠的话说,以A台的流量,只要顺利拿到选手资格,能上台三分钟,作为艺人的第一步就算成功。   时涵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废寝忘食地准备了,望着高耸的电视台大楼,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起来。   忐忑的心情一直维持到走进面试用的演播室,看到评委席上的熟悉脸,正是黄穗英。   时涵恍然大悟,难怪许照秋会那么说,原来早给他铺好路了。   只是,黄穗英身旁,坐着位更加熟悉的人:骆星遥。   时涵不动声色地上前,叫了声穗姐,然后面向骆星遥:“骆老师。”   骆星遥很有架势地颔首,未发一语。   时涵有些分神。   也是,骆星遥本就是从男团单飞,现在堪称顶流,到音综当个导师也不奇怪,不然节目热度从哪里来?   思索间,第一个上台的人唱完了,走下来坐到他身边,小声地说:“你就是时涵吧?”   上台时选手有自我介绍,可惜时涵没注意听,根本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只能不动声色地微笑:“嗯,你刚刚唱得很好。”   那人怪异地笑了笑,“初次见面,我叫周雪安,笠姐本来是带我的,突然被老板换掉了,今天见到你本人,我才明白是因为什么。”   敌意扑面而来,时涵笑容收敛了几分,“因为什么?”   周雪安似乎冷笑了下,语气豁然友善起来,热情地朝他伸出右手:“因为你真的好漂亮,以后叫我雪安吧,期待你的表演!”   时涵象征性地同他握了手,已然听懂话里的隐义。   无非是嘲他利用美色上位,抢了经纪人和资源,顺便骂他是只花瓶,期待他在表演中出丑。   竞争对手主动上门示威,反而激起时涵的斗志,既不紧张了也不分神了,上台稳定发挥,周雪安脸色难看得很。   结束后,他潇洒地和周雪安道别,打车回新住处。   一整天就在忙碌中度过,西边天上日头红了,江面泛起红鳞。   时涵想起无数次可怕的梦境里,被按住脑袋闷进水里之前,挂在老楼夹隙里的残阳。   手机嗡嗡震动,翻过来一看,破天荒,杜山阑给他发了消息:【面试结束了?】   时涵猛地抽回神思,划开锁屏,十分克制地写道:【嗯】   隔了起码三分钟,杜山阑才回:【结束了怎么不跟我说?】   时涵高冷地回复:【为什么要跟你说?你是我谁?】   又是很久,杜山阑:【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逛】   时涵望着消息发了会呆,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他叫住出租司机:“师傅,前面调头吧,送我去柳岸华庭。”   累了一下午,原本计划回去舒服地洗个澡,奖励自己一顿宵夜,现在忽然改变主意了。   他打算去外面乱逛一下。   有时间发微信,那就是下班了,算算时间,顶多半小时应该到家了。   杜山阑有个好习惯,除非有应酬宴会,否则工作结束后,必定着家。   小区有门禁,保安显然记住了时涵的脸,和善地帮他刷了卡,放他进去。他走到杜山阑家楼下,围着一盏路灯乱逛。   逛了许久,天色完全变黑,没有见到杜山阑的踪影。   时涵后知后觉地想起,假设司机送杜山阑回家,那一定是走地下停车场,杜山阑会直接上楼,根本用不着经过这里。   时涵为自己的失策叹气,今晚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沿路灯昏暗的花园小路往回走,不经意地,听到几声“唧唧”的叫声。   时涵停下脚步,四周静悄悄一片。   他小心地蹲下身,拢住嘴,嘴唇撅起,吹出两声以假乱真的鸟叫。   “唧唧”的声音果然再次出现,他拨开浓密的灌木丛,隐隐约约看见深处卡着一只小小的绿色生物。   是只鹦鹉!   时涵眼睛亮了,许照秋和杜山阑,他不一定选杜山阑,但金毛狗和鹦鹉,他一定会选鹦鹉。   就是这时,忽然间,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个子很高的男生,手指上停着一只鹦鹉,很不耐烦地说,除了爸爸你还会说什么……   时涵顿住。   那是什么?   “唧唧——”小鹦鹉发现有人靠近,剧烈挣扎起来。   但是它的翅膀完全被枝条卡住,越挣扎卡得越深。   时涵连忙去捉,手指尖摸到小家伙的羽毛,吓得它拼命往里面扑腾,更加捉不到了。   时涵无语,发声威胁:“再跑,把你丢这儿,让流浪猫叼走!”   小家伙好像听懂了,唧唧叫了两声,停在原处。   时涵跪倒地上,奋力伸手,半截身子钻进了灌木丛,忽然,有谁在他鞋底踢了两踢,头顶传来熟悉至极的嗓音:“你在干嘛?”   他猛地回头,竖起食指,“嘘——!”   路灯光在杜山阑头顶延伸,描出头与颈的轮廓。他穿一身休闲套装,胸脯微微起伏,正在夜跑途中。   他喜欢挑人少的道走,远远看见路上跪着一个人,屁股撅得老高,裤子绷出顺滑曲线。   近来春梦越发严重,杜山阑相当反感看到与臀部相关的不雅动作,哪怕正经的瑜伽广告,也能让他联想到小兔子的尾巴,造成的恶果就是不断翻看那张偷偷保存的兔女郎照片,然后梦境就更加过火,陷入可怕的恶性循环。   自制力下降,让他脾气异常暴躁,公司不少高管私下对他颇有微词,连林琪都问过,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勉强也算身体不舒服吧,他隐隐预感到,这具身体已到了忍耐极限。   他本想快速路过,走近了,越看越觉眼熟,这不是小兔子本兔吗?   他烦躁地皱眉,“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早点回家——”   “别出声行不行!”时涵气急败坏地打断。   杜山阑盯着挂在他头发上的两片树叶,冷冷训斥:“我出声怎么了?现在是几点,跑来这些阴森森的地方,让别人看见,起了歹意怎么办?”   小鹦鹉往灌木里钻不见了,时涵爬起来,一把推上他的胸膛,推得他往后倒退半步:“什么歹意!我看就你对我有歹意!你把我的鸟吓跑了!”   杜山阑猛地哽住。   难得他理亏一次,脸色缓和下去,抬手捡走时涵头顶的落叶,“什么鸟?”   时涵气呼呼地把眼睛瞪圆,“我在抓鹦鹉,被你吓跑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SerenaG宝宝慷慨打赏! 第28章 别生气   灯光正正照在时涵脸上,稍带婴儿肥的脸颊膨起两团淡淡粉晕,让人产生戳一戳的冲动。   杜山阑看得微微失神。   那张脸和小时候相比并没有特别夸张的走样,只是眉眼与轮廓更加成熟,神情也不再纯粹,一语一笑通通不真诚,只有此时不一样,鼓胀脸颊撒脾气的模样,像极了记忆中的以前。   不知觉中,他把拳头握得坚硬,绝对不能再对希涵有奇怪的想法和举动了。   绝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杜先生?”时涵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挥动,“你还在听吗?”   杜山阑倏地收回注意力,涣散瞳孔重新凝起冷光,“没什么,它往哪里跑了?”   时涵往灌木某处指了指,“在那儿追丢的,估计已经跑远了,算了,和物管说一下……”   话没说完,杜山阑抬高长腿,踩进了灌木里。   那是一大片修剪平整的金叶女贞,不高,但枝条密集寸步难行,亏他能找着落脚的地儿。   他的方法也粗暴简单,一边走一边晃动枝叶,小动物受到惊吓,果不其然扑腾出动静。   两人默契地停住动作。   路灯光亮度不够,时涵贴心地打开手机电筒,替他照亮。   交错的枝条下,匍着一只青绿色的小鹦鹉,看起来狼狈不堪,尾巴毛似乎折了一根。   杜山阑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弯腰,又稳又快地接近,一把抓住了它。   “唧唧唧——”   小鹦鹉惊恐挣扎。   时涵过于激动,忍不住地鼓了鼓掌,“抓到了!你还挺厉害的!”   这幅模样,说实话,有些傻乎乎。   杜山阑唇角划过很不显眼的淡笑,垂下眼,轻轻搔挠鹦鹉的脑袋。他的手指好像有魔力,小东西很快安静下来,乖乖蹲在手心。   他颇有经验地检查了一遍,得出结论:“它翅膀受伤了,得去趟医院。”   时涵点头,神思已在乱跑。   刚刚一瞬间,脑海中又有画面闪现,却太快,快得无迹可寻。   他呆呆地问:“杜先生,你以前养过鸟吗?”   杜山阑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他从灌木丛里走出来,语气坦然地回答:“没有。”   时涵奇怪地撇嘴,跟上他脚步,“这小东西应该伤得不严重吧,会不会治不好?”   杜山阑侧目说:“不会,应该是在灌木丛里挣扎弄伤的。”   “那就好,我都给它想好名字了,一直唧唧唧唧地叫,就叫它‘唧唧’怎么样?”   杜山阑冷淡皱眉,似乎无法认同他的取名审美,“你们怎么都喜欢给宠物取这么随便的名字?”   “你们?”时涵注意到。   杜山阑摇头,“你喜欢就好,很可爱,适合你。”   时涵轻浅地勾了唇。   小区的宠物诊所就在前面,大堂灯光照亮一片路面。杜山阑把鹦鹉交给值班医生,转过头来,突然发问:“你跑来这里干什么?不是让你早点回家?”   时涵双手背到身后,眼神斜瞟地面:“我来散散步。”   “这里既不挨着你学校也不挨着电视台,特意绕路来散步?”   “我就喜欢这里的风景,你也要管?”   杜山阑揣着裤兜,踱到身前,伸手从他衣服上捻下一根金色的毛。   “你养狗了?”   时涵呆住。   今天穿了件显眼的黑色上衣,且是特别吸毛的料子,从许照秋家出来时,他就发现沾了好多狗毛,担心影响面试形象,仔细拍过一遍,没想到整整一下午过去,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心里猛地打起鼓来,“在学校怎么养狗?是刚刚沾上的吧,这里可是宠物诊所。”   理由充分,没有明显瑕疵。   然而,杜山阑目光锐利,直接了当地论断:“你去找许照秋了?”   时涵不可思议,这男人怎么能敏锐到如此地步,简直比查男朋友手机的女生还可怕。   被猜中了,时涵也不搪塞,大方承认道:“哦,对,应该是皮皮的,他老往我身上扑。”   他有私心,故意把关系描述得更亲近,想看看杜山阑的反应。   话音落,周遭温度急转直下。   杜山阑脸色阴沉,让他打了个冷颤。   仿佛站在面前的不是人,而是开了16度冷气的空调。   这反应有些过头了,时涵不由得缩起脖子,“瞪我干嘛?一根狗毛而已,惹着你了?”   杜山阑毫不收敛喷薄的怒意,扬高了下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让你离许照秋远点!”   低吼声如一记无形铁拳,砸在时涵脑门上,砸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缩着肩膀抖了抖,眼眶瞬间红了,“你凶什么!”   吵架声如一颗炸弹,落在安静的诊所大堂轰然炸开,几位护士和顾客纷纷扭头朝这边望。   杜山阑愣住,好像一根噼里啪啦燃烧的引线猛然被水浇熄。   通身恐怖的怒意消散得一干二净,那双眼睑泛起的红色针一样扎进他的死穴。   他扶上时涵的肩膀,嗓音沉下去,“哭什么?”   时涵毫不客气地打开,“别碰我!”   杜山阑彻底僵住。   “杜先生?”医生回来了。   杜山阑僵硬转身,小鹦鹉的翅膀包了纱布,奄奄一息地躺在医生手里。   还没来来得及开口,时涵越过他跑到前面:“治好了?”   医生连忙说:“只是包扎好了,伤势不算严重,保险起见,住院观察两天,这是你们在路边捡的?”   时涵点头,“嗯。”   “这叫牡丹鹦鹉,看毛色是松石闪,可能是谁家养的宠物,没看好逃出来了。”   第一眼看见,时涵便猜到了,大都市中心,怎么可能有野生鹦鹉,肯定有主人的。   心里还是难免失落。他垂着眼道:“在小区里捡的,主人应该就住附近吧。”   医生说:“它有脚环,可以直接联系到主人。”   时涵难过地浅笑,“那就好。”   好个屁。   医院帮忙联系,很快主人就赶到了,是位年轻的小姐姐。   小姐姐听完事情原委,缠住杜山阑一个劲儿地道谢,要不知道杜山阑不喜欢女人,时涵真想原地帮他们牵根红线。   他默默退后,走出诊所大门,沿街道往回去的方向走。   兜里还有最后一根烟,像是特意为此时此刻留的安慰奖。   没想过杜山阑会吼他,但即便吼他,也不奇怪吧,上回那人可是一脚把表外甥踢飞了。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难过,事到如今,难不成还在期待有谁真心对他好吗?   连亲生母亲都能对他下杀手,他这一生,大概是来历劫的。   倒袭的夜风从身后扑过来。   他感觉手腕上一紧,还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被强行夺走了。他发疯般想甩脱,“杜山阑,你是不是发神经!”   杜山阑抓得极其紧,板着面孔,一语不发地把他扯到身前。   时涵双眼瞪得通红,“你到底要干嘛!”   杜山阑扳住他的肩膀,半晌,凉薄唇间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别生气了。”   时涵气到冷笑,“你倒是教教我,要怎样才能做到不生气?我从一开始就把话说得很清楚,你不喜欢我,就别搭理我,更别吊着我,我不是非你不可!”   杜山阑双手不断用力,力道之大,让他忍无可忍地龇牙。   他深吸一口气,“杜先生,麻烦你放开我,我很疼。”   杜山阑收了力,没有放开他。   他奋力挣开,抓起杜山阑的手,抢回那根烟。   香烟已成一团,烟丝凄凄惨惨地外泄。   他一把扔到地上,转头就走。   他的背影在延伸的街道里迅速变小,最后融入人群,无法看见。   杜山阑按住额头,疲惫地扶住路灯柱。   时涵说得对,自十三年前相逢起,他一直在发神经。   他早就是个疯子了。   作者有话说:   没有作话 第29章 撞见   夜幕降临,杜氏集团顶层会议室刚刚结束一场会议。   巨大长形会议桌的尽头,杜山阑靠在黑色皮质的旋转椅中,双指轻轻掐住山根。   参会高管们渐渐散去,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他,以及站在身后的林琪。   林琪恭谨地提醒:“杜先生,该下班了。”   落地窗外布满繁华夜景,不远处大楼外墙的显示屏不厌其烦地播放同一则广告,声音却传不到这里,悄无声息地跳跃光芒。   杜山阑疲惫地拿开手,“鹦鹉挑好了?”   林琪点头,“我联系了宠物店,店主推荐了几只品相不错的,您要亲自看看么?”   杜山阑颔首,示意他拿过来。   杜山阑并不讨厌宠物,虽也谈不上喜欢,但热情大狗和安静小猫,他一定选猫,而猫和鹦鹉之间,他一定选鹦鹉。   他对鹦鹉的了解,完全基于少年时被迫照顾的那只虎皮,嘴上嫌弃烦人,实际喂养得很好,甚至后来搬走时,房东大爷慷慨相送,让他带去了国外,直到衰老而死。   牡丹鹦鹉与虎皮鹦鹉是完全不同的,这些毛色犹如马卡龙蛋糕的小东西,更容易招年轻人喜欢,这么一想,时涵的一见倾心也就不难理解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   他把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挑出最合眼缘的一只,递过去说:“就它吧,现在就让人送过来。”   “好的。”林琪接过去说,“杜先生,您是打算送给时涵少爷吗?”   杜山阑冷淡地扫过去,“你只管办事。”   林琪不由得顿住,他只是想提醒一声,兰桥的宿舍好像不允许养宠物。   他不再多言,转身准备走,杜山阑又叫住:“礼服好了吗?”   “按照您的要求,赶工做出来了。”他说,“您现在要看吗?我叫人去取。”   “不用,一会顺路去拿。”杜山阑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石英表,忽然想起:“对了,最近有款冰淇淋好像很火,叫什么来着?”   林琪惊讶地眨眨眼睛,“您是说X家新出的那个?”   “嗯。”莫名地,杜山阑脸色有些差,“买一份来,一会一起带过去。”   林琪照旧点头,又准备走,杜山阑又叫住他。   这次,杜山阑踌躇了几秒,“他应该会喜欢吃吧?”   林琪呆呆地说:“您说时涵少爷?他平时基本不买零食,喜好无从打听,不过冰淇淋的话,应该都会喜欢吧。”   杜山阑沉下头去,叹气一般说:“再买点别的,以防万一。”   林琪恭敬说好,暗自感慨爱情的力量真可怕,自家呼风唤雨的老板居然也会在这种小事上纠结。   不多不少半小时,林琪准备好所有东西,目送杜山阑上了车。   杜山阑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   橘子味爆珠,以前绝对不会买的烟。   对他而言,实在太寡淡。   就像这几日时涵不肯理他,日子寡淡得度分秒如度年。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困局,他想让时涵乖乖好好地呆在身边,可他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让时涵乖乖好好地呆在身边。   他也逐渐看不清自己了。   时涵想要的,是一场名为情人的关系,他想要的,远比这深得疯得多。   可是,每每想起时薰在病床上憔悴的面容,想起那时年少轻狂做下的错事,他要怎么启齿,又要怎么面对自己的龌蹉心思?   而后他蓦地明白,原来打重逢那日起,发现时涵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失落的同时,更是松了口气,好像这么些年来锁在身上的枷锁,终于可以卸下。   还好,时涵还小,也不是认真地喜欢他,他们还有周旋的余地,只要哄好了,让他乖乖好好地长大,就可以了。   黑色宾利穿过无边街灯,远远已能看见兰桥的校门。暑假期间,校门口进出的学生明显少了,显得庄严而冷清。   杜山阑忽地眯起眼,吩咐前方司机:“开慢点。”   车速应声减低。   透过穿梭的车流,杜山阑清楚地认出了停在路边的白色拉法,以及站在车旁的两个人。   天气渐渐冷了,夜里尤其明显,时涵穿了件短T恤,忍不住地抱紧手臂。   他听不到讲话声,他只看到许照秋把外套脱下来,披到时涵身上。   手里的烟盒在悄然无声间被捏成一团废纸。   又是一阵风,时涵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语气有些无奈:“许老师,不用给我的……”   “最近天气凉了,夜里经常下雨,晚上出门得多穿点,要是感冒了,唱歌怎么办?别忘了自己的本职啊。”   他教训得是,时涵深以为然,一时间无言以对。   许照秋从车里取出两只手提袋,给他递过去,“给你买的礼服,时间太紧,来不及订做,将就穿穿。”   听到礼服两个字,时涵连忙拒绝,“我不能收!我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礼物?”   许照秋拉过他的手,强行塞了进去,“拿着吧,不是要跟我去晚宴么,难不成你打算穿运动服去?”   时涵窘然。这几天顾着和某人置气,确实没记起来要给自己准备一套像样的行头。   他只好叹气,淡淡说:“许老师,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许照秋双眼含着笑,“怎么,我想对你好,你也要管?”   他这样说话的时候,尤其撩人。   只是,听着这句话,时涵脑袋里闪过一段模糊的画面:依稀是医院的病床,有人站在床边冷冷地宣布,我就想对他好,你凭什么管?   他不由呆住,嘴里痴痴地呢喃:“哥哥……”   许照秋笑嘻嘻地靠近,“这就感动得叫哥哥了?”   时涵猛地回神,怔怔摇头说:“不是,我刚刚好像想起什么……”   “想起什么?”   “嗯。”时涵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如实告诉他:“我小时候脑袋受伤,失忆过,忘记很多重要的事情,刚刚突然想起,我好像有个哥哥。”   许照秋说:“你哥哥不是骆星遥吗?”   “不是,不是他。”时涵暂且收回注意力,朝他礼貌一笑,“许老师,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宿舍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许照秋很好说话,“好,明晚过来接你。”   “嗯。”时涵轻轻点头。   白色拉法奔驰而去,时涵站在路边,不经意抬眼,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树影下的黑色宾利。   冷不丁,他愣住。   车型符合,车牌符合,是杜山阑。   只是一眼,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身朝学校里走去。   他在心里冷笑。杜山阑这男人,还真是让人看不懂,想拖着暧昧,他偏不配合,他就是要看看,这男人到底对他几个意思。   他不慌不忙地往里走,没有一次回头看身后。   他后悔没买烟,这时候应该点上一根,把那控制欲爆炸的臭男人气死。   一直走到即将折角的地方,他装作不经意地扭头,视线扫向校门外,停在树下的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走了。   狂风冲向时涵胸口,他怔然停住,大脑有瞬间空白。   而后,巨大的无来由的失落感席卷向他,包裹住他,几乎透不过气。   他把身上的外套扒下来,冷风让他无比清醒。   他要做的事,是把骆星遥踩下去,他不需要任何感情,他需要的,只是一场名为情人的交易。   他在冷风里扪住心口,倏然发觉,里面装的,早已是副铁石心肠。   明晚,就做最后的了结。 第30章 无法狠心   许照秋送的衣服,并不是特别合身。   但到底是人家一片心意,在对方问起是否合适时,时涵撒了个善意的谎。   即便不是百分百合适,所谓人靠衣装,高档面料一上身,把修直的身材衬得异常扎眼,像是线稿上了色,水晶球打了灯,浑然天成的气质令人耳目一新。   换好衣服出去时,左梓乐在公共休息室练习倒立,惯常高冷的他破天荒地评价了一句:“你确实挺适合当明星的,加油。”   时涵望着他完全被汗水打湿的背心,十分佩服地说了句谢谢。   每次看到左梓乐近乎疯狂地锻炼体质,时涵便忍不住想,一定是跟表舅舅学的。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许照秋差了自己的助理过来,带他到工作室化妆做发型,弄好所有,时间刚刚好。   天色昏昏暗暗,不应景地飘起小雨。   许照秋在化妆室门口等着,看到他出来,毫不吝啬地夸奖:“不错,不愧是我一眼认定的好苗子,圈里的小鲜肉们该哭了。”   时涵浅浅微笑,“有那么夸张吗?”   “有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晚宴在一艘游轮上举行,车子开到码头,许照秋下车,撑开一把黑色雨伞。   “走吧。”   望着那张撑开的伞面,时涵犹疑了下,轻轻跳下车,站到伞下。   两人并肩,撑同一把伞,朝扶梯走去。   许照秋天然自带聚光灯,不疾不徐走在名流聚集的人潮,上前打招呼的人络绎不绝,每一个上来打招呼的人,都会不动声色地往时涵身上打量一遍,然后报以友好的微笑。   时涵唇边挂着浅笑,在如针如芒的视线中应对自如。   不少人小声议论起来,猜测他的身份:   “没见过,是哪家的小少爷吧?”   “不是吧,我听说冬音最近签了位新人,是许影帝亲自举荐的……”   议论声难免传入耳,时涵只当没听到。   和许照秋这种绯闻不断的男人出现在公共场合,这些事,早料到了。   很快走入举办晚宴的大厅,耀眼灯光肆意倾洒,满眼金色装潢熠熠生辉,奢靡气息扑鼻。   宴会尚未开始,时涵象征性地从餐台上拿了一杯酒,抬起双眼慢吞吞地在人群间搜索。   人稍微有点多,仔细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大约是装扮太精致,看他的人从一开始便没少过,幸好有许照秋顶着,上来递烟、敬酒的,打太极一般给推了回去。   时涵心不在焉地啜着香槟,脑袋里再次泛起儿时那些碎片般的回忆。   近来总是这样,一有空闲,便逼迫自己回忆过往,可惜那段消失的记忆故意与他做对,越用力越徒劳无功。   他不由心烦意燥。   宴厅嘈杂,忽然间,他听到许照秋唤:“山阑?”   好似接通电流,时涵陡然间挺直身子。   终于来了。   杜山阑就是有这种魔力,来之前下定千万种决心要怎么怎么样,见到真人,斗志莫名其妙萎去一半,甚至不敢对视。   没有听到杜山阑说话,倒是有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哟,这不是杜总的男朋友么,怎么和许影帝在一起?”   时涵惊疑不定地抬起头,这不是前阵子和杜山阑在电梯里遇到过的那位裴总吗?   听到这落雷般的问话,许照秋惊得瞪眼睛:“男朋友?时涵什么时候成山阑的男朋友了?”   能平起平坐站在杜山阑身边,裴林显然不是会顾及气氛的人,站在对面笑眯眯地打量,好像发现天大的八卦。   “许影帝,你和杜总关系那么好,居然不知道吗?上回我遇见他俩一起回家,杜总亲口说的。”   许照秋震惊,转过头问:“真的?”   “咳——”时涵不合时宜地干咳,眼尾悄悄扫向杜山阑。   依旧一身肃杀的黑色正装,只有胸前的领带换了条亮眼的颜色,上挑的狐狸眼寒冷地凝视,让人情不自禁地脊梁骨发寒。   来之前,他设想过相见之后的一万种情况,可他要怎么才能算到裴林这号人的出现,还把这种他自己都快忘了的事捅出来。   他万分艰难地开口:“裴总,其实我和杜先生……”   裴林好奇宝宝一般皱起眉头,“你和他怎么?”   时涵干笑,不敢看杜山阑的眼睛。   “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许照秋张大嘴巴:“分手?你们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   时涵急得直扯他袖子,拼命给他比眼神。   到底是许照秋,倏然便懂了,朝他温柔地笑笑,不再多话。   这点细小的互动,分毫不差地落入杜山阑眼中。   凝固的空气快要把人冻伤了。   裴林露出一副终于懂了的神情:“原来是这样,抱歉抱歉,你们不知道,以前我给杜总介绍过好几个他都不要,难得看到有人入了他的眼,怎么就分手了?为什么啊?”   对方问得尤其恳切,时涵原地呆住。   鬼知道他和杜山阑怎么分的手!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撒一个谎,要用一万个谎来圆。   终于,杜山阑凉薄的双唇冷淡张开,说出一句极为冷淡的话:“不合适,就分开了,没有什么好探究的。”   时涵缓缓顿住,心被狠狠掐了一把。   很微妙的感觉,那瞬间有股庞大的错觉划过,好像他们确确实实地在一起过,因为顾忌,因为误会,因为千种万种的心意不通,遗憾分开了。   他端起手中酒杯,一仰而尽,微笑说:“杜总,裴总,许老师,你们先聊,我去下洗手间。”   杜山阑始终低垂眼,仿佛与他形同陌路。   一场无聊的八卦落幕。   支走了裴林,许照秋晃动手里的香槟杯,开玩笑说:“你们到底背着我做过些什么啊?”   杜山阑久久注视时涵离去的方向,尽管那里已经看不到任何人影。   “公平竞争的游戏,我输给你了,前提是,认真对他。”   猝不及防。   许照秋愣住了好一会儿,怀疑耳朵出错。   “为什么?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没有什么为什么。”杜山阑收回视线,“昨晚我仔细想过了,他说得对,给不了,就不要吊住不放,他想做什么,我无权干涉,我想做的,是让任何人无法伤害他!”   许照秋不可置信:“山阑,你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杜山阑却不再回答,冷冷转身,朝宴厅外走了。   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当然因为那是最重要的人。昨晚坐在车里,看着时涵穿上许照秋的外套,收下许照秋的礼物,他倏地想通了。   他与时涵之间,在进行一场无尽消耗的暧昧,既然从一开始就给不了,他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做出让对方误会的事?   不止一次这样告诫自己了,可就是次次失控。   必须得狠下心了,只要狠心一次,这场空耗就结束了。   -   空无一人的甲板,时涵端着大杯纯烈的威士忌,试图把自己灌倒。   轮船已经驶离港口,天黑黑的,飘着蜘蛛网一样的小雨,海面也是黑的,像巨兽无声张开的大口。   今晚没有带烟,他其实更喜欢烟的。   烈酒下肚,撩起一丛鬼火。   他用力把空酒杯砸进海里,忍着声音骂了句:“混蛋!”   细雨逐渐淅沥,他无力地背靠船舷,拿出手机来看,他和杜山阑的聊天记录,原来停在了很久很久之前。   他点开输入键盘,开始打字:出来一下,有话跟你说。   消息发送成功,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半小时……没有任何动静。   酒精在体内生效,身体开始变得软绵绵。   许照秋打电话来了,应是问他去了哪里,沾满雨水的屏幕有些失灵,划了好几遍才把电话挂断。   他几乎颤抖着手,拨通杜山阑的电话。   他几乎在吼:“杜山阑!这招对你不起效了是么?”   杜山阑那边很静,嗓音也冷静,冷静得有些无情:“你喝醉了?”   时涵稳住语调,“没有,你出来,有话跟你说。”   许久,电话里传来答复:“我让照秋过去接你。”   时涵忘记了说话。   他僵硬地放下手机,仿佛有指引般,抬头往游轮二楼望去。   杜山阑站在船舷后,隔着一片冷雨,默默地注视他。   他忽然知道昨晚那股无来由的心悸是为什么了,那是仁慈神明恩赐的预告,杜山阑车子离开的那一刻,他就该明白,这个人,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同样把戏,玩太多遍,总有一日会耗尽耐心。   风和雨在耳边呼啸,时涵麻木地松开手机,身子往后仰倒,落入漆黑海水。   落水声哗啦炸起,惊动巡查的工作人员,甲板上响起尖锐哨声。   杜山阑的世界好像按下暂停键,所有理智构建的东西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只剩下本能,本能地想到,希涵……从那里掉下去了……   希涵怕水……   他抓住船舷,从二层翻了下去,身子重重落地,在甲板上滚了一周,然后弹起,踩着栏杆一跃而起,跳进海里。   水花溅起,赶到的巡查员面面相觑,刚刚那是什么?   海水冷得刺骨,海里什么都看不到。   船在前行,杜山阑凭借记忆朝船后的海域游去,忽然间,有双手缠住他的脖子,一张冰冷的唇贴了上来。   气泡从唇齿间逃离,杜山阑拼命抱住他,带着往上浮。   轮船远远抛下他们,几条救生艇被放入水。   杜山阑紧紧抓住他的手,海水浸湿的双眼狂泛猩红:“你……你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   时涵的眼睛也是红的,眼里含的不是海水,是一层泪。   “不是你让我去练的吗?”   杜山阑说不出话。   几道搜救的灯光扫过他们的脸,远处的人呼喊:“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   时涵死死抓住杜山阑肩膀的衣服,出口已是哭腔:“最后问你一遍,到底要不要我?不要,我就再也不和你讲话了!”   海水在下巴底下起伏。   他果然是个小孩,最后一刻,使出最幼稚的威胁手段。   他不知道,最幼稚的威胁,对杜山阑而言,是致命的威胁。   希涵再也不和他说话了,这怎么可以?   杜山阑把他按进颈弯,从来稳如泰山的嗓音,动摇得如同哽咽。   他说了三个字,用尽了生平所有力气:“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我写得好急啊,他们怎么还不在一起!我要哭了!杜山阑狗屁!就不能抓住他猛亲一顿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子的人了!吐了!再坚持三四章!让爷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第31章 恋不自知   回忆——   再晚那么几秒,骆希涵就没救了。   杜山阑砸开了紧锁的家门,时薰举起板凳砸他,尖叫声如鬼。   少年时的杜山阑满身戾气,回头一脚踹飞她手里的凳子,“滚远一些!”   时薰大抵是疯了,歇斯底里地哭喊,然后毫无征兆地攀上窗户,跳了下去。   楼层不高,跳下去不足以致命,但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鲜血流了一地,几个在底下玩耍的小孩子被吓哭了,哭声吵得整个大院摇摇欲坠。   杜山阑用蛮力扯断捆住骆希涵手脚的绳索,把他放平,做心肺复苏。   那个时候他的大脑也是空白的,非要说有什么的话,是无比强大的冷静。   骆希涵最终醒了过来,咳出几大口水。   杜山阑把他拥进怀里,此生没有用过那么大的力气抱住一个人。   之后好几天,骆希涵没有讲过一句话,带去看医生,医生用手电筒照他的眼睛,都是不会动的。   秋雨来临的前一天,杜山阑终于征得警察允许,在医院病房见到了时薰。   印象中温婉美丽如西施黛玉的女人,两眼凹陷,颧骨凸出,只剩下皮和骨。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肯吐露孩子爸爸的姓名,只是同杜山阑讲,她出身孤儿院,很早很早就认识了那个男人,他教她弹琴跳舞,给她买连衣裙和高跟鞋,他们顺理成章地相爱,顺理成章地怀上骆希涵,直到有天男人的太太找上门,手里牵着三岁大的儿子。   她说,她做过最错误的事,就是偷偷把希涵生下来。   她在病床上抱头痛哭,“可我真的狠不下心把他打掉!我试了无数次我真的舍不得!我想那我就带他走,我自己把他养大,我甚至可以再给他找个爸爸,可是那个女人非要把希涵抢过去!那是我的孩子!她怕我拿孩子拖住她老公,她想让希涵死!那不如我带着希涵一起去死吧!”   杜山阑听得恍惚,他没见过漂亮的傻女人,他认知里的漂亮女人,是自己母亲那样的,完全相反极端。   他从冰冷的金属椅子上站起,“我会照顾好希涵的。”   时薰泪眼模糊地叫住他:“你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   杜山阑冷漠回头:“我就喜欢对他那么好,关你什么事!”   他当时没有多想。   后来,骆希涵是慢慢恢复的。   他变得极其依赖杜山阑,依赖到了上厕所都要守在门外的地步,晚上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一整晚都在梦里哭。   这种境况,杜山阑始料未及,有个客观的问题是,他还得去上学。   于是要上学的时间,他不得不把骆希涵留在家里,直到此时,他才彻底理解时薰为什么要把孩子锁家里。   骆希涵会偷偷跑出去,跑到兰中校门口等他,没几天,整校园都知道了他在带孩子。   有天,他又被班主任留,出去时,骆希涵被几个老和他作对的富二代团团围住:   “喂,小屁孩,杜山阑是你什么人啊?”   骆希涵吓得不会动。   一群人哈哈哈笑起来,“不会是他养的童养媳吧?”   杜山阑把那群逼胖揍一顿,末了问骆希涵有没有事,骆希涵呆呆地问:“哥哥,童养媳是什么?”   杜山阑说:“别听他们的屁话!”   祸端就是从这里种下的。   那群人蓄意报复,在学校里散播谣言,说杜山阑有恋童癖。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连隔壁阿婶都知道了,专门跑来打听:“这孩子跟你非亲非故,一直这样麻烦你,你家里人不管吗?”   一语成谶,第二天,大半年未见的母亲,杜氏当时的掌家人,席茵苒女士,找上了门。   杜山阑尤其记得,是个傍晚,他抱着骆希涵坐在门口吹泡泡,席茵苒按下白色劳斯的车窗,仿佛看到什么惊天神奇的事情,不可理喻地吐出两个字:“疯了!”   白色豪车绝尘而去,骆希涵莫名其妙在他怀里哭了一顿。   当天晚上,骆希涵好像终于回魂了,把自己的东西收进小书包,跟他说:“我要回家去了。”   杜山阑眯起眼睛:“为什么?”   骆希涵害怕地低下脑袋,“我、我没事了,不、不用麻烦哥哥了!”   杜山阑怎么放心让他走?把门一锁,任他闹腾。   他抱着小书包哭了,“哥哥,我只是想妈妈了,我不会逃跑的,我也喜欢哥哥,我会乖乖给哥哥当童养媳的……”   杜山阑差点一口水呛死,这孩子都想到哪个版本去了?   想妈妈,这没办法,不管发生什么,无法改变骆希涵只有妈妈的事实,可是那时候,时薰已经因为故意杀人而入狱了。   法不容情,他去过警局好几趟,还是依托家里叔叔的关系,才暂时避免骆希涵被送往福利院。   事情隐隐超脱了他的掌控。   第一次,杜山阑也开始思考,他为什么要把孩子留在身边?   他们非亲非故,总得有个理由吧?   那晚他们还是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关灯后,骆希涵弱弱地揪住他的衣服,“哥哥,今晚怎么没有亲亲?”   白色月光染亮半张床,骆希涵好看的眉眼蒙了纱雾,嘴唇停的亮光让他遍体生寒。   他从来习惯了凭心情做事,竟然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外面谣传什么,他懒得给予理会,但骆希涵不同,骆希涵才五岁,什么都不懂,把谣言信以为真还挂在嘴边。   难怪谣言传得越来越凶。   他在不知不觉间,居然在一个五岁孩子的心里,种下了如此罪恶的阴影。   - - -   柳岸华庭顶层,天边刚露鱼肚白,杜山阑坐在客厅,彻夜未眠。   茶几上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头乱七八糟地堆着。   他疲惫起身,到浴室简单冲了个凉,出来时刚好门铃响起。   来的人是林琪。   时间还早,城市没有苏醒,家里开着一盏暗黄台灯。   杜山阑裸露上身,肌肉紧实的后背和肩膀泛着大块乌青,昨晚在甲板上硬生生砸出来的。   林琪看得皱眉,“杜先生,我叫医生过来吧。”   杜山阑在柜子里翻找药膏,找到后,转身递给林琪:“帮我擦下后面。”   他不会经常受伤,拳头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敢招惹他动拳头的人也寥寥无几了,可真正受伤的时候,才发现身边连个替他上药的人都没有。   林琪把药膏接过来,近距离看到那片淤青,眉头皱得越发紧。   他轻声劝解:“杜先生,您身边也该有个人照顾你了。”   杜山阑置若罔闻,“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林琪点头,语气更加难过起来,“杜先生,您真的要这样做吗?”   杜山阑不说话,用沉默表明态度。   上完药,他随手扯了件衬衫穿上,“去办吧,把我的意思一字不差地传到。”   林琪默默退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那套奢华的房子,比以前更空旷了。   赶到游轮的客房时,天光终于大亮,海面平静,长空布满阴云,好像要把城市压碎。   侍者带领他找到时涵所在的房间,里面的人似乎还没起床。   他浅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时涵就被这阵敲门声吵醒了。   宿醉过后,脑袋沉重,他迷迷糊糊爬起来开门,看清门外的人是谁,猛一下清醒起来。   昨晚上岸之后,他好像发了通酒疯,最后,是杜山阑哄着睡着的。   他怔怔地问:“杜山阑呢?”   林琪恭谨地低下头,“是杜先生让我来的,时涵少爷,您先换衣服,之后我们进去说。”   时涵轻轻点头,注意到他手里的文件袋。   休息日,大清早,林特助亲自登门,还带了那么厚一沓文件,不正常……   换好衣服,林琪进来,邀请他到茶几边坐下,“对了,您还没有吃过早饭,要不先叫早饭,我们可以慢慢说。”   时涵愈发感觉奇怪,摇头说:“不用,他让你来做什么?”   林琪默了稍许,“时涵少爷,有几个私人的问题,可以问问你吗?”   下意识地,时涵目光变得防备:“什么问题?”   “您不用紧张,从杜先生回到杜氏开始,我一直是他的助理,他身边虽然还有负责其他事务的秘书,但我算得上是为数不多比较了解他的人,我只是比较好奇,您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态度?什么态度?”   林琪平静注视他的眼,谈判时经常这么做,目的是观察对方有无说谎。   “那我再说明白一点,你喜欢杜先生吗?”   问题来得好突然。   时涵突然抬起手指,状似不经意地刮了刮唇角下方的美人痣,“我可以不回答吗?”   林琪默默看在眼里,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当然,这只是满足我的个人好奇心。”他把文件袋打开,“那我们开始吧。”   “等等——”时涵咬住下唇,几秒后,慢吞吞地松开,“既然你问了我问题,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吧?”   “当然可以,您请说。”   他稍稍坐正,拢了拢睡袍的领口,“你那么了解杜山阑,那你一定知道,他对我什么态度吧?”   林琪确定地点:“是的。”   时涵心里猛然打起鼓,“那、那他对我什么态度?”   没有丝毫多余的思考,林琪万分确信地道:“我认为杜先生喜欢你,但是——”   时涵惊得忘记喘气,“但是什么?”   极其少见地,林琪苦涩一笑,“但是,这只是我认为,我们说正事吧。”   给他留了个勾人至极的悬念。   A4纸打印成的文件一份一份在桌面摊开,林琪表情逐渐凝肃,气氛也随之凝重起来。   时涵直觉预感不好:“这些是什么?”   “房产转让协议,一套在禾几岛,一套在柳岸华庭新区,还有车产……”   “等等!”时涵冷声打断,“他什么意思?”   “就是您想的那个意思。”林琪抬起头说,“当然,这些资产不是白给的,杜先生有条件,他希望你从今往后,保持普通朋友的距离和他交往。”   怎么想也想不到,昨晚歇斯底里的胡闹,卑微到那种地步,换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时涵抱住胳膊,感觉有些冷,又不是体感的冷,是从心底深处飙出的冷气,叫嚣着狞笑着想置他于死地。   他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所以,就把我当要饭的打发?”   林琪中肯地说:“这些资产的分量,普通人一辈子不敢想象,怎么能说是打发?”   时涵只能不断发笑,除了嘲笑,什么表情都做不出了。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配合签字,感恩戴德,再给他塑尊像,放家里供起来?”   他抓起桌上的文件,用力撕成两半,狠狠砸向桌面。他气得眼眶发红,“杜山阑在哪里?我去找他!”   吼声吓了林琪一跳。   “时涵少爷,你冷静……”   时涵抓起手机和外套,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手机在昨晚摔坏了,屏幕碎得惨烈,但坚强地还能开机。   他给杜山阑打电话,怎么打都不接,一直到杜山阑家楼下,不接就是不接。   他按电梯上去,冲到杜山阑家门口,拼了命按门铃。   “杜山阑?杜山阑!在家吗!”   入户门是隔音的,他知道喊没有用,但压不住爆发的情绪。   多少年了,他从骆星遥手里学会了不能哭,为了在人人排斥他的家里存活,过早地娴熟地掌握了如何控制情绪,杜山阑是绝对理智主义者,他又何尝不是?   他根本没有资格意气用事。   但他疯了一样拍门,几分钟过去,还是没有动静。   他深吸一口气,在密码键上准确输入自己的生日。   “咚~”的一声,门开了。   有股冷气扑面而来,家里还开着空调,却没人开门。   时涵稍稍冷静下来,踏入宽敞的玄关,“杜先生?你在吗?”   声音在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回荡。   他一路往里找,找到二楼,主卧,书房,健身室……到处都不见人影。他站在小客厅的正中央,扯开嗓子喊:“杜山阑!你在家的吧!你出来!”   回应他的,仍然只有自己的回声。   他无助地蹲到地上,自嘲地敲打脑袋,“我在干什么啊,他那么忙,哪有空跟我玩捉迷藏?”   空调嘛,也许有钱人本来就是24小时一直开的。   他把脸埋进臂弯,手臂感受到热腾腾的泪。   所有深藏的、压抑的,在一刹那完全爆发。他歇斯底里嘶吼:“我真TM贱啊!怎么会喜欢上自己想钓的金主!拿钱走人多好!”   是,他终于知道了,他以为自己有种种手段,足以把杜山阑勾得神魂颠倒,实际上呢,被勾走心的人是他。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轮船上跳下来救他?为了他和多年好兄弟吵架?还是被周海昌骚扰的那天晚上,借给他一把伞?   不对,都不对,在那之前,有多少次,他从电视杂志偷偷了解那个人,那时候的心,难道不在悸动?   他抹掉眼泪,从包里最秘密的地方抽出一张名片。   皱皱巴巴,本来永远不想说,因为是从垃圾桶里捡的。   那时候骆家还没出事,父亲还是骆总,有天在家大发雷霆,痛骂杜山阑手段阴险,然后把名片捏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他偷偷捡出来,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好喜欢这个名字,就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喊过,让他莫名觉得亲切。   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笨的人?连自己的心意都看不清!   手机响了,他麻木地抓起,杨笠在那头抓狂:“祖宗,你人呢?九点公司拍照忘得一干二净了?!”   时涵麻木地说对不起,麻木地从地上爬起,麻木地一步一步走离这个家。   很久之后,杜山阑从书房隔间走出,望着落在地板上的几颗泪,像是看见一场雪。   嗯,冬天也快来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以及海洺月宝宝投喂的鱼粮,么么   蒽,宝们莫慌,不是虐文 第32章 不必了   离开杜山阑家里,赶往公司的路上,时涵擦干了眼泪。   风从车窗吹进来,吹得眼睛干涩,他沉下头,两指轻轻地按摩。   不能红着眼睛去工作。   那张名片被攥得几乎变成碎片,真想撕碎了潇洒扬到风里,千次万次冲动,没能最终下得去手。   从始至终,他只有过这么一样与杜山阑有关联的东西。   冷静下来就好了,冷静下来一想,根本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他是谁,杜山阑是谁,他与他,泥和云,天上的云想要对地下的泥做什么,需要什么理由,凭心情就好了。   说到底,是自己犯了个大贱。   出租渐渐靠近冬音工作室,时涵远远看见杨笠的身影,他平静地下车,平静地说对不起。   杨笠穿一身简洁的休闲款西装,面无表情地抱臂:“早饭吃了吗?”   胃里空空如也,心里也空空如也。   时涵平静点头,不露痕迹地撒谎:“吃过了。”   只是,这位久经沙场的经纪人微眯了眯眼,露出看穿一切的眼神:“这个习惯要改,做艺人多得是应对高强度工作,不吃早饭容易虚弱,眼红你的人就会趁机下绊子,知道了吗?”   这些,倒真是时涵没有想过的。他受教地点头:“知道了,谢谢笠姐。”   杨笠高冷地颔首,“还有个消息,《新起之声》资格选拔结果出来了。”   只有这件事,稍稍激起时涵的在意:“进了吗?”   “嗯,不过,最终筛选时骆星遥找节目组自曝了你们的关系,评委和选手居然是亲兄弟,有损公平,担心传出负面舆论,节目组再三考虑,决定放弃你。”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时涵经历了一波大起大落。   他微微抿紧唇,好像要哭出声,却很快松开,习以为常地接受:“这样啊,没事,我早料到了。”   “料到什么?帮你塞钱了,明早准时报到。”   时涵呆住,“塞钱这种事公司也负责?”   杨笠奇怪,“公司当然不会负责,杜老板会帮你负责啊。”   冷不丁提到,时涵沉默下去。   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哭过的痕迹被他处理得一丝不剩,心里的伤口却还保持刚刚撕开的模样,血淋淋,不忍直视。   他不理解,“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   杨笠更加奇怪,“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他男朋友?”   时涵轻嘲:“笠姐,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那些只是传言。”   诚然,他和杜山阑的地位差距摆在那,彼此的身份摆在那,随便正常有脑袋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会往那方面想,可事实偏偏不是。   他只能冷笑,“他甚至还讨厌我,今早让林助拿了几份资产转让协议来找我,让我别再纠缠他。”   仿佛听见什么惊天巨大八卦,不动如山如杨笠,脸上的表情撕裂开,一时间没能讲出话。   半晌,她不可思议地点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是老熟人了。”   “怎么可能?”时涵苦笑,“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对一个人好。”杨笠松开手臂,“好了,走吧,闲聊结束了。”   时涵有些愣神。   一整天的拍摄,都在晃神中度过。   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对一个人好,除了做慈善,但凡对一个人好,要么图感情,要么图物质,总是有所图,这才符合常理。   杜山阑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当初抓住偶遇的机会,接近杜山阑的容易又迅速,他理所当然地以为美貌起了效,除了美貌,他还能给杜山阑什么?   可至始至终,杜山阑矢志不渝地拒绝给他情人的位置,哪怕半夜梦游睡到一张床上,也没有对他做什么逾矩的——嗯,他突然想起那两个手掌印。   他不傻,他也是男人,一个禁欲过度的老男人,怎么可能真的清心寡欲,手掌印就是铁证。   于是他更不懂了。   这男人到底图什么啊?   结束工作,已是天黑时分,时涵简单卸了个妆,找到林琪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只响了一秒就被接通,林琪沉稳的嗓音传来:“时涵少爷,找我有什么事?”   想起早上的事情,时涵向他道了个歉,然后才问:“杜先生现在在哪里?”   林琪口气有些官方:“抱歉,非工作时间,我也不是很清楚他的行程。”   时涵放柔嗓音,“我只是想问问他在干什么,你放心,就算知道他在哪里,我也做不了什么的。”   电话那头似乎犹豫了一下,而后缓缓告诉:“杜先生今晚喝多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电话挂断。   时涵捏着布满裂纹的手机,眼底冰冷。   以为这样他就会放弃?不,今晚他就去当面问问清楚,对他到底几个意思。   酒后才会吐真言,杜山阑喝醉的机会,可不多。   他在路边拦车,冷声对师傅说:“去柳岸华庭。”   这一夜没有雨,天阴沉,闷热,恐怕是今秋最后的余热。   名为馈赠的酒吧里,招牌黑色兔耳摇摇晃晃,又是顾客爆满的一天。   二楼角落靠窗边的卡座,林琪一丝不苟地立在桌旁:“杜先生,刚刚时涵少爷来电话了。”   瑰丽热闹的灯光下,杜山阑头顶笼罩一片无法靠近的阴影,好像在经历一场只有自己的雨。   他撑住耷拉的额头,手边酒瓶空了七七八八。   显然喝到烂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弱下去许多,语气中透着无边的无力感:“以后他的事情,不必再向我汇报。”   林琪无奈点头,“是,杜先生,该回家了,您不能再喝了。”   杜山阑沉重地点头,端起桌上最后一杯酒,仰头而尽,仿佛亲手为自己行刑。   限定特调,白色山茶的馈赠。   他从来不会到这些擦边情色满足奇怪性癖的夜店喝酒,即便来了,他满身冷戾,各有千秋的小兔子们没一个敢上前搭讪。   他喜欢的那只兔子,再也不会来这里赚辛苦钱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知道再不这样做,心中那根绷直的理智之弦,马上就要断了。   酒精在大脑横冲直撞,撞得思绪七零八落,他终于弯下永远保持挺直的脊梁,普通地伤心地趴到了桌上。   呢喃声闷在自己的臂弯里,只有自己能听得见:“希涵……”   林琪恭谨地弯下腰扶他,这时才注意到,他手里死死抓着那只兔子玩偶挂件。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杜先生,我送您回去。” 第33章 是哥哥(微修)   杜山阑很少喝醉。   没有什么事值得他喝醉,太过高兴的和太过伤心的,都没有。   杜山阑的人生,是一条从出生起规划周密的高速公路,唯一偏离轨道的一次,是15岁那年离家,遇见骆希涵。   在他想要的东西里,权势、地位、家族的荣誉……所有排完了,才能轮到自己的爱情。   没有什么人逼他,他天生是这样的人。   他已经喝得神智不清了。   林琪送他上车,关好车门后,司机小心回头询问:“杜先生,您还好吗?”   杜山阑靠在后座,不断掐按山根,“老陈,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疯?”   司机也跟了他许多年了,平时寡言少语,无甚存在感。   席茵苒当权之前,也就是杜爸爸在世之时,老陈就已经是杜家家主的司机,这一辈子,都在为杜氏的主人开车。   他诚恳地说:“杜先生,您不用这么压抑自己的。”   杜山阑失笑,“他什么都不懂,以为身体可以随便出卖,他父母都走了,哥哥又那么对他,没人教他这些道理,难不成我要趁人之危,满足自己的私欲?”他摇头,“我做不出那种事。”   老陈只能叹气:“早点回家休息吧,明早还要开会。”   杜山阑沉重长叹,在西装外套里摸索,摸索许久,没有找到烟盒。   老陈把自己的烟掏出来,连带火机一块递过去:“红双喜,我抽惯这个了,您要的话,将就将就。”   杜山阑喝得双手不稳,试了好几下才把香烟凑到火焰上。   浓烈的烟雾从唇角弥散,他一边摇头一边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柳岸华庭,灯火通明。   时涵在小区门口下车,轻车熟路地通过门禁,摸到杜山阑家门口。   他按部就班地按响门铃,等了一会儿无人开门,便自己解开密码,走了进去。   九点多了,家政早已下班,只留了玄关一盏暖色的照明灯。   他换上客用拖鞋,借着窗外微光,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坐到沙发正中慢悠悠地等。   这个位置,是杜山阑最喜欢坐的。   他看到过也就几回,居然深深烙在了心里。   今晚他没打算把自己灌醉,浅尝了一口,觉得等待无聊,站起来在家里散步。   从一楼到二楼,还是那些摆设,还是那样寡淡的色彩。   走到晨早哭泣过的位置,地板上的泪痕早被打扫干净。   那时哭得委屈无助,这时回过神来,心里只有冰冷。   他冷冷经过,踱到杜山阑的卧室,依旧整齐得不近人情,他又踱到隔壁书房,宽大结实的书桌上扔着一堆废纸,走进一看,竟是早上被他扯烂的那些。   时涵微微怔了会儿神。   他走到书桌后,屁股轻轻一挪,坐到了桌上。桌子足够高,可以让他的双腿悬在地面上轻轻地荡。   对面是一整排高大的书柜,看着看着,他忽然想起,曾经某次,不小心撞见杜山阑手忙脚乱地藏什么东西。   是哪一格抽屉来着?   他跃下书桌,站到书柜前一格一格地寻找。   抽屉没有上锁,一拉就开了,里面存着各式各样的文件。一直搜寻到最后一个,时涵冷不丁地拉开,看到一堆奇怪的东西。   冰棒棍、昆虫标本、很起来十分老旧的儿童玩具……   他深皱起眉,心中升起奇异的熟悉感。   抽屉最底下,还有几封泛黄的书信,他小心翼翼地抽出来看,信纸上印满卡通图案,字迹歪歪扭扭,还混杂拼音:   “写给最喜欢的哥哥……”   猛然间,时涵感觉脑袋被钢针猛扎了一下,记忆碎片一涌而出。   “我把最喜欢的零食送给哥哥吃……”   “希涵喜欢哥哥,希涵长大了要给哥哥做新娘子!”   “哥哥……”   时涵双手颤抖。   不可能吧……不可能……但是视线往下,信的落款,写着全文最规整的三个字:骆希涵。   头脑一阵刺痛,他猛地蹲到地上。   “杜先生脾气很差的,待会遇到,你要小心点……”   “我给你送份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可以随便选……”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时涵面色惨白,信纸从指间滑落。   他迅速捡起,手忙脚乱地塞回抽屉,一转头,杜山阑就站在门口。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时涵双手背在身后,心脏跳得几乎坏死。他强装冷静,微笑说:“杜先生……”   杜山阑在门口停顿,冷冷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时涵心虚地吞咽口水,“听说你喝多了,我来看看你,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了……”   杜山阑没有作声,窗外灯光没能照亮他所在的阴影,时涵看不清任何表情。   他只觉得今晚的杜山阑比以往更吓人,他一边傻笑一边观察路线,准备跑了。   杜山阑却朝他走过来,沉重缓慢,一步一步地走出阴影。   落地窗外繁华江景,四面八方折射而来的灯光照在杜山阑的右半边脸,冷峻,悲怒。   他一步一步走到书桌前,绕过书桌,走到面前。   时涵整个后背贴紧书柜,双手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身后,就是杜山阑缄口不言的秘密,身前,是他朝思暮想的杜山阑。   却又不是总对他特例温和的那个杜先生。   他干笑:“杜先生,没什么事我先走——”   杜山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身子倾靠上来,带来滚烈的酒气。   他的嗓音比任何时候听到的都要沙哑:“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涵整个僵住,仰头望着他的眼,张嘴说不出话。   杜山阑不断用力,映了微光的眼睛倏然颤抖,紧随着嗓音也在颤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把额头贴上来,醉态倾泻而出:“我是不是真的疯了,这样也能梦见你……”   时涵睁大双眼,眼眶与耳根迅速通红。   裹挟了浓烈男性荷尔蒙的酒气几乎在瞬间将他湮灭,他本能地抵住杜山阑的胸膛,“杜、杜先生,你、你还好吧?”   “希涵……对不起……”杜山阑整个人压了上来,脑袋埋在他的颈肩,滚烫的呼吸令他半边身子酥麻。   时涵懵住,脑袋停止思考,血液停止流动。   希涵,骆希涵,他小时候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杜山阑果然是——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难怪第一次见面就对他那么好,难怪对他那么好偏偏不肯给他想要的东西,他怎么会钓金主钓到旧相识的头上!   思维宕机间,他的下巴被轻轻捏住,两瓣炙热的唇封住了他。   时涵猛地睁大眼,大脑彻底烧坏。   杜山阑的吻,是炎热夏季的太阳雨,轻柔地淋到身上,然后陡然转换猛烈攻势,变成鞭打,变成撕扯,狠狠地要从他体内夺取走什么东西。他忘记了怎么喘气,双手双脚脱力,软绵绵地依靠身后的书柜。   炙热有力的手抚上他的腰,他浑身紧缩,像专心致志的猫猛被戳中脊背:“哥哥不要!我是希涵!”   但是此刻,言语起不到任何作用,抵在身前的,不是定力好到令人绝望的杜山阑,仅仅是只脱笼的野兽。   他被紧紧抵住,热吻从唇齿辗转到脸和颈,他分不清是谁的呼吸声,沉重像滚滚春雷,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理智告诉他一定要拒绝,今夜过后一定会后悔,可身体处于脱节状态,指令传达不到,心甘情愿地承受这场吻。   然后他无处安放的手被捉住了,似乎所有男人天然就爱这招。   他被抓着握在上面,满手心胀硬在跳动。他不禁张口,嗓音颤得像池面漾荡的水波:“哥哥……”   微暗灯光映射出杜山阑瞳孔的乌色,原来欲望可以让一个男人的眼睛变得如此深邃魅惑。他缓缓抬起眼,嗓音粗沉喑哑:“嗯?”   时涵忽然说不出任何话,只觉眼眶发热,很快有泪下滑。   杜山阑抬起略微粗糙的拇指,温柔替他揩掉,然后拦腰抱起,走回了卧室。   作者有话说:   谢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以及白菜花鱼头宝宝投喂的鱼粮~   勉勉强强双更,祝我的宝宝们中秋快乐! 第34章 危险动物(已修版)   好似一场大梦。   时涵累得睡过去,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梦到全是小时候,有层层叠叠的人群后,杜山阑捂住他的嘴不让喊出声;种了石榴树的小院里,杜山阑把鹦鹉捉下来给他玩;还有暑气逼人的夏夜,他被杜山阑搂得活活热醒,想喊又不敢喊,最后委屈巴巴地继续睡了……   那时的记忆其实早模糊了,只记得哥哥说话很凶,但对他很好,喜欢抱他喜欢亲他,整天和他黏在一块。   十几年前的习惯,深深刻进二人的身体,比如抱在一起入睡,到现在都没变。   这一夜,他是被杜山阑的胸膛闷醒的。   花了好大功夫,时涵才把沾满黏腻汗液的肢体分开,一寸一寸挪出臂弯,滑到了床底下。   身子太酸了,一不留神纸片一样滑了下去,膝盖压上一堆衣物,他被金属的皮带扣子硌了一下,猝不及防嘶出声。   幸好床上的人极致疯狂了一把,正在深度酣眠。   时涵随手抓起一件衬衫,也顾不上分辨是谁的,裹上后光着脚丫子离开了卧室。   凌晨四点钟,天还没有亮,阳台吹着冷风,刮来细碎雨沫,扑到脸上冰凉一片。   时涵抱紧胳膊,狠狠打了个冷颤。   这座城市没有所谓的秋天,夏收时,冬便蛮横地来了,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就像杜山阑,不给任何选择的机会,他们就这样了。   其实他可以反抗的,对付一个喝多的醉鬼,还不至于束手无策,可是,看到杜山阑那双眼睛,看到那双眼睛里不知压抑了多久的情欲,他好像着魔,心甘情愿臣服,沦为被发泄的猎物。   只是,初夜的疼,难以用言语形容。   冷风吹得两边太阳穴刺疼,他觉得已经足够清醒了,可只要闭上眼,就看到杜山阑幽暗深邃的双眸,除了眸子里的幽光,他什么都看不清,房间实在太黑了;也什么都够不到,双手被捏住按在头顶;腿倒是能动,但只能缠紧身上的人而已……结果除了哭喊,什么都做不到。   平时的杜山阑有多克制,到床上就有多放肆。   归根结底,杜山阑这个男人,本质就是一只十足的危险动物。   就像兔子招惹雄狮,没被吃干抹净才是世上奇事。   越想,时涵越心情复杂。   身子越来越冷了,他拢紧衣领,悄无声息地返回卧室。   这时候看,房间里其实有淡淡微光,走近了,能隐约看清杜山阑熟睡的轮廓。   说起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杜山阑的睡颜,和以前一模一样。   他蹑手蹑脚地爬回床上,进入男人呼吸的范围,均匀,平静,残有几丝酒香。   好似感应到他的靠近,杜山阑长手一揽,重新把他搂进怀里。   鼻尖贴上坚实的胸膛,比之前更暖,散发极淡的体味。   真是令人眷念的怀抱,时涵记得,小时候他就喜欢极了被哥哥抱着睡。   可此刻,心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酸涩。   他在被子下握住杜山阑的手,感受着那只大手特有的温度,低低喃语:“哥哥,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杜山阑沉溺睡梦中,听不到,也无法答。   时涵小心仰头,够到冒着胡茬的下巴,轻轻吮上一吻。   胡茬微微地刺,是比以前更为成熟的触感。   还小的时候,杜山阑让他坐在腿上,青涩胡绒弄得他颈窝痒痒;   后来长大了,杜山阑把他压在身下,硬茬茬的下巴摩过胸腹,让他无言泪下。   无比狗血的巧合,也是无比牢固的缘分。   时涵合上眼轻叹。   他该走了。   - - -   晨间的阳光彻底唤醒这座城市时,杜山阑终于转醒。   他用手背盖住眼睛,昨夜梦中的场景如山洪倾泻卷啸而来。   比任何以往都要过火的春梦,体验感尤其真实,大约因为酒精发挥了功效。   他沉重吐出一口气。   过分压抑本能,灵魂就在梦里释放,梦里不存在控制,是内心欲望最真实的写照。   好比扒掉他西装革履的君子外皮,撇除标准和枷锁,剩下的只有兽性而已。   让时涵离开,果然是对的。   晨早有场重要会议,容不得在床上耽搁,杜山阑压下泛涌的思绪,掀开被子起身。   这时他才发觉,浑身凉飕飕得彻底。   身下床单不同寻常地凌乱,这么一眼望去,看见好几滩可疑的液体痕迹。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一夜春梦,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只是,是否太多了点?   杜山阑眯起眼睛,仔细回忆昨夜的经历。   从酒吧出来,虽然头脑强行维持清醒,但身体已是走路打晃的状态,林琪把他送上车,在车上跟老陈聊了几句,然后呢?   他怎么下的车、怎么回的家、又是怎么睡的觉,完全没有印象了。   生平第一次,杜山阑把自己灌到断片。   失去记忆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他烦躁地掐了掐山根,翻身下床,余光不经意扫过,看到床头一叠齐整的衣物。   是他的衣服,昨天穿过那身,怎么整整齐齐叠放在这儿?   杜山阑再度眯眼。   凭他对自己的了解,就算喝到烂醉,也不至于疯到给自己叠衣服吧?   高低也是杜家的大少爷,怎么可能会叠衣服?   一瞬间,一丝细微的怪异感闪过脑海。   脑海记得的只有梦境的碎片,全是那只小兔子迷乱的神情……   杜山阑疲惫摇头,警告自己不要再想,然后大步迈入浴室,准备冲澡。   浴室有整面墙是镜子,镜中映出优秀挺拔的身形,坚实胸口有道清晰的抓痕。   杜山阑缓缓顿住,低头看自己的指甲,修剪得过分平整,不具备挠出这种程度伤口的威力。   怎么回事?   几秒呆滞,他抓过睡袍往身上一披,猛冲出浴室,往楼下赶去。   家里只有家政阿姨,正在客厅打扫灰尘。   “杜先生,您起来了,早餐准备好了……”   杜山阑完全听不到她讲话,几步冲到茶几边,指着上面摆放的半杯红酒:“这是你喝的?”   阿姨匆忙摆手:“不、不是,我怎么可能私自动您的东西?早上我过来就看到了,不是您喝的吗?”   杜山阑双眼前所未有地冷锐,“今早你来,家里还有没有别人?”   “没、没有别人啊……”   “确定没有?”   显然被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到了,阿姨胆怯地捂着胸口,“是、是的,家里是丢东西了吗?”   杜山阑懒得理会,摆手示意她走。   他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少有的暴躁地冲回楼上,给时涵打电话。   脑中有了不好的猜测,其实细细回想,昨晚的梦境根本不同寻常,哪有那么真实的春梦?   那小鬼头知道他家密码,又被他狠狠气了一道,保不齐偷溜进来做什么事,然后撞上他喝醉……   顺理成章的猜测,让杜山阑心惊肉跳。   他必须最后确认。   然而,电话拨出去,手机铃音从卧室传来。   杜山阑浑身僵硬。   他遁着声音,缓缓走到了床边,最后从床头板与床垫的缝隙里,找到了不断震动的手机。   是时涵的,不用确认了。   他双手脱力,手机滑到地板上,发出闷响。   再度看向那张凌乱大床,他什么都明白了。   昨夜的极尽欢愉,一次又一次极致满足,通通是真的。   他把时涵给睡了,睡得彻底。   作者有话说:   谢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哟   明早再起来看下一章吧   我写太多废稿 准备熬夜了 第35章 跑了(已修版)   时涵徒步走去录制厅。   雨停了,冰冷的晨风让他平静下来。   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杜山阑只字不提过往的情分,昔日照顾过的孩子一见面便扬言要做情人,换做是他,恐怕也只能保持沉默。   杜山阑满嘴你还小还是孩子,并不是性格使然,在那个人眼中,他可不就是货真价实的孩子,只差没有血缘而已。   丢人,太丢人了!   一整路失魂落魄,赶到录制现场时,只有零星几位工作人员到场。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被折腾过头的缘故,时涵总觉得手脚乏力,脑袋昏昏沉沉。   等了半个多小时,杨笠来了。   见他乖乖坐在休息区等候,杨笠颇为惊奇地说:“不错啊,今天来得这么早,刚才给你打电话不接,还以为又要迟到了。”   “电话?”时涵往口袋里摸了摸,注意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他手机呢?   他一直记得揣在外衣口袋,但所有口袋翻遍了也没见到踪影。他猛然想起,“不会吧?”   “不会什么?”杨笠奇怪。   不会落在杜山阑家里了吧?   时涵面色微微发白,“抱歉笠姐,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我好像把手机落家里了。”   杨笠无奈地抱起胳膊:“怎么这么粗心大意?要不要回去拿?”   时涵顿时拨浪鼓似地摇头:“不用!”   这个节骨眼上回杜山阑家里找东西,他不如原地挖洞遁走!   丢人,真的丢人!   满脑子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昏沉感愈发严重,时涵轻轻摇晃了一下。   杨笠皱起眉头,“怎么了?不舒服?”   时涵摇头,“我没事,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杨笠敏锐地注意到什么,抬起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这么烫,都发烧了,还说没事?昨晚干什么去了?”   冷不丁提到“昨晚”,时涵脸上闪过微妙的红潮,“我没干什么……”   他就是心里不服,听说杜山阑喝醉了,想去好好报复一通,谁能想到,事态发展直接超脱控制。   估计是去阳台吹冷风害得吧,他这身子向来结实,压根没当回事,没想到发烧了。   他垂着头说:“帮我找点退烧药吧。”   杨笠却摇头,“不能吃退烧药,会打瞌睡的。”   她紧锁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我帮你问问看,雪安应该会有。”   时涵迟疑了下,默默点头。   周雪安啊,初次见面的交锋历历在目,那人会愿意借药给他?   不过很快,周雪安居然亲自来了,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停在跟前。   “时涵,听说你病了,我这里有药,给。”   两颗白色药片,装在便捷式小药盒里,既没包装也没标签。   杨笠解释:“不是退烧药,但可以暂时帮你压一压,录完节目再去医院。”   可能着过骆星遥的道,时涵至今心有余悸,一时间没敢伸手接。   周雪安奇怪地问:“怎么了,你不会怕我给你下毒吧?怎么可能?这是我自己吃的药,今天要录一整天,你撑得住吗?”   时涵不动声色垂下眼睛,“你误会了,我只是有点意外,上回见面,还以为你在记恨笠姐的事。”   周雪安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他会来这招。   杨笠果然轻眯了眼。   “你在说什么呢?”周雪安仓促掩住敌意,“我们应该互相照顾,我先过去准备了。”   时涵浅笑点头,目送他离开,然后把药盒递给杨笠,“是你说的那种药吗?”   杨笠是人精,对圈里的勾心斗角刻骨铭心,一点她便懂了。   她接过去看了看,摇头说:“不确定,保险起见,先别吃了,我叫人去买。”   时涵无力点头。   今天好像诸事不顺。   心不在焉地做完妆造造型,他到更衣室换演出服,等把衣服换好,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时涵心凉下去半截。   脖子下面、锁骨窝里,那道醒目的红色是,吻痕?   他怎么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昨晚那种程度,不留下痕迹才怪!   更糟糕的在背后,演出服是一早准备好的,优雅性感的V字露背设计,背上的吻痕一个不差地露了出来。   从肩胛骨到腰尾,尽是深浅不一的暧昧红痕,光是看着都叫人脸红。   杨笠整个呆住:“老天,你们昨晚到底玩得有多花?今天可是要上台表演,不知道注意一下吗?”   时涵又羞又委屈,昨晚那境况,哪是他能注意的?   眼下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   “重新找件演出服吧,尽量能挡住的……”   “不行。”杨笠坚决打断,“时间来不及了,要么找节目组准备的服装,但恐怕也被别人挑完了,不会剩下好看的给你。”   时涵按住额头,比先前更烫了。他深吸气,强逼自己冷静。   “笠姐,找得到纹身贴吗?”   杨笠秒懂。   纹身贴并不难找,为了极致的舞台效果,现场就有准备。杨笠给他挑来些颜色接近的花瓣,一顿手忙脚乱,总算盖住了。   时涵狠狠松了口气。   药也买来了,他仓促吞掉退,冲进了演播室。   整整一天的录制,不知道怎么坚持下来的。   结束最后一项工作,时涵差点虚脱晕倒。   杨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没事吧?还坚持得住吗?”   “没事……刚刚表现有问题吗?”   “放心吧,表现很好。”杨笠看他站稳了,把手机递过来,“杜总来接你了,他电话。”   好像突遭雷击,时涵浑身猛然僵硬。   身体忽然有了力气,“我、我还有别的事,告诉他我已经走了!”   说完,根本不等回答,仓皇失措地跑了。   杨笠少见地呆了呆,拿起电话说:“那个,杜总,您听到了吧?”   电话那头只有漫长的沉默,漫长沉默过后,冷冷地“嗯”了一声。   时涵已经不见人影了。   他顾不上换掉演出服,撑着最后一口气套上外套,一头扎进下楼的电梯。   为什么杜山阑会来接他?杜山阑绝对不会来接他的吧?除非,除非——   除非他知道昨晚的事了,忙完工作终于来兴师问罪了!   想想也不可能不知道吧,本来存有一丝侥幸,发现手机掉在杜山阑家里时,最后的希望破灭。   就不能放过他吗!他是擅闯民宅在先,可他把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全赔了啊!   时涵脑子乱成一锅粥,一跑一急,眼前直发黑。   身体在最后崩断的边缘。   他扶住冰冷的金属墙,拼命集中注意力,盯着楼层数字一个一个往下跳。   快点,能不能快点!   “叮”——终于到了。   电梯门打开,时涵头也不抬地冲出去,一头撞进谁的怀里。   坚实的胸膛,也有淡淡烟草香。   身体好像给撞得消失了,晕死之前,他本能地喊了一声:“哥哥……”   许照秋目瞪口呆地接住,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   他掐着录制结束的时间,带了花束过来看望,但是一直打不通电话,只好上楼去找,未曾想,电梯一开门,人就冲了出来。   “小兔子?”他轻拍时涵的脸,烫得险些缩回手。   怎么烧成这样?   没有任何多想,他把人拦腰抱起,飞快往门外跑去。   旁边的另一部电梯,杜山阑刚到十三楼。   杨笠与他迎面相遇,惊讶地停下,“杜总?他刚下去了,你没遇到吗?”   杜山阑依旧那幅看不出情绪的脸色,只有狭长的狐狸眼不断往外散发寒气。   脖子的抓痕还在隐隐作痛,抓伤他的凶手又一次跑了。   他气得双手发抖。   他带着恐怖的暴怒转身,大步朝电梯口走。   手里的电话拨通了,他贴到耳畔,冷沉沉地命令:“给我把时涵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   终于把答应宝子的2章摸完了…不会太狗血的,不拉扯一下我浑身难受… 第36章 告白   回忆——   杜山阑花了很久时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的良心。   可能出于同病相怜,可能恰巧拥有力量,他张开双手保护了一个素未相识的孩子,他只顾着满足自己的正义感,忘记了对孩子造成的影响。   他走到公园,盯着玩滑梯的小男孩小女孩,大家都拥有幸福美好的童年,只有坐在草坪上找四叶草的骆希涵,明明是最漂亮的那个孩子,却连玩具都没能拥有几样。   细细想来,他生平最恨之一便是爱哭的小孩,唯独骆希涵,轻易而举就走近他,为什么?   在杜家长大的孩子,没有哭泣的权利,在他五岁的时候,如果胆敢落下一颗眼泪,等待他的必定是妈妈的耳光。   他是长子,是大少爷,从出生起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可以买零食做游戏,他在早晨六点钟起床,穿上管家准备的小号礼服,跟在爸爸妈妈身后学习如何接见贵客,所有身边的同龄人,见到他时都会不由自主地眼睛发光,因为他是公认的榜样。   “看到了吗?这就是杜家的孩子。”   “不愧是那杜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有气魄!”   “果然是杜家的孩子啊……”   有那么一段时间,杜山阑痛恨自己姓杜。   他也反抗过,砸掉逼迫他学习的各种乐器,撕烂为他量身定做的礼服,故意在贵客面前摆冷脸色……   也是五岁,他彻底惹怒母亲,在下雨的夜里,被关在院里罚站了三天。   罚站的最后一晚,他实在坚持不住,缩在家里的茶花树底下晕倒了,醒来的时候,看到爸爸独自撑着伞,弯腰悄声说:“好了,你妈妈消气了,不用罚站了,爸爸带你去吃饭。”   杜山阑鼻头轻轻地酸涩。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那般温柔待他的爸爸。   只剩下利欲熏心走火入魔的所谓的妈妈。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回去了!”   骆希涵还没有找到四片叶子的幸运草,依依不舍地站起来,习惯性地想去牵他的手。   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抓住那只软糯糯的小手,独自揣着裤兜,朝前走了。   骆希涵呆呆地望着,嘴巴委屈地瘪下去。   从小随母亲东躲西藏,过尽遭人口水和白眼的日子,他敏感地察觉到,哥哥对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时流言传得飞起,原本骆希涵喜欢在家门口玩,一边玩一边等妈妈,可来往对他指点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敢出去了。   他不大听得懂那些大人的话,但能感觉出话里更多的针对指向杜山阑。   杜山阑变得越来越晚回家。   骆希涵再次过上了以前的生活,以前那样被锁在屋子里的生活。   他也不爱找鹦鹉说话了,鹦鹉只会说那两个字,他开始明白那只是一只鹦鹉。   某个闷热的下午,骆希涵午睡醒来,站在空荡荡的家里哭了一场。   他想妈妈了,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   他搬来椅子,踩着站上桌子,从防盗窗的栅栏里爬了出去。   从杜山阑住的地方到他家里的路,他记得很熟,他欢快地跑回家,欢快地敲门喊妈妈,把隔壁邻居惊动。   “你怎么跑回来了?你不是被送去福利院了吗?”   骆希涵终于知道,妈妈去了哪里。   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天空砸下一场雷雨,燥热被冲刷干净,留下空落落的吹着冷风的街巷。   骆希涵沿积满雨水的巷子回去,没有穿妈妈买的小雨鞋,脚上鞋子湿透,走起路来噗呲噗呲地响。   小孩子的预感格外地准,那时他莫名感觉到恐慌,好像世界末日要来临,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想找妈妈抱,找哥哥抱,可妈妈和哥哥就是恐慌的源头。   世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找不到自己的根,宇宙那么大,没有根是何等的可怕,这种扎根土地的踏实感和安全感,只能从血亲身上找寻。   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骆希涵低头抹眼泪,泪水在手臂擦出丑陋水痕。   他用力忍住,抬头继续往回走。   走到熟悉的拐角,远远地,他听到断续吵架的声音。   骆希涵放轻脚步,躲在墙角后偷偷地探头,看见杜山阑的背影,和往常一样白色校服黑色书包,用透明塑料袋提着一串冰糖葫芦。   杜山阑绝对不会吃冰糖葫芦,那是给骆希涵的。   他站在几个黑衣保镖中间,正对面是家门口,家门口台阶下,站着那日见过的女士——席因苒。   杜山阑那双不近人情的狐狸眼,就是承自于她。   她冷冷地抱臂,“没有我,你在家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还没有看清事实吗?”   杜山阑用比她更冷的语气回驳:“少来管我!”   “呵呵,我不管你,你真拿自己当回事了,过家家玩上瘾了是吧?”她张口命令,“把那孩子叫出来!”   墙角后,骆希涵吓得屏住呼吸。   又是一个凶巴巴的贵妇人,又是逼迫把他交出去。   他捂住嘴巴,像以前躲避骆星遥妈妈那样,一声不吭地缩了回去。   争吵还在继续,他听到杜山阑问:“你要带他去哪里?”   “带他去该去的地方!我杜家的大少爷,倾尽全力培养的继承人,荒废学业也就算了,居然还把不知来历的男孩子养在家里搞不三不四的关系,你还要脸吗?