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死对头教授的车后   作者:无水停舟   文案:   江州中医药大学有俩出了名的死对头。   叶津和薛流从一起进入教研室那天起,就看不惯对方,甚至不顾大学教授的身份打起来。   叶教授性格冷淡,不近人情,背地里却是个网瘾青年。   除了搞学术,还喜欢上GTA(游戏:侠盗猎车手)搞破坏,称霸洛圣都。   他的搭档“AutumnWind”常常把布加迪威龙停在面前,声音磁性勾人:“宝贝儿,上车吗?”   叶教授抽抽嘴角:“别骚。”   薛教授性格开朗,平易近人,是江州出了名的纨绔富二代。   除了跟学生们交朋友,还喜欢在GTA跟着某个人跑。   他的搭档“TreadonSnow”常常夸他:“你说话一定要这么夹吗?”   薛教授笑嘻嘻:“谢谢夸奖。”   最近,薛教授感觉他的搭档要被人泡走了,他必须把人约出来进行一些攻势。   炫酷的布加迪在江州中医药大学的门口一个甩尾,稳稳停住。   车窗还在缓缓摇下,骚话已经出口:“宝贝儿,上车吗?”   直到看到叶津凌厉而复杂的眼神,薛流的声音戛然而止,嘴角抽了抽。   叶津冷声:“呵,秋风扫叶?”   薛流摘下墨镜:“踏雪?”   #明骚暗心动痞子攻x清冷自持莫挨老子受   #灵感来源是两个死对头温病学家,薛雪和叶桂,即扫叶和踏雪的梗的历史原型,此外均私设,与现实无关。   #涉医内容勿深究,有错误感谢指出!   #游戏没怎么玩过,可能有不符的地方!   内容标签: 强强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流,叶津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   立意:用欣赏的眼光看待同行 第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叶教授上车吗/无水停舟   八月下旬,炽热炫白的阳光烘烤着江州。   叶津坐在温病教研室的会议室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两点四十二分,那个人迟到十二分钟了。   叶津皱眉,眼底的不悦昭然若揭。   他有些不耐烦地看向窗外,透过明净的玻璃,突然,目光落到了一个骑着自行车悠然前进的身影上。   那个人几近一米九的个头,浅蓝色衬衫的后背上,汗痕隐隐,怀中抱着一只纸盒子,单手骑车,但动作不失优雅。   那个人平稳地刹住自行车,长腿一迈,翻身而下,另一条腿后登,踩下自行车的脚刹。   然后,单手抖开一把黑色带蕾丝的伞,优雅而从容地朝会议室这边走来。   “傻逼。”叶津沉下眼色,看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叶津是江州中医药大学的教授,隶属于中医学院温病教研室,主要负责温病学这门课的教学。   温病学作为一门中医经典学科,对江中医来说,人丁不算兴旺,主任梁苗年事已高,明年就要退休。   除了叶津本人,就只剩下刚刚他口中的“傻逼”薛流。   将将三个人,青黄不接,可是经典博士一年也就毕业那么点人,肥水不留外人田,谁会愿意跑到发展得并不算好的江中医来呢。   叶津和薛流是同一批进入温病教研室的讲师,十年过去,二十五六的小伙儿熬成了三十五六的大叔,但江中医也迟迟没有招到别的温病博士。   小小的教研室,眼看就要后继无人。   以往中医、中西医结合、针灸三个专业,他们仨一人带一个专业,分工明确,井水不犯河水。   而主任梁苗这学期开始,不再担任授课工作。   多出来的一个专业,就要由薛流和叶津两人分工。   如果是相亲相爱的同事,你上半学期我上半学期,工作也算好做。   偏偏叶津和薛流两个人,从踏进温病教研室大门的那一天起,脸上就写满了“我看不惯那个傻逼”,连面子上的情分都不留。   而今天的会议,原本定在下午两点半,因为薛流的迟到,叶津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十二分钟的生命了。   哦。现在是十三分钟。   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主任梁苗,另一个是中医学校统筹排课的老师,显然,今天的问题要等那个傻逼来一起解决。   叶津的眼睛盯住会议室的门,这么几步路,他为什么还没走上来?   “亲爱的梁女士——”门猛然被一条长腿顶开,声音戛然而止,来人还保持着收伞的姿势,脸却马上垮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叶津抬眼对上那张欠扁的脸,冷着嗓音:“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是陈述句。   薛流早就习惯了叶津这样的挑衅,扫了一眼端坐的梁苗和排课老师,收敛了神情:“OK,你别说话,吵到我的眼睛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又迟到了。   “我知道——下次还敢。”薛流拖着嗓音说完,抱着箱子大大咧咧坐到叶津对面。   然后,薛流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放到桌子上,里面是一只脏兮兮的小橘猫,看着还不到一个月大。   小橘:“喵呜。”   薛流无视叶津,头也不抬,朝着小橘“喵呜”一声。   “阿流!”梁苗微微嗔怒,转向叶津:“小叶,阿流路上遇到点事,他跟我说过了。”   叶津沉眸,微微点头,目光落到那只小猫身上,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喊停两人的互怼,梁苗对排课老师笑脸相迎,“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薛流的外公项绍元是江州中医界丰碑式的人物,梁苗也算项绍元的半个门生,对待薛流,多少有点偏袒宠溺,但明面上也不能太刻薄了叶津。   叶津一个外地人,孤身来到江州,不会连这些台阶也看不懂,心中积火,但不屑于因为这种人失礼。   排课老师简单精炼地说清楚了下学期温病排课的问题,薛流马上明白,接话到:“就是说,我要和叶津一起上中西医专业的温病学呗。”   排课老师乍一听,还以为工作这么好做,连连点头:“是的,就是看课时怎么分配,最好是一人上前半截,一人上后半截。”   薛流想都不想,对叶津挑眉,口吻不容商量:“我上前面,你上后面。”   叶津站起身,一米八八的身高,比薛流还高一厘米,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圆桌的两端。   往常授课时,叶津的穿着清一色白衬衫加深色西装,板正得一丝不苟。   而这次商议是临时提出,叶津从教职工宿舍过来并不远,于是就着一套松松的灰色居家服出来,慵懒又高高在上。   叶津:“我不接受。”   背后是进光的窗户,叶津一站起来,即刻落下一片阴影,打在圆桌另一端的薛流身上。   空气之中火花无形碰撞,肆意飞溅。   “中医专业和针灸专业的课时数一样,一人带一个专业我没有异议。”叶津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中西医专业的节奏和内容都不一样,我不上后半部分。”   前半部分是学术发展、历史沿革等等,后半部分是讲具体病种的临床课程,讲起来更累。   “你说不接受就不接受?”薛流“砰”地怒拍桌子,把梁苗和排课老师吓了一跳。   叶津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但这轻飘飘的,仿佛看垃圾一般的眼神,仿佛一下踩中薛流的爆点。   薛流大手一挥把凳子拉开,偏偏脖子,扯松那条骚气的酒红色领带,几步就绕到叶津面前,压着嗓子,把着一口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道:“叶津,老子也不想上后面。”   这个声音……叶津突然恍神,觉得这声音好熟悉,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薛流平时不这么说话吧?他装什么呢?   叶津偏头,看见几乎怼上脸的薛流。   他果然就是这样,在父母的支持和宠爱里长大,父亲是江州城的顶级富商,母亲是知名教育家,外公是江州中医学界的领头人。   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到了职场,也可以为所欲为,所有人都得给他让路。   叶津突然发出轻笑:“哦,那你快去找你外公呀。”   薛流和项绍元的关系,在江中医不是什么秘密,项绍元作为江州最早的那一批中医,中医界的人,多多少少跟他有点裙带关系。   但他唯一的女儿没有学医,早年一直是他心病,女儿跟他一样是个倔脾气,说不学就不学。   等到女儿终于生孩子了,大儿子薛漱要继承家业,早早被薛家安排好了。   还好有小儿子薛流,从小被他压着背四大经典,会认字就跟着他上门诊,家里好歹是有个人跟他学中医了。   “你说什么?”薛流收紧了拳头,“你再说一遍。”   虽然有项绍元这一层关系在,但薛流的硕士、博士都是在别的中医药大学完成的,回江中医也是走正规流程应聘,教学能力大家看在眼里,不说一个水字。   这几年薛流从不申请课题,不写文章,该避嫌避嫌,绝对没有靠他外公多得到什么。   叶津轻飘飘的一句找外公,就像撒落的一个小火星,刚好落到引线上,一路引爆薛流的愤怒,接着怒火爆炸,喧天盖地。   “叶津,你他.妈再说一遍?”薛流扯着叶津的领口,长臂一挥就将人拖出会议室,随即又气笑了一般:“羡慕我有外公是不是?嗯?我就是医三代,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怎么样?”   两个人身高虽然差不多,但薛流比叶津更精壮,将人拖出去并不费力。   叶津冷笑着,任由着薛流把自己拖到会议室外。   等到地势空旷,叶津突然朝着薛流肋下肘击,想解除桎梏,刚刚听到薛流的冷嘶,电光火石间形势又翻转,薛流抬手,前臂狠狠制住叶津的锁骨,整个身体前倾泻力压迫。   明着不动声色,暗里两个人都在用力,互相钳制,没发觉两人身体紧贴,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紧绷。   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紧贴的体温,烘热在蔓延。   叶津皱眉对上薛流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   “放手。”叶津冷眼冷声。   薛流压得更用力:“不放。”   小老太太梁苗扶着眼镜追了出来,又想劝架,又怕自己这副老身子骨被误伤,站在五米开外招手:“阿流,小叶,快停手,在学校里这像什么样啊!”   排课老师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此刻也一脸的汗,掏出小帕子在额头辗转,自己这身板好像也劝不了架。腹诽着,早就听说温病教研室这俩人不对付,没想到真是要打起来的程度,这种事怎么偏偏让自己赶上了。   叶津和薛流还僵持着,两个人都精准把握了对方的痛点。   薛流拼命想摆脱外公的光环,项绍元精于伤寒学,他就故意选择了温病。   叶津孤身来到江州,毫无根基,全靠实力。   薛流还在老虎背上拔毛:“叶教授啊,你说你京中医的温病学博士,为什么要跑到江州这个小地方来啊,不会是你父母都不希望你学医吧……”   叶津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暗色,隐晦倔强,唇抿成一条直线。   “嗯?被我说中了?”薛流见叶津脸色有变,继续挑衅。   叶津不想理他,侧头看了看楼下,虽然还没开学,但已经有不少提前返校的学生,两人的拉扯显然吸引来不少目光。   叶津重新说了一遍:“放手。”   薛流挑眉,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在叶津耳畔吹了口气:“你说放就放?”   楼下已经有不少同学驻足围观,和同伴窃窃私语。   “看吧,那俩就是中医学院出了名的死对头,居然在学校也打。”   “嗯?在外面打过?快讲讲!”   “都是据说啦,以前温病不是只有一间办公室嘛,他俩来江中医之后不久就打了一次,后来他们主任去申请了另一间办公室,防止他俩擦枪走火,真的是浪费资源哦。”   “我鸭——我也听说过,好像是没怎么见过这两个人同框,可能就是怕打起来。”   “教温病那两个?学姐给我讲过,卧槽?我以为是老头子呢,怎么这么年轻?卧槽?”   “救命啊姐妹!那两个教授好帅啊,我们康复学院为什么没有这么年轻的教授。”   “日,温病开选修不?我想选。”   “放弃吧,选修是梁主任上。”   “啊啊啊!”驻足的人群中响起了一浪浪克制的尖叫。   “这波提前来学校不亏,这是我不付费就能看的吗?”   叶津肤白,看上文质清冷,实则却精瘦有力,趁着薛流一个放松,遏住薛流的手腕,一个用力绕道他背后,局势陡然颠倒。   反手使不上力,薛流被反剪着双手,一把抵在墙上,冰凉的瓷砖贴着脸,胳膊勒得生疼。   清冷的嗓音从耳后凑上来:“傻逼。” 第2章   话音刚落,楼下突然响起一声威武雄壮的吼叫:“你俩干什么呢?快分开!”   叶津压制着薛流,偏身回头,看到中医学院的院长谭源居叉腰站在楼下,膀大腰圆,鼻翼煽动,那声音仿佛一把斧头,穿透空气劈了过来。   他脖子上血管收缩,眼睛睁大,眼看又要发怒,叶津立马松手,举手示意给谭源居看。   薛流终于摆脱桎梏,活动了下肩膀和脖子,愤愤道:“妈.的劲儿还挺大。”   叶津皱眉甩过去一个眼刀。   一分钟后,五个人坐在了会议室的圆桌前。   “不像话!”谭院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盖子被震起,又叮叮当当回落,“你看看你俩,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打架!你以为还是刚进校那样啊?”   “卧槽,院长你别吓到小橘。”薛流腾地起身,把桌子上的纸盒子拉到面前,“喵喵,小橘不怕,喵喵喵。”   谭源居被薛流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肚子气被莫名其妙喵回去几分,猛喝一口茶,掩饰尴尬,又继续数落:“喵个屁喵,二十多岁打打架,就当你们年轻气盛,现在呢,都当教授了,还当着学生的面儿打架,我看你俩是在打我谭源居的脸!”   叶津眼观鼻,鼻观心,仰靠在椅子上,趁谭院长喘口气的功夫,冷不丁冒出一句:“人菜瘾大。”   “小叶!少说两句……”梁苗抚着额头,感觉自己高血压都要被这俩兔崽子气出来了。   那边排课老师也有了经验,及时按住就要起身的薛流。   “都给我闭嘴!”谭源居狮子大吼:“排个课的事,半天捋不清出,课程安排拿来我看。”   排课老师颤巍巍递上课程安排表,谭院长呼着粗气,鼻翼煽动,翻看了两下,说道:“你俩周四晚上都没课,中西医的温病就安排那天晚上,你俩一人上一周,这样上篇和下篇的课你俩都会上到,没问题了吧。”   “有问题,一共有十一……”薛流话还没说,嘴巴被梁苗捂住。   “没问题没问题,麻烦谭院长了,这么点事还上来一趟。”梁苗赔笑。   目送谭院长离开会议室,梁苗才放开薛流的嘴,“就一次课,多大点事儿。”   薛流并不服气:“我不管,多一次我也不上。”   梁苗也算是最了解薛流和叶津的人,薛流是明目张胆地耍无赖,说一不二,而叶津看着文质彬彬,实则外柔内刚,强迫不来。   最后一次课不分配清楚,谁也不会服谁。   一次课是四个课时,晚上七点上到十点半,梁苗撇了撇嘴:“最后一次课,你俩一人上一节,交叉着来行了吧。”   虽然这样排属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相当于最后一次课,两个人都得在场,但是这么安排,两人都没有异议。   薛流和叶津没再说话,梁苗就将这事儿敲定,目送排课老师离开。   叶津看到薛流那张纨绔二世祖的脸,一刻也不想多呆,给梁苗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开。   此时已过了太阳最烈的时候,叶津双手插袋悠闲地朝员工宿舍走。   回到家之后,洗了个澡,叶津拿着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冰箱拿了一瓶牛奶出来。   叶津不去健身房,但是铁打不动地晨跑和无器械锻炼,穿上衣服时看着清瘦,此时一条浴巾裹着下半身,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绝对是女生最喜欢那一款。   毛巾还搭在头上,叶津走进房间,在电脑前坐下,一手举起牛奶开喝,牛奶盒上液化的水露凝结成珠,攸地坠落。   游戏里显示了几条消息。   【AutumnWind】:宝贝儿,上游戏吗?   【AutumnWind】:你怎么还不上线?   【AutumnWind】:你不会不玩了吧。   这几条都是一两个月之前的消息,而还有一条是刚刚的。   【AutumnWind】:宝贝儿,你终于上线了!   叶津在学术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上蒸汽机玩游戏,没有特别喜欢或者固定的游戏,据游戏的促销而定。   AutumnWind是去年他才玩GTA5不久时认识的人。   那时要联机做一个抢.劫全福银行的任务,叶津玩游戏向来独来独往,没什么固定好友,于是就随机匹配了一个露水队友。   结果这人开车骚得不行,全福银行的第二个任务是偷一辆叫骷髅马的车,这家伙开着另一辆骷髅马去偷骷髅马。   在停车场五楼枪战的时候,两个人配合默契,稳得一匹,点杀一点一个准,叶津倒也玩得很愉快。   向来独来独往的叶津,第一次感受到了和朋友开黑的快乐。   后来那人主动加了好友,时不时一起玩,叶津也没拒绝。   叶津凝视着屏幕上的几条消息,几乎都是暑假期间发的,而整个暑假,叶津都在忙着新课题的事,没怎么上游戏,才错过了对方的邀约。   思考片刻,叶津打字回复。   【TreadonSnow】:150****4972,加我微信说。   叶津其实是一个老套古板的人,把现实和网络区分得很开,微信是很私人的通讯工具。但这个网友……相处得很愉快,也已经认识一年了,他想了想,觉得不过分。   很快微信就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我是洛圣都车王。”   洛圣都是GTA5里的城市,一座罪恶之都。   加上好友之后,微信自动给对方备注了“洛圣都车王”。   叶津低笑,还真是这个人一贯的风格。   正准备给他发消息,对面火急火燎发了过来。   【洛圣都车王】:你这俩个月跑哪儿去了?是不是背着我找别的狗了?   【。】没有,工作忙。   【。】上游戏吧。   叶津扯下头上的毛巾搭在椅子上,启动GTA5,趁这个时候点进圣洛都车王的头像,头像是一辆骷髅马。   这个人……   然后又点进朋友圈,发朋友圈的频率不高,出镜的全是一些豪车。   叶津记得这个人跟他说自己是老师,这么多豪车,难道副业是卖豪车的?   或者,不当老师就只有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哈,怎么可能?   叶津刚刚想打消这个念头,紧接着又想起了跟自己关系不太好的父亲,经常念叨要他回去看看的爷爷,好吧,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不过,一个网友的生活,他不需要过多窥探,叶津放下手机。   两人联上机,叶津站在游戏里的家门口,不出意料,一辆改装得一言难尽的布加迪威龙从大路上开过来,临近自己的时候猛地掉头,漂移甩尾,稳稳停在自己面前,连车门都正对着自己,只要互动一下就能上车。   耳麦里响起一嗓低磁性感的气泡音:“宝贝儿,上车吗?”   有那么一瞬间,叶津额上青筋跳动,这声音怎么就特么那么耳熟?   AutumnWind每次来接自己去做任务,都会玩这么一出,以前没觉得他声音有什么不对,可是今天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教研室那个傻.逼。   薛流声音是这样子的吗?   叶津回忆了一下,确定薛流说话不是这样子,薛流说话吊儿郎当,一听就是蜜罐里长大的大儿童。   是的,大儿童。   把脑中一些可怕的怀疑甩掉之后,耳麦里响起了不耐的声音:“宝贝儿——你在想别的狗吗?”   “呵。”这绝对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叶津上车,冷声:“滚。”   叶津虽然平时话也不多,但AutumnWind和他认识这么久了,生没生气还是能感觉出来,今天显然情绪不对。   耳麦那边的声音明显收敛了一些,正经起来:“你今天不开心?”   叶津把车里的音乐调成一首狂热摇滚,在暴躁的旋律里“嗯”了一声。   “没关系,哥哥带你去happy。”   叶津中指按住眉心,问:“你说话一定要这么夹吗?”   “……”那边沉默了一阵,“我就当你是夸我声音好听了。”   洛圣都的夜色升起,AutumnWind驾驶着布加迪驰骋在圣维塔斯街上,一列列路灯被撞飞起来,破碎在摇滚都市之中,叶津敲动键盘,寻找任务,开始今天的夜生活。   “宝贝儿,漂亮,你枪法真漂亮!”   “……”   “宝贝儿,还有个鬼子!”   “砰——”   叶津调整视角,不疾不徐点射,击中最后一个npc,结束今天的战斗,嗓音淡淡:“不要慌。”   交完任务进入结算页面,叶津趁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谭院长给他发了条消息。   【中医学院谭源居】:明天早上来我办公室。   心中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沉眉回了个“收到”。   游戏里,AutumnWind驱车把两人带到了一片荒野上,头顶上繁星点点,两个游戏角色,穿着一黑一白的衣服,站在布加迪威龙的边儿上。   游戏的物理引擎做得很好,两个人呼吸耸动,晚风吹起衣角。   叶津是典型的老干部作息,十一点必须睡觉,之前他几乎不上晚课,有时候十点半就躺床上了。   叶津手指敲敲耳麦,那边出声:“怎么了?”   “我准备下了。”叶津回答。   “好。”   叶津洗漱完躺到床上,他没有睡前看手机的习惯,正准关灯,却看到手机弹来一条微信消息。   于是点开查看。   【洛圣都车王】:你今天,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叶津凝眉。   两个人其实很少提到生活中的事,叶津不是个擅长交朋友的人,如果不是AutumnWind这么自来熟,他想,他也很难有一个一起玩游戏的朋友。   是朋友……吧?   他们的关系停留在,对方知道自己是个医生,他知道对方是个老师。所以每次这个人叫“宝贝儿”的时候,都还挺难想象他本人的。   思虑片刻,叶津还是打字回复。   【。】:工作上的事,跟同事有点不愉快。   “洛圣都车王”变成了“正在输入中……”,一会儿又变回名字,一会儿又在输入中。   叶津等了半天也没收到消息,准备撤了。   【。】:没事的话,晚安。   刚刚发出去,对面回了。   【洛圣都车王】:那个,看到你定位在江州……好巧,我也在江州。   【洛圣都车王】:你在哪家医院呢,以后不舒服还能去找你看病。   叶津拿着手机,陷入沉默。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状况,直接告诉他江中医附一院叶津?刚这样想,又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医院是按诊室挂号的,想了想,叶津回复。   【。】:江中医附一院,中医三诊室。   【洛圣都车王】:OK。   放下手机,叶津准备睡觉,但是脑子里却浮现出白天和薛流打斗的场面。   他和薛流并不经常打架,仔细算来,这是第二次。不打架是因为他俩都默契地尽量避开有对方出现的场合。   这么冲动实在是不像自己,怎么最后就打起来了。   当然,他确定是薛流先动的手。   讨厌这个人很久了,但是最开始是怎么讨厌他的呢?   叶津陷入沉思。   十年前,两人刚进温病教研室。   正赶上另一位老先生退休,退休之前想见一见教研室来到两个新人,就办了一次学科大会。   叶津是北方人,一个人来到地处西南的江中医,人生地不熟,也怕怠慢了老前辈,早早就去教研室准备。   结果那天薛流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开着一辆黄橙橙的兰博基尼进学校,超大号衬衫,破洞裤,墨镜,毫无歉意地走进教研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参加江中有嘻哈。   本以为他会被指责,结果在场的两位前辈并没有说他什么,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叶津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哪怕玩游戏,也会把时间精确计划到每小时。   所以他讨厌没有时间观念的人,一开始就给薛流戴上了有色眼镜。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了薛流,他倒是老老实实穿起了西装,也再没开豪车进学校,而是换了辆平平无奇的自行车。   教职工宿舍,单身人员是两人一套房,结婚之后可以申请单独的一套。那一年刚好就只有叶津和薛流入职,于是给两人分到一套房。   薛流领了钥匙,甚至没去宿舍看一眼,就回了自己在学校附近的大别墅,每天从别墅区骑自行车到学校,就当锻炼身体了。   再后来待久了,叶津也清楚薛流的身份。   不仅外公项老是江州中医界的大佬,他们薛家祖上三代纵横商政,树大根深,到了他这一辈,就他和他哥薛漱两个人,大哥把责任都扛了,那宠爱都留给了他这个幼子。   可能,在内心深处,关于为什么讨厌薛流这一点,还有叶津自己羞于承认的一个原因——嫉妒。   父母、兄长、亲戚朋友、师长那么多人无条件的包容和支持,薛流他轻易地就拥有了。   但他却一边享受这一切,一边摆烂。 第3章   大学城郊区,君野公馆。   薛流夜跑回来,盛夏烘热的晚风袭面而来,带着江州独有的黄桷兰花香。   细密的汗珠攀上额头,凝结在一起的汗珠划出一道水痕,沿着锋锐的下颚、脖颈、胸骨上窝蔓延进胸膛。   指纹解锁后,薛流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到落地窗边,打开手机。   屏幕上停在他回的那句OK上。   薛流忍不住扬起嘴角,这家伙在游戏里一直不冷不热,最开始只是偶然搭档,觉得他很犀利,后来觉得逗他很有意思。   他鬼混惯了,喊朋友“宝贝儿”、“亲爱的”张口就来,在游戏里,要是叫对方的ID“TreadonSnow”总感觉怪怪的,他随口就喊了声宝贝儿,而对方显然被这个称呼惊到了。   但是很快,TreadonSnow同学就刻意忽视这个称呼。   玩个游戏,就真的是认真玩游戏,认真严肃,严谨地执行任务,在听到“宝贝儿”后短暂沉默,声音却出卖了他,变得微微不自然:“看路。”   薛流很难想象老学究一般的人,玩GTA5这么一个放肆的破坏性游戏,一种奇异的,狂野又禁欲的反差落在了TreadonSnow身上。   所以他也迟迟没有主动找对方加微信,本来觉得对他那样性格的人来说,有点突兀,没想他居然自己发过来。   而且居然也是江州的!   薛流又点进去一片漆黑的头像,再点进朋友圈,翻到底也只有寥寥五条。   两条是附一院的招聘信息,三条是附一院的三伏贴广告。   也怪不得随随便便就加人了,压根窥探不到他的生活嘛。   不会是小号吧?   薛流自己就一个私人号,一个工作号,工作号上都是学校的人和病人,他用私人号加了TreadonSnow。   江中医附一院,江州中医药大学的附属第一医院?   薛流挑眉,不是这个还能是哪个。   难道是同事?不知道他有没有教学工作。为了和临床接轨,江中医很多临床课程的老师,是直接请医院的医生来担任。   薛流给学生上课,也出诊,但他不在医院出诊。项老这棵大树下,他自然而然是自己开诊所,所以并不了解医院的情况,甚至没有踏进过附一院。   从薛流七八岁大跟项绍元的门诊开始,豪门圈子就在传,薛家老二开始学中医啦,薛家老二考上中医药大学啦,薛家老二考上中医硕士啦,薛家老二考上中医博士啦。   薛家老二成为江中医的教授啦,挂号一个号五百元人民币,不贵,看病找他,就是号有点难挂。   薛流放下矿泉水,扯下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蹲到猫窝里看今天救下的小橘猫。   去学校的路上差点压到这个小家伙,听附近的人说本来这窝有五只小猫,猫妈妈前不久被车子撞死,一窝小猫就剩这只还活着。   他停下来到处找东西装,最后清洁工大婶给了他一个纸盒子,才顺利把这个小家伙带走。   会议结束之后,薛流把小橘送去了宠物医院,处理过之叫人接来了君野公馆,此时,小橘吃饱喝足,终于睡了个安心的觉。   “既然你是纸盒子装回来了的,”薛流探手触摸小橘毛茸茸的头,“就给你取名纸盒好了。”   -   第二天,叶津应招去了谭院长的办公室,一跨进去,就感觉气氛不对。   “谭院长,”叶津走到谭源居面前,“什么事?”   “什么事!”谭源居又是一声狮子怒吼,“你看看微博,看看你俩干的好事。”   院长这个脾气,明显的肝阳上亢,迟早有一天得高血压。叶津腹诽完,又反应过来他在说微博,“院长,我没有微博。”   谭源居仿佛吃了个瘪,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叶津一直都是这么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   “自己看!”谭源居把自己的手机塞进叶津的手里。   不知道是多少个热搜,赫然写着——   #江中医教授互殴#   点开之后,最上面的是私人投稿给大学类博主的一段视频,正是薛流扯着他的领口,把他拖到会议室外压在栏杆上,两人扭打的画面。   配文是:江州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两名教授昨日在教学区域发生斗殴行为,现场画面激烈,斗殴原因还在进一步了解中……   叶津:“……”   为什么网友一天天都这么闲呢?   他下滑翻了翻评论区。   「绝了,什么大学啊,还兴肉搏。」   「大学里是这样,为了评职称啊,抢课题啊,抢资源啊,明争暗斗,懂自懂……」   「楼上那位,展开讲讲?」   「我就是江中医毕业的,这俩人不提了,中医学院的都知道他俩合不来,xl是xsy的外孙,dddd,但是他这几年什么课题都没有,反而是外市的yj课题一个接一个,这里面肯定是有猫腻的,背后动了什么手脚,谁知道呢?」   「是的,而且吧,薛才是搞湿热病的吧,叶的新课题你们猜是什么方向的?湿热!他一个研究温热的,拿湿热的课题???我直接黑人问号???」   「楼上那位说得是,越是不显山露水越是复杂,umm……学术圈嘛,搞不好那啥那啥……」   叶津双眸睁大,难以置信。   他的社交一直保持在工作需要范围内,原则性相处,这些压根就不认识自己的人从哪里怀疑来的呢?   人总是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不过,事后想来的确是自己冲动了,无论如何不该动手。他每次遇到薛流,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冷静、克制、持重变成了暴力、冲动、愤怒,他实在是不喜欢失控的自己。   叶津表情严肃,语气诚恳:“院长,我没有耍手段抢课题。”   “知道知道……”谭源居真是想一棒子敲敲这个榆木脑袋,他想说的重点是这个吗?   “我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当然不会相信那些。”   叶津把手机递给谭源居,说道:“院长,网友一向这样,我们不能掌控每个人的想法,但这个局面我确实有责任,为了消除给学校带来的影响,我愿意配合。”   “嗯,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你们斗殴的事给学校带来了很负面的影响,现在我们必须消除这个影响。”   除了课堂,谭源居还是第一次听到叶津说这么长的话,而且态度良好,一拳打到棉花上,突然也发不起怒来。   “你和薛流的关系,里里外外都清楚,网上传着也不好听,现在这样,”谭源居也找把椅子坐下,“你和薛流一起录一个澄清的视频,就说是好朋友……好朋友打闹……”   说到后面,谭源居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谁家三十几岁的人,朋友之间像这样打闹?   “妈.的,你说说吧,我还得给你们教研室找个公关吗?”谭源居掏出折扇“呼呼”扇起来,“薛流什么时候来,我今天必须守着你俩把这事儿办了。”   话是这么说,但院长也不是什么闲人,不可能在这里硬等,现在严格来说还不算开学,压根联系不上薛流。   叶津回了办公室,正如路人传言,当初才到江中医不久,他和薛流也打过一架,梁苗为此申请了旁边一间办公室,从此他和薛流泾渭分明。   两人年纪相仿,叶津大了几个月,进校后的晋升按说也该一样,但薛流二十八岁的时候结了一个国自然的课题,破格升了教授,而叶津是一篇一篇文章,一个一个课题累积上来,三十二岁才升教授。   薛流升教授之后,学校里起了很多风言风语,叶津一向不喜欢听人嚼舌根,但如果对象是薛流,那他就被迫听一下吧。   自那以后,薛流就开启了摆烂模式,除了教书、出诊,就是和朋友花天酒地,很少再来办公室,说是浪费也不为过。   在办公室没待多久,叶津就去了实验室,这是他这个暑假忙碌的主要原因,上学期申请到了一个关于湿热病的课题,也为此终于有了带研究生的资格。   谭源居忙活了一上午,吃了午饭,结果在图书馆逮住了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七侠五义》的薛流,然后又把叶津从实验室揪出来,总算是把这两人凑齐。   教研室的冷气专门为谭源居降了三度。   叶津、薛流和谭院长坐在圆桌的三端。   叶津一再告诫自己,把他当空气,当空气,绝对不可以再跟他动手,江中医要脸,他叶津也要脸,自己还要招研究生,万一因为暴力把研究生吓跑了,就没人帮自己干活了。   “澄清澄清,快趁哥哥今天心情好澄清,”薛流吊儿郎当地仰靠着椅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愉悦,“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说昧良心的话。”   叶津余光扫视那张痞痞的脸,说道:“现在问题是,怎么解释那样的画面?”   微信上已经收到了谭源居传来的视频,距离有点远,看不清脸,就看见两人互相扯着对方压来压去。   叶津和薛流的关系恶劣,连微信都拒绝加入同一个群,好在他们学科人少,学校有什么文件传达给梁苗之后,梁苗单独传给他俩。   薛流也收到了谭源居发来的视频,他翘着二郎腿看了半天,又把进度条往回拖,重看了几遍他俩互相压制的镜头。   “你们觉不觉得……”薛流偏着脑袋,“这个动作挺像马王堆导引术的?”   叶津和谭源居都往薛流那儿靠,三个脑袋凑在一起,其中两个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神特么马王堆导引术。   屏幕中的画面是薛流把叶津压在栏杆上,右手肘抵在叶津的左锁骨上窝,两个人像油条一样缠在一起。   叶津微微皱眉,对这个画面有点反感,他不解地偏头看向薛流,忍不住露出看白痴的表情,后者邪魅一笑。   “你看,挽托……”薛流举起右手虚放在胸前,“合抱,”右手往叶津那边挪了点,轻轻将肘关节放在叶津的锁骨上,“开——合——抻拉——”   叶津不露痕迹地后移三分,错开薛流的手肘。   狠狠遏制住想骂他神经病的冲动后,他尽量不做任何表情,问:“那你压我身上算什么?”   “别躲嘛,”薛流又把手肘放叶津锁骨上,“按压你的缺盆穴,我们在创新双人导引术。”   “……” 第4章   这大概是叶津进入江中医的十年以来,第一次和薛流在同一个空间下相处这么久,并且两个人没有对喷,没有动手。   这感觉有点神奇,也有点新鲜。   主要归功于,薛流今天心情莫名好,好像对周围的事物都有点忽略,而叶津,靠的是意志力,他不停告诉自己不要和傻逼计较,顺着他,顺着他。   决定拍摄澄清视频后,谭院长叫了个宣传部会摄影的同学来,在会议室里架了个三脚架。   至于方案,除了薛流那套话术,目前叶津也想不到别的。   “好的,两位老师准备好了吗?”摄影同学打开了摄像机,调整镜头。   屏幕中,两个人并排坐着,背后是办公室的墙壁,墙上贴着中医文化宣传海报,海报上的是一套套健身功法,八段锦、五禽戏等等,当然也有今天的主角,马王堆导引术。   叶津不上课的时候,怎么舒服怎么穿,今天是一身简单的白体恤,整洁到没有一丝皱着,哪怕已经在实验室干完活。   头发松散,往后理了几下,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丰神俊逸的五官,眼眸淡淡,面无表情。   而旁边的人则穿着红色的棉体恤,桀骜而利落的短发跟人一样张扬,脸上挂着笑脸,一脸无害模样。   摄影的同学一只手搭在下巴上,看了半天,眉头紧锁:“叶老师,你放松一点,微笑,微笑嘛!”   “呵呵。”   “……”摄影同学咽了口唾沫。   叶津冷哼了两声,周身散发着“你再不拍老子就要走人”的气息,听得摄影的同学背后毛了点冷汗,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画面看着真像没头脑和不高兴。   算了算了,拍完走人,摄影同学:“开始吧,action。”   叶津露个面,主要功能是摆设,于是听着旁边的人悠悠开口,依然是慵懒的二世祖嗓音:“首先,江州中医药大学是一所学风优良的学府,并没有发生大家在评论区猜测的那些情况,我和旁边这位,呃,叶教授,也并不是在斗殴,我们俩是工作上互相依靠的伙伴,大家对我们俩有一些误会,今天在这里做一个澄清。”   在听到“工作上互相依靠的伙伴”时,叶津嘴角抽抽。   突然感觉旁边的人靠拢了一些,叶津诧异,却又不好在镜头面前有太大的动作,浅浅瞥向薛流。   那人一直盯着镜头,神采熠熠,一只胳膊却猛然撘到了自己肩上。   隔着棉质体恤,三十七摄氏度的体温蔓延到肩膀上,与昨天打架时的接触不同,肌肉是放松的,气氛是和谐的。   叶津不喜欢别人的触碰,但此时,也许是因为正在拍摄,他并没有直接抗拒。   但内心升起很奇异的感觉。   他叶津有一天和薛流这样勾肩搭背,太诡异了。   “叶津是我的好搭档,好朋友,好兄弟!”薛流一收手,把两人的距离带得很近。   叶津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个傻逼揽在怀里了,他侧身低语:“不要动手动脚。”然后暗暗用力,甩开薛流的手。   神经病。   薛流没有在意,继续说:“我们俩负责温病学这门课的教学,在这个暑假,我们俩对马王堆导引术在外感热病的范畴的应用产生了兴趣,所以进行了一些实践。”   “如果大家对马王堆导引术感兴趣,可以看这个视频。”屏幕中薛流指了指右下方,后期可以插入视频链接。   “于是我们进行了双人导引术的创作。”说完这句话,薛流转向叶津,两手虚放在空中。   叶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眉头紧皱。   果然!   那双手抬起来,落下,两只手掌放在叶津的左右胸大肌上。   我糙。叶津在心里骂出声。   叶津只感觉两张暖宝宝贴在了自己胸膛上,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关节分明,和薛流小麦色的肤色是两个颜色。   果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体温,在夏日的午后带来沉闷燥热,因为心前区的覆盖,叶津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镜头之外,在看不见的地方,叶津握紧了拳头。   抬起头,眼神溅出三尺寒光,见那人倾身靠近,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弥漫进鼻腔,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与薄荷的冷冽形成鲜明的冲击。   薛流唇语:“放轻松。”   叶津唇语回到:“你给我等着。”   “第一式如果这样改,可以加强心肺功能,”紧接着,薛流又把手肘放到了叶津的锁骨上,“双人可以借用肢体,按摩到平时自己不方便按摩的穴位,比如这样,就可以挤压缺盆穴,促进胃部血液流通。”   两个人凑得太近,叶津已经听不清薛流在继续叭叭什么,只感觉有些口感舌燥。   “第二式……”薛流依葫芦画瓢,这样把警察锁人的姿势也讲了个明白。   叶津背对着薛流,任他反剪着自己,脑中在思考辞职换个大学的可能性。   “卡。”摄影同学喊了一声。   视频录完,叶津眼角微微泛红,仿佛在隐忍一般闭上眼,揉了揉肩膀,在本就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十分禁欲,如果仔细看,还有点让人遐想,但还来不及细看,同学按了结束键。   “薛流。”叶津嗓子都不自觉哑了。   “昂?”   “如果有一天,我被温病界除名,或者被针推界攻击,再或者被指学术造假,我一定带上你。”   “哼哼,”薛流毫不在意,“话是我说出来的,你慌什么?嗯?这么害怕?叫声哥哥我就帮你扛了。”   “滚。”   薛流和叶津对喷过很多次,经验丰富,深知这个人骂人语库贫乏,除了“傻逼”就是“滚”,话到这一步,已经在语言上被自己压制住了。   薛流沾沾自喜,继续上头:“要是你混不下去了,我也可以养你,薛家不差这口饭,养一只毒舌的金丝雀,嘻嘻。”   叶津站起身,看着大字型瘫在椅子上的薛流,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这个人从楼上扔下去。   “院长,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吧?”叶津不再理薛流,跟谭源居告辞:“我先回实验室了。”   回到实验室,叶津取下白大褂穿上,先去动物房看了看养得肥咚咚的大鼠,然后把今天要喂的药煎上。   啊,他的研究生什么时候来,他什么时候才可以当甩手老板。   叶津三十五岁,今年第一次招研究生,在他这个年纪就评上教授的人并不多,很多研究生报名前也会在网上了解一下导师,往往看到这个年纪,又找不到任何相关的消息,学生都不太愿意报。   所以他的第一个学生是调剂来的,一个叫裴以晴的小姑娘。   叶津拿出手机,翻到中医学院辅导员的微信。   【温病叶津】:陈导,今年的研究生拉群了吗?   【中医学院陈芳】:拉了,叶老师有什么需要吗?   【温病叶津】:方便把裴以晴的微信推给我吗?   【中医学院陈芳】:好的,稍等。   陈芳很快发来了名片推荐,叶津申请了好友,便没再看手机,去了电脑前,录实验记录。   -   裴以晴接到来自“。”的好友申请时,正在网上冲浪,吃江中医的斗殴瓜,毕竟自己马上要成为这里的研究生,了解一下学院里的秘辛,知道哪些老师不好惹,以后也好避着点。   裴以晴的冤种一志愿倒霉地扎堆了,好多高分选手都得调剂,她在调剂修罗场中,眼疾手快对江中医的“中医临床基础”下了手。   如愿录取,但是导师“叶津”的信息,几乎找不到,只能找到他表发的文章,核心刊,影响因子高,似乎是位很优秀的老师。   裴以晴默默祈祷,让我有一个光明的研究生生活吧。   在床上翻了个身,指尖滑动屏幕,抓到一条评论——叶津老师吗?暴不暴力不知道,肝实验是真的肝,圣.雄肝帝那种肝。   什么?视频里互殴的人里有她导师?   啊啊啊?   裴以晴马上没了困意,坐起来重新打开视频,仔细观察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一个侧脸冷峻,隔着屏幕也散发出拒人千里的气质,另一个张扬肆意,明明是很英俊的一张脸,凶人的时候却像小朋友发怒。   不管哪一个是他导师,她现在的心情都挺复杂的。   手机屏幕的上端突然弹出消息:。申请添加您为好友。备注:我是叶津。   裴以晴心里咯噔一下,背后冒出一阵冷汗,还没开学,加她干什么呜呜呜!   设想了一下一会儿可能会被问到什么问题,做了几分钟心里建设之后,裴以晴深呼一口气,点了接受。   要积极主动打招呼。   【勇敢小裴】:叶老师您好!   消息发出去好半天,却迟迟没有回复。   -   等到叶津喂完药,从一堆鼠子中抬起头来的时候,已近黄昏,手机上有四条未读消息。   两条是勇敢小裴,估计就是他的研究生了,另外两条是洛圣都车王。   18:03   【洛圣都车王】:洛圣都兄弟会诚邀您上线   18:52   【洛圣都车王】:人呢???决战洛圣都速来!!!   只是看着文字,叶津就可以想象出那个人说出这些话时的声音、语气。   【。】刚忙完,九点见。   他还要吃晚饭、锻炼、洗澡,今天是正常工作日,严于律己的叶津不会让自己多玩耍一些。   【洛圣都车王】:……你不会还有家长debuff吧?   【。】没有。   【。】你很闲吗?   【洛圣都车王】:不闲不闲,等你   切到裴以晴的聊天框。   【勇敢小裴】: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勇敢小裴】:叶老师您好!   【。】:江州中医药大学实验室管理手册.doc   【。】:温病湿热证动物模型的研制及注意事项.doc   【。】:温病湿热证病理造型及实验.doc   【。】:之前做过动物实验吗?   【勇敢小裴】:呃,选修中药药理的时候做过几次。   【。】:大鼠会抓吗?   【勇敢小裴】:应该会。   叶津思索了这句“应该会”的可靠性,然后又发了一个抓鼠和喂药的视频过去。   【。】:先看这些,不会的问我。   【勇敢小裴】:好……   【。】你什么时候来学校?   没记错的话,这个学生不是江州本地人,很多外地学生会选择提前来学校熟悉环境。现在也不算早了,今天已经二十九号了。   【勇敢小裴】:老师,我明天下午三点到江州西站。   【。】好,我来接你。   女孩子一个人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导师就像家长,对学生的安全有一定责任,叶津头一次当导师,自觉应该去把学生平安接回学校。   殊不知网络另一端的裴以晴同学叫出声,他要抓我去干活了吗?他要抓我去干活了吧!啊!真是光明的研究生生活啊! 第5章   九点钟,叶津准时上线,时间卡得刚刚好。   登上游戏,AutumnWind的组队很快发了过来,进入队伍后,团队麦里马上响起了他的声音:“宝贝儿,你终于来了。”   两个人还在昨天下线的那片旷野,但游戏里的场景已经到了早上,晨曦刚刚升起的时候。   “你和同事的矛盾解决了吗?”AutumnWind今天开了另一辆车,依旧把车门停在TreadonSnow面前。   今天拍完了视频,平息舆论的事算是翻篇了,但是下学期还要和薛流一起上课,在教学上出现什么矛盾,也不是不可能。   叶津思索片刻后回答:“不算完全解决。”   “但是目前比较急迫的冲突,已经解决了。”叶津又补充。   对面的人难得正经起来,开解道:“那就好,工作嘛,同事就只是同事,反正也做不成朋友,不要让无关的人影响你的心情。”   “哦?”叶津觉得这话从AutumnWind嘴里说出来真新鲜,问道:“你很有经验?”   “有啊,出了社会肯定会遇到,我跟你讲啊,我有个同事……”平时也是对方话更多,叶津扬起嘴角听他讲,但对面又短暂沉默。   “哎……怎么说呢,我那个同事吧,人也不坏,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针对我,从我们俩认识那天开始,我就感觉吧,他看不起我。”   “这个人很讲究,端着,你知道吗?端着,我这辈子最烦装逼的人了。”   叶津忍不住笑出声,明明这个人自己在游戏里就是个Bking,笑声打断了AutumnWind的讲述,叶津:“抱歉,你继续。”   “你是不是觉得我讲这些话在装逼?”   “没有,”叶津莞尔,“只是和平时的你不太一样。”   “行吧,反正就是,他也影响不了我,我也影响不了他,那该工作工作,何必把情绪花在这上面,对不对?”   叶津不得不承认,AutumnWind游戏里骚归骚,正经起来还是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听他说完之后,一些预支的郁闷散去,不再去想未来可能发生的矛盾。   通关之后,武器也攒得差不多,其实游戏本身本没有多少吸引力,而每天上线这一会儿,与其说是玩游戏,不如说是两个人散漫地聊天,烧杀打劫,然后一起跑路,怼人。   很放松,也很自然。   叶津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和伙伴玩耍是什么样子了,可能是小学,可能能早。   从读书开始,在他BaN军人父亲的军事化管理下,生活变成了刻板的条条框框和循规蹈矩,一切都按照父亲想要路线走下去,他像是一个让人随意揉捏的面团,被放进父亲定制好的模具。   就算他后来反抗,和父亲决裂,逃离原来的生活,可是有些东西已经刻在骨子里,如影随形。   哪怕是玩GTA5这么一个破坏性的游戏,他都把它玩得像完成任务,走什么路线,用多少时间,攻击哪些目标。   AutumnWind就像是他日复一日生活中的意外,不安常理出牌,带着他冲进洛圣都的某个地铁站无差别攻击路人,然后五星通缉,接着一起怼JC和特种BD,打不过的时候就驱车逃跑,撞起一路的路灯杆子。   灯影飞扬,而一些压抑许久的情绪,也慢慢宣泄释放。   “宝贝儿。”   “嗯。”叶津被这道声音从回忆中惊醒,呆呆答应。   耳麦里传来一阵偷笑。   “……”叶津咳嗽两声掩饰尴尬,“怎么?”   “宝贝儿。”对面又喊了一声,声音低磁苏醇,带了几分挑逗。   叶津缄口,脊背挺得笔直,微微向后靠在椅子上,仿佛这样能离对面的人远点一样,脸上莫名有点热,喉结滚动,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别骚。”   “好好好,不逗你了。”AutumnWind压住笑声,“我下学期要多带一个班,上游戏的时间可能要变少,我不在游戏的时间,你不准找别的狗。”   你不准找别的狗。   这种句式语气,放现实里,换别人说出来,叶津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他,祈使句,除了他爸叶文翰,还没有谁的祈使句使唤得动他。   但是AutumnWind说出来,却多了一分莫名宠溺,又像撒娇。   “你是狗吗?”叶津浅笑问。   “汪汪汪!听到没有,不准找别的狗!”对面语气凶狠,像一只哈士奇。   “知道了。”   -   “卧槽?卧槽?卧槽?”   裴以晴连发出三声惊叹,缓缓伸手捂住了嘴巴,她正坐在电脑前,看着江中医官博今天发的澄清视频。   昨天斗殴的小视频,拍摄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五官,只能远远看到大概轮廓。而今天的澄清视频,是专业设备专门录制,她导和她导斗殴对象的头发丝儿都能看清楚。   “我的导……”声音从四指的缝隙中传出来,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可真帅啊……”   “我导他的斗殴对象……也真特么帅啊!”虽然小视频里也能看出是个好颜轮廓,但放大的美颜冲击绝对是加倍的。   裴以晴扶了扶眼镜,强制淡定,实则手抖地截了图,发到她本科室友的群里。   【勇敢小裴】:薛流锁叶津.jpg   【勇敢小裴】:姐妹们快看,右边那个是我导,是!我!导!   【顾小花】:卧槽卧槽卧槽??   【湘怡】:黑人问号.jpg   【糯糯宝】: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本科一间宿舍四个人,她们仨都去了专硕,因为三年专硕读完可以直接拿到规培证,而规培证又是进医院工作必备,相当于节省了三年。   唯独裴以晴一志愿报名的人扎堆,调剂去了学硕,另外三个姐妹都为裴以晴感到不值,因为那个分数,换另外一个学校,都可以读到很好的专硕专业。   可是考研也就是这样,选择大于努力。   昨天她们几个还在一起吃江中医的瓜,说果然是末流中医院校,为了资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糯糯宝】:裴以晴,你他娘.的真是赚翻了鸭!   【勇敢小裴】:我也没想到,真的,我导看起来好年轻,这照片放出来谁不说一声男大?   【湘怡】:裴裴你导多少岁啊?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吗呜呜呜……   【湘怡】:他看起来跟我们也没差啊,都当导师了……   【勇敢小裴】:我不造啊,网上什么信息都找不到。   【顾小花】:姐妹们姐妹们,你们好像忽略了旁边这个人。   【顾小花】:这张脸,放白马.会所也是头牌吧   【糯糯宝】:嘶……   【湘怡】:还有这两人……我怎么觉得,有点好嗑?   是的是的!没错没错!有点好嗑!裴以晴怀着激动的心,控制着颤抖的手,又回微博去看了一遍视频。   斗殴对象懒洋洋地勾过叶老师的脖子,声音苏断腿:“好搭档,好朋友,好兄弟!”   然后两个人耳鬓厮磨,口唇微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嗯?什么话是她一个准江中医研究生不能听的?你们在咬什么耳朵?   叶老师眼锋冷淡,而那斗殴对象毫不在意,更加肆意地摸胸,欺身压人,锁人……裴以晴把这些细节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脑袋里冒出几个字:清冷师尊和他的叛逆徒弟。   裴以晴像一只瓜田里的猹,顶着一百五的心率,徜徉在评论区。   「完全听不进去他俩在讲什么,全程就盯着两张脸了,我就问,现在重新回去高考还来的及吗?」   「之前那些阴阳怪气的人呢?不要用自己狭隘的心思来揣测别人好吧,两位教授看得出来都是很尊重对方的科研工作者,就连暑假都醉心学术。」   「楼上那位,对不起,本针推专业的蚌埠住了。」   「太帅了,明明可以靠脸,偏偏要靠才华。」   「草,叶老师今年招研究生的,我当时看了眼,是学硕就直接跳过了,我悔啊!!!」   裴以晴弯起嘴角,你不悔哪里还有我的份呢,嘻嘻。   「救命,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两位教师很好嗑?」   哈哈,找到了,满意。   这条评论里都已经有几百条回复了,裴以晴点进去,指尖滑动屏幕,眼里闪过诡异的光芒。   「姐妹们!我不允许还有人不知道他们是一起进应聘,一起进江中医的,同期教书十年,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啊!」   「不要太般配好吗!你看薛老师搂叶老师那个样子,没有奸.情我直播吃键盘!」   「嗑拉了嗑拉了,这什么双医生原耽照进现实,我人没了!撒贝宁吸氧.jpg」   「扒出来了,叶津,三十五岁,本科毕业于湖州中医药大学,硕士博士均毕业于京州中医药大学,温病学博士,江州中医药大学教授,已发表SCI二十余篇……薛流,三十五岁,本科毕业于江州中医药大学,硕士毕业于冰城中医药大学,博士毕业于海城中医药大学,二十八岁即完成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一项……」   「牛批,只能说牛批,二十多篇SCI肩上扛,巨人,受我一拜!」   「太太呢?太太呢?笔准备好了,饭饭,饿饿。QAQ」   「绝了,强强的爱情呗,二十八岁的国自然,我就是来人间凑数的呗。」   「太甜了吧,所以昨天那个打架的视频,小情侣闹别扭?救命,脑子里开始生产黄色废料了!」   「视频已经盘包浆了,还有新物料吗?顺便血液cp粉想要有个家,建超话滴滴——」   「楼上那位有病?人家是正经教授,不要什么都搞同好吧。」   裴以晴看到这条评论的时候,一弯细眉也皱紧了起来,不好意思,嗑药鸡想嗑谁就嗑谁,只要不打扰真人,都是别人的自由好吧。   噼里啪啦打字回复。   醒醒吃药了:「人家又没舞到正主面前,圈地自萌也要管?太平洋小警察?」   然后又回复那位想要有个家的姐妹。   醒醒吃药了:「姐妹滴滴,有组织吗?等一个神秘号码」 第6章   第二天下午三点二十,江州西站出站口。   裴以晴拉着她的行李箱,随着人群走出来,大老远就看见出站口,立了一个夺目的身影。哦,她的导!   她的导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运动套装,双手插兜,神情冷漠,咦?旁边那个女生拿着手机找她导干嘛?   她的导伸出一只手举到胸前,掌心朝外,推开了女生的手机,女生失望离场。   裴以晴还在全神观察她的导,叶津已经发现了她,昨天问过着装,裴以晴说自己穿紫色防晒衣,黑色运动裤,拉黄色和红色两个行李箱。   看见叶津对自己抬手示意,裴以晴加快前进的脚步,越过重重人.流,来到了叶津的面前。   “叶老师,谢谢您来接我。”裴以晴站定,发现自己只到叶津胸口,抬头仰望,卧槽,近看也太帅了吧!   这个男人吃防腐剂长大的吗?为什么看不到毛孔?   “不客气。”叶津接过其中一个行李箱,两人并排走向地面广场。“走吧,去坐地铁。”   裴以晴的内心微微裂开,她以为的接人,是开车来接,再不济是打车,没想到她的导师这么低碳环保。   “好的。”面上还是要挂着感恩的微笑。   裴以晴是湖州人,湖州与江州距离不远,高铁过来两个小时,本来她是打算自己打车到学校,收拾完说不定还能出去吃个晚饭的。   坐地铁一下子就拉长了时间,但是又不好拒绝了叶老师的一片好心。   裴以晴丧着一张脸跟在叶津后面。   地面广场出来,是小车站点,网约车等人,出租车拉客都在这一个车道排队,地铁站的入口在车道旁边。   下午三点过,古时所称的午时,中医里讲的日晡所,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日晡所发潮热是阳明潮热,阳明,就是热到了极致。   裴以晴头顶大太阳,鬓角的头发被汗湿,黏糊糊地沾在脸边,脑袋里乱七八糟蹦出这些东西,欲哭无泪地望着旁边那一辆辆本来可以坐的车。   视野里,一辆红色的宝马越过排排小轿车,最后降速,保持着和裴以晴、叶津差不多的速度,裴以晴感觉有些奇怪,目光移向驾驶位。   可惜车窗关着。   诶!摇下来了!   接着,一节肌肉紧实的胳膊肘放在了车窗沿上,往上是线条明显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三角肌……和一张?薛老师的脸?   嗯?   “咦——”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车里传来,“这不是叶老师吗?”   叶津闻声驻足,裴以晴也跟着一顿。   “哟,叶老师接学生啊,这是?”薛流侧过身趴在车窗上,看到两人拖着行李箱,心下了然。   这下,裴以晴看清楚了,确定就是薛流,她导的好朋友好兄弟。裴叶二人和马路边上的薛流隔了两三米的距离。   裴以晴往路边上走了几步,既然是叶老师关系这么好的同事,她也要表现得有礼貌一点,以后说不定有很多接触的机会。   “是的,薛老师,我们坐地铁回学校。”裴以晴热情解释。   叶津一脸疑惑地看向裴以晴:“你认识他?”   “认识啊!”裴以晴点点头,“他不是叶老师的好朋友,好兄弟吗?”   叶津艰难地扯扯嘴角,思考在学生面前应该怎么展现两人的关系。   “噗哈哈哈哈……”车里的薛流捧腹大笑,抽着气扶着车窗沿,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不是,叶津,你接学生坐地铁?这么热的天,你这导师当得有点过分吧。”   叶津额头上也蓄了汗珠,因为活动范围小,他平时很少坐车,也没有考虑天气情况,如果但是他自己,不出大学城的话,到哪儿都是步行。   不过,今天确实有点热,叶津说:“地铁里不热,直达校门口,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啊!”薛流一脸不可理喻的表情,“人家小姑娘,舟车劳顿,拖着俩大箱子跟你挤地铁?江州的地铁往下那么多层,电梯都得坐几分钟,叶津,你想什么呢?”   说得对,说得太对了,裴以晴在心里为薛老师鼓起了巴巴掌,您再劝劝他,我就有车坐了。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薛流没看叶津,转而问裴以晴。   “薛老师,我叫裴以晴,非衣裴,以为的以,晴朗的晴。”   薛流点点头,打开车门迈腿下来,说道:“小裴,薛老师送你。”   裴以晴大为震惊,薛老师人也太好了吧,她一定是沾了叶老师的光,心中还在感动,手里的拖杆被薛流拿了过去。   诶?   叶老师的表情好像不太对,裴以晴站在叶津旁边,明明是骄阳炙烤,却感觉一阵恶寒,周围的气压都低了,再看看那张脸,隐忍不悦。   “不用了,”叶津的手放到被薛流拉过去的拖杆上,冷声说到:“我们打车。”   “……”裴以晴突然有点害怕。   两个快一米九的男人对着一个拖杆箱暗暗较劲,裴以晴有点没看懂这个画面,薛老师的车里没人,载他们俩绰绰有余,直接走不是很方便吗?   “现在不好打车,”薛流收起玩笑的神态,正色道:“这两天开学人很多。”   本来今天就有三十八摄氏度,此时此地的空气又格外焦灼。   叶津压着怒意,不想在学生面前跟薛流再起冲突,但是薛流这么明目张胆地嘲讽,他相信,他今天要是坐上了薛流的车,这件事能一直落薛流嘴里。   不做二话,叶津拿出手机开始叫网约车。   等待接单的圆形转动条一只滚动,屏幕上显示:您目前排队第32位。   火车站人.流量太大,每抵达一班车,都会形成网约车接单的小高峰,此时又在开学季,基本上都是去大学城的学生。   五分钟之后,队伍到了30位。   裴以晴简直欲哭无泪,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做错了什么,要在太阳底下暴晒,求求她的导师,再也不要接人了。   “叶老师……”裴以晴小声嚷嚷,“要不就坐薛老师的车吧,你们不是好兄弟吗……应该……”应该不麻烦吧。   “别说话,”叶津打断,又意识到自己过于粗鲁,道歉:“不好意思。”   裴以晴低下了头。   叶津看看自己的冤种学生,又看了看排单位数,终于还是松了口:“走吧。”   薛流懒洋洋地靠在宝马边上,把墨镜撩到额头上,对着叶津吹了个流氓口哨。   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之后,裴以晴后排落座。   叶津也正躬身准备坐后排。   “等等!”薛流喊道。   叶津抬头,不解地望向驾驶座的薛流。   薛流:“你坐副驾驶。”   “为什么?”   薛流系着安全带,不方便转身,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让自己可以和叶津在镜中对视,墨镜挡住了半张脸,薛流勾起嘴角:“我又不是你的司机。”   镜中的叶津板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后,“哐”地关上后车门。   副驾驶的门被拉开,挺拔的男人坐了进去,气质矜贵,不卑不亢,眉眼冷淡,没有正眼看驾驶位上的人,慢条斯理地系上安全带之后,淡淡道:“开车。”   “妈.的。”薛流低低骂了一声,这他.妈,自己还是像个司机。   后面的裴以晴咽了口唾沫,突然好像回过了味来,会不会那天斗殴真的是吵架,但是两边都拉不下面子来,然后薛老师知道叶老师没车,借这个机会来给个台阶下。   毕竟副驾驶……那不是留给另一半的位置吗?   两个人真是口嫌体正直,啧啧啧。必须要在群里分享一下,昨天得到了神秘号码,她加了一个血液CP粉的企鹅群,人不多,但是这种冷门CP,一小嘬人圈地自萌就行了。   【醒醒吃药了】:筒子们,人在江中医,刚下高铁,不要扒我是谁,叶教授和薛教授,真就小情侣闹别扭啊!薛教授想接叶教授,叶教授拒绝上薛教授的车,最后软磨硬泡成功让叶教授上车。   【Blood BoBo】:咩咩咩?现场瓜?   “小裴同学。”   裴以晴还在想怎么组织语言可以不暴露地,分享自己的现场糖,薛流突然叫她。   “怎么了,薛老师?”裴以晴探身,做乖巧学生模样。   “你们叶老师啊,生活艰苦朴素,作风钢铁直男……”薛流咂咂嘴,感觉到旁边的刀子一般视线后,顿了顿,继续说,“嗯,你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的话,也可以找我,咱们教研室人丁单薄,还有个苗主任,但是她快退休了,你可能找不到她。”   “好的,谢谢薛老师。”   “我的学生不用你管。”叶津冷冷打断。   “什么你的我的,说话这么见外。”薛流对着后视镜扬起一个笑,“教研室里的老师都可以请教嘛!小裴,你可以来投奔我。”   “薛流,”叶津完全靠在背椅上,脖子放松,皮肤冷白矜容,“想要学生,就自己拿课题。”   听到这句话,薛流神色微动,合上唇,没再开口。   气氛陷入诡异的安静,裴以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叶老师和薛老师的关系,可能不是那么好。   但是薛老师为什么……裴以晴突然想起了一个tag——你读研都学会了什么,下面一堆帮导师跑腿干活的,被压榨劳动力的,做很多分外的工作的……   听叶老师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薛老师是没人帮他干活吗?   突然有点沉默。   三个人就这样无言地到达了江州中医药大学的校门口,薛流没有下车,打开了后备箱的门。   叶津帮裴以晴取行李箱,车和人都很扎眼,这时候已经到了晚饭饭点,许多学生出来吃饭,很容易就被校门口的画面吸引了。   “叶津!”   震山虎一般的呼唤擦破空气,灌进校门口众人的耳朵里。   出来觅食的人里,还有一位谭姓老先生。 第7章   叶津和裴以晴双双回头,只见谭源居端着保温杯,挺着肚子往这边走来。   “这是中医学院的院长,谭源居院长。”叶津低头给裴以晴介绍。   薛流从倒车镜里看到了谭源居,怀疑事情不妙,鸣笛两声后一溜烟跑了。留下叶津和裴以晴两个人,站在校门口,等谭源居龙骧虎步地过来。   “你的研究生吗?”谭源居注意到叶津身边的人。   叶津点头:“嗯,小裴。”   “谭院长您好!”   “好,好。”谭源居随意应和两声,转向叶津,“正好碰到了,跟你说点事。”   叶津看了一眼裴以晴和她的俩箱子,说:“你先去找宿舍吧。”   “好,谭院长,叶老师再见。”早就想溜了,裴以晴火速离开现场。   “什么事?院长。”叶津和谭源居并排走着,心想不会是那个斗殴的事情还没解决吧,不应该,既然裴以晴都知道了薛流,那说明别人已经信了他们的友好关系。   真是一沾上那个人,就没有好事,晦气。   “哦,是这样,学校的官博说那个澄清视频反响很好,还上了会儿热搜,负面的评论也基本上没有了,都是夸你俩的,呵呵,主要是靠你和薛流这两张脸,宣传部的李主任知道,想让你和薛流拍个招生宣传片,趁热打铁。”   一连说了这么长的话,谭源居拧开保温杯,灌了一口漂着几颗枸杞的水,砸吧砸吧嘴。   “我拒绝。”叶津不假思索,“况且招生季都过了。”   拍那个什么双人导引术,他都已经可以说是晚节不保了,继续和薛流拍招生视频?不可能。   “不要那么快拒绝嘛,”谭源居拍拍叶津的肩膀,“薛流那个视频是有点扯,但招生宣传片是找专业人员来写脚本。至于招生,本科生是过了,研究生还没过啊!”   这么两张帅脸,加上中医这么有质感的专业,确实会是一个爆点,江中医这几年发展怠惰,已经有从中等中医药院校往后滑的趋势,非常需要吸引优质的学生、人才。   其实江州以前也有不少名医,但是因为历史原因,很多名医都去了北方,导致江州的中医发展得不算好,项老是为数不多留在江州的。   政府也有意扶持,资源倾斜。   如果是行政领导来做工作,叶津确实不好拒绝,但他想,应该不至于,非要自己。   “谭院长,”叶津叹了一口气,“我和薛流的关系,您不怕再打起来吗?”   “你还敢再打!”谭源居双眼瞪得圆如铜铃,差点举起保温杯朝叶津砸过去,“你知道不到蒋书记之前发多大火,都是我给你俩小子压下去的。”   叶津吃软不吃硬,听到这话,心里稍微有些愧疚,但和薛流一起拍宣传片,依然是一件让他抵触的事,他相信薛流也一样。   “谭院长,你要是说得动薛流,我就配合。”   “你小子。”   -   九月一日开学之后,正式进入工作状态。   开学前两天,叶津带裴以晴熟悉了实验室之后,放手了一部分工作给她,忙于教学工作。   一到开学,叶津又恢复了那个精致到头发丝的叶教授模式,衬衫的扣子扣到底,就算讲课讲得又累又热,都坚决不会脱下外套。   周四就是第一次课了,他和薛流还没商量好上课方式,就连教学大纲和教学计划,都是梁苗怕他俩再打起来,帮忙给做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学院也借开学前的小风波,把隔壁薛流那间办公室回收了,现在薛流要搬过来,跟他同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其实够大,一共有四个工位,坐北朝南,阳光充沛,中间还有一张会议桌,可以做研讨会使用,只是这十年来,除了梁苗某几年带研究生时,其他时候都是摆设。   不可以凶,不可以吵,更不可以打架。   不要跟大儿童一般计较。   叶津坐在自己的工位上,默默告诫自己。   “晦气。”   伴随着充满嫌弃的吐槽,一道阴影落了下来。叶津的位置背对着门,此时,料想是薛流到门口了。   转过身,果不其然。   薛二少抱着一个收纳篮,手里还提了个电脑包,咋咋呼呼走进来,显然是刚从隔壁收拾完。   叶津横眉冷眼,目光又回到电脑屏幕显示的文献上,手往斜对面的角落一指,说道:“避免冲突,你坐远点。”   “这里晒不到太阳,”薛流看都没看那角落一眼,直接走到叶津对面的工位,东西一放,哔哔道:“你让我坐哪儿我就坐?告诉你,我偏不。”   一会儿还有课,叶津不想这个时候起冲突,况且这才只是第一天,他和薛流漫长共事期的第一天!   “随便你。”叶津敛眸。   余光却无意瞟到薛流从收纳箱里拿出来的东西,然后忍不住看过去,叶津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四驱小子的手办,达俢队日之丸四驱郎。   紧接着,他又拿出铁臂阿童木手办,然后是龙珠里的悟空、路飞……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少女手办?   叶津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是不是不认识她?”薛流把最后那个少女拿出来,在叶津面前晃了一下,“她是圣少女,羽丘芽美。”   叶津抬眸,对上薛流那莫名有点得意的表情,揉了揉太阳穴,问:“你上班就带这些东西?”   很快,薛流的办公桌就摆了一圈手办,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最新的都有。   “我上班只需要带一颗智慧的大脑。”薛流坐下来,一脸满意。“毕竟要长期面对你这张臭脸了,不得放点让自己赏心悦目的东西?”   傻逼。   绝世大傻逼。   叶津不想和他多掰扯,看他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切入正题:“商量一下中西医的教学计划?”   “行。”   叶津抽了本十四五规划的《温病学》教材出来,翻开目录摊到薛流面前,说:“第一次课我上,从绪论讲到辨证,第二次课,你从诊法讲到风温,你多讲了一个病,公平起见,最后的课,疟疾和霍乱我讲,四大家的学说你讲。”   风温是以肺卫表热证为初起证候的一类急性病,属于临床的范畴了,四大家学说是指王孟英、薛生白、吴鞠通、叶天士四位温病学家的主要成就。   这样临床内容和非临床内容分配得比较合理。   薛流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是每个病种,”叶津素白指节压在书面上,正翻开到风温那一页,“我的习惯是两节课讲概述、病因病机、诊断,两节课讲辨证论治。”   辨证论治是中医的特点,即关注发病的某一个阶段,当下的病理情况,有许多不同的病,却可以用一样的药方,正是因为彼时彼刻,所辨之证是一样的。   “不不不,太多了,辨证的时间太多了,”薛流连连摇头,“都学过《中医诊断学》了,学生又不是傻子,还要你教辨证。”   “可那是一个病的重点。”叶津的声音沉了沉,加重语气。   “是重点,但不是难点,”薛流往后一仰,椅子退出去几厘,他把脚抬起来放在工位上,双手相抄,“学生自己就能看懂的内容,没有必要让我们来教,这是大学,不是幼儿园,宝贵的课堂时间不应该给他们扩充更多的东西吗?”   叶津皱眉,眼底流过难掩的嫌恶,对此时此刻薛流的姿势很不满。   “那是大纲内容,你能保证缩讲之后学生的考试情况?”叶津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不能,”薛流的腿晃起来,“你讲了你就能保证吗?你也不能。”   “那怎么办?”叶津有些不耐了,和这个傻逼对话真就是在浪费时间,大不了各讲各的。   刚刚有这个想法,但是又想到,要是各讲各的,他们一人一次课,学生听起来会有多混乱,该死的责任心又把他套在这里了。   “怎么办……”薛流闭目,两只手的中指放到两边太阳穴上,缓慢揉动,漂亮的眼尾随之被扯动,看上去莫名欠揍,“叶津,赌不赌?”   “赌什么?”   “电玩城开赛车,谁赢了就听谁的。”薛流的语气十拿九稳。   “呵,”赛车,叶津听到这里勾起嘴角,“行,上午我有课,下午办公室见。”   薛流睁开眼,双脚从桌子上放下来,说:“下午我有课,中午吧,你在几教?我去接你。”   我去接你。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没问题,但这是薛流对叶津说的,听起来就有几分毛骨悚然。   叶津扯了扯了领带,拿起自己的电脑,留下一句“东教一号楼”就从门口消失了。   -   东教外边是大马路,里面挨着校园里的车道,也是去往教学区必经的第一栋教学楼,人来人往,路过的学生很多。   车道上停了一辆墨绿色的敞篷阿斯顿马丁,薛流正想看表,一阵“叮叮叮”响起来,他知道是下课了,十二点一十,叶津应该快出来了。   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和叶津说,电玩城门口见。   但是那天去火车站送一个学生,送完遇到了叶津接学生,他故意嘲讽,显然,叶津被他的钞能力伤害到了,在学生面前窘迫吃瘪,最后垮起个脸坐了他的车。   叶津工作了这么久,还是住在员工宿舍,买不起车。   学校发的工资压根不够薛流开销,所以他根本就没看过工资卡,不知道一个月发多少钱。   他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叶津的痛点,哼哼,嫉妒他出生就在罗马?那他薛二爷必然好好在他面前炫一炫,于是打电话叫司机开了辆跑车来。   上过薛流的课的学生,大多都还挺喜欢他的,所以就他等人这几分钟,不少学生跟他打招呼。   “薛老师好!”   “薛教授还不去吃午饭呢?一会儿下课了人超级多。”   “薛老师,你在这儿等人呢?”   薛流笑眯眯地回应着学生,恍然看到一号楼门口走出来一个挺拔精致的身影,正午阳光照在那人的脸上,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睫毛都泛着金光。   薛流站直了身,说:“我等的人到了。” 第8章   叶津下楼第一眼,就看到了路边惹眼的薛流,西装从不好好穿,外套不知所踪,衬衫扣子解到第二颗,东倒西歪靠在跑车上,像个风流浪子。   走过去的时候,周围还有几个和他聊天的学生,因为两人之前带不同的专业,所以他基本不认识。   “哦——”学生们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薛老师在等好兄弟。”   “原来是叶老师啊!叶老师好!”   叶津皮笑肉不笑,跟学生点头示意。   “薛老师和叶老师要去哪里呀?”   “现在是饭点了,肯定是去吃饭啊!”   “啊……原来薛老师和叶老师关系这么好啊……”   “都跟你说网上那些谣传信不得……”   “嘘。”一个学生拉了拉口无遮拦的同伴。   薛流本来是靠坐在副驾驶边上的,现在叶津来了,他十分绅士地替叶津拉开车门,优雅道:“叶教授,上车。”   叶津白了他一眼,提着电脑包上车。   “小可爱们,再见啦!”薛流一边跟学生作别,一边绕到驾驶座,路过车前时,故意在叶津面前,把车钥匙抛起来又接住。   心想,他一定酸死了。   叶津双眼中满是大写的看傻逼的神情。   入校十年,叶津第二次坐上了薛流的车,虽然是去搞一些竞技,但勉强也算两人关系的一种进步?   拉风的敞篷跑车载着两个养眼帅教授而去,一路上频频引人注目。   “到底是谁在传他俩关系不好?”   “不知道啊,我不是中医学院的,我都是听说。”   “啊?学长学姐都这么传的啊。”   “他在等他,他帮他开门,对不起,我嗑到了。”   “所以斗殴的视频其实是,他逃,他追。”   “我们都插翅难飞。”   -   到了大学城天街商场里的电玩城,薛流轻车熟路地兑了一篮子币出来。   一个游戏币一块钱,玩起来还是挺烧钱的,叶津诧异,说:“用不了这么多。”   “哦,你是知道要不了几场就会成为我的手下败将?”薛流拿着币篮子往赛车机那边走,“还是舍不得币?没事,不用AA,哥哥请你玩。”   哈哈哈,妙极。   薛流当了三十几年富二代,第一次感受到用钱打压别人的快乐,原来叶津的痛点这么好戳。   “不用,”叶津目光淡淡掠过薛流,“我不玩这些。”   “不用帮哥哥省钱,来,拿着。”薛流把篮子放在机器上,抓了一把游戏币,牵起叶津的手,把币放在叶津手里。   叶津接过币,往机器里放了六枚游戏币,坐上赛车机。   “少废话。”   两人联机,就是游戏厅最常见的那种赛车游戏,座椅上还能有些一些4D动感,没什么难度,时间也不长,如果成绩优秀,还可以有第二轮。   薛流从小玩遍各种大小游戏机,这个游戏简直手到擒来,游戏一开始,他就把油门踩到底,方向盘稍有点延迟,但是他车感很好,提前预判,一路遥遥领先。   “哼哼,叶津,给你一个跪下唱征服的机会。”   周围已经没了别的车,薛流松下油门,只等车子越过终点线,然后迎接No.One。   然而,他的车子越过终点线之后,屏幕上显示的却是第二名。   怎么回事?   薛流震惊不已,睁大双眼久久不能相信,转头看向旁边,叶津已经双手离开方向盘,一脸泰然地靠着背椅,把他望着。   屏幕上是彩旗飘飘的第一名。   “你……”薛流说不出话来,在他的眼里,叶津一直活得像个老古董,板正端直,枯燥乏味,如果不是学校很多组织都以微信沟通,叶津甚至还在用他的诺基亚。   薛流根本没有办法把他和游戏联系起来,更不能相信,他玩游戏还赢了自己。   “不可能,”薛流摇摇头,刚才自己太专注了,他也许找工作人员来作弊了,“再来一次,还没完。”   因为成绩优秀,游戏里自动进入第二轮。   “行。”旁边的人不多言。   这一次,薛流一边开车,一边关注叶津。   只见他两手稳稳握住方向盘,油门一踩到底,并非完全避开别的车走正道,而是以损坏车辆为代价,跨路开。   尽管如此,车子也没有侧翻,一路稳步向前,很快就超越了自己。   而开车的人,神色自然,甚至还很放松,如果叶津是个要抽烟的人,现在可能还能慢悠悠夹起烟吸一口。   专注而又平静的眼神,高挺的鼻梁,唇线,冷玉一般的下巴,流畅而温和的下颌线。   “赢了。”被观察的人突然转过来,撞进薛流的目光里。   “啊?啊!啊……”薛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妈的,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屏幕里薛流的车子已经翻了个转,烧了起来。   胜负已别。   这……怎么可能?   “还有很多币,”薛流把游戏币推到叶津面前,“我们三局两胜。”   “你之前只说赛车。”   “哦,你一定听错了。”薛流起身,压根不管叶津,扫视一圈之后,看中了投篮。   好像从来没见过叶津参加体育运动,外表上看着也是个文弱书生,虽然斗殴那天失手被他暗算了一下,但是,篮球这么激烈的运动,一看就是叶津不玩的。   果然,叶津看到薛流给篮球机投了币之后,眼中一闪而过抗拒,但是很快恢复了往常平淡的样子。   薛流跃跃欲试的时候,只听叶津毫不在意地开开口:“不用比了,这局你胜,下一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薛流觉得自己被狠狠羞辱了,就像两个人下围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让你十子,不用客气。   而且,也直接剥夺了薛流胜利之后,痛压叶津的喜悦。   