我也没功夫继续和你耗了,今晚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   不知什么时候,谣言已经传成这样。   杜山阑仍旧无动于衷,“你连这些都信,凭什么还指望我会听你的?”   “凭我是你亲生母亲,你的监护人!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有资本跟我斗了?”   雨后的凉风,吹得杜山阑心底冰冷一片。   站在他面前的,是真正手握大权的女人,父亲死印蹊跷,警方把她列为首要嫌疑人,但找不到任何有力证据。   他从来都是站在高处俯瞰现实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和席茵苒相比,他所拥有的,只有一身没卵用的傲骨。   席因苒冷冷发笑,“不服气就来扳倒我,我倒了自然没人管你,扳不倒,就乖乖按我的命令做事。”   杜山阑想起父亲出事前,笑眯眯地允诺要一起去跳伞。   十指骨节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他沉下那颗高傲的头,声音平稳得不似那个年纪:“您那么精明,怎么也听信外面的空穴来风?我能对丁大点的孩子有什么想法?我答应他妈妈照顾他而已。”   席因苒显然不信,冷笑说:“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不是这么好心的人,毕竟你是我儿子。”   杜山阑冷静直视她的眼睛,“就是这么回事,信不信由你,孩子我会送回去,你别插手。”   席因苒缓缓走到面前,目光讽刺地扫过他手里的糖葫芦,“七天后我让管家来接你。”   那些人上车离开,骆希涵蹲在墙根偷偷哭了一场。   他红着眼眶走出来,从后面扯住杜山阑的衣角,“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杜山阑猛然回头,半晌后,蹲下身,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哥哥骗那个坏女人的,怎么可能不要你?”   骆希涵张大嘴,哇地大哭。   他抱住杜山阑的脖子,哭得断断续续:“哥哥不要丢下希涵……希涵没有妈妈了……希涵长大了会给乖乖给哥哥当新娘子的……”   杜山阑脸色铁青。 第37章 告白   杜山阑无奈地替他擦眼泪,没有力气多做解释。   这七天,他没有去学校。   父亲走后,他一直旷课逃学,班主任多次找他谈话,也多次找席因苒谈话,席因苒忍了大半年,终究没法对他全然不顾。   他被强制转学了,杜家内斗严重,席因苒打算送他去国外,已经办理好一切,最后通知他而已。   杜山阑默不作声地接受,也只能接受。   最后的几天里,白天他陪骆希涵写字画画,晚上把骆希涵哄睡着,就独自到院子里对着沙袋猛击,直到汗流浃背。   这件事情再无回旋余地,他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身份。   他没有正当的身份把骆希涵留在身边,被人乱讲也是活该。   家里叔叔可以帮他缓解警方的压力,他可以不在乎外面的流言,但骆希涵背不起这样的丑闻。   等孩子稍微长大一些,稍微明事理一些,知道诸如“童养媳”这些词语的轻重,就会开始恨他了。   他还没有做出决定,哪怕留给他的选择根本没有选择。   可就在那天夜里,时薰联系上了他。   本该在看守所的人,出现在深夜他的家门口。   杜山阑以为她是逃出来的,她惨笑着摇头,说孩子父亲知道了,把她弄了出来,给了她一大笔钱,让她带着孩子去别的城市,明早就要走。她不敢单独见骆希涵,怕骆希涵对她存有阴影,因此深夜赶来商量,让杜山阑帮她想想办法。   杜山阑彻夜未眠。   他当然不可能不让骆希涵走,住一起的这段时间,骆希涵没有一天不在想妈妈,可他更怕,怕时薰再对孩子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什么样的母亲才能狠下心淹死自己的孩子?他知道时薰本性善良,是被逼急了才想带着孩子一起走,可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精神多少不太正常。   他想过种种解决方法,半夜三四点时,骆希涵做了个梦,蜷曲身子抓住被角,在睡梦中哭了起来:   “妈妈……妈妈不要不要我……”   他最终选择了信任。   天蒙蒙亮,杜山阑把骆希涵的东西收拾好,破天荒下厨做了顿早饭,然后牵着骆希涵出门,亲自交到时薰手里。   孩子的父亲给了抚养费,相当于表态,他选择了原配,这也没法,但事情好歹有了结局,远走高飞安心过日子,才是骆希涵应该拥有的将来。   只是,见到时薰,骆希涵果不其然地害怕了,死死抓住他不放,不跟妈妈走。   “哥哥不是说不会不要我吗?我是不是惹哥哥不高兴了?我错了,哥哥不要不要我……”   杜山阑心揪成一团,无奈地哄说:“哥哥没有不要你,你不是想去游乐园吗?我们三个一起去。”   骆希涵泪眼汪汪地问:“真、真的吗?”   杜山阑点头,替他擦掉眼泪,“真的,哥哥去给你买雪糕,不许哭了,好不好?”   骆希涵抽抽嗒嗒地点头,“嗯,我不哭了。”   出租车到了,杜山阑走远了,身影消失在街角。   时薰抱他上车,“我们去车上等哥哥好不好?”   骆希涵乖乖点头,“好。”   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时至今日,时涵还能回想起后来发现真相时那种巨大无比的后悔,为什么要信他的话?为什么要跟妈妈上车?为什么要吃妈妈买的好多好多零食?以至于下车才想起来,哥哥去买雪糕还没回来。   车外是一栋三层小洋楼,院里养着大黑狗。   骆希涵问:“妈妈,这是哪里?”   时薰蹲下来,温柔地扶住他的肩膀:“这是你爸爸的家。”   骆希涵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只觉得奇怪:“爸爸也和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吗?”   时薰笑着说:“嗯。你还记得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阿姨吗?一会要是看见她,记得叫妈妈。”   骆希涵恐惧地摇头,“我不要!”   “乖,她也是你的妈妈,你还有个哥哥,叫骆星遥。”   骆希涵脸色惨白,“哥哥……哥哥买雪糕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没关系,哥哥那么聪明,会找到我们的。”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进骆希涵手里,“这是爸爸给你的零花钱,密码是你的生日,记得收好了,妈妈去那里的商店买水,你在这里等妈妈,不要乱跑好不好?”   骆希涵傻傻地点头。   他习惯了听妈妈的话,他小小的脑袋根本想象不到,妈妈会从商店后门偷偷离开。   他在骆家大门口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保姆买菜回来,发现了他。   整个骆家被惊动,骆太太穿着睡衣冲出来,抱住头厉鬼一样尖叫:“把他给我赶走!快!快!”   保姆不敢上前,“夫、夫人,这是小少爷吧?”   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贱人!那个贱人!我就知道!”   骆希涵吓得一动敢不动。   凄厉尖叫声里,骆星遥牵着黑狗出来,极其傲慢地蔑了一眼,然后一脚把他踹倒。   “给我咬死他!”   黑狗扑了上去。   骆希涵一屁股坐进水坑,终于张嘴大哭起来。   后来他被这样欺负的千万次,再也没有穿校服的少年把他护到身后。   他站在骆家大门口,无数次痴望斜对面的商店,期盼着妈妈会从那里出来,带他去游乐园,和哥哥一起去游乐园。   直到他带着一身伤长大,学会买橘子味的香烟,冷漠地叼在嘴里,冷漠地路过商店,也路过游乐园。   他讨厌狗,也讨厌游乐园。   - - -   时涵猛地睁眼。   亮白的灯光刺得眼皮立马合上。   他想要爬起来,手背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有只温柔的手按住肩膀。   时涵辨出声音,艰难张开眼,果然看见许照秋的脸。   “许老师?这是哪里?”   许照秋招手叫医生过来,一边解释:“这是我家,你在电梯外面晕倒了,我直接把你带过来了。”   时涵慢慢地回魂,难怪周围的摆设隐隐眼熟。   医生给他拔掉针头,嘱咐了用药时间,收拾东西离开了。   门一开,皮皮狗摇着尾巴跑进来,凑到床边嗅他的手。   狗鼻子湿漉漉的,时涵条件反射地缩回手。   许照秋弯腰在狗脖子挠了挠,让它蹲下,它乖乖蹲下,金色的大尾巴在地板上扫啊扫。   “感觉好点了没?”   时涵忐忑不安地点头,“许老师,谢谢。”   许照秋温和地道:“不用谢,怎么这么不小心?刚刚烧得把医生都吓一跳。”   时涵心虚地咳嗽,“昨晚不小心着凉了,没事的。那个,杜先生他……”   “你说山阑?他刚刚来电话,问你有没有在……”   一瞬间,时涵心提到嗓子眼,“你怎么说!”   许照秋奇怪地笑了,“怎么这么紧张?你惹到他了?”   时涵假笑,“我哪敢惹他?”   “那可不一定,放心吧,我告诉他你不在我这儿。”   时涵怔怔望着许照秋的眼睛,那双眼睛没有哪一刻是不带笑的,可一旦近距离认真观察,很容易就能笑意之下深不见底的迷雾。   他不是没被人追过,相反,在学校里向他告白人的比比皆是,他记得那些人的眼神,绝不是许照秋这样的。   许照秋对他的热情,就像一块飘忽不定的纱,时时处处面面俱到,却看不出到底几分真心。   他看向地上不停摆尾巴的皮皮,突发奇想地问:“许老师,你为什么要养狗啊?”   冷不丁地,那双眼里出现一丝波澜。   “怎么突然这么问?”   时涵愣了下,“因为我觉得,你不像是喜欢狗的人。”   许照秋呵呵地笑了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确实不喜欢狗,皮皮是别人养了不要的,我不忍心它被丢掉,所以接过来照顾。”他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多聊,撑着膝盖站起来,“今天特意买了花,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生病了。”   时涵后知后觉地想起,晕倒之前,似乎确实看见一束花。   他惭愧地道歉:“许老师,对不起……”   许照秋摇头,“用不着道歉,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惊喜,站得起来吗?”   体力大半已经恢复,时涵一点不矫情地点头,从床上下来,跟着许照秋来到院子。   门一打开,他震惊在原地。   整整一院子都是蜡烛,烛光一圈围着一圈,摆出巨大的爱心。   许照秋从身后拿出一束玫瑰,两眼含笑走到面前。   “小兔子,跟我在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年糕、祂的悄悄话投喂的鱼粮,谢谢宝贝~   一章分开发~ 第38章 还是占有   三小时前。   陆陆续续落了几场雨,不大,空气沉重潮湿。   黑色宾利停在路边,颓橘色路灯照进车窗,杜山阑脱了西服外套,白色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细看,能看到几条轻微的抓痕。   他现在心烦意乱。   身上微小的抓伤实在太多,每一条都是无法抹灭的铁证,有人想赖,赖不掉的。   香烟抽到最后一根,林琪匆匆赶来。   杜山阑坐在车子的背光面,从外面看,下巴以上全部隐匿于黑暗,只能看见散开的衬衫领口,以及搭在车窗上的夹烟的手。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不断散发出来的冷意。   林琪放慢脚步,小心恭谨地上前:“杜先生,打听到了。”   杜山阑一动未动,“说。”   “是,您上去的时候,他刚好从电梯走了,然后在电梯门口被……被许老师接走了。”   他原本想说“抱走”,保安的原话是这样。   一粒烟烬从杜山阑手中坠落,在半空碎成千万雪花。   “为什么?”他突然问。   “什么为什么?”林琪下意识地接话。   他却不再说话,拿了烟盒垫在掌心,狠狠碾灭了最后一支烟。   他倏地冷笑,“知道了,去忙吧。”   杜山阑从未感受过如此巨大的怒火。   他极尽所能压缩工作时间,甚至取消掉晚上的重要饭局,这才赶上录制结束的时间过来,结果是这样。   那小东西千方百计想做他的情人,闹过哭过还要偷偷跑去他家里,现在生米煮成了熟饭,反而像躲瘟神一样躲他,原本他还奇怪为什么,原来是因为许照秋也来了。   想想也是,他早说过了,时涵不会轻易对人动感情的,那人要的,只是交易。   否则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说出那样的话。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地极度克制自己的感情。   雨又飘洒起来,一缕一丝,连成烟雾。   杜山阑在座椅上摸到时涵的手机,他给充满电了,不过屏幕碎得完全没法用。   他不免又生气,这副节俭过度的性子,是基因里继承了时薰,还是被骆家活活虐出来的?   他按住额头,极其罕见地头脑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手机响了,是自己的。   杜山阑接通,那头是宠物医院,提醒他鹦鹉送到了。   他差点忘记还有只鹦鹉。   那晚没能送出手,带回家后,只要看见就想起许照秋在校门口为时涵穿衣服的画面,干脆放到宠物医院寄养了。   今早出门时,他特意吩咐让人拿过来。   结果又送不出手。   他冷冷地开口:“回家吧。”   司机听从地启动车子,往家的方向走。   不远,十分钟就到了。   杜山阑取了鹦鹉笼子,提着上楼去。家里彻彻底底打扫过了,寻不到半分暧昧气味,鹦鹉胆子小,不敢从笼子出来,唧唧地叫着,崭新的脚环上刻着崭新的名字:唧唧。   杜山阑在吧台倒了一杯酒。   端着酒杯,落地窗外一片繁荣江景,他坐拥的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人生,他人生却唯有一件事处理不好。   他仰头喝完,不曾看终于从笼子爬出来、飞到桌椅沙发蹦蹦跳跳的鹦鹉一眼,路过后慢吞吞地上楼,推开书房的们,走到书桌后方的高大书柜前。   那一行那一格,存放着证明过去存在的证据。   丢下骆希涵之后,杜山阑有了心病,每当想起,便拿出来看看。   是,他有私心,调查完骆星遥,他就知道时涵是怎么失忆的,他选择让一切自然尘封。   他有愧,却又一直留着这种东西。   还是如往常一样拉开抽屉,看到里面的场景,杜山阑眼皮跳了跳。   抽屉里的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全然没有过去的整齐模样。   书房里的东西是不准阿姨动的,这里也很少有其他外人来……杜山阑突地想起,昨晚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家门,想来看这格抽屉,然后看到了时涵……   他怔住足足好几秒。   脑海里缓缓浮现另一个猜测。   他猛地掏出手机,抬起唤醒的一瞬,屏幕上却展开一条微博推送:许照秋新男友现身,晕倒瞬间毫不犹豫抱起。   杜山阑的脑子再次空白。   消息是娱乐号发出来的,配图一共三张,倒没有拍到标题里的晕倒瞬间,但许照秋正脸拍得一清二楚,而他怀里的人,脑袋双手无力下垂,显然是晕了过去。   杜山阑立即懂了。   电视台大楼门口,不乏专业狗仔蹲守,许照秋这号人物公然露面,怀里还抱着人,当然百分百被拍。   许照秋不差这一个绯闻,话题中心是时涵,吃瓜网友先是不认识,然后扒出了是谁,得知是纯新人,评论区哗声一片。   杜山阑敏锐地发现,热搜榜末尾出现了一个词条:#骆星遥 新起之声#   他果断地退出微博,打电话给杨笠:“把许照秋那条热搜降下来!”   杨笠有些迷糊,“杜总,这条不用管吧?许老师的公关业内最强,后期一定能澄清,对我们几乎没有影响,重要的是我刚看到骆星遥买热搜了,借一波许老师的热度,几个小时后,时涵就会成为新起之声最有话题度的选手……”   “按我说的做。”杜山阑冷静地打断,抓起外套飞速出门。   司机早已下班了,他独自下到车库,随意挑了停靠最近的一辆车,点着后冲出停车场。   夜空终于放晴,乌云散开,弦月在云朵深蓝的边缘烫出不规则的金边。从跨江大桥往外看,入海口一望无际的粼粼银光。   车子从月光里轰过,下桥之后驶入一条单行道,道路两旁绿植葱郁,是一片高级住宅区。   转过两道弯,远远地,杜山阑从前窗玻璃看到许照秋家的大门,铁艺栅栏门后的院子里,草坪上,摆满密密麻麻的爱心蜡烛。   时涵站在爱心中间不知所措。   许照秋深情款款地注视:“小兔子,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时涵不知道该说什么。   表白来得太突然了,甚至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可能高烧根本还没退,也可能是昨夜余温根本还在烧,他脑子卡住,想不出任何两全其美的办法。   不想伤害许老师,也绝对不能同意。   犹豫间,许照秋举着玫瑰又向他走近一步,几乎贴到面前,他慌张地退后,“许老师……”   一束刺眼的车灯光打过来,伴随着恐怖的引擎轰鸣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往门外看,那辆车猛地刹在门口,车门打开,高俊修长的男人逆光走来。   一地蜡烛失去光芒,如繁星遇到明月,黯淡无光。   那人自己打开门锁,迈过一层接一层精心摆放的告白蜡烛,大步走过来。时涵被车灯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拿手掌去挡,手刚抬起来,手腕就被温暖的大手抓住,然后整个人被拉得往前倒,擦过烟草味泛滥的怀抱,到了男人身后。   杜山阑处在暴怒边缘,他用身形挡住许照秋的目光,直视那双看不透真心的眼睛。   “抱歉,他和我睡过了。”   许照秋飞速眨了两下眼。   不可思议的目光里,杜山阑抱起仿佛宕机的时涵,塞进车里,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   一个消息:本文要入倒v了,29号当天更6000+,前面看过的章节请勿重复购买,预计十一月完结,真的谢谢前期陪伴苦熬的读者,羽毛给大家鞠躬啦 第39章 好吃吗   时涵坐在杜山阑的副驾,不知所措地盯自己手指。   一整路,杜山阑不发一语,就这样无言僵持。   周遭的风景渐渐熟悉,柳岸华庭高耸的楼群映入眼帘,车子开始减速,泊入停车位。   耳边传来尤为沉冷的嗓音:“下车。”   时涵像一台老机器,经过艰难漫长的开机重启,终于磨磨蹭蹭地打开车门。   杜山阑站在不远处前方的亮光里,面容冷峻地催促:“走快点!”   时涵下意识地抿唇。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之间的氛围一点没变,小时候也是这样,动不动就凶巴巴地命令他,时常把他惹哭。   那时他可真爱哭啊,大抵因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扯嗓子一哭,杜山阑就不敢继续凶他了。   而现在,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透彻地明白了,哭不能解决问题。   他闷头跟上去,不敢靠太近。   停车场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电梯轿厢在井道内下降的微响,然后叮的一声,金属门朝两边滑开。   杜山阑走进去,他也走进去。   不到30秒的停留时间,感觉像过去一年。   时涵挪到离杜山阑最远的角落,偷偷从金属镜面里观察杜山阑的脸色。   结果,视线从镜像里对上了。   他尴尬地偏转开,“那个,杜先生,我手机好像掉你那儿了……”   杜山阑用一双冰冷的狐狸眼锁住他,暗红双唇抿成直线,没有丝毫说话的打算。   时涵重新把头埋了回去。   突然被表白,突然被拖走,那句“和我睡过了”犹如一场雷劫,把他劈得神智不清。他像一位虚弱濒死的病人,一下子被甩到万米高空,肾上腺素应激飙升,最后的生命力也榨取得干干净净。   而现在,雷劫停了,病人落地了,他也重新回忆起了事后尴尬恐惧的心理。   杜山阑会怎么处理他?威胁恫吓还是直接用拳头说话?哪一种都是杜山阑能干得出的,早知道真相是这样,不如拿着价值过亿的房产听话滚蛋。   那可是哥哥啊,哥哥没脸点破,他怎么敢有脸死缠烂打的?   现在好了,全无挽回余地。   时涵心里一团乱麻,突然间,杜山阑朝他走了过来。   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本能反应,他往后退,后背贴上墙。   他从未觉得杜山阑有那么高,挡住顶灯光线,雄性荷尔蒙的气息压倒性地扩散,像一座山压过来。   “你跑什么?”   时涵吓得不敢吸气,抬着眼眸呆呆对视。   杜山阑目光锋利,“我在问你话。”   他移开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副逃避的姿态显然更加惹怒杜山阑。他双手收在裤袋,压人的气势提到极致,“怎么不说话?以前不是挺会勾人的?现在兴趣转移了?不会还在心里怨恨我打断你们的表白吧?”   时涵眼底涌起一股热意。   他咬牙,有层浅浅的绯色从下眼睑晕开,整齐排列的下睫毛根根分明,均染了漉漉湿意。   带病唱了一整天,他嗓音微微发哑:“哥哥,我错了……”   杜山阑心脏狠狠收缩。   他脸上依旧凶相,眼里的怒气烟消云散。他冷声道:“哭什么,又没打你骂你!”   时涵掐紧手心,“你老凶我……”   杜山阑短暂地陷入沉默。   电梯到了。   他大步转身,“先回家。”   时涵还是慢吞吞地挪动脚步,眼见电梯门就要合上。杜山阑突然回头,一脚踩在感应区,伸手抓住他的手,牵着走了出去。   那只手掌宽厚有力,和以前一模一样。   时涵惊讶地回忆起初次相见,杜山阑伸手把他从茶花树下拉起来,那时心里涌动的感受,和现在一模一样。   原来,这就叫心动。   上天非要安排他们在最不恰当的年纪相识,上天也会安排他们最恰当的年纪重逢。   只是,再度走进杜山阑的家里,眼睛看到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满屋子性冷淡风的摆设,全部加了粉色滤镜。   时涵尴尬地杵在玄关,仿佛头一回来做客的陌生人。   杜山阑自顾自换鞋去了二楼,几分钟后转头下来,“上去洗澡。”   时涵惊疑不定地抱住肩膀,“还、还要做吗?”   昨晚的还没缓过来!   杜山缓缓冷下脸,“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你不用卸妆休息?”   时涵眨眨眼睛,脸颊烧透了。   他才记起,录完节目一直没来得及卸妆,估计都花了,而且因为发烧捂了一身汗,浑身黏糊糊的。   他感觉头顶冒泡,闷头上楼,把自己关进浴室。   浴缸里已经放好温水,旁边放着干净的浴巾睡袍。   原来杜山阑是来准备这些了。   时涵呆呆看了几秒钟,忽然咧嘴傻笑。   杜山阑好像没有生气。   浑身积压的紧张害怕终于在这瞬间释放,浴水的温度顺着毛孔流入,后背的颜料也洗了下来,白皙皮肤重新显露,满背吻痕也重新冒了出来。   他从浴缸爬出来,赤足踩过地面,擦掉镜面上凝集的水汽,扭身查看那些痕迹。   和早上相比似乎更严重了,看着微微地恐怖。   他在心里默叹,他的背有那么好亲吗?   正叹着,浴室的门开了。   猝不及防,时涵抱住身子,“你干嘛!”   杜山阑换了身睡衣,腰带随意松散地系着,凌厉气势柔软下去许多。他端着脸走进来,理所当然地说:“给你擦药。”   时涵慌张去抓衣物,无奈距离太远,根本不是伸手能够到的距离。他整张脸发烫,“你就这么进来!”   “不然呢?”杜山阑理所当然地走到镜子前,镜面重新蒙上水雾,一高一矮的身影变得模糊。   时涵看见他袒露的胸口,紧实胸肌上有道清晰的抓痕。   难怪杜山阑能发现,他都留下罪证了。   昨晚的一切都很混乱,他依稀记起来,最刚开始被进入时疼得受不了,本能地抓挠了一把。   应该就是那时候弄的。   时涵低垂头颅,耳尖滚烫,“哥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与他不同,即便在这样的氛围中,杜山阑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口气:“告诉你什么?”   时涵咬唇,“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百分百确定的口气。   杜山阑站在粘腻不清的浴雾中,冷静地拧着药瓶,显然不想回答。   时涵抱着膝盖坐下,身子缩成一团,“那我换个问题,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我和小时候相比,变化很大吧。”   这次,杜山阑扫了他一眼,“换做你妈妈,也能一眼认出来,别坐地上,起来擦药。”   “可你又不是我妈!”时涵微微鼓起脸颊,“再回答一个问题,我就起来。”   杜山阑无奈,“什么?”   时涵盯着他,瞳孔倏地深出跃出星星般的亮光,“昨晚我好吃吗?”   杜山阑手上顿住。   隔着朦朦胧胧的水雾,他终于惊觉,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习惯性照顾的那个小孩了,而是实质地与他有了关系的人。   他将视线从胴体上移开,喉咙微微发烫。他浅浅咳嗽了一声,嗓音低沉醇厚:“嗯。”   作者有话说:   感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   准备甜一阵子!家人们久等了 第40章 欺软怕硬   药膏抹在后背,凉飕飕的,时涵整个人滚烫。   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杜山阑站在阳台吹冷风。   秋至冬临,夜里温度急转直下,想起自己高烧一整天的痛苦经历,时涵不免担心起他的睡衣厚度。   正要走过去,脚边扑腾跳出一只小东西。   牡丹鹦鹉,松石闪羽毛,和那晚捡到的几乎一模一样,但又不是那只。   时涵惊讶地弯腰,把小鸟捉起来,这会儿才注意到地上扔着鸟笼。   听到动静,杜山阑回头看过来。   时涵捧着小鸟,呆呆地问:“这是你买的?”   杜山阑沉默几秒钟,算是默认。   他关上阳台门,说起别的事:“微博热搜看了吗?”   时涵摇头,他连手机都没有,拿什么看热搜。   “我手机应该落你房间了,你有看到吗?”   杜山阑走过来,曲了两指挠挠小鸟的脖子,口气淡淡地道:“没有看到,你弄丢了。”   关于手机的记忆,时涵拢共没能想起多少,他这么说了,便就真的信了。   “那重新买一个好了,反正也该换了,你刚说微博热搜怎么了?”   杜山阑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两个小时的功夫,热搜榜天翻地覆,#骆星遥 新起之声# 高居一位,#许照秋新男友# 掉到了尾巴上。   时涵隐隐意识到不对劲。   骆星遥上综艺的热搜迟早会有,但综艺才开始录制,骆老师甚至没到现场露面,无缘无故赶着上热搜,而且偏偏和许老师的绯闻撞一起?   直觉告诉他,这是有意为之。   他点进许照秋的热搜,满广场都是他们的照片,粉头纷纷艾特工作室官博,要求解释。   时涵小心翼翼地抬头,“我可不是故意的,我早上发烧,硬撑了一整天,刚好在他面前晕倒了……”   杜山阑冷冷道:“我知道,没让你解释这个,看骆星遥。”   时涵懂了,“你是说,骆星遥准备搞我?”   杜山阑点头。   骆星遥和他,同父异母亲兄弟,血缘关系无法改变,骆星遥正红得发紫,和他上了同档综艺,还是一个选手一个导师的身份,实在太敏感,节目组就曾担心恶评取消了他的资格,这两件事串起来,是想在正式出道之前给他贴上骆星遥弟弟的标签,一旦贴上,以后但凡他火了,都会被说成骆星遥带的。   时涵心中窜起一股凉意。他连忙点进骆星遥的热搜广场,翻了几页,却没看见有人带节奏。   杜山阑好似能看穿他的心思,“暂时不会有事,我处理了,你寻空跟杨笠讲明白,不然她还觉得你们的关系可以利用。”   时涵憎恶地点头,“他还真是连喘气的机会都不给我!”   杜山阑往沙发坐下,想起了从万常山那里拿到的十几个G的视频。   他冷然问:“你打算怎么处理骆星遥?”   时涵陷入犹豫。   他当然要报仇解恨,可具体怎么报怎么解,并未细细筹谋。   毕竟是他唯一在世的亲人了。   他把小鸟放回笼子,凄凄笑道:“他对我下得去手,我当然也对他下得去手,他们逼死我妈妈,他也觉得是我逼死他妈妈,我和他从出生就是仇敌!”   杜山阑未作声。   有这句话就够了,他已然知晓下手的分寸。   时涵到他旁边坐下,那瞬间爆发的戾气如烟即逝。他浅浅地扬起唇角,唇下的美人痣晃荡得好看,“哥哥,手机借我吃会儿瓜,好不好?”   杜山阑眼神深邃,“嗯。”   时涵顿时欢天喜地。他没有杜山阑那身严格教养形成的习惯,不可能好好端坐,双腿收上来,舒服地窝进沙发。   身上的睡袍并非长款,侧靠着弯曲双腿时下摆收缩到大腿。浅灰衣料衬出肤色白而润,紧紧裹住臀腿,绷出勾人曲线。   他沉迷吃瓜,没有注意到杜山阑的眼神落了上来,像余热未收的纸烬,一遇着风,起死回生般复燃。   他忽然回头,“我能用你的账号发评论吗?”   杜山阑不动声色地颔首,“你发。”   时涵欢快地当起骆星遥黑粉,沉迷其中。   出于习惯,他点开相册,想贴怼人的表情包,然后当场愣住。   他才反应过来这是杜山阑的手机。   杜山阑的手机相册,干净得几乎没有内容,显得那几张照片异常显眼,尤其两张兔耳娘的对镜自拍。   当时为了足够诱惑,他把练舞蹈的功夫发挥出来,腰臀腿的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   耳根已经在烫了。   他记得他还挺失落的,这样都没把杜山阑勾到手,甚至怀疑了一下自己的魅力,没想到——   他悄悄回头,杜山阑坐在沙发那头,出神地想着什么,视线并不在这边,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时涵此时的心情好比妻子发现丈夫留着初恋的信物,而那个初恋正是她自己。   杜山阑表面那么正经,背地里却偷偷保存他的性感照片,男人果然全是一副德行!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关掉手机还回去,“我想睡觉了。”   杜山阑冷峻地点头,“上去睡吧,客房收拾好了。”   “你呢?”   “我坐一会儿。”   “我不是问这个。”时涵四肢并用地爬过去,“哥哥,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睡衣领口向下垮塌,里面一览无余,无论是遗留下的痕迹,还是天然尤物的肉体。   杜山阑板起脸,似乎想训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时涵笑得愈发动人,现在他可彻彻底底摸清了,杜山阑想生气,就说明勾引到了。   他继续喊:“哥哥,你怎么不说话?昨晚不是还要得很厉害嘛?”   这副口气,刚学会的。   杜山阑索性站了起来,冷眼道:“今晚收留你,明早带着你的鸟回宿舍。”   时涵鼓起嘴,“怎么成我的鸟了?我又没让你买!”   杜山阑沉默。   笼子里的小鹦鹉好像能听懂,唧唧叫了两声。   可能骨子里习惯了顺从他的威严,见他不说话,时涵弱弱地补充:“学校宿舍不让养。”   杜山阑眉头无奈地舒展开,“昨晚我喝多了,以后不会再那样对你。”   冷不丁的,时涵张大嘴,“什么意思?你不会还想不要我吧?那我们算什么?1夜情?”   杜山阑刚舒开不久的眉头再次拢了回去,“我的意思是,不会再那么无度。”   愣了几秒,时涵反应过来后,脸颊又烫了。   “那你不跟我一起睡?做一次又没关系……”   杜山阑越来越无奈,“我是没关系,你明早还要去录节目。”   在他面前,时涵典型的“欺软怕硬”,他的态度一软,立马就敢硬了。   “不要!就是要一起睡!”他够到杜山阑的脖子,勾着贴了上去,“哥哥,就一次嘛……”   “……”杜山阑动用十层忍功,才没有把他推开或扑倒。   他顺势搂住时涵的腰,低头在嘟囔着撒娇的粉唇上吻了一下,就像曾经耐着性子哄小哭包一样。   “听话,自己去睡,好不好?”   时涵被吻得猝不及防,有场华丽的泡泡雨在头顶炸开。   原来他的骨头里也有惯性,杜山阑的吻,从那时到这时,一直有奇效。   他埋下头,半晌,才憋出一句:“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SerenaG宝宝投喂的猫薄荷~ 第41章 不肯放过   时涵乖乖在客房睡了一晚。   在杜山阑这里,他总能睡得安心,唯一美中不足是,他梦到了妈妈。   大约因为和杜山阑相认,被刻意遗忘和埋藏的过往终于逮着机会冒出来,一股脑涌入梦境。   后来,他从父亲那里听说,把他丢在骆家大门口后,时薰从大桥上跳了下去,足足一周之后,尸体才被渔民发现。   她在人生这条路上迷失了,没有人去拉她,所以永远地离开了。   母亲的一生,除了凄惨可怜再无可探寻的东西,时涵唯一学到不要轻易迷信爱情。   他想到杜山阑,然后醒了过来。   发烧彻底好了,没有引起并发症,嗓子也恢复到最佳状态,不会影响工作发挥。   他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起床穿衣服。   收拾好自己下楼时,杜山阑坐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拿着平板专致地阅读文件。   雨后放晴,窗外江面盛满日出的金光,晨间的阳光最为柔和,洒在杜山阑的侧脸和头发,散出一层白色的浅晕。   和难看透真心的许照秋不同,杜山阑一副拒人千里外的气场,却也不屑伪装和虚假,不爱好风月情场,有股令人钦慕的男子气概。   从少年时期起,他身上同时具备年轻与成熟两种混合的魅力,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着迷。   阿姨正在餐厅布置早餐,见到时涵下楼,连忙想问好,被他轻轻制止了。   他悄悄绕到沙发后面,刚想出声吓唬,杜山阑头也不抬地说:“醒了?”   时涵反而吓了一跳。他拍着胸口,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你知道我过来了啊,都不配合一下……”   杜山阑转回头来,极不明显地勾了勾唇,“下次。”   时涵看得呆住。   杜山阑居然笑了,虽然笑得像没笑一样。   这才是梦吧,梦里的痛苦才是现实吧。   他肯定是过惯了苦日子,经历着这般简单的日常,竟觉得不真实。   吃完早餐,时涵想起弄丢手机的事,颇为惆怅地放下叉子,“我得晚上才有空去专营店,这之前有人找我怎么办?”   杜山阑捡了几粒面包屑喂鹦鹉。熟悉环境之后,唧唧变得活泼起来,早上一打开笼子,主动飞到杜山阑肩上,沿着手臂跳下来,抓着食指唱起歌。   他低头逗弄着小鸟,“一会给你找个备用的。”   “可是手机卡不在了,账号什么的全登不上,现在也没时间弄。”时涵轻轻地勾起唇角,“哥哥,把你手机再借我一下吧。”   杜山阑放开小鸟,目光淡淡地挑过来,“又要干什么?”   时涵眼里天然自带勾人的亮光:“我想买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不能告诉你。”   杜山阑眼色冷了冷,把手机拿给他。   时涵接过去,故意躲到旁边,捣鼓好半天,临出门前才把手机还回来。   “买好了,用你的账号买的。”   杜山阑随口问:“买了什么?”   时涵神秘浅笑,撒娇一般的口气:“说了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自己偷偷去看哦,是隐私。”   杜山阑皱起眉头。   什么东西不能看?   随即,时涵转身去收拾东西了,手里的手机震了震,杜山阑一低头,短信内容自动展开,平台店铺发来的:“您购买的【极度诱惑性感兔兔制服】已经安排发货……”   杜山阑一字一句重读一遍。   极度诱惑性感兔兔……制服?   某人穿过的兔尾巴跃出脑海,那晚来自四面八方的色眯眯的目光,至今还能让他火气上冒。   他猛地沉下脸色,这都是从哪里学的奇怪癖好?这年头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早熟?难怪不让他知道!   时涵全然不知,嘱咐完阿姨要给唧唧加粮和水,朝他奔过来,“走吧!”   杜山阑扫向自然挽住他胳膊的手,最终选择沉默。   性感兔兔就性感兔兔吧,这时候说,肯定怪他偷看。   两人一起出门,走到电梯门口,好巧不巧地遇见了熟人。   “裴总?”经过游轮事件,时涵对这位笑里藏刀的大叔印象颇深。   裴林稀奇地“哟”了一声,盯着他们挽住的胳膊说:“你们两个又和好啦?”   时涵笑得尴尬,看向杜山阑,让他回答。   他们现在的关系奇怪得很,这种问题,当然得让杜山阑来回答。   杜山阑却没有这些复杂的心思,稀松平常地挑开了话题:“裴总,这么早?”   裴林宛如一只笑面虎,根本不上他的当,“还好还好,不算早,昨晚刚听说小许的八卦,今早就撞见你们俩在一起,你们仨也够乱的。”   杜山阑面不改色,“您在生意场上混了几十年,还信这种风言风语?”   裴林呵呵两声,“我这几十年啊,白混的,以前跟你爸打交道,焦头烂额,现在跟你打交道,也焦头烂额,不过听说那个人快回来了,接下来轮到你焦头烂额咯。”   电梯到了。   几人未再说话。   直到坐进车里,时涵才张口问:“他刚刚在说什么?那个人是哪个人?”   杜山阑冷淡地教训:“不用理他,抽空去和照秋解释一下吧,他不会怪你的,他对你只是兴趣,他有喜欢的人。”   时涵愣愣地点头。   许老师那里,确实应该解释一下,不然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十分钟路程,电视台大楼到了。他不舍地下车,趴到车窗说:“晚上会来接我吗?”   杜山阑犹豫了下,沉冷点头,“乖乖等我。”   时涵也跟着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点头:“嗯。”   目送黑色宾利开走,时涵转头朝大楼里走,一转头,看见周雪安站在门口,那架势,是在特意等他。   他放慢脚步,停在几米远的位置,“有事?”   周雪安假惺惺地笑道:“早,身体好些了吗?”   时涵同样微笑,“好多了,多谢你的药。”   有意咬重了“药”这个字。   周雪安眼神微微变化,似有不甘。   “抱歉,之前一直误会了你和老板的关系,原来许照秋才是你男朋友,刚刚送你来的人,应该就是他吧?”   刚刚和杜山阑在路边正大光明地道别,时涵不信周雪安看不清车里的人是谁。   又是故意恶心他来的。   他现学现用了杜山阑的话:“雪安,你在圈里混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还信这种风言风语?”   周雪安的段位和裴林没法比,当场黑了脸。   时涵浅淡地微笑,“我先上去了。”   等他离开,另一人从旁边过来,风衣墨镜,范儿十足。   周雪安气得发抖,“星遥哥,你听到了吗?他这还没正式出道呢,已经蹬鼻子上脸了!”   骆星遥揣着风衣口袋,口气幽幽:“他有靠山,当然神气,神气到我都替他感到奇怪,他不是我养的狗吗?”   明明这话不是针对自己,周雪安还是抖了抖。   他吞口水,“哥,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骆星遥稀松平常地说:“上回有杜山阑,让他躲过一劫,既然这样,就从杜山阑下手好了。”   “杜总?”周雪安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那可是杜总!”   “那又怎样?”骆星遥幽幽地说,“总有人能治他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SerenaG投喂的猫薄荷 宝喂的实在太多了 第42章 他惹我了   转角之前,时涵从玻璃窗户的反射里看到了骆星遥的身影。   周雪安和骆星遥,果然搭在一起了。   其实初试那天,看到骆星遥对待周雪安的态度,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他的好哥哥,对他宛如执念般阴魂不散,从小到大,没有一刻肯放过他。   时涵在心底冷笑,变态吧。   他懒得理会,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录制现场异常忙碌,几位大牌导师也陆续到场。节目组并没有提前给到剧本,所有选手导师都不知道具体规则和流程,开始前半小时,时涵被叫到休息室集合,这才知晓了今天的内容。   第一场完整正式的表演结束后,导师会给出绿牌、黄牌或者红牌,绿牌表示对选手实力满意,黄牌一般,红牌则是不喜欢,一共十二位选手四位导师,每位导师只有一张绿牌,相当于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可以拿到绿牌。   确定晋级资格的依据是绿牌数量减去红牌数量,规则宣读完,选手间立马剑拔弩张。   周雪安也朝时涵投来目光,初试第一名看最后一名,不知道是示威还是不屑。   时涵默默垂下眼睛,且不说周雪安的得分有没有水分,另外的竞争对手各个有来历,网络歌手、音校才子、王牌练习生……反观自己,自我介绍时最普通的就是自己。   失神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扭头,看见杨笠的眼神。   时涵轻笑了笑。   确实,没什么好怯场的,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舞台,从妈妈抓着他的手在破旧钢琴按下第一颗琴键,教会他唱第一首小星星,哪怕被丢到骆家好几年时间不敢开口讲话,后来好容易鼓起勇气参加学校晚会,却被骆星遥的跟班们活生生赶下台……这一路走来,他把能尝的苦尝遍了才终于有机会站在这里,怎么能怯场呢?   如果不是遇到杜山阑,现在的他应该还在给骆星遥当替演吧,封杀所有想接近他的资源,说不定已经被送到什么人的床上去了。   他得对得起吃过的苦。公祝號半!只!熊!崽   抽签决定上场顺序,时涵最后一个摸签,抽到了第一个。   心里凉了几度。   导师手里的绿牌数量有限,太早或太晚上场都不利,第一个就更吃亏了。   是人都会想观望观望吧,毕竟只有一张绿牌。   “没关系,别给自己压力。”杨笠说,“把你之前准备的发挥出来就好,至少黄穗英很喜欢你。”   时涵点头,跟上工作人员去后台准备。   耳机、麦克风、服装、造型妆容表情……所有确认无误,他随升降台升起。   原本他已经被骆星遥磨得没有希望了,有天放学路上,一位星探给他递了名片,邀请他到公司面试。站在经纪公司的面试间里,评委问他有什么特长,他简单地清唱了一段小星星。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他用最原始的音色打动了所有人。   所以选择表演曲目时,杨笠极力建议选择曲风温柔的歌曲,最后挑中一首粤语老歌:《就算世界无童话》。 第一回 上台,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手心在冒汗了。   时涵偷偷深呼吸,朝舞台正前方的镜头微笑。   灯光只在他身上,导师席一片黑暗,他依然能感受到骆星遥阴冷的目光。   时涵忽然不紧张了。   骆星遥一定希望他发挥不好,那他偏要惊艳全场。   音乐声起,台下反应平平无奇,直到时涵开口唱出第一句,黄穗英在黑暗里无声为他鼓掌。   就像杨笠说的,绝美音色在唱作人心中永远有无法替代的地位。   他的声音如一块口感温柔的硬糖,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味道留在舌苔,久久不肯消散。   表演结束,灯光给到导师席,时涵惊了惊。   四位导师,两张绿牌,另一张是黄和红。   红牌不用想,他的好哥哥恨不得给黑牌,让他惊讶的是两张绿牌,一张在黄穗英手里,另一张在赵琦琦手里。   注意到他的眼神,赵琦琦友好地挥了挥手。   赵琦琦,新生代甜歌女王,与他之前没有任何交集,居然这么干脆地给出唯一绿牌。   时涵由衷向两位老师鞠躬,直起身时,正正对上骆星遥的眼睛。   骆星遥不冷不热地笑道:“看来时涵选手特别招姐姐喜欢啊。”   导师里只有黄穗英和赵琦琦是女性,他这话,看似开玩笑,仔细一听,刺耳得很。   剩下一位导师显然是站他那边的,同样用开玩笑的口气附和:“毕竟是颜值担当嘛,当然,唱歌也不差。”   也不差的评价,和他手里的黄牌倒挺符合的,如果没有前面那句颜值担当的话。   摆明了讽刺他靠脸吸引姐姐喜欢。   时涵无所谓地微笑,谢幕下台。   原本预料中,就算黄穗英给他绿牌,也会被骆星遥的红牌抵消,第一回 合相当于什么都没有,现在拿到了赵琦琦的绿牌,剩下最多还有两位选手可以拿到绿牌,他的赢面已经很大了。   回到候场室,选手们纷纷站起来道贺,不管真情还是假意,场面功夫是每个人必修的基本功,连周雪安都递过来一瓶水,跟他说恭喜。   时涵接过他递过来的水,确认了没被拧开过,才打开喝。   剩下的时间,就是坐在候场室看其他选手的表演。候场室也会切到镜头,没法放松下来休息,为了争取多一点镜头,选手们一个比一个认真卖力,这时时涵体会到什么叫凡事有坏必有好——第一个上场的他成功混到脸熟,摄像大哥有意无意地照顾他,原本他旁边没人坐,不到五分钟功夫左右都有人了。   时涵不动声色地和他们聊着,基本功,他也有。   又是整整一天的录制,最后环节拍摄完,天色已黑。   闷在封闭的演播室一整天没能见到天空,好不容易结束,时涵犯了烟瘾。   他的瘾不重,更多是心理依赖。   只是,才有吸烟的念头,眼前立马浮现出杜山阑黑沉沉的脸。   他悻悻地放弃了。   和导师们聊了几句,他回更衣室换衣服,选手几乎已经走了,只有周雪安还坐在化妆镜面前,慢吞吞地给自己补眼妆。   时涵换掉演出服,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准备卸妆。   今天化妆师给他上的妆容比较浓,直觉告诉他,杜山阑不会喜欢。   屁股刚坐下,周雪安的冷嘲热讽砸过来:“你知道吗?赵琦琦和杜山阑认识。”   时涵愣了下,异常真诚地转头:“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杜山阑的社交圈,除了许照秋那一堆,不就全是各种老板了吗?   周雪安从镜子里看着他的脸,眼底的嫉妒几乎变作火山喷发,“是啊,你当然会说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赵琦琦是杜山阑的初中同学。”   时涵沉默了几秒钟,看向周雪安的眼神逐渐变得同情。   同学,还是初中同学……他记得杜山阑初中是校霸来着,按照印象中杜山阑的性格,能不能记得这位同学都不好说。   他尴尬微笑,继续面对镜子卸妆。   周雪安却不肯放过他,“怎么了?你心虚了?”   时涵不想说话。   周雪安似乎真以为他心虚,蹬鼻子上脸了。他嘲讽地笑道:“没关系,不当着镜头,什么话都可以说,你现在应该得意,一手许照秋,一手杜山阑,有几个能做到你这样?不过晚上应该挺辛苦吧?”   时涵仔细小心地擦掉眼线,耐着性子说:“你可以说我和杜山阑,不要带上许老师,我是杜山阑的人。”   周雪安恨得咬牙,“你也真好意思承认!奉劝你一句吧,杜山阑那样的人,什么没见过没玩过?他真的会护着你?如果会,怎么放着你哥不管?”   时涵放下卸妆棉。   镜子里的人褪去浓妆,天然清纯气释放出来,反而比化妆更好看。   他的双眼冰冷。   放在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早上出门前,杜山阑强制他带上的备用机。   他冷着脸翻出来,贴到耳边,极其冰凉地张口:“什么事?”   电话头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了?”   “没怎么!挂了!”   说完,真的挂断了电话。   周雪安幸灾乐祸至极,“被我说中了吧?自己心里不舒服,干嘛朝别人发脾气?挂人电话可不好。”   时涵气汹汹地瞪向他,全然没有刚才冷静应敌的姿态。   “你再说?”   周雪安最痛恨的便是他那副刀枪不入云淡风轻的微笑脸,见他终于破了功,简直心花怒放。   他丝毫不吝啬地打开话匣子:“我有说错什么吗?他们那种人,就是把你当玩物而已,要不是你这张脸,谁愿意多看你一眼……”   吧啦了四五分钟,甚至把杜山阑骂了一遍,他还舍不得停。   直到杜山阑出现在门口。   时涵冷冷瞪着化妆镜,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   杜山阑冷淡地扫过目瞪口呆的周雪安,从他身后经过,站到时涵身旁,口气异常温和:“怎么了?谁惹你了?”   时涵不为所动地竖着眼睛,“没人惹我!”   杜山阑不由得皱了皱眉,目光缓缓扫向周雪安。   “他惹你了?”   周雪安脸色煞白一片。   细算下来,这是他的顶头上司。   他抓起背包,见鬼一般站了起来,“杜、杜总,您来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第43章 再亲一下   时涵没有想到,周雪安二话不说直接跑路。   顿时内心涌起一阵无语,刚刚骂人时候不挺过瘾的吗?有种接着骂啊。   他摇头嘲讽:“真是活该!”   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杜山阑不悦地拢眉,“他怎么欺负你了?告诉我。”   时涵回过头来,仰头笑吟吟地说:“他怎么可能欺负得到我?和骆星遥相比,他就一傻子,之前笠姐带的新人就是他,一直记恨我抢走他的经纪人,成天到晚找麻烦!”   “杨笠?”杜山阑沉眸细思,终于想起这桩事情,“原来是他啊,当时我特意提醒林琪,要处理好这些后遗症,都办的什么事!”   时涵坐在椅子上,一伸手,刚好够到从他脖子飘下来的领带。   他揪住领带的尖角,放在手指上裹着玩,“你别生气啊,我怎么可能真的被他惹生气?知道你来了,吓唬吓唬他而已。”   杜山阑垂眼望着葱白的手指,忽然生出捉住把玩的冲动。   但他的冲动,十有八九逃不出理智的禁锁,他只轻轻牵了起来,拇指用力,微微压了一压。   冲动爆发出来的话,就像那天晚上,完全不管不顾,几乎把人弄坏。   就是因为他冲动起来太具备破坏性,他才需要理智。   眼底瞬秒之间的变化,却被时涵注意到。   他乖乖让杜山阑捏着,身子前倾贴近,“哥哥,现在这里没有人。”   杜山阑定定地说:“然后嗯?”   时涵沉默,“没有然后……”   杜山阑怎么是个直男!   然而,脑袋里才刚冒出这样的想法,杜山阑在他头顶温柔地抚过,“忘记我之前的话了?忙完你的工作再说,现在快点收拾东西,走了。”   时涵愣愣地望着他,半晌不动。   杜山阑沉声问:“怎么了?”   他埋下脑袋,把杜山阑的手抓回来,放到自己头顶,“哥哥,再摸一下。”   唯独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变得又软又糯,好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伸进杜山阑心脏最隐秘的地方,涩涩地挠了一下。   冲动又来了,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冲动,恨不得立刻当场把他扑倒,从头到脚通通狠狠啃掉。   想起他满背的淤痕,杜山阑极力控住力道,修长手指在他发间轻柔地穿插。   摸够了,他松开手,也松了口气:“快点走了。”   说话的嗓音,已然喑哑下去。   时涵听话地收拾好东西,抓着背包从椅子起来,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小时候也喜欢这样跟他屁股后面,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走到楼下,他突然记起问,“对了,你私底下认识赵琦琦吗?”   杜山阑答得干脆:“不认识。”   时涵顿时开心起来。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杜山阑怎么可能记得初中同学,那这就说明,赵琦琦是真心认可他。   周雪安也太可怜了,嫉妒使人智力下降啊。   杜山阑的车子就停在楼下,爬上车,时涵看到后座放着一只白色纸袋,正面印着某手机厂商的标识。   他提起来打开,里面是一部新手机。   他扭头,“不会是送给我的吧?”   杜山阑坐在身旁,沉稳地点头,“嗯,电话卡换好了,数据也帮你导过来了。”   时涵当然高兴,高兴完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你怎么会有电话卡和数据——我的手机根本没丢,被你藏起来了!”   杜山阑偏转开视线,说话的气势弱下去许多,“你也该换了。”   时涵扔下手机袋子,伸开手臂搂住他的脖子,猝不及防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哥哥,我好开心啊!”   杜山阑惊讶了一瞬。   一部手机而已,他委实没想过能把孩子高兴成这样。   他侧头凝视近在咫尺的脸,其实称不上干净,脸颊还有些许没卸干净的粉底,但从内而外自然泛着粉红,眼瞳如夜空中的星。   他沉沉地说:“希涵。”   “嗯?”   “……再亲一下。”   时涵忘记继续眨眼睛。   他勾紧杜山阑的脖子,贴上去,缓慢细腻地印下一吻。   然后更加缓慢地松开,停在相距不超过十公分的位置,“够了吗?”   杜山阑的眼神就像坍塌掉的黑色堡垒。   他抓住时涵的肩膀,另一只手扶住后脑,终于还是撬开了最想要的唇。   他用力的动作,缠绕香烟味的滚烫的气息,全部都是夏季暴风、山间野火,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足以卷走他的身体、烧透他的灵魂。   时涵控制不住地呜了一声,身子滑落,被他压到汽车后座上。   他们的鼻尖抵在一起。   前排驾驶位的司机再也按捺不住,干咳两声:“杜先生,我下去等您。”   杜山阑抬起头,眼底迅速封上寒冰。   “不用。”他的理智突然回归,他把时涵拉起来,“走吧,先送他回学校。”   时涵还没有平复,微微.喘.着问道:“我们不回家吗?”   “我今晚有事,你乖乖回学校,不要因为参加综艺就忘记学业!”   时涵摆出委屈脸,“你怎么又凶我?”   杜山阑冷着眉眼,“听话。”   不容商量的口气。   时涵只好乖乖坐好,不想说话了。   从电视台过去学校得开好一阵子,时涵不想讲话,拿起手机刷微博。中午休息时杨笠告诉他,许照秋已经发微博澄清了,说只是碰巧撞见他晕倒,没有多想送去医院而已,粉丝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不立马送去医院,难道要见死不救么?   于是舆论的风向已完全变了,四处在谈论许照秋人品好,甚至翻出了以前他在片场为群演鸣不平的陈年旧事,夸赞之辞一片。   时涵不由得感慨,许老师的公关团队果然强大,特意让事情发酵一夜,就是为了此时的全网夸吧。   这件事的热度也随之淡下去,他继续刷,刷到《新起之声》刚刚发布的预告视频,他在里面有大约三十秒的镜头,自我介绍剪了一句话,舞台镜头也是一闪而过。   视频底下只有寥寥几人关注到他,大部分在刷骆星遥,一看就是有组织有纪律的粉丝团体。   当红顶流果然名不虚传。   吃完网络上的瓜,车子接近校门口了,杜山阑冷淡张口:“去吧。”   时涵抓起东西,斜着眼睛说:“我真去了?”   杜山阑看向他,似乎无奈,“嗯。”   他不甘心,“我真的去了!想亲我亲不到了哦!”   杜山阑:“……嗯。”   时涵打开车门,作势要下去,“最后一次机会,你还可以挽留我!”   杜山阑轻轻扯开嘴角,“好了,别闹了。”   前排的司机老陈也插嘴:“时涵少爷,杜先生今晚确实有事。”   时涵撇了撇嘴,提起东西下车,“那我走了。”   杜山阑轻轻颔首,“到宿舍跟我说。”   车灯重新亮起,车子缓缓驶远,时涵站在路边目送他离去,手机轻轻震动了一声,他低头划开,看到杜山阑的消息。   【快点进去,别在路边吹风】   时涵勾起嘴角,转身朝宿舍楼走去。   夜里还是有风,他却不觉得冷,满胸膛欢悦的暖意。   还没走几步,手机又响了,杜山阑问:【到了吗?】   他加快脚步,以最快的速度朝宿舍楼赶去,进了宿舍楼的大门打过卡之后,给杜山阑回复说:【已经到啦#开心#】   杜山阑:【早点睡觉】   时涵有种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觉。   一直到走进宿舍,看见左梓乐雷打不动的倒立的身形,现实感才重新回归。   他微笑路过,“左梓乐,你吃饭了吗?”   左梓乐十分费解地看着他,“你谈恋爱了?”   冷不丁的,时涵整个人顿住。   他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都写在脸上了。”   时涵按住双颊,有那么明显?   左梓乐从墙下放下来,擦掉满脸的汗,问起:“你怎么和许照秋闹绯闻了?”   听到许照秋的名字,时涵冷静下来,有些意外左梓乐也会关心娱乐圈的八卦。   左梓乐一眼猜出他的疑问,“学校里都传遍了,你不知道?”   他摇头,“我忙得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但那个只是误会,许老师也澄清了。”   左梓乐平淡地点了点头,“我去洗澡了。”   关门声传来,外面只剩时涵一个。   经左梓乐一提醒,时涵彻底平复下来,拉了把椅子坐下,思索很久,拨通了许照秋的电话。   电话响了有一会儿才接,依旧那副笑吟吟的口气:“小兔子,今天吹的什么风,居然知道主动给我打电话。”   时涵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直入正题地讲道:“许老师,我是来跟你说抱歉的,昨晚对不起……”   “昨晚?”许照秋顿了顿,“哦,你是说那个啊,怎么,想跟我道歉,然后回心转意?”   “不是!”时涵急忙,“是抱歉不能答应你!”   许照秋悠悠缓缓地说:“我知道了,你和山阑在一起啦?”   时涵忽然脸烫,“应该算吧,也可能不是……”   “呵呵,他在你旁边吗?”   “没……”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头一回,他从许照秋嘴里听到正经的语气,正经得好像另一个人。   “这样啊,那他应该已经去了……小兔子,以后就换你好好陪他了,无论发生什么,相信他就好了。”   时涵奇怪,“什么意思?”   那头却已换回了平时那副不走心的态度,“好了,我遛狗呢,有什么下次再说,先挂了。” 第44章 不祥的预感   时涵心里冒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杜山阑的消息停在那句【早点睡觉】,看不出任何端倪。   一整日的疲惫突然在此时一股脑地冒出来,压得他双肩无力,双眼无神地盯着空气某处。   杜山阑会遇到什么事吗?杜山阑能遇到什么事?以他的地位、能力,还有什么事能为难到他?   时涵下意识地宽慰自己,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杜山阑说去买雪糕,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他一把抓起手机,给杜山阑打了过去。   不到十秒钟,电话就接通了,那头十分安静,杜山阑的嗓音也如分开时一样温和:“希涵?”   时涵头脑空白了一刹,有些语无伦次:“哥哥,你到哪儿了?”   “在半路上,怎么了?有东西忘车上了?”   他摇头,“不是……我就是问问你,分开好几分钟了,想你了。”   杜山阑在电话里轻笑了笑。   很淡的笑声,一闪即逝,让人怀疑听错,但确确实实地传了过来,犹如一颗强效定心丸。   “快点去睡觉,明晚带你去吃饭。”   像有一缕阳光,穿破本是虚幻的阴霾云层,照到时涵身上。   莫名的担忧烟消云散了,他忍不住地抿唇,“嗯,我等你。”   可能童年时期留下的阴影还在,也可能太过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他被许照秋的话吓着了。   说不定人家只是随便说说,是自己想多了。   他放心地回到房间,仔仔细细地洗掉残留的妆容,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听话地上床睡觉。   入睡之前,他照常发了晚安,然后躺在床上等杜山阑回复,一边等一边幻想明晚一起吃饭的场景,没有等到回复,就睡着了。   度过很安心的一晚,第二天早上甚至晚起了半小时。   时涵匆匆忙忙地赶去电视台,不出意外遭到杨笠一记眼刀。   几日相处下来,他对杨笠的性格有了一定了解,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严格到变态,但对迟到这件事尤其苛刻。   最后一个做好准备,几乎踩点赶去集合,周雪安站在离他最远的位置,看起来蔫巴巴的。   想起昨晚的经过,时涵默默从人后绕过去,站到他身旁,友好地打了个招呼:“早啊。”   周雪安敷衍地点头,竟然没有和他阴阳怪气。   时涵暗自奇怪,就那么吓唬吓唬,这人整个儿不行了?   神游间,导演开始宣读分组结果——昨天的评分结果直接决定能进入哪位导师的队伍,但节目组直到此时才正式公布分组结果,除了周雪安,所有人大吃一惊。   导演重新念了一遍,特意强调没有念错,时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的导师,居然是骆星遥。   包括杨笠在内,昨日满口肯定地预言他会进到黄穗英或者赵琦琦的组,无论跟谁,都会是最具竞争力的一组,万万没想到,节目组不按套路出牌,和所有人开了个大玩笑。   骆星遥毫不犹豫地给了他红牌,正因为这张红牌,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难怪周雪安那么没精打采,肯定是提前知道了分组结果,他去黄穗英的组,在他看来和时涵进入骆星遥的组没有本质区别吧。   时涵深深地呼吸一口。   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大家都没能分到想去的组。   接下来的时间,他和另外两个队友一起被带到另一间单独的演播室,骆星遥站在门口迎接,依旧那副标志性的假笑。   未来两周,他们要在这里共同完成一首原创歌曲并编排出舞蹈,按照节目组的要求,他们三位会暂时成团,团名是导师的名字,星遥。   两位队友都是新人练习生,对骆星遥不加掩饰地崇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只有时涵高兴不起来,轮到他时,客气友好地伸手,叫了声“骆老师”。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至少骆星遥人气高,就算被恶意压制,他也算是沾光了。   骆星遥淡淡地回握他的手,和碰过的所有人的手不一样,那只手干净苍白,由内而外散发刺骨冷意。   “加油。”   时涵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神。   他们是彼此唯一有血缘的亲人了,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然而就在刚刚,他才惊异地发现,这是第一次碰到骆星遥的手。   曾几何时,他会偷偷跑到骆星遥学校门口去看,偷偷和一栋楼的小孩炫耀他有个很漂亮的哥哥;中学时期,骆星遥永远是学校里最亮的那颗星,知晓他们关系的人没有一个不羡慕他,后来则更夸张,骆星遥出道爆火,迄今为止稳坐顶流的位置,若是两位队友也知道他们的关系,恐怕会羡慕到流泪吧。   至于骆星遥几次差点弄死弄残他的事,说出去谁信呢?   他强迫自己卡断思绪,重新对上骆星遥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微笑:“谢谢骆老师。”   骆星遥的双眼犹如深潭,盛满他最怕的水。   录制节奏突然就慢下来了,创作歌曲并非容易的事,彼此熟悉之后,开启了艰难的寻找灵感之路。   大约几台摄像机对着拍,骆星遥对他破天荒地好了一次,中途休息时间,甚至把请客的奶茶亲手递给了他。   想起上次他亲手递过来的酒,时涵默默放到了一旁。   好容易挨完一整天的录制,一宣布结束,时涵从杨笠那里拿到手机,第一时间打开微信,昨晚发过去的【晚安】,杜山阑没有回。   不好的预感再次盘踞心头。   之前杜山阑也干过不会消息的事,可现在他们之间好端端的,昨晚还说要带他去吃饭,没理由故意不理他。   杜山阑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难道是太忙了没空回?   出于担心,他再次拨通杜山阑的电话,这次,杜山阑没有立马接通,漫长的等待提示音后,话筒里传出冰冷的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时涵心里猛纠了一下。   窗外日头西斜,已经是下班时间。   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时涵回头,看见骆星遥朝他走过来,黑色风衣染尽落日的红光。   走到面前,骆星遥居然停下:“还不走?”   时涵抓着手机,冷漠地说:“和你没关系。”   骆星遥轻慢地勾起唇角,“那你就继续等吧,等等看你的杜先生会不会来。”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小章,在修! 第45章 傻(有删改)   不痛不痒一句话,拥有宛如诛心般的力量。   所有不妙的征兆、怪异的预感,在这一刻得到完美证实。   骆星遥满意地欣赏着他的神色。   时涵依旧怔怔站站在原地,看起来好像吓懵了,其实脑袋里飞速运转。   骆星遥不是周雪安那号人,从小到大他领略得足够多了,他的好哥哥从来不会贪图莫名其妙的口舌之快,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   然而留给他推测的线索寥寥无几,他只能凭直觉猜测:“你对他做了什么?”   骆星轻蔑地扫他一眼,没有任何回答的打算,挪脚走了。   时涵无比冰冷地出声:“骆星遥!我问你话!”   骆星遥依旧充耳不闻。   在他的理解里,时涵从来不是配得上和他讲话的人。   时涵咬紧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楼层里人来人往,他们一前一后,站在楼道中间。   他是一点一点磨出来的,骆星遥喜欢看他哭,他就硬生生改掉爱哭的毛病,骆星遥又喜欢上看他生气,他就在生气的时候露出完美微笑。   他发誓再也不叫骆星遥一声“哥哥”。   骆星遥扭过脑袋,极其嘲讽地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时涵忽然觉得自己无比愚蠢。   他把杜山阑看得太重了,居然因为三言两语慌了神,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骆星遥怎么可能告诉他什么,与其低声下气,还不如想别的办法。   他被骆星遥唬到了,冷静下来一想,不就是电话打不通而已,他还没有问过林琪,兴许就是工作太忙了而已。   昨晚答应要带他去吃饭,杜山阑从来不会失信。   他收起微笑,转身就走。   骆星遥微不可见地皱皱眉毛:“等等。”   他没有等,没打算等,再也不想等!   然而,骆星遥冷傲的声音从脑门后传来,音量控制得刚好能让他听到:   “你在我们家那么多年,应该知道父亲以前的人脉圈子里也有杜家人吧?后来父亲死了,那些人脉,谁继承了呢?”   骆星遥语调慢悠悠的:“这些年,你过的什么日子,他过的什么日子,你和他从小关系那么好,他却从没主动找过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他真的看重你,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忍心不管你?但如果,看你不顺眼的人,是他无法抗衡的人呢?”   时涵停下脚步,寒气从心底窜起,寸寸在手心凝结。   和杜山阑从小就认识的事,骆星遥怎么知道了?   他狠狠地转头,眼角泛起猩红:“你到底做了什么?”   相隔一片惨红的日光,骆星遥的眼神犹如在看垃圾,“杜家至少一半的人和他血海深仇,我不管你们爱得多轰轰烈烈,反正到最后,你还得回来给我做狗!”   电梯到了。   骆星遥抬脚走进去,合上门之前,得意至极地补充:“把名字改回去吧,我们俩的恩怨,不是换个姓氏就能掰开得了的,而且,时涵这个名字,真的很土,和你那个妈妈的品味一模一样!”   时涵眼里窜起一片烈火。   无数次,他像现在一样,恨不得冲上去杀了骆星遥!   他垂下眼睛,快步走回休息室,拿上自己的东西,一边往楼下赶,一边给林琪打电话。   骆星遥的花花肠子太多了,不能不听也不能全听,无论怎样,先打电话给林琪。   杜山阑的事情,他知道得最清楚。   电话很快接通,”时涵急匆匆地问:“林助理,杜先生在哪儿?”   林琪反常地沉默了几秒,语气沉重:“不知道……”   “不知道?”   “抱歉,今天杜先生没来公司,电话联系不上,司机也联系不上,我在考虑报警了……”   仿佛一记惊雷劈下,正正劈在时涵的头顶。   还没顾得上问具体情况,杨笠的电话打了进来,手机嗡嗡乱震,震得人心烦意乱。   越是着急时刻,事情越像赶趟儿一样挤着来。   时涵不得不暂时挂断这边,“笠姐,怎么了?”   杨笠冷静地砸过来三个字:“出事了。”   时涵心脏跟着颤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   “有人给你和许老师买了十几篇通稿,马上就要压不住了!”   “许老师?”时涵没太反应过来,他和许照秋的事不是早翻篇了吗?   “有人偷拍了你们从认识开始所有约会照片,一口气放了出来,还买了水军,造谣你是……你自己去看吧,别点私信,对了,杜总在你旁边吗?我电话打不通。”   时涵反应缓慢地摇头,“没……”   “那奇怪了……你先去看一眼微博吧,做好心理准备。”   时涵麻木地挂掉电话,没有心情再回给林琪。   实际上,他和许照秋从认识开始,从来没有正式约会过,带他出去玩也必定有其他朋友在场,但曝光出来的照片,几乎全是错位模糊,有的甚至P过,连他这位当事人看了都觉得他们有一腿。   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从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就跟踪偷拍,而且这么沉得住气,把猛料压到现在。   时涵脑海闪过骆星遥的名字。   除了骆星遥,他想不到还有谁有能力有兴趣做这种事情。   站在电视台大楼下,入夜的风毫不留情地灌进衣领,时涵冷得打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路过的人有意无意对他投来目光,冷风把压低的碎语带来耳边:   “是他吗?长得好像。”   “是吧,看着挺好的,没想到是那种人。”   哪种人?   时涵拉高衣领,挥手叫了出租车。   “去柳岸华庭。”   车里是暖的,却暖不到心里,时涵眼睛一刻不离手机屏幕,越看心越凉透。   原来,杨笠说的造谣,是造谣他在学校里当交际花,被当作证据的配图则是在酒吧打工时的照片……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早之前签过的那家经纪公司,居然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倒打一耙,说他无端毁约,给公司造成损失。   于是又有人带节奏,能正常签约出道,为什么无故毁约去给骆星遥当替身?他傻吗?   骆星遥家的粉头写道:“靠自己打拼能有几分胜算?能攀上我们哥哥的机会可不多,要不是我们哥哥,他能有机会勾搭到许影帝,还进新起之声?”   时涵眼底只有冷气。   他傻吗?放着好好的出道机会不要,去给骆星遥当狗?   当初,爸爸跳楼自尽,没有当场死亡,送到医院里,拿不出手术费,他跑去求骆星遥给爸爸做手术,差点跪下了,骆星遥提出的条件就是,给他当替演。   最后人还是没能抢回来,他的后半生也赔进去了。   他是很傻啊,要债的混混第一次找上门时,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满心感慨自己真傻。   现在他还成交际花了,莫名其妙一大堆人追着他骂,一大堆人打电话给电视台,要求他退出新起之声。   出租车在路上疾驰,灯影一道接一道从他脸上闪过。   他如僵木,苦熬冬风,无人可依靠,无人可拥抱。   柳岸华庭到了。   时涵冷静地关上车门,迎着冷风,朝杜山阑家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昨晚写得太急了,剧情有微调,给大家道歉   — ———-   感谢拉普拉斯方程 JAYⅢ SerenaG 宝宝投喂的猫薄荷,不是大砍刀!宝子们别怕! 第46章 别去找他   整栋楼安安静静。   柳岸华庭原本便没有多热闹,顶楼更是冷清,安静是这里的常态,时涵来过那么多次,却只有今天感受到了这份凄冷的安静。   他还是按了门铃。   门铃声在空荡的走廊回荡,变成无形的寒冷的刃,一遍又一遍穿透他的身体。   没有人在家,早料到了。   他主动解开门锁,推开沉重的入户门。   偌大的家里只有玄关处的灯开着,应是打扫阿姨离开前为主人留的。   杜山阑没有回来,从昨晚和他打完电话,就像人间蒸发,诡异地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系。   时涵疲惫地倚上门框,不愿再往里多踏半步。   他不喜欢这栋房子,他只是喜欢杜山阑。   现在基本可以判定,骆星遥说的绝不是恐吓或者玩笑,杜山阑一定遇到什么事了,会是什么事呢?   当年杜山阑把他丢下,确确实实没有一次主动来找过他,要不是恰巧在路边遇到,要没有他的死缠烂打,杜山阑定然不会认他。   为什么……真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还是他太厚脸皮了?   原来这些日来,他一心沉溺进甜蜜快乐,该问的、该关注的,通通忘记一干二净。   骆星遥却帮他记得清清楚楚,然后给了他完美一击。   时涵还是走了进去,检查了小鹦鹉的笼子,粮和水都是满的,小家伙在睡觉。   杜山阑会在哪儿呢?   脑中突然闪过许照秋的脸。   许照秋似乎知道什么……   几乎立马,他掏出手机打过去,今天却像大家提前说好一样,这位的电话也打不通。   时涵有些急了,平时围在身边打转的人突然间一起消失,就像某种大灾难来临,全城的人接到通知提前避难去了,只有你睡得香甜,一绝醒来面对空城。   他准备再打,电话却打回来了,他急忙接通:“许老师——”   听筒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傲慢:“谁啊?大晚上的找我宝宝什么事?”   一瞬间,时涵的心情大起大落。他怀疑打错电话,小心翼翼地问:“你是——”   那人还没来得及讲话,手机似乎被夺走了,熟悉的属于许照秋的温柔嗓音传来:“小兔子,怎么了?”   时涵缓缓张开僵住的嘴,“……许老师,原来你在啊,你知道杜先生去哪里了吗?”   “山阑?他怎么了?”   “他失联了一整天,连林琪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许照秋沉吟稍许,断言道:“不用找了,他回家去了。”   时涵皱眉:“可我现在就在他家……”   “不是那个家。”许照秋打断说,“他没跟你说吗?席茵苒回来了。”   花了快半分钟,时涵才艰难地想起,席茵苒是谁。   童年的记忆,许多他都快忘记了,唯有席茵苒那张脸,那双和杜山阑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牢牢烙印在心。   那个女人,第一次见面把他吓哭,时至今日也能让他下意识地打冷颤。   难怪骆星遥说有无法抗衡的人,原来是席茵苒。   刚想开口追问,电话那头闹了起来,开始接电话那个声音酸溜溜地凑近:“宝宝,为什么不让我听……”   他听到许照秋清晰地说了句“滚”。   虽然很不合时宜,时涵感觉自己吃到了什么隐秘的瓜,比外面的热搜还刺激。   他扯扯嘴角,“许老师,要不你先忙?”   许照秋却说:“我不忙,微博的事儿你应该知道了吧?”   时涵点头,确定地道:“嗯,骆星遥干的。”   天底下唯一能找出来有闲工夫专门盯着他欺负的人,只有骆星遥。   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关系的,很容易就能想通事情的来龙去脉。许照秋说:“原来是骆老师干的好事,我和他无冤无仇,他也真敢啊,时机掐得这么好,难不成他知道席茵苒要回来?”   时涵依旧点头,“他知道,他亲口说在杜家有关系,应该不难打听到杜夫人的消息,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笠姐说,再这样闹下去,节目组很可能要跟我解约了……”   又是许久沉默,许照秋在电话里淡笑了下,“解约就解约呗,我手头有部新戏,制片是老熟人,我帮你要个角色,过来这边玩吧。”   即使没抱什么希望,听到这样的答复,时涵还是不可避免地心痛。   不是心痛许照秋的无情,他们的事真真假假,闹成这样已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许照秋有奖项威望傍身,也不是第一次闹绯闻,他可以不当回事,自己却不一样。   时涵拼命地握紧手心,指甲嵌进肉里,疼痛不及胸口的万分一。   现如今无情宰割他的,是残酷的现实,是渺小的无能为力。   似乎感觉到他的情绪,许照秋话里的笑意散了许多,“怎么?还是更喜欢唱歌?”   时涵用力吸一口气,压住翻涌咆哮的所有怒与悲,“怎么会?工作哪分喜不喜欢,只要有机会,什么我都干。”   只要有机会,就可以往上爬,哪怕给骆星遥做替演那样的机会,也可以让他遇到杜山阑。   想到杜山阑,他问:“杜家在哪里?我想去找他。”   “不行!”话一出口,许照秋口气仿佛变了个人,透出不容反驳的力量,“你按我说的,照顾好自己,热搜交给杨笠处理,别在这个时候去找他,知道吗?”   时涵艰难地开口:“骆星遥说,杜家至少一半的人和他血海深仇,他到底怎么了?”   许照秋却又换回了那副随性淡然的口气:“骆星遥吓唬你的吧,我不是跟你说了,要相信山阑。”   时涵咬牙。   他知道,从许照秋这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了。   他感激地挂断电话,笼子里的小鹦鹉被他吵醒了,跳到笼子边上,想出来跟他玩。   他把食指伸过去,小家伙偏头蹭了蹭,细小一缕温度从指尖传入。   这是杜山阑给他送的礼物。   外面铺天盖地他的绯闻,他却只想知道杜山阑到底怎么了。   他打开笼门,抓起不断撒娇卖萌的小鸟,揣进卫衣口袋,然后转头朝门外奔去。   还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帮上他。   有了上次的经验,下车之前,时涵用卫衣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武装了一番,以免再路上被人指指点点,他像做贼一样回到宿舍,左梓乐一如既往倒立在墙上。   他气喘吁吁地摘下口罩,“左梓乐,知道你表舅在哪儿吗?”   左梓乐艰难地皱眉,“怎么问他?”   时涵后知后觉地发现,路上太急,他还没有准备合适的说辞。他尴尬地扣扣唇下的小痣,“额,是这样的,听说他失联了,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左梓乐从墙上倒下来,异常确信的神态:“假的,他怎么可能失联?”   “可是,你知道许老师是他好朋友吧?是许老师亲口跟我说的。”时涵扯了个天衣无缝的谎。   左梓乐眯眼想了会儿,果然逐渐相信,“你的意思是,表舅舅出事了?”   时涵真诚地点头,“听说他妈妈回来了,大家族的事情可真复杂……”   左梓乐突然抓起外套,“我得回去看看!”   时涵连忙,“我跟你一起!”   “你?你为什么跟我一起?”   时涵硬着头皮朝他微笑,“不可以吗?这么晚了,让你一个人出去……我没别的意思,我们现在也算朋友了吧?”   左梓乐忽然静默。   他垂下睫毛,灯光在他满是少年气的脸上倾泻。   杜山阑应该是喜欢这位小侄子的,像极了他的年少。   时涵尬笑,“抱歉,我太突然了……”   左梓乐却向他摆头,“走吧。”   时涵不可思议地眨眨眼睛。   左梓乐已经走远了。   他赶紧跟上去。   他们在校门口打车,路上的风冷得他牙齿打架。去杜家老宅的车程足足两个小时,听左梓乐说,杜家爷爷那辈还在时,为了图个儿孙满堂,特意找地盖了一片楼,足够大家子人一个不少地住进去,结果后来家里出事,除了几个没被牵涉旁支亲戚,其他全部搬走了。   时涵谨慎地问:“出什么事了?”   左梓乐犹豫了下,说:“有几家人,联合席茵苒,把表舅舅的父亲,害死了,然后表舅舅,把他们全部送进了监狱。”   时涵震惊睁大眼。   果然是血海深仇。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注意到,左梓乐直呼了席茵苒的大名。   许照秋也是这样。   他怎么想得到,席茵苒做过这种事情,所以当年杜山阑才离家出走,才荒废学业,才躲在破烂的小巷子和他玩过家家?   怎么有妻子会做得出这种事?   一路上,时涵遍体发凉。   杜家老宅到了。   是一片修建很早的海滨别墅区,倒没有显得荒凉,只是绿化面积格外得广,楼与楼之间仿如隔着林海,远远仰望那栋专为大家庭所建的奢华宅邸,时涵想起中世纪时期的西方贵族。   沉寂的心砰然跳动起来。   杜山阑就在这里。 第47章 弱点   夜风席卷。   路灯照亮偌大的宅邸,草木修剪齐整,路上见不到半片落叶,处处细节流露出主人的修养与品味,却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面前匍匐一头活着的生物,而非人类创造的建筑。   时涵跟在左梓乐身后,偷偷抓拢了衣领。   小鹦鹉还在卫衣口袋里,咕噜咕噜叫唤两声,时涵赶紧把手伸进去,安抚地挠挠鸟脖子。   这种时候,可千万别给他捣乱。   小鸟似乎有灵性,顿时不闹了,乖巧地依着他的手指。   门口有人迎接,远远向左梓乐鞠躬,然后看向身后的时涵:“梓乐少爷,这位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   风还在吹,冷冰冰地往脖子里刮。   左梓乐高瘦的身影坚定不移地立在前方,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这你也要管?”   家仆不卑不亢地道:“梓乐少爷,家里正巧有事,里面全是自家人,这时候带外人进去,可能不太合适。”   时涵冷漠地沉下头。   都到门口了,居然还遇到这种阻挠,不让进的话,他就是翻墙钻洞,也要进去找到杜山阑。   然而,左梓乐回头看了一眼,异常沉稳地说:“他不是外人,是我男朋友。”   时涵飞快地眨巴几下眼睛。   家仆打量的目光已然挑了过来,从他的脸,到他的穿着。   半晌,他收回目光,“既然这样,我就不好说什么了,夫人回来了,您要注意言行。”   左梓乐淡淡点头,“走吧。”   时涵抬脚跟上,跟到他的身旁,并肩走进去。   但从年龄和外形看,他们确实像极了一对小情侣。   走了很远,彻底离开视线监视的范围,左梓乐低声闷闷地解释:“我们家管得比较严,不那样说不会让你进来,你别当真。”   时涵点头,“我知道。”   逢场作戏怎么可能当真,他现在满脑子在想,以后该怎么跟左梓乐解释他和杜山阑的关系?   左梓乐会尴尬死吧。   又往里走了不远,穿过种满白色茶花的小径,来到一座庄严的宴堂门前,门口门内全是人影。   左梓乐扭头四处看了看,停下脚步说:“我要去看看我爸妈,你怎么说?”   时涵轻轻抿唇,不动声色地摇头,“我只是陪你来而已,我在外面等你吧。”   左梓乐怪异地拧巴了下眉头,“没关系,我爸妈很好说话的,你是陪我来的,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外面?”   可如果不把他一个人丢外面,他上哪儿找机会单独去寻杜山阑?   他想摇头,门厅那头却有人叫左梓乐的名字,时涵下意识地转头,柱子旁边的台阶上,站着上回在学校办公室见过一面的左妈妈。   就如左梓乐所说,左妈妈确实是性格和善之人,主动朝他们走过来,“梓乐,你怎么带了别人回来?第一回 看见你带人来家里!”   左梓乐脸上的淡定表情忽然开了一条裂,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我男朋友。”   “男朋友?”像是听到什么惊天新闻,左妈妈张嘴喊了出来。   宴堂安静,左左右右全部投来目光。   左妈妈连忙压低声音:“抱歉,我没想过梓乐能找到男朋友,你是上回和他起过冲突的那位同学吧?”   时涵骑虎难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着正儿八经家长的面撒这种谎,总觉得事情开始不妙了。   他不讲话,左妈妈以为他害羞,亲热地牵起他的手,“应该早说呀,我单独给你们准备吃的,这里全是那些人,不过也是有东西吃的。”   说完,她拉着时涵往里头走,刚走两步,旁边路上过来一小群人,为首是白色套裙的女人,左右跟着类似助理的人,走在最后的男人,冷黑色西装,冷峻的面容,杜山阑。   视线在一瞬间相交,杜山阑沉寂的眼底掀起讶异。   时涵忘记讲话。   其实也就一天没见面而已,心里竟涌起一股失而复得的感动。   杜山阑看起来并没有哪里不好,没有生病或受伤,只是情绪有些低落。   但目下的场合不允许他感动,甚至不敢轻易相认。   他静静对上席茵苒的视线。   时隔多年,时涵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只有两面之缘的女人,不知道是妆容掩饰的效果还是视觉错觉,十几年的光阴丝毫没能在席茵苒脸上留下苍老刻痕,她看起来一点不像杜山阑的母亲,而是长姐。   她踩着简约的高跟鞋,悠悠然停在面前,“梓乐啊,一晃儿都长这么大了,和你表舅真像,旁边这位是你男朋友?”   时涵松了口气,庆幸她没认出自己,紧随着另一口气提上来,一定是刚刚左妈妈嗓门太大,被她听到了!   他连忙偷瞟杜山阑的脸色,果然漆一样的黑。   耳边传来左梓乐礼貌打招呼的声音,“表舅舅。”然后用手肘拐他,那意思似乎让他赶紧打招呼。   时涵硬着头皮抬头,僵硬喊:“表舅舅……”   四周一片沉默。   左梓乐低声提醒:“叫叔叔就行了。”   时涵脸上猛烧,尴尬微笑:“叔叔好。”   杜山阑一动不动地立在人后,似乎轻扯了扯嘴角,眼神像生气,又像无奈。   站在前面的席茵苒毫不掩饰地冷笑,转身就要走,一个小东西突然飞出来,撞到她身上。   她吓得低呼。   时涵忙不迭追过去,抓起那只不听话的鸟,“抱歉!”   席茵苒满眼厌恶和不耐烦,只字不语地走了。   杜山阑默不作声地跟上她。   现场又是死一样的寂静。   许久,左妈妈小声责怪左梓乐:“你怎么就是这么犟?叫她一声怎么了?”   左梓乐表情冷硬,“我不想叫。”   时涵默默听着母子两人对话,理解了席茵苒为什么生气。   杜山阑的身影已经消失,门厅内只有陌生的人影绰绰移动,像一片无法渡过的海。   时涵忽然搞不懂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他就想看看杜山阑到底有没有事,现在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怎么感觉心里头更空了?   明明看到了,就从他面前过去了,却连句话都讲不上。   失神间,有只温暖的手温柔地抓住他,“怎么了?”   时涵慢吞吞地回神,看到左妈妈关切的脸。   他不太自在地抽回的手,摇头:“我有点不太舒服,我去那边透透气。”   左妈妈明显不放心他一个人,想说什么,左梓乐拦住她:“你去吧,一会儿走了我叫你。”   时涵勉强地勾唇,独自走往花园的小路。   满目尽是白色盛放的茶花,他仍然清楚地记得,曾经杜山阑住过的房子外面也有一棵白色茶花,照理得不如身侧这些,但树冠如伞,在下雨的夜晚为他挡住漫飞进屋檐的雨沫,他就那样靠着树干睡着。   那时候他什么也不懂,外面疯传他和杜山阑的流言蜚语,他竟还不知道杜山阑介意,现在回想起来,又害臊又难过。   直觉告诉他,要是被席茵苒记起他是谁,他和杜山阑绝无可能。   心里一团乱。   兜里的小鸟动了动,似乎是憋坏了,急着出来透气。   时涵找了块隐蔽的地方,把小鸟放到地上。   他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只能等着左梓乐忙完一起离开。   过了很久,左梓乐还是没有来叫他,他听到一顿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冲来。   立马,他抓起小鸟,蜷紧身子躲进茶花树底下。   脚步声在花丛另一侧停下,透过交错的树枝,时涵看见一双干净的皮鞋。   他并没有可以观察过杜山阑每天穿什么鞋子,但能做到一眼认出来。   他屏住呼吸,不想被发现。   手里的小家伙“唧唧”叫了两声。   时涵后悔没有捂住这对不听话的鸟喙。   那双脚转了个向,绕到这一侧来,紧接着窸窣碎响,一双修美的手轻轻拨开花丛。   “躲什么?”   时涵小小地吓了一跳,张开嘴巴忘记说话。   杜山阑压住树枝,低沉地开口:“怎么不喊表舅舅了?”   时涵垂下眼睛,闷闷地道:“表舅舅。”   杜山阑顿了下,微怒:“不许这么叫我。”   时涵别开脑袋,不想说话。   花园里僻静无人,小鹦鹉认得杜山阑,兴奋地从手里钻出去,飞到杜山阑手里。   杜山阑淡淡地接住,“怎么把它带来了?”   时涵朝他伸手:“还我!”   杜山阑定定注视了一会儿,在他身前蹲下,抓住他的手,用力握进掌心:“一会再还你,先跟我说说,跟梓乐怎么回事。”   问起这个,时涵实在委屈,“还不是因为你家门禁太严,不这样不让我进来!”   杜山阑了然。   他就猜到会是这样。   他无奈叹气,“你不该来找我,更不应该和席茵苒见面。”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没有定数,他怎么敢轻易把弱点暴露给敌人?   时涵,是他唯一的弱点。   时涵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和席茵苒对上眼的一瞬间就知道了。   他不肯服气地咬牙,“还不是因为你不提前说清楚!”   一整天电话打不通,四处找不到人,引发莫名恐慌,他在外面被人挂热搜上骂,心里先想着的还是杜山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却发现犯了个低级的大错。   想到这些,他声音弱下来,“应该没事吧?现在他们都以为我是左梓乐的男朋友,虽然背着这个名头怪难受的,但也算转移注意力了。”   杜山阑的眼睛冷下来。   “以后不许和梓乐一起玩!”   时涵怔怔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倏地展开笑颜,“表舅舅,这个醋你也要吃呐?”   杜山阑竖起眼瞳凶他,“也不许再这么叫我!”   时涵将漂亮眉眼弯成浅浅月牙,“亲我一下,就听你的。”   杜山阑惯性般捏了捏他的手心,俯身过来,炙热鼻息飘到脸上。   时涵却抵住他的胸膛,“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接电话!”   杜山阑好似才想起这事儿。   “抱歉,手机不在身上,被席茵苒拿走了。”   猝不及防,时涵心中一阵后怕。   “我今天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会不会……”   “没事,她看不了,她只是不想让我和外面联系。”   时涵担忧,“到底出什么事了,连手机都能被她扣掉?”   世界上竟然有人敢扣杜山阑的手机,那个女人不是都进过监狱了吗!   杜山阑想张口,小路尽头再次传来脚步声,伴随呼喊:“杜先生?您在里面吗?夫人找您。”   杜山阑猛地冷下眼,身子压上来,和他一起倒进花丛。   时涵整个人挤在狭窄又滚烫的怀抱里。   过来的人不止一个,在附近转悠寻找,这次小鹦鹉聪明地没有出声,陪他们一起隐蔽声息。   脚步声在周围来回好几遍,终于走了,时涵被他挤得喘不过气,想推开,他丝毫不让地压下来。   脑袋后传来枝条被压断的脆响,时涵的双唇被严严实实封锁。   他的接吻经验还是太少了,嘴巴一被堵住便忘记鼻子还可以呼吸,一顿漫长纠缠,差点把他憋死。   花园灯就在头顶,枝影飘飘摇摇地撒下来,阴影与亮处纠缠,将时涵脸上的红潮切割成碎碎花瓣。   花丛里昏昏暗暗,杜山阑的眼中却有幽光浮动,嗓音如同浸泡过一整夜的水:   “听我的话,我叫人送你和梓乐回去,这几天乖乖录节目,我很快就回来。”   说起节目,时涵脸色微变。   杜山阑敏锐地察觉到,“出什么事了吗?”   他忙摇头,“能出什么事?你忙你的吧,我有笠姐照顾,一切都好。”   只不过踩了骆星遥挖的大坑而已,不算什么,最差,他还可以去跟许照秋拍电影。   杜山阑曲了食指,从他唇角轻轻擦过,他才发现那里挂着一丝不知道属于谁的水渍。   他抱紧杜山阑的脖子,仰头痴痴地讨要。   不舍得分离,他们总是要分离。   很久过去,杜山阑用最后仅存的理智推开他,把他从花丛里拉起来。   夜里的风依旧寒冷,他通身热得发软。   杜山阑替他整理好凌乱的衣服,“去找梓乐,他们一家人都很好,如果有其他人找你,就要小心。”   时涵点头,“嗯。”   他舍不得走,杜山阑用冷锐的目光催促,他只好转身,往花园小径的另一头走去。   杜山阑从裤袋拿出烟,迎着风点燃,而后发现,小鹦鹉还停在茶花枝上。   时涵已经走远了。   他只好把小鸟捉过来,带着往回走,走到出口处,远远看见席茵苒特意等他一般站在那儿,目光一投过来,便看见他手里的鸟。   才往席茵苒身上撞过的鸟,所有人印象尤深。   杜山阑冷淡地掐灭烟,把鹦鹉交给一旁的管家:“花园里捡的,应该是刚刚那位客人的,麻烦帮我还给他。”   管家要接,席茵苒突然打断:“不用麻烦管家,林玦,你去还。”   跟在身后的年轻助理站出来,听从吩咐地上前。   杜山阑眼神如刀。   他丝毫不惧地迎上视线,“大少爷,给我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 SerenaG 女孩子不要熬夜磕cp 投喂的猫薄荷以及九条卿優投喂的鱼粮呀 (^^) 第48章 不讲道理(微调)   返回学校的车上,时涵透过墨色的玻璃,出神地眺望高悬海湾上空的下弦月。   深青色的天幕并未选择添加云彩,只留淡金色的一轮月,不圆满,也孤寂。   长久的无言中,左梓乐突然问:“你的鹦鹉呢?”   时涵侧转过头,呆滞地眨了下眼。   对啊,他的唧唧呢?   一想便想到了,刚刚躲在花园里亲热,临走时太难过,把唧唧忘在那里了。   时涵道一声“糟了”,想让司机调头,心里却立马想到,还有杜山阑。   应该能被杜山阑注意到,现在这节骨眼上,最好还是别回去刷存在感。   一只不太会飞的小鸟而已,被人捡到肯定也会交到左妈妈那里,就算给弄丢了,他也咬牙认,绝对不能再回去给杜山阑添乱。   他自责地按住胸口,胸口发闷难受。   杨笠的电话又来了,这回没有着急忙慌的语气,只是也算不上好消息。   她第一时间找人截图保留证据,找到律师团队走法律渠道维权。造谣造谣,造谣本就是违法的,违法当然就可以告,只是事关形象,最终效果和能挽回的损失有限,好比有人往你身上泼一盆脏水,洗得再干净也臭过了,用她的原话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唯一让他松口气的是,一通警告过后,节目组那边暂时没有继续施加压力,毕竟预热视频都宣了,正式播出少一个人,高低仍算事故。   他问:“笠姐,一般艺人都可以用艺名的吧?”   杨笠沉吟,“嗯,怎么了,你想换名字?”   “对。”时涵确定地点头,“换成骆希涵,我以前的名字。”   当初他没有户口,被丢到骆家后,骆家人吵了大半个月,父亲坚持选择收留他,但骆太太死活不肯同意他与骆星遥用同个姓氏,最终废了一番周折,给他改成了时涵。   与骆星遥的种种,已经同杨笠解释清楚,杨笠思考了一会儿,不甚同意地提醒:“这个节骨眼上改艺名,你和骆星遥的关系恐怕要捂不住。”   时涵说:“没关系,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骆星遥的亲弟弟。”   左梓乐不合时宜地挑头插话:“你是骆星遥的弟弟?”   时涵淡淡点头。   从小到大,他和骆星遥念过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还有同一所大学,从来,他不想也不屑让人知道骆星遥是他哥哥,因为担心骆星遥报复,因为痛恨和骆星遥扯上关系。   但现如今,既然他臭了,为什么不把骆星遥拉下水?   杨笠仍然不是很赞同:“他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现在我们与他的人气差距太大了,根本撕不过。”   “我被他报复得还少吗?只有这样才能把替演的事情解释清楚,办完这个,把当初赔付违约金的凭据也找出来,走的应该是公司的帐面吧?。”   杨笠“嗯”了一声。   “那就没问题了,笠姐,今晚辛苦你了,我得好好休息,否则会影响明天的工作。”   是的,还有工作。   交代完事情,时涵疲惫地收起手机,心里烦乱得不起一丝睡意。   这种时候,真想拿包烟到阳台,一面吹风一面发呆,所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这么做,但今晚只能逼迫自己睡觉。   他没有资格再允许自己放纵,他得养好精神,应付未知的明天。   他靠一颗褪黑素强制自己入睡,睡得很不安稳,很早他就醒了,脑袋里像塞着一团棉花,糊涂、晕乎。   杨笠给他转发了十几条微博推送,全都与杜山阑有关。   杜氏坐大,四面八方的眼睛一刻不松地盯着,席茵苒回归是大新闻,最新消息竟是她的出镜采访。   她在视频里优雅微笑:“这次回来,与其说接管公司,不如说是为自己翻案的,我根本没有参与谋杀我丈夫,但有人为了夺走公司,恶意指证……”   时涵强忍着冷意看完采访视频。   席茵苒只字未提杜山阑,但她话里话外无不在说,杜山阑为了权利,不顾母子亲情,把她送进监狱。   剩下的报道就更夸张了,说杜山阑已经失势,助理被更换,杜氏变天……   时涵关掉网页,打电话给林琪,林琪只沮丧地说了一句,是真的。   今天的天气比昨晚还要冷,冬天真的来了。   时涵早早赶去电视台,平时这个点,老师们都还没到,今天反常的整个演播厅挤满人,他默默无声地走进去,顿时所有人的视线投射过来。   有同情,有厌恶,有幸灾乐祸。   骆星遥站起来,故作惊讶地问:“时涵?你怎么来了?”   时涵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今天要录节目,我为什么不来?”   众人面面相觑。   同组的队友好心提醒:“刚刚导演说你退出了,你不知道吗?”   时涵微笑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不知道是谁碎碎念了一句,传入时涵的耳朵:“劣迹艺人,一点自觉没有,还真好意思来!”   时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嗓音不高也不低:“谁说我是劣迹艺人?”   没有人回话,说话的人飘开眼神,装作不是自己说的。   导演发话了:“都还站着干嘛?准备开始了!”   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留下时涵一人单独站在外面。   原来如此,今天的安排已经说完了,他被私自排除在外了。   这些人,来阴的。   糟心的是,杨笠留在公司处理公关,今天他是单枪匹马。   他转步走向导演,礼貌地质问:“那我呢?”   导演低头翻着剧本,打发般说道:“今天没有你的事儿,回去休息吧。”   时涵再也忍不住,“网上那全是谣言,你们也都不是傻子,非要不问青红皂白就擅作主张地赶人?”   导演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发什么脾气?你本来就是靠运气进来的,初试表现比你好的多了去了,我们这里可不吃你有后台那一套!”   时涵冷笑。   听听这话说得多漂亮!他们不吃有后台那一套,当初骆星遥跑去乱嚼舌根,不就是因为杜山阑才最终保留他的资格,现在四处传言杜山阑要倒台,立马翻脸不认人了!   这里坐着的,导演,策划,制片,哪个没收过杜山阑的好处?如今才听到一点苗头而已,墙头草全部往另一边倒。   世道如此,真是炎凉!   他挺直脊背,也懒得装了,“不要我拍了是吧,也可以,我无所谓,但前期宣发一直有我,竞演规则不允许少人,你们不怕被诟病不公平吗?”   导演满眼不耐烦和不以为意,“这可不归我管,赶紧走,我们要开始了!”   时涵冷冷笑着与他对视,“事情做得这么绝,你不怕后悔?”   “时涵,你别闹了好吗?”骆星遥终究还是插足了。   他满脸真诚的悲悯,走到前面说:“导演不是故意不提前通知你,可能是底下的人没办好,他很忙的,你要体谅,让你回去休息也是为你好,你和许照秋扯上那么深的关系,说不定会有偏激粉丝找上门,大家都怕惹麻烦,你说是不是?”   时涵冷静地听完每一个字,然后发问:“就是你让导演不通知我的吧?好让我来这里出丑。”   骆星遥皱眉,“你真的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你知道从进门开始到现在,耽误了大家多少时间,大家已经很容忍了……”   时涵冰冷地打断:“骆星遥,你还当我好欺负吗?”   骆星遥还在装傻:“怎么成欺负你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在场各位谁不知道,你是靠杜山阑的关系进来的,现在杜山阑出事了,导演终于可以把机会给真正有实力的人,你也要适可而止啊!”   时涵眼睛冷到极点。   就是这样,无中生有,误导旁人,让他在嘲笑谩骂和孤立中长大,从小到大,他被这样欺负过多少次?   他极力提醒自己要冷静,却根本无法克制胸口的火气,他扬起巴掌,啪一下甩到骆星遥脸上。   这一巴掌,攒了十三年受过的所有委屈与痛,震得他手骨发麻,但还远远不够。   骆星遥震惊地捂住脸,不敢相信他会出手,不敢相信他敢出手。   导演猛地站起来,“还不快把他赶出去!”   安保凶巴巴地冲上来,从后面扭住时涵。   他却像发了癫,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一下子扭脱出去,“松手,别碰我!”   两个安保被推甩出去,好像才意识到他不容易对付,动真格地掏起家伙,作势要朝他上来。   却有突兀的人声,从门口传来。   “给我住手!”   沉冷的男人的嗓音,蓄积雷暴即至的恐怖力量,从门口冷冷地传过来。   时涵讶然挑头回看,杜山阑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那儿,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上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到底看了多少、听了多少。   他怔怔张口:“哥哥?”   杜山阑的仪容算不上精致,身上还穿着昨晚那套,眼眶下翻着淡淡的暗青,下巴也有一片暗青胡茬冒起,仿佛一夜没睡。   他丢下身后的男人,径直朝着头走来,路过时涵时顺手把他拉到身后,像一尊煞气逼人的魔,停到骆星遥的面前。   骆星遥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杀意似的,仍然端端好地站在那儿,“杜先生?您现在不是应该在陪杜夫人……啊——”   时涵条件反射地闭眼。   毫不讲理的一拳,扫歪骆星遥画着精致鼻影的鼻子。   上次有人替他挡了灾,他大约还不知道,杜山阑其实是头只讲暴力的疯狗。   惨叫声像下雨,满屋子乌泱泱的人目瞪口呆,没有一个敢上前去劝,生怕被波及。   直到骆星遥滚进墙角,满脸满地蹭满血迹,再没力气发出声音,杜山阑冷漠地收腿,走回到门口,环住时涵的肩膀。   “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 裤子走失的十八年 宝宝打赏的鱼粮呀 第49章 漫长伏笔(微调)   一直被杜山阑推着走到门外,时涵才终于回魂似的反应过来。   他忙不迭地刹住脚步,从臂弯里挣脱出去,杜山阑不得不跟着停下,身后的林玦也停下,面色专注地候在不远处。   越过杜山阑的身形,时涵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心头的防备顿时拉高到极点。   这个人,他有印象,昨晚见到席茵苒时,跟在席茵苒旁边的那位。   他斜着视线,一刻不离开林玦,身子往杜山阑凑了凑,压低声音问:“哥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杜山阑顺着他的眼角望了一眼,依旧冷静平淡的口气:“我来接你走。”   时涵讶异地张大眼睛,将想询问,林玦似笑非笑地提醒:“时涵少爷,到车上再说吧,这里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   他不由得往演播厅的方向回看,里头闹腾得犹如一锅乱粥,叫救护车的、殷勤关心的、偷偷拍照的……几个保安犹犹豫豫地站在门口,想但不敢上来捉人。   杜山阑出声:“先走。”   时涵点头,抓紧杜山阑的小臂,跟着快速离开。   杜山阑的车停在楼下,司机还是老陈,并没有更换过,四周也见不到其他可疑的人,除了始终保持差不多距离跟在身后的林玦。   到了车上,没有任何耽误,老陈迅速启动,朝路上开去。   时涵没来由地心慌,“我们要去哪里?”   杜山阑从手扶箱里摸出来一包烟,叼在唇上点燃,缓缓吐着烟雾说:“骆星遥对你做的事,昨晚怎么不告诉我?”   时涵愣愣地道:“你全都知道了?”   烟雾飘渺,杜山阑睨着他,“你真以为能瞒住我?”   时涵无辜地鼓了鼓嘴。   几秒钟无言,杜山阑吸了一口浓烟,目光挑向前排,“林玦。”   林玦略略侧身,从脚边提出一只小巧的便捷式鸟笼,“时涵少爷,您的宠物。”   唧唧在里头欢快地叫唤了两声。   时涵惊疑不定地接过,一时间没敢贸然张嘴。   好似能看穿他的疑惑,林玦友好微笑了下,“我是林玦,席茵苒女士的心腹。”   时涵下意识地抱紧鸟笼,转头看杜山阑。   杜山阑仍是埋头抽烟,手指烦躁地滑动手机屏幕。   那宽厚大手里的手机已经换过了,不是原先常用那只,屏幕内容跳得飞快,但能轻易地认出,是微博。   林玦便接着说:“您不用害怕,我现在暂时是杜先生的人,有两件事情需要向您解释,第一,杜先生决定暂时把您送去禾几岛的房子,反正您的工作暂时停止了,就当去度假,但以防万一,期间不要和杜先生联系,也不要和梓乐少爷联系;第二,关于你的哥哥……”   时涵打断他,“要把我送走?为什么?席茵苒知道我和哥哥的关系了?”   林玦点头,眼神稍显遗憾。   时涵心底一片冰凉,“我应该早点想到的,骆星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和哥哥的以前事情,是他说出去的吧?”   林玦沉吟了稍许,抬起眼来,“确实,您说的也是一大隐患,不过,您太低估席女士了,你的哥哥尝试过联系她,被我截住了,你们的关系,是她自己看出来的。”   时涵忽然说不出话,他真的不该去的,就应该听许照秋的,相信杜山阑就对了。   自责间,杜山阑伸出手来,在他头顶抚弄了一把,“按照你说的,就算你昨晚不出现,她也会从骆星遥那里知道,结局都差不多,不用多想。”   “是的。”林玦严肃地接话,“现在的重点不是后悔,您刚刚说骆星遥知道你们以前的事情,确定吗?”   时涵谨慎地回忆了一遍,确定地点头:“那天他亲口对我说的,还说认识杜家的人,我刚到骆家的时候没什么防备,他知道我身边还有另一个哥哥,但是他不知道具体是谁,而且时隔这么多年,不应该被他知道才对……”   “这个不难推断。”杜山阑说,“既然他认识我们家的人,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我的经历,两边一对照就出来了。”   时涵还是觉得不能完全被说服,林玦会心地补充:“杜先生不会随便让人接近,更不会轻易对谁上心,这是圈里的共识,他应该很早就起疑了,所以才托关系打听,然后故意当着你的面说起,根据你的反应做最终判断,再然后——。”   “再然后,抓住席茵苒回来的机会,想把我一口气压死!”   时涵恶狠狠地说完,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原来如此,骆星遥根本没有本事和席茵苒的势力扯上太深关系,只是得到消息,做了落井下石的小人而已。   也真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时涵担忧地看向杜山阑:“昨晚我让笠姐做准备了,原本我计划好,都这时候了,甩他一巴掌就当替自己出气,结局无非被他挂微博上撕,我正好借着势头跟他对线,现在好了,你把他打成那样,还公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要是闹起来,连你也要被拉下水了……”   而且,他要是闹起来,把被打的照片视频往外一抖,全天下都知道杜山阑为他打人了,到时候要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   更何况,正是杜家不安稳的节骨眼,万一被席茵苒寻到什么意想不到的把柄,才是得不偿失。   然而,杜山阑满不在意地道:“放心,他不敢跟我闹。”   林玦冷静地补充:“是的,时涵少爷,您大可以放心,今天他看到大少爷过来,他再傻也应该清楚,杜家还没有换主。”   时涵愣住。   其实他担心死了杜家到底什么事,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   他得乖一点,从小他就知道在哥哥面前要乖一点。   杜山阑放下硬邦邦的神态,看向时涵的眼神柔和起来:“下次不要隐瞒,这件事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中,我要让骆星遥毫无翻盘的余地。”   时涵听了,却是苦笑,“那很难,除非有逾越法律或者道德底线的污点,否则他还是能想办法混下去。”   杜山阑:“恶意诽谤算不算?非法合同算不算?还有最关键的……”   时涵眨眼,“最关键的什么?”   杜山阑却不说了,转了话题:“放他嚣张,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给自己挖坑,否则律师可以解决的事,犯得着赏他三千万?”   说的是违约金。   和时涵想到一起了。   时涵抓住他的袖口,“当时他拿爸爸的手术费逼我和前公司解约,我录音了。”   杜山阑眼底闪过轻淡的悦色,用沾染香烟味的拇指在他唇角的小痣上轻揩了揩。   “饿了没?”   指腹的温度微微偏烫,是羽翼燃烧着的蝴蝶,在唇畔温柔地扫掠而过。   时涵摇头,又点点头。   被杨笠警告过之后,他有意要求自己必须吃早餐,但早上实在没有胃口,只塞进去半块面包。   杜山阑眼神了然,转头问林玦:“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林玦既没有看手表也没有看手机,神态端端地回答:“一小时四十六分钟,大少爷,您得快点了,被夫人发现的话,我该倒霉了,我倒霉,您的计划可就全完了。”   杜山阑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时涵这才知道,原来他是偷偷溜出来的,难怪仪容那么憔悴。   他急忙开口:“你不会想带我去吃饭吧?我不饿,你先忙自己的事情!”   “也没什么好忙的,只是需要花点时间在她面前表演。”杜山阑已经做出决断,“老陈,开快一点。”   车速已经很快了,随着吩咐,继续加速。   时涵手心里冒出小细汗。   从市区开去禾几岛,最快也要一小时,杜山阑还得回来,时间已经不够了,哪还有空陪他吃饭?   他忐忑不安地劝道:“哥哥,算了吧,我真的不饿……”   杜山阑满脸冷静和不以为意,“我答应过要带你去吃饭,林玦,告诉那边的阿姨,提前准备做饭。”   林玦没有听从吩咐,犹豫片刻道:“大少爷,不要因为这种小事,让这几年的辛苦铺垫付之东流。”   时涵没有听懂,但深以为然。   杜山阑抿紧唇角,怒色随之流出,“你说这是小事?”   林玦皱眉,“抱歉……”   “当然是小事!”在他说完之前,时涵一把抓住杜山阑的手,笑吟吟地道,“我们以后不知道要一起吃多少顿饭呢,当然是小事,我乖乖听你的话去禾几岛躲起来,等可以回来了,你来接我。”   车内一片沉默。   杜山阑有时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地执拗。   时涵轻轻仰头,在他扎满胡茬的下巴上吻了一口,张着眸子巴巴地撒娇:“好不好嘛?”   杜山阑终究懈了那口气,顺势捏住他的下巴,滚烫热烈地亲吻回来。   短暂的温存过后,他把时涵按进怀中,紧紧抵住额头,“好。”   时涵舍不得离开怀抱,贪婪地呼吸怀中的烟草香。   此刻无比痛恨前排还有人。   终于,车子穿过隧道,在禾几岛的小别墅前停下。   杜山阑帮他理好蹭乱了的刘海,把唧唧的笼子递给他,“乖乖在家呆着,等着看骆星遥的好戏,顺便等我来接你。”   时涵乖乖点头,“嗯。”   他站在路边,目送黑色宾利走远,直到消失在道路尽头,才收起唇角微笑,彻底冷下脸来。   接下来,终于可以看骆星遥的好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 裤子走失的十八年 南曦 甜甜吃糖糖 虎皮鲸 打赏的鱼粮 感谢 SerenaG 打赏的猫薄荷 第50章 惊喜   时涵和负责照顾别墅的阿姨打了招呼,上下熟悉房子后,寻到一块空白的背景墙。   没有任何具备辨识度的装饰,一面任谁家里都能找出的空白墙面,作为录制背景。   杨笠连夜为他准备的自白稿,洋洋洒洒近千字,字字珠玑,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气势,令他感慨,不愧是杨笠亲手写的。   他最后检查一遍仪容,打开录像镜头,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然后发给杨笠,让杨笠登陆他的账号代发。   以防万一,他得尤其小心,千万不能被人发现躲在哪里。   视频很快剪辑好,由他个人的名义推送出去,那些在评论区和私信里叫嚣着让他回应的人一呼百应地跳了出来,如预期中一样,没有一个买账。   时涵快速扫过活跃频繁的几个ID,异常眼熟,显然是收过好处故意带节奏的头子。   他把手机靠近唇畔,给杨笠发过去一条语音:“笠姐,发律师函吧。”   杨笠回复OK的手势,很快,冬音官微帮他艾特了十几个领头造谣的账号,其中包括为他和许照秋写通稿的几家媒体以及前公司。   篇幅巨长的一则微博,在列完主要造谣者之后,以官方口吻平静地加了一句话:已报案,静待处理结果。   骆星遥污蔑他是交际花,污蔑他背叛前经纪公司,污蔑他和许照秋不清不楚,污蔑永远是污蔑,就像邪不压正,总有云开见月的一天,只是可惜,所有一切事情,没有一桩一件和骆星遥直接扯上关系,通告发出去,和预料中一样没能激起太大水花,吃瓜群众根本不关心他是否蒙冤,反而关心起他的名字。   “他不是叫时涵吗?怎么变骆希涵了?”   “骆希涵是艺名……”   “真的假的,搞笑吧,取什么艺名不好,要和骆老师一个姓?”   时涵不为所动地注视着不断刷新的消息。   闲言碎语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他在等关键人物下水。   大概过了半小时,前公司的微博慢吞吞地回应了:“时涵先生和我们签下7年合同,公司几乎倾尽全力培养,但在出道前夕,他无缘无故毁约,跳槽去了骆星遥先生的工作室,我们是小公司,只能认栽,我们有当年谈判时的监控录像,毁约是事实,并没有造谣或者诽谤!”   时涵伸了手指,点开那段录像,确实是当时的监控资料,黑白色画面,他在黑白色的办公室里不断向经纪人鞠躬道歉。   骆星遥逼他走,却不打算负责毁约造成的后果,当时的他,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鞠躬,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求经纪人帮他。   那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伯乐啊,比杨笠还爱惜他的才华,对他痛心疾首,最终顶着压力说服老板,没有收他一分赔偿金。   如果没有那位经纪人,他欠下的钱,就不止是父亲那笔高利贷那么简单。   难得,时涵心里泛起一丝暖意,但伴随更多的,依旧是酸楚。   “咚~”的一声,新微信消息,杨笠说:“准备发第二段视频了。”   时涵默默回复:“嗯。”   第二段视频推送出去,还是那面白墙,还是一副素颜,时涵目视镜头缓缓说道:“当年突然毁约,是我个人的问题,感谢前公司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尊重我的选择,赔偿金我会补上,但关于我必须毁约的真相,也是时候说出来了。大家应该注意到,我改了名字,骆希涵,和骆星遥先生同姓,这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他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当初之所以不得不毁约,是因为家里父亲出事,拿不出手术费,我求他救爸爸,他说要钱可以,条件是我得放弃原来的公司,去给他做一辈子的替身演员!”   这条视频是惊雷,炸得评论区哗然不止。   “什么情况???从没听说骆星遥有弟弟……”   “他是不是疯了?怎么突然把骆星遥拉下水?要没有骆星遥,他能拿到今天这些资源?”   “回踩前老板,你有证据吗?空口无凭谁不会!”   时涵心道,这些人可真心急。   他当然有证据,他又不是傻子,没有证据贸然跳出来和骆星遥对线,结局不用想也知道,他原本可以把当时保留的录音加进视频里,让这些人服服帖帖地闭嘴,但是他不能急,他要等骆星遥的反应。   故意不放出证据,骆星遥如果足够聪明,就会知道这是给他挖的坑,但他现在应该躺在医院里吧?   果然,不出半小时,骆星遥工作室发出一张大大的辟谣:“骆先生是独生子,和时涵先生是普通的前雇佣关系,请大家不要随便造谣。”   时涵不可控制地撇嘴。   一看就是手底下人的手笔,骆星遥借着杜山阑不在的时机乱泼脏水,他也借着骆星遥昏迷不醒的时机搞事情,效果出奇地好。   他给杨笠指示,作为重要证据的录音终于发出去了。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成为谈资。   热搜买上去了,没有人再关注他和许照秋怎么样,头一次,他的名字和骆星遥死死捆绑在一起。   他给杨笠打了个电话过去,“笠姐,有骆星遥的消息吗?”   杨笠说:“当然有,和你们想的一样,他让蒋蓉把演播厅的事情压下去了,现在在一家私人医院接受治疗,那里的护士经常和我报消息,两分钟前说,骆星遥在病房里大发雷霆。”   时涵点头,“第三条视频也发出去吧,然后给骆星遥那边透露消息,就说我手里还有猛料,看看能不能唬住他。”   杨笠说“好”。   和第二条视频相比,第三条的内容稍显弱了许多,毕竟想要钻到骆星遥的空子不算容易,时涵有且仅有的一条录音已经用掉,他只能拿出和骆星遥签过的合同,指控不合理的高达三千万的违约金,顺便感谢冬音,愿意替他垫付。   好消息是,有了前一条视频的证据作为铺垫,他的控诉多了信服度,被带偏的路人纷纷回神,关心起事件的真相。   时涵终于松了口气。   他暂且不去关心舆情发酵的进展,换了一个小号上微博,偷偷摸到许照秋微博底下,想关心一下他们的绯闻怎么样了。   许照秋的微博停留在上次澄清他们关系的那条,评论区堆叠无数质问,要他解释后来曝光出的照片,他却始终不回应,好似不关心,好似不在乎。   时涵稍稍往下滑了几条,注意到一个ID叫【秋秋的老公】的账号,凭借一己之力和黑粉撕了几百楼:   “P的!绝对是P的!我宝宝怎么可能喜欢那种小鲜肉?”   时涵皱眉,莫名想起电话里听过的那个声音。   他继续把许照秋的微博逛了个遍,还是没等来骆星遥的回应,等他刷累了,下楼吃了午饭,带着唧唧到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再上微博时,顶头热搜居然是#祁烟年将携新片回归#。   祁烟年,圈里的大咖,和他们这一溜事件毫无干系。   时涵登时反映过来,这就是骆星遥的动作。   转移注意力,圈里的常规操作。   紧随着,骆星遥微博更新了,只有简单的一张律师函。   嗯,是骆星遥的风格,看来手下人已经被训过了,这会儿肯定是本人在线。   时涵冷冷咬唇,就知道骆星遥没有这么好对付。   不过,至少他已经把自己从绝对劣势拉到可以抗衡的地步,在被骆星遥绝对压制的漫长年月里,算是很大成果了。   他带着唧唧回到客厅,准备坐下休息,手机猛然震动起来。   杨笠的电话。   他接通,“笠姐——”   话没说话,杨笠无比激动的声音从话筒冲出来,好像一阵风浪,冲得他下意识偏头躲开。   “时涵!你的杜山阑哥哥给你送了个天大的惊喜!”   时涵懵懂地张了张眼,“什么天大的惊喜?”   “你看微博就知道了!骆星遥彻底完蛋了!”   时涵半信半疑地点开微博,平台推送刚好弹出来,他一眼看到新闻的标题:   “骆星遥早期虐童视频流出,场面惨不忍睹!”   不知道是不是杜山阑特意的吩咐,几家娱乐媒体约好似的,在同一分同一秒推送了提前写好的稿子,生怕骆星遥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当初骆星遥花钱给他买通稿,现在杜山阑花两倍钱给骆星遥买了两倍数量的通稿,算是礼尚往来。   各家曝出的视频内容都不尽相同,有他六岁的,七岁的,还有八九岁的……他猛地想起,那时候骆星遥确实拍过视频。   丢失记忆的最后一块拼图,回来了。   在骆家度过的最漫长的四年,被骆星遥不当人地欺负虐待,直到脑袋受伤差点丧命,惊动了父亲,日子才稍稍好过一些。   他几乎支撑不住,掉落似的蹲到地上。   杜山阑从哪里找来的……居然能找到这么重要的东西!   他实在忍不住,给杜山阑发了一条微信。   也许杜山阑没法回复,但他此时,无比无比想叫一声“哥哥”。   他只敢发一条,发完后双手合十,祈求不要因此惹出事端。   然而发完消息的下一秒,保姆急匆匆地跑进来,“时涵少爷!您快去楼上躲起来!”   时涵呆呆地抬头,眼眶残留因为激动感动泛起的艳红。   保姆显然来晚了,就跟在她的身后,席茵苒的身影,从阳光踏入阴影,高跟鞋落在瓷砖地面,发出空灵的“嗒嗒”声。   时涵手里脱力,手机摔去地上。   又是“嗒”的一声。   作者有话说:   谢谢SerenaG 打赏的猫薄荷~ 第51章 骗局   从禾几岛返回的路上,天空阴沉安静。   全速疾驰的车内,杜山阑并拢两根手指,往胀痛的眉心沉沉按压下去。   “公司里现在怎么样了?”   林玦肃然道:“管理层还没开始动,员工之间倒是传得沸沸扬扬,说您要下台了。”   杜山阑并不掀眼皮,无动于衷地说:“就因为暂停了林琪的工作?”   林玦点头:“毕竟这么些年以来一度大张旗鼓地重用林琪,底下的人听风就是风,夫人的目的就是这个,先造对她有利的势。”   杜山阑撤了手去,挑头看向窗外海面,那一片海固定般久存于此,从他含着金汤匙在这座海岛降生,到他抹杀所有童话光环把自己变成大义灭亲的恶徒,每一场黎明,每一出日暮,海面依旧泛起二十几年前那样无情的波澜。   无声望了许久,他寂寂说道:“我和席茵苒,你更恨哪一个?”   林玦小小地顿了下,回头朝后座看来,却只看到宛如冰冷金属的一张侧脸。   他稳稳地端住语气,一如汇报工作那般,不表露任何真情实感:“综合来看,当然是更恨您,如果没有您,我父亲至少可以不用死。”   杜山阑讽刺地勾了唇角,“林琪也是这样想的?”   林玦静静地说:“我想大概不会,他至今觉得对不起您,所以才愿意留在您身边的吧,相比之下,倒是不肯认我这个亲哥哥了。”   杜山阑:“但你依然会为了他替我办事,要是世上所有哥哥都像你一样,我该省下多少心。”   林玦苦笑。   一路再无话。   杜家这么大的家业,有过无数无人能及的荣光耀绩,唯独杜山阑见证的这十几年,门楣流出血,匾额爬出鬼,上演过旁人不敢轻易言论的腥风血雨。   而这一切灾祸的根源,点燃引线的罪魁祸首,是林家兄弟的父亲,一个叫林谦荣的男人。   海滨泛起模模糊糊的灰雾,远远见着了杜家房子的尖顶,车子转入林荫遮蔽的单行道。   两人出来时走了后门,看守后门的保镖信了林玦的谎辞,以为是席茵苒的允许,这会进去,当然也走后门,只是到了门口,原先负责看守的人竟是一个不在了。   杜山阑何其敏锐,当即下达命令:“下去看看。”   林玦推开车门,几分钟后回来,脸色难看至极。   “大少爷,出事了,我们被发现了,夫人让我们在这等着。”   杜山阑脸色阴沉,像是天空的阴云一溜地映了下来。   林玦沉闷道:“您应该听我的,先别管那位小少爷受的委屈,耐心顺着夫人,等她交回转移走的产业,直接撕毁协议把她送回泰国,到时杜家就彻底握在您手里了 。”   杜山阑冷飕飕一眼刀刮过去:“你把席茵苒当傻子?想办法进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在里面。”   - - -   二十几年前,禾几岛还是一座只有渔民居住的孤岛,杜家最先看中这里,拉来投资开发,如今已是旅游产值过万亿的摇钱树,即便今天这样既非节日也非假日的阴天,街道上依然挤满自驾游的车辆。   但也仅限于景区,往南的盘山路上走,路边时不时冒出几栋价值难以估量的私人房产,这里僻静幽深,需要门禁卡才能进入。   海风呼呼灌入,觉察不出初秋的凉爽,只有恐怖的森冷。   时涵浑身绷紧,仿佛屁股底下坐的不是包皮的软垫,而是审问犯人的老虎凳。   客厅里站了四五个黑衣的保镖,外面还有,来回巡逻。   席茵苒正襟危坐,淡淡地拿眼神扫他,“那么紧张做什么?”   时涵死死地盯住她,“你怎么知道这里?”   她把小指翘起,漫不经心地扣敲膝盖骨,“我为什么不知道这里?这栋房子,可是当年我和他爸爸的婚房,杜山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面墙,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你录视频的那一面,那里原本有一幅油画,是他爸爸最喜欢的,现在只剩挂油画的钉子了。”   时涵遍体生寒。   他敛住视线,落在她规矩摆放的白色鞋尖,尽量表现得镇定:“你找我做什么?”   席茵苒口气淡淡地道:“外面传我吃了三年牢饭,你知道吗,这是假的,我本来就没有做什么,当年就保释出狱了,这两年我在泰国清修,看破好多红尘,如今只是回来给亡夫扫扫墓,顺便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杜山阑却不欢迎我,你能明白吗?”   时涵只继续问:“你想拿回什么东西?”   席茵苒露出丝冷笑来,那笑来得突兀,原是端庄静坐的贵妇肖像,随着她咧开嘴角,生生扯开一条狰狞的裂纹来。   “我手里有他眼馋的东西,是我丈夫留给我的,不提原本我为公司做了多少贡献,单单依凭这些,也得把总裁的位置还给我才说得过去吧?他竟然舍不得,还指使董事会那群老傀儡和我作对,张口闭口说我是杀人凶手,没有我,杜家早就七零八落了!”   时涵总算知道了这对母子在斗争什么。   他紧住手指,抬眼正对上席茵苒的眼睛,“你害死他爸爸,他肯定不高兴,要不你去道个歉?兴许就给你了。”   席茵苒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冷,冒出腾腾杀气。   时涵硬着头皮顶住,后背湿淋淋的全是汗。   他浅浅弯唇,“我说的是事实,哥哥其实很看重感情的,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空气突然凝固。   原本流动的、畅通的空气,在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变成凝滞的、堵塞的透明胶体,挤压胸腔,难以呼吸。   席茵苒重新打量他一遍,眉毛稀奇地挑了挑,“你果然长大了啊,第一次见你,还只会哭呢。”   时涵笑容僵住。   席茵苒嘲讽地道:“怎么了?让你很意外?你好像很怕我啊,骆希涵。”   她从梨花木椅子上站了起来,优雅地踩着鞋跟,缓缓走动到窗前,“不用怕我,现在的我,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今天天气不错,正好大家都有空,叫他过来吃顿晚饭吧,这里有家餐馆,我很喜欢。”   时涵缄默地坐着。   他能隐隐感觉到,杜山阑无时无刻不在忌惮这位女人,这女人嘴上说着自己不行,实际掌家多年培养出的势力根深蒂固,手里必然是有筹码,才敢回来兴风作浪。   但他同样能感觉出,席茵苒不会对他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背着谋杀罪名的女人,眼下无比珍爱自己的羽毛。   左右保镖朝他走来,“麻烦把手机交出来。”   时涵抓紧左手,然而没用,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就算奋起反抗,也只是落个强行被绑架的后果。   手机终究被夺走了。   他被催促着站起来,走了两步,他出声:“我要带着我的鹦鹉!”   席茵苒稍顿脚步,似乎不以为然,给了允许的眼神。   时涵把唧唧捉起来,揣进了口袋。   海风喧嚣席卷,失魂落魄地撞击车窗,时涵坐在车玻璃后,心跟着一上一下地起伏。   席茵苒所说的餐厅,位于游客拥挤的热闹地带,沿街边扶梯往上走,种满白色雏菊的二楼窗边,店名十分接地气,叫做KISS。   侍者早早递上菜单,没有人点菜,都在静默等待。   海的那头正在日落,赤金的光扑倒海面,碎成一海斑驳尸体。   时涵浑身绷紧,根本觉不出肚饿,把四周的保镖数量数了一遍,地形默记在心,然后陪席茵苒一道,耐心地等待。   日头全部落进海里之后,席茵苒突然站起来,“我离开一下,山阑到了叫我。”   保镖为她让路,她独自走了。   时涵就那样等着,等了足足半小时,心中被不安填满。   他忍不住地猜测,席茵苒会不会骗了他?也许杜山阑根本不会来这里……   他问周遭的保镖:“杜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保镖冷面无情,背着双手生硬地道:“我们不知道。”   时涵双手发颤,下意识地抓紧唧唧。   唧唧被他捏痛了,不满地挣扎着。   他忽然松开,让小鸟飞了出去。   海边风大,脆弱的小鸟的身影,落叶一样卷进风里。   时涵顾不上满头冷冷的细汗,猛地抓住身旁的保镖:“我的鹦鹉跑了!快帮我去抓啊!”   保镖愣了愣。   时涵急坏了,一头撞开他扑到窗户上,看似要找鹦鹉,却在碰到窗户的刹那间,从窗户口翻了出去,摔进路边的绿化带,然后灵活地在地上打了个滚,飞快地站起来。   他得感谢给骆星遥当替身的那些年,不知道多少次这样从威亚上摔下来,都摔出经验了。   他顾不上寻找唧唧,拔腿就跑。   一切发生在转眼间,路边拍照的女游客以为有人跳楼,吓得尖叫。   街道另一侧的包间,杜山阑侧目看来。   隔得不算近,看不清景象,只知道是骚动。   席茵苒端坐对面,嘴角挟一丝笑。她从包里拿出一只手机,慢悠悠地推到杜山阑面前,“这是他的东西,他现在就在我手里,要么我们鱼死网破,我带他一起下地狱,你也永远别想拿到你爸留下的东西,要么按照我说的,把你的位置让给我,并且做证帮我洗清罪名,你和他天荒地老我都不干涉。”   杜山阑目光冷锐地扫过,却是不理,只抬头问:“外面怎么了?”   站在窗边的也是席茵苒的人,但对待他,到底多几分客气,不敢摆出对待时涵那样的态度。   保镖低头道:“不太清楚。”   席茵苒不耐地打断:“别关心外面了,我只给你三分钟考虑时间,不要以为我在开玩笑。”   杜山阑冷静地回头:“你不怕我告你绑架?再背上绑架的名头,到手的公司又飞了。”   席茵苒只是微笑。   她在人前永远这副没有瑕疵的姿态,好比一只精致的工艺品,尽职尽责地完成展示的使命。   她抬起腕表,注视着转动的秒针,“世界上只有一个骆希涵,我很早就教过你,身处高位的人不能有弱点,这就是不听妈妈话的下场。”   杜山阑低头。   面前铺开半厘米厚的协议,签完这些,他将重新变回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活在名为母亲的女人的桎梏之下。   但世上只有一个骆希涵。   他拾起黑色的签字笔,拔开笔盖,笔尖落到纸页。   窗外又有女孩的尖叫声传来: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鹦鹉!快拿开!我最怕尖嘴了!”   杜山阑右手顿住,在签名格画出重重的粗线。   他猛地起身,一脚踢开椅子,从座位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 SerenaG 宝宝的猫薄荷 裤子走失的十八年的鱼粮   好后悔好想哭 这条线就是写不完 家人们再等等 甜甜的恋爱很快了 第52章 休战   步行街道人影绰绰。   杜山阑撂倒两个上前阻挠的保镖,径直往楼梯冲下去,其他人慌张还想追,被这边的人齐齐拦住。   两方对峙,稍一耽搁,楼梯尽头早已看不见杜山阑的身影。   餐厅外面海风袭面。   杜山阑迅速地扫视街道,在来往的游人中,精准地搜寻到一抹小小的松石绿。   不会认错,是唧唧。   他大步踏过去,直视被吓哭的女游客:“它的主人呢?”   游客一行三四人,先是被他汹汹的气势吓了一跳,逐渐回过神来,呆呆地告知:“不、不知道啊,它突然撞过来的……”   杜山阑一把夺过,掀开西服的左侧,把惊慌失措的小鸟塞进胸口内袋。   他准备走,后头席茵苒却追了下来,厉声叫住:“你最好考虑清楚,现在还剩半分钟!”   杜山阑顿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头:“想出这么下三滥的伎俩,你是没招了吗?你凭什么那么笃定,我会为了一个情人,放弃我的所有?”   席茵苒定定地凝视,嘴角自信上扬:“因为我了解你,你爸爸也是这样的人,你身上,唯独这点不像我。”   杜山阑依旧无动于衷。   席茵苒悠悠然往前迈步,“原本我不笃定的,是你自己先手忙脚乱地藏人,现在我更笃定了,连他养的一只鸟都让你这么失控,还是说,你以为我在骗你,他根本不在我手上?”   杜山阑静静地说:“我报警了,在来的路上,绑架判几年,你自己心里有数。”   风从身后直灌过来,他毫无留恋地转身。   席茵苒眼睛发红,露出袖管的纤细的手,露出衣领的纤细的脖子,仿佛通电一样不断地颤抖。   “你站住——”她咬牙切齿,咬得吐出的字几乎碎掉,“我请他吃饭,让他在餐厅等着,这可不是绑架!”   杜山阑两眼坦然,丝毫不意外。   背上污名的代价,席茵苒早尝够了,如今她想卷土重来,料想也不敢再拿这种事开玩笑。   但她显然被逼急了,握紧拳头威胁道:“但他确实是在我手里,信不信我现在就真的绑架他!”   风忽然小了,路边驻留越来越多好奇围观的人。   杜山阑手心悄悄地收紧。   席茵苒的骗局,他看破了,但现在时涵人在哪里?   至始至终,他担心的,无非就是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看出他的犹疑,席茵苒开始冷笑,“刚刚口口声声说不在乎区区一个情人,那你就走吧,我想他也不值得在乎!”   她重新端正站姿,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什么号码,一副要通知手下撕票的架势。   杜山阑猛地转回身,就要张口。   街道那头传来一声叫唤:“哥哥!”   从缓慢挪动的人流中间,像一条挤破渔网的小白鲫,时涵就那样钻了出来,因为速度太快,冲得他险些往后倒退。   杜山阑张手接住,满怀热乎乎的熟悉味道,伴随急速奔跑过后的粗.喘。   他讶异地开口:“跑哪儿去了?”   时涵抓着他的小臂喘够了气,扬起拼命泛红的脸,一根手指直直指向呆住不动的席茵苒:“她骗我!说好要等你一起吃饭的,居然把我一个人丢下自己跑来!”   控诉的声音足够洪亮,满街不明所以的吃瓜路人纷感无趣,差点发生的围观散去了。   席茵苒仍然保持要打电话的姿势。   杜山阑不理她,垂眼望着怀里跑得快累死的人,“你怎么跑出来的?”   时涵飞快地笑了笑,悄声说:“趁他们不注意!他们现在还在那边找我呢!”   杜山阑心里猛松了一口气,神态难得缓和下来。   却顾不上再多说话,他把时涵护到身后,重新看向依然处在震惊中的席茵苒:“我不想再和你闹了,墓也扫完了,带上你的人,回泰国去吧。”   有阵风从席茵苒身边掠过,她是被人剥夺了骨架的纸糊人,风一走,她摇摇抖抖,好像要随着走。   她把红唇咬得泛白,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想拿回你爸爸留下的东西了?”   杜山阑冷静地说:“我不缺那点东西。”   “可那是你爸爸留下的——”   “不要再提我爸爸!”如遭触及逆鳞,杜山阑身上爆出一股恐怖的戾气,连时涵都被吓得缩了缩肩膀。他双眼冰冷,挤满黑色的仇怨的浓雾,像一头强忍怒火的狮子,端着头颅低吼:“拜你所赐,他已经死了十三年了,林谦荣都知道临死忏悔,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疯!”   席茵苒忽然变了脸色,破败的纸片人,彻底褪颜色。   “谁准你提林谦荣了!”   杜山阑只给她无情的眼刀,伸手抓住时涵的肩膀,转身朝路边的车走去。   林玦站在车旁,眉头紧皱。   杜山阑稍停下来,冷锐地凝目:“帮我好好照顾她,别再让她四处乱跑,如果你想林琪没事的话。”   杂乱的路灯光穿透刘海,照亮林玦的眉眼。他木然地说:“好的,大少爷。”   时涵被杜山阑推进车里。   路上站着的人全部原封不动地站着,落幕是他的错觉,这场戏远远没有结束。   隔着车窗玻璃,席茵苒充斥怨恨的目光钉子一样钉进他的心脏。   脑中下意识地浮出一段讯息:他被记恨上了。   他抓紧杜山阑的袖角,离了人前,躲进只有杜山阑的空间,他的聪明坚强如面具卸去,真实的灵魂依旧是那个小孩。   “哥哥,这样做没问题吗?她真的愿意回去?”   杜山阑习惯性地从手扶箱里找烟,语气带着怒以及嘲讽:“养精蓄锐两年,做足准备才回来的,当然不肯轻易回去,但我有办法让她回去。”   时涵手里抓紧,“你和她到底怎么回事,林谦荣又是谁?”   烟点燃了,杜山阑吸了一口,不知是不是疲惫,没有急着吐出来,任由灰白的烟雾从两侧唇角流出。他眼底倏地翻起一抹柔和,“你怎么这么聪明?居然能从她手里跑出来。”   时涵呆了呆,“你在转移话题?”   杜山阑没有否认。   他是真的累了,昨晚彻夜未眠,神经连续紧绷了好几天,往后头一靠,阖了双眼好一会儿,突然记起什么似的,从衣兜里拿出睡得正香的唧唧,以及被席茵苒收走的手机。   “好好收着,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了。”   时涵伸手接过,恐慌和不安却丝毫没有消散。   大抵因为席茵苒那束视线,比他看过的鬼片里的女鬼还渗人。   他垂下眼睛,“嗯,我知道了。”   杜山阑疲惫地伸出手,在他头顶揉戳。   “乖。”   杜山阑短暂地睡着了。   时涵不忍心吵醒他,憋着一肚子担忧和疑问,老觉得席茵苒还在外面瞪他,可车子已经开出禾几岛了,窗外只有沉寂的夜景。   他给手机开了机,一开机,十几二十个未接来电跳出来,大部分是杜山阑打的,剩下小部分是杨笠。   他连忙给杨笠回微信,在他陷入“绑架”的几小时里,许照秋亲自发了一则微博,把绯闻里那些假照片的原图一张不少地贴了出来,配文说:“太多了,找的时间有点长,希望某些营销号好自为之,下次再拿我蹭流量,我一个不差送进局子。”   这算是好消息,热搜依然挂着骆星遥的大名,众口讨伐中,骆星遥竟然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时涵不由纳闷,骆星遥可不是闷声认栽的性格,他在干什么?   手机屏幕亮了,进来一条陌生号码的消息。   时涵滑动点开,简简单单的两行字,却让他一眼认出,是席茵苒发来的。   他的眼睛像被屏幕吸住,久久无法挪开。   突然,车子在减速带上震了一下,杜山阑醒了。   他慌忙按灭屏幕,抬起头来,“你醒了?”   杜山阑拢着眉头,问前排司机:“到哪儿了?”   司机恭敬地回答:“快进市区了,先送时涵少爷回学校吗?”   杜山阑颔首,“嗯。”   听到,时涵暂时把短信的事抛去脑后:“又送我回学校?你不怕我又被绑架?”   也就浅短地休息了一阵子而已,杜山阑精神恢复不少,“不回学校你回哪里?她暂时不会有什么动作了,再说,梓乐会保护你。”   “他又不是保镖,干嘛保护我?”时涵彻底急了,“你是不是还要忙别的事情?不会又突然失联吧!”   杜山阑冷了视线,“上回是听了林玦的鬼话,这次我谁都不会信任了。”   时涵很想问,你到底想做什么,被全部隐瞒的滋味,就像外面战火纷飞,他一个人躲在家里吃糖果。   他静静思索了片刻,压住心里的不安,又在唇畔挑出笑来,“那就好,那你暂时应该可以陪我了吧?”   杜山阑挑眉,“我会陪你,但同居的事情暂时没有商量,你才几岁!”   冷不丁的,时涵卡得说不出话。   他怎么一下子把他心里的小九九全翻出来了!   他干笑,“说什么呢?谁想跟你同居,搞得好像我很喜欢被你操一样。”   杜山阑冷嗖嗖瞪过来,“不要说这些粗鲁的词。”   时涵不甘地抿嘴。   别人家的金主爸爸动不动让人下不来床,他这位神了,他是给自己找了位真爸爸吧。   他扭头盯车窗,耳根子发烫。   该怎么形容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如果没有席茵苒,或者他早出生那么几年,他们现在至少不用这么别扭。   学校到了,杜山阑提醒他拿好东西,然后想来亲他。   他侧头避开了,眼仁斜在眼角,“不给亲!我才几岁!”   时涵不开手边的车门,气汹汹地从他腿上爬过去,往另一边下车。落到地上,浅浅微笑着砸拢车门,昂贵的宾利,头一回被人这么粗鲁对待。   杜山阑微不可见地眯眼,眼底隐隐无奈。   老陈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夫人以前也会这么和先生闹呢。”   杜山阑默然目送窗外的身影远去,又往烟盒里寻找寄托,只倒出来几粒烟丝。   他把烟盒揉紧,用劲狠到手背暴起青筋。   “别再提夫人了,从今天开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南曦宝宝打赏的鱼粮,打赏可能会看漏,注意到我都会补,可以在评论区提醒 第53章 情人的本分   临近关闭校门的时间,学校门口的人不多,也不算少,像搬完食物后落单的那几只工蚁,东一粒,西一粒,慢吞吞挪走。   时涵步伐飞快地走进校门,身形融入昏暗纷杂的树影,俏皮可爱闹脾气的姿态彻底卸了下去。   疲惫,无力,还有从肩胛骨传来的隐隐刺痛。   从二楼窗户跳下去,再怎么用技巧保护自己,毕竟是二楼,毕竟七八米高度,毫发无损不可能的。   但要他紧张疼惜自己也是不可能的,只要不影响行动,一概选择忽视。   他重新翻出席茵苒那条短信,从头到尾再读了一遍。   并非长篇大论的威胁,只有言简意赅的七个字:做好情人的本分。   诚然,他和杜山阑到现在,无非睡过一觉的关系,情人这个词,没有用错。   阴谋被他搅乱,那个女人必然把怨气一股脑撒到他的头上,笑他是个没名没份的情人,借此撒撒怨气,也算说得过去,只是他总感觉话里另有深意。   站在母亲的立场来说,这句话至少否认了他站在杜山阑身边的资格。   情人的隐义是,上不得台面。   时涵冷冷地关掉手机,折回校门外,到经常光顾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   校门外不止一家便利店,他每回都来这家,老板对他印象尤其深刻,笑融融地打招呼:“好久没见你过来了,还以为戒啦!”   时涵淡淡地扫完付款码,浅笑说:“男朋友不让抽。”   老板讶异地打趣:“那你还买,分啦?”   “没呢。”时涵抓起香烟,挥手道别,“不让他知道就好了。”   揣着香烟回到宿舍,左梓乐不见踪影,张也倒是回来了,敞着房间门在打游戏。   听到动静,他扔下鼠标键盘冲了出来:“时涵!几天不见,你成网红了!你居然是骆星遥的亲弟弟,怎么之前不告诉我们!”   时涵冷淡地路过,拿出钥匙开自己的门。   张也吃了记闭门羹,挠着后脑跟过来,“以前不好意思啦,我也不是故意帮着周航宇欺负你的,以后换我给你拿外卖拿快递还不行吗?”   门锁开了,时涵礼貌地微笑了下,准备进门。   张也拉住他,“你别急着走啊,我真替你拿了一个快递,你等等!”   没多久,张也从自己房间拿出一只快递盒子。   “轻飘飘的,包这么大,你买什么了?”   时涵脸色微微变化。   他一把抓过来,飞快扫过封口处的快递单子,见到物品信息已被卖家隐藏,高悬的心才落下。   让同学知道他买性感兔兔制服,他会害羞的。   他简单地说了句谢谢,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暂且没心情拆开包裹,他把房间窗户打开,随手拍了拍飘窗坐垫的灰,蹬掉鞋子坐上去,给自己点上了烟。   刚吸两口,房门响了,砰砰砰的。   他耐着性子回话:“谁?”   门外传来左梓乐的沉闷的声音:“我。”   时涵愣了愣,扯开声音说:“你直接进来吧。”   他的房间算不上特别整洁,只是东西少,看着并不乱,左梓乐是头一回进来。   他如进女孩房间一样,颇为拘束地站到跟前,也不坐,拿目光把时涵打量一遍,最后落在他手指夹的烟。   “怎么又抽上了?”   时涵奇怪,“我也没说要戒啊。”   左梓乐沉着脸犹疑,半晌继续开口:“你和我表舅舅……”   空气莫名变得安静,时涵含着一口烟忘记吞。   他佯装淡然:“我和你表舅舅?”   左梓乐把脑袋埋了下去,瞅着地板说:“你和我表舅舅,怎么认识的?”   “咳——”时涵尬笑着吐掉烟雾,“你说什么呢?我是什么人,凭什么能和你表舅舅认识?”   左梓乐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人,根本不跟他含糊,直截了当地讲明:“你不用掩饰,我早就看出来了,上回我们打架,他就是来给你出气的,他跟这学校的校长老师熟悉得很,就是知道你被欺负了才来的,还有昨晚,很明显你是去找他的。”   时涵擦了擦笔尖,把身子坐正,烟也丢掉了。他尴尬地摸了摸唇角的小痣,“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怎么兴师问罪?”左梓乐满脸认真的忧愁,“我是来提醒你的,你还是离他远点吧,不然席茵苒一定不会放过你。”   时涵短暂地沉吟,同样认真地说:“她今天已经搞过我了,没敢下真手而已。”   左梓乐皱眉,“那你还这么淡定?”   “不淡定能怎样?总不能收拾东西逃难去吧,我还要上学还要工作。”   时涵总算明白了,杜山阑何以能信口说出“让梓乐保护你”这种话,在他见过的所有同龄人中,左梓乐算是智商最在线的那位。   他稍作思忖,将今日的惊险遭遇讲诉出来,左梓乐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最后斩钉截铁地道:“表舅舅为了你,放弃了两千亿的资产。”   时涵张大嘴巴,干笑道:“你们杜家那么有钱吗?”   左梓乐说:“而且是资产不是现金,当年席茵苒顺位继承了杜家的一切,这两千亿是单独归在她名下的,后来被她转移到海外,直到入狱都没能找回来,应该是林谦荣的手笔,她自己没这个本事。”   再次提起这个名字,时涵无法忍地问:“林谦荣到底是谁?”   “你认识林琪吧?林谦荣是他爸爸,上任杜总的助理,席茵苒的出轨对象,当年那起谋杀案的主谋,已经执行死刑了。”   时涵满心生凉。   原来那对母子都不想再提及的往事,是这样不堪入目。   所以当年,杜山阑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了他。   左梓乐继续说:“反正你最好别再打我表舅舅的主意,就算你不怕让自己陷入危险,你们两个也不会有未来的,不如早点分手,双方都少痛苦一点。”   时涵凝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不会有未来?你这么确定?”   左梓乐闷闷地转身,留下最后一句话:“因为是席茵苒让我跟你说的,她是表舅舅的亲生母亲。”   他走了。   时涵彻底懂了那条短信的意思。   疯女人果然把怨气撒到了他的头上!   他点开杜山阑的微信,最新一条是杜山阑问他到宿舍没,因为心情不好,他赌气没有回复。   他快速地敲下一行字,点击发送:   “杜先生,一个人睡觉冷不冷啊?”   隔了半分钟,杜山阑回了他三个字:“别闹了。”   时涵狠狠地关掉手机,彻底生气了。   好好整理一下近期发生的事情,他才冷不丁地发现,要不是杜山阑喝醉酒把他睡了,他早就从杜山阑身边滚蛋了!   对,他尽量设身处地,尽量站到杜山阑的立场,曾经当弟弟当儿子照顾过的小孩,被他喝醉酒给睡了,再怎么糟心后悔,按照杜山阑的性格,一定会负责任的。   他不知道杜山阑到底怎么接受了这个狗血的事实,总之他知道了杜山阑为什么不想和他一起住。   那个人,不会真的只是在对他负责任吧?他可是毫无保留把心全部交出去了!   时涵气狠狠地咬牙,他重新把手机抓回来,找出席茵苒的短信,冷冷地回复过去:   “好的夫人,我会做好情人的本分。”   他当然要做好情人的本分,越是这样,他越要把杜山阑这个人全部彻底勾到手!   他把烟盒扔进墙角,跳下飘窗,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做了一遍护理,然后赤着身子出来,换上兔兔制服。   要不是去酒吧打工,他很难理解这种衣服的妙处。   和穿过一次的工作服不太相同,在网上搜兔兔,只能买到纯情趣物品,暴露程度绝对无法见人。   他在镜子前左右转身,试图重新做出给杜山阑发过的照片上的姿势。   应该就是尾巴吧,是尾巴的部分吸引到了杜山阑。   他不太确定。   弄了半晌,他找到些许感觉,然后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衣服完好无损地脱下来。   这类衣服,专为撕开设计,就用一次而已,差点给他试穿坏了,他可来不及重新再买。   好生收拾起来,藏进带锁的柜子,他才换回睡衣,爬上床睡觉。   他暂时可以休息了,节目组把他开了,新的资源不知什么时候到。   睡着前一刻,时涵平静地想,他想要的东西,总是很难顺利地得到啊。   这一休息,便是好几天,杜山阑也不找他,他在图书馆学习,困到打哈欠时,骆星遥的道歉来了。   公关黄金72小时都已过去,仿佛销声匿迹的骆星遥居然回应了。   时涵设想过各种情况,哪怕骆星遥亲自上线卖惨,说他巴结豪门殴打欺负,他都想好了应对之策,却没料到,那么高高在上的骆星遥,选择了道歉。   他点开冗长的道歉声明,逐字逐句读到尾,略带嘲讽地找杨笠吐槽:   “挑不出毛病,他竟然全扛下来了,这下倒是我们不好继续为难人家了。”   杨笠回他说:“毕竟是骆星遥,换我做他经纪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劝他道歉,不过不是每个明星都能忍得住这口气,你这哥哥,不简单。”   时涵冷冷道:“我还只能接受,否则舆论又会偏向他,真不甘心!”   “背上虐童的负面,他再也不是几天前的那个骆星遥了,该掉的资源都会掉,咖位直接往下砸了三个级,他往后不好混了,你还怕不好出气?对了,《新起之声》的导演联系我,叫你回去继续拍摄,你想回吗?”   时涵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说:“可以回,但是要导演当面跟我道歉。”   电话那头,杨笠少见地笑了声,“可以,我帮你去交涉,抽个空来公司把歌录了,这波算是因祸得福,趁着热度发首新歌,算是正式出道。”   时涵微笑说好。   外头天色已晚,今天是周六,理论上,杜山阑的休息日。   他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把书本杯子收进书包,沐着晚霞溜达回宿舍,给自己洗了个澡,拿出新近添置的香水,仔仔细细喷洒一遍,然后拿出兔兔的衣服,穿在了外套里面。 第54章 狠心(有改动)   那场闹剧般的风波过后,杜氏重新平静下来,只是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原本不安分的势力尽数冒头。   暗潮汹涌之下,杜山阑一语不发地回到公司,恢复了林琪的职位。   让林琪恢复工作的直接好处是,时涵重新有了准确的消息渠道。   林琪这人,和林玦肯定没法比,但挑不出大毛病,向他打听杜山阑的行程时,他往往知无不言,丝毫不把时涵当外人。   时涵就欣赏他这点,盼望他能在杜山阑身边天长地久。   等待打车的时间,时涵打听到,杜山阑结束工作,独自去了茂华游泳。   茂华,熟悉的地方。   杜山阑居然没有直接回家,往常他肯定直接回家休息,今晚的计划可是按照杜山阑在家的前提制定的,居然出师不利。   时涵默默呼了口气,心道不算什么,招手叫来出租。   担心路上不小心穿帮闹尴尬,他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实,里头那身衣服原本是女装,对他来说有些勒,勒得很难受。   他把外套帽子拉上来,包住脑袋。   车玻璃反映出他的脸,两边腮颊毫不意外地红了,像喝多酒的人,朦朦胧胧地醉人眼。   他还没有见到杜山阑,先把自己灌醉了,浮想联翩之下,双腿微微地发软。   上次的情形,杜山阑大概忘了,他还记得一清二楚,他没脸明说,但心底承认,他迷恋了那样的杜山阑。   喜欢的男人热乎乎地抱着他,对他说平时从来不说的情话,对他做平时从来不做的最亲昵的事,又怎么能做到不迷恋呢?   车子驶了不多久,茂华俱乐部到了,他没来由得心扑扑跳。   还是那条富豪聚集的步行街,街边停着各色价位不低的名车。   时涵有些日子没过来,俱乐部的前台小姐显然还记得他,见他进门,友好地微笑:“时涵少爷,过来找杜先生吗?”   时涵站到柜台前,浅浅地回笑:“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先不要告诉他我来了。”   前台小姐连忙点头,表示会配合。   时涵含笑经过她,拐进俱乐部的长廊。   时间还早,他不急着进去找人,而是找了间无人的更衣室,把自己反锁进去,开始给杜山阑打电话。   响了好几声,才终于接通了,听筒里传出熟悉的沉冷的嗓音:“什么事?”   时涵把身子靠上墙,忽然想不出下句该讲什么。   他当然喜欢杜山阑,本就喜欢得要死,知道杜山阑是幼时的熟人,更加无条件地相信依赖,这几天心里拗着脾气,故意不打电话发消息,杜山阑估计在忙吧,主动联系他也是问些“吃饭没有”、“有钱没有”之类的问题,像极了老父亲关心在外求学的大学生,一点情人间的暧昧都没有。   他当然了解杜山阑,杜山阑天生没长花花肠子,不是不懂,忙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骨子里还把他当小孩子。   他哪里还是小孩子!他不是正儿八经杜山阑的小情人吗?   跟自己撒气似的,他狠命咬住下嘴唇,等到泛红泛白,才松开道:“杜先生,你在做什么呢?”   杜山阑停顿了下,似乎意外他突然生疏的语气。   “在忙事情,吃饭了吗?”   又是吃饭——   时涵故意冷了口气,“没呢,那你忙吧,先挂了!”   “等一下。”杜山阑依旧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是不是没钱用了?”   时涵赌气,“不用你管!”   电话里一阵沉默,然后终于:“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你说呢?”   杜山阑怠于调情,但始终不是傻子,立马声音软下去:“我这阵子真的很忙,一会我来接你,带你去吃饭。”   时涵明知故问:“为什么是一会儿?我现在就想见到你!”   杜山阑在沉吟,又没声音了。   时涵把嘴贴近手机,如同在杜山阑耳边讲话一般,伤心地撒娇道:“哥哥,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隔了很久,杜山阑说:“想……”   时涵咬牙,“我看你一点也不想!”   杜山阑突然说:“我先接个电话,一会打给你。”   电话就这样断了。   时涵不高兴地挥拳,轻轻敲在墙面。   重了舍不得,不打心里又不舒服。   过了有三五分钟,杜山阑重新打回来,跟他说:“不准再闹了,乖乖在宿舍等我,到了叫你出来。”   时涵努力忍住心中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微笑说:“嗯,知道了,我给你点了份外卖,应该马上要到了,记得亲自去拿哦。”   说完,他忙不迭把电话掐断,不给任何提问的机会。   要不是他就站在俱乐部里头,今晚真要信了杜山阑的鬼话,当他在为公司家族的事焦头烂额。   他把背包放下来,拿出最为关键的道具——兔耳朵发箍,小心地戴到头上。   曾经为了蹲杜山阑和克服怕水的毛病,他来茂华的次数比去图书馆复习还勤,这边都是私人泳池,会员全是杜山阑的人脉,客流量最高时也没有几位客人,而且大都呆在自己的场馆,外面走廊冷清得跟闹鬼一样,只有俱乐部的服务生偶尔走动。   服务生嘛,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再说人家专业素养很高的,见到了也会装没见到。   戴好发箍,时涵把外面裹的脱下来,这回没有高跟鞋,配运动鞋不好看,索性不穿鞋了。   拉开更衣室的门,时涵满心在想:他为杜山阑付出牺牲好大。   好在,可能时间晚了的缘故,通道里一个人没有,四处安安静静,并没几个有钱人会像杜山阑一样大晚上跑来锻炼身体。   他适应了下冰凉的地板,朝杜山阑那间走去。   不多远的距离,走到门口,他按下门铃,粗着嗓音对里面道:“杜先生,你的外卖!”   有些出乎意料,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杜山阑披着浴巾站在门内,身后还有好几个人,坐在水池边的沙滩椅上喝酒。   如果头顶那对兔耳朵是真的,此时定然直挺挺地竖起。   那些人很自然地被吸引往这边看,没有几张熟脸孔,唯一的熟人是老朋友裴林。   时涵从脸颊开始发烫,迅速烧遍全身,心跳呼吸和思考全部暂停。   杜山阑猛地反应过来,扯下身上的浴巾,一把给时涵裹了起来。   泳池边的一群老板还算淡定,可能平时没少玩,也可能知道给面子,只有裴林笑哈哈地打趣了一句:“杜总,会玩!”   其余人附和起来,“是啊是啊,还是杜总会玩……”   杜山阑眼神快要炸裂,充斥的人全是怒气。   他不管身后调侃,一步踏出去,砰一声把门带上。   时涵好像吓坏,耳朵一高一低耷着,艰难缓慢地开口:“哥、哥哥,我、我……”   杜山阑眼中只有暴怒,怒他这样跑来,被别的男人看见!   时涵自然感知到了,抓住他的臂膀,忙不迭的:“我错了!”   杜山阑的怒气被无奈稀释了些。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小兔子,如训斥孩子那样:“知道错了?错哪里了?”   时涵可怜巴巴地咬红了嘴皮,“不该在哥哥不能吃的时候给哥哥送外卖。”   杜山阑陷入一阵无言。   这哪是知道错了的样子?好容易让这孩子安分了几天,怎么又开始勾引了?   出于习惯,他想去摸时涵的脑袋,无奈脑袋上插着两只长耳朵,只好把手放低,掐了掐涨红成蜜桃的脸颊:   “跟你说了在忙,怎么不信?”   时涵瘪嘴,“现在信了,现在怎么办,你要怎么吃?”   浴巾松散地披在肩上,顺着向内紧挤的肩峰缓缓下滑,眼看要滑倒地上去。   杜山阑僵硬地给他拉起来,密密实实裹回去,不让一丝春光泄露。他嘴上还在凶:“都哪里学来的,好的不学,尽学这些!”   时涵委屈,赌气道:“从你手机里学的!”   冷不丁的,杜山阑严肃的神情出现裂缝。   时涵缓缓勾出笑容,“杜先生,干嘛偷偷存我的私房照片啊?平时用它干过什么,不会是那个那个那个吧?”   杜山阑脸色黑了,郑重其事地道:“哪个哪个哪个?”   时涵轻轻摇晃食指,“那你干嘛存着,男人存着这种照片,除了那个那个那个,还能干什么?”   句句紧逼,杜山阑竟无言以对。   他在外面有多叱咤风云,此时就有多理亏难堪。   时涵轻叹,“真佩服你呀,我们关系这么好,能不能教教我禁欲的本事,把我教会了,我就用不着来烦你了。”   杜山阑仰头吞了吞喉结,似乎烦躁,似乎忍功快破:   “衣服放哪里了?带你去换!”   时涵不满努嘴:“我是不是你的人?”   杜山阑硬邦邦地道:“不然是谁的人?”   “那你要不要管我?”   “……”   杜山阑深深吸了口气,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像在哄一个孩子:   “等你长大了再说。”   时涵不敢置信,“长大了再说?我什么时候长大?”   杜山阑认真地想了想,“毕业……”   时涵忍无可忍地踢他一脚,“我才大一!不要算了,我去找许老师——”   话没说完,杜山阑强硬地给他拉回怀里,眼里冲出一股怒气,“你敢!”   时涵当然不敢,说说气话而已。   可杜山阑却是真的生气了,冷冷地命令:“不准闹了,去车里等我!”   时涵埋下脑袋,心里不爽:撞见客人是意外,但杜山阑这人,未免太扫兴了!   他抓紧身上的浴巾,转身要走,杜山阑凶巴巴地拉住他:“等等!”   时涵毫不示弱,同样凶巴巴的:“还要做什么?”   杜山阑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鞋子都不穿还来外面乱跑,不怕踩到东西?真是太不乖了!小时候明明很乖的!”   时涵鼓起脸,“谁让你不陪我,你不知道我生气好几天了吗?我刚刚多尴尬,我都忍下来了,你根本不爱我!”   不知道哪个词激到杜山阑,他忽地停下来,眯着狐狸眼凝视。   时涵怂了,勾着他脖子不肯服气地嚷:“瞪什么?我说的是事实,你就是不疼我!”   杜山阑继续一动不动地瞪着,揽在他膝弯里的手静静收紧,掐得他吃痛。   他沉沉地开口:“希涵。”   时涵已经后悔,后悔没控制住小性子,说了不合身份的话。   他的气势彻底没了,弱弱地道:“反正我没说错,你生什么气呢,搞得好像我做错了一样,我难道不是为你想,像我这样体贴的人世上有几个……”   杜山阑双臂竟有那么恐怖的力量,恨不得此刻此时就把怀中的人整个箍进身体里。   他沉下头颅,重重抵住时涵的额头,“乖一点,别说了。”   他快忍不住了。   时涵不敢再说了。他嗅到男人喷出的鼻息,滚烫如火焰,剧烈地灼烤。   杜山阑重新迈步,用前所未有飞快的速度,抱着他走到后面停车场,把他塞进车子。   “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时涵飞快抓住他的手,没有灯光的停车场,他们的眼闪着一模一样的水光。   “哥哥,就不能不去吗?”   杜山阑身子僵硬,“我在和裴总他们谈重要的事,都是重要客人。”   时涵把他的手抓过来,那只手拔过泳池里冰冷的水,却早在不知什么时候烫得快要融化了。   他颤颤地把那只手放到掌心,“就一分钟,多陪我一分钟好不好?”   杜山阑的手动了动,是一块坚硬磐石终于挤破封印,手指变成流淌的藤和蔓,抓住他的手掌,俯身下来,浅浅在额间吻过。   “乖一点,好不好?”   时涵瘪下嘴巴,不是装来撒娇,是真的委屈了。   他松开杜山阑的手,“那你去吧,对不起,今晚是我不好。”   杜山阑掌心空落落。   他紧了紧牙,狠心转身,朝来时的走廊快步走去。 第55章 吸一口(有改动)   车里浮荡起一团寂寞云雾。   时涵呆呆地坐了一阵子,有人轻轻叩敲车窗。   他寂寂回神,将窗玻璃降下去,见到一张拘谨的侍者的脸。   侍者不敢抬头看他,抬高双手,把他的背包外套递进来,“少爷,杜先生让我送过来的。”   时涵静静接过,没什么说话的欲望,摆头示意他走。   重新裹好自己,杜山阑迟迟不见回来,他等得乏味,把身子蜷缩,缩在后座上睡了。   其实根本睡不着,谁能在这种状态下睡着?   只不过,过了大约十几二十分钟,杜山阑就回来了。   他开门上车,身后跟着裴林的声音:   “杜总,不要玩得太过火了,家里老太太还跟你卯劲儿呢,小心阴沟里翻船。”   杜山阑手指上染着浓浓烟草味,伸了过来,在时涵侧颊上捏弄了一把。   “心操太宽了,裴总。”   裴林低沉地呵呵两声,眼睛扫过车里假装酣睡的人,“我听到小道消息,她这回铁了心要留下来,毕竟是亲妈,手里又握着那么多钱,想想怎么办吧,别把注意力全放在谈情说爱,情人嘛,随便找都是一样的。”   杜山阑眼底飞快闪出锐芒。   裴林却挥挥手,当没看见,转身走了。   停车场重回寂静,静得能听清烟丝燃烧的微响,紧随着传来杜山阑温和的嗓音:   “还不醒?”   时涵赌着气呢,睫毛压得更紧,摆明了不想醒来。   他听见杜山阑叹了声气,似乎灭了手里的烟,声线放得比任何时候耐心温柔:“生气了?”   时涵心想,换你来你能不生气?   他付出多大牺牲,脸都不要了,结果被扔车里像个傻瓜!   怨气太大,不用说话,杜山阑已经感受到了。   他略微俯下身子,伸开手掌,手指穿过时涵松软的发丝,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别生气了,我跟他们说了下次再谈,现在有时间陪你了,还没吃饭吧,哥哥带你去吃饭。”   