薛流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叶津觉得有点好笑,也更加坚定认为,这具青年男性的身体里住了个小男孩,俗称大儿童。   这么想来,以后让让这个傻逼也是可以的。   “你想比?”叶津走了过去,站在薛流身边拿起了一个篮球,“那行吧。”   薛流见状,脸色才恢复一点,投篮计时也刚刚开始,他奋力举起篮球疯狂投篮,几乎没有虚发。   而叶津举起球,都没睁眼看一下篮筐,随手扔了一下,进了。   然后叶津就没了动作。   薛流当然注意到了。   “叶津,逗我好玩吗?”薛流一把扯住叶津的领带,把两人的距离瞬间带近,温热的气息铺面而来。   领带被薛流从马甲里扯了出来,叶津比薛流高一厘米,这一扯的力量,刚刚好让叶津的头微低,两人的距离有点暧昧。   还好工作日大中午的,电玩城没什么人。   “薛流,你三十五岁了,”叶津正视着薛流的眼睛,“不要什么都用暴力解决。”   说完,两根玉白指骨夹住领带,从薛流手里扯出来,偏动脖子调节领带,又把它塞回去,整理成原来的样子。   “不比了,”薛流突然没了兴致,“你赢了,按你说的讲。”   他讨厌叶津看他的眼神,明明两个人几乎事事都不相上下,一起进学校,一起进职称,叶津却始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叶津的眼神里,是轻蔑。   薛流一向擅长拿捏人心,逢迎的人一开口,他就知道对方有什么所求,唯独叶津,在他面前,就算什么都不说不做,自己也仿佛处在劣势。   “行,那回去吧。”叶津已经整理好,双手插在西裤里,面向薛流。   “这个点回去食堂都关了,先吃饭。”   -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一家高档西餐厅里。   叶津也有点如梦似幻,为什么两个人一天之内,可以一起去电玩城,还能一起吃中午饭。   薛流说要吃饭说得理所当然,按常理来讲他应该拒绝,但话到嘴边成了“好”,这个点,回去学校确实没饭吃了,也没有道理这时候两人各吃各的。   叶津食不言寝不语,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吃一口,擦一口。薛流坐在对面,一只手握拳撑着下颌,不知所思。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叶津被薛流看得不太舒服,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嘴。   薛流沉吟:“你……不像是会玩游戏的样子。”   叶津:“哦,你也不像会教书的样子。”   薛流:“……”   “对了,”叶津想起昨天谭源居告诉他,薛流同意拍招生宣传片了,便忍不住问:“你为什么答应谭院长拍宣传片?”   “他没找我,他直接找的我外公,”薛流往后微仰,一脸无语地回答:“外公答应了,我是被通知的,当然,我个人是非常不愿意和你一起拍片的。”   听到这里,叶津不禁皱眉,纠正道:“拍宣传片。”   “随便吧,”薛流双手抱头,放松仰靠,“就今天的情况来看,我们只要不打起来,还是可以同在一屋檐下的。”   叶津心中冷笑,那是因为我忍住了打你的冲动。   结账的时候,叶津表示要AA,薛流一再拒绝,说这顿他请,并且拒绝出示收款码。   -   晚上在游戏里,叶津问AutumnWind:“你说,一个不太熟的人,什么情况下,会请你出去玩,出去吃饭?”   “什么?有人带你出去玩?带你出去吃饭?”   对面问号三连,分贝加重,叶津连忙摘下耳机拿远。   “很奇怪吗?”是有点奇怪。   “宝贝儿,你听我讲,”对面语气有点慌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第9章   叶津思索了一阵,觉得薛流如果是出于缓和两人关系的目的,那从进办公室开始,就不该说话带刺,显然,他根本不在意两人的关系会不会变得更恶劣。   去电玩城是为了确定参照谁的授课方式,吃饭是正好到了饭点。   叶津觉得自己可能刚才没表述清楚,于是重说一遍:“不是专门约我,只是不让我平摊费用。”   “哦……”AutumnWind松了口气,“这样啊,钱多烧的。”   叶津觉得有理,薛流平时虽然不刻意炫耀,但他的家庭,的确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点钱。   是自己想多了吧。   “对了,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之前说你很讨厌那个装逼的人,如果你不得不跟他长期共处,你怎么调整心态呢。”   对面有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叶津听到了地道的江州骂。   “宝贝儿,职场上的人呢,分两种,一种是和你没有竞争关系的,一种是和你有竞争关系的。”   AutumnWind骂完缓和了语气,叶津最近和他游戏之外的聊天变多了,发现这个人正经起来,给出的意见是很靠谱的。   “而令人讨厌的人也分两种,一种是明面上跟你硬着来,一种是笑里藏刀,背后玩阴的。我讨厌那个人吧,我跟他没有竞争,他也不是背后放阴招的人,所以虽然讨厌,但也只是单纯的讨厌,要说怎么调整心态,只要能侮辱到他,我心态就挺好的。”   “你是还在烦你那个同事?”   “嗯……”叶津回答,“有一些需要合作的工作。”   “其实我还蛮好奇,你这样性格的人,还有合不来的人。”对面语气疑惑,“你讨厌他什么呢?”   叶津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总结,自己为什么讨厌薛流,这种讨厌由来已久,如果说最初的不良印象是因为“迟到”,那这么多年来长久的讨厌,仅仅是“迟到”就显得很单薄。   叶津如实回答:“说不上来。”   “那是我之前说的人里的哪种呢?”   “按理来说,我和他应该是竞争关系,但是他不争,”叶津回忆,“我也没有被穿过小鞋。”   “行吧,那跟我一样,客观来讲,尝试发现他的闪光点并拥抱他,会对你的工作更有益。”   叶津扯扯嘴角,拥抱薛流?他问:“那你拥抱那位了吗?”   “我?我不需要拥抱他,我可以羞辱他,你可以吗?”   “……”   -   薛流和叶津的课都在星期一,薛流通常是没课就消失,所以大部分时间,依然是叶津一个人在办公室。   招生宣传片的拍摄定在了周末,导演来看了薛流和叶津,说要给两个人写个小剧本。   一转眼,到了星期四,晚上就是中西医结合专业的第一次课了。   第一次课是叶津上。   继那次赛车输了之后,薛流心中一直不服,虽然嘴上答应了叶津,按照他的节奏讲课,但是并不打算这么做。   并且,薛流决定去听一听叶津的课,找出他的课堂漏洞,用事实说服他。   决定去偷听之后,薛流开始捯饬自己,绝对不能让叶津发现自己在偷听。   要怎么才像学生呢?薛流回忆了一下自己上课时,底下那帮祖国的花朵。大部分人都戴眼镜,薛流不近视,于是找了个黑框的平光镜出来。   不能穿西装。   薛流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蓝白条纹POLO衫,黑色牛仔裤和白色棒球帽。上身之后,以往潇洒风流的薛教授变成了呆头呆脑的普通医学生,黑框眼镜挡住半张脸,黑色口罩再挡住半张脸。   很好,薛流看着镜子里那个人,应该是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担心自行车被人认出来,薛流打了个车到学校,到校的时候已经快开始上课了,薛流甚至还像模像样背了个书包,三步一跨阶梯往上冲。   中西医专业一共三个班,一百多号人,在阶梯大教室里。   薛流从后面的门闪身进去,这群臭小子,果然都喜欢往后坐,前排空了不少位置,后排反而拥挤。   最后一排的最右边角落只坐了一个女生,薛流低下头,迅速地走过去坐下。   叶津习惯提前到场,已经在讲台上站着了,打铃之后便开始上课。   薛流看着讲台上的人,书本摊开放在一边,他一手轻放在讲台上,另一手拿着红外灯,投影仪里是极简风格的课件。   台上的人声音本不大,平淡而坚定,通过扩音器平缓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可能很多人觉得这门课不重要,学完也用不上,应付完考试就忘了。”   “但是想想你们的《诊断学》,学的第一个症状是什么呢?发热。”   “人类千百年来,和疾病的斗争中,发热无不如影随形,而温病,则是以外感温邪引起的急性热病……”   呵……讲课的风格倒是跟他人一样。   薛流正听着,却感觉旁边的人,时不时目光灼灼,于是转过身。   “你……”   “你……”   两人同时露出惊讶又原来如此的表情。   薛流认出来了,这女生是叶津的研究生,没想到学习这么积极,连本科的课也来跟着听。   “薛老师,你怎么也来听课啊?”裴以晴压低了声音问。   “?”   薛流连忙俯下身,把帽檐扯低,希望前面那位同学挡住自己,目露凶光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以晴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不敢说自己把他俩的澄清视频盘包浆,然后通过他右耳朵上那颗不知道几克拉的钻石耳钉认出来的。   “就……薛老师那天不是接过我吗?就,就记住了啊……”   “这样都能认出来?”薛流半贴着桌面,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都能认出是我?”   裴以晴往后仰了一点,偏头观察了一下,认真道:“不,认不出来,我刚才也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是薛老师。”   这样应该蒙混过去了吧。   裴以晴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一些。   “哦……”薛流长叹一口气,坐起了身,“不要跟你老师说我在听他的课。”   “为什么呢?”裴以晴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望着薛流。   “哼,”薛流哼笑一声,开始张口编瞎话,“你老师这个人,比较内向,又比较傲娇,但是这个班的课,是我和他合上,所以我必须来了解一下他上课的习惯,他要是知道我为了他,付出这么多努力,他内心会愧疚,会不好意思的。”   裴以晴认真听着,咽了口唾沫,脑中响起了叶津不带感情的“八点十二点五点喂药”、“每天记得放鼠粮”、“拔脊髓的时候要快准狠”、“这些资料你先看完”、“把这些书借了搬到我办公室”……   她导,会不好意思吗?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而人和人却是不同的。   裴以晴的内心留下两行泪,默默答道:“哦,薛老师,你对我导师真好。”   “应该的,应该的。”薛流手指放在桌面上,无节律地敲动,反问,“你怎么跑来听本科的课?”   就叶津那个木头,大概率只会奴役学生,不可能是学生仰慕他,所以跟着来听课。   “哦……就本科学得挺拉胯的,想重听一下。”裴以晴埋下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当初也没想到会来这个专业,所以……呃,薛老师,我没有说温病不好的意思!”   “嗯,我知道。”薛流微笑,示意她不用紧张。   自古以来,医家大多崇尚伤寒学派,温病学到明清时期才开始繁荣起来,报“中医临床基础”这个专业的,大多是冲着伤寒去的,更别说裴以晴还是调剂过来的。   “怎么样,开学有几天了,还适应吗?生活学习上有没有困难?”   听到这句话,裴以晴差点哭出来,为什么薛老师不招生?为什么她那板正端直的导师不会问问她,生活上有没有困难。   哦,差点忘了,她的困难都是她那面瘫导师给的啊。   虽然才开学四天,但是裴以晴已经快要被实验室压弯了脊梁,主要是她有好多东西不会,一想起叶津那张硬邦邦的脸,又不敢问。   就连嗑CP,都嗑得不是那么快乐了。   “还……还行吧。”裴以晴眉头微耸,眉尾朝下,嘴弯成虚假的半圆。   薛流看了一眼这个表情,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无聊的校园生活中,薛流以前的兴趣是和学生交朋友,现在有了第二个兴趣,打击叶津,侮辱叶津。   而羞辱人之于无形,往往不需要朝对方做什么正面攻击。   如果裴以晴和自己更像师生,并且让大家都看到自己对裴以晴的教诲,看到他薛流无生胜有生,岂不是狠狠地打叶津的脸。   “小裴,那天我就说了,有困难,教研室的老师都可以找。”薛流双手抄在胸前,眼尾弯弯,“来,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问题,问我也可以。”   裴以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看到摆在面前的二维码。   “叮——”   扫完之后,添加上了“中医学院薛流”,头像是黑白简笔画,一个清装男人,手持折扇,旁边写了四个毛笔字——薛生白像。   薛生白,又名薛雪,号一瓢,又号槐云道人、磨剑道人、牧牛老朽,是清朝时候著名的温病学家,著有《湿热病篇》,正是之后温病学也会讲到医家。   薛流,之前的研究方向正是湿热病,只是他已经很多年没申请过课题了。   裴以晴收了手机,问:“薛老师,薛雪先生是你祖上啊?”   “不,”薛流摇摇头,“蹭个光。”   “后面那两位同学——”讲台方向传来的声音,突然变厉了些。   薛流往前看去,发现教室里的目光,似乎好像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别看了,就是你们俩。” 第10章   裴以晴迅速俯身,趴在桌子上,几乎把脸埋进了臂弯里,闷声闷气发出一个声音:“薛老师,救救我!救救我!”   “不要慌。”薛流冷静地扶了扶帽子,站起来,问:“怎么了?老师。”   因为是阶梯教室,最后一排最高,薛流和叶津的位置,成为了最高点和最低点,两人的对视在宽敞的整个教室中拉开。   “你来说一说,温病学派和伤寒学派在哪些问题上有争议。”叶津站在了讲台的旁边,自然而放松,尽管是诘问,语调也没什么起伏,不能从中听出他有没有生气。   台下的同学一阵嚷动,如果是客观题,一个问题就一个标准的答案,旁边的人还可以帮忙百度一下,这样一道全凭知识功底的主观题,怎么回答得上来?   毕竟,大部分的大学生,学习到底怎么样,大家心知肚明。   大学不同的地方还在于,尽管是一个班的同学,你也可能一大半儿都不认识,当然,也总会有几个社牛学生,仿佛系里系外谁都认识。   “诶,没见过这个人啊,”社牛同学低声嚷嚷,“这怕不是重修的学长?”   “惨惨惨,本来就没有平时成绩了,还被逮起来回答问题。”   “搭讪吧,没看他旁边是个萌妹子吗?”   教室里四下都响起纷纷议论,仿佛是一个罩子罩住了一群蚊子,闷声作响。   “安静,”薛流抬起一只手,手掌平行于地面,“同学们。”   声音不大,却带着浅浅威慑和诱导,配上那个上位者一般的姿势,瞬间喧宾夺主,成为教室的中心点。   “学派问题嘛……”薛流收回手,正视叶津的目光,“无非从概念和临床两个方面入手,概念上,搞伤寒的觉得阳明病就是温病,搞温病的觉得是温邪为病,确定了概念,那就理法方药一条龙,再分别从传变、辨证、方药上争……”   薛流娓娓道来,不卑不亢,丝毫没有被老师抓包的窘迫,而且回答的问题逻辑清晰,层次递进,其实这部分内容,并非是本科生需要掌握的。   “你跟我说这特么是重修生?”   “现在马上立刻,我要他的全部信息,期末考试的时候就靠他了。”   “看那副眼镜,再看那件POLO衫,学霸标配了。”   ……   随着薛流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教室里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学生们心中有了两个认知,一个是,这位叶老师真的会抓讲话的学生起来回答问题,二个是,班上还有大佬学霸。   讲台上的叶津,面色从冷淡变成了缓和,显然对薛流的回答还挺满意的,有时候,学生在下面毫无反应,或者各自做各自的,很败坏讲课欲望。   叶津虽然常年持“爱学学不学滚”的心态,但内心还是希望学生能喜欢他的课。   “回答得很好,你叫什么名字?”叶津甚至闪过笑意。   薛流身形僵住,身体如触电一般麻到头顶,回答问题就回答问题,问什么名字,一百多号人,他应该不会对着花名册找到底有没有这个人吧。   不好说,毕竟是叶津,谁知道他脑子里想的什么。   薛流伸出中指推了一下眼镜,缓缓道:“薛雪。”   “什么?”叶津音调拔高,有些不可思议,“你叫什么?”   “薛雪,下雪的雪。”   讲台上的人怔愣一瞬后,笑了笑,说:“行,坐下吧,名字不错。”   薛流坐下后,裴以晴听到叶津继续讲课,才缓缓抬起头,说到:“还好有你,薛老师。”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薛流盯着那继续讲课的人,“一会儿第一节 课结束,我就走,你自求多福。”   “诶?”裴以晴一脸蒙圈。   “如果一会儿他问起我,你就说是外系来蹭课的。”   “……”   下课铃一响,薛流风一般从后门溜走。   而叶津,也在一众学生的好奇目光之中,走向了最后一排。   裴以晴眼见着她的导师一步一步阶梯走上来,心跳有点快,拜托不要问实验室的事。大脑轻微宕机,宕机时候还抽空想了一下,薛老师可真是了解叶老师呢。   “刚才那个人呢?”叶津指着裴以晴身边的位置。   裴以晴毕恭毕敬:“他走了。”   “走了?”叶津诧异。   “老师,他是别的专业来蹭课的,有事先走了。”裴以晴按照薛流说的回答,心里却还在打鼓,深怕她导问起学习上的事。   叶津似乎在想些什么,淡淡道:“好。”便又转身回讲台去了。   好在叶津没再掰扯别的事情,裴以晴狠狠地吐了一口气,打开微信,给薛流发了条消息。   【勇敢小裴】:薛老师,你太神了。   【勇敢小裴】:你怎么知道他要来问你啊?   【中医学院薛流】:哼,他一脱裤子,我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勇敢小裴】:……   这等污言秽语,是她能听的?   【中医学院薛流】:他想抓我当你的师弟。   俗话说得好,敌人往往是最了解你的人。   就像薛流和叶津,虽然互相讨厌,但是忍不住去关注,忍不住在别人八卦对方的时候,放一只耳朵。   当对方有正如自己的所料的举动时,在心里感叹一声,哼,果然是这种人。   裴以晴到校之后,认识了一些学姐和本科的学生,知晓了薛流和叶津不和的传闻,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传闻的真假还要靠她去验证。   她现在觉得,如果薛老师和叶老师真的合不来,那必然也像她在常年偷窥一个讨厌女生的微博那样,默默地窥视对方。   因为薛流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中医学院薛流】:如果你老师有什么异动,记得告诉我。   【勇敢小裴】:异动……?   【中医学院薛流】:比如哈,他每天早上都喝红豆浆,突然有一天喝黑豆浆了,诸如此类的。   【勇敢小裴】:薛老师你可真了解叶老师,我都不知道他早上要喝豆浆。   【中医学院薛流】:我只是举个例子。   【勇敢小裴】:薛老师为什么要知道这些?   【中医学院薛流】:关心他,怕他知道了不好意思。   裴以晴越发搞不懂薛流和叶津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了,要说关系好吧,叶老师对薛老师好像过于冷淡,要说关系不好吧,薛老师对叶老师又过于热情。   嗯?裴以晴灵光一闪。   薛老师对叶老师是单箭头吗?   裴以晴被自己的发现小小震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肯定不遗余力地帮助薛老师啊!   之前还怀疑过薛流是没人帮忙干活,才跟自己说投奔他什么的,没想到是,爱屋及乌。   啧。   诚然,薛流也的确猜中了叶津心里想的什么。   叶津手上这个课题三年后结题,温病是大四的课程,大五出去实习一年,然后毕业读研,薛雪要是能来读研一,正好可以接下裴以晴的工作,毕竟那时候裴以晴研三,要忙着毕业。   薛雪……叶津默念这个名字。   不知道他还来不来蹭课,下次要抓住机会找他谈谈。   -   转眼到了周末,拍摄学校宣传片的日子。   裴以晴知道了还有宣传片的事,安顿好了学习和实验室的鼠子,星期天一大早就跑到中医学院的会议室吃瓜。   得知有剧本之后,学校领导也高度重视,和本地的电视台搭上了线,准备中秋节的时候,在江州卫视,和文化节目一起播。   叶津依旧习惯提前到,但各种工作人员都挺多的,一间偌大的会议室也显得有些拥挤嘈杂。   薛流这次还算准时,按照约定的时间踩点进来。   “薛老师,这里这里。”身旁的裴以晴兴高采烈地招手。   那边门口的薛流看见了,挑眉示意,目光落到叶津脸上的时候,十分刻意地垮了下来。   叶津冷眼看向裴以晴,问:“你跟他很熟吗?”   “啊?”裴以晴拨拨刘海,挡住自己的心虚的眼神,“一般吧,要跟学科的老师打打招呼嘛。”   叶津收回眼神,翻看那几页剧本。   “小裴怎么来这么早,是不是这个工作狂压榨你?”薛流径直就朝师徒二人走了过来,“你昨天问的那本书,我想起来了,在办公室,结束之后和我去拿吧。”   裴以晴狂怒无能,你可别说了,我的仙人。“嗯嗯嗯……”   薛流走过来,单手一撑坐到实木的会议桌上,无视裴以晴闪躲的眼神,和叶津莫名其妙的凝视。   一旁来帮忙的,新来的中医学院学科秘书,赞叹道:“哇,两位老师感情真好,薛老师对叶老师的学生,就像对自己的学生一样。”   裴以晴be like:听我说谢谢你……   “当然,小裴是个勤学好问的学生,”薛流拿起来桌子上的剧本,一边翻看,一边随意答道:“作为一个专业的老师,我当然也要视如己出。”   除了裴以晴内心上演九九八十一难,无言面对她的冷漠导师,其他几个人看上去都还挺轻松的,状况外的学科秘书,故意挑事的薛流,陷入思考的叶津。   薛流很快翻完了剧本。   “所以,这个故事其实就是吴又可发现疠气的翻版?”   吴又可也是一位青史留名的中医学家,更准确一点的话,是明末清初的传染病学家。在将《伤寒杂病论》奉为不可忤逆的经典的时代,人们把传染病也按伤寒来治,根本治不好。   那时候,祖国医家还没有对病原体的认识。   而吴又可看见光束之中飞舞的尘埃,突然灵光一闪,认为天地之中别有一种疫疠之气,可以通过口鼻传染,潜心研究后写下了《瘟疫论》一书,开了我国传染病研究的先河。   而今天给薛流和叶津的小剧本,大概就是师父带徒弟,徒弟长大后行医,徒弟却有了跟师父不一样的观点,发了传染病,师父墨守成规,要按伤寒之法来治,而徒弟却另创新说,最后师父也病死,徒弟青出于蓝色胜于蓝。   想表达的是,中医要传承,要守住精粹,也要创新,要改革。   薛流把剧本“啪”地扔桌上,语气没有商量:“我演徒弟。” 第11章   叶津其实对谁演师父,谁演徒弟没什么想法。那天跟AutumnWind聊过之后,叶津反思了一下,很多针对确实有点没道理。   比如今天的情况,如果是自己和另一位老师拍,他肯定会主动让对方决定谁演谁,但如果对方是薛流,他会下意识地,想争夺薛流的意愿。   说到底,他不介意演师父,只是单纯和薛流过不去。   意识到这一点,为了更和谐地相处,所以,在薛流说自己演徒弟的时候,叶津眼皮都没撘一下,点点头说:“行。”   这个反应却出乎薛流的意料,他本以为叶津会跟他争。   “诶?你没事吧?”薛流跳下桌子,侧身转到叶津面前,“这么好说话?不会有诈吧。”   薛流说着又拿起剧本,查阅是不是自己看到了什么情节。   “神经病。”叶津站起身,“要不然你演师父?”   薛流狐疑地看了叶津几眼,他并没有在剧本里发现什么不妥,才又说道:“不,我就演徒弟。”   裴以晴缩到薛流身后,赞同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我也觉得薛老师适合演徒弟。”   虽然没有言明主角是吴又可,但故事确实是吴氏的翻本,所以服装业就参照吴又可所在的朝代,明朝。   这几年汉服大热,有不少优秀的明制衣冠,十分华美漂亮。   学校这次拍招生宣传片的成本,不少都花在这两套明制的素衣上了,因为主角是民间医生,倒不用穿得太隆重。   怨种小裴也被临时抓去当没治好的患者了,所以三个人差不多同一时间化好妆。   叶津身着藏蓝色的圆领袍,里间的白色中衣露出来两弯领子,深浅相映,领口绣着青竹纹饰,淡雅别致。   而衣领之上,冷白矜仪的容貌,恍若真是从水墨画中脱出来一般。   “叶教授实在是太好看了。”化妆师是个小个子姑娘,举着手机,才到叶津胸口,“能合影吗?叶教授。”   叶津是个工作之外,约等于没有社交的老男人。   小姑娘要合影这种举动,在叶教授眼中,无异于在大马路上揽人要微信,不能理解,但他出于礼貌,还是微微矮身,把自己框进了手机屏幕里。   屏幕中的叶教授戴好了发冠,额前故意挑落几缕,飞花落叶,云容之姿。   随后出来的薛流,则是一身浅灰色的广袖道袍,面料是繁复的缠枝莲提花暗纹。也得亏薛流身高体壮,撑得起这流云广袖,衣摆极长,薛流踏步前来,倜傥逸然。   若是换个瘦小的人,就成了裹着一床被子出来。   “照相为什么不叫我?”薛流看见了叶津和化妆师,强行挤到两人中间,气场过于厚重。   化妆师尴尬地转过身,后退一步,说到:“哈哈,我帮你们俩拍吧。”   叶津嫌弃地想要扭头,目光却在接触到薛流的一刹那,闪过一丝流连,那青年嘴上仍是不羁的笑意,网式的黑色抹额好似一道禁制,禁住了狂妄、放肆与贪婪。   一种诡谲的放与收融合在,这张曾令他十分厌恶的脸上。   竟有些舍不得离开眼。   但他还是偏过了头,背对薛流,一副拒绝合影的样子。   “好师父,你就这么……”薛流一只手搭在叶津肩上,暗暗用力揽过,咬牙切齿,“不想见徒儿么……”   “走开,走开。”莫名点唇干舌燥,被薛流揽着无端心烦,叶津抬起胳膊抵在薛流胸口上。   “那就不要怪徒儿不客气了……”薛流声音造作得很。   叶津感觉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挟住了自己的下巴,硬生生地往手来的方向扳去,冷眼对上那双桃花眼。   冷冽的薄荷香又萦入鼻腔,还裹挟着几分药香,并不令人排斥,只是,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叶津微微后仰,拉开距离。   叶津:“滚。”   无人在意的化妆师“啊”了一声:“怎么是录像。”   裴以晴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   如果不是现在是个疫病妆,裴以晴也很想去凑个热闹,但是,冤种小裴拿起随身镜看了一眼,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归脾汤证底妆,烟熏火燎一般,肾气丸证眼妆,枯木败絮的,地黄饮子证唇妆。   放回随身镜,她想找个角落蹲起来,然后伺机欣赏一下,唔……清冷师尊和叛逆徒弟。   裴以晴瞟了一眼,那依然在薛老师手里握着的,叶老师的下巴,以及下巴上,三分凉薄三分讥讽四分漫不经心的清冷嘴唇。   那清冷薄唇轻启:“幼稚。”   然后叶津似真用了力,两人衣料相摩之后,只听见几声肌肉骨头碰撞的声音,薛流被击退了半步。   “装,”薛流一声鄙夷,然后看到了躲在一边儿的裴以晴,“小裴,过来合影。”   “薛老师,我就算了吧……”   一分钟后,薛流的手机里如愿多了一张三人合影,两个冠面如玉的青年,中间夹了个面色苍白的少女,少女一脸怨念地望着灰袍青年,旁边的蓝袍青年嘴角似乎攫着隐忍的笑意。   -   整个宣传片的拍摄,其实更像带剧情的MV,两人并没有台词,只需要配合做一些动作。   古代的取景分别在百草园、荷塘长廊,现代的画面定在学校的中医博物馆,导演想通过剪辑,呈现一种前世今生,古今衔接的感觉。   百草园本来没有专人打理,但是有个退休的中药学老师,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所以他主动来照顾百草园里的植物,所以这些植物长得十茁壮。   先是少年时代,师父教徒弟认药采药。   这个季节开花开得好的,也就属九月菊了,为了美观,导演让两人蹲在九月菊花丛里。   “来,薛教授,你把菊花拉到面前来,做出嗅闻的样子。”   “叶教授你不要呆着啊!凑近一点,做出讲解功效的样子。”   ……   九月的江州,气温还是很高,穿着长袖的衣服,实在很热。   叶津的额上已经冒了细汗,忍不住皱起眉头,一张脸便变得冷峻清疏,听到导演的指挥,他闭目机械地念着:“九月菊,清肝明目,预防上火。”   “呵……”薛流放了那束菊,菊瓣随枝摇曳,瑰丽得很,“那什么药可以泻火呢?”   叶津现在只想着,快点拍完户外的,然后在博物馆吹吹空调。本来看到薛流这张脸就烦得不行,他换上明制衣服之后,更是戏精上身,矫揉造作。   自己跟他的关系还没有缓和到这个地步。   叶津起身,准备换个位置站。猛然感到面前的人上前,拉进两人的距离,接着,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低头看去,掌心放着一节夏枯草,原本淡紫色的小花已经枯萎败落,留下果实。   “用这个,禀纯阳之气,补厥阴血脉,故治此如神,以阳治阴也。”①   “卡——”导演喊停,“不错不错,画面很有感觉,两位老师保持这个状态。”   到师徒俩发生争执的部分,就要裴以晴上场了,背景后期会用文字加上去,大概就是疫病爆发,但是按照伤寒之法一直治不好。   裴以晴就是被误治的冤种患者,躺在一张草席上。   唯一令人欣慰的,可能就是,可以近距离观察两位老师,现场收听两人的聊天。毕竟后面播出来,是没有两人语音内容的。   薛流和叶津都是温病老师,对吴又可的故事本身就很熟悉。   裴以晴躺地上,任俩人一人一边号自己的脉。   叶津:“祖宗之法不可违,哪有非伤寒之类。”   薛流:“这显然不是伤寒,师父,你错了。”   叶津:“我没错。”   薛流:“你错了,你看,她被你治死了。”   叶津:“……”   裴以晴:“……”   又热又累又丑,裴以晴索性躺着睡觉了,直接等视频成片出来吧,她好累。   一直到上午结束,才把古代部分的拍完。现代部分只要随即记录一些两人日常工作常态就行。   中午休息的时候,叶津把裴以晴叫过来,沉着脸,说:“你少跟薛流鬼混。”语调平平,就好像说“把这批大鼠做成XX模型”一样。   想隐藏主膈应薛流的小心思,但叶津显然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说着这种藏了别的意图的话,显得十分假正经。   裴以晴悻悻应和:“老师,我跟薛老师不熟,真的。”现在,如何在两个老师之间周旋,她还没有摸清楚路数,虽然私下里薛流健谈很多,她跟薛流处起来更像朋友,而不是师生,但毕竟叶津才是她的大老板。   叶津:“行。”   下午的拍摄,博物馆中,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展厅,在针砭前停留,叶津和薛流以偶遇的方式在太素九针面前碰头。   博物馆是个内外都是太极形的构造,里面的墙壁修成了曲线,墙上是古朴的浮雕壁画,薛流从墙后走来,随着镜头移动,仿佛滚过历史的车轮,从远古的刀耕火种,砭石切脓,到后来理论形成,导引按蹻,阴阳五行生化制克。   最后停在《大医精诚》的碑刻面前。   导演觉得现代部分没有剧情,比较干瘪,于是想现场收声,让叶津念《大医精诚》。   《大医精诚》是唐代医家孙思邈所写的,对医者医德进行规范的一片文章,质朴恳切,满篇慈悲。   叶津的声音本就清冷,博物馆内部的结构,又很容易余音绕梁,回声空灵。他站在收音器附近,淡淡诵出:“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②”   最后,在薛流完全出现并停留在镜头前时,落下最后一个字音——“是吾之志也。②”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本草纲目》:“禀纯阳之气,补厥阴血脉,故治此如神,以阳治阴也。”   ②《大医精诚》:“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是吾之志也。”   顺便补充一下吧,自古中医崇尚仲景的伤寒学说,伤寒顾名思义就是因为感受寒邪而生的病,到了明清时期,疫病多发,很多医家发现用伤寒的思路治不好,于是产生了温病学,温病就是感受温热之邪而生的病,包括温热病和疫病(传染病),温热病又分了很多,剧情中的吴又可先生是瘟疫学派的创始人,小叶和小薛的研究方向分别是叶桂和薛雪的学说。   这些统称为外感热病,就是说感受了外界的邪气,而以发热为主要症状的病,由于对病因的认识有寒温的区别,而形成了伤寒和温病两种学派,这也就是上节课小叶对小薛提的问。   到了清末民初的时候,还产生了寒温统一的观点,一些医家认为温病是隶属于伤寒的。 第12章   “辛苦大家!辛苦大家!中医学院的部分就结束了。”导演扬声通知,结束今天的工作。   因为本来就是利用了叶津和薛流的流量,所以中医学院的部分,用这种拍摄形式,要分剪成小视频,在卫视播出之后,投放到短视频平台。   然后完整的视频再适当剪辑,合到整个学校的宣传片里,和中西医结合学院、康复学院等等放在一起。   一天的拍摄之后,薛流和叶津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天气这么大,大家都累得不行,在中医学院的会议室里收拾东西。   尽管是在这样疲惫的工作之后,叶津依然毫无颓败的样子,衬衫领抵拢脖子,西装外套两颗扣子全扣上,腰背笔直地站在会议室门口。   “辛苦大家,我走了。”   叶津眼神在人群中扫视,最后落到蔫成一朵枯花的裴以晴身上,眼帘挑动。   裴以晴成功解读其中的意思:实验室,鼠。   就在这对真正的师徒准备一起离开的时候,一道高大人影挡住了去路。   一节胳膊拦住了叶津,薛流痞笑道:“这么着急走做什么?一起吃个饭。”   叶津满眼疑惑,他不知道这个人想做什么,上次一起吃饭是碰巧两人都在外面,而现在完全没有必要。   白天就已经受够了这个人,利用剧情中徒弟在学术上的胜利,欺师灭祖,借题发挥,戏精上身,幼稚至极。   “我看见你吃不下。”叶津一手搭在薛流的手腕上,“让开。”   扳了两下却并没有扳动,只听薛流探身朝会议室里面喊道:“大家辛苦了,今晚我请客,在汀上风吃饭,大家给个面子啊!”   江州,顾名思义,有江有水的地方,出在两江交汇之地,码头文化浓重,而码头那边,也有很多在江上营业的船只。   晚风轻抚,二十块钱的船票,可以买到这座城市江上的温柔。   汀上风则是一家在码头边上,贴着江边修建的酒楼,属于是半在江上半在岸上,是江城的顶级酒楼,市里迎接贵客都在那个地方。   这家店是会员制,只有包厢,没有堂食,出入的客人非富即贵。   大家都是打工人,谁去过那样的酒楼啊,薛流此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嚷嚷起来。   “薛教授真是太客气了!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薛教授也太好了吧,汀上风诶!”   “人家薛教授是薛氏的二公子,出手就是不一样。”   ……   薛流回过身,一手撑在叶津身旁的门框上,痞痞道:“叶——教授,一个人待着有什么意思,赏个脸?”   叶字故意拖长,声音刚好让里面的人都听见。   “诶?叶教授不去吗?”   “为什么不去啊?”   “叶教授,一起去啊,是汀上风呢!”   身后你一句我一句的嘈杂,和面前薛流暗藏挑衅的眼神,仿佛动静两端,把叶津架在中间,不得不做出个抉择来。   “诶,你说叶教授是不是有点……”一些低小的疑惑夹在吆喝之中。“薛流和他是一起拍的,最后是薛教授来请客,叶教授……”   “汀上风一般人也请不起啊!”   “嘘……小声点。”   尽管说话的人赶紧噤了声,但还叶津还是听见了,他审视地看向薛流,心中突然有点回过味来。   薛流见叶津还没反应,一手拎着裴以晴的衣领子,抓到自己腋下,咄咄道:“你不去就不去吧,小裴跟我一路,你这个工作狂要虐就虐自己,别拉着学生跟你一起。”   裴以晴像被拎小鸡一样拎到薛流这一边,心中感激涕零,怼得好,怼得太好了,希望薛教授硬气一点,别让她又被叶津抢回去了。   裴以晴还在暗喜,可以离开导师,去吃个江州特色菜了,却听见头上传来导师嗤笑一般的声音:“行,我去。”   叶津走出被薛流的臂膀所框定的范围,离开这个男人的气息,站到走廊上,目光平视着薛流,看到那人脸上露出满意微笑。   -   这学期忙起来后,叶津和AutumnWind平时游戏的时间变少了,到了周末才稍闲一些,所以虽然没有明确约定,但是晚上都会不约而同上游戏。   今天要出去吃饭的话,可能来不及上游戏了。   叶津拿出手机想给洛圣都车王发个消息,却发现中午的时候,对方发过一条消息,自己没看见。   13:55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今天晚上我要和同事吃饭,可能上不了游戏哦,不用等我,啵啵。   叶津内心:“……”   这个人越发油腻了。   心里这么想,嘴角却不自觉带笑,打字回复。   【。】:行。   字发出去,却发现口吻有点奇怪,结合车王发过来的消息,很像情侣间报备、审批,叶津心中涌起一些陌生而悸动的感觉,像是,挠痒痒。   “哟——叶老师和谁发消息呢?笑得这么灿烂。”   一辆拉风的奔驰大G带起一阵落叶,停在叶津面前,叶津抬起头,看到窗边扒拉着令人生厌的那位哥。   裴以晴在后面连连点头称是,开学一周了,第一次见到她导师露出人类的表情。   叶津很快恢复了板状脸,闷声道:“不是你就行。”   薛流已经订好了包间,摄影、导演、化妆等等,那边有七八个人,他们自己也开车,薛流就让他们先去,到了直接报名字。   下午又让司机开了一辆车来,薛流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回来接叶津和裴以晴。   此时,车正停在两人面前,薛流对着叶津,朝副驾驶偏偏头,意图明显,叶津也懒得和他争,直接就坐上副驾驶。   车子一路平稳前行,裴以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没记错的话,刚到江州那天,薛老师开的宝马,有次路过教学区,看到薛老师靠在一辆车标是一对翅膀的车上,今天……又换了。   摆着指头数一数,也才认识薛老师一二三……九天。   在这九天和两位老师的接触下,体会是千差万别的,薛老师不仅有钱,还低调,还大方,还理解关爱学生,而叶老师……她收回当初的花痴,认清现实。   裴以晴的内心,默默地向薛流靠拢了一些,听说一些被放养的研究生,导师只管派活儿,不管学业,要和科室里别的老师打好关系,开题答辩什么的,才有人指导,才能顺利毕业呢。   在薛流和叶津之间,裴以晴暗戳戳地有了个抉择。   “小裴同学。”驾驶座传来呼唤。   裴以晴探身向前:“昂?”这次是发自内心respect。   薛流:“你好不容易来江州读书呢,这边的特色菜一定要尝一尝的,像北山的泉水鸡,南滨的泡椒嫩鱼片,我记得你们湖州也吃辣吧,那还得试试壁水兔,去凤鱼。”   裴以晴:“啊!好的,有机会一定……”   薛流:“不要说有机会这种话,三年很快就过了。也不要整天埋实验室里,你叶老师的工作让他自己做。”   叶津这个大活人还在副驾驶坐着呢!   裴以晴头皮发麻,不知道回点什么:“……”尴尬到抠城堡,忍不住朝叶老师那本看了一眼,叶老师神色未变,目视前方,幸好,他好像反应不大。   事实上,叶津垂眸,正在思索着薛流说这些话的意图,再串联回想之前的事。   除了最早进校的时候开过兰博基尼,这十年来,薛流到哪里都是骑自行车,之前听别人说,他从大学城郊区出发进城看电影,骑自行车骑了二十几公里,中途还被交警拦下来进行安全教育。   这么远的距离,再加上江州多山,路不平,他都能坚持骑自行车,可见这些年作风还是很俭朴。   但是,自从那天在火车站遇到他,他就开始频繁开车入校了。   他为什么会去火车站呢?叶津突然冒出别的疑惑。   他们之间的敌意,应该不至于到跟踪自己,况且,薛流也不可能知道自己那天要去接人。   那个方向,更像是送了人出来。   那天他跟裴以晴说了什么呢?   你们叶老师啊,生活艰苦朴素,作风钢铁直男……   生活艰苦朴素,对,就是这句,他跟裴以晴说自己艰苦朴素。   今天的局,明摆着炫富,还要一定要叫上自己,那就是想在众人面前炫富,给别人,或者说主要是他叶津,展现两人的差距。   叶津眼睛微眯,看向驾驶座上的薛流,只听他还在娓娓哔哔:“一会儿汀上风的清蒸江鱼一定要尝一尝,在别的地方根本吃不到,这是汀上风垄断的菜……”   “你导师不带你去吃这些吧,你导师带你吃过饭吗?”   “没关系,以后薛老师带你吃,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们温病教研室的独苗,要是让你喜欢上江州,留在江州,也算我们学科后继有人。”   他还逮着裴以晴说这些话,明摆着挑拨自己和裴以晴的师徒关系,要是裴以晴久而久之,跟着他到处跑,就学校八卦的速度,三天可以编排出八百种故事。   叶津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像看懂了薛流最近的举动,看似合理,又有点反常的举动。   这个人,真的很幼稚。   如果真的是想用财力来攻击自己,哼,叶津冷笑,差点笑出声。   “叶津一月给你多少工资啊?够花吗?生活上有困难没?导师压榨学生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要是存在这种情况,你要积极举报。”   “你盯着我看干嘛?” 第13章   “薛流,小裴的补助是国家和学校发,课题内的劳务费,也有课题基金开,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叶津面色不改,挟着讽刺的语调说道:“再说一次,你想要带学生,就自己申请课题。”   裴以晴暗中观察,每次一提到课题的事,薛老师就会收起玩笑,气氛变得凝滞起来。   果然,在此之后,薛流安静了许多,收敛了肆无忌惮的玩笑,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认真开车。   三个人一路无言到了汀上风。   到了汀上风之后,却发现摄影组的一行人坐在大堂里,大厅经理愁容满面地站在一边,旁边还站了另一个穿西装的人。   薛流三人走进来便看到这幅画面,来到经理面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经理是个雍容的中年女性,知道来这里吃饭的人非富即贵,两边都开罪不起,缓和地解释道:“是这样,中午前台接薛先生预定的时候,店长也答应了朋友的预定,没想到今天人多,薛先生定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包厢了,所以现在……已经满了。”   叶津看向那个穿西装的人,四十左右,高高瘦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朝这边瞥了一眼,便瘪起嘴来扭过头去。   脸色蜡黄,法令纹偏深,唇色也比较淡,显然是脾虚不纳,运化不佳的样子,而在情志上,脾又主思,结合来看,是个操心过多而导致脾虚,吸收不好,身板瘦小的人。   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是老板,多半是个来跑腿定的。   薛流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便率先抢了话,还不带正眼看人,趾高气扬道:“我们出三倍的钱,你们换个地方吧。”   “谁缺你这三瓜俩枣的钱……”薛流双手插在裤兜里,背微微放松,痞里痞气地踱到西装男面前,吹了一口气,“五倍。”   “诶诶诶……”经理生怕两边打起来,连忙挤到中间分开两人,“我们酒楼按价营业,不用加价哈,要不这样,您们看商量一下,一桌先吃,另一桌稍微等一下,有人吃完可以接台……”   “我们先!”   “你以为做手术呢,接台……”   两边同时发出反对的声音。   摄影组的工作人员们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悻悻地面面相觑,有些坐立难安,导演不好意思地对薛流说:“没关系,要不算了吧。”   “不能算了,”薛流扬起下巴,“我还没受过这种待遇。”   “劝你识相点,自己走,我们老板今天要见的人,可不是你们这些人开罪得起的,反正到时候也是你们走。”西装男腋下夹着公文包,伸手扶了扶眼镜腿,就差拿鼻孔看人了。   “小裴,我们去坐会儿。”叶津毫不着急,带着裴以晴去一边儿的沙发上,嘴角携着笑意,他倒是很喜闻乐见薛流遇到这种事儿。   硬要拉上他摆阔,结果上不了桌,他要看看薛流怎么解决。   “你老板是谁?”薛流慢条斯理卷了卷袖口,露出精壮的小臂。   薛家是房地产起家,生意揽括各行各业,只要是在江州,多多少少要和薛家搭点边。薛流虽没怎么管过家里生意上的事,但从小商会酒会跟着参加过不少,只要是江州有头有脸的人,他还是混了个眼熟。   老板和属下,他自然一眼就分辨出来。   这个人敢这么狗仗人势,要么钱,要么权,他倒要看看是谁。   “我们老板——”西装男夹高声音,眼中满是洋洋得意,突然越过薛流,低头躬身快步上前迎着,点头哈腰:“孙总,孙总。”   搁这儿变脸呢。   薛流转过身,顺着西装男的方向看过去,来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嘶——”薛流吸了一口气,这人好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胖男人旁边的人倒是眼熟,江州市政.府部门的一个领导,许多大型的项目需要官方的支持,商政间是有些往来。   见主人来了,西装男气势更上一层楼,跟在胖男人后边,煽风点火:“我们孙总要见的可是市委……”   “够了!”负手而立的领导打断西装男,威严喝道:“孙总怕该多教教属下怎么说话。”   孙总连连点头称是:“是我管教无方,李秘莫怪,李秘莫怪……”   待走进了,薛流看清了所谓的孙总,这丰实的身形和脸蛋,薛流逐渐在脑海中排除一张张脸,最后停留下一个名字,孙向连。   这个人是江州的新贵,也可以说是暴发户,不知道怎么和政.府搭上线,一连接了好多大项目,一直想往上流圈子里挤,但是老牌豪门一向看不上暴发户。   而孙向连看清薛流之后,脸色却陡然发白。   “现在可以走了吧?”西装男挡在薛流面前,扬眉吐气。   “你给我闭嘴!”孙向连吼道。   大堂一众十几双眼睛盯了过来,高高兴兴被请客吃汀上风的工作人员们,现在尴尬得抠地,仿佛自己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   半个小时之后,薛流如愿带着一众人进了包厢,菜都上齐,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叶津坐在薛流旁边,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正在招呼大家吃菜的薛流,回想起刚刚的画面。   经理给孙总解释了前因后果之后,薛流也没说什么,就站那儿笑了,然后孙向连白着一张脸带人离开,前后不过五分钟。   “怎么?爱上我了吗?”薛流感受到了叶津的注视,放下筷子,用两个人之间的音量问。   被忽略的裴以晴“咳咳咳咳”了好一阵。   叶津看了裴以晴一眼,目光转到薛流脸上,问:“他们怎么看到你就走了?”   薛流伸出食指撩了撩刘海,又压低了一些声音:“因为我治好了孙向连的不举,识相的他就该跑远点。”   裴以晴:“咳咳咳咳咳……”   “……”叶津皱皱眉,对裴以晴说:“慢点吃。”   裴以晴:“好的,老师。”   叶津:“你虽然在外面执业,但是还是有保护患者隐私的义务。”   “是的,”薛流点点头,“还好他不懂法。”   叶津:“……”   看透了薛流的意图,一顿饭也就只是单纯的一顿饭,任薛流时不时冒出一些幼稚可笑的讥讽之语,叶津听完也就微微一笑。   但是心里忽然冒出一些想法,想要逗逗薛流。   薛流:“江鳝,每年从海里游回江里,长大了再回海里,只见其苗,每年春天抓苗来养,秋天才能吃到肥美的江鳝,一年就这么一季,只有江州能吃到,一桌限量一道,一道只有八两,江州人叫它‘黄金八两’。”   一节裹满椒盐佐料,冒着油光的鳝段放进了叶津的碗里。   叶津夹起鳝段放进嘴里,对于一个北方人来说,这味道还是重了些,他猛喝一口水,嘴唇被辣得绯红。   “薛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一辈子都吃不到这些东西呢。”叶津靠着椅子,又喝了一口水,说话时带了个“呢”,给这句话增添了一分阴阳怪气。   薛流满意地笑了,给裴以晴也夹了一块。   裴以晴受宠若惊:“谢谢薛老师。”   “既然你这么乐于助人,以后我和小裴的饭就你负责吧。”叶津直起身,朝薛流那边倾斜了一点,两人靠得很近,气息摩挲。   裴以晴坐在叶津的另一边,从她的角度看去,叶津就像靠在了薛流的肩头。   薛流本想破口“我只管小裴,你爱啥啥”,一偏头看见一张不同于往常的冷脸,呼吸兀地一窒。   往常的叶津冷着一张脸,就像是万年不化的冰山,让人觉得矫情做作,而吃了江湖菜之后的叶津,好像被太阳烤过的冰山,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冻,但是开始化了。   那张清疏淡漠的脸变得红晕,明亮而审慎的眼眸里,藏了些看不出的情绪。   “当然……”薛流的目光落在叶津那双吐息的薄唇上,“可以啊。”   草,薛流,你怎么回事。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薛流生怕谁看不出来嫌弃似的,把椅子往旁边挪了三分,说道:“你说话就说话,离我远点。”   叶津失笑。   -   回到宿舍,叶津洗漱完之后,没再上游戏。   倒了一杯水,坐到窗边,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叶津拿着手机空滞半晌,还是点了回拨。   “嘀——嘀——”   没两下,电话就接通了,那边传来一阵阵咳嗽,然后想起一个中气十足的沙老声音:“小津啊,咳咳咳……”   “爷爷,”叶津语调温和,“你打电话给我什么事?”   爷爷:“过两个月,我应该会去江州。”   叶津不做他想,回答:“好,到时候我接您。”   爷爷:“你有空还是问候问候你爸,他……挺想你的。”   叶津听到此处,默不作声,捏着手机的指节收紧。   “哎,到底是父子,争个什么呢?你现在做医生也做到教授了,他也管不住你了,你不想进家里的公司,你妹妹也顶上去了,该是一家团团圆圆的时候了。”   “团圆?”叶津敛眸,讥讽地重复了这两个字,“爷爷,就这样吧,我还有事,您早点休息。”   “哎——”   不等爷爷说完,叶津挂了电话,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夜色之中,窗内是孤高的人影,窗外是沉寂的树影。 第14章   新的一周到来,周一是叶津和薛流都有课的日子,叶津的课在上午,薛流的课在下午。   叶津上完课从来不在课堂逗留,倒也不是说不敬业,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还有学生需要答疑。   一个戴着超厚眼镜的男同学捧着课本走到叶津面前,涨红了脸,欲语还休。   “借过。”叶津侧身风一般地出了教室门。   眼镜同学绷紧的神经送了下来:“……”   “叶老师又跑了,好敷衍。”第一排的某个同学说。   “是呀,听针推的同学说,薛老师课间不仅不去休息,还下来到处聊天,第一节 课就给他们留了微信。”另一个同学点点头,表示赞同。   叶津回办公室放了电脑,本来准备直接去吃饭,却发现院长给他发了消息,叫他去一趟院长办公室。   中医学院的楼叫阴阳楼,是一栋两面楼环抱的建筑,各个学科的办公室在阴楼,行政办公室在阳楼。   老师们一直觉得这楼的名字应和中医应和得过于牵强,不如叫五行楼,毕竟老师们都在阴楼,怪不舒服的。   温病学科办公室在院长办公室对面,叶津隔栏相望,看见院长办公室的门正开着,谭源居冲他招了招手。   叶津进了办公室,还没发问,谭源居甩了一本《课堂记录手册》过来,叶津没说话,也没接,目光询问。   “是这样,”谭源居喝了口枸杞水润嗓子,“学科专业认证组的人下周就来了,到时候专家可能会到课堂上盲检,中西医专业……你和薛流合上我有点不放心,所以给你安排个任务,去听听薛流的课,配合他的节奏……”   “我拒绝。”叶津打断谭源居。   学科专业认证对于一个学校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大致是官方的专家组来审核你这个学校是否有能力开设这个专业,除了检查在校学生的学习情况,像这样医学类的专业,还会检查医院实习生的情况。   如果审核没通过,不仅学生就业时可能学历不被认可,学校以后也可能没资格再开设这个专业了。   中医学和针灸推拿学是江中医的老牌专业,而中西医结合专业起步晚几年,也是专业认证的重点,学校领导都很重视。   加上开学前叶津和薛流出了那样的事,压力全都给到了可怜的谭源居身上,他明明是中医学院的院长,却因为这俩个臭小子,还要操中西医结合学院的心。   “驳回拒绝。”谭源居拿起《课堂记录手册》又再次狠狠摔在桌子上,“要是专业认证不通过,拿你祭天?”   被老婆压着戒烟的谭源居,桌子上又摆上了烟灰缸。   他抽出一根华子,在桌子上戳了戳,又在鼻子上闻了好半天,才语重心长,缓缓说:“专家组最多考察两周,我们和隔壁江州医科大学一起查,所以你看,你最多也就去听一次课,不管是你们谁被盲查查到了,都可以把这个拿出来当补充材料,专家组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做做样子,只是为了保险。”   “就听听他的课,做一下记录。”谭源居不知是吼累了还是改变策略了,上头的血色消下去,继续说:“梁苗明年就退休了,你和薛流不可能一直这样僵着,有项老这樽大佛在,你再怎么看不惯他,他也有人捧着,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和他缓和关系。”   这些话,就算谭源居不说,叶津心里其实也明白。   这一周的相处,除了一些在他看来很幼稚的较量,薛流似乎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虽然这个提议,一听让人十分烦躁,但是冷静下来想想,这是学校的工作,自己其实没有理由拒绝。   叶津把手册拿起来,慢吞吞吐出一个好字,这事儿算定论了,谭源居冲他向外挥挥手。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叶津闻到一阵香味。   “薛老师,你太好了呜呜呜……”   叶津怔愣,这声音听着有点像他那闷声闷气的学生。   一脚迈进办公室,只见那张常年失用的组会桌上摆了好几个外卖盒子,裴以晴和薛流正在一一揭盖。   在自己进门之后,裴以晴捂住了嘴,肉眼可见地低下了头。   叶津反应过来,昨天好像叫薛流负责他和裴以晴的饭,他当真了。   讨厌归讨厌,讨厌的人突然这么认真地对你,还有点……难以名状的愧疚。   薛流叉腰,开始介绍:“逸然居的外卖,给咱们教研室定了三年,可以吃到小裴毕业。”   逸然居是江州有名的私房菜,没有菜单,做什么就吃什么,限量,难订。   咱们教研室,咱们,这几个字从薛流的嘴里说出来,听着怎么这么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莫名暧昧。   叶津用手挡在嘴前咳嗽了两声,把手册放到工位上,然后坐在了薛流的对面。   “薛流,谢谢你,”叶津端起饭碗,“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吃不上逸然居的饭呢。”   今日份阴阳怪气(1/1)。   闻言,薛流十分得意,叶津看在眼里,嘲笑在心里。   很难得,这个摇摇欲坠的科室还能有这么其乐融融的画面,两个老师和一个学生坐在本该用来开组会的圆桌上,和谐地一起吃饭,如果梁苗看见了,她一定会很开心。   江中医的作息安排,下午的课两点就开始了,所以三个人吃完饭没多久,薛流和裴以晴都要去上课,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叶津一个人。   他在窗边站着发了会儿呆,也准备离开了,每周一三五的下午,是他去江中医附一院出诊的时间。   转身正好面对薛流的工位。   薛流没有用学校的电脑,到哪儿都自己带了个笔记本,所以工位上没有台式电脑,见方的隔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办,正是他刚搬来那天,收纳盒里的那堆。   暖色的布置,垫了桦木色的桌垫,灌篮高手的便签夹上,夹了一张周程表,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张狂不羁地写着不同班级的课程时间。   周四晚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达咩”。   这是什么意思?   不及细思,叶津的目光被便签夹背后摆着的相框吸引,里面的照片上有四个人,薛流和一个长得同他几分相似的青年站在中间,两边是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的一男一女。   这……是薛流的一家吧。   右下角的日期是今年春节那段时间,背景似乎是游乐场。   照片中的薛流一手挽着哥哥,一手挽着妈妈,妈妈一脸宠溺慈爱,身旁的青年虽然模样偏冷,但也依旧松下了手肘,任他挽着。   有那么一瞬间,叶津突然懂了薛流为什么可以活成这个样子。   三十五岁了,依然可以活得像个小孩儿,在那样的家庭里,那样圆满而宽容的家庭里,被爱和支持包围着,怎么会不自信呢。   叶津眸底暗色,心有些锥刺般的疼痛。   这大概才是他真正讨厌薛流的地方吧,那些他羞于启齿的嫉妒,化作莫名的敌意,带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加到这个被偏爱的人身上。   而自己呢?   涌现在脑海里的,全是和父亲的一次次争吵,还有病床上,母亲最后孱弱的样子。   “呼……”叶津仰起头,强迫自己停止思考这些,拿起外套出了门。   -   研究生的第一年,要先上一些理论课,完成政治、英语等公共课程外,还要学习一些实验方法和软件使用,总得来说课程还是比较充实,如果导师手上还有实验,就会忙得晕头转向。   “小裴,你真的不去吗?听说学生街好吃的很多呢!”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工作呢,我仿佛读了个假研究生!”   裴以晴烂泥一样趴着,脸贴在书本上,看到那两个中医医史文献专业的人影,她也想问,为什么你们前天在逛街,昨天在逛街,今天还在逛街。   “我不去,”裴以晴两眼发酸,“你们去吧,带着我自由的灵魂。”   “……”   “那我们走了,如果你想吃什么,可以给我发消息,帮你带。”   “好。”   裴以晴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中药材库房,两张打印的处方拍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对管理员说道:“一张七剂。”   “诶,小裴又是你啊!”管理员阿姨捂着肚子,表情痛苦,把处方又塞回了裴以晴手里,“我去趟厕所,你自己抓,没问题吧。”   “啊?”   裴以晴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姨已经消失了,手里又捏着那两张处方单。   这是两个对照组大鼠这一周要用的药,那一批模型鼠是叶津整个暑假的心血,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湿热加肝肾阴虚的模型,在人身上易发病,在大鼠身上却很难做出来。   两张处方的思路有细微差别,变量是一类清湿热又补肝肾的药。   好在耗材架上都贴了药物标签,也有电子秤,裴以晴虽然没怎么见过饮片中药材,但是照着拿就行了。   拿完药,管理员阿姨还没回来,裴以晴已经熟门熟路,就签了字,拿着药往实验室走,路上给薛流发了个消息。   【勇敢小裴】:薛老师,我到实验室了,你速来呀!   之前打理小鼠,裴以晴还能在体型的差距上拿捏住,勉勉强强应付,但是这周叶津把大鼠也全权托付给了她,她真的要崩溃了。   水汪汪红眼睛,尖嘴利牙的大耗子,关在动物房里,不仅心里看着难受,手上抓着也害怕。   她真的没想到读中医专业研究生,还有拿耗子的一天。   叶津除了下达任务,多一个字都不说,裴以晴也不敢问,好在试探性地问了薛流之后,薛流欣然答应来教她抓耗子。   另一边,教学楼,已经下课的薛流两手撑在讲台上,平放的手机弹出消息。   “你能想到这点很不错,我诚恳地告诉你,虽然我是教温病学的,但我个人是支持寒温融合的。”薛流看到消息,一边保持笑容回应着围了一圈的学生,一边敲字。   【中医学院薛流】:你把药煎上。 第15章   叶津难得这么早下班,虽然有规定下班时间,但在门诊,通常会把所有已经挂号的病人接诊完下班,叶津坐诊的时间不多,病人每次都排起长队,加班是家常便饭。   今天接诊完最后一个病人,才加班半个小时,正好六点。   学校在大学城郊区,江中医的附一院在市区,这学期因为教学任务和出诊的时间相近,他去医院坐公车,回学校靠腿。   吃完饭之后,如果步行一小时,再跑步半小时,差不多就能回到学校。   叶津拿出手机往医院食堂走,决定问问洛圣都车王今天玩不玩游戏,R星(游戏公司)新增了载具,他想上去试试。   【。】:晚上在吗?   拿着手机打完饭,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叶津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屏幕,但迟迟没有回复。   “洛圣都车王”几个字动也不动。   他有什么事吗?平时几乎都是秒回。叶津纠结起来,想放下手机吃饭,又忍不住看手机,索性一边吃一边翻看之前的消息。   之前的消息停在昨天晚上,两人都没有上游戏,而自己因为爷爷的突然来电,心情格外低落,睡前和他聊了天。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今天晚上我要和同事吃饭,可能上不了游戏哦,不用等我,啵啵。   17:35   【。】:行。   【洛圣都车王】:什么行!你都不问问是男同事女同事?   【。】:有区别吗?   【洛圣都车王】:当然有!   【。】:是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洛圣都车王】:男同事,狗头.jpg   【。】:哦。   22:02   【。】:睡了没   【洛圣都车王】:没睡!狗狗吐舌头.jpg 怎么了?睡不着?   【。】:嗯。我问你,你和你爸关系好吗?   【洛圣都车王】:挺好的啊,虽然他经常骂骂咧咧说我不如我哥能干,但是老头就是嘴巴毒,我真要做什么,他生怕累着我了,我都是他给惯的。   【。】:那如果他做了你特别不能原谅的事呢?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我不知道父子之间什么事是不能原谅的,但是男人长大的第一步,就是学会和父亲和解。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和我说。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你还在吗?   22:29   【。】:好。   目光停滞,屏幕上上方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是实验室的管理员发来的。   【实验室李琴】:叶博,你今天不来实验室吗?   【。】:交给学生了,怎么?   【实验室李琴】:那个……我看到薛流进你实验室了,他不会那个什么吧。   【。】:那个什么?   【实验室李琴】:给你的动物下毒。   实验室李琴撤回了一条消息。   【实验室李琴】:你看见了吗?   叶津:“……”   他们的关系在旁人看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薛流不是一个会给他的动物下毒的人,但是薛流已经好几年没进过实验室了,突然去他的实验室的确很可疑。   叶津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打了个车回学校。   车上给裴以晴拨了个电话。   “喂,叶老师?”那边很快接通。   叶津:“薛流在实验室?”   “!”支支吾吾,“啊?没有啊,薛老师来实验室干嘛……”   叶津敛眸,抿紧了嘴唇,好半天没做声。   “叶老师有事吗?”   “没有,就这样。”   叶津挂了电话,陷入思考,他的学生,似乎真的被薛流卷跑了,他没有薛流的联系方式,也不可能去质问薛流。   现在就是要直接BaN回去看看他们俩在干什么。   -   “等等等等!”薛流喊停裴以晴,一手拿着筷子扒拉着不锈钢漏斗里的药渣,“今天这药谁抓的?”   实验室里不用明火,是电热的不锈钢煎药桶,配套放药的圆柱状漏斗。   “啊……我抓的,怎么了?”   裴以晴把煎好的药剂放桌子上,凑到薛流身边,一高一低两颗头埋在漏斗上方。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空荡荡的实验室里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   卧槽,裴以晴的心都荡了一下,头皮发麻脊背发凉不敢抬头,不用看都知道这个不带感情的声音来自她那灭绝师公一般的导师。   “踢踏踢踏”的脚步慢慢靠近。   一晃眼,面前的漏斗被人拿走,头上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薛流,你果真是来投毒的?” 第16章   两只纤长的上臂叠交在一起,叶津的虎口掐在薛流的手腕上,将他那拿着药渣的手,拉到自己面前。   四目相对,冰渣掉进水里。   薛流没有反抗,但他明白叶津误会了什么,毫无力度地辩解:“叶津,你可不要血口喷人,要是不是我今天在这里,你的耗子全完了。”   反正现在药还没喂下去,他和叶津之间也不在乎有没有这点信任。   药渣还冒着热气,空中中弥漫着草木药香,水汽蒸腾。叶津伸出另一只手,接过药兜的手柄,随后倒扣在桌子上,其间散落出一些黑乎乎的中药切片。   经过药汁的浸润,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颜色,椭圆形的片状植物,像是什么根茎切开的。   “小裴,”薛流推着裴以晴的背,将她带到药渣面前,指着那饮片问:“来,你说说,你抓的这是什么?”   虽然是在问裴以晴,但话里也在告诉叶津,这药和自己没关系。   叶津鄙夷地看了薛流一眼,目光落到裴以晴那儿,等着她回话。   “地黄啊……这难道……不是生地黄……吗?”一句话说得破碎拖沓,表肯定的反问句说得很不肯定。   ……   三人陷入不知道该怪谁的沉默。   叶津打破了沉默:“这是乌头。”   乌头味辛、甘,温、大热,有大毒。①要说乌头是个什么药,必须得提到温阳圣品附子,附子便是附的乌头的子,是乌头旁生出来的块根。附子都已经是剧毒,更别提乌头。   这样有毒的药,使用的时候要控制剂量,注意君臣佐使的配伍,压制毒性之后,才能用来治疗风湿痹痛,四肢拘挛等等。   人都承受不起,更何况实验大鼠,而且这大鼠还是阴虚模型,在中医药的理论上,用乌头属于是和治疗背道而驰。   “啊……”裴以晴捂上胸口,心有余悸,那双原本灵动的小鹿眼变得憔悴不堪,“我的天,还好薛老师在!”   裴以晴情绪激动地叙述了管理员上厕所,让她自己抓药的过程。经过一周的劳作,原本崭新的白大褂上已经沾满了药汁、鼠血、鼠尿等等,一周前刚入学的妙龄少女,现在头发蓬糟,随意扎着马尾,戴着手套的手漫天比划。   薛流突然觉得,叶津也太特么不是人了。   等到裴以晴讲完了,声音颤抖,眼眶红红,呜咽咽地说:“叶老师,对不起。”说完心里更委屈了,为什么她累成狗还要道歉啊。   叶津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说话说得有点凶,才极力让自己表情看上去温和一点。   “好了,还好没有造成实质的损失,管理员让你自己抓也不合规定,你不用自责。”叶津打开储物柜,取出还没煎的药,“院校教育缺乏对药材辨识能力的培养,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要反思的问题。”   薛流虽然觉得叶津说出这些话,有一种道貌岸然的做作,什么“是我们要反思的问题”啊,好像中医药教育的锅都让他一个人背了,圣母,太圣母了。   但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内容,薛流是认可的。   尽管学校也有修百草园,但那么一两次户外实践课,并不足以让学生记住大多数药材的模样,而炮制后的中药饮片,也与新鲜药材相去甚远。   “没关系,小裴,”薛流拍拍裴以晴的肩,“你去跟我的门诊,我那儿有药房,我教你认药。”   话音刚落,薛流就感受到凌厉的眼峰,仿佛要把他片了。   薛流撩起一块乌头片,跟裴以晴说:“你看,虽然他们长得挺像,都是黑黑的一块,但是乌头比地黄硬,乌头是粉质的,而地黄软韧,是肉质的,你下次把药渣翻出来看看就知道了,很好辨认的。”   “谢谢你,薛老师。”   叶津提着药包往前一步,挡在薛流面前:“薛流,你可以走了。”   “诶!”薛流也上前一步,“你就是这样跟你耗子们的救命恩人说话的?”   “呵……”叶津挑起嘴角,两人面对面离得极近,薛流眼中“我是你债主”的情绪流露无疑,叶津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请我吃饭,”薛流撸起袖子叉起腰,胸膛往叶津身上一撞,把人撞退半步,“老子为了帮你学生,现在还没吃饭。”   裴以晴下意识捏紧了拳头,脑海中飘过一条条弹幕:“硫磺原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巴豆性烈最为上,偏与牵牛不顺情”②……   她看到这两位老师,突然就明白了药物和药物之间的对抗,是种什么感觉。   -   半个小时之后,学校附近的一家火锅馆,三人又齐聚一堂。   真没想到啊,温病教研室的人竟能这般如胶似漆,一起吃午饭不够,还要一起吃晚饭。   “我敲?”隔壁不知道多少桌的路人甲,“你看那桌,叶教授和薛教授?”   “!”路人乙震惊,“还真是?还有个女的,叶教授他学生?卧槽,这是什么惊天大瓜?”   路人甲:“我没搞懂啊,他俩到底什么关系,之前薛教授开车接叶教授下班的传闻是真的?”   路人乙:“多半保真了,不然能一起吃火锅?”   路人甲:“我以为之前那个视频是他俩迫于学校压力拍的,没想到……”   ……   “没想到你真请我吃饭了。”薛流夹起一块烫好的毛肚,毛肚经过红汤的洗涮,再过一次香油,粘上蒜末。   “……”叶津白了薛流一眼,心道明明是不请吃饭你就挟鼠以令……   叶津已经吃过饭,此时也只是单纯作陪,等着买单,甚至在思考先买单走人,但是……点开微信,那个人还没有回复。   算了……   叶津没再理薛流,转问裴以晴:“他来实验室你为什么不说?他威胁你?”   “不是的!叶老师!咳咳咳咳……”裴以晴着急否认,被辣到嗓子,猛灌了一口凉茶才缓过来,“是我好多问题不懂,才请薛老师来帮忙,不管薛老师的事。”   “不懂?”叶津挑眉,“那你怎么不找我?”   裴以晴撇撇嘴,咽了口唾沫,难道要说因为你看起来不想理我吗?   “你反思反思自己啊!”薛流坐在叶津对面,“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这高冷得二五八万的样子,谁敢问你啊。”   瞎说……什么大实话。   裴以晴默不作声。   叶津低下头,看着裴以晴的眼睛,问:“真的吗?”   裴以晴点头如捣蒜。   “……”叶津真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这么凶。   “没关系,以后不懂的随时问我。没有注意到你的感受,不好意思。”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以及依旧如高岭之花一样的脸,但是熟悉叶津的人会知道,这已经是叶津最最最温柔的样子和最最最诚意的妥协了。   “叶老师……其实你安排的任务也有点重……”   薛流笑一声,一边吃一边分心听隔壁师徒俩的剖白,还一边拿出手机切换到了私人微信。   “卧槽?”   一声卧槽打断了师徒俩的谈话,两双眼睛充满疑惑地望向薛流,只见他放下放下筷子腾地站了起来。   “借过借过,不好意思先走一步。”薛流和裴以晴坐在一边,他错开裴以晴,没几下就蹿不见了,真是风一般的男子。   “傻逼。”叶津从薛流消失的方向收回目光。   裴以晴看着自家导师嫌弃的表情,悻悻吃了一块午餐肉。   叶津回过头来看到裴以晴的样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怎么吓到她了,柔着声说:“没事,你慢慢吃。”   裴以晴在短短的半个月,对叶津的印象从导引术视频的“高冷谪仙人”,变到只会使唤人的“无情魔头”,再到现在敞开心扉的“慈祥导师”,可谓坐过山车。   她现在才想起自己开学时,还怀着一颗嗑CP的心,然而在饱受摧残之后,对叶津狠狠下头,她都好久没进过那个叫“Blood(血液/薛叶)”的CP群了。   现在这声清晰可闻的“傻逼”,让她确定,叶老师和薛老师的关系,至少在叶老师这边,是不好的。   不会真的是薛老师单箭头吧。   薛老师为了讨好叶老师,所以才有什么火车站偶遇,晚课偷听,借请大家吃饭的机会,实则只是想请那一个人,而自己还蹭了导师的光,拥有了未来三年的午饭。   “叶老师……”裴以晴试探问道:“你很讨厌薛老师吗?”   叶津没有马上回答,思考了一下才说:“不讨厌,我和他不熟。”   “那为什么之前你让我少和他鬼混。”裴以晴哇,你可真是big胆呀!   叶津两手交握,抵在下巴上:“……”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弹出洛圣都车王的消息。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不好意思才看到消息,今天忙晕了!还被狗咬吕洞宾!我还有20分钟到家,等等我啊!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你在吗?你说说话呀!你不会生气了吧!   笑意不自觉浮现,叶津默默收了手机站起身,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衣服,扯平褶皱。   “你还要吃什么,现在点上,我去结账,你慢慢吃。”   作者有话要说:   ①晋·陶弘景《本草经集注》:“味辛、甘,温、大热,有大毒。”   ②明·刘纯《医经小学·十九畏》:“硫黄原是火中精,朴硝一见便相争,……,巴豆性烈最为上,偏与牵牛不顺情。”   PS:十八反十九畏为药物配伍禁忌歌诀。 第17章   尽管叶教授很着急回去玩游戏,但吾日三举其铃,锻炼不可废。   【。】:不着急,八点见。   【洛圣都车王】:……   【洛圣都车王】:好的,宝贝儿。   等叶津举完铁、洗完澡、安装完更新包,再登上游戏的时候,AutumnWind已经买好了新载具,开车飙了一圈了。   新载具是劳斯莱斯幻影星空顶的同模。   每一次的更新包,都会有新的道具,虽然现实里可能是早就出现的东西,但作为一个那么年代久远的游戏,这些更新丰富了游戏体验。   有种过家家的感觉。   “宝贝儿,速度上车。”游戏里的劳斯莱斯鸣笛三声,对面的人已经急不可耐,“新鲜的,快来。”   少年时代,叶津还在家里时,也喜欢车,父亲虽然管教严厉,但是经济上从未约束。那时只要完成父亲的要求,作为奖励,父亲会同意给他买车。   家里的车库,大概就像洛圣都车王的朋友圈。   很早劳斯莱斯就尝试在幻影上启用星空顶,他收藏过各种典藏款,不过,时隔太久,他已经忘了那时的心情。   提车的时候,或许也曾满心欢喜,或许因为唾手可得,而失去满足感,他不确定。   此刻,竟有些像毛头小子,尝试着一件新的事情,充满期待。   叶津拉开车门坐进去,切换到车内视角。   游戏中夜色正浓,墨色天幕下霓虹闪耀,灯红酒绿,车停在某个无人注意的街角,两个游戏角色坐在驾驶和副驾驶上。   莹白的光点照向车顶,仿佛被星光闪烁的苍穹覆盖,置身星海。   车载广播里的主持人叽里呱啦说着英文,叶津无心去听,只觉得车里格外安静,但他意识到,车里安静只能说明网线对面那个人没说话。   广播突然被关掉,陷入彻底的静谧。   耳麦里传来一个带着些许试探的声音:“好看吗?”声音入那边的麦,再经过电流,最后传到叶津的耳边,明明是清冽硬朗的声音,却好像砂砾摩挲过耳畔。   酥酥麻麻。   “好看吗?”   叶津忽然感觉呼吸顿滞,车里的光影似乎变得迤逦又隐晦。   “好看。”他咬字短促,却也没藏住上扬的尾音。   驾驶位上的AutumnWind突然转身,朝着副驾驶的TreadonSnow探去,叶津按住鼠标拖动视角,发现两个角色正在拥吻。   “你……”叶津语塞,仿佛吐出的呼吸都滚烫灼热。   “啊!”对面浅呼一声,“不小心按到Tab键了。”①   游戏里,经常一起玩,角色培养出好感度之后,长按Tab键可以接吻,叶津没去探索过这些玩法,但看过攻略,他习惯先了解全局,掌控流程。   嗯,是长按,所以至少是三秒钟。   叶津喉头发紧,骨节滑动,声音顿浊应道:“嗯,Tab在方向键旁边,是容易按错。”   “那我们截图吧。”   “好。”   答应完,叶津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前后压根没有关联。他把空调开低了两度,来安放这无处安放的燥热。   这这场景,这个处境,以及自己的心情都实在是很诡异。他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大学教授,今天丢下了自己的学生,跑回来玩游戏,在游戏里跟一个男的接吻。   并且他对此还并不抵触。   睡前,叶津收到了薛流发来的截图,一共两张。   一张是两人正经坐在位置上,黑衬衫白衬衫两个角色,背后是闪闪星海。另一张时从副驾驶位车窗往里看的视角,两个角色建模重在一起。   心跳漏一拍。   叶津躺在床上举着手机,鬼使神差把两张都存了下来。   -   自从和叶津直面交流之后,裴以晴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也对叶津初带研究生没什么经验表示理解。   叶老师其实就是话少,脸僵。只要肯问,他有问必答,而且极尽详细,并不是传说中的放养老板。   学会实验方法和抓耗子方法的裴以晴神清气爽,立刻就和薛流约跟诊的时间。   而薛流的生活就是众多中医学子梦寐以求的生活,简言之就是,半日临证,半日读书。   薛流为了保证足够的输入量,每天必有半天读书,周一到周五有教学工作,所以只有周六周天出诊,而且只诊上午。   对此,薛流搁办公室里,当着叶津和裴以晴的面解释道:“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②”   意思就是早上的时候号脉,号得更精准。   出诊时间都在下午的叶津十分不屑,有力回击:“切脉而知之谓之巧。③”   意思是在望闻问切四种诊断方法里,靠诊脉来判断病情,是入门级选手操作,这句话出自《扁鹊八十一难经》。   “得了吧,现在都不学《难经》了,有本事你不号脉。”   “我下午也能号准。”   ……   除了时间上的羡慕外,裴以晴听说薛流一个号五百人民币的时候,也馋哭了。薛老师一周出诊两个上午,一个上午限二十个号,一个号五百,那就是一万,一个月就是四万。   她不知道对于薛流来说,这点钱,有等于没有。   薛流只是拍拍她的肩,说:“小朋友,好好学,只要能治好病,一定饿不死的。周六早上八点半,不见不散。”   -   时间来到了周四,薛流去给中西医结合专业上课的日子。没记错的话,这节课会结束学术史部分,开始第一个病,风温。   叶津拉开衣柜,清一色的白色衬衫映入眼帘。   “……”   如果被薛流发现自己去听他的课,他大概会拽上天,好像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但是,实际上也并不算什么把柄,所以被发现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吧?   不行,看不得那个傻逼得意。   叶津关上衣柜,看着落地镜中一身灰色家居服的自己,是他很喜欢的面料,柔软舒松,裤腿比脚踝略长一点。这样看起来和平时在学校的自己区别稍大一些。   要是如此穿着,在秋高气爽的九月去听一堂晚课,很像回到读书的时候。   