似乎是重逢以来,头一回听见杜山阑用曾经这副语调哄他。   终究耳根子软,时涵掀开眼皮,露出怨恨不满的眸子,“吃过了,不需要!”   杜山阑的手滑到了耳朵,在他耳尖上掐了掐,“是哥哥错了,没给你面子,但原则是原则,不能破,上回是我喝多了,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会负责,但是要等你毕业。”   时涵打心底不明白,他怎么就是要在年龄这件事情上死犟?   他咬着牙强调:“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屁孩!”   杜山阑不为所动,“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屁孩。”   时涵没法反驳。   到底是心里软,也知道是自己撞了别人谈正事,被这么一哄,还想再撒撒的脾气全消了。他不甘心地爬起来,给杜山阑腾出位置,嘴里碎碎念叨:“是,是我的错,我投胎投晚了,我不配,行了吧!”   杜山阑忽地按住他脑袋,“不准这么说。”   时涵委屈巴巴地埋下头。   上车坐好,杜山阑把老陈叫了回来,老陈依旧那副和善面孔,启动了车子,问:“杜先生,先送小少爷回学校吗?”   杜山阑好似被烟瘾夺了魂魄,又给自己摇一根,晃晃地叼在嘴上,凑近喷射的火苗。   声音从他鼻腔里哼出,“嗯。”   时涵一听,连忙打断:“不要,我不回学校!”   杜山阑转脸,烟雾在脸上萦绕,“那你回哪里?”   时涵抱住胀鼓鼓的背包,下巴埋上去,“我要去你家,看唧唧。”   学校宿舍不准喂养宠物,唧唧一直养在杜山阑家里,这会儿成了最名正言顺的理由。   杜山阑凝目几秒,似在思考。   “好吧。”他喷出一口灰白的烟雾,对司机说,“直接回家吧。”   老陈点头说好。   因为在车里抽烟,车窗并没有关上,夜风呼呼刮到脸上。   杜山阑脸朝窗外,安静地吸烟。   一阵烟雾被风吹过来,时涵下意识地眯眼避了避。   他松开被当作抱枕的背包,凑到杜山阑身上,“哥哥,给我吸一口。”   杜山阑斜眼看来,不说话,在拿眼神警告。   时涵垂下眼睛,轻轻弹开撒在黑色西裤上的烟灰,手指有意无意触过,“给我吸一口不行吗?你能抽,我为什么不可以?”   杜山阑把烟拿远,沉冷质问:“我几岁,你几岁?”   今晚的时涵像只炸毛的兔子,气得差点一拳击中某处。   这人横竖就抓住年龄这个话题不放了呗!   他抬起脸,笑得花儿一样,“杜先生二十八,我十八,我们都是年轻人,有什么问题吗?”   杜山阑无言以对。   不给抽烟是原则,但小东西脸上的笑让他预感不妙,思及刚才的过分行为,他选择让步。   只有一次。   他无奈地抿了抿唇,夹了烟过来,低低地命令:“张嘴。”   时涵含笑凝视:“我要喂。”   杜山阑更加无奈。   罢了,他在心里想,思及刚才的过分行为,他可不想再把兔子惹炸毛了。   他把香烟送到嘴边,含了小半口,低头,攫住时涵的唇瓣,温柔地渡进去。   烟雾缠绕飘逸,裹有微热的温度,来自燃烧本身,或者杜山阑的口腔。   时涵轻轻闭眼,双手绕到他颈后,紧紧交叉。   白烟从两人唇侧飘逸,像一场浅尝辄止的鱼水欢。   漫长纠缠,底线失防之前,杜山阑艰难地松开他。   他的双眼迷离,是晨早的露珠打湿莫奈油画,却无人驻留,珍爱欣赏。   柳岸华庭到了。   时涵乖乖地拿上背包,跟在杜山阑身后上楼。   电梯里灯光明亮,镜中照出清晰人影,他看见自己的双唇,比平时绯红,微微发肿。   他彻底不闹了,乖乖跟随进门,及有礼貌地换上客用拖鞋,有模有样地征得主人允许,才把鹦鹉笼子打开,强行唤醒已经睡着的唧唧。   小家伙长大了一圈,松石闪的羽毛愈发迷人。   一进家门,杜山阑疲态尽显,扯下领带往沙发一扔,大半截拖在地上也不管。他往这边说:“给你玩二十分钟,我洗完澡下来,送你回去。”   时涵捧着鹦鹉,眼睛滴溜一个圈,嘴里乖乖应道:“知道了。”   心里却是埋怨:二十分钟,甚至不是半小时!   他把唧唧抱在胸前,报复地踩过某人刚脱下的领带,缩进沙发一角,睡了。   杜山阑洗完澡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一人一鸟,相互依偎,睡得香甜。   他放轻脚步,上前轻唤:“时涵。”   时涵紧闭双眼,丝毫没有反应。   杜山阑只好俯下身,拿手指头戳他的脸,“醒醒,别睡了,该回去了。”   时涵依旧没有反应,仿佛不是睡了,而是死在这里了。   连续叫了几声,杜山阑看出端倪,心里明白过来。   闹脾气的小兔子,这是摆明要和他犟到底了。   数不清今晚第几次叹气,杜山阑弯腰下去,凑近他的脸颊:“再不起来,唧唧要被你憋死了。”   时涵眼皮动了动,细长睫毛跟着摇晃,最终忍住了没睁眼。   杜山阑苦笑,苦中带着藏不住的宠溺。   他捉住时涵的手,把重新睡着的唧唧抓出去,然后把人拉进怀里,抱着起身:   “算了,就留你一晚,下不为例。”   作者有话说:   先短更一章,上章被锁了,不知道需不需要重写剧情,而且周一才能联系上编辑,暂时是看不了了,大家先囤文或者跳着看吧,最早也要下周一才能解锁,sad 第56章 试火   没到闹钟响起的时间,杜山阑早早睁开了眼。   疲惫和烦躁一股脑地压上刚刚清醒的神经,昨夜是前所未有没有休息好的一夜。   他烦躁地掀了被子起身,枕边并没有旁人,仿佛昨夜通通梦境,但随意扔在床边的纸巾团还在,昭示着记忆并没有造假。   保姆阿姨刚开始准备早餐,如往常一样拘谨地问了声好,然后厨房门口探出另一人的脑袋,身上围着不知什么时候添置的崭新围裙,印着大大一只卡通Rabbit。   时涵容光焕发,笑靥如花地朝他摇摇手,“杜先生,早啊,昨晚睡得好吗?”   杜山阑双手插着裤兜,脸色比烧焦的锅底还要黑上几分。   他抿直嘴唇,转身,一声不吭朝露台前的鹦鹉笼走去,一声不吭地逗起鸟来。   保姆阿姨疑惑,悄悄凑近问:“杜先生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好。”   时涵摆弄着洗干净准备榨汁的苦瓜,眼睛笑得一颤一颤,“他不每天都那样么,哪有什么心情不好。”   阿姨仔仔细细一回忆,杜山阑就像尊冷面夜叉,确实每天见到都是那副脸色。   但她隐隐又觉得和平时有些区别。   时涵心情甚好。   不急不忙地将苦瓜切了块,放进榨汁杯,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终于被他整到杜山阑了,按理说值得庆祝,不过以免某人彻底气急败坏,这杯每日必备的苦瓜汁就由他来准备好了。   说真的,他也没搞懂杜山阑为什么喜欢喝苦瓜汁。   大概是有钱人的奇怪乐趣吧。   还算丰盛的一顿早餐准备好,时涵亲自把杜山阑那份端上餐桌,远远冲他喊道:“杜先生,吃饭啦。”   杜山阑肩头停着唧唧,好奇地啄他耳朵。   他也不避,心情肉眼可见的坏得很。   他走过来坐下,眼神十分不悦地扫过时涵身上的围裙,问阿姨:“这什么时候买的?”   阿姨奇怪,“前头好几天就买了呀,穿了好久了……”   时涵会心地微笑,“原来是阿姨买的呀,我还以为杜先生有什么特殊爱好呢。”   杜山阑顿了顿,眼睛眯成危险模样。   变了,他的小希涵果然变了,以前真的挺乖的,现在不行了。   昨晚看出时涵装睡,他没舍得点破,把人送回客房睡觉,这边才回房间躺下,门锁就被拧开了。   他仰起头来,冷冷地问:“又要闹什么?”   时涵并不理他,铁了心要把这场早已穿帮的戏演到底,戴着兔耳发箍“梦游”,不要脸地挤进被窝里。   他无奈,退过一步,就有退第二步,但对方显然是得寸进尺的主,见他容忍,千方百计钻到怀里来。   抱着睡,也不是不行,但小东西的手一点不安分,被阻挠好几次,干脆使出嘴上功夫,让他毫无办法。   本该安静的夜就这样升温,最后他把人压到身下,想要的时候,时涵清醒无比地推开他,说,“我要去睡了。”   杜山阑抓住他,恶狠狠咬牙,“你敢走试下!”   时涵扔掉擦嘴的纸团,一溜烟跑回客房,把门反锁。   想起昨夜站在客房外低三下四地敲门,一边敲一边低三下四地喊希涵,敲了半夜臭小孩就是不开,杜山阑差点把自己气出脑溢血。   他的不乖,变本加厉!   时涵敲了敲餐盘,提醒他回神,“杜先生,你不喜欢我穿这条围裙吗,还是单纯不想看到兔子?”   杜山阑冷冰冰地说:“你好像心情不错。”   时涵笑弯了眼睛,“和哥哥一起吃早饭,当然开心啦,有什么问题吗?”   杜山阑不说话了,闷头切牛排。   时涵把屁股挪到邻近的椅子上,手里带着苦瓜汁的杯子,一并推到面前,“我亲自给你做的,先尝尝这个。”   杜山阑看也不看他,硬邦邦道:“你放着。”   时涵偷偷窃笑,“嗯,我放着了。”   在一片奇怪氛围里吃完早饭,杜山阑默不作声地起身,回房间换衣服。   时涵连忙尾随上去,尾随着进了衣帽间,抓起提前放好在一旁的衬衣领带,“杜先生,我来帮你穿——”   话没说完,杜山阑毫无预兆转回身来,大手钳住他的手腕,给他拉进怀里,紧随着往前一推,牢牢抵在穿衣镜上。   衬衣领带撒飞出去,软趴趴地匍到毯子上。   时涵急促地吸了口气,面前男人的脸上比任何时涵阴沉骇人。   他小心翼翼开口:“杜先生,今天不是要加班吗?早上九点高管会——”   杜山阑目光强势,丝毫不松口地咬住他,“谁告诉你的?”   时涵别开眼神,“你自己的说的,你忘了?”   杜山阑松开一只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行扳正回来,逼他和自己对视:   “我没记得我说过,再跟我撒谎,我让林琪不理你了。”   丁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隐瞒过他?   时涵敢跟他闹,那是恃宠而骄,骨子里把他当最重要的人,怎么可能不敬他怕他?这会被逮住,三两句话见势头不对,眼神立马软了,朝他装可怜:   “哥哥,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去加班吧。”   杜山阑眼睛不动,眸子深处好似长出审判制裁的刀剑,看得他双腿发软。   他彻底怂了,巴着眼睛求饶:“哥哥,我错了嘛。”   这回,杜山阑没有吃他这套。   自相见开始,他就是一只擅于诱食的妖精,有意无意接近杜山阑身边,千方百计在封禁欲望的心头撩拨试火,如今火势终于失控了,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他被吻到酸软,镜子里映出流淌的云彩烟霞。   杜山阑终究迟到了。   这是他有条不紊的人生里,第一次迟到。   时涵在家里睡到下午,醒了也没什么精神,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直到被杨笠的电话吵醒。   杨笠问:“不是说好来公司录歌的吗?人又去哪儿了?”   时涵一骨碌爬起来,被子从后背滑落,露出两片精巧的蝴蝶骨,上头布满深深浅浅的痕迹,犹如钧窑底子上胡乱晕开的铅朱红。   他忙不迭道歉,嗓音微微地沙哑:“抱歉,我现在就过来!”   杨笠却问:“嗓子怎么了?感冒了?”   两团红云浮上时涵的脸颊。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昨晚有点着凉,不是很严重,喝口水就没事了。”   杨笠无奈叹气,“还喝口水,知道自己的音色有多重要吗?哑一丁点都不行!反正也晚了,你不用过来了,好好养一晚上,明早看状态再说!”   时涵羞愧地说好。   其实真不严重,真是喝口水能恢复的程度,杨笠太精益求精了。   “还有,新起之声那边谈好了,明天继续回去录制,骆星遥也会去,你做下准备。”   时涵讶异眨眼,“他还能继续拍?怎么可能?这都不封杀?”   杨笠:“我也很惊讶,看来他的后台比我想象中还要硬,好好养病,明天有得忙。”   时涵慢慢放下手机,天灵盖儿彻底清明。   不应该的,当时给骆星遥的致命一击,可是杜山阑让林玦办的——时涵突然僵住。   林玦,不会吧?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一种很稳的写法,应该不会锁了   前面两章都改了 锁章暂时看不了 为了剧情连贯 我来描述一下 前头两章都没有do了 所以涵涵搞了这出 第57章 玩脱了(已修)   公司给时涵配了保姆车和助理,助理姓方,称作小方。   虽说签约艺人一般都有这些配置,但时涵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理论上,他还没有正式出道,工作少得可怜,唯一录制综艺的杜地方近得可以步行到达,而且他的经纪公司不是专为他一人服务,显得对他照顾过头。   杨笠理所当然地说:“好歹你也是杜老板的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时涵摇头,他觉得这意味着性生活不平衡。   “杜老板从来没有把谁留在身边过,他愿意给你撑腰,商圈里的老板也只敢把你当回事,你看他平时多威风,你也学着点。”   时涵受教地点头,心想,威风还能是可以学过来的吗?   他与杜山阑的差距,他深有自知之明,架子可以学,顶多算狐假虎威,他想要的,不是一股假威风。   开去电视台的路上,他习惯性地打开微博刷一遍消息,陌生人私信依旧99+,却不再一水儿的咒骂,更多是道歉。   有趣的是,骆星遥的粉丝会集体组织起来,筹款买了一只两米高的熊,向他表达真诚的歉意,希望他能原谅骆星遥。   时涵扯扯嘴角,抬头问:“所以,熊收到了吗?”   “暂时还没。”杨笠说,“估摸着会寄到公司,你要收吗?”   时涵说:“我能不收吗?”   骆星遥对他做过的事,远非常人所能感同身受,他忍了整整十三年,终于可以出口恶气而已,他要如何高尚,才能做到原谅?   “不想收的话,到时拒收让快递公司原路退回就好了,一般这样的礼物最好也别收,以前发生过很多不好的案例,甚至有私生把自己藏在里面的。”   时涵点头,眼神飘向车窗外,倏地伤感。   车子正在路过中心商业街的地标大楼,悬挂大楼外墙的骆星遥的巨幅广告海报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撤下,留下光秃秃的墙面。   他对骆星遥抱有希望,至少七年,眼下已然连灰都不剩了。   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哥哥是个好人,互相帮衬互相扶持,现实已将残酷的答案摆在眼前,他没有那份福气。   没有便没有吧,事到如今,何苦还拿这个同情自己?   似乎和他看到了同样风景,杨笠深深叹了一口:“自打骆星遥出事,90%的品牌方在第一时间和他切断合作,这两天都在忙着打官司索赔,可惜这些空出来的资源轮不到我们,一代顶流,一瞬间就落魄了。”   时涵扯回分散的注意力,“赔偿?会很多吗?”   “那肯定不能少啊,曾经他的代言费,可是业内最高水平,不过听说他很有钱,应该不至于破产。”   “除了广告费和片酬,他还能有什么收入?”   “这个就不清楚了,听说他和万常山合作投资过许多项目,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联系。”   毕竟万常山卖过他,虐童的视频一发,骆星遥就该猜到是谁干的了。   时涵不再说话。   电视台大楼到了。   时间不算早了,大楼门口明显比平时热闹,仔细一看,是各家媒体的记者,架着机器在蹲守谁。   时涵心往上一提,“不会是在蹲我吧?”   杨笠冷静地点头,“除了你就是骆星遥,但我们是占理的那一方,直接过去吧。”   果然不出所料,不知道各家媒体怎么认出他这位拢共没露过几面的糊咖的,刚一下车,话筒摄像机一窝蜂似的涌上来。   “骆希涵先生,关于你和哥哥骆星遥的事,可以谈几句吗?”   时涵头一回见识如此阵仗。   小方派上了用场,把他护在身后,不停回绝:“骆先生不接受采访,约访请走流程!”   然而没有作用,一行三人被挤到中间,找不出挣脱出口。   一支麦克风怼到脸前,“骆先生,请问你还会原谅骆星遥吗?”   时涵愣了愣。   小方想替他推开,时涵摆手阻止,对着麦克风静静地说:“不会。”   媒体们一片哗然,还想继续提问,电视台的安保人员到了,帮他疏开了一条路。   时涵微笑说了句抱歉,转身走进旋转玻璃门。   用作拍摄综艺的演播厅早已挤满人,还是照旧忙碌,骆星遥坐在靠边一把椅子,身边只有蒋容和助理。   要在往常,他身边必定围满嘘寒问暖阿谀奉承的人。   导演笑呵呵地迎了上来,“小时来啦,那天让你受委屈了,别往心里去。”   时涵冷冷扫过去,“我改名字了,您没看通告?”   导演连忙搓搓手,“哎呀,怪我怪我,我这不叫习惯了么,那天呢,是我没听懂上头的意思,话说得太重了,你可是唯一拿了两次绿牌的选手,你要不回来,咱这节目都没看头了。”   时涵懒得戳破这番言辞。   他的气头根本不在导演身上,这导演是颗墙头草,无非是见着骆星遥讨厌他,又听说他的靠山倒了,帮着落井下石罢了。   估计杜山阑冲进来的一瞬间,就在悔不当初了。   他浅浅弯唇:“原来是这样啊,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没有生你的气,不过好奇怪,骆星遥老师怎么还在这里?”   导演额角流下一颗汗,“这,这我也奇怪呢,上头没给通知,我也就是个打工的。”   时涵沉吟道:“那这可糟糕了,我又不想拍了,有他的综艺,能正常播出吗?”   “能能!这个上头有数的,您就放心地拍放心地录,肯定能正常播出的。”   时涵心里有了考量。   敢这么跟他打包票,一定是真的,制片风平浪静,资方也没有撤,骆星遥的后台,果然很硬。   他扔下导演,踱到骆星遥面前,“哥,你还好吗?”   骆星遥缓慢地抬起头,脸上妆容肉眼可见的浓,应该是为了掩饰上次被打的痕迹。   有抹深刻的仇恨从他眼底一闪而过,他虚弱地笑了笑,“希涵,你还怪我吗?”   时涵一阵反胃。   他唯独没有功夫和骆星遥虚以委蛇,厌恶的神态直接从脸上流出:“你怎么还有脸出来露面,不怕脸上的伤被镜头拍到?”   十分反常的,骆星遥像变了个人,只是可怜地说:“是哥哥做错事了,你要怎么出气都可以,但是别把我赶尽杀绝,我也让了你一步,如果把你和杜山阑的关系抖出去,往后你也不好走。”   时涵抱起手臂,幽幽出声:“你抖一下试试,看看抖完之后杜山阑会怎么整你。”   骆星遥眼睛颤了颤。   时涵懒得再多说,转身走了。   明明是怕杜山阑,才没有把事情抖出去,现下倒成了让他一步。   走到化妆室门口,杨笠低声说:“他今天有点奇怪,你要小心。”   时涵扭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没打算把节目闹得做不下去,按部就班地拍摄,有条不紊地发挥,临了结束,骆星遥主动递过来一瓶罐装咖啡。   “给,刚买的。”   时涵垂眼望了遍,没有打开过的痕迹,确实是刚买的。   他轻轻咬牙,“不用了,我要走了。”   “那我送你……”   “也不用,助理会送我。”   “……”   时涵利落离开,把他丢在原地。   进了电梯,小方跟他说:“他这么做,肯定有目的。”   时涵心说,没有目的就怪了。   他大概猜到骆星遥想干什么,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急,他得等,等骆星遥狗急跳墙,把背后的人连累出来。   电梯到达一层,他像以往那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小方忙不迭追上来,“哥,你忘记这个了!”   时涵奇怪回头,看到他从巴里拿出崭新的墨镜和口罩。   “媒体虽然走了,但保不准有狗仔在,现在关注你的人变多了,要是被拍到你和杜先生一起,又该惹出麻烦。”   时涵微皱了皱眉,从手中接过东西。   助理没有说错,他从那样的险局中反败为胜,好容易稍微站稳了脚跟,绝不能在这时候被人拍到上金主的车。   这么想着,心里涌出一股怪异的凄然。   金主……听着好刺耳。   可他和杜山阑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   他老老实实地把东西装备上,扭头说:“你快下班吧,不用跟着我了。”   小方摇头,“我看着你上了杜先生的车再走。”   时涵只好同意。   大堂外头,天色全黑,路灯盏盏亮起。   时涵习惯性地看向熟悉位置,杜山阑来这里接他,总会把车停在那个地方。   然而今晚,那里空空如也,左右四看,也不见黑色宾利的影子。   他愣了愣。   今天杜山阑确实没说要来接他,他下意识地先入为主了。   不过他想不到不来接他的理由,昨天都把他弄成那样了,他们的感情暂时没出什么问题才对,以杜山阑的性格,如果不来,一定提前通知。   莫非还在加班?   时涵找出手机,给杜山阑打了个电话。   隔了三十几秒,电话才正常接通,他闷闷地撒娇:“杜先生,干嘛不来接我?”   杜山阑沉默了会儿,嗓音异于平常地冷硬:“拍完了?”   时涵呆呆地点头,“嗯……你在加班?”   杜山阑说:“我在家。”   时涵默然,心里冒出不好预感。   他闷下声音,“哦。”   两人在电话里沉默。   就在时涵想要开口的时候,杜山阑打破了沉默:“这几天让小方送你回家,暂时别来见我。”   “啊?”时涵心头一紧,“又发生什么事了?”   哪怕没有站在面前,还是能通过语气完美还原出杜山阑此刻的表情。   他烦闷地眯起眼睛,硬邦邦地教训:“昨天早上那种事情,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时涵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头顶飘出个大问号。   “关我什么事?是你按着我不放……”   “你再狡辩试试!”   时涵理亏,拼尽全力勾起男人的火又拼尽全力不给的游戏,果然不能轻易乱玩。   以为把杜山阑逼急了,以为自己胜利了,心安理得享受了杜山阑的失控,现在报应来了。   他干笑,“我错了嘛,你消消气,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小星星怎么样……”   杜山阑冷冷打算:“两周之内,让小方照顾你,专心你的工作!”   时涵忽然明白了今早为何天降助理。   他急了:“你的意思是两周不能见面?哥哥,我真的错了!你再考虑一下,两周可是半个月啊!”   杜山阑语气不容反驳:“我已经决定好了,就这样,你好好反省!”   电话挂了。   时涵站在风中凌乱。   他的金主爸爸,怎么这么怪啊! 第58章 章鱼小丸子   时涵站在大马路边思考了足足有半分钟。   毫无预兆、毫无征兆,就这么通知他接下来两周不要见面了?   还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什么?   冷风直往衣领里钻,时涵瑟住肩膀,狠狠打了个冷颤。   小方连忙上前,“哥,怎么了?”   时涵两眼盯着前方的虚空,没有聚焦,深陷在杜山阑的话里。他缓缓收回心神,目光重新聚焦,“没事,他还在加班,先回车上吧。”   小方忙不迭点头,转头要走,时涵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还有,不用叫我哥,我没你大。”   小方呆呆地抬起手,在后脑的短发上挠了一挠,“那我该叫什么?”   时涵随口道:“小涵吧。”   称谓而已,他没太往心上放,只是听着比自己年长好几的人一口一个哥实在怪得很。   小方点头,表示记下了。   公司配的保姆车停在后边的停车场,两人从大楼折回去,绕了不小一段路。   爬上车,时涵摘下口罩墨镜,按下化妆镜,准备卸妆。   他往斜侧伸长脖颈,用卸妆棉擦拭厚厚的粉底,原本洁白无瑕的肌肤慢慢暴露真容,两道淤青在灯光里褪去外衣,相互交缠着暧昧地贴在锁骨上方,由昨日的绯红变成了暗红。   小方无意回头,无意间扫到,连忙避讳地挪走目光。   “哥……小涵,送你回宿舍吗?”   时涵透过镜面滞滞地凝望两道红痕——是昨天早上吮出来——他和杜山阑经历并不算多,拢共醉酒那次和上次。   醉酒那次便不说了,光顾着疼和害怕,算不上美妙体验,但这次不同,至今回忆起身前男人半敞的衣领,回忆起他满嘴求饶地从怀中滑落,紧随着被抓起来,翻了个身,脸贴到镜面上……那时他从镜中的影像看见杜山阑的脸,黑发凌乱地蒙住前额,蒙住半张陶醉的狐狸眼……回想起这些,他会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心颤腿软。   他觉得杜山阑是喜欢要的,一旦打开禁制,那个人才是奔流不息的河。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反弹的后果竟这么严重。   那个臭男人到底在想什么!非要在这件事情上幼稚地坚持!   他疲惫地盖住侧颈,朝小方吩咐:“去柳岸华庭。”   屁的两周不见面,他今晚就去当面问清楚。   把他送到柳岸华庭,小方独自走了,时涵伸了伸酸痛的腰背,轻车熟路往楼上走去。   杜山阑正坐在玻璃封闭的露台,整个上身陷入泡泡沙发,手掌疲乏地盖住眼;膝前的茶几上摆着打开的朗姆酒以及一只酒杯,唧唧站在木制摆件的顶端,脑袋扭到身后,努力地啄洗羽毛。   门铃响起。   他稍稍拿开手掌,瞥着头顶吊灯的光。   他仰身坐起来,抓过乱扔在茶几上的手机,点开门铃监控。   时涵站在门口。   立即,细微的怒气席卷杜山阑的脸,他点开对话,问:“来干什么?”   时涵在门外眨了眨眼睛,好像被小小的吓了一跳,左右摆头张望,寻找声音来源。   很快找着了,他对着说:“杜先生,你还好吗?”   杜山阑眯起眼睛,“我很好,刚刚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一转头就忘了?”   时涵委屈地抿了抿唇,“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嘛,你跟我说清楚,不然我心里慌。”   他是明知故问,但脸上的表情跟真的一样。   杜山阑脸色愈发黑沉。   他该怎么说?刚刚暗示得还不够明显?   时涵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前,手掌虚虚地扶上门板,“哥哥,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嘛,不跟我讲明白,我心里害怕。”   杜山阑想把手机扔开,动作使出去,又忍住,最终重新拿回眼前:   “因为你不乖!”他又开始气了。   时涵巴巴的追问:“哪里不乖?昨晚我听你的话乖乖回宿舍了,今天乖乖在电视台等你,但你没来,你不想要我了吗?”   话像小手,伸进杜山阑心间,紧紧揪了一把。   三言两语,他竟脑补出时涵站在风里等他的期切模样。   他硬着嗓音道:“不是让小方去照顾你了?”   时涵说:“你要把我让给小方吗?”   杜山阑:“怎么可能!你乱想什么?”   时涵偏过脑袋,偷偷暗笑了下,继续可怜兮兮地撒娇:“那我为什么两周不能见你?我这两周该怎么过?”   杜山阑烦躁地扯开衣领,“没我你不能活?”   时涵点头:“对!”   杜山阑好久没说出话。   好久过后,他松了口,“别想着哄我心软,已经决定的事情不可能更改,好好改改喜欢勾人的毛病!”   时涵撇嘴,摆出生气脸:“怎么就成毛病了?我又没勾别人!”   “那也是勾人!”说着,杜山阑忽然软了语气,“事不过三,我不想再把你弄成那样第三次,听我的话,赶紧回去休息。”   时涵鼓着脸不说话,浑身散发抗议气息。   杜山阑强忍住起身开门的冲动,最后冷硬地通知:“我关视频了,赶紧回去。”   时涵还想再说话,门铃通话已经断了。   他低低地嘁了声,不能认同杜山阑的奇怪逻辑。   就因为把他弄狠了点,居然要和他两周不见面,闻所未闻,简直闻所未闻!   还不是因为平时憋久了!居然反过来怪他勾人!   那他为什么要勾人?还不是因为杜山阑对他不冷不热,张口闭口你还小不能这个不能那个!   他的叛逆期都快死而复生了!他发誓一定要把这个男人勾到神志不清!   在心里乱骂了一通,时涵戳着脑门思考,逐渐有了新的主意。他重新找出口罩,直奔小区附近的美食广场。   被媒体围堵过一次,时涵心里有了提防,大晚上戴墨镜反而显眼,口罩成了更方便的道具。他在广场里溜达了一圈,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吃食,拎在两个手里,重新奔回柳岸华庭。   担心热食变冷,他走得飞快,赶到顶楼时有些气喘吁吁。   他重新按响门铃,乖乖等着回应。   这次没有实时视频,杜山阑站在门后问:“又怎么了?”   他连忙:“我回去的路上,看见有卖好吃的,买了些给你送来。”   杜山阑硬邦邦地回话:“谁让你买的?”   时涵委屈巴巴:“我自己买的,你不喜欢吗?那我自己吃掉也行,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扎进杜山阑心里。   他忍了又忍,与理智原则抗争数百个回合,最终败下阵来:“你放着,我一会儿出来拿。”   时涵的语气乖巧又伤心:“嗯,知道了,那我走了,你看看有没有爱吃和不爱吃的,有的话告诉我,我记着。”   杜山阑冷硬着脸,“快点回去,宿舍要关门了。”   时涵说好,放下东西,依依不舍地转身。   透过门铃监控,杜山阑默默注视着他离开,隔了好一会儿,深沉地叹出一口气。   其实,他自责一整晚了,不管时涵做过什么行径,责任在他,他不该越过自己去指责一个初尝人事的孩子,愿意跟他闹,他打心底欢喜,可他接受不了自己的失控。   他实在不该把责任推到时涵身上,可是、可是!   可是只要时涵在他眼前,再放任这满肚子鬼心眼的小家伙在眼前乱晃,他没有丝毫信心继续控制住自己。   他疲惫地捏住眉心,沉头平息了少刻,打开门准备拿东西。   门板缓缓旋转开,露出门外景象,时涵静静站在门口,衣领仿佛是故意扯低的,露出两道暧昧的吻痕。   “杜先生,你真的一面也不肯见我?”   杜山阑猛地合上门。   拍门声随即传来,“杜先生!哥哥!哥哥!”   杜山阑气得吼人,“拿上你的东西!十秒钟之内离开这里!”   时涵欲哭无泪。   这回糟糕了,他恐怕是触及到杜山阑的面子了,男人的面子啊,尤其杜山阑这样的男人的面子。   杜山阑喜欢什么都乖乖听他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毕业之后才能做爱这条,谁能接受得了啊!他和杜山阑恐怕有代沟,这就是找老男人的下场!   杜山阑就这样成了老男人,在时涵心里。   时涵无奈地耸肩,只能先回去了。   回宿舍的路上,他抓紧时间打开小方发来的工作安排。许照秋这人蛮靠谱的,前段时间提过要带他拍戏,他以为是随口说说,没想片方真的联系他了,给了一个片段,让这周末去试角儿。   简单地看完工作消息,他滑回微信列表顶端,点开杜山阑的聊天框:   【吃的拿了吗?】   隔了有几分钟,杜山阑才回复:   【嗯】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话语里的冷硬。   时涵不以为意地笑笑,在屏幕敲下:   【好吃吗?】   杜山阑还是回“嗯”。   他给杜山阑买的全是街边零嘴,与杜山阑这样远离市井的人怎么看怎么不搭配,但他打心底觉得美味,尤其藏在角落的那家章鱼小丸子,有段时间他在这附近的服装店兼职销售,22点下晚班,出来时只有章鱼小丸子还在卖,剩下最后一份,摊主把余出来的两只一并塞给他,是他过往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   他特别问:【章鱼小丸子呢?吃得惯吗?】   杜山阑:【像我们以前在集市上吃过的。】   时涵不太记得有关集市的回忆了。   就算没有中途的失忆,小时候太小,很难记得这么准确。   一股复杂的情感毫无防备地涌上心头。   他拨通语音电话,把手机紧紧贴到耳边:“哥哥……”   杜山阑嗓音沉沉的,像在映着月亮的井水里浸泡过:“嗯。”   时涵望着车窗外的夜景,低低地问:“你真的会等我到毕业吗?”   中间可是整整三年啊,他们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多少事情。   话筒里传来整理塑料包装的声音,有锡纸挤压的细响,时涵一下子听出,是章鱼小丸子的包装盒。   他真的吃了,不是敷衍说说。   他却在电话里沉默了。   就在时涵想说“我只是开玩笑”时,杜山阑稳稳地开了口:   “会。” 第59章 白茶花(修改)   时涵一连忙了好几天。   高中时期,他写过一些歌,不过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的资源,只用吉他简单伴奏在网上发过,后来被骆星遥要求删除了。   和冬音签约之后,杨笠一直帮忙物色联系人选,重新编曲制作,整支曲子焕然一新。   词是时涵自己填的,歌名叫《亲吻灰色》。   《新起之声》的录制紧锣密鼓,晚上七点多从电视台离开,赶回公司录歌,好在他发挥良好,进录音棚半小时,搞定收工。   时涵累得不行,坐在保姆车上吸温水,边吸边润嗓子。   小方爬上车来,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哥,看微博了吗?”   时涵摇头,水杯里的水快空了。   小方高兴得,得用红光满面来形容,趴到前排座椅的靠背上,笑容憋不住:“今天不是《新起之声》第一集 播出嘛,骆星遥被怼了,他在第一轮给你红牌,但是观众投票,你的人气最高,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们的故事,一眼就知道骆星遥故意的,好多人去他微博底下替你出气!”   时涵微微诧异,“那一段,还以为节目组会剪掉。”   “剪什么啊,剪掉的话,剧情不就全乱套了,现在节目组就靠你们俩赚热度,你微博粉丝又涨了好多。”   听到好消息,总归是舒心的,时涵勾了勾唇,问:“新歌什么时候能发?”   小方说:“笠姐计划等综艺播完的时候,以你这一路的表现,冠军应该十拿九稳,到时咱就直接火了!”   他说话抑扬顿挫,很是有感染力,时涵放下水杯,笑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小方:“怎么没有?你还记得你哥……呃,骆星遥是怎么火的?也是一档音综,直接一飞冲天,再没掉下来过,呵呵,不过现在掉了,我听说,他快把存款赔光了,不过这不关我们的事,他恶人有恶报,我只是想说,你现在的条件比他当年好三倍不止,又有杜先生给你撑腰,往后肯定能顺风顺水的。”   不经意提到独山阑,时涵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一晃眼,他们已经整整一星期没见面了,仅有的联系是微信聊天,聊得也不算多。   杜山阑很忙,他也很忙,他不去打扰杜山阑,杜山阑也没有主动找他。   许多天不见面之后,他才比对出自己对杜山阑有多依赖,忙起来还好,空不出心思东想西想,一旦得了闲暇,脑子放松放慢,第一件事准是拿起手机看杜山阑的消息。   杜山阑看见总会回他,只不过总是回复得没有那么及时,看得出很忙。   今天他们只打过两次招呼,录制结束时他告诉杜山阑要回公司录歌,都录完了也不见回。   小方聊完了八卦,回驾驶位坐好,一边给自己扣安全带,一边朝后扭脖子,“哥,今天忙完了,你回学校还是紫苑,还是去柳岸华庭?”   时涵盯着逐渐变暗的手机屏幕,若有所思地问:“附近有花店吗?”   “有啊。”小方爽快地说,“我带你过去。”   除了给母亲扫墓,这是时涵第一次为人买花,他是极度没有仪式感的人,因为没有人值得他付出仪式感。   今天并非特殊日子,只是好容易闲下来,想杜山阑了。   附近确实很多花店,小方带他到最大的一家,陪他一起下车。到了店里,满目玫瑰百合以及其他不认识的花,时涵看了一转,问老板娘:“有茶花吗?白色的。”   老板娘尴尬摇头:“抱歉,茶花一般不卖的,而且这个季节,都过花期了。”   时涵遗憾点头,想了想,想到「馈赠」小酒馆。   白色山茶一直是那里的招牌酒,据他所知,那里的老板娘一年四季都能搞到白茶花,说不定,可以凭借打过工的关系搞到一朵。   这事儿进行得顺利,「馈赠」的老板娘对他记忆犹深,说要恭喜他出道,亲自去冷库挑了朵最好的,免费送给了他。   时涵道过谢,回到车上,觉得独独一枝花显得太单薄,从演出服上抽下一根丝带,绑了个蝴蝶结。   小方笑着打趣:“哥,你对杜先生比对工作还用心。”   时涵满意地打量鲜花,开玩笑似飘出一句:“没有金主爸爸哪来的工作,当然要对金主爸爸上心了。”   小方点头,深以为然。   下一站是杜氏总部大楼,时涵提前找林琪问过消息,得知杜山阑刚结束会议,还在办公室应付琐事。   这里的停车场门禁森严,决计不用担心无良狗仔,时涵让小方在车上等,独自拿着花跳下车去。   杜山阑的车停在最显眼位置,左右两旁空出两三米距离,这不是停车,是在搞个人车展。   浅浅吐槽一句,时涵朝车子跑过去,把山茶花别在车门把手上。   负责看守的保安在远处瞟了眼,没有上前。   把花固定好,时涵听到电梯间那头传来男人的谈话声,吓得左右四顾,一头扎进柱子后面。   来的一群人里果然有杜山阑,除他和林琪,其余尽是起码五十网上的老头,西装革履,各有风范。   几人站在亮光处谈话,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走到杜山阑身旁,“山阑,你不能把这件事当儿戏啊,杜家的今天是几代人拼下来的,当年你太太太爷爷……”   “二叔。”杜山阑客气地打断,“我知道您的意思了,您快回吧。”   “知道就好,两千亿啊,是我杜家的两千亿,怎么能落在那个姓席的外人手里!”   “就是,这几年我们什么都听你的,没有哪个不是尽心尽责帮你做事,唯有这件事不能让你一意孤行,就算论私,你也该想想,那是你爸吃了多少苦拼出来的!”   “对,姓席的女人不守妇道,还害死瀚约,蹲了三年牢又出来祸害杜家,把东西拿回来,把她赶出去!”   ……   杜瀚约,杜山阑的爸爸。   时涵侧身贴墙,偷偷听杜山阑耐心有礼地应付家里长辈,足足十几分钟,才把人挨个儿送走。   他替杜山阑感到心累,难怪这人喜欢把自己关在那么高的房子里,公司和家族的琐事仿佛满地乱爬的虫蚁,只有夜深人静呆在空荡荡的家里,才敢放下身心喘一口属于自己的气。   时涵躲在柱子后神思飘忽,飘忽着飘忽着,一道人影停在背后。   熟悉的男人的嗓音从脑后砸过来,“躲这里干嘛?”   时涵浑身一个激灵, 惊惧叫声从嗓门眼蹦出来:“啊!”   杜山阑略眯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什么时候过来他身后的,他一点没有发觉,他应该藏得很好才对啊!   时涵猛地拍心口,转过身说:“你吓死我了!”   杜山阑轻扯嘴角,柔着嗓音重新问了一遍:“躲这里干什么?”   他放下双手,甜甜地挤出抹笑,“好久不见,杜先生,我来看看你。”   许是今晚首次听到事业上的好消息,时涵笑得格外有感染力,整张脸熠熠发光。   杜山阑自然地伸出手,在他脸颊捏了捏,“歌录好了?感觉怎么样?”   时涵轻轻擦了擦唇下的美人痣,绯唇月牙般勾起,“发挥良好,你想听吗?我这有录音。”   杜山阑唇角含着少见的微笑,似乎在这里见到他,真的很高兴。   “好啊,你发给我,一会我回车里听。”   时涵双手背在身后,两颗眼珠水盈盈地颤动:“你带我回车里,我就能现场唱给你了。”   杜山阑朝他走过来,捏住他的左手腕,往前一迈,把他压得靠上柱子。   柱子背后没有灯光,大片阴影丝绸被子一样覆盖下来,好像这里就是两个人痴缠的床。   他冷垂着墨黑的眼珠,沉沉地问:“你喷香水了?”   时涵后背贴在柱子上,仰头浅笑:“你发现了,怎么样,好闻吗?”   杜山阑点头,把鼻尖凑近,近得要撞到时涵的。   距离不超过两公分,呼吸开始交缠,触电一般升温。   时涵张口:“哥哥。”   杜山阑就那样凝视着他,嗓音从鼻子里飘出来:“嗯?”   时涵想问刚才无意中偷听到的话,想问那些是什么人,是不是给他压力了,可是话到嘴边,直觉阻止了他。   那应该就是杜山阑的烦心事,至少这一刻,杜山阑心情不错,他不想破坏。   他想了想,俏皮地勾起嘴角,“哥哥,亲我一下好不好?”   杜山阑视线下滑,从他熠动的双眸滑到闪着水润光泽的双唇——他的身体里果然有恶魔,他竟想起穿兔兔衣服的那晚,暧昧温暖的夜光里,那双唇努力地试图含住他。   他烦躁地滚动喉结,低下头去,狠狠吮住了微张的双唇。   寂静的停车场像是下了一场云雨,响动着隐隐约约细碎水声,躲在半阴半明处的两个人,双手十指紧扣。   很久温存,杜山阑理智地撤去,“好了,快回去吧,到了给我消息。”   时涵微微喘气,“又要我回去?不想听我唱歌了?”   杜山阑眼色清明,俯了头颅,在他微微发肿的唇上快速一啄,“想听,但我还有事,抱歉,今晚也不能陪你。”   时涵想说什么,话刚要出口,电梯间那头有人出声。   是一声咳嗽,刻意提醒的咳嗽,夹杂少许尴尬。   两人同时转头,率先看到握拳咳嗽的林玦,然后是旁边的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当然是席茵苒,脸色很冷,提着小包肃然站立,另一个十分年轻,长相中上的漂亮,找不出缺点,也没有亮点,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隐约眼熟。   杜山阑脸色猛沉,松开手,一步跨上前,把时涵挡在身后。   “还没回去?”竟是他主动出声,少见客气的问候。   席茵苒不露痕迹地微笑,“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打断山阑的好事了,不过骆希涵是名人吧,被人看到多不好。”她扭头,“琬琬,你别介意,山阑毕竟是男人,跟小明星玩玩而已。”   那个年轻女人朝这边看过来,眼神碰到杜山阑,丝毫没有畏惧或者娇怯。她脸上的微笑与席茵苒如出一辙,“夫人放心,我有分寸,杜先生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我能体谅,而且我们还没有正式订婚,等订了婚,杜先生自然会收心的。”   席茵苒满意地点头,“对,山阑是个负责任的孩子,该收心时用不着我们提醒。”她淡淡朝这边道:“不过山阑,别玩得太过火了,和演艺圈的人扯上太深关系不是好事,你也不小了,该知道这些负面绯闻对家族的影响。”   杜山阑脸色阴沉,半个字没有回。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踩着差不多优雅的步伐,就那样走了。   杜山阑像陷入某种暂停时间的空间裂隙,半晌没有动静,直到时涵扯了扯他的袖子:“哥哥,你还好吗?”   他回神,一把抓住时涵的肩膀,力道之大,把时涵吓一跳。   可他抓了半晌,一个字没有说出口。   时涵平静地皱眉,用平静得不正常的口气问:“哥哥,你没事吧?”   杜山阑愣住。   时涵反倒安慰他:“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去车里休息一下?”   杜山阑埋下头,声音闷得难辨情绪:“希涵,我……”   时涵轻轻按住他的手,却是摇了摇头,“我没事,杜夫人好像挺讨厌我,刚刚骂我来着,不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我得走了,太晚了。”   杜山阑没有松手,但双手变得僵硬,轻而易举就被他挣开出去。   他浅淡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朝车那边走,顺手摘下静心准备的白茶花,轻轻扔进了垃圾桶。   作者有话说:   标注(修改)的章节有过一定程度的调整,可以直接刷新重看,不需要重复购买 第60章 本分的情人   一定是突发奇想回酒吧去要白茶花的缘故,见到了那里的街道、街道上喝醉的人群的缘故,从杜山阑手里挣开,朝保姆车走去的十几米短暂路程,时涵竟想起那晚穿着高跟鞋从杜山阑车门外离开的情景。   冰冷的、生硬的鞋,磨得脚后跟刀扎一样的疼,但他把每一步走得有条不紊,如同狂风里盛放的玫瑰。   有几个正常男孩愿意穿着女装在外边抛头露面,又有几个正常人甘心给喜欢的人当地下情人?   但到底,他收敛及时,做了一个本分的情人。   他冷静地爬上车,冷静地关掉车门,身子匍到后椅坐垫,紧耸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在恸哭些什么?站在车窗外遥不可及的杜山阑,还是活得像蚂蚁尘埃一样的自己?   很久,拼命压抑的抽泣声消停下去,小方伸手过来,递过一包纸巾:“哥,别难过了。”   时涵直起身来,冰凉眼泪贴在没有卸妆的脸上,凄艳令人心碎。   他的眼睛却已平静了,接过抽纸,小心压掉脸上的泪痕:   “没事,我们回去吧。”   小方犹疑着,“哥,别往心里去,什么戏子不戏子的,现在谁敢拿你当戏子?”   时涵摇头,骂他几句而已,算得了什么,他怎么可能因为几句骂词难过。   他早该有心理准备了,听完左梓乐那堆明事理又苦口婆心的告诫的时候,他就该明白了,什么叫做好情人的本分。   这几天他又在闹些什么?杜山阑早就知道了吧,隔着门板对话的那天晚上就知道了吧,可那个吻又算什么?   还是骆星遥说得对啊,大好的青春,不要赔在男人床上。   前排传来小方的叹气,“哥,虽说我叫你哥,可撇开工作,你也就一个小孩子,杜先生那样身份的人,一定会为利益联姻的,而且,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时涵木讷地点头,“林琬,比我大一级,我的学姐。”   小方“啊~”了一声,顿了顿道:“她是林琪和林玦的妹妹,林谦荣的小女儿,她平时管杜先生叫,山阑哥哥。”   时涵静静沉下眼睛,两排黑色睫毛跟着垂下来,变成阴霾,变成雨云,晦暗不清。   小方说:“杜先生家里的事,你一定也听说过,林家三个孩子受尽杜夫人照拂,找她做杜先生的未婚妻,也是合情合理。”   车内许久沉默。   时涵盯着自己的手指,盯着指尖上不停旋转的螺纹,“可是哥哥他,不喜欢女人啊。”   莫名,听到他这副完全接近孩子的语气,小方心里跟着疼了一下。   他“害”一声,巴掌拍在自己腿上,“谁管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他得为家族的后代负责啊!”   时涵仰头眨了眨眼睛,头上只有漆黑的车顶。   行吧,无言以对。   他微微张开嘴,呼出一口气,而后坐正,给自己理了理衣服。   “明天面试几点?”   小方忠诚地说:“下午三点。”   时涵点头,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剧本,打开头顶的阅读灯,认真看了起来。   前好久,许照秋说要帮他要个角儿,时涵以为只是随口说说的安慰话语,没想这人有言必行,一晃眼剧本都送到手里来了。   电影剧本厚厚一册,涉及他准备试戏的角色的桥段并不多,但也不是露一面就领盒饭的路人甲,是个有血有肉的配角,值得认真对待。   小方兀自叹了几口气,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   小方问:“哥,还是回学校吗?”   时涵抬起眼睛,木讷地望着穿插进行道树的路灯的圆圈光晕,“回公司宿舍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公司分配的宿舍,条件比学校好很多,也算靠近市中心,方便日常通勤,但时涵拢共没来过几次,屋子里空荡荡的,温度比外面还低几度,没有一丝人气。   他扶着玄关换掉鞋子,麻木地到浴室洗澡,麻木地吹干头发,麻木地望着落地窗阳台。   他想念小鹦鹉唧唧的叫声,想念唧唧啄他衣服上的扣子,甚至想念鹦鹉爪子在手臂上踩出的细小血痕。   这里不是市中心的最高层,看不见繁华的南北江滩,游轮映在近海的灯影照不进这里,他永远看不到杜山阑眼里的景色。   他趿拉着拖鞋回到卧室,缩到飘窗角落,静静地点燃一支烟。   火星刚一烧着,手机响了。   杜山阑的电话。   时涵呆滞凝望,灰白烟雾袅袅依依地升起,绞进眼睛,刺出一汪泪水。   震动声漫长持久,他没有接,直到电话自动挂断。   这时他才发现,之前已有三个未接,洗澡时没有注意到的。   之后,杜山阑没有再给他打电话。   第二早,时涵早早醒来,在公司录音棚呆了一上午,然后简单化了个妆,随小方赶往试戏地点。   这部片子分量不低,圈内知名的老导演执导,挑角十分严格,时涵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听到叫他的名字,连忙进去。   小方在身后给他打气:“哥,加油!”   其实也没什么,他做足了准备,挑角的导演十分公正,正常发挥就好,其余听天由命。   从面试间回来,时涵从小方手里拿过水,仰头喝了几口,放下瓶子时,余光不经意一瞟,见着一位熟悉的人影。   竟然是林琬。   见他发愣,小方跟着转头,随即吃了一惊:“她怎么来了?”   时涵略微摇头,想走,林琬却是主动走了过来。   “时涵……哦抱歉,工作时间还是叫你骆希涵比较好。”林琬微笑上前,“好巧啊,你也来这边试镜。”   一身白裙的女生,妆发做得相当精致,早已不是校园网证件照上那个普通平凡的女学生,光彩照人的模样好像要把现场所有女星比下去。   时涵浅淡地勾了勾嘴角,“是挺巧的,你不会也是来试镜的吧?”   林琬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啊,原本觉得当明星挺遥远的,看到你的经历,我觉得我也没问题,这一点得感谢你呢。”   时涵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什么叫看到他的经历,她就觉得没问题了?   他勉强维持礼貌笑容,“看到我什么经历?”   林琬大言不惭地说:“杜先生把你送进《新起之声》,你就火了呀,演完这部电影,肯定我也火了。”   时涵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就她这话,骆星遥听了都摇头。   林琬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继续套近乎说:“我刚刚可紧张了,这里好多大明星啊,不过看到你就好多了,毕竟是同学,还是和同学呆在一起更舒服。”   时涵点头,给她说了“加油”,转身走了。   林琬抬脚追了上来,一步不落地跟在身后,“你今晚有空吗,要不别回去了,我约了朋友一起唱歌,跟我们一块去玩呗!”   时涵脚步不停,耐着性子回绝:“我嗓子不太舒服,就不去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林琬还不肯放过,径直伸手拉住他,拉得他不得不停下。   “过去喝点东西也行啊,又不用非要唱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天真地一敲脑袋,“哎呀,希涵,你不会是在意我要和山阑哥哥订婚吧?没事的,你只是他订婚前好过的情人,又不是正牌男友,我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的。”   时涵缓缓停下脚步。   她的意思是,他根本不配和她竞争。   现场人那么多,都是混在圈里耳朵灵光的人,被林琬这么一嚷嚷,所有视线朝他们投过来。   林琬可爱的吐了吐舌头,“抱歉啊,我说话比较直白,我只是不想和好不容易遇到的同学搞出误会。”   时涵沉下头去。   细细碎碎的议论从人群传了过来:   “情人?什么情人?”   “那个是林琬吧,听说……他们说的山阑,该不会是杜氏那位吧?”   “怎么可能?那位从不包养情人,订婚倒是听说了……”   “可骆希涵冒得真的很快,还来赵导的组试戏……又是冬音的……”   时涵静静听了一会儿,辨出声音来源,朝那边扫过去。   他的视线只是略冷,更多无懈可击的平静。   是两个不知道谁的小助理,讪讪地走开了。   他这才回头,重新看向天真可爱的林琬:“学姐,我真的不想去。”   林琬遗憾地撅起嘴巴,居然抱住他的手臂,撒起娇来:“去嘛去嘛,山阑哥哥也陪我去,一会就来接我了,我们一块过去,你唱歌那么好听,现场唱给我听一下嘛!”   时涵手指不自觉收紧。   到底是个女孩,穿了高跟鞋也只到他耳朵,这一瞬间,他竟脑补出娇小女孩抱着杜山阑手臂撒娇的模样。   戾气上涌,他忽地低头,“放开!”   林琬给他吓了一跳,眼泪立马汪到下眼眶。   “咚咚咚——”有人敲了敲门。   时涵朝门口望过去,意外地顿住。   林玦……旁边立着杜山阑。   何其熟悉的场景,仿佛情景再现。   林琬嗒嗒嗒跑过去,“哥,山阑哥哥,你们来得正好,我想叫上希涵一块去唱歌,他突然凶我!”   时涵愣愣望着那边,像穿越万千云层,追逐杜山阑的眼睛。   却被林琬的手掌挡住——她抬高手,在杜山阑眼睛前边挥动,“山阑哥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时涵收回目光,扭头叫小方:“我们走吧。”   门口不宽,也不窄,时涵带着小方,一前一后,刚好经过。   他走得很稳,然后很快,越来越快,走到外头的停车场,扶住车头,滑倒似的蹲到地上。   小方连忙:“哥,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时涵摇头,他只是有点气急攻心。   小方恨恨地道:“那个林琬,到底是傻子还是绿茶,她一定是故意来剧组撞你的!”   “撞就撞吧。”时涵站起身来,正要上车,手机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短信。   一张照片,停车场,杜山阑抓着他的手,忘情亲吻。   配一段话:悦都809,马上过来,不然就把照片发微博。 第61章 我们回家   手机屏幕暗下去,然后黑下去,映出时涵的脸。   没有气恼,没有慌乱,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付出情绪的?原本他就是这样命苦的人,他所拥有的,是去便利店买东西永远不回来的妈妈,答应了保护他永远叫不答应的哥哥,只能宽慰自己,比起过去,现在好上太多了。   活着就好,每到坚持不住的时候,他就想想妈妈那句溺水的尸体,警告自己说,看吧,放弃什么都改变不了,只有撑住往下走才能看到希望。   他就是这样撑着走过来的,一天一月,一季一年。   没有人可以一步登天,他已经很幸运了,能在失忆的情况下再次遇到杜山阑,接近杜山阑的目的差不多也达到了,只要别得罪席茵苒和林琬,前面等他的 ,是光明灿烂锦绣前程。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有什么好心痛的?   他怎么敢说出口,即便在心里也不敢念和想,想被杜先生喜欢这件事,就此埋葬、沉没、永不复生!   小方在身后默默陪着,陪了很久等不到他出声,担忧地弯下腰去看:“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时涵收起手机,稳稳站起身来,“林琬拍了我和杜山阑接吻的照片,绝对不能让她曝给媒体,按她说的,去悦都。”   小方震惊张大嘴,“她!她居然!哥,不能去,拿到这么好的黑料,怎么肯轻易放给你,肯定是借机整你,你告诉杜先生吧,杜先生不会不管的!”   时涵只是淡漠地摇头,“不要去麻烦他了,他也很难做的。”   小方还想再劝,时涵坐上车,一脸决心凛然。   他不会再去麻烦杜山阑了。   这座城市的高级娱乐场,时涵几乎都去过——以打工的身份,理由无他,这种场合给的钱多,那时债务把他压得恨不得立即自杀,麻木不仁地呆在酒场歌厅也是度过煎熬的一种方法。   悦都停车场,和所有地下停车场一样,昏暗,闷热。   时涵带着小方下车,朝前走了几步,便看见通往电梯的通道里远远地站着一个人,身材略高,双手交叠,似在特意等待。   走近了些,时涵认出,是林玦。   他停住脚步,略一点头,算作招呼:“林先生。”   林琪向他回礼,目光谨慎地扫过跟随在后的小方,“可以让你的助理去旁边等着吗?”   时涵点头,让小方离开。   停车场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林玦带着他往安全通道上楼,上了两层,来到有空调的地方。   站住,时涵静静地问:“谁让你来找我的?杜山阑还是席茵苒?”   林玦转过身,沉默地擦了擦鼻梁,而后才开口:“是我自己来的。”   时涵没再说什么,安静等着他讲。   林玦垂下眼睛,再次强调:“是我自己来的,夫人早就不信任我了,我是大少爷的人,但不是大少爷让我来的,他一直摇摆不定,也很难跟你开口。”   时涵心口悄悄地痛了痛,他似乎猜到接下来要讲的内容了。   “夫人提出的要求,只要大少爷和林琬结婚,她会把资产转到林琬——也就是杜山阑妻子的名下,家族内讨论过后,一致同意,你知道为什么吧?” 林玦目光锐利,“只要她敢动那笔资产,我能在第一时间查出下落,当然代价是得等到他们结婚,林琬只比你大一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时涵木讷地点头,“所以你来找我,是希望我住动退出,促成这桩婚事?”   “没错,现在我们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接受席茵苒的决定,我不想他和上次一样犯错。”   时涵继续麻木地点头,“知道了,我不会从中作梗的,我只是他的情人,杜夫人早就提点过我了。”   林玦静默了一会儿,似乎于心不忍,从西裤口袋里拿出香烟,抖一根出来,“要吗?”   烟草,尼古丁的沉醉感,伤心人的调味剂。   时涵摇头,“不了,一会可能见到杜先生,他不喜欢我抽烟。”   林玦苦笑了下,收起香烟,“那就一起上去吧。”   楼梯修得不高,却每一级都上得如此沉重,时涵奇怪这脚底连着哪里的重量,十五岁杜山阑的尸体,还是十八岁骆希涵即将躺进的棺椁?   人如果不是为了所爱和所想而活,不如早早躺进泥土坑,何必辛苦半生为自己置办金棺材?   都是一撮灰罢了。   时涵跟在林玦身后,走完楼梯,走到有灯光的廊道。   小方在电梯旁等着,见到忙迎上来:“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脸色差?”时涵往电梯门上照了照,果然苍白没有血气。   他有些失魂落魄,左右转头呆望,“洗手间在哪里?我得去补个妆。”   林玦摆头,指向一侧。   时涵向来不喜欢化妆,自打知道杜山阑是小时候照顾过他的大哥哥,他再没有带着妆去见过杜山阑,他把杜山阑当作最信任的人,在信任的人面前,他可以做最本来的自己。   很久,他才补满意,其实和原先没有太大差别。   他满意地点头,跟着林玦去包间。   金碧辉煌的豪华包厢,坐满花枝招展的名媛淑女,假惺惺地挥手打招呼。   一眼,时涵知道,这里没有所谓他的粉丝,只有准备挖坑整她的同伙。   杜山阑果然在里面,坐在正中沙发的正中间,林琬陪在身旁。   林琬开心地挥手,“希涵来啦,可算等到你了,我们正准备玩游戏,玩转盘,输了喝酒!”   时涵克制住看向杜山阑的冲动,客气地笑了笑,“好啊。”   其余朋友一并起哄说好,拍手声欢呼胜利,啤酒一打一打摆上桌。   林琬笑吟吟地提议:“指针朝着谁谁喝酒,敢玩吗?”   朋友们纷纷:“这有什么不敢的?开搞开搞!”   于是大家围着桌子坐好,时涵想挑一个最远的位置落座,林琬冲上来亲昵地拉住他,“希涵,你坐这里!”   外边不断有人推和挤,尽管时涵不情愿,但不好冒犯姑娘们,只好随她坐下去。   杜山阑就在林琬的那边,架腿坐着,神色不明。   时涵一眼没有去看,他顾着怀疑座位是不是有问题,然而并没有给他太多怀疑的时间,桌上转盘转起来,第一轮开始了。   果然,怀疑没有出错,指针格外精准地指中时涵。   林琬开心拍手:“哇,希涵运气真好,第一轮就中奖!”   时涵无所谓笑笑,端起加了半杯白兰地的啤酒,一仰而尽。   林琬继续“哇”:“希涵酒量好好,一看就经常出来混,我第一次过来,要是指到我,就让山阑哥哥帮我喝。”   时涵笑着说:“你开心就好。”   欢呼声里,第二轮开始,毫不意外,又是时涵。   林琬推过来两杯,“第二轮输的要喝两杯,第三轮三杯,以此类推哦。”   时涵默不作声地喝完。   醉意没有上来,胃率先受不了了,啤酒加白兰地,难以形容地暴烈。   第三轮开始,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杜山阑挑了余光望他,只望见他不断仰头喝酒的虚影,林琬在旁边开心地拍手,叫嚷声无比刺耳。   第四轮了,再傻也能看出来,转盘被动过手脚。   林琬的小心思,简单得跟透明一样,想出的欺负人的法子也跟做游戏一样,可就是这样简单得近乎透明的一个小丫头,牢牢拿捏住了他的命脉。   他收到了照片,停车场,接吻照,如果不陪她来,马上发给媒体。   他无所谓,可时涵不行,好不容易从骆星遥的抹黑里翻盘,好不容易见着希望,好不容易有了盼头,怎么能因为他而弄脏羽毛,他不能接受这样优秀的希涵因他受人指点。   林玦一遍一遍在耳朵旁边提醒,小不忍乱大谋,林琬不足为惧,时涵少爷知道分寸……但让杜山阑摇摆的,从来不是这些劝说。   那晚停车场,不小心撞见林琬,被席茵苒那般侮辱,他怎么能做到丝毫不在意的,甚至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吗?他只是个睡觉的情人,他从来没有越过界限。   杜山阑死死盯着转盘指针。   第七轮了,还是时涵。   时涵是只专门喝酒的木偶,任由嘲笑,任由推搡,接过一杯又一杯的酒,仰头不停不停地喝,酒水顺着嘴角流进衣领。   忽然喉咙里一阵恶心,他干呕出来。   小方心疼地上前,扯了纸巾给他:“哥,别喝了,你不能喝了!”   时涵只是摇头,擦了嘴巴继续喝。   正宫的气,总会撒完的,在此之前受住就行了。   桌子对面亮起闪光,有人拿着手机拍照:“大明星酒量真好,我给你记录一下!”   林琬啪一拍手,“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今晚这么开心,不拍照怎么行?”   她兴致冲冲拿出手机,对准时涵的脸,“来,我来给你找个最漂亮的角度!”   忽的,一道阴影升起,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稳稳捏住了手机。   她诧异转头,“山阑哥哥,怎么了?”   杜山阑手上用力,将那只手机活生生抽出来,啪一下扔进时涵吐过的垃圾桶。   他解了西服外套的纽扣,从沙发站起身,“我来替他喝。”   所有人诧异,左看右看不敢说话,这里做主的人,是林琬。   时涵还有理智。   包厢的灯不算亮,却正正挂在杜山阑的头顶,变成发光的六芒星,光芒锐利地刺入眼睛。   他听到林琬喊:“什么意思?你不怕我把那个发出去?别以为丢了我手机就万事大吉,我早把这件事交代给别人了,我……”   说话声渐渐止住,杜山阑眼神冰冷得好像准备杀人。   林琬按住胸口,不敢说话了。   杜山阑端起时涵喝过的酒杯,仰头,一口喝完。   还有四杯,一杯不差,他全认了。   最后一杯下肚,他把杯子放到桌上,朝时涵伸出手,“希涵,你过来。”   时涵痴痴望着。   酒精可以麻痹听觉吗?他竟觉得什么都听不见,还是林琬在酒里下东西了,他现在已经不正常了。   他只觉得眼前异常地亮,仿佛有来自宇宙的光,要指引他去天堂。   杜山阑越过林琬,一把拽起他,“走!”   满屋子呆滞。   半晌,有人悄声:“什么情况?杜总不是林小姐的男朋友吗?还放下重要工作陪林小姐来喝酒?”   林琬猛地缩紧手,尖锐指甲掐进手掌心。   她发疯似的追出去,“杜山阑!你怎么这样!当着我朋友的面做这种事!一点面子不给我!你忘了两千亿了?你就不怕——”   杜山阑停住回头,时涵一头撞他怀里。   他顺势搂住,手臂用力到让时涵觉得痛。   时涵才发现,那双永远冷静的狐狸眼里,喷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不知道要烧毁什么。   但他张口,语气仍是静的,这种平静,足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我不怕,你想发就发吧,我有一百种方法让希涵东山再起,而你,会生不如死一百遍!”   林琬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后退,差点摔倒地上。   杜山阑拉起时涵,大步朝外走。   时涵晕晕乎乎,腿走不了直线,胃里绞着十几把刀,除了想吐还是想吐。转弯的时候,他一个走不及,差点滑倒出去。   小方在后面追,趁着这个空档,终于追到面前:“杜、杜先生、杜总!哥的东西还没拿,手机钱包卸妆水……”   杜山阑冷沉着眼抓过,吩咐:“把明天的工作调开,明天他要休息。”   小方吓得一抖,小鸡似的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您放心去吧!”   杜山阑把背包塞到时涵手里,说了句拿好,然后俯身,一把抱起他。   时涵望见他冷硬的下颌,冷硬的唇动了动:“我们回家!” 第62章 相信我   呕吐的冲动,堵在嗓门眼。   车门打开了,杜山阑抱着时涵过去,把人放进车里。   时涵艰难地张开眼,抓住他散开的衣襟,“杜先生,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杜山阑沉着脸不做理会,上车坐好,让他靠到怀里来。   车窗紧接着被用力敲响,沉闷的敲击声,哐哐哐打在心头。   时涵抬头去看,缓缓降低的车玻璃外,林玦怒着一张脸。   他的声音经过狠命的压抑,怒气还是挤出裂缝往外狂飙,以至于他那张总是平静的脸上的肌肉微微痉挛:“大少爷,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   杜山阑隔着半降的车窗望出去,他是更擅长控制情绪的人,越是极怒,外表看上去越接近一塘死水。   他冷冷道:“我需要你来教训?”   林玦一拳砸在车门框上,双眼迸出通红血丝,“杜山阑,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一次两次,两次三次,永远在最紧要关头冲动坏事!”   杜山阑不再说话。   时涵愣愣望着窗外,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冷静睿智的林玦,不敢相信林玦会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   杜山阑静静开了口:“我想怎样就怎样,没有人能管我,你很有意见?”   林玦怒吼:“是!谁让你大少爷!谁让你是杜山阑!我辛辛苦苦做这些是为了谁!我呆在席茵苒身边这么多年又是为了谁!”   “为了林琪。”杜山阑平静地说,“难道不是吗?”   林玦忽然没声了。   有双手从头顶伸入,抓住他的愤怒的灵魂,拽着提着扔了出去,扔到地上狠狠践踏。   他朝时涵看过来,时涵下意识地浑身发冷。   他听到咆哮的无声的质问:是你,又是因为你,又是你害的!   林玦往后退了半步,整理了理西服的衣领,抬头说:“抱歉,杜先生,是我搞忘了,你早就不是带着我们一起做事的那个大少爷了,更不是我林玦的朋友了,失礼了,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了。”   他在车外转身,走得决绝干脆,背影凄凉萧条。   杜山阑久久注视他离去的背影,放在腿上的手不知何时变成拳头,发白,颤抖。   时涵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惊愕,内心只剩下茫然。   他从林琪那里听到过,杜山阑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接触不到同龄孩子,唯一的玩伴便是林家两兄弟,他们年纪相仿,彼此当作朋友,直到林谦荣弄出那些事。   从那时候起,杜山阑不再信任林家的人,但因为种种原因必须抓在手里不放,才形成了今天的景象。   还有谁会在这样的十三年后提起“朋友”二字?无异于重新拔刀宰割所有人。   时涵抽出双手,包裹他的拳头,慢慢收紧。   只有动作,没有言语,谁也不知道此刻适合说什么。   颤抖的拳头渐渐变得安静,某种被激起的情绪重新蛰伏回灵魂最深处。   杜山阑嗓音沉寂下来,“没事,我和他理念不同,注定会分道扬镳。”   时涵埋下头去,肠胃绞痛的感觉又上来了。   他伤怀地想,这哪里是一句理念不同可以轻飘飘掀过的,可杜山阑有杜山阑的标准,他有属于自己的化解悲伤的方式,他有胜于任何人的强大心脏。   倚靠了一会儿,他从怀抱分离,浅浅扯出笑容:“杜先生,我没事了,今晚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杜山阑怔然扭头,半晌没发出声。   半晌过去,杜山阑沉下眼眸,柔和地问:“回去哪里?”   时涵低着头不看他,“我让小方送我。”   漆黑掩盖住的地方,杜山阑双手不断收紧。   他缓缓坐正身子,往手扶箱里拿了包烟出来,抽出,点上,在烟雾里沉冷地说:“不去看看唧唧吗?”   时涵手指微缩。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知道今晚一定惹下了麻烦,不然林玦不会发那么大脾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有抹明亮的痛色滑过杜山阑的眼球。   他掐了烟,朝司机吩咐:“回柳岸华庭。”   车子开得很稳,胃里翻涌的感觉却越来越加剧,一个平滑的转弯,酸水涌到喉咙口,时涵佝偻住脊背,生生吞了回去。   头晕的感觉上来了,但更难受的还是想吐,整个鼓胀的胃快跳出来了。   忽地,后背心感受到一阵暖意,有只手掌温柔地放上来:   “马上就到家了,坚持一下。”   时涵瑟缩身子点头。   终于,窗外见到柳岸华庭辉煌的大字,车子驶入停好,杜山阑把外套给他盖上,稳稳抱着下车。   醒酒药什么的,家里都有,但时涵吃不进去,势必要吐掉几通。   他不知道怎么使出力气推开杜山阑的,把自己关进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   杜山阑站在门外,侧贴着门问话:“希涵,你还好吗?你让我进去。”   时涵没力气说话,身子滑去洗手池底下。   他只是不想让杜山阑看到这么糟糕的一面。   好在,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休息了一会儿,他爬起来洗脸漱口,确定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开门出去。   杜山阑站在门口,没有离开过。   他手里的温水快要凉了,他没递过来,倒掉换了一杯新的。   时涵默默接过,低头说了声谢谢。   杜山阑盯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肩头领口的位置被水打湿,变成比较深的色块。   他沉沉地命令:“休息一会,去洗澡,把衣服换了,好好休息。”   时涵抬起眼睛,“杜先生……”碰到杜山阑眼神的一瞬间,他又将眼睛飞快地躲闪开,“我回去换就好,我和唧唧玩一会儿就回去了。”   许久听不见声音。   时涵埋头看着地板,一双脚走入视野,紧随着,肩膀被牢牢抓住。   他慌张抬头,看到如火如雷暴的杜山阑的眼睛:“非要跟我闹是吗?”   时涵抖了抖,眼眶猛地发烫。   他浅笑说:“我没有跟你闹啊,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也没有给你添麻烦,今晚我也不想得罪林小姐的……”   杜山阑手上发力,推得他倒推差点摔倒,“骆希涵,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时涵瞳孔紧缩,眼里倒映全是杜山阑狂怒的脸。   喜欢吗?当然喜欢,可他只是杜山阑的情人……他快要撑不住脸上笑容,凄美地道:“杜先生,我只是你的情人,我一直在做情人该做的事情。”   杜山阑忽地惨笑,“是这样啊,所以才对林琬的事那么淡然,那你是图什么来我身边的,钱?势?”   时涵说不出话,要这么说也行,一开始的目的本就是这样的。   杜山阑发了狠劲儿,掐得他皱眉龇牙,“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时涵眼眶滚出一颗泪,用了多大功夫,才让语气保持温和:“不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吗?我本来就是你养的情人,订婚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不碰我也不想见我,你根本不用让自己这么为难,我也不想害你为难,更不想害你和林玦吵架,丢掉爸爸留下的重要的资产!”   杜山阑心口猛地一痛。   他死死抓住时涵,逼人的魄力头一次以这样的动机爆发出来。   他不断往前压倒,把时涵摁到墙上。   墙上有吊灯的开关,被撞得啪一声熄灭。   时涵睁大眼睛,一片黑暗里,他的下巴被死死钳住,滚烫而粗暴的吻强硬覆上。   “唔——”他双手去推,杜山阑的身体纹丝不动,好似一块烙铁,要在他身体最深处烫下占有的烙痕。   时涵推不开他,单薄的T恤从背后掀起,皮肤碰到了冰冷墙面。   他颤巍巍一抖,双手紧紧揪住杜山阑身上的衬衣,名贵面料揪出深深褶皱。   杜山阑的声音压在他头顶:“是我想错了,希涵,我等不到你毕业了!”   炙热的抚摸从后背往下,时涵紧闭眼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顺着墙面滑下去,坐到满地凌乱的衣物上。   杜山阑竟然还有理智在这种关头停下,他把人抱起来,摸着黑暗上楼,狠狠摔到床上。   时涵在床垫上弹了弹,滚烫的黑夜里,他听到皮带扣子解开的声音。   很快,滚烫的身体压了上来,烫得他想尖叫,杜山阑捉着他的手腕,滚烫鼻息往耳朵里喷。   杜山阑贴着他耳边低吼:“骆希涵,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从不养情人!”   时涵忍无可忍地哼叫了声,眼泪从眼角滚落下去。   有双手捧住他的脸,在暴怒的动作中显出珍贵的温柔,温柔地替他擦掉眼泪。   杜山阑再次问:“你喜欢我吗?”   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了,时涵往前伸手,搂住他坚硬的腰身,“喜、喜欢……喜欢杜先生……喜欢哥哥……”   杜山阑稀有地停了下来,把他压进怀里。   起皱的床单上,他们十指相扣。   时涵在他胸口低声哭泣。   所有悲伤和委屈在这一刻倾泻,来自外界的,不怀好意的评判,恨不得他死的眼光,还有来自自己的,扭曲压抑的心意,失魂落魄的爱慕……   杜山阑深沉亲吻他的头发,“以前勾引人的本事都去哪里了?跟个小妖精一样。”   时涵抽噎着说:“你喜欢那样啊……”   杜山阑轻抚他的脑袋,“我喜欢你开心的样子,而不是压抑自己。”   时涵抬头,泪津津的:“真的不管林玦也没关系吗?他都气到叫你大名了……”   “让他骂,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唱好歌演好戏,然后相信我,知道吗?”   时涵想起很久远的一句话。   你只要相信他就行了……   他擦擦泪,乖乖点头:“嗯,知道了,这次一定。” 第63章 喜欢你   时涵是被低沉的讲话声吵醒的。   在睡梦中听到,朦朦胧胧,不是很清楚,似乎在交代安排什么事情。   凭着本能,他动了动身体,讲话声更加地小下去。   他睁开眼,还在床上,杜山阑的怀里。   杜山阑把手机靠在耳边,正在讲电话。他停住讲话,朝时涵看来:“把你吵醒了?”   困扰神经的觉意一晃散了,时涵愣愣望着他,以为在梦里。   第一次,暖洋洋地躺在他怀里醒来,脑袋枕的是他臂膀,鼻尖嗅到稍微一仰头就能亲到他的下巴。   被子底下,两个人都是光的,昨晚什么睡着的,完全没有印象,到后面他很昏沉,昏沉着,如做半真半假的春梦,就着梦里春光,安逸地睡过去了。   杜山阑拿手臂紧了紧他,提醒:“还没醒呢?”   时涵这才回神,脸颊微微发红,“没,我生物钟,自然醒。”   电话那头似乎一直等着,杜山阑暂且搁下他,冷冷回话说:“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谁有反对意见,让他亲自来我面前!”   因清醒着,又离得近,时涵听到电话那头的回应,很耳熟,原来是林琪。   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他猛地提起心来,“又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因为昨天……”   “不是。”杜山阑淡淡打断,“起床,带你去玩。”   时涵惊讶:“带我出去玩?可你不是很忙?今天也不是周末……”   杜山阑松开他,掀了被子起身,“我今天想休假,上回说请你吃饭,一直没能实践,你想去哪儿玩?跟我说。”   天大的惊喜降临了。   时涵连忙爬起来,开心从眼角流露,掩藏不住的雀跃,“你还记得啊!”   杜山阑背后对他,抓来睡衣披在身上,“我一直记得,只是中间太多事情,有过犹豫不决,无法拿主意的时候。”   时涵笑容淡下去些,“是那天晚上吗?”   杜山阑回转身体,不给任何征兆地伸手过来,把他从被子里抱起来。时涵光溜溜的,吓得惊呼,手忙脚乱间,揪住他胸口散开的衣服。   “是,我坐在家里想了很久,你来的时候,还没有作出决定。”   所以才不想见他,隔着那扇门对话,门内才是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一面是公心,一面是私心,两两皆无法辜负。   原来他那一句承诺,蕴含比山还重的力量。   时涵躺在他臂弯,坚实的双臂如此有力,永远可以将他从泥潭托起,站到能拥抱太阳的地方。   他轻声喊道:“杜先生,我好喜欢你。”   杜山阑脚步不停地往浴室走,嘴角略往上勾。   “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时涵转溜着眼珠,思索半晌,说:“不知道……”   浴室到了,杜山阑把他放到浴凳上,弯腰去开热书阀,“不知道,那是无缘无故的喜欢?”   时涵真不知道。   仔细回忆他们的相遇,每个点都能记得清晰,想了好久,竟真的没发觉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他说:“也不算无缘无故吧,我喜欢你长得帅,又有钱。”   杜山阑回过头,略微白眼,“没了?”   时涵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唇角挂着得逞微笑,“还有啊,床上很猛。”   杜山阑顿了顿。   他的手在浴缸里拨了一把,确定水温合适,淋淋漓漓地伸过来,往时涵脸上一掐,“还没有对你下过猛劲!”   时涵给他捏得直笑,低头擦掉腮上的水珠,低低地念:“我不信,老男人就喜欢吹牛皮!”   杜山阑似笑非笑地睨着,眸子亮而危险,“不要对我用激将法,现在做完,你又该想睡觉了,那么喜欢猛的,等会儿带你去玩个猛的。”   时涵好奇,“什么啊?”   杜山阑不说,把他扔进了水里,然后转身,“我去楼下洗,动作快点,十点准时出发。”   水里咕咕噜噜气泡,时涵哗啦冒出来,只看到“砰”关上的门。   他趴在浴缸边缘,无聊地鼓了鼓嘴巴,重新沉进浴缸。   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杜山阑的?   小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应当不算数,后来相当一段时间,杜山阑对他而言和纸片人无甚区别,只能从并不多的采访里窥见一二,再后来,那天下小雨,他站在路边吸烟,杜山阑坐在车里吸烟,那时候,他们视线交集了。   一眼,饱含太多,此刻他才体味出其中意味悠长。   杜山阑借他的伞早已还了,从那时留下替他遮风挡雨的,是杜山阑。   洗完澡,时涵在浴室吹干头发,换洗衣服提前为他准备好了,大约是小方拿过来的,拿了几套前阵子采购的新衣服。   如今他也是行内人了,该有的体面总要有,不能再像以前通通运动服打发。   他肯定受了杜山阑影响,对衬衫类衣服情有独钟,越成熟越好,不过公司给他打造的人设是学园风弟弟,几大包衣服里,只翻出一件黑色宽松衬衫。   时涵撇撇嘴角,认命地套在T恤外面,挎上帆布包,青春靓丽地下楼去。   杜山阑站在小露台逗鸟儿,听着动静,扭头一瞧,似乎有话要说。   走完最后一级楼梯,时涵停住,略摆开双袖,“很难看么?”   杜山阑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拾起散开的鞋带,快速打了个结。   “鞋带都没挽。”他边系边说。   系好鞋带,他站起身来,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一遍,“不错,胖了。”   时涵连忙看露在外边的小臂,自己倒没觉出什么。   “我胖了吗?”   “嗯,胖点好,以前那是活活饿的。”杜山阑拿过一顶鸭舌帽,往头上一盖,“走吧。”   时涵飞快地微笑,抬脚追上,挽住他的手臂。   出去放松,杜山阑难得没带司机,到车库挑了一辆,飙到海湾大道兜了个风。   时涵开心得忘掉所有烦恼。   他一直是个很好满足的人,回消息的时间快一些,偶尔抽空陪伴一些,他只是想和杜山阑呆在一起,做爱或者不做爱都可以。   从海湾大道下来,进了限速路段,没多一会儿,到了禾几岛。   时涵对这里刻骨铭心。   不过这次的目的地不是别墅区,时涵终于知道所谓玩个猛的,是有多猛。   跳伞,杜先生喜欢的项目。   上飞机前,时涵支撑不住开始打退堂鼓,“要不,我在下面给你拍照?”   杜山阑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说拉过去,“不是喜欢猛的吗?临了怕了?”   时涵眼角含泪花,“我只是喜欢在床上猛……”   杜山阑斜他一眼,“在床上你也是这样,真猛起来没一次坚持到最后的。”   时涵有些理亏,他说的,似乎是事实。   他被抱着拖着塞进飞机。   杜山阑是这里的常客,和教练十分熟悉,穿好装备,他上下帮时涵检查一遍,“不用怕,落地你会很开心的。”   时涵瑟瑟发抖,“下面可是海啊。”   旁边的教练笑起来,“安心啦,你男朋友是有D证的老手,他带你下去,不会让你降落在海面的。”   时涵扭头,“你带我下去?”   杜山阑把防风镜给他扣好,理所当然把他拉到身前,“不然你还想跟谁一起下去?”   后背贴到熟悉的怀里,紧缩颤抖的心奇迹般地放松下来。   飞机上升到四千米高度,云彩去了脚底下。   舱门打开了,狂风猛地涌进来。   一瞬间,还没来得及紧张和害怕,人就飞出去了。   时涵脑袋空白了两秒。   杜山阑的声音传来,带着平日里少见的兴奋感,“怎么样,是不是没你想的那么可怕?”   时涵反应过来,想说,哪里不可怕了,然后,头顶的伞就开了。   开伞的瞬间,他们被浮力拽着往上飞了十几米,平稳后,失重感彻底消失。   大海与岛,远方城市的海岸线,甚至横跨到禾几岛的红色大桥,清晰可见。   杜山阑说:“喜欢吗?”   时涵喉咙有些哽,闷闷道出:“嗯。”   很难说清楚,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感动。   很小的时候,时涵望着天空想过,那些鸟儿难道不恐高吗?现在他知晓答案,登高和飞行,是两码事。   伞向海滩飘,几分钟后,稳稳降落海边。   时涵掉在太阳晒得温暖的沙子上,开心得大叫。   杜山阑在后边解安全扣,刚解开,他咕噜翻起来,朝身上猛扑,扑得一起摔倒。   他贴着杜山阑的鼻子,小狗一样蹭了蹭,“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次,杜山阑没有用问题岔开,而是说:“我也喜欢你。”   