这样想着,这个听课写记录的任务似乎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叶津到的时候,离上课还有十分钟,一些好学的同学早早来占位,坐在教室里自习的,去外面接水的,站阶梯上聊天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处在这个视角过了,感觉很奇异,自己在讲台上时是什么样子呢?   叶津是从后门进去的,他找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两个位置之外的角落,还有个趴着睡觉的女生。   “叶教授?”一个叶津并不认识的同学惊讶喊道,“您怎么在这里?”   叶津一下变了色,问:“你认得我?”   同学莫名其妙:“不然呢?您不是上个星期才给我们上了课吗?”   “……”   也是,他就只是换了套衣服,没有任何伪装,认不出来才有鬼了。   “没事儿,今天薛教授上课,你去吧。”把学生招呼走,叶津回过身,感觉旁边有一道不可忽视的目光。   叶津偏头,刚刚睡觉的女生已经坐了起来。   叶津:“……”   裴以晴:“……”   ……   叶津:“你怎么在这里?”   裴以晴:“老师您怎么来了?”   ……   很快,叶津从浅浅的尴尬中脱离出来,他记得上周,裴以晴也有来听他的课,大概是想再学习一下。情绪转而变得轻松愉悦,他把《课堂记录手册》扔了过去。   “正好,你听完课把这个填一下。”   裴以晴假笑接过来翻看,还好,只是一个像教案一样的记录本,问题不大。“叶老师,这是……”   叶津面不改色:“我和薛流商议了教学计划,但是我怀疑他不按计划讲,所以过来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里有一点bug,去搜了一下貌似只有培养出感情的npc可以接吻,但是剧情需要,就bug一下了。   ②《黄帝内经·素问·脉要精微论篇第十七》:“诊法常以平旦,阴气未动,阳气未散,饮食未进,经脉未盛,络脉调匀,气血未乱,故乃可诊有过之脉。”   ③《扁鹊八十一难经》六十一难:“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 第18章   “对了,我们换个位置。”叶津说完起身绕了一圈到裴以晴背后,示意她往旁边挪一下。   裴以晴挪了一个位置,叶津如愿坐在了整个教室的最角落里。   没记错的话,上节课薛老师说,为了配合叶老师的节奏才来听课,这次,叶老师说,怀疑薛老师不安计划走,所以来监视。   嗯……如果叶老师说假话,以他的性格,好像没什么必要来这里蹲着,况且还带着一本明显是做面子工程的手册;如果薛老师说假话,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就是爱情。   裴以晴悄咪咪摸出手机,打开了企鹅群“Blood”。   现在的新闻消息更新迭代太快,就算红极一时也容易很快被淹没,三五天就记不得之前的事儿了,更别提薛流和叶津这样的素人,本身就是小透明。   嗑CP也是昙花一现,群里本来就只有几十个人闲聊,现在沉寂了好几天了。   而今天,裴以晴打开群的时候,发现有人发了一张照片。   【匿名】:江中医在读,勿扒马。图片.jpg   【匿名】:这门课是两位老师合上,这周该薛老师上课,看我发现了什么?叶老师居然穿睡衣来听课……   【路人甲】:啊啊啊啊?我又可以了,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路人乙】:睡衣?对不起,我怎么觉得他们住在一起……   ……   喵喵喵?   裴以晴陡然脊背挺直,低下头任头发从两边垂下来,把手机挡在中间。   照片的拍摄地点是她现在所在的这间教室,角度是从教室中间某个部分往上仰拍的,放大了焦,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出,她那着装低调奢华的导师,仿佛在听论文答辩一般,孤高地坐在角落,面容线条干净又冷冽。   仿佛和周围形成了结界,格格不入。   入镜的还有自己,穿着碎花法式裙,正在翻看那本手册,整张脸暴露无遗。   【醒醒吃药了】:亲亲,这边建议帮无关人员打个码呢……   发送出这条消息,裴以晴往下面扫视一圈,往可疑的方向重点观察,但是每一个埋头看手机的人都值得怀疑。   算了……都是嗑药鸡,相逢何必曾相识。   叶津看了一眼表,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薛流还没来,他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   忽而他又想起了薛流那张花里胡哨的周程表,今晚上的课薛流是记了的,他写了个“达咩”。   叶津还不知道达咩是什么意思。   “小裴。”叶津轻喊一声。   “昂?”裴以晴一脸春意盎然地抬起头。   叶津启唇:“达咩是什么意思?”   裴以晴的头顶冒出很多问号,半张脸的苹果肌忍不住收缩,连带扯起一边嘴角。“?”   要怎么解释?不要啊?不可以?NoNoNo?   虽然字面上是这么个意思,但是总感觉失去了灵魂,但如果加上灵魂,她觉得她这古董般的导师未必能听懂。   思索良久,裴以晴想到了一个最具象的解释,她说:“达咩这个词是日语的音译,具体的意思,老师,你看我。”   裴以晴两前臂交叉,摆成一个X放在胸前,表情冷漠:“达咩。”   叶津:“……”   “叶老师,你体会到这个意思了吗?”   “……”叶津微微眯起双眼,双唇翕合,“体会到了。”   “铃铃铃铃——”   “不好意思同学们!”   伴随着上课铃最后一个铃小时,讲台冲上一个喘着粗气的男人,正是薛流,他按下教室电脑的开机键,放下投影仪,然后解开西装外套吧嗒搁讲台上。   叶津看在眼里,膈应在心里,上面那么多粉笔灰,这个人真是……   “差点迟到,还好还好,”薛流继续解衬衫扣子,“路上自行车轮胎爆了,实在不好意思,同学们把书翻到——”   解完两颗扣子之后,薛流整个人僵住。   “不好意思啊,同学们,走得太急忘记带教材了。”   高大挺拔的男人长腿一迈,踏下讲台,走到第一排的某个同学面前,衬衫衣摆扎入腰间,领口、袖口和腰身都松松垮垮,随意凌乱。   叶津现在真的很想冲下去给这个人邦邦两拳,最后一丝理智把他拉了回来,绑在座位上,继续暗中观察。   教室前排,男人居高临下,刚韧的前臂探出,食指和中指压在第一排某个同学的书本上,两个指头反向用力,把书掉了个转。   “划拉划拉”的翻页声响起。   “翻到第六十三页,风温,”薛流扯着嗓子嚎了一声,离扩音器太远,他要确保大家都听到,“前面诊法治疗什么的我不讲了啊,自己看。”   叶津额上青筋突突跳,迅速地眨着眼睛,一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二是妄图靠这种办法压制怒火。   裴以晴小心翼翼缩在一边,看见她家导师放在课桌上的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她的心也随之捏了一把汗,虽然不知道是为谁捏的。   电脑和投影仪开好了,薛流回到讲台上,从裤子兜里摸出一个U盘。   五分钟之后,薛流拔出了U盘,关上了电脑和投影仪,双手插兜站在讲台中央,看上去毫无负担。   “看来今天诸事不顺呢,这电脑有病毒。”   上课已经快十分钟了,进度为零。面对这种局面,教学经验丰富的薛老师看上去似乎并不慌,他面含明润和煦的微笑,继续说道:“没关系,反正PPT上的东西你们书上也有。”   裴以晴仿佛有什么心电感应一般,眼疾手快,一只手搭在叶津的肩上,感觉到掌心传来往上对抗的力,然后死死压住。   两人四目相对,裴以晴心跳如鼓,咽了口唾沫,感觉那股力消失了,才后怕地收回手:“老师,冷静,是课堂。”   她想,她可能明白为什么会有斗殴那个视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小,将就着看,宝子们。   刚开始写文,没想到真的有人愿意收藏我(鞠躬)所以一早发得很随意,上周也没有申请榜单,现在有点需要压字数,虽然好像也压不住了。   再加上下个月我要开题和参加一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精力只够完成榜单要求的字数了。   不过大家放心,这篇文构思完整,到目前为止人物也有手感了,一定会写完的,不喜欢分餐的小可爱们养养肥啊!再次感谢每一个愿意阅读的宝贝! 第19章   合教一门课这个事情,其实就像做小组作业,总有带头出力的,也总有浑水摸鱼的,不想成绩被拖累,就得付出更大的努力,最后摸鱼的还是能享受成果。   裴以晴不知道教师的考核怎么算,叶老师看起来是那种只接受“优秀”的人,而薛老师更像“摆烂,老子不在乎”。   回想起上周精致如教学范本的课堂,裴以晴无奈地摇摇头。   好在前面的摸鱼君终于开始讲课了,叶津绷紧的神经才松了一些。   “有需要的可以加我。”薛流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名字和微信号,然后切入正题,“同学们,你们已经大四了,经过前面三年的学习,你们理应具备自我学习和判断、怀疑的能力。”   不知道是被内容迷惑到,还是被薛流那张风流的脸吸引,教室里难得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老师身上,一双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跟着那人移动。   “关于伤寒和温病,历代医家都有争论的议题,所以不管我怎么讲,你们都要有自我识别的意识,要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勇于质疑权威,不要认为我说的就一定正确。”   薛流一边说,一边在教室四处缓慢走动。   叶津有些不适地别过脸。   “讲第一个病之前,我问一个问题,有些人感冒为什么会变成心肌炎?”   问题一抛出,四下响起交流的声音,叽叽喳喳,随着讨论的人越来越多,课堂变得闹哄哄的,不时冒出一些大胆猜测的声音。   “因为是病毒感冒?”   “感冒是表证,心出问题了是里证,有点像直中①诶……”   薛流面含微笑,四下走动,等他们议论,一分钟之后,他站在教室中间位置的阶梯上,抬起右手虚放空中,掌心朝下。   霎时间,教室安静如初,鸦雀无声。   从叶津的视角看去,能看到一个岸阔的背影,腰身精瘦,右手悬空,仿佛掌控整个课堂的开关。   这个动作怎么这么眼熟,这个人……   “小裴,薛雪没来吗?”   正跟着薛流思路走的小裴,从思考中惊醒,反应过来叶津的问题,你的薛雪……正在下面讲课呢。   脑中飞速旋转,嗫喏道:“啊?老师,我不认识那个人啊……那天就是碰巧坐一起。”   “哦……”叶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来,你来说说是为什么?”   那边,薛流放下手,在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上敲了两下,把师徒二人的注意力又吸引过去。   被叫到的男同学戴着眼镜,瘦瘦高高,看上去白净内敛,低着头小声嗡嗡了几句,距离远点就听不清了。   “没关系,大声说,”薛流伸手抚在男同学的背上,“错了也没关系,错了才能学到东西。”   男生得到鼓励,自信了一些,加大音量:“因为感冒的病位在肺卫,肺主呼吸,心主血脉,肺的宗气贯通血脉。”   “嗯,不错,挨到边了,知道往心和肺的关系思考,还有人有不同的意见吗?”薛流目光平和地扫视乌泱泱的人群。   一个梳着高高马尾,眸光明亮的女生举手,她看上去就很学霸。薛流指了她一下:“你说。”   “感冒由细菌或者病毒感染而发,像支原体、衣原体等等微生物,通过上呼吸道进入血液,就有可能随着血液循环到达心脏,形成心肌炎。”   “啪啪啪啪”薛流鼓掌,唯一的声音在宽敞明亮的教室中格外响亮,“这位同学的《内科学》一定学得很好!不错不错,我们在思考中医的问题时,不必排斥西医,大家能打开思维,非常棒!”   女生受到表扬,很开心地坐下。   角落里的叶津却忽然有点不是滋味,短短几分钟,课堂交互的氛围已经完全活跃了起来,学生的注意力都在老师身上,思维也被老师引导。   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课堂,他真的很想把知识点到清楚地给同学们讲开,确保没有遗漏,但是下面的学生,偷偷玩手机的,打瞌睡的,当然也有认真的同学,一边听讲一边在书上划划。   叶津从上课开始就皱起的眉头终于微微舒展,嘴却一直紧紧抿住,百般言语化作无言。   “好了,下面听我讲,风温是个什么病?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若发汗已,身灼热者,名风温。②”   薛流流利地脱口背出“风温”这个病名的出处原文,《伤寒论》的第六条条文,尽管没有教材,但他对教材的熟悉度,尽数体现。   “患者感受风热病邪,出汗,身体发热,肺居高位,首当其冲,很明显,病在肺卫,叶天士说‘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③’,正常的外感,按六经的顺序传变,这个肺其实就是太阳,太阳顺传是少阳,如果这个人三阴虚了,会怎么样?”   “哦!会直接邪陷少阴心,厥阴心包!”聪明的人已经直接呼出答案。   “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原来是这样。”   “逆传心包,怪不得那些重感冒一不小心就心肌炎了,好恐怖。”   ……   同学们纷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薛流拍拍手掌,又收回大家的思路,开口道:“好,刚刚的同学回答正确,但是也恭喜你们踩坑了。”   “叶天士说逆传心包就只逆传心包?我刚才叫你们什么,质疑,批判!”   ……   某叶姓教师两手肘置于课桌,十指相交抵在鼻下,陷入沉思。   薛流:“少阴是不是有心和肾,厥阴是不是有心包和肝?④”   “翻到后面的证型,咳痰,喘,这是肺,便秘、窜稀,这是肠,发疹,这是心,……,大家要学会抓住主要矛盾,证型出来了,立什么法,选什么方,用什么药,是不是一脉相承?”   薛流巴拉巴拉讲了很多,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没几个人记笔记,全都跟着薛流的节奏顺下来,不敢走神,但因为逻辑清晰,内容详实,在脑海里也很容易形成框架,不禁露出“啊对对对”的表情。   “所以啊,同学们,温病很简单,中医也很简单,格局打开!”薛流已经移动到了第一排,站在讲台下方空地的中央,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举在头边,食指和拇指点在一起,又张开做一个八字。   随着“格局打开——”下课铃也刚刚好响起。   教室里响起了轰隆隆雷鸣般的掌声。   “薛老师讲得太好了吧,我学《中医内科学》的时候,就算记住了证型和方,有时候遇到朋友问我,我还是不会看病,听薛老师讲完,我感觉现在马上就能看病了,呜呜呜……”   “就是啊!逻辑太清楚了,可以自己推应该用什么药。”   “薛老师真的是……人间理想呜呜呜,他好帅啊,还那么会看病,救命,我病了。”   “哈哈哈你这个花痴!不过他真的好帅,叶老师也很帅,这门课绝了。”   薛流回到了讲台上,一如他之前的课堂,很多学生围上去问问题,不少女同学不问问题,也会围上去近距离欣赏一下帅哥。   而之前发出讨论的同学,往后几排处,叶老师本人正保持着之前那个挡住半张脸的动作,目光死死盯住讲台上的薛流。   不得不承认,这样开放的课堂,对于学生的医路更加有用,而且也并不会因此影响教学质量。作为同样的温病学研究者,他甚至很欣赏薛流的观点。   但是这种欣赏和认同,与素来的偏见交织在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漫然而生。   就是怎么说呢……   你一直听别人说马铃薯很好吃,但是你没吃过,并且自认为不好吃,马铃薯不好吃的认知在你心里深深扎根,然后有一天你吃到了土豆,并且感叹,这天下有不喜欢吃土豆的人吗?   最后,你发现马铃薯和土豆是同一种东西。   而且天天都有小摊贩从你家楼下路过:“锅巴洋芋,卖锅巴洋芋——”   作者有话要说:   ①直中:直接从三阳病变成三阴病。(仲景的伤寒论把外感热病分成了六个阶段,前三个阶段名字里带阳,后三个阶段名字带阴,一般来说是按顺序发展,直中就是不按顺序,直接从阳到阴。)   ②汉·张仲景《伤寒论》第六条:“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若发汗已,身灼热者,名风温。”   ③清·叶天士《温热论》第一条:“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   ④经络命名是手足+阴阳+脏腑,手少阴心,足少阴肾,手厥阴心包,足厥阴肝,有时候会用来说病位。   ⑤薛流讲课部分是争议部分,我不是学温病的,逻辑可能有点断,我尽力了。如果有专业的……轻喷。   作话会放一些解释和叨哔哔,不喜欢的宝子们可以隐藏哟。   叶津和薛流因为原生家庭而拥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教学思维也和性格一脉相承,这样子的薛流灵感来源是我的两位老师。   一位是理工专业自学中医然后考研读博,一位是中医出身但是硕士博士跑去学经济学啊外科学什么的,两位的思维都很扩散,也是我在一板一眼的院校教育中窥探见真正和临床接轨的内容,认识第一位老师的时候,他年纪和薛叶差不多大,嘿嘿,好多年过去啦。   这样的老师真的很有人格魅力!我爱薛流!冲鸭阿流,你老婆要对你有改观了! 第20章   薛流的课堂是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课堂,哪怕是下课,他依然是这个教室里的中心,没有人会注意到别的地方。   师徒二人就这样躲在角落里,光明正大地偷听完了四节课。   叶津本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一开始裴以晴还时不时问他几个问题,他回答一下,后来裴以晴不问了,两个人就陷入彻底的沉默。   裴以晴对周末的跟诊更加期待了,能拥有这样课堂的人,临床一定不会差。   而小裴旁边这个还在故作高冷的男人,内心里同时冒出嫉妒和倾慕,对薛流学术与临床功底的不愿相信,对薛流居然真的有这么优秀的学术与临床功底的不可思议。   他不禁回忆起了很久前曾听到的八卦:   “薛流虽然现在横着走,小时候被项师公压着背书,还是挺可怜的,五六岁大的小孩,将近四百条的《伤寒论》条文,背错一条戒尺打一下手心,我们过节回去看师公,他就在旁边站着背,师公拿着那么长的钢戒尺,当着我们的面都不留情,劝都劝不住。”   “啊?是听说项老严厉,没想到这么……”   “是啊,现在的小孩十八岁考上大学才开始学中医,还要学英语,薛流从小学的是文言文,练的是中医童子功。他就是人横了一点,他那家庭背景该他横,要说他学术作假或者黑幕,我是不相信的,造谣的人怕是嫉妒他。”   “我进学校进得晚,说他真厉害的也有,说他靠关系的也有,我也不知道真假呢。”   ……   那个时候的叶津,虽然不对旁人直接下判断,但内心是愿意相信有关薛流的那些流言的。那样的人,怎么会是从小被压着学习的人呢,他看起里是在奶油和蜜糖里长大的。   直到此时此刻,叶津才终于重新审视了薛流。   “下课啦,叶老师。”裴以晴看叶津发了好久的呆,忍不住叫他,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讲台上最后一波同学就要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她想跟薛老师打个招呼,表示一下钦佩之情。   叶津被裴以晴叫回神,教室里别的学生已经走空了,眼神重新聚焦的时候,正和讲台上拿起外套准备走的某人对上,然后目睹了那人眉峰上挑,嘴巴微微张开又意味深长地合上。   不好!   叶津迅速起身,也不跟裴以晴说拜拜,就直接从后门快步撤退。   薛流完全不着急,后面是他上周才走过的路,这间教室在走廊的尽头,后门出去没有下楼的通道,要想离开教学楼,还是得往前门走,前门旁边就是安全通道。   教室的最后排高台上,裴以晴风中凌乱,这俩个人怎么回事?以前本科的时候也有老师会去听同事讲课,很正常的学术交往,就算有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些原因在,偷听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前门是围追堵截的薛流,后面是已经神龙不见尾的叶津,她夹在中间挺尴尬的,思考还要不要去跟薛老师打招呼。   一墙之隔,把浓墨夜色和明净灯光隔开,透过高处的玻璃窗,萤萤外透。   薛流没有等裴以晴下来,他现在要出去拦截叶津,径直出了门。   “诶——”   洁白袖口挽至肘部,修长左臂撑在冰冷的墙砖上,伴随着流氓哨一起拦住来人。薛流踏出大门时,刚好撞上疾步想要离开的叶津。   “叶教授,躲什么?你化成灰我都认得。”薛流一半身躯挡住叶津的去路,右手抓着西装外套,向外抬至腰一般的高度,以防他往旁边逃走。   薛流山一般的肩身,明明只是站在面前,气息却仿佛把人包围捆死,宽阔的胸膛好像一堵墙。而半臂之外的男人高挑挺拔,也许是衣服宽松,也许是有了另一个人的对比,叶津在薛流面前显得清俊了不少。   明明叶津背后没有墙,薛流却做到了壁咚的效果。   九月中旬的江州,晚上温度虽然降低,却依然有阳光烘炽过的气息。教学楼是回字形,中庭种了不少植物,夜里的金桂与黄桷兰,暗暗散发出醇迷的馨香,极尽撩惹。   靠着头顶上高窗里透出的光线,叶津看清面前的人,他微眯起眼,眉峰上撩,无声地流露出恶意挑逗。   “没有,我来找小裴。”叶津面不改色地否认。   刚才小裴见薛流直接走了,就跟着叶津从后门出去,但没敢继续往前走,躲在墙角偷看,冷不丁被CUE到,竖起了耳朵。   “想听我的课呢,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虽然我不喜欢你,但如果你为我的教学倾倒,我也会欣然接受你的仰慕之情……”   叶津“嘶”地吸起一口气,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陡然间天旋地转!叶津感觉被人迎面撞压,后退两步,腰间发力控制平衡。   条件反射闭上眼,倾山倒海一般的压迫袭面而来,随即感觉唇上一软,低热黏着的呼吸啬啬喷薄,三十六点八摄氏度的接触,体感会稍稍凉一点,带着清冽醒神的薄荷味。   薄荷,清利头目,疏散风热。   这薄荷并不散热,叶津猛然睁开双眼,看到那张放大版熟悉无比的臭脸,双眼睁大,瞳孔地震,对方亦然。   同时耳边还想起一个跌宕起伏的:“我书——拿……掉……了……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看到……”   然后响起了“咚咚咚咚”下楼的脚步声。   “卧槽,我刚才听见了什么?我也会欣然接受你的仰慕之情……”   “卧槽,你小声点。”   “卧槽,我还是忘记拿书了。”   “卧槽,你到底在干什么?”   ……   两人的对话顺着折叠而上的楼道隆隆上扬,回声悠扬。   “我也会欣然接受你的仰慕之情……”   “欣然接受……”   “仰慕之情……”   回音绕于交叠相扯的叶津和薛流耳畔,叶津沉郁着一张脸,眼神阴鸷,猛地推开薛流。   “是她撞我。”   “我.操。”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薛流突然感觉很害怕,他第一次听见叶津骂出这种脏话,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结滑动,背上一丝一丝透出凉意。   “真的是她……操,”薛流反应迅速地矮身偏头,躲过一拳,擦着耳边的风声,心惊肉跳,“撞我。”   墙角的裴以晴捂住了嘴,看着几米之外的两个□□脚相加。不,准确地说是单方面暴打与单方面闪躲。   “你们别打啦!求求你们别打啦!” 第21章   裴以晴当然不可能傻到这个时候冲出去劝架,但是离开教学楼唯一的路被堵住了,她走不掉,从他俩身边挨过去也有点不切实际,所以还是继续蹲着吧。   他们两个不会打到天亮吧?   薛流发现一味躲避没有用之后,开始反击,两个人又开始钳制对方的手、肩还有颈,打着打着两个人抱在了一起,谁也动不了谁。   噫吁嚱,危乎基哉。   暗夜之中响起一个清晰可闻的碰撞声,“砰!”   随即,裴以晴看到叶老师吃痛地捂住额头,腰身微躬,罪魁祸首薛老师以头抢人,把头作为武器击退叶老师之后,闪身冲进了楼道,“哒哒哒哒……”   叶津扶着墙,晕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如果这堂课上课之前,叶津对薛流的印象是“靠背景爬上来混吃等死占坑不拉屎”的空空脑袋富二代,那这节课下课的时候,就是“虽然仗着家庭背景横行江中医但是他肚子里好像真的有点东西”的青年中医人。   就在刚刚,他确定,不管这个人业务能力怎么样,但傻逼就是傻逼。   重新看清楚眼前的画面之后,叶津转过身,看到裴以晴拿着那本手册挡住半张脸,教学区在作息表最后一节课下课十分钟后断电,此刻四周黑暗而寂静。   风声簌簌,只有月光和远处的霓虹浅薄的光影。   叶津举起手,食指与拇指相触,在嘴前拉出一道直线,然后看到风中的裴以晴双脚并拢,笔直站着。   她木讷地点点头。   叶津这才阴恻恻离去。   -   这个晚上,很多人都没有睡好觉。   裴以晴觉得,自己过多地介入了叶老师和薛老师的纷争,虽然想近距离嗑CP,但是嗑药鸡也是有底线的,在网络上斯哈斯哈就足够了,还是平安毕业比较重要。   以后就安分地帮叶老师做实验,有空再去薛老师那里偷偷师,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她要比任何人先跑。   今天叶老师虽然对她比划的是嘴,难保下一次不会变成手刀划脖子。   叶津翻来覆去,睡眠向来很好的他第一次失眠。   心里一面克制不住对薛流那个傻逼的厌恶,一面是……一闭上眼,铺天盖地都是那个贴在果冻上一般的触觉和直逼天灵盖的薄荷味。   触觉和嗅觉原来也能产生幻觉?   明明看上去是死鸭子一般的嘴,凭什么这么软?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不是那个傻逼拦路,他们根本不会亲到,最后居然还被那个傻逼用头给砸了,想起这一系列的事来,他觉得对薛流的怒火,达到了这十年来的鼎盛。   虽然被裴以晴看到了,但她应该不会乱说,撞到薛流的那个学生,也不会这么无聊吧。   职工宿舍是在百草园旁边修的一个小区,叶津的楼层不高,床在窗边,他翻了个身,透过窗户能看到窗外的小土坡,以及上面葱葱郁郁的西河柳。   月照花林,人心浮动。   君野公馆所在的别墅区依山傍水,公馆在半山腰的位置,沿路整个夜晚都会点上暖橘色的路灯。   山顶保安亭里的保卫小哥,看着监控里那个男人跑上山又跑下山,来回起码五六趟了。   保卫小哥悠哉地喝了口茶,没有把这个男人当做可疑人员,因为在这个豪车云集的别墅区,只有这个人每天骑自行车出去,就那个发型,那个身形,那个气质,他看影子都能认出来。   保安小哥:“终于回去了。”   监控画面中,男子在自己家门口做完拉伸,开了指纹锁,进去家门。   薛流一开始没当回事,都是男人,亲一口又怎么了?虽然他现在……喜欢一个男人,但是他又不是是个男人都喜欢。   那大家都是男人,亲一下不是跟打一下一样吗?   矫情鬼,反应那么大,太做作了,搞得好像什么贞洁烈男。   然而到家之后,却开始莫名其妙烦躁,他怎么就该死地和那个BKing亲上了,可惜当时他背对着,不然让他逮住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学生,他一定狠狠地抽她……起来回答问题。   跑出一身汗,终于把这该死的KISS抛到脑后。   进门之后,看见半个月前收养的小奶橘“纸盒酱”正乖巧地蹲坐在门口。小猫咪见薛流进来,慢咚慢咚地踱过来,在他脚边磨蹭。   步伐克制又欣喜。   “你这个家伙,要多吃点长长个啊。”薛流蹲下来,摸了摸小猫咪的脑袋,“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谨慎。”   薛流没养过猫,纸盒酱的饮食起居是专人打理的,但是薛流发现这猫吃什么都不多吃,总是把食物藏起来,猫粮、罐头肉等等,常常出现在花坛里,被它埋了起来。   捡到它的时候它也不大,活得却像只流浪了很久的猫。   “奖励你陪我洗澡。”薛流提起纸盒酱的后颈,弱小无助又可怜的小猫咪就被拎走了。   -   还有一个没睡好觉的冤种,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个事失眠。   谭源居为了近距离掌握学生的一手动态,混入了各种名为“江中医表白墙”“江中医二手交易”“江中医脱单”的群,也常年隐姓埋名混迹学校论坛。   今天晚上,他发现论坛和所有的群都在传,叶津给薛流表白,薛流热吻回应。   标题:爱是love,爱是一物降一物,爱是偷偷听你讲课的浪漫。   【网友A】:虽然与此事无关,但还是想把这个视频拿来镇楼。PS:视频是宣传部的同学给的,大家不要再深扒了,悄悄嗑糖就行。薛流叶津.mp4   视频里,正是双人导引术拍摄结束之后的画面,叶津闭着眼揉肩膀。   “如果有一天,我被温病界除名……。”   “……嗯?这么害怕?叫声哥哥我就帮你扛了。”   “滚。”   “要是你混不下去了,我也可以养你……。”   【网友A】:完整版是这个样子的,那天关机没关上,把后面的也录进去了,视频转手几次,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英雄,不要深扒!   【网友A】:然后说今晚上的事,2X级中西医的今天都看到了吧,Y老师在最后一排的。叶津.jpg   图片是Blood群里那张仰拍。   【网友A】:等到下课人走光了之后,Y老师出来跟X老师告白,被回去拿书的同学听到了,而且正好看到他俩拥吻。   【网友A】:讲真的,我现在都怀疑之前说他们合不来的传闻,是不是为了掩盖真相而散布的留言。   【网友B】:嗯?我搞到真的了?前排放个板凳。   【网友A】:emmm…BaN…也不知道这帖子能挺多久,且嗑且珍惜吧。反正这个年代了,大家对彩虹的接受度还是很高的,况且两位老师都很优秀,我先嗑为敬了。   【网友C】:双教授啊啊啊!原耽照进现实!我可以我可以我可以!   ……   年过半百的谭源居坐在阳台上,点上了一根华子,被半夜起来上厕所的老婆一顿怒训,最后两手空空地坐在那儿,明明啤酒肚在身,却显得萧索又苍瘦。   他是不是给叶津压力太大了?   好好俩孩子怎么就……亲上了……   谭源居把叶津穿居家服听课的照片放大,又抬抬老花镜,没错,这确实是叶津。   “哎……”   某女生寝室激情冲浪的某女:喵喵喵?我不是说,是我不小心把人撞了吗?怎么变成激情拥吻了?卧槽?我不是被暗鲨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每天2k字,下个月开始每天一更,不更会挂请教条,计划是每天早上九点定时发,六点也可以,我是头天定时发第二天的稿,没有人那么早起来看吧!   下个月很忙,忙过之后12月可能二更,这几天我尽量多攒点确保不断吧。预计是三十万字,因为我一动笔就会离纲,所以也可能浮动,争取寒假完结。   PS:下面小裴要开始跟诊生涯了,想问问大家,跟诊的案例是想看详细一点还是过剧情就行。 第22章   第二天,裴以晴到办公室吃午饭的时候,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餐已经送来了,今天主菜是避风塘炒梭子蟹,香得不行。   但是快十二点半了,办公室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这两个人开始王不见王了吗?裴以晴开始纠结要不要发消息问问,虽然现在她不太敢找叶津,但是如果她自己一个人开吃,吃到一半叶津或者薛流来了,她就可以连夜离开地球了。   【勇敢小裴】:叶老师,今天你还来吃午饭吗?   【。】:不来,你们自己吃。   【勇敢小裴】:薛老师,你今天还来吃午饭吗?   【中医学院薛流】:不来。   【中医学院薛流】:你老师来没来?   【勇敢小裴】:没……   【中医学院薛流】:好   裴以晴心满意足地独占一整份炒蟹。   -   晚上七点钟,江中医附一院中医三诊室。   叶津接诊完了最后一位病人,走到门口,左右望了一下,过道里已经没有候诊的人了。   每到周五的时候,周一看的病人可能已经吃完药,会来复诊,所以人特别多。   奇怪,真的已经没有人了。   叶津回到电脑前,调阅了一下今天挂号的人,依然没有翻到自己想看到名字。   有个丧偶独身的老奶奶,姓向,每周五都会来看病拿药,雷打不动。   向奶奶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俗称冠心病,中医叫做“胸痹”,算是最常见的老年病之一了,由于动脉血管的病变,供血会不足,从而产生胸痛、胸闷、呼吸困难等等症状,到了晚期或者临终时,多半都是心衰死亡。   像这样的老年病,大多是没有办法治疗到痊愈的,只有尽力缓解,可以正常生活就行。   医保把冠心病纳入了特病,予以补助,所以向奶奶自己花不了多少钱,但她无儿无女,靠着低保生活,对于她来说每一笔开支依然要精打细算。   叶津在保证治疗的情况下,会尽量开更便宜的药。   向奶奶自从在叶津这里吃药,感到有效缓解之后,三年间每个周五都来,从未缺席,今天竟然这个点还没到,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叶津没有关门,准备出去吃个饭,再等一会儿,如果回来的时候还是没有人,再离开。   然而,这天,向奶奶确实没有来。   -   周六早上,裴以晴看着手机上的地址,找到了主城区CBD的一栋商业楼门口,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一楼都是各种出租的店面,顶上是办公楼,富丽堂皇。   再三确认之后,地址无误。   裴以晴头上垮下几条黑线,诊所开在这种地方,一周就看四十个病人,赔本式营业吗?   印象中的中医诊所都是巷子里或者临街的便宜店面。   谁特么把诊所开在三十楼啊。   【勇敢小裴】:薛老师,你确定是融新大厦三十楼?   薛流没有回。   因为怕迷路,所以裴以晴提早出发,现在才八点钟,先上去看看吧。   “老师,”一个含混苍老的声音喊住裴以晴,“请问,咳……请问扫叶斋啷个走啊?”   裴以晴转身,看到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的老奶奶,身上穿着不知道在哪儿参加活动发的粗织文化衫,看得出来洗过很多遍,原本的白色微微发黄,磨损起毛。   老奶奶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压扁的矿泉水瓶和几块纸板。   一身俭朴又干净。   不过裴以晴没听懂江州的方言,“啊”了一声,“婆婆,您说什么?”   老奶奶从裤子扣子里摸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打开之后递到裴以晴面前。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扫叶医斋”几个字,啊!是薛老师诊所的名字。   “您跟我走吧,我也是去这里。”裴以晴领着人去乘电梯,“您这么早就来啊?薛医生不是八点半上班吗?”   两人走进大厦,老奶奶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好像生怕把地板踩脏了了一样。   “别个给我说,嘞点八点半之前,免费看五个,还不收药钱。”   “啊?”裴以晴摸摸脑袋,薛老师没给她说过。   这栋大厦一共有四十层,三十楼是不错的位置。电梯门一打开,就看到一个显眼的路标,指示扫叶医斋往右走。   裴以晴叫上老奶奶,右转之后两边片头看,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块显眼的牌匾,是古朴的隶书,实木牌匾,高高挂起。   牌匾之下是玻璃感应门,但是透过玻璃看不到底,门口是花花草草,假山水池,九曲回廊,一面高大的屏风挡在入口处,上面写着肆意的几个大字“大医精诚”。   裴以晴:“……”好贵啊,这个诊所看起来好贵啊!确实是薛老师的风格。   两人走进去,屏风的背后是非常宽阔的一块空间,铺着大理石地砖,左边是满墙的药柜子,右边是满墙的书。   中间摆了巨大的一张金丝楠木办公桌,桌后坐了一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男人手持遥控器,朝身后按了一下,随即,背后的窗帘朝两边退开,阳光透过明净的落地窗缓缓照进来。   城市中心的风光一览无遗,睥睨四方。   这个画面怎么这么像,总裁办公室?   “嘿?你来这么早?”薛流看见裴以晴,起身走过来,“喝什么?我叫人送上来。”   裴以晴还没有从这富贵的诊所中反应过来,盯着那一墙药柜,问:“老师,你这墙这么高,上面的药怎么抓啊?”   “那个?哦。”薛流把遥控器塞到裴以晴手里,“遥控的,想要哪个柜子遥下来就行。”   说完又补充问:“喝什么?”   “白水就行。”   薛流注意到了略显局促的老奶奶,用江州话说道:“婆婆,你先坐哈儿哈。”   然后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拨了一个号:“送两杯白水,一杯君山银针上来。”   一共有九个可以控制的药柜,每个药柜上有八十一个小抽屉,这里聚齐了几乎所有可能用到的药,而且标签上写的是道地药材。   所谓道地药材,是中药学的一个概念,就是说经过千百年的实践,而确定下来的不管是产量还是质量、炮制都最优秀的药物,比如说广东新会的陈皮,河南的山药,四川江油的附子等等。   裴以晴好奇心发作,遥下来一个柜子,打开枇杷叶的抽屉,里面的枇杷叶除过绒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还用蜂蜜炙过,片片完整,和自己之前在桃宝上买的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忽然,一个职业装的女士端着托盘进来,放下三杯水,“小薛总,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薛流点点头。   裴以晴回过神来,走到薛流面前,问:“薛老师,这里的租金不便宜吧,你这样弄真的不会亏钱吗?”   “啊?不会啊?这栋楼是我家的。”   打扰了,家境贫寒,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补充一个历史上薛雪(薛生白)和叶桂(叶天士)的爱恨情仇吧,两位都是温病学大家,奠基人那种。   薛雪自幼聪慧博览群书勤奋好学(医术是自学的),又会写诗又会画画,还会练剑打拳,文武双全。   叶天士可以说是中医史上的第二梯队,第一梯队是张仲景(有且只有),叶天士被人说是天医星下凡,是被康熙夸过的人。   两个人反正一直不对付,薛雪把自己住的地方改成“扫叶庄”,叶天士知道了之后也改,改成了“踏雪斋”,后来薛雪治好了叶天士他母亲,两个人握手言和。 第23章   薛流今天穿得很休闲,宽松的长袖长裤,他从桌子下面拿出崭新的白大褂,捏着领子抖开之后,长臂探进袖口,再扯着医边抖几下,把扣子扣到底。   医院里是每周有人来收取污染白大褂清洗消杀,薛医生是每天一换。   和影视剧里不一样,现实中的白大褂不是用来耍帅,而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并且上面可能沾有各种各样的细菌,薛流不会在这种细节上随意。   “喝水,婆婆。”薛流穿好白大褂之后,把水递给老奶奶,自己则坐到老奶奶的对面,“哪里不舒服?”   这也是自己开门诊的好处,可以弄一张长条的桌子,和患者面对面坐,就能两只手同时号脉,这样的优点是可以同时感知两边脉搏的差异,如果是在医院里,患者在医生的侧面,便只能一只手一只手号脉,对医生的技术考验更大。   “医生,我先问一哈,是免费噻?”老奶奶捏紧了自己塑料口袋,试探询问。   “对,八点半之前不收费。”薛流语调温柔,眉眼和蔼。   老奶奶这才缓缓伸出双手,摊在桌子上,说:“我心脏不好,点都吹不得风,一凉了心子把把都痛,痛起遭不住。”   “好,现在不说话了哈。”薛流左右两手分别搭在老奶奶的两只手腕处,中指放于桡骨头凸起处,定出“关”位,再撘上食指和无名指,定“寸”和“尺”,寸关尺,这便是最基础的寸口脉法。   如果你遇到两个指头号脉的中医,快跑。   中医讲究四诊合参,即是说望闻问切都要考虑到,并不是伸一只手出来号脉就完事。但薛流的外公项绍元于脉法一技有独到的传承,他从小就让薛流抓泥鳅练手感。   这样的好处,不仅是掌握精微的脉诊,也练就了独绝的针法。   所以薛流看病之前习惯先号脉,号出来是什么问题,再询问患者以验证自己的想法,即可用药如神。而现在大多数的医生主要是靠问诊,再用脉诊验证问诊。   大概切了两分钟脉,薛流放开手,说:“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舌诊之后,薛流甚至问也不用问了,心中了然有数,拿起笔就开始开方。   裴以晴站在薛流身边,有些到风中凌乱,所以她来跟诊是跟了个什么?寂寞吗?他怎么摸完脉就开始开方了?   薛流似乎是感觉到身边人的无语,手中的钢笔顿住,笔尾朝向药柜旁的一扇门,说到:“你去那边搬个凳子,坐我旁边,然后切她的脉,我一会儿跟你讲。”   说完,继续落笔开方。   “啊!”老奶奶一惊一乍,“我嘞个笨脑壳,我搞忘给你说,我之前在别的医生那里看,我带了药单子的。”   说着从塑料袋里拿出厚厚的一叠处方,破旧得不成样子,甚至有些墨迹已经开始褪色了。   薛流接过来,诊断上写了“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的特病,他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是打印的处方单,医院都用电脑开方,在医疗以系统里签一次名,打印出来再用笔签一次。   等到开完方之后,薛流才拿起处方来认真看。   但是一看就惊住了。   ?   为什么跟他开得一模一样?   就连剂量都他特么一克不差。   是哪个鬼才在他脑袋里装监控了?   目光移到左下角,“叶津”二字赫然在册,打印的叶津二字旁,是用签字笔工工整整写的楷体“叶津”,就这个跟叶津本人一样有棱有角的字,也是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的。   操,三十四个小时之前的记忆又涛涛然涌入脑海,Damn!   薛流烦躁地把处方还了回去,问道:“婆婆,嘞个吃了没效吗?我看你集了恁个多处方了,啷个不继续在那里看?”   “有效是有效……要钱……”老奶奶声音越来越小,有些担忧地看了薛流一眼,“我一个孤老婆婆,又没有工作……”   “好,不用说了,我知道了。”薛流适时打断。   裴以晴搬来凳子后,诊了老太太的脉,薛流先让她自己说想法。   其实于中医学子来讲,如果没有上临床的机会,脉诊就会变成一个很抽象的诊法,譬如说“浮脉如游鱼在波”,又譬如“涩脉如轻刀刮竹”,这些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个体会是主观的,主观就会造成差异。   “我觉得……有点迟涩,左手寸脉有点亢,两边的尺脉摸不太出来,像是有瘀血。”裴以晴想到一点说一点。   “哎——”   薛流叹了口气,仿佛憋回了什么话,呷了一口茶才说:“摸出有瘀是对的,但是她有冠心病,冠心病无论如何都会有点瘀,摸出这一点对你开方没什么意义。”   说完又问了句题外话:“你老师完全不带你上临床吗?”   裴以晴撇撇嘴。   “这个无情的压迫者。”薛流冷嘲热讽,叫裴以晴重新摸,“诊脉也要有逻辑,一部分一部分摸,不要想到什么说什么。你是不是还没参加医师资格考试?我跟你说脉诊必考,先用举法,再用按法,再用寻法和循法,不要乱。”   举按寻循,即是在号脉的时候,先轻摸,再重摸,再单独感知寸关尺每个部分,最后纵向移动,看看脉搏是否过长或者过短。   像薛流这样临床多年的医生,他的经验与课本上有一定差异,所以看似用了一种截然不同的诊脉体系,重新塑造裴以晴的临床思维。   讲了一大堆之后,薛流问:“懂了吗?”   裴以晴的眼神似懂非懂,但后面已经来了新的病人,不宜再耽搁。   “没关系,慢慢来,你去抓药。”薛流把处方拿给裴以晴,“我的药柜不会放错药,你看清楚柜子就行。”   第二个病人是患白血病的小女孩,家里已经欠了一屁股债,无力再做任何治疗,更别提换骨髓,她爸爸不死心,最后几经介绍,到了薛流这里。   八点半之前的病人,大多是这样走投无路的,但并不一定只看五个,有时候多,有时候少。多的时候,薛流会在看完二十个正号之后再帮他们看。   然而今天只有两个病人,看完之后,还没到八点半。   裴以晴问薛流:“薛老师,为什么你每天要免费看几个呢?”   “我有个道长朋友,他认识一位中医老先生,老先生家世代行医,爷爷的爷爷开医馆的时候,每天有五个名额给穷苦的百姓免费看病,买不起药的还会送药,我这个道长朋友呢,就有心效仿,每天免费给人算一卦,我既然是个正经中医,也该做点这种事。”   “那你不怕贪小便宜的人来蹭药吗?”   “有钱没钱其实很好辨认的,再者,你如果诊出来人是什么病,那病会不会让人因病致贫,心里都是有数的。骗钱说得过去,骗药?这药值几个钱?”   裴以晴看向那满墙的精品药材,呵呵,呵呵。   刚刚升起的对薛老师的敬佩之情淹没在金钱的臭味里。   “以前是本科的学生在这里抓药,这学期我没找人,以后抓药的事就交给你啦。”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和民国老中医的事都是真事儿,哈哈,我的一个道长朋友,讲个趣事儿。   自从不定时发放免费卦之后,每天都有一个神秘大哥来抢,“道长,今天还有免费卦吗?我有急事要算!”   大哥每次都抢不到免费的,他开始试探道长的营业时间,有次零点给道长发微信:“道长,今天有名额吗?”道长:“没睡醒不算。”   就这样蹲了半个月,他怀疑道长故意的,道长说自己才没这个闲心思。   第二天开始,他每天给道长发一条“你好,耍猴的,今天有名额吗?”   道长回:“你好,猴,今天没有耍你的名额。”他回:“明天见。”   之后半个月,两人每天一人发猴表情,一人回叉表情。   道长觉得这个人太坚持了,想知道他到底要算什么事儿,于是豁出去了,跟他说,今天就你了。   道长:“说吧,你有什么事。”   神秘大哥:“我没什么事儿。”   道长:“你逗我呢?”   神秘大哥:“是的,猴子.jpg”   哈哈哈,这个梗以后也想开一本玄学大佬x招飘体质倒霉蛋的 第24章   在抓人干活这件事情上,薛流和叶津倒是如出一辙。   不过能在这里学到东西,这个机会应该是很多学生都想争取的,薛流教的全是在临床上可以直接用的内容。   裴以晴很好奇,诊所开在这种地方,新病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呢?薛流表示他做的是口碑,全靠人传人。   没一会儿,诊室里响起一串银铃般的女人笑声,“咯咯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笑声停下,才从书墙之后走出来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三个人,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婴儿。   女人烫着大波浪,画着热辣的红唇,吊带高跟,一身新季高奢,推着婴儿车,旁边的高大男人抱着小娃娃,跟在女人后面,十分具有江州特色。   “薛医生——”女人明眸善睐,“今天我们是来送锦旗的。”说着,从婴儿车下面拿出一卷红色锦旗。   “薛二少什么都不缺,送钱也太侮辱你们薛家了,我们俩商量着,还是送面锦旗最妥当。”话闭,当场把旗子抖开,露出四个大字——   送子观音。   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陈氏家族全体敬上。   薛流依旧坐那儿,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左手向上,宛若流香烟迹,中指点在太阳穴上,右手转着钢笔,看上去并没有对这面锦旗感到喜悦。   女人的手还拿着锦旗停在空中,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裴以晴迟疑片刻后,去接过来,拿到薛流面前,问:“薛老师,你不和锦旗合影吗?我看医院里医生收到锦旗都要拍照纪念的。”   “死丫头,你就不能写妙手回春、悬壶济世之类好听点的吗?这东西我可挂不出来。”   “嗨,我从小看着你摸鱼打鸟长大的,那些词我也送不出来。”女人撩撩头发,风姿绰绰。   “小裴,候诊室有个抽屉,你帮我放进去吧。”   裴以晴拿着旗子一边走,一边听到后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幺儿(宝贝),看,这是你薛叔叔,等你满周岁了拜薛叔叔当干爹!”   “滚滚滚,谁是叔叔。”   裴以晴到了候诊室之后,发现抽屉里还有其他锦旗。真奇怪,别的医生都恨不得自己做几面锦旗挂在诊室里,薛老师怎么全收起来了。   好奇心作祟,她拿了几面锦旗出来。   “尿事如神。”   “修枪匠人。”   “咳嗽大师。”   ……   同情地把这些旗子都卷了收起来,薛老师的病人还真是别具一格。不过听语气,是薛老师的熟人。   那一家三口送完旗子,没一会儿就来了新病人,他们不好打扰,也就准备离开,临走时女人还在招呼:“走了啊,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好!”   “快滚快滚。”薛流头也不抬。   病人逐渐多起来,裴以晴一早上就在薛流旁边跟着摸,跟着看,然后忙着抓药。再等到偶尔没病人的空隙,薛流给她讲处方思路。   她逐渐发现,薛老师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贵,而且很少遇到那种病人。   那种病人是什么呢,比如她实习的时候遇到的,“医生,百度上不是这么说的”“我来之前好好的,怎么越治越恼火”“某某医生说我是巴拉巴拉”……   薛老师的病人,看起来对他都十分信任,说吃什么药,怎么治,一点怀疑都没有,言听计从。   二十个号看完了,裴以晴撑着下巴,感叹道:“薛老师,你的病人依从性真好,他们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薛流坐了很久,此时才站起来扭扭腰身,说:“因为我脾气不好,爱看看,不看滚。”   “……”   “还有一点你要记住,医不叩门。就算你看出来别人有什么问题,别人没找你,你就别去主动说什么,不然显得你好像很廉价,没病人,他们就会怀疑你。但是本着人类的劣根性,他们会跟你说一些半真半假的话来试探你。”   “对对对对!”卧了个大槽,原来薛老师也有这种经历吗?“我就是被病人骗过,他们不跟实习生说真话,跟我说一套,跟我带教老师说一套。”   “小裴,我们这个职业虽然是服务于人民健康的,但是我们不是受气包。”   “薛老师,你太酷了!”   薛流下午还要在诊室看书,病人既已经看完,就让裴以晴先回去。   正想走,裴以晴突然想起来一个事儿,那天叶老师把《课堂记录手册》交给她,可是她一心听课,听完之后,也不知道那样一堂课该怎么记录,于是就带来,想让薛老师帮忙。   要填的除了时间、地点、科目等基础信息,就是主要内容和听课者评价,她何德何能去评价薛老师啊!   “帮叶津填的?”薛流靠在老板椅上,双脚翘在桌面上,手翻着那本册子。   “对呀,可我那天忘了,就……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写。”   “行,我帮你写,你不用管了。”薛流的目光落在“听课者评价”几个字上,似笑非笑。   裴以晴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到了屏风上那“大医精诚”四个字,《大医精诚》这篇文章,是《医古文》教材中,她最熟悉的一篇课文,那时只得觉读起来朗朗上口,且富于作为一个医生的美好幻想。   现在,距离学习那篇文章的时候已经过去多年了。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   “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大五进入临床实习之后,她对自己的专业有过失望,有过怀疑,她也问过自己“值不值得呢?”但在这一切犹疑之前,她得先足够强大,拥有精湛的医术,才有资格去问值不值得。   薛老师虽然看着吊儿郎当,有时候说话也不客气,但是对病人是真的温柔,就像药王孙思邈说的,“见彼苦恼,若己有之”。   之前还觉得他五百块一个号太黑心了!现在才发现,原来薛老师开这个诊所完全是在做慈善。   大医精诚,今天,小裴对这四个字拥有了新的认识。   -   “院长,那真的是个误会。”叶津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另一只手举起哑铃,朝胸前控力抬举。“我和他的关系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给他表白?”   “听课?不是您让我去听课写记录吗?”   “没有亲!没有亲!是被学生撞了一下!”   “院长,您放心,不会有这种事,不用不用,不用给我介绍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唐·孙思邈《大医精诚》:“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叶津在宣传视频里念的那个。 第25章   挂断之后,叶津放了手机,接了一杯水喝。   咕隆咕隆灌了几口依然不解气,杯子“哐当”一声放桌子上,他又重新拿起手机。   微博是吧,他倒要看看别人都是怎么传的。   本来只是教研室内部的事,次次都被七拐八拐,传成另一个故事。听谭院长说,他和薛流教学楼热吻的事,经过两夜一天的发酵,又走出江中医,走向大众了。   大众这么闲吗?   微博下载好了,注册,登录。   叶津开始思考检索词,根据谭源居的描述,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表白,一个是热吻,主体是他和薛流,归纳一下应该是江中医教授,那么检索词可以尝试“江中医教授”,再在结果里检索“表白”。   然而,刚刚输入“江中医”几个字,搜索栏下方就自动弹出了很多tag。   #江中医两教授教学区接吻   #江中医教授互殴   #江中医薛流叶津   #江中医约会圣地   ……   客厅是极简风装修,大面积空旷地面上铺了木地板,靠近阳台那边放了一张灰色地毯,地毯上是一方矮矮的玻璃茶几。   叶津盘腿坐在地毯上,两只手交叠握住手机,手肘倚在茶几上,神情严肃而专注,额上的青筋逐渐显露。   他点进去了第一个tag。   配图大部分是之前导引术视频的截图,截的还全是他暗瞪薛流,悄声威胁的画面,图片中两人并排而坐,上身相依,交头接语,叶津望向薛流的眼神还和专注。   配文:“标题:哪有什么争权夺利,不过是为爱让步。正文:之前以为是Y教授靠什么手段抢的课题,看样子那个时候都被带节奏了,根本就是X教授为爱牺牲啊,可以不要课题,但是不能让你收一点委屈。现在看当时澄清的视频,多少有点眉目传情了。”   评论1:「也不知道是谁传他们合不来,这么来看,真的像是为了掩人耳目。」   评论2:「就是说啊,我本校学生,都是听学长学姐一代一代传,根本就没见两位教授正面怼过。」   评论3:「楼上也不要太肯定了,你来学校几年?他们两来学校多少年了?」   评论4:「啊啊啊!让我来现身说法好吗!我就在那课堂上,上课之前叶博就已经到了,但是似乎不是太想我们知道他在这里,我就没去打招呼,但是我有在关注,叶博全程盯着薛博,就像要把人吃了一样(dbq我黄了),而且下课的时候他还在那里!」   评论5:「就是说啊,学校都已经传开了,我觉得这瓜保真,哪有什么空穴来风?」   评论6:「哈哈哈!吃人那个等等我,真的就是要把薛博生吞了一样,有种……不想让老婆抛头露面的感觉……」   评论7:「姐妹!或许是老公!薛老师看起来男友力更Max!」   评论8:「下课之后可不就把人吞了吗?」   叶津吐出好几口浊气,胸腔里翻江倒海,却半天憋不出一句反驳来,怒极反笑,给人回复。   【sadio_2efsd】回复评论4:「有没有有一种可能,他是真的想吃人。」   评论发出去,看着说不出来的奇怪,叶津又把回复删掉,重新回:「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真的想把薛流吃了。」   但是发出去之后还是觉得很奇怪,他继续删了重发:「有没有一种可能,薛流看起来太欠吃了?」   “MMP。”叶津骂出了他来江州十年的第一句江州骂。   删除评论,重新编辑发送。   【sadio_2efsd】回复评论4:「这位同学,请你不要乱说话。」   网络的另一端,某个不知名同学眼睁睁看着这位名字乱码的网友,多次在她准备回复的时候删除重发,最后停在这一句话上,她愣愣地打字回复。   评论4回复【sadio_2efsd】:「这位姐妹,你还好吗?我觉得你挺会嗑的,大胆一点,不要怕。」   【sadio_2efsd】回复评论4:「嗑什么?」   评论4回复【sadio_2efsd】:「当然是嗑双教授啦!姐妹你是不是还没找到组织,我私你!」   很快,叶津的私信里收到一串神秘数字。   应该是一个企鹅群,叶津抱着一探究竟的心,复制了那串号码,打开了许多年不用的企鹅,粘贴,搜索。   【卫气营Blood温病学术交流群】499人   群简介:圈地自萌,勿扰正主,杂食闲聊,随意嗑糖。   群标签:学习。   中医讲究辨证论治,自仲景写《伤寒论》,建立了“六经辨证”,而叶天士在《伤寒论》的基础上,为温病创立了“卫气营血辨证”。   他刚才的发言跟温病有什么关系吗?   为什么那个人给他发了一个温病学术交流群?   叶津申请加群,但是加群要先回答验证问题——江中医的两位温病学教授叫什么?   ?   虽然疑惑,但还是输入“叶津薛流”,提交申请。   申请通过。   扣群管家:@独来独往 欢迎姐妹加入,物料在群相册,有投稿可私聊群主,希望你在这里玩得开心!   【醒醒吃药了】:欢迎新姐妹!@独来独往   【Blood BoBo】:哇,500个人了,群满了,这两天咱们群壮大得好迅速。   群主【薛叶证婚人】:要开2群吗?但是人多了我有点怕,呜呜呜……   什么东西?   叶津身体前倾,凑近了手机,确定自己没看错,这个人的名字叫“薛叶证婚人”。   【独来独往】:别开了,万一被举报。   虽然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这个群很显然跟自己和薛流有关,先恐吓准没错。   然后叶津点进了群相册,里面分了好多类别:视频截图,群友自制,早期视频,不可描述……   他随便点进了一个相册,里面是他和薛流刚刚入职江中医时的证件照,那个时候青涩稚嫩,发型衣着虽然是成熟模样,却没有时间积淀下来的气质。   这个照片在中医学院的宣传墙上有,估计是哪个学生拍来发的。   再换一个相册,是之前导引术视频的精修截图,虚化了背景,放大了人像,叶津凑在薛流耳边,仿佛要咬上对方的耳尖。   操。   居然还有视频?叶津又打开了一个相册,是七八年前,江州中医药大学六十周年校庆,他和薛流作为中医学院代表,登台献唱。   内经教研室的黄灵素老师和伤寒教研室的两位男老师,加上薛流叶津,五个人一起表演谭源居亲手操刀写词的《中医人中医魂》。   他还记得因为薛流抢拍,他一直在后面跟拍,最终没有拉回来,干脆让他脱离出去,各唱各的,整个表演非常混乱。   这种黑历史为什么会有视频?而且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视频,到底是谁还留着这种东西?   叶津突然觉得,学校内部非常不安全。   还有些图片,缩略图看上去全是文字,不过秉着好奇心,他还是点开看了,但是里面的字很奇怪,确实是汉字,却认不出来。   叶津倒转手机,依然不对。   在脑中想象了一会儿,他把图片保存下来,在相册里编辑,镜像,旋转一百八十度,最后得到了可以识别文字的图片。   瞟了一眼,他迅速地删掉图片。   无处宣泄的厌恶与愤怒化成了薛流的脸,他现在很想把薛流揍一顿。   烦死了。   叶津做事从来规规矩矩,有条有理,任何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唯独薛流,他仿佛一根搅屎棍,把原本尽然有序的一切打乱,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正在沉郁之中,叶津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堂妹叶萱发来的。   【叶萱】:来江州出差,见个面吗?   叶氏在京州,可谓家大业大,祖上世代行商,爷爷那一辈年轻时去参加了革命,和平年代又重新行商,到了叶津他爸那一辈,军政商都有人。   叶津他爸就是军人,按照他爸原本的计划,是想让叶津报军校,等到打理公司的二叔干不动了,就让叶津退伍回去接家里的担子。   然而,从小对父亲的话言听计从的叶津,却因为一些原因,修改了志愿,从此离家将近二十年。   叶津这一辈又只有他和三叔的女儿叶萱,两个小辈。   叶津不回家,只有把叶萱抓起来当接班人培养,好在叶萱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沉迷工作无法自拔,到了三十岁还没嫁人,把公司当家,她爸愁坏了。   【。】地址。   【叶萱】:店址·泰拉东南亚餐厅   兄妹俩都是简洁画风,交流主旨明确。   -   日落时分,薛流放下一本硬壳书,最近他有点沉迷这位作者,跟他一样家中业医,但读书时却学的是西医,最后圆融地把古今、中西、内外、寒温一统,理论自洽。   看上瘾了,不知不觉到了饭点,金色余晖仿佛鎏金,淡淡地洒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砖上,从落地窗看下去,车流涌动,霓虹斑斓,每每这个时候,就有点想爸爸妈妈。   但是最近薛流他爸妈出去旅游了,不然周末是一家人聚餐的时间。   薛流扒在玻璃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望远镜,遥遥望向远处的另一栋映着金辉的大楼。   镜头从楼顶往下移动,然后在一间灰白色调的办公室停住,那边同样是宽阔透亮的玻璃窗,整洁的办公桌后,坐了一个背对镜头的男人。   那男人手中翻看着一份文件,然后“哐”一下把文件扔到办工桌前的地上,面前的下属低着头,瑟瑟发抖,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嗨,这么凶干嘛?”   薛流放下望远镜,给薛漱打了个电话,手机放在耳边,他又重新举起望远镜。   镜头里的男人接了电话,朝下属扇扇手,那人才如释重负,捡起文件退出去。   “什么事?”男人站起身,来到了窗边。   薛流看到了他哥正面,懒洋洋道:“哥,下班,吃饭。” 第26章   薛漱很少拒绝薛流,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六点过了。他问:“你想吃什么?”   薛流垂下举着望远镜的手,退回老板椅上,闭目思索:“你商场不是开了家泰国菜吗?这个天气,吃点酸辣开胃的。”   “行,我一会儿来接你。”薛漱了当地挂了电话。   薛流露出笑容,接着拨通座机:“喂?张姨,可以上来打扫了。”   说是打扫,其实是消毒,用酒精棉布擦拭患者接触过的地方,再用紫外线灯照一晚上,第二天八点之前收走。   不得不说,在消杀意识上,薛流精致得有点矫情,这也决定了他在医院待不下去。   江州多山多水,地面不平,也不像别的城市那样是按环建的,江州几乎每个区,甚至每个街道都有或大或小的商圈,而薛家仗着地产的优势,也几乎垄断了江州的商场。   薛漱开着一辆低调的库里南,很快就赶来接走了薛流,前往他们家最近的商场。   -   泰拉东南亚餐厅,靠窗的位置,坐了一男一女。   叶萱梳着干练的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眉眼纤细又锐利,明明是淡颜,却无处不散发着攻击性。   “爷爷过两个月要来江州给老战友八十大寿庆生,但是他没说是谁,估计是怕有心巴结的人知道了,冒昧去打扰。”叶萱压着吸管喝水,精致的雾面口红完全没有脱妆。   坐她对面的叶津点点头,回应:“我记得爷爷以前当兵的时候来过这边,缺医少药,有土医生救过他的命,应该是那位吧。”   “多半是,爷爷应该也好多年没见过了。”叶萱用刀叉切开咖喱大虾,分出一小块虾肉,送到嘴里,细嚼慢咽,等到完全吞下,才继续说:“我走不开,到时候可能是大伯陪爷爷来。”   话音一落,叶津显然变了神色。   叶萱的大伯,就是叶津的父亲。   抗拒一闪而过,叶津很快恢复如常,闷闷道:“我会照顾好爷爷的。”   “你呀……”叶萱知道堂哥和大伯的关系不好,可也不能多说什么。“哎,或许也可以趁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你不用管这些。”   这个话题到这里,继续不下去了。   叶萱很会控场,提起别的事,兄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吃边聊,几步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哦豁”,叶萱注意到路过他们的两个男子,一个casual wear,一个西装革履。   穿西装的男人似乎也被惊到,这声“哦豁”是旁边那个人发出来的,那个人又显然是对着叶津的背影在发出惊叹。   叶津注意到叶萱的目光,跟着转过身。   硬生生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憋了回去,他开始变得不像他自己了。人倒霉起来,跑二十几公里出来吃顿饭,都能遇到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当然,薛流的脸色看起来也没有很好,也垮着嘴角。   “认识?”薛漱精明如斯,很快发现气氛不对。   薛流翻了个白眼,如实回答:“教研室同事。”   薛漱不太清楚薛流在学校里的事,尽管考虑到是他这个捣蛋的弟弟欺负人的可能性更大,但薛家祖传护短。   作为一个久经商场的人,薛漱的情绪向来不外露,只是默默上前半步,气氛变成了薛漱挡在薛流面前,但他又谦逊礼貌,恰到好处地向两人点头示意。   叶津和薛流两个书呆子,除了病人和学校里的人,基本没有什么需要动脑子的人际,完全没有察觉出气压的改变。   但叶萱不一样,她自从十七岁上大学,接触金融开始,就在各种人心和面具之间周旋,砥砺沉浮十三年,谁是主话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   而且这个男人……身姿高大挺拔,面上看着温和含蓄,气度从容矜贵,但给人一种说什么都不容违逆的威压,他越是对你和颜悦色,越是令人害怕。   一个人说话有没有份量,往往是从他不说话时的样子看出来的。   叶萱和薛漱一对视,双方便知道,那是商人看商人的眼光。   “你好,”叶萱站起身,冲薛漱伸出手,蓝色绸制的修身上衣勾勒出玲珑腰段,“京州伯棠叶氏,叶萱,这是我哥叶津。”久居上位者的气质尽显无遗。   薛漱在叶萱手上浅浅一握,承声:“薛氏集团,薛漱。”   叶萱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眼睛一亮。   薛漱握完转身朝向叶津,也伸出手,和风细雨道:“原来舍弟的同事是大名鼎鼎的伯棠叶氏大公子。”   伯棠集团,是叶家公司的名字。   伯棠虽然是北方的企业,但因为其古老的口碑和在金融山海之上的实力,说出来很少有人不知道,但又因老一辈的董事长早就放手不管,新的接班人又很少露脸,所以,伯棠叶氏一直有点神秘。   见薛漱身后的薛流眼中从惊异到难以置信,再到冒起怀疑的打量,叶津才突然感觉这两天的郁闷抒发了一些出去。   傻逼。   他面无表情的握上薛漱的手,下巴朝叶萱微扬,说道:“我跟伯棠没什么关系,叶家现在叶萱主事。”   薛漱不为人所察地微扬下巴,藏起眼底一瞬闪过的惊讶。   而资本家的心有灵犀在此刻体现,叶萱诚邀薛漱借一步说话,薛漱欣然接受,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背,原地留下了大眼瞪小眼的叶津和薛流。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但薛流没有像往常一样咄咄逼人。   见都没有人在说话,薛流开始试探:“那天的事……”   “停。”叶津打断薛流,“那天的事到此为止,从今天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种撇清关系的话,无论如何都应该他薛流来说好吗,被抢了台词,听到叶津急不可耐地把两人剥离开,薛流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叶津甚至没有计较那一脑门的仇。   这种轻飘飘的毫不在意,好像掏空了心,薛流把这莫名其妙的微酸躁意归结到叶津自作多情。   叶津继续说:“这两周学科专业认证,去听你的课是院长布置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以后不会再去。”   “哦。”薛流难得寡言。   听到这简直不像从薛流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叶津忍不住去看薛流的脸,他看到薛流那张仿佛打了败仗的公鸡的脸时,目光又忍不住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不说话的时候,鼻梁到鼻唇沟,再到起伏的唇,那一条连绵起伏的线流畅优美,以往在办公室,他的工位靠窗,下午的时候夕阳打进来,会描出一条沙丘般的金线。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叶津马上遏制住乱跑的思绪。   叶津没有料到薛流反应这么平淡,在他的想象中,薛流本该跳起来反驳:“你以为就你想到此为止吗?你以为谁想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叶津,你拿个镜子自己照照好吗?你以为我多稀罕你来听老子的课?”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个“哦”字盾立,免疫所有伤害,这样自己要是再说什么刻薄话,反而好像揪着不放一样。   叶津偏身,看到叶萱和薛漱已经重起一桌,相谈甚欢。他退回来,问:“你要坐这儿吃吗?”   ?   啊……叶津,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快拒绝!快拒绝!   “好啊。”   “……”   两个人都没搞懂,明明刚才遇到的时候还恨不得当场离开,现在怎么就莫名其妙地面对面坐着吃饭了,并且氛围还挺和谐。   两个人一边尴尬,一边强装镇定。   薛流重新点了菜,换了碗筷。   本来想告知薛流,他的讲课方式很好,自己接受了,但转念又觉得,这种话怎么能从他叶津口中说出来,算了,反正薛流也会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不管了。   “那你听了我的课,我继续这样讲没问题吧。”薛流不请自来。   果然,薛流还是薛流。   “行。”   暮色逐渐落下,叶津和薛流也吃得差不多,两人看向几桌之外,叶萱和薛漱已经起身握手,似乎谈拢了。   “没想到,”薛流抄着手,定定说道,“伯棠大公子,藏得够深啊,叶津。”   “也没有故意藏,”叶津抿唇,“只是想让你知道知道社会的险恶。”   薛流回忆起叶津之前装模作样的“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吃不上逸然居的饭呢”,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当猴耍了。   “从此以后,请你退出我和小裴的饭桌。”   “别啊,薛教授,一碗饭而已。”叶津笑出声,没有知觉到自己竟然在和薛流开玩笑。   两个人一来一回,十分自然。   “超声刀的事,那我们下次再详聊吧,今天和薛总聊得很开心。”   “我也是,叶总巾帼不让须眉,伯棠一定会更上一步。”   叶津和薛流,听着那两人商业互吹着走到面前,饭毕,四个人要分道扬镳了。薛漱开车送薛流,而叶萱这边有司机。   大学城较远,司机先送叶萱,叶萱和叶津后排落座。   “哥。”   车窗露了一条缝,挤进来的风扬起叶萱骄傲到头发丝的势在必得之姿,她说话说得冷漠无情:“你一定要和薛二少搞好关系,他哥是个弟控,你把他弟搞定了,超声刀在整个华北的业务就是我们的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豪门无亲情吗?   “我拒绝。”叶津想都不想。   “你不能这样,叶津,我这次来江州就是为了超声刀①,那个项目叫奥库提斯,全程是薛氏在投资监工,江州医科大学的团队研发,相当于技术垄断,这种新兴技术拿到了就是钱。薛家的手现在还往外伸不了那么长,这个钱,给谁赚不是赚?”   这种外科的技术,叶津只是浅浅耳闻,印象中是很优秀的技术。   但是为了赚钱,让他去向薛流谄媚?不可能。   “你不能搞定薛漱吗?为什么要我搞定薛流?”叶津反问。   “哈?”叶萱翻了个白眼,“薛大少那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啊,差点忘了今天周六。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今天上游戏吗?   【。】:上。   “叶津,说话。”被忽略的叶萱强迫叶津表态。   “哦。”叶津抬起头,“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一个男人又能搞定薛二少?”   “周叔,麻烦靠边停车。”叶萱放下二郎腿,端坐起身,“叶津,下车。”   叶津:“?”   一分钟之后,叶津站在马路边凌乱。   【。】:你可能要等我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①超声刀原型是海扶刀,是一种不切开皮肤也可以做手术的技术。   叶津:有亲情,但不多,很嫉妒薛流。 第27章   有那么一瞬间, 叶津想过,在薛流耳边吹风, 破坏掉这场生意, 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下班高峰期,车也不好打,等到他回家的时候, 洗漱完,又已经快九点了。   完全没有周末的放肆感。   戴上耳麦, 本该终于放松的叶津,忽然感觉这一天真疲惫, 休息日过得比工作日还累。   叶津趴在桌子上,额头枕着手臂,懒散道:“我不想做任务,玩点别的。”   “别的啊……”那边想起一些动静, “那你等等。”   叶津不知道AutumnWind干什么去了,于是自己在AutumnWind家的地堡瞎逛, 地面上的建筑也是他家的, 一个露台上装了个望远镜。   叶津以为是天文望远镜, 而这时候是白天,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个游戏的物理引擎,白天的天文望远镜能看到什么?   点击互动, 电脑屏幕变成了望远镜视角。   视野中是几个街区外的某一栋独栋小楼, 调整过焦距, 正好对着卧室, 以及卧室的厕所。   GTA这个游戏变态就变态在, 你甚至可以在游戏里洗澡。   但是那是闲人玩法, 忙人叶津上线就是, 上车、拿枪、“突突突”。   这个卧室怎么这么熟悉……因为买地产对叶津来说,就是个做任务的过场,没有给家里做什么布置,干干净净,原装出厂。   可能,每一栋房子内部都差不多吧。   耳麦里传来了一阵隆隆轰鸣声,叶津退出望远镜,切到了第三视角,角色的头发衣服都被大风刮起来。   一架深绿色直升机悬停在露台旁边,甩下来一节软梯。   “宝贝儿,上飞机。”仰角看去,机舱里的人戴着飞行眼镜,“带你跳伞。”   叶津震惊地爬上了直升机。   “提总距,前压杆,走你——”   直升机升空,极致的景致呈现在屏幕中,城市的高楼大厦逐渐成为渺小的沙盘,而边缘的沙地、山林也缓缓变成单纯的色块。   有一说一,叶津的确很想跳一次伞,在现实里。   他这三十多年活得循规蹈矩,摆脱父亲的控制,看似跳出了一个藩篱,而他自己的内心,其实又早就把他关进了另一个藩篱。   他想做一些更反叛的事,但似乎从来没有成功过,规矩两个字已经刻进了他的骨血。   “你跳过伞吗?”叶津轻声问。   “跳过啊。”   高度已经足够,叶津调整了视角,准备好降落伞。“我是说现实里。”叶津纵身一跃。   身体穿过空气摩擦出的气流音,轰隆隆灌入耳中,这个音效逼真到真的失重一般。旁白音是流利的美音“four thousand feet”。   开伞,巨大的降落伞瞬间撑开,降落的速度顿时缓下来,耳边的音流也小了。   “现实里也跳过,你想跳吗?”AutumnWind的声音里仿佛藏着喜悦,“到时候我带你啊。”   叶津专注降落,无意识地答应了声:“好啊。”   这时候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叶津看了眼屏幕,这个速度,双手离开键盘应该摔不死的,于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是Blood群。   群主【薛叶证婚人】:@全体成员家人们,咱群五百人了,嗑归嗑,但是低调点,毕竟没有什么石锤,都是传闻,转发过五百要入刑。   【醒醒吃药了】:是的,现在学校很多老师都在讨论,闹大了对两位教授影响不好。   ……   叶津记住这个吃药了,听语气是学校的学生,算她识相,别让他逮到。   但是……很多老师都在讨论?   “喂,车王。”   AutumnWind正停了直升机,准备换车过来找TreadonSnow。   “怎么啦?”   “我问你一个问题,”叶津技术性停顿,斟酌用词,“就是我有一个同事,他去听他对班讲课,课后不小心被对班亲了,你怎么了?”   叶津似乎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   “呃,不小心碰到杯子,你继续。”   叶津继续讲:“然后,这个事情被学生误会了,传着传着变成了我同事,嗯……变成了我同事给对班告白,对班用热吻回应。”   “打断一下,咳咳咳……我有一个疑惑,你怎么知道的呢?”   “……”叶津深吸一口气,“那个同事是我一个医院的,我听轮转的实习同学说的,这个事情好像在老师间传开了。”   那边半天没有回应,叶津问:“你还在吗?车王?”   “在。”车王的声音明显有些底气不足,“所以你的一个问题是什么?”   叶津:“我的一个问题是,怎么辟谣。”   那边又是一阵良久沉默,最后缓缓传来:“你怎么知道是谣言呢?”   “……” 叶津舔了舔嘴唇,“因为我那个同事是直男,他对班是个傻逼男。”   “咳咳咳咳……”   叶津:“你感冒了吗?”   “没有,呛到水了。”车王顺了一口气,“宝贝儿,或许,你对你同事的对班有什么误解。”   叶津:“有什么误解?”   车王发现再这么扯下去,越扯越远,描不清楚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辟谣!辟谣!辟谣!   一阵沉思之后,车王问:“两个都是男的,如果其中一个有了女朋友,谣言是不是不攻自破了?”   叶津摸了摸下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今天就这样吧,我有点累了,拜拜。”   “诶?啊!”   叶津压根没等车王诶啊完,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思考,他火速下线。   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微博大范围传谣,学校内老师小范围吃瓜,网络上还有不知道多少个类似Blood的群,在无中生有。   他如果找个女朋友,首先可以遏制学校里的流言,当然这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随着个别两开花的学生听到消息,这些群里的小姑娘也会明白,他跟薛流没有半毛钱关系。   而微博上泛而广,他控制不了,但同时对他的生活影响并不大,并且在群里那些小姑娘清醒之后,微博上的浪花应该也会变小。   只是他现在也并没有真的想谈恋爱,如果突兀地去欺骗一个女孩的感情,他内心上会过意不去,所以得找一个同样是被逼着相亲的女孩。   但是放眼望去,方圆百里,他叶津认识几个适龄女性呢?   哎,要不谭院长介绍那个,先试探试探那姑娘的意思。   叶津打开群聊,里面依旧热火朝天,而且不局限于造他和薛流的谣,他们的聊天内容,从泰国的什么offgun、海景房,到国内的SamYu,他看得云里雾里。   叶津拿起手机,目光放空一会儿,之后才又聚焦到群里,噼里啪啦快速打字。   【独来独往】:姐妹们,散了吧,叶教授要去相亲了。   发完,又点开谭源居的头像。   【。】:谭院长,你说的那个姑娘,推我。   -   薛流躺在他的懒人大沙发上,双目无神地对着天花板,游戏手柄滚落一边。客厅巨大的投影仪屏幕上,还剩下孤独的AutumnWind在车边罚站。   捋一下现在的情况,在他离开大学城的这两天,谣言发酵。   现在,已知宝贝儿和叶津同是附一院的医生,宝贝儿和叶津的关系先画上问号,宝贝儿说叶津是直男,卧槽!不对啊!他怎么能知道叶津的性向?他们关系很好吗?   不行,绝对不可以让叶津成为宝贝儿的好朋友。   此处记上一个待办事项,挑拨宝贝儿和叶津的关系。   然后是什么来着?宝贝儿来询问怎么辟谣,卧槽!这不是石锤他们俩关系好了!   现在,立刻,马上,他要分开这两个人。   宝贝儿是从实习生口中得知的,还说已经在老师中传开了。学生传传也就算了,过几年毕业之后就会忘记,但老师不一样,学校里的老师可以把陈芝麻烂谷子的记个十年八年。   第二个待办事项,杀鸡儆猴,明天就去抓一个嚼舌根的,给点教训。   宝贝儿说叶津是直男的时候,还说自己是傻逼男,哦,他的心好痛,一想到这三个字,薛流简直要原地裂开。   一定是叶津那个狗比给宝贝儿说自己坏话!   所以去医院偷看宝贝儿,并且伪装成病人,展露自己的风华绝代,也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再接着,自己告诉他,如果有一个人有女朋友,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宝贝儿显然对“叶津的对班”——“薛流”有印象,那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去找女朋友,不然以后奔现怎么说。   所以唯一的解是给叶津找个女朋友。   现在还需要思考一下自己和叶津的关系,从开学前到现在,半个月过去了,他们经历了打架斗殴、共同拍片,再到和谐地完成授课工作,他还救了叶津的耗子,还负责了那师徒两的饭,不管怎么说,叶津都没有理由再找自己的茬。   而且今天晚上,在经历了意外的吻之后,他们还能和谐地一起吃饭、开玩笑,说明关系正在好转。   他叶津作为一个打工人,不会这么不识抬举吧。哦,他好像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打工人。   但无论如何,在道义上,叶津是亏欠自己的。   要是再给他介绍女朋友。   哦!老天!上哪儿去找我这样的活菩萨,他应该原地感激涕零。   这样愉快的决定了之后,薛流拨通了他妈项女士的电话。   “喂?美丽的项女士。”薛流把事情理清之后,充满了干劲,心情愉悦,“你给哥哥备的那些相亲对象呢?速度发我!”   作者有话要说:   收到了好多营养液,真的感动死我了。(抹泪) 第28章   裴以晴在宿舍床上惊坐起, 看到网名叫独来独往的那个人炸出一个雷,但是之后群里很多人问他怎么知道的。   【群友A】:@独来独往 你听谁说的?   【独来独往】:那你们又是听谁说的?   【群友A】:群里很多江中医学生的, 大家都这么说啊。   【独来独往】:大家都这么说, 也不一定是真的。   【醒醒吃药了】:不要打太极啦,有锤发锤!没有锤就嗑!   【独来独往】:你们信息更新的速度有点慢,中医学院的院长给叶教授介绍了对象, 人尽皆知。   【独来独往】:你们还在这里造薛流和叶津的黄谣。   【独来独往】:被薛流知道了是会被打开花的程度。   【独来独往】:劝你们小心。   群主【薛叶证婚人】:不是,你这个是什么口气, 第一薛教授不是那种人,你阴阳怪气什么呢?第二我觉得你根本不是CP粉, 你怕不是叶教授的相亲对象,在梦里那种。   群主【薛叶证婚人】:踢了,龇牙笑.jpg   嗯?裴以晴拿着手机,目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群里人数又变成了499。   她怎么一点都没听说。   这个群里,还有比她更一线吃瓜的人吗?她完全虽然不是喜欢到处打听的人, 但社交还勉勉强强, 算是掌握学院的一手动态。   不过, 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叶导,毕竟相亲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   嗑CP这个事情吧,百分之九十九是想象出来的, 但是百分之一的真实就可以支撑下去, 况且这对双教授CP是她亲眼见到接吻的, 属于是可以原地结婚了。   如果叶教授是真的在相亲, 那Blood真是BE得很突然。   第二天裴以晴继续去跟诊, 她现在已经充分上手, 比第一天熟悉了很多, 等到结束的时候,薛流把写好的《课堂记录手册》拿给她。   裴以晴把手册带回学校,放到了叶津的工位上,贴了个便利贴,“已完成”。   -   薛流从小是个妇女之友,他的酒肉朋友里,不乏每天都要精致出街的富家女,比如那天来送“送子观音”那位,这些姐姐妹妹们都推荐了一家造型工作室。   于是,薛流用周天下午宝贵的读书时间,去改头换面,听首席托尼的建议,染了个银白人鱼姬星耀色。   明明就是一个银白色,薛流怀疑取名叫银白色只能收688,而取名叫银白人鱼姬星耀色可以收1688。   据托尼说,想要迷倒男人,就得同时让他有征服与被征服的双重冲击。薛流这种小麦肤色,已经很惹眼,如果用深色的发色,会被肤色压制,而浅色发色则可以和肤色分庭抗礼。   银白人鱼姬星耀色赋予他低调奢华的轻微破碎感,而刚毅坚定的外貌又赋予他熊熊燃烧的荷尔蒙。   虽然薛流不知道这个破碎感和荷尔蒙叠加出来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姑且相信了好姐姐好妹妹们的眼光。   做出来还不错。   星期一,一大早,薛流就到了附一院,挂了三诊室的号。   病人还挺多,都在过道里张望着,大部分是些老头老太太,偶尔有些带娃来看的年轻人。顶着银白人鱼姬星耀色头发,戴着黑□□墨镜的薛流在他们之中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为了防止插队争抢等等矛盾,附一院全部换了电子叫号器,原本的医生简介也做成了电子版,放到诊室门口的外设里。   医生还没来,外设没开机,看不到简介。   但是宝贝儿绝对是学霸级的,而且来了之后才发现这层楼都是中医诊室,说明他也是个学中医的,啧,同行,想一想更妙了。   宝贝儿话少又高冷,应该是清冷书卷款,穿白大褂的样子肯定禁欲又儒雅,要是再戴一副金属细框的眼镜就好了。   “让让,让让。”   来了!   薛流听到一个低沉饱满的声音,与TreadonSnow九分相似。   猛一回头,看到一位大约矮自己一个头的络腮胡彪型壮汉拨开人群,拿着一把钥匙打开了三诊室的门。   薛流仿佛石化一般定在原地,挪不动脚。   “一号,薛流,请就诊。”   “一号,薛流,请就诊。”   电子铃响了两次,薛流没有动,里面的大汉子偏身探头,嚎了俩嗓子:“谁是薛流?”   薛流从木讷中回过神,抬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诊室,坐在那张令他难安的凳子上,因为所有的病人都坐这凳子,还没人消毒。   “薛流,哟,怎么三十五岁头发就白成这样啊!”大胡子嘀嘀咕咕,又凑紧电脑屏幕,“我瞅着你单位是江州中医药大学啊,咋地自己不能看啊?说吧,你哪儿不舒服。”   薛流的目光全在大胡子浓密茂盛的髯上,丰厚的嘴唇,以及代表着年龄的腮帮,无一不在狠狠敲击薛流的心灵。   “医生,我的病突然好了。”   撂下一句话,薛流火速骑着他的小自行车回家。   回到家换了衣服洗了澡,薛流才终于重新冷静下来,意识到一个问题,就他自己也才出诊周末两个半天,凭什么觉得三诊室从周一到周五坐的全是TreadonSnow啊。   在重新明确身份之前,薛流没有办法再叫那个人宝贝儿了。   【洛圣都车王】:嗨,今天工作怎么样?   -   叶津下课的时候,看到这条消息,提着电脑站在教学楼的栏杆旁,有些出神。   他把消息往前翻了翻,确定前面每次开头都是“宝贝儿”。   一种难以描述的奇怪感觉涌上心头,就像是一碗水,平时看到它的时候都是溢出来的,今天突然发现只有半碗水了。   是自己太敏感了吗?   他对称呼好像一直很随意,就算喊“宝贝儿”也没有什么多的意思。   都是男人,能有什么意思。   【。】:顺利。   对面回得很快。   【洛圣都车王】:啊哈,没遇到什么奇怪的病人吗?   【。】:?   【。】:我还没去医院。   “对方正在输入中……”   【。】:你有点奇怪。   叶津往办公室走,自从口味被逸然居养刁了,食堂的饭菜都变得有点难以下咽,薛流的羊毛不薅白不薅,休想让他离开饭桌。   一边走一边看车王的回复,他输了好一阵也没输出个明堂。   到办公室的时候,才终于憋出一句“好的,宝贝儿。”   “哈。”叶津看到这三个字,才感觉气顺了,跨步进办公室,又是熟悉的画面,薛流和裴以晴已经上座,菜也备好,在等他。   状态恢复到了拍摄宣传片之后到意外接吻之前的样子。画面温馨得犹如爸爸、男妈妈和女儿。   “津津,你来。”薛流一脸渗人的微笑,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   叶津听到“津津”两个字,往后退了一步,每一根汗毛都在颤抖,他一只手扶着椅子,说:“你别这样,我害怕。”   被惊到的还有裴以晴,从埋头玩手机中幡然正坐,在两人之间来回望了望,不明白薛流这骚话说得是什么意思。   虽然最近关系在改善,叶津对薛流也少了一些成见,但是不至于吧。   “别害怕,来,我跟你说个事。”薛流顿了顿,“说个好事。”   “我觉得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吧。”叶津右手握拳,朝下颌角虚晃一拳,看到薛流还是露出一双真诚的大眼睛,他把凳子拉开一个间距,落座。   “诶,都是一个教研室,别那么生分。”   生分?这个人忘了两人半个多月前,才为了基本约等于无的教学任务差距大打出手。   “离我远点。”叶津在薛流靠过来的刹那,后仰十五度。   薛流拿的手机本想凑到叶津面前,现在尴尬地空举,但是俗话也说得好,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薛流向来擅长让别人尴尬。   他拖着椅子在地上拉扯出刺耳的摩擦声,硬挤到叶津身边,右手一把勾住叶津的脖子,把人脑袋强行往手机面前带,还在耳边擦着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这些可都是我妈给我哥掌眼的儿媳妇候选人,全是富家千金,名门淑女。”手机里显示着九宫格缩略图,划拉了几下,恐怕有二三十个。   胳膊拧不过大腿,脖子拧不过胳膊,虬结的肌肉压在锁骨上,两个人硬生生挤做一堆。   “你要干什么?”叶津一手扳住薛流,一边极力抬头望,冷白的皮肤从脖子开始被压出血色,下颌如锋,刀锋交错。   “给你介绍女朋友。”薛流压住叶津的那只手,前臂回转,使得手部可以靠近叶津的脸,食指和中指挑着叶津的下巴,示意他转向手机屏幕,“不要看我,看这里。”   “两位……”裴以晴双手交叠握住筷子的中段,放到鼻尖下,“可以开饭了吗?”   看来真的BE了,是薛教授在给叶教授介绍对象。   没人理裴以晴。   “放手。”叶津垂下眼帘,“谭院长已经给我介绍一个了。”   “嗯?”薛流先是一惊,被叶津肘击了一下腰腹之后,吃痛放手,接着,刻在DNA里的胜负欲开始冒出来,沉下脸,“他为什么不给我介绍。”   “要不我让给你?”叶津终于挣脱出来,脚底朝着薛流的板凳腿一踹,把他连人带椅踹出去二三十公分,“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筷子“哐当”落到桌子上, 裴以晴赶紧捡起来,好家伙, 院长真的在给叶老师介绍对象。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 裴以晴唏嘘于刚刚嗑到一点糖的CP就要拆伙,而薛流在不断打探叶津和相亲对象的信息。   谭源居给叶津介绍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侄女, 谭青青,根正苗红, 在学校党办做文职工作。   早些年,叶津和薛流一起进中医学院的时候, 他其实就觉得叶津不错,虽然薛流也算青年才俊,但是薛流看起来就不是居家的那一挂。叶津呢,长得好看, 业务能力强,他本以为是名草有主的, 结果这十年连半朵花都没见到。   自家侄女是个眼光高的, 东挑西挑都没人入得了她的眼, 转眼就是成了三十岁的大姑娘。   正好把两人凑一对。   “烦死了,你烦死了。”叶津把薛流推开一段距离,“约的今天晚饭, 见第一面。”   “第一面啊, 叶津, 我陪你去, 你吧, 一看就不懂怎么讨女孩儿欢心。”薛流哥俩好地揽上叶津的肩膀, “万一开罪了人家, 老谭给你好果子吃。”   “你怎么这么积极,要不你去吧。”叶津再一次,把薛流胳膊拉下来,“我说认真的。”   下午还要去出诊,他没精力继续跟这个傻逼掰扯,直接走了。   因为叶津下班时间不能确定,所以约在一家商场,谭青青如果先到了可以自己逛逛。   今天不早不晚,下午六点半,叶津锁了门,在医院门口乘公车前往目的地。结果在商场门口,就和谭青青碰上了。   谭青青是个精致挑剔的女性,这是叶津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穿着深绿色的修身西装,黑色雪纺长裙,胸针、耳环、项链都经过精心搭配,口红艳丽大方。细致到一丝一毫的眼线上挑,配合那双精明的眸子,打量叶津,神色满意。   当然,这一切叶津都没注意。   “走吧,你想吃什么?”叶津身姿笔挺,走在前面。   “我都行。”谭青青跟上。   叶津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食店的名字,最后在泰拉东南亚餐厅停下了脚步。原来这家店是连锁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那天,薛流端着一碗冬阴功汤啧啧称赞的样子。   “你不会想吃这个吧。”谭青青齐叶津的肩头,脖颈昂扬,眼带轻蔑,“这家的特色也就是冬阴功、打抛猪和玛莎曼咖喱,不太上台面。”   “台面?”叶津转过身,疑惑重复。   “去吃法餐吧,楼上有一家。”高跟鞋踢踏踢踏响在前面。   “叶津!”   背后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呼唤,叶津感觉太阳穴突突跳痛,回过头,果然是那个傻逼跟来了,这个人在自己身上装了监控吗?   谭青青也被这声叶津吸引了注意力,停住脚步,纤眉微蹙。   叶津垮着一张脸,问他:“你怎么知道在这里。”   “嗨。”薛流手里还拽着一串车钥匙,快跑几步凑到两人跟前,“老谭那里掰扯几句就问出来了。”   没错,是一串这要是,不是一把车钥匙,谭青青在看到这串钥匙之后,被人打扰的愠怒显然消下去不少。   “谭小姐,你好,我是叶津的同事。”薛流伸出手,“也是你们爱情的守护——啊!”   叶津的铁拳头在薛流的胸口一锤,锤出一声痛呼。   谭青青准备回握的手握了个空。   没见过上赶着去看别人相亲的人,不过叶津本来也不是抱着真正相亲的意图,并没有多少约会被打扰的感觉,而是回忆起了他讨厌薛流的感觉。   就算重新进一次江中医,他依然会讨厌这个傻逼。   十分钟后,三个人竟然和谐地坐在了一起,薛流和叶津坐在同一边,点完菜,三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叶津话少,说事情时就直接切入主题。如果今天薛流没来,他应该会直接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被家里人催了,是的话咱们可以假扮情侣”。   但是薛流在这里,他要是真那样说,可能明天就回传遍学院。   叶津不算社恐,但是实在不会没话找话。还好,薛流是社牛。   “早就听说谭院长有个像仙女一样漂亮的侄女,今天一见,哪里是像仙女,明明就是仙女!”彩虹屁对薛流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叶津震惊于薛流如何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对一个刚认识十分钟的异性说出这种话,同时也给薛流打上了风流的标签。   女人显然很受用,浅抿樱唇,啜了一口白水,欣然接受夸赞,回礼:“两位教授也很优秀。”   “谭院长这次算是牵对线了,我们叶教授的确很优秀,他洁身自好,从进学校开始,周围就没出现过什么莺莺燕燕,和他谈恋爱,完全不用担心冒出什么妹妹。”   叶津听完皱眉,怎么说得他很不受欢迎一样。桌子底下,叶津的膝盖朝薛流那边撞去,示意他收敛。   突然,感觉股四头肌下段一热,逐渐感知出一只手的形状。那个傻逼握住了他的大腿,正往外拨。   匀称的骨与关节搭配完美,拇指到中指的弧度,隔着布料,恰好贴过膝上那一段紧绷的肌肉。   “没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当然很好,”谭青青抚着下巴,思量道:“那叶教授是单身很久了吗?”   叶津也探下去一只手,揪着薛流的大拇指,妄图利用疼痛摆脱他。面上如无事发生,接话道:“没有谈过。”   薛流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掐得更用力,以防大拇指被掰起来,叶津索性手和腿一起配合用力,把薛流的手铲起来。   谭青青四指挡在口前,声音从指缝中流露出来:“啊!没谈过,是有什么……”   “没什么!我保证,叶教授绝对没有问题!”   桌子下方的两只手,经过一番搏斗之后,已经十指相扣互相拉扯,谁也不放过谁。   薛流的话一出口,几秒之后,三个人都愣住了,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和尴尬。   谭青青的眼神在薛流和叶津之间游离。   在谭青青的眼中,中医学院的教授基本可以和“工资不太高的教书匠”画等号,是她没打算认识的范畴。平时做党办工作,也没有直面和一线教师打过照面,更不喜欢听人八卦嚼舌根,所以对薛流和叶津没有什么耳闻。   她如果听到了之前的传闻,现在恐怕已经甩椅走人了。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她有点没缓过来。   薛流的大脑短暂地宕机之后,依然没有想出什么合理的理由,解释刚才那句话,干瘪地开口:“我们认识很久了,他就是……人比较内向,嗯,内向。”   这时,叶津的电话突然响了,是裴以晴打来的,这似乎还是裴以晴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   叶津空着的那只手接起来,说:“喂?”   “叶老师!不好了!阴虚鼠好像中毒了!您方便回来看看吗?”   “!”一瞬间,叶津瞳孔骤紧,桌子底下握在一起的手也松开了,他和薛流对视一眼,说道:“好,我尽快赶回来。”   挂了电话,薛流见叶津神色大变,问他:“怎么了?”   “实验室出了点问题,我得走了,你帮我招呼好谭小姐吧。”叶津安排到,反正这傻逼很想上位的样子。   “摆脱!你搞反了吧,叶津!”薛流拉住叶津的袖子,“你留下来继续聊,我去帮你看。”   谭青青有点生气,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被像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实验室能出什么事?大不过就是几只兔子几只老鼠,就值得他把自己丢在这里?把人当什么了。   “实在不好意思,谭小姐,那一批鼠是我现在手上课题的关键,不亲自去看我不放心,下次我再给谭小姐赔礼道歉吧。谭小姐还想吃什么可以随便点,这家是会员制,账单会发到我这里。”叶津站起身,已经是马上准备走的姿态。   “诶!”薛流跟着起身,“我开车送你。”   谭青青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两个人走了,两个人一起把自己扔在这里,她活了三十岁,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对待,从来都是男人围着他转。   这就是大伯口中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五好青年?哼,不过如此。她拨通了谭源居的电话,开始泄愤:“喂,大伯……”   -   两个人紧赶慢赶,到达实验室,也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裴以晴已经把那批鼠从动物房取了出来,一只一只排开放在实验室的桌面上,肚子朝天的也有,蜷缩着身体的也有,还有出现呕吐、腹泻各种症状的。   真的中毒了!   叶津只看了一眼,心里如巨石坠地,悬空的焦灼变成实打实的噩耗。   阴虚模型鼠大面积出现强烈的消化道症状,一只只都有气无力,连叫声都弱了。   “怎么回事?”叶津一边穿白大褂一边问。   “今天不用喂药,我就想吃了晚饭之后来检查下一就行,结果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拉肚子,我觉得不对劲,就取了出来,后来症状越来越严重,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裴以晴说话带着哭腔,虽然这是叶老师的课题,但她也付出了心血,而且实验做不做得出结果,直接关系到她的毕业论文。   “不要急,”一直在弯腰观察大鼠的薛流直起身,“你们听,叫声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闻言, 叶津带上手套,把鼠箱也抬到桌面上来。指尖碾过食槽, 带出来一些白色的粗粒。   阴虚鼠大多偏瘦, 舌红,不如别的鼠圆润,吐泻之后, 不少都在微弱地抽搐,还有一些能发出声音的, 本该尖锐的“吱吱”声,变成了嘶哑的低叫, 嘴角还留着口涎。   叶津和薛流目光对上,空气中迸发出一些默契的火花,薛流冲叶津挑挑眉,仿佛在说“知道了吧”。   叶津:“小裴, 你去取点生姜。”   薛流:“还有防风、绿豆、甘草。”   裴以晴急匆匆地一去一回,带回了东西, 却不明所以, 问道:“是什么毒啊?”   叶津挑出生姜, 又找出研钵,开始研磨姜泥。薛流则取剩下三样药物放入煎药机,加水开煮。两个人没说一句话, 动作却行云流水, 配合默契, 仿佛是他俩有什么额外的交流方式。   裴以晴发问候, 薛流反问她:“小裴, 你知道半夏又叫什么吗?”   “叫什么?”裴以晴脑中飞速过一遍半夏还有什么别称, 但没想起来, “啊!它们是中了半夏的毒吗?”   生半夏有毒,平时医院里用的是石灰或者明矾炮制过的法半夏。   “那我就要教你一招了。”薛流定好时间,又用烧杯取了一些蒸馏水,倒进叶津的研钵里。   “半夏又叫婆婆药,可以把人嗓子药哑,古时候呢,婆婆看媳妇各种不顺眼,一直叨哔哔叨哔哔,媳妇就给婆婆的饮食里放了半夏,婆婆说不出话来,就没法骂媳妇了。”   “除了咽喉麻痹,还有一系列消化道的症状会出现,就跟这堆耗子一样。呐,我问你,什么杀半夏?”   药物中有七情,即七种制化关系,相杀就是说一种药物可以减轻另一种药物的毒性,中药的配伍就是利用这些关系,让药效可以为人所用。   裴以晴的目光落在叶津的研钵上,上面已经堆起了淡黄色的姜泥水。“啊……生姜杀半夏。”   “对啦,媳妇消气之后,再给婆婆吃生姜,婆婆又可以骂她啦。”   裴以晴:“……”   薛流给了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说:“以后你婆婆要是哔哔你……”   “好了,你不要教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叶津研够了姜泥,找出一块纱布,过滤出姜水,装进另一个干净烧杯里,“来帮忙喂姜汁。”   三个人拿着滴管,揪着鼠背,一只一只喂姜汁,喂完之后,鼠子的症状终于缓解一些,开始缓缓爬动。   裴以晴清理了食槽,重新换了垫料,鼠鼠们重新回窝,各自找地方休息。   姜汁解了毒,但半夏和生姜都是温热类的药物,对阴虚鼠来说是一种损伤,剩下的防风、绿豆解解热毒,而甘草又叫清国老,既可以解毒,又可以调和诸药。   等这药水煎好了,放进鼠子们的日常饮用水里,它们喝上一天,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等到忙完这一切,过去了半个小时,还算抢救得及时。   叶津猜测,这很大可能是因为剂量不够。生半夏3克就要医生签名,9克以上就容易惹上麻烦。   只要有中医医师执业证,很容易拿到药。   是谁要给他的鼠投毒呢?   工作十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叶津有点沉默。   不太可能是误投,因为没什么人会这样使用半夏,如果是在实验楼取材,那耗材库会有登记,最近并没有谁取半夏。   这白色的颗粒,精心混入鼠粮,很明显就是想毒死他的鼠,如果不是裴以晴刚好来检查,过一晚上,这些耗子绝对死得硬硬的。   中医一直以来面临很多困难,这种极具经验性的治疗,难以做到“可重复性”,因为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在江南的人和在西北的人不一样,胖人和瘦人不一样,老人和小孩不一样。   但是为了证实有效,必须要数据的支持,才能得到认可。   那怎么把中医对人体的认识复制到实验鼠身上呢?这是中医药实验中最难攻破的地方,也是大家不断尝试的地方。   比如气虚,之前有人把鼠丢进水里,让它费力挣扎,在快要淹死的时候捞起来,然后又丢下去,让它筋疲力尽,这样做出一个“气虚模型”。   叶津现在手上的课题,是研究一些滋阴清热药对湿热夹阴虚证的有效性,他付出了很多心血,这一批鼠也受了很多苦,才终于做出来了。   如果这些鼠没了,再重新做一批,时间会耽搁,结题有时限,裴以晴也需要这些数据来写论文。   他的课题要是不能按时结题,可能就申请不到下一个了。   是有人想用这个办法抢课题吗?   叶津坐在高凳上,脸色很不好看。虽然理智上知道,学校也是职场,发生这种事完全有可能,但心理上却很难接受,在他眼里,学校就是一个学术至上的地方,任何勾心斗角都是对脚下这片土地的侮辱。   薛流也带着手套,本想拍拍叶津的肩,但是一时不知道是嫌自己的手套脏,还是嫌叶津的白大褂脏,停在了空中,又收回去,安慰道:“很正常,习惯就好,我拿到国自然基金那两年什么糟粕事儿都见过。”   叶津抬起头,目光有些遗憾,也有些失望:“正常,但不对。”   “是不对,但就是有些人活得像老鼠,待在阴暗的地方,等着偷偷捅一刀,防不胜防。”   薛流突然觉得,此时的叶津像一只脆弱的兔子。   叶津皮肤冷白,情绪上头就会出现明显的红晕,从鼻梁开始,到眼尾与额角,像被玫瑰花的浆液渍过,又被水冲刷。他仰着头,起伏的喉结往下不远,没入严整的白大褂,极致的迤逦和庄严重叠在一起。   薛流太懂叶津目光里的失望了。   因为理解,所以竟然有些恻隐,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仿佛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这样的叶津,有一些人情味。   “没关系,我们把人揪出来。”薛流哄小孩儿一样。   围观这一切的裴以晴,先是震惊于原来真的会出现投毒这种事,再是觉得,叶老师看着稳重成熟,但实际上没什么情商,你不说,他就不知道,而薛老师,相处的时候觉得他就是一小孩儿,但其实他什么都清楚,遇到事可以处理得井井有条。   叶津叫裴以晴回宿舍,然后和薛流两个人辗转到了保卫处调监控。大约在六点多钟的时候,楼道拉了灯,动物房也没什么光亮,只有还在加班的实验室里有光。   然后有一个带头套的人,进了动物房,在叶津的大鼠箱前鬼鬼祟祟。   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猜测落实,叶津的心里更是如梗如塞,他人际圈小,除了薛流,也没什么仇人,到底是谁这么红眼病。   那个点前后,实验楼没有看见进出的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一早就在实验楼,那个点去投毒,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实验室。   现在要做的,就是看看今天谁进了实验室,都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江中医的实验楼是刷脸出入,得找信息科调数据,而且那个人甚至可能现在还在实验楼。   “信息科下班了,只有明天了。”薛流走在前面,“但是他要是发现你的耗子没死,一定会再次下毒,你有熟悉的学生吗?叫他们帮你收集一些废鼠。”   叶津带着疑惑望向薛流,十分不解。   “没懂吗?把废鼠换进去,把你的模型鼠挪个地方啊。”   “不是,”叶津舔舔干燥的嘴唇,“我只有小裴一个学生啊。”   “不是,”薛流快气笑了,叉着腰问:“你教了这么多年书,就没认识什么学生?跟组做实验的本科生,读了研的老学生,一个都没有吗?你怎么光盯着小裴一个人薅。”   叶津认真且无奈:“没有。”   薛流叹了口气。   【中医学院薛流】:菜菜宝贝,你那里有多余的废大鼠吗?悄悄帮我收集一点,记得是悄悄哦!   【中医学院薛流】:麦子小可爱,我记得你在做分子实验,如果你还在用trizol提取法,明天来我这里拿点新试剂用, RNA提取、PCR克隆和蛋白表达都可以用哦,没毒又快。然后,你悄悄帮我收集一些废鼠。   【中医学院薛流】:阿花花,我记得你有一些用废的大鼠,送人了吗?没送给我留着。   薛流发完这一大堆,叶津嘴巴都要掉地上了,江中医交际花,薛流当第二没人敢当第一。   叶津:“你……”真厉害啊。   这是叶津头一次真心实意想夸薛流,但是此情此景,他夸不出口,也不知道怎么夸,已经出了声,于是转说:“你还有什么新试剂?”   “嗨,随手投的一笔小资,前不久厂里送了样品来,回头送你点。”   “好。”   解决完废鼠的问题,薛流还打电话叫来了一个装监控的人,在鼠箱内部视角装一个可以实时监控的微型摄像头,捕捉到人像的时候警报,以便在投毒人行动的时候抓现行。   在实验室折腾了一晚上,等到监控也装好,已经十点了。   两个人站在实验楼门口,实验楼在教学区,而整个教学区又是好几栋楼围住一个广场。   这个季节,金桂已经挂满了花,逐渐变凉的夜色里,袭着花香。门口面对着的广场,路灯打出橘黄色的光,下了晚课的学生陆陆续续经过,不少人注意到了路灯下出挑的两个身影。   “叶津,这是我第二次救你鼠命了。”   本来想感谢薛流的叶津凭空噎住,好好的话他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欠扁呢。但他说的是实话,尽管欠扁,却少了一分敌对的意思。   叶津还是低声出口:“谢谢你,薛流。”   薛流看着那双清冷但真诚的眼眸,举起手放在耳边:“啊?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呵……”叶津加大了音量:“我说——你肾不太行啊——”   路过的学生纷纷惊愕侧目。   作者有话要说:   实验的那部分半真半假,我没做过实验,气虚鼠是听药理老师说的。   叶津那句话的意思,在中医里肾开窍于耳,虚证的耳聋一般责之于肾。 第31章   “你乱说什么!”   薛流上前一步捂住叶津的嘴, 本来想过瘾一把,听他服服帖帖说谢谢, 没想到他居然学会玩这种梗了。   距离骤然拉近, 掌指关节处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一种带有绮丽冷香味的吐息,透过指腹缝隙喷薄出来, 像是苦寒的清热滋阴药,或许是夏枯草, 或许是牡丹皮,那种浸染在一起的木质湿芬缠绕上指节。   明明是清冷的质感, 到薛流的手上却变成了灼人的火苗,滚烫又猛烈,让他仿佛夹在冰火之间,诡丽的酥麻感挑动他的交感神经。   薛流猛然推开叶津, 胸膛微微起伏,撞进叶津那双沉静且隐没下诧异的眼眸里。   “你反应怎么这么大?”叶津也注意到路过的学生, 有些尴尬。   薛流狠瞪了叶津一眼, 又转身朝学生挥手:“看什么看, 快走。”说完,才凑近叶津一点,把手挡在嘴边, 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学生把接……呃, 把上周四的事情乱传成什么, 我跟你可没关系, 你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叶津撇撇嘴, 原来他也知道了。“嗯, 你说得对。”   薛流挑眉, 好家伙,居然没有反驳他。   “行吧,我要回去了,拜拜。”薛流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津莫名笑出声。   薛流也知道学生乱讨论他们了,看来这个事真的给他俩造成了恶劣影响,找女朋友的事迫在眉睫。   回到宿舍,叶津突然想起了今晚被放鸽子的人,谭青青。无论如何,是他失礼在先,还是该再道个歉,不管还有没有后续。   【。】:不好意思,谭小姐,今天事出紧急,您看下次什么时候方便,让我赔礼道歉。   叶津用他毕生和女性打交道的经验,斟酌了一下用词,发了过去。   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您还不是对方的好友,请先添加好友。”   “啊!”应该是没有后续了吧。   叶津陷入了一种“现在我交不到女朋友了,并且谭青青肯定对薛流也失望了,让薛流和谭青青脱单也不太可能”的无助之中,他甚至还被Blood踢出了群,没有办法监测舆情。   就这样和薛流缠上了,真可恶啊。   叶津短暂郁闷之后,给谭源居发了个消息。   【。】:谭院长,我和谭小姐应该没结果了,帮我跟谭小姐说声抱歉吧。   另一边的谭源居,在幽暗夜色中夹着一点火星,吞云吐雾,看到这条消息之后没有动作,两指夹着烟放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   而一旁的书桌上亮了点。锥形的光照着一本翻开的手册。   上面的听课者评价用有力的楷体写着:   薛教授其道高狷,其医精绝,莹若冰壶,矫如玉树。迹寓轩岐,志敦儒素。①病去比泽泻,剪草根亦夷。报乏青琅玕,惟咏木瓜辞。尚使君子心,怀德无艾时。②   叶某愧不如流,高慕之意,溢于言表。   叶津。   高慕之意,溢于言表。   谭源居又看了一眼,“哎……”没拿烟的手又覆在眼睛上。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注意到。重阳则阴,重阴必阳,白学了这么多年中医,互相看不顺眼的一对,活生生被自己逼成了一对。   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叶津确实也很难跟自己坦白。   今天青青打电话来告状,说叶津根本没安心相亲,薛流和叶津两个人一起去一起回。这可能就是在给他暗示。   现在的年轻人,哎……   谭源居把烟斜刁在嘴上,开始手写输入给叶津回复。   【中医学院谭源居】: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收到回复的叶津挠了挠脑袋。   叶津又找回了之前那个Blood群,想试试能不能再加进去,毕竟也不知道上哪儿再找这么个群,他要知道学校里这些臭小子都传了些什么出去。   这一次,入群的审核问题变成了“薛教授哪里不太好?”   叶津咬紧了牙关,久久说不出话,最后狠心打下了一个“肾”,答对正确答案之后,自动加入了群。   群主【薛叶证婚人】:哦豁!看看谁进来了,消息还挺灵通,这么快就吃到石锤了?@独来独往 现在知道了吧,薛叶是真的!   这次不能刺激到这个人,以免被踢出去。   【独来独往】:嗯,是真的。   群主【薛叶证婚人】:行吧,现在又凑齐500个人了。撒花!   群友还在七嘴八舌聊天,叶津把消息往前翻了翻,看到这短短的半个小时,薛流肾不好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   “卧槽!同志们!惊天大锤!薛教授和叶教授睡过了!”   叶津心头一紧,眉头一皱,“睡过了”三个字让他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够,咳完之后平复下来继续看。   “图片.jpg 小情侣实验楼前难分难舍,还有谁!还有谁说他们不是真的!”   图片上正是叶津和薛流,晚上在实验楼前面对面站着。   “潜水人士必须要来冒个泡,今天绝对石锤,好多人都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叶教授对薛教授说,你肾不太行啊!”   “do了do了do了!过年了过年了!”   “咦?薛教授染头发了!好好看啊!”   叶津顶着青筋放大了那张偷拍,中午看到薛流新发色的时候只觉得他非主流,也没多注意。   照片中,在灯光映照下,银白色的头发变成了暖金,一副刀刻斧凿般的深邃面孔,明净得像一个小王子。   “图片.jpg 还有这张!真不把我们当外人!”   这张图片是薛流一手掌着叶津后脑勺,一手捂住他的嘴,侧面看过去,两个人倚在一起,人影绰绰。   哎,叶津放下手机,突然没了愤怒,只有深深的无力,越来越解释不清楚了,这样下去,只要他们俩还共同待在江中医一天,谣言就一天不会停止。   倒在枕头上,又忍不住想起他今天帮自己处理大鼠的样子。   好像也没有那么恶劣,虽然突兀又没礼貌,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傲慢蛮横,但是之前自己以为他是学术废物的事,好像是误会,他对实验室非常熟悉,不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操作,不会那样得心应手。   进学校之后一年内,薛流就申请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当时的薛流还只是一个普通讲师,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一联想到他背后有项老和薛家这两棵大树,大部分人都带上了恶意的揣测。   而大多数给眼色的人,甚至都没有看过薛流的课题标书,就算看了,他们大概也会怀疑,不是薛流自己写的。   叶津作为旁观者,看了太多太多表面上对薛流无尽谄媚,转个身,背后就诋毁薛流的人,只是那时候,他不加分辨地也站到了诋毁者的一边。   叶津不知道薛流那两年经历了什么,两年之后,课题顺利结题,薛流也靠这个课题破格升了教授,人前花团锦簇。   但是薛流却像失去了光,从此开始躺平,做一个他眼中的学术垃圾。   叶津揉着睛明穴,梳理了今天的事,又回忆起早年的薛流,他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理解,薛流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树大招风,鲜花掌声裹挟着暗刺一并而来,越是夺目照人,也越是容易被攻击。   薛家二少爷什么都不缺,当然可以选择自己最喜欢的生活方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啊。   叶津带着一丝浅浅的愧疚入睡。   -   今天晚上,薛流收到了不少消息。归纳中心思想,主要是之前就吃瓜的学生,今天听到了“肾不好”传闻,来试探薛流真假。   最开始只是一个相熟的本科生问他:“薛老师,你和叶老师是什么关系啊?”   薛流皱着眉头回了个“没有关系”。   接着各种各样试探和擦边疑问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搞得他越来越慌张,为什么感觉全世界都觉得他和叶津有什么?   都过去好几天了,每天新闻这么多,难道不应该迅速的把他们两个遗忘吗?看来还是他立的人设太温柔了,一个二个蹬鼻子上脸。   薛流发了个朋友圈。   【中医学院薛流】:今天来问过我的人,我记住你们了,劝你们好好学习,尤其是有我授课的专业。读研的,最好别让我碰见你导师。孙红雷抡刀.jpg   然后他登上了久久不用的学校论坛,论坛里已经疯了,遍地都是嗑疯了的帖子。有梳理双教授从进校到现在时间线的,有在历届学校活动中捡垃圾糖的,有分析上次告白热吻事件的,有推理这次肾不好事件的。   还有写小黄文的。   薛流都惊呆了,学校论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马上,他的心也凉了半截,但愿宝贝儿只是医院的医生,不要跟学校有关系,更不要上这个该死的论坛。   薛流点开了一个扒拉糖的帖子。   路人甲:「叶教授那个凶凶的样子,狠狠欺负薛教授时一定绝绝子!」   路人乙:「就是啊!薛教授感觉是奶呼呼那一挂的,好甜好甜!」   甜你妹……就算是谣言,他薛流怎么可能被叶津压?想多了,这些小兔崽子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自己这一身腱子肉是摆设吗?   【知名混子】回复路人甲:「薛教授把叶教授弄哭的时候你还在读高中。」   【知名混子】回复路人乙:「你可能不知道薛教授的拳头为什么这么硬。」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明·王鏊《震泽集》卷三十二《王惟颙像赞》:“莹若冰壶,矫如玉树。迹寓轩岐,志敦儒素。”   ②明·沈周《石田稿》手稿《戏述药名为吴惟允谢王惟显医》:“病去比泽泻,剪草根亦夷。报乏青琅玕,惟咏木瓜辞。尚使君子心,怀德无艾时。”   写不来彩虹屁,找的别人夸医生文章。泽泻、木瓜、使君子、艾都是中药。   ③重阳则阴,重阴必阳是说,一个对立的事物,一方在极致的时候,会往另一方转换,有点触底反弹、否极泰来那种意思。   ④孙红雷抡刀那个表情包大家见过吧,就是《征服》里的刘华强。 第32章   当晚, 论坛里凭空冒出一个到处怼叶薛党的薛叶党,口放厥词, 舌战群崽, 四处出击,硬生生把整个论坛的画风变成了薛流是攻并狠狠压制叶津。   完成这一切,才满意躺上榻。   今天像过了两天一样, 早上受惊吓,下午上课, 晚上还帮叶津收拾烂摊子,他可真是个大好人。   想起上午那位壮士, 他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暂时搁下了去偷看TreadonSnow的想法,就让距离产生的美再多保持一会儿。   现在当务之急是撇清和叶津的关系,但是莫名其妙地, 名誉上的他们从头到尾搅在一起。   既然叶津愿意去相亲,说明是有脱单意向的。   妇女之友薛流接触过各种年龄段的各种女性, 像谭青青这样本身优秀, 眼光出挑的女生, 是绝对忍受不了被男人抛下的,她可以挑选的男人太多了,他们两多半凉了。   行, 就借着实验室的事两人有交集, 他要往叶津面前带女生。   -   第二天, 办公室的气氛大大和谐, 也许是薛流和叶津两个人都目睹了别人是如何嗑他俩CP, 现在看到对方都不禁想起来, 总觉得怪怪的。   以往习惯性噎对方, 现在已经噎不出口了。   薛流的工位旁边新增了书架,备了很多准备看的书,从漫画到小说,再到医书,各种各样。   两个人早上见了也不打招呼,没课就坐在各自的工位上,各干各的。   叶津在看文献,中途出去接了水,回来的时候看到逆光里的薛流,仰躺在靠椅上,手里拿了本经方医案,过于修长的腿交叠搭在桌子上,锃亮的皮鞋挤在一堆手办里。   叶津:“……”   完全没有个大学教授的样子,叶津放下水杯,拉开椅子。   正准备坐下,外面突然想起了争吵声。环形的中庭里,有点什么动静都能被捕捉,他俩办公室又在二楼。   “你们太过分了!这垃圾教研室谁爱待谁待!”   一个中年女声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话,紧接着,一个年轻一些的娇弱女声说:“黄老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您要用那个位置……不然的话……呜呜……”   叶津和薛流目光相接,那个中年女声,他们两都听出来了,是黄帝内经教研室的黄灵素老师,那年校庆一起唱歌的。   两个人一起走到栏杆处,探身看去,黄灵素抱着一叠文件,红着眼睛对着阴楼这面,温病教研室的楼下是伤寒教研室。   中医的四大经典原本是四本书:《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难经》。但现在单独学了《中药学》,就不学《神农本草经》,而至于《难经》,根本就没有这门课。   明清时候温病学派形成气候,成为中医学中不得说的一部分,经典学科才有了内经、伤寒、温病这三门。   这三门,是原原本本学古人留下来的东西,本该是团结和睦的三个教研室,但温病和内经式微,温病教研室这俩人又不对付,再加上项绍元老先生是专研伤寒的,所以经典三门,成了伤寒一家独大。   楼下的黄灵素注意到二楼的两人,用掌根擦了擦眼角,吸吸鼻子。   黄灵素年近四十,为人和善,早几年她孩子还小的时候,抱着孩子在学校散步,遇到叶津夜跑,还会让孩子叫他叶叔叔。   叶津冲黄灵素招了招手,示意她上来说,黄灵素点点头。   三人坐在圆桌边,黄灵素抽抽噎噎说了事情原委。   原来内经教研室和温病教研室一样,快没人了。原本市里的一些中医药文化宣传活动是请的内经教研室的老教授白萍,白萍已经彻彻底底地退休了,不再管这些事,所以去做宣传的事落到了温病主任梁苗身上,这才有了她不授课的事。   比温病还惨的是,内经只剩黄灵素一位老师了。   如果没有课题,不做实验,处境就有那么一些些尴尬。   原本三楼的内经办公室被回收,拨给了实验大户学科,而黄灵素被塞进了伤寒的办公室,领导考虑到薛叶二人的修罗场,根本没想过让黄灵素去温病的办公室。   黄灵素再一次抽出纸巾擦眼泪:“伤寒学科……他们办公室的氛围挺微妙的。”   “微妙?”叶津不解。   黄灵素欲言又止。   薛流在脑中过了一遍伤寒那几个人,心下明了,他外公带出来的科室,虽然已经过去两三辈人了,但还是基本了解的。   黄灵素不好说,但他没什么不敢说的。   “伤寒的主任是赵惜,老主任点名的接班人,这个人有真才实学,但是年纪不大,很多人不服他。年纪最大的许宏志,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但是很会搞人际关系,混得最是顺风顺水。还有个计佑,好像进学校也有些年头了,比较菜,坚持埋头苦干,这个人,我感觉他想学许宏志,又学不来。还有一个不争不抢,也不和学科里人打交道的付恒,清高读书人。”   “薛教授了解得真清楚。”黄灵素赞同地点点头,“还有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叫钱文馨。”   说道这里,黄灵素眸色按下去。   叶津拉回重点:“所以你去他们办公室,怎么了?”   “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我的工位,他们两个办公室,一间会议室,工位全部放满了东西,我去了之后问人,也根本没人理我。”   薛流挑眉:“许宏志也不管啊?”   黄灵素撇下嘴:“他们学科的人都看不起许宏志,所以许宏志根本不来办公室。”   薛流和叶津又默契地看向了对方,啧,怎么说呢,人家的看不惯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俩都毫不遮掩众所周知地敌对那么久了,架都打了,还能和睦地搁一间办公室工作,上一张桌子吃饭。   了不起。   目光几秒停留之后,又双双挪向别处。   黄灵素继续说:“我问可不可以清理一个工位出来用,没人理我,我就把两桌杂物合并了,腾了个位置出来,这是昨天的事,得,就过一晚上,今早上来看到东西给我扔垃圾桶了。”   叶津是真没想到,伤寒教研室里是这样,突然觉得薛流……顺眼了很多。   薛流之前没听说什么钱文馨,一联想到刚才那个弱唧唧的声音,问她:“钱文馨扔的?”   黄灵素点点头:“嗯。”   薛流在他的纨绔姐妹中还以一项出色的技能文明,就是鉴茶。   初阶绿茶第一招,认错。先把锅往自己身上揽,都是我的错,不关姐姐的事,要罚罚我呜呜呜。   “哎,其实学校里这种排挤见怪不怪。”黄灵素回复了一些情绪,“难过的是学科的现状,你敢信吗?江中医的内经就我一个人撑着,还连自己的办公室都没了。我上一个学生毕业了,现在手上没课题,没新学生,没有实验,没有经费。内经明明是那么重要的一门课,就这样。”   说完后面的话,又激动起来。   叶津有些无言,他选择温病的初衷,其实是因为本科的时候,读到《黄帝内经》里讲五运六气那几篇,对天地间的非时之气产生了兴趣。   非时之气,就是说天地间的时间和气候对应不上,到了冬天,却依然很暖和,到了春天,还是很寒冷,这都是非时之气。   而有些温病,是因为人体没有适应这种气候变化而产生的。主流学伤寒,温病的地位,处在鄙视链里。   他自己很喜欢温病,却也看到了现状,经典学科不被重视的现在,遗憾又无奈。   “听说,”黄灵素嗫喏,“学校想把所有经典学科,合并成一个‘经典教研室’。”   “想得出来,谁说的?”薛流的脸也久不见地沉了下来。   作为独立的教研室,在学院审核课题标书的时候,有固定名额,如果三个教研室合成一个,名额也没变,那就僧多粥少了。   真要那样,就是变相地压榨经典学科,给别的实验大户更多机会。   “没有可靠的来源,但前一两年就有些风声。”   对于已经没有家长的三个倒霉蛋来说,这个话题太沉重,再不招人,等到他们仨退休,温病和内经岂不是没人了,敢相信吗?一所中医药大学竟然把温病和内经建设成这个样子。   温病就算了,爱学不学。   内经,那就是中医学的命根子啊!   薛流和叶津一致决定,让黄灵素留在他们办公室,虽然黄灵素本人很担心,但看到这俩人好像也不是传说中的水火不容,还是留了下来。   总共四个工位,小裴有时候还要来帮忙打打杂,从来空荡荡的温病教研室突然热闹了起来。   现在又多一张嘴了,薛流立马联系逸然居加菜。   午饭的时候,裴以晴过来发现又多了一位老师,三才变四象,好家伙。她一个卑微学术菜狗,被三位教授包围了,希望三位的学术气息,能够多多通过量子纠缠到她身上来。   中午饭之后,昨天联系的学生说一会儿把鼠送到实验室,薛流叫上叶津一块过去。   “那个监控你会用了吗?”薛流问叶津,因为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叶津很像那种不太会用智能机的老年人。   叶津回以一个看神经病的表情,问:“还要怎么用?”   问完,打开app把监控拿到薛流面前,里面的耗子们已经生龙活虎了,还有些凑在镜头前揉腮帮子。   “嗯,挺好。”薛流也摸出他的手机,他给家里猫窝里装了一个,随时观察那只猫。   作者有话要说:   学科争斗不要带现实哟,瞎编的,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优势学科,只是在我的设定里,江州的经典学科不太行。   另外,学科矛盾是薛叶掉马前的最后一个矛盾啦,快了快了。 第33章   薛流和叶津到实验室的时候, 那三个女同学也撞在一起了。   三人抱着鼠箱站在实验室门口,见是薛流和叶津两人并肩前来, 开门的却是叶津, 纷纷露出“哦——”的表情,就差“哦”出声了。   麦子本科就在江中医,现在读研已经成了个滚刀肉, 脸皮比较厚,眼珠灵动, 笑得不怀好意:“咦,这些鼠是帮叶教授收的啊。”   打开门的叶津收起钥匙, 转过头,认真回答:“是的,谢谢你们。”   薛流拿起试剂盒子作势要敲人,眼神剜过三个学生, 示意她们好好说话,麦子同学抢过薛流手中的试剂盒, 笑嘻嘻说:“谢谢大帅哥!”   薛流非常受用。   叶津取来新的鼠箱, 把模型鼠换了位置, 再把有监控的废鼠放回动物房。实验室的环境没有那么好,要经常过来看看,之后又要变忙碌起来。   薛流在一边儿和同学聊天, 问:“你们确定没有被别人知道是我要的哟。”   三个同学来自中医诊断学、康复医学和中药学, 都是会做实验的。   “没说, 就说自己要用。”   “不用担心, 经常都有人收废鼠。”   “但是薛老师你怎么回事啊?”阿花同学踮起脚, 点了点薛流背后正在忙碌的叶津, “可以问问拿来做什么吗?”   “大人的事情少打听。”   几个同学表面上不说什么, 已经心有灵犀出了这扇门就要八卦一番。   鼠子安顿好了之后,信息科的人给薛流发消息说出入记录已经统计好了,薛流和叶津把学生送走,又一起回了办公室。   薛流没带电脑,于是坐在叶津的工位上,用叶津的电脑登微信,叶津躬身站在一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撑着薛流背后的椅子背,一黑一白两颗脑袋不近不远地杵在电脑前。   【信息科小李】:20XX年9月15日实验楼人员出入表.xls   小裴是接近七点的时候发现鼠不行了,那段时间前后的监控里没什么进出,薛流筛选了七点前进入且七点后出去的人,筛出来了五个人。   方剂学的周敏教授和两个学生,薛流盯着屏幕,没记错的话,江州一家叫江陵的大药厂和学校对接了一个项目,理论任务给了中医医史文献教研室,实验任务给了方剂学的团队,周敏教授是成员之一。   薛家在医药方面,中医的业务涉猎不多,因为江陵药厂太老牌了,打不过,所以改走技术路线。   还有两个人是伤寒教研室的许宏志和计佑,计佑这么多年一直潜心耕耘,虽然没耕耘出什么明堂,但是心思还是在学术上的。   许宏志这个人……薛流皱起了眉头。   叶津对这几个人都不熟,偏过头问薛流:“你觉得是谁?”   “不好说……”薛流食指的侧指腹摩挲在下巴上,“首先,要确定这个人害你的耗子,动机是什么?”   “哼哼,”薛流突然嗤笑两声,“不止我一个人看你不顺眼,叶津,反省反省啊。”   薛流的思路从杀鼠动机跳跃到叶津不招人喜欢,叶津对此感到被冒犯,但是薛流冒犯他又是一件稀松平常地事,况且现在薛流还是在帮他。   他忍住反驳的冲动,蹙起眉头,双唇抿成一条线。   薛流的目光从屏幕移开,刚刚往旁边一瞟,收起刹那怔愣又马上挪回屏幕。   距离好近,叶津的手臂从他的耳边探过,半包围的姿势仿佛形成一个与外界隔离的结界,里面全是那夜指缝中传来一般的淡淡木质药香。   薛流现在看上去是盯着屏幕,脑中全是刚刚偏眸所见的冷洁下颌线。   每一个弧度与起伏,从饱满的额头到高挺的鼻梁,再到狷薄的嘴唇与锋刻的下巴,目光所及,仿佛是微风吹过山陵与丘壑,每一个细节都像超忆症一样深深入眼,难以拂去。   怎么回事?   他竟然觉得有点好看。   自己疯了吧。   叶津还专心致志盯着屏幕,思考自己跟这几个不太熟的人会产生什么关联,如果是他们中的某一个,又会是报以什么样的目的。   薛流喉头发干,深咽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悄悄朝左侧看去。   清俊的下颌线继续往下,是同样冷白脖颈,因为偏头的动作,拉扯出淡淡的青色血管纹路,犹如白宣上铺开山青水墨。   衬衫扣子扣在喉结下面,喉结往外两横指的距离,胸锁乳突肌前缘也显现出肌肉的线条,薛流读书时,《局部解剖学》学得巨烂,此刻却偏偏能洞见一切,这里还搏动着叶津的颈动脉,皮下即是温热的血液。   这里有一颗细小的痣,差不多是在叶津右侧人迎穴的位置,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   他看着电脑屏幕,他看着他看电脑屏幕。   门口正对,隔空相望的另一扇门里,谭源居看着他看他看屏幕。   从这两个人回办公室,谭源居就注意到了,他放下手头的事,把老花镜往鼻梁下方拉拉,双目前视,露出三分之二的眼白,死盯着那两个人。   谭源居看到叶津居然让薛流坐他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两个人举止亲密地凑在电脑面前,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脑袋越凑越近。   叶津在干什么!谭源居心头一紧,钢笔在文件上拉出一道墨迹。“糟糕!”   薛流突然感觉眼前一暗,额头上触及微微凉意,头上传来低醇的声音:“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薛流后知后觉地拨开叶津的手,可能用力过猛,把叶津惊了一下。   “不要摸我。”薛流往后几分,同叶津拉开距离,凶狠狠得像一只哈士奇。   叶津瞳孔微张,收回手直起身,说到:“不好意思。”他刚才偏头便看见薛流少见地脸发红,目光呆滞,他完全是身为一个医生下意识地,用手背去触碰薛流的额头,就像触碰被家长抱来的每一个小孩。   薛流把他推开,叶津才反应过来,这是薛流。   他摸薛流额头这件事,也太有毒了。   最近老是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好像和这个人已经熟悉相处很久,一些距离过近的接触,也没第一时间察觉哪里不对。   都怪薛流之前对他勾肩搭背。   “你自己问问院里的人,他们几个手上都做什么课题,跟你做的有没有竞争,先这样吧。”薛流长句出口,发现声音都干得不自然,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吨吨吨猛灌几口水。   喝到一半,发现叶津看自己的眼神有点震惊,薛流突然顿住,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大黄蜂马克杯,这是一个纯白色的马克杯。   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焦灼感。   “那啥,”薛流把杯子放回去,干笑两声,脑中有点空白,嘴里不受控制往外吐字,“你这喝的什么啊,挺好喝的。”   “白开水。”   “……”不行了,太奇怪了,不能跟这个人待在一起了,薛流站起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过得很滋润啊叶津,喝水都喝太和汤。”   叶津对薛流终于恢复了以往那种看傻逼的眼神。   薛流刚站起身,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异常灼热的目光,他迅速顺着感觉回望过去,院长办公室里,办公桌后的那个人举起一叠文件挡在脸前。   老谭怎么回事?光挡脸,那膀大腰圆的身体谁认不出来。   文件旁边慢慢地探出一只眼睛。   叶津顺着薛流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谭源居。两个人齐齐把谭源居盯着,不知道他在干嘛。   谭源居见已经被发现,就放下了文件,冲薛流和叶津摆摆手。   “他什么意思?”薛流问叶津。   叶津想了想,好像自从放了谭青青鸽子,谭院长就变得有点奇怪,也不是说责怪他,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好像是怕伤害到自己一样。   叶津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两人对视完,又看向谭源居,谭源居竖起食指放在嘴巴面前,做了个噤声动作。   “老谭,你要说啥?”薛流扒在栏杆上,“我没懂——”   薛流震天一吼,整个阴阳楼都听到了,不过这院儿里,想想也就只有薛流敢叫谭源居老谭,所以也没什么人出来看热闹。   谭源居两眼一黑,本来想叫这俩小伙子光天化日之下注意影响,结果这个倒霉孩子闹得大家都知道,他一推桌子起身过去把门关上。   表面风平浪静,网络上到处都闹开花了,随便这俩孩子怎么搞吧,天塌下来还有薛流他外公,砸不到他谭源居身上。   吃到闭门羹的薛流摸不着头脑,又回到办公室,被谭源居这么一闹,刚才的干热氛围被打散。   见坐回自己位置上的叶津点开了他微信的头像,薛雪的简笔画放大在屏幕中央。   “你头像是薛雪啊。”叶津看了一眼又叉掉,保存下信息科发来的文档,“微信我给你退了。”   “成。”   -   叶津的生活又回归了和暑假时一样的忙碌,没有时间玩游戏,AutumnWind时不时会给他发消息,早安晚安,吐槽学生要翻天,朋友圈里晒新车,都是些细碎的日常。   薛流坚持在每天午饭的时候,给他介绍对象。放在毒鼠事件之前,他可能不会拒绝,但是现在,他真的没精力管这些,什么流言蜚语,都没有他的实验重要。   但是薛流非常有毅力,今天莉莉,明天莎莎,后天萍萍,吃饭的时候,就把手机摆叶津面前,划拉照片。叶津最开始还驱逐一下,后面也妥协了,一边吃一边看,听薛流介绍这是哪家妹妹。   那三个手里有实验的人,也派小裴出去打探了,周敏教授做的是验证一类清热解毒方剂的有效性,许宏志有一个四六不着的关于小柴胡汤的研究,而计佑是和针灸推拿学院的人,合作了一个旋覆代赭石汤加穴位刺激的应用效果的研究。   硬要说的话,和叶津都没什么冲突,稍微沾点边的是周教授,但是周教授年纪有些大了,德高望重,也不缺课题,不需要竞升。   监控一直没有警报,那箱废鼠每天吃好喝好,肥了一整圈,也没有人再来投毒,叶津每天都在动物房痛心疾首,心疼他打水漂的经费。   周四的晚上依然没见到那位很灵光的薛雪同学,他也试着像薛流一样,在课堂上补充更多临床案例,而不是生硬地照本宣科,反响好了很多。   一直到周五早上,黄灵素给他和薛流送了几个自家制作的月饼,他才注意到,中秋节到了。   拿着月白色的两个兔子冰皮月饼,叶津想起来,这意味着前不知道多久拍的招生宣传片要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迎穴就在喉结旁开两横指,想看薛流要狠狠地口口那颗痣。   太和汤就是白开水,《本草纲目》里给了个高大上的名字。   考试取消了,我回来了,以后换晚上九点更。 第34章   中午吃饭的时候, 薛流一个眼神,叶津就知道他又要来当月老了, 自然而然地往薛流那边偏倒一些, 两个人接耳摩肩。   实验室的鼠子日渐圆润,叶津的心稍稍放松下来,对薛流介绍的人不那么抵触了。   “叶教授和薛教授感情真好啊。”黄灵素坐他俩对面, 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院里以前说你们俩合不来, 我看呀,还是要眼见为实。”   裴以晴在旁边咬着筷子点头。   “也没有……”   叶津本来想否认一下, 薛流切出了照片,打断叶津:“这个妹妹叫钟婵,是个神经外科医生,你妹妹不是想拿奥库提斯的华北代理吗, 钟妹妹就是第一批超声刀使用者。”   照片上是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着白大褂的利落女生, 容貌清丽冷绝。   “等等, 你怎么知道我妹妹想要奥库提斯?”叶津停下碗筷。   “我哥说的啊, ”薛流划拉屏幕,切出钟婵的履历,是个漂亮稳健的学霸, “我哥说, 你同事要是跟你提奥库提斯项目的事, 跟他说, 叫叶萱自己来找我, 结果你一直没来找我, 我心想可能你妹妹自己搞定了。”   “哦, ”叶津回想起了被抛起来公路边的事,转移话题,“继续说钟妹妹吧。”   “D国爱莎医学院博士,爱莎听说过吗,神外人的圣殿,回来就成了江州医科大学附一院神外的两把刀之一,手稳得一匹,肝起手术来,男人都比不过她,看,是不是非常适合你这种实验室肝帝?”今天例汤是墨鱼炖鸡,薛流灌了一口,滋滋流香,“不够肝的男人都入不了她的眼,入她眼的都是《外科学》上那几位,一晃到了三十岁,她妈妈急了就催她。”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被迫相亲吗?”叶津抓住重点。   “也不能说是被迫吧,主要是相过的都没看上,但我很看好你,老叶。”薛流两巴掌拍在叶津肩胛骨上,“咦?你冈下肌练得真不错。”说完又摸了一把。   叶津拍掉薛流的手,端起碗,微摇着脑袋吹过滚烫的汤面,说到:“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欣赏我。”   “不说那些!”薛流才不会承认叶津,“钟妹妹,了解一下?”   “好。”   -   下班的时候,叶津看了看今天接诊的人,又没有向奶奶,叶津关了电脑,伸了个懒腰,对着紫粉色的天空放空。   中秋节了,医院和学校都发了月饼,好几个病人也送了礼盒来,但是他孤家寡人,根本吃不完。   中午他扫了钟婵的二维码,说明来意后加上了钟婵。   【。】:您好,我是项阿姨介绍的,叶津。   薛流说这些妹妹全是他妈妈联系的,报上项女士即可,发完之后钟婵没回复,叶津就开始工作。   叶津拿出手机,发现对面回复了。   【开颅匠钟一刀】:三台连轴,再议。   叶津:“……”他可能懂了。   发现Blood有全员提醒,叶津打开群,发现更新了群公告。   【群公告】:宝子们!今晚八点微博@江州中医药大学 和江州卫视同时放薛叶的宣传片哦,微博是综合所有学院的十二分钟完整版,江州卫视是三分钟特辑,在中秋大联动里插播,大家记得观看哟!另外@醒醒吃药了会开一个会议房间,有时间的姐妹可以来连麦一起看!   叶津看了一眼手表,七点钟,现在赶紧吃个饭,打个车回去,应该能赶上和她们一起看宣传片。   快到学校的时候,叶津给裴以晴打了个电话,叫她来校门口拿月饼,语气里好像有点不情不愿。   “那哪里好意思啊,叶老师,算了吧。”   “没事,我这里月饼太多了。”   “那好吧……”   叶津两只手各提了四盒,远远看见裴以晴跑过来,步履匆匆,叶津递给她四盒。   “老师没有事我先回去了!”   “呃。”叶津还没来得及出声,裴以晴转身就跑了。“这么急干什么。”   回到宿舍之后,离八点还有点时间,叶津迅速冲了个澡之后坐到了电脑前,按照群里给的房间号码和密码进了线上会议室。   主持人还没进来,但是陆陆续续进了很多不认识的人,在聊天频道激动颤抖。   会议室有些用微信或者企鹅登录的账号,是自动填充了微信名或者企鹅名,这个房间里名字好一堆都是什么“民政局搬来了”“叶教授的教鞭”“薛叶沸腾”之类的。   时不时偷看这些人聊天,叶津的心理素质已经强大了很多,不再像刚进群时,想去跟那些捆绑自己和薛流的人争辩。   这些小姑娘里,大部分也就是信口胡说,只有少部分人坚信他和薛流有什么,对这个局面他已经很满意了,要是能和钟婵达成共识,带她来学校逛几圈,流言就差不多熄灭了。   如果再让这些人知道,钟婵是薛流介绍的,就是会心一击。   主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左下角提示“醒醒吃药了进入房间”。中间的共享屏幕里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戴着眼镜的女生凑到离镜头很近的地方,睫毛扑闪。   房间里有人开了语音,说话人头像会亮绿灯。   【薛叶证婚人】正在说话:“卧槽,醒醒是个萌妹子!”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啊!我摄像头没关吗?哦草,忘记设置了,进来自动开。”   醒醒秒关了摄像头,但是叶津却震麻了,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那张脸,是裴以晴。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还好没迟到,刚刚我老师叫我去拿月饼,可恶啊,卡在这个时间,宿舍到大门好远,我一路狂奔,电脑还卡壳,妈呀,刚刚好!”   这声音,不是她又是谁。   没记错的话,这个醒醒在群里浪得飞起,每次进群都能看到她扒扒,还宣扬什么,就算不是真的又怎样,嗑CP不用过问本人的意见。   错付了错付了。   共享屏幕变成了主持人的电脑桌面,里面正打开了江州卫视的网页直播,开场是经典的《水调歌头》配上汉服伴舞,画面精致,色彩饱和,仿佛一下子把人拉到过去古人饮酒赏月的时代。   一曲毕,开始放映三分钟的薛叶特辑。弹幕里刷过一片片的“啊啊啊啊啊他来了他来了”……   开场是一片黑暗,白色毛笔行书的字幕竖着显现“内经肇始,寄寓轩岐,伤寒六经,万病悉归。”   墨色渐渐淡去,镜头从一排排药柜移过,麻黄、桂枝、芍药、甘草……一个个药签缓缓入目,然后聚焦到一个翻滚着水汽的药炉子上,“咕噜噜”吐着水泡,白烟袅袅。   一把小蒲扇闪动炉子下的火,画面中出现一张明润灿烂的脸,怼脸拍让薛流的脸占据了二分之一的画面,明眸皓齿,潋滟招人的眼角微微上挑,细致到睫毛尖都能看清楚。   “我的妈呀!你敢信这是三十五岁的男人?”   “呜呜呜我被薛教授帅晕过去了……”   “友友们,我好想体验叶津的快乐!”   网站上的弹幕和会议室房间里的弹幕嗖嗖嗖弹出来,很快就遮住了大半画面,叶津对这个短片本身没什么兴趣,他眯起眼睛,注意力放到了这些弹幕上。   叶津的快乐。   叶津本人皱起了眉头。   镜头继续移动,移过俭朴的煎药室,转到一张书桌上,桌后的人藏蓝圆袍宽着,衣冠楚楚,冠玉之姿,提笔在素白的宣纸上写方药。笔杆从指尖穿过,搭托在无名指之上,落笔用力时,筋腱分明,手腕处尺骨头形成的微小凸起白皙又……甜美。   “我疯了我疯了!请问这是人类可以拥有的手吗?啊啊啊!”   “我收回羡慕叶津的话,薛流!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啊!”   “这骨节,这长度,对不起,我……”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叶教授那双手是真的绝。”   叶津端坐在电脑前,没戴耳麦,开的外放,裴以晴一边吃东西吧嗒嘴一边说话的声音在房间旋绕。   叶津抄起手,表情凝重。   敌人一直在内部。   接着,画面转场了,黑屏之后变到了户外,两个人在百草园中摘草药。这一段拍得像氛围感MV,藏蓝色圆领袍与浅灰色道袍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草药园子种。   那天本来太阳很大,后期做了处理,变得风和日丽了一些。后山脚下,草木苍苍,高大和谐的两个人影绰绰相映,侧脸相对。   后期把那天的声音也收进去做剪辑用,这时候响起了薛流玩世不恭的声音:“那什么可以泻火呢?”   “他在暗示!他在暗示什么!泻火啊啊啊!求求你们了快做快做!”   “薛流,是男人就扑到他!你还在等什么!”   这时,薛流往叶津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叶津后退半步,拿起那东西放在鼻下,叶津的声音生冷而低:“夏枯草。”   “卧槽,第一次听到叶教授的声音!好好听啊!”   “这个低音炮太引人犯罪了吧!人是原地没的!”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确实,叶教授骂薛教授的是时候,那个声音还要娇。”   裴以晴,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视频还在继续播放, 薛流狼崽一样沉磁的声音响在画面之外,“师父, 如何辨太阳寒水?”“师父, 如何辨少阴从化?”……   镜头给到逆光的近景,五官色暗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两张侧脸的弧度被金光描过, 两两相对,精致得仿佛艺术品。   画外音, 又变成叶津冷清清的嗓音:“你为医须勤求古训,博采众长。”   “(疯狂)(扭曲)(阴暗爬行)有人组队绑架叶教授吗?”   “前面绑人那个, 等等我,申请入队!”   “你们看这个唇线弧度,多么的契合,给老子亲啊!亲啊!为什么不亲!”   亲个鬼啊……叶津额头的皮肤紧绷, 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目光落在那放大的侧影上, 落到薛流的唇影上。   嘴唇上灌满薄荷味的触感重新袭入叶津的神经, 那是母胎solo到三十五岁的叶津第一次那样接触一个人。   彼时脑中被愤怒和被羞辱的感觉填满, 并没有觉得这个吻有什么。   而现在只是回忆都足以让他从骶尾顺着脊柱麻到头顶。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搞不好真的亲过哟,亲完再打个架,嘻嘻。”   这声“嘻嘻”格外刺耳, 仿佛和薛流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画面又黑下来, 字幕再现:“天行大疫, 尸骨遍野, 伤寒之不治, 疠气天地生。”   薛流和叶津丝绢覆面, 没有文案中的遍野群演, 只有一个冤种小裴,两人蹲在裴以晴的面前,号脉查探。   “我魂穿地上那个病人哈哈哈哈!”   “论被叶教授和薛教授一起诊病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然后师徒二人就这次疫病的病因一事发生了争执,地上的裴以晴功德圆满地领盒饭,薛流背上了一个行囊,对叶津撂下一句“徒儿定会找到救治之法”就渐行渐远。   画面变成远景,徒弟走了,作为师父的叶津,身影看上去十分孤寂,他负手遥望着那个竟然敢怀疑仲景的逆徒,眼中满是悲怆。   徒弟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镜头再一转,是薛流来到了一个已经没人的茅屋,旁白字幕介绍,原本屋中的人都因为这场疫病而离世。   薛流从屋内推开窗户,刹那间金灿灿的阳光照了进来,尘埃在光束中飞舞旋转,风尘仆仆的青年猛然闭上眼,眼睑带着纤长的睫毛微微扑动。随后,他睁开眼,凝视着那束光,眸中闪过异彩。   他明白了,这天地之间,还有别有一种疫戾之气,非寒非暑,非燥非湿,它可能很小很小,没有办法用眼睛看到,却可以通过口鼻在人与人之间传播。   薛流取出纸墨,写下了千古名方“达原饮”。   画面再次暗下来,字幕介绍了一些关于吴又可和相关治疫方剂的史录,那群忙着嗑CP的小姑娘,看到这里,也不禁为先辈与疾病抗争的事迹动容起来。   最后一句是“人无百年不死之人,所留在天地间,可以增光岳之气,表五行之灵者,只此文章耳。①”   自有人类开始,人类就一直在和疾病做斗争,为了延长寿命还做出努力,中医并不是要违逆自然,而是要在自然之中找到一个容身之所。为了守护人类的健康,无数的医者做着各种尝试,牺牲,创造,历史的车轮滚动,带起滚滚红尘,他们或许成为丰碑,或许成为尘埃。   怀疑精神,作为科研工作者的确很需要,叶津想起了薛流的那堂课,又想起了吴又可在所有人都把伤寒学说当做神明的时代,逆流而行,坚定勇敢地怀疑。   “突然觉得薛教授和叶教授好棒啊。”   “每一位医生都好棒啊。”   “救命,看到这里突然好想哭,壮哉我大华夏!壮哉我大中医!”   在大家的泪目中,翻开了现代篇章,实验室里手持移液器的人类高质量教授叶津,课堂上侃侃而谈的英俊先生薛流,画面切叠,再给到几个江州中医药大学的景观俯拍,宣传片的味儿出来了。   古今相接,承前启后,就像现在的中医,既要传承,也要继承发展创新。   古朴色调的中医药博物馆中,低角度的拍摄让薛流那双大长腿开起来更长了,镜头往上,一手轻抚大医墙浮雕的薛流缓缓走过,镜外响起叶津坚定沉稳的念白:“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声线清冷禁欲,仿佛无情神尊,而口念的内容又慈悲普济,好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男菩萨。   随着《大医精诚》的续尾,正装的叶津和薛流从不同的展厅,共同走向同一个展柜,停在太素九针面前,四目相对,背影绰约。   “是吾之志也。”   全剧终。   “彻底!疯狂!斯哈!老婆!贴贴!”   “我哭了姐妹们,有玩基三的吗?叶教授念的怎么是我们万花的入门誓词啊……”   “前面的花花等等我,你忘了万花的技能师是孙思邈了吗?叶教授念的是药王孙思邈的《大医精诚》啊!”   “救命了这是什么梦幻联动,本万花玩家哭死!此生不悔入万花!”   “发现细节!展柜里面是太素九针诶!万花的技能,我疯了这联动!我反手就脑补一个双花哥济世苍生!”   “来!太太!笔给您!”   【醒醒吃药了】正在说话:“啊!结束了,啧!双教授不结婚很难收场呢,欢迎还在读高中的姐妹报考江中医哟!叶教授早上要去操场晨跑,薛教授上课会留微信,还经常躲图书馆里看小说,都很好偶遇的!”   叶津靠在椅背上,后颈完全放松,双眼自然朝向天花板,自言自语阴阳怪气:“江中医可真是幸甚有你呢。”   视频播完之后,薛流和叶津的事又迅速地再一次在网络上发酵。   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很多吃瓜没吃明白的网友就像墙头草,最开始是觉得堂堂教授为了利益在学校打架,键盘侠一顿输出。   后来出了澄清视频,又说他们顶着上头的压力,被迫出来解释,比如那个叶津,一直垮起个脸,一定是被逼的。   等到传出表白和接吻的传言,有一批人又闹得很凶,说这种高校恶劣丑闻,之前是在用不合来掩盖男人搞男人的真相。   今天宣传片和卫视台节目一波,一大波一大波人垮两人给传统文化的宣传做了贡献。   除了从头到尾在嗑CP的那群人,还总有一群唱反调的杠精,也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同一拨人。   Blood群里有人发了一张照片,是从宣传片里截图,把百草园中薛流和叶津面面相对的侧脸剪影截下来,把嘴巴拉长P到了一起。   有人给加进了表情包,在群里广泛传阅,广泛“哈哈哈哈神P图”。   叶津:“这些小屁孩……”   这时候,开颅匠钟一刀发来一条消息。   【开颅匠钟一刀】:微博链接「#清冷师尊和他的叛逆徒弟」这个是你和项阿姨的儿子吗?   叶津冒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点了进去。   又是个接稿的大学类bot,放了一个短视频,只有不到一分钟。看封面就知道是他们俩拍摄的花絮,封面上是薛流掐着他的下巴。   他现在都已经可以预判下面的评论了。   沉着脸点开视频,薛流的声音几乎要溢出屏幕。   “好师父,你就这么……不想见徒儿么……”   薛流揽过叶津的肩膀,咬牙切齿,而叶津满脸挣扎地扭头,“走开,走开。”   叶津抬起胳膊抵在薛流胸口上。   “那就不要怪徒儿不客气了……”   薛流掐着叶津的下巴,硬把人掰过去面对面。   叶津后仰,脖颈一线起伏:“滚。”   下面的评论已经彻底失控疯狂了,叶津随便看了两眼就不想看了,这个tag也冲到了热搜第一,叶津只觉得头疼,一掌抚额,另一只手拿起手机,直接给钟婵发语音。   【。】:“是我们,但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开颅匠钟一刀】:哦?我想的怎么样?   【。】:“我跟薛流关BaN系不好,最近才勉强和平相处,如果我跟他真有什么,也不会来认识你。”   【开颅匠钟一刀】:哦。   【开颅匠钟一刀】:别人我不好说,但跟薛流也算从小认识,他是弯的你知道吧?   叶津:“……”说话键半天没按下去,有些粗浊的呼吸打在手机上,她在说什么?薛流喜欢男人?一句“不知道”嗫喏来去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换打字。   【。】:不知道。   【开颅匠钟一刀】:嗯哼,所以你确定薛流不是对你有意思?   【。】:他不可能对我有意思。   【。】:是他向我介绍你的。   【开颅匠钟一刀】:OK。那我直说了,你长得很对我胃口,但是我最近手术排满了,下下周见个面?   【开颅匠钟一刀】:另外不知道薛流怎么给你说的,我暂时不考虑结婚,谈恋爱就只是谈恋爱,腻了就分,希望你也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如果是抱着成家的目的来,可能现在就要拜拜了。   叶津浅浅吸了一口气,真好,不谋而合。   【。】:可以。   【开颅匠钟一刀】:有事情说事情,我不怎么闲聊,业余时间喜欢看文献,不局限于神经外科,工作和生活分开,保证一定两人相处的时间。   【。】:好,我也喜欢看文献,我们可以一起看文献。   【开颅匠钟一刀】:好,翻台了,拜拜。   作者有话要说:   ①明·傅山《家训》:“人无百年不死之人,所留在天地间,可以增光岳之气,表五行之灵者,只此文章耳。”   傅山先生也是超酷的人,他生活在明末清初,这个人出生在书香门第,祖上皆高门,他本人文武双全,博览群书,诗文书画均擅长,还练武打拳,是个武术高手,反()复(),在那个年代,他格外特立独行,狂放自由,27岁的时候妻子过世,他就发誓终生不娶,独自养大儿子傅眉。(救命啊那个年代!)