时涵在他怀里呆住,海浪扑向他们卧倒的沙滩,打湿白色的降落伞。一大张伞布铺在沙子上,像新娘展开的头纱。   眼眶忽地发烫,他笑,低声问:“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杜山阑说:“不知道。”   他在杜山阑怀里咯咯笑起来。   - - -   杜氏的老房子,那座城堡一般的别墅。   白茶花全然凋谢了,水池的睡莲还剩最后几朵不肯败,佣人在阳光地里摆了桌椅和伞。   席茵苒坐在仅有的一把椅子里,眼睛沉沉盯着池塘,阳光耀射下,眼尾几条浅细的皱纹暴露出来。   她这张脸,保养得再好,到底是老了。   她听着林琬抽抽嗒嗒,忍住站起来抽一巴掌的冲动,忍住了拿起茶杯砸人的冲动,忍住了破口大骂蠢货的冲动,只是注视着这塘睡莲,面无表情地道:“你和你的两个哥哥,虽然母亲不同,但都继承了林谦荣的血,差距为什么这么大啊?”   林琬停下哭泣,楚楚可怜地问:“夫人,我们都已经当面宣布订婚的消息了,我是他未来的妻子,他不该给我面子吗?我拿他养的男婊子出出气怎么了?”   席茵苒冷下眼睛。   旁边的女佣无奈纠正:“林小姐,’婊子‘这类脏词,以后请不要再说了。”   林琬瘪嘴,“夫人我错了,我这不太着急了,他昨晚那么对我,您到现在才肯见我,这也算了,您帮我拿个主意啊,我一定得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席茵苒浅浅地说:“那你就出啊,不是有他们的照片吗,找个媒体,写点稿子,把我们杜家的名声搞烂,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杜家的大少爷,现今的当家人,是个养男明星玩的败类,这样够你出气了吗?”   林琬猛然怔住,脸色变得惨白,“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难怪杜先生那么生气……”   “他是该生气,不过他生气的,不是我刚才说的。”席茵苒语气逐渐发狠,“早上他跟我说,他想好了。”   林琬:“真的吗?他终于最终点头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办订婚宴?”   席茵苒极度失望地扫她一眼,“他说,让我带着两千亿和你,滚回泰国。”   林琬彻底失去表情。   席茵苒从椅子站起来,掩饰不住老态的脸色抖出凄惨冷笑:“前一句是气话,但是山阑,我的亲儿子,第一次跟我说滚这个字呢!”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迟到! 第64章 禁忌   在禾几岛吃完晚饭,星光倾洒大海,晚上九点。   这一天过得无比迅速,时涵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高兴过,上次有过这样的心情,好像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原来这些年,他如履薄冰,不对人露出真心欢笑,亦不露出伤心失落,这些敏感脆弱的习惯,如烙铁烫穿透肉体,在蜷缩体内的洁白灵魂上烫出的焦黑疤痕。   杜山阑牢牢抓紧他的手,告诉说,要相信他。   这么些年来,他身边的人,不管好的坏的,通通是棋盘上撞倒的象棋,一颗接一颗倒下消失,他慌乱四处寻找,找寻到最后,原来杜山阑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离开禾几岛的路上,时涵幽幽眺望海面,逐渐的有些可以理解,他的妈妈当年为什么会那样了。   在这世上孤苦伶仃的人,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要怎么舍弃唯一的可以属于自己的肚子里的骨肉?   所以把他带来这世上,给了他这样的一生。   车子正在过桥,杜山阑开得稍稍慢了一些。   他平静地注视前方,缓缓张口:“想什么呢?”   时涵切断留恋在记忆汪洋里的视线,回到现实,眼里浮起晶亮笑容,“我在想,我们今天就像谈恋爱一样。”   杜山阑非常不显眼地勾勾唇角,“喜欢的话,以后常来。”   时涵欣喜,“真的吗?我当真了!”   杜山阑说:“嗯,答应你的,你可以当作我的承诺。”   夜色在窗外飞行。   大桥上的一串一串的灯光,接一接一个预备起泡,踩着黑夜的跑道往后疾冲,变成一丛一丛流星的尾芒。   却比不上时涵眼里的亮光。   他扭回头,微微往下偏,映在侧面窗玻璃的表情,异常沉静。   轻轻抚按胸口,是滚烫的。   他浅浅说:“好,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杜山阑的承诺,一定是有效的,这个男人,只有思考过所有可能,做足应对所有情况,付出的所有种牺牲和代价,思考过所有这些以后,才会说出答应两个字。   这不是支付给情人的报酬,是给他骆希涵的疼爱,杜山阑从不养情人,因为他是骆希涵才把他留在身边。   越是这样,他才会在高兴之余,心疼杜山阑所要承担和付出的代价。   稍整理了理语气,他重新抬头,尽量平缓小心地问:“哥哥,杜夫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问出口,他便发现这副小心翼翼显得多余,杜山阑稀松平常地说:“她想回来,回到重新掌权的位置,两千亿是她唯一可以仰仗的依凭,只要放弃这笔资产,她就相当于一无所有,所以,不用惯着她。”   时涵明白,这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只是,“没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吗?”   如果那笔资产是说放弃就可以放弃的,家族长辈怎么可能再三叮嘱,又怎么可能两度把杜山阑逼成那样,更别说林玦……   杜山阑眼睛暗下去,“如果有,当年我就解决了。”   果然没有。   时涵垂下头去,拇指盖在食指第二指节,不间断地捏掐。许久,他重新抬头,小心翼翼提问:“ 杜夫人她,没可能跟你和好吗?好歹是妈妈……”   仿佛触发某种禁忌,杜山阑脸色一瞬间冷下去。   时涵细细看在眼里,心跟着沉到谷底。他自责道:“对不起,是不是不该提这个话题?”   兴许道歉起了用,杜山阑的理智稍稍拉回了些,同他说:“不用道歉,杜家和席茵苒,永无和好可能,以后不要再提她了。”   时涵默默点头。   席茵苒到底做了什么,让亲儿子记恨至此……   车内无言,许久,杜山阑问:“你和骆星遥呢,现在还恨他吗?”   时涵抽回神思,愣了稍许,“他靠上席茵苒了,不然不可能站得住脚。”   杜山阑说:“我知道,林玦走了,林琬是蠢货,席茵苒手里没有好用的人,回去之后,要小心骆星遥,也就这几天了,让他苟延残喘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时涵点头,乖乖应下。   当时他满脑子席茵苒的事,对这最后一句,没有多想。   一小时后,车在柳岸华庭华庭停下,杜山阑带他回了家。   时涵的脑袋彻底被开心占据,彻底忘记这微小细节。   - - -   《新起之声》录制的最后一天,最终冠军决定时刻。   PK第三轮,节目组给导师追加了绿牌数量,打到最后一场,只剩骆星遥手里还有一张。   时涵和周雪安的得票数量持平,决定冠军的权利,居然在骆星遥手里。   毕竟是杨笠一手发掘的新星,这阵子下来,周雪安没再搞过小手脚,倒是安安分分对待起节目来,时涵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至少实力这一块,他认同。   开始之前,难得,不夹杂任何私人情感的,他们互相握手,作为对手,互相认可和尊重。   对待工作,时涵有自己的较真,为了制造惊艳效果,摒弃一路保持的风格,拿出原创的《亲吻灰色》,酣畅淋漓地唱完最后一场。   舞台的聚光灯下,他的舞衣被汗水浸透,额头脸颊也是,顺着下颌滑淌,凝在下巴尖上。   呼吸剧烈起伏,他静静等待结果。   心里早知道结果了,这样也够了,他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导师席灯光亮起,他听见其他老师的惊呼声。   骆星遥居然把绿牌给了他。   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高兴之余,又参杂了点别的。   一切结束,时涵和导演老师们道过谢,回到休息室,喝光了小方准备的一满杯温水。   然后用湿纸巾擦了擦汗,坐下来,撕开一颗口香糖,放进嘴里嚼。   开始戒烟了,一方面因为杜山阑,一方面担心伤害嗓子。   有人轻轻敲门,抬头,便看到骆星遥。   他立在门口,脸上那股高傲又回来了,盘踞在眉宇。他说:“有人要见你。”   说完,不等这边同意,摆头让身后的人出来。   时涵默默望着,咀嚼动作越来越慢。   小方贴他站了站,凶狠地瞪着。   是林琬。   她脸上的高傲却是没有了,埋着脑袋进来,站在一米开外。   时涵问:“你找我?”   林琬稍稍抬起眼,那双眼通红的,“我、我是来找你道歉的,照片已经删了,没有备份,你可以用任何方法检查,那天晚上,对不起,不该给你灌酒。”   时涵惊讶。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骆星遥斜倚靠门,浅咳了下,似乎在提醒什么。   林琬朝他那边瞟了瞟,眼里涌上泪花:“对不起,杜夫人已经教训过我了,这次的事,完全是我自己情绪上头。”她无比用力地鞠了一躬,眼角藏的阴毒让她浑身颤抖。   时涵默默看了会儿,询问似的看向骆星遥。   骆星遥说:“她说的是真的,席茵苒让我带她来的,你原谅她吧。”   最后一句,说得毫无感情。   时涵吐掉口香糖,稀有地无奈起来,“林小姐,不用对我行大礼,我受不起。”   林琬泪眼汪汪地抬起头,“你的意思是,不接受我的道歉吗?”   时涵目光平静,“是的。”   骆星遥诡异地冷笑一声。   半晌,林琬抹了抹眼泪,说:“那如果,我把杜家当年的事情告诉你呢?作为交换,你能接受道歉吗?”   时涵微愣,不动声色地看向骆星遥,骆星遥依旧端着那副似冷似傲的表情,看不透所想。   小方弯下腰,悄声提醒:“哥,别听他们的,杜先生最忌讳提起当年的事情!”   时涵默默听进心里,把小方支了出去。   休息室的门关上,时涵说:“你讲吧。”   林琬咬了咬唇,把当年旧事全盘托出,末了悲伤地强调:“别告诉山阑哥哥是我说的,但记得告诉他,我已经跟你道歉了。”   她走了,似乎很气,尤其委屈,恨意张牙舞爪地叫嚣,她以为身后的人听不见。   休息室里一片安静。   时涵扶着胸口叹了口气,看向唯一还留在现场的骆星遥:“是你给她支的招?”   骆星遥微微冷笑,“不然以她的智商,这趟回去再被席茵苒打一耳光而已。”   原来这丫头,还是被席茵苒扇耳光了,难怪锐气削得这么干净,不过到底只削了皮表而已,往后能不能安分很难说。   短暂地分了会儿神,时涵收回心思,继续:“那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事?”   骆星遥说:“上回的事,考虑好了吗?”   时涵没有说话。   漫长沉默,像历经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思考,他从椅子里站起来,“考虑好了,我会公开表示你也有苦衷,虐童的事还有余地,按照说好的,带我去见席茵苒,在杜山阑不知道的情况下。”   骆星遥傲着眼睛朝他伸出一只手,“希望你说到做到,周末,来我家找我。”   一秒钟触碰,时涵收回了手,“你家在哪里?”   骆星遥嗤笑了笑,“你回过千百遍的家,不知道在哪里?”他转身,挥手离去,“周末见。”   休息室的门打开,再度合上。   林琬从对面的房间走出来,眼神歹毒地瞪着骆星遥离开的方向。   她抓紧手里的包包,抓得双手发抖——所有人都把她当蠢货!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的!   作者有话说:   这台事情快收尾了 第65章 我也恨你   自然早醒的一天。   时涵在巨大双人床上醒来,头顶水晶吊灯,落地窗的窗帘还没拉开,房间里弥散着昨夜里盛开的暧昧味道。   模模糊糊,他翻身,往身旁去找人,手摸到奇怪的东西,便听见杜山阑沉沉的嗓音:“摸哪里?”   时涵睁开眼来,有些惊异。   杜山阑靠在床头,拿着手机给谁回消息。   一瞬间的尴尬,时涵彻底清醒过来。   这人坐着啊,难怪手过去,摸到那里。脸颊诡异地发烫,他收回手,“你怎么没起?”   杜山阑搁了手机,轻淡地说:“等你。”   时涵有些受宠若惊。   他不由勾起唇,“你等到了。”   杜山阑俯下身,勾着他的下巴,印上一吻。   “该起床了。”   时涵抿着笑点头,“嗯。”   和杜山阑呆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很容易就能发现,他的生活其实固定单调,工作占据大头。早上起来,他第一件事看助手的信息,然后等阿姨做早餐,等待的时间到小露台逗逗鹦鹉。   原本这只鹦鹉是买了送时涵的,结果多半时间是杜山阑在照顾,比起时涵,唧唧显然和他更为相熟。   吃完早餐,杜山阑回楼上换衣服,时涵跟上去,跟在旁边给他递衣服,末了,亲自为他打好领结。   做好一切,时涵退后几步,打量两眼,满意点头,“嗯,打得还算可以,昨晚看视频现学的。”   杜山阑很不显眼地弯了弯唇,“今天要去哪里?”   时涵想了想,想起小方给他发过的行程安排:“今天不忙,上午和笠姐去见个广告商,下午就可以回来了。”   “广告商?”杜山阑稍有诧异,“这么快接到广告了?”   时涵也诧异:“不是你帮我走的后门吗?”   杜山阑转身,习惯性地替自己拉紧领结,“不是我,我和杨笠说过,会让你按照正常速度发展,冒得太快有时候不是好事,何况你还有学业要兼顾。”   时涵跟在他身后,“不是你的关系,那我难道那么厉害?是个挺厉害的品牌呢。”   杜山阑理所应当的口气:“你本来就厉害,不要怀疑人家市场部的眼光。”   时涵忍不住欣喜,“那我一定好好表现,我跟你一起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衣帽间门口,杜山阑忽地停住脚步,转身打量他一眼:“你就穿这身去?”   时涵摆开双臂,低头看自己的打扮,“我这身怎么了?”   这身可是他的新衣服,从头到脚名牌呢。   杜山阑沉眸想了会儿,大步往里迈去,拉开某个抽屉,拿出一只盒子来。   他转头,沉冷命令:“过来,换上这个。”   时涵走回去,目光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盒子,盒子在他手中缓缓打开,露出一套折叠工整的黑色西装。   他没太当回事:“你的尺码,我肯定穿不了……”   杜山阑强硬打断,“是你的尺码,把身上的脱了。”   时涵眨着眼睛发愣,“你这儿怎么会有我的尺码?”   莫名的,杜山阑眼神闪了闪,“问那么多做什么,快点脱。”   时涵撇了撇嘴,乖乖把身上的脱掉。   杜山阑当然不会告诉他,那是之前买了想送他,没能送出去的,索性他了解杜山阑的性格,没抓这件事细想。   身上的T恤脱掉,身体肌肤暴露在灯光下,后背腰肢处两个巴掌压痕,从穿衣镜里折射出来。   杜山阑把衣服搭在胳膊,扳着肩膀让他转过身,拇指轻轻抚过那道痕迹,“怎么这么容易留痕迹?”   时涵自己也才发现。   他浅淡勾唇,“是不是你太用力了?”   杜山阑脸色顿了顿,仿佛被戳中什么似的,而后威严地板起脸,“穿衣服。”   时涵含笑看着他,眼尾笑成弯月,“嗯,知道了。”   扣完衬衫扣子,外套披上来,杜山阑拾起领结,一丝不苟地给他打上:“看到没,是这样打的。”   时涵瞥瞥他脖子上的,方法果然有丢丢失误,“我给你重新打一下……”   “不用。”杜山阑做完最后的整理,欣赏艺术品一般欣赏他,全然不顾自己,“我无所谓。”   最后他真的顶着系错的领结出门了。   因去的地点不同,两人在停车场分别,临分别,杜山阑记起什么,告诉他:“今晚我不回来,周末出差,今晚的飞机,你让阿姨给你做吃的,不准偷偷买烟抽。”   时涵下意识地担忧,想想又觉得,杜山阑出差是很正常的事。   他乖乖点头,“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是想到未来几天不能见面,杜山阑拉住他的手过来,在他唇上留恋了几分钟,分开道:“可能一周后,具体时间到时候问林琪。”   时涵还是点头,目送他上了车,才坐上自己的保姆车。   一上车,小方两眼直放光:“哥,你这身绝了,有成熟男人那味儿了。”   出门的心情不错,时涵笑眯眯地托住脸,“真的?”   小方诚实说:“真的,快有杜先生那么帅了。”   时涵笑容慢慢淡下去。   倒不是因为不如杜山阑帅的问题,谁都不能比他帅,除了杜山阑。分别了杜山阑,分别了短暂的温存,他不得不重新面对必须面对的问题。   他拿出手机,给骆星遥发了条消息:“下午能安排吗?我有空。”   过了好几分钟,骆星遥回复了一个字:“能。”   和广告商见面的地方约在一间隐蔽咖啡厅,有杨笠在场,一切谈得顺利,结束半日的工作,他让小方带他去了骆星遥家。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小洋楼,熟悉的铁栅栏的门,门对面早已拆除改建成公园的商店。   这里是他住过那么多年的家,自父亲负债自尽,他带着不多的行李离开,再没回来过。   小方担忧:“哥,真的不用我陪你进去吗?”   那天他目睹骆星遥和林琬找上时涵,直觉告诉他这两人不会有好心,但时涵的决定,终究不是他能劝住的。   时涵摇头,“不用,在车上等我,我不会有事,你别多嘴和林琪说。”   小方点头,“知道了,哥。”   时涵下车,上前按了门铃。   半晌,无人开门,他皱眉,输入以前用的密码,家门开了。   庭院收拾得整齐,四下看不见人,透着难以掩藏的萧条和冷清。   凭着记忆上楼,路过曾经住的房间,时涵稍顿了顿。   他终究没有伸手推开那扇门,冷着眼睛往前,走到骆星遥的房间。   “叩叩叩”三下,门内传来声音:   “直接进。”   时涵推开门,熟悉的摆设,从柜子床书桌到露台的沙发,没有一样换过位置。   那十几年里,骆星遥总在和父亲争吵,但不管怎么争吵,父亲总是宠爱疼爱,他在无人关心的角落目睹这一切,目睹了十三年。   后来骆星遥当了明星,越来越红,学校的课业索性扔下了,手里头有了钱,第一件事买了自己的房子,从这里搬了出去。   露台的窗帘开了一半,时涵站在斜射进来的阳光里,静静注视着他,他在窗帘背后的阴影,手边茶几摆着塞满烟头的烟灰缸。   时涵偏开视线,落在脚边的地毯,“你把这里买回来了?”   当初,这些全部被抵押出去了。   骆星遥不做声,算是默认。   时涵不由冷笑,“你不是连他要死都不想救吗?干嘛把房子买回来?”   骆星遥缓缓看过来,胡茬没有打理,看着略微憔悴,可眼里依旧端着那份秉持的高傲,“想买就买了,反正不值几个钱。”   时涵想起杨笠说过的,骆星遥很有钱,他的收入远高于广告片酬。   往事太耗费心神,他恐惧陷入,及时收止情绪,冷声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骆星遥按了把太阳穴,异常疲惫地站起身,“现在走,让你的助理回去吧,保姆车太显眼。”   时涵谨慎地问:“要去哪里见她?”   骆星遥说出一个让人惊讶的答案:“禾几岛。”   时涵立马联想到那栋别墅。   他点头同意,转身朝楼下走。   路过院子时,时涵看到门口旁边搭的狗窝,只留下空荡荡一条狗绳。里面曾住着一头恶犬,第一次回骆家,那条狗朝他扑咬过来,名为父亲的男人从里面赶出来,从狗嘴底下救下他。至今他记得那个不愿提起姓名的男人,记得他把自己抱起来,年轻的脸震惊颤抖,眼里涌出一层泪花:“希涵……是希涵吗……你妈妈呢?”   他也记得,那个男人在家里酗酒,对着空掉的骆星遥的房间大骂不孝子,然后把头抵在门上痛哭,苍老的脸无力颤抖,说星遥啊,是我对不起你……   耳边传来骆星遥冷冷的声音:“它死了,前几天,老死的。”   时涵恍惚反应过来,说的是狗。   骆星遥冷冷地说:“这个家里本来住着幸福的一家三口,因为你,一切都毁掉了,我还是会恨你,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时涵抬眼直视他,“我和妈妈也很幸福,是你们把她逼死了,至今想起小时候,我偷偷跑到你学校门口看你放学,在心里高兴我有那样优秀的哥哥,我还觉得恶心!”   骆星遥怔了怔,不可思议地冷笑,朝停在路边的白色跑车走去:   “走吧,别说这些没用的。”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节奏有点慢,因为我在想一些东西,恕我是个糊逼,从来没遇到这么多人看文,压力太大了…所以抱歉,能快的时候就快回来,我也很想快点写完,辛苦大家等更了 第66章 罪有应得   回忆——   骆希涵回到骆家的第三个月。   原本这里住着怎样幸福的一家,不是那时的骆希涵有能力思考的问题。   圣诞节到了,据说这是骆太太难得不出门找闺蜜们搓麻将的日子,一大早她就起床,给骆星遥换上帅气的小西装,带领佣人把红色绿色的丝带挂满屋子,庭院里的树通通挂上金铃铛,正中间立着巨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礼物,树底堆满礼物,连佣人都有份,但一定没有骆希涵的份。   趁着大人忙,骆希涵偷偷溜到大门外,蹲到柱子底下,一动一动地守着对面的商店。   家里那么多人,不会让一个小孩子溜出门的,负责带他的阿姨懒得管,大抵也知道他不会乱跑,只是想去那里等妈妈。   天色渐晚的时候,门口来了很多车,车上下来穿着考究的贵妇,有的带了差不多年纪的孩子,路过时怪异地看他一眼,但也就看一眼而已。   天色完全变黑的时候,雪花落下来了,里面的人欢声笑语庆祝圣诞节,骆希涵把自己抱紧,变成一团颤抖的球,缩进墙角独自发抖。   那时他羡慕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一根火柴就能见到奶奶,他也偷偷幻想,如果圣诞老人从面前过路,问他要什么礼物,他什么也不想要,他想去有妈妈的地方。   妈妈不要他,哥哥也不要他,妈妈其实说过,让他不要去找杜山阑,他自己也清楚,杜山阑不是他的哥哥,他的哥哥在背后的家里过圣诞节,在所有妈妈和孩子的拍手声里弹钢琴。   骆太太恨毒了他,骆星遥也恨毒了他。   很久过去,骆希涵觉得太冷了,冷得快要察觉不到冷了,家里传来一声凄厉尖叫。   神智稍稍回来一些,他用冻僵的手蒙住冻僵的耳朵,眼泪吧嗒吧嗒往雪里掉。   他知道,骆太太又开始了,自从他来到这里,见到这个女人,她每天都在尖叫哭泣和砸东西,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传进耳朵:   “又不回来!又不回来!那个贱女人都死了!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都同意帮你养那个野种了!你还要怎样!还要怎样!”   “对!是我害死她,是我害死你喜欢的女人!我才贱!我也去死你满意了吗!”   ……   骆希涵晕倒在雪地里。   不知道是谁在圣诞节的热闹氛围里想起他还在门外,应该是阿姨吧,没有照顾好他,至少骆先生是会生气的,听说那次他差点冻死了,第二天醒来,骆星遥冷冷地站在床边,骂他贱骨头命真硬。   骆希涵又哭,骆星遥烦得咬牙,“能不能别哭了!一个两个为什么总是在哭!除了哭你们还会什么!”   挨了骂,骆希涵心里不敢哭,声音小下去,但眼泪掉得更多,后来他很少很难流出眼泪,想必是小时候全给哭完了。   骆星遥最终冷下脸,“那你就别去上学了,在这里哭死吧!”   他走了,把门砸上,从外面锁住。   就是那天,24号的第二天,25号的中午,骆星遥已经去学校了,佣人们按部就班地准备好餐食,去卧房叫太太起床。   除了过节那样的特殊日子,太太的起床时间是中午。听说她嫁来之前,是别人家捧在掌上的明珠,从来没有出去工作过,年纪轻轻依循父母之命促成这桩商业联姻;嫁来之后,第一年就有了骆星遥,原本她也没有整日整夜约人搓麻将,她没有工作,孩子有四个阿姨帮忙照顾,她的心里全部只装了丈夫,可丈夫的公司正在蒸蒸日上,整日整夜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人。   听说原本她也不会动不动发神经,佣人说她虽然生了孩子,但自己也还是个孩子,真是被宠坏了,这样的女人,以后老了也得老公儿子轮番接着宠才行,这辈子就是投胎来享福的。   听说原本她根本没有怀疑丈夫会在外面养女人,是一起擦麻将的富太太,她通常叫姐姐的女人们,热心帮她分析,争相拿主意想办法,结果真帮她找到了。   比她漂亮,比她温柔,穿一身并不贵的白裙子,看上去比她高贵百倍。   下过雪的圣诞夜的第二天,暖融融的艳阳照耀庭院里的圣诞树,树下放的全是她给丈夫准备的礼物。   她不准佣人收起来,要等着丈夫回来看到。   那天中午佣人推开她的房门,看见她安静地悬挂在吊灯上,削瘦双脚在半空悬浮,穿着结婚时丈夫送她的高跟鞋。   骆太太也许并没有恨毒了骆希涵,但骆星遥一定是。   可骆希涵知道什么?这桩事情里的每个人都有错,唯独孩子无辜。   骆太太离世之后,骆星遥唯一感兴趣的事情,便是折磨骆希涵。   佣人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骆先生也时常不说什么了,他比之前更不爱回家,也许有了新的女人,也许只是无法面对。   虐童的视频,就是那段期间拍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万常山手里。   骆星遥接了个电话。   车子缓缓停下,他放下手机,目光若有所思。   时涵防备地问:“怎么了?”   骆星遥放下手机,“席茵苒去隔壁市的佛寺了,据说要住半个月。”   时涵谨慎:“谁通知你的?”   骆星遥目光坦然,倒是没在这件事情上隐瞒:“林琬,她现在每天和席茵苒呆一起,一副准媳妇的姿态,所以,你还去吗?”   时涵垂下头,看了一眼时间。   虽然是隔壁市,但高速也就两小时,他等不起半个月,趁着杜山阑要去出差,他想把这件事尽快解决。   很快,他做出决定:“去。”   骆星遥没什么表情,在路口调头。   时涵默默注视着窗外。   听说席茵苒在泰国修行过两年,不知道具体怎么修行的,总之会去佛寺应该是她会做的事。   他却怎么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是因为骆星遥看手机时那一瞬间的思考吗?还是因为提到了林琬的名字?   林琬给他的感觉,像颗随时会闯祸的定时炸弹,席茵苒把她拉入局,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添了大麻烦。   骆星遥在安静开车。   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可能车上实在太压抑,骆星遥主动开了口,问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你和杜山阑,打算结婚吗?”   时涵缓缓愣了愣:“问这个干什么?”   他们的关系,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情人以上,正式未满,别说结婚,目下只是走着看,谁也不想失去谁而已。   骆星遥思路明确,也不拐弯抹角:“他肯为你和家里闹翻脸,如果我是你,就会选择再进一步,搞不好杜夫人的位置就到手了。”   时涵感觉耳朵里进了两根针,“但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别来干涉我的私事。”   骆星遥冷笑,“我有哪里说错吗?还是影响你装清高了?”   时涵讥讽回去:“杜先生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人,不要用你在圈里学的那些价值观来评判我!”   骆星遥难得没有还嘴,安静了很长一会儿。   很长一会儿过去,他低声哂笑:“你对他动真心了啊,希涵,别怪哥不劝你,越是杜山阑那样的人,越能做出薄情的事,你不信,就想想我们的爸。”   时涵手指顿住。   他沉下头,拼命掐疼自己的掌心,半晌,只从双唇间颤抖出冷笑声:“你还知道你是我哥啊?”   骆星遥没有再回话。   车子下了高速,转入一条半山公路,佛寺在山顶上,是座小而灵的庙,虽然也开发成了景区,但山路太陡,风景没什么标志性,反到成了附近人寻清净的去处。   骆星遥应该很少开这种路,车速降得很慢,一个弯一个弯往上爬。   时涵偏头看窗外,车子爬得很高了,城市变成遥远的景,底下是陡峭山坡,长着野生的树。   突然,一声巨大声响,车子整个抖了一下,时涵身子往前飞冲,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差点把他挤到变形。一切不过几秒钟的事情,他感觉路边的山崖到了眼前,脑袋直朝底下栽下去。   那一瞬间太快太混乱,耳边全是锐鸣,很多碎玻璃飞到脸上,再回过神,他肩膀压着侧边车门,一扭头就是长满乱数和乱石的陡坡。   车——祸?   时涵整个人怔住。   他动弹不得,只能喊:“骆星遥?”   所幸还有回答,从他背后传来,“妈的,这人疯了是不是!”   他们的车子平稳在路边走,即将进入弯道,后方平稳跟着的车突然不要命地追来,硬生生把他们挤了下去。   骆星遥说:“你别乱动,掉下去会摔死的。”   时涵没有说话,心跳快到极限。   他比骆星遥更清楚,乱动会掉下去这件事。他们应该是挂在了公路边,这个时间最好的做法是等救援。   然而,紧随着,他听到骆星遥喊:“林琬?你要干什么?”   林琬?时涵感觉车子摇晃起来。   林琬歇斯底里的尖叫传来,那般刺耳,让他想起骆太太在家里哭闹的日子。   “怎么不掉下去!怎么不掉下去!”   骆星遥大吼:“疯女人!撒手!”   时涵看不到那边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又下往落了一点。   脑子却在这个时候疯狂地运转起来,原来如此,林琬知道骆星遥要带他去找席茵苒,故意发消息把他们引来这里,居然是想开车把他们挤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疯女人!   冷汗淋淋漓漓地下来,时涵艰难出声:“骆星遥?骆星遥?林琬?”   两个人都不理他,只有车身不断剧烈的摇晃。   他听见骆星遥说:“你想清楚,刚才为止还可以认定是事故,再往下做,是杀人!”   林琬嘶吼:“你弟把我害得两面不是人!没有他我就顺利订婚,山阑哥哥也不用和家里闹翻脸,你不是也恨他吗?你应该帮我!”   骆星遥说:“上面有车来了。”然后,林琬一声闷哼,似乎被敲晕了。   他听见开车门的声音,原来那边的车门还能打开。   他急忙出声:“骆星遥!你别动!”   骆星遥果然没动了。   山间的冷风吹来他的脸上,额角的血凝成冰冷的痂。   只要他下车,时涵就真的再也上不来了。   这件事不是他做的,罪人是林琬,两台车的行车记录仪有证据,路上也没有目击者。   林琬倒在他脚边,挣扎中,他掐住女人的脖子,狠狠砸到车架上,活活砸晕的。   这样的机会居然又摆在了面前。   他想起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还没有死的时候,大家一起过圣诞节,佣人们围在房子里吃东西,没一个想起家里的小少爷还在外面淋雪。   他从热闹里离开,冷漠地走进雪地,看见骆希涵晕倒在大门口。   如果那个时候选择无视,骆希涵也死了。   他想过千百遍,杀死骆希涵这件事,没有骆希涵,他妈妈不会死。   时涵的从安全气囊后面挤出半张脸,眼神像极了小时候。他急切地喊:“哥——”   车子剧烈往下滑。   骆星遥一脚踩了出去,回头抓住他的手,“安全带解了!快!”   时涵在腰侧乱摸,咔嗒一声,他感觉到巨大两股力量,车子在他周围下落,到处剐蹭他的皮肉,他却被拉着往上,猛一下砸在骆星遥身上。   两个人趴在公路上拼命喘气。   路过的车停在旁边,车主急匆匆冲下来:“哎呀!好险啊!车上还有人吗?”   骆星遥一把推开他,坐起来,嫌恶地背过脸。   时涵呆坐在地上,痴痴摇头。   短短几分钟里,像做了一场梦。   林琬的车仍在路边,半边车头撞坏了。   路人要帮忙报警,骆星遥走过去,礼貌交涉不要,那人一眼认出来他是谁,惊憾着摇头,手机收回去了。   时涵仍然坐在地上。   远处忽然响起警笛,如此突兀,如此离奇。   警车冲到面前,停下,下来的警察似乎也惊讶这里发生车祸,但他们不管,他们精准地找到骆星遥,朝他走过去。   “骆先生,跟我们走一趟。”   骆星遥眼神僵硬。   时涵从地上爬起来,死里逃生的惊险巨大的盘踞在心头,他只是本能地冲过去,抓住警察的手:“你们要干什么?他怎么了?”   警察冷漠回头,“你是家属吗?”   时涵点头,“我是,我是他弟!”   警察变礼貌地拿开他的手,“骆先生和我们追查的一起案件有关,请您配合。”   时涵还是呆滞,直到脑后传来:“时涵少爷。”   他回头,看见林玦。   林玦,不再精神,穿了便衣的林玦。   林玦淡淡颔首:“这是我帮杜先生办的最后一件事,他终于替你出气了,骆星遥不会再有翻身之日了。”   时涵震撼地注视,注视骆星遥被推上警车,满地凌乱现场无人关心。   林玦拿出一根烟,疲惫地点上,对着天空喷了一口,“你是吓坏了吗?别怕了,你哥罪有应得,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挨他欺负了,大少爷对你这么好,你可以什么都不用怕了。”   时涵无力蹲回地上,看着满地玻璃碎片,眼里空了一个洞。   他可以什么都不用怕了。   作者有话说:   反派-1 作者小松了口气 第67章 私心希望   时涵再从地上站起来,林玦抽完了一根烟,抬头望着天。   头顶的天是蒙了几层白纱布那样的蓝,太阳光线显得苍白,云层掩来掩去,撕碎的棉絮胡乱堆叠一起。   消防和救护来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看到蒋容也来了,焦急仓促,惶恐两颗眼珠随时要变成眼泪滚到地上去。   她应该已经知道了,骆星遥出事的消息。   时涵冲到林琬面前,架起她的胳膊,“林先生,搭把手,把她带到车上去。”   林玦稍微愣了愣,上前弯腰帮忙,态度平静得丝毫看不出地上的人是他妹妹,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对弟弟和妹妹的态度,竟然相差这么大。   事故现场要有人处理,时涵来不及细思,连忙打给小方,让他赶紧过来,然后回到林玦车上,“她只是晕过去了,别让她上救护车,我们带她回去,让私医看一下。”   林玦问:“回去哪里?”   时涵全然忘记身上伤势,沉着眸子命令:“找一个席茵苒不知道的地方……我知道了,去我家!”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这件事,暂时别告诉杜先生。”   提到杜山阑的缘故,林玦眼睛倏然冷冽下去,“放心,我暂时没有话和他说,不过——你要告诉我原因。”   时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他低垂下眼睛,坦诚告知:“被他知道我在插手,他会生气的。”   林玦冷冷提醒:“但他早晚会知道。”   “到时再说吧。”时涵催促,“我们快走。”   此地不宜久留。   车子调头下山,重新开上高速,时涵才敢松了口气。   他摸向额角,很早开始就觉得刺痛,此时血痂凝固,变成暗红色的疤,身上其他地方也是伤,几乎是剐蹭来的,不重,但伤了皮肉,想完全瞒住这件事看来是不可能了。   稍稍替自己整理完,他重新看向林玦,“我能问问,骆星遥是怎么回事吗?”   林玦目视正前方,语气平静:“他和万常山一起,拿签在工作室的艺人去行贿。”   时涵心惊了惊,“什么意思?”   林玦解释:“这件事原本是林琪负责调查,中途才移交给我,听他说,骆星遥给你下过药?”   时涵点头,“这有什么关联?”   “你不了解内情,不觉得异样,催情药这种东西,尤其像他用的效果上佳的,不是想搞就能搞到的,林琪查了药品来源,发现和万常山有关系,顺着追下去,发现骆星遥工作室八成的艺人都中过这招,下场是送去给大人物当玩物,大部分是万常山的商务朋友,换来的项目资源会有一部分分到骆星遥手里,骆星遥又拿出一部分,给受害者当封口费。”   时涵震惊:“所以他的钱是这样来的,就为了钱,做这种事!”   “而且——”林玦紧接着补充,“这中间被他们弄死过两个,照样用钱封口,因为给的非常丰厚,死者家属也缄口不提,加上万常山结识的那些大人物帮忙压着,这件事本来永远不会见天日,可惜,被大少爷知道了。”   时涵胸口闷得发慌,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有那么爱钱么,他也是大少爷,从来没缺过什么,事业又那么好,犯得着去做这样肮脏的事么!”   林玦沉默了一阵子,淡淡说:“因为万常山手里有他的把柄。”   所有事情连起来了。   原来一切的因,还是因为他自己种的果,如果没有为了满足一时快感,拍下虐童的视频,他就不会被人抓到把柄,也许也就不会被警察带走。   时涵想到那句话,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难得,林玦嘲讽地摇摇头,“大少爷为他准备的结局是永久封杀,上次差一点,这次不可能再让他翻身了。”   骆星遥作为艺人的一生,彻底结束了。   车窗外见到斜阳,时涵惊觉时间的流逝。   车子在骆家大门口停下,林玦把林琬抱上了楼。   时涵接到杜山阑的电话。   他连忙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接通喊:“哥哥。”   电话那头格外安静,杜山阑还是正常说话的那副口气:“我上飞机了,马上起飞,落地给你消息。”   时涵扯出一抹笑,“嗯,我等你。”   过后,他等着杜山阑挂断,电话里安静了几秒钟,传来敏锐的质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时涵呆了呆,“没出什么事啊,我在等你挂。”   杜山阑冷声道:“就这么盼着我挂?”   时涵瞄了眼楼上,“不是你说马上要起飞了?”   杜山阑在那头冷着面:“还有三分钟。”   时涵想了想,“还有三分钟就要和你挂电话了,可是现在看不到你也摸不到你,你想和我隔空亲亲吗?”   杜山阑皱眉,“我是越洋航班,开个会我就睡了,你照顾好自己,还有唧唧。”   时涵继续往楼上看,林玦从窗子伸出头,示意他上去,他连忙:“知道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语气一如既往的敷衍。   杜山阑似乎低叹了口气,“挂了。”   专机上,见他放下手机,林琪才开口:“杜先生,银行那边确定了,还有,骆星遥被捕了。”   杜山阑不做声,并不关心意料之中的结果,阴沉脸色注视舷窗,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手机震动了下,他将视线看回来,屏幕弹出希涵的语音。   心情不太好的缘故,他放低手过去,并不避讳地点开外放。   手里里传来甜甜一声“mua~”,附送一句文字:“亲唧唧的,你别误会~”   杜山阑抬起眼睛,林琪木头一样坐着,表示什么都没听见。   他这才收回目光,把手机拾起来,紧拢的眉宇已然舒展开。   他打字回复:“你等我回来……”   另一头,时涵快步跑上楼,没顾上看手机信息。   林琬依然昏迷,后背朝上趴在床上,林玦掀开她后脑的头发,露出一大块乌黑的血迹,“刚刚没注意看,伤得比较严重,你来联系医生,我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被大少爷知道。”   时涵稍作思考,翻出非常久远的一个电话号码。   曾经骆家聘请过的医生,不能说百分百靠谱,但目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顺利请到医生,时涵坐下来,望着床上的林琬发呆。   他怔怔地问:“你妹妹一直都这么……跋扈吗?”   林玦靠在窗子边,开了半边窗,对着窗外吸烟,“不,她是在席茵苒回来之后,突然变的。”   时涵苦笑:“因为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还是心里本来就有阴暗面?她在学校里并不是这样的。”   林玦说得嘲讽:“所以我讨厌她,她是一个喜欢伪装的人,在我和林琪面前便是如此,更不要提外人面前。”   闲聊几句,两人都不再说话。   本也不是多么相熟的朋友,林玦与杜山阑同辈,与他之间,天然存在距离,想找出话题也不是不容易的。   时涵索性随性下来,找医生要了消毒棉球,挽起袖子替自己擦拭伤口。   胳膊肘上,大片擦伤。   林玦看了皱眉,许久,等时涵简单贴了几张创可贴,放下袖子,他才开口:“现在该跟我说说你的目的了。”   医用酒精腌着伤口,时涵眉头微挤起,盯着地板思考了一会儿。   林玦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选择不说。”   他却摇头,异常郑重地抬起眼睛,“我想让哥哥和杜夫人和好。”   空气诡异地静止了一瞬,不,它一直很安静,但在话音落地的瞬间,仿佛刀子插进活着的果冻,清晰地给人凝固了一下的感觉。   林玦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眼白儿翻大了一圈,张嘴干笑,“小少爷,你在想什么?你知道他们当年——”   “我知道,林琬都告诉我了。”时涵平静地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林玦看他的目光有些同情,“你不怕大少爷因此记恨你吗?这是他的禁忌。”   时涵只是轻笑了笑,看向天边已晚的云霞,“所以先别让他知道,万一我就成功了呢?毕竟,有妈妈是件很幸福的事啊。”   作者有话说:   明晚九点 第68章 为了心安   林琬这一昏迷,就是整整四天。   时涵没有时间贴身照顾,更不放心别人过来,这活儿自然而然落到林玦身上。   林玦对这位妹妹态度冷淡,但从头到尾的照顾分毫没落下,第四天晚上,时涵过去看望时,看到林琬乖巧规矩躺在床上,脸蛋收拾得白净干净。   到底是妹妹,只是可惜了。   时涵坐在床边的白色木椅,对着床上的人望了一会儿,转头看向门外。   林玦站在卧房门外吸烟,消耗烟草的频率和速度让他想起远在他国的杜山阑。   他还是皱了眉,轻声劝:“少抽点吧。”   林玦悄无声息地掐灭烟,带着一身烟味走进来。   窗外又见斜阳,银光流淌于金面,铺满整片西边天。   床边只有一把椅子,林玦在床尾站住,张口问:“等她醒来,你打算怎么做?”   时涵往椅子靠背上倒去,身型在夕阳晖光里变成单薄一片剪影。   他静静地说:“那天骆星遥带她来见我,三言两语威胁,她把当年的事情告诉给我,席茵苒背叛了丈夫,是真的吗?”   林玦面无表情:“她都告诉你了,还来找我核实?”   时涵摇头,“我的意思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我觉得这里面有误会。”   林玦转过头,神情嘲讽:“误会?你是不是戏演太多了?”   时涵还是摇头,“她在媒体面前公开表态,她没有杀她的丈夫,我觉得应该是真的。”   林玦不可思议:“你的意思,警察的判断错了,大少爷也错了?”   时涵没再回话。   听说当年,席茵苒与杜瀚约,女貌郎才,门当户对,人人艳羡的一对,生的儿子也是人中龙,一家三口宛如贵族精英中的教科书,受人尊敬,受人仰望,这样的日子维系了十五年,突然有天,杜家亲戚里开始传言,席茵苒和杜瀚约的助理关系亲密。   那个助理,自然是林谦荣。   时日长久,传言愈演愈凶,某日竟然被人拍到他们在酒店房间门口的照片,席茵苒慌张解释,说是林谦荣把她骗过去的,林谦荣一直纠缠她,她拒绝过无数次不起作用,但偌大的家族,只有一个人相信她,她的丈夫,杜瀚约。   彼时的杜氏家主,行事风格与杜山阑全然不同,和言善语地替她保证解释,没有对任何一位亲戚摆过脸色。   也许正是因为这副态度,族亲们得寸进尺,要她把陪嫁过来的几家公司交出来,否则就赶回娘家。   席家早就败落了,哪有什么娘家让她回,杜瀚约嘴上说着考虑考虑,转头从杜氏资产里分出最重要的两千亿,转到妻子名下。   这算是透透实实给了亲族们一耳光。   大约从那时起,不肯服气的人暗中行动起来,要把杜瀚约拉下台,他们买通了杜瀚约最信任的人——林谦荣。   林谦荣也是当年的英才,权势轻易说服不动,唯有一样东西可以诱惑到他,他喜欢但得不到的女人,席茵苒。   结合后来他在狱中交代的事情,就是因为这样,他和亲戚们联手,制造了一场事故,除掉了杜瀚约。   时涵丝毫不惊讶林琬会做出开车撞人这种事,因为当年她爸爸,就是用一模一样的手法把杜瀚约害死,事后只认定为交通事故,直到重新翻案。   再后来,就到席茵苒掌权的时代了,林谦荣依然跟在她身边,是她最好用的心腹,到杜山阑回来之前,始终活跃行动。   这么多年过去,所有人理所当然地相信,席茵苒和林谦荣串通谋杀了丈夫,目的是杜氏大权,可上回在禾几岛,提到林谦荣时她那般抵触,不像是对情夫的态度。   这是时涵自己的判断。   还有很浅显的一件事是,她有那么好的老公,犯得着出轨丧妻带三娃的助理?看性格,她也是很高傲的人。   日头渐渐沉了,房间里开了灯,时涵不喜欢窗外黑黢黢的,起来过去,把窗帘拉上。   转身后,他瞥到林琬的眼皮动了动。   他出声:“林琬?”   听到声音,林玦连忙过来,在她脸上轻拍,“林琬,醒醒……”   叫唤起了作用,林琬艰难地睁开眼,眼底迷离茫然。   “哥?”   林玦不动声色地站远半步,冷冷道:“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林琬转动迷茫的眼睛,“这是哪儿?”视线接着扫描,终于扫到时涵身上。   她缓缓地定住,似乎在回想,然后猛然间,那双眼里蹦出仇恨的火光:“是你!你没死!”   时涵冷漠地开口:“是,让你失望了,看来你的脑子还没坏,还全记得,这就好,知道这是哪里吗?”   林琬瞪着他问:“哪里?”   时涵:“这是我家,很隐秘很安全的地方,现在距离你晕倒已经过去了四天,警察还没有找到你,你应该感谢我。”   话说完,林玦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警察并没有在找林琬,没有人把林琬推车的事情说出去,那起交通事故最后以私了解决。   林琬整张脸煞白,“什、什么意思……你报警了?”   时涵理所当然:“我为什么不报警?留着你再撞我一次?”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要报私仇?”   时涵盯着她,不准备开口。   没人回答的静止里,她逐渐惊慌,慌张叫林玦:“哥……”   林玦静静地打断:“不要叫我,我和他是一伙的。”   林琬再次震惊住。   倏尔,她自顾自地冷笑起来,“是啊,你连夫人都背叛,和骆希涵站在一起有什么好奇怪的,骆星遥也是和他站在一起的,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傻了!”   时涵走回床边,在她面前的椅子坐下,“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了吧,你好像还想火,做女明星可承受不起这样的劣迹,只要我把你交出去,你什么都完了。”   林琬抓起枕头,撕心裂肺地砸过来:“你满意了吧!你现在高兴死了吧!”   时涵冷静地让开,“不,该高兴的是你,刚刚所说的,只是让你提前体验一下罪行暴露的感觉,你得感谢我,我帮你瞒住了,所有证据在我手里,而不是警察。”   大落大起,虚惊一场,林琬张着嘴巴不会动。   再不理智、再迟钝也该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   林玦站在床尾冷冷地监视她。   半晌,她低下头,双手在被子上抓得颤颤发抖,“你想让我做什么?”   时涵直截了当地问:“两千亿在哪里?”   林玦和林琬,不约而同地停顿。   时涵平静地说:“席茵苒讨厌林谦荣,连带着讨厌林家的孩子是很自然的事吧,虽然不至于把你们打杀赶走,但绝对不会让你当她未来儿媳妇,何况她知道儿子的性取向,同意这门婚约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她的目的是重新回到家族,重新拥有一席之地,这种情况,说实话,扶持你还不如扶持我来得更实在。”   林琬埋着头不说话,狠狠握紧的手却是松开了。   时涵换了副口气,“学姐,辛辛苦苦活着的感觉我也懂,一朝飞上枝头的事情,其实是很少的,做杜夫人这种事,连我都没有想过,你何苦相信席茵苒一面之词?”   不知那句话触动到林琬,忽然,她恶狠狠地抬头,“那是你!我和你不一样!山阑哥哥绝对会同意这门亲事,他绝对不可能真的放弃那笔资产,那是他爸辛苦挣来的半个杜家,他绝对不会放弃他爸的东西!”   时涵眼神冰冷,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杜山阑的味道:“所以,两千亿在哪里?”   林玦已经懂了。   他不可思议地张嘴,“林琬,你别告诉我,东西在你手里?”   林琬歇斯底里,“那不然呢!那是爸爸留给我的!你肯定不知道吧,哈哈,他最讨厌你和林琪,你和林琪都是杜山阑的狗,他最信任最喜欢的孩子是我!”她重新看向时涵,“还有你,我不怕被你们知道,知道又怎样,席茵苒也拿我没办法,你大可以把我开车撞人的事报出去,就像对你哥哥做的那样,你哥哥现在又怎么样呢,不也好好的?”   时涵默默地说:“你昏迷了几天,大概还不知道,他被逮捕了。”   林琬疯狂的表情,冻结在脸上。   林玦冲过来,面部的肌肉压抑不住地抖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爸爸留给你的?那是他的东西吗?他留给你?”   林琬似乎被他吓到,张口吼,但明显底气不足:“那我怎么知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啊,反正他留给我了,没有我的签字,这笔资产永久冻结!”   林玦冷笑,“你和他,像极了杜家的蛀虫。”   屋子里的灯安静燃烧,昏黄的刚爬上墙壁,继续安静地烧,屋子里的几个人,有谁沐浴在火里,谁的灵魂苍白尖叫?   时涵从椅子上站起来,周遭弥漫着一股凉意,让他下意识想打颤。   他忍住了,那股寒意像熄灭的喷嚏,往骨头深处难受进去。   他最后开口:“我会把这件事告诉杜先生,你自己思考吧,我得走了,在哥哥回来之前,我必须见席茵苒一面。”   他转身,朝漆黑的门外走去。   林玦跟在后面,渐渐追上了他,“我带你去。”   时涵停住,“你不怕哥哥迁怒你?”   黑夜里,林玦双眼明亮,很久没见到他眼睛那么亮过了。   他说:“那你呢?不怕和他生出嫌隙?”   时涵轻笑,坐上了车。 第69章 无可奈何   从远处看,杜家那么大片的宅子,只有稀稀落落灯光亮起,黑色的树从四面八方掩盖,试图吞噬最后这点零星暖光。   车子在大门口稍作停留,林玦按下车窗交涉了几句,大门打开,继续往里走。   时涵默不作声地接受外面目光的打量。   到了停车场停好车,时涵推开门下去,一抬头,看见出口处站了一位佣人。   佣人微微一点头,算做招呼,“骆少爷,夫人在客厅等你。”   时涵缓缓反应过来,骆少爷是在叫他。   在席茵苒的认知里,他一直都是骆希涵。   他更加惊讶,席茵苒怎么会知道。   林玦走到身边,抬手整理衣领,面容覆上冷肃表情,“不用奇怪,刚刚进门的时候有人通报了。”   时涵点头,跟上佣人的脚步。   与上次偷溜进来的景象不同,宅院上下冷冷清清,靠近了主宅的台阶,才见着三两佣人,低着头往屋里送吃食。   屋里开着所有灯,正中头顶的巨大水晶吊灯,落地窗边的落地台灯,富丽堂皇地照耀坐在正中央的女主人,好比城堡里的女王,只有权杖肯配陪伴左右,却不知何故,显得比外头还要冷清。   时涵停在距离三五米远的地方,喊了一声:“杜夫人。”   席茵苒脸上尚带着妆,眼角几条细皱纹消失了,大抵是玻尿酸的功劳。   但她眼睛尤其明亮,射出的目光锐利逼人,她淑雅端坐,红唇勾出冷笑,“你还敢来找我,林琬去哪里了?”   时涵平静地和她对视,曾经他惧怕这个女人的目光,现在却不了。   他说:“您放心,她受伤了,在我家养伤,今晚已经醒了,精神很好。”   席茵苒眯起眼睛,当她用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做出这样的动作,像极了杜山阑生气的模样。   但她只是在思考,稍晌,她道:“那就好,她可不能出事,坐下说吧。”   时涵在她面前的位置坐下,茶几上摆了点心茶水和几样水果。   她按着沙发,身子离开几公分,换了个更加随和的坐姿,“怎么林玦也跟来了,听说你和山阑吵架了,怎么,他让你看不顺眼?”   林玦站在时涵的沙发后,没有平时板正的西装,身子却比任何时候板正。他一本正经的严肃口气,“夫人成天呆在家里,下面人传来的风言风语还是不要尽信的好。”   席茵苒勾唇,“哦~这么说,你是来替他办事的?”   林玦面无表情:“夫人,你这次的玩笑开太大了,想空手套白狼,把我们所有人玩得团团转。”   席茵苒的笑稍稍凝固,“是么,林琬告诉你们了,果然沉不住气,所以,你们想怎么做?”   林玦说看向时涵。   时涵淡淡开口:“这件事,杜先生暂时还不知道,我是来跟您谈条件的。”   席茵苒不说话。   他补充:“您应该知道,一旦让他知道东西并不在你手上,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席茵苒彻底冷下脸,“怎么,我儿子待我不好,连你也来嘲讽我了?”   “怎么是嘲讽?”时涵说,“我真心实意替您打算,您想留在家里,对吧?”   席茵苒端坐不动,两颗眼珠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时涵继续说:“董事会的席位有点难,但如果你只是想留在家里,我觉得他会同意。”   话音落地,席茵苒倏地瞪起眼,“太想当然了吧,骆希涵!让我就这样留在家里,还不如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泰国!”   时涵不明白,“为什么呢?他是你儿子,你已经有他了,安心养老不行吗?”   “小孩子,你懂什么?”席茵苒冷笑,“手里没有实权,他肯认我这个母亲?”   时涵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试探性的:“夫人,当年,您到底做了什么事?”   意外的,席茵苒两眼平静,她微微笑,“不要用小孩子的那一套来试探我,我不是杜山阑,不会由着你。”   时涵挤皱眉毛,“我猜,是林谦荣逼你的对不对?因为他,你才众叛亲离,”   这些时日,他向林玦询问了许多林谦荣的事情,结合所有信息,十拿九稳做出的判断。   席茵苒弹簧一样从沙发上起身,眼皮和嘴皮触电似的颤抖,再这样颤抖下去,浑圆的眼珠子马上要从眼眶滚出来。   可是半晌,她竟冷静下来,“你带着林玦跑来这里,就没有想过我会对你们做什么吗?只要对你们做点什么,你们发现的秘密就要重新变成秘密了,不是么?”   林玦冷静张口:“夫人,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您现在还有什么路可以走?”   客厅里安静下来。   就如林玦所说,她现在没有还有路可以走,还能做什么,是有利自己的?败局已定了。   颓态降临席茵苒的身上,一瞬间,她眼里的光芒黯淡,老态毕显无疑。   她垂了眼珠看地,语气是拽紧了的绳子,在空气里一摇一颤,不知哪一秒崩断:“你怎么让我留下来,山阑连见我一面都不想,就算我去死,他也不会原谅我。”   时涵微张开唇,无声地叹出一口,“夫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是被逼的,他和您先生一样,会是相信你的那一方。”   听完,席茵苒却冷笑,“你太天真了,不过我答应配合你,我不想回泰国,你打算怎么做?”   时涵说:“由你把资产的下落说出来,条件是不要赶你走,相当于各退一步。”   席茵苒听懂了,“这么说,你果然是来帮我的,不怕被他知道?”   时涵犹豫了下,“我希望你们母子能慢慢和好,去了泰国就永远不可能了。”   忽然,有阵冷风从敞开的玻璃栅格门内灌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口的佣人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咣当碎音,卷入风里绞碎,佣人双手抓紧胸口,声音颤抖:“杜、杜总回来了……”   “杜总!”   “杜总!……”   连串的招呼声顺着风飘来,时涵惊惶回过头,杜山阑迈开长腿从门外踏入,黑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扬起又下落。   时涵腾地站起来,讶异之间,没有说出话。   杜山阑径直朝他走来,微挑的眼角充斥着无法抑制的冷与怒,他带来一身夜里的露水气,走到面前,凶狠地抓住时涵的手腕。   时涵吓了一条,下意识地:“哥哥……”   杜山阑手上发力,扼得他缩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时涵脑袋短暂的空白,手腕的疼痛迅速唤醒他,他被杜山阑眼底的凶冷狠狠刺了一下。   林玦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大少爷,你冷静点,我们在谈判,夫人刚刚坦白了。”   杜山阑眼神微妙地变化,“坦白?坦白什么?”   时涵艰难扯出笑,“一直让你为难的那笔资产,她愿意告诉你在哪里。”   这该是个天大的好消息,然而杜山阑听完,眼里的冷意只增不减。   立在众人身后的林琪张了嘴,“时涵少爷,资产已经找到了,我们这趟就是去处理这件事的,律师在走申诉程序,她们的计划,杜先生早就知道了。”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机票,送到席茵苒面前,“夫人,您该走了,杜先生说,此生不想再见到你。”   席茵苒脸色煞白。   时涵恍然反应过来,“哥哥,你再想想——”   “不用。”杜山阑果决地打断,“跟我走。”   风是倒逆的无形河水,冲刷他全身皮肉,他被死硬拽着往外走,走下站满佣人的台阶,穿过山茶花凋谢的花圃,杜山阑的车停在庭院正中央,他被拖和推着上车,车门猛一下砸上。   胸腔里的心快要跳出来,他在后座上坐稳,急促地抓住杜山阑,“哥哥,你再想想,她这一走,还有机会回来吗?”   杜山阑冷冰冰注视他,一言不发。   他豁出去般继续:“哥哥,我都知道了,她当年是被逼无奈,没有她,公司都被亲戚瓜分了不是吗?她怎么说也是,也是你妈妈……”   “时涵。”杜山阑冷然张嘴,说出一句话,“我是不是太宠你了?”   时涵心里咯噔一下。   车外传来喧闹,他扭头,看见席茵苒推开佣人朝这边冲过来,“杜山阑,你就那么想赶我走是吗?连你也赶我走!这个家里人人各个都想赶我走!我就这么不受待见!我还要为你们杜家做什么!我不配得到一丁点应有的对待吗?”   车门还没有关,吼声毫无阻挡地砸过来,冲击两边耳膜。   突然,席茵苒脚下崴了一下,身型往旁边歪倒,跪摔在地上。   眼泪从她精致带妆的眼尾滑出来,“我还要跟你认错多少次,我真的不知道他是骗我的,是你把我逼成这样,我不想回去,我想呆在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至少让我呆在一起生活过的地方……”   杜山阑面容冰冷,冰冷地对林琪吩咐:“送夫人去机场。”   佣人把车门关上,轻轻嗒咔声响。   全降噪的门窗,阻拦了一切哭声。   时涵震撼地望着,不敢相信那么高傲的女人说出这种话,不敢相信那么温柔的杜山阑说出这种话。   他最后尝试劝住杜山阑:“哥哥,这里的房子反正没人住,你就……”   杜山阑冷厉地转头,用视线打断。   “我和你不一样,你可以对骆星遥都心软,我做不到,当年她也是这样认错,我选择了帮她,如果没有她,如果没有我,我爸爸不用死,你明白吗?”   时涵猛然愣住。   杜山阑两只眼睛如冰,“我不可能再对她心软第二次,走吧。”   车子缓缓走远,席茵苒的身影缓缓缩小,从手握权柄的女主人,缩小成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女人。   她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第70章 不会再心软   客厅沙发,乱扔着刚脱下的外套领带,主人上楼去了,时涵站在楼下,沉重的关门声传来,他全身的细胞被砸得向内挤压。   书房灯亮起,杜山阑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唧唧被吵醒了,从小窝里钻出来,跳到站杆上叫唤,要出来玩。   时涵无心顾及,蹲下身去,捡起滑落地毯上的风衣外套。   回到家往客厅沙发丢外套丢领带,似乎是杜山阑长久养成的习惯,所幸屋内打扫得一尘不染,偶尔扔到地上也不会沾染灰尘,出于习惯,时涵还是把风衣搭在胳膊上,用手掌拍了几拍。   风衣内层还残存男人的体温,以及无处不跟随的烟草味。   时涵抱着外套坐到沙发,身子在海绵垫里下沉,心也跟着下沉,只能沉默地注视空气。   他从没见过杜山阑发这么大脾气。   回国的飞机一落地,他们就收到家里眼线的消息,说林玦带着时涵去了家里,杜山阑火急火燎往家里赶,却在半路收到消息,知晓了全部谈话内容。   家里这么多佣人,是谁在隔墙偷听谁在卖力传话,已经不重要了,他冒险做的事情,被杜山阑一清二楚的知道,这股怒气是直冲他来的,但他还算幸运,杜山阑只是凶了一句而已,大多数的怒火发泄到林琪头上,林琪什么都没有做错,平白无故当了出气筒。   时涵叹气自己操心做了多余的事情,连他都能猜到的事,杜山阑怎么可能猜不到?据林琪说,他很早就接到命令去调查林琬,他与林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轻而易举就被找出猫腻。   手机轻响,收到一条消息:【杜先生现在平静些了吗?】   时涵拿过来回复:【不用担心,他这边有我,你还好吧?】   林琪:【我没事,他本来脾气就不好,习惯了。】   时涵下意识的:【是么……他平时还好啊。】   林琪:【那是对你……】   时涵轻叹了口气,继续打字:【席茵苒走了吗?】   林琪:【嗯。】   聊天终止在这里。   手机也快没电了。   时涵只好站起身来,把手机放到充电座,然后上楼去,停在书房门外。   抬起手,小心地叩响门扉,他询问:“杜先生,要给你弄点吃的吗?”   下飞机到现在,杜山阑还没有顾上吃晚饭。   然而书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音传来,他不可能听不见,大概是不想说话。   时涵没敢继续叫门,又舍不得他饿着,想了想,顾自下去厨房,准备简单做点吃的。   冰箱里齐齐整整码着整理干净的食材,这是阿姨的功劳,方便明早直接取用,他从其中挑了几样,开灶做出几道小菜。   肉菜汤齐全,算得上丰盛,盛出合适的分量放进盘碟,外加一杯温水,把餐盘挤得满满当当。   时涵端了上楼,停在书房外轻唤:“杜先生,给你做了吃的,先吃点东西吧。”   这回,书房里总算传来回应,板硬的,寒冷的口气:“放着吧。”   时涵垂着视线默了许久,乖乖答应:“好。”   书房门口只有摆了盆栽的花架,他把餐盘放到地上,人也跟着蹲下去,久久无法动弹。   他做错事情了,让杜山阑生气了。   饭菜渐渐变凉,然后变冷,变僵硬,杜山阑始终没有出来。   书房里,宽而长的办公桌后,杜山阑靠在办公椅,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灯光移动。   星夜兼程赶回这里,积压的疲惫和攻心的怒火压垮最后一丝理智,他被身体的极限拉扯进梦境。   是梦,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梦。   种满白茶花的花圃,数不清第几次在这里罚站,佣人们不敢从他身旁经过,他周身散发的冷气足以逼退所有人。   宅邸里亮着灯光的窗格一个一个消失,花圃里起来露水,湿气钻进校服衬衫,冷冰冰地贴住脊背。   很久,身后传来声响,他听见佣人们打招呼的声音:   “杜总……”   “杜总回来了……”   杜山阑直挺地立在那儿,支撑头颅的颈椎好似僵化钉死,不曾有任何回头看一眼的打算。   脚步声渐渐靠近,温和的男人声音传来:“我的大少爷,怎么又站这儿了?”   杜山阑不爽地瞪着空气,嘴角抿出深窝。   杜瀚约转到前头来,看见他这副表情,眉眼笑得融合。他伸出来手,往儿子肩膀上一拍,“又惹你妈妈生气啦?”   杜山阑冷绷着脸:“不需要惹,她永远有拿我出气的理由!”   杜瀚约笑道:“别计较了,她这阵子压力大,容易敏感,你都快有爸爸高了,也该学会保护妈妈了。”   杜山阑别开目光,看着还是不肯服气,但是向来他把爸爸说的话奉为真理,语气松软下去说:“你怎么还说得出这种话,你不知道亲戚们都在说什么吗?”   那时正是席茵苒出轨的谣言闹得飞起的时候,席茵苒整日阴晴不定,逮谁骂谁,因为吃晚饭时看了一眼手机,就让他在院子罚站到现在。   五岁的时候,席茵苒动不动让他罚站,十五岁了,还是这样。   杜瀚约在外面忙了整天,好容易回家却看见儿子在院里罚站,索性把东西丢给佣人,拿了烟出来,站在院里抽。   一边吸着烟,他一边叹气,“所以她才心情不好啊,这段时间,就别跟她计较了。”   杜山阑不能理解:“我没计较,我只是想知道,那些是不是真的。”   杜瀚约问:“你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思考许久,杜山阑说:“假的。”   杜瀚约浅笑,“相信自己的母亲。”   心里的气因为父亲几句谈话消了,但那晚,杜山阑还是被罚站被深夜。   总算有佣人来通知,说他可以回房间了,他不爽地转身,朝反方向走。   杜山阑很早就会抽烟了,但家里管得严,佣人们又老喜欢给席茵苒通风报信,在那个年纪,他和所有少年一样,得找地方躲起来吸烟。   他往花圃深处走,走到没有灯光没有眼睛的地方,听到树丛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算我求你,别再来纠缠我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还不行吗!”   “苒苒,我错了,你别生气,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我不想让你难过的……”   “你不要出现我就不用难过!我走了,我不想被人看见跟你在一起,我已经被你害得跳进黄河都不洗清了!”   “苒苒,你答应我好不好!我只是想去给几个孩子求个平安符,还有大少爷的……”   “你还想害我被误会,这一切都是你故意谋划的对不对?你想害我被瀚约误会,然后你好趁虚而入?”   “不是,怎么可能,我明白你的心意了,我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之后我会向杜先生辞职,然后离开这里。”   许久寂静,席茵苒问:“谁知道你要把我骗去做什么?”   嚓的轻响,杜山阑从树叶缝隙里看见,那男人跪了下来,抓着席茵苒的衣摆苦苦哀求:   “就当为了琬琬,她每天都盼着能见你,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林谦荣!那是你女儿不是我女儿,你说这些自己不会感到恶心吗!”   “对不起,你别生气,琬琬还小,她只是单纯喜欢你……”   对话还在继续,杜山阑浑身每个毛孔灌入冷气,在血管融汇,顺着血液泛滥横流。   半小时前,父亲告诉他,要相信自己的母亲,半小时后他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两个人在纠缠……很久之后,席茵苒服软了,冷冰冰地答应他:“那你说到做到,我陪你去寺庙求平安符,求到之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视线里。”   林谦荣千恩万谢地说好,然后被催促着离开。   席茵苒怕极了被人撞见,在树丛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走,走出树木的阴影,一抬头,就看见杜山阑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杜山阑说不会心软第二次,因为那次,席茵苒惊恐地冲过来,和他解释自己的难处,让他不要往外说免得谣言雪上加霜,他想起父亲的话,僵硬地点头了。   骨子里,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一个字没有往外说。   如果他当时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就不会在那天收到林谦荣的威胁短信,不会慌里慌张地赶去寺庙,在那条险峻的盘山路上,被人撞下山崖。   他相信他的母亲,他只是痛恨自己的愚蠢。   梦境开始变得破碎,有葬礼的场景,有林谦荣站在母亲身后阴笑,有大叔二叔震惊复杂的脸孔,忽然又倒溯到新年,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拍全家福,奇怪的是他变成拿照相机的人,镜头里有早已仙逝的祖父祖母,有父亲、母亲、叔伯、堂表兄弟……忽然他看见原本自己站的位置,站着抿唇浅笑的时涵,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是灰色的,定格在那里,永远的。   空调把杜山阑吹醒,窗外的灯光熄灭了大半,仍旧那样繁华。   凌晨两点多,额头覆满冷汗。   他推开椅子起身,走到门前,一拉开,缓缓愣住。   餐盘还放在地上,时涵蹲在门边墙角,缩成一团,睡着了。   不知是否才从梦中逃脱的缘故,杜山阑有瞬秒的失神,这副模样,多么像他第一眼见到骆希涵。   那时他打开门,小小的骆希涵也是这样蹲在墙角,然后迷迷糊糊地醒来,从怀里拿出半块糖饼。   这次时涵没有醒来,袖子挽起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手肘和侧面有大片擦伤的疤痕,如拿着刀往白瓷上狠狠刮了几刀。   杜山阑略略眯眼。   耳边又响起那句话,她怎么说也是你妈妈。   他绕过地上的餐盘,孤独地回了房间。   又是咔嗒关门声。   时涵从臂弯里抬起头,眼睛里起来一层黑色的雾。   他把故意卷起的袖管放下来,把故意不收的餐盘收回厨房,孤独地走回客房睡觉。   真想随着悲伤在长夜里煎熬一回,可是明天还有工作,他的世界不是只有杜山阑。   只是他不知道,明天还有更悲伤的麻烦等着他,他还是那个处处小心才能苟活的小透明,没有杜山阑,他什么都不是。 第71章 不敢找杜山阑   时涵就着凉水吞下一片褪黑素,靠着药效强行入睡。   药物换取而来的睡眠,好比强取豪夺来的妻子,即便屈服威压每日三餐地服侍你,那脸上也必定是不带笑的。   浮夸破碎的梦境排山倒海袭来,将他脆弱的神智挤压进透明玻璃胶,穿过密不透风的透明物质,尚且能感知到屋子的存在,忘开静音的手机呜呜了几下,空调太热了,被子里闷满汗……但他出不来这空间,他被无形双手掐住脖子,强行摁到梦里,逼迫双眼分毫不差地注视这场梦境。   他梦见妈妈,在深蓝海里溺水,溺水的感觉传到他身上,毒药一般的水,是如何灌入鼻孔,如何充满肺脏,如何让他痛不欲生,又无助下坠。   这么多年以来,时涵头一次以这样的视角面对妈妈的死亡,他头一次以这样的视角发现,那个时候,妈妈应该是后悔了。   后悔了,可来不及了,做出选择意味着付出代价,原来黄泉路上,傻女人一直哭喊着想回来。   可他怎能跨越维度的限制,伸手将亡灵拉回现实?他怎么做得到?   这丁点从童年残留而来的执念,竟然指引他做了不合常理的事,冷静下来一想,杜山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那个男人,早就不在乎这些事情了。   他心里切实属于小孩子的一面,在这夜彻底死去。   梦魇缠人,时涵断断续续醒了几次,又被药效拉扯着继续浅眠,折腾了几个小时,天刚要亮的时候,他彻底睁开了眼。   新的一天开始了。   家政阿姨暗示到来,系上围裙到厨房准备早餐。她也怪忙的,寻常的家政都能住在保姆间,但杜山阑喜欢独居,给她加高工资,弥补通勤的辛苦。   时涵顶着两只黑眼圈。   换做往常,他定然不管了,但如今不能再放任自己顶着这副素颜出门,救急地扑了两张眼膜,然后用底妆遮挡,化完妆还是没什么精神,从小方送来的起居用品里翻出一只口红,薄涂一层口红,总算像个人样儿。   打理清楚下楼时,家政阿姨友善地夸奖:“小少爷真是越来越有明星范儿了,昨晚我女儿在看你的综艺,人帅唱歌也好听,完全被你圈粉了。”   时涵浅淡微笑,“真的吗?”   阿姨激动地捂住嘴,“真的呀,我也被你圈粉了,我儿子就比你小一岁,差距怎么这么大!”   时涵客气回话:“你还有个儿子?”   阿姨说:“是呀,我家一大一小,哥哥妹妹,妹妹懂事,哥哥正在叛逆期,那成绩差的呀,能考上大学就不错了,还敢整天跟我顶嘴!”   时涵有些恍惚,他的成长经历里,从未听过诸如类似的话语,有的只是小心翼翼苟活,暗地里替自己经营出路。   他不由跟着微笑,“这也是他成长的一部分,以后回想起来,是会让内心温暖的回忆。”   家政阿姨缓缓地呆了呆,“小少爷,你这话说的好有水平,不愧是可以做偶像的人。”   时涵听到“偶像”两个字。   阿姨聊天来了兴致,还想拉着他说些什么,一抬头看见楼梯上下来的人,吓得噤了声。   时涵背对楼梯站着,耳朵捕捉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浑身绷起。   他调整了下心情,回过头去,轻轻微笑,“杜先生,早。”   杜山阑似乎也没睡好,他是决计不会考虑化妆的人,也是决计不屑掩饰心情的人,疲惫与冷厉通通写在脸上。   他冷漠地经过两人中间,没有像往常那样到笼子边逗弄鹦鹉,只是坐进沙发,点开平板来看。   阿姨小心地偷看了眼,连忙埋头处理手中食材。   时涵垂下眼睛,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他想道歉的,但直觉告诉他,这时候说什么都不会有用。   早餐很快做好了,还是那几样菜,以及雷打不动的苦瓜汁,看着精致的餐具和精致的美食,时涵怀念起学校食堂的爱心早餐。   兰桥学院培养出一批又一批富家精英,每一位在功成名就之后都会慷慨回馈母校,用不完的捐款被拿来做各种各样的公益和福利,比如爱心早餐,只要在八点之前去食堂就能免费领取,中式的皮蛋粥、小笼包、豆浆油条……他是没有什么少爷命的,他心里始终怀念和妈妈躲在巷子里的日子,如今他才明白,所怀念的不是中式的早餐,是那时候所拥有的母爱。   “叮”的一声脆响,杜山阑把叉子掉到地上。   时涵推开椅子站起来,“我去给你拿新的……”   “不用。”杜山阑疏冷的开口,“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他叫了阿姨,阿姨忙不迭给他送来新的餐具。   时涵木讷地坐回椅子,低下头沉默地吃饭,吃了几口,杜山阑吃完了,回楼上换衣服。   他放下餐具起身,追着上楼去,杜山阑腿长,这么点距离,追到衣帽间里才追上。   他把收纳领带的柜子打开,转头浅笑,“今天要系哪条?”   最平常的照顾而已,往常都是这样做的,而今天,杜山阑只用宽阔的背对着他,冰冷视线从穿衣镜里折射过来。   镜子里的脸冰冷,嘴唇紧紧抿住,没有说话的打算。   时涵收回目光,顾自替他挑出一条,“今天要去陪饭局吧,这条好了。”   杜山阑转身过来,不发一语地抽走他手里的领带,三两下系好,踏出了衣帽间。   等时涵再出去,他已经走了。   时涵默默凝视地板,杜先生的脾气,果然是不太好的。   他也该走了,和杨笠约了九点公司见面,小方早在楼下等候,过去的路上,他习惯性地打开微博看消息。   骆星遥的事情还没有半点风声出来,据说警方在取证,最终定罪之前,大概都不会有确定消息给到媒体,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解释,杜山阑托了关系把消息压住,目的是不想《新起之声》受到牵连,节目组那边也提前得到消息,这周把所有节目提前更新了。   今天的热搜头条是#骆希涵#。   时涵并不意外,这两年在圈里摸爬滚打,几乎所有人都说过他一定能红这样的话,这些不是偶然,是他苦心孤诣经营来的战果。   想起吃过多少苦才走到今天,心里实在没有喜悦感觉,只有如释重负。   公司到了。   经过大堂,前台小姐叫住他,说是有他的快递。   看到柜台后巨大的小熊,时涵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这是骆星遥粉丝众筹送的道歉礼物。   小方也认出来,皱巴眉毛说:“哥,我帮你退回去。”   时涵出神地摇头,“算了,我收下了,检查一下内部,没问题的话帮我送回家里。”   小方奇怪:“啊?”   时涵不愿多说,转头往楼上走。   会议室里,杨笠等候多时,面前的会议桌上码着厚厚一叠文件。   见人到了,她把文件推过来,“上回试镜的戏,过了,这是合同和剧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学霸指南》听过没,畅销榜前三的小说,要改编电视剧,最近正在挑角儿,那部剧的主角简直为你量身定制,这个机会如果能抓住,比你演电影强十倍。”   时涵接过来,粗略地看了一眼,抬头说:“那我去试试。”   杨笠面容严肃:“我说的是主角,这剧华楼的版权,班子一定不差,加上原本IP就很火,只要你发挥好,百分百是大火的剧,但你初出茅庐,没有经验没有作品,前边那么多比你红的演员排队抢机会,很难轮到你,除非——”   “除非什么?”时涵问。   杨笠直截了当地说:“你去找你的杜先生说说,这事儿立马解决。”   时涵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来要走后门啊。”   杨笠摊开手掌,“没办法,杜总给的命令是以你的学业为重,不准接太多太重工作,如果我去说,肯定没门,但是这么合适的戏,错过了就没有了,我做经纪人这么多年的经验和眼光,你相信我,不管撒娇也好耍赖也好,把这个资源搞过来。”   时涵略微低头,抬起手指摸了摸唇下的小痣,声音低弱下去:“可是他说得对,我马上开学了,学校管得很严,一次课都不能缺的……”   “如果你是主角,拍摄时间就可以根据你来调整,懂么?”   时涵尴尬微笑,“那不是耍大牌么……”   杨笠翻了个白眼,“你要上学啊,怎么耍大牌了?弱肉强食而已。”   时涵彻底没话说。   跟杜山阑要个资源,理所应当的吧,而且是这样难遇的机会,可是他想到出门前杜山阑的冷脸色,这种时候他要怎么跟杜山阑开口?   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却跑去撒娇耍赖要资源,他做不到。   半晌,他妥协,“我知道了,我会尽量争取的。”   杨笠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不是尽量,要一定,我先去忙了。”   时涵苦苦点头。   等杨笠走了,小方才凑过来问:“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时涵无力摇头,对着窗外出神。   他在想,除了找金主爸爸撒娇,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把这件事两全其美地解决。想来想去,他问:“《学霸指南》的导演是谁来着?”   小方张口就答:“方明殊方导,之前拍过好几部青春剧,反响都不错。”   时涵震惊,他点开微信好友,找到F开头的一列,往下一翻,果然有方明殊。   大概半年多前,这导演撩过他,说要把他捧红,被他敷衍应付过去,过后联系好几次没回,便彻底不理他了。   他预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去争取一下,没想到负责挑角儿的导演是他得罪过的人。   这下难办了。   许久思想斗争,时涵瘫进椅子里,捧着手机给方明殊发了一条消息。   两分钟不到,对方回复了:【呀,小涵美人终于想起我啦~】   时涵浑身一僵,眼前浮现四十几岁大叔偷偷从身后捏他屁股的恶心往事。   他深呼吸一口,压住恶寒,回复道:【嗯,最近好吗~】 第72章 你的小涵   时涵虚以委蛇的本事,完全是被诸如周海昌、方明殊之类的人硬逼出来的。   隔着一块手机屏幕,仿佛还能看到对面的方明殊故作姿态的模样,那个人习惯了被投怀送抱,喜欢用惯常伎俩暗示对方主动,倘若看不懂或装作看不懂,等着你的便是各种刁难和下绊子——时涵曾经被他安排在烈日底下晒了三个小时,最后中暑昏过去。   方明殊发来消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突然想起我,肯定找我有事吧】   时涵心想,这人多半已经明白自己的来意了。   对方直接了当,他也开门见山,打字说:【听说你接了《学霸指南》,主角选定了吗?】   方明殊回得很快:【你这消息真灵通啊,不愧是势头最猛的新人,杨笠告诉你的吧?】   时涵:【方导名气那么大,底下自然很多人盯着,我们就算不想知道也难啊】   方明殊:【呵呵,学会说话了,不错不错,我也正想找你呢】   时涵心头微微一动。   方明殊果然发过来:【剧本我刚看完,主角是高二学生,又得年纪小又得有实力有人气,适合出演的人实在不多,我也头疼啊,头疼死了】   时涵轻轻撇嘴。   还是熟悉的味道,暗示的话说完,就要等着对方主动。   或者说,这是一种试探,试探他有没有那个意思。   他回复:【那真是难搞,这样的演员,确实找不出来】   屏幕另一边,方明殊顿了顿。   过了半分钟,时涵才收到回复:【是啊,发愁啊……诶,要不你来试试?】   时涵继续装傻:【我?】   方明殊:【对啊,你看你,年纪符合,热度不错,之前也有过经验】   时涵:【我那个经验,可以忽略不计吧,而且我从来没演过主角】   方明殊:【谁不是从第一次演主角开始的?杨经纪没告诉你么,这角色最适合你,演好了人和剧大火,我跟你说,上一个这样的机会,还是许照秋拿第一金】   时涵继续撇嘴,他知道这机会好,但是也没好到那个程度去吧,说得好像演完这部戏他就要变成许照秋了一样。   这边还没回复,方明殊转了话锋:【还没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是不是找男朋友了?】   忽然的,时涵眼睛黯淡下来。   半晌,他缓缓回复:【还行】   直接跳过了男朋友的问题。   方明殊说:【不容易啊小涵,我以前就说过,只要有机会你肯定能起来,祝贺你,不过不能骄傲,好好抓住机会继续往上爬,怎么着也要爬到你哥那个位置才对得起自己,你说是不是?】   时涵说“是”,然后说:【我会努力的】   顺其自然的,方明殊给他递来橄榄枝:【要不要来我这儿试试戏啊?】   他就等这句话,不过想起这人的为人,他谨慎地问:【什么时候啊?】   方明殊:【不急,你先看看剧本,今晚有空吗,我把剧本给你】   时涵心中警钟大作。   