因为封建礼教,那个时候女子其实不太好看病,妻子过世之后,他就专研女科,写了《傅青主女科》,很多方剂现在都在用。《鹿鼎记》里那个什么帮派的原型就是他,到晚年,他意识到确实无力再复()。一生太精彩,寥寥数语讲不完,感兴趣可以自己查哟。   ②疫戾之气跟今天西医认识的病原体差不多,细菌、病毒等等微生物,跳出了中医通常的框架,那时候没有显微镜,找不到一个“实体”,古人把它称之为什么气,气并不是什么玄幻的东西,包括阴阳五行,都是一个认识世界的理论模型,是中国古代的朴素唯物主义。   ③基三是剑网三,一款古风武侠网游,万花是一个治疗门派,前两年河南台也搞了个万花x中医x汉服的联动视频。   另外我也想加更,但是我真的要被榨干了。重庆因为那个原因我医师资格考试被延期两次,白准备了大半年,又在帮图书馆的教授干活,月底要开题。等忙完开题就尽快写哇,正确在十二月完结。 第36章   结束和钟婵的对话, 叶津的头脑冷静下来,又后知后觉地, 逐渐为她刚才所说的话而一阵阵发懵。   他是弯的你知道吧?   如果说叶津自己是因为冷僻, 不喜欢和人接触,不会说女孩子爱听的话,也不会处理亲密关系, 而单身至今。   那他薛流呢?叶津见过薛流三言两语就把女孩子哄得笑颜如花,身边往来的人也不乏优秀美丽的女性, 他为什么单身,叶津从来没好奇过。   因为他们同龄, 他自己这样,也就没觉得薛流也单身有什么奇怪。   原来,是因为他是弯的啊。   完全看不出来,薛流顶着骄好的脸, 拥有满富名与利的家世和身份,甚至难得地家庭圆满。   叶津在脑海中, 将薛流描摹一遍。   洛圣都车王发消息来, 问他玩不玩游戏。而叶津的手机页面在他和薛流的词条下, 叶津突然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负罪感,从心底蔓延,慢慢包裹。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暧昧……是他和AutumnWind的那样吗?   他甚至忘了上一次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什么感觉, 自从母亲过世后, 更是筑起高高的心墙, 把自己封闭起来, 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和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没有想过男人可以喜欢男人。   也没有想过身边的人, 是否会是一个男人。   而这么多年来, 第一个同他保持了三个月以上频繁交流的人, 叫他“宝贝儿”,在游戏里接吻,对他说“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和我说。”   仿佛已经攻破了他的心防。   他期待和那个人一起玩游戏,期待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期待他时而吊儿当啷,时而又成熟稳重的发言。   或许潜意识里,他是害怕和薛流的流言有一天被AutumnWind知道,才这么着急和薛流撇开关系,为此他又做了什么呢?他把另一个女生又卷进来了,而他和薛流的流言蜚语依旧火热宣天。   叶津觉得自己像一个卑劣的小人,突然没有办法面对任何一个人。   他婉拒了洛圣都车王的邀请,然后把脸庞深深地埋进脸庞。他不会,没人教过他应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也没人教过他任何一种感情。   -   “绝了呀,薛老师!”八点钟,裴以晴准时出现在融新大厦三十楼,对着薛流挥舞着手机。“宣传片也太好看了,我有好多学弟学妹想报江中医的研究生!”   薛流正背对裴以晴,利用落地窗的镜面反射整理袖子,看到里面的裴以晴才转过身问:“啊?哦,那个啊,我没看。”   “快去看看吧!你和叶老师真是好看死啦!”和薛流本人接触久了之后,对薛流的“教师感”就狂掉,逐渐没大没小。   “哦,他们怎么说?”薛流从抽屉里拿出酒精,在脉枕上喷了两下,坐在桌后。   “呐,自己看!”裴以晴递上手机,半趴在桌子上。   #清冷师尊和他的叛逆徒弟   网友A:「这个视频配合上周的传闻食用,这两个人没有奸情我王字倒过来写。」   网友B:「有没有人细扒一下啊,双教授真的有故事吧!看看薛教授揽人那个熟练劲儿!」   薛流:“???”   回复了“熟你妹”几个字,才发现这是裴以晴的手机。“那啥,你自己删一下。”薛流把手机还了回去。   裴以晴观察到薛流的脸肉眼可见地变黑了。   真是闯了鬼了,昨天宝贝儿不跟他玩游戏,今天又发现他和叶津的风言风语又上一层楼,现在很想骂叶津一顿,但是发现他俩还没加过好友。   薛流在好友列表搜索钟一刀,点开两人的对话框,两人上次聊天是过年的时候。   【薛流】:大刀,你妈是不是又要抓你来我家了。   【开颅匠钟一刀】:是的,到院子门口了,开门,大雕。   薛流感觉现在有一股无名火,妈的,一晚上过去了,叶津拿下大刀没有,谣言不能再这样传下去了。   【薛流】:大刀,你和叶津聊得怎么样?   【开颅匠钟一刀】:可以,下下周见面。   【薛流】:???   【薛流】:你疯了吗?下下周黄花菜都凉了,你不知道昨天学校放了宣传片吗?你不快点他就被莺莺燕燕抓走了?   【薛流】:就今晚吧,我做东,你们见一面。   【开颅匠钟一刀】:你可别说了,那个宣传片里你好骚啊。   【开颅匠钟一刀】:手术都是提前安排好的,真不能调,最快下周四下午,也只能吃个便饭,晚上开组会。   【薛流】:组会是什么东西?有你找男人重要?   【开颅匠钟一刀】:男人是什么东西?   【薛流】:行叭。   放下手机,薛流语重心长地对裴以晴说:“小裴,你知道我和你老师清清白白。”   裴以晴眨眨眼,不明所以:“啊?”   “以后看到这种可恶的意淫,你作为接触到我和叶津的一线人员,应该狠狠地怼回去,把真相甩他们脸上。”   “是……吗……”   “我和你老师就是,勉强井水不犯河水,这些流言对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裴以晴心中咯噔一下,她就是那个带头舞的。   -   庭院式的环抱楼,中间其实很适合晨读,原来内经教研室的白萍老师在的时候,常常带学生在下面诵读《素问》经典篇章,后来她上了年纪,带不动了,庭院空置许久。   星期一,叶津上班的时候,院子里居然又有些人了。   为了给裴以晴一个教训,他特地提前一个小时来办公室,让裴以晴也六点半来。   这么早,居然有人在里面背书,神奇。   叶津踏上门口的浅阶,正在感慨世风日上,一双双眼睛突然全盯了过来,一些女孩子可能不太敢直接盯,假装看书,斜着眼睛往他身上瞟。   叶津:“?”   目光扫回去的瞬间,她们各自背书,刚走了两步,又感觉被一道道目光包围,叶津回头,她们又恢复动作。   叶津挠了挠后脑勺,莫名其妙地走上二楼,从栏杆边往下看了一眼,和那很多双眼睛对上,她们又迅速低头。   过了一会儿,裴以晴来了。结束了两天在扫叶医斋的忙碌工作,星期一的清晨,小裴同学又顶着黑眼圈,从叶津的手里接过一大堆任务。   她甚至有点震惊,叶津是不是失忆了,他们对工作量不是前不久才探讨过,然后达成了共识吗?   裴以晴站着,从斜后方看向叶津修剪整齐的鬓发,耳角,还有淡漠的眼尾。   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吗……   “有问题吗?”叶津感觉到注视,抬起头来问她,冷冰冰地,毫无温度。   就是这样,没有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叶老师最可怕的样子,平平淡淡好像什么也发生一样……   裴以晴:“没有问题……”   叶津:“那你还在这里干嘛?去忙啊。”   裴以晴:“诺。”   叶津:“……”他怎么感觉裴以晴在讽刺他。   薛流来的时候,自顾自走着,没有说话,叶津向来没什么话,今天也格外沉默。黄灵素坐在办公室里,说一句话半天都没有任何反应,才突然觉得气氛怪怪的。   之前不是还有说有笑介绍对象吗,今天两个人都把对方当空气一样。   黄灵素:“你们俩拍那个宣传片好有味道哦!”   两道眼锋齐刷刷扫向黄灵素。   “……”黄灵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哈哈,你们不喜欢吗?”   “不喜欢。”   “不喜欢。”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谁想跟他一起同框。”   “不喜欢这些虚浮的东西。”   黄灵素年纪稍大,又已成家,有时候看这两人就像看孩子一样,和事老也都是她来做。   “说到虚浮呢,只是这种文化宣传,确实太浮于表面了。”黄灵素摸着下巴,“今天早上你们看到下面那些学生没?奇了怪了,以前是白老师的课太生动,会有学生找到办公室来和白老师聊天,白老师才搞了晨读的活动。咱这楼都冷清多久了,今天居然冒出这么多人。”   “哦,看到了,他们来看我的。”薛流椅子往后一噌,两条腿搭在桌子上,这种话说出口,脸不红心不跳地。   “你又知道了。”叶津嘲讽。   “因为我去问过了,她们被宣传片里的我吸引来的。”   “老不要脸。”   “叶津,又想打架?”   黄灵素赶紧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不管来看谁的,都是好事一桩。本来咱们学校经典学科的教育式微,宣传片要是起到让她们来晨读的作用,也是好现象,我说啊,要不我们办一个经典读书会?”   薛流从旁边抽出一本医案,随口回:“可以啊,我就是行走的背书机。”   “好!那叶老师呢?”   叶津笔下一顿,抬起头,隔着桌板,只看到薛流花白的头发。内心来讲,他不太想和薛流继续搞活动,但是身为经典学科的老师,他觉得这是很不错的提议。   “两个人也能搞。”薛流没看叶津,埋头看书。   “……”叶津蹙起眉头,“我来。”   头顶各种读书任务汇报任务的裴以晴,又接到了一个做读书会海报的任务,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研究生考试快要预报名了, 江中医招生办的电话成了热线。校长也听闻了这件事,觉得拍宣传片的事情, 谭源居做得不错, 顺带着其他学院的知名度也打出去了。   校长本人是方剂学出身,所以整个江中医也就方剂发展得好一些。很多学校都有这样发展不均匀的弊病。   但是宣传片播出之后,咨询其他学院的人也不少, 临床、护理、药学等等。   放在以前,谭源居可能早开始逢人就自夸, 但是这次,直到薛流来跟他报备读书会的事情, 他都心不在焉,挥挥手说随便你。   一开始三个人本来是准备在校内搞,但是黄灵素觉得既然网上对两位教授这么追捧,不如做成线上的读书会, 正好可以宣传中医药文化。   薛流和叶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但是也没有反对, 于是就这样敲定了。第一期先用《黄帝内经》来试试。   头一天布置第二天的背诵任务, 校内的学生可以到阴阳楼来, 早上七点钟开始晨读,晚上九点线上做篇章讲解答疑。   有些老医生会说,中医不用学, 中医就是古代中国人民的生活。   《黄帝内经》的第一篇《素问·上古天真论》就是讲的健康的生活方式。上古之人是“食饮有节, 起居有常, 不妄作劳”, 而今时之人不然也, “以酒为浆, 以妄为常, 醉以入房”①。   这些篇章很适合拿来做宣传教育,弘扬中医药文化。   裴以晴临危受命,做海报,预约会议室,准备流程,今晚上就要做一个小型线上开幕仪式,完了之后还要跟宣传部的人沟通,在微博上发布消息。   快到中午的时候,小裴抱着自己的电脑,在实验室干完这堆活,抬起头来伸个懒腰,猛然看到靠走廊的窗户外面出现一张脸,“哦我草!”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不算高,皮肤蜡黄,额纹很深,不太茂密的头发油腻腻地梳向一边,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肥厚的鼻头上,嘴笑成长长的一道弯。   那个人从窗边移动到门口,裴以晴看到他没有穿白大褂,一身卡其色的夹克衫,背微弓,负着手缓步朝实验室里面走来。   裴以晴顿时警钟大作,下了高脚凳往前走了几步,挡在那个人面前,问:“您好,请问您是?”   “你是叶津的学生?”那人张嘴说话,露出一口黄牙,“我是教伤寒的许宏志老师。”   啊,之前帮叶老师查进实验楼的人时,就有这个许宏志,裴以晴脑中迅速回忆起,这个人是做小柴胡汤的,她还没见过本人。   想起之前投毒的事情,裴以晴危机意识拉满。   许宏志往里探头,想往里面走,裴以晴侧身挡住路,再问他:“许老师有什么事吗?”   许宏志搓搓双手,答非所问:“你老师不常来?”   “需要他来的时候,他自然会来。”裴以晴不卑不亢,“许老师找他有事的话,我现在叫他。”   “不用不用。”许宏志连忙摆手,没头没尾地又走了,走还两步一回头。   “莫名其妙。”   -   “喂。”   吃饭的时候,薛流没有再凑叶津那么近,远远喊了一声,问他:“钟妹妹你还满意吧。”   “啊?”   叶津还没有完全从自我厌恶中脱离出来,从那天洛圣都车王找他,到现在,过了一个周末,他游离在“自己是不是喜欢洛圣都车王”“如果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去接触别的女生”“现在还和薛流流言飞起”的混乱中。   见到薛流也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   “挺好的。”叶津敷衍回答。   “那你们周四就见面吧,我帮你约了。”薛流朝叶津挑眉。   “你……”叶津迟疑,“你怎么对我找对象的事这么热衷?”   薛流没想到叶津会冒出这种问题,思考了一下,不可能告诉他是因为怕被网友误会所以想帮他脱单吧,薛流被问住了,半天没答上来。   “那啥,都是大龄单身青年,她妈和我妈就想乱点鸳鸯,你们俩这么合适,我这不是成人之美嘛。”   “哦。那,薛流。”叶津喊住薛流,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你不喜欢钟婵啊?”   他喜不喜欢钟婵这件事,薛流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两家世交,他和钟婵从小就认识。   读小学,他见过钟婵把扯她头发的调皮男生按在地上揍,读中学,钟婵见过他调戏漂亮男生,读大学,他见过钟婵换男友如换衣服,钟婵见过他电脑里500G的钙片。   两家人见钟婵和薛漱是利剑碰利剑,合不来,把注意打到钟婵和薛流头上,二十多岁时,两个人在相亲局上大眼瞪小眼。   钟婵:“愣着干嘛?公费吃喝,开动呗。”   薛流在朋友间没有刻意隐瞒性向,但是没有稳定对象的时候,也没有打算和家里人出柜,钟婵就逢年过节被逮到薛家联络感情。   薛流脱口而出:“我和钟大刀那是兄弟情……”   “钟大刀?”   “不是,钟妹妹。”薛流就此打住,“反正周四晚上六点啊,她在江医大附一院神经外科,你主动点,去接她,听见没。”   叶津:“哦……”   两人的对话结束之后,裴以晴开口切入话题:“教伤寒的许宏志老师,戴个厚眼镜吗?”   “许宏志?”薛流随口反问,“是他。”   “对啊,他今天在实验室外面鬼鬼祟祟的。”裴以晴拿着筷子的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点点。   薛流和叶津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又望向裴以晴。   叶津:“他怎么了?”   “我今天一上午都在实验室嘛,忙完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他的脸,吓死我了,他想进实验室,我没让,问他什么事,他又不说,我说我叫叶老师来,他就走了。”   说完,四个人面面相觑。   薛流问叶津:“你监控有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再没人动过我的鼠房。”叶津答完,又问薛流和黄灵素,“你们知道许宏志为人吗?”   尽管是在高校,但只要有利益,就会有斗争,就会分帮结派,心知肚明,但没人会说出来。   叶津除了学院开大会,就没单独接触过这些人。   中医圈子里呢,也有一些鄙视链,搞临床的看不起搞理论的,搞经方的看不起搞时方的,搞伤寒的看不起搞温病的,搞中药的看不起搞针灸推拿的。   壮大的伤寒教研室,也就给薛流一点面子。   黄灵素没在他们办公室待几天,只能浅浅发表点意见:“许宏志这个人吧,感觉挺会审时度势的,之前见过几面,他左右逢源,像自来熟一样,但是我被排挤,我的东西被扔,大家都不出声的时候,他也不会说话。”   薛流虽然是在其他中医药大学读的书,但是因为项老,这中医学院的很多人他都认识。   薛流:“这个人呢,很会结交人脉,但是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所以想抱我外公的大腿没抱上。”   提到外公的时候,薛流有意无意瞟向叶津,叶津白回去一眼。   “啊,他前几年还有些成绩呢。”黄灵素惊讶,“是什么推荐学者。”   “问题就在这里呀,之前有个本科我教过的学生,一心想学伤寒,最后调剂到他那里,才知道这个人吧,把压榨学生做到了极致。让学生跑腿报销之类的小事就不提了,用毕业做要挟抢学生的一作,三年的课题,结题前半年逼学生帮他做出来,研究生培养计划里只要求上六个学时的课,他直接让学生上一学期。”   “天呐……”裴以晴捂住嘴巴呼出声,忍不住看向叶津,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惨……   叶津:“你看我做什么?”   “叶老师,您真好,薛老师,您继续。”裴以晴拱手放在眼角,挡住自己的目光。   薛流:“这种渣滓就是欠收拾。”   叶津:“后来那学生毕到业了吗?”   薛流:“毕业了,我把那个学生带到许宏志面前,跟他说‘这个学生要是毕不了业,你就等着滚出江州’,他就老实了。”   裴以晴竖起大拇指说道:“天凉了,让许氏破产吧。”这一刻,裴以晴再次确定,薛教授是她要抱的大腿。   “所以,这种从不亲力亲为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实验室?”黄灵素抓住关键。   薛流:“那我也不知道了,不过没有证据,没抓到现行,也没法说是他投毒,但是他去你实验室确实很奇怪,关注一下他总没错。”   叶津点点头。   吃完饭,大家又要各自忙碌,叶津在门外栏杆边靠了一会儿。   他想过了,就算和钟婵见面,两人也不一定看对眼,就算看对眼,谈恋爱也是可能分手的,而他现在需要一段恋情来划清和薛流的界限,是的,就算和其他人传绯闻,也不该是和薛流,不管他和洛圣都车王是什么样,他都要先和薛流分清一点。   至于洛圣都车王,叶津也打算告诉他实情。   如果洛圣都车王没什么反应,那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扰,是他自作多情冒出来背叛感。如果洛圣都车王有反应,呃,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叶津闭目,无论如何也不觉得洛圣都车王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他拿出手机,开始给钟婵发消息。   【。】:薛流说改约周四了。   【开颅匠钟一刀】:嗯,他好像比我还着急,催到周四。   这样啊……原来是薛流在从中作梗啊。突然一丝灵光闪过,叶津意识到,他这么积极,搞不好是因为也想快点和自己撇清关系。   这么一想的时候,心里突然有种堵堵的感觉。   叶津甩甩脑袋。   【。】: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①《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   ②经方就是《伤寒杂病论》里出现的方剂,时方就是现在出现的方剂。 第38章   经典读书会的海报交由学校宣传部的同学发布, 很快就引起了热烈反响。   下午叶津去出诊,薛流去上课, 黄灵素也不在, 裴以晴独占办公室,享受午后阳光。   裴以晴在电脑上刷微博,隔壁江州医科大学的学生都馋哭了。江州医科大学和江州中医药大学都在大学城一条路上, 隔马路相对。   不少人表示想早上过来一睹双教授芳容。还有一些不是学医的,怕听不懂, 裴以晴也在尽心答疑,但是网络上总会出现一些杠精。   Dr.Ding:「为什么还有人相信中医?马兜铃酸了解一下?随机双盲了解一下?拿阴阳五行这套玄学忽悠人忽悠几千年了还不消停?」   虽然无论在哪个平台, 这种降智言论都层出不穷,但是裴以晴看到了还是忍不住回复。   【醒醒吃药了】回复Dr.Ding:「阴阳五行是哲学,不是玄学,你这一看就没学过马哲, 这边建议先去上个大学呢!不要学会一个词就乱用。」   Dr.Ding回复【醒醒吃药了】:「是是是,你用哲学看病。」   【醒醒吃药了】回复Dr.Ding:「你以为循证医学不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哲学上的吗?」   Dr.Ding回复【醒醒吃药了】:「我RNM」   诚然, 每一次回怼完, 裴以晴也会后悔, 为什么要把生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中医不是玄学,有自己的完整的理论和实践,在这篇广袤土壤上已经生机勃勃发展了两千多年, 为什么今时今日会被诞生不过几百年的西医挤兑成这样呢?   裴以晴曾听过一个中西医结合发展史的讲座, 结束的时候, 讲师感叹“如果当初不是被迫打开国门, 而是有一个更从容的机会去接受和融合西医, 也许中医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中华文化向来能很好地汉化各种文化。   从维萨里的《人体构造》到哈维的血液循环, 西医奠基到现在还不到五百年, 而早在两千年前的《灵枢》里,已经有与现代解剖相差无几的描述,《素问》中更是有“心主血脉”的记录。   裴以晴:“哎……自己的东西不知道珍惜。”   无法归咎是如何造成这个局面,毕竟在建国前,中医好几次差点被废除,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又老有骗子顶着中医的帽子招摇撞骗,还有神棍给中医蒙上封建迷信的面纱。   -   开幕式安排在晚上七点,叶津吃完饭回来,赶不上回宿舍了,就打算在诊室用手机参会。   现在离七点还有点时间,叶津进Blood群里逛一下。   他现在时不时逛逛这个群,里面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小黄文,还有一个鬼斧神工的剪辑和P图。   宣传片播了之后,他和薛流的素材变多了,不局限于以前学校活动的马赛克画质图像。   【醒醒吃药了】:「问道」.视频链接啊啊啊啊啊绝了姐妹们!看这个神仙剪辑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啊啊啊啊   【醒醒吃药了】:叶教授横眉冷对薛教授的时候,就是这种氛围感,我反手就是一个BE美学!   叶津点进去,是一个把AI换脸后把他和薛流的脸换到一些古装剧里,再配合宣传片剪辑的片子。   “这天下,只有一个第一。”   低磁又压着狠劲儿的青年音落下。   剑光破开黑色屏幕,两个掌剑之人,在落满大雪的银色山巅剑花勾连,利刃破空之声呼啸耳畔。   一横一竖两刃叠压,两人的脸也贴得极近。   叶津薄唇紧抿,眉间尽是憾色,微细的雪花落在睫上,他轻颤垂眸,浅浅张口,似松下了气力。而薛流剑眉狭长,神光钩挑,手背上青筋凸现,向前震出内力,把叶津推出几尺远。   叶津脚尖点地轻撤后,反手一个剑花插在雪地之中,单膝跪地。   画面融开变成回忆,同门学艺的两人,少年时代是最亲密的挚友,同吃同住,同修剑道。   叶津看得瞳孔大张,这些小孩真厉害,完全看不出来痕迹,不说他都以为是他自己。   接着,陡然进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情节。   不得不说这个阿婆主在找素材上画了很多心思,把各种不可描述羽化叠加在一起,音轨衔接,在似有若无的喘促中,一会儿是一只钢铁般的手扼住另一只竹节玉手,一会儿是光驳的喉颈,一会儿是微微张开吟讴的口唇。   叶津看得大脑一片空白,却没有关掉。   然后是宣传片中师徒二人在百草园中分道扬镳,画外音是清冷的嗓音:“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和你争天下第一。”   回忆结束,重新回到皑皑雪山之上,薛流再次进攻之际,叶津假意做挡,突然转而松了剑柄,硬生生受了一剑,高峰峻岭之上坠落,消失在茫茫霜雪之中。   薛流徒见白雪之中一地绯红,突然痛彻心扉,撕心裂肺地吼叫。   叶津不能理解这种令人无语的结尾,关上了视频。   【独来独往】:@醒醒吃药了你一天很闲吗?   【醒醒吃药了】:不啊,但是忙也要疯狂!人活着就是为了疯狂!   叶津竟无法反驳,微信那边又弹出了裴以晴的消息。   【勇敢小裴】:叶老师,快进会议室呀,就差你了!   中医学院本科生和研究生一共也就七八百人,除去三分之一男生,剩下的人有一半能来就算捧场了。结果会议室满满当当五千多人,网友居多。   叶津以低头看手机的姿态进会议室,几个老师的账号设置过,摄像头和音频进去都是打开的,一进去就是死亡视角,从下往上怼脸。   评论区出现一片片尖叫。   “草草草草为什么这个男人这个视角都这么好看?”   “妈妈呀,我黄了,这个视角好像doi在下面……”   成片的啊啊啊啊淹没了一些污言秽语。   主持人【裴以晴】正在说话:“叶老师,调整一下镜头哟,太近了。”   “哦,等一下。”叶津把手机拿到桌面上,靠在电脑显示器上,转身找了几本书,又让手机靠在书脊上。   他没用过手机版的,没切到自己这边的画面,只看到黄灵素和薛流两个窗口并排出现在屏幕中。   而别人看到的叶津的窗口,是一晃而过的诊室天花板,以及难得一见的脱下外套又没穿白大褂的叶教授,还有他侧身找书的时候,那衬衫褶皱下的精美腰线。   “啊啊啊叶教授是什么人间理想,吸氧,我要吸氧救大命!”   “对不起我明明是来认真学习的,但是现在脑袋里全是这个男人。”   叶津往后坐了一些,问:“现在呢?”   薛流上完课吃完饭,没来得及回去,他和裴以晴两个人都在办公室里,在一堆手办中间摆了台笔记本电脑,戴着蓝牙耳机参会。   他盯着屏幕里的叶津,白炽的灯光照亮叶津的脸,背后是打开的磨砂玻璃窗,窗外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夏末时节,温热的淡紫色天空做幕布。   那一闪而过的诊室,薛流觉得好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裴以晴在斜对面出声:“合适,那我们就开始了吧。”   只有三位老师露了脸,裴以晴是主持人,如果不调整就是三位老师的窗口并排,也可以单独点开某一位老师的窗口放大。   薛流鬼使神差,指尖在触屏上滑动轻点,点开了叶津的窗口,竖屏的画面变大,能看到他双手十指相扣,双手臂自然搭在腰间,像一个老干部,正认真垂眸听着裴以晴的开幕辞。   叶津头发有些长了,平时上课会梳背头,而现在随意地抓过两手,垂落一些发缕在他半阖的眼眸前。   原本微微张着嘴的薛流,看到这个画面,忘记了呼吸一般停滞,感到肺部窒塞,才猛吸一口气,浅添了一下上唇,食指的桡侧指腹摩挲过下唇。   “妈妈,薛教授勾引我,哭哭。”   “来之前我是抱着嗑CP的心情,来之后,对不起,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呜呜呜呜……”   “他对我舔舌啊啊啊啊!”   裴以晴介绍完了三位老师,正在讲读书会的规则,突然注意到评论区狂暴了,语声一顿,抬起头看向薛流,没什么异常啊。   而原本低头认真听讲的叶津,在突然的中断后,抬眸望向屏幕,一双眼睛清澈沉静,像一汪冷静的清泉,源源不息。   他以为是手机出什么问题才没声音了,伸出中指在屏幕上滑动,结果拨出了薛流的窗口。   呃。   叶津的指尖停在空中,又缓缓收回,没再调动屏幕。   手机里重新传出了裴以晴的声音:“明天的诵读篇章是《黄帝内经·素问》的第一篇,《上古天真论》,大家可以自行找到文本阅读,次日晚九点进行篇目的答疑。第一期的七篇文章全部选自《素问》,所以下面请黄灵素老师为大家介绍一下《黄帝内经》这本书。”   黄灵素上麦开讲,但此时,叶津思绪一半游离到内容之外。   他盯着屏幕上的薛流,他认出来了,薛流在办公室的工位上。背后是窗户,窗户后面是学校的人工湖,能看见不算高的远山。   那扇窗西晒,落日的余晖从那扇窗里消失,之后没有霓虹,只剩泼墨暮色。郊区的气温比城中稍低一两度,窗外吹过晚风,撩起薛流银白色的发梢。   -   江医大附一院的十八楼手术室,钟婵洗完澡出了清洁区,打了饭端到麻醉科的办公室里,加入人数已经飙升到八千的会议室,一边吃一边看。   一个是她刚看上的男人,一个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基佬,她怎么觉得这两个人,隔着屏幕在对视呢。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护士静静凑过来,惊呼:“呀,你也在吃他俩的瓜吗?”   钟婵停住,偏头问:“什么瓜?”   “江中医那两个教授对吧,之前微博上在传他俩靠打架隐瞒爱情真相呢!”   钟婵:“喵喵喵?”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写车啊,布加迪已经在我脑袋里开了很多圈了。 第39章   钟婵的目光回到会议视频上。   现在正轮到叶津发言, 叶津说话的时候,口唇开合起伏不大, 一直盯着一个方向, 双目仿佛在发呆,如果不是在说话,就像一个静止画面。   而薛流呢, 钟婵猛塞一口饭之后撇下嘴,秒变苦瓜脸, 这个沙雕的神态,看上去很深情, 当然,如果是别人看就会以为真的是深情。   但钟婵知道这表情出现在什么时候,没记错的话,上一次看到薛流露出这种表情, 是在一位中医科学院院士的讲座上,他盯着投影仪听得出神, 钟婵一回头就看到薛流那看爱人一般的眸光。   这……   钟婵现在的心情挺复杂的。   因为她和薛流的妈妈见撮合了这么几年也没有结果, 时不时也会把微信推给别人, 所以她收到陌生人的好友申请见怪不怪,大多是一些青年才俊或者豪门后辈。   那天出现一个项阿姨介绍来的叶津,本来没上心, 后来护士妹妹在转发什么清冷师尊, 她中场休息的时候点进去看了一眼, 发现是薛大雕和同事拍的宣传片, 而评论区出现了叶津这个名字。   当时就觉得这怕不是被薛流看上的人, 但之后两人的反应又打消了她的疑虑。   钟婵揣摩着薛流的口味, 他自小学医, 性别意识启蒙大概也早得多。   薛流这个人,看似风流,会对漂亮男生说骚话,但是他喜欢那种要花力气追的,上赶着倒贴的薛流可看不上。   上一个他花力气追的人,是读大学时候,他隔壁美术大学一个学画画男生,那个男生算一朵高岭之花,举止高傲优雅,衣食住行都非常讲究,俗称端着。   薛流送花送笔送颜料,那男生照收不误,但就是不答应。   追到一半,薛流突然决定考研,那会儿正是研究生考试前三个月,薛流就这么消失了三个月,那男生突然没了追捧,追悔莫及,到处找薛流,还问到她这里来。   后来薛流考完出关,那个男生浅浅拉下脸来暗示薛流,你现在追我我就答应,薛流问:“你哪位啊?”   从此之后,薛流对这种白净清冷款的高岭之花深恶痛绝。   钟婵看向叶津,聊天的时候感觉不算高冷,看上去倒是有点生人勿近,放在以前可能是薛流喜欢的款,放在现在,应该是薛流最讨厌的款。   今天流程就是跟网友讲一下明天的篇目和整个读书会的规则、周期,大致介绍了一下《黄帝内经》,十几分钟就完了,但是这种活动结尾的时候,一般都会抽取幸运观众问问题。   本着宣传中医的目的,对爱好者的疑惑解答。   主持人【裴以晴】正在说话:“这位叫布拉德的网友,我解麦了,有什么问题现在可以问。”   【布拉德】正在说话:“嗯……那个,我想问问,两位教授是真的吗?”   主持人【裴以晴】正在说话:“哈哈,呃,这位网友问的是什么问题,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布拉德】正在说话:“两位教授正在谈恋爱吗?”   评论区刷过一片“勇士!问出了我们的心声!”   主持人【裴以晴】正在说话:“这个问题和我们的读书会没什么关系呢……”   裴以晴虽然私下舞得厉害,但明面上根本就不敢在叶津面前作妖,她也很想听两位老师对此的回答,不过,就她在办公室观察到的情况而言,叶老师就是一个宇宙钢铁直男,现实是很骨感的。   以防叶津看出什么端倪,再让她不堪重负,她必须要打断这个野蛮网友。   裴以晴刚把那个网友的麦掐了,准备自己问几个问题圆场,薛流凑近了屏幕,抢在她之前说到:“我已经有准对象了哈,正在追,大家不要胡乱猜测了,谢谢大家对江州中医药大学的支持和肯定,欢迎还在读书的宝宝们以后报考,也欢迎爱好者来了解中医药文化,今天的活动就到此为止吧,小裴,结束会议。”   “啊啊啊?哦!”裴以晴手忙脚乱点了结束会议,然后小心翼翼探头朝薛流那边望了望,薛教授现在好像有点奇怪,有了之前教学楼围观两人打架的经验,裴以晴现在跑路跑得特别快。   钟婵的最后一口饭刚刚塞完,就听到薛流风风火火的发言,然后结束会议,参会者都强制退出了。   “这家伙什么时候又找到目标了。”   钟婵扔了饭盒,穿着拖鞋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消食儿,给薛流发语音消息:“大雕,你要追谁?”   而城市另一端,中医三诊室里的叶津,还坐在原位上,耳边回响的是薛流的“我已经有准对象了哈,正在追”,既然薛流在追了,那他还相什么亲?   在这种事情上,他不是很会撒谎,也不太会拒绝。   拿着手机发呆,突然有了消息。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你什么时候上班啊,我来找你看病,顺便吃个饭呗。   啊……这是什么局啊!他头好痛!   叶津的喉咙里发出太息一般的低沉呃声,握着手机半天不知道怎么回复。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怎么了?”   【洛圣都车王】:……你不想见我吗?   【。】:没有,忙。   【。】:一三五下午,我在医院。   【洛圣都车王】:好耶,周五我来找你好吗?   【。】:可以。   网络的另一边,薛流两条腿还搭在桌子上,一个惊喜,蹬腿碰掉了好几个手办,赶紧起来收捡他的心肝宝贝。   难怪上次遇到那位壮士,本来想先偷窥一下,原来宝贝儿都是下午出诊。   约周五的话,宝贝儿第二天应该是不上班的,嘻嘻。   喜悦的余波还没散去,薛流马上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你相过亲吗?给点建议。   【洛圣都车王】:????????   【。】:?   这是什么走向?   他的一声声宝贝儿都白喊了吗?是他表现得不够明显吗?宝贝儿是直的吗?   薛流扶着窗边铝栏,右手抚左胸,有一种ST段抬高的感觉,双腿发软,忍不住下滑。   以前钟婵说他太狂放,不够含蓄,受这种生物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他循序渐进了他娘的一年多,就这?   他以为之前在游戏里接吻,宝贝儿没拒绝,还夸截图好看,就是无声的默认了。   啊啊啊啊啊啊他不接受!他!不接受!   他要把这一切扼杀在摇篮里,于是稳住心神开始编辑消息。   【洛圣都车王】:你第一次相亲啊,什么时候?   【。】:周四晚上   操,周四晚上他有课,怎么就这么巧,不知道现在这个关系,叫叶津代课,能不能叫得动。   操,他没有叶津的联系方式。   【洛圣都车王】:有很多注意事项的,要不我陪你去吧。   【。】:?   操,要是叶津帮他代了课,要他双倍偿还,他也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他要行动得更快一点!干脆再提前算了。   【洛圣都车王】:要不我星期三下午来吧。   【洛圣都车王】:第一印象重要的,我教你一些拍拖小技巧,这样,你开始接诊之后应该就没有间隙了,我们早点见面吧,你从哪儿出发,我接你去医院。   这次轮到了叶津沉默,感觉有一股气从胸腔涌上咽喉,然后死死堵在咽喉,吞不下,吐不出,此为梅核气,半夏厚朴汤主之。   叶津的中指按上胸膛中央的胸骨体,膻中穴,妄图用这种方法驱散心中的郁闷。   果然是这样啊,自己想多了。   他能有什么反应呢?就像在游戏里一样,惯有的热情罢了,开车接他也好,扫地铁站也好,直升机跳伞也好,有正常交友能力的人,就是这样和朋友相处而已吧。   甚至热情到积极教他相亲。   只有自己这种情感障碍的人,会把这种相处当做暧昧,还好,过去他没有表现得很失礼。   他突然很想抽烟,想要一股浊气把自己包裹起来。   叶津,清醒一点,你三十五岁了。   他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甚至是个男人,你喜欢男人吗?你不喜欢男人吧。   去认识一个女生也好,尝试着付出感情,接受感情,学着像那些充满温度的人一样,过上正常的生活。   【。】:一点钟,江州中医药大学门口见吧。   “操。”这次薛流脏话出声,“学校的,完了,不知道哪个院的,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听过我的恶劣事迹。”   但是马上薛流的心就更坠一层。   中医三诊室,还特么能是哪个院的。   中医学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基础学科的教师还是有很多薛流不熟悉的,什么中医诊断学、中医基础理论等等,都有很多后入校的青年教师。   但是搞基础的应该不会去医院吧?   这也太毒了,虽然平时不在意,但他心里还是清楚,他在中医学院的名声可以说是发烂发臭了。   不行,就算是发烂发臭他也要逆流挽舟。   【洛圣都车王】:宝贝儿我怎么认你啊?   【。】:学校门口有个日冕,我在那儿等你。   【洛圣都车王】:好!宝贝儿等我。   【。】:可以不叫宝贝儿吗?   【洛圣都车王】:啊?   【。】:我是个男人。   这一晚,有两个男人经历了万箭穿心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ST段抬高就是心梗的心电图。下章掉马掉马! 第40章   第二天早上七点, 叶津和薛流双双顶着黑眼圈出现在阴阳楼门口,两人同时到达, 又相对无言, 默默地错开目光。   此时此刻,他们互相看对方都感到深深的心累,不再是曾经的相看两厌, 而是在其他事情上受挫后,既无法埋怨到对方身上, 又不得不继续与对方共事的的无奈。   连讨厌都没有气力了。   由于来早读的人数实在太多,中庭装不下, 黄灵素把学生叫到了楼外面。学校有个人工湖,阴阳楼刚好在湖边,门口是临湖的一大片空地。   学生们自发打印了诵读篇目,拿着纸张三三两两站着。黄灵素领读, 薛流和叶津坐在湖边的秋千上当吉祥物。   《上古天真论》这一篇讲的是养生的道理,里面还描述了正常的生命周期里, 男子和女子的不同阶段。   文中男子每八岁为一个阶段, 学生们读到“六八阳气衰竭于上, 面焦,发鬓斑白”的时候,叶津盯着薛流的银白色头发。   薛流怎么样, 他一向不关心, 就算薛流在学校里裸奔, 他也会觉得很正常。   薛流被盯得有点不舒服, 侧过身一手搭在叶津背后的秋千椅上, 凑近了说:“看什么看, 我这个不是斑白, 我这个是银白人鱼姬星耀色。”旁人看去就像是薛流拦着叶津的肩背。   “……”   薛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说着,另一只手举起来,前臂内曲,拳头紧握。   叶津:“我什么都还没说……”   薛流:“……”   托两人的福,这样的晨读活动给中医校园增添了一些质感。郎朗青山,绿水湖畔,晨风拂过山野林间,拂过鸟语花香的校园。师生三五成群,诵读着自千年前传颂而来的上古文章。   叶津和薛流并坐在湖边,薛流也跟不住跟着背诵起来:“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   叶津不比薛流从小把这些典籍背得滚瓜烂熟,读书时没有背过,工作之后更没有闲心,所以看薛流仰靠着秋千,闭目背诵时,还有些惊诧。   年轻一辈的中医人重新发现经典的魅力,注意力也渐渐从两位教授身上转开。   晚上的篇章讲解和答疑也没有冷场,三个人商量着,内经这一期就全权交给黄灵素,薛流和叶津去准备第二期温病的内容。   -   尽管各怀心思,期待、犹疑、胆怯……一觉醒来睁开眼,周三还是如期而至。   叶津早上没课,从起床开始就坐立难安。   觉得应该穿得正式一点,发现自己的衣柜里清一色是浅色衬衫和深色西装,不然就是运动穿的白T恤、运动长裤和睡觉穿的居家服。转念一想,他们俩……好像也不需要刻意注意装扮了,反而是随随便便,更像男生之间正常的相处吧。   这么想的时候,胸腔里好像灌满了水,重坠而沉闷,又像胸水开始侵犯胸膜,尖锐的疼痛蔓延。   但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情愫,总要有个了断吧。   所以穿正装,他会不会反而觉得自己在自作多情呢?   过去的三十五年平静简单得像一汪死水,叶津从来没被这种问题困扰过,但越谨慎反而越刻意,他决定问了叶萱之后,叫人送合适的衣服来。   【。】:问你,见网友应该穿成什么样?   【叶萱】:你?见网友?我没听错吧?你这个老古董会有网友?   【。】:?   【叶萱】:什么关系?男的女的?   【。】:游戏搭档,男的。   【叶萱】:哦,那多半是个宅男□□丝,你穿随意一点吧,不然就你平时那个样子,你们站一起太奇怪了。   【。】:他不是□□丝。   【叶萱】:你怎么这么麻烦,叶教授,你放下教授架子,穿成什么样都行。   放下教授架子,他什么时候有架子了……叶津的手点过衬衫,最后落在宽松舒适的白色棉T恤上,这样应该是最自然的。   解决了穿的问题,应该做自己的事了,往常这个时候,叶津运动完就看书,没有裴以晴的时候还回去实验室,现在他叫裴以晴每天去实验给他打卡拍照。   看书看不进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既然反正都要听他讲一段时间,他话又这么多,干脆请他吃午饭算了?   正在思考要怎么跟洛圣都车王说,突然收到了来自他的消息。   【洛圣都车王】:嗨……那个,你上午有空吗?要不我们先见见,再一起吃个午饭?   啊……果然没有再叫他宝贝儿了,“呼——”叶津从喉咙里深深吐出一口悠长闷气。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空而痛,却找不到缘由。   【。】:好,什么时候。   【洛圣都车王】:十点可以吗?   十点,叶津抬手看了一眼表,九点四十八。   【。】:可以。   【洛圣都车王】:看车识人!布加迪!   江州中医药大学的大门口是一条横向的主干道,在这个方向上,还没走到学校的时候,就是教职工宿舍区,相当于学校旁边紧挨着修了一个小区。   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走过去还不到十点,今天太阳很大,但还没到中天,比人还高的日冕背后有一片阴影,叶津站在阴影里,背对着马路。   眼观鼻,鼻观心。   背后响起一道车轮疾驰后减速摩擦地面的声音,叶津闻声偏头,看到主干道靠边驶过来一辆酒红色的布加迪威航。   叶津心跳随着车停而加速,双手背在身后,手心里都是细汗,他挺直了腰背,说服自己,对,他是来找自己看病的,跟对待病人一样就行了。   可恶,还是感觉心脏要蹦出胸腔了!   叶津感觉车停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扭头转身朝路边走。   半米隔空的距离,布加迪威航的车窗摇下到一半,空气中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千万倍,在那一刹那,叶津的眼睛缓缓睁开,车窗里的男人一头银白色的发,发下稍大的墨镜遮了半张脸。   “宝贝儿,上……”声音肉耳可闻地变调上扬,“叶津?你大早上在这里干嘛?”说完,他自己的眼睛里也后知后觉蒙上了惊恐神色。   原本在巨大紧张和看到银白头发后的分裂中叶津,被这声夹得不行的“宝贝儿”和隔着十八层楼都能认出来的痞子音“叶津”双重打击,仿佛两道惊天巨雷敲在他脑门上。   叶津愣在原地久久反应不过来。   他甩了甩头,重新看看车身,没有错,布加迪威航,和游戏里常来接他的老款威龙几乎只有颜色的差别。   他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但是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怒极反笑,嘴角僵硬地扯起来:“AutumnWind,秋风扫叶?呵……”   车里的人低下头,把墨镜滑下去,目光上扬,尽管只有短短的几秒过去,但他的神情已经从惊恐怀疑到震惊石裂,最后只看到胸腔的狠狠起伏。   他摘下墨镜,目光甚至不敢看窗外的人,默默道:“TreadonSnow,踏雪……你可真会踏……”   薛流从星期一晚上就开始失眠,做了各种设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人,问自己如果他真的是直的,自己要不要掰一掰,还是说祝他幸福。   做什么都集中不了注意力,最后做了剧烈的心理斗争。   薛流的人生里,就没有“还没尝试就放弃”这一选择。   他决定直接把人约饭店去表白,他不相信游戏里的相处是错觉,但如果真的是错觉……哦,不可以,心好痛啊。   作为一只典型天蝎,薛流清晰地知道,一个“追不到的人”对自己的吸引力有多大,他可能会沉迷进这种喜欢里。   如果他真的是直的,那就用力掰吧,没有掰不弯的直男,只有不努力的基佬。   终于等到了周三,他联系饭店的人布置好了场地,甚至准备好了一辆崭新的幻影送给宝贝儿。   临近校门口的时候,他远远就看到了日冕后面的白色身影,干净整洁,皙白的手臂垂下,仰头时松松的头发搭在后颈。   薛流喉咙都紧了,这说是男大也有人信啊!   结果?就这?叶津?   救命啊……他不接受……   “薛流,”一分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叶津敲了敲车窗,看上去恢复到了那个没什么情绪的叶教授,实际上脑袋已经浑成了浆糊,声音也犯哑,“那,我回去了。”   “什么?”薛流的脑袋里虽然也是一片浆糊,但是理智告诉他,面前的人是宝贝儿啊!不能让他跑了!   “你别走!”薛流从窗户倾身探手,紧紧抓住了叶津的手臂,“先上车。”   两节精瘦的手臂叠交在一起,薛流的手掌握覆在叶津的肘关节下面一点,明明也只是36.8摄氏度,两个人都觉得接触到的那片肌肤,灼热烫人。   叶津低下头,看到这只曾经令他十分讨厌的手,骨节分明而修长,青筋浅凸,虎口处死死掐咬住他的桡动脉,所覆之处是一片湿湿的温热。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顺着手臂看上去, 那张好看的脸上,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眸里, 竟然有丝“乞求”意味。   叶津另一只手扼上薛流的手腕说:“好, 你先放手。”语调平直,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薛流闻言松手,只见叶津白玉般的皮肤上出现一道显眼的红痕, 薛流突然涌起满心愧疚。   叶津本来想拉开后面的车门,一刹迟疑, 绕了半圈去副驾驶那边,打开车门坐进去。   坐进去之后, 车没有开,他疑惑地看向驾驶座。   薛流撑在方向盘上,朝他那边点点说:“安全带。”   叶津伸手拉下带子,插栓却半天插不进孔里。他突然感觉煎灼的空气变得更稀薄, 面前猛然闯入另一股气息,却捉摸不住, 身前落下一片阴影后, 那股气息很快就消失了, 像是刻意保持了距离感。   “插扣没取。”薛流一只手拔掉了安全插扣,另一只手扯过叶津手中的安全带,“咔哒”落锁。   “谢谢。”   “不客气。”   全程生疏得像两个陌生人, 在薛流说“插扣没取”的时候, 叶津几乎是下意识地准备听薛流嘲讽他多少年没坐过车了。   但是薛流没有。这么有礼貌的薛流, 还真让人不习惯。   “我们认识是做什么任务?”薛流忽然哽咽着问。   “啊?”叶津闪过一丝疑惑, 讷讷地回答:“抢劫全福银行……”   “我当时开的什么车?”   “骷髅马。”   两个问题问答完闭, 薛流认命地闭上眼, 重新睁开时, 点火发车。   车辆启动后,薛流锁上了窗户,所有的窗户齐齐到顶发出一声闷闷的“砰”时,叶津突然有种上了贼车的感觉,两个人被锁在狭小的空间里,冷气从中间一丝一丝冒出,却完全没有办法驱散心中的灼热感。   薛流目视前方,从中央扶手前的置物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向叶津。   “谢谢。”   “不客气。”   太尴尬了。叶津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他第一次有了种“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嘛”的迷茫。   好在薛流专心开车,两人没再有什么交流,叶津强撑着从这个环境抽离出来,思考自己的处境。   现在,薛流和洛圣都车王是同一个人,喊他宝贝儿的是薛流,他为了和薛流撇清关系,接受了薛流介绍的对象,但他和薛流撇清关系的初衷,是怕薛流误会。   叶津想不下去了,再思考一秒薛流这个名字,他都会爆炸。更不要提今天早上他还在为这段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暧昧而痛苦。   等等……钟婵说薛流是弯的啊。   叶津微微睁大眼睛,不由自主朝薛流看去。   他今天穿了正装,是一家手工西装品牌的三件式西装,棕色的内搭马甲,扣上三颗扣子,修身贴服,深蓝色的领带束缚住脖颈,没入马甲里。而后颈一向凌乱的尾发,也精心修剪过。   线条凌锐的下巴也不像平时那样,总带青色,他刮过胡须,甚至,没有闻到那股淡淡的薄荷味,转而被一种迷迭香调的古龙水掩盖。   那人突然转头,四目相对一秒后,又转回前方。   “你看我干什么?”   “没有。”叶津收回目光,打开矿泉水瓶,战术性喝水。   以后要怎么面对薛流啊,应该也不会再一起玩游戏了吧,这个关系太复杂了,就算之后他和钟婵在一起,钟婵还是他的朋友。等等,你现在还在思考什么钟婵啊!应该思考怎么跟钟婵解释——还是当朋友吧。   叶津想逃避,甚至认真算起这些年积累的成绩,够不够回母校京中医。   车载语音突然接入了一通来电,咋咋呼呼的男声把叶津的思绪震散。   “小薛总!香槟玫瑰不够了,差的补红玫瑰行不行?你要是告白成功就举香槟玫瑰为号,我们看到之后用无人机给你送幻影的车钥匙进来。”   “喂?小薛总?小薛总你在吗?”   “喂?诶?信号不好吗?”   车内3D环绕着那位阿强兄的声音。   “呃……”薛流捏紧了方向盘,完全不敢去看叶津的反应,“那啥,阿强,先别准备了,就这样哈。”   “啊?不准备了,啥意思啊薛哥?喂?”   薛流迅速挂断电话,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叶津面无表情的端坐,目视前方,脑中却已经天崩地裂。   什么告白?什么车钥匙?   薛流接他……不是……接TreadonSnow要干什么……   叶津又喝了一口水润嗓子,但嗓子还是发干得紧。“你……”   “别问。”   “好……”   薛流的脑子也很乱,但是在这短短途中,他必须想清楚怎么办,所以开车故意开得很慢,到城中半个小时的车程,他硬生生开成了一个小时。   可是刚刚一接受叶津等于TreadonSnow这件事,就如胸口碎大石,宝贝儿怎么可能是叶津啊!啊,窒息。   可是叶津说自己要回去的时候,他也痛死了。   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很多年前,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科室的老前辈退休,学科开大会,那天他专门提前出发,结果路上遇到一个人心脏骤停,他救人去了,然后又去医院耽搁一圈,到教研室的时候迟到了半小时。   推开门的时候,正面对着他坐着的就是叶津,双腿并拢,腰身笔直,十指相扣放在桌面上,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却透着浓浓的中年人气质。   但是他长得很好看,白净素敛又……青翠,对,是青翠,像他君野公馆里种的成片的薄荷,只要扎了根,便可以年年夏天都青苍蓬勃地生长。   薛流的脑海里,重复地出现推开门一刹那看到的叶津,周围什么人都模糊了,只剩下叶津那张高洁而漠视的脸。   他向叶津伸出手,笑着自我介绍:“你好啊,新同事,我叫薛流,薛生白的薛,漱石枕流的流。”   而叶津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连白眼都没有给他一个,便自顾自跟老教授谈起别的事。   薛流的手滞在空中,像个小丑。   两个明明是平坐的人,叶津却用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忽视,在他面前变得高高在上,仿佛他是什么污浊之物。   从那一刻起,年轻气盛的薛流记下仇了,在江州,薛二少从来没受到过这种无视。   薛流平生,最讨厌这种Bking男了。   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清冷傲娇,枪法如神,乖乖等他去接的宝贝儿呢……啊啊啊……烦死了!   他偶尔会开黄腔,宝贝儿话很少,常常一阵沉默之后,憋出一个“滚”字,哎,确实有点像叶津,叶津对他最常说的话,一个是“滚”,另一个是“傻逼”。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叶津这种出土文物,居然玩GTA5,也太奇怪了。   所以一会儿要怎么面对他呢,告白是不可能告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呃,今天是不可能跟叶津告白的,他自己也需要消化一段时间。   至少,先不能让他跟钟婵接触了。他都他妈做了些什么事儿啊,一会想起前两周自己给叶津介绍对象的劲儿,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就是说,他为了断绝和宝贝儿的绯闻,疯狂地给宝贝儿介绍相亲对象,然后宝贝儿真的准备去和他的发小相亲了,而自己中途拦截。   让他投胎重来过吧,神啊。   拦截了,然后呢?一会儿要告诉他自己喜欢的是TreadonSnow,但是不喜欢叶津吗?   他喜欢叶津吗?他怎么可能喜欢叶津这种臭男人啊!   但是他好喜欢宝贝儿啊。尤其是宝贝儿冷冷地叫他滚,却又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十几年没见过这么可爱的男人了。   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车到了圣庭酒店门口,薛流刚刚熄火,听到“砰砰砰”连续好几声,吓得他以为是什么爆了,下意识抓住了叶津的手,朝他那边挡去。   骤然靠近的温热气息,叶津还没来得及反应,结果突然冒出几个黑衣人来拉开车门。   薛流看到车外面漫天飘的彩带,才意识到这是他让哥哥的助理安排的欢迎,本着对哥哥及哥哥的属下的信任,他没来管这边是怎么准备的。   薛流和叶津下了车,面前是长长的一道红毯,两排黑衣人分道而列,齐刷刷喊道:“欢迎小薛总——”   薛流头痛欲裂,在人群中扫视,锁定了带头人阿强,这是他哥的特助,他专门借来的。   薛流眉尾挑动,眼神疯狂暗示他快撤。   阿强睁大眼睛和嘴巴,睿智的眼神光闪动,“哦哦哦,花,花花花!”猛拍身边的手下。   一个黑衣男接到指示,不知从哪儿捧了巨大的一束香槟玫瑰来,目测是九十九朵装那种,递到叶津面前。   叶津愣了愣,问:“给我的?”   “是的,先生。”黑衣人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送花机器。   叶津机械地接过那束花,好重。   “不是,不是给你的。”薛流把花抢过来,费力地夹在腋下,又对其他人指指点点,“你们快把这些都撤走,给我找间空包厢。”   说完,下意识地牵起叶津的手,手掌交握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但是没有一人松开。   恢复干燥的手掌,又开始冒出细密的汗。   薛流握紧了手,喉结滚动吞咽,猛眨两下眼,说到:“愣着干嘛?撤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不能保证更新了,早写完早发,九点没发就没有了,我码字实在太慢了。谢谢大家的喜欢!这本开得太匆忙了,下本一定要存超多稿再开。泪。 第42章   当初薛流找薛漱借人的时候, 说的是有喜欢的人了,准备表白。薛漱和阿强默契地对视一眼, 薛漱知道弟弟的性取向, 没有多说什么,只表示“你自己有数就行”就点头了。   薛漱是个工作狂,手下有五个特助, 阿强年纪最轻,话多活跃, 一二来去就跟薛流也混得比较熟。   阿强和薛流对接的时候,薛流说的是:“要有鲜花、美酒、豪车。当然, 他不是那种庸俗的人,我要用真心把他拿下。”   阿强准备一份清单,让薛流选要什么花、什么酒、什么车。   车就不用说了,只要宝贝儿答应, 他马上在劳斯莱斯幻影的星空顶下狠狠还原游戏实景。而花,他注意到了香槟玫瑰的花语——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于是敲定了香槟玫瑰。   至于酒, 薛流留下一句“什么容易醉准备什么吧。”如果成功了, 可以嘿嘿嘿,如果失败了,可以买醉。   说完, 阿强就没联系上过薛流。   剩下的工作就只有阿强自己揣摩, 这个过程中, 他给薛流打了无数的电话, 都打不通, 而时间又只有两天不到, 他头都大了。   阿强仔细回忆了薛流说过的话, “我要用真心把他拿下”,他说的是拿下,阿强摸着下巴揣摩,他们彩虹好像都挺开放的,这个拿下应该是……自己理解那个意思?   那必须把小薛总的排面撑出来,让小薛总的对象巴心巴肠。   所以,今天终于打通了电话,薛流给他说不用准备了的时候,他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用准备什么了?   而薛流自己想象的,是一只手可以握住的鲜花,稍微醇厚一点的红酒,一个宽敞的包厢,一方简单的餐桌,能够让他安静地把话说完就行了。   不用准备了,就是只需要给他一个说话的空间。   圣庭酒店虽然也是薛家的产业,但是薛流很少来,并不熟悉。   黑衣人撤退之后,阿强迎了上来,对冷清清的叶津点了点头,又恭敬地站在薛流面前,伏小做低,给足薛流老总排面。   虽然私下里,因为薛流没什么老板架子,两个人称兄道弟的。   “阿强,什么厅?”薛流看到他这幅样子,仿佛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同时,这九十九朵香槟玫瑰太重了,就要从薛流的腋下滑脱,薛流索性凑向阿强那边,“快把花拿过去。”   阿强一脸懵着双手接过花:“啊?”   “包厢,名字。”   阿强愣住,眨了眨眼,递上一张房卡,他可能,会错意了?不像啊,这俩手牵手,是……他想到那样吧?   薛流接过卡的时候也愣了一下,他们家的酒店这么捞吗?别的地方都是会员指纹识别进入了,他们怎么还在用卡。   被称作“小薛总”的西装楚楚的男人,牵着一个白T恤的“少年”进酒店,阿强在大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摸摸脑袋,怎么看怎么像他家二少爷拐走了男大学生。   叶津到这里也开始茫然了,他理解的也是找个私密一点的说话的地方,但是……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两个人站在电梯里,叶津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与力量,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突触仿佛都在叫嚣,让他可以清晰感知到薛流指纹摩挲过的酥麻感。   叶津低头凝视着交握在一起的手,心跳如鼓。   这是他和薛流的手啊……从来拳拳相对、恶语相向的两个人,居然在手牵手,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手牵手,叶津一想到这里,就感觉诡异得背后发凉,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突如其来触电的感觉让他甩了一下手,把薛流的手甩掉了。   薛流感觉到这动作,掌中一空,灌进气流擦过的凉意,心里也骤然一空,酸酸的。他有些诧异的回过头,看到叶津那张疏冷的脸和漠然的眼神,感到有些莫名的难过。   “对不起。”薛流有些手足无措。   叶津摇摇头,只觉得这上二十几层楼的时间格外漫长。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都愣住了,面前是柔软消音的地毯,两边一扇扇门,这显然是房间,而不是餐厅或者茶室。   “那个……”薛流烦躁地挠挠头,支支吾吾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是叶津,你是薛流。”看到薛流这个窘迫的样子,叶津反而坦然了,从他手里拿过卡,看了一眼房号,径直往前走,发现薛流没跟上来,于是又回头,“走吧,我们谈谈。”   叶津和薛流才是现实里的他们,AutumnWind和TreadonSnow只是两个虚拟的游戏角色罢了,而网络里的人突然褪去虚拟的外衣,走进现实的时候,他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个人是薛流,是和他共事了十年的同事。   一个互相看不惯的同事。   “嘀——”一声后,房门打开,里面是一间总统套房,零落的红玫瑰花瓣指路一般,一直晚宴到客厅,而客厅并不是常规的沙发和茶几,而是一个吧台,旁边放了两张高脚凳。   吧台上有好多种酒和酒杯,点着香氛蜡烛,只开了过道灯,整个房间在昏暗的灯光下幽谧厚重。   薛流目光移动一圈,隐约还能看到透明玻璃围起的浴室里,巨大的浴缸周围也铺满了花瓣和蜡烛。   再也不能信任阿强了,他什么脑回路啊!   就算来的不是叶津,是另一个宝贝儿,也被这画面直接吓跑了吧!气死人了!   薛流硬着头皮打开了所有厚重的窗帘,灿烂的阳光大大咧咧地照进来,房间一下子齐刷刷被照亮,薛流才看到里面各个角落都堆满了玫瑰,香氛蜡烛散发出瑰媚迤逦的味道。   他走到吧台把蜡烛吹灭,手在空中扑闪几下,拉开凳子,对叶津说:“坐。”   虽然场景很奇怪,但是经过这一个小时的心理交战,两个人终于可以安静地,面对面说会儿话了。   “叶津。”   “嗯。”   薛流从来没觉得一句话这么难以启齿过,随便拧开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   “哦草,好辣。”薛流放下酒,猛吸冷气,“你为什么答应相亲。”   叶津眉头一皱,涌起一股无比熟悉的“忍不住骂他神经病”的感觉,说:“因为你一直给我介绍,我觉得烦。”   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怕将来AutumnWind误会他和薛流。   “呃。”薛流被这话噎住,“那就是,你自己本来不想去的,是吗?”   “嗯……但是,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给我介绍对象?”叶津小心翼翼注视着薛流的眼神,“我们俩,没有这么熟。”   “啊……我们不熟吗?哦……我以为我们还挺熟的啊……”薛流也没法回答那个问题,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在说什么。   “明天……”   “明天……”   两人默契地同时开口,听到声音重叠的时候,莫名感觉对方所说也是自己所指。   “明天你别去见钟婵。”薛流的语气有些强硬。   叶津摇摇头,对薛流的态度有些反感,也对这种直接消失的做法感到不负责任,他说:“我认为还是需要给她一个解释,你站在什么立场叫我不去呢?”   “我……”薛流哑声,“那明天我陪你去。”   “你明天晚上有课。”叶津提醒道。   “她晚上也有事,你们谈不了多久。”薛流正色的时候,收起了印象中那副吊儿郎当的形象,看起来很正经。   此时面前的这个人,不像薛流,而是像可以和他谈论一些烦心事的AutumnWind,游戏中的那个人的气息,又似有若如无地笼罩在薛流这张脸上。   叶津看着薛流的眼睛,不欠揍的时候,这双眼像汪汪如水泉,又像一方沉静的砚墨。叶津联想到前几次模型鼠出事,也是他条理清晰地在帮自己处理,这个人,其实处事比自己更沉稳。   都是他,两种模样都是他。   “宝……呃,叶津。”薛流被这幽幽的目光盯得不自在。   “嗡嗡嗡嗡嗡……”一阵空气被快速切磨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叶津还没来得及去回应薛流,被声音吸引。   只见窗户外升起来一架小型的无人机。   薛流:“……老强子,你这个月奖金没了。”说完,他大踏步到窗边,无人机在他面前悬停,上面挂了一把车钥匙,薛流把钥匙取下来,“啪”一声重重地关上窗户。   一路走,一边把钥匙藏在身后。   “哦。”叶津突然想起了今天的目的,让薛流给他出相亲建议的事当然是不用了,薛流本来是想找他看病的,他这是……在撒谎吧。叶津试探着问:“你不是来找我看病的,你本来想做什么?”   “我……我……”薛流背着手站在几米之外,半天说不上来。   叶津突然升起一种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怀疑,薛流他……喜欢自己吗?或者说,喜欢TreadonSnow。   “你喜欢我吗?”叶津冷不丁直接问了,既然早上也做好决定是出来了断这件事,哪怕现在知道这个人是薛流,他也要一个结果,最差就是社死,然后他回家继承亿万家产。   “你……你别乱说!”薛流胸膛起伏,脸红脖子粗,“谁会喜欢你啊!”   “哦。”叶津看着地面,点点头,“那拜拜。”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叶津起身准备走, 其实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也算是一个离开的台阶。他自己也没有办法想象如果薛流说“喜欢”, 他应该怎么反应, 更不敢想在那种情况下俩人还怎么相处。   所以“不喜欢”就是最好的回答,让他明明白白结束对AutumnWind的幻想,回归现实, 至于两个人的流言蜚语,既然薛流就是他, 那似乎也没有必要管了。   就这样吧,明天跟钟婵说清楚, 然后该吃吃该喝喝,该上班上班。   见叶津起身,薛流也急急忙忙跟着过去,两人刚到门边, “啪”一声,薛流一只手挡在门板上, 挤到叶津面前, 堵住他的去路。   白兰地的烈度熏气淡淡弥散。   叶津疑惑且带询问地看向薛流, 薛流不耐酒力,刚才的一口烈酒变成浮红冲上他的脸面。   薛流嗫喏:“我送你回去。”   “你喝酒了。”叶津拿下薛流的手,这只手的触感细腻而滚烫, “不用管我。”   “那……那你自己开车回去。”薛流往叶津手里塞了一把车钥匙, 正是刚才阿强用无人机送上来的幻影。“在负二楼。”   “好, 钥匙明天上班的时候还给你。”叶津也懒得推拒, 没必要跟车王客气。   薛流呆呆地站在门口, 目送叶津走远, 然后扯了马甲和领带, 狠狠摔在吧台上,看到这堆玫瑰真心烦。   他拿出手机,给阿强打电话:“死强子,你给我滚上来。”   叶津拿着钥匙直接降到负二楼,很显眼的一辆幻影,跟游戏里同模,他按了车锁,果然鸣笛。   就是一辆新车,但在操纵台的上方放了一小株盆栽的薄荷,叶津想起来薛流身上总是似有若无透着一股薄荷味,他大概很喜欢吧。   叶津坐在里面没有启动,鬼使神差地下了车,换到副驾驶位,然后打开了星空顶。   他抬头望向灰色内胆上的点点荧光,又望向空荡荡的驾驶座,如果那里坐上薛流,就真的跟游戏里一模一样,甚至连他现在穿的白T恤,都仿佛是从游戏里挖出来的。   -   星期四的早上,叶津还是如往常上班时间一样,第一个到达办公室,开始干活。   如果没课,薛流是很少出现在办公室的,今天却反常地早来了。   叶津接完水回来,在门口看到薛流,微微睁大了眼睛,举着杯子停住脚步,片刻惊讶后,他冲薛流点点头,“早。”   “早。”   两人见对方都停在门口,便同时往门里面走,肩膀和肩膀碰在一起,叶津还没觉得有什么,薛流急促地后退了一步。   叶津注意到了,但没有回头,自顾自回到工位。   经过一下午工作的冷静期,再经过一晚上,叶津对这件事的接受程度已经提高了很多。他非常理智而客观地分析了自己对AutumnWind的感情,得出的结论是,把友情当成了暧昧。   严苛的童年让他错过了最适合交朋友的年纪,又在母亲过世后和父亲闹掰,越来越孤寡的生活使得他像一个机器人。   他小心翼翼地释放压抑,去尝试一个暴力游戏,而刚刚好又出现这么一个人,带着他突破这身茧一样的束缚,他当然会自然而然地迷恋上这种相处。   他太想要一个朋友了,而已。   他是茧中物,薛流却不一样,薛流是已经破茧而出的蝴蝶,不,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过茧。   他心怀嫉妒,渴望薛流身上从内而外散发的温度。   如果他和薛流能做朋友……那样也很好。不过,他应该还是很讨厌自己,叶津太明白自己从前对薛流的厌恶,那薛流对他也是一样的,更遑论现在薛流得知一起玩了一年多的朋友,是最讨厌的人。   薛流反应迟缓地望着叶津的背影站了一会儿,见那人神态自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做起自己的事。   带读的黄灵素已经回来了,走到门口冲他打招呼:“薛老师早呀,怎么不进去?”薛流才跟着挪动步子去到工位上。   薛流坐下没多久,突然感觉头上一暗,他仰头,看到叶津从对面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仰角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人迎穴上的细痣。   “你……”薛流喉结滑动。   “还你。”叶津拿着车钥匙伸手到薛流面前。   “啊?哦……”薛流莫名其妙气血上涌,出了一身薄汗又松了一口气,缓缓接过钥匙。   “我消杀过的,不用担心。”叶津看到薛流反常的一脸闷像,以为他是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毕竟,常常看见他在对面喷消毒酒精。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嘀嘀嘀——”叶津的手机突然弹出警报,打破两人的僵硬氛围,   薛流帮他装的,沉寂了不知道多久的监控警报响了,再不响,叶津都准备把鼠换回去,把废鼠送人了。   叶津连忙拿出手机打开app,画面里出现了那天监控里一样的头套男,正在一点一点地往食槽里加东西。   薛流也赶紧起身围观,看到头套男之后,两个人都下意识看了一眼对方,然后拔腿下楼。   冲到楼下,薛流突然叫住叶津:“叶津。”   叶津回过身,投去疑惑的眼神。   薛流:“给裴以晴打电话,她要是在实验室,让她去动物房把人拖住,你先去实验室。”   说完,薛流转身往阴楼一楼里面跑,伤寒教研室的门开着,薛流旁若无人地走进去,目光扫视着里面的的人。   里面的人也看怪物一样看薛流,但大家心知肚明,薛流行事就是这么为所欲为。   薛流扫完一圈,少了两个人。   薛流:“许宏志和计佑呢?”   无人应答。   主任赵惜皱紧了眉头,对薛流说:“薛流,你不要太放肆,这里是伤寒教研室,你不要以为……”   “以为什么?”薛流打断赵惜,抄起手缓缓踱步到他旁边,他电脑屏幕上,正在浏览江陵药厂的经方配方颗粒科研组招标。   “哦?想投江陵的标?我跟他们少东家还挺熟的。”薛流扬眉撇嘴。“他们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都要。”   薛流语气轻松却又阴阳怪气,阴阳怪气里带着威胁。   赵惜眼神闪躲,不耐烦地说:“他俩今天还没来办公室。”   “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行吧。”薛流撂下一句话,也往实验楼赶去。   另一边,裴以晴接到叶津的电话就赶紧动身,她到的时候,头套男刚好出来,裴以晴叫住他,他头也不回地就一个劲儿逃跑。   裴以晴当机立断,一边追一边尖叫:“有人投毒啦——抓贼——抓贼——”   实验楼这样空阔的楼道里,一点动静就容易被放大,很快其他楼层的人也被惊了出来,几个大个子男生涌上前去,正好叶津赶来的时候,头套男被抓住。   好多人都出来看热闹,手里拿着大鼠小鼠的,逮着兔子的,都跑出来团团把头套男围住,几个男人反压住他,裴以晴满腔愤怒地上前一步,一手扯下那人头上剪了半截的丝袜。   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苦脸,这个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有些细纹,而眉间的那两竖眉纹格外明显,穿着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衬衫,如果不是被人制服着,看到倒是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书生模样。   叶津偏过头,看清那人的脸之后,淡淡出声:“计老师。”   抓现行,人证物证俱在,还有那么多学生围观,这种场面无异于公开处刑,计佑一直发抖,几乎想找面墙撞上去。   “散了吧,大家,回去忙自己的事。”叶津朝围观的人说道,“计老师,去跟谭院长解释一下?”   围观的人没走,计佑也没动。   叶津后面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那人由于惯性差点没刹住脚,一个转身两只手抓住叶津的肩膀,差点把叶津带倒。   “呼——呼——”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在胸前轻微抖动,“叶津,哈——呼——你没受伤吧?”   “那个,”叶津举起双手,把薛流从肩膀上取下来,“我能受什么伤。”   一旁的裴以晴无语凝噎,一口气憋到嗓子眼,一线抓贼人员是她好不好!叶老师那么高大健壮,这个……计老师,不管是年龄还是身体素质上,都不可能伤害到叶老师啊!   这就是……父母爱情故事?   几十双齐刷刷的目光聚焦在拉扯的两个男人身上,四下窃窃私语。   薛流用力地甩甩脑袋,妈的,他怎么回事?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搭在叶津肩膀上了,他刚才在做什么?   操,昨天叶津还在问自己喜不喜欢他,他这么自恋,不会因为今天的举动继续误会自己吧,太尴尬了。   “计佑!”薛流突然站直了身体,转过身去朝向计佑,“说说吧,为什么对我们温病的鼠下黑手。”   半个小时后,中医学院院长办公室。   谭源居、赵惜、计佑、叶津还有薛流全部挤在里面,本来这件事跟薛流半毛钱关系的,谭源居赶了半天赶不走,给了他一个警告眼神,希望他学会收敛。   薛流表示他们温病教研室已经风雨飘摇了,出了这种事,他必须要得到一个说法,他那个义愤填膺的样子,就像是自己的鼠收到了伤害。   但是审了半天,计佑不可能说自己为什么投毒,赵惜也逼迫不了他,谭源居就是想内部解决,保他也保不住。   大鼠的均价在60元左右,做成模型鼠投入的成本更高,再加上日常喂养和课题价值,是足够立案的。   叶津自问没有得罪过这个人,既然说不出原因,就只有交给法律了。   就在准备散场的时候,计佑突然开口:“我可以说原因,但我只给谭院长一个人说。”   谭源居眼神光暗下,对其他几个人挥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谭源居把人留了, 薛流和叶津回去忙自己的事,但其实薛流一直是个闲人, 他在学校就不干什么正事儿, 除了上课,就是去后山百草园散步,去食堂探店, 或者端着咖啡去图书馆看小说。   黄灵素来了之后,还加了一件事, 和黄灵素聊八卦,无愧他妇女之友之名。   所以今天, 薛流吃了中午饭之后还在办公室里磨蹭,叶津感觉到很反常,不过,薛流嘛, 想一出是一出。   “黄老师,这份文件麻烦您走之前帮我交给谭院长。”薛流起身, 递了一份文稿到黄灵素的桌面上。   “好的。”   “谢谢。”   薛流猫在隔板后面, 看到叶津一副要走的样子, 赶紧冒出头来问:“你,你去哪儿?别忘了晚上,那个……”   叶津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住, 回过头说:“我去实验室, 跟她约的五点半。”   “哦……实验室啊, 那我跟你一路。”薛流也站起身。   叶津大为不解, 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救过它们两次了耶!我……我对它们, 也是有感情的, 看看不行啊?”   叶津没有说话, 摒住唇盯着薛流看了半晌,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行。”   抓到了投毒的人,上午裴以晴已经把废鼠又送出去,把模型鼠放回动物房,一切回归正轨,也没有以前那么忙了。   只是叶津时不时要去检查。   叶津和薛流两人到了实验室,裴以晴不在,叶津也懒得管薛流,换了衣服开了电脑,核对完最近记录的数据之后,准备先跑一次数据。   统计学上有一个名词叫显著性差异,产生显著性差异之后,数据才有意义,才能说一个变量对一个事物是产生了影响的。   天选实验人最想听的一句话,莫过于“我显著了!”   虽然其实对于中医来说,很多感觉都是模糊且难以量化的,没有标准。比如什么是发热,《诊断学》上的标准是得超过37.2摄氏度,但是有些人就是体温没超过那个温度,他依然会觉得热,他就是发热。   但没办法,为了证明自己是有用的,叶津需要“显著”。   薛流在实验室里东看看,西摸摸,这些东西虽然熟悉,但于他而言却像上辈子见过的,离他太远太久了。   实验室两面开窗,朝外面的那面拉开窗帘后,温暖灿烂的阳光就充斥了整个房间,房间里很静谧,几乎只听得见叶津点击鼠标的声音。   等到叶津忙完,看了时间,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发现薛流已经趴在台面上睡着了,他甚至还找了无菌纱布铺了一大块,防止自己与桌面直接接触。   怎么说呢,薛流是他见过无菌意识最强的一个人。   此时的阳光已经弱了很多,几道金色光束柔柔地落在薛流的头上、脸上,照过他纤密的睫毛,麦色的肌肤。   很像一个沉睡的王子。   而脸下面被枕着的手却又白皙得简直不像一个人的皮肤,这人真奇怪,不会晒太阳只晒脸吧。   叶津伸出两根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发出清脆的叩击音,薛流一个激灵坐起来。   叶津:“走不走?”   薛流睡眼迷蒙,强制清醒过来,说:“走,我骑自行车来的,你把幻影停哪儿的?”   “停车场。”   两个人步行到停车场,一路上,不少放学的学生上前来打招呼,由于来问好的人太多,就连学生王薛流也在怀疑——那是我教过的学生吗?   终于上车落座,扣上安全带的一刹那,两个人福至心灵,感觉终于对了。虽然两个人脸上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情已经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幻影、秋风、踏雪,一切都刚刚好。   叶津给钟婵发消息说,自己会和薛流一起来,快到医院门口了。   而薛流之前就跟钟婵提过这件事,钟婵那个时候就隐隐感觉到,这两个人关系不简单,无所谓。   当然,医院门口不能停车,薛流还是开去了停车场,钟婵穿着运动鞋背着双肩包下来的时候,薛流打起了双闪。   钟婵眯眼瞅了一眼,啧,果然是这个沙雕的口味,当然,现在有叶津在,她和薛流都会很默契地“保留面子”。   “呀,薛老师,麻烦你开车跑一趟了,叶医生,你好。”钟婵站在窗户边伸出手。   这种一站一坐的差异,叶津觉得有点不礼貌,想开门出去站着握手。   “你干嘛?让钟妹妹坐后面就行!”薛流眼疾手快按住叶津的安全带。   叶津尴尬得开门也不是不开也不是,钟婵的手滞空很久,他还是在车里回握:“钟医生,你好。”   钟婵坐在后排,她感觉今天的薛流有点装作“人模人样”的样子。   钟婵:“叶医生也在医院就职吗?”   叶津的“对”字还没出口,就听到旁边的人抢答:“他在江中医附一院,中医三诊室。”   叶津:“……”   钟婵:“临床和教学结合,挺好的,我是太忙了,不然也想去教教本科生。”   薛流:“对对对,描摹白纸比带研究生有意思。”   叶津:“……”要不你们俩聊吧,我在这里像个灯泡。   钟婵通过后视镜,和薛流眼神交汇,抬起一边的眉毛问他几个意思。   薛流闪躲地收回目光。   叶津一句话没说,车厢里比金子还沉默,好在吃饭的地方不远,是附近的一家中式餐馆,很快就到了。   包间并不完全封闭,竹制的窗户临着明堂,明堂四周的地漏里放了冰,是古法降温制冷,中间有一个中国风的小鱼塘,假山耸立,睡莲浮波。   三个人坐在雅致的八仙桌上,无言了一阵,这一阵主要是叶津在组织语言,钟婵在观察着两个人,薛流在准备随机应变。   叶津开门见山:“钟医生,不好意思,耽搁了你的时间,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但是交往的事,就算了。”   说这么长的话,真的很为难叶津。   薛流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钟婵倒是没什么惊讶,从双肩包里拿出一盒女士细烟,晃了晃问:“不介意吧?”两人摇头之后,她点起一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细白的烟漏过指缝,“为什么?”   叶津不屑撒谎,面不改色,直接说:“之前,学校和网络上传了一些关于我和薛流的,不太好的传闻,我为了打破那些传闻,才想到找一位女士交往。”   “哦?那现在不需要打破了吗?”钟婵跟着护士吃了些瓜,大概知道是什么传闻。   这个问题显然把两个人都问住了。   薛流和叶津大眼瞪小眼,是啊,现在不需要了吗?凭什么不需要啊,薛流还是薛流,叶津还是叶津,两人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啊。   “因为……”薛流转动茶杯,犹疑开口,“因为是我逼他来的,叶医生心地善良,还是不忍心欺骗你。”   “噗——”叶津第一次表情失控,抽出纸巾捂着嘴朝向外面。   钟婵从薛流背小书包读幼儿园开始,就认识他了,他说话几分真几分假,钟婵不看脸光靠听都能分辨出来。   钟婵起身绕到薛流的背后,拍拍他的肩说:“出来,我们说两句。”   江州地势不平,朝里是明堂,朝外确实一个天台,下面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公路,薛流和钟婵站在玻璃护栏边上,背后暮色下沉,山葱草郁,城市的闹和静拼接在一起。   钟婵吸了一口烟:“你喜欢他?”   “没有。”薛流双手叉腰,“我和他关系不好。”   “少来了,我怎么不知道薛二少爷还会给关系不好的人当司机。”钟婵一身粉色的休闲运动套装,依靠在玻璃护栏上,身段娇好。   薛流急于狡辩:“真的没有!只是突然知道他是我一个网友。”   钟婵默了一会儿,想起前段时间,薛流直播的时候说他有准对象,要准备追了,而自己去问薛流,薛流没有回她。   现在前后一联系,心中也有了猜测。   钟婵:“你之前说你准备追的人,是你网友,然后面基翻车?”   薛流还想反驳,但是发现事实就是钟婵说的这样,他毫无反驳之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点头道:“是他,但是我不可能喜欢叶津,叶津他……他……他这个老古董……”   钟婵笑出声,好一阵才停下来,对薛流说:“老古董可不是一个不喜欢的理由。”说完,她偏着头似乎想到什么计谋,“大雕,这么说吧,既然你不喜欢,我又喜欢,那我准备追他了。”   “啊啊啊啊——你不准追他!”薛流像个小孩一样嚎了一嗓子,恶狠狠地瞪向钟婵,看到钟婵脸上的笑意,后知后觉地垮下脸来。   “你凭什么不准我追他?”钟婵掐了烟,下意识想找口腔清新剂,发现没带在身边,两只手便抄在胸前。   薛流回答不上来。   钟婵一只手搭在薛流的肩膀上,认真道:“大雕,我太了解你了,你看看那些你大大方方说喜欢的人,几天就忘了?你到底喜不喜欢叶医生,问问自己,叶医生可不像没人追的样子,就算我不追,别人呢?”   是……这样吗?   钟婵把薛流说呆住了,仿佛是踩中了他心中,他知道却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区域,让他不得不去直面。   “我就先走了,你们俩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钟婵:魔法攻击。   薛流:打断施法。   叶津:该玩家已离线。 第45章   薛流跟在钟婵身后回了包厢里, 菜已经上齐了,钟婵拿起背包, 朝叶津打招呼:“你们吃, 我先走了。”仰头挑眉,利落的马尾随之甩动。   叶津一瞬惊讶后,也未做假意的挽留, 毕竟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薛流和叶津面对面坐了下来, 握住了碗,目光就没有从叶津身上挪开过。   怎么说呢, 最开始想偷窥宝贝儿的时候,在三诊室见到那位壮汉,他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是宝贝儿;第二反应是——要不删游戏吧。   由此可见,他对宝贝儿的喜欢, 是建立在颜值的基础上的,虽然性格是他喜欢的一方面, 但他想到最坏的一面时, 假如那位壮士就是宝贝儿, 他一回忆起那张脸,就觉得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叶津呢……对面的人自顾夹起了一筷子翠绿的油麦菜,斯文地张口, 就连咀嚼都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那张稍薄而明润的嘴唇启合微微, 最后脖颈起伏流动。   好像, 除了“他是叶津”这件事让他感到排斥, 这个人, 其实他并不排斥。   甚至有点上瘾。   江州的炒时蔬里也会放上炒得喷香的胡辣椒, 刚才的一口油麦菜下口,叶津被呛了个措手不及,拿着纸巾捂住口,从鼻梁开始,往两边泛起淡红。   薛流出神,脑中竟冒出《中医诊断学》上讲的常人面色“红黄隐隐,明润含蓄”,大概就是叶津现在这副样子吧。   “咳咳咳……你……”叶津猛灌一口水,语句散乱,“你看我做什么?”   “没看你,快吃,我还要回去上课!”薛流端碗拿筷,不能再想了,空有皮囊,他薛流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两人吃饭速度都挺快的,风卷残云后,叶津抬起头来说:“薛流,我去买单,AA。”   “?”薛流不可思议,上一次对捞得那么明显的谭青青都是“想吃什么随便点”,好歹他在学校都当他和裴以晴的饲养员当了这么久了,叶津为什么对他这么吝啬?   “叶津,伯棠那么多钱,你这个少爷怎么这么寒碜啊!请我吃顿饭怎么了?”   叶津慢条斯理地拿餐巾擦着嘴角,站起身来对薛流说:“谭青青和钟婵对于我来说,那是有可能成为我女朋友的人,我为她们买单,理所当然。”   叶津走到门口,把二维码出示给服务员,背对着他说:“你薛流呢?你又不可能成为我女朋友,投进去就是沉默成本,伯棠有钱,但我又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谁说不可能!”   薛流不过脑子地一怼,怼完,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了,服务员小姐姐脸上的笑意完全隐藏不住,她打出小票递给叶津,说道:“两位是江中医的教授吧!我看到你们学校的宣传片了,我妹妹明年高考,就想考你们学校呢。没想到你们俩……是真的啊。”   叶津接过小票,冷笑一声,转移话题:“谢谢,欢迎报考。”   服务员小姐姐冲叶津背后的薛流握拳:“薛教授,加油哦!”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往外走,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薛流肉眼可见一个穿着暴露的妹子朝叶津倒了过去。   暴露也不是完全暴露,明明一件好好的方领贴身短袖和膝盖往上几厘米的小裙子,她就是能穿出隐隐约约露出锁骨、腰线和大腿的感觉。   妆容清新又布灵布灵。   在叶津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这个女生平地崴脚,直直地朝叶津怀里倒。   叶津本身就是不喜欢别人靠近的人,感觉到周围出现其他气息,几乎是本能地闪躲,往旁边挪了一步。   布灵女完全没料到这个走向,想往回收已经来不经,硬生生往青石板上摔去,手掌撑地,发出闷闷地一声响。   “哇呜呜呜——好疼!”布灵女大叫起来,一双大眼睛柔弱无害,“哥哥,可不可以帮帮我……呜呜……”   闪开的叶津在她摔倒之前,本来想扶一把,结果晚了一步,现在倒回来单脚蹲在女生旁边,小心抬起她的胳膊说:“慢慢起来。”   啧,瞧瞧这彬彬有礼的样子,“慢——慢——起来”,对女生就这么温柔?凭什么?他薛流哪里差了?啧。   “哇!”薛流跟着凑过来,一步挤到两人中间,让叶津不得不放开那女生的胳膊,薛流指着她的手,“叶津你看,好标准的Colles骨折体征。”   娇小的玉爪从手腕处分作两段,手掌的部分向上向后缩,宛如一把餐叉。   叶津一脸严肃,点点头表示赞同:“确实,很标准的银叉畸形。”   “美女,我可以拍个照吗?”薛流拿出手机打开了照相机,“帮我骨科的同事收集个教材。”   “如果能帮到哥哥,当然可以,但是我骨折了吗?呜呜……”   薛流一边拍,一边脑中响起警报。妇女之友通常还有个技能,鉴婊。   户口本上又不是没人了,正经人谁天天叫别人哥哥。   “嗯,手着地很容易出现这种骨折。”叶津回答。   “出去给她弄个小夹板吧。”薛流示意叶津往外走,不要堵在门口。   三个人在一声声“哥哥你好厉害啊”“哥哥是医生吗”“呜呜呜哥哥好棒,不像我这么笨”中,来到了餐厅外的路边,布灵女靠坐在花台边,本就不长的裙子被勒起几分,大白腿一览无遗。   绿茶的第一步,围绕对方开展话题,让对方得到关注,如果不是薛流从小到大都以自我为中心,就信了她的邪。   操,叶津不会在这一声声哥哥中迷失自我了吧。   叶津脚长,一个人走在最前面,绿茶在后面紧赶慢赶,薛流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最后。   应该不像,普信男比较容易着绿茶的道,他家宝……叶津这种斜着眼睛看人的,最多信,不普。   到了一个相对适合停留的地方,薛流在路边行道树上折了俩树枝下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方巾,好好的方巾,说撕就撕,布灵女一眼认出了品牌,心都抽了一下。   “站起来。”薛流对女生说。   然后路边就发生了令路人侧目的一幕: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辖制住一个小姑娘,一人握住她的前臂,一人握住大拇指与手掌。   随着反向用力拉扯,一声声娇滴滴的“啊啊啊啊——”响彻长街。   “咔哒”一声后,薛流喊停:“好了,复位了。”   然后薛流和叶津用树枝和丝巾给布灵女做了一个简易的小夹板固定,叶津的注意力都在小夹板上,布灵女的注意力都在叶津身上,而薛流在一边听:   “哥哥,你是哪个医院的呀,两条树枝就给我弄好了。”   “哥哥这么优秀,一定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吧。”   “要是我有一个像哥哥这样的男朋友就好了。”   ……   绿茶第二步,羡慕哥哥的女朋友。   哥哥哥哥哥,母鸡下蛋吗?小姑娘每说一句,薛流心里的火苗就往上窜一节,叶津为什么不反驳?臭男人多大年纪了,这小姑娘叫他哥哥,他一点都不反驳,气死了。   瞧瞧,瞧瞧这仔细给人试松紧的样子,叶津什么时候对他这么温热过啊。   “隔一个小时松一次,避免缺血。”   还在给人开医嘱,缺血,缺血又关你什么事吗?啧啧啧……   “哥哥,谢谢你帮了我,我们加个微信吧,等我好了请你吃饭。”   ???   薛流一股气冲到天灵盖,洒了辣椒的大火在胸腔里燃烧,烧到鼻子都干燥得要喷火。   还不等叶津开口,薛流摸出手机打开收款码甩到女人面前:“中医院的小夹板复位加材料是358,正高级挂号费是48,我们俩都是正高,就是96,给你用的树枝,零头就帮你抹了,400元,扫吧。”   一通骚操作下来,布灵女哭都忘记哭,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叶津站在一边满头黑线。   “哥哥……你朋友好凶啊……你女朋友知道你跟这种人在一起玩,她不会心疼你吗?”   “气你个绿茶婊啊!我是他男朋友。”薛流一声恶龙咆哮,抓起叶津的手就往停车的车道走。   留下被震麻了的布灵女。   薛流克制不住地用力,死死抓住叶津的手腕,把人拖走,走出去好几米,叶津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刚才说了什么,瞳孔骤然缩紧。   薛流有些暴躁地拉开副驾驶的门,把叶津推了进去,“嗙”一声关上门,然后怒气冲冲地挤进驾驶位,车门关上的一刹那,整个车厢都罩在一股微妙的酸辣气氛之中。   “你刚才那话——唔……”   叶津的话问到一半,剩下的声音陡然被吞没,湿润又带着甜味的诡谲软触席卷每一个口腔上皮细胞。   肩膀仿佛被钢索困住,叶津感觉自己被牢牢禁锢在骨骼与肌肉塑成的堡垒之中,而这堡垒之中又是一方容他放松置身的软塌,期间充斥着薄荷味的异香。   一瞬间,柔软和坚硬碰撞,沉沦与清醒撕扯他的神经。   他感受到从胸膛,从耳后,从脖颈,从各种地方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这温度几乎要把他烤化,但是他又格外地渴望。   心之苗像一簇火,攻城略池,一点一点扫过肾之华,钩挑舔舐过脾之窍。   叶津忽然感觉下唇被人咬住,瞬间,一股酥麻的感觉从臂丛神经一直传递到他的指尖,微微发颤,连手都要抬不起来,最后十指没入薛流的发间,把他向外带了一点。   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他气如飘絮:“薛流,你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新车上路,试一下跑不跑的起来。   心之苗是舌,肾之华是齿,脾之窍是口。   且看且珍惜,如果能跑,以后就这样开。   另外进度没这么快啊。 第46章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两人之间, 鼻尖和鼻尖依然靠得极近,叶津偏开头, 两只前臂还放在薛流的肩膀上, 十指指尖没入银白色的发间,在拉开一点距离后逐渐滑落,掠过薛流红得滴血的耳廓。   逼仄的空间里, 薛流挤得太近,整个身体已经离开座位, 左腿着地,右腿跪压在叶津的大腿上, 大半个身体都到了副驾驶。他左手撑在车窗上,右手绕到了叶津的颈后,把人环圈起来。   薛流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   只有粗重的呼吸音从起伏到平稳。   日暮西沉, 夏夜的温热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暧昧是一种氤氲的湿腻感, 从头到尾把人包裹, 明明是在点火, 火焰却被滔天巨浪席卷,且并没有熄灭。   叶津睫眸微动,从溺水感中抽离出来, 凝视着薛流的眼睛, 想从里面揣测出一丝情绪或者意图, 但他看不懂。叶津冷眼冷声:“你疯了吗?”   薛流低着头, 清隽的下颌线微敛, 眸色晦暗不明, 一向桀骜不饶人的唇上, 涎光微微。   “我是疯了。”   话音刚落,薛流微直起背,控制住身体的平衡,收回两只手去捧起叶津的脸庞,重新吻上去,蜻蜓点水。   轻轻地,绒雪落地,一触即化。   随后,薛流回过身,一言不发地启动汽车,开始往学校开。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叶津把车窗调低一些,让傍晚的风吹散一些燥热,理智逐渐回笼。   他迷惑,不理解今天薛流的举动,不知道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吻,他甚至不抗拒。   教学楼里那个吻,他知道是个意外,但是满腔只剩下愤怒。但刚才不一样,他不仅不抗拒,还升起了一丝贪婪。   是的,贪婪。   从最开始猛烈的攻城略池带来的震惊,到反应过来之后的沉溺,心苗所过之处,像新生的肉,温柔做痒,青涩欲望放肆地抽芽而出,无处攀援。   直到最后浅浅的一啄,妄想得到安放。   叶津没有再问薛流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有一些害怕答案。   时隔越久越冷静,越能清晰地看到他和薛流的差距,就算是薛流现在说喜欢他,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别人的感情。   况且,他也没说,没有说过喜欢。   像他叶津这样的人啊,就连自己的学生有了事情,也只会跟薛流说,不会跟他说,谁会喜欢他这样的人呢?   他们真的,很不一样。   因为薛流赶着回去上课,车开得很快,路过学校旁边职工宿舍的时候,叶津叫停下车。   “就到这里吧,我回宿舍。”   叶津走出去几步,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呼叫:   “宝贝儿——明天见!”   叶津脚步猛然滞住,睁大了双眼,身僵颈木,大脑逐渐停止运转,然后慢慢转身,看到车窗边扒拉着一个白色的毛茸茸的脑袋,像一只哈士奇。   哈士奇冲他招招手。   “你……”这个人……叶津有些无语,“明天见。”   -   薛流第一次因为感情的事,影响到了课堂。 第一节 课,他一边思绪散逸想着什么时候下课,一边张嘴瞎说,直到学生突然问他:“薛老师,你刚才不是在讲春温吗,怎么突然变成暑温了?”   薛流垂下头,双手撑在讲台上,教室里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没错,刚才我是故意讲错的,试试你们有没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迷信权威。”   “你们都是成熟的大四学生了,应该学会自己学习。”说完,薛流拿起粉笔,开始在黑板上板书,“我留几个问题,下面两节课你们自学,第三节 课我随机点人起来回答。”   下面一片哀嚎。   完了后面两节课薛流就找了根板凳坐在讲台上,学生的角度看过去,薛教授就像入定了一样。   最后一排的裴以晴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下午她本来去了一趟实验室,结果发现两个老师都在里面,一个在电脑面前捣腾,一个趴那儿睡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才过去几个小时,薛老师突然变得像丢了魂一样,也太不像他了。   而事实上,台上的薛流心里在想,下课,搬家。   不管TreadonSnow到底是谁,不管宝贝儿是不是叶津,不管叶津是不是他讨厌的人,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吻到叶津的那一刻,他的脑中只有一件事——如果叶津和别人这样,他会疯。   薛流从出生开始,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天之骄子,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更不知道嫉妒是什么感觉。   而今天,嫉妒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撕碎他的理智,无止尽的渴望在心底沸腾,想要把这个关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而叶津把自己拉远的那一刻,心脏都开始抽痛。   薛流刚回江州那几年,白天忙完了,晚上喜欢去酒吧喝几杯。薛二少的行踪被人知道后,有不少心怀不轨的小男生都去假装偶遇。   阳光邻家弟弟、黑皮肌□□育生、娇媚人间Omega、眼镜斯文禁欲学长……各种各样的男人往薛流跟前挤。   薛流看他们,就像看山头好看的花,他们开得很好,他看看就够了,从来没有想过摘回家。   另一个原因是,走在男德班前列的薛流,在外科轮科的时候,有一次手套破了,差点职业暴露,从此种下了对人类免疫缺陷病毒的深深恐惧,洁身自好。   当然,主要还是他压根没有心动,只是简单地以为,那样的欣赏也算喜欢。   那些男孩子是野花,而叶津是一树白山茶,绿芙荫中,白瓣明艳,黄蕊相映。   薛流恨不得把整棵树都挖回去。   也许大刀说对了,叶津对他来说,和别人不一样。宝贝儿是他,他喜欢的人灵魂和皮囊才对上号。   如坐针毡地混了两节课,他狠狠地鄙视了一把自己,然后收回精神解决之前留下的那几个问题,他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下课铃,下课铃终于响起来的时候,他用比叶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教室,离开了一群懵圈的学生。   挖树目前是挖不动的,他准备住到树旁边去。   十一点半的时候,叶津躺在床上,睁开眼,又失眠了。他两只手枕在脑后,看着窗外的繁星和树影。   突然,外面响起一些磕磕绊绊的动静,声音清晰而逼近,叶津绷紧了神经。   因为是双人宿舍,所以这套房实际上是两室一厅一卫一厨。叶津常年在学校食堂吃饭,厨房置空,他又什么都极简,客厅只有一方矮桌,平时在客厅锻炼。   而另一间房,他用来放看过的书和杂物了。   叶津撩开薄被,翻身而起,环伺房间,并没有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勉强有一把筋膜枪,朝眼睛打应该是可以的。   侧身靠墙,迅速地拧开门锁,门轴转动,叶津已经看到了外面的人影。   “盒盒,咱找到爸爸了,高不高兴?”   “呃……薛流,你怎么在这里?”叶津正准备拿着筋膜枪往人脸上怼,就着月光认出来薛流。   叶津摸着墙壁打开灯,发现薛流站在客厅里,背了个猫咪太空包,里面装了只小橘。   哦,薛流穿了身黑色的真丝睡衣,还有一双棉拖鞋,看起来是直接从家里出来的。   薛流把太空包取下来,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突然想起来这间宿舍有我一半,不能让你一个人占了。”   嗯,信你过了十年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个小破房间。   “你的房间没有床,被我放杂物了。”叶津还没有明适应,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面。   “你有床啊。”薛流拉开拉链,把小纸盒放出来,拍了拍它的头,“盒盒乖,去爸爸那边。”   小猫听话地小跑到叶津脚下,仰头翻身在叶津脚边儿猛蹭。   叶津:“……”   “薛流,这么大的人了,你可以不要这么幼稚吗?”叶津放下筋膜枪,回来挡在房间门口。   客厅里连沙发都没有,两人就这样站着说话。叶津发现这个除了猫,好像什么都没带。   叶津皱起眉头问:“你没有行李吗?”   “走得太急,忘了,明天我穿你的衣服,好不好嘛?”   薛流还蹲在地上逗猫,仰头望着叶津,露出一副弱小无助又可怜的表情,仿佛一只流浪的哈士奇。   “砰!”叶津进房关门。   操,他不会这么绝情吧。   薛流捏住纸盒的后颈,深深咽了一口口水。   他本来是想收拾行李来的,但是等他洗完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又想起了宝贝儿的老年人作息,担心赶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自己岂不是白……   所以做好最死皮赖脸的打算,穿着睡衣提着一只猫就来了。   这是……出师未捷身先凉吗?   薛流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客厅,没有沙发,没有被子,叶津就这么忍心让他在这里过夜?   当场石化。   薛流准备敲门再卖个惨,这时,门突然斜开一条缝,紧接着里面甩出来两床被子。   “自己打地铺。”   作者有话要说:   同居生活启动 第47章   薛流被软软的空调被盖头, 清楚地听见了落锁的声音。算了,才第一天, 好歹有两床被子, 慢慢来,明天叫人来收拾房间。   但是想想还是很难过,上锁, 叶津他居然上锁,把自己当什么了?   薛流抖开两床被子, 把厚点的一床铺在木地板上。被子是新的,还有甜甜的洗衣液清香经过太阳暴晒后, 暖呼呼的味道。   临近十月,开始降温了,缩在叶津盖过的被子里,抱抱缩小无助又可怜的自己, 假装是被叶津抱着。   叶津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后坐在电脑前。   心情很复杂, 从听到薛流喊宝贝儿的那一声起, 好像有些东西变了。但是他喜欢保持清醒和理智, 这种心脏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叶津感到很恐惧。   第二天一大早,叶津起床的时候,薛流已经起来了, 在客厅里端着一杯咖啡, 指挥着搬运工人往客厅里搬东西, 他的那间房也有保洁阿姨在打扫整理, 叶津看过的各种书都被搬了出来。   从中医学子人手一本的各种“小黄书”, 再到《民老中医之路》这种入门书, 再到各种名家医案, 以及各科“大黄书”。   看客厅的工人手上的动作,薛流显然想在客厅整一个巨大的书架。   叶津站在门口看了几眼,最后注视着薛流,对他说:“你进来一下。”   薛流喜出望外地挤了过来,背过手关上门问:“怎么了,宝贝儿?”   叶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人怎么可以变脸变得这么快呢?就好像一个月前扯着他衣领要锤爆他的,是另一个人。哪怕是两天前,也还是一脸嫌弃的“谁会喜欢你啊”。   忽然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喊“宝贝儿”,搞不好他的“宝贝儿”就不止一个。   想到这里,叶津有点烦。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地,薛流笑嘻嘻地对他说“宝贝儿”,之前隔着屏幕,就算难为情也不会被人看到表情。   叶津强撑出一副严肃神态,左手横放在胸前,拖着右胳膊肘,右手握拳挡在嘴前。   “你要在这里长期住?”   “对啊,不然我把猫带来干嘛?”   叶津想从薛流的眼睛里看到一丝玩笑,但是相反,看到的是闪着光的真诚。   “薛流,我知道你这个人今天想云明天就要下雨,我不知道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你在这里住可以,但是,”叶津垂下眼,不愿对视薛流的眼睛,“昨天那些举动,我希望不要再发生了。”   说完,叶津感觉面前的人靠近了一步,叶津便后退一步,就这样一进一退挪了两三步之后,薛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嘲般的笑。   “叶津,你不明白还是装傻?”   叶津眼底充满疑惑。   薛流换上了认真的语气说到:“叶津,我收回那天的回答,你听懂了吗?”   “啊?”   “我收回那天说不喜欢你的话。”   咚咚,咚。   常人脉博一息四至,叶津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薛流说完,趁叶津不注意,猛凑上前在他脸庞上吧唧一下,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溜出房间。   疯了,真的疯了,他最怕听见的话出现了。   一向绷得紧紧的庄重脸在这一刻破裂瓦解,变得不知所措,叶津呆呆地举起手,拂过刚刚被亲的地方,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咖啡香。   他说了,他说喜欢自己。   很奇怪,此时的心情,不是恶心,也不是厌恶,而像一趟原本无人打扰、独自流淌的小溪,突然有了鱼,有了沙石,有了水草。   他的心里涌入欣喜,也涌入恐惧。   欣喜的是,他心底是愿意和薛流靠得更近一点,恐惧的是,忍不住幻想父亲要是得知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会不会直接把他抓到医院关起来,想要治好他呢?   想到这里,叶津的嘴角浮上嘲讽。   那怕他跑了这么远,从华北跑到西南,跨越大半个祖国,而父亲的阴影还是在心里生根发芽,无形地控制他的行动。   如果有一天要面对那个人,不如不开始。   他对薛流,既了解,也不算太了解,不如就这样为止。   “宝贝儿,我没有衣服。”薛流突然去而复返。   叶津坐在床边,两腿分开,手肘搁在膝盖上,偏头看向薛流:“你都搬这么多东西来了,不搬衣服?”   “不喜欢别人碰我东西。”   叶津无奈地起身,打开柜子找了一套衣服出来,薛流还没接过来就直接开始脱衣服,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叶津硬着脖子把衣服糊到薛流脸上,然后快步离开房间,去卫生间洗漱。   叶津不算瘦,但薛流比他稍壮了那么一点,所以薛流穿起叶津的衬衣,总感觉扣子要被蹦出来。   叶津看着薛流那个样子,皱紧了眉头。   今天,谭源居约了叶津聊计佑的事情,薛流狗皮膏药一样要跟着去,赶都赶不走,最后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了院长办公室门口。   谭源居看到两个人的时候,枸杞水喷了一桌子。   叶津:“……”   谭源居欲言又止,举起尔康手,又放下。   计佑的事,谭源居今天算一个说情的说客。   大致是这么个情况,分配给每个教研室的课题额度是很有限的,伤寒教研室又很复杂,有实力的可能院内就选不上,会来事儿的可能一开始都不用操心,每个人都在各显神通。   计佑属于那种各方面都平平,勉勉强强混日子,好歹就混一口饭吃,结果高校的饭也不好混,他快五十岁了,还是副教授。   最近又听到了经典科目会合并成一个教研室的风声,那三个教研室的额度,缩成一个,他后半辈子闯了鬼才能中标。   所以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把别人的课题搞黄,手上的课题烂尾,就申请不到下一个。   第一个被下手的就是叶津。   “哦,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叶津心无波澜地听完谭源居说的话,“那他现在就是认罪了,学院怎么处分?”   “叶津,你先别急,下面这些话是我个人想说的,”谭源居冲叶津招招手,“计佑他不是本地人,家里条件不算好,一个人到江中医奋斗起来也不容易,伤寒的竞争大,这我是知道的,有些事也不是我能掌控的。计佑呢,人倒是不坏,就是这些年啊,一只没做出什么成果,他又是个倒插门女婿,在老婆面前抬不太起头来,他太想要成绩,一时做错了事。”   叶津品出点味来了,谭院长是来和稀泥的。   “要是通报上去给了处分,也丢学院的面子,叶津,你就当卖我谭源居一个面子,这件事既往不咎了。”   叶津还默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他画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做出来的成果,差点别人一把药毒死,现在就轻飘飘地卖一个面子,他叶津也是外地人,没见他和薛流起冲突的时候,来个人把薛流拉住,说让着点外地人。   莫名其妙生了一把薛流的气,下意识往薛流那儿看的时候,薛流却起身站到了自己面前,挡在他和谭源居之间。   “老谭,你这么说就过分了,如果不是我们发现得及时,那一批模型鼠就真死了,这个课题完不成拖两年,下个课题拿不到又是两年,就算叶津活该吗?”   “嘿你这小子……那不是没死吗?”   “如果真的有能力,总有不被辜负的时候,他计佑?就算了吧。拿给他课题,又能做成什么狗样呢?老谭,你不能光欺负老实人。”   “你……你们俩……”谭源居的眼神在薛流和叶津之间来回瞟动,手指也指来指去,“哼!”   “老谭,知道你院长难当,这样,处分给到位,不做校内通报,把影响降到最小,另外您老呢,再帮我给他带句话,他要是再敢搞小动作,我保证他到退休都做不成一件事。”   “薛流,薛流。”叶津从后面拍拍薛流的手臂。   “昂?怎么了。”   “不用这么凶。”   “谭院长,我不接受你的调解。”叶津拨开薛流,正视谭院长,“知道这件事的学生和老师都不少,我一句话不处分,他就什么事儿都没有,那以后会不会有人效仿呢。”   “况且,”叶津顿了顿,眼神冷下几分,“我也不是什么老实人,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他应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谭源居一向知道叶津是不怎么卖人面子,他是刚硬不屈得很有礼貌,但是现在这语气,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是有人撑了腰。   他只是单看着虎背熊腰,现在和两个快一米九的男人站在一起,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和稀泥的事情只能作罢。   薛流和叶津回了办公室。   这个周末调休之后,《黄帝内经》的晨读就结束了,紧接着是十一黄金周,也是薛流和叶津的温病晨读,没人这么勤奋,为了看男人假期跑学校里来,所以就索性全变成了线上。   老师带读,主要是一些古字并没有简化字,还有一些通假字,所谓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   中午吃饭的时候,四个人围坐一桌。   黄灵素:“马上就是黄金周啦,你们有没有打算去哪里玩呀?”   放在以前,对于叶津来说,假期就是更多一些打游戏的时间,现在……游戏里的人已经住到他一个屋檐下了,难道他们要隔着一面墙打游戏吗?   裴以晴观察到,今天薛老师今天坐得离叶老师格外地近,就差贴人脸上了。   今天的例汤是海参汤,薛流拿了个新碗把海参挑出来盛了一碗,端到叶津面前。虽然他很想放肆地喊出宝贝儿,大宝贝儿,心肝宝贝儿,但是显然叶津现在还没点头,他不敢造次。   不,不是不敢造次,是应有的尊重。   “叶教授,请喝汤。”   “哐哐”两双筷子落地,就剩叶津还紧握着,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侧头挡住半边脸,在只有薛流看得见的角度上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要说:   傅永杰亲传弟子·薛流   小黄书是一系列书,是各种中医古籍原文。大黄书是各个学科的专业书籍,很厚很厚很厚一本的那种。 第48章   黄灵素虽然之前和薛流的接触不多, 但也是肉眼可见薛流在学校里是多不看别人面子的,比如那种所谓的大佬开讲座, 薛流没听到干货就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人, 再比如有人搁别人面前攀薛家或者项家的关系,他会冒出来当面说不认识。   刚搬上来这个办公室的时候,她也是有些担心会起冲突的, 好在薛流大部分时候只针对叶津。   但诡异就诡异在,这么个人, 突然低声下气地给叶津盛汤。   “黄老师你刚才说什么?十一去哪里玩吗?”薛流识趣地把碗放到叶津面前,开始转移话题。   黄灵素:“呵呵, 对呀,好不容易休息呢。”   “这种时候去哪儿都是人挤人,去国外时间又太短了,江州我也逛腻了啊。”薛流突然想起什么, 转问叶津,“叶津, 你去过沙磁庙、老君洞、霓岩洞什么的吗?”   叶津专心吃饭, 目光在筷子上, 默默摇头。   “啊,叶老师来江州这么多年都没去逛过?这几年江州旅游业发展起来了,这些景点很热闹的, 倒是可以去看看。”   “我不喜欢……”热闹。   “叶津, 我带你去玩啊!说好了。”薛流适时打断叶津发言。   叶津敛下眼眸, 淡淡地看了薛流一眼, 不置可否。   饭后, 叶津火速跑去医院的, 黄灵素发现薛流在墙上钉钉子。   “薛老师, 你这是要干嘛啊?”黄灵素不解地问。   薛流上下晃动了一下钉子,确保稳定,然后举起来一个相框挂上去。照片里正是之前拍宣传片的时候,薛流、裴以晴、叶津三个人的合照,裴以晴画着疫病脸那张。   “挂张照片。”   “哇……”黄灵素捂起了嘴,“你们教研室感情真好啊……”   “是的,想必你也感受到了。”   午后,江中医三诊室里,技术性早到的叶津坐里面看手机,发现Blood里的醒醒同学在疯狂。   【醒醒吃药了】:朋友们朋友们!刚吃到的瓜!血液是真的我说累了!十一假期薛老师要带叶老师出去玩,救命啊,小情侣要出去谈恋爱了!   【醒醒吃药了】:还记得之前视频会议,薛老师说他有在追的人吗?绝了,就是叶老师!消息保真!我是薛老师的学生,你们有薛老师微信的可以去问呜呜呜!   【星星吃药了】:腐了这么多年,终于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幻想了。   叶津精准捕捉到“薛老师要追的人是叶老师”这个信息。   薛流是那个意思吗?叶津没谈过恋爱,也没看过别人谈恋爱,不知道这是走个什么流程,中午的时候,也根本没把出去玩往“小情侣约会”上面想。   以前他和薛流还没什么的时候,裴以晴就是造谣造得最厉害的那个。当然,现在他和薛流也没什么。   叶津点开裴以晴的私聊。   【独来独往】:薛流要追叶津,你听谁说的?   【醒醒吃药了】:薛老师自己说的。   【醒醒吃药了】:姐妹,我看你这网名应该也是学中医的啊,不是我们学校的?   叶津拿远手机眯起了眼。   他以为裴以晴只是在学习上和薛流走得近一点,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叶津把和裴以晴的对话截图,发给了裴以晴的微信,过了一会儿,发现Blood群里,群主删除了裴以晴刚刚发出来的消息。   很奇怪,竟然有点失落。   叶津又点开薛流的对话框,上面还显示着昨天叶津发过去的八百多账单,还有薛流发过来的AA饭钱,这么说不太准确,准确地说是发了五千二百元过来。   叶津没有收。   这时候,洛圣都车王几个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叶津想了想,把洛圣都车王的备注改成了薛流。切出来的时候收到了他的消息。   【薛流】:你别迁怒小裴。   【。】:我没有。   【薛流】:好哦,那我一会儿接你下班。   【。】:你很闲?   【薛流】:是的,宝贝儿。   “呵……傻逼。”叶津亲切地骂出声。   马上就是漫长假期,很多病人都要来开药,门口排起了长队。薛流六点半的时候到,过道里都还满是病人。   他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了,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上一次类似于近乡情怯,期待又害怕,结果被下了个半死。   而这次,薛流站在门边,看到里面身穿长款白大褂的叶津,坐在藤编的椅子上,俯身仔细倾听面前老奶奶的诉说。   才九月底,老奶奶已经穿起了厚厚的棉衣,一只手抚在胸口,没有放下来过。   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桂枝甘草汤主之。   薛流都不用再思考,心中已有了想法。中医里有种不为主流所传播的方法,叫抓独,背后的道理和课本上有些出入,但熟练掌握抓独法的人,诊断迅速,方药有效。   只需抓取关键症状,看病一分钟都要不了。   薛流轻步走到叶津背后,弯下腰看着叶津的电脑屏幕,他正在医疗系统里打着:桂枝30g,炙甘草15g。   嘻嘻,不愧是他的宝贝儿,跟他想得一样。   叶津感受到身旁靠近的气息,抬头看了薛流一眼,眼神交汇,又默契无言,薛流冲他笑笑。   叶津忙着自己手上的动作,打印处方出来签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叶津两个字,难怪看病看得这么慢了。   等到所有的病人看完,已经快八点了,天差不多黑透了,叶津锁上诊室的门,和薛流一起并排走出医院。   叶津站在医院门口,等薛流把车开过来,城市中心的车流和人潮穿梭涌动,五彩斑斓的灯光闪耀,空气中是一种被太阳炙烤过后,又降下温来的甜香。   叶津一瞬间恍惚,觉得这个座城市和GTA里那个虚幻的洛圣都重合,就连AutumnWind也走出了电子的世界,来到了他身边。   “叶教授,”幻影一脚刹在叶津面前,车里的人朝副驾驶探了半边身,“快上车。”   叶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今天太晚,连医院食堂都关门了,两个人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宿舍里也没有食物。   “去找个餐馆吧,以后不要来接我。”叶津这么说,又觉得语气太硬了,又补上一句,“不要时间浪费在等我上。”   “我叫了阿姨来做饭,回去就能吃,另外,叶津,你现在可以不接受我,但不能不让我追吧。”   “你……算了。”   -   时间掐得刚刚好,两个人回到宿舍正赶上热乎的饭菜出锅。   薛流果然是行动派中的行动派,整个室内氛围仿佛都变了个样。   昨天之前,这宿舍被叶津住得就像一个冷冰冰的落脚地,只有生活的必须品,而今天,靠墙装上了柏木色的书架,另一面墙坐了巨大的家用投影仪屏幕,依然没有沙发,换了两个巧克力色的懒人沙发,矮桌挪到中间,上面放了两个新置的马克杯。   就连阳台上,也贴了奶茶色调的墙纸,一面装上花架,摆了各种各样的小绿植,再挂上一长串的小夜灯。   进门后,叶津愣了一下,还以为走错地方,最后想起来,是薛流。对于叶津来说,太温暖,也太陌生了。   虽然是调休,但是两个人这个周末并没有什么硬性的工作需要完成,吃完饭之后,薛流正想叫叶津过来商量一下假期的出行安排,叶津站起来就回房间“啪”一声关上门。   薛流站在叶津的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挠头。   进门后的叶津,刚刚关上门,靠在墙上等待狂跳的心脏慢慢安静下来。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胆怯过,他一个人太久了,他已经习惯了周围没有人,就不用经历人来又人去的遗憾和难过,他一点都不想拒绝薛流的好,可是薛流要是也跟之前离开过人和物一样的话,他可以承受吗?   从小养到大的金毛,到十五岁就是陪伴的极限;初中时候和朋友一起打街机,然后他被父亲的警卫员带走,朋友也默契地疏远他;高中时候可以诉说心事的笔友,突然有一天,他也收到来自笔友母亲的信,说笔友已经因病去世。   然后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未成年的时光里,唯一的温柔。母亲的弥留之际,他在充满冰冷与腐朽味道的病房里,等他的父亲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而父亲直到葬礼的时候才出现,冷冷地对他说:“你该长大了。”   然后,从小按照父亲的意志而活着的叶津,悄悄修改了高考志愿,没有如父亲的愿去军校,走他铺好的路,而是一个人跑到南方的学校,从此没有再拿过家里一分钱。   也开始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如果他和薛流的开始,也是可以预见终点的呢?   从薛流还是AutumnWind开始,就可以轻易地看懂他,可以给予他渴求的陪伴,他甚至不需要多言,敲敲耳麦,薛流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而三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告诉叶津,只有孤独是没有期限的。   他害怕自己把依赖当成习惯,害怕习惯这种温暖,最后又失去。也害怕被薛流发现他差点就要回应的心动。   “叶津,你还好吗?”门外响起薛流的询问。   拒绝薛流真的好难啊。   叶津将神色调整恢复如常,拉开了门说:“没事,怎么了?”   “我们去北山玩几天吧,你来看看。”薛流按下遥控器,白色的墙面上投下一片竹海的照片。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要熬夜看球,再加上后天入v要三更,明天就不更了哈,会挂假条说。 第49章   北山是江州很有名气的一条山脉, 绵延的半个江州城,山脚下有江州最大的湿地公园, 山腰有植物园和森林公园, 山顶还有老君洞道观。   最近几年断断续续还修起了民宿和别墅。   叶津对各种户外活动都没什么经验,答应和薛流出去玩,就全权交给他去安排, 然后给裴以晴发了消息交代自己不在的一周,实验室要注意的事。   两天的同居生活, 叶津还是没有习惯空荡荡房间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是会在打开门的一刹那, 被客厅里做俯卧撑的薛流吓到,在打开卫生间门的时候,被晾着上半身一口牙膏泡子的薛流吓到。   星期天的晚上,叶津路过薛流的房间, 在门口瞄了一眼,他的房间果然也布置得和工位很像, 而且整个布置居然是粉红色的, 叶津简直迈不动腿。   原本的杂物收纳到客厅之后, 他这间采光特别好的房间重新换上了两层窗帘,淡粉色的蕾丝纱窗和深紫色的加厚遮光帘,榻榻米式的矮平台, 上面放了软床垫, 床面就和窗台齐平, 窗台的平面上摆了一竖很高的透明柜子, 里面是叶津不认识的手办, 台面上还有没拼完的乐高。   “叶教授想进来坐坐?”薛流的声音鬼一般地出现在耳边, 又把叶津吓了一跳, “诚邀。”   “不想,你居然喜欢这么粉的。”叶津后退一步,退出薛流洗澡后散发的沐浴露香范围。   “这是真正的猛男才敢使用的颜色。”   薛流进房间拿出了笔记本放在矮桌上,连上了投影仪,进入直播会议,黄灵素老师的工作结束之后,叶津和薛流就要上了,今天晚上算是温病的介绍。   他一边摆弄,一边对叶津说:“我真的很好奇这个地方你怎么住得习惯,这么小一块儿地,我感觉自己被关在了厕所里。你好歹是伯棠的大公子啊,他们怎么就舍得你住这里。”   “伯棠的钱不是我的钱,我也没有太多物质需求,能住就行。”   本来只是一句调侃,没想到却得到了叶津的认真回答,薛流顿了顿,觉得这话听起来,有故事。伯棠的钱不是他的钱,叶津他……啊薛流你这个傻逼,薛流顿时回想起自己妄图用金钱让叶津自卑的举动,懊恼地闭上眼睛。   得知叶津是叶伯棠的孙子之后,他当时是气愤叶津把自己当猴耍,而现在看来,宝贝儿好像有委屈。   薛流没再接话,弄好线上会议就先坐下了。   薛流的意思是在温病的四大经典里选点有代表性的来读,分别是叶天士的《温热论》,薛生白的《湿热病篇》,王孟英的《温热经纬》,吴鞠通的《温病条辨》。   听过薛流讲课之后的叶津,对他完全信任,没有异议。   为了同时入镜,薛流和叶津两个人挤在了一个懒人沙发上,这种沙发受力要是不平衡,一边就会陷下去,俩人只有紧紧地靠在一起。   宝蓝色的丝绸垂衣和灰色居家服紧紧地贴在一起,大腿外侧的暖意平缓地传过来,叶津微不可见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点。   薛流正在一脸认真地看着投屏,调整笔记本摄像头的位置,确保两个人都入镜。   叶津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时候,这个会议室里才被学习氛围压下去的CP之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妈妈!他们这是住在一起吗?为什么都是睡衣啊!”   “背后满墙的书啊!环境看起来像是在家里呢!”   “上次问感情的那个姐妹呢?预言家刀了!”   “采访一下两位教授现在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叶津看到了投影屏幕中一浪盖过一浪的评论,低下头,身体向前倾了一些,拇指和食指捏在睛明穴上。   “叶教授害羞了呜呜呜!这是什么娇妻行为?”   “亲他啊!哄他啊!薛教授你愣着干嘛?”   薛流也注意到了大家的关注点,干咳了两声清嗓子:“大家冷静一点,教职工宿舍是两人一套,我和叶教授刚好在一起。”   薛流说完,叶津抬起了头,两个人再次同框。   一些从斗殴视频就入坑的姐妹,这个时候情绪特别激动,比如说网线另一端的裴以晴。   因为那天中午的盛汤事件,她一度以为薛老师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叶老师手里了,介于叶老师对她剥削得这么厉害,薛流又多次救她于水火,她友情问候了一下,并表示薛流真的被叶津抓住小辫子的话,她愿意当薛流的内应,解除危机。   结果薛老师给她说,他在追叶老师???   实验室看到这消息的裴以晴,差点失手拔断了大耗子的脊髓,她真的没想到有一天,她能这么近距离嗑真的。   结果今晚上一看,好家伙,不愧是薛老师,直接住一块儿了。   两个人还是薛流张嘴说个不停,叶津在旁边当摆设,和一个月前的澄清视频如出一辙,不同的是,那个时候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现在……啧,加油吧,薛老师!   薛流知道这些小女生越说越上头,所以强行开启中医话题,转移视线。   “我看你们很多也不是中医学生,你们跑来参加温病的晨读,知道温病是什么吗?”薛流还是很擅长控场,直接抛问题。   一些学中医的就开始翻书式抢答了,一些思考却思考得不多的说,温病,温嘛,温暖、温热,那就是得了之后会发热的病。   “好,行行行,我看到大家的回答了,方向是对的。”薛流叫停回答,开始个人秀,“各种看起来像发热、发毒的病,这个‘仲景再传弟子’,回答的跟书上一样的标准答案,看样子是学中医的,来辨个证,听着啊,高热不退,神昏嗜睡,易发怒,打人毁物,舌尖红,脉弦。”   薛流把这位幸运观众的麦打开了。   中医的特点是辨证论治,这个证就是把症状归类,再取个名字。比如气血虚弱证,就能见到没力气,头晕眼花,面色恍白等等一类症状。   而温病,难就难在辨证,虽然都是一个热字,但热的程度和病位不同,就千变万化,可又相似。   仲景再传弟子支支吾吾了半天,邪……邪陷,呃……邪陷……   “心肝儿。”叶津这个北方人,虽然平时没什么口音,但是有些词儿不自觉带了儿化音。   薛流听到低低的一声心肝儿,哑然失笑,然后笑容变大,他朝叶津靠近了一点,问:“什么?”   “心肝儿。”   “啊?我没听清,大声点。”   “心——肝儿——”   “诶——”   反应过来的叶津一拳锤上薛流的胸口,“啊——你这个人,好凶。”薛流假意捂着胸口后仰,“这位同学听见了吗,叶老师帮你回答了,邪陷心肝儿,记住了啊,心肝儿!”   结果这位同学应该也是开的外放麦,这声心肝儿在他那边延迟响起,又通过薛流这边的音响传出来,一声“心肝儿”传来传去,反复处刑。   薛流赶紧把这人麦关了。   这一来一去的动作,懒人沙发的受力几经变动,终于朝薛流那边塌了下去,而叶津还扯着薛流的衣领,两个人齐刷刷往地上倒。   会议室里的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位教授倒出了屏幕。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呼吸机——”   咚咚,咚咚。   羊绒地毯上叠压了两个人,叶津偏头趴在了薛流的左胸上,感觉他的心脏在自己的压迫下剧烈跳动,每一下都像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体温像火苗一样燃起来,透过薄薄的丝质面料,灼烧他的侧脸。头和头的距离很近,或许,现在只要他稍稍一仰,就能看见薛流低下头看他。   叶津两只手从侧面撑地,想要支起身来,忽然感觉两股力量从左右裹挟住他,带着他的手臂去环住身下人的腰,然后,他感觉薛流的手从他的腋下探过,架着他往上一点,使得两个人可以刚好偏头相拥。   一切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叶津却觉得所有感触都无限放慢,像一个长长的慢镜头,颈侧传来湿热的呼吸。   他清晰地感觉到,叶津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细微的气流宛如小兽舔舐,接着又是猛吸一口。   薛流把声音压得极低,贴着叶津的耳畔,哑着嗓子低语:“好哥哥,让我抱一会儿,求你了。”   “求你了。”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薛流更加用力,嘴上却可怜兮兮,一副恳求的语气。   耳朵本就是敏感的地方,两声“求你了”擦过耳畔,卷带着山呼海啸的酥麻感从头到脚击碎叶津的理智,青石落池,却掀起滔天巨浪。   叶津艰难地转过头,对上薛流那双泛着光的眼睛,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欣喜和期盼,像一碗溢出来的水。   “在直播。”叶津最后的理智拉扯着他。   “可恶。”薛流的手在叶津头上轻轻拂过,然后推着叶津的肩,腰腹用力,带着两个人一起坐起来。   “请问消失的这一分钟,两位老师在做什么?”   “一分钟,薛教授你不行啊!”   “请问在哪里开VIP才能看?麻烦来个人收钱!”   “叶老师看起来好娇啊!”   薛流倒是神色如常,甚至非常开怀,而皮肤显白的叶津就脸红得格外明显,不说还以为是被灌了酒,耳尖仿佛要滴血一样。如果不是那张脸板正如冰山,此时看起来就的确显得很娇了。   叶津不允许娇这个词出现在他身上。   他黑着一张脸靠近电脑,确保声音被清晰收录。叶津的声音本身就是低音炮那一挂,经过刚才一激,嗓音变得有些粗沉:“不学习就滚出去。”   评论区瞬间冷静了很多。   薛流怕再被这沙发弄倒,索性就盘腿坐在的地毯上,听着那边叶津阴恻恻的威胁,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学生都不太喜欢叶津了。   但是没关系,他喜欢。   -   原本嘈杂的介绍会,在叶津轻飘飘的一句“滚出去”   之后,正式变成了真正的介绍会。薛流对这些典籍如数家珍,七天的朗诵本来也不可能让大家了解多深,主要还是想激发一些学生对经典的兴趣。   会议结束之后,房间里从薛流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就陷入了寂静之中,只听得见薛流关设备的声音。   “薛流,晚安。”叶津准备回去睡觉了,明早上就要出发去北山。   “诶?等等!”薛流赶紧站起身,拉住叶津的手,“叶津。”   “怎么了?”   “我想抱你。”   “砰”关门声想起来,薛流的手也落空。   “哎。”薛流仰天叹气。   -   因为是户外出行,两个人提前购置了一些户外服饰,薛流说他们家在北山顶上有私人庄园和别墅,叶津也没有太意外,他们家本来就是做地产的。   只是觉得薛流那个样子,很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两个人穿上了薄款的冲锋衣,薛流是黑蓝撞色,叶津是白紫撞色,两个人修长挺拔,一起走出去的时候很拉风,薛流更是窃喜,四舍五入就是情侣装了。   晨读在早上,薛流要开车,就只能叶津在副驾驶上抱着电脑带读。   “不尔,风挟温热而燥生,清窍必干,谓水主之气不能上荣,两阳相劫也。①”   叶津背不了这些,镜头外举着手机找出来的原文,现学现卖。   薛流在旁边一边开车一边偷笑,吃了叶津一记眼刀。   北山的空气很好,为了方便下山出行,两个人去了半山腰的别墅,因为占地面积太大,山体又是斜坡,最后有三分之二的面积修成了吊脚楼的款式,视野开阔,背山而临江,秋天的早晨可以看到云山雾海。   有一说一,叶津已经很久没住过这种地方了,五层楼的建筑,里面还有电梯,顶楼是露天花园,中间敞亮的主卧被落地窗半包围,泳池、花园、停车场、娱乐室……   还有卫生间,里面有能容下七八个人的浴缸,一样使用的落地窗,在晚上灯火兴起的时候,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看人间胜境。   叶津到的时候,放下背包,在宛如图书馆大厅一半的客厅里站着,感觉他俩的宿舍确实像个卫生间。   不过个十年普通人生活,他都差点忘了他以前的生活多豪横。   “一会儿带你去植物园,那里很多西南道地药材,学校里没有的。”薛流从冰箱里拿出来几瓶矿泉水,递给叶津一瓶,剩下的放进背包里。“小时候我们一家每周末都出来爬山,不是坐车上来,是直接从山底下的探花碑徒步爬山,我和我哥每次都争第一。”   叶津静静听着薛流讲他和他哥的童年事迹,等到薛流把背包收拾好,才浅笑着点点头:“你们家氛围真好。”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应和,薛流听出了不一样的情绪,像羡慕,像自嘲,他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再回味这句话,却又不觉得它能代表什么。   “走吧。”   两个穿着运动鞋的高大男人悄然出街。   走到公共区域之后,人明显变多了。这里不算景点,但逢节假日,还是有很多本地人上来接触大自然,很多家长带小朋友来认识花草树木。   “这里引种的江油附子,长得甚至比那边本地的还好,我想跟这边的人合作,建附子园,垄断西南的优质附子供应,喂,叶津?”薛流激情讲述他的商业版图,却发现身边没人,回头一看,叶津正看着别人发呆。   薛流顺着叶津的目光看过去,是一个中年男人正摸着自家儿子的头,牵着他的手,在卖冰淇淋的小摊贩面前驻足。   “你想吃冰淇淋啊!”薛流倒退回来,牵起叶津的手,往摊贩那边走,“我给你买啊!”   “呃,不是。”回过神来的叶津还来不及解释,手里就塞了个冰淇淋,小小的蛋卷,上面夹个紫色冰淇淋球,香芋味的。   薛流的手握得不算紧,甚至只是两个人的手指轻微搭扣着,却像有莫名的黏性,怎么摆动也没有分开。   叶津油然而生一种自己还年轻的感觉。   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过了三十就不再年轻了,或者说,他从成年开始,就一直是个大人模样了。   所以一直不理解和自己同龄的薛流,怎么可以自如地穿着那些幼稚夸张的衣服,说小孩子气的话,在办公室里吃蛋糕,跟梁主任撒娇。   叶津缓缓举起冰淇淋,试探着咬了一口。   很甜。   在初秋的金色晨光里,香芋味的奶油夹带着丝丝冰凉甜意透入舌尖,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席卷而来,原来吃甜食这么快乐。   叶津上一次吃糖,是博士毕业肝论文的时候,大脑需要糖分,所以他买了一袋儿单晶冰糖。   忽然感觉和薛流勾连的手被握紧,一股力带着他微微向前,两人并步往植物园里面走去。   “甜吗?”   “甜。”   阳光炽热而温暖,在一天中最好的时候,照在两个青年人身上,无人注意到他们俩是不是牵着手,金色的光泽带着秋天的肃气,把人框成一幅画。   那一刻,叶津想起了一个单词——Crush。   动词的意思是压迫、挤入、破坏。   但它还有一些名词的意思:拥挤的人群;果汁;以及“短暂、热烈而又羞涩的迷恋”。   浅淡的风从叶津的眼前掠过,悄然而不留痕迹地带走一瞬间的情愫——I had a crush on him。(我曾短暂热烈而又羞涩地迷恋上他)   逛完植物园,两个人徒步到了山顶,视野变得更加开阔。因为持续的运动而出了细密薄汗,薛流从背包里拿出毛巾递给叶津。   老中医素养,绝不在这个时候脱衣服贪凉,以防劳汗当风,宁可热着用毛巾擦。   叶津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慢条斯理擦着汗,然后又闭上眼睛,把手伸向前方,仿佛在感受气流。   “你觉不觉得,”叶津睁开眼睛,“今年气候很怪。”   薛流露出疑惑的眼神,问叶津:“你说五运六气?”   五运六气是一种宏观推测天气和地气变化的理论,地气通常比天气要晚,这也是为什么,夏至是夏日之极,而最热的时候,却在夏至之后三庚的三伏天。   夏至说的是天的节气,地气随天气变化。   “你看看今年是不是少阳司天。”叶津对薛流说。   司天管上半年,在泉管下半年,三阴三阳为六气,如果少阳司天,那就在泉就是厥阴。   薛流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对叶津点点头:“是的,少阳司天,今年夏天真的热成狗,果然是少阳相火太旺了。”   “秋分都已经过了,完全没有感觉到秋天该有的肃杀之气,还是很燥热,是我的错觉吗?”叶津偏偏头,收回手。   “不是你的错觉,我也很燥热。”薛流抖抖领口。   “少阳在喉,今年应该不少人喉咙不舒服,季节和气候有点对不上……”叶津休息好,站起身准备和薛流一起下山,“算啦,反正现在气候都不太好,走吧。”   叶津虽然保持了一定运动量,但健身大多数也是在宿舍里完成,严格来说,依然是一个死宅。   缺乏户外运动的叶津,吃完饭洗了澡就躺在客厅沙发上,听裴以晴发过来的语音汇报。   结果语音没听完,叶津直接睡着了。   薛流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看到叶津直直地躺在沙发上,手机滑落到地上,两只手很自然地放在两侧,标准解剖姿势,看上去十分安详。   “这个人,睡个觉都睡得这么板正,哎。”   山上的温度比山下要低好几度。薛流回房间找了一块薄毯子,轻手轻脚地下楼,把毯子抖开搭在叶津身上,又把手机捡起来。   然后坐在叶津身边,找出一本书来翻看,翻了没几页,忍不住就想往叶津那边看,随后索性放下书,趴在沙发沿上,观察叶津。   时光好像偏爱这个人,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睡着的叶津,少了从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那分“生人勿近”的感觉,整个人变得柔和,安静。黑发、白肤、淡红的唇,不要故作老气,分明就是个少年人模样。   薛流伸出手,想要触摸,但手停在空中,又觉得在叶津睡觉的时候偷偷摸他,是一件可耻的事,硬生生又收回来了。   “叶津,求求你你喜欢我,给你跪了,以后什么都不跟你争。”薛流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哔哔叨叨。   叶津睡醒的时候,天都黑透了,猛一个坐起身,心道完了,晚上睡不着了。   “你醒啦,去吃饭吗?”薛流席地坐在茶几的另一边,在电脑上敲打,发现叶津坐起来之后,冲他挑眉。   大概是为了叶津睡得更舒适,房间里没有照明,在房间角落里开了橘黄色的矮灯,光线柔和。   叶津摸着肚子说:“好饿。”起身走到薛流这边,发现他正在给早上晨读的人做答疑,但是没有开麦,而是在打字回复。   叶津涌上一些愧疚,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房子这么大,他为什么不换个房间开语音,非要在自己这里故作……矫情。   直播那边的画面里冷不丁出现了一双修长的腿,大家又开始在嗑糖边缘疯狂试探。   “那是叶教授的腿吧,是吧是吧!好长的腿,草。”   “真的很疑惑,为什么叶教授要白天睡觉啊,薛教授你对他做了什么?”   薛流举起双手按在太阳穴上,心说我倒是想做什么呢。   “还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我走了,数三声,三二一,好拜拜。”薛流火速合上了电脑。   众学生:“……”   才来山上一天,叶津感觉自己原本规律的生活完全被打乱,他从来没有大白天睡过觉,最多午休眯十几分钟,但是今早上实在太疲惫了。   哎,饮食也乱了,叶津看了一眼表,已经八点过了,这个时候吃饭对胃也很不好,但是胃里空空的更不好,晚上还有这么多个小时。   叶津问薛流:“去哪里吃?”   “下山去吃吧,山底有个古镇,古镇旁边还有一条江,吃完压会儿马路。”   “好。”   古镇叫沙磁镇,镇里还有个沙磁庙。因为历史悠久,一直是江州人逛庙会的去处,一到过年的时候,江边上就会搭起擂台,布置上各种有年味的小摊儿,不过现在还不到过年,薛流划过一丝遗憾,不能带叶津看他的童年。   沙磁镇的特色有两道菜,一道是泡椒鸡杂,一道是毛血旺,叶津不算是太吃辣的人,还点了糯米排骨和冬瓜虾米汤。   这个点吃饭的人已经少了很多,薛流和叶津坐在露天的桌椅上,吃着江湖菜,吹着江风。   “你尝尝呀叶津,你来江州这么多年,这两道菜都不吃,那岂不是白来了。”薛流把满是红油的两道菜往叶津面前推,“不辣,真的。”   叶津看着薛流着极力推荐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想起之前他请大家去汀上风吃饭,也是这么跟他介绍江州的黄金八两,还是六两,他记不清了。   他当时不想再薛流面前露怯,硬着头皮吃了裹满了花椒、胡椒和辣椒的鳝段。   “好,我尝尝。”这次又硬着头皮吃了胡辣椒和辣油淬过的毛血旺。   命运真的很奇妙,他和薛流互相冷嘲热讽了十年,就算放在上个月,如果有谁跟他说,他会喜欢薛流,他一定打爆那个人的头。   但是现在,他真的很喜欢薛流。   哎……一想到喜欢两个字,又很难过。   江州气候潮湿,初秋夜里还有微弱的蝉鸣,高大的黄桷树从青石板之间破土而出,穿破疏淡的黑夜,赋予路过的人们一丝这个季节独有的浪漫。   这里有烟火、有生气、有人间。   而薛流,是他心里那个点灯的人。   “薛流,”叶津又被辣到双唇发红,眼泪汪汪,他叫住薛流,突然问道,“你为什会喜欢我?”   薛流没想到叶津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一个他自己都没思考过的问题,被问愣住了。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薛流又把皮球踢回去。   “我没有不喜欢你!”   “你说什么?”   叶津想也不想就反驳,一时失口才反应过来,这么说不太对。   但薛流抓住了重点,又开始打直球:“四舍五入就是我们双箭头了。”   “不是,”叶津抚额,这个人好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你先回答我,你喜欢我什么?我一个,一个枯燥无聊的大叔,跟你那个朋友一样,就喜欢看看文献,我……”   “等等!你是不是对钟婵有什么误会。”薛流举起手来,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动,“第一,我就比你小一个月,你是大叔我是什么?第二,钟婵可不像她说的就喜欢看文献,第三,你不是还喜欢玩游戏吗?”   “玩游戏算什么……”爱好。   “你要说什么?玩游戏算什么正经事儿吗?哎哎哎,叶津,你爸妈怎么就把你培养成这个老干部样了呐,我就喜欢玩游戏,看动漫,这和我业务能力能打不矛盾,也和我是一位优秀的高校教授不矛盾。”   “我……”叶津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性格变成了这样子,看上去衣冠楚楚,是光彩照人的大学教授,但心里很自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在向糟老头子发展的男人。   “你想知道我喜欢你什么,那我告诉你,我天生就弯的,你刚来学校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的脸,但是你居然不给我好脸色!然后我就开始讨厌你了……”   “我……”他好看吗?   “没错我就是这么肤浅,老板,来瓶可乐。”薛流有点上头,玻璃瓶装的碳酸饮料开盖后,冒出带着冰气儿的泡,薛流猛吸一口,继续说,“至于踏雪,你的枪法太骚了,我一开始只是想跟你一起玩,接着又发现你这个人脸皮很薄,喊声宝贝儿就绷不住了,我觉得,很可爱……”   “哎,这么说起来太干了,如果能说出来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那这种喜欢岂不是有迹可循,可以替代的了?你就是你,我喜欢你,因为你是你,是叶津,我就是喜欢。”   一声一声的喜欢,毫无顾忌,毫不遮蔽,甚至没有压低音量,食店的老板就扎着围裙坐在不远处,薛流就这么肆意地说出来。   叶津还撑着额头,薛流烈日一般的灼热的表白,明明只是他平时说话的语气,听在叶津耳里,却振聋发聩。   “叶津。”薛流沉下声喊了他一声,这一晚都是薛流在说话。   “嗯?”   “和我一起玩游戏的时候,你真的没有过其他想法吗?”薛流的语气更严肃了一些,像那个成熟的倾听者。   心脏一阵紧缩,怎么会没有过其他想法呢。   “有。”   “什么想法?”薛流一定要诱导他说出来。   “想见见你,想你只和我一起玩游戏,担心你有女朋友,还担心你女朋友生我们俩的气。”   叶津盯着碗里的白米粒,没有看薛流,语调平稳,一字一句缓缓说出来。   “那你也喜欢我。”   “是。”   得到这个答案,薛流内心一边狂喜,又一遍蒙上一股无形的担忧,他神色未改,问叶津:“那你为什么……不接受我?”   “接受?怎么接受啊……你想过你的父母怎么接受吗?”叶津直起身抬起头,一脸无奈地望着薛流的眼睛。   “原来你担心这个?”   “是,我担心这个,我担心我们就算现在互相喜欢,那有没有相看两厌的一天呢,有没有因为外界的压力而分开的那天呢?我一点儿也不想再经历得到后又失去了,如果注定会分开,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   刀子割一样的话,叶津平静地说出来,像绵长而难以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说完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就在叶津以为,薛流就这样被他说得退缩之后,薛流重新叫了他的名字。   “叶津。”   “你不能因为一场干旱,就从此拒绝太阳。”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怎么想,但我的父母从小就告诉我,他们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要我传宗接代,而是他们经历过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明月,冬会初雪,他们希望我也能来看看人间胜景,如果有那么幸运,就和另一个人一起看。”   虽然他和钟婵被乱点鸳鸯,但他明白,那是父母希望他也能体会“有那么一个人”该多好。   现在他找到这个人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见他们,我相信他们会理解,我对他们有信心。如果你的父母,不那么……不那么……我也想和你一起面对,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   叶津看着他的眼睛变得湿润,听到他的声音变得哽咽。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叶津。”   “没有,不是你自私,是我太懦弱。”   “小伙子,”旁边的食店老板长了一身混肉,看着很凶,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根烟,听了老大久的八卦,忍不住插嘴,开口就是铿锵的江州方言,“喜欢就试一试,不喜欢就分开,嘞辈子除了嘞条命,其他没啥子是不能失去的,你妈老汉是你妈老汉,他们不能决定你的人生。”   叶津回头看看给予他眼神鼓励的老板,又回望向薛流,看到薛流眼里的期待和渴望。   心像被绵密的针扎过,一去想如何拒绝薛流,就痛得不能呼吸,但他也给不了薛流任何承诺,他一个人太久了,他总觉得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是一场灾难。   “就对面这个沙磁庙,”老板见叶津还在纠结,站起身来站到路中间,叉着腰猛抽一口烟,吞云吐雾,指着自己门店对面的庙门,“前几年来了个年轻人出家,他和他女朋友晚上一起散步,女朋友走他旁边,‘嗙’一下被车撞死了,死在他面前,他想不通,就跑这儿来了。”   “得到支持的爱情就能长久吗?嘞个人啊说没得就没得了,大家也不能为了防止嘞种事情就不耍朋友了撒,你说这样逃避有什么意思呢?地球照样转,日子照样过,小伙子,你不觉得你担心那些事,就跟里面那位哥一样啊!”   “小伙子,啥子都要试一下才晓得。”   很好,薛流记下这家店,以后逛庙会的时候都来这家吃饭,老板简直就是他的嘴替。   薛流站起身,走到叶津的面前,对他伸出手。   叶津仰起头,白炽灯下的薛流,白衬衫外套着宽松的卡其色薄毛衣,一只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一只手伸向他。古镇温柔的江风裹挟着市井间的烟火气,拂过薛流的发梢。   “叶津,握住我。”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叶天士《温热论》:“不尔,风挟温热而燥生,清窍必干,谓水主之气不能上荣,两阳相劫也。”   ②涉及五运六气部分,理论是有的,但是不确定性太大了,而且我怀疑真正会五运六气的人在民间,或者已经失传了。大家看看就行别当真,本文会涉及的部分是剧情需要,我胡诌的。   ③本文又名《贵信男对贵卑男的救赎》   ④《浪客剑心》比古清十郎:“春观夜樱,夏望繁星,秋赏明月,冬会初雪。”实在是太喜欢这句了。   ⑤谢谢大家的支持,居然也入V了,一开始是打算缘更练手,做好准备单机到完结,结果陆续出现了好多宝贝儿啊!尤其是那位大头单宝子,我码字能力实在有限,你真的不用一直蹲……晚上来瞅一眼就行了。 第50章   叶津的呼吸都变得用力起来, 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只手,薛流伸出的手仿佛带着魔力, 可以把他从冰冷的茧中拉出来。   每一寸触感都像铁烙烙进他的脑海里, 薛流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像安神潜阳的药,稳稳地镇住他的心神, 握住他颤抖的指尖。   薛流用力一带,把叶津拉进了怀中。   拥抱几乎是人类寻找依靠的本能, 心脏和心脏离得那么近,另一个人的所有情绪都无处藏匿, 胸膛便成了铜墙铁壁铸成的港湾。   他没有拥抱过什么人,如果他早知道拥抱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也许他早就愿意去接触新的人,但是现在也刚刚好。   因为是薛流, 所以刚刚好。   叶津把头埋在薛流的颈窝,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薄荷味, 双手也环抱住薛流精瘦的腰际, 声音湿润地摩挲过他的耳畔:“薛流, 我也喜欢你。”   江风、人群、夜灯。   尘世间的闹在顷刻变得寂静,世间的是非与他无关了,这一刻, 叶津允许自己做一个凡夫俗子, 狠狠地摔进红尘里, 不计后果。   一刻也可以成为漫长的永恒。   直到两个人手牵手, 在古镇里逛了一个遍, 从老街百年的巷子穿过, 在新街的网红咖啡店酒吧驻足, 最后下到江边,很多人露营的地方,叶津才恍惚地回过味来,刚才经历一场多么撕心裂肺的告白。   薛流其实是一个很能感知他情绪的人,他看上去像个没长大的小孩,但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怎么样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他都很清楚,在游戏里是这样,在刚刚,叶津也感受到了。   两个人坐在远离人群的江堤上,叶津问薛流:“你之前说,我刚来学校的时候没给你好脸色,是什么时候?”   “我们俩一天来的,你忘了吗?开学科大会,我跟你打招呼,你都不理我。”薛流现在说起来都还有点耿耿于怀。   “没忘,那天你迟到了,但是一点愧疚都没有,前辈们也没有怪你,我不喜欢迟到,所以对你很不满。”   薛流为自己辩解:“我那天救人去了,路上遇到一个心梗的叔叔。”   “嗯,没关系,都过去了。”叶津看着月光和霓虹映照下,涟漪微微的江面,他的声音变得清冽,“我过去对你有很多误解。”   薛流正想安慰他说,自己也是,但叶津紧接着开口。   “我和你的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叶津说完这句话后顿住,似乎在蓄积勇气一般,“读大学之前,我都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我父亲框定好的脚印里,他对我有几近变态的控制,大到读什么学校选什么专业,小到我穿什么衣服,走路的姿势,对了,他是军人。”   “啊!难怪你这么浩然正气。”   叶津忽略薛流的玩笑,继续说:“我的童年就已经被各种繁杂的事务堆满了,我要在上大学之前学会怎么管理公司,那个时候我都尽可能达到他的要求,但是偶尔也忍不住偷跑出去玩。那时候有个很混的同学,我就经常去他家打游戏,因为不敢在自己家里玩,有一次遇到了另一波混的人,他们打架,我得帮他啊,后来我把人打伤了,他被开除了。”   薛流安静地听着,想也不用想,知道是谁的手笔。   “然后我就没什么朋友了,接触的人就是他硬要我认识的,他那圈子里的人。”   “他生平最恪守纪律,但是家里的事从来没准时过一次,永远都是迟到、中途离开,或者根本不出现。我妈临死的时候,一直在等他来见最后一面,但是他到三天之后的葬礼上,才短暂出现一会儿。”   听到这里,薛流的心一阵抽痛,五指穿过叶津的指缝,两只手扣的很紧,叶津感觉到他的力量,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妈过世之后,我改了志愿,离家出走了。在外面打工攒钱,学医。”   “可恶,原来是这样的,宝贝儿你不会去搬砖了吧?”薛流拉起叶津的手,在月色下翻看触摸有没有茧。   “我又不傻,”叶津把手抽了出来,“我在学校属地城市卖豪车。”   “噗——你那个时候多大啊,他们要你?”   “十八,销售没什么门槛,而且提成高,卖出去一辆学费就有了,那些车都是我玩剩下的,性能、体验、优点和缺点我都了如指掌。”叶津说起这些的时候显得很平静,好像现在这个走路上班的人不是他一样。   “难怪会玩GTA,开不了真的就开假的,”薛流重新把叶津的手牵起来,“等等,你十八岁读大学,读完博士不应该快三十了吗?”   “硕博连读。”   “不愧是我喜欢的宝贝儿。”薛流从侧面环搂住叶津的脖子,出其不意地吧唧一口。   不知道为什么,叶津居然有种习以为常的感觉,克制沉稳的薛流可能是他伪装出来的,想什么就做什么的才是真的他。   “这些都不是重点,我想说的重点是,有一天不得不面对我父亲的时候,你想好用什么姿势挨打了吗?他一定会把我们俩吊起来打。”叶津想扯下薛流的手,没扯动。   “先跟他讲道理,讲不通的话就打我一个吧。”薛流把额头搭在叶津的肩上,语气低柔,“宝贝儿,我不会让你挨打的。”   喧嚣裹挟着温柔低语,撞进心底,叶津怔愣着眼,对听到的这个答案好一阵没回过神来。   “我也不会让你挨打的。”叶津一字一句道。   -   天色太晚了,两个人驱车回到山上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别墅门口的路灯还亮着,深山老林里空旷而幽寂,仿佛做什么都不会被人知道。   按照薛流原本的计划,是想用温水煮青蛙的策略,慢慢地把叶教授煮熟,没想到出来玩一次,莫名其妙就剖心相对了,不过也好,他本来就是行动干脆利落的性格。   幻影倒进了车库,薛流没有解锁,也没有打灯,他深咽了一口气,打开了星空灯。   微弱的荧光在浓郁的墨色之中照开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确信对方跟自己想到了一样的画面。   想到洛圣都城市的夜晚,来自AutumnWind失手3秒按下的tab键,两个角色拥抱在一起。   