什么剧本非要当面给他,而且今晚……   方明殊又说:【有些日子没见你了,顺便一起吃个饭】   终于懂了,原来是要约他吃饭,方导演果然还没有死了那条心。   时涵陷入纠结,人家主动把主演的机会塞过来了,光明前途的大门为他敞开,只是这进门的门票,他多半支付不起。   他想婉拒,可是一旦拒绝,他将与这部戏彻底失之交臂。   现在究竟不比以前了,以前被骆星遥往死里压着,有机会也要不了,遇到这种事情想拒绝就拒绝,最差吃些皮肉苦头,反正只有烂命一条,而现在,倘若他斗胆轻率拒绝掉方明殊,杨笠会失望,他会后悔。   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他回复:【当然,是该好好请方导吃顿饭,我先去录歌,下班联系你】   方明殊十分满意,给他发了个OK的表情。   时涵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叫小方:“帮我在樱华订个座,晚上请方明殊吃饭。”   小方睁大眼睛,“请方导吃饭?哥,你认识方导?”   时涵淡然点头,“以前陪骆星遥去拍戏认识的,他说会把剧本给我。”   “把剧本给你?”小方继续睁大眼睛,“这是要给你演的意思啊,方导名气不算低,平时很难讲上话,还以为得拜托杜先生出马才能搞定,哥你真强!”   时涵微不可见地苦笑了下,起身来,“杜先生最近心情不好,能自己解决的事先不麻烦他了,我去忙了,别忘了订座。”   小方忙不迭应下。   这一整天,时涵在忙碌中度过。   城市另一方的靶场,杜山阑把手中的半自动瓦尔特丢给侍者,大步朝临时搭起的遮阳伞走来,西斜的阳光染亮半边黑发,他抬高手肘,摘掉了头上的隔音耳罩。   遮阳伞下简单摆放了桌椅,桌上有喝过的香槟,桌边坐着五十来岁的男人,身后立着服务生、助理和保镖。   见他回来,男人笑呵呵道:“枪法还是那么好啊,山阑。”   杜山阑眉间仍有冷意,略颔着首坐下,侍者连忙过来倒酒。   他不理人,男人倒也没生气,见怪不怪地笑起来,回头跟身后的人说:“你们看他,跟我这装了一下午的帅了,我又不是小姑娘,可不吃他这套。”   大家配合地笑起来,气氛一片融洽。   杜山阑却只端起酒,仰起杯子喝尽了,压着不耐说:“祁叔叔,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祁慈英安逸地靠在椅子里,面相如同姓名,五官还能辨别年轻时的英俊,眉目之间又有岁月沉淀出来的慈悲与和善。他呵呵笑着:“这不瞧你丧着脸一下午了,想逗你开心,听林玦说,家里的事也解决了,还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   杜山阑稍稍收起冷脸,“祁叔叔,我没有不高兴。”   祁慈英抬高眼皮,在天庭挤出三道皱纹,“是是,你说没有就是没有,你啊,真该去找个小姑娘,不能一心只装着事业,快三十了,该成家了,用不用叔叔给你介绍几个?”   早些年杜瀚约还在时,与这位祁叔叔关系最好,两家都是世代经商,互相合作往来不少,杜山阑头上虽还有几位叔伯,但大多与当年的事有所牵涉,如今沦为他握在手里的棋子而已,唯有祁慈英,还敢用这般语气同他讲讲话。   杜山阑忍了几秒,捏紧杯子,“叔,我有男朋友。”   祁慈英震惊。   老一辈人和现在不同,骨子里默认男人就该找女人,他艰难接受了性取向的事实,然后欣慰起来:“那还是有点长进嘛,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谁啊,是不是照秋?”   杜山阑撇开视线,“不是,我好久没见着他了。”   祁慈英迷惑:“那是谁,总不可能是我家烟年吧?”   “更不是。”杜山阑放下杯子,“您就别猜了,机会合适会介绍您认识的,时候不早了,去吃饭吧。”   祁慈英笑呵呵地说:“是该去吃饭了,哎,正好要去吃饭,把你男朋友叫来,一起去。”   杜山阑正在起身,沉着的脸轻微一顿。   似乎看出他的犹豫,祁慈英对他指了几下,打趣道:“怎么啦,舍不得带出来见人?”   “不是,您误会了。”杜山阑冷幽地说,“他工作忙,有机会再说。”   祁慈英怪异地皱皱眉,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一行人动身,朝樱华饭店驶去。   到达时,正式饭店最热闹的时候。   时涵对这家饭店可谓熟悉,这里的兼职生待遇让他撑过了一段艰难时光,如今再来,他终于是座上贵宾。   方明殊早到了,人在车里,看样子是要他去接。   时涵清楚自己的咖位,饭都请人吃了,这点礼貌态度不至于拿不出,亲自下车过去,到车窗前礼貌地微笑:“方导,好久不见。”   车玻璃降落,露出略显邋遢的大叔脸,“哎呀,这么客气,大明星亲自来接我。”   时涵不动声色地抿着笑,“应该的,我订好座了,直接上去吧。”   方明殊十分受用,对他赞不绝口。   时涵配合地听着,没有把一句当真。   两人前脚刚进饭店大门,杜山阑的车开了进来。   饭店内灯火通明,一路上有服务员问好,有人认出来时涵,眼睛激动地亮了亮。   时涵订的包间在二楼,这里只有十几人的大圆桌,房间宽敞奢华。   进了门,方明殊往椅子里一坐,双手扶在把手上,舒适地拍了几拍,“还是樱华舒服啊,你会挑地儿。”   时涵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服务员替他拉开椅子,让他坐下。   他端坐,抿嘴浅笑,“方导点菜吧,今天我请客。”   听到,方明殊坐直了些,“怎么能让你请客,这必须我请,你点,爱吃什么随便点。”   这话说得挺豪气的,樱华的菜品,没有一道低于四位数的。   但时涵决计不能省这顿饭钱,否则这顿饭就会变味。   打太极般客套了几周,总算把方明殊说服,等待饭菜上桌的时间,方明殊油腻的目光黏到身上来。   “看看这,才多久不见,这么有明星范了,得谁才有福气做我们小涵的男朋友?”   时涵端坐不动,笑着岔开话题:“方导,剧本……”   方明殊打断:“你请我吃这么贵的饭,这试镜的机会必须给啊,不过我提前跟你透个底,有好几位当红小生的经纪都来问过我这事,这个角儿,抢手得很!”   大红IP,当然抢手。时涵问:“那方导打算选谁?”   方明殊摸着下巴,“我也发愁啊,选谁好呢究竟……要我自己说,还是那句话,你最合适,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也不好得罪别家,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言下之意,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犯得着替你得罪人?   时涵不由哂笑,“方导的意思是——”   方明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小涵,你是聪明人,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可是要得罪很多人的,你不会想用一顿饭就把这么大人情还了吧?”   时涵垂下眼睛,虚叹一口气,“这怎么能是为了我而得罪人,是为了你的作品而得罪人,你自己说的我最合适,不是么?”   方明殊不屑:“作品?这都什么年代了,谁那么傻做些自个想当然的作品?只有演员有热度,戏才能火,你现在还是嫩鸟,我是打算捧你,明白了吗?”   时涵半晌没话。   “呜呜”两声,手机收到消息,杜山阑问:【在哪】   出于直觉,时涵觉得这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从昨晚开始,杜山阑一句话没有和他讲过。   方明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男朋友?”   时涵放下手机,平静地说:“算是。”   他一直逃避这个话题,并不是不想承认,只是觉得很难讲。   他到底算不算是杜山阑的男朋友,还没有确定说出口的答案。   想了许久,他回复道:【还在公司】   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杜山阑知道,否则不知道怎样大发雷霆。   饭菜上来了。   服务员忙着布菜,来来回回穿梭,等忙完,方明殊把人支出去,“小涵的男朋友,谁啊,我认识吗?”   时涵淡笑,“您就别打听这个了,今晚找您是想谈正事,既然您也是觉得我是最适合演的,不如把机会给我,人情我肯定记在心里,但是您以前跟我要求过的那些,现在照样不行。”   态度已然明确。   方明殊抱起胳膊,“小涵啊,你是脑子真的不开窍还是红太快有些飘了,我要你记在心里有什么用?你都来陪我吃饭了,心里肯定早有准备了吧,把你男朋友甩了,来跟我吧!”   时涵不可思议扯嘴,“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难不成他还会打你?放心,有我保护你,甩了他来跟我,男主角是你的,你飞黄腾达了,还用得着怕别人?”   “可是……”可是杜山阑真的会打人。   时涵说不下去了。   看来今晚注定谈崩,原本他对这老色鬼不抱希望,见面果然还是那几样贪图,他若没有这副美色,是不是会活得轻松许多?   见他埋着头不说话,方明殊从位子站起来,转悠到他椅子背后,从后俯视着白皙的后颈,“你说说你,好不容易从你哥那里熬出头,又遇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现在站在高位的有几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他弯下腰,凑近吸着衣服上的味道,“小涵,我对你是真的放不下,其实这个角色早该定了,我想到你,一直留在手里,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变成熟了,我更喜欢了……”   他把鼻尖凑近,气息喷到肌肤上,时涵浑身激灵,想站起躲开,却被他紧紧按住肩膀,“这么久了,我一刻都没忘记你,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踢了我一脚,但我一点没怪你,我会心疼你的,来跟我吧,跟了我,你想演什么都给你演。”   时涵当然记得,老色鬼偷偷捏他屁股,被他转身踢了一飞腿。   他冷冰冰扭头,“放手!”   方明殊有些痴迷,“机会就这一次,我也不逼你,看你自己,你不想要,我给别人。”   时涵冷瞪着他,心里却悄然沉寂下去。   是啊,这就是一场交易,做就拿到机会,不做就白白错失……   方明殊最后说道:“你不会是舍不得男朋友吧?男朋友什么人啊,你们学校的吗,实在不行,我去帮你解决。”   时涵猛地甩开他,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方明殊茫然望着他离去。   包间里回归寂静,直到手机震动的呜呜声响起。   方明殊一低头,看见时涵的手机落在桌子上,屏幕上亮起联系人备注:【是哥哥~】   亲昵的称呼,亲昵的语气,还有个“~”。   第一反应,他想到骆星遥,现在众所周知时涵的哥哥骆星遥,可他在剧组亲眼见过骆星遥怎么欺负时涵,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这么好,这个人,难道是男朋友?   瞬间,方明殊肯定了这个判断,他摸摸下巴,笑呵呵地接通:“喂,哥哥是吧,小涵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刚睡着。”   整整十秒后,冰冷的男性嗓音传出来:“你谁?”   方明殊语气不屑,带着些许炫耀和得意:“你又是谁,这么晚了给我的小涵打电话,有什么事?”   电话里没回答,背后有开门声,方明殊以为时涵这么快回来了,吓得慌乱转身。   门口却不是时涵,是另外是身材高大的男人,富满男性力量的身体裹在名贵工整的西装下,包间里的灯光朝他洒去,洒进凶冷挑起的狐狸眼,汇成不加掩饰的锋芒,那锋芒比任何时候霸道无理,是斗兽场里的雄兽,来厮杀了。   视线相接,方明殊一下子没认出眼前的男人,只觉得眼熟,很眼熟,一定在哪见过。   脑子在这时候飞速运转起来,眼前闪过一个“杜”字。   杜山阑沉而缓地走进来,仍旧将手机贴着耳朵,从电话里对话,好似在证明他就是刚才讲电话的人。   他停在餐桌近前,与方明殊隔着一张桌面,声音如此冷静平缓,却有无形中扼死人的威力。   他冷淡地问:“在哪里?你的小涵。”   作者有话说:   最近状态好很多,准备恢复日更的,结果这章太长了,耽搁了好一阵,所以严重迟到了,我尽量在11点之前更新,等不到千万别熬夜,谢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宝贝 第73章 暂停他的工作   洗手间,时涵站在镜子前。   镜中反射出的人光鲜亮丽,昨夜没睡好的疲惫严实掩藏在皮囊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身心俱疲。   委身方明殊绝对不可能,今晚先把剧本拿回去,之后的之后再说吧。   大不了不演,最差的结果也就这样,他尽力了。   他在镜子前稍微理了理头发,习惯性地往衣兜里找手机,摸了个遍,没找到。   时涵想起,手机被他遗落在饭桌上。   他抬脚往回赶,到了包间外面,在门外候侍的两个服务员用一种担忧又好奇的目光偷瞄他。   时涵放慢脚步,心里隐隐涌起不祥预感。   服务员只是小心地偷看一眼,过后匆忙低下头颅,恭敬地注视地面。   几分钟前,最顶层的包间——   杜山阑依旧闷闷不乐的模样,祁慈英对他男朋友一事始终不死心,尝试着劝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多冷清啊,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工作再忙也得吃饭吧?把他叫过来,让叔叔见一眼。”   一整路上,他不断试探打听,八卦的热情快赶上追星女孩,杜山阑被软磨硬泡,终究松了口,发消息问:【在哪】   时涵给的回复是:【还在公司】   这便没办法了,祁慈英遗憾叹气,叫了服务员来点菜。   有长辈在场,杜山阑不方便放肆抽烟,心情差加烟瘾发作,他寻了个借口,暂时离开包间。   推门出来时,两个服务员正在小声谈论八卦:   “你知道吗,骆希涵在我们店里吃饭。”   “真的?可以找他要签名吗?”   “傻啦,你不怕被经理骂……”   杜山阑缓缓顿住脚步,香烟从烟盒抽出一半。   他走过去,“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服务员正开小差,听到声音吓一大跳,见到是客人,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提起:   “杜、杜先生,抱歉!”   杜山阑冷冷逼视,“我在问你们话。”   其中一个反应过来,忙不迭回答:“在说明星,今晚骆希涵来我们店里了,就在楼下包间……”   冷意在杜山阑身上蓄积。   从那晚在路边遇见,时涵的每一言每一行、每一举每一动,通通充满心机和目的,他自然理解那是环境逼出来的生存之道,他潜意识里认为时涵还是那个单纯懂事的小孩,可是小孩对他撒谎,两次。   以前也是这样对待他的么?对他说过的话里掺杂多少句谎话,他从未注意到过吗?   这种感觉,好比一直放在床头不会动的玩偶,不知何时寄宿了陌生灵魂,学着自己离开床,到房间外面去搞乱。   杜山阑拿出手机,拨通时涵的电话。   电话响了有一会儿才接通,传出陌生男人的声音。   杜山阑的怒火在分秒间飙升到顶点,不止是他的“小孩”撒谎的原因,他从没想过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居然有陌生男人接了他的希涵的电话。   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拿到时涵的手机?转瞬间杜山阑就知道了,时涵不可能独自跑来饭店吃饭,肯定是有人陪的。   这就是骗他还在公司的原因?   包间里,方明殊脸色煞白。   他想起来了,眼前的男人为何眼熟,因为在资方的酒宴上见过,鲜花美酒交响乐,身遭围满高官富豪,他以为是哪个大家族受宠的太子,一问才知道,那是杜氏掌权的总裁,杜山阑。   对于男人来说,最伤自尊的事,除了被戴绿帽,还有地位不如年轻后生,摸爬滚打大半辈子,所挣得的功名原来如此不值一提。   杜山阑是高高在上的太阳,据说和许照秋走得最为近,怎么会打着时涵的电话出现在这里?   他骨子里还把时涵当作随便欺负的低贱存在,又是那样一个不肯服软的性子,怎么会认识杜山阑这样的人?   方明殊讪讪笑道:“杜、杜总啊,您该不会就是……”   杜山阑用两颗冰冷眼珠死死锁定他:“你是谁?”   方明殊到哪里不是端着架子,从没对谁低声下气过,这会不知道因为做贼心虚还是气势碾压,脖子缩了起来,笑出几分谄媚的味道:“我是方明殊,导演,这不,小涵想演我新戏的男主角,请我来吃饭呢。”   杜山阑巍然不动:“他请你,还是你请他?”   方明殊吞了口唾沫,“他请我……”   有服务声夹着头跑进来,拉开一把椅子,让杜山阑坐下。   杜山阑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时涵的手机,而后往寻常的雕花椅子里落座,从他身体散发的磁场布满整个房间,如审讯的铁链锁住在场所有人。   轻而易举的,他用密码解开了屏幕锁,口中语气冷淡:“他请你吃饭,他不在,你接了他的电话,说是他刚睡着,是打算干什么?”   方明殊当然是想拆散鸳鸯,他觉得时涵不肯跟他就是因为男朋友,只要和男朋友闹掰,自然做他怀中尤物。   他怎么也没想到男朋友是杜山阑,还当场抓他现行,现下只能装傻充愣,“开个玩笑,您别当真……”   杜山阑已经找到他们的聊天记录,顿时一清二楚。   为了拿剧本,不惜骗他,和年纪那么大的男人出来吃饭。   就为了一个剧本!他杜山阑竟然被放到欺骗敷衍的位置去!宁愿和别的男人出来吃饭,也不愿张口跟他提一嘴,这算什么意思?   他抬起寒冷的眼,“方明殊是吧,导演?”   方明殊点头,“是,小涵特别适合演这个角色,我是想给他机会。”   杜山阑轻飘飘地说:“不用,你可以准备找别的工作了,这部戏,你先别拍了。”   方明殊脸色煞白。   他得罪了最没可能得罪的人。   门口有动静传来,时涵终于回来了。   门是开的,他在门口,远远望见杜山阑坐在位子上。   杜山阑的眸子比浸泡北极冰层的水还要冷、还要深,他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屏幕停在他们的聊天页:   “还在公司?”   时涵整颗心陡然下沉。   撞着胆子骗杜山阑小小的一次,竟然这样被发现了。   他把脸垂向地,内心一团乱。   杜山阑质问的声音紧随着传到:“我在问你话,低头是什么意思?”   时涵只好抬起头,眉毛纠到一起,“杜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   杜山阑僵硬的脸庞纹丝不动:“是我在问你话。”   时涵苦苦地勾起嘴角,朝他走过去,“对不起,回家再跟你说好不好,方导还在呢。”   他还不知道方明殊替他接电话的事。   方明殊恨不得自动消失在此处,连连摆手道:“我没关系,你先陪杜总!”   时涵皱眉,“方导演,说好的剧本——”   话没说完,杜山阑毫无征兆站起来,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强拖着往外走。   那只手力量惊人地巨大,时涵吃痛惊呼,“你干什么?”   杜山阑绷直嘴唇不予理睬,手上再度用力,拖着他大步往外。   服务员纷纷闪避。   时涵试图挣脱,“你干嘛,我剧本还没拿……”   杜山阑完全听不进去话,拽着他一路到下面停车场,猛一下把他甩开。   他力气太大,时涵没站稳,后背撞到车上,险些摔倒。   比起疼,他被吓得更严重。   他整张脸惨白,“杜先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这么冲动做什么,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   杜山阑站在逆光处,漆黑的影子如鬼魅冰冰凉凉地爬到身上,遮住时涵的脸。   他站到了面前,将时涵逼得紧贴车门,“不是故意,那是无意?不小心骗了我,然后和那种男人出来约会?”   不由自主的,时涵呼吸加快,“笠姐让我想办法争取到这个角色,方导演说见面把剧本给我,就这样而已,怎么成约会了?”   杜山阑冷笑,“他拿着你的手机,跟我说你睡在他旁边,如果不是我刚好在,是不是今晚你就要一直呆在公司了?”   时涵惊骇——   难怪杜山阑发这么大火,方明殊不是人!   “我不小心把手机忘在里面了,我不知道他会这么做……”   “那你也不知道,他是图的什么心思,才约你出来吃饭?”   时涵张着双眼,哑口无言。   杜山阑抬了手,捏住他的下巴,用力抬起,“你那么聪明,聪明到联合席茵苒来骗我,不会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吧?”   时涵颤抖眼眸,说不出话。   他继续:“怎么不说话了?时涵,我对你怎样,你心里清楚,我从来没有让人这么接近过我,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你和我平生最痛恨的人站到一起,你背着我和那种上不得台面的男人约会吃饭,我当时是不是不该心软,直接把你丢在门口走掉,这样我们什么都不会有!”   他说的是最最开始,小时候的第一面。   时涵浑身一颤,眼里猛地泛起泪光,“哥哥,我不是要联合她对你做什么,她是你的妈妈,如果说服她主动把资产让出来,你们说不定可以和好,我只是想让你们和好而已……”   “狼子野心的女人你也敢送到我身边来,林玦没有告诉你吗?所有和席茵苒站在一起的人,都是我的仇人!”   漆黑的冷风刮过来,时涵被他狠狠推开。   他招手叫来司机,“把他送回去,告诉杨笠,暂停他的工作,免得又被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哄去吃饭!”   时涵不可置信地张嘴,“哥哥……”   杜山阑转身离去,背影在夜光里化成剪影,坚决又无情。   作者有话说:   还是那句话,别熬夜等!我这边有时候真的没办法 第74章 这次没有抱他   杜山阑一语不发地走回楼上,路过走廊的窗边,视线往外倾斜,时涵站在车门边没有动过,脑袋垂向地面,汽车尾灯照亮小半张侧脸。   他看到时涵抬起手背,飞快地抹了抹眼角,转身坐进车里。   车子在他注视下缓缓开走。   他很生气,又不止生气,怒火是冲破地壳的炙热熔岩,深压地底多年的阴暗面全部喷发,弥漫之处生灵涂炭,滚滚浓烟蒙蔽理智,他是破坏性极强的武器,一旦失去控制,谁也拉不住他,控制的阀门只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曾经有人可以压住他,那个人是他父亲,如今不在世了。   服务生为他打开包间门,里头菜已经上齐了,祁慈英等了有些时候,见他进来,放下手中茶盏,“出什么事了?出去这么久。”   杜山阑沉着脸落座,说了句没什么。   祁慈英抿笑摇头,口中万般无奈,“快来吃饭吧,都要放凉了。”   杜山阑并无胃口,出于习惯,出于涵养,有条不紊地陪祁慈英饮酒——祁老爷子不抽烟,也不喜烟味,但对酒可是情有独钟,饭桌上不来两杯心痒得难受,七八杯酒下肚,老爷子红光满面,话匣子彻底打开:   “山阑啊,听说你把茵苒赶回去了,是有这么回事吧?”   杜山阑拿着筷子给他夹菜,听到这话,手上微不可见地顿了顿,“您怎么突然关心起她了?”   祁慈英冲他摆手,示意吃不下了,身子往前倾了倾,苦口婆心地道:“你们家的事儿,轮不到我这个外人说什么,可是自从瀚约走后,好好一个家闹成现在这样,你是当家的,考虑事情不能只凭自己心情,你说你,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赶走,家里其他人看了心不心寒?”   杜山阑将那筷子夹的菜搁到自己碗里,却没有吃,“家里叔伯赞同我的做法,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因为利益一致。   祁慈英不断摇头,“不是,你没听懂叔的意思,家和万事兴,你要掌家,得先明白这个道理。”   杜山阑陷入短暂沉默。   这副论调,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父亲回来了。   可惜坐在面前的,是别人的父亲。   祁慈英叹气:“你母亲,原本决意终身不嫁,要留在家里执掌家业的,可惜没过你爸爸的情关,到了你家,做了你家的媳妇,生你养你,也算是对得起你们杜家了,你这么把她赶回去,她后半辈子怎么办?”   杜山阑面容冰冷,“不会让她冷着饿着,她回来是为了插足董事会,狗急跳墙做过一堆发神经的事情,不如回去安静呆着。”   祁慈英静默两秒,问道:“听说董事会里,你的几位叔叔伯父,都是看你脸色做事,山阑,你不累吗?”   杜山阑站起来身来,“我习惯了,无所谓,祁叔叔,我送你回去。”   几位侍者连忙上前帮忙。   祁慈英被左右搀扶着,摇摇晃晃走到杜山阑面前,苍老脸上醉态尽显,“茵苒的事,你再仔细想想,她只是个女人,做过些糊涂的事情,但本质还是你的母亲,当年好歹替你守住了家业,不要太绝情了,就当看在你爸的份上……不要总因为当年的事责怪自己,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茵苒的错,这是瀚约的命。”   杜山阑麻木地说好。   他跟在祁慈英身后,送到停车场,亲眼看着人安稳坐上车,又亲眼目送离去,像完成一件重要任务,才敢放松下来。   昨晚没睡好加上工作一整天,适才饭桌上喝了酒,太阳穴里仿佛扎进**暗刺,往里钻着发疼。   司机送完时涵,紧赶慢赶过来接他,刚到停车场。   杜山阑拉门上车,摸了烟来叼上,而后往身上找火,口袋翻遍,没找着,只好按开手扶箱。   火机是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一只黑色小兔子。   最近忙得晕头转向,差点把兔兔遗忘在车上,依稀记得他曾带在身上,但带在身上多有不便,某次去见贵客,顺手拿出来放到了车里。   这一放,居然就到了今天。   他还能记起收到小兔子时满心膨胀的怒火,却比不上如今的万分之一。   他最珍视的人,触犯他的最避讳的禁忌。   许久,他问前头开车的老陈:“刚刚,他哭了?”   老陈愣了下,反应过来回答:“应该没有,一整路上都没说话,杜先生,您很久没有对人发过这么大脾气了。”   杜山阑忽然没了抽烟的欲望。   他把香烟吐出来,捏进指间捏碎,“是很久了,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老陈犹豫半晌,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半晌过后,还是开口:“您常说的,他只是个孩子。”   杜山阑眯起眼睛,似乎烦躁。   司机不敢说话了。   车往家的方向开,告别了司机,回到家门口,杜山阑迟迟没有进门。   他把所有时间奉献给了事业,也明白自己诸多不好,原本从未打算要给自己寻找伴侣。   他怎么会和时涵发展到这一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此时此刻怎么会站在家门口,犹豫着不进门。   他在害怕什么?   他倏地冷下眼,开门进去,时涵站在客厅里,扭头朝他看,手里拿着火机烟盒。   灯光在两人中间倾洒。   杜山阑说过无数遍,不许抽烟。   时涵张开口,准备说什么,杜山阑径直路过他,往楼上走了。   想说的话,通通吞回肚子里。   他想说“你回来了”,然后发现杜山阑盯着他手中的烟盒,赶紧想解释“不是的”,杜山阑却那样一语不发地走了。   时涵无力坐下,心里像有千斤石块。   杜山阑的话从来不是开玩笑,一到家,杨笠给他打电话问怎么了,未来行程工作统统取消,他可以在家休息了。   没有工作,忽然有种无事可做的感觉,他习惯了时时刻刻为生活学习奔波,闲下来浑身难受,闲下来满脑子杜山阑生气的样子,便把从学校带来的行李拖出来整理,整理到一半,从一件许久不穿的卫衣里找到这半盒香烟。   那一瞬间,杜山阑定然是误会了什么吧,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管。   是么,他已经不管我了。   时涵讽刺冷笑,重新站起来,走回打开的行李箱旁边,继续整理衣物,等全部妥当,他对着暂时扔在地上的“小”熊犯愁。   骆星遥粉丝众筹的礼物,已经给他送到家了,家里看着宽阔,实际上到处都被专门设计过,竟然没有这只熊的一席之地。   他揪住两只熊耳朵,暂时拖到陈列柜那边,让它靠着柜子坐好,然后站到几米外,自己给自己拍了一张合影。   毕竟是别人送的道歉礼物,发条微博,以示回应。   过后,他拖着疲惫身躯,回房间做高数题。   时涵从来不敢忘记自己的本职,今晚过后,他彻底明白,杜山阑可以捧红他,杜山阑也可以像捏死蚂蚁那样抹杀他,他从一个哥哥的铁笼子,到了另一个哥哥的金笼子。   只是一个方程看不进去,他趴到草稿本上,泪水偷偷打湿纸张。   他怎么可能不难过?   只是很快,他抬起脸,飞快地抹了把眼角,继续解题。   半夜三点,杜山阑又被梦魇搅扰。   他回到那一年的花圃,在树丛外偷听席茵苒和林谦荣的对话,席茵苒求他不要告诉爸爸,他冷漠点头,转头走进书房,原封不动地告诉了爸爸。   杜瀚约皱起眉头,神情有些难过,又有些痛惜,在朦朦胧胧的梦境里,很难看得清楚。   他说:“不要跟别人讲,我会处理。”   杜山阑当然听他的话。   周末那天,他的骑马课,马发疯了,他摔下来,林玦脸色惨白地跑进马场,“山阑!杜总出事了!”   杜山阑遽然睁眼。   头脑空白了一到两秒,慢悠悠飘过祁慈英的话:那是瀚约的命……   杜山阑烦躁地掀开被子,睡袍散到腹部也不管,摸黑下楼去开酒。   走到吧台旁边,才注意到立柜前放着一只玩偶熊,坐在地上差不多到他胸口那么高,熊脖子上挂了张银色金属牌子,走近一看,写着“骆星遥粉丝后援会”。   杜山阑没来由地想发火。   他拉开另一边的柜子,拿出一只酒杯,倒上满满的威士忌。   端起来正要喝,余光扫到楼梯有人影,一转头,是梦游的。   事到如今,对于时涵梦游这件事,杜山阑习以为常。   他这毛病,有时严重有时不严重,严重的时候每晚都得去外面找,找到了小心抱回来,前一阵子好很多,每晚都乖乖在他怀里睡,似乎只要让他独自睡到客房,夜里就很容易梦游。   时涵走得很慢,眼睛虽然睁着,魂却不在这里,他往这边走来,走到杜山阑身前,杜山阑以为他要做什么,他却神怔地路过了,一直走到小熊跟前,抱住松软的熊瓜子,将身子窝了进去。   客厅没开空调,夜里很冷,他还穿着夏款的睡衣。   杜山阑久久注视。   良晌,他将杯子送到唇边,无声仰尽一杯酒,冷冷地放下杯子,朝楼上卧室走去。 第75章 离家出走了   又是没有睡好的一夜。   回房间躺下后,杜山阑辗转反侧,终于又一次从床上起来,快步走回放熊的地方,视线投射过去,时涵却不在那里了。   他站在昏暗不明的楼梯上,脸色与心情皆是晦暗不明。   那孩子梦游,游一阵子,确实会自己回房间重新躺好,也因为这样,好长一段时间时涵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梦游症。   杜山阑摸不清他什么时候回去的,兴许是自己走后不久,穿那么少跑外面睡觉,身体察觉到冷,自然就回去了。   之后,杜山阑躺回床上,反复想起老陈的话。   他只是个孩子,他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可现在,对他而言时涵真的还是孩子吗?   他在烦躁中入睡,第二早罕见地睡过了时间,出卧室时习惯性往客房那边看,看见门敞开着,里头摆设整整齐齐。   一如既往的听到保姆打招呼说早,一如既往地听到鹦鹉唱歌——近来唧唧学会了唱歌,能顺畅地哼出两句旋律,不知道谁教的。   杜山阑将屋子扫视一周,问:“他呢?”   保姆恭敬地回答:“杜先生,小少爷一早就走了。”   不是给他暂停工作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早出门?   杜山阑眯起眼睛,“去哪了?”   保姆阿姨庆幸自己问过一嘴,也庆幸时涵告诉了她,忙不迭说:“说是回学校准备考试,在这里看不进去书。”   杜山阑短暂地沉默。   他这里环境有那么不好吗?竟然让人看不进去书。   他折回楼上,走进时涵的房间,行李箱不在,日常穿的几套衣服被带走了。   昨晚回家的时候,他好像看见时涵在收拾东西来着……   一瞬间,杜山阑脑袋里冒出四个字:离家出走。   他竟然敢——   保姆的声音传来,打断跑偏的思绪:“对了,杜先生,他给你煮了粥,在厨房温着,你要喝吗?”   杜山阑微微晃神。   唧唧在耳旁唱歌,反复循环那两句,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时涵的歌里,副歌部分的两句。   杜山阑烦躁扭开头,沉着嗓音回答:“端过来吧。”   保姆连忙点头,盛了粥端上桌,卖相十分清爽的青菜瘦肉,符合煮粥人的风格。   坐下没几分钟,杜山阑电话响了,杨笠打来的。   若非把时涵托付给她,杜山阑与她大概此生不会讲话,即便有了这样的关系,杨笠仍然极少敢打扰他。   他大概猜到来意,原本不想接的,想到碗里的粥,把电话接通了。   杨笠的声音谨慎客气:“杜总,您现在有空吗?”   杜山阑冷冷地说:“讲。”   杨笠连忙:“听说您把时涵的工作暂停了,请问是什么原因?”   杜山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被底下的人用“请问”逼问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会无法控制地发火。   他在发怒的边缘:“你不需要询问原因,只需要照做!”   杨笠在那头苦苦解释:“他现在正是上升期,错过机会,可能再也爬不上去,我听小方说,他请方导演吃饭被您撞见了,是我让他务必拿下那个角色,我让他找您帮忙来着,他可能不想麻烦你……”   杜山阑一语不发。   一句话,精准踩中雷区。   杨笠好像也意识到说错话,声音明显弱下去:“我也是今早才知道,方明殊很早以前就骚扰过时涵,早知道有这样的隐情,我会让他避开这个剧组的,抱歉。”   杜山阑的关注重点在“骚扰”,他顿时冷下眼睛,“很早以前就骚扰过?有多早?”   “听说是之前给骆星遥做替演的时候,时涵踢过他一脚,估计是记仇了,故意想破坏你们,您不要责怪到时涵头上。”   杜山阑冷道:“你是来劝我的?”   杨笠连忙:“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您,他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工作,我这边好安排。”   杜山阑扔过去一句“到时会通知你”,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当然生气姓方的导演的气,但那口气已经出了。   什么非常重要的机会、务必拿下的角色,找自己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绕山绕水去请导演吃饭,真正让他生气的,不就是这个?   早饭气得吃不下了。   时涵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周。   杜山阑被繁忙的工作吊着,白天不会胡思乱想,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独自在家,不习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牢牢包围。   他住进这套房子五年,从未有过伴,时涵搬进来才多久,他竟然开始不习惯了。   刚走的那天,时涵给他发过消息,说是课业落下很多,回学校补补,他端着姿态没有回复,没想到从那之后,时涵再没给他发过消息。   这还不是离家出走?   杜山阑站在空荡荡的客房,手机里聊天记录停在好几天前,他久久凝望,最终点开了朋友圈。   但是这几天里,时涵什么都没发,微博动态也停在小熊合影,他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消息,没有踪影,逐渐也会没有痕迹。   杜山阑无比烦躁。   他每天都在烦躁,公司里的助理高管每天都在神经紧绷,他是一位掌控天气的神明,他让信仰他的世界淋雨。   他无力倒进沙发,仰头闭上双眼。   不知多久过去,手机传来“叮咚”提示音,杜山阑捡起来看,时涵发微博了。   一张照片,背景是亮着暖光的巨大黑格子玻璃墙,时涵站在窗前,穿着系带靴子和灰色风衣,怀抱两本书,仰头眺望夜空,侧颜安静帅气。   配文:再不吃冰淇淋,冬天就要来了。   看到照片时,底下已有几千条评论,无一不在夸他颜值气质,热评里有人问新歌什么时候出,还有人认出了他的学校。   一转眼,有这么多人喜欢他了……   杜山阑把图片放大来看,没有任何P图痕迹,甚至滤镜都没有,他却总觉得照片上的人和记忆里不太一样。   看了许久,他意识到是时涵自己变化了,就像别人说的,变得比以前成熟、更有明星范。   他长按图片,保存了下来,而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张照片不是自拍。   工作被暂停了,杨笠小方不可能跟在他身边,是同学么?   杜山阑加倍烦躁起来。   夜里越来越冷了。   时涵挑了人少的小路走,避免路上被围观,路过一片叶子快落光的树林,感慨地停下:“今年又快过完了。”   左梓乐落他身后几步,“这里拍照也会好看,可以拍出感觉来。”   时涵望着四下荒芜,赞同地点头:“你说得对,不过今晚已经拍很多了,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拍照。”   左梓乐冷着一张帅脸,无动于衷地说:“我妈老让我给她拍,练出来的,不过也就那样,是你比较上镜,怎么拍都好看。”   不经意的,时涵被他逗乐了,“我发微博了,粉丝也说摄影师拍得好看。”   左梓乐愣了愣,掏出手机去看,看了半晌,惊叹说:“你现在人气好高……你想吃冰淇淋吗?”   时涵对着他浅笑,唇角小痣漂亮地漾起来,“嗯,刚才突然想到,今年还没有买冰淇淋吃。“   左梓乐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   冰淇淋是那么普通的东西。   时涵说:“之前忙着挣钱还债,舍不得买,后来又忙工作,把这事儿给忘了。”   左梓乐缓缓低下头,眼神沉入地底。   顷刻间,他想到很多。   他沉沉开口:“我要是早点回宿舍住就好了,或者,在表舅舅之前……”   时涵没听清楚,朝他走近两步,“你说什么?”   左梓乐抬起头,摇了摇说:“没什么。”   只是那一瞬间,他便想到,就算在表舅舅之前注意到这个人又怎样?他怎么能和表舅舅相提并论,他看着表舅舅的背影长大,一心想成为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唯有这个男人,他连嫉妒与羡慕的情绪都不配产生。   是表舅舅的话,怎么都能保护好时涵的。   难得见到他笑,“我想起来,我妈妈还以为你是我男朋友,这几天一直担心我们的恋情曝光会对你有影响,还让我把你带回去吃饭。”   时涵干笑:“把这事儿给忘了……抽个时间和她解释一下吧,不然的话,也太尴尬了。”   可不是尴尬嘛,他不仅不是左梓乐男朋友,还是左梓乐表舅舅的……姑且叫做情人吧。   左梓乐点头:“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吧,现在十点……可惜,学校超市刚好关门 ,买不到冰淇淋了。”   “没关系,我随口一说。”时涵转身,“快走吧,一会儿寝室该关门了。”   然而,两人朝前走了几步,左梓乐接到电话,一听,外卖打的。   他奇怪,“大晚上的,谁给我点外卖……”   时涵稍稍地勾唇,有意打趣他:“是不是暗恋你的人啊?”   左梓乐疑惑皱眉,“谁会暗恋我?”   “去看看就知道了。”时涵来了兴趣,催促他赶紧走。   宿舍楼设有临时存放外卖的货架,左梓乐找到自己那份,摸着冰冰凉凉的,一打开,满盒子冰块,中间放着两盒冰淇淋。   时涵在后头问:“怎么样?有写谁送的吗?”   左梓乐关上袋子,眼睛隐入刘海的阴影。   他说:“不知道,不过是两盒冰淇淋,正好给你了。”   时涵缓缓愣住。   几秒钟过去,他倏地浅笑,“是你表舅舅送的吧?”   左梓乐不说话。   时涵笑着说:“表舅舅关心你的,我就不凑热闹了,快点上去吧。”   说完,他在门口转身,也不等人,自个儿往走廊深处走去。   左梓乐提着两盒冰淇淋,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电话终于来了,他接通,听到熟悉的男人冷醇的嗓音:“给你的零食,拿到了吗?”   左梓乐说“嗯”。   电话那头说:“多买了一盒,记得分给室友。”   左梓乐还是说“嗯”,停顿了下,补充:“可他没要。”   电话那头没再说话,好久后左梓乐才发现,已经挂断了。   学校门外,黑色宾利静静停在树下。   杜山阑看着手机屏幕熄灭,右手不住地用力,握紧到颤抖。   再不吃冰淇淋,冬天就要来了。 第76章 差点毁容   黑色宾利在路边停了很久,直到学校大门关了,喷泉池的水停了,绿化区一整片火焰色灯光熄灭成黑色。   杜山阑倒了香烟出来,想点,却被掐断在手心。   没要啊……那个小东西,没要他买的冰淇淋……   这番拐弯抹角的服软示好,被拒绝得干净彻底。   车内气压低沉。   司机煎熬地等待很久,终于耐不住,向后扭头说,“杜先生,回家吗?”   后座一片冰冷沉默,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司机再度张口,口气带了些苍老的无奈,“小少爷他也是把事业看得很重的人,那晚您不该发那么大脾气的。”   杜山阑纹丝不动,双眼盯住虚空的某处,“你的意思是,我对他还不够纵容?”   司机连忙摇头,“怎么会?只是小少爷他,在家里应该被凶惯了,比寻常孩子更敏感一些,很难不多想……您把当年的事看得太重了,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放下了。”   半晌寂静,杜山阑稍稍聚起瞳孔目光,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却没有再发脾气:   “回去吧。”   司机点头应是,车子缓缓启动,逐渐加速,消失在马路尽头。   第二天,杜山阑的休息日。   似乎很久,他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好容易迎来休息日,却没什么出门的念头,乏味早餐结束,久违地接到许照秋电话:   “好久不见,下赛道溜几圈去吗?”   杜山阑换上衣服,沉默地出了门。   赛车场不是他常爱来的场所,仅仅因为许照秋爱玩,男人天生对技术金字塔顶尖的机械产品没有抵抗力,不断耳濡目染之下,理所当然地他也有所沾染。   杜山阑板着脸出现,才跑第一圈,发疯一样踩油门,撞上赛道旁边的防护板。   算是小小一场虚惊,车受了轻伤,人毫发无伤,但毕竟是杜山阑,接回来后一干工作人员紧张担忧地问候,唯恐他出什么事情。   他烦躁地赶走,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许照秋拿着水过来,递给他一瓶,在旁边坐下,“你这几天怎么了?怎么和谁都苦大仇深似的?”   杜山阑冷着眼睛,似乎不打算说话。   他心情不好时总是这样。   许照秋习惯性地勾了勾唇,“听说你把小兔子的工作暂停了?”   杜山阑眼里那束冰冷视线猛地射过来,“别这么叫他,我最后警告一次。”   许照秋无所谓摊开手,“叫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那天杨经纪找我,说之后的电影他可能演不了了,怎么回事啊,那小家伙好不容易有机会演正儿八经的角色,你说暂停就暂停,也太蛮横了吧?”   杜山阑没有说话,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   许照秋无奈微笑:“难怪今天没带他过来,看样子还在吵架。”   半晌不见回答,他当作默认,而后继续:“因为这么点事,把他工作暂停了,你就不怕他跑了吗?”   杜山阑说:“他敢试试。”   许照秋浅笑摇头,“杜山阑啊杜山阑,你这少爷脾气也该收一收了,小兔子那样敏感懂事的性格,可经不住你的大发雷霆,他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只是请导演吃顿饭而已,他以后不知道要结交多少人,要请多少顿饭,你不会这点自由都不打算给他吧?”   杜山阑唇边飘着烟雾,语气冷冷开口:“他和林玦一起,骗我让席茵苒留下来,还想让我们和好,我给他的自由太多了,他才敢做出这种事。”   许照秋微微讶异,心道难怪。   难怪杜山阑发这么大脾气,自从那件事过后,杜山阑把席茵苒当作杀父仇人,至今仍是逆鳞。   他从杜山阑的烟盒里倒出一根,少见地点燃吸起来,一口烟雾入肺,被烧灼着、刺激着,他把眉头痛苦挤起。   他如叹气般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怪她啊?她不是都被你赶走了吗?”   杜山阑自嘲说:“我不怪她,我怪自己。”   许照秋只是摇头,“小兔子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他把你看得那么重要,不可能做对你不好的事情。”他站起身来,用力抓住杜山阑的肩膀,“他从小失去妈妈,可能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做,不该把他当孩子的时候你非要说他小,该把他当孩子的时候你又较真,只顾着对他发脾气,连背后原因都不问一句,他肯定因为你伤心了啊。”他顿了顿,认真地说,“他已经活得够伤心了,就不能多溺爱他一点吗?”   杜山阑瞳孔颤了颤,香烟烧了一大半,烟灰摔去地面上。   此时的时涵,刚从图书馆出来,口罩帽子遮挡严实。   左梓乐陪在旁边,问他:“要去哪里吃饭?”   时涵毫不犹豫地回答:“回宿舍吃外卖!”   因为微博那张照片,他在学校的事情爆炸式传开了,一整上午都有各式各样的同学跑来图书馆偷看偷拍,胆子大一点的就上前来合影,他没有拒绝,要合影的人一窝蜂挤上来,他既没带助理也没带保镖,要不是左梓乐,估计现在还被拉住无法脱身。   暂时,公共场所决计是不敢去了,之后也不打算来图书馆了。   左梓乐什么都紧着他,说是要回宿舍吃,边走边拿出手机点外卖。   周末的校园人少,两人走在行人稀疏的银杏道,迎面走来一群女孩,一动不动盯着时涵看。   时涵被看得不自在,加紧脚步想快些路过,到了近前相遇地方,一个女孩子突然举起手里的奶茶杯,朝时涵泼过来。   条件反射,时涵拿手去挡,几滴滚烫的液体溅上手背——只有几滴,因为比他动作更快,左梓乐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女孩的手腕。   女孩子拼命挣扎,却挣扎不脱,另外几个同伴拔腿就跑得没影。   时涵惊魂未定,手放下来,溅到液体的地方烧出红斑,剧痛传来。   他拿出包里的水杯,迅速倒出水来冲洗。   左梓乐回头,“没事吧?”   他咬牙,摇头说:“应该……”   那女孩疯了一样尖叫,边叫边哭:“我不是故意的,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一个柔弱女孩,怎么抵抗得过左梓乐的力气,奶茶杯也滚到路边——那根本不是个奶茶杯,是经过伪装的玻璃瓶,啪嗒一下碎了,发出难闻的气味。   保安很快赶到,左梓乐这才有空过来,抓起他的手就走:“去医务室!”   现场一片混乱。   时涵被吓得不轻,迎面走来看着人畜无害的女同学,居然朝他泼浓硫酸,要不是左梓乐,他现在——   想到后果,他整张脸泛白。   消息爆炸式地传开,整个学校轰动,到医务室时,辅导老师到了,警察到了,连校长都到了。   曾经看不起他的辅导老师,着急忙慌地冲过来,“时涵,你没事吧?都伤到哪里了?”   手上的伤口已经经过处理,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恍惚地摇头:“我没事……”   只在开学典礼上见过的校长也冲过来,看待自家孩子一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猛松一口气:“还好没出大事,这要出大事,我怎么跟杜先生交代?”   时涵听到“杜先生”三个字,注意力刷地集中,“校长……你刚刚说谁?”   校长擦着额角冷汗,朝他和蔼地笑了笑,“杜山阑杜先生,前几天他刚嘱托过要我照顾好你,结果就出了这种事情,你真的没事吧?”   时涵摇头,而后陷入沉默。   杜山阑的人脉网,认识兰桥的校长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前几天,不是杜山阑怒火最重的时候么?   警察处理事故的速度飞快,除了被左梓乐拿下的女同学,另外几个也被保安逮了回来,几个人撒泼哭闹,死活不肯交代,直到见到警察,一下子怂了。   原来几个人都是骆星遥的粉丝,对他曝光骆星遥的行为怀恨在心,发现他最近待在学校,周围没什么保护,便起了歹意,想趁机报复。   时涵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无力望着地面。   这些事情,谁也没法预料。   他抬起头,“梓乐,还好有你在。”   左梓乐僵硬抿住唇角,许久才说:“应该的,就是担心这些才陪你来图书馆。”   时涵一怔。   在校园里出的事,惊动了警方校方,现场又有那么多路人看着,新闻第一时间发布到网上,杨笠也收到消息,马不停蹄地赶来,看到他只是手背轻伤,谢天谢地松了口气。   那个女孩,瞄准的可是他的脸。   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时涵被这么多人殷切关心着,正被嘘寒问暖着,怀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来一看,杜山阑打来的。   时涵浅笑起身,走到无人的僻静地方,把手机贴到耳边:“喂——”   电话那头同样的寂静,半晌才听见杜山阑沉闷的声音:“有事没?”   时涵淡淡地说:“没事。”   而后长久沉默,谈话似乎就要这样中止。   时涵在心底默默叹气,想说挂了,却听见杜山阑开口,语气出奇地温柔起来:“今晚回来住吧,学校那种地方人太杂了,不安全。”   时涵愣了愣,“杜先生,不用担心我,我下次会注意。”   然而杜山阑好似憋了很大一肚子火气,听见这话,遽然提高嗓门:“这是你能注意得了的事吗?现在回去收拾东西,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时涵再次愣住——刚才的温柔果然是错觉,不容拒绝的命令人的性格才是杜山阑的常态。   他纠起眉头,“这几天忙着准备考试,我想去朋友家住……”   杜山阑语气变得幽幽,“哪个朋友?”   时涵咬住嘴唇,几秒后松开,留下泛白的牙印。   “……梓乐。”   许久后,杜山阑说:“行,那你去。”   电话挂断了。 第77章 叫表舅舅过来   时涵站在走廊与花园相接的台阶上,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许久不见将手放下,如同魔怔了。   和杜山阑的电话结束很久了。   走廊里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惊动到他,他才回过神,放下手机转头:“梓乐。”   左梓乐冷着脸走近,闷声问:“表舅舅打的?”   时涵点头,点着,头沉下去,长久地勾向地面。   身体里长出沉重铅块,他无力多说什么。   走廊安静,响起风拂枯叶的声音,以及左梓乐的叹息。   他把双手插在裤兜,与时涵一样,将头颅低沉,“你和表舅舅,到底怎么了?”   他早想问了,只是觉得不方便。   时涵抬起头来,出于习惯,向他浅浅勾唇,“我做了一件幼稚的事,让他严重失望了。”   左梓乐问:“什么?”   时涵却不想继续多说。   手背上粘了好多张创可贴,很难受。   他自然而然地切换了话题:“刚刚他叫我回去住,说是学校不安全,我拒绝了,他好像更加生气了。”   左梓乐皱眉,“他霸道惯了,要换做我,敢不听他的话,会当场被揍一顿。”   时涵噗呲笑了,“你们是亲人,关系更深厚。”   左梓乐吸了吸鼻子,冷冷说:“但是表舅舅说得对,注意你的人太多了,继续住在学校,难保今天这样的意外发生第二次,我也不是每次都能陪在你身边,不是每次都能反应过来,你应该听他的,跟他回去住。”   又是一阵冷风,时涵缩了缩脖子,声音微弱仿佛自言自语:“不想回去。”   他不想回去,甚至不想见到杜山阑这个人,至少现在不想。   左梓乐听清了,“那你怎么跟他说的?”   时涵说:“我说,我去你家住。”   左梓乐一愣。   时涵随时微笑,“当然是应付他的,当时找不到更好的借口,我继续住宿舍就好了,顶多不要经常出门。”   左梓乐再次一愣。   他惊讶张口:“可是,被他知道你在敷衍,他会大发雷霆的,他最恨被敷衍。”   杜山阑已经大发雷霆很多次了。   时涵缓缓地眨眼睛,心里升起后怕和愧疚。   他根本没想刻意骗杜山阑,只是那个情景那份心情,习惯性地说了敷衍的话。   不经意的习惯,被认真计较起来,原来是性质严重的事情。   他抬起眼,漂亮眼睛下意识地一颤:“那怎么办?”   他不是故意的。   左梓乐抿唇说:“那就去我家吧,继续在学校真的不行,我家反正很空,我妈妈也很喜欢你,顺便正好,可以跟她解释清楚。”   时涵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顺水推舟的,当天就带了简单行李,和左梓乐一起回家。   左梓乐家,约等于杜山阑家——他和左妈妈一起住在杜家那片老宅子里。   入左梓乐所说,左妈妈真的很喜欢他,听闻他要来,二话不说让佣人收拾房间,又买来山珍海味一大堆,说要给他炖汤包饺子。   到了家,拉着他受伤的手心疼了好一阵,然后说:“我前阵子去海南度假了,给你和梓乐买了好多东西,你来挑几样!”   左梓乐偷偷给他一个眼神。   时涵尴尬地推开,“阿姨,我也给你买了礼物,其实这趟过来,是跟你道歉的。”   左梓乐插嘴,“主要是因为我。”   左妈妈眨眨眼睛,“什么事情呀,弄得这么正式?”   不经意地,时涵摸了摸嘴角的小痣,“其实我不是梓乐的男朋友,上回骗了您,对不起。”   左妈妈肉眼可见地变了脸色。   左梓乐干咳两声,“当时姓席的在家,为了骗过守门的人,说了谎。”   漫长的反应时间,左妈妈“啊~”的一声,脸色大为失望:“原来是这样啊,我就知道,左梓乐这个性格,跟他表舅舅一样,怎么可能找得到男朋友?”   左梓乐冷酷地别开脸,嘴里不屑轻哼。   不顾一切地说完,左妈妈才发现有外人在场似的,连忙改口:“当然不是骂他们的意思,原来是场误会,真可惜,那你当时来我们家做什么?”   时涵干笑,“我陪梓乐回来的。”   在同学妈妈面前承认他是为了口中的表舅舅而来,总觉得很尴尬。   左妈妈是和善的性格,一惊一乍之后,倒是半点没跟两个熊孩子计较,听闻时涵的处境,也爽快地同意他暂住,然后亲自系上围裙,要包饺子给他们吃。   时涵把行李放进客房,感慨地说:“你妈妈真好。”   提起妈妈这个话题,左梓乐表现这个年纪应有的傲娇,冷硬说:“她每天就是到处玩,没人约她玩就在家里捣鼓吃的。”   时涵抬头扫视家里,除了左妈妈只见到两位佣人,张口问:“那你爸爸呢?”   “他在海外的分公司做事,一年回来一次,我妈不喜欢冷清,就是因为爸爸长期不在家,才舍不得从这里搬出去。”   时涵便懂了,原来母子俩是留守的。   可是这里,也就因为席茵苒的回归短暂热闹了一阵子,今日进来,满目萧条罢了。   他不再多话,下楼去厨房给左妈妈打下手。   进去时正要做饺子馅,整整两大盆剁碎的虾仁鲍鱼白蘑菇,一个佣人在擀饺皮儿。   见他来,左妈妈笑呵呵地招呼:“等不及啦,还没做好呢,让梓乐给你找点零食垫垫。”   时涵笑着摇头,“阿姨,我来帮你。”   左妈妈一顿推脱,最后还是他说想学包饺子,勉强让他留下了。刚找来围裙给他系上,另一个佣人从外头回来,紧张兮兮地说:“我刚才回来,听见门口的人说,好像杜总搬回来住了。”   时涵手上一顿。   左妈妈率先开口:“山阑吗?他回来了?”   佣人摇头,“我不太确定,买菜回来时听主宅那边的人说的,我也不敢上前问,他们向来不和我们说话。”   另一个接话:“是啊,前阵子听说那边出事了,杜夫人连夜被送走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他们一个个的什么都不肯说。”   听着两人讲碎话,左妈妈端出女主人的姿态,教训道:“让你们不要随便议论那边的事,安安静静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两人连忙说是。   左妈妈回头过,看向一脸呆滞的时涵:“我们家情况比较复杂,上回来你也看到了,不用怕,没人会来打扰我们。”   时涵乖巧点头,心里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左妈妈丝毫没有怀疑过他和杜山阑的关系。   这样也好,还好刚刚没有冲动承认。   不过,杜山阑要搬回来住,什么意思?   左妈妈虽然教训下人,但到底在意杜山阑要回来这件事,一边拌着饺子馅儿,一边苦涩地说:“我还以为山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回来也好,一个人住在外面多孤单啊,正好今天做得多,要不把他叫过来,一起吃好了……”   话没说完,时涵手里的饺子皮掉到地上。   左妈妈回头,“哎哟,这么不小心,重新拿一张吧。”   他连忙弯腰去捡,脸上不敢置信:“要叫表舅舅一起来吃?”   一紧张,都忘了那不是他的表舅舅了。   左妈妈倒没听出什么异常,道:“不用担心,你们应该见过的,山阑他也怪可怜的,自从他爸走后,怕是从来没人叫他一起吃过饺子,家里过年也见不到他人影,我派人去问问,指不定他根本不来呢。”   佣人听命去了,好大一阵子才回来,超乎左妈妈的预料,根本没能见到人。   佣人说那边的管家不让他见,还警告说杜山阑心情很差,不要随便去打扰。   时涵低头听着,默默捏合饺子皮的边缘。   左妈妈在耳边自言自语般絮叨:“真是没办法,那边的人就是这样,一点情面不讲,一会儿煮好了,让梓乐给他端点过去吧,吃不吃随他了,唉,主宅那边空荡荡的,也不知道回来干什么,前阵子我要是在家就好了,可惜现在什么都晚了……不过就算在家也没用,他怎么可能原谅席茵苒……”   时涵小心地插嘴:“他做什么了?”   左妈妈对他毫不避讳,苦笑说:“你不知道,前阵子家里不是出事么,他把他妈妈送去国外了,如果我在家,说不定能劝劝,不过他心里有疙瘩,这可是秘密,当初他居然帮他妈妈隐瞒出轨的事,结果害他爸爸出意外去世了,这疙瘩解开之前,他绝不会原谅自己和他妈妈的……”   时涵心底震动。   他问:“你怎么会知道?”   左妈妈不好意思地笑笑:“有次他和他妈妈吵架,我不小心听见的。”   时涵忽然知道了杜山阑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为什么说绝不会再心软第二次。   左梓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要不我现在去叫?我去叫的话,表舅舅说不定会来。”   左妈妈认同地点头,“好呀,你去试试,他最近心情不好,听说林玦也被他派去曼谷的分公司了,叫他过来,一块热闹热闹,心里说不定能稍微舒服点。”   左梓乐点头,转身离开,几分钟后回来,脸阴沉的:   “表舅舅说,不用了。”   时涵脊背僵硬,手里不注意用力,饺子馅儿挤破了皮。   他偷偷松手,将破口的皮一点点捏补回去,“一会儿做好了,给他端点过去吧。” 第78章 杜先生别凶了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外头天色全黑了,森森冷气聚集窗外,瞪着无底漆黑的眼睛窥视灯光温馨的房子。   左妈妈亲自给时涵盛了一碗汤,乌鸡人参虫草花,慢火熬制几小时,说要给他补补。   瓷碗盛满甜香肉汤,热气腾腾递到眼前,时涵连忙站起来,双手接住,嘴里说一句谢谢。   左妈妈笑他太客气了,大约左梓乐真的很少带同学回家,这位母亲也确实喜欢人多热闹,打心底里欢腾,嘴巴笑得没有合拢过。   时涵配合氛围陪她聊天,吃得差不多,佣人端了两层餐盒过来,为表舅舅准备的。   欢声笑语间,左妈妈对左梓乐招手,“梓乐,去,给你表舅舅送过去。”   给表舅舅送吃的,左梓乐毫无怨言,当即站起身,接过餐盒要走。   时涵跟随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知道是动作太急切还是怎么,左妈妈笑着打趣,“希涵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山阑啊,上回来也盯着山阑看了很久~”   时涵表情一僵,尴尬勾唇,“我……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这反应,看得左妈妈更欢,“没关系,他是单身,有机会的,去吧,跟梓乐一起去。”   莫名的,时涵耳尖发红。   那头,左梓乐走到门口,催促快点。   他连道了句“不是那样”,快步跟上左梓乐的步伐,一起出了门。   离开灯光的范围,远离了家里那点可怜的温馨,走入原本属于这片宅子的阴冷黑暗,时涵无声打了个冷颤。   左梓乐用余光注意到,转头问:“要不要回去加件衣服?”   时涵摇头,“不用,一会儿就到了。”   其实左家住得偏,走过去花了十来分钟,眼前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渐渐见到了白茶花凋零的花圃,以及花圃前方仅亮了一盏灯的豪宅,那样巨大那样孤零零,仿佛沉入深海的潜艇,无声燃烧探照灯。   穿过花圃,时涵停在空无一物的空地,不自禁地失了神。   左梓乐陪着他停下,“怎么了?”   他轻轻摇头,笑容苦涩,“没什么,只是想起那天他凶我的场景。”   左梓乐沉下眼神,语气有些飘忽:“那现在,见到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时涵吐出一长口气,摇头说:“我不见他,你去送。”   左梓乐惊讶:“为什么?”   时涵说不上为什么,“我就是出来转转,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左梓乐并不是擅于劝人的人。   看了几眼不知怎么劝说,他顾自提着餐盒往台阶上走,守在门口的管家问询上来,简单交流几句,放他进去里面。   时涵目送他背影消失,往后退几步,藏进树木的阴影,疲惫地蹲到地上去。   包饺子时不小心碰了水,手背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他把创可贴拆开,努起嘴轻轻呼气。   唯一亮灯的房间,杜山阑的书房,确切说,是上位男主人在家的办公室,席茵苒当家那几年,命人把这里封锁,直到今天才重新打开。   如果时涵来到这里,就会发现,这里的摆设和杜山阑自己住的房子那边的书房,几乎一模一样。   白日里佣人们紧赶慢赶将灰尘收拾干净,窗边位置多了一根崭新站杆,鹦鹉停在杆子上啄洗羽毛。   左梓乐敲响门进来,杜山阑站在窗前,目光向斜下方穿透玻璃,不知注视着什么。   他出声:“表舅舅。”   杜山阑淡淡收回目光,脸色还是冷,“又来做什么?”   左梓乐举起手里的餐盒,“做了饺子和鸡汤,带来给您尝尝。”   杜山阑无动于衷,用眼神指着书桌,“放那儿吧。”   往往遇到这种情况,往那儿一放,便是永远放着了。   左梓乐犹疑道:“时涵让送来的,您趁热吃点,别搁凉了。”   杜山阑微微一顿。   左梓乐直来直去,并不注意细微的眼神变化,把餐盒往制定的位置一搁,转身就要走。   杜山阑叫住,“梓乐。”   左梓乐停下,疑惑地等着他问话。   半晌,杜山阑别开眼神,冷冷地问:“他伤得严重吗?”   左梓乐如实回答:“不算严重,手背上溅了几滴,不过大概也是要留疤的,医生说看后期恢复,不行可以做激光。”   杜山阑脸色十分难看:   “他这几天真的都在准备考试?”   确定不是找借口故意躲着他?   左梓乐:“嗯,他说工作可能要丢了,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要为以后打算。”   乍这么一说,这句话蛮好玩的,可放在时涵身上,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杜山阑再度扭头,窗子底下那人仍然蹲在那里,双手紧紧抱膝,把身体缩成圆团。   时涵无意踩入他的禁区,他也伤了时涵最在意的东西。   耳边响起许照秋的话:就不能多溺爱他一点吗?   杜山阑沉沉闭眼。   这个小孩,除了他来心疼,还有谁会在意?   就算有人在意,他想他也绝不会允许。   他张口,语气柔和下去,“我知道了,早点回去,早点休息,别复习太晚。”   左梓乐是学渣,一听便知道,这话儿不是对他说的。   他乖乖点头,转头回到楼下,在灌木后面找到时涵:“表舅舅说,让你早点休息,别复习太晚。”   时涵抬起眼睛,以为自己听错。   左梓乐眼神冰冷,大步往前头走了。   这一夜注定又是失眠夜。   在别人家借住,到底不比在自己家自在,礼貌地陪完左妈妈看节目,等她困了上楼睡觉,时涵才回到房间,换上睡衣,把自己摔进大床。   关灯躺了一会儿,他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点开杜山阑的朋友圈。   和以前一样,干干净净。   这难不倒他,他故技重施,轻车熟路在许照秋朋友圈找到最新动态,隔很远拍的一张照片,配文:刚买的车,就这么撞了,还好人没事,人比车贵多了……   时涵呼吸一滞。   照片里,从车上拉下来的人,怎么看怎么是杜山阑。   他连忙退出朋友圈,给许照秋发消息过去:【他没事吧?】   然而时过境迁,今非昔比,温柔爱笑的许老师再也不给他秒回消息,等了好几分钟不见动静,时涵猜测可能睡了。   心里担忧焦躁,他翻身起来,坐在床上发愁。   后悔……刚才应该跟随左梓乐一同上去,现在他能拿出什么理由去叨扰杜先生?想不到理由,总不能偷偷溜进去吧?   溜进去大概不会很现实,杜家请了那么多佣人,不可能没有守夜的。   夜很深了,时涵无论如何想不出结果,颓废倒回床上。   人家都说了人没事,应该就是真的没事吧,左梓乐上去见过他,也没见说有事,是自己多想了。   时涵乱七八糟想着,很久过后,昏昏沉沉进入梦乡,半梦半醒之间,耳朵听见什么声响,窸窸窣窣,似乎从窗子那边传来。   迷迷糊糊中,他睁开半张眼睛,窗台上蹲着黑色人影,轻巧利落跳进屋内。   时涵以为看错了,或者在做梦。   杜家宅子里面,应该不会有贼吧,就算有贼,也不至于来偷客房吧。   但是窗子没关,一阵冷风灌进来,黑影径直朝床边走来。   时涵浑身一个机灵。   真的有贼!   黑影看着人高马大,远高成年男子平均水平的身量,理智告诉他,此时不适合轻举妄动。   他悄悄闭回眼睛,听觉提高到极致。   脚步声停在床前,时涵随时做好翻身跃起来的准备,然而手背轻柔地一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被轻轻抓过去。   时涵睫毛颤动。   他听到一声低沉叹息。   他一下子认出来了,是杜山阑。   那只手上贴着好几张创可贴,他感觉到轻微的撕扯,创可贴被摘开了一部分,然后又严丝合缝地贴回去。   是在检查伤势。   对他那么凶的杜山阑,半夜爬表外甥家的窗户,就为了偷偷检查他的伤口?   伤口检查完了,确实是伤得不重,他能感觉到杜山阑身上低气压散开不少,大手带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保持这样姿势,杜山阑在床边坐了很久,掀开他的袖子。   手臂上的擦伤,已经掉痂了,还有轻微痕迹。   看到过,就记在了心里,只是闹着脾气,不肯问不肯说。   杜山阑呆了够久了。   他把袖子放下来,掀开被子一角,小心地带着那只手放回被子里面,然后悄无声息地俯身,含住轻微分开的唇瓣。   时涵手指猛缩,感受到熟悉炙热的男人气息,热泪险些滑出眼眶。   杜山阑并不过多留恋,短暂的亲吻后,起身准备走。   刚往前踏出去,衣服后摆传来拉拽的力量,杜山阑一回头,看到窗子的微光映在时涵眼里,过分漂亮的眼睛闪动水盈盈的亮光。   时涵紧紧抓拽他的衣角,嘴唇轻颤分开:“哥哥……”   杜山阑脸上的表情停顿了半秒钟。   任谁做这等面子上挂不住的事情被当场抓包,第一反应都会是尴尬。   时涵却不给任何尴尬解释的机会,他拽住衣角借力,身子往前倾起,“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杜山阑心里猛地拉扯,心房心室的肉挤在一起疼痛。   他接住那只手,绷着脸说:“别瞎认错,不关你的事!”   绷在时涵心里那根弦毫无征兆地断裂,这许多天以来,委屈、后悔、委屈、后悔……从未有半刻离开过心头,离开杜山阑的时间越久,累积的想念越多,他不承认,他不愿承认,轻飘飘一句话掐断他前程的霸道男人罢了,他才不想继续喜欢这样的人,可是杜山阑一出现,他就缴械投降了。   他对杜山阑的感情,早已超出理智。   “都怪我,居然想把自己的感受强加给你,根本没有好好去了解你的过去,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我也不该跟你赌气,单独和方明殊出去吃饭……哥哥,我以后会好好陪着你,你别生我气了……”   泪眼在杜山阑面前绽放,闪闪发光的,猎猎忧伤的。   他转回身,板着脸训斥:“哭什么哭,多大的人了,说了不关你的事!”   要杜山阑认错是不可能,要他承认自己火气上头,做了过分的事情,心里偷偷承认可以,说出来是不可能的。   他顶多说一句,不关你的事。   只是这一训斥,时涵眼泪花花掉得更多,打小骨子里爱哭的性格,终究无法完全从身上抹灭。   杜山阑给他吓得不轻,连往床缘坐下,让他靠在肩头哭泣,大手按上他的后背,轻轻拍打:   “行了,以后不会对你发脾气了。”   时涵压抑住哭声,从他怀里抬起脸,眼睑通红一片。   他把嗓音轻颤:“真的?”   杜山阑抬起拇指,粗糙指腹擦拭掉脸上的泪痕,“嗯,以后不准再跟我闹。”   时涵抿唇,“你凶我,我怎么忍得住……”   杜山阑冷哼,“要不是你不乖,我怎么会凶你?”   时涵眼泪巴巴地望着,声音委屈微弱:“知道了,别凶了……” 第79章 会好好照顾   时隔这么多天,时涵终于睡好了一次。   早晨自然醒来,接近午餐时间,阳光将床边的窗户照得透亮。   想起杜山阑爬窗子进来的场景,时涵浅浅弯了嘴角。   爱面子端架子如杜总,也会半夜偷偷爬窗户,还偷偷吻他,应了那句俗话,人不可貌相。   连续多日压在心底的大石终于搬开卸去,时涵感觉浑身神清气爽,身体莫名轻盈了一大截。他往洗手间里去,认真洗脸梳头发,然后换上衣裳下楼,餐厅刚摆好早餐,左妈妈站在正中间的位置,沉迷地看着手机。   走完楼梯最后一级,时涵礼貌地招呼:“阿姨早,在看什么?”   听着动静,左妈妈扭头过来,脸上眉开眼笑:“早啊,希涵,我在看你的视频,这两天网上全是你的视频。”   时涵含笑走近,“综艺里的?”   左妈妈笑着拉住他,拉他到餐桌椅子坐下:“是呀是呀,最后那首歌唱得太好啦,评论夸你是宝藏男孩!”   时涵眨眨眼睛,开玩笑似的:“我也觉得我是宝藏~”   左妈妈站在椅子后,双手放他双肩上撑着,“哎呀,今天心情不错呀,有什么喜事吗?”   心情这东西实在奇妙,脸部表情可以用笑容伪装,给人的感觉却无论如何伪装不了,尤其对于左妈妈这样敏感通透的人来说。   时涵惊异回头,“我看起来很高兴吗?”   “是呀,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的就是你现在!”   时涵心想,虽然确实他很高兴,但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他胡扯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可能昨天被吓到了,今天缓过来很多。”说起昨天,他顺带道谢,“昨天还好有梓乐,不然后果很严重。”   “是啊。”左妈妈被吸引走注意力,凛然面孔道,“以后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我听说还有私生饭什么的,可千万不能单独去人多的地方了,对了,你今天应该有空吧?”   时涵微笑点头,“嗯,需要我陪你做什么?”   左妈妈拍拍他的肩膀,“不是要你陪阿姨做什么,昨晚不是给山阑送了点吃的么,刚才他叫人过来通知,要邀请我们过去做客。”   时涵脱口而出:“他不用休息吗?”   昨晚借着情绪爆发,他任性地耍了回小性子,拉着杜山阑哄他睡觉,结果忍不住地不断拉着杜山阑说话,越说越来精神,折腾到后半夜也没有睡着。   现今回想,大抵是因为杜山阑讲起自己的往事——他曾敬爱的哥哥,现今深爱的哥哥,把不愿启齿的秘密告诉了他,他们二人的距离,曾经好比恒星与行星,如今终于突破洛希极限,在一场轰轰烈烈的爆炸后,融为一体。   是以,杜山阑肯定大清早才回去,哪还有精力招待客人?   不料,他得意忘形,说漏了嘴。   左妈妈立即挤了眉头,“什么意思?”   时涵静静地眨巴两下眼睛,不动声色道:“杜先生那样的人,工作应该很忙,居然能挤出时间请人做客。”   从语气到内容,天衣无缝的掩饰。   左妈妈果然不假怀疑,双手从他肩膀拿开,叹气说:“是呀,山阑是个工作狂,估计是因为昨天接受了我们的礼物,要给我们回礼吧,不管怎么样,他邀请了,我也同意了,稍会儿吃过午饭,和我们一块儿过去。”   时涵浅笑,“我就不去了吧,我一个外人……”   左妈妈忙打断,“说的什么话?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没关系,你别怕,山阑他虽然脾气差了点,人情味儿淡了点,但对你们这些孩子们还是很好的。”   时涵本就象征性推脱,没想真的拒绝,顺水推舟地应下了。见他同意,左妈妈把眼睛笑成月牙,“嗯,到时还有梓乐呢,不会让你一个人不自在的,我去厨房看看早饭好了没。”   时涵微笑送走她离开。   而在楼上,左梓乐站在转角,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听入耳朵。   有些复杂的神情在他脸上凝聚,挣扎变换过后,变为沉静的无力。   他静静走下楼梯,在时涵身旁坐下,“你和他,和好了?”   时涵抿着笑点头。   左梓乐问:“怎么和好的?”   对于时涵来说,一切发生得莫名其妙,又全在情理之中,只是细细讲来显得复杂。   他简略地解释:“就那样和好了,他已经不生气了,我也很想他。”   总结来说,败给了分开后的想念。   左梓乐沉着脸色,将头偏转开去:“和好了就好,工作应该也能恢复了,恭喜。”   语气略显郁闷,时涵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这个左梓乐,脾气和杜山阑还真是有几分像啊。   但他似乎没有立场去管,稍看了几眼,午饭端上来了,饭桌上其乐融融,除了左梓乐。   左妈妈盛了一碗汤,递到左梓乐面前:“你又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   左梓乐闷着脸不理人,用力咀嚼嘴里的饭菜,好似在拿食物出气。   “这孩子——”左妈妈把汤搁下,坐会自己的位子,“不管他,这臭脾气就是被我惯出来的!”   时涵尴尬陪笑,心想这妈妈对待自己孩子和别人孩子的区别,未免太真实。   他从盘子里夹起一颗狮子头,放到左梓乐碗里,“吃点肉。”   左梓乐明显顿了顿。   时涵以为自己也触了霉头,没曾想,他把狮子头塞进嘴里,三两下吃完了。   然后放筷子起身,“我吃饱了。”   时涵疑惑地望着他。   午饭过后,简单收拾了下,杜山阑指派的管家到了,黑色轿车等在门外,仪式感满满,仿佛不是来接做客的表姐一家,而是迎娶心爱的新娘。   左妈妈似乎很吃这套,高兴得合不拢嘴:“山阑工作忙,这几年和我们疏远了,但心里头到底是有我们的,梓乐,你说是吧?”   大约知道儿子心情不好,她故意找机会搭话。   左梓乐冷闷地道:“你觉得怎样就是怎样。”   他不否认表舅舅心里有他们,但绝对没这闲工夫特意请他们吃饭,他们只是粘了某个人的光而已。   这些话,他不方便在母亲面前点破,也没心情点破。   左妈妈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只以为他在闹脾气,甚至替他向管家道了个歉。   宴请地点就在杜家,走路过去十几分钟的路程,开车就更快了,到了主宅那边,车子又往里开了几分钟,管家说:“杜先生在骑马场,我带几位去换骑装,换好了再过去。”   话音落地,车内几个人迥然不同的反应——   左梓乐冷脸无反应,左妈妈惊喜拍手,时涵微微呆住。   他紧张地摸了摸唇下痣:“骑马?”   话没说完,左妈妈抓住他的手,“没关系,我可以教你,或者让梓乐,你们更亲近。”   时涵偷偷看了左梓乐一眼,选择沉默不语。   他被误会了,他不是没有学过骑马,相反,高低也是骆家的小少爷,没少把功夫花在骑马场上。   只所以吃惊,是因为昨晚睡着之前,他和杜山阑说过想一起去骑马,他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就给他安排上了?   车子很快停下,他把注意力收回。   骑装,时涵不是头一回穿,穿上后觉得稍微紧了些,腰腿曲线暴露无遗,让他想起曾经穿过的兔女郎。   最后穿好靴子,他转身询问,“怎么样?不奇怪吧?”   左妈妈像个捧场王,“不奇怪不奇怪,很帅,梓乐你说呢?”   话头忽地丢给左梓乐,左梓乐僵硬地抬起眼,匆匆扫过,应付似的:“嗯。”   时涵默默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转身,随管家去选马。   骑马这件事上,时涵只是会,算不上熟练,凭眼缘挑了一匹,缰绳往手里牵住,不紧不慢往马场去。   大片葱黄绿色的草场映入眼帘。   明媚日光照耀草地,时涵一眼看到,杜山阑跨坐在马背,通身紧绷的漆黑骑装,隐约勒出成熟的肌肉线条。   车子在马场外停靠,杜山阑从马背上回头,鼻梁以上部分盖着骑术帽的阴影,亮光削过鼻尖嘴唇,冷峻锋利。   视线交集,杜山阑勒马停下,臂膀肌肉撑得衣服漂亮鼓起。   时涵心脏深处有股炙热的能量迸发,瞬秒间扩散整个身体——   这个男人,是他的。   迎着阳光,他清浅弯唇,笑容飞快浮现,更加飞快地消失。   他回头去和左妈妈说话。   杜山阑暗了眼睛,策马朝这边过来。   他翻身下马,缰绳扔给侍从,大步朝这边走来。   左妈妈率先看到,支起胳膊摇晃,“山阑,今天好有精神!”   杜山阑走到跟前,目光扫过时涵的腰际,见后者轻轻勾起唇角,漂亮的美人痣如水中花影轻柔摇晃:   “杜先生。”   目光多停顿了一秒,杜山阑嗓音低沉:“嗯。”   左妈妈笑道:“你应该有上网吧,这是骆希涵,唱歌很好听的,梓乐的好朋友,之前梓乐在学校打架,大家见过一回。”   杜山阑浅浅颔首,“我知道。”   左妈妈“哦”了一声,“你这个大忙人,居然还记得人家,你可真是——哎呀!”   说着,一只青绿色样子俯冲过来,冷不丁将左妈妈吓一大跳。   时涵也是吃了一惊,小鸟径直朝他飞来,停在他手指上,亲昵地叫唤:“唧唧——”   原来是唧唧。   左妈妈:“是鹦鹉啊,山阑养的?”   杜山阑点头,“算是。”   他没打算养过鹦鹉,奈何某些个主人不上心照顾。   左妈妈惊奇望着亲昵互动过的一人一鸟:“你养的鹦鹉,对希涵可真熟悉……”   时涵顾着逗弄唧唧,一时间勾起的唇角僵住。   杜山阑略一皱眉,“表姐,他是——”   时涵笑吟吟地打断,“阿姨,我和杜先生其实有打过几次照面,只是不太熟。”   左妈妈恍然大悟,“我就说。”   时涵笑而不语,杜山阑背对阳光,眼神逐渐危险。   打过几次照面……   不太熟……   这小家伙总是喜欢在人前藏掩他们的关系。   他伸手,嘴里飘出清脆哨音,唧唧听话地飞了回去,站在宽阔肩膀。他微眯起眼,“既然是梓乐的好朋友,表姐又这么喜欢,那我得好好照顾才行。”   时涵捏紧了手中缰绳。   他低垂眼睛,抿出一丝笑,“那,就先谢谢杜先生了。”   作者有话说:   改着改着 就到晚上了! 第80章 跟我回家吧   唧唧在时涵手里玩得开心,鸟爪指甲精心修剪过,并不会抓伤手指,松石绿的羽毛映衬阳光,发出熠熠光泽。   他曲了手指,戳戳小鹦鹉的脑袋,不舍地交给等候旁边的管家。   有些日子没见,这小鸟雀似乎把自己吃肥了一圈,手感比先前还要舒适,想必受到更加精心的照顾。   想到这儿,他状似不经意朝杜山阑看过去,杜山阑双手插进裤兜,觑着一双俊眼,那双眼里的神情似冷非冷,仿佛无声质问些什么。   时涵讪讪避开视线,微笑看向左妈妈:“没想到阿姨也喜欢骑马,看来梓乐的帅是从您这里继承的。”   一句马屁拍出去,左妈妈忍不住地掩嘴笑,“我老了,不敢骑太快,一会儿你们和山阑去玩,我在后面拍拍视频。”   敢情是游客式骑马。   时涵默默吐槽一句,余光偷偷观察,发现杜山阑已经没在瞪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杜山阑重新跨上马背,居高临下地说:“上马。”   好像是对时涵说,又好像是对底下这一片人说。   总之一片人纷纷乖乖上马。   这样场合,左梓乐显然经验丰富,轻车熟路驱马过来,“表舅舅,要比赛吗?”   杜山阑浅浅应了一声“嗯”,转头往时涵处看,“还不上去?”   时涵拉着缰绳,呆呆地说:“我骑术很烂的,而且阿姨一个人在后面,我帮阿姨拍视频吧。”   话说完,杜山阑目光肉眼可见地变冷——   “拍视频这种事情,管家会去做,你是客人,我得好好照顾你。”   时涵眨眼睛,手指不安地摸向唇角,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话。   他果然精准踩中了老虎尾巴,虽然有一部分成心的意思,但归根结底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左妈妈解释。   没拿定主意的事情,他就喜欢拖……   话说到底为什么杜山阑会是左梓乐的表舅舅啊?   左妈妈骑上马背,迎着艳阳微风,颇有些飒爽气质,但脸上的笑容温柔和蔼,“是啊,你是客人,尽管跟着去玩就好了。”   话已至此,时涵想破脑袋没想出第二个借口。   他犹犹豫豫攀上马镫,不过动作慢了点,便听见杜山阑冷道:“用不用我帮你?”   时涵尬笑,“不用……”   说完,赶紧爬上马去,马儿前后踏了两步,鼻子里发出呼哧声。   坐稳,他夹紧马肚子,驱赶到杜山阑旁边,“就这样开始?”   抬高了高度,看杜山阑不再那般有压迫感,只是杜山阑紧抿薄唇,没有丝毫开口回答的意思。   他冷幽幽凝望着,手里马鞭挥起,“啪”甩在时涵那匹马的屁股上。   马儿受惊,前蹄往上一提,重重落地后嗖一下冲出去。   视野摇晃,风声从耳边啸过,时涵吓得惊呼。   身后传来左梓乐的呼喊:“时涵——”   然后这声呼喊很快被马嘶声淹没,杜山阑猛勒缰绳,长腿蹬住马镫,朝他追赶上来,同时手臂扬起,又是一鞭子甩向时涵的马。   