而现在,从游戏到现实,从繁华的都市到寂静无人的深山老林,一样的劳斯莱斯,一样的星空顶下,两个才剖白心迹的青年人坐在一起。   一切都太安静了,薛流取安全带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叶津也跟着取下安全带。   “叶津。”   “嗯?”   薛教授的心在上三垒的边缘疯狂试探。   “我可以吻你吗?”   “……”对不起,行端坐正的叶津这辈子真没法对这种问题说出“可以”二字,但“不可以”显得他刚才说的喜欢都像放屁。   好在薛流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他侧过身,戳了戳叶津的三角肌。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黑灯瞎火,高大的男人倾身挤进更为逼仄的空间,他整个人都要塞进副驾驶了,强行把两个人的距离缩短。   叶津的呼吸微窒,话语也半中截断,大脑一片空白,感觉到薛流浅弱的心苗贴着璇玑穴的位置,一路往上到人迎,一肤之隔,流淌着滚烫动脉血的肌理之外,别的触感都变得微微湿冷。   一只连指腹都灼烫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座椅的角度在变大,叶津半躺,被迫扬起了头,脾窍轻灵迫张。   “薛流……”太陌生了,所有的感官都太陌生了,人间的烈火一路烧灼上天堂。   叶津想抓住覆盖着自己眼睛的那双手,却感觉自己的手臂变得酸软无力,只能像抓着浮木一样,挂在薛流的手腕上。   “薛……唔。”火苗卷蚀而入,凶狠地蚕食口室内每一寸壁垒,玫瑰在城墙摇曳,在风中缱绻,最后随着烈火一并烧入灵魂。   重浊的吻结束。   “呼——哥,我们马上回去,好不好?”薛流几乎是贴着叶津的嘴唇,压嗓嗫喏出这句话,说完仍不舍地舔舔他的嘴角,软乎乎地用头蹭蹭叶津的额头。   打开人生新世界的叶教授眼神都是涣散的,脑袋里一片浆糊,任由薛流摆弄,嘴里只能发出“嗯”的声音。   就在薛流准备下车把叶津扛回去的时候,焦灼的手机铃声在车内震响起来,是叶津的手机,屏幕上闪着“谭源居”几个字。   “烦死了。”薛流想都不想给划过去,但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啊啊啊这个老头怎么这么会挑时候。”薛流抓狂地挠头,还想挂掉电话。   叶津的理智逐渐回笼,目光逐渐聚焦在薛流手里的手机,声音变得像细沙摩挲过,带着微微粗粝感:“接。”   薛流还骑坐在叶津身上,座椅往后倒了很多,他一只手撑在靠背上,叶津也往后挪了挪,支撑起身体,让两人之间留出一段空间。   薛流接下电话,开了免提。   “喂,叶津你在哪儿?”   对面谭源居的声音有些紧促匆忙,谭院长脾气大,说话一向像在喷火,这声音传出来,两人都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对视一眼,清醒了大半。   “北山。”   “你知道薛流在哪儿吗?他电话打不通。”   叶津看向薛流。   “我也在北山。”叶津还没开口,薛流抢先出声,接受到叶津有些惊讶的目光,轻轻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   谭源居似乎先是愣了一下,短暂的空白停顿在之前的急促对比下显得很漫长,像是对现在处境的思考,但马上又说起正事:“现在马上到市疾控中心来待命,马上。”   “嘀嘀嘀——”电话挂断,忙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被谭源居打断的上垒。   啊,太难改了。 第51章   刺耳的忙音让两个人都快速地从刚才的状况中脱离出来, 薛流打开副驾驶的门,出去后把叶津也拉了出来。   “我们赶紧收拾一些衣物, 如果是疾控中心备战, 可能是传染病。”   叶津从医以来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听到薛流笃定的语气,就完全信任他:“好。”   北山别墅是薛家四口偶尔来住的地方, 正好薛流和叶津两人身形大差不差,薛流的衣服叶津也能穿, 两人简单收拾了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连夜驱车直下, 赶往市疾控中心。   赶到的时候已经午夜十二点过了,门口正对十字路口的疾控中心大厅,依旧灯火通明。   谭源居站在门口,看见了人便赶紧招手。   薛流和叶津一并上前, 本来叶津还有点担心谭源居发现什么端倪,但谭源居根本无暇过问他们俩的事, 而是侧身, 显出身后的人, 介绍道:“这是市疾控中心的李主任,就差你们了,跟他进去开个小会吧。”   “跟我来。”也不及握手, 李主任走在前面, 推开了左边第一间房间的门。   薛流和叶津跟着进去, 里面已经坐了差不多十来个人, 三五聚在一起讨论, 两人冲众人点点头, 找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紧接着, 李主任放映出PPT,开始介绍:“各位,事情是这样的,市里现在发现了‘灰喉’的感染传播,各位都是市里传染病学、五官科、公共卫生以及中医疫病的骨干,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应对这次病情。”   “白喉大家听说过吧,年纪大点的可能印象更深,但是随着百白破疫苗的普及,现在已经很少再见到这种病了。”   “灰喉的病原体是这次新发现的细菌,大概在一个月前,江州一中的有个高二学生喉咙不舒服,接着出现发热、咽痛的情况,去医院就医之后,当做感冒治了,这个学生回去之后症状一直反复,换了家医院就诊,接诊的医生觉得他吃了一个月抗生素还没好,很奇怪,于是给他做了痰培养,发现了灰喉棒状杆菌,这才上报了疾控中心。”   “灰喉和白喉很相似,细菌也是兄弟菌,通过呼吸道传播,主要侵犯气道,最后各种增生、渗出液、细胞和组织混在一起,形成一层灰色的假膜,假膜脱落的话会有窒息的风险。”   “除此之外,急性的发病会出现肝衰竭和心肌炎。”   “耽搁的这一个月,灰喉在一中已经广泛传播,主要是传青少年,暂时还没有发现家长被感染的病例,再加上前段时间他们开运动会,以及部分学生参加市里的奥赛,现在城区大部分中学里都有学生都出现了早期症状。”   “找大家来解决的主要问题有两个,一个是灰喉的管理办法,这个就要辛苦公卫的同志们了;二个是,以前治疗白喉是用青霉素G和大环内酯类抗生素,但是现在这两类抗生素对灰喉都没有用,目前已明确临床治愈的是四代头孢。”   抗生素的使用是不可逆的,比如你用了四代头孢,那么以后用一二三代就没有作用了,所以临床上对抗生素的使用,还是非常谨慎,非必要不用高级别的抗生素。   听到四代头孢,大家都明白了困难在哪里。   “喉科疾病的治疗,老一代人是很有经验的,但是项老年纪大了,不太方便请他再来操劳,所以这次还邀请了江中医和市中医院的温病专家,希望中西医一起应对这次的局面。”   简短的小会介绍清楚了灰喉的情况,这确实是中医的强项。明清时期瘟疫频发,继而温病得到很好的发展,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温病医家,留下了喉科、痘科等等经验医籍。   只是在疫苗普及后,这些都用不太上了。   各科的专家们再聚在一起讨论,因为人手不算充足,所以决定分成五组,分别前往中心城区的五个区查看情况,明天下午再回来讨论具体的方案。   六点就要出发,还有几个小时,可以在疾控中心短暂地休息一下。   叶津和薛流出去的时候,听到谭源居在打电话。   “嗯,项夫人放心,我会看好他的,是的,青少年传染病,成年人感染的几率很小,让项老师也放心。”   谭源居业看到出来的两人,结束了通话,“行,再见。”   “跟我妈打小报告啊,老谭。”薛流从对话中猜测出了电话另一端的人。   谭源居没有理那一茬,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两个人,看得叶津有些不自在,然而最后憋了半天,他也只叹了口气,让两人也不要大意,注意防护。   疾控中心除了做基本的公共卫生调度工作,还要负责一些传染病的预防接种,承接一些医师资格考试的审核工作,有些会议室、办公室,还要储备一定的防疫物资。   为了方便消杀,办公室也配备洗手槽。薛流和叶津简单洗漱之后,坐在楼道间的长椅上。   薛流:“你躺我腿上睡会吧。”   “没事儿,你躺我腿上睡。”叶津下午睡了长长的一觉,现在反而比薛流有精神。   薛流也的确有点困了,没再推拒,长腿一甩打横躺在长椅上,枕着叶津的腿闭上眼睛。   平日里气焰嚣张的男人闭上眼睛,安静地躺在叶津面前,面容变得柔和,灯从楼道拐角的地方照过来,昏暗隐没,薛流很快就变得呼吸平稳。   叶津仰靠着墙,一只手抚着薛流的发,一只手拂过薛流的侧脸,细腻的触感一寸一寸从指尖传来,最后轻轻覆盖在他的眼睛上。温度与重量都让他感到真实,这个男人被他像瑰宝一样抱在怀里,平稳地睡去。   灯光拉出斜长的暗影,小船有了停靠的港湾,月亮也不再寂寞。   “薛流,醒醒。”叶津轻拍薛流的脑袋,为他遮光的手也从脸上拿开。   凌白的日光映入眼帘,薛流腾然起身,马上进入清醒状态。这也是每一个医生的本能,经历过住院部的生活,习惯了半夜任何一个时间点,在睡梦中被惊醒,然后起来接诊病人。   被枕了一夜的腿有些发麻,腰也有些不舒服。   “啊!辛苦你了,宝贝儿。”薛流意识到叶津腿麻了,赶紧蹲下来帮他按揉小腿,帮助血液流通。   叶津缓了一阵,终于站起来,和薛流洗漱整理好之后,就去大厅待命了。   大家都起得挺早,因为是去不同的区,门口的急救车送他们离开。   薛流和叶津也不得不分开工作。虽然这是职责所在,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多少有点伤心,刚刚在一起,就要分开不知道多久。   “叶津。”在人群之后,薛流低低叫了一声。   叶津回过头,看到薛流微微张开双臂,他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自然而然地靠近薛流,双臂从他的腋下、肩上探过,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也被对方紧紧抱着。   “注意安全。”耳侧传来轻语。   “你也是。”叶津回道,快速而轻巧地在薛流的耳前落下一个吻。   -   由于两人的紧急任务,温病晨读也被迫终止,裴以晴来通知其他的同学,但她也不知道两位老师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样的情况,通常要在病情稳定之后,对外公布。   叶津去了双龙区,一上午踩了差不多十所中学的点。   学校暂时封闭了起来,全体师生都做了痰培养,痰培养差不多要到第三天才会长出细菌,以确定到底有没有感染,今天是第二天。   学校腾了一些教室出来,装上了行军床,用来安置出现高热惊厥的学生。   叶津一行人到达之后,做了简单的清洁区、过渡区和感染区的划分,公卫的人要做人数和症状的统计,而叶津要去查看各个程度的患者,记录好辨证结果,等回到疾控中心,好和大家讨论治疗方案。   叶津戴好口罩,穿上隔离衣,蹲在一个症状较重的学生面前:“张嘴。”   这个躺在病床上的男生高高瘦瘦,喉咙的不适让他张嘴也张得很困难,一有产生幅度的动作就引起剧烈的疼痛。   叶津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拿着压舌板,小心翼翼地查看。   “啊……”男生疼得直吸气。   口腔内壁是非常鲜艳的红色,到喉管处就结起了厚重的灰色翳膜,咽后壁还长了一些滤泡。滤泡这个东西,长过一次才知道多酸爽。叶津取出压舌板,扔进黄色垃圾桶里。   叶津隔着手套号脉,脉搏细而数。由于这样的患者也没法回答问题,所以全靠观察,然后仔细记录下每一处细节。   疫病具有相似性,证型大多一样,这也是可以熬大锅药,而不必单独给每个人辨证开方的原因。   中午在某所中学食堂吃了之后,一行人就一直忙碌到晚上,才走访完双龙区内所有出现情况的学校。   九点多钟的时候,终于又回到疾控中心,开始整合讨论。   叶津下车的时候,看到薛流穿着一件褐色的短袖,在自动贩售机前面捣鼓,整个人变得凌乱了很多。   怎么形容呢,虽然平时看到的薛流也很凌乱,感觉他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充满了叛逆,坐到工位上就是二郎腿翘到桌上,但此时此刻的他,是被忙碌的工作摧残之后的样子,像一个真正的打工人了。   薛流凑到刷脸的摄像头面前,因为个子太高,不得弓起背弯下身,把脸怼到面前,像个小老头。   叶津失笑,朝薛流那边走过去。   薛流弯下腰取水,看到了走过来的叶津,脸上马上浮现出笑意,问来人:“喝水吗?”   叶津点点头,本以为薛流要再给他刷一瓶,但薛流直接把水递给了叶津,然后直直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叶津疑惑地问薛流:“你不喝了?”   “我想和你喝一瓶。”薛流叉着腰,盯着叶津的眼睛,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可这件事明明这么腻乎。   “行吧。”他果然还是这么特立独行。   叶津拧开瓶盖,半触瓶口,微微举平水瓶,喝得不疾不徐,喉结轻轻地滑动。   一道目光随着喉结的起伏逐渐变得灼热。   “好了,你怎么喝得这么慢。”薛流按住叶津的手,不自然地眨眨眼,下意识地吞咽,从叶津的手里抢过剩下的半瓶水,“剩下的我喝。”   “行吧。”两人并身进楼。   来不及吃晚饭,大家又聚在一起讨论工作安排。   经过初步的情况了解,大家一致决定等明天的痰培养结果全部出来之后,把确诊的学生转移到就近的医院治疗,因为这样的温热时疫,病情进入发展期之后很容易出现高热不退等症状,需要及时地补液,在医院方便治疗。   公卫的人去协调医院。   再由中医医生拟订预防汤药,分发给学校的师生服用,至于确诊的学生,传染病的专家想尝试二联或者三联抗生素治疗,如果还是没有用,再使用中药。   叶津心中有数,江州饮食多有辛辣之物,秋天燥气流行,治法不外乎从肺肾两脏,辛凉发散。   大家在会议室围坐一圈,记录员在整理大家的发言。   薛流坐在叶津的对面,冲他举起一只手,放到耳边,拇指和小指竖起,其他指头卷曲,看起来是六的手势,也像电话。   叶津思考了一下,猜测薛流的意思是看手机,于是拿出手机,果然收到了薛流的消息。   薛流发了一个药方过来,石膏、桔梗、连翘、金银花……叶津仔细看完这个方,然后给薛流回复。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会儿你就这么跟刘医生说。   市中医院的刘主任资历最老,算是中医这边的领头人。叶津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薛流跟刘主任又因为项绍元,多少能搭上几句话,交涉沟通的事一概交给薛流。   一直讨论到晚上快十二点,才完全把工作方案确定下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各方面都可以开始继续推进,包括向媒体公布灰喉的情况,调度、联系医院,发放防护物资。   而叶津和薛流暂时地,没有什么事需要忙,只要等到明天和大家分批进入重点收治的医院就行,不过那应该就要和对方说一声长久的再见了。   两个人空着肚子大半宿,散会就一起去了家烧烤摊,按道理讲这个时候应该喝碗粥,但是这个点,只有烧烤摊了。   “还真让你感觉对了。”两人坐下来后,薛流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   “啊?”   “五运六气啊,少阳在生理阶段属青春期,在人体属喉,结果就冒出一个青少年喉病,这种病都多少年没见过了啊!”   叶津这才反应过来:“哦,是啊,不过非时之气下,易出疫病,也正常,人类探索到的部分还太少了。”   在中医看来,流行性的疾病往往是因为非时之气,就是说气候和季节对应不上,到了春天却依然很寒冷,到了冬天却迟迟不降温,这些都是非时之气,也是群体疾病的诱因。   今年的江州,秋天还有夏天一般的烘热感。   “嗯,好在这种病还算好控制,只要不嘴对嘴,基本上感染不上。”   叶津看着薛流说话的样子,觉得很奇妙,这个人一本正经说正事的时候,你觉得他办事很靠谱,但是转眼又可以变成一个街溜子。   “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哎,真可惜,刚刚把叶教授泡到手就要分开,可恶啊可恶!”薛流撕扯了一口烤苕皮,抒发郁闷之情。   “不用说得这么难舍难分。”叶津双手握拳抵在嘴前,他不太喜欢烧烤,还在等他的炒饭,“我记得有一年青年讲师汇报,去的人很少,学院只有硬性规定人去打卡充场面,结果你看到我站在台上,转身就要走,梁主任拉都拉不住。”   “嗯,我现在想起来很后悔,早知今日,当初我少说抓两个专业的学生来给你撑场面。”   叶津笑出声,好像,跟薛流在一起之后,他经常笑出声来了,以前没有什么笑的机会。   薛流看到叶津笑,又有些叹惋:“哎,感觉错过了十年,这十年咱俩见面的时间还没有这个月多吧。”   叶津:“还好吧,游戏里经常见。”   薛流:“不一样不一样,游戏里抱不住摸不着。”   叶津对薛流明目张胆的暧昧挑衅有了一些免疫力,虽然还是不太知道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但是已经可以板着脸无视了。   这时候,叶津的炒饭做好了,老板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饭,尽管是在路边摊,坐着深凹进去的矮椅,叶津的气质依然像坐在高级餐厅。   宛如白玉般枝伸而出的手指上撘着勺子,半勺半勺慢铲,小口小口慢嚼,仿佛不是吃的八块钱一盘的酸菜炒饭,而是什么米其林限定餐。   过于修长的双腿屈曲,休闲裤随之被拉高一节,露出好看的脚踝,短款的白袜子、运动鞋竟也有种皮鞋的华丽感。如果叶津真的是从商而不是从医,估计在商场上也是薛流他哥薛漱那一款霸总。   也不至于被叶萱扔在马路上。   然而两个人连最后的一点独处时光都被迫中断,李主任突然打电话来说渡江区的一个学生抽得厉害,校医给注射□□之后送医院了,现在已经出现明显症状的学生已经转送去医院待查了,现在要各组人员去学校守着,以防发生不测。   接收痰液标本的医院,检验科也在抓紧时间统计已经长出细菌的标本,争取在最早的时间把确诊的学生转移到医院。   所以叶津他们还要在学校做转运对接的工作。   两个人结了账就往回赶,本来距离也不远,但是薛流和叶津赶到的时候,已经在发车了。   薛流飞奔进疾控中心里面拎出两个包来,叶津已经上车了,紧赶慢赶从窗户里接过了背包,一声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叶津去的是位于双龙区的江华中学,也是这个区病情稍微严重一点的学校。   刚刚下车,校门口晃悠的一个大哥凑了上来。   大哥看上去五十来岁,皮肤黝黑,皱纹深邃且龟裂,他穿着皱得开线的红色背心和卷起裤管的黑色长裤,踩着一双布满泥灰的解放鞋,手里还拿塑料袋包了一个什么东西,看形状像本书。   “老师,请问你是医生吗?”大哥见叶津是从急救车上下来的,小心翼翼地问到。   叶津点点头,问:“怎么?”   “是这样,我娃儿在里面读书,我来给他送点东西,但是保安说里面有传染病,不让进了,恼不恼火哦,怎么突然有传染病了耶?”   “是的,等新闻,最近会通知。”叶津简单说明之后转身就要走。   大叔紧追上来,本想抓住叶津,但手伸到一半,像是害怕弄脏了别人一样,蹑蹑地缩回手,喊道:“老师,谢谢你,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这个带给我娃儿,谢谢你,谢谢你!”   叶津骤然停住脚步,大叔差点撞上来。   叶津伸出手问:“叫什么?”   “谢谢你,好人医生,谢谢你!”大叔把塑料袋放到叶津的手上,“他叫赵鑫,高三一班。”   “好。”   叶津再一次准备走,大叔又叫住了他。   “还有事吗?”   “那个,老师麻烦你再帮我给他带一句话嘛,喊他好好吃饭,钱不够了给爸爸说。”   叶津一时不觉得这有什么联系,点头答应之后,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高中生住校,早就已经熄灯睡觉了,赵鑫这个人,只有明天再去找。   叶津和同行的一位临床医生要分守两个教室,也可以说是两个病区。有一些退下烧来,但全身症状和喉部假膜依然很严重的学生。   病区里很安静,生病的学生大多很疲惫。   叶津带着口罩,躺在行军床上,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   叶津自工作起,不是在学校就是在门诊,只有实习那一年,会在住院部值班。倒下的那一瞬间,看到窗外一划而过的星光,恍然有种回到十几年前的感觉。   拥挤混乱的值班室,倒下浅眠片刻,被对讲机中护士的声音惊醒——“起来收病人!”一个晚上如果陆续来两三个病人,那这一晚就别睡了,而这就是住院部医生的工作常态。   也正是那段时间,让叶津可以在任何糟糕的环境里倒头就睡。   黑暗之中亮起一缕光,叶津动也没动,仰面举起手机。   【薛流】:宝,你那边怎么样,我这里太艰苦了,几把椅子凑起来当床睡。   【。】:我还行,有床。   【薛流】:那就好,老婆有床就行。   【。】:?   【薛流】:老公有床就行。   叶津在夜色中莞尔。   【。】:睡了,累死。   六点钟,叶津被准时准点的生物钟叫醒,双手撑在膝盖上,低头适应了一下光线,忽然看见对面床头有个男生,正趴在床上对着窗,就着晨曦奋笔疾书。   出于好奇,叶津走过去看他在写什么——高中生物练习题。   高烧之后带来的昏沉感,让大多数人都下意识拒绝动脑,这个时候爬起来刷题的人,相当自律。   但,动脑也是一个消耗能量并产生热量的过程。   叶津蹲下身,小声对他说:“同学,你需要休息。”   那个男生留着板寸,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他仰起头看了叶津一眼,又摇摇头,继续埋头做头。   “效率比努力更重要,”叶津没有起身,继续跟他说,“如果病情加重,你会付出更多的时间成本。”   听到这里,男生才迟疑地顿住笔。   “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找出一张草稿纸,写下“赵鑫”二字。   叶津一愣,继而仔细观察这个叫赵鑫的男生。昨天只是和那个男人匆忙交谈几句,并没有看得太清男人的样子,只记得像是下力的工人,看上去沧桑但有力量。   眼前的男生瘦瘦小小,似乎是与那个男人有些相似,但是,太瘦了。不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显然营养跟不太上。   “你就是赵鑫。”   赵鑫点点头,叶津起身到自己床上拿起来那个塑料袋,递给赵鑫,“这是你爸给你的。”   闻言,赵鑫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穿着蓝色防护衣的男人走近,一脸不可思议。瘦长的手接过皱皱巴巴的塑料袋,一圈一圈打开,里面有一本橙色的数学教辅书,书页崭新。   赵鑫的脸上却没有显得很开心,甚至有些愁容,他把书反过来看看页脚标价的位置,撇下了嘴。   书页里掉出一张皱过又压平的百元钞票。   “你爸说,好好吃饭,差钱了告诉他。”   赵鑫捂着脸把头埋进枕头下。   叶津大概能明白赵鑫为什么这样,可又完全不能感同身受,甚至不能理解,于是开始去忙自己的事。   接人的车来得很快,培养出灰喉杆菌的学生戴上口罩一起去医院,再有疾控中心的人来学校做消杀。   好巧不巧,是江医大附一院的车,没记错的话是钟婵的医院,叶津在校门口和医院的人对接。   太阳逐渐升了起来,大地上布满金光,新的一天开始,好像又充满了希望,叶津回望了一下红旗飘扬的校园,上了急救车。   从六点醒来,到现在十点过,终于有时间缓一会儿。   晨间新闻播报了本次灰喉的传播:今日我市发现灰喉棒状杆菌喉病的传播,自九月开学以来,主要在我市中心城区中学内广泛传播……江州医科大学、江州中医药大学及其附属医院,出动专家组调研治疗……   江中医的微信公众号也果断发起了薛流和叶津出征的推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谭院长叫人写的,什么“十一假期临危受命”“午夜时分奔赴现场”“中医教授重燃温病之光”……   叶津尬得抓地,手肘搁在车壁上,借力用指尖怼着太阳穴揉啊揉。   消息一出,很多熟的、不熟的人都来问候。裴以晴也终于在谈正事之外,主动给他发了一次消息,叶津突然有一种老父亲般的欣慰。   【勇敢小裴】:叶老师,辛苦了!   【。】:还行。   在众多问候之后,夹杂着一条有些格格不入的。   【薛流】:我们俩确定关系两天了,为什么你不给我发早安晚安?   【。】:早安。   【薛流】:不早了,可恶!   叶津又忍不住微笑,一样都是在干活,这个人好像总是很闲的样子。   【。】:你很闲吗?   【叶津】:不闲,但是想你!这学校人太多了,我一个人弄不完,疾控的人在来的路上。   【。】:我去医院了。   【薛流】:好。   “薛医生!不好了,有学生昏倒了。”网络的另一端,薛流被人叫住,人来人往突然变得很慌乱。   他也忙了一上午,本来这是一所很小的只有初中部的中学,以为他一个医生就够了,结果只是在发病早期,很多学生没表现出症状,痰培养做出来很多细菌,到今天早上的时候,发烧的学生也变多了。   他刚刚送走一批人,正在等第二辆车,趁这个间隙给叶津发消息,闲了三十几年的薛流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从海绵里挤水。   以前他就觉得两个医生谈恋爱有点惨,如果是同一个科室,你值一天班,他值一天班,三五天轮一次,就像那什么花,花和叶子永不相见一样。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尝到了这个滋味。   听到某个老师的呼叫之后,他赶紧循声而去,这里只有他一个医生,所以一根弦绷紧了,马虎不得,他赶去查看情况。   倒地的是个初三的女生,本来之前排队等车的时候,就病恹恹的样子,薛流记得,这个女生已经开始长翳膜了,本来该第一批走,但她最近几天一直在拉肚子,车要走的时候,她人还在厕所,只好等下一批。   “疏散学生,联系救护车,快。”校门口人山人海,薛流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了大致猜测,他把女生打横抱起来,往校门后面一块相对宽敞地方走,最后放在平坦的地面上,确保周围没有围住人,安全且空气流通。   女生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指甲壳也开始发白,一双小手摸起来冰凉。薛流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女孩儿喉咙旁开一指的地方,指下平静得没有任何感触,颈动脉搏动消失了。   “老师呢!老师!有没有呼吸面罩和除颤仪?”薛流一边喊,一边用手掌托起女生的下巴,并使她的头微微侧偏,开放气道,防止舌头掉下去窒息。   一位女教师闻声去找东西。   薛流的指尖从女生的胸骨上窝往下滑动,停留在剑突上方一点,两掌掌根交叠,上面的一只手抓扣住下面那只手的指缝,双臂垂直于于地面,节律地按压,扯着嗓子催促:“快跟急救的人说低血容量休克,准备好马上补液扩容。”   一位男老师在给急救中心打电话,那位女老师翻箱倒柜之后跑到薛流面前焦急到:“薛医生,呼吸面罩和除颤仪都没有,怎么办?”   真是草了,薛流甩甩头,根本来不及再怒骂,一所学校为什么不准备这些东西。   “纸巾有吗?”   “有有有!”女教师赶紧从包里抽出来一叠纸巾,递给薛流。   本来应该用无菌纱布,薛流已经不期待这里能有那种东西了。   情况紧急,薛流眼中没有任何迟疑,他一手捏住女生的鼻子,一手按开女生的下巴,口腔打开之后,能明显闻到一股熏蒸的毒臭味,就着日光也能看到里面红得发紫,厚厚的灰膜堵在咽喉。   薛流把纸巾垫在女生的口上,取下口罩,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就堵了上去,一边用力吹气,一边观察胸腔的起伏,确保这口气是有效地吹进去了。   绝了,他已经快十年没给人做过胸外心肺复苏了,而且隔着这么一张餐巾纸,他几乎能想象灰喉杆菌透过这纸纤维,疯狂地爬满他的口腔,然后狂野生长。   不能想了,越想越头皮发麻,现在只有他能救这女生了。   两个呼吸之后,是新一轮的按压循环,薛流心跳如鼓。   女生之前拉肚子,会丧失人体大部分的水液,再加上灰喉引起的高热,蒸发掉人体的水分,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补充,那么有效地血容量就会减少,即是流经心脏的血液不够,灌注不足,继而休克。   三十次胸外按压加两个呼吸是一组循环,薛流记不得自己做到第几组的时候,女孩的恍白的脸庞微微恢复了一些血色,身体也逐渐恢复温度。   “急救车来了!急救车来了!”   男老师领着急诊医生过来,还有护士抱着氧气袋和糖盐水,薛流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高压下,几近透支,看到穿着白大褂红马甲的人过来之后,总算稍微喘了口气。   “按回来了,快补液。”薛流撤手,瘫坐在地上,汗水浸湿满头满背,他举起手背擦了擦额头,感觉有点晕。   护士熟练地消毒扎针挂水,女生被转运到担架上,上了急救车,脱离生命危险。   薛流还坐在地上,仿佛打了一场仗,他屈膝,把头埋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喉咙。   作者有话要说:   白喉是真的,灰喉是我编的,涉医内容勿模仿勿带现实,有不适医院就医。   百白破疫苗就是百日咳、白喉、破伤风的混合苗。 第52章   学生们被安排进了传染病科的病房里, 叶津暂时就住在传染病科的医生值班室里,好在像这样的江州一流三甲医院里, 医生值班室比较大, 配备卫生间,像一个小宿舍了。   暂定的治疗是四环素类抗生素和二代头孢联用。   叶津说闲不闲,说忙不忙, 学生交接给医院之后,就由医院的医生接管, 虽然原则上是中西医并用,但在西医没有办法之前, 似乎还用不上中医。   但人既然已经派出来了,就要留下一些存在的痕迹——叶津每天都要写一份中医的情况报告提交回去。   叶津在这个科室仿佛一个原地融合的编外人员,虽然跟大家也不认识,但是凭着那张脸, 女医生和护士会时不时没话找话,叶津还能在他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忙收病人, 写入院记录, 写得还贼好, 简直是一个帅气的人形干活机。   到点就跟着他们的医生一起去查房,看学生的情况。   学生得到了对症支持治疗,一些高热惊厥的, 可以及时注射镇静剂, 补充糖盐水, 安全算是有了保障。   到了晚上, 传染病科的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叶津和值班的张医生, 张医生看起来三十多岁, 吃了饭之后就搁那儿写病程, 写完了病程就跟老婆煲电话粥。   叶津也拿出手机来,发现通话记录里多了几通未接电话,是他没存过的号码,京州的区号加一串短号。   眉头明显凝重起来,叶津盯着那串数字,一串从来没有保存过,但无比熟悉的数字。拇指停在屏幕上方的几厘米,没有动作。   工作期间,叶津把响铃和震动都关了,这时候,手机虽然没有一点动静,屏幕却亮了起来,上面跳动着“周叔”两个字。   叶津站起身去到办公室外面,办公室在整条走道的开端处,纵向是病房,横向探出去一段,是主任办公室和医生值班室,以及一扇窗,叶津看了一眼,迈腿走到窗边,接通电话。   “周叔。”   “叶津。”   叶津有些沉重地闭上眼睛,仿佛短短的时间内,胸腔蓄积了好大一股浊气,需要缓慢而大口地吐出去。   对面响起的不是管家周叔的声音,而是一个让他条件反射抗拒听到的声音,叶文翰,叶津的父亲。   多年未见,几乎还能从鼻息间听出是那个人。   叶津冷声问:“什么事?”   “我早说你不该去学医,你知不知道那多危险啊!如果你听我的……”   “什么事?”淬着冰渣子的声音短促而生硬地重复一遍。   所有的话都在叶津的预料之中,贬低他的选择,重复地告知他,没有走叶文翰铺好的路,他叶津的人生有多么失败。   十几年了,叶文翰还在纠结,如果从军,叶津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上校,或者大校?凭借叶家在京州纵横交错的关系,让他在三十出头就直上青云,成为一个年轻的军官,让伯棠叶氏这棵大树更稳固。   甚至连婚姻也早已被安排好,那是必然的。   “没事你老子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夹枪带棒,喷薄着火药味的话语像子弹一样突射过来。   “没必要。”叶津伸直了脖子,让夜风可以完全地灌进衣领,让他更清醒。一只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从额前把略微有点长的头发往后顺去,耐心逐渐告罄,“有事吗?”   “叶津,你小子翅膀硬了,你以为……”   “对,翅膀硬了。”   叶津不想再跟这个所谓的“父亲大人”废话,挂了电话。   窗外看去,是一片海晏河清的光景,尘世里那么多人,他越在拥挤的人潮里,越觉得寂寞。   是的,是寂寞,不是孤独。   他享受孤独,享受一个人的宁静,孤独是荒原上的野马,可以肆意奔腾,而寂寞是挤在万家灯火中的一盏烛,光明燃尽后剩下枯槁的芯。   寂寞让他尝到苦涩,沉郁的钝痛淹没心脏。   被父母支持和爱是种什么感觉呢?放假前,叶津看到裴以晴发了一条朋友圈:就算到了八十岁也是爸比的宝贝女儿!   配图是她和父亲的对话。   【勇敢小裴】:老头子!十一我想去这个音乐节耶!「国风音乐节链接」   【爸比】:「对方向您转账888元」   【爸比】:宝贝女儿的爱好必须支持!   叶津当时愣了一下,原来二十几岁还可以这样跟父母说话,转而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家庭吧。   叶文翰没在金钱上亏待过他,但都是冷冰冰的交换,完成叶文翰的要求,叶文翰给予他相应的奖励。   叶津两只手撑在窗户的铝边上,短款的白大褂又大又松,声控灯因为长久的宁静而熄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削。   “叶医生?”清淡的女声划破黑暗,灯也随之亮了起来,“你还好吗?”   钟婵看到转过来的叶津面色凝重,忍不住发问。   叶津看到来人是钟婵,闪过一丝惊讶后马上反应过来,她在这里上班,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恢复神色,问道:“没事,钟医生,你怎么来了?”   钟婵露出一个大方的笑容,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说道:“薛流叫我来的呀,他说你肯定报喜不报忧,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正好我值班,你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可以跟我说。”   “行,我在这里不忙,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叶津点点头,想到搞不好薛流在欺压钟婵交代任务,又补充,“我会跟他说的。”   “你们……”钟婵的里衣是绿色的手术衣,白大褂没有扣上,一副随时可以进手术室的样子,她靠到了墙边,问叶津,“你们在一起了?”   “嗯。”既然钟婵知道薛流是弯的,那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挺好的,薛流这个人很欢乐,跟他在一起挺好玩的吧。”   钟婵自然而然地说起这些,仿佛之前差点跟叶津相亲的不是她一样,毫无芥蒂,叶津也放松了很多,他想起薛流说过钟婵是他发小。   “是,他一看就是那种幸福快乐的小孩。”   钟婵点点头,赞同叶津:“他们家庭氛围确实很好,阿姨特别open,叔叔又就服阿姨,嗨呀!等你跟他回去见了就知道了。”   叶津有点吃惊,对于他们来说,好像两个男人在一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样,甚至把见家长这种事都看得稀松平常。   “嘀嘀嘀——”不等叶津回话,钟婵兜里的对讲机响了,她伸手指了指电梯,叶津明白是来病人了,冲她点点头。   楼道里重新回归平静。   九点钟,值班医生去查他本科室病人的房,而叶津要去查灰喉病人的房。   这算是正式进入治疗的第一天,只要应对好最主要的症状“高热”,基本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而抗生素的使用,通常在两周左右做到完全消炎。   孩子们大多在睡觉,叶津一间一间病房走过去,遇到还没睡的,就会问问他身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喉咙痛不痛。   人在生病的时候,心理上也很脆弱,尽管一时半会儿身体上的症状也无法得到缓解,但还是会期待医生来问候,渴望得到关注。   所以每天查这么多次房,除了要了解病情,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给病人足够的心理安慰。   查到一半的时候,叶津发现一间敞亮的病房,他推门进去,三张病床上,头两张病床上的小孩已经睡着了,靠窗那边的小孩,拉上顶帘,坐得直直的。   叶津走过去,发现是赵鑫,他架上吃饭的板子,正趴在上面刷题。   不知道为什么,叶津脑中浮现出了赵鑫那个满身泥泞的爸爸。他一向不是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这时候却止不住脚,走了过去。   “赵鑫。”   赵鑫抬起头,他模样看上去木讷,一双眼睛却很灵动,是有光的眼睛。   “休息几天耽搁不了学习。”   赵鑫找出纸,写下“不行”两个字。   叶津读书的时候不算努力,但一学起来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所以也没观察过身边的人学成什么样子,再加上那时候,他读的学校里,学生非富即贵,此外就是非常聪明的学霸,很少看见那种亡命学习的人。   “这么努力,想考哪里?”   ——京州大学。   嗯,国内最好的大学,真是个有梦想的小孩。叶津侧身看了一眼赵鑫的作业本,已经从生物换成了化学,他正在配平一个方程式。   “为什么?”   赵鑫拿着笔的手不着痕迹地缩紧,最后写下——学校会给钱。   像京州大学这样的一流学府,地方是会给考上的学生发奖金的,而且还是不小的一笔,对于普通家庭的学生来说,读书好,就是给家里减轻负担了。   “你着急用钱吗?”   ——给爸爸买好吃的。   叶津敛眸,他就不该开这个口,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他的盲区。叶津重新直起身,决定不再打扰这个小朋友。   “加油。”   查完了房,叶津没有回值班室,站在整个病房走廊的尽头,给薛流发消息。   【。】:你有没有问李主任,大概什么时候能结束。   【薛流】:没,我看这也用不上我们啊,如果二联疗法有用,我们应该很快就撤了吧,怎么了?   【。】:没什么,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急事,还有一更晚点发。 第53章   薛流的手机差点没拿稳掉下来砸脸。   上午把确诊学生转完之后, 他马不停蹄就在接收点的医院给自己开了药,去采了个痰培养的标本, 然后焦急地等着煎药室出药。   拿到药灌了一袋之后, 就开始查白喉的文献,这种喉科病,对薛流这一代人来说, 属于是只在书本上见过。   当他看到说病程在3到4周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灰喉不出意外的话跟白喉差不多, 如果他被感染了,加班加点治疗, 整个恢复过程至少也得半个月。   这意味着,就算不再管灰喉的工作了,他也有半个月不能和叶津亲亲。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感染灰喉。   求求老天爷看在他行医救人这么多年的份上, 不要感染不要感染!   按说薛流也该在医院守着,但是他住不惯医院的值班室, 于是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酒店躺了。   他不想告诉叶津自己职业暴露的事, 心里藏着事, 就没敢给他发消息,结果冷不丁收到叶津这样一条消息,人都要昏过去了。   平日里就像木头一样的人, 是被春风吹过发了新芽, 才会主动说想他吧。哦, 突然想起钟大刀, 大刀应该去问候过了, 给她记上一功。   【薛流】:我回头跟李主任反映一下, 这种鸡肋活把咱俩叫出来, 真是可恶啊!我之前还以为多大的病!   【。】:好。   【薛流】:宝贝儿你累的话就早点休息吧。   【。】:晚安。   叶津收了手机往值班室走,洗漱之后躺在上下床的上铺,半天没睡着,结果手机又亮了,他举起来看,“‘周叔’来电”。   原本也还没得到完全平复的心情,又乱了起来。   没有响铃,屏幕一直闪动,叶津迟疑了一阵,还是划向了接通,但没有出声。   “少爷。”   对面响起一个老者的声音,虽年老但中气仍足,一声少爷喊得不卑不亢。   叶津:“周叔。”   周叔:“老爷他今天看到新闻了,他用家里电话没打通,才用的我的。”   叶津:“猜到了。”   “你们爷俩的事,我一个管家不好劝什么,但是我在叶家也这么多年了,就当是个长辈,拖个大,少爷您听我说几句。”   床太短,叶津太高,两条腿伸直搭在了床尾栏上,一只手枕在后脑,淡声:“您说。”   周叔:“知道您去传染病应急了,老爷从今天早上开始担心,饭都吃不好,最后没忍住打了电话。他说话就那个倔驴样子,但是打心里担心您这个儿子,他一辈子就跟行伍里的爷们打交道,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   “老爷一直很关心您,您大抵是不知道,他嘴上说您学医不好,但是您博士毕业那阵,他还是很高兴,逢人就说儿子现在是医学博士了。您去江州入职的时候,他想偷偷去看看,结果那天太阳太大,他本来就有冠心病,结果路上就心梗了,还好抢救得及时,恢复得也还不错。”   黑暗之中的叶津瞳孔一阵紧锁,他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这些事,老爷他自己是绝对不会跟您说的,他就是那种断胳膊断腿都会说没事儿的人,但就是铁做的人,也有老的时候,他这也都六十了。”   “少爷,您不小了,老爷也不年轻了。”   “下个月老爷要陪太爷去江州,您就让让他,别跟他硬着来,趁着太爷在,您爷儿俩缓和缓和关系。您看啊,您这一出去,都是十几年了。”   “十几年呢,一棵树也长参天了。”   -   薛流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拿到床头的体温计,夹到腋下,拨上计时器。第二件事,是拿起手机,看看叶教授有没有给他发“早安”。   没有,遗憾离场。   薛流继续躺着,目光朝着天花板放空,喜欢一个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像异性恋喜欢看好看的异性一样,薛流也喜欢看帅气弟弟,甚至擅长各种点到为止的撩拨,不开口就让弟弟主动找他,但那时候,他对手机上雪花般的“哥哥你在干嘛呀”“学长我有点不舒服,帮我看看好不好”“阿流,我不敢一个人回家,你送我嘛”,他的内心都毫无波澜。   有时候会忘记他们谁是谁,有时候会思考“我认识这个人吗”,所以就更加不会因为没收到谁的“早安”“晚安”而郁闷。   没谈过恋爱,却胜似谈过千百场恋爱。   但是叶津,哎……叶津居然又没给他发早安诶。   以前和叶津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常喜欢以哥自称,现在他只想挂在叶津身上,哥,你是我唯一的哥。   小时候被压着学四书五经,他记得学《诗经·郑风》的时候,有一首《子衿》,里面有“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今时今日,他总算也吃到了和千年前同款的爱情之苦——我不给你传信,你就不能主动给我传信?我不找你,你就不能主动找我?   计时器响起,薛流取出体温计,用手掌挡在后面翻看,还好,体温正常,起床干活。待会儿查房,祈祷用上药的这批娃指标下降。   薛流路过二楼检验科的时候,才刚到上班的点,昨天值夜班的检验科医生打着哈欠走出来。   薛流马上进入一种夹得恰到好处,仿佛不经意但又真的是刻意,并且不油的状态,“吴医生,早啊。”   这就是薛流和叶津的不同之处了,都是去一所陌生的新医院,叶津和一起值班的医生都是大眼瞪小眼,但薛流已经把他去过的地方都混熟了。   “呀,薛医生,这么早就来了。”吴医生赶紧拨弄自己的头发。   薛流两手撑在检验窗口前,微笑问道:“吴医生可不可以帮我看看昨天送来的标本呢,看看长细菌么有。”   嗯,如果换个人,吴医生就要骂娘了,昨天走之前来问一次,今天这么早又来问一次,你家细菌又不是吃了生长激素,能张这么快吗?   吴医生的脸僵了一秒钟,然后呵呵笑道:“好的,等我一下。”   薛流起身,两只手悬在空中,左右瞧了瞧,锁定一瓶挂在扶手上的手消,过去挤了一泵出来擦手。   真痛苦,手消就是对他金贵双手的摧残。   “薛医生,没有长出细菌来哦。”   “谢谢哦,吴医生再见。”溜了溜了,没长出来就好。   薛流去问李主任能不能回学校了,李主任的意思是,还是要中西结合,再待一段时间,等孩子们康复,薛流继续灌着自己的药,直翻白眼。   -   未来几天,叶津的工作依旧稀松平常,不忙不闲,每天上交报告。   但是治疗一直没什么成效,发热的时候注射解热剂,惊厥的时候注射镇静剂,一时半会儿是下去了,但晚上又很容易复发,弄了快一星期,一直没什么成效,该长假膜的继续长假膜,已经长了假膜的越长越厚。   眼见着快开学了,温病的课又找不到人上,再不把薛流和叶津俩人放回去,教学计划又要延后了。   叶津又在日常帮科里医生收病人,办公室外面突然乱糟糟起来。   “昏了,18床那个妹妹深昏迷了。”   “心电监护上了吗?”   “上了,血压一直掉,氧饱也不太行。”   “太烫了,41摄氏度了,怎么办?已经注射过几次降温药了,退不下去。”   叶津停下手中的动作,从护士站拿了一双检查手套就往18床走。病房里已经有医生在指挥抢救了,烧了三个小时一直降不下来温,接着浅反射、深反射都跟着小时。   “推支地塞米松。”抢救的医生也慌了神,用手腕内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个原本不致命的病,如果因为并发症死在了医院里,他简直不能想象后果。   因为涉及全市多所中学,社会上也很关注。   叶津走过去,女生满脸胀红,皮肤已经有出血一般的痧疹,他捏住女生的下巴,掰开嘴,假膜积厚,舌头也鲜红带芒刺。   “用你工号开一颗紫雪丹。”叶津松手,转过来对抢救的医生说道,“热闭神窍了,现在要先开窍。”   抢救医生半信半疑,还在犹豫。   为了确保所有的医疗操作有迹可循,所以现在大部分都信息化了,医嘱得通过医疗系统开,叶津不是这家医院的人,没有工号,开不了医嘱,拿不出药。   而谁开了这个医嘱,谁就得签名负责。   “你肾上腺素和地塞米松都推了不少了吧,有用吗?”   叶津冷静而寡淡的一句话,击碎抢救医生的防线,他快步走回办公室。叶津也跟在后面,补充道:“紫色的紫,雪花的雪,紫雪丹只能开窍,还得开汤药,你们这儿谁有中药的处方权?”   传染病科的大多是学习临床医学的医生,因为执业范围的不同,最多开中成药,并不能开中药。   “周医生,他是中西医结合的,他可以开中药。”   办公室里,抢救医生敲打着键盘开着紫雪丹的医嘱,而周医生按住了叶津敲处方的手,问道:“石膏60克?怎么可以用这么重的剂量?”   “周医生,时间不等人,”叶津顿住,直视屏幕而没有去看周医生,继续说道,“你可以现在马上敲一份情况说明书让我签字,也可以让我在你处方上签名。”   “你去看看18床的情况,不用我多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传染病科的主任也急急忙忙从门诊跑回住院部来, 谁能想到没有什么危急重症的传染病科会遇到这种情况呢。   18床刚刚服下紫雪丹,人还没醒, 叶津开的药还在煎, 最终签字承诺出了任何问题由他叶津来负责,周医生才放手让他用自己的工号开了药,但还是很害怕, 医院的事太难说了。   反观叶津就轻松多了,他确保开窍醒神的丸药被服下去之后, 观察了一下心电监护,各项指标开始稳定回升。   三五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挤在病房里面, 除了叶津,都面面相觑。   主任拨弄着眼镜望着逐渐回升的血压,努力收敛着自己惊讶的情绪,干咳两声道:“嗯, 很好,稳定住了。”   叶津淡淡一眼, 明白主任心里面是怎么想的。   除了个别主动对中医产生兴趣的, 大部分临床医学出身的医生, 不太看得起中医,更不愿意相信中医能解决他们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谈起个别被治好的,他们会觉得是幸存者效应, 死掉的没能开口说话罢了。   叶津毕竟已经从医十几年了, 不会像裴以晴那样, 想去说服别人。   怎么想, 怎么看都是你的自由。   只是这个处境让他很不适, 因为所谓的“中西结合”而被困在这里, 却又没有让他做点有意义的事, 很不舒服。   “囡囡,囡囡你怎么回事?”病房里突然传入一个通勤装背着包的中年女人,显然是才从上班的地方出来,进门后就赶紧到了患者的床边,抚着女生的脸,“怎么这么烫”。   之前抢救的时候,医生让护士联系老师,通知了家长。   医患沟通的事情,不需要他来负责了,叶津拔腿往办公室走。但突然很想给薛流打电话,于是又去了值班室。   大概是成年人的爱情想要更切实的接触,两个人聊天的频率不算高,除非有什么事要说一下,就算不怎么忙,叶津也不会拿着手机一直跟薛流聊天。   这是被迫谈上异区恋之后,叶津头一次跟薛流打电话,他想叫薛流催促李主任放人,这样待下去实在没必要,他不想推迟温病学的课程。   电话竟然迟迟没人接,薛流在忙吗?   叶津拿起手机又看了下屏幕,是拨给薛流的,没有错。在拨通之后的嘀声快要结束的时候,那边终于接通了。   叶津:“薛流?”   “嗯。”对面传来嗡里嗡气的一声答应,黏糊糊的。   “假期要结束了,我们没有必要为这样的工作推迟课程。”   “嗯。”   “你不方便说的话,我去跟李主任说。”   “不是。”薛流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嘶哑感。   “你怎么了?”叶津精神一紧,忽然听出来薛流声音不对劲,一种类似于喉返神经被病态挤压之后发出的声音,能引起一个医生本能的关注。   再加上,平时他说一句,薛流会喋喋十句,从不会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联想到灰喉,叶津心悬了起来,问:“你被传染了?”   “呃。”“嘀——”电话挂了。   很快,叶津收到薛流发来的消息。   【薛流】:感染了,说来话长,不用担心,刘主任在跟李主任他们在商讨,二联三联效果都不太好,发热也一直反复,压不下去,又没人敢直接给小孩用四代头孢,他们准备用中药了。   看到“感染”两个字的时候,叶津头皮一阵发麻,虽然不停地安慰自己,他也是医生,他知道怎么应对,不会有事的,这不是什么大病,但是一想到可能会像刚才病房里的学生一样高烧不退,还是很揪心。   【。】:可以调岗吗?我去你在的医院。   【薛流】:我不在医院了,你别急。   【。】:在哪儿?   【薛流】:海吉雅801,你下午来吧。   【薛流】:如果想见我爸妈,现在来也可以。   看来是真没什么事,还能跟他开这种玩笑。但是,叶津转而又有点失落,感染到喉咙失声,至少已经是第三天了,薛流一点没有跟他说。   “叶医生!叶医生!”值班室的门被敲响,“18床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叶津拉开门,门口站着的是刚才参与抢救的护士。   叶津点点头,两人一并前往病房,进去的时候,刚好有另一个护士给18床量完体温:“36.7,正常了。”   “体温降下来就好,”叶津点点头,“剩下就是对症支持,你们比我更熟悉。”   女生的妈妈正握着周医生的手一个劲儿感谢,周医生满脸不好意思地接受表扬,尴尬地看了看叶津,却也没多说什么。   主任的颜色和蔼了一些,转身跟叶津说:“刚刚接上级通知,要改换中药喉方,疾控那边给了通用方,各医院根据具体情况调整,现在接收学生的医院都分配了一位中医师,我们这里就要继续麻烦叶医生了。”   “行。”   不出所料,疾控中心给的方就是当时他们一起商讨出来的方。   中医讲辨证论治,但这个“证”指的是疾病全过程中的某一个阶段,叶津在这里快待了一个星期了,这个“证”也已经发生变化了,而学生们得病时间有先后,个人身体素质不一样,疾病在身上的发生发展也就有了快慢之别。   叶津重新查了一遍房,把现有感染者按证分类,拟了三个方,交给科室,不同病情的学生吃不同的方,然后跟主任交代了要外出的情况,匆匆离院。   十月,太阳没有那么灼烈了。   叶津出来的时候快下午两点了,他午饭也还没吃,但是看到薛流之前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打了个车到薛流说的海吉雅,发现是市中心一家顶级的私人医院。从外面看还以为是什么高端小区,走进去才发现占地面积特别大,除了高楼层的住院楼,还有疗养院式的独栋楼房。   门口有轮流接应的电瓶车,司机看到人来了,主动问叶津去哪儿。叶津上了车,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果然是薛家的产业。   本来很想下意识地吐槽一句“这傻逼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但很快就在脑中被掐断,现在他不是傻逼了。   整个院区环湖而建,电瓶车绕了半个湖,最后停在后有山前有水的一栋三层洋楼面前。   “801到了。”   叶津做好准备去关怀一个因为发热乏力而躺床上的病患,结果刚开门就听到一串英文,叶津放眼望去,一楼是宽敞的客厅和开放式的厨房,客厅的投影仪上正在放电影,薛流在厨房工具台上刮芝士,旁边还有一块没烤的披萨。   “你?”叶津脱掉鞋,工工整整摆上鞋架,找了一双拖鞋穿上。   薛流闻声露出欣喜的表情,然后脱下手套,走到电脑旁,把电影关了,打开一个文档,开始在上面打字。   ——怕你没吃饭,烤个饼给你吃。   叶津看了屏幕上的字,朝薛流走过去,蹲下身,和坐在地上的薛流齐平,然后扯着他的后衣领往自己面前怼。   额头和额头碰在一起,叶津用自己的体温去测量对方的体温。   不烫,还好。   薛流刚想打字,叶津又挟住了他的下巴,食指的指腹挑在颌下的柔软的皮肤上,拇指向下按住下巴,两根指头配合用力,薛流的嘴被撬开,头也被迫扬起。   银白的碎刘海搭在眼睛上,薛流闭上了眼,张口后鼻唇一线起伏,待含明珠一般。   叶津:“啊——”   “……”薛流挣扎着睁开眼,看到叶津一脸严肃,朝他举起了查体手电筒,就准备开灯了,他闭上眼,“啊——”   叶津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除了咽后壁有点微微泛红,其他什么都是正常的,甚至连扁桃体都不红不肿,更别说假膜,压根没长。   叶津松了手,问:“你怎么回事?”   薛流开始噼里啪啦打字,叶津看向屏幕。   ——转运那天遇到抢救,给一学生做了人工呼吸,回头我就吃了药,可能抑制了细菌生长,第一次痰培养没做出来,但后来喉咙开始痛,我又做了一次,长出细菌了。   ——有感染但是情况不严重,只有咽痛,已经在恢复期了。其实我能说话,就是害怕这时候说了话会影响我以后优美的嗓音。   叶津看到“优美的嗓音”几个字的时候,逐渐露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他想起了薛流以前跟他说话那个要死不活的欠扁声音,以及在游戏上喊“宝贝儿”时相去十万八千里的声音。   网络太虚假了。   叶津:“那你没什么事儿,跑这儿来?”   ——嗨,谭源居给我妈打小报告,我妈非要给我弄来这儿,他们天天都来,刚走呢。   行,果然是他多虑了,薛流怎么会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叶津放下心来。   ——可惜,不能啵啵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叶津依旧不习惯把两个人的亲昵直白地说出来。   薛流没再打字,从茶几下面拿了一个口罩出来戴上,背靠着身后的软垫,自然而然地放松脖子,朝叶津张开双臂。   叶津在薛流的身边,单膝跪地,双手从他的腋下和肩上穿过,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两个人侧身相拥,挤进柔和的软垫凹陷中,因为这几天薛流都在喝中药,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是两个人都无比熟悉的香味。   拥抱真的太好了。   温柔又满足,可以和最亲近的那个人耳鬓厮磨,像两只猫一样纠缠在一起。   叶津偏过头,看到尽在眼前的漂亮耳垂和脖颈,以及因为用力而显露出的冈上肌线条,鬼使神差张开了嘴。   “呃——啊……”   “流流呀,妈咪刚出去就遇到了漱漱,陪他再来看一趟,咦?”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叶津头还埋在薛流的肩膀上, 听到旁边吃痛又快乐的吟讴戛然而止,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项兰女士一脸懵圈地走向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叶津在内心短暂地喊了一声“不好”, 脑中迅速地组织应对方案, 薛流倒是不以为意,晃了晃叶津的胳膊,示意两个人站起来。   “你们……”项女士提着小香风包包, 一身褐色的法式套装,年近六十的人, 保养得跟四十岁差不多,容貌端丽, 依然是个美丽的女人,眉眼中能看出薛流和薛漱的影子。   项兰的食指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   为了方便量体温什么的,薛流的穿的是疗养院的病号服,对襟扣扣子的那种像睡衣一样的衬衫。他起身的时候, 扣子被扒拉了两个,往左扯开, 锁骨的远端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项兰的目光落在的那个牙印上。   “你是谁啊……”项兰用力地眨眼睛, 不敢对此情景做出任何猜测。   项兰身后的薛漱似笑非笑, 双手插进口袋,把脸别向别处,等着那边的人打破尴尬。薛漱身后还站了一个中年男人, 看样子像薛漱的属下。   “伯母您好, ”叶津已经调整好思路, 跟项兰打招呼, “我是薛流的同事, 叶津。”   “同事啊……你咬流流干什么啊?”项兰走近薛流, 半信半疑, 帮自己儿子扣起了扣子,薛流叉腰憋笑,憋得肚子疼。   叶津狠狠瞪了他一眼。   “哦,伯母,是这样的,薛流他嗓子疼,我咬的是中府穴,是肺经的募穴,帮他泄热止痛。”叶津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娓娓道来。   项兰系纽扣的手顿住,转过头冲着叶津:“你确定?是募穴不是五腧穴?”   叶津本来以为万无一失,就像当初薛流编什么马王堆双人导引术一样,天花乱坠说一通,不懂的人就胡乱糊弄过去了,反正也没人在意真实的原因,大家只想看热闹。   直到看到项兰这个“仿佛在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我儿子的同事”的眼神,叶津有一瞬间的土崩瓦解,好像,薛流他外公是中医,那他妈妈……   “我确定……”叶津的尾音拖得有点长,给了薛流一个还不快点救场的眼神,“吗?”   “啊?”项兰手一抖,差点把薛流勒住,她听成了妈,“你叫我啥?”   “妈,”薛流忍不住出声了,他压着嗓子发出那种不震动声带,仿佛说悄悄话一般的哑声,“这是我男——呜呜”薛流拍打着捂在嘴上的手,话还被说完就被强人锁男,听到耳边传来冷恻恻的声音:“伯母,我真是他同事。”   “好了,妈。”薛漱看不下去了,从后面拍上项兰的肩,“这位是伯棠叶氏的大公子,我们那个外科新项目在华北的代理是叶氏,他跟薛流是一个教研室的。”   薛漱朝叶津伸出手说:“叶总,好久不见。”   “你好,薛总。”闹剧终于以两个成熟男人的握手终结。   项兰也是大场面小场面都见了不少的人,听到大儿子这么说,算是放下了戒心和疑惑,叶氏的名声太大,既然已经有了合作,那流流被咬一口就咬一口吧。   这种三层的疗养院,一楼跟普通客厅差不多,二楼是监护设备齐全的医疗病房,三楼是给陪护的人休息的房间。   片刻后,一行人围坐在了客厅里。   薛漱后面那个随行的人提了个果篮,放到茶几上,然后温和感激地说道:“小薛总,您那天抢救的女孩,是我女儿,后来看到新闻才知道,原来是小薛总。救命之恩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报答,我李勇这辈子就誓死效忠薛氏了。”   薛流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看向他哥。   薛漱:“销售部的。”   “嗨,别说你是我家员工,就是路人,我这当医生的看见了肯定得救呀,小事儿小事儿。”   那边的人你来我往说着场面话,叶津拿出手机搜薛流的新闻,他都不知道薛流还遇到了抢救。新闻图片里的是慌乱之下拍摄的照片,薛流在学校操场边给人做心脏按压。就是这时候被感染的吧。   叶津望过去,看到薛流含笑和人聊天的侧脸,这家伙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在那种明知道极可能被感染的情况下犹豫。   真好,薛流真好。   李勇不愧是销售部的人,很有眼色劲儿,知道自己不宜在此久留,拉完家常表达完感谢就要走。   项兰想着回都回来了一趟,再陪陪宝贝儿儿子,薛漱说有事儿,硬把她拉走了。   薛流和叶津站在门口送别,项兰三步一回头,总感觉忽略了点什么。   母子俩出门上了车,项兰问薛漱什么事儿,薛漱高深莫测:“我们走就对了,以后您就知道什么事儿。”   项兰坐在副驾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问薛漱:“你们的项目是怎么谈成的?”   薛漱神色微变,但很快收敛回来,挑眉看前方:“合作共赢的方案。”   “你说流流没有……”项兰想凑近些低语,但马上又意识到这车厢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没有为了生意而和叶氏那位……那个吧?”   “啊?”薛漱一时没反应过来。   “哎呀,就是没有为了抱上叶氏的大腿牺牲色相吧。”   “呃。”   薛漱猛地噎住,女人的脑回路是真难猜,“妈,您为什么会觉得是我们抱叶氏的大腿呢?再其次,薛流那个性格,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您就放心吧。”   “那他刚刚咬流流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薛漱抓紧了方向盘,“您儿子,呃,您小儿子挺想被咬的。”   “啊……”   -   801重归安静。   被这么打断一阵,再加上突然遭遇薛流的妈妈,叶津后知后觉感到尴尬,他也准备回医院了,毕竟现在用上中药了,他也好看看大家吃了药的反应,及时调整药方。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医院了。”叶津撑在玄关处,准备换鞋。   “不行。”薛流哑嗓出声,跑过去把门锁了,双手横举挡在门前。   “你要做什么?”   薛流扯开自己的衣领,指了指锁骨上的咬痕说:“继续。”   “滚。”叶津一把拨开薛流拦在面前的手。   叶津是真没想到薛流脸皮能这么厚,这样想过之后又觉得情理之中,他确实脸皮厚,但自己不行,叶津心里上接受不了自己不由自主地啃了薛流之后,还给薛流他妈说,自己是在帮他治嗓子疼,完了现在还继续啃。   “你这个冷漠的男人。”薛流收回手站到一边,把门让出来,继续用那种全靠气息吐出来的轻飘飘的声音说,“叶津你等着。”   “等着干嘛?”叶津已经穿好鞋,打开了门。   “干你。”   “拜拜。”   叶津在薛流恨恨的眼神中离开了801,走出去的时候莫名想笑,觉得心情很好。   回到医院的时候,办公室里明显洋溢着一种喜悦的氛围,众人见叶津回来,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各干个的。   “叶医生回来了!”   “欢迎神医!鼓掌鼓掌!”   办公室里响起了巴巴掌,叶津有点莫名其妙。主任坐在为首的那台电脑上查阅病程,笑嘻嘻地对叶津说:“叶医生,你开的方已经用下去了,才两个小时,居然全都降温了,现在我们科收的灰喉病人,一个发热的都没有了。”   叶津从门背后取下白大褂,一边穿一边往主任那边走,问:“那主任和我一起再去查个房?”   “好好好。”主任起身,马不停蹄,“确实有点神奇哈。”   “没什么神奇的,一个对症,一个对因,各有所长。”叶津扣上领前最后一颗扣子,“走吧。”   一边查,主任一边给介绍喝药之后的情况。因为灰喉的学生一直是叶津主要在管,每天都见,所以他也熟悉情况。   灰喉,没长假膜的主要是清热,把假膜扼杀在摇篮里,而已经长出假膜的,就像麻疹一样,要让它快速的长透,完成这个病理过程,到下一个阶段,就是恢复期,以养阴为主。   而高热主要发生在假膜期的患者身上,也就是现在大多数的患者。   只要体温降下去,其他都好说。叶津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在上面快速书写记录每一床的情况,如果有个别异常的,再单独记录。   回到办公室再调整了一下方,今天晚上再喝一次药,集体查个血常规,如果明天白细胞数量下来了,那就是起作用了,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主任十分高兴,如果能在全市的接诊医院里率先把全部学生治愈,那一定是可以受表彰的,想想都美滋滋。   叶津在主任的夸赞声中,内心毫无波澜,无比想回到他的职工宿舍。   忙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因为每个医院具体处方的差异,江医大附一院的学生成功如主任的愿,在两周后率先全部治愈。   薛流老早就康复了,但是叶津在医院,为了不拖进度,现在学校就靠薛流一个人撑起了三个专业的温病学教学任务,他从来没在一周内讲过这么多课,刚刚回复的嗓子又几近冒烟。   梁苗本来是要回来的帮忙的,结果听说薛流一力承担了叶津的课,她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不敢相信,跑去叶津的班上偷看,结果真是薛流在讲。   “好啊,好啊,臭小子终于懂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星期五, 最后一个学生的痰培养阴性结果出来,顺利出院。叶津婉拒了科室的盛情约饭, 收拾好行李, 背着那个和薛流分别时,他匆忙扔上车的背包,站在附一院门口打车。   一晃就是三个星期, 这三个星期他就和薛流短暂地见了一面,现在薛流应该早就回宿舍了吧。   叶津给薛流发了消息, 说自己一会儿要回来了。   很久没见过的城市光景从眼前飞逝而过,叶津面上平静, 越临近大学城,越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呼,一会儿直接上去拥抱会不会太突兀了。   叶津站在单元楼门口吐了口气,没关系吧, 不管薛流怎么想了,他现在很需要拥抱, 就算薛流不干, 他也要暴力拥抱。   那种完成漫长的工作后, 回到家里,却不是一个人的感觉,叶津太期待了, 过去的人生里, 他从来没有体验过。   他想抱着薛流, 给自己充电。   钥匙入锁, 应声开门。   “我回来了。”   “Hello。”   叶津刚刚进去就感觉被一股凶狠的力量挟制住了下颌, 一只手从他腰间伸过, 拉上门, 背包被迫挎下,扔在地上,随即他整个背都猛烈碰撞在门板上,紧紧贴住。   叶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换吓了一跳。   薛流踮起脚,强行拉出好几公分的差距,另一只手举过头顶压在门板上,把叶津半框起来,居高临下地挑起叶津的下巴:“叶津啊,你可等死我了。”   “你……”你等我干嘛?   叶津刚刚张嘴,薛流找准时机偏头迎上去,像是想要把这三个星期分离的郁闷全都爆发在这个吻里。   叶津被亲得大脑一片发懵,连嘴唇都被碾痛,隐隐约约想起来薛流之前对他说“叶津你等着”。   叶津你等着。   等着干嘛?   干你。   暴雨前的狂风卷起颓唐的池水,涟漪扩大泛成浪一浪的波澜,浪潮拍打在池堤之上,愈击愈高,春池的水点滴溅出,浪过流痕。   口涎相合,漫长的吻让人感到地转天旋,因为想要呼吸而本能的吞咽,而吞咽又加深了口唇间的负压。   叶津几乎是被怼在门上,掠夺呼吸的啃噬中,他勉强还能睁着眼,看到薛流后面的房间,墙没了,他和薛流房间之间的那面墙没了。   ???   “呼——快乐。”薛流猛亲之后松开叶津喘了口气,喉间挤出咬牙切齿的话,“叶津,我想上你。”   说完准备亲第二口。   叶津偏头躲过,技术性无视薛流的话,一手捏住他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一手扯过他的后领,把人往里面带,带到合二为一房间面前,问他:“墙呢?”   “我叫人来推了。”   原本的两间房连通,连门也重装成一扇,成为滑动对开门,现在门正开着,可以看见里面中间留下一块空地。   “怎么布置还没想好,我想回头整个大床,再弄俩电竞机位,一起玩游戏爽歪歪。”   叶津被薛流天马行空的处事方式惊到了,缓缓地叹出一口气,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这样,他现在想找个人问问。   “叶津。”   “嗯?”   “我想干你。”   “……”叶津甩甩头,不太会面对这种场面,耳尖开始冒血色,他转头看向薛流,双眼微微睁大,他看到薛流一双眼睛里晦暗不明,扯起唇角露出小虎牙。   “你听不懂吗?叶教授。”   又步入知识盲区的叶津有点害怕,往后推了一步,咽了一口口水。   “我才从医院回来,脏。”   “那就去洗澡。”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带着诡谲的威胁。   “我想先休息一下。”   “我,要,干,你,听见了吗?听清楚了吗?同意吗?可以吗?”薛流往前一步,耷拉着声音,哑得不行,“走,洗澡。”   “薛流你先放手,不要着急。”叶津声音微颤,说着叫薛流不要着急,但他自己心里慌得不行,双手凭空抓握,但是并没有什么东西给他抓住。   薛流两只有力的胳膊架起叶津就往卫生间里拖,叶津甚至来不及用手在墙上拖出一道抓痕,人就被粗暴地拽走。   “薛流,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薛流双手一提,把叶津的衣服从腰间撩起,这件T恤是他的,宝贝儿穿着正合适,脱!   叶津大为震撼,按着薛流的手又把衣服压下去,两个人一个往上用力,一个往下用力,衣服来来回回掀起又盖下去。   “好,你说,”薛流松了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叶津简直想闭上眼睛,慌不择路地又跑去按住薛流手。   “我不会。”   “没关系,你不用会。”原来是这个原因,那完全不是问题,薛流从叶津的唇下一路滑到耳后,最后在耳垂上碾咬。   “不是,我们才在一起一个月,太快了吧?”叶津的理智不断被击碎。   “住嘴!我们已经在一起十年了。”   “……”   薛流感觉到叶津动作的迟缓,奋力扒他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捧住他的脸,有点担心地问:“你不愿意吗?”   叶津露出了一个微信上叹气的表情。   薛流用手肘把叶津的脖子圈起来,像一个格斗锁喉,凑在他耳边念经一般:“哥,我求你了,以后的课我包了行不行啊。”   “好,就这么说定了。”叶津本来想说自己害怕,但是转念一想,无论如何都有这一天啊,那不如趁机敲他一笔。   还准备撒别的娇的薛教授呆住了,一时不知道是不是中了什么陷阱。   啊,不管了,叶教授太香了。   暖光灯下,花洒喷出温热的水珠,湿眯了叶津的眼睛,他双手被反剪住,人被压在冰凉的瓷砖上,失去了视觉,体触的感官无限放大。   就像两个月前,薛流和叶津打架时,叶津把薛流压在会议室外面的墙上一样。   卫生间和厨房有一扇连通的窗,隐隐传来一阵药香。   叶津的声音变得嘶磨喑哑:“你还在喝药?”   “有一些养阴的药,温病后期多少得养养阴。”染上浓重药香的声音变得沉而醇,好像汩汩的褐色汤药从耳畔流淌,每一分贝的震颤都酥麻得要掀翻天灵盖。   “我猜猜你开了什么,沙参麦冬汤?”   “不对,你闻。”   叶津深吸一口气,草木混合在一起的香味灌进鼻腔。   《玉楸药解》云:“锁阳滋肝养血,润大肠枯燥,荣筋起痿,最助阳事,性与肉苁蓉同。”   锁阳又称乌兰高腰,滋阴填精。   “我知道了。”叶津皱着眉头仰起头,目合口张,水珠顺着额角划过脖颈。薛流从背后拥抱住他,细磨浅啮过颈后的腠理。   那是长在沙漠中的一味良药。   西北的风沙拂过,在极度缺水的沙漠中生长着一种红棕色中药,即是锁阳,它在枯寂的盐碱地里野蛮生长,从深埋于沙漠中的芽体,逐渐长成长柱形,种皮坚硬而厚。   药炉中的汤液翻滚,升起袅袅水雾,历经膨胀的乌兰高腰滚烫灼热,舔入一味滋阴泻火的夏枯草,相与煎熬,淡紫色的夏枯草花瓣紧缩,花落果成。   七月,乌兰高腰收果,果茎的顶端抽出白色的穗儿。   古人用五味入五脏,这是引经报使的理论,乌兰高腰入肾经,多用盐来炮制,增强药效。   “哥,你尝尝,好不好?”薛流循循善诱。   “唔。”   叶津嘴里塞入煮过的药,《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乌兰高腰一如肉质的地黄,味厚而咸腻。   犬齿轻轻磨过果皮,经过煎煮之后的药物重新吸收了药汁,充实而饱满。   武火煮沸,文火煎出药物的有效成分,每一碗药到病除的汤药,都经过了时间的点沉淀,直至坚硬的乌兰高腰都被煮得软烂。   中医药是伟大的宝库,滋阴降火的药,两个人喝完,确实感觉火下去了不少。   叶津是七十五公斤重的高大青年,尽管薛流长期锻炼,也还是很难把人打横抱起来,于是薛流穿着防滑拖鞋,背着叶津一步一个脚印进了房间。   从卫生间带出来的闷热水汽逐渐褪去,薛流把叶津放在榻榻米床垫上,搭上薄被,十月底的江州开始变凉了,天黑的时间也变早了。   薛流房间这边的窗是对着街的,满窗是无所遮蔽的繁星。   叶津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也并不想动,头朝着窗户那边,睁眼便是淡紫色的天幕上挂满荧光。   视野范围内出现一张神清气爽的脸,银白色的头发被水淋过,又用毛巾擦干,凌乱地张扬着。“哥,你喝水吗?”   叶津支起身,接过薛流递过来的水杯,一口一口缓慢饮水。   没有夜风声,也没有蝉鸣叫,一切都很安静。   薛流放了水杯,坐在榻榻米的边上,从背后抱住叶津,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小橘猫趴在薛流的脚边,两人一猫,谁也不说话。   近一个月来的思念在极致的亲密下消散。薛流的爱意直接而猛烈,没有小年轻谈恋爱的甜言蜜语,没有接连不断的信息和电话粥,更没有你来我往的猜忌与怀疑。   他们太熟悉对方,并且从这一刻开始,还要熟悉对方的身体。   成年人的爱,无论怎样表达,都不及一场欢爱来得直接,薛流就是想要完完全全地拥有叶津,是爱,也是臣服。   叶津低头,看到环住自己洁白臂膀和双手,伸手把薛流的掌翻过来。   “为什么你的手这么白,脸这么黑。”   “我的脸不黑,谢谢,是健康的小麦色。”薛流一低头啃在叶津的锁骨上,“因为我外公祖传脉法精绝,要手指有绝对的敏感度,所以我得保养我的手。”   竟然是这个原因,叶津把薛流的手举高,修长的手指在白月光下泛着流银光泽,好像削玉而出的瑰石。   “我的手投了保,你知道吗?刚才是价值千万的手指在帮你扩——啊!”   薛流收回手按住自己被肘击的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位直球攻的老婆都是他们应得的 第57章   “啊, 你对我下好狠的手!”薛流撑着肋骨哀嚎。   “薛流,你也等着。”叶津换了个朝向, 靠在一个枕头上, 和薛流面对面。   两个人穿着夏天款轻薄透气的情侣睡衣,是薛流趁叶津不在的时候添置的,一黑一白。   叶津穿着那身白睡衣, 蜷起一条腿,手臂搭在膝盖上。房间里没开灯, 仅仅透过窗外的月光和霓虹,人影看上去就有那么几分冷冽, 侧脸如锋,敛眉抿唇。   如果现在叶津手上再夹一支烟,就反而有一种他是金主的感觉了。   “不等不等。”   薛流看了一眼叶津那个阴恻恻的眼神,他太清楚了, 以前什么教师运动会,两个人比赛三千米争冠军的时候, 他先靠国自然评上教授的时候, 每次两个人要竞争什么东西, 或者薛流已经得到什么东西,叶津马上要追赶上来时,叶津都会用那种眼神瞪他。   不出意外, 叶津想弄他。   休想, 他不可能为爱做受, 就算是叶津也不可以。   叶津冷笑一声:“由不得你。”   “这种累活儿交给我就好了, 宝贝儿。”   叶津靠在床头, 薛流坐在床尾。薛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调整姿势躺了下去, 正好躺在叶津的脚边儿。   于是薛流撑起脑袋,一只手抚上去,按在脚背上。   中医号脉本来是分三部九侯,三部是指三个号脉的位置,一个是人迎脉,就是叶津脖子上那颗痣的位置,摸的是颈动脉,一个是寸口脉,在手腕上,摸的是桡动脉,还有一个是趺阳脉,摸的是足背动脉。   现代为了方便,只保留了寸口脉。   薛流伸出三根手指,按在叶津的趺阳脉上,举按寻循。   叶津:“摸出什么了?”   薛流:“摸出……脚离你的心脏太远了,换个地方。”   薛流翻身起来,跪着移动到叶津旁边,朝叶津的脖子伸出手。   指尖自然放松时,食指比别的指头微微抬起一点,那一点落在叶津颈侧的细痣上,随即搭上另外两根指头。   薛流想起那一天,他在办公室第一次仰头看到那颗痣时的渴热。而刚才一直在叶津的背面,他都忘了叶津的脖子上还有那么诱人的地方。   应指是温热的血流。   “摸到了?”   “叶教授,你的脉搏濡软,髓海空虚,需要大力填补,绝对不可以对我做出刚才我对你做的事哟。”   话音刚落,叶津迅速地一手拧住薛流的手腕,一手按在他的肩头,形成一个反关节的扭压,稍稍一用力,薛流就痛呼着被他按在床上,脸朝下。   “傻逼,叫你招我。”叶津继续挟制着薛流的手,跨坐在他腰上,顺带把他另一只手一起拧住,按在背上。   叶津四周扫视,没看到绳子。   薛流满脑子警钟大作,哽咽出声:“宝贝儿,你不累吗?”   “还好,刚刚干累活儿的不是我。”   叶津低声,侧了个身,用膝盖压住薛流的手,空出自己的双手,一手像枷锁一样掐着薛流的后颈,控制着他偏头朝向自己。   一人跪压,一人动弹不得,脸和脸一高一低的距离。   “草,叶津,你不要冲动!”不行啊,他是攻他是攻他是攻,不可以!薛流嘶哑着声音干嚎,开始挣扎。   “你自己爽了,不管我?”   叶津抓住薛流的脖子往上提,让薛流背弓起来,因为身体的弧度,喉结的弧线格外明显,嘴也被迫张开以减轻喉间皮肤的张力。   “呜呃……”   两根手指伸进薛流的嘴里。   薛流的脊柱一阵僵硬,神经一寸一寸发麻,侵袭着头皮。这样的叶津,像他又不像他。   像他的是,的确所有的事情他都要和自己争高下,并且一旦决定要做什么,就像个冷漠的行动派机器人,绝不手软。   不像的是,对这种事情他好像坦然了,不会挎着那张“一本正经脸”来无视这种本应该让他不知所措的场面。   所以他以前就真的是不会吧,现在他学会了,草。   薛流一边神游一边感觉自己被疯狂撕扯,妈的,叶津的力气可真大,膝盖压他腰上就跟压了座五指山一样,口舌又因为被动的绞弄酸得不行,滢滢涎珠沿着唇角漫溢。   