时涵欲哭无泪。   这就是调皮踩老虎尾巴的下场?   身后,左妈妈目瞪口呆。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杜山阑这么……热情主动?她看向自己的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却见左梓乐坐在马背上,眼神复杂地望着两人背影。   半晌,他扭回头,沉闷地讲:“我来帮你拍视频吧。”   心情本来低落,但看到两人和好,莫名跟着开心,一阵痛一阵暖,难以诉说。   表舅舅和时涵,都是他很喜欢的人啊。   左妈妈略带苦涩地微笑了下,“好啊,留下来陪妈妈。”   前头,时涵已经冲得只能看见模糊背影。   杜山阑越玩越来了兴致,眼里升起得意又满足的亮光,“怎么样,够照顾你吧。”   时涵紧紧抓着缰绳,上半身几乎趴到马脖子上,艰难往这边扭头,“杜先生,我骑术真的不行,我快摔下去了!”   杜山阑微仰下巴,语气不屑:“现在知道怕了,刚刚不是胆子大得很?”   马上颠簸,时涵好久没做这么激烈的运动,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颠得挪了半寸位。   他气:“昨晚才说不凶我的!这才过去几个小时!”   杜山阑冷哼,长臂扬起,马鞭落下,“这不是在凶你,是教训!”   马儿吃痛,四蹄不要命地狂奔,时涵仓促叫喊,身子往旁一偏,滑了下去。   电光火石的半秒钟,右边手臂被牢牢抓住,杜山阑压了身子过来,一把给他拖到自己的马上。   受惊的马儿顿时成为脱缰野马,无方向地朝前奔逃。   时涵吓得脸色煞白,胸口拼命起伏,半晌缓不过神。   杜山阑的嗓音从脑袋后方传来,“吓丢魂儿了?”   马儿匀速奔跑,一上一下的摇晃节奏舒适,和刚才自己那匹相比,一个是狂野飙车,一个是婴儿摇篮。   时涵稍稍回过神来,男人的双臂如两根护栏挡在肩膀两侧,后背紧贴坚实的胸膛,安心的气息将他整个笼罩。   他咬住下唇,出门前偷偷化了轻淡眼影的眼睛猛上一层若有若无水汽,委屈地向后回瞪:“你还说这不是凶?”   少见的,杜山阑轻挟了嘴角,“逗你玩玩,当然不是凶,下次再敢这样,有你好受的。”   时涵无奈解释,“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一天前她还以为我是梓乐的男朋友,一天后我变成了梓乐的‘表舅妈’,这合理吗?”   杜山阑大言不惭:“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活该。”   时涵再度咬唇,不知道该怎么顶嘴。   可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转眼,马场被他们跑到尽头,杜山阑熟练勒马,稳当地调转方向,往回路奔去。   时涵乖乖坐了会儿,远远瞧见左妈妈和左梓乐的身影,心里慌了下,“你怎么不放我下去?这被看见了要怎么解释?”   杜山阑轻哂,“那是你自己的事。”   言下之意,关我什么事?   时涵脸一黑,才发现他还有这样玩闹的一面,兴致来了谁都会嘻嘻哈哈吗?   说话间,距离越来越近,左妈妈见到他们,抬起手臂挥了挥,然后奇怪:“你们怎么坐一起了?希涵,你的马呢?”   随着吁声,马儿平稳停下,时涵艰难扯出微笑,“刚才跑太快,差点摔下来,杜先生把我拉过来了。”   左妈妈惊呼:“呀!那么危险,有没有伤到哪里?”   时涵想说没有,杜山阑故意似的抢先一步,“放心,不会让他伤着,不然就是我照顾不周了。”   时涵暗自腹诽,这人怎么还抓着不放了?   “不过——”杜山阑话锋一转,“他这衣服太暴露了,我看着来气,你们先玩,我带他去换一身。”   可能习惯了这幅口气和作派,时涵居然忘记自己正在演戏,重点放在“暴露”两个字,不自禁低了头去看,“哪里暴露了?”   杜山阑不理他。   左妈妈已经觉得奇怪,笑容变得尴尬,“你们两个,还真是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杜山阑客气道:“哪里,只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左妈妈越发不相信,挤着眉头问时涵:“是么?”   时涵猛地反应过来,干巴巴眨眼,“是、是呀……”   他这包在纸里的火,已经烧着纸了。   杜山阑利落下马,站稳后转身,一把给他拉下来,稳稳接在怀里:   “只不过这几次照面,都是在床上打的,你说是不是啊,骆希涵?”   时涵两颊猛烫,舌头不争气地僵硬,吐不出半个字。   左妈妈震惊捂住嘴,“这么说,你、你们——”   杜山阑小小无奈了下,“表姐,麻烦你们照顾他了,这孩子跟我闹脾气,不肯回家住,现在闹完了,人我先领回去,一会儿跟管家过来吃饭。”   左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难怪——难怪无比讨厌回家的杜山阑突然搬回来,还突然邀请他们做客……这么说,早在上次,学校里打架那次,两人也是认识装不认识,那时候也是闹别扭?   一连串事情以极其诡异又非常合理的方式连贯在一起。   左梓乐上前来,低叹一口说:“他是我同学,顾及我们家和表舅舅的关系,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你别见怪。”   左妈妈不可思议地回头,“连你也知道?”   左梓乐无声点头,“很多人都知道的,是你太佛了。”   这是事实。   杜山阑最后向他们点了点头,抱着人走远。   走出去很远,时涵还在刚才的惊吓里回不过神,直到进了换衣服的房间,杜山阑把他放下来,他猛一下抓住杜山阑的袖子,“你、你怎么能在阿姨面前说那种话?”   杜山阑居高临下地觑他,“哪种话?”   时涵稍稍松手,语气平静下来,“可以慢慢跟她讲清楚,说什么床上什么的,太……”   太难为情了。   杜山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屑一顾,“她是我表姐,我跟她说,没问题。”   他走到柜子边,轻而易举找到时涵换下来的风衣,“穿上,以后不准再穿这么暴露的衣服,见一次教训一次!”   关注点再次回到这身衣服。   这身衣服不过是紧身了点,不过是把腰臀线条勒得紧致了点,脖子手臂都没露,怎么暴露了?   时涵把双肩松懈下去,嘴角无奈抿了抿,“杜先生,你管得也太严了,我本来还接了个浴缸广告,要拍裸浴视频,被你暂停工作后,广告商换人了。”   杜山阑冷冷地说:“换得好,以后再来找你也不准接,还有你那综艺,穿的都是些什么?”   时涵想起舞台首秀穿过的露背装,没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也能被翻出来。   他撇嘴,“行,知道了,以后只穿给你看。”   杜山阑把风衣扔过来,“知道就好。”   时涵轻笑。   他把风衣搁下,帽子和其他护具一一卸下,露出黑色骑装紧紧包裹的躯体,“那现在呢,你看不看?”   杜山阑垂下眼睛,眼神深邃了些。   时涵双手往后,撑住柔软的沙发皮垫,让身子微微后仰。   恰巧有一束阳光从高高的窗口射入,轻巧爬过平坦小腹。   杜山阑大步走过来,膝盖抵在沙发,把人锁在身下。   他的身架子太高大,即便这样半跪着躬曲着,身下还是留出很大空间,时涵要仰起下巴才能够到他的唇。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杜山阑幽叹一声,“跟我回家吧,嗯?”   时涵静静凝视,鼻腔里发出一声乖巧的:“嗯。”   光线灵动地飞舞起来,将两人相抵的侧脸渲染出亮边。   杜山阑抓着他的手臂,深深压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尬笑 第81章 情敌   与杜山阑回到家里之后,时涵花了一阵子功夫专心准备考试,暂时把工作忘到了脑后。   窥探到杜山阑过往的冰山一角,他聪明地不去提及那件糟心往事,每天做完自己的事情,到楼下找唧唧玩一会儿,同时等待杜山阑下班,然后度过腻歪的一晚。   他早早坠入爱河,却在这时才彻底尝到热恋的滋味,非要形容的话,大抵就是动画里的全身冒泡泡,粉红的,每戳破一个都散出来杜山阑的声音、杜山阑的表情、杜山阑的体温……他的世界被杜山阑填得满满当当,拥有杜山阑可以不吃饭不喝水,有杜山阑他的人生圆满。   时涵站在镜子前,舞了手巴掌拍自己的脸颊——不要这么嫩啊,都变成彻头彻尾恋爱脑了!   不过恋爱脑的美好生活并没能持续太久,考试结束当天晚上,他久违地收到经纪人短信,未来一周日程表。   看到排得满满当当的日程,时涵从粉红泡泡雨中清醒过来,回房间翻出积压许久的剧本。   《执行III》,民国特工片,男主角许照秋,女主角当红花旦郑濛忻,名单继续往下看,没有一个名字是生分的,而他自己排在中间偏前位置,演一名反派少爷的弟弟,在剧情中是个卧底。   时涵感慨,这样的角色难免面对亲情与立场两难抉择,果然很容易出彩,不愧是许老师推荐。   出彩归出彩,他得抓紧时间看看台词,明天一早可要进组了,距离杜山阑回家还有不到两个小时,等杜山阑回来,估计很难专心背台词。   第一次演正式角色,时涵拿出百分百认真的态度对待,还是漏算了一步——翌日一早,凌晨四点钟,他被电话铃声吵醒。   头晚上累着了,震动声嗡嗡的,时涵艰难睁眼,迷迷糊糊摸不着手机,感觉怀抱住的人动了动,窸窸窣窣间,手机贴到了耳边。   大清早刚醒,他说话嗓音蒙蒙的,“喂——”   那头传来杨笠的声音,清晰干净:“睡着呢,给你十分钟赖床,十分钟后起来下楼,小方过去接你了。”   时涵稍微清醒了些,“现在几点了?”   杨笠:“三点五十。”   时涵陷入短暂沉默,头脑彻底清醒。   耳边的手机被拿了开去,杜山阑冷沉开口:“你在压榨艺人吗?”   冷不定听到顶头老板的声音,杨笠顿了一刻,而后连忙:“杜总,过去片场两小时,片场有粉丝和代拍,要提前化妆造型才能过去,现在出发刚好赶上第一场戏。”   杜山阑脸色不太好,但到底没继续往下质疑。   时涵从他怀里爬起来,顶着一丛乱糟糟头发,“没事,剧组里都是前辈,第一次露脸不能迟到,一会儿我在车上补补觉。”   杜山阑放下手机,大手按上他的脑袋,翘起的头发在他指缝间变得平顺:   “嗯,加油。”   时涵笑了笑,抱住他腰身,贴过去往他侧颈处蹭,“有时间来接我吗?”   杜山阑虚虚抓着他的后脑,指腹在发丝间揉了揉,“到时看看。”   “嗯……”居然是到时看看。   时涵不太满意地答应,吸嗅着他脖颈的气息,忽然起了坏心思。   他偷偷张嘴,湿乎乎地含住硬鼓鼓的喉结。   虚抓着后脑的手掌猛然收紧,不自觉地将他按得紧了些。   警告从头顶传来:“别闹,你的十分钟可不够用。”   时涵偎在他怀里,双手不安分下滑,隔着丝滑的睡衣布料,把腹部均匀鼓起的肌肉挑拨个遍。   在第二次警告到来之前,他抿着浅笑抬头,“现在不剩十分钟了。”   杜山阑松开他的脑袋,警告地掐住他的手腕,“去穿衣服,晚上有时间我提前通知你。”   带着点起床气,时涵耍赖不肯起,手上稍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桎梏,转而环住他的脖子:   “还有几分钟的,让我多抱抱你。”   他整个人骑到杜山阑大腿上,尤其危险的姿势。   杜山阑靠住床头,颇为享受地承受着他的体重,眼里却又生出几丝不痛快的冷意:“不想去拍戏了?”   时涵朝他瘪嘴,“想,也想抱你。”   卧室里只有一盏黯淡橘色的小夜灯,橘黄光芒染亮两瓣嘴唇,饱满如新鲜剥出的柚子肉。   放在他腰间的两只大手紧了紧,杜山阑把头偏开去,试图维持理智。   但身上的人不肯让他顺意,伸了手来捧他的脸,让他重新回头过去对视:“哥哥,陪我几分钟怎么了?”   杜山阑没好气地瞪他,“你说怎么了?”   他但笑不语,抬住男人略微扎手的下巴,把唇送过去。   在晨间点燃一把火,是很容易的。   不过仅有的十分钟,所剩无几。   时涵挣开他的双手,从坚硬身躯上滑下去,双腿灵活地抽离被褥,踩到地毯上去。他回头挥手,“我起床了,你自己再睡会儿,等睡醒了给你消息。”   杜山阑半靠在床头,修长双腿大咧咧分开,还保持着抱他的姿势。   狐狸眼中的眸色极其危险,藏了把萃毒小飞刀似的,随时随地要往他发射。   他飞快地笑了笑,“你到时候看看,要不要来接我。”   说完,一溜烟儿跑了。   再不跑,老虎要发威了。   时涵简单迅速抹了把脸,换上衣服跑下楼,用时刚好十分钟,没早到一秒,也没晚到一秒。   时隔半月,小方终于见到他,又是感动又是激动:“哥,你终于恢复工作了,这几天笠姐都快愁死了。”   时涵友好地微笑了下,低头把安全带扣好,“让你们担心了,我正好考了个试,耽搁了几天。”   小方由衷高兴:“是啊,毕竟还有学业,其实休息这段时间也没耽误大事,杜先生都帮你算着呢,生气归生气,真下手还是舍不得的。”   说到杜先生,时涵忍不住窃笑,“总感觉冷战了几天,他好像更喜欢我了。”   “那俗话怎么说来说,小别胜新婚,你过得高兴就好,别像骆星遥……说起这个,我听到小道消息,骆星遥好像出事了。”   有些日子没听到骆星遥的名字,时涵竟有些生疏感觉。   脸上的笑容稍微淡了下去,他问:“出什么事了?”   小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听说他被逮捕了,这要传出来,一生事业全毁了呀……不过他好像本来也快毁了。”   听他这么说,时涵心里有了数,骆星遥的消息曝光出来,大约就这几天的事了。   他把车窗按下一条缝,入冬的冷风吹到脸上。   小方继续说:“做这一行,能干干净净收场真挺不容易的,他也算恶有恶报,以后再也没人给哥你挡路了,最近同行里都说,你要做下一个顶流。”   时涵不以为然地笑笑,“这些事情,等发生了再谈论吧,‘学霸’的主角选定了吗?”   “‘学霸’主角?怎么哥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小方大声说:“‘学霸’的版权被冬音买下来了!那晚回去之后,方明殊可气了,扬言绝对不用你,结果制作方换人了,让他哪里来的回哪去,现在导演还没定呢,听笠姐说,很可能会让周海昌来,他上部剧不是火了嘛,而且听说他特别给杜总面子,算是半个自己人。”   周海昌的上部剧,时涵仍能记起在里面给骆星遥演替身的种种,因为那部剧,他遇到杜山阑,也认识了许老师。   骆星遥讲真蛮厉害的,拍一部火一部,可惜了。   少做感慨,他点头,“周导演这人,确实能处。”   有缺点,缺得很明显,但工作能力不差,最主要,就像小方说的,这人特别给杜山阑面子,因此帮过他大忙。   杜山阑其实是个能吃马屁的人,看顺从自己的人总比不顺从的顺眼一些,不过半路截胡人家版权的事,估计也就冬音财大气粗。   金钱社会的残酷毕露无疑。   一路边开边聊着,小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哥,林婉你还记得吗?”   时涵当然记得。   “她怎么了?”   “她不是也去面‘执行’的角色吗?当时走后门拿的机会,面的女一,导演组说看在席女士的份上,可以介绍她进戏剧班,学出师了一定给她个角色。”   时涵差点没忍住。   小方摇头,“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和郑濛忻抢女主角,她不会真以为是个人就能上位吧?这几天她安分多了,不过她哥哥林玦,这几天似乎要走了。”   时涵微微一惊,“走去哪里?”   小方和林琪熟悉,知道许多林家兄妹的消息,难得他愁眉苦脸了一次,叹气说:“杜先生应该没告诉你,他把林玦调去管理曼谷的工厂,这几日就要赴任。”   高速运转的冷风挤压着劈进车窗缝隙,冷冰冰地砍在时涵脸上。   小方说得上了头,还在摇头叹气,“杜先生这次的脾气,发的真的很大,你以后可千万别提席女士那桩子事儿了。”   时涵含住脑袋,垂眼盯着膝盖。   林玦那样优秀的人,竟然被调去最前端做那么辛苦的工作,还是曼谷,异国他乡,杜山阑这场脾气,宛如风暴雷霆,他居然得到了原谅和疼爱。   放在腿侧的双手不断握紧,他做不到不让林玦被降职,但杜氏名下产业无数,杜山阑有蛮横一面,但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温声软语说几句好话求求情,说不定可以起到作用,至少别调去那么远的地方……   良久后,他松开拳头,轻笑说道:“我知道,我不会再惹他生气了。”   因为那桩事情,是杜山阑的心病。   不是不敢再惹杜山阑生气,是再不会做揭人伤口的事情,再不想看杜山阑独自难过。   车子照旧那个速度开,却没有谁再讲话,沉默着到了公司,沉默着让造型师如捏娃娃般创作,天亮时分,终于光鲜亮丽踏上去片场的路。   时涵在保姆车里看剧本,根本没有好好补觉。   少睡几个小时,对他来说其实无所谓,年轻的身体,就是用来内卷的。   接近片场,小方再度开了口:“哥,笠姐让我提醒你,组里演男二的苏怀苏老师,你要小心点。”   苏怀,名声响亮的演员,时涵没有面对面见过,但那个人演的电视剧、拍的广告可是看过不少。   他问:“苏怀怎么了?”   车子拐进影视城,窗外景色从现代都市变为民国小景,时光在这里迟滞。   小方犹豫着说:“他和杜先生,有过一些传闻,前几年刚红时候,他被拍到和杜先生在酒店门口,当然花钱压下来了,之后就莫名拿到两个大牌代言……最近有人告诉笠姐,他在托人打听你的消息,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风言风语的事情很难讲,笠姐意思,让你知道总比不知道好,那人也是个喜欢耍阴招的。”   半晌,时涵缓缓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还很冷静,语气却透出难以形容的森幽:   “放心,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致力于让他们的感情变好 第82章 他好像很了解   苏怀在剧里扮演的男二,正是时涵所演角色的反派哥哥,前前后后算下来,是和他对手戏最多的人。   找造型老师做完妆造,时涵换上一套仿日式军官校服,料子也还过得去,只是太薄,难以抵御七八点钟的冷风。才在室外站了十几分钟,他被冻得手脸通红,小方连忙赶回车里拿来一件长款羽绒服,严严实实裹给他在外面,免得着凉感冒。   不过时涵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最后背完一遍台词,拿出手机来,登上微博小号,偷偷去苏怀的微博主页逛了逛。   然而他的主页几乎没什么个人发布的内容,最新两条都是广告,再往下翻,见到一条独自庆祝生日的视频,画面里昏暗的生日蜡烛摇摇晃晃,蜡烛后的人诚实素颜,笑容温和安静,丝毫不觉得自己给自己过生日这件事有什么奇怪。   时涵掰着指头一算,苏怀初露锋芒的时候,他还在念中学,还有没听说过杜山阑这号人,那之后苏怀莫名沉寂下去,直到近两年,陆续又接了几部网剧网综,表现可圈可点,可惜都没火。   这么说来,这次男二的资源对他来说还算好的。   粗略扫完一遍,时涵收起手机,一位助理模样的小伙跑过来,“骆希涵老师吗?苏老师叫你过去对词儿。”   时涵点头,心想这么快就能见面了。   演男二号的老师,当然有独立休息室,到了门口,时涵抬手敲门,礼貌地叩响三下,却半晌不见动静。   他稍稍皱眉,和小方交换一个眼神,小方很懂地上前去喊:“苏老师,我们进来了。”   门没有锁,一推就往里开了,正中央摆了桌子椅子,除了苏怀,还有几位面熟的前辈,其中赫然有许照秋的身影。   时涵忍不住惊喜:“许老师!”   许久不见,许照秋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印刷的剧本被他卷成一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玩儿:   “哟,小兔子来啦,过来这里坐。”   一如既往调侃的语气,加之暧昧昵称,一时间,休息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到时涵身上。   时涵尴在原地,视线对上一位面容清丽的女人。   第一眼没能认出来,只觉得妆造华美,气质过人,难得一见的大美人。美人浓黑的卷发分在一侧,流苏披肩盖着烟灰色绣花旗袍,唇角勾起,昙花绽了一般。   时涵一顿,“郑老师!”   郑濛忻友好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希涵啊,真人比视频里还好看,唱歌好听,颜值还这么犯规,你们这些后浪还真是不给前人留活路,不错,好好演。”   时涵不意外她认识自己,《新起之声》高居综艺热门榜第一,微博抖音刷疯了,但意外她的平易近人,算下来她说这里演龄最长的人。   心里不免有些激动,脸颊烫呼呼的:“郑老师才是人美演技好,我很喜欢你的电影,全都看过!”   郑濛忻笑得风情动人,显然对他第一印象极好。   其他几位老师也挨个打过招呼,轮到苏怀,他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快点坐吧,等你好一阵了。”   时涵一顿。   进门时他也发觉了不对,听说消息的第一时间,他马不停蹄地赶来,别人却都比他早到,一副他一个人迟到了的样子。   他不由看了眼报信的小助理,小助理偏开脑袋,眼神躲闪。   时涵隐隐猜到了原因。   他浅浅微笑,说了声“抱歉”,到位置坐下。   开始后,时涵才发现,两位主角在场,苏怀演的反派也是重要角色,根本没他这个小配演什么事儿,几乎整个过程,他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坐着,也不敢独自看自己的剧本,生怕分了神弄糟什么事情,结果大把时间过去,导演派人过来通知准备,时涵愣是一句话没能说上。   这种情况,干嘛要特意把他叫来?   心里才有疑惑,苏怀一脸抱歉地说:“原本叫你来是想对对我们两个的词儿的,但是许老师他们在,只能先配合他们,没耽误你时间吧?”   时涵清楚记得他在微博过生日的视频,蛋糕上标着27,27岁的人,看起来和20没有区别,依然翩翩美少年的外表,只不过露出的笑容稍微沧桑,看不到真正美少年该有的涩气。   他摇头,“没关系,我戏份不多,有机会看许老师表演,学到很多东西。”   “那就好。”苏怀松了口气似的点头,眼睛低下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冷。   时涵准备走了,抬走往门口走,苏怀自然而然地跟上来,与他并肩而行,“你和许老师私底下关系很好吧?刚刚那么亲密地称呼你。”   时涵不冷不热地说:“还好,算不上很熟,他性格那样。”   苏点疑惑地挤眉,“可我怎么听说,是他介绍你来剧组的?”   时涵不动声色:“你听谁说的?”   “很多人都这么说啊,之前不是还闹到全网知道,他追过你吧,不过最后,你还是选了另一个人。”   时涵停下脚步,微笑,“苏老师好像很喜欢聊八卦?”   苏怀也微笑,“不算很喜欢,只不过和山阑有关,忍不住注意了一下。”   山阑?   时涵想起小方告诉的传闻,他们曾在酒店门口被拍到过……   心情不由自主地低沉了几分。   但理智告诉他,杜山阑不是那种人。   如果是,当初他根本不用费那么多功夫。   苏怀伤感地说:“他还是这样,宁愿随便找一个,也不肯面对我。”   时涵抬起眼睛。   苏怀苦笑了笑:“抱歉,说了不该说的,我先过去了,一会儿见。”   他走了。   时涵放慢脚步,逐渐停在原地。   导演那边在准备开拍,开机第一场,弄了点小仪式,行里流传的迷信规矩,为了求拍摄顺利。   他当然不用过去,停在一条砖石长廊底下,若有所思地望着苏怀离去的方向。   眼见四处无人,小方凑过脑袋来,“哥,他想干什么啊?”   时涵摇头,“不清楚。”   只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人和杜山阑,十有八九真的有瓜葛。   他再次翻出手机来,看到杜山阑给他发的消息:“晚上有事,会忙很晚,自己回家,乖乖等我。”   时涵回了句“嗯”,把手机塞给小方。   前面几场戏都算不得复杂,好几次时涵给主角充当背景板,最压轴的一场,也就是和苏怀的第一场对手戏被压到最后,天色全黑以后,导演把他叫过去,笑容和善地问候了几句。   苏怀站在远处,眼里复杂不明。   但其实,只是因为这场戏他得淋雨,大冷天的,导演让他别紧张,争取一遍过。   电影里,他是苏怀的同胞弟弟,十七岁留学生,大下雨天里回家服丧,撕心裂肺地赶到家,而苏怀演的哥哥还在妓馆吸鸦*,深更半夜,他冒着大雨跑去找人,站在大雨里劝哥哥回家。   第一遍读到剧情,时涵便想起父亲离世那天夜里,他独自冲出医院,疯了一样敲骆星遥的家门,站到摄像机前,冰冷雨水泼下来,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演戏,而是重温那段悲伤回忆。   他把人物演绎得淋漓尽致,导演临时给他拉了特写镜头,眼眶里的泪拍得一清二楚。   然而,轮到正对面的苏怀说词,他仿佛演技倒退回入行前,干巴巴地背出来,中途甚至结巴了下,导演连连喊停。   苏怀忙不迭地道歉:“抱歉抱歉,刚才没找着状态,重来一次吧。”   导演指挥人准备重拍,嘴里念叨:“对面演那么好都找不着状态,要被压死了啊……”   不清楚这句碎碎念有没有传进苏怀的耳朵,时涵抹了抹脸上的冷水,重新开始第二遍。   这回苏怀把词儿说完了,表情也十分急切,但结合起来,连时涵都觉得尬。   连他都看不下去的表演,导演当然不会给过,走过来指导了几句,要开始第三遍。   又是冷水洒下来,时涵浑身湿透,脸颊血色冻得半分不见。   小方站在后头,急着满地跺脚。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个苏怀,肯定是在故意欺负时涵!   他抓住苏怀的小助理,“喂,你们家这位有完没完?现在室外三度,我家希涵都快冻感冒了!”   小助理不屑地抱起手,“你们家咖位高还是我们家咖位高?怀哥从来不会被卡这么多条,还不是因为你家那个走后门的小白脸不会演?”   小方瞪起眼睛,“你——你说谁走后门?”   小助理完全不把他当回事,轻蔑道:“难道没有走?圈里都传遍了,骆希涵是某人包养的小白脸,不然《新起之声》怎么可能单捧他?这么难进的剧组也要他?”   小方差点没被气死。   他虽然没有从一开始就跟着时涵,但他真切看在眼里,《新起之声》的冠军是时涵靠实力拼来的,能进组也是和大家一样经过面试的,怎么能用一句小白脸,就把这些成绩和努力全盘否定?   他指着小助理的鼻子:“我不跟你计较,说别人小白脸,真正想当小白脸的是苏怀吧?你继续酸吧,有实力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说完,他潇洒走开,去给时涵找毛毯。   小助理在身后气急败坏。   苏怀的状态还没找到,时涵淋得全身没有知觉。   导演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演?希涵都快撑不住了。”   苏怀不听鞠躬,急得满头大汗:“抱歉抱歉,下次一定可以,已经找到感觉了。”   导演无奈,“那就再来一次。”   时涵深吸一口气,压住逐渐浮躁的心情,板子一打,还是入戏的眼神,还是声情并茂的台词。   导演赞许点头,苏怀快要绷不住了。   骆希涵,十八岁,小屁孩,为什么忍耐度这么高?都这样折磨了,还能一丝不苟地重来。   他本来是故意发挥失常,现在变成真的发挥不好。   时间很晚了,整个剧组陪他耗,情况却越来越糟糕。   他拼命深呼吸,让自己平静,终于,这条拍过了。   他向大家鞠躬道歉,时涵站在原地晃了晃,缩紧身子,一个喷嚏。   小方连忙冲过来,大毛毯给他披上,“哥,赶紧去换衣服!”   时涵点头,抓紧毛毯想走,苏怀几步冲过来,“希涵,抱歉!害你淋了这么久,我酒店就在附近,过去洗个热水澡吧。”   时涵停下,“不用麻烦,我要回去了。”   苏怀语气变得无奈:“不用这么急,他还要忙很久的,不赶紧处理下,会感冒的。”   连同小方在内,表情微妙地顿了顿。   时涵陡然冷下眼睛:“但是,那也不关你的事,是吧,苏老师?”   苏怀深深皱眉。   冷风钻进毯子缝隙,时涵强忍住打冷颤的冲动,大步绕开了他。 第83章 你是我的第一个   换掉冷冰冰的湿衣服,时涵接过小方倒来的温开水,仰起脖子大口喝光,感觉身体知觉才开始慢慢恢复。   车内空调全部打开,暖意将周身包裹,他往羽绒服外套找手机,看了眼时间,抬头吩咐小方:“走吧,回家了。”   小方还在为苏怀的事情忿忿不平。   他点着车子,嘴里碎碎念没没停过:“哥,这个苏怀太过分了,他肯定一早就盯住这段剧情,故意害你一直淋雨,导演也真是的,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时涵低头滑着手机,相比之下,脸色平静很多:“你说他故意,你有证据吗?”   小方一噎,“这还需要什么证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所以我们没有证据,他大可以咬死了说自己状态不好发挥失常,只是淋了点儿水而已,关系不大。”   小方听不下去:“可是我替你委屈啊,你都不知道他们怎么说你……”   时涵缓缓抬起眼睛,“他们怎么说我?”   小方惊慌发觉说漏了嘴,尴尬地停顿了下,嘴边扯出干笑,“人红是非多,嫉妒你的人多了去了,传来传去也就是那些话,哥你就别听了,听了心里憋屈。”   他这般一说,等于把内容告诉时涵。   时涵无声哂笑,“他们爱说,让他们说就好了,总有一天,他们会自动闭嘴,不过,进组第一天,苏怀就针锋相对,苏怀他,到底是……”   话说一半,没了声响。   小方苦道:“关于那件事的传言挺少的,具体经过,估计只有他们本人知道。”   莫名的,时涵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扎中。   他对杜山阑的了解,还是太少。   杜山阑年长他这么多,又有着常人无法媲美的外貌气质身份地位,有过一些曾经,也无可厚非,只是他心里,怎么这么不舒服?   车子在夜色中行驶,靠近小区后减速,小方把他放在楼下门口,叮嘱记得吃晚饭。   晚饭这茬,还真被时涵给忘了。   快要接近九点,保姆似乎刚刚才下班,餐桌放着做好的晚饭,汤菜仍有余热。   时涵却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应付了一顿,上楼去泡了个热水澡。   离开片场时给杜山阑发的消息,到现在也没回。   他把后脑靠在浴缸边缘,双手捧着手机,不停地点开微信又关掉。   杜山阑说有事情要忙,那一定是真的走不开身,这时候发消息过去,似乎有些打扰。   犹豫间,手机突然震动了下,他连忙滑开,发现一条好友添加提示。   平平无奇的头像,验证消息:我是苏怀。   氤氲雾气中,时涵眼睛渐冷。   他点开提示,同意了好友请求,立即,对方发来问候:【刚到酒店,你好点了吗?】   时涵面无表情地打字:【嗯】   苏怀:【那就好,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啦,我很少这么严重地发挥失常,可能看到你,就想到山阑,真的抱歉】   时涵依旧面无表情:【你和他很亲密吗?】   苏怀回复:【额,你别误会,现在我们很少联系了,不然他哪有时间陪你】   现在……那就是说,以前很亲密喽?   时涵:【那你就别这么叫他,不然我才会误会】   对方没有回复很久。   时涵可没功夫等他打字,手机搁到一旁,爬出浴缸擦拭身体。   前头几天小方给他买了两瓶身体乳,叮嘱每晚涂抹一遍,脸部的护理更加精细繁琐,好处是天生丽质的脸越发光彩照人,坏处是挤占了太多时间,曾经拿来刷手机玩耍的时光,通通成为一去不回的记忆。   做完这些,时间指向十二点。   一天结束了,杜山阑还没有回来。   时涵习惯了等他回家一起睡觉,披了睡衣下楼去,坐在沙发上等。   白天太累了,坐下去才几分钟,困意席卷上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时涵听到门响,艰难掀开眼皮,看见高大的男人身影从玄关走来。   他稍稍清醒过来,站起身来过去,“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杜山阑脚步虚浮,一边走一边拽扯领带,隔着好一截距离,刺鼻酒味迎面扑来。   时涵连忙迎上去,伸出手想去帮他,却在半空被他捉住,紧接着一个横抱,他到了男人臂弯里。   短暂惊呼,他抓紧杜山阑胸口的衣服,“你怎么喝这么多?”   杜山阑把眼睛半觑,嘴角抿得深而紧,长腿迈开大步,把他压进沙发里。   粗糙滚烫的手熟门熟路地滑进睡衣前领,山火一样燎烧到后背。   时涵一个机灵,揪紧他的衣领,“干、干嘛!”   刚到家,一声不吭的就……   杜山阑把头埋过来,下巴颏的胡茬扎得他又痒又疼。   满是酒气的热息飘到鼻腔里来,时涵吃惊地对他对视,醉意侵染的狐狸眼里闪出一道极具侵略性的暗光。   大手滑过后腰,往下灼烧过去。   杜山阑粗沉地叹息:“早上欠我的,忘了?”   时涵手臂一紧,十指弓起,抓住他的腰背。热火带来的红潮分毫不差地在双颊显露,嘴里发出低低颤音:“你、你不会记了一整天吧!”   杜山阑不冷不热地哼了声,“你说呢,现在报应来了。”   睡熟的小鹦鹉被吵醒了,张开眼睛看了看,看不懂主人们在做什么,往笼子深处缩进去,继续睡觉。   很久很久过去,沙发上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杜山阑抱着软趴趴的人儿换了个姿势,丝质的睡袍滑去地上,堆作乱皱皱一团,褶皱里深浅不一的湿痕。   刺眼灯光直射到时涵眼皮上,他颤颤巍巍地把脸躲进杜山阑影子里。   这人喝得烂醉回家,脑袋里居然死死记着这一件事……他把脸贴进胸口:“哥哥……我知道错了……”   杜山阑跪在沙发上,眼里浮着一丝满足,“确定知道了?”   时涵有气没力地回复:“确定。”   杜山阑这才放开他,失去大手的支撑,他顺着杜山阑的身子滑下去,脸掉到积了汗渍的下腹。   一下子,杜山阑的眼睛热起来。   喝了酒的杜山阑,总是比平时凶狠几分,也比平时更冲动,更容易沉溺。   有时时涵觉得,那才是真实的他,可第二早清醒过来,枕边人还是那么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一头扎进工作里,不会调情,更不搞浪漫。   他分不清自己更喜欢哪一个杜山阑,他给杜山阑的喜欢,是百分百偏心和包容的溺宠。   他已晕头转向,以为可以休息了,却又被抱起来,全无防备地侧躺在沙发上。   杜山阑挡住照向他的所有光线,灰黑的影子在他身上来回飞动。   精心洗的澡算是白搭了。   半夜三点多,他被简单收拾了下,终于躺进柔软被窝。   脑子奇迹般地撑住了困意,他摸索着抱住身侧的男人,开口,嗓音沙哑:“哥哥……”   杜山阑自然而然将手穿进他的腋下,紧紧抱入怀中。   他发问,声音透着极致满足后的畅快:“嗯?”   时涵迷迷糊糊的,“可以问你件事儿吗?”   杜山阑:“你说。”   得了允许,时涵张开眼睛,认真地凝望,“你会跟我说实话吗?”   杜山阑并不避让,坦然道:“我有必要跟你说假话?”   时涵勾了勾嘴角,软绵绵地说:“没有。”   而后半晌没有下文。   杜山阑催促:“想问什么?”   时涵犹疑道:“我想问,在我之前,你有过别人吗?”   他本想直接开口问苏怀的事儿,话到嘴边,变成了极其隐晦的问句。   这是他们之间,头一次谈及过往的话题。   不是没想过,不是不在意,他们的关系开始得太不纯粹,他对杜山阑的喜欢好像也不伦不类。   杜山阑却说:“没有,你是我的第一个。”   很平常,又确定的语气。   时涵倏地闪动眼睛,心口泛起滚滚热意:“真的?”   “当然是真的,突然问这个干嘛?”   时涵摇头,晶亮泪光在他眼底浮现,这是今晚第几次想哭了?   他咧开嘴,开玩笑似的:“因为突然想问,你怎么不问我?”   杜山阑不屑:“你早就被我摸清了。”   好吧……时涵飞快认同,杜先生想知道的事情,才不会亲自开口来问,一句“林琪去查”不就解决了?   他把胸脯往上贴了贴,“哥哥……”   杜山阑目光幽深,“还想要?”   时涵颤巍巍答应:“有点……”   杜山阑把他按进怀里,口气坚硬:“不准。”   时涵有一万种办法勾起他的冲动。   不过,算了。   就这样被他抱紧入睡,已经足够幸福了。   然而,杜山阑忽然想起什么,懒洋洋地在他头顶说话:“今天戏拍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你?”   可能印象中时涵总是被欺负,可能只是寻常一口问候。   时涵默了默,闷声说:“现在谁还敢欺负我?”   杜山阑确实是随口一问,听到便宽了心,“那就好,要是再有人像以前那样刁难你、给你下绊子,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时涵乖乖答道:“知道了。”   这一觉,到天亮。   不出意料,时涵起晚了,顾不上身子酸软,急匆匆地穿衣服吃早饭,不等杜山阑一起便冲下了楼。   上午没他戏份,空出来几小时时间,被无情地安排了广告拍摄,要早早赶去摄影棚,拍完广告出来,早过了中午饭点,又要马不停蹄赶去剧组。   小方聊到拍摄会超时,提起给他买了午饭,装在便当盒子里,过去的路上匆匆扒了几口。   吃完简单的午饭,保姆车堵在高架桥上面,一时半会前进不了。时涵终于抓住空闲看手机消息,从早上出门那会儿,就有杜山阑的消息:   【到了?】   【还在忙?】   【吃饭没?】   ……   重要的一条:【今天我不忙,晚上来接你】   时涵眼睛闪了闪,回复一只大大的爱心。   就这时,小方发牢骚的声音传来:“怎么堵这么久?我们快赶不上了啊……”   时涵关掉手机,伸长脖子往前望出去,密密麻麻车子堵得水泄不通。   他心里一紧:“不会要迟到吧?”   他可不想在这个剧组迟到,组里传他坏话的人够多了,给第一次合作的导演留下坏印象不说,搞不好还要被苏怀抓着作妖。   可惜事与愿违,小方苦巴巴地回头,“现在后面也堵住了,过去还有四公里多,我们肯定赶不上了……” 第84章 他是我的表舅舅   堵在高速上,委实是个头疼问题。   时涵默算了算时间,迟到几乎板上钉钉,无奈,他吩咐小方:“帮我和导演说一声,尽量往后排吧。”   小方应声去办。   在剧组迟到,其实是件可轻可重的事情,不是故意怠工,说清楚原因大家都能理解,剧组也有专人负责安排协调,顶多调换一下拍摄顺序的事儿,把他的戏份往后排就好了,虽然说最好不要给人添麻烦,可很多时候无可奈何,人情世故总是这样,只能事后花点心思处理妥善。   趁着这点时间,时涵翻出剧本来,把台词重温一遍。   好歹是兰桥学院名列前茅的优秀学生,时涵理解记忆的本事过人,不说一目十行,看一遍就记住还是能做到的,这一遍是为了以防万一。   等到道路终于疏通,两人火急火燎赶到片场时,已经迟到了三个多小时。   导演为人和气,只说了句没事,剧组其他人忙着自己的工作,并没有谁多嘴什么。   时涵浅浅松了一口气,自力更生换上服装,马不停蹄去找化妆老师做造型。   演配角最不好的一点,大概便是做什么都要优先主角,化妆做造型也是,根本没可能独享资源。等了好半天,终于轮到自己,他往化妆镜前坐好,门口有人端着两杯奶茶进来。   时涵忙着上妆,只用余光扫视,看清楚那人是苏怀。   这人今日的服装十分好看,一套灰底暗银条纹西服,配顶颇具时代特色的宽檐礼帽,把剧中反派那股斯文又狡诈的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时涵不由得多看了眼,算是明白了导演选角的用意。   思索间,苏怀走到跟前来,手里的奶茶往前一递:“原来你躲在这儿啊,喏,许影帝请的,那会儿你还没来,我给你留了一杯。”   主演请客,不算稀奇。   时涵没法腾出手,让小方接了放到梳妆台,嘴里礼貌地说:“谢谢。”   苏怀却还不肯走,往椅子旁一站,熟络地聊起来:“出什么事儿了,来得这么晚。”   时涵双眼直视化妆镜,口气 称得上冷淡:“上个拍摄超了点时,又遇到堵车。”   苏怀的关注角度清奇:“上个拍摄?不愧是他捧的人,工作这么多,我都羡慕了,我那时候怕给他添麻烦,几乎都是靠自己。”   “他”捧的人……   怕给“他”添麻烦……   化妆间不是单独一间,一排五六个座位,时涵坐在其中一把椅子,旁边还有其他同事和化妆老师,这话一出口,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   即便在艺人圈子里,骆希涵也是最近以来最具谈资的那位,前和许照秋闹过绯闻,后又和骆星遥全网撕逼,哪个不是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最近还听说,他其实是姓杜那位枕边的人。   杜山阑在上流社会的名气,丝毫不比这些个明星差,可想而知暗地里关注他的人有多少。   化妆室明显安静下来,人人等着听时涵的回应。   时涵感到疲惫,这人莫非闲得蛋疼,有事没事老跑他这儿说些恶心吧啦的话。   他拧起眉,耐着性子道:“苏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苏怀:“没什么事儿啊,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聊聊天么?”   时涵说:“可我们也不是很熟?”   苏怀还是笑,“聊着聊着不就熟络了?你难道不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毕竟以你们的关系,他不可能跟你说自己的事吧。”   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刺痛到时涵。   杜山阑确实从不说起自己的事,也许因为性格,也许因为他们还不够熟悉,又或许单纯只因为杜山阑把他当小孩。   他是杜山阑倾尽全力保护的对象,而不是倾诉依靠的对象,他当然也希望杜山阑偶尔依赖依赖他,但他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萌芽不久的小草,怎么能对着大树说,你可以依靠我?   昨夜的酣畅淋漓还有实感,想起杜山阑低沉的耳语,时涵轻轻笑了,“那你说说看,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苏怀淡笑:“他连这种事都没跟你说吗?哦抱歉,忘了你们的关系,他怎么可能跟随手养的情人说起我?”   时涵两眼含笑,化妆镜的灯光刺入眼底,显出丝丝锋利。   合着这么半天,这人就是来嘲讽他是杜山阑的情人?   情人这个词,到底是成贬义词了。   只是很可惜,这招被别人玩过玩烂,时涵有免疫力了。   他笑着说:“既然他不愿意跟我说,我就乖乖地选择不问,毕竟以我们的关系,这样做才能讨他欢心,你说呢?”   苏怀笑容裂开。   平心而论,如果他是杜山阑,也会爱惨了眼前这个几乎没有破绽的小孩。   足够美貌,足够聪明,不得不承认的实力,甚至还知道要乖……   不,他摇头,一句说辞而已,他怎么还信了?   他不甘心地道:“还是你了解他的性格,难怪能借他站到现在的位置,我们的追求不一样,这也是我选择离开他的原因,我先不打扰你了,一会儿见。”   时涵真希望一会儿可以不见,但今天的戏份全是和他对演。   等他走出化妆师,小方忍无可忍地凑了脑袋过来,“哥,这人好恶心,他到底要干嘛?”   时涵还是那句“不知道”。   昨晚想了许久,本想问问杜山阑,但直觉阻止了他。   就像刚刚说的,杜山阑不想告诉他的事,他就不问,苏怀和杜山阑,除非他傻了,才会选择相信前者的鬼话。   紧锣密鼓地演下来,日头偏西,还剩两场。   导演没有提前结束的意思,几位演员都得回更衣室换服装,工作人员趁机休息几分钟。   换好衣服回来,路过一幢小洋楼时,时涵听见风里传来的细碎议论声:   “本来可以提前下工的,这下好,又加班了。”   “加班多正常啊,混剧组这么多年了,还没习惯加班?哪个主子不是事儿多的?”   “这要换成主演,我没话说,骆希涵是什么货色啊,不就是靠金主塞进来的?害得苏老师也陪他一起熬。”   时涵脚步一顿,停在海棠花丛后面。   讲话的人面熟,摄像组的大哥,跑这儿抽烟来了。   两人还在说:   “唉,还是苏老师好,许照秋请吃奶茶,没咱的份,苏老师给补上了,像他这样的不多了。”   “是啊,走吧,回去检查检查机子,差不多要开始了。”   两人扔了烟头,往另一头走了。   跟在身后的小方气得跳脚,“气死我了!看不出来啊,苏怀这么会做!”   时涵淡淡回头,“有什么可气的,走吧。”   “哥!你不知道,打你进组开始,底下的人一直议论,说你这说你那的,我都听不下去了!肯定是苏怀!他故意放出风言风语,不然谁有功夫关注到咱们?”   他说得在理,时涵也想到了。   这些事不难想到,无非是在背后散播些坏话,拉低大家的评价,换取一时的心理快感,时涵觉得有些无聊。   他暂时不管,默默走回取景区,照旧如常地和工作人员们打了打招呼,继续拍摄。   他的演技发挥稳定,对面苏怀不作妖,几乎都能一条过,工作奇迹般提前结束,有人雀跃地欢呼了声。   提前下班,放在哪里都是令人欢喜的事情。   他稍喝了口水,主动朝苏怀走过去,“苏老师,今天状态不错啊。”   苏怀不显山不露水地点头,“昨晚回去后调整了下,好很多了,你也不错。”   时涵如同和他打太极,不急不忙地回应着,然后问起:“你过来拍戏,是住酒店啊。”   “是啊,不然来去路上花费时间太久,万一遇到堵车什么的,耽误大家时间。”   旁边收拾东西的摄像大哥听见,插嘴说:“苏老师人太好了。”   有人起头,其他人纷纷附和。   时涵跟着微笑,心里却明白,这是在变相打他的脸。   他不急,等苏怀接收完了这波夸奖, 才提议道:“今天结束得早,不如一起去吃饭吧,想吃什么我请客。”   收拾东西的大哥们停下动作,往他这看了看,又往导演那里看,不敢自己拿主意。   苏怀意外,“请我们吃饭?好啊。”   “嗯,这里大家都好说话,干脆苏老师来选地点吧,哪儿都行。”   苏怀顿了顿,“这附近有家烤肉店,你能吃吗?会不会影响你控制卡路里?”   时涵微笑摇头,“不会呢,我也很爱吃烤肉,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茶式聊天而已,他难道不会?   一群人就这么愉快地往外走,小方偷偷跟上来,悄声问:“哥,今晚不是杜先生来接你吗?”   时涵没吱声,带着人群往外面走。   天色将黑未黑,一群人还算有说有笑,到了基地大门口,远远见到一辆黑色宾利停靠路边,杜山阑站在车旁,手里拿把雪白花束。   隔着那么远,苏怀眼睛颤了颤。   时涵不动声色看在眼里,停下脚步,佯装惊呼:“呀,忘记今晚有人来接我了。”   导演笑眯眯打趣:“男朋友哦,还拿着花。”   时涵却说:“您误会了,那不是我男朋友。”   导演稀奇:“不是男朋友,那是什么?”   时涵朝杜山阑走过去,唇角小痣笑的荡漾,“是我表舅舅,花嘛,估计路上捡的。”   连同苏怀在内,所有人露出吃惊神情。   谁信?   一拨人已经走到面前,杜山阑叼着烟不动,神色晦暗不明,显然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这是酝酿脾气的预兆。   苏怀颇有先见之明地躲到最后,心里佩服时涵的胆子。   他难道不知道杜山阑是只不能惹的老虎吗?就算是同床共枕的情人,也决不允许逾越。   震惊间,杜山阑寒冷的目光扫过来,他不自禁一抖,那目光却很快路过,落到时涵身上:“带这么多人干什么?”   时涵不亲不疏地抓住他的袖子,“我要请他们吃饭,说是附近有家很好吃的烤肉店,你也一起,帮我付钱。”   杜山阑眼睛冷丝丝的,花束被他提在一边手里,空闲的另一只手绕到时涵背后,拽住长款羽绒服的帽子,上下一拉,拉正了。   他没好气道:“下次提前说,我让林琪提前安排。”   时涵朝他浅笑,“知道了。”   然后扭头,刻意望着苏怀:“今晚可以随便吃了,我表舅舅请客。”   一行人震惊:还真是表舅舅?   可是除了几个不问世事的工作人员,导演那拨人,苏怀那拨人,哪个是不认识杜山阑的?骆希涵是骆星遥的亲弟弟,怎么能变成杜山阑的表外甥?   所有人腹诽,但没有一个敢讲明出来。   前头的人都快走完了,苏怀才敢抬起头,越过人影缝隙,找到最前面一高一矮两道背影。   拳头在不知觉间握得如此紧,十根指骨挤在一起发抖。   帮着撒谎帮着演表舅舅,还帮忙整理帽子,动作那么自然……那还是他印象中的杜山阑吗?   那是高高在上的神,不肯低头看看他的爱,也绝不会低头接受别人的爱,这才是杜山阑!   他不敢置信地张大眼,他看到时涵抬起手,接过杜山阑手里的花,随着两人行走的步伐,雪白圣洁的花朵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   时涵在这时不经意地回头,眼角注视着他,闪过一缕轻笑。   这是反击,才刚开始。 第85章 表舅舅叫得开心吗   夜风往时涵脸上吹拂,带来身侧男人的气息,夹杂轻淡茶花香。   杜山阑手里拿的,是一束包扎精致的白茶花,相比它的芬芳美丽,时涵更惊讶于它出现的时节。   他不由得发问:“你从哪里找来的?上回为了给你送一朵,我回打过工的酒吧拜托了老板娘才弄到。”   杜山阑举了手过来,洁白茶花到了时涵面前,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有那么难吗?”他一脸理所当然,明明是给心爱的人送花,语气却跟赏赐东西似的,“拿去。”   时涵斜斜眼睛,心里欢欣,不跟他计较,仍是双手捧过来,放到鼻尖下深嗅。   花瓣掩映里,他欣喜弯唇,“谢谢表舅舅。”   杜山阑脸黑了黑。   话音传去后面,走在斜方不远处的导演笑着插话:“这花跟希涵真配,杜……额,你表舅舅可真会挑!”   导演是个明白人,明白得稍微有些过头。   时涵抿着浅笑回头,眼尾在花簇里勾成迷人弧线,“表舅舅的眼光向来不错的,无论挑花还是挑人。”   这话说的,大多数人没听明白。   导演含糊点头,靠笑声糊弄过去,跟在最后头的苏怀却是领悟到了。   这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他冷冷低下头去,避开时涵那束意味不明的目光,刚巧也错过杜山阑回头那一眼。   一缕暗光沉在杜山阑眼底,略冷,略狠,没人明白什么意思。   拍摄基地同时也是景区,周遭美食街众多,还有大片颇具名气的网红夜市,一片花花绿绿的灯光闪烁,老远听见热闹非凡。   杜山阑极少出现在这些场合,他离人间烟火味,确实有那么几分距离。   这是他与时涵最为不同的地方,时涵讨厌一个人呆着,讨厌到宁肯委屈自己和挤学校宿舍,也不愿意搬去公司公寓自己住,他虽然可以忍受孤独的时光,但不代表内心喜欢孤独。   很少有人真的喜欢孤独,他想杜山阑也不会,每个人在出生时,都具备亲近人的本能,只是其中有很多很多不幸的人,他们伸手想牵住的人,狠狠推开了他们。   他捧着收到的白茶花,欢欣鼓舞地扭头说:“表舅舅,很少来这种地方吧。”   杜山阑眉宇不自禁地皱拢,似乎不习惯这里的吵闹,也似乎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称呼。   他还是配合地点了头,顺带一句解释:“有些吵。”   时涵想伸手挽住他,却又想到刚才当着众人撒过的谎,无奈,忍住了贴近的冲动,出声安慰说:   “放心,我们只是路过,他们说的那家店还是很安静的。”   杜山阑略略叹气,非常自然地把他拉到身边,躲过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无所谓,你喜欢的话,一会儿带你来逛逛。”   时涵眼睛亮起来,“真的?”   杜山阑点头,“当然。”   那就这样说定了。   不知有意无意,苏怀一行人落在两人身后很远,看着前方并排而行的两人,苏怀一脸阴沉。   今晚所见所闻,对他来说,是在太不可思议。   他的预料中,无非是因为时涵有几分美色,试问几个男人能抵挡住极致美色?杜山阑也不例外,况且那人一看便是富有心机的,两个人充其量就是肉体物质的交易关系,不可能再深了。   他想象中两个人相处的场景,一个像皇帝被供奉,一个像妃子卖娇媚,怎么可能是眼前这副日常亲昵的场景?   他怎么敢相信!   穿过熙攘的夜市,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如时涵所说,烤肉店一点也不吵。   因为邻近影视基地,这里的环境专为聚餐团建打造,大圆桌子能容纳起码二三十人,不过那桌子宽得太夸张,时涵选了楼下小桌,五六人一桌分开来坐,炭火烧起来,气氛更加融洽。   第一轮菜上来,他暂时搁下杜山阑,带着小方去其他桌上喝了杯酒,诚恳地为迟到道歉。   先前抱怨过他的摄像大哥忙不迭站起来,一个劲儿地说他太客气,顺带夸他几句演技好,仰头把酒闷了。   这些个工作人员,也算跟着导演走南闯北一二十年,没谁刻意埋些个坏心肠,不过是谁对他们好,他们替谁说几句好话罢了。   喝完一圈回来,锅里的肉还没下,全部齐齐整整码在盘子里。   这桌除了杜山阑,还有正副两位导演,主演老师们下工早,没赶上,苏怀成了咖位最高那个,赫然坐在杜山阑正对面。   苏怀还是夹着头,看不出来表情心情,杜山阑把他当空气,习以为常等着人来伺候,乍这么一看,别说过往私情,任谁都会觉得两个人完全不认识。   时涵让小方过去倒酒,自己也拿起酒瓶,把杜山阑面前那杯满上。   杜山阑脸色微微地差,眼神光锐利,无声质问:当着我面喝酒,胆子越来越大了?   时涵望他身旁坐下,脸上很捧场地笑着,手却伸过去,摸索到他宽厚的掌心,曲了指尖写到:就一次。   杜山阑冷嗤,顺势抓住他的手,惩罚似的在掌心用力一捏。   时涵挤眉弄眼,刚巧小方拿着酒瓶走到苏怀的位置,弯腰要给苏怀倒酒,苏怀抬起脑袋来,就看到他这副神色。   冷色在脸上聚集,他装模作样向小方说了句谢谢,端起酒杯来,“希涵,我敬你一杯。”   然而话说完,杜山阑冷飕飕地看过来。   苏怀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干什么,却只听到他说:“有人敬你酒。”   时涵挣脱不开他的手,被他掐得难受,脸上笑容微微地扭曲:“我、我以茶代酒……”   苏怀自然看懂了他们在干什么。   又是一把刀,插到心口上。   难得他没说什么,十分好说话地点头:“当然可以,明天还要拍戏,少喝一点。”   时涵终于挣脱了手,一顿无声挣扎,脸上冒出两团红潮,分不清是因为用力,还是酒劲儿这么快上来了。   他端来盘子,夹了肉下锅,滋啦响声窜起,缠着一股白森森的油烟。   杜山阑盯他几秒,暗自叹声气,伸手过去:“给我。”   时涵一呆,没懂要给他什么,下一秒,手里的盘子和夹子被夺走了。   杜山阑一身整齐贴合的昂贵西装,袖口别着贝壳白的手工袖扣,手腕戴着价值不菲的金属手表,一切一切,衬得那双手金贵优雅,却在滋啦油烟里烤肉。   违和感迎面扑来,桌上几人都呆了呆。   不过,他对火候的控制,出乎意料地娴熟,他把烤好的肉片通通夹到时涵面前的碟子里,嘴里冷冷说:“趁热吃。”   明白人导演恰合时宜地插嘴:“希涵,你表舅舅对你真体贴。”   时涵闻声抬头,唇边滑出诧异微笑,“我也觉得……”他看向杜山阑,笑容深下去几分,“表舅舅对我向来都很好,不过给我烤肉吃,也是第一次。”   杜山阑微不可见地撇嘴,“少说话,肉凉了口感会变差。”   时涵听话地点头,夹起来吃进嘴里,待咀嚼吞咽下去,他望望桌上,对着苏怀说:“苏老师,你怎么还不吃?东西不合口味吗?”   苏怀埋着脑袋不动,不知在发什么呆,听见,猛然回过神,“我、我……”   时涵轻笑,忽然扭头,“表舅舅,你怎么只给我烤肉,苏老师呢?”   冷不丁的,杜山阑皱起眉头。   苏怀连忙想说不用,时涵却不给说话的机会:“哦抱歉,差点忘了,苏老师可是表舅舅的前男友。”   这话一出口,桌上彻底地安静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不确定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杜山阑冷飕飕地眯起眼睛,“他是我前男友?你从哪里听来的?”   时涵张口便来:“苏老师自己说的啊。”   苏怀脸色煞白。   满桌子视线聚在他身上,他僵硬挤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希涵,我没有这么说过吧?”   时涵无辜道:“你老跑来跟我说你们以前怎么怎么样,那意思,不就是在说你是他前男友?难道我理解能力有问题?”   苏怀满头冷汗,“当、当然没有问题……可能是我表达不清楚,当着你表舅舅的面呢,可不要瞎说话。”   时涵疑惑皱眉。   这副反应,完完全全在他预料之外,不像是有过暧昧关系,倒像被教训过似的。   静寂中,锅里的肉烤好了,杜山阑用筷子夹起,面无表情地放到时涵碟中。   他嘴里幽幽吐出:“小孩子家,乱打听大人的八卦,怕不怕打屁股?”   时涵脸上一烫,眨眼的动作变得呆滞。   “可……”可如果不是,苏怀干嘛成天到晚跑来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时涵放下筷子,一脸歉意地起身:“那可能真是我误会了,你们先吃,我去下洗手间。”   去洗手间,无论何时何地,最方便的离席借口。   时涵心里一团乱,这是什么情况?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相信杜山阑,杜山阑说他是第一个,那他就一定是第一个,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去介意,忍不住想试探,结果弄出一个搞不懂的尴尬局面。   单看反应,还是很难判断,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洗手池的水哗哗流淌,时涵对着镜子出神,镜中反射出他疲惫的脸,以及身后门口进来的男人。   他缓缓转过身去,“哥哥……”   杜山阑走到面前,半眯眼睛,“还知道我是哥哥?不喊表舅舅了?”   时涵靠住洗手池的边缘,双眼往地面低垂,“喊着玩玩而已,别生气。”   杜山阑冷冷审视,“苏怀找你麻烦了?”   时涵诧然抬头。   他没想过杜山阑会这么开门见山,不过也是,这才杜山阑,他那些小心思怎么瞒得过杜山阑呢?   顿时一股委屈盘上心头,他瘪了嘴巴,“也不算找麻烦,就是喜欢来找我聊天。”   杜山阑问:“聊什么?”   “我和你的现在,你和他的过去之类的。”   杜山阑冷道:“我和他什么过去?”   时涵偏开脸,语气酸溜溜:“谁知道你们的?你们怎么恩恩爱爱不关我的事,最好别来告诉我,听了心烦!”   莫名其妙的,杜山阑想起他常发的表情包,一只猫猫傲娇地别开脸。   这不一模一样?   他倏地抓住时涵的肩膀,把他扳正面朝自己,凉薄的眼尾往上翘着,眸子深处透出一股较真劲儿:“他的确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不过我拒绝了。”   时涵愣了愣,声音弱下去:“那你们去酒店开房,还被拍到!”   杜山阑眉头深皱,“那是我喝醉,他把我带去。”   喝醉……被带走……   想起杜山阑喝醉的样子,时涵情不自禁往下脑补,一部污秽小短片给他脑补出来。   他给气得挥拳锤杜山阑胸口:“那你还说我是你的第一个!骗人?”   杜山阑轻而易举捉住他的手,“我怎么骗人了?他把我带回房间,在我喝醉的时候惹我,被我揍成重伤,林琪说我太过分,怕他闹大,赔了他两个代言当封口费,有问题吗?”   时涵愣住。   这个剧情,套在杜山阑身上,合理得简直不能再合理。   难怪苏怀那么怕他——   杜山阑冷飕飕发问:“被我打了一顿而已,也能吃醋吃成这样?回家也打你一顿?”   时涵耳根子窜红,脸偏去一旁。   在心里憋了整整两天,原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冷静,实际上就是吃醋了而已。   他嘴硬:“我、我喜欢你,为你吃点醋怎么了!”   杜山阑冷哼,“所以就一声不吭地试探我?”   时涵心虚,小心翼翼偷看他:“杜先生,你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我生气吧?”   杜山阑摆着冷眼,“小事?表舅舅叫得开心吗?”   时涵干笑,“场面话,您别往心里去。”   杜山阑凶巴巴瞪了一眼,双手倏然松开,整理起自己的领结,“想想怎么认错吧。”   时涵痛苦认栽。   他瘪嘴,上前两步,拾起垂下的领带,“我现在就认,我错了。”   杜山阑不为所动:“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   时涵放大眼睛,逼出一丛亮晶晶的水光,“我知道错了嘛,哥哥原谅我,好不好?啊?”   杜山阑别开脸,耳根子差点化掉。   毕竟只是逗他玩玩,又遭浮夸演技雷了一记,他无奈抬起手,往软乎乎的腮帮子上一掐,“速度陪完你的饭局,跟我回家。”   时涵顿时笑得眉眼弯弯,仰着脸点头,“嗯!” 第86章 惊喜   餐厅里暖气洋溢,桌桌酒酣耳热。   回席之后,时涵便听小方说,苏怀说身体不舒服,先行走了。   时涵有些意外,同时不屑,他这反击还没正式开始,敌军怎么落荒而逃了?   他当苏怀是个什么厉害角色,居然能和杜山阑这么干净的人缠得不清不楚,原来是一厢情愿,一厢情愿倒也罢了,跑他面前来神气个什么劲儿,这不自己给自己找难堪吗?   合着被小方说对了,纯粹是个患红眼病的。   差不多快十一点,大家吃饱喝足,准备散场,时涵是后辈,站路边把导演副导一群该叫老师的人送上车,又和剩下的道了别,才捧着花离开。   面前一片灯火夜市,沿着街边走了一截,他凑到杜山阑身前,漂亮鼻尖往衣领处嗅寻:   “坏了,沾上油烟味了。”   杜山阑身上多了件风衣,手从衣兜里拿出来,带出一包香烟。   他无所谓点着烟,问:“吃饱了?”   时涵抬起眼睛,那双眼笑得亮堂堂,“饱了,看不出来,你那么会烤肉。”   杜山阑咬着烟嘴,白色烟雾一绺一绺地从唇角飘逸,“烤肉多简单,偶尔我会约朋友去俄罗斯打猎,下回带上你。”   “好啊。”时涵直起身子,不知道第几次往怀里的花束去嗅,“你怎么会想起来送我花?太意外了。”   杜山阑看过来,眼底不明显的宠溺,“花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   时涵从花束里抬头,“因为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礼物!你没发现吗!”   杜山阑稍作回忆,发现确实如此。   他吸一口烟,吐完了白雾,语气松缓得近乎温柔:“用不着稀罕,以后多得是。”   时涵脚步慢下来,心里一阵感触。   杜山阑对他,如养孩子一样无微不至,他何德何能,竟然认识杜山阑。   风从拥挤的小吃街吹进来,灌进杜山阑身上的风衣,灌得胀鼓鼓的,时涵伸手抓住,脚底踮抬起来,轻巧飞快地在他侧脸啄了一下。   嘴唇贴住又离去,远方一片灯火阑珊。   杜山阑端着手肘,香烟在指尖燃烧。他忽然勾唇,“想说什么?”   时涵拽着他的衣服,像拽住了后半生所有累积的幸福。   他轻笑开口:“想说我喜欢你。”   杜山阑放下拿烟的手,灰白色烟灰往风里散灭而去。他俯身过来,带着热气和弄弄的烟草香,霸道地把仓促亲吻补上完美余音。   这是大街上。   时涵撑了几秒钟,面红热赤地推开,“可、可以了,回家再搞,万一被拍到!”   他现在可是得戴墨镜出门的人了!   柔软嘴唇逃离而去,杜山阑宠爱地笑笑,继续砸剩下的烟。   说好陪他逛街的,杜山阑没有食言,手臂任他挽着,慢悠悠走完了小吃街,看到一片小地摊。   时涵被摊面上亮晶晶的东西吸引过去,走近一看,是些价格低廉的情侣戒指。   他颇有兴致地说:“我们学校后边也有这么一条街,我陪几个学姐去那里小饰品,每当看到一对一对牵着手的过来,我就给他们推荐戒指,十有八九能卖出去。”   杜山阑微不可见地皱眉,目光指向小摊位:“喜欢哪样,直接拿。”   时涵却摇头。   杜山阑又说:“去珠宝店里挑也行,给你的卡也没见怎么用。”   时涵还是摇头,异常郑重地道:“戒指是有特殊意义的,怎么能乱买?”   杜山阑目光沉了沉。   一条街就这样逛完了,时涵一分钱没花,逛得心满意足。   晚上到家,舒舒服服泡了澡,他倏地想起苏怀来,打开微信发消息过去:【苏老师,身体好些了吗】   这次情况略有不同,直到第二天,也没见回消息。   时涵意味他在蓄力憋大招,做足了应对准备,没想第二天见到,苏怀像只霜打茄子,彻底蔫巴了过去,接下来好几天也没缓过精神来,出乎意料地乖顺了。   这倒让时涵不解,猜测可能是因为谎言被揭穿无地自容,直到某天在家楼下遇见林琪,无意中得知,杜山阑插手了。   时涵同情叹气,喜欢杜山阑是他的权利,可喜欢成这样,委实丢人现眼,还不如夹起尾巴安静做人。   既然如此,他便彻底安下心来拍戏,日子风平浪静地过着,距离杀青的前一周,一颗惊雷落入娱乐圈。   ——骆星遥被捕的消息出来了。   是个忙碌的下午,时涵刚拍完一场,小方火急火燎地跑上来,把微博热搜翻给他看。   临近年终,娱乐圈终极大瓜爆出,一收消息来源不是任何一家媒体,是警局官方。   骆星遥一人还不算,经过这一久的调查,顺藤摸瓜逮出一大批涉事艺人,娱乐圈堪称地震,一时间连权威杂志的主笔也无从下笔评论。   这一次,骆星遥粉丝通体沉默,当天下午解散了后援会超会。   时涵匆匆瞟了一眼,麻木不仁地继续工作。   圣诞节前一周,时涵顺利杀青。   天空阴沉,性格纯直的青年学生给二世祖哥哥挡了子弹,当场毙命。   临死前,他靠在哥哥怀里,笑着哭着说:“我希望时光可以重来,让我带着记忆回到小时候,我一定让哥哥做个好人,不要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苏怀对他心有芥蒂,奈何他演得实在逼真,词儿一说完,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城市乱起枪声,他颤抖着丢下弟弟的尸体,黑色礼帽往头顶一按,往狼烟深处逃命去了。   执行大声喊卡,导演由衷为他们鼓掌。   多少代入了些个人感情,时涵爬起来鞠躬,被小方裹上大衣,扶回车里休息。热水送到手里,他呆呆端着,始终回不过神。   不知怎的,他入戏太深的消息飞速传到杜山阑耳朵里,问候的电话立马打了过来,听到熟悉的嗓音,时涵恢复了不少。   现实同样是阴天,快下雪了。   拍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杨笠把《学霸指南》的剧本甩给他,让他回家安心准备。   说是准备,其实给他放了近一个月的长假,让他养精蓄锐,等待新剧开机。   生活难得松弛下来,时涵在家里躺尸几天,想起圣诞节快到了。   原本圣诞节是他最讨厌的节日,每年深冬腊月,城市飘起雪花,看着商场中心搭建起巨大的圣诞树,他便想起很小时候,在骆家经历过的圣诞节,也会想起叛逆的学生时代,站在打过工的甜品店,目光仇恨地盯着对面大楼上骆星遥的海报。   如今再路过那家商场,广场中心立着金闪闪一颗圣诞树,挂满入住商家的logo,而正面大楼广告位的海报换成了自己——新接的饮品代言,海报里的自己笑得阳光帅气。   小方感慨:“圈里的风,一阵接一阵,吹完上一场,总有下一场顶上,现在谁还记得骆星遥?”   时涵抿紧嘴唇,把墨镜戴好,往外推开车门。   小方在后头问:“哥,真不用我陪你?”   时涵摇头,“放心,只是买个东西,不会被认出来的。”   呆在家里实在无聊,提早好几天,他便偷偷开始策划圣诞节,准备给杜山阑一个惊喜。想来想去,其实也没什么新花样,无非出去吃顿饭,再准备一样礼物,不过思考许久,他想不到该给杜山阑准备什么礼物——那人什么都不缺。   想来想去,他索性转换思路,随自己的心意,选了一条围巾。   算下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给杜山阑准备礼物,为了尽量不搞砸,甚至偷偷询问了许照秋的意见,许照秋是个心大的,只给他一句话:   “随便买个就好啦,只要是你送的,他都喜欢。”   时涵在心底暗笑,扶了扶宽大的墨镜,走进商场大门,熟门熟路坐扶梯上楼,找到提早在网上看好的目标店铺。   才到门口,导购小姐热情迎上来,时涵礼貌点头,转身进店,眼尾不经意一瞟,有道人影匆匆闪过。   他扭头,后方有棵柱子,除吃之外只有几位正常的行人。他不免迷惑,难道是狗仔?   自从吃过偷拍的亏,每当出门在外,他总会记得多长个心眼。   见他停住不动,导购小姐关切询问:“先生,怎么了?”   时涵摇摇头,走进店里。   围巾的款式提前在网上看过,他不放心质感,非要亲眼看一遍才最终决定,好在这家的东西很少让人失望,前后花了不到十分钟,时涵选好付款。   结账时,收银员小姐小心翼翼抬起眼:“请、请问,您是骆希涵先生吗?”   时涵浅浅一笑,拿上东西走了。   心里总对那道黑影不放心,出来时忍不住往柱子那边多看了几眼,只看到空无一人。   他轻轻皱眉,往另一条路快速离开。   提着礼物袋子回到车上,他看了看时间,等不及地给杜山阑打电话。   圣诞节前夕,幸运的碰到周末,该是在家里庆祝节日的日子,杜山阑却一早出门,说要去主持年终大会。   都这个点了,他估摸着应该忙完了,然而电话打通,传来林琪的声音:“时涵少爷?”   时涵吃惊,杜山阑很少让旁人接电话。   他疑问:“杜先生呢?”   电话那头嘈杂,林琪语气匆忙:“他还在忙,今晚没法陪你一起吃晚饭了,叫您别等他。”   时涵“哦”了一声,慢吞吞挂掉电话,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他特意在餐厅订了烛光晚餐,担心杜山阑忙,提前问过几次的,没想到还是被工作耽搁了。   时涵幽叹一口,吩咐小方:“把餐厅的预约取消了吧,他有事来不了。”   小方先是吃惊,然后挤出个笑容:“哥,别难过,杜先生是大忙人,今晚不行明晚,节日只是个意思。”   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时涵露出微笑,“我知道,没事的。”   只是稍微有点儿遗憾罢了,他们都没什么机会好好约会,不是这边忙,便是那边忙。   取消了晚餐邀约,剩下时间无事可做,时涵只能打道回府,到楼下时告别小方,又瞥见那道黑影。   这次绝对不是错觉。   他停住,小声问:“你看到那个人了吗?”   小方往他视线方向看了几眼,“没人啊……糟糕,搞不好是狗仔,哥你快上去吧。”   时涵点头,提着礼品袋子进了电梯。   家门口一如既往地空寂,因为提前计划不回家吃饭,叫阿姨早早下班了,眼下家里只有一只不会说话的鸟在等他而已。   时涵无力地开门,里头黑漆漆一片。   往常不会这样,无论多晚,只要主人还没回家,玄关的灯一定是亮的。   他只好摸黑去寻开关,顺着冰冷墙壁一顿摸索,“啪”的一声,灯光亮起,大片红红绿绿的景象映入眼底。   时涵呆住。   他从家里离开再回来,也就两小时左右,家里居然变了个样,地板铺了崭新的毯子,天花板挂满彩带和气球,客厅的家具也被搬开,取而代之是一棵装饰华美的圣诞树,树下堆满礼物盒。   他震惊,这是谁弄的——   答案很快揭晓,他看见杜山阑坐在唯一留下的一座沙发上,长腿架起,食指轻轻一勾,“过来。”   时涵呆站不动,“这是你布置的?”   杜山阑反问:“不然呢?”   脑子还没转过来:“你不是在忙……”   杜山阑说:“给你个小惊喜而已,叫你过来。”   时涵慢半拍似的,嘴角咧开来,朝他扑过去,扑了个满怀。   他抬起头,眼角挂了亮晶晶的泪,“哥哥!”   杜山阑懒懒勾唇,替他揩掉两颗泪花,“惊喜吗?”   时涵拼命点头,“惊喜,太惊喜了!” 第87章 梦想实现了吗   时涵把脸深埋进杜山阑怀里。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烟草香味包裹他,他紧紧依偎着最熟悉的爱人。   杜山阑箍住他的腰,就那样抱着他站了起来,灯光的距离在头顶移动,时涵连忙搂住他的脖子,配合地抬起双腿,往他后腰夹住。   他的体重,对杜山阑来说如同重一点的实心娃娃,抱起来实在轻而易举。   他被抱着走到精心装饰过的圣诞树前,闪烁的小彩灯从树冠旋转着绕下来,像一簇流星,坠进堆成小山的礼物盒。   杜山阑淡淡说:“头一回给人准备圣诞礼物,不小心多买了些,你选喜欢的拿。”   时涵稳稳挂在他身上,脑袋往旁扭过去,花花绿绿的礼物包装看得他眼花缭乱,他含泪笑着,“我都喜欢行不行?”   杜山阑理所当然地道:“那就都要。”   时涵被他逗笑。   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为他准备如此丰盛的圣诞惊喜,远超骆家不许他加入的圣诞晚宴,这满屋子灯光和祝福,通通属于他一个人。   他松开手,改为抓住杜山阑的肩膀,“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和礼物来着,不过……”   无意识的,杜山阑脚步挪动,缓缓走了几步。   他问:“不过什么?”   不过相比之下,显得寒酸。   时涵瘪嘴,语气微弱:“我想约你一起吃晚餐,被你的大惊喜破坏掉了!”   许是节日氛围烘托着,今日的杜山阑显得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万年冰山的脸色难得松软下来,露出几分难能可贵的柔情。他如哄孩子一般,缓缓挪步到了露台的落地帘前,“吃晚餐这种事,轮得到你安排?”   说完,他用眼神示意,时涵疑惑着拉开帘子,一片动人烛光映入眼底。   顿时,他情不自禁张大嘴,发出“哇”的一声。   杜山阑目光微微地得意,“你觉得我会忽略掉晚餐这种事?”   时涵激动得忘记回话。   谁说的杜山阑不屑浪漫?   原本放在露台的华丽鸟笼被挪去不知道哪儿,几盆终年青绿不会开花的盆栽也不见踪影,露台搭起临时花棚,地上也是花簇,一簇一簇拥着金属烛台,一根一根白色蜡烛火焰摇曳,而中间位置摆了餐桌,菜肴酒水齐全,只等客人入座。   杜山阑的声音传到耳际,叫回他飞窜的神思:   “该下去了,先看礼物还是先吃饭?”   他听话地松手,从杜山阑身上滑下去。   稍想了想,他俏皮一笑,“先看礼物?”   杜山阑眼含溺宠,点头说:“好。”   时涵几步跑回圣诞树前,蹲下身去,好好看着堆成山的礼物盒。   他拿手指点着,“这么多,我挑一个拆吧,挑大的还是小的呢?”   杜山阑随他走过来,站在后头说:“里头有你最想要的东西,试试看,能不能第一次挑出来。”   “我最喜欢的东西?”时涵惊讶回头,笑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喜欢什么东西。”   杜山阑只笑不语,弯腰下来,捡起一只个头最小的:“会不会是这个?”   时涵眨巴了下眼睛。   他本想挑最大那只来着。   不过杜山阑住这么说了,他肯定听,伸手就要去接。   只是碰到的一瞬间,杜山阑忽然缩手。   时涵愣了下,“怎么了?”   十分短暂而微妙的眼神变化,杜山阑把盒子收进了风衣口袋:“这个先不给了,看别的。”   时涵继续发愣,然后发笑,“干嘛啊,把什么好东西放进去了,还带反悔的?”   杜山阑微微冷下脸去,东西藏得极紧,“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别的。”   时涵心里微哂,懒得同他计较,注意力重新投到礼物堆里。   杜山阑暗自捏紧手,礼物盒上的丝带在手中变皱。   这么小的盒子,能得进的东西极少,这里放着他最重头的礼物,起因是上次逛夜市,时涵多看了两眼的戒指。   他想送时涵戒指,提早很久命人设计打造,却在即将送出的关键时刻反了悔。   他想起时涵那句无心之言。   戒指,富含太多重要意义,他忽然意识到,这样送出也许过于轻率。   好在时涵很快陷入其他礼物带来的惊喜,没跟他计较这只最小的盒子,蹲在地上拆得不亦乐乎。   盒子一只接一只拆开,时涵猜得到的,时涵猜不到的,通通拆了出来,大多价值不菲,数量多的几乎把他人埋进去。   欣喜着,他动作慢下来,看向掉在沙发上的自己的那只礼品袋。   他站起身来,“早知道你给我准备这么多,我也该多准备点的。”   杜山阑伸出手来,习惯性地掐掐他的脸,“给我买了什么?”   时涵双手反剪住,眼神垂向地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肯定不会喜欢,要不你别看了,我重新给你准备。”   杜山阑哪会在乎这些,顺手牵起他,往沙发走去,“喜不喜欢,要看了才知道。”   说话间,袋子被他提起来。   围巾就放在里面,比起杜山阑准备的,连包装都显得简洁。   柔软的羊毛围巾在杜山阑手里展开,他轻轻挑眉,看来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时涵心中越发没有底气,尴尬勾唇说:“我好像没见你有过围巾,正好天气冷了,就买了……”   杜山阑捏着长长一条围巾,眼神定定地陷了进去。   这副反应,看得时涵彻底失去希望,他小心问:“真不喜欢?”   杜山阑缓缓抬起眼,摇头,“不是,我父亲还在世时,也送过我,后来我就再也没用过围巾了。”   时涵小小地吓了一跳,他绝对没想用这种途径勾起杜山阑的伤心事。   然而,杜山阑抓起他的手,把围巾塞进来,“帮我围上。”   时涵意外,“你不讨厌?”   杜山阑往上伸直脖子,等着他来伺候:   “为什么要讨厌?很久没有围过围巾了。”   时涵望着他,嘴角终于放心勾起,“那围上看看。”   围巾的颜色款式经过好几日精心挑选,如意料中一样适合杜山阑,装进礼盒前特意洒过香水,冷冷的,清雅的。他拎着柔软流苏的一头,绕到杜山阑身后,然后退开两步,满意点头:“好看,显得更帅了,要不要照照镜子。”   “好啊。”今晚的杜山阑格外好说话,转头走到玄关的镜子前。   身材修长的男人,罩着长款黑色风衣,陪上深灰围巾,普通常见的搭配,硬生生穿出超模的感觉。   时涵跟过去,从背后搂住他,脑袋贴到他臂膀,由衷夸赞:“哥哥,你好帅。”   杜山阑透过镜子回望,“是么,有多帅?”   望着望着镜中,时涵目光逐渐痴迷,“就是特别帅,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被迷倒了。”   杜山阑松开手臂过去,把他揽到身前来,“所以才像只小狗一样缠上来?”   时涵浅浅地笑,“你骂我是小狗。”   杜山阑掐他嘴角,漂亮小痣按进指腹底下,“你要当小狗,我只好养着了。”   时涵抓住他的手腕,借着力把身子伸上去,凑近他的鼻尖。   轻缓温暖的鼻息顺着脸庞流淌下来,流进光洁白皙的脖颈,两道鼻息交缠,温柔地合为一体。   杜山阑眸色幽深,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扶住了他的腰,让他更舒服地保持姿势。   灯光倾下,他把睫毛半垂,掩盖之处,尽是迷离眼色。他轻唤:“哥哥。”   杜山阑略低了头,碰到他的鼻尖,“不先吃饭?”   他越发紧贴,撒娇似的:“随你,你忍得住的话。”   有抹不显眼的笑意从杜山阑眼中闪过。   大手收紧,轻巧地往上一提,时涵又挂回他身上,顺势抓着他肩膀,把唇送上去。   不急不忙的吻,是晚春一场轻雨,打碎了泥土吸收的余温。   慢慢的,两人的呼吸变得凌乱。   杜山阑抱着他转了个身,后背贴到墙面,让他摸着电灯开关。   “啪”的微响,夜幕如幔帐滑落下来,家里四处亮着小灯串,星星一样闪啊闪,城市最高处的房间,他们在这里编织过几千万场柔软梦乡。   摇曳微光里,时涵被放到餐桌上,带着香水味的围巾覆到脸上,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禁不住地一颤,嘴里惊呼:“这里是阳台!”   热呼呼的嗓音在他耳垂底下,“灯都关了,没人看。”   时涵双手抓紧,身子紧绷到极点,“灯关了不还有蜡烛吗!不行,你放我——啊——”   杜山阑才不管他。   疯起来的男人,似乎都会这样。   一时之快,不顾后果,多少昏君这样亡了国家。   时涵挤出两颗泪,张嘴咬住他的肩膀。   巨大爆炸声从身后传来,不远处江面上升起一簇亮光,亮光在天幕炸开,变成巨大礼花,每一颗流星朝不同方向坠落,变成又一簇流星。   礼花不断升起,漫天星华,商场大楼的LED屏关掉广告,音乐声隔着玻璃,好似从星球另一端传来,穿越了海水和岩石,拼命地抵达这里。   “大家好,我是骆希涵,一首歌曲,送给大家,祝大家圣诞快乐。”   滚烫眼泪滑出眼眶,流过太阳穴,刺进两边鬓发。   时涵看不见背后的烟花,也看不见商场的大屏,他仰着头,只看到杜山阑的眼睛,万千美好映在那双眼底。   杜山阑倏地收回目光,垂向他问:“梦想实现了吗?”   时涵摇晃脑袋,让盖住脸的围巾掉下去,“嗯……哥哥……不,杜先生,遇见你,真好啊。”   杜山阑抬了手指,轻柔地揩拭掉他的眼泪。   那张冷峻脸上露出无比珍贵的温柔:“希涵,圣诞快乐。”   时涵含着眼泪笑,“圣诞快乐。”   他勾着杜山阑的脖子仰身,深深吻住男人的唇。   除了亲吻不知道能做什么,一千万次亲吻也不够,他把拥有的全部拿出来,也不够表达他的爱。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杜山阑。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我也算提前过了个圣诞 25号很可能完结了 提前祝你们快乐 第88章 甜蜜和噩耗   宛如梦幻的一夜过去。   清晨,阳光晒到被子上,时涵懒洋洋地睁开眼,抓着被角翻身,浑身酸软传来,击散了尚在残留的睡意。   杜山阑靠在床头,拿着手机处理工作信息,眼神朝他扫了一下,“醒了?”   时涵睁着惺忪睡眼,发了一会儿呆,才记起要说话,张嘴,嗓音沙哑的:   “哥哥,早……”   听着这明显受损的音色,杜山阑眯起眼睛,“又哑了?”   时涵无辜望着。   这可不能赖他,他嗓子天生这样,很容易损耗过度,不过之后的恢复也容易,经验来说喝杯水休息休息就好了。   但他本职工作到底是个歌手,专辑正常做着,演出应接不暇,杨笠姐重视他的嗓子如同重视自己的身家财产,自从带着这副嗓子去上班被听到过,她严肃命令小方买来最昂贵有效的润喉糖,让小方盯着服用,隔三岔五挨在一起,还会旁敲侧击地打探他是不是还在抽烟。   抽烟怎么可能?早戒掉了,时涵没好意思说嗓子其实是喊哑的,说出来也显得太夸张,只好撒谎说上火。   于是他的饮食也被严格控制了。   好在可以恢复,心里头没把这当大事,他反过来安慰杜山阑:“没事,喝口水就好了。”   杜山阑把手机放去一边,端了床头柜上的水杯过来,“你喝了我看看。”   时涵撇嘴,“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能好……”   杜山阑冷眼相逼,不是真的要看效果,而是生了些莫名其妙的闷气。   时涵吞吞口水,识趣地接过来,仰头喝个精光。   昨夜痴狂,临睡前时涵累得没有知觉,杜山阑怕他睡了不舒服,坚持做了简单清理,给他换上干净睡衣,只不过一夜过去,丝织睡袍被他扭得凌乱不堪,领口开到小腹去,半边肩膀光溜溜露着。他仰起脖子喝水,喉结咕噜咕噜滚动,牵扯到三两绯红吻痕,趴在白皙肌肤上,懒洋洋地蠕动。   一时不防,热辣的躁动从下盘升起,杜山阑着了魔似的,喉结跟随着滑动。   他没有时涵那样天生尤物的身材,一身肌肉练得匀称,肩头印着一道凶狠的牙印。   眼见杯中水见了底,他及时收回目光,落向乱糟糟的床单。   控制,他一贯严格执行的铁则,被侵犯践踏了第几次?他引以为傲的控制力,早就所剩无几。   偶尔他也坐下来反思,自从身边有了时涵,他每每沉迷于放纵,在第二早看到欢爱留下的痕迹,严重时想今早这样嗓子坏掉,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昨夜有多不该,可每次都这样反思,每次到了下次,他还是无一例外变成不近人情的野兽。   野兽只享受撕咬猎物的乐趣,猎物的眼泪、猎物的哭求,通通沦为这场盛宴的调味料。   杜山阑垂着黑眸思索,正思索间,手掌传来软乎乎的体温。   时涵把他抓起来,五指穿进他的指缝,接而身子往前一爬,枕到大腿上,贴住他的肚子,小猫撒娇似的蹭了蹭,“哥哥,今天也好喜欢你……”   杜山阑浑身一僵。   他正在痛思自己的放纵!   从一开始,拿着钥匙走进关押他的兽笼,一道一道打开禁锢他的链锁,把他引入堕落深渊的罪魁祸首,不就是这位?   他狠心抿了抿嘴,冷脸说:“知道了,快起来,别惹我!”   时涵抬起两只无辜的眼睛,唇角漾出笑,“反正放假,惹一下怎么了?”   换在往常,杜山阑必然顺着挑逗往下,抓牢他狠狠教训一顿,不过眼下他很介意,不想就这样顺了小家伙的诡计。   他不为所动,语气硬邦邦的:“起床吃饭,不许赖床!”   时涵轻轻撇嘴,心里暗笑。   一次勾引落了空,他并不硬缠,乖乖松开杜山阑的手,撑着酸痛的身子起来,乖乖答应:“好啦,知道了,凶什么?”   柔软小手从指缝间滑走,杜山阑竟觉得心里空了空。   今早的小家伙这么乖……   几秒失神,时涵滑出被窝,赤脚踩到毯子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眯起眼睛,舒服地伸个懒腰。   面向光源站立的人,从背后望去,变成灰黑一道剪影,光线穿过睡袍,更暗一层的身形隐约透出来。   杜山阑掀开被子,大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时涵吓了一跳,在他怀里转头,“干什么?”   杜山阑极富侵略性地按住他,强硬占有了他的唇。   时涵艰难配合着,脸颊憋出红潮。   这人,果然还是被勾引到了……   再下楼时,已临近傍晚。   时涵也算知道自律的人,很少这么昏天黑地地睡觉,无奈实在累趴了,睡着前一秒,已是手指头都不愿动弹的状态。   他的野兽哥哥精力好,不知道几点起的,这会儿在书房开视频会议,丝毫不见奋战过度的疲倦,眼睛更加有神,冷不丁瞟过来,吓得他双脸通红。   他忙偏开视线,从门口缩回脑袋,拢紧身上的睡袍,慢吞吞往楼下去。   肚子饿得咕咕叫。   楼下还是昨晚那片圣诞布置,树和花都没收拾,蜡烛早烧完了,灯串还未熄灭。   窗外暗红霞光泛滥,屋内一切染上火光,灯串上的星星一闪一灭。   时涵站在楼梯上看得出了神,半晌低下眼睛,轻柔地勾起嘴角。   要不肚子实在饿,他会坐下来好好享受这股幸福的氛围。   他往厨房走去。   家政似乎没过来,厨房里整齐冷清,食材倒是有的,不过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   他在冰箱前抱起手,正为难,杜山阑从门外进来。   他诧异回头,“会开完了?”   杜山阑点头,“今天阿姨没来,带你出去吃。”   时涵惊喜,眼里露出亮晶晶笑意,“好啊,我去换衣服。”   他欢快走回楼上,没一会儿光鲜亮丽地下楼来,臂弯里挂着送给杜山阑的围巾。   走到了跟前,他把围巾展开,笑吟吟道:“外面冷,给你围上。”   杜山阑任由他把脖子包成粽子。   圣诞节的装饰没收,节日的氛围还在,今个儿不仅是阿姨没来上班,司机也难得的休假去了,杜山阑随意挑了把车钥匙,带着他往外走。   时涵尤其喜欢他来开车,对约会的期待再次涨了几分,准备好一切后匆匆关上门,加紧几步跟上,紧紧挽住杜山阑的胳膊。   走了几步,他拽着杜山阑放慢速度,“杜先生,你发现没有?”   杜山阑扭头过来,“发现什么?”   时涵干脆停下,“你好像从没有牵过我。”   杜山阑凝起眉毛,略一思索,“小时候牵你还少?”   “小时候怎么能算进来?小时候我们什么关系?现在我们什么关系?”   许是这几日被宠过头,时涵敢对他撒小脾气了,嘴巴佯怒地鼓起来,清丽眼角斜着一道冷光。   没想到杜山阑看了他几秒,反过来问:“现在我们什么关系?”   时涵一愣。   别人问起这个问题,他姑且要再三回避,玩玩不曾想,猝不及防的,杜山阑也问起同样问题。   犹疑之色在脸上盘桓,双手渐渐松开,让杜山阑挣脱出去。   杜山阑似冷非冷地插起裤袋,“嗯?我是你的什么人?金主爸爸?”   时涵垂低脸去,手指紧张地刮刮嘴角,倏尔一笑,满眼闪光的笑容,“男朋友!”   杜山阑满意地勾起嘴角,大手抓过来,故意朝他适才刮过的地方用力戳进去,“知道就好。”   以后可千万别因为情人还是爱人的问题偷偷在心里憋委屈了。   时涵把手伸过去,笑意盈盈地问:“男朋友,要不要牵牵我的手?”   杜山阑伸出大手,将他牢牢裹住。   他顺着温暖的力道朝杜山阑贴过去,那架势,恨不得直接长到杜山阑身上。   性格使然,杜山阑确实很少牵他的手,但更喜欢他主动跑过去挽住,像只小挂件贴在身上。   他的爱既是爱,又私藏了点别的东西,像他哥哥,像他爸爸,是现今这世上唯一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人。   大手的温度穿过手掌肌肤,传到时涵心里,他把脸也贴过去,在杜山阑外套上蹭蹭。   像只终于有了家的流浪小狗。   杜山阑订的餐厅,恰巧是他订过那家,不小心被大惊喜破坏掉的小惊喜,终于还是圆满地补上。   不过餐厅离家有些距离,开车过去花了点时间,腻腻歪歪吃完出来,商场都关门了。   两人回到停车场,杜山阑烟瘾来了,不巧烟盒没在身上,要去街对面买。   天很晚了,大风吹得人头疼,时涵冻得不行,被他命令回车里等。   光线晦暗的停车场,车子停得密密麻麻,时涵压根儿没记他们把车停在哪,来回穿梭寻找,冷不丁地瞥见身后的人影。   他惊诧回头,人影子嗖一下闪进墙角。   这回绝对没有看错,是个黑衣服的男人。   一下子,他想到狗仔,如果是狗仔,他和杜山阑岂不是被偷拍了?   顾不上别的,电光火石之间,他朝墙角冲过去。   人影显然没料到他会冲过来,脚步顿一下,往停车场出口走去。   一辆车开过来,挡住视线,时涵被迫停下,等视野重新空出来,人影已走到大门口了。   他张嘴大喝:“给我站住!”   意外的,人影缓缓停了下来,时涵奇怪皱眉,越过行车道,朝他奔过去。   越近,越觉得背影隐约眼熟。   时涵胸口起伏,张嘴喘着气,一串白雾从嘴边喷腾。   他吃惊:“林玦?”   人影微顿了顿,转身过来。   远处车灯照亮帽檐下的脸,那双眼,那张脸,是林玦。   才多久不见,西装革履的年轻精英脸长满憔悴胡茬,身形藏在呢绒大衣里,仿佛有意避人耳目。   他的眼睛也不如曾经明亮,覆了一层灰蒙蒙的沧桑。   他缓缓开口,只有这副说话的语气还如从前一样:“时涵少爷。”   时涵皱眉,“你不是被调去泰国了?”   林玦摘下帽子,眼底闪过隐秘的痛苦,“出了点事,我偷偷回来了。”   时涵震惊不已,“昨天跟踪我的也是是你?”   林玦点头,冷冷解释:“我有事找你,但你大多时间身边都有人。”   时涵继续震惊:“找我?什么事不能电话联系?”   林玦无奈道:“那样很容易被大少爷知道,被他知道你和我有联系,说不定又要生你的气。”   时涵皱眉,“那你就跟踪我?出什么事了,不能让他知道却来找我?”   车灯走开了,通道漆黑一片,坡面往上四四方方的出口亮堂堂,冬风从那里灌入,冻水里捞出的剃刀片一样,刀锋贴着皮肤刮过。   一片冷流里,林玦沉闷地吐出几个字:“夫人病了,垂危。”   时涵浑身冰冷,“你说什么?”   林玦冷理了理手里的帽子,冷静地戴回头上,“回到曼谷之后,夫人就一病不起,医生来看,说是陈年累积的病根,很难痊愈,那边气候不好,夫人又终日郁郁寡欢,不肯我们告诉家里,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我出发时,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   时涵艰难地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艰难咬碎一块坚冰,逼着喉咙把锋利的冰渣子咽下去:   “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要单独通知我……”   “大少爷他现在,只肯听你的话了,你来决定,要不要告诉他。”   “我?”   风从身侧刮过,通道口出现一道高瘦人影,时涵缓缓闭上嘴巴。   林玦顾着说:“回来这趟,是我私自决定,你想想办法,最好能劝他去一趟曼谷,很可能,我是说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刺骨寒气顺着脊背攀升,时涵望着不断走近的人影,呆呆张口:“这你要我怎么说出口?”   林玦痛苦皱眉,刚想说话,沉冷骇人的质问声从身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林玦一颤。   时涵眼里映着水痕一样的亮光,“哥哥……”   杜山阑站在几步开外,双手垂在身侧,捏着火机烟盒,看不清神色。   林玦低下头,压低帽檐,转身经过杜山阑身旁,“我先走了。”   时涵呆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杜山阑走过来,一眼没有看路过的林玦,径直走过来。   时涵下意识地后退,“哥哥,我、我……”   得知的消息太过巨大,太过震撼,他该先解释自己和林玦没关系,还是赶紧告诉杜山阑迫在眉睫的坏消息?   又要揭开一次杜山阑的伤口?由他亲手?   他惶然后退,脚后跟绊到东西,身子往斜坡下歪倒。   杜山阑两步上前,稳稳抓住他,“没事,我都知道了。”   时涵惊诧,“你知道了?”   杜山阑眼底一片冷光。   究竟是错觉吗?那双眼睛的冷不似先前坚定,隐着深渊一样的痛苦,挣扎着,颤动着。   他沉沉道:“几分钟前,她身边的佣人偷偷给我打电话了。”   一股滚烫泪意淹进眼眶,时涵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那、那你打算怎么办?”   头一次,他感觉杜山阑的双手那么无力。   那双手滑脱开去,撕了烟盒,抽出一支来。   冷风猎猎地过,杜山阑松弛了肩膀,似乎叹气:“希涵,我不知道。” 第89章 让我陪着你   回家路上,杜山阑一语不发。   时涵沉默着陪伴他,拿不定他心里到底怎么想,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   这对母子大概是要永生不相见了,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家里没有灯,圣诞树上的小彩灯坚强发出微光,杜山阑解下围巾外套,沉默着走进客厅,往沙发里坐下。   香烟火星亮起来,一颗小小的焰色,落寞地烧亮,又落寞地暗沉。   时涵拾过乱扔在衣帽柜的围巾外套,稍稍整理过后放回去,动身往他身边来:   “哥哥,你还好吗?”   杜山阑吐了烟雾,长臂伸展开,朝他说:“过来。”   时涵乖乖过去,坐到他身边,任由他揽进怀里,双手穿过去,紧紧搂住他。   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起伏,他把脸贴过去,静静地靠着。   时间沉默地流逝,杜山阑手里的烟星子熄了又着,不知觉功夫,新买的香烟见了底。   时涵轻轻按住他,小声张口:“别一次性抽这么多,伤身体。”   拿烟的手顿住,收了回来。   杜山阑抓住他的肩膀,下巴低下来,抵住他的头顶,“上回你为什么会那么做?”   时涵乖乖给他撑着,老实交代说:“因为她是你妈妈,虽然她算不上特别好,但你身边没剩几个亲人了。”   杜山阑沉着眼:“她那么对你,你不怪她?”   时涵低低地说:“还好,她其实也没对我做什么,人心是很复杂的,我只是想到,她应该不算无可救药,如果那时让她留下来,事情的发展或许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他会让那个女人接受自己,剩下大把的时光,都可以用来修复关系。   可惜没有可惜,他到最后也没机会知道席茵苒心里到底怎么想,那个女人的心肠,和杜山阑一样硬。   杜山阑没回他话,闭了眼睛,在他发丝间蹭了蹭。   时涵想起林玦绕山绕水跑来告诉他的话,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   他问:“哥哥,你恨她是不是?”   杜山阑还是没有回话。   沉默也是回答,他恨,怎么可能不恨?   可他也同样恨着自己。   许久过去,他哂笑开口:“曾经我和父亲,给了她最大的信任和耐心,你知道吗,有天我不小心偷听到她和林谦荣的对话,她对那个男人始终狠不下心,结果被人利用,反而把我父亲害死了,而那之后,她干脆把林谦荣养在身边,霸占杜家的所有。”   时涵抬起头,“可她是为了守住家产,最后不全都给你做了嫁衣?”   他们母子间从没友好相处过,席茵苒绝不会温柔笑着把权柄放手,杜山阑也绝不可能感恩戴德将一切收下,他们是战斗家的灵魂,喜欢用强硬血腥的手段争夺战利品,可事实就是这样,不管批了多少层皮,席茵苒从未不认他是自己的儿子,她用自己的方式,把杜山阑推上王座。   杜山阑与他冷然相视,“可她控制我,也是真的。”   时涵哑口无声。   他感到巨大的无力,这份控制,实实在在,从过去到现在,从未改过。   仔细一想,他们的矛盾也是从这儿开始,席茵苒希望他学钢琴,他砸了钢琴,所以被罚站,席茵苒要他全科优异,他逃学打架,被赶出家门(在杜山阑看来,那是离家出走),再后来席茵苒一无所有了,精心策划一场骗局,想重新上位,也是为了让杜山阑重新回到她的控制之下。   她拥有多少女人羡慕不来的一生,却毁在疯魔的控制欲。   时涵垂下脑袋,“去看看吧,听林玦的意思,她似乎没多少时日了,我们是小辈,都这种时候了,让着她一点。”   杜山阑给的答复,又是一片长久沉默。   时涵不再多说了,重新把头抵向他,做他的温暖抱枕。   杜山阑还是把烟盒抽空了,熬到半夜,时涵昏昏欲睡,他动了动。   时涵睡得浅,一惊动就醒了,他忙问:“累了吗?上去睡觉吧。”   杜山阑摇头,把他松开,“我让林琪准备,明早飞曼谷。”   一瞬间,时涵还以为听错。   手机屏幕亮起来,照出杜山阑脸上一片镇静,他拨通了林琪的电话。   时涵连忙插嘴:“带上我一起吧,让我陪着你。”   杜山阑侧眼看过来,稍许无言后,点了点头。   时涵由衷露出微笑。   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难,但意外之喜是,经过上回的冷战,杜山阑自己松动了。   行程就这样敲定。   杜山阑很少搭乘班机,他聘请了私人机长,负责所有需要飞行出差的旅途,时涵尤其看重这事儿,早早起床,准备随他去机场。   不过临要出发,近几日来一向很好的天气消失,窗外雨夹雪,气温跌到零下,机场附近更是起了大雾,停机坪里没有一架飞机能顺利起飞。   杜山阑脸色陡然变差,随行一干人吓得夹住脑袋,没一个敢上前。   时涵偷偷抓住他的手,那手一直晾在外面,寒风可劲儿地冻,冻得几个指节僵硬,寻日里太阳一般温暖的指尖,此刻通通成了刺人的冰碴,冰得时涵心里低沉。   他把那手捞起来,贴到自己热乎乎的脸上,“你别急,林玦都有时间回来,不会因为这一会儿功夫出什么变故的。”   杜山阑手指微动,眼神柔和了几分:“冷不冷?”   时涵想摇头,忽而转念,朝他靠过去,“冷。”   杜山阑把他捂进大衣里面。   其实他不冷,也不是很怕冷,但是他想抱抱杜山阑,就这样让抱着他,是他唯一能给的陪伴。   等了两个多小时,两人重新出发,司机送他们过去,路上无法避免地耽搁了些时间,等漫长航行结束,降落在亚洲地图最南面的半岛上,天色已经全黑。   知道杜山阑过来,伺候席茵苒的管家派了司机来接,时涵从没来过堪称旅游胜地的曼谷,却连车窗外的风景也顾不上欣赏。   管家神色很差,极其隐晦地提示,做好心理准备。   席茵苒住在称得上偏僻的一片别墅区,时涵没法形容那里的风景,只觉得像极了杜家那大片宅子,不过没有那么大,家里的佣人也没有那么多。   管家匆匆在前赶路,领着他们走入一间卧室。   林玦在这里,这不奇怪,让时涵意外的是,林宛也在,坐在离病床最近的椅子上。   自从那次把她丢下离开,时涵再没见过她,也没听到多的消息,万万不曾想到在这里遇见。   见到杜山阑进门,她腾地站起身,手足无措的样子:   “那、那我先出去。”   没人理她,她夹起脑袋离开,林玦抬步跟上,路过时浅浅朝他们颔首,算是招呼。   时涵稍稍侧身,让他们出去。   屋子里死气沉沉,医生的箱子已经关好了,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水晶灯只打开一半,导致一股似有似无的昏暗,很难说清楚那种感觉,明明眼前一切都明亮,却很难看清楚床上的人,好像有谁往空气里撒了一大把沙子,时涵一眯眼,睫毛湿漉漉的。   一道阴影打身前经过,杜山阑走了过去,停在床边。   时涵轻声跟过去,终于看清楚席茵苒的模样。   若不是提前告诉过,他决计不敢相认,躺在这里的枯槁女人,是不日前还将自己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席茵苒。   她毫无生气地闭着眼,管家凑到跟前,摇晃耳语了好半天,她才颤颤巍巍抬开眼皮。   灯光到不了她的眼底,那里浑浊一片。   她朝杜山阑看来,看了半晌,艰难出声,“瀚、瀚约?”   管家吓得一抖,时涵把心提到嗓子眼。   然而,杜山阑只是拧紧眉头,侧头质问:“让你们照顾她,你们把她照顾成这样了?”   管家连忙低下头,“杜先生,夫人病了有些日子了,她不肯我们告诉家里,医生都紧着好的请来,但是人人来了都摇头,这里不适合养病,把她接回去吧,兴许能好转……”   说着,时涵出声提醒,“哥哥,她好像有话说。”   杜山阑这才回过头来,席茵苒病得连转头的力气都使不出,却能从被子里伸出手,一颤一抖地往杜山阑伸:“瀚约,你来接我了,结果到死,还是你来接我了……”   时涵不忍心看她,扭开了头。   枯槁的手,去除了所有饰品,如同干涸河床里翻起的枯木,孤零零地支在半空。   杜山阑终究伸手,抓住了她。   一股热泪从席茵苒眼里流出,那眼睛根本没在看杜山阑,而是没焦距地盯着天花板。   她的嗓子开始浑浊,要凑很近才能听清楚:“你、你知道吗,山阑他,他恨死我了,这下他终于高兴了,我也高兴了,我不打扰他,他有人陪……瀚约啊,只有你明白我……”   杜山阑不断皱眉。   谁能想到,临死弥留之际,他赶到了,却被当成已过世的父亲。   席茵苒越说越没力气:“我也算对得起你们杜家了,但是到了底下,公婆肯定不待见我,他们去得早,若不是去得早,肯定要因为山阑怪我的,下辈子坚决不养孩子了,我不会养,也不会教……咳——”   她剧烈咳嗽起来。   手从杜山阑掌心滑落,医生冲过来,“先别围着她!”   人群连忙疏散,杜山阑低头站了会儿,大步往门外去。   时涵提脚跟上去。   这里没有下雪,冬天的风也被赤道热流蒸煮过,吹来脸上燥烫的。   时涵深呼了口气,走到旁边劝说:“听管家的话,把她接回去吧。”   杜山阑沉着眼色,不知在想什么。   花园里盛开着金色的花,杜山阑忽然转身,按住他的肩膀。   那双狐狸眼垂向地面,溢出难以言述的复杂情绪,“希涵,我做错了吗?”   时涵摇头,“怎么可能?”   杜山阑极少露出这样的语气:“如果父亲还在,必定对我失望,他对我要求,向来是最高的。”   时涵只能尽量劝道:“她还生你气呢,说的气话,就按管家说的,把她接回去养病,养好了再说,只要有时间,什么误会都能解开的。”   杜山阑缓缓抬头,眼神动摇。   他刚想说好,管家从里面出来,“杜、杜先生……”   两人一齐扭头。   管家眼里纵横起苍老的泪,“夫人她,走了。”   时涵呼吸一滞。   杜山阑猛地松开他,几步冲到房门口,医生挡在床前,只看到一条手臂从床边垂了下来,没有任何动静地垂着。   花园里传来奇异的鸟叫,忽然从哪里窜起一束哭声,有道人影撞开他们进去:“阿姨!席阿姨!”   时涵呆呆扭头,林玦站在庭院正中,手里烧着半根烟。   杜山阑在原地晃了晃,从来站定如松的身子,往旁边歪倒。   “哥哥!”时涵一把扶住。   他整个重量压上来,像一片天塌了下来。   时涵再也忍不住眼泪,紧紧埋进他胸口,双肩剧烈抖动起来。   这一宿的泪,全是替杜山阑流的。   作者有话说:   好像是写文以来 第一次写死亡   虽然是一早设想好的 但还是挺沉重的   席这个人设塑造的稍有遗憾 别骂 我知道 不用担心虐 他们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   最近疫情严重 我朋友也阳了还没药 宝子们一定要做好三百分的防疫 能备药就备 加油鸭 第90章 拉钩,骗你是小狗   这一宿变故,几乎折腾到后半夜。   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稳重冷静如杜山阑,几乎在瞬间被击倒。   但他毕竟是杜山阑,十几秒的静默后,抬手搂住时涵的肩膀:“乖,不哭了。”   见到他这样,时涵越发忍不住流泪的冲动。   他紧紧贴住,拼命憋住哭声,热泪无声往杜山阑衣服里流,杜山阑按住他的后背后脑,从没有哪次把他抱得这样紧过。   他抬头望天,星光在几光年外蔓延,高空有民航飞机的灯光闪烁,沉闷的马达轰鸣声如冬雷降落,花园里那片金黄向日葵全部变成熄灭的太阳,他感受到世界的浩大以及他的空虚,在这样冰冷的宇宙中,他竟拥有怀里热乎乎的小孩。   也是他的爱人,是昔日一念同情,换来的宝贝。   情何所起,炙热珍贵。   他缓缓回过些神来,低头轻抚,嘴里吐出一声幽叹。   他转头吩咐,语气低沉镇静:“通知家里,准备接丧,葬礼事宜,让林玦安排。”   管家悲痛地点头。   杜山阑拍拍时涵的背,“来,不哭了,哥哥送你去睡觉。”   时涵含着热泪抬头,死咬住嘴唇,“好……”   他怎么可能睡得着觉,但他选择乖乖听话。   杜山阑把他送到收拾整洁的客房,看着他躺上床,抚了抚他的头发,无言俯身,烙下一吻,然后关灯离去,一切显得平静,平静中透出巨大悲伤。   时涵闭上眼,断断续续睡着了几次,每次都被噩梦惊醒,惊醒后他趴到床边,偷偷推开一点缝隙,外面的嘈杂声传进来,整个院子灯火通明。   他只好重新闭上眼,猜测杜山阑可能正在忙什么,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葬礼,父亲去世时他在灵堂守了整整一夜,那时他感觉自己坚强无比,得体地处理好了一切,只有大人才能做到的事情,他全做了,他也过早地逼迫自己成为大人,当身边同学忙着谈恋爱打游戏,和爸妈哭诉争吵,他觉自己站在更遥远的另个世界。   而此时,隔着一扇发光的窗子,所有人在外面忙碌,他是唯一被藏起来的孩子,他的杜先生让他睡觉,什么都别管。   时涵低头浅笑,笑着,眼眶泛起热意。   不知多久过去,逐渐的,外面安静了,他判断席茵苒被送走了,灯也一盏一盏灭掉。   手机铃声响起来,把他吓到一跳,他忙翻出来,是个未知号码。   他谨慎接通,电话里传来熟悉女人的声音:“骆希涵吗?”   时涵意外:“蒋容?”   骆星遥的经纪人,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电话里的女声悲恸地颤了颤,“嗯对,我是蒋容,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   时涵皱眉:“我在曼谷,出什么事儿了?”   那头传来抽泣声,蒋容极力控制语气,“你、你哥……星、星遥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好像遥远地方飘来一股寒气,缓慢温柔地刺入五脏六腑,等时涵觉察,胸口闷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蒋容彻底哭泣起来,“前阵子我带律师去见他,他还问了你的情况……律师答应会尽全力想办法,演艺圈虽然把他封杀了,可他还有剩下的财产,以后出来了,找个僻静地方成家过日子,也能、也能好好的……可是,可是刚才警官给我打电话……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才二十多岁,还有大把的年华,他怎么、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时涵呆滞地听着,窗口的月光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掉进一场梦里,可耳边的哭声那般真切。   蒋容忍无可忍地哭了一会儿,总算控制住情绪:“抱、抱歉,我知道,你可能并不想知道他的事情,但你是他唯一的直系亲属,他有写遗书,留了套房子给你,其他的捐赠了,有空回来,找律师接收一下吧,这么晚,打扰你了。”   半晌,时涵的手滑下来, 轻轻垂在床单上。   骆星遥最讨厌父亲,骆星遥走了和父亲一样的路。   他心疼杜山阑抱着巨大遗憾面对母亲的死亡,转眼间同样戏码来到自己身上。   寂静的夜里,有脚步声出现在门口,杜山阑轻轻推门进来,“还没睡?”   时涵呆呆扭头,有那么几秒钟,完全记不起怎样说话。   杜山阑轻轻皱眉,“怎么了?”   他总是那么敏锐,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不对。   时涵艰难张嘴:“哥哥……”   杜山阑不开灯,拖着步伐朝他走来,沉重地坐到床边,“不是让你睡觉吗?杨笠每天叮嘱你好好保养,还敢熬夜?”   屋里没有开灯,院里的灯也灭了,月亮照进玻璃窗,像一副未及落墨的挽联,悲伤地铺叠在床被上。   时涵掀开一角棉被,挽联飘到手腕上,他颤抖着往前伸,拼命抓住杜山阑的手:   “刚刚骆星遥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说是,他在监狱里自杀了。”   他说的那么平静,眼睛也那么平静,与杜山阑如出一辙。   杜山阑手上一愣,而后垂下眼沉默。   沉默,是沉入水底的磐石,水有多深,它沉多深,并非坠落,而是回到出生的地方,回到地球的子宫,再不睁眼看尘世的纷扰。   许久,杜山阑往前揽臂,把他拉入怀中:“难过吗?”   时涵支使出全身力气,在他胸口无力摇头,“就算他不死,就算改邪归正,他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我希望中的哥哥。”   却不知道为何,听完这句话,杜山阑觉得更加心疼。   对骆星遥,时涵从来没有心慈和手软,难以释怀的,只是深藏心中的那份遗憾罢了。   就像他遗憾席茵苒,明明可以好好做享福的妈妈,非要和自己斗争大半生,最后临死说一句再也不想养孩子。   要知道,世上没有观音,多得是深陷泥潭无从救赎的人们,他们因为遇到彼此,成了仅占少数的幸运儿,仅此而已。   他冷了眼,轻拍时涵的背,“他也算有骨气,这就是他的选择。”   时涵费劲苦笑,“是啊,尊重他的选择,只不过以后,我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杜山阑说:“你有我。”   就像我有你。   平静普通的口气,透出无比坚实的力量。   时涵深埋进他胸口,嗅着熟悉的味道,听着熟悉的心跳,好像这些东西,已成为他拥有的全部。   今夜注定难熬。   时涵无言发了会儿呆,深深吸一口气,露出浅淡笑意:“你呢?事情都处理完了?”   杜山阑颔首说:“嗯,之后的事林玦会办好。”   时涵:“你不生他气了?”   杜山阑不说话,算是默认。   时涵心想,他可能也需要听些安慰的话,但他又好像在分秒间独自吞下了这巨大的遗憾,无须多言,多言反而伤口撒盐。   他稍稍挤唇,试图转换话题:“累一天了,快睡觉吧。”   杜山阑却坐着不动,不是平日里生气时的冷脸,只是因为疲惫,或者遭受创伤后的反应迟钝。   时涵抓紧了他的手掌,又讲,“那,陪你出去抽根烟?”   杜山阑摇头,“现在不抽烟。”   感谢有过吸烟的经历,时涵深有体会,心情低落到极点时,反而不会想让尼古丁麻痹自己的大脑,他此时需要的,仅仅是一份宁静。   有件残酷的事实是,他的母亲,到死也没有跟他解开误会。   杜山阑自己也开始思考,他到底继承母亲的性格多一点,还是父亲?他的父亲温文尔雅,拥有常人难以比肩的睿智,在他自己身上看不到半点父亲的影子,所以,还是继承了母亲多一点。   倘若父亲在世的时间久一点,对他的教导多一点,也许他真能体味到几分那份善待人情世故的大温柔,他忽地记起祁叔叔说过的话,记起自己年纪轻轻已是一家之主,然而这个家,分崩离析至此,再无修复可能。   杜氏的荣光,恐怕都终结在他手上了。   他呼出一口冷气,手掌翻转,将乖巧安抚着他的小手拉到身前,“以后有什么打算?”   时涵满脸茫然,沉重地摇头。   杜山阑冷淡扫过来,“现在想。”   时涵向来听他的话,还真仔细思索一番,然后缓缓道来:“我原本打算,只要能和骆星遥解除合同,有自己的路可以走就行了,现在想要的大都实现了,只要能陪着你,我就很开心。”   杜山阑很不明显地笑了笑,“一点没想过做我的夫人?”   时涵倏地愣住。   他当然想过,立马放弃了而已。   杜山阑夫人的位置,对他来说如星星一样遥远,他怎么会不理智到去幻想徒手摘星辰的事情?   看他呆愣,杜山阑伸手过来,捏住脸蛋一掐,“勾引我的时候那么会想会算,这种好事情却没想过?”   时涵脸颊一烫,倒是难为情起来:“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哥哥!”   现在知道了,他哪里还肯对杜山阑动那些小算计?他只希望杜山阑一切都好。   杜山阑松开他,“算了,等你大点再说。”   哪有十八岁的小孩子把成家立业的事挂在心头,就算他想,孩子没到年龄呢。   时涵呆呆的,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在问他想不想结婚?   “哥哥!”他急切地抓住杜山阑,“你、你是说——”   话到嘴边,吐不完整。   他怎么又说不出口了!   杜山阑任他抓着,眼底闪过丝丝戏谑:“急了?”   时涵撇嘴,把脑袋埋下去,“你是一家之主,我可没法给你生孩子,到时候继承人怎么办?”   杜山阑抬起眼皮,“这不想得挺远的么?”他在时涵头顶用力一揉,“用不着你操心,我们家孩子多了去了,你认识的梓乐,不认识的一堆,干嘛要我来做牺牲?”   时涵不敢置信地眨眼睛,“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杜山阑略感无奈。   原来在孩子心里,从没觉得可以陪他一直走下去,明明站在他身旁,躺在他身侧,却时刻做好着被替代的准备。   他得多无能,才连这份安全感都给不到?   杜山阑眯起眼眸,“你也可以不陪,到时我会吃了你。”   时涵又觉得鼻头酸涩,“哥哥,我会一直陪着你!”   眼睑泛起的红,刺进杜山阑心里。   经历了死别的夜晚,扛下了所有酸楚的现在,杜山阑看着他,何其感慨,他能遇到这么好的希涵。   他张开臂膀,把人紧紧搂住,“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要是食言,别怪我把你关起来。”   时涵把脑袋挣脱出来,眼角含了漂亮泪花:“知道了,我发誓,除非你不要我,否则绝不离开。”   杜山阑从不信海誓山盟。   可这句话从时涵嘴里出来,含有千斤重的分量。   他也是把众叛亲离生离死别经历遍了的人,他背负一万道伤疤,却肯将最郑重的承诺交给自己。   一股剧烈的冲动窜上来,杜山阑忽地松开他,往大衣口袋里摸索,从左边到右边,却没找到想找的东西。   时涵奇怪,“怎么了?”   杜山阑顿住动作,唇角抿得冷硬。   一瞬间的冲动,他想把圣诞夜忍住没有送出的戒指拿出来,亲自戴到时涵手上。   记忆中,他怕被时涵翻到,一直带在身上,却被老天戏弄,不知什么时候丢到了哪里。   杜山阑冷冷眯眼,按捺不住烦躁:   “没什么。”   时涵看在眼里,精明如他,到底没有料到杜山阑会给他买戒指。   他只是轻声问:“有东西丢了吗?”   杜山阑重新捉住他的手,“不打紧,比起这个,刚才说的话,不准食言。”   没有料到杜山阑会买戒指的他,也料不到杜山阑会如此看重一句承诺。   他轻笑着勾起杜山阑的手指,“你不信,那我们来拉钩好了,要是骗你,我变小狗!”   柔软的小指头勾上来,杜山阑眼前闪过不知什么时候的回忆,软软糯糯的小团子从地上垫脚,伸出肉乎乎的小指头:“哥哥,我们拉钩……”   回忆一晃,回到现实,眼前是他珍爱的少年。   他曲了手指,轻轻勾住,用力往翘起的大拇指盖上去:   “好啊,要是敢骗我,罚你一辈子做我的小狗!” 第91章 三年后   又是夏季,雨后天晴。   临近午夜,拍摄基地挂满宫灯,备受期待的大型古装戏「风腾」即将在今晚杀青,年轻男主角身着华贵龙袍,于嘉宾满堂的宫宴上举杯,左下妃臣纷纷跪地,恭贺新天子国祚绵长,万寿无疆。   最后一个镜头结束,导演松了口气似的,站起来鼓掌:“杀青了!”   剧组众人欢腾跟上,几层高的巨大蛋糕被推过来,小方从蛋糕车后露头:“来来来,希涵给大家买的蛋糕,人人都有份!”   人群欢呼顿时更甚,有人带头喊:“谢谢骆老师!”   时涵从高台上走下来,嘴边笑容浅浅。   短暂几年光阴,带给他的成长却是巨大而惊人的,五官更加成熟了几分,浅浅微笑时目光平视,透出波澜不惊的冷贵气质。   待走到蛋糕旁边,小方十分机灵地端给他一份,他接过来,顺势递到导演面前:“周导辛苦了。”   周海昌笑哈哈地接过,“谢谢谢谢,哎呀,一晃眼,我们希涵也长大了,不容易啊,上回我们来这里拍戏,你还是个不能露脸的替身。”   时间确实很快,自从《新起之声》一炮而红,又在青春校园剧里展露锋芒,不管唱歌还是演戏,算是站稳了脚跟,一转眼三年过去,他再次和周海昌合作,拍了周导最拿手的古装剧「风腾」。   原本这个IP并不被看好,骆希涵本人更不被看好——没人觉得向来擅长青春校园剧本的他可以驾驭住皇帝的角色,拍到后半更是经费告急,拍摄难以继续,还好杜氏半路出资,硬生生把它救了回去,如今网播二十集,已是全网讨论的热门话题。   圈里也在议论,不过话题不是少年天子的荡气回肠,而是赞叹杜氏有眼光,捧出一位当之无愧的新顶流。   时涵向来不关系这些议论,剧本是杨笠甩给他的,说他年纪不小,该转型了。   其实也就21而已,还是名副其实的小鲜肉。   他冲周海昌一笑,“是啊,周导也不容易,终于成家了,不然咱们剧组的小弟弟又得遭殃。”   周海昌哈哈笑起来,拿手指点点他,摇头不语。   时涵拿了另一盘蛋糕,让大家往后分,然后往休息室走,等不及卸下一身笨重的服装。   后头有人跟了上来,手捧大束鲜花:“希涵!”   闻声,时涵回头,礼貌问候:“顾老师。”   在剧里扮演敌国君主的演员,默默无闻了六七年,最近两年突然爆火的顾杰胤,也是唱歌演戏双线发展,四舍五入还是他的对家。   他把花束捧到面前,“恭喜杀青,最后那幕演得太有气魄了!”   时涵纠结了下,接过来道谢:“你也不错,不愧是实力派的老师,我跟你比嫩多了,拍戏这段时间跟你学了不少。”   商业互吹,还是要有的。   不过,顾杰胤似乎并不是来找他互吹的,客套几句过后,腼腆地问:“希涵,你今晚有时间吗?我在餐厅订了座。”   时涵小小地呆了下,“我得回公司补个MV的镜头。”   他骗人的,今晚他根本没事,不过这一久忙着拍戏,他快两星期没回家,不知道家里的男朋友还好不好。   除非他想死,才会丢下某控制欲极强的男朋友去和别人吃饭。   顾杰胤遗憾地道:“你好忙啊,总是没时间。”   时涵尬笑,“是真的很忙,下个月新专辑发行,又要开始巡演,第一次办这么大的演唱会,笠姐都快把我盯死了。”   顾杰胤点头,表示理解,而后还是不肯死心:“没关系,事业要紧,我只是一直想好好和你聊聊。”   时涵继续为难:“戏都拍完了,还有什么好聊的……”   之前顾杰胤找他聊天的借口,往往是工作。   顾杰胤犹豫了下,小心开口:“你、你应该是没有男朋友的吧?”   时涵抱着花束呆住。   该不会……   忽然,一道沉冷嗓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骇人的恐吓:“骆希涵。”   时涵后背一僵,扭头看了眼,尴尬指了指:“男朋友。”   顾杰胤一下子没了反应。   这人感觉蛮老实的,时涵本来不想这么血淋淋地打破他的幻想,但再不打破,他可能就要被打破了。   他匆促说了声抱歉,把花塞回顾杰胤怀里,提着长袍跑开。   杜山阑眼睛冷冷,“又是追你的?”   时涵弯了唇角,“又吃醋啦?”   杜山阑冷哼,拨了拨他冠冕上垂下来的珠子,故意找珠子撒气似的:“都拍完了还舍不得摘,不嫌脖子酸?”   时涵扶住头上的金冠,稀罕地说:“这可是皇帝才能戴的帽子,戴着他,别人见了我要下跪喊陛下呢!”   杜山阑冷哼,“是么,那陛下,什么时候跟我回家?”   太多天没见他,也没想到这么早他会亲自过来接,时涵开心得不行,来了奇怪的性质。   他故意板起脸,胳膊抱在胸前,“有你这么和陛下说话的?”   杜山阑眉尾挑了挑,忽地朝他压过来,他意识到不对,拔腿就跑,可惜太晚。   小小一声惊呼,腰身被杜山阑箍住,一个天旋地转,他到了杜山阑肩头上。   时涵吓得脸白,拼命拍他的背,“干什么!那么多人看着!”   杜山阑冷冷说:“半个月不回家,忘记家里谁最大了,给你长长记性!”   时涵脸颊一烫,手掌拍得更卖力,可惜全然无济于事。   杜山阑把他扛回了车里,制作不易的龙袍被扯出几道裂缝,线头四面八方叉开。   剧组里倒没人议论这事儿,才吃了人家的蛋糕,平时对骆希涵印象也不差,都愿意给这个面子。   只有顾杰胤,生无可恋地找到小方:“你、你们希涵,什么时候有男朋友的?”   小方疑惑,“他一直有啊。”   顾杰胤垂头丧气,一场暗恋结束了。   这边蛋糕彻底分完,小方把替时涵收下的杀青花束通通搬回休息室,坐下来抹了把汗,听见手机响。   时涵的号码打来的,接通却是另外男人的声音,异常低沉好听,夹杂几丝事后的餍足感:   “把希涵的衣服送来。”   小方一个机灵。   竟然是杜老板打来的。   他连忙整理好时涵的东西,放在两个手提袋里,紧赶慢赶地拎到停车场,从降低的车窗里递进去。   杜山阑亲手来接,他不敢偷看,眼角不下心瞥见杜山阑敞开的领口,脖子有道新鲜的牙印。   时涵是有咬人的坏毛病的,发作不多,被逼急了才咬,杜山阑无所谓这点疼,但男人的征服欲被勾起到顶点,到最后,遭大罪的还是咬人的坏小孩。   时涵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腿上,未来得及卸妆的眼睛泛出潮湿。   他真佩服杜山阑,剧组老师给他穿了一小时的衣服,分把钟撕得干干净净。   心里这般想,嘴上却没力气吐槽,上车前还是意气风发的陛下,这会儿原形毕露,跟跑累了的小狗一样,只能趴在杜山阑身上缓气。   杜山阑接了东西,将车窗严严实实关住,低头问:“给你送花那个,是谁?”   时涵有气没力地交代,“顾杰胤啊,你不上网吗?他最近很火的。”   杜山阑不屑,“那又如何?给我离他远点!”   时涵稍微缓回些劲儿,裹着衣袍爬起来,“这可不能赖我,他老来找我讲话。”   杜山阑冷冷瞪着。   虽然也知道,骆希涵越来越优秀,越来越招人喜欢,对他有意思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就算能只手遮天,也没法剥夺一个人被喜欢的权利,只是亲眼目睹别的男人给他送花,有种家养的小猫咪被外人摸了的不舒适感。   时涵被他瞪得发毛,伸手去抓他肩膀,“行行行,那赖我,以后只和你一个人讲话。”   杜山阑撇开视线,问起另一个问题:“上周的采访,记者问你有没有男朋友,你怎么说的?”   时涵一呆。   他说这人怎么见面这么大劲儿?原来是从那时候憋的。   他无奈笑笑,安抚地道:“我哪有时间准备采访,稿子是杨笠提前写好的,让我照着背,而且,要是让粉丝知道,我其实有男朋友,铁定出大事。”   演完学霸那部剧,加上兰桥很多迷妹迷弟热情宣传他成绩优秀,他荣幸被粉丝们颁发了“小学神”的称号,这样的人设,怎么也不可能加个非单身的元素进去,而况且男友还是大那么多岁的豪门总裁,是以,杨笠替他藏了整整三年,期间好几次被狗仔拍到,硬是拿钱解决了。   他想杜山阑能理解。   杜山阑冷嗖嗖地扫了他一眼,提起脚边的手提袋,“穿衣服!”   时涵乖乖地微笑,“嗯,这就穿。”   衣服重新穿好,杜山阑问:“晚饭想去哪里吃?”   时涵想了想,“樱华?”   那里的隐秘性最高,但凡和杜山阑约会,首选必定是樱华,也好像只能选樱华。   杜山阑似乎对他的选择不满意,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待车里收拾干净,他叫司机回来,开去樱华。   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后边角落里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跟了上来。   时涵靠在杜山阑肩上小憩,司机顾着开车,没一个人发现后面的跟踪。   夜幕降临,车子抵达樱华饭店门口。   侍者打开车门迎接,杜山阑先下,习惯性地伸手扶了时涵一把。   手掌相碰的瞬间,远处面包车里传出咔擦咔擦连串快门声。   驾驶位上的中年男人激动得两眼放光,双手握成拳头不断摇晃,“快快快——多拍点!”   快门声不断响起,直到两人背影进了装修奢华的大门,副驾略年轻的小伙才放下加了超长焦镜头的相机。   中年男人迫不及待:“怎么样?脸拍清楚了吗?”   年轻小伙点头,“老板放心,两个人都清清楚楚,加上之前停车场拍到的,料足够了。”   中年男人满意点头,从兜里拿出烟,给小伙递过去,小伙受宠若惊,低头双手接住:   “谢谢老板!”   中年男人摆手,“不用谢我,等料爆出去,我们的账号肯定能破百万粉,到时还有奖金给你!”   小伙有些憨厚,“靠这几张照片就能百万粉?我们现在才一百……”   中年男人:“以骆希涵的人气,百万粉都是保守估计,我们分三波爆,先放饭店门口的,把胃口吊住,至于停车场那些……嘿嘿,这两人也太不小心了,但凡别那么心急,关了车门再亲,也不至于被我们拍到这么猛的料,小学神骆希涵,这人设估计没得救喽~”   小伙似懂非懂,“他们好像在一起很久了,一直没有被人拍到,还是老板厉害,才蹲了三个月就拍到了!”   中年男人咂巴咂巴嘴,不免泪目:“没错,也就三个月,为了我们的账号实现百万粉丝梦想,值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没几章了,明天周四,休息不更,正好我去打个疫苗,今天也在祈祷不要变阳 我这里太严重了 第92章 公开吗   中年男人名叫张文,小伙赵小明,是他远方侄子,摄影系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来投奔他了。   张文原本是个老娱记,攒够了钱,辞职出来创业,招罗人马做娱乐自媒体,可惜业内太卷,到目前为止,他手底下就赵小明一个员工,大部分钱花在设备上,眼下办公室的租金也快交不上了。   而现在,他手里有了最劲爆的猛料,实现创业目标的第一步——微博百万粉丝,在短期内有了希望。   两人一整夜没睡,一个整理照片,一个负责写稿,第二天清早,第一条消息放了出去:   “@ 冬音传媒骆希涵 恋情实锤!男友身份不凡!多次豪车接送…… #骆希涵# #骆希涵2.0新专#”   后配九宫格照片,除了头天晚上饭店门口拍到的,还有几次片场或公司接人,前边几张还好,无非是抓拍了上车的瞬间,有意渲染引导,照片翻到最后一张,杜山阑的脸被清晰拍下,这么多次,这么亲密,连时涵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被人暗中偷拍这么久,竟然一次没有发现,这些娱记,真是无孔不入。   而他自己也低估了自己如今的人气,不过尾巴上带了两个话题,舆情监测到时,那条微博已经被转发了几万次,#骆希涵被包养#挂到了热搜尾巴上。   好容易拍完杀青,迎来难能可贵的一天假期,结果大清早的还在被窝里,杨笠就通知他这个坏消息。   他把最后一张照片放大了看,对方的设备一定很好,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将他们拍的这么清晰,画面几乎看不见噪点,他与杜山阑面容清晰,甚至还能看见眼里的柔情。   事到如今,他竟还有心思赞叹:“这人拍照技术真不错。”   “你就关注到这个?!大早上没人上班,消息爆炸似的出来,现在都要压不住了!”杨笠姐在电话里暴躁,“你看他文案最后一句!”   时涵先看的照片,经由提醒才退出去,点开折叠起来的长文案,最后一句果然吓人:“粉丝每满二十万发一次瓜,预告一下,我们什么都拍到了。”   心里微微一惊,他忙猜测:“这应该是噱头吧?”   杨笠严肃道:“不好说,在联系管理员和账号博主了,你先过来公司。”   时涵只好起床收拾东西。   今天不是周末,杜山阑早早出门上班去了,他把自己全副武装地包裹好,赶到公司时,会议室里人都到齐了。   如今为他服务的团队扩大到十几人,负责冬音业务的分总也到场,人人神色严凛。   时涵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这两年他和杜山阑被拍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公司都能帮他解决,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头一次见到。   杨笠抱胳膊站着,身后会议屏亮着,却没放什么文件,只是惨白地亮着。   时涵轻轻了句“抱歉”。   杨笠紧紧皱住眉头,“赶紧坐吧,知道你连续半年没休假,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你过来的。”   时涵问:“现在什么情况?”   公关的同事简洁明了描述:“消息扩散太快,已经压不住了,现在我们只能准备怎么回应。”   时涵不免吃惊,难怪大家这么严肃,这次居然直接没有了回旋余地。   杨笠问:“有人有提案吗?希涵准备了一年多的新专辑眼看发布,巡演也马上开始,结果出来这么大幺蛾子。”   会议室一片沉默。   半晌,有人讪讪地说:“希涵和杜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圈里一直有人传,知乎豆瓣也有匿名爆料,粉丝没信而已,‘小学神’这个人设该早些丢掉的,其他家没少拿这个嘲讽我们。”   杨笠挑眉:“现在说这些废话,是在质疑我?还是质疑粉丝?”   其他人附和:   “是啊,现在说这些晚了,而且最早贴这个标签的是粉丝,笠姐只是顺势而为,换谁家都会这么做的,而且希涵本身也不差。”   “可就是这个人设拖着,才一直没法公开恋情。”   “就算没有人设拖着,谁家敢随随便便公开恋情?xxx的例子看到了吗?就因为公布恋情,一下子跌落神坛!”   ……   团队成员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起来,时涵越听越皱眉。   他握了拳头,冷静敲桌子,“现在没时间给你们讨论,不公开恋情的情况下,我们怎么挽回舆论?爆料的娱记一口捶死的语气,后面肯定还有大料。”   人群安静下去,一个接一个把头垂向桌面。   寂静中,过来旁听的分总插嘴:“希涵今年21,事业才刚开始,恋情绝对不能承认,现在曝出的东西少,只要把爆料人稳住,就还有回旋余地。”   然而,杨笠遗憾告知:“一早就让人联系了,他们不理,我还让信息人员查过IP地址,过去也找不到人,明显一早准备好的,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对家吗?一定要把我们咬死才罢休?”   时涵冷了脸色,“对家也不至于这么狠,我让林玦帮忙找找。”   三年前从曼谷回国时,杜山阑到底把林玦带回来了,眼下是身边特助之一,林家两兄弟终于合体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话刚说完,坐在会议桌角落的小助理“啊”叫了一声:“糟、糟了,他们发第二波料了!”   时涵心里一惊。   每满二十万粉丝发新料,这么快满了?   所有人低头去看手机,他也不例外,新爆料新鲜出炉,比起上一条的九宫格,阵仗小了许多,只有一张配图,只是这配图的内容——   众人面面相觑。   时涵低叹一口,把手机放回桌上,屏幕朝下。   还是昨晚,夜色幽沉的饭店门口,杜山阑异常绅士地伸手,把他牵下车。   恰好有一缕灯光穿过他们,相握的双手化进淡淡光晕里。   不知道谁咳了咳,“这照片,拍得挺艺术的。”   时涵心想,还确实是,可惜他没空欣赏这份艺术。   微博上,粉丝彻底炸锅——   不信的人还是占大多数,有警告不许造谣的,有猜测谁谁买通稿的,跑去人微博底下质疑,牵手照一出,质疑声弱下去很多。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两人相处时特有的甜蜜氛围。   骆希涵三个字,经过一早的发酵,终于还是登顶热搜,杜山阑也被扒出来,有媒体整理出两人的关系表,向来低调办事的冬音传媒成为焦点之一,吃瓜群众这才发现,冬音原来是杜氏旗下产业。   三年前骆希涵凭空签约冬音,而且全网皆知冬音替骆希涵垫付了三千万违约金,试问哪家经纪公司能对一个前景成谜的新人做到如此地步?这其中的前因后果蛛丝马迹,通通指向两人关系匪浅。   杨笠猛拍自己脑门,“这到底是哪家媒体的人啊!半个圈的大娱记我都有门路,这到底从哪窜出来的!”   时涵静静出声:“笠姐,你冷静点。”   杨笠烦躁摇头:“这下好了,没等公开都被公开了,你的杜先生打算怎么办?”   时涵瞟过桌上的手机。   杜先生现在还没回过他的消息。   林玦倒是回复,说已经在查了。   时涵浑身疲惫,靠进椅子里。   小方眼疾手快地上前,“哥,别烦,我给你揉揉脑袋。”   时涵摇头,“除了承认恋情,还有什么路可走?”   大家想了想,陆续一致地摇头。   杨笠坚定道:“绝对不能承认!原本打算等你再发展发展,慢慢转型人设,到时就算公开有男友粉丝也能接受……现在承认,你的事业,恐怕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这是事实,时涵明白。   娱乐圈就是这么一个残酷的地方,粉丝把他捧上去,粉丝转身离开他便摔下来,三年,拿得出手的作品有几个?   这个意外,来得太早了,他的基础还没有完全牢靠。   有人往窗子外头看,“这些媒体的消息真灵,他们怎么知道希涵在公司的!”   时涵跟着看了眼,楼下停了好几辆采访车,安保人员艰难维持秩序,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杨笠站在窗边,口气冷厉:“一定赶在四十万粉丝之前联系上爆料人,只要联系上,什么都可以谈,我不信给的好处打动不了他!”   惯常,他们都是这样解决此类问题的。   时涵拿起手机,想给杜山阑打电话,号码刚找出来,对方打过来了。   他急忙接通:“哥哥!”   另一头,杜氏大楼最高层的办公室,宽阔无比的办公桌后,杜山阑脸色如常:   “别急,林玦已经查到了,不过对方拒绝合作。”   “拒绝?”时涵深深意外,“为什么?”   按理说,这些爆料的娱记,无非是为了钱和利。   杜山阑冷静地说:“那个人叫张文,说是为了职业理想,拒绝交谈。”   时涵难以置信,职业理想?   办公桌前,立着林玦林琪两兄弟,林玦适时插嘴:“很多年没遇见有骨气的人了,尤其是有骨气的媒体人,但他还是太天真,软的不行,我们可以来硬的。”   也就是说,杜山阑能把这事儿解决。   时涵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想问话,听见杜山阑说:“但是,你还算得清,这是第几次了吗?”   第几次帮他隐瞒恋情,帮他维持人设。   时涵顿了顿,没能答上话。   杜山阑问:“我们还要这样多久?”   时涵缓缓收紧手掌,手机被他抓得死紧:“你、你的意思是,趁机公开?”   杜山阑眼底闪着深情,手指有节奏地敲在桌面,桌面放着当年没能送出的那只丝绒首饰盒。   他的嗓音变得低沉:“嗯,你想吗?”   然而半晌,时涵没给回应。   楼底下嘈杂不已,似乎有人和安保吵了起来,他看向杨笠,已到中年的女经纪人,浮现皱纹的脸依旧坚定。   她向时涵摇头,无声言示,不要。   时涵嗓子僵硬,许久发出不确定的声音:“现在?”   也是许久,电话里传来杜山阑冷冷的嗓音:“你考虑一下,确定地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 我果然没能幸免 中午开始有症状 傍晚开始发烧 而且没有药 不知道会不会继续严重 如果明晚九点没有更新 就是不更新了 我会尽量更新的 眼看就要走向大结局了 第93章 爱你啊   时涵放下手机,手臂从脑侧垂落,无声却沉重地打在膝盖上。   楼下记者保安争执不休,吵嚷声音穿透镶嵌于落地窗框的厚实玻璃,沉闷地击打坐满会议室的人。   人人低着头,原本交头接耳的也安静下来,时不时用一种担忧又疑惑的目光偷瞟。   最后还是杨笠开了口,打破‘’死气沉沉的寂静:“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时涵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抿了抿干涩的嘴角,“笠姐,如果……我是问如果,如果我们就此公开恋情,后果会很严重吗?”   杨笠那张脸同变魔术似的,关切神色顷刻间消失不见,凶狠地皱起眉头,手指骨“咚咚咚”在桌面敲了三下,“当然很严重!事到如今,你不会还把我讲的话当作开玩笑吧?不是说反对你公开恋情,而是现在这个时机不合适,希涵,都熬到这儿了,再忍忍,千万别冲动!”   时涵顿时为难:“可就算我想忍,爆料人不想忍……”   “距离他们下一波爆料应该还有些时间,先别想着放弃,林玦那边有消息了吗?”   所有视线刷一下朝时涵聚拢。   时涵疲惫抵住额头,眼皮垂下来,将期盼视线隔绝在外。   室内越安静,室外的争吵越烦人,有人丢下阻拦的保安,扯开嗓子朝楼上喊:   “骆希涵先生!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距离一手消息曝出已经过去三小时了,做出正面回应有这么难吗?”   “我们是XX娱乐,请你接受我们的采访!”   ……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会议室门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抽空上来的保安满头大汗:“骆先生、杨经纪,下面快顶不住了。”   时涵倏地睁开眼睛,目光直视出去:“十五分钟后召开接待会。”   保安如获大赦般,抬起袖子抹着汗,“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   门重新合上。   杨笠拉开椅子坐下,手抱到胸前,“好,现在还有十五分钟给我们做最后的决定,跟大家说说吧,你的打算。”   时涵坐直了上身,脸色透出与几分钟前全然不同的冷静,似乎在这短短几分钟里,他已暗自做好了决定。   地下恋情很辛苦,对他尚且如此,何况对杜山阑那样性格的人?这些年,在他身上,那个人花费了平时数百万倍的耐心。   耳畔仍然旋绕着杜山阑的话,我们还要这样多久?   他们还要这样多久?   他苦涩地哂笑,平声道:“大家都别担心,林特助已经和爆料人联系上了,随时可以交易。”   话音一落,大家猛松一口气。   第二个好消息随即到来,负责检测数据的小妹猛一拍桌子:“他们的账号被黑箱了,涨粉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照这个速度下去,等到今晚也不一定够六十万!”   “很好。”杨笠颇为欣慰地松开胳膊,“这样一来就好办了,小赵,把早上准备的稿子印出来给希涵。”   小赵连忙起身,两分钟功夫,犹带着打印机温度的A4纸送到时涵手里,时涵略略扫了一眼,和他想的大差不差,把杜山阑说成普通朋友,把爆料人说成恶意引导,只是这样一来……   时涵暗了眼睛,“笠姐,这稿子发出去,全网都知道我和杜先生是普通朋友了,我们以后呢?”   很不显眼的,杨笠两只眼睛往旁边避开稍许,“权宜之计,没时间想那么周全,以后的情况如何,谁又知道?目下我只考虑得了你的新专辑和演唱会,登顶还是夭折,没有任何一个有经纪人会让你选后者。”   说完,她站起来,吩咐四周:“好了,开始干活了,都麻溜点!”   凳子脚摩擦地板的声音此起彼伏,时涵望着手里的稿件,眼神失了焦。   一楼招待室,记者会准时召开。   时涵早已习惯了黑漆漆的镜头和麦克风将他包围,也习惯了娱记们犀利不留情的提问,甚至台下这一帮人,至少一半是熟面孔。   他对着正前方摄像机微笑:“抱歉,有事耽搁了几分钟,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台下熙攘。   占在主机位的XX娱乐率先举手,微博直播间在线人数过万。   相隔几条街的杜氏大楼,杜山阑悄无声息地点入直播间,镜头拍到时涵上半身。   他等着时涵给他回复,等来了记者会现场直播。   这便是给他的回复,非要把骆希涵的前途和杜山阑放到天平上对比,他不幸竟成为升起来的那方。   杜山阑面色如冰,一动不动注视电脑上的画面,等候桌前的两位助理大气不敢出。   早上出门时,时涵还在睡觉,他不舍得叫醒,连续累了那么久,估摸着怎么也要睡到下午,然而才隔几个小时,缩在被子里乱糟糟的人,打扮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采访镜头前,直播镜头里找不出任何瑕疵。   记者问:“骆希涵先生,您认识杜氏集团的总裁杜山阑先生吗?”   时涵:“认识。”   记者:“一早我们接到消息,据相关知情人士称,您和杜山阑先生其实是恋人关系,您怎么看?”   时涵沉默。   另外记者跟上:“对方在社交平台爆出您和杜先生的约会照片,并声称手里掌握有大量更‘劲爆’的照片,据我们了解,他其实是你的上司,你要怎么解释?”   ……   杨笠干咳两声,催促他说话。   既然爆料那边暂时压住了,现阶段公之于众的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身体接触,按照杨笠说的,按照稿子写的,按照记者们给面子的程度,只要他照着背出来,这件事就能完美解决。   他深呼吸,浅笑开口:“是,杜山阑,是我男朋友。”   招待室一瞬间的静默,直播间满屏“???”。   杜山阑放大瞳孔,画面里的人笑容美好:“他就是我男朋友,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出于事业方面的考虑,对粉丝和公众隐瞒了这件事,非常抱歉,对不起。”   长达几秒钟的沉默,迎来彻底震撼的爆炸。   杨笠身子发软,险些从台阶上滑下去,招待会纪律不复存在,记者们一窝蜂地挤上来:   “骆希涵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骆希涵先生!这一切是你团队的炒作吗?”   “骆希涵先生……”   时涵没打算继续回答,维持最后的礼貌笑了笑,转身往出口走。   记者摄像黑潮一般涌过来,撞上保安组成的人墙,喊声卡在后方。   时涵越走越快,加快脚步,朝大门口奔跑。   已经有人追过来了,时涵奔到门口,蹲守在外的没牌媒体们刷一下站起来:“骆希涵出来了!”   一个急刹车,时涵差点没滑倒。   前有狼后有虎,哪怕习惯了被媒体当花蜜采的生活,这种阵仗,他也是头一次遇见,当即脑子空白了一秒。   一道人影从旁边追过来,抓住他闪进走廊岔道:“哥!这边跑!”   时涵吃了一惊:“小方?笠姐呢?”   小方急得想冒眼泪:“笠姐气得晕倒了!”   时涵:“她还是晕了啊……”   三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不听团队的话。   何止是杨笠被气晕,看直播的粉丝也快晕了,一时间除了“?”啥也不会说,只有黑粉们头脑清醒,斗志昂扬准备借题发挥,却听见时涵诚恳的认错和道歉,一时间也打出了“?”。   这要他们怎么黑?总不能说谈恋爱有错,最后只能抓住欺骗粉丝的字眼,宣泄宣泄心中不甘。   时涵东奔西逃,暂且躲进一间杂物室。   杂物室黑昏昏一片,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他从小方那里找回手机,因为招待会,手机开着静音,杜山阑已经给他打了六个电话了。   他连忙回拨,那边也是乱糟糟的样子:“哥哥……”、   杜山阑只告诉他一句话:“在公司等我,我来接你回家。”   黑暗里,时涵傻乎乎地咧嘴:“怎么样,惊不惊喜?”   杜山阑带着笑意哼了声:“这是惊吓,杨经纪还好吗?”   时涵鼓起腮帮子,一副做错事想耍赖的模样:“她晕了,小赵她们应该在照顾。”   杜山阑说:“给她加点年终奖吧,幸好她没有心脏病。”   电话不舍地挂断,讲这一阵的时间,小方呼吸平复下来不少,朝他叹气:“哥,不愧是哥,这下你可玩大了,接下来不知道要面临什么。”   时涵掰起手指头:“掉粉、掉销量、掉收视、掉代言……还有什么?”   小方恨铁不成钢:“这些还不够你伤心的?没日没夜工作了多久,才有今天的光景,搞不好……搞不好这一下就掉下去了……”   时涵知道,娱乐圈的一切都是一阵风,一阵风走了,另一阵风顶上,没人能永远霸占C位,假使他只有事业,一跤摔倒,他料不到有多痛心,可他不是只有事业,他有杜山阑。   无非是不能同时拥有两件宝藏,他不贪心,到了非要二选一的关口,他一定选杜山阑。   他从废品堆里翻出两只空纸盒,压平了放到地上,屁股坐上去,同时拍拍旁边,示意小方:“坐下休息会儿,反正干都干了,不想那么多。”   小方愁眉苦脸地坐下,突然来了句:“哥你别担心,笠姐和我们,还是会一直帮你的。”   时涵浅浅勾唇,“我知道。”   他这小团队的人,几乎都是林琪林玦从总部挖来的,大多二十出头,私底下与他如朋友无二异。   等了快有二十分钟,好容易安静下来的外面再次掀起人声,一片鼎沸中,小方冒险出门查看,片刻后着急忙慌地冲进来:“哥!哥不好了!出、出更大的事了!”   那语气、那表情,时涵心里一惊,刷地爬起来:“怎么了?”   小方面如死灰:“杜、杜总他、他、他他他……”   时涵沉下脸色,推开他冲出去。   除了杂物间,吵嚷声音登时鼎沸起来,时涵远远望见门口,拥挤人群比躲进来时更夸张,公司保安不得已退让到大堂,攒动人影间,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西装从外往里疏散,混成一团的娱记们艰难往两旁让路,一边退一边不要命地把镜头举起来,试图拍到中间的情况。   时涵缓缓停住,站在距离大门五六米远的地方。   最后一个挡住视野的摄像让开了,露出杜山阑高瘦的身形,一丝不苟的黑色礼服,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踩住往前铺开的红毯,这一路滚来的红,却不及他手里的大把玫瑰。   快门声响成一片,闪光灯不断照亮他的脸,第一次拿音乐大奖时,时涵有幸走了人生第一次红毯,那时齐聚一堂的摄像灯光竟也不如此时刺眼。   杜山阑手握玫瑰,走到台阶下方。   莫名的,时涵眼里泛起泪,他浅笑回应,想要上前,却没料到,几十台摄像机面前,杜山阑捧着红玫瑰走上来,朝他单膝跪下。   人群发出惊呼。   时涵震撼愣住。   一只小巧的戒指盒在杜山阑手里打开,被举高送到面前,杜山阑唇角抿了淡笑:“你要的戒指。”   时涵小小地捂了下嘴,低声:“干嘛呢?偷偷给我不就好了!”   杜山阑嗓音冷下去:“那不行,我是来求婚的。”   时涵二度愣住。   杜山阑眼神更冷:“专门订做的,做好很久了,但一直没有合适送出的机会,反正早晚要求婚,不如就今天。”   时涵嗓子像被掐住:“求、求婚?我、那我就这样答应?”   顿时,杜山阑危险眯起眼:“选择权在你,你是自由的。”   时涵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他自由吗?他敢拒绝吗?他能拒绝吗?   杜山阑吸了口气,冷静下去,认真开口:“希涵,我很爱你,来做我的夫人吧。”   眼里再度泛起热泪。   他给杜山阑的,永远都只能算小惊喜。   再张口,他声音哽咽:“哥哥,我也爱你……”   杜山阑站起来,摘出戒指,轻轻套到他手上。   漫长安静里,不知道围观的哪位喊了一声:“好啊!恭喜!”   娱记们不知所措地跟着鼓掌,时涵仍呆站着,杜山阑一把拽起他,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玫瑰花捧在时涵臂弯里,仓促间掉下鲜红花瓣,乘着风沿着路翻飞。   才有人反应过来,高呼着追上去,却被端着红包喜糖的保镖拦住,林琪眉开眼笑地招呼:“来来,老师们辛苦了,杜先生请的,人人有份,今天的稿子就劳烦老师们费心了。”   作者有话说:   复活了 让大家担心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bushi 第94章 我愿意   今日各家娱乐新闻的头条,通通被骆希涵杜山阑霸占,一时间,学校里、公司里、地铁站、大街上……到处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柳岸华庭外面的主干道,几十辆媒体车挤在路口,造成短暂的交通拥堵,门卫室连给杜山阑打了三个电话,杜山阑淡淡回复:“实在顶不住,你就报警。”   时涵抬起眼睛看了看,那头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放下手里的鹦鹉,回到杜山阑身边坐下,眼睛笑弯了:“杜先生。”   杜山阑熄了手机,“嗯?”   时涵双手撑住沙发,身子往前倾斜,眼角眉梢笑意依然:“杜先生。”   杜山阑冷了眼角,下颏微微抬高:“说。”   时涵凑到最近,压低嗓音:“你怎么突然想到求婚啊?吓得我当初都不会说话了。”   结果稀里糊涂就戴上了戒指,现在冷静下来,他会不会太轻率了?   这可是终身大事啊!   杜山阑浅哼,跟他肚里蛔虫似的:“你不会想反悔吧?”、   时涵故意眨眨眼睛:“可以吗?”   顿时,杜山阑冷下脸来:“可以啊,你试试。”   时涵不由得笑起来,“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反悔?”他伸出手,往杜山阑身上摸索,“你那只戒指呢?放哪里了?”   既然是求婚的戒指,那肯定不能只有一只吧。   求婚现场记者太多,杜山阑急着带他脱身,一路赶回家躲好,都没有时间好好回味这份巨大的惊喜。   直到此刻,时涵还不敢相信,杜山阑会捧着玫瑰朝他跪下,说爱他,要他做夫人。   从早上东窗事发,到瞒着众人突然承认,再到杜山阑带着鲜花戒指出现,这一切一切,仿佛做梦。   有句话如是说道,男子对女子最隆重的赞美便是求婚,虽他不是女子,但他得到的,何尝不是隆重之至的礼赞?   杜山阑眼睛虽冷,却隐含溺宠的笑意,熬化了的糖拉成丝儿那般,黏黏绕绕,拽着人往蜜罐里跌。他故作冷脸盯了片刻,手指往西服内侧的袋子里探区,夹出只黑色丝绒首饰盒。   时涵两眼放光,等不及地抢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对戒中的另一只。   两枚戒指,皆按照杜山阑的品味打造,不出意外的简奢设计,时涵将它轻轻摘出来,抿着笑说:“要我帮你戴上吗?”   杜山阑朝他伸出手。   地下恋情这几年,时涵从不敢买什么情侣性质的东西,一是觉得有些孩子气,二来也担心被有心人看见闹出岔子,现在终于,第一次,他们有了共同的物品。   钻石戒指,要戴一辈子的那种。   他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杜山阑顺势把他牵在手里,两只手紧紧相握,两颗戒指相配相衬,他实在无法忍住拍照纪念的冲动,拍完了却不敢再砸合格关口乱发,不过他已足够满足高兴,将手机收了起来,仰起脸夸赞:“太漂亮了,你会一直戴着吧?”   杜山阑说:“当然。”   他们身上还有一个共性,对待真心实意的感情,比谁都谨慎认真,一旦决定开始,便没有想过退出。   时涵朝他笑:“杜先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今天还没有吻我。”   其实吻过了,不过那时他还在睡觉,不知道,不作数。   杜山阑俯低脸庞,窗外阳光逆着飞过来,淡淡阴影将他压住压紧,时涵被迫靠到沙发上,过瘾的温存后,略略将身上的人推开,得到些喘息机会:“哥哥,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呢?”   杜山阑有些沉迷,压着他不肯放,“你想什么时候?”   对他来说,无非是早或晚的事情,迟早要正式让他的希涵成为杜家人。   时涵笑吟吟的,“我想什么时候就可以什么时候?”   “嗯,都随你。”   “那,等我开完演唱会?不对,我还能开演唱会吗?”   杜山阑说:“放心吧,公开恋情而已,又不是犯事。”   时涵一想,倒也是,平日里杨笠给他灌输太多谨言慎行的思想,为的是让他走到最高位,眼下公开了恋情,就算会有影响,也不至于连演唱会都不能开。   时涵的假期就这样被延长,意外之喜是,求婚视频一出,找杜山阑采访的人同意络绎不绝,两人都算在各自领域负有盛名,他嫌弃麻烦,不见任何媒体,趁着机会,干脆留在家里办公,过起了甜蜜二人生活。   躲归躲,外界消息不能不关注,时涵闲来无事,除了打扰杜山阑,剩下时间全用来刷微博看消息,杨笠早便醒了,休息了半日,亲手替他写了道歉稿,然后没日没夜和金主爸爸们解释,预想中资源大把掉的情况总算没有出现,不过专辑发行还是延后了,演唱会更是无期。   大约过了整整一周,热度完全降下来,杨笠给他接了私人专访,考虑到突然公开恋情可能导致极端粉丝出现,采访地点安排在了家里,对面团队带人过来。   这也是时隔多日,时涵终于见到杨笠。   才进门,杨笠抱着胳膊,朝他白了一眼。   时涵讪讪挠头,很快调整情绪,对媒体老师露出得体微笑,邀请到客厅坐下,正式开始前,对方友好地和他握手,“希涵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粉丝,这次真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太有勇气了,大家私底下都说,更加喜欢你了。”   几日来时涵时时关注网上消息,知道有人黑他骂他,但也看到过类似言论,知晓不是无故客套。   他浅浅回笑,“真的么?”   老师笑得差点把脸融化:“当然真的啦,我可是知道圈里很多人因为害怕公开恋情,最后不欢而散了。”   这倒是事实。   简单客套后,采访正常进行,因为是家访,又不在直播,时涵并没有做过多准备,加上和媒体老师熟悉,两人像聊天一样。   聊到为什么选择公开,时涵颇为俏皮地刮了刮唇角:“因为杜先生想公开,其实老早他就想公开了,但是我担心粉丝这边的压力,我不想再让他忍耐和失望了。”   杜山阑站在二楼,悄无声息地听着,冷硬唇角变成一道弧线。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在忍耐。   一场漫长的忍耐,从重新遇到开始,忍耐他的诱惑,压抑对他的占有,好容易熬到他毕业,事业也稳住脚跟,要是再让他忍耐,他真会失望的。   媒体老师惊呼了声:“就因为不想让他失望?当时没有想过后果吗?”   时涵如实说:“当然想过呀,笠姐都快让我把后果抄纸上背下来了,只是,杜先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为我付出了太多,如果由我承担一些后果,可以让他开心一下,我想是值得的。”   在场几位呵呵笑起来,只有杨笠无奈地别开脸。   这一别开,刚巧看到楼上的杜山阑。   杜山阑无声摆头,示意她上来。   避免打扰楼下的采访,杜山阑踱进书房,杨笠跟随进去,轻轻带上房门。   她在宽大办公桌前站定,恭敬地喊:“杜总。”   杜山阑靠着椅背,手腕依凭桌缘,虚虚地拖着:“身体好些了?”   杨笠低着头:“突然间气急攻心没撑住而已,缓过来就没事了。”   杜山阑:“昨晚几点下班的?”   杨笠愣了愣:“半夜两点多?”   “做什么那么晚?”   “一直有媒体打电话来,合作方那边有事务要确认,又要重新给希涵安排新专发布会和演唱会行程,物料宣发票务都要确认……”   “手底下的人呢?”   杨笠越说越犹豫:“不亲自过一遍不放心……杜总,您要辞退我?”   杜山阑挑了目光看去,依然冷丝丝的,但不含多少威压,比起平时不知平易近人几倍:“你是冬音最有经验的经纪人,当初把希涵交给你,是对的,这些日辛苦了,忙完带底下的人出去团建几天,国内国外随便挑,经费找我报销,今年的年终奖,翻倍。”   杨笠简直不能用受宠若惊来形容,眼神不可置信:“啊?”   杜山阑摆手:“没什么事就出去吧,采访快结束了。”   杨笠傻愣愣地走出书房,又傻愣愣地站在门外发了好久的呆,最后不得不信,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是杜总,求婚成功了也会变成男菩萨。   呆愣间,听到时涵在底下叫她:“笠姐?老师们准备走了。”   杨笠这才回神,精神抖擞下楼去,“那我也走了,替你去见个导演。”   时涵疑惑,“等下——笠姐,你不生我气了?”   杨笠浅浅咳几声:“这次的事情,没闹出大乱子,舆论也好好的方向走了,就不跟你计较,下回无论做出什么决定,切记跟我们商量,不要吓死人!”   时涵笑起来:“知道了,再也不敢下次了。”   杨笠冷哼:“晚点把重新排好的日程发你,忍忍忙完这波,就可以结婚去了。”   时涵笑得眯起眼,“好啊,到时一定请你!”   杨笠留下一道背影:“那我就勉为其难期待一下。”   一行人到来,一行人离去,家里欢腾了一阵子,家里又继续安静地温馨着。   住在这里两三年,时涵征得主人同意,按照个人喜好换了好一批家具,这间房子早已不是第一次进来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地毯窗帘变成暖色,阳台种满会开花的植物,唧唧的窝也更加华丽。他转身回来,收到的玫瑰花束摆在茶几上,撒了银色锡箔和小粒珍珠,发出闪闪的光。   他忍不住幸福地笑,一抬头,看见杜山阑在站在二楼的玻璃护栏后,朝他说:“忙完了?”   时涵点头,“不过我又想起一件事,有句很重要的话,那会儿忘记说了。”   杜山阑问:“什么话?”   他朝前走了两步,红玫瑰在身旁盛放。他满眼是笑:“杜先生,我愿意。” 第95章 无聊平淡的幸福   风波过去后的第二年,骆希涵巡演最后一场。   这半年,时涵跑了大半个亚洲,最后一站回到出发的城市,也是人气最为火爆的一场。   将近十点,长达三小时的演唱会接近尾声,T型舞台亮起一排蓝色灯光,时涵盘腿坐在舞台中央。   柔缓旋律响起,灯光里雾气散开,露出被汗水打湿的脸,他闭眼哼唱,头上的兔耳朵发箍随着旋律摇晃。   围绕舞台的灯海跟荡漾,万人合唱感人的副歌部分,舞池边缘突地窜起烟火,无边灿烂里,一曲结束,时涵站起来,由衷说了声“谢谢。”   一路走来,他从没人认识的小透明成长为万众瞩目的骆希涵,来到现场的和没能来到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贵人。   他站起身来鞠躬,视线不经意瞟向台下某处。   演唱会结束前珍贵的最后几分钟,进行到简单的粉丝提问环节,工作人员把麦克风送去观众席,大屏幕切换给一位激动不已的女粉丝:   “我、我想问,希涵什么时候结婚!”   无疑是其他人同样关心的问题,台下响起悠长的附和。   时涵浅擦了擦汗,笑容略带歉意:“工作太忙了,还没来得及筹划呢。”   满座粉丝遗憾。   女粉丝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一定记得筹划,到时微博告诉我们!”   坐她旁边的女生凑脑袋过来:“对对,微博告诉我们,我们随份子!”   欢呼掌声四起。   时涵笑说:“一言为定。”   又有粉丝提问:“希涵,今天老公来看你演唱会了吗!”   时涵擦了擦鼻尖,“现在还不是老公呢……”   粉丝:“我去,害羞了!”   满场欢笑和尖叫里,有人冷不丁地问到:“希涵今晚为什么要戴兔耳?”   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大家往往默认为造型师突发奇想,但这很不符合平时的风格,果然还是被细心粉丝发现。   时涵笑弯了唇角,“你想知道啊,因为老公在台下啊~”   猝不及防,粉丝们险些窒息。   原来是戴给老公看的?!   “刚刚还说不是老公!”   “我发现了华点!老公喜欢兔耳朵?不是吧不是吧?”   “在哪里在哪里?谁知道老公在哪里?”   ……   闹腾声里,大家纷纷拿起应援灯去照邻座的脸,自觉发动一场“找老公”的游戏,时涵坏心眼地笑着,摘下头上的发箍:“谁把他找出来,奖励一双兔耳朵~”   粉丝们尖叫得不行,气氛再次高涨到顶点。   杜山阑坐在离舞台最近的位置。   年轻人们狂欢的现场,他并提不起兴趣,在床上一时冲动答应了某人要来现场,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结束前两分钟,还给他准备了巨大惊喜。   旁边的观众被他气场吓唬了一晚上,没敢拿应援灯照他的脸,但显然早已认出来,一脸担惊受怕又跃跃欲试的模样,似乎想举手,成为那个找出他的人,然后得到兔耳朵。   杜山阑摘下头顶的鸭舌帽,越过安全线,跨上了舞台。   大屏幕立马把镜头拉近,时涵一脸惊讶。   众目睽睽之下,杜山阑脚底带风,冷飕飕走到面前,一把抢走手里的发箍。   粉丝发出惊叹。   台上两人,一个站一个坐,仿佛少年遇见猫。   时涵呆了呆,抿嘴微笑:“干嘛,这也不许我送人?”   话筒把对话扩散到场馆每个角落,又是一顿惊叹。   两人轰轰烈烈地公开了,轰轰烈烈地求婚,但碍于杜山阑的身份,加之没有炒作,自那以后,再没多少恋情相关消息传出。   实际上,大家对杜山阑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充满好奇,更好奇两个人的日常,好几次时涵在家里开直播,粉丝央求看看老公,都被时涵以各种借口推辞。   渐渐的,便有些不好的传言流出,什么倒贴豪门,私下生活悲惨,差点没把他形容成深闺怨妇。   杜山阑牵住时涵的手,往上一提,将他拉到身前。   这人凶巴巴的:“唯独这个,绝对不准!”   台下有人抢到麦克风,“老公!什么时候给我们希涵办婚礼!给个准信儿!”   杜山阑被喊得一愣。   他拢起眉毛,姑且没有计较。   希涵的粉丝,和希涵一样,全是小孩,他犯不着计较。   他对着话筒冷冷道:“过几天。”   没等粉丝们惊讶,时涵惊呼出来:“过几天?”   杜山阑拿上扬的眼角斜他:“等你大半年了,还想拖我到什么时候?”   时涵不可置信地捂嘴,几秒愣怔后,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   杜山阑险些被他扑倒。   提问环节早超时了,粉丝们不舍得走,时涵往往由着他们,没有哪场演唱会不超时的,但这次有老公在,直截了当拖着他走了。   最后一个镜头,时涵仓促挥手:“那我先和老公回家了!”   当晚热搜:我先和老公回家了。   可惜时涵没工夫去参与粉丝的快乐,回到后台,顾不上喝水,顾不上看堆满屋子的礼物,拉着杜山阑问:   “刚刚说的是真的吗?过几天是过几天?”   唱了一整晚,他嗓子微微地发哑,杜山阑拧开一瓶水,让他喝了才说:“你愿意的话,明天也行。”   时涵噗嗤笑出来:“那怎么可能来得及准备?”   那可是一场婚礼。   杜山阑却笃定:“怎么来不及?所有我都准备好了,只差你。”   意外之喜。   时涵放大双眼,轻声问:“真的?”   杜山阑眼里含了笑:“假的。”   时涵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你怎么学坏了!骗我!”   他都信了!   然而,杜山阑揽住他的肩膀,郑重其事揽到面前,“傻不傻?我说准备好了,那就是准备好了,挑日子吧。”   他出口的话,没有一句虚假和玩笑,这点,永远不会变。   时涵又往他肩上送去一巴掌,拍得比上次还用力:“杜先生!你果然学坏了!你逗我玩!”   杜山阑飞快地掐了掐他的脸,拉着他转身,“好了,走了。”   两人要走,躲在门外看热闹的一群人蜂拥般涌进来。   小方他们,人人抱着礼物鲜花:“希涵哥,恭喜演唱会圆满结束!”   “恭喜恭喜!”   “听说过几天要办婚礼了,应该会请我们吧?”   “份子钱准备好了,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新欢快乐!”   时涵吃惊得不行:“你们——”   什么时候躲在门外的,而且,新婚快乐是不是说太早了?   他无奈道谢:“放心,婚帖做好了,一定发你们。”   大家喜笑颜开,也不耽误他们,帮着搬礼物出去,大大小小塞满后备箱。   放好了全部东西,时涵站在车前和众人告别,被目送着坐上车。   熟悉的后座,熟悉的嗜好抽烟的杜山阑,即将成为他的丈夫的杜山阑。   他熟络地靠到胸前,抬起眼睛亮闪闪的:“老公。”   杜山阑灭了烟,冷丝丝看下来:“嗯?”   时涵撒娇似地笑:“老公~”   杜山阑板起脸:“嗯。”   时涵垂下眼睛,两只眼珠子狡黠,手指头按上唇角的痣,“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   杜山阑微微侧了头,街道的灯光飞快掠过车窗,投下他的阴影将时涵紧紧拥住。   他口气平淡:“明天。”   时涵笑起来,“好啊,我们穿什么衣服?西装吗?那得花心思挑挑领带,到时候得拍照的吧,要不我让造型师来家里,给你也捯饬捯饬,虽然你这样已经很帅了,可结婚照毕竟只拍一次……”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话匣子打开,如洪流倾泻。   “现在都几点了,民政局几点上班啊,我看攻略上说,最好提前一点过去,啊不对不对,别人都是挑5月20这样特殊的日子去领证的,明天什么节日也不是……”   “哦对,我得告诉小方,明早划两个摄像过来,给我们拍vlog……你能接受么,不是要发出去的,我自己留着看。”   “……前阵子我找了个大师,帮我们算了三个好日子,我给你看看。”   杜山阑插嘴:“我也找了大师。”   时涵吃惊:“你也信这个?你的大师怎么说?”   杜山阑就那样看着他,唇边抿的全是笑:   “我那个大师说,大师都是骗人的。”   今晚第三次,时涵打了他的肩膀:“逗我玩上瘾了是不是!我那是真正的大师,花了好多钱呢!”   时涵坚持要把算好的日子给他看。   车子开上大桥,远处江滩一水儿的灿烂灯光,老陈在前头开着车,嘴巴笑得合不拢。   这辆车终于要开到终点了,终点是温馨的家。   杜山阑揉揉他的脑袋,等着司机打开车门:“走了,回家再选。”   时涵听话地收起手机,“嗯,我一定要挑个黄道吉日!”   杜山阑说:“好,陪你挑。”   但他大抵永远也挑不出来了,他们往后的每一日,都会是黄道吉日。   -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三件事:   1、有番外,不过是些零碎花絮,实不相瞒,从没写过番外,只能保证尽力,我会把内容概括在章节标题,大家看情况选择要不要看   2、本文已经过数次复盘,基本我心里有数,大家有不高兴的地方都可以找我发泄,建议我会合理采纳   3、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许老师,结局没有安排他,他的故事要另写一本,起初根本没这打算,许照秋的定位是工具人男二,但是写到小大半时天降灵感,而这时我已经准备好其他接档文了,综合考虑把它排在了下下本,因缺少时间系统地做大纲细纲,目前只能公开为爱做零和破镜重圆,攻美人影帝,番外会给少量镜头(主要人设还不完善),感兴趣可关注作者专栏,开文鱼塘有动态   最后感谢大家一路宽容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