薛流忍不住咽了口水,也许是口唇闭合的吞咽动作,让舌尖抵磨过叶津的指腹,诡谲酥麻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薛流趁这一毫秒的时机,奋力抽出自己双手,翻身撬翻叶津。   叶津失去平衡,滚下榻榻米,好在反应够快,调整姿势没有摔倒,从蹲姿起身。   薛流站在床上松了一口气,这茬没完,他得想办法。   “不好意思,刚才太爽就搞忘了,”薛流抓抓已经干了的头发,“我帮你口。”   “好。”   叶津站得很直,他总是可以在劣势位置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是与生俱来的金主气质。   叶津坐在榻榻米沿上,十指抓进薛流的发间,把人狠狠往下按。   “啊呃,唔。”   薛流两手撑在叶津膝盖上,眼含热泪。   -   还好第二天是周六,不然所有的课都轮到薛流头上,他的身体和精神都要被掏空。   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叶津还是那副标准解剖姿势,薛流趴着,一条腿横在叶津腰上。   两个人都醒了,但是两个人都不想动。从昨天叶津回来,大概八点多钟,一直搞到半夜,薛流的嘴都是酸的,感觉再一张口下巴就要掉了。   什么男人搞完第二天会很有精神,都是小说里写出来骗小孩的。   感觉人都空了才是真的。   “你起来。”叶津推了推薛流的腿。   “我不想动。”薛流把头枕在自己的手上,纹丝不动。   叶津也不想动,他手背盖在眼睛上,逐渐找回自己的处境,喃喃道:“谭院长好像叫我们俩去接受表彰。”   “不用管他,就院里的表彰,什么时候接受都一样。”   叶津没再吱声,房间里沉默了好一阵。   “我觉得,我们要节制一点。”   薛流正想反驳,嘴一张就感觉咬肌像被人抡过一拳,叹了口气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   雷打不动六点起床的叶教授,和雷打不动每个周末看四十个病人的薛教授,双双咕了,一觉睡到大中午。   直到两个人被砰砰砰的敲门声震醒,才猛然坐起身。   谁?   一向不会有人找人找到教职工宿舍,只有定期来帮薛流打理猫猫的宠物保姆。   叶津起身去开门,薛流也跟着起来,但是人还没完全清醒,趴在叶津肩头尾随其后。   “咔哒。”   “叶老师,我的汇报签……签……哇哦。”   叶津面无表情地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裴以晴,这才想起,昨天回来的时候,裴以晴说她有个汇报演讲要导师签名,然后存档,因为他一直在医院,所以拖了很久,想要尽快签字,   叶津叫他第二天来宿舍签。   “早呀,小裴同学。”薛流在后面搂着叶津的脖子,挑眉打招呼。   “哇哦。”   裴以晴想回“老师好”,话到嘴边自动变成了“哇哦”。   “签哪里?”   裴以晴递上来一份文件和笔,指了指右下角。“哇哦。”   叶津迅速地把字签完还回去,威胁道:“不准说出去。”   裴以晴害怕自己继续哇哦,捂住了嘴,点点头,恭恭敬敬后退,把门带上。   “你不要对一个小姑娘这么凶呀。”   裴以晴四肢不协调地走出职工宿舍,很想尖叫,但是不管吵哪个方向,她的尖叫声都会传出去,于是拿出手机打开企鹅群。   【醒醒吃药了】:啊啊啊啊啊姐妹们!!!   薛教授把叶教授搞到手啦!   这一句话刚打出来,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她看到那个叫独来独往的发了个问号。   吓死,忘了叶教授本人就在群里。   【独来独往】:?   【醒醒吃药了】:叶教授好帅啊啊啊!   群主【薛叶证婚人】:你真是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拍马屁总没事儿吧,想尖叫的心被下回去半截。   薛流和叶津从昨晚到现在,都再没看消息,于是拿起手机各自开始回复,薛流叫了阿姨来做饭。   短暂的灰喉疫情在被发现后的一个月内被迅速攻克,中医药发挥了巨大优势,但也不能磨灭现代医学在急救和对症支持上的贡献,市里对灰喉进行的跟踪报道。   昨天附一院率先全部治愈,叶津早早就跑了,但他们传染病科的人接受了专题采访,也许是因为叶津太上镜,新闻配图里配的还是叶津查房时的照片。   新闻一出来,两位教授又被扒出来歌颂,再加上之前搞了两天的温病晨读,有人还录了屏,一波波高中迷妹放言要考江中医。   #江中医温病教授喉科实录   某博主:「九月,江州掀起了一场青少年喉病,江州中医药大学的两位年轻教授临危受命,奔赴前线。在人命面前,薛教授没有畏惧,没有胆怯,冒着被感染的风险积极抢救,正应《大医精诚》中“不得自虑吉凶”的誓言。」   薛氏集团销售部李勇:「小薛总好样的!我就是被救女孩的父亲,感谢小薛总,不顾自己的安危,救我女儿。」   路人甲:「啊啊啊?有姐妹扒出来过吗?是同一个薛?原来薛教授是江州薛家的少爷,这是什么贵公子人设……」   路人乙:「楼上姐妹搞错重点了吧,重点是薛教授这种身份下完全没考虑自己的风险,只想救人,这样的医生爱了爱了。(没有说其他白衣天使不够好的意思,致敬每一位白衣天使。)」   路人丙:「叶教授也救了人的,我姐是他们科里的,有处方权的医生不愿意借工号给叶教授开药,后面人治好了他又去领功……」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各忙各的事, 叶津刷微博刷到他和薛流的话题,发现他和薛流的热度又出来了, 现在的风向从嗑CP变成了嗑事业。   叶津有些唏嘘,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个月, 他和薛流居然变成现在这个没羞没躁的样子,真离谱。   转头看了眼薛流, 眼睛刚回到自己的电脑屏幕,马上又转向薛流, 那人戴了个VR眼镜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叶津问他:“你在做什么?”   薛流拿着手柄在空中怼,答道:“看楼。”   叶津挪到薛流的电脑上看,里面是回字形的一栋楼,听见薛流继续说:“学校真的要把经典教研室合成一个, 文件下来了,钱都省下来喂方剂学, 就离谱。我准备给中医学院捐一栋楼, 再自掏腰包引进点人才, 把伤寒那几片烂菜叶子收拾收拾,以后别说一个教研室几间房,一层楼都够。”   屏幕中一扇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里面布置的并排双人工位, 偌大的办公室就俩桌, 叶津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问:“你这是?准备以后温病教研室这么搞?”   “是的, 既然我们在一起了, 就不能让黄老师继续打扰我们, 必须把她支走。”   “……”叶津凝眉,“你招人不招温病学的吗?我们学科不可能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不招,我决定做自筹经费的课题,明年招学生,你也继续招,让他们毕业了留江州,这样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你放心做你的研究,就算申请不到市里的课题,我私人给你投。”薛流把VR眼镜取下来,“你要不要来看看,这只是一个Demo,不喜欢的地方可以改。”   “我不看,你按你喜欢的弄吧,我无所谓。”叶津挥挥手,他盘腿坐在地上,在薛流说“我私人给你投”的那一瞬间,他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和薛流拍完澄清视频的时候,薛流说要把他当金丝雀养起来。   现在这个口气,到真的是有点那个意思。   “但是你叫他们留江州,他们就留吗?小裴是湖州人吧,她应该想回家。”   “宝,你可能不当少爷太久了,忘记了钞能力。”   -   两人吃过饭之后,本来准备一个去实验室,一个在宿舍看书,结果谭源居又发消息来,说中医学院明年本科生要扩招,让两人趁现在,赶紧上微博开直播,做宣讲。   谭源居真的喜欢干怂恿别人抛头露面的事,他把中医学院官博的账号发了过来。   好在这种时候,两人对一起直播的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叶津属于是有点老年人用智能机的感觉,除了基本的通讯功能,其他都不怎么用,薛流折腾几下摆弄起手机,用@江中医中医学院打开了直播。   依然是背对那面书墙,两个人席地而坐。   如果是了解叶津的人,会发现他有一些变化,主要体现在穿着上。   以前他的活动场所几乎就只有宿舍和学校,在叶津的认知里,就是要穿家居服和西装。现在不一样了,薛流趁他不在的时间还改造了他的衣柜,给两人添置了很多隐晦的情侣装。   比如平平无奇的两套美式宽松穿搭,一个人的衣角绣了乾卦,另一个绣了坤卦,薛流说,“我们抱在一起就是否极泰来”。   为了减少社交,叶津头发也是两三个月才剪一次,一不注意就有点长了,只有梳成背头,露出饱满的额头,才显得整洁清爽。   这次又搁医院里多关了三个星期,叶津的头发已经有点流浪歌手的样子了,今天不去学校也没打理,随意往后抓了俩爪,一身黑红配色的宽松T恤配上更宽松的浅蓝薄牛仔外套。   叶津就这样出现在镜头里,看起来真的很像什么明星,完全不是那个一丝不苟到衣服上每一个线头的叶教授。   本校的人有的关注了学院的微博,他们发现直播里的人居然是最近学生口中议论纷纷,但是迟迟没有出面的两位教授之后,火速把链接传遍了大街小巷。   叶津没看过别人直播,更不知道直播要干点什么,就在镜头前呆坐着,薛流调整好之后坐到他旁边,就看到观看人数嗖嗖嗖往上噌。   “哇,好多人,比来读经典的人要多诶。”薛流今天就没打算出门,所以还穿着睡衣,双眉惊讶地上扬一下。   A:「卧槽,是叶教授吗?卧槽,快录屏快截图,我特么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叶教授,他是不是连夜偷了品如的衣柜?」   B:「不不不,这不是品如的衣柜,这显然是薛教授的衣柜,你们要是偶遇过课外的薛教授,就知道他是什么style了。」   C:「操,这俩个人不仅住一起,连衣服都换着穿?」   叶津看着猛然刷过去的三条评论,无奈地朝薛流说:“你买衣服的时候,就不能挑点适合我的?”他对穿着不怎么讲究,薛流说要穿点像年轻人的衣服,他虽然心里面想的是三十几岁也不年轻了,但还是没有拒绝薛流。   “不适合吗?我觉得挺合适的啊。”薛流上下打量了一下,叶津的气质其实很民谣,他现在这个样子,和谐得就像拿一把吉他马上就可以开演唱会了一样。   D:「啊啊啊,薛教授给叶教授买衣服!盲生我发现了华点!」   E:「这是真的吧,小情侣直播秀恩爱呢?他俩当我们不存在了?」   叶津戳了戳薛流的手臂,问:“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不知道啊,老谭说是扩招宣讲,应该就是鼓励他们来考江中医吧。”薛流看向屏幕上一茬一茬的评论,“你们对报考我们学校有什么问题吗?”   下面的问题千奇百怪。   “两位老师都去支援灰喉了吗?中医效果有那么好吗?”   “考进来可以VIP位置看两位贴贴吗?”   “什么考进去呀,现在可以贴贴一个给我们看吗?”   “既然是细菌感染为什么不用抗生素,老师怎么看待西医啊?”   “叶老师在哪里出诊啊?想来调月经。”   “高考不到500分,有可能考上江中医吗?”   ……   “慢点慢点,哎呀,你们问点和报考相关的啊,这个直播是招生宣讲,已经读大学的老油条麻烦把说话的机会让给弟弟妹妹。”   叶津倒是在仔细看问题。   自从他和薛流的名声在网络上纠缠不清之后,他把微博下下来看过几次,几乎次次都是这些小朋友的胡思乱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宣传片和晨读活动的原因,倒也逐渐出现了一些和中医相关的问题。   薛流:“诶,不到500分那个别想啦,我们学校虽然拉垮,但还是要面子的。要看贴贴的那个,我要是被叶津打了你付医药费吗?”   叶津一边看一边回答:“想学中医报的是中医学,我们学校这两年收分在重本线上十分左右,不难。”   “课程的话,其实西医的课程也要学,大学第一年挺累的,组胚、生化这些临床医学的基础课,中医学也要学的。”   “我们这门课啊,我们这门课属于临床课,要基础课学完之后才能学,大四开。”   叶津就连坐地上都坐得腰杆笔直,端正盘腿,手放在两边膝盖上。薛流看他一本正经回答的样子很可爱,就缩到镜头之外撑着脸看他。   “喝不喝咖啡?”薛流问他。   叶津还在回答,冲薛流点点头,薛流起身从叶津背后走过。   F:「啊?为什么还要学西医啊,不会影响对中医的理解吗?」   叶津看着这个问题,哑口了一阵。这大概是很多学中医的学生都疑惑的问题,甚至到了临床实习的时候,会更加疑惑,为什么在医院干的西医的活儿。叶津读书的时候也疑惑,一直到工作之后,看的书越来越多,学的东西越来越多,才慢慢接受这个现实。   “虽然是两种医学,但是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人体。”叶津说了两句,似乎是在往下组织语言,“中医和西医各有优势,二十一世纪,不能一条腿走路了,学西医的意义在于你可以用两种视角看待人体,也可以解释清楚中医那些看似不能理解的做法,比如五苓散,做散剂的时候不加甘草,做汤剂的时候要加,因为里面的茯苓只能在酸性环境下溶解,散剂直接接触了胃酸,而汤剂需要甘草析出甘草酸,再比如熬细辛的时候要敞开熬,等里面的有毒物质挥发,古人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这么做,但今天的所学却可告诉你。”   E:「嗨呀,一起学也挺好啊,这次薛教授不就用了心肺复苏术嘛,要是薛教授只学中医,那个妹子就没救啦!」   薛流端着两杯咖啡出现在镜头前,正好拍到他膝盖往下的腿,他矮身放下咖啡,看到了屏幕上的话。   “这位同学,麻烦你有一些文化自信哦,两千年前《金匮要略》里就记了心肺复苏的抢救方法了。”   薛流接过话柄,继续和直播间里的人闲聊。   叶津趁机往旁边挪了一点,喝起咖啡,这个时候发现Blood正在@全员,他轻描淡写地点进去看了一下。   群主【薛叶证婚人】:薛流的腿.jpg   群主【薛叶证婚人】:卧槽朋友们,直播看了吗?薛教授膝盖上是淤青?他是跪了还是跪了还是跪了?   “噗——”   “啊!叶津你把咖啡喷我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熬夜还是那个啥了,这两天人不太舒服。   我爸也是医生,他接诊了阳性患者,同事也阳了。   如果我消失几天没更可能是那个了。 第59章   叶津从旁边抽了些纸巾过来, 帮薛流擦大腿上的咖啡,目光落到薛流的膝盖上, 膝盖眼那一周是青紫色的。   昨天, 薛流跪在地上帮他,他一直把人往下按,薛流想抬起头喘口气, 他不给机会,薛流就撑着床沿挣扎, 大概是那个时候反作用的力,把薛流的膝盖磨到了。   叶津的手避开那片乌青, 说道:“你可真是个豌豆王子。”   薛流顺着叶津的目光也注意到了自己的膝盖,“哇。”他双眉飞挑,瞳孔骤缩,嘴唇横绷有些僵硬, 显然是此时此刻才发现,“好家伙, 下次我们换个……”   “在直播。”叶津怕他说出什么狂言, 赶紧打断。   直播里的风向也变了, 虽然薛流现在坐着,他们没看到薛流的腿,不知道两人擦咖啡擦出了些什么火花, 但是拿八倍镜找糖的科学家, 早就在各个群传阅薛流的膝盖图, 开始脑补。   G:「换个什么?换个姿势吗?我一直以为薛教授是攻来着, 没想到……」   H:「笑死哈哈哈, 是换个星球生活吧!」   I:「也不一定薛教授就是受吧, 最可能把膝盖搞青的难道不是……含……吗?」   J:「救命完全有这个可能, 卧槽太刺激了,直播间不会掉吧!」   叶津的脸逐渐变红,识相地退出了镜头范围,虽然不见人,但听得见他的声音:“看来大家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那今天就这样吧。”说完给薛流使眼色,叫他关直播。   薛流会意,在手机上点点,在点击“结束直播”的前一秒,迅速地说了一句“我是猛一”。   “你疯啦?”叶津轻轻蹬了薛流一脚。   “啊!说出去又怎么样啊,我见不得光吗?”   叶津扶额,总感觉和薛流没在一个频道上,叶津:“不是,没有必要广而告之,毕竟……薛流,我们俩的事如果被学院知道了,会怎么样呢?”   “可能会有很难听的传言吧,我本来在同事里也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人嘛,有了同一性就会产生对立性,就像你,你以前也以为我是个靠关系进来的混子吧,他们肯定也这样看我,如果我俩出柜了,他们一定会落井下石。”   叶津看着薛流的眼睛,依旧是他最自然的样子,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他说到:“嗯,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不会管别人说什么,但我不想别人说你。”   “宝贝儿!”薛流挪近了一点,拉过叶津的头,搭在他肩膀上,凑近耳朵说,“比起和你光明正大地手牵手,别人说什么都不值一提。”   叶津揽住薛流的肩,没有再接话,两个人脖子摩脖子。   两个人是面对面席地而坐,现在又半搂在一起,薛流动动脖子,看到叶津放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里面刷刷刷略过一条条消息。   【醒醒吃药了】:薛教授不可能是受,你想想什么姿势才会受的膝盖青了攻没青啊!如果是在地板上do,攻也得跪着啊!   群主【薛叶证婚人】:怎么不可能了?如果是受是跪在窗台飘窗上呢?攻站着,这种高度就刚刚好,要是拉开窗帘,行人都能看到。攻把受的脸按在窗户玻璃上,或者从后面抓着头发强迫他看外面的行人……   【按头队大队长】:对不起歪个楼,有人知道他俩住哪儿吗?我想去他们窗户外面散散步……   【醒醒吃药了】:那是你不了解薛教授,他绝对不会被按着操的,我用我实验室里的耗子起誓。   【龙阳十八式理论传承人】:我觉得他们是不是不太会搞啊,其实口也不一定非要跪着,只要一个人躺床沿上,另一个人站着捅到嗓子眼,根本不会伤到膝盖啊……   群主【薛叶证婚人】:姐妹,我觉得你有点东西,出书吗?   “嘶……”薛流眯起了眼,从叶津的臂弯颈窝里起身,“宝贝儿,你……你这是加了个什么群啊?”   叶津顺着薛流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手机,他拿起来放到桌子上,群里的人还在争论谁是攻谁是受,叶津往前扒拉了两条消息,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一个造谣的群,”叶津回想了一下这群里的东西和群友的聊天内容,每天都是扒着各种边角料无端猜想,“之前网上传我和你有私情,有人给我发了这个群。”   “好呀!原来你早早混入了这种群,你是不是早就对我芳心暗许。”   “没有,所有的孽缘都是从你被学生推到我身上开始的。”叶津一边回应薛流的玩笑,一边盯住了那句“他绝对不会被按着操的,我用我实验室里耗子起誓。”   薛流也看到了这句话,内心表示赞同,这位小朋友很有眼光。   “这个人是小裴,”叶津欲言又止,“她太令我失望了。”   “笑死。”   两个人从面对面变成了并排坐,薛流后退了一点,长腿往旁边一撂坐到了叶津背后,双手双脚都把人圈起来,从叶津的颈后贴近,耳鬓厮磨:“叶教授,那我们下次可以不可以试一下在飘窗上……”   “你跪上去,我可以。”   “……”薛流在想自己是不是被叶津斯文的外表迷惑了,他的内心一直住的是个攻吗?“你很想当上面那个吗?”   叶津在此之前其实对男男的事可以说一无所知,唯一接触到的,是当年在泌尿外科轮转的时候,半夜收到一个奇怪的男病人,陪同来的是另一个满脸担忧的男人,叶津隐隐约约感到事情不简单,但是他只管看病的事。   对于谁在上谁在下的事,他之前没概念,现在也无所谓,也许是十年明争暗斗,让他下意识想挑战薛流,看不得别人说薛流压他。   而且昨天晚上被搞得太难受了,他憋了一肚子气,十两乌兰高腰爆开三钱夏枯草花,如果不是太累,他简直想把薛流打一顿,到后面他报复回来才消气。   薛流好像很在意这个事情。   叶津看着薛流紧张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对他有点凶:“没有,我随便。你的膝盖,要不要擦点药。”   “没药,没关系,明天我去诊所擦。”   -   生活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星期一,恢复往日容光的两位教授一起早起,六点多出门去操场跑步,偶遇捂脸笑着打招呼的学生,薛流放慢脚步跟人闲聊,叶津见状表面冷漠内心有点慌张地加快速度跑了,薛流见状也赶紧结束话题追上去。   跑完步一起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吃饭,然后一起下楼去办公室。   走到楼下的时候,薛流叫住叶津,叶津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他。   “领带扎歪了。”说完,薛流帮叶津松领重新调整。   两个人站在单元楼门口,身形高大修长,一人微微倾身仰头露出脖子,另一人低头仔细摆弄对方的领带,最后推着那个活结一路往上,端正而工整。   草丛之后,站着一个负手的大爷。   大爷不是别人,是住他们对面楼的谭源居。   两人,不,应该说是薛流一个人的声音从一楼大厅里传出开始,“叶教授,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啊,要不我俩去外面吃?”“叶教授,你真的忍心让我上所有的课吗?”“叶教授,你可以来教室陪我吗?”   在小区里遛弯的谭源居虎躯一震,退到了草丛背后,围观了俩人系领带的全过程,他看到薛流系完还往叶津下巴上亲了一口,他的心都跟着揪紧了。   俩倒霉孩子!如果今天撞见的是别人怎么办啊!   薛流想要赖上课的账,叶津不干,表示可以去听他上课。周一本来是上午有叶津的课,下午有薛流的课,现在变成了薛流一个人上八节课,人形复讲机。   于是学生们看到了可能是江中医历史上限定版的一幕,叶津的课,薛流在台上讲,叶津坐在最后一排,拿了个电脑干自己的活儿。   课间的时候,薛流也不再搁讲台上答疑,每个课间都迅速坐到叶津边边去,而叶津自带“莫挨老子”气场,学生都不是很愿意接近他。   叶津甚至没有听薛流讲课,而是带着蓝牙耳机在听线上讲座。   “你好狠的心。”薛流小声说。   薛流坐到了身边,叶津的注意力也没有办法完全集中在讲座上了,低眸沉思了一下说道:“你那个时候怎么没想到现在。”   薛流不再说话,从桌子底下伸出手,掌心朝上,把手搭在叶津的腿上。   叶津先是微微僵硬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保没有学生往他们这里看,然后一脸淡定地把手放薛流掌心里。   叶津的手和薛流的手不同,他在医院长期用手消凝胶,皮肤干裂,起茧,摸上去像细磨砂玻璃。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薛流好像轻轻抓握住一把沙,流沙从指缝间摩挲而过,极为灵敏的指端神经仿佛注入电流,直接淌进心口里。   真好啊,在深夜拥吻,在无人窥见的课堂里悄悄牵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写这个的时候,去咨询一个基佬朋友,什么姿势受的膝盖会青但是攻不会,他说:好攻是不会让受膝盖青的。   老薛是好攻!   我头不痛了,肩颈开始痛了,我爸大概率中招了,请假回家休息了,我要开始照顾老父亲了。 第60章   薛流是个行动派, 他动用个人的关系撤回了合并教研室的计划之后,其他事务也有条不紊地进行, 引进人才、自筹课题, 连施工队都火速进入学校。   江中医以前是个环境很好的开放式大学,里面散养了很多小动物,附近的人把江中医当公园, 会进来逛。后来有人来偷孔雀,才不对外开放了。   新大楼选在人工湖的反湾的对面, 和现在的阴阳楼隔湖相望,从薛流工位背后的窗户就能看到施工队。   薛流站在窗口围观, 这时候黄老师不在,他招呼叶津过来:“宝贝儿,来看看我为你打下的江山。”   “……”叶津灌了一口白开水,往前蹬了一下, 办公椅向后滑动,视野拉开, 能看到对面打地基的画面, “你也是钱多烧的。”   薛流:“就是啊, 以前来学校没什么动力,这个学术圈的氛围我也不喜欢,乌烟瘴气, 上课是上着玩, 想多跟小朋友接触,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想看你狠狠搞事业。”   叶津:“看我搞事业, 你自己不喜欢温病吗?”   薛流:“你不知道吗?我是被逼学医的啊!我妈不学, 我哥要继承家业, 就只剩我了……”   叶津:“哦……那你本来想做什么?”   薛流:“我想继承家业啊,我想搞钱,所以我自己也在外面到处投资嘛。”   嗯,如果他和薛流调换一下出身,应该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按照叶文翰本来的计划,现在的叶津应该从部队转业,回家继承家业了。   这时候,电脑登着的微信上弹出了叶萱的消息。   【叶萱】:哥,爷爷这周五要来江州了,他叫你接没?   叶津眉头一紧,滑回电脑前方,双手搭在键盘上却没有往下敲,他回忆起刚开学那会儿,爷爷说要来江州的事,老人家有慢阻肺,稍有风寒不避就开始咳嗽,已经很久不往外走了。   【。】:你已经回京州了?   【叶萱】:早回了啊,不过这次要一起来。   【。】:爷爷没叫我,既然你一起来,就不用我接了,到了再联系。   【叶萱】:好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jpg   最近教研室午饭时的气氛是,薛流越发光明正大地给叶津夹菜,裴以晴也越发光明正大地嗑起糖来,黄灵素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最后一抬头望到叶津和薛流背后那面墙上,挂着的叶津、裴以晴、薛流的合影,突然意识到,是自己有点格格不入了。   生活好像进入了新的轨道,一起带温病的晨读,一起上班、上课、吃饭,下班一起打游戏,打完游戏一起嘿嘿,仿佛进入了老夫老夫的生活。   平淡的生活中,唯一让叶津有点想打人的是,薛流会投屏出各种龙阳姿势,求着他play。   星期四的晚上,又是那堂中西医专业的,本该他们俩合上的课。   叶津穿了灰色的无帽卫衣和黑色直筒休闲裤,搭上高筒白袜子和运动鞋,穿搭越来越向薛流靠拢,并且他发现这样穿还挺舒服的。   上周天抽空理了发,整个人变得很清爽。   裴以晴如期来听课,她一眼就发现了叶津,知趣地坐到了离叶津比较远的地方,给薛流空出位置,没想到叶津鹰视的目光锁定她,朝她勾了勾手指。   叶津觉得这么压榨薛流有点爽,也有点过分,于是带了电脑来出期末卷子,算是他帮薛流减轻一点负担的心意,因为三个专业考试时间不一样,所以要出三套,还是有一定工作量。   老早就看到裴以晴猫在角落里,故意不跟他的目光对视。   叶津心里涌起一股诡异的酸涩感,一会儿觉得薛流居然连追自己的事都给裴以晴说,他们关系很好吗?一会儿觉得裴以晴遇到不会的事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找导师,而是找薛流,把他置于何地?   裴以晴尬笑着走了过来,坐到叶津旁边。   “你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呢?”   “啊?哈哈哈……”裴以晴满头黑线,叶教授难道不是那种能装没看见就绝不主动出声的人吗?“没有看到叶老师啊,哈哈……叶老师和薛老师感情真好啊,晚课也陪他上……”   “这门课还有三节就结课了,你联系各班学委,问问学生想什么时候考试,今年过年比较早,十二月份找个时间期末考试,因为是机考,考场比较大,到时候你也来监考。”   “嗯……好的,老师。”   叶津交代完事情,自己做自己的事,没再说别的,裴以晴坐那儿也不是,走也不是。   好在终于熬到了课间,薛流过来了,如裴以晴的愿把她赶走。   “叶津,明天上午你有空没?”薛流坐过来第一句话不再是“宝贝儿累累亲亲”,而是正经话,叶津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叶津对薛流在大庭广众之下口出狂言已经习惯并接受了,因为他发现不管薛流说与不说,学生都是用暧昧的眼光看待他们俩的,而被大家知道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上午有空,怎么?”   薛流靠着椅子,双手枕在脑后说:“陪我去接人好不好呀!我外公不是快八十大寿了嘛,他有个很多年没见过面的老朋友要来,他想亲自去接,我送他。”   叶津疑惑:“是一辆车坐不下,要我也开车?”   “那倒不是……”薛流舔了舔嘴唇,“开商务车,够坐,就是想你陪……”   “可是你们家的人接朋友,”叶津停顿,“我去会不会不太合适?”   “你难道一辈子不进我们家的门吗?”薛流伸出一只手,从叶津颈后掰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这边用力,“嗯?叶津!”   “倒也不是……”   前排的女生听到这对话,捂着嘴偏头偷看,被叶津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那你可以陪我去吗?”薛流放软了声音,一副小狗转圈的模样。   “好吧。”   “好的,答应了不能反悔哈。”薛流满意地放开叶津,继续说,“车在我家,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先去接我外公,然后一起去机场接人,所以你今晚跟我回家哦。”   叶津伸出中指抵在眉心,意识到了薛流的真正意图,沉默良久后冒出一句:“我有点……害怕见到你妈妈。”   “……”薛流也想起了上次叶津啃他被项兰撞到的事,踟蹰起来,“那这次我啃你,让她知道不是你在欺负我……怎么样?”   前面的一排女生,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铃铃铃——”   “上课了,你先去。”叶津示意他回讲台。   “不准跑啊你!”薛流起身,指着叶津倒退着下台阶,“不准跑!”   叶津无语地点点头。   -   晚上十一点,薛家大门口,保安见到是小少爷的车,直接给放行了。薛流往车库里开,车库有电梯直升到客厅。   “薛流,我紧张。”叶津感觉自己心跳如鼓,按住薛流正在熄火的手。   叶津越想越觉得薛流他妈妈会觉得奇怪,说是同事,却被她发现啃肩膀,还用了些什么离谱的解释班门弄斧。而且,什么样的同事会住到别人家里去,还一起去接别人家人的朋友啊。   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薛流拍拍他的手背,安慰他:“不要紧张,我妈不吃人。”   “她要是误会我们俩有什么怎么办?”   “误会?”薛流解安全带的手一僵,“我们没有什么吗?可恶……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觉得我们没有什么吗?叶津你太可恶了……”   薛流说着就往叶津那边探,两手捧住叶津的脸,迫使他和自己面对面,恶狠狠地说:“她知道就知道了,为什么你害怕让她知道呢?你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吗?叶津,你凶我时的胆量哪里去了啊?”   “不是,我怕她接受不了,啊!”叶津下唇一阵刺痛,紧接着一股带着怒意的狂风横扫,一寸一寸挤兑他的呼吸,叶津被压得动弹不得,承受着这个故意凶狠的吻。   哎,他生什么气呢?   父母年纪大了,要是没掌握好告知的方式,高血压、心脏病,随便一种都很办,总不能学医多年就为了出柜的这一天好抢救。   叶津无语地放松了,随便他亲。   忽然,挡风玻璃后面出现了一张眼熟的脸。   容貌端丽的妇女穿着真丝睡衣站在车的正面,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双目大睁,另一只手在车头上拍了两下。   叶津喉头都紧了,一阵吞咽,吮过薛流的舌,他赶紧在薛流的肩头上也拍了两下。   薛流的眸光暗下去不少,他显然把刚才的那一下当成了挑衅,微微松开叶津,伏在他耳边换气:“等着挨操吧,叶津。”   “你妈。”叶津又拍了两下。   “嗯?好家伙,你学会骂脏话了!”   “我说你妈。”   “?”薛流摸摸叶津的脑门,“你没事儿吧?”   “我是说,你妈来了。”   薛流趴在叶津的肩头,猛然转身,看到他亲爱的项女士站在车子面前,双手朝外摊开。   “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项兰走到了副驾驶的车窗边, 近距离盯着两人。   叶津的嘴角还在渗血,薛流又是那副快要整个人跪在叶津腿上的姿态, 半挂在叶津肩头, 还得佝偻着身体,免得脑袋撞到车顶。   “妈咪。”   薛流工作之后很少再叫妈咪了,他大部分时候是叫项女士, 亲爱的项女士,美丽的项女士, 只有个别需要严肃或者委婉情绪的时候,他会叫妈咪。   保养得当且身材并没有走形多少的项兰, 散下及腰的长发,揽了揽身上的披肩,蹙起了眉,一脸不解和担忧。   项兰有些迟疑:“你们……”   “他是我男朋友, ”薛流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坚定,“我们在谈恋爱。”   叶津深深吐出一口气, 还是到这一步了, 而且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快, 还很冒昧,不过,他心里悬着的巨石落了地, 伸头是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   “伯母, 您好。”叶津推了推薛流, 示意他起身, 然后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我们之前见过, 在海吉雅。”   到了面对面的这一刻,反而变得坦然了,是他熟悉的“礼貌而不失风度”的体面模样。   “男朋友?”项兰重复着三个字,依然蹙眉,深深吸气,让人难以看出情绪地回握叶津的手。   “是的,妈咪,是男朋友。”   三人僵了短短的几秒。   “先回屋吧。”项兰转过身,气质端庄,语声平静。   项兰退休前是一所高中的校长,和青春有懵懂的青少年打了一辈子交道,是一位出色的教育家,就算她自己没有刻意摆架子,但骨子里就是会有一股无形的教导主任般的威严感,那威严感从柔和慈爱的外表里透露出来。   两人跟上项兰的脚步,叶津忽而感到手中一暖。   低下头,看到薛流五指穿梭进他的指缝,指尖牢牢反扣住他的手背。一行人进了电梯,抬起头,对上薛流的眼,他做着口型“别担心”。   叶津点点头,他时常很羡慕薛流这种近乎自负的自信,那是他穷极一生也做不到的,他会在一切开始之前就担忧,然后不去开始。   薛家坐落在市中心,平时薛流在大学城郊区住,薛漱也有自己的住所,周末的时候一家人会在这里团聚。今天周五,本来也该是回到这里的日子。   电梯门打开,堂皇的客厅里,薛立辉和薛漱正盘腿坐在矮桌两端下棋。   “流流回来啦!”薛立辉头也没抬,按棋横推,“炮打翻山。”   听到脚步走进的声音,却没得到回应,薛立辉和薛漱有点疑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发现项兰的后面跟了两个人。   “爸爸。”薛流微笑着喊了一声,“我还带了个人回来。”   薛漱默不作声,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他假装没看见,给功夫茶碗里加了滚水,中指与大拇指挟杯,流畅地倾倒进公道杯里,给薛立辉添茶。   “好呀,你朋友吗?”薛立辉起身,想跟儿子的朋友打招呼,却陡然看见两人手牵着手,“你们……”   “是我男朋友。”薛流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举起来,在薛立辉的面前挥了两下,“像你和妈咪一样。”   “嘿……你们俩……嘿……怎么会这样……”   “坐着聊坐着聊。”   项兰按下薛立辉在空中指指点点的手,把人往沙发上推,薛漱也站起来,和大家坐到一起。   要是薛流和叶津也换上睡衣,就可以开睡衣派对了。   两个老的满头疑惑,两个小的正襟危坐,薛漱在旁边啜着茶,以防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但大概率不会有,他的亲人,他很了解。   弟弟虽然看起来四六不着,但他心里对如何待人处事是很清楚的,他的身份和位置给了他可以不看人脸色的资格,他很明白如何拿捏人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薛漱相当放心弟弟在感情上的事,只要保证身体健康,随便他跟男的还是女的在一起,不过,把人带回家来,还是第一次。   而且,那个人还是叶萱的哥哥。   嘶……叶萱的哥哥,薛漱在心里默念。   “所以,你俩就是当了十年同事,突然在一起了?”薛立辉抓抓脑袋后,双手搁大腿上,总结陈词。   “不是突然,处了有一年了,上个月确定关系。”薛流纠正。   “真有意思,你们不是俩男的吗?嘿……你们俩真有意思……”   薛立辉的脸上,形容不出来是生气还是高兴还是疑惑,就念叨“真有意思”,叶津听得不知所措,乖乖在那里当雕像。   一直在旁边倾听,没怎么说话的项兰打断聊天:“好了,太晚了,明天他们还要去接爸爸,先睡吧,明天再说。”   柜门被迫打开,剩下的就是各自消化,薛流拉着叶津回房的时候,接收到来自薛漱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朝他比了个耶。   “要不我还是睡客房?”叶津拉拉薛流的袖子。   “嗨呀,睡什么客房。”薛流牵着叶津的手上楼,“都说了是在谈恋爱了,你觉得你这时候睡客房就可以证明清白吗?”   叶津:“不是,我觉得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肆无忌惮吧。”   薛流拉开房间的门说:“我跟你打赌,明天他们就想通了。”   “你怎么这么自信呢?”   “宝,我不是自信,”薛流把人往房间里推,“我是对我的父母有信心,你可不可以对我也有信心?”   对他也有信心,哎,叶津竟不知道说什么。   “我去洗澡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关上门之后,薛流一掌拍在叶津屁股上。   “你给我滚吧!”叶津朝薛流的屁股踹回去。   薛流的房间依然是暖色调的布置,柏木色的木地板上垫着深棕的羊毛地毯,墙壁的玻璃柜子上摆放着薛流从小到大的各种获奖。   从小学时候的三好学生,到大学的经典等级考试证书,还有什么国医节中药辨识比赛第一名……   叶津一边觉得这些奖和现在的薛流联系起来有点好笑,一边又想到,他说他是被逼着学医的,那他的成长,是不是跟自己一样被束缚着呢?   等到叶津也洗好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过了。   “有点晚了。”   “太晚了。”   两个人躺床上,异口同声,然后笑出声来。   “那抱着睡。”   “好啊。”   薛流在被子里张开手,叶津往他怀里蹭。   直男会说,妹子抱起来软乎乎的很舒服,叶津和薛流两个人都还算壮,硬邦邦的肌肉撞在一起,拥抱得很结实,心里却很软,好像心上落了一片轻柔的羽毛,小心翼翼,怕吹动他。   如果男人和男人没有办法做,那叶津此刻也终能明白柏拉图式的爱情是一种多么纯粹的爱。   是灵魂找到了嵌合的另一半,终于变得完整。   他爱你,而你依然是一股独立向上的力量,他愿意成为你的养分,好像这世间,除了时间不可抗,你也变得不再孤独。   -   第二天,薛立辉和项兰都起得很早。   项兰见薛流和叶津走出房门,便招呼他俩:“小叶,流流,快来吃早饭。”   四个人坐在桌前,唯独少了薛漱。   “我哥呢?”薛流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叶津碗里,自己灌了杯豆浆。   “不知道呀,漱漱一大早就跑出去了。”项兰夹了一个烧麦放到叶津碗里,“小叶你不要客气哦。”   叶津受宠若惊,连连称谢。   甚至,从他上桌开始,就有一种从未接触的新鲜感——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一起吃早饭,并且可以说话,很热闹很温暖。   他的记忆中,早餐除了是一个人坐在冷清的长桌上,就是在熙攘的学校食堂,虽然不是一个人,但还是一个人。   后来有了薛流,他喜欢他家保姆的饭,阿姨很早会来做好早餐,他们起来之后会一边吃一边讨论当天的安排。   普通人家的饭桌,原来是这样的。   “昨天晚上,我跟你爸聊过了。”项兰放下碗筷,切入主题,果然如薛流所说,今天就会有结果。   项兰两手搭在一起,淑丽端庄:“同性恋嘛,妈咪之前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你是,不过妈咪很疑惑,你为什么早点不说,害得我跟刘阿姨还撮合你和钟婵……”   “之前没有对象啊,我想着……等可以带人回来了再说也是一样嘛。”   “行,妈咪还是很高兴你肯告诉我。”项兰点点头,“这样的身份认同可能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自我厌恶、怀疑、羞耻,不知道你有没有,但妈咪相信对你来说不是,因为我们很自信对你给到了足够的爱。”   “既然你已经是这样子的你,那我和你爸爸无论怎样都会接受,你依然优秀,这不影响你成为一个好医生,好老师,你一样可以成功、幸福,交到朋友,你永远有爱和被爱的权利。”   “我们想了想,既然是这样,那你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   “外公逼你学医,那个时候我们拦不住,他年纪大了,又不太抗违抗他,一直以来,我们对你都有愧疚。我们生下你不是为了框定你的人生,而是希望你自由生长。”   “你依然是从前的薛流,但是现在妈咪更了解你了。”   “必须给亲爱的项女士一个拥抱。”薛流起身把项兰托起来,给了个熊抱,“啵,不愧是我妈。”   项兰比薛流矮了不少,在他臂弯里探出个脑袋,朝叶津挥手:“另一个儿子也来妈咪抱抱。”   叶津本来听到刚才的那一席话,还现在针针扎心的羡慕嫉妒里,他重新感受了一次,过去十年来,对薛流的厌恶的源头,这样的家庭里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自信呢。   现在,他的妈妈在冲自己招手。   叶津愣愣地起身,走到项兰面前,喊了一声“妈”。   “现在我有三个儿子啦!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的话参考了伊恩·麦克莱恩83岁生日朗诵的《彩虹家书》。   薛漱:妈,女儿在路上了。 第62章   项绍元住在格勒山上的老房子里, 那座山的名字中不中苏不苏的,是因为最早传说是天降一口锅, 落在了山顶上, 本来是锅落山,因为江州方言的口音和历史原因,变成了格勒山。   项家的老宅子背靠山, 是栋三层楼的灰砖房,房前有高大成荫的黄角树。屋子里面大多是木质的装潢, 俭朴又透着书卷气,当然, 房子里最多的东西也就是医书。   以往项绍元会早起打个八段锦,吃完饭之后出去遛弯,看老头儿下棋。今天,他老早就梳妆整齐, 站家门口等着。   “二娃!”项绍元隔老远就看到了车,呼喊着冲薛流招手。   叶津坐在副驾驶, 问薛流:“一会儿你外公上车, 我叫他什么?”   薛流打着方向盘, 目光在几个镜子间流转,思索着答:“先叫老师吧,叫老师准没错。”   黑色的奔驰VClassL稳稳停在老人家面前, 车门自动打开, 身体硬朗的项绍元扒着扶手就踩上了车, 叶津甚至还没来得及下去扶他。   “你怎么才来呀, 二娃, 是不是又睡懒觉了?”项绍元坐稳当之后逼逼叨叨。   “外公, 现在才八点啊, 我没迟到啊!”薛流掉头下山。   项绍元发现了坐在副驾驶的叶津:“咦?还有个娃子。”   “老师好,我是薛流在温病教研室的同事。”叶津转过身,朝项绍元恭敬点头。   “二娃的同事啊,你好你好,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怎么抓你一起来?”   “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关系比较好……”叶津汗颜,本以为是项老会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学术大佬,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   “外公,你到底接谁啊?念叨那么久,都不肯告诉我们,一会儿你总不能不给我介绍吧?”薛流不想外公再打探叶津,转移开话题。   项绍元期待和这位老朋友见面期待了很久,但是只跟大家说是京州来的大人物,别人是悄悄来,项绍元就是害怕想巴结的人知道了消息,趁生日宴混进来打扰到他,所以一直不说是谁。   可现在已经要接到人了,车上又只有薛流和他同事。   “嗨,是早些年在江州的兵娃子,脚上患了疽病,那个时候缺医少药的,治不好的话他那条腿就保不住了,我用土方法给他治好的,本来我也没把握,年轻胆子大,死马当活医,结果治好了,我们拜了把兄弟。”   “后来他换防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江州,我们一开始是写信联系,后来地址变动就失联了。我本来以为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他了,结果人家出息了,儿子也开好大好大的公司,派人找到我,这又联系上了。”   “他身体不是很好,我本来叫他别来,他知道我要过八十岁生日了,非要来。”   叶津听着这故事,总觉得好熟悉,又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薛流的话多可能是从他外公那里继承来的,老人家一路上嘴巴没停过,这样也好,叶津本来就是找不到话说的人,省得他暖场。   车子在T3国内到达处停下,薛流突然揉了揉眼睛,往前倾身,盯着前面的一辆车。   “怎么了?”叶津关心询问。   薛流睁大了眼睛喃喃:“前面那辆车好像是薛漱的。”   “嗯?大娃也来了吗?”项绍元突然凑到驾驶和副驾驶之间,探头张望,把叶津吓了一跳。   三个人躲在车里围观。   前面的迈巴赫,车门突然打开,下来一个皮鞋锃亮的男人,哦豁,不是薛漱是谁。   薛漱平视也很重视着装,这点和叶津倒是很像,就是有一种在公共场合一定要一丝不苟的苛刻感。今天虽然也穿得挺正式,但正式之中多了一丝骚气,说不上是哪儿,总觉得他在勾引人。   “啧啧,薛漱有事儿瞒着我们。”   项绍元跟着:“啧啧,大娃肯定耍朋友了。”   “笑死。”叶津听到两声啧啧,笑出声。   这时候,一出口的玻璃自动门划开,一个妆容冷艳,衣着热辣,烫着大波浪的美女,挎着一个松松的运动包奔了出来。   “Darling baby——”   流利的女声伴着一个跳跃,美女直接跳到了薛漱身上,两条纤腿缠在薛漱的腰间,然后低下头,抱着薛漱吻了下去。   薛流:“卧槽……”   项绍元:“大娃子有点厉害……”   叶津越看越不对劲,按下了窗户探出头,他没看错吧?薛漱身上挂那个人是叶萱?   本来想喊一声,但是又怕尴尬,毕竟,薛漱的弟弟和外公还在这里。   项绍元:“看来你妈要抱孙子了。”   薛流:“看来你要有重孙了。”   叶津不敢说话,他要当舅舅了?   叶津虽然放弃了喊叶萱的想法,但是叶萱亲着亲着,脸的方向却朝向了叶津这边,猛然间僵住,三张聚精会神的脸正望着她,空气在一瞬间变得凝滞。   “怎么了?”薛漱单手托起叶萱,空出一只手挟住叶萱的脸。   叶萱噌地从薛漱身上滑下来。   “走,下车。”项绍元吆喝一声,三个人打开车门,从车里走出来。   五个人聚在了一起,薛漱的脸上有些微裂。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小,因为今天有点忙,天选做饭人一直没有阳,但是要给老洋人做饭洗碗打水熬药。   顺便给一些经验,如果家里人羊了尽快把人关房间里还是有几率躲开,我和我爸头一天晚上还一起吃饭,第二天早上他就有症状了,就一直关在房间里,整个屋子我每天会用艾绒点燃熏很多次,昨天预防药到了也开始喝了。   新冠在中医里就是属于温病范畴,薛叶老本行。理论上讲,多次出汗透邪才能尽快恢复,我爸就是布洛芬+白稀饭,三天发三次汗(不要大汗淋漓),今天第四天,他已经出去活动了,明天准备回医院上班。(不是温柔株,是身体像被人锤过那种株,但是进度很快,第二天就开始排痰了)   故事其实快到尾声了,我之前斩了个剧情后面插不进去了,短了一节,全文可能25w字。薛漱x叶萱放番外写小故事,双非C,熟男熟女的套路拉扯。钟婵也会有番外,她走鲜肉菩萨路线。 第63章   “呃, 外公。”   “嗨,哥。”   薛漱和叶萱同时出声。   这两个人, 平时在众人面前出现, 都是标准的商人气场,精致干练的职场打扮,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 很配得上薛氏和叶氏掌舵人的身份。   薛漱谈过几个女朋友,有家里给他介绍的贤妻良母大家闺秀, 有他自己谈的摇滚女乐手,有职场御姐……更多的薛流也不清楚了, 但总之不管怎么谈,他都把感情和工作分得很开,更没有这么奔放的时刻。   而对于叶萱呢,叶津在外多年, 对这个堂妹的私生活并不了解,至少, 这么热辣的装扮, 他第一次见。   叶津和薛流不约而同想起了超声刀的合作, 叶津心想,这姑娘不会真的自己去搞定薛漱了吧,薛流心想, 好啊薛漱,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突然, 薛流还想到, 要是他俩真在一起了, 叶萱岂不是又是妹妹又是嫂嫂, 薛漱又是哥哥又是妹夫。   “你小子, 还会耍朋友呢!”项绍元一巴掌拍在薛漱背上,薛漱无语凝噎。   叶津想起正事,询问叶萱:“爷爷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项绍元反应过来了两人的关系,小声呼到:“啊,这女娃是你妹妹!”   叶津点点头,又看向叶萱,等她回答。   叶萱朝侧面偏着头,缓缓地甩一下头,缓冲自己的尴尬:“爷爷说他朋友会派人来接,我……我有事就跟他们分开走了。”   “有事?”叶津继续点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薛漱,“有事。”   薛漱板着脸在口前握拳,轻咳一声:“我们生意上有往来。”   叶津:“超声刀。”   薛漱:“嗯嗯。”   完了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又激动的呼唤打破沉默。   “项老弟!项老弟在那里!快走快走!”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军绿色袄子的老人家,杵着拐杖朝这边快走,一边走还一边把拐杖举起来挥动,他身边的两个中年男人生怕他摔倒,一路心惊胆战地护航。   “叶哥哥!叶哥哥!我在这里!”项绍元眸中神光一亮,一手按着薛流的肩膀,另一只手狂挥。   项绍元身体好,挥了几下想起来自己还能跑,三步并做两步朝来人蹿了过去,那个身形动作,薛流是按他外公的模子翻出来的吧。   叶津却突然眯起了眼,瞳孔骤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见,转头看向叶萱,正好两人的目光对上,叶萱也是满脸震惊。   项绍元所紧紧拥抱的人,不是他俩的爷爷叶伯棠,又是谁?   而旁边那个身姿笔挺,年踰六十却没有一点中年人的富态,依然板正得像一面丰碑的男人,穿着得体的深灰色素装,满心满眼在叶伯棠身上。另一个人做搀扶状的男人,是管家周叔。   叶津觉得一阵呼吸困难。   叶文翰显然感受到了这黏着又冰冷的目光,蓦一回头,刀锋般的目光仿佛利刃出鞘,直直划在叶津身上,然后不露痕迹地微微皱眉,在短暂的时间里,收起惊讶,神色恢复如常,重新看向叶伯棠。   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朝车车边走来。   薛流注意到的叶津的异常,问他:“你怎么了?”   叶津摇摇头,只感觉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他却脊背发凉,随着那个男人的逼近,好像有一根无形的棒槌,敲在他的膝盖窝里,逼他下跪。   喉咙也几乎发不出声音,看到叶文翰本人的冲击,是透过电话听到他声音的百倍千倍。   “我给你说啊,这是我大外孙和他女朋友,这是我二外孙和他同事。”项绍元牵着叶伯棠的手,指着小辈儿们介绍。   “嗯?”叶伯棠本来连连点头,晃眼间觉得面前的人面熟,停了下来,背着手弓着身子,凑近了看。   “爷爷,是我,叶津。”叶津平静出声。   叶津几乎不回京州,有时候是二叔和三叔帮着给爷爷开视频,才见见他。   “啊?你爷爷?”薛流惊呼。   在场的人,除了姓叶的,都陷入了一种“谁又是谁的谁”的惊讶和迷惑中。   薛流内心:稳了,卧槽,外公救过叶津的爷爷,说什么都要送个人过来报恩啊!叶萱要是跟薛漱在一起,那是占了人家的便宜,那必须由他来接受叶津啊。   外公,稳。   叶伯棠指着叶萱:“你说这是你大外孙的女朋友?”   “不是,爷爷。”叶萱远离薛漱一步,想朝叶津靠拢,“我和他只是炮……”   “是我女朋友,爷爷好。”薛漱礼貌周到地回应,同时一挥长臂,把叶萱往回揽,捂住了叶萱的嘴。   叶萱穿了件特别欧美范的车厘子色横胸吊带,超短牛仔裤,外面套了个半透明薄纱外搭,在长辈面前多少有些不得体,薛漱把人抓过来之后,框在自己胸前,从后面给她整理了一下外搭。   薛漱一米九,叶萱一米六,就这个动作,薛漱像把人包了起来。   两个老人反应了几秒钟,突然迸发出欢天喜地的笑声。   “太好了!我们要当亲家了!”   “叶哥哥的孙女要嫁过来了,亲上加亲!”   叶萱的心凉了半截,玩脱了,叶氏家大业大,起码是八个薛氏的规模,如果真这样跟薛漱绑在一起,她这炮打得太亏了。   都怪她贪超声刀。   按照薛漱和叶萱原本的打算,是直接去开房,现在中途发生这样的事,叶萱无论如何也没兴致了,而且明显的,必须要去项爷爷家里做陪客了。   叶津倒是浅浅松了一口气,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叶萱和薛漱身上,没人来过问他和薛流。   回去的路上,叶津没有办法继续躲在副驾驶了,周叔坐去了副驾驶,而他要去后面照顾老人。   VClassL的后座是面对面的两排座位,叶伯棠、叶文翰和项绍元坐进去之后,叶津最后一个上了车。   两个老人自有话说,剩下他和叶文翰面对面。   叶津今天也是一身宛如偷了薛流衣柜的装扮,宽松版型的墨绿色长袖衬衫,满是破洞的修身款牛仔裤,显得腿特别长。叶津坐上车之后,两条腿屈膝,膝盖上的洞正对叶文翰。   叶文翰毫不掩饰地皱眉,说道:“出来上十年班,衣服都不会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叶津默不作声, 低垂眼眸,眼观鼻, 鼻观心。   “你看看你裤子上的洞, 像什么样子?”叶文翰见叶津没有反应,继续数落,“你就不能像你项爷爷的外孙一样得体点?”   被点到名的项绍元和薛流同时一愣。   项绍元除了在抓人接班这件事上严格了些, 对待小辈一向宽容,甚至他自己都像个老顽童, 他赶紧打圆场:“年轻人嘛,是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别看薛流那小子现在人模人样……”   关我什么事啊……薛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今天是因为要接人,怕怠慢了客人,才穿的正装, 风格就正好和叶津互换。   “你少说两句。”叶伯棠的拐杖在叶文翰脚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沙哑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威压。   叶文翰在叶伯棠面前稍稍收敛。   “我三十五岁。”   大家都以为这小插曲过去时, 叶津平淡而清晰地吐字, 听不出尊重或者不屑, 好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他甚至把腿往前伸了一些,当着叶文翰的面,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 肆无忌惮地翘起了二郎腿。   两手握在一起, 搭在膝盖上, 身体放松地后靠。   在一生戎旅的叶文翰看来, 这几乎等同于坐在饭桌上, 把桌子掀了。   “不是五岁, 也不是十五岁。”   叶津背向车辆前进的方向, 薛流在后视镜里,只能看到叶津的侧脸,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看见的是叶文翰的愤怒。   那个那个男人和叶津很像,但五官比叶津更为深邃,下颌线刀刻斧凿一般硬朗,眉眼都像钢铁塑成,如果说叶津瞪人是喜马拉雅山,那叶文翰瞪人就是珠穆朗玛峰。   薛流看到那个眼神,不太舒服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你!”叶文翰憋了几秒,举起手想要挥向叶津,但挥到一半又停在空中,口鼻呼出浊气,“你不要以为三十五岁我就不敢打你了。”   “来,打。”叶津的脸色不算好看,朝着叶文翰偏头,露出自己的脸。   “你看我打不打……”   “好了!”叶伯棠加大了嗓音,怒吼一声,“是我来见老朋友,不是你来训儿子。”   薛流的心都差点哐当掉下去,捏紧了方向盘收束自己的注意力,老爷子的怒喝下,叶文翰停了手,薛流的一口气才悄悄深长地吐出去。   叶津看着眼前这个已见衰老的男人,想起他年轻时候的模样。   或许他打人的手还一样有力量,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恐惧,但叶津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父母和子女的缘分,说短一点,只是在还未独立前那短短的十几年二十年,说到底,你是你,我是我,只是刚刚好人生有一部分交叠的时光。   这缘分或许不合适,但没得选择。   叶文翰黧黑的脸上皱纹深刻,尤其是眉峰中的一竖,发根也渐渐冒出白色,或许已经白完了,这是染过之后。   这个男人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束缚了他的过去,过去虽然压抑,但人要活在当下,当下的叶津已经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爱着自己想爱的人,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   那其他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一路上,叶伯棠和项绍元喋喋不休的交谈和旁边相对无言的两个人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薛流坐在前面开着车,心里却重新审视了叶津对他的欲言又止。   叶津曾经问过他“你和你爸关系好吗?”   当时薛流已经做好了当倾听者或者垃圾桶的准备,但叶津什么都没有说。   叶津一直表现得不太想让长辈知道他们的事,薛流今天大概明白了原因,甚至回忆起他说“做好被吊起来打”的准备。那时候,薛流单纯以为叶津是为这样的身份感到胆怯。   当然,在薛流的成长经历中,他也无法想象得不到父母的支持是什么样的生活,怎么会因为孩子喜欢同性就把人吊起来打。   一身反骨的薛流如果出生在叶家,可能小时候就被打死了。   薛流的心里一阵绵涩的疼痛,想抱抱十几岁的叶津。   -   叶家处事大方周到,安保、办事都得有人跟着,不可能只得他们三个人来。只是叶伯棠、叶文翰和周叔是坐的私人飞机来,助理、下属什么的带着贺礼赶民航。   后续随行的人到了,叶文翰跟他的助手吩咐:“去查江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心内科,之前是哪个医生接的诊,送我去的又是谁。”   十年前,叶文翰来过一次江州,想去看叶津入职,但路上发生了心梗,被人抢救,送去了三院,他醒来的时候救命恩人已经走了,也没来得及跟医院的人好好道谢,叶家的人很快就把他接回京州了。   这次来江州,除了感谢当年他的主治医生,还想试试能不能找到那个路上抢救他的人。   现在薛家、叶家的人都聚在了项绍元的老宅子里,反正薛家有酒店,薛漱给后续要来的人安排了住所,这一家子人呢,项老爷开心,太久没这么热闹了,非要大家都住他这里。   平时就他一个孤老头,一个人住大宅子,保姆来送饭,他就只管看书、写书,看别的老头下棋,自得其乐。   “呀,这么多人!”客厅被坐满了,项绍元开始清自己的房间,“好像一人一间是不够的,叶哥哥你要是不嫌弃就跟我住一间。”   叶伯棠:“不嫌弃不嫌弃!正好可以聊天!”   “那大娃和你孙女一间。”项绍元一本正经开始安排别人。   叶萱裂开,她要爆炸了:“啊不不不,这次来江州想出去玩玩呢,我自己下山住吧。”   “没事,就住项爷爷这里,叫大娃开车带你去玩。”   叶萱内心:唐僧生无可恋脸.jpg   “二娃和你孙子一间,文翰和你们管家一间。”项绍元清了清,他三层楼,一楼是客厅,二楼两间空房,三楼两间空房,刚刚好。   剩下本来还有房间,但全是书,这就是学医的人吧。   薛流和叶津坐在一起,很满意外公的安排。叶津的手放松在两侧,薛流看了看大家,目光都集中在叶萱和薛漱那里,他悄悄地把手伸到叶津那边,中指在他的掌心轻挠。   叶津感觉到这触碰,回头过来,薛流冲他wink。   “收敛。”   “知道啦!”   怎么说呢,虽然只隔了一天,但是叶津和薛流感觉像突然完成了很多事,叶津见了薛流的爹妈,得到了他父母的认可,然后突然发现妹妹和薛漱搞到了一起,爷爷和他外公还是老交情。   两家人突然就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个小团体。   中午吃饭,叶津坐上桌的时候都还有点出神,因为桌子上就是他至亲的人和薛流至亲的人,甚至,等到晚上,薛流他父母也会来。他们讨论薛漱和叶萱的婚事,总给他一种,在讨论他和薛流的婚事的错觉。   “你们谈了多久了啊,爷爷都不知道。”   “我看这亲事靠谱,今天就把日子定了吧。”   “嫁过来好,嫁过来好,我们江州对媳妇可好了。”   “文翰,给你二弟打电话,叫他手头的事放一放,过来看女婿。”   叶萱坐在叶津正对面,两手中指点在太阳穴上,满脑子都在想两件事,一,姐还没玩够,二,姐的钱绝对不能分给任何狗男人。   叶津正好对上了叶萱凶神恶煞的面容,只见她想突然找到了转移火力的方法,冒出一句:“哥,你跟薛二哥关系很好啊,今天一起来呢!”   一家子人突然才反应过来,薛叶二人并不知道要来接的人就是叶家的人,叶津还跟着一起来了。   “嗯,关系很好。”叶津点点头,毫不掩饰了。   薛流一把揽在叶津肩上,回应到:“我和你哥一起进的温病教研室啊,分在一间宿舍,关系当然好了。”   叶津:“周末没什么事,就陪他一起来了。”   叶萱:“没什么事,那你不去接爷爷。”   “小丫头怎么说话呢!”薛流假嗔瞪了叶萱一下,又收到来自他哥的眼刀,“这不是有我去接吗?反正都一样。”   叶萱眯起眼,表示怀疑,关系这么好,当初叫他帮忙还不情不愿。   “项老弟,真是缘分呐,我这孙子就喜欢中医,以后可以跟你好好学咯。”   “好啊好啊!你的孙就是我的孙!”   ……   午饭之后,两个老的要午休,叶津不想和叶文翰待在一个空间里,让薛流带他回房间,年轻人自然分去了第三楼。   那间房,是薛流小的时候来外公家住的房间,从窗户看出去,下面有爬满正面墙的爬山虎,郁郁苍苍。参天的黄桷树离窗户也很近,这个时节,花已经落得差不多了。   薛流躺在床上玩手机。   叶津靠在窗边发呆,外面下起了秋雨,绵绵如丝,落在苍绿的树叶上,透着凉意。   从今天早上见到叶文翰起产生的烦闷,此刻才稍稍消减。   “是谁多事种黄桷,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叶津看着窗外的树,突然念叨。   薛流闻声,放下手机,从床上跳下来,从后面靠住叶津,两只手撑在窗沿上,在叶津的耳边念:“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黄桷,又怨黄桷?”   叶津偏过头,笑了笑。   叶津:“你也看过?”   薛流:“《秋灯琐忆》嘛。”   叶津:“和你在一起之前,我一直不相信会有那样的感情。”   薛流:“蒋坦和秋芙那样吗?”   “嗯,”叶津转过身,面朝着薛流,两人贴得极近,“怎么可以有常年一起生活,却不互相厌恶的爱情呢?生活始终会变得平淡,剩下鸡零狗碎的一地鸡毛,所以我……一是我自己不太敢迈出这一步,把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两个人的生活,二是我始终觉得,如果最后会相看两厌,不如一直一个人。”   “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希望这平静的日子可以永恒。”   “人生苦短,难满百年,十之一二,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叶津还是那嗓听不出什么语气的低沉声音,说着平静却让薛流心潮起伏的告白,朴实又真诚。   说完,叶津的手从薛流的腰间穿过,稍稍倾身,贴上薛流的唇。   轻轻的,好像蝉翼震动,勾起心弦。   这个吻不像从前那样激烈冲动、急不可耐,这个吻从容而悠长,像是品味陈年的酒,舌尖尝过酿香的涎液,推搡、厮磨,温柔又缱绻。   在这个初秋的,漫着雨的午后,苍郁的黄桷树下,两个互相深爱的灵魂相拥。   如果有来生,叶津也想和薛流在一起。   晨钟暮鼓,花开之日,并见弥陀,听无生法,再堕人道,誓与君同。   作者有话要说:   情话来自《秋灯琐忆》: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人生百年,梦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仅存者,十之一二耳,况我辈蒲柳之质,犹未必百年者乎!   夕梵晨钟,忏除慧业。花开之日,当并见弥陀,听无生之法。即或再堕人天,亦愿世世永为夫妇。明日为如来涅槃日,当持此誓,证明佛前。 第65章   项绍元家没什么可供薛流和叶津娱乐的东西, 就跟普通人回长辈家一样无聊。   地板是有些开裂的老木地板,床是三十年前流行的那种四个角的不锈钢床, 顶上还支起蚊帐床帘, 床垫是巨软的席梦思,两个人躺上去一边陷下去一块。   薛流仰面朝上,滑动着手机, 说到:“话说,市里的灰喉患者都已经治愈出院了, 疾控做了工作总结,明天上午市里开表彰大会, 叫我们俩去。”   “好啊。”叶津懒懒答道。   本来这种可去可不去的流程式会议,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叶津一般都不会去,但是薛流好像挺喜欢出风头的, 放在以前,他可能会为了灭灭薛流的威风而出席。   这次, 叶文翰来了, 叶津的心里升起一种拱火般的念头, 想在叶文翰面前走,让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去参加医学表彰。   -   下午叶文翰去了江州市第三人民医院, 当初接诊他的医生已经找到了, 主治医生姓邓, 已经是心内科的主任了。   两人坐在心内科门诊的诊室里。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但是邓主任对这位病人是有印象的, 因抢救回来之后, 这家人是开了直升机来, 从顶楼天台把人接走的。这种情况基本上出现在大人物的紧急转运、移植器官的护送,邓主任第一次见到不那么紧急的情况,用这种方式把人转走。   “看来叶先生后续恢复得很不错。”邓主任推了推眼镜,看向面前虽上年纪但依旧刚利的男子。   叶文翰端坐在邓主任的斜对面,腰身扳直,“托邓医生的福,这次来出来想对您表示感谢,还想找找当初送我来的救命恩人。”明明是很温和的感谢语,叶文翰铿锵吐字,像在练兵。   “嗯,你说的情况我了解,但是当时是急救中心出诊,叶先生是先被送到急诊,给予对症支持治疗,生命体征平稳之后,才转诊到我们心内科来的,当时说的是有人预支了一笔医疗费用就走了,我们接诊叶先生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在场。”   因为之前叶文翰的人已经说明过来意,邓主任事先回忆过当年的事。   “不得不说全靠当时救你的路人争取了时间,如果错过了CPR的黄金抢救时间,很难说叶先生还醒不醒得过来。”   “急诊记录的是门诊病例,按照规定,保存时间是不能少于十五年的,所以叶先生当年的病例应该还能找到,只是需要时间,急诊的接诊簿上,理论上应该有抢救者的签名。”   “可以去病案室调取,但年份久远,堆积的病案太多,查找起来需要一定时间。”   邓主任不疾不徐地说完,叶文翰认真点头,左手招起,到和眼齐平的位置,身后的人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好的,我这就去办。”   离开医院之后,叶文翰想一个人逛逛,随行的人在后面开车跟着他。   三院离江州中医药大学很近,十年前,它就是在这附近昏倒的。街区平直分明,望到底就能看见学校的大门口,以及门口的日冕和放大版浑天仪塑像。   起初得知叶津私自修改了志愿,叶文翰勃然大怒,而那时早已到了招生工作的尾声,叶文翰第一反应就是让他复读。   他实在不能理解叶津怎么想的,就算改志愿,学什么不好?非要学医,他明明已经给叶津安排好了最稳妥最快捷的路,只要叶津按他计划的来,对叶津本人和叶家来说,都是轻松又稳固的。   叶家的实力给了叶津放肆和摆烂的后路,叶文翰虽然不允许叶津摆烂,但是比起五年三年又三年地读书,手握人命,透支身体,稍不注意就是两家人的悲剧,叶文翰宁可叶津在家当一个废物。   看到录取结果的时候,叶文翰的第一反应是叫他复读。   那是七月份的一个午后,父子并排坐在书房里,宽大的红漆楠木桌上立着电脑显示屏,叶文翰看到赫然的“京州中医药大学-中医学-拟录取”。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的叶津的左脸,意料之中,叶津抬手抚上,火辣辣的,灼烫而痛,划过嘴角时,带下来一点血。   叶文翰冷声,和叶津如出一辙:“准备复读吧。”   “不,”叶津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擦过嘴角,“我就学这个。”   时间像放慢,叶津看到叶文翰抬起脚,直直地朝自己踹过来。   两人都坐在椅子上,隔了些间距,叶文翰一脚踹在叶津胸口上,把人踹离了椅子,撞上后面的书柜。   “哐——”“哗啦——”   叶津感觉到额头传来剧烈的钝痛,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血茫茫的视野里,一些奖杯被摔碎了。   诸如奥赛化学、演讲、商务英语等等乱七八糟叶文翰逼迫他学的东西,在所谓的“信任与期待”下,获得的奖,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学,但是以前没有反抗。   叶文翰不像二叔和三叔,他没有那么精明或者说聪明,但又极度讨厌别人把他当做一个只会啃老的富二代,好在部队给了他实现人生价值的空间。   但是他自己没能实现的那一部分,全部附加给了叶津。   “你家那么有钱,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高考啊?”——这是叶津读书的时候听过最多的疑问。   “你看谁家的谁谁谁,怎么怎么样了,你就不能像他们一样,给我争点气?”——这是叶津从叶文翰的口中听到最多的话。   他听够了。   叶津捂住额头,掌下能感受到温热黏湿的血液,他听到上方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那你就滚出去。”   “好。”   叶文翰没想到叶津真的就从此离开家门,再也没回来了。   他本来打算用经济威胁叶津,但叶津没给他这个机会,叶津甚至什么都没收拾,带着身份证,就走了。   他派去跟着叶津的人回来说,叶津在南海公园里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去了市里最大的一家4S店,不知道他怎么说服的店长,反正第二天就在那里上起班来。   甚至暑假结束,叶津要去上学的时候,店长舍不得他走,劝他留下来,给他升职加薪。因为学校也在京州,叶津答应店长寒暑假会来。   叶文翰听到叶津在4S店打工的时候,感觉自己脸上被扇了一巴掌。   从那以后,叶津再也没踏进过叶文翰的家门,只有过节的时候,在叶伯棠家里能碰上,但叶文翰去了之后,叶津就会很快离开。   父子俩谁也没拉下脸来服软,一晃八年,叶津博士毕业,要离开京州了,他也终于从部队上退了下来。   叶文翰心里还是看不上,倒不是嫌弃医生这个职业,他尊重医生,但是不想让自己儿子去当医生,得知是去大学当老师,他稍微舒坦了那么一点。   本想趁他入职的时候,再告诫他几句职场上的话,勉强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结果人还没见到,他先出事了。   叶文翰走进了校园里,他先就看过地图,迅速记住一个地方的地形也是军人的必修课,所以他倒不怕走丢,围着湖散步,东看看细看看,有种看儿媳妇的心态。   -   “他下山了?”   “咳咳,他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老周陪他一起的。”叶伯棠和项绍元下着围棋,回复叶津。   叶津和薛流半日偷闲,就这么躺着闲聊聊到雨停,项兰和薛立辉快到了,薛流说去接他们,两人才下楼,而叶文翰居然还没回来。   薛流拍上叶津的肩膀,说道:“要不你打电话问问?”   叶津连连摇头:“肯定有安保跟着,不用管,走吧。”   格勒山社区其实像个小小的世外桃源,独它在山上,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特别有老江州的生活气息。   项宅出去没多远就有一条赶集的市场,江州早晨五日赶一场,晚上倒是天天都有夜市,这个点,出摊的人开始搭棚了。   薛流说就在这路口等,他们上来肯定会经过这里。   有个小摊上在卖小学生玩具,摆出来一种薛流小时候很喜欢玩的“一夜开花树”,就是把树状的纸板浸上一种化学溶液,过一晚上就会析出雪花一样的结晶。   “老板,我要一包。”薛流指指那个玩具包,“哦草,没带手机出来,哥,帮我付钱。”   薛流挂住叶津的脖子,把他往小摊方向扳。   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叶津迷惑:“你确定?你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个。”   “大儿童想玩,哥哥。”   这话,断句断得有点微妙,叶津听出一丝丝别的味道,他脸皮薄,不再和薛流掰扯,摸出手机来付款。   付完款,薛流拿起他的玩具,叶津看到Blood里又聊得热火朝天。   【不知名柴胡】:中年男人环湖.jpg   【不知名柴胡】:卧槽,如果不是叶老师长得更帅,我特么以为是他突然被吸走了二十年阳寿。   【醒醒吃药了】:喵喵喵?这是江中医那个湖?   【醒醒吃药了】:卧槽,这他妈就是老年版的叶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叶津盯着屏幕, 愣愣道:“我爸去学校了。”   “啊?”   “我以为他很反感那个地方的,不管他。”叶津收起手机。   抬起头, 两人见到薛立辉和项兰提着大包小包走来, 身后还跟着叶文翰和周叔。因为这街道小,项宅又临街,没有停车的地方, 车子都在附近的停车场,得走一段路。   叶津迎上去, 开口喊道:“伯父,伯母, 你们来了。”   “嘿,这孩子……早上不是还叫……”   “叶叔叔,您也回来啦!”薛流越过他爸妈,先跟叶文翰打了个招呼, 然后回头揽过项兰,给他们相互介绍, “这是我爸妈, 这是叶津的爸爸。”   项兰还在嘀咕这孩子怎么早上还叫妈, 下午就不认人了,被薛流打断后,马上反应了过来, 不露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叶文翰, 心中明白了几分, 薛流在电话里跟她说了, 今天要接的人原来是叶津的爷爷。   叶津不看叶文翰, 接过项兰和薛立辉手里的东西。叶文翰憋着气, 但也不能在这里发出来, 两家长辈客套问好后一起回了项宅。   晚上,有了项兰的饭桌热闹了很多,话题不再是盯着薛漱和叶萱薅,也不是两个老的重提当年事,一家人的气氛活跃了起来,家长里短什么都能掰扯。   饭到中场,项绍元突然来了一句:“薛流啊,你哥都有着落了,你比他也就小两岁,你怎么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啊!”   “什么是有——唔!”叶萱的话被薛漱突如其来的一筷子肉塞回去。   八双眼睛盯在薛流身上,薛流目光闪烁,在父母那里他无所顾忌,在这里却不行,他相信要是现在说对象是叶津,叶文翰能当场把他和叶津揍一顿。   “小流这么优秀,应该很多人追的吧,是不是要求太高啦!”叶伯棠附和。   “呃……要求是有点高……”薛流咽了口口水,看向叶津,“叶津不也还单着吗?”   “哼,他!哪个女的会看上他!”叶文翰从鼻腔里发出哼鸣,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叶伯棠一巴掌拍在叶文翰背上:“口嘴里吐不出象牙。”   薛流皱起了眉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哪怕是父母,说出这种话也太冒犯了。   叶津到底是在一个什么环境里长大的啊。   叶津倒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淡淡道:“女的看不上,还有男的。”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薛漱不动声色,叶萱较为夸张地将目光流连于叶津和薛流之间。   桌底下,薛流的手暗暗抓住了叶津的手,心想他不会在这里出柜吧,等会要是打起来,他是牵起手一起跑,还是把叶津抱住,让老丈人打自己。   “你说什么怪话呢!”叶文翰啪地一声把筷子砸在桌子上,“男人怎么能和男人在一起!”   “那个,亲家公……”项兰的手挡在半空中,忽然觉得这称呼哪里奇怪,“不对,叶大哥是萱萱的大伯哈……”   项兰组织了一下语言:“现在也是有不少男孩子和男孩子在一起呢,我退休之前,遇到过好几个这样的学生,他们和普通学生没什么不一样,甚至更优秀。”   叶文翰憋了半天,欲言又止,想反驳,但礼数约束着他,不能在饭桌上对父亲恩人的女儿顶撞,把话忍了回去。   项绍元作为这屋子的主人,也得出来说个话:“好了好了,男人喜欢男人也不伤天害理,别管小辈的事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后半场饭吃得沉默了许多,叶津桌下的手,在薛流手背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薛流的父母之后,他突然不那么畏惧让叶文翰知道了,最惨最惨不过鱼死网破,他既然选择了薛流,那叶文翰知道这件事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现在不需要叶文翰的任何支持,他有能力赡养叶文翰,但叶津的人生,从他修改志愿的那一刻,就握在自己手里了。   而且,叶津决定留在江州,叶文翰最终会回到京州。   晚饭之后,叶津又速度拉着薛流上了楼,叶文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往二楼那扇门张望。   叶文翰来这儿一天了,除了安顿老父亲,就是去找邓医生,拢共没跟叶津说上几句话,饭席间莫名其妙又怼起来,他现在想跟儿子说话,又拉不下面子,还找不到话头。   房间里,叶津在做俯卧撑,薛流靠在窗边和他妈聊天。   【项女士】:津津和他爸爸关系不好?   【薛流】:嗯啊,你看出来啦!   【项女士】:太明显了,那个气氛我都感觉不能呼吸了。   【项女士】:叶大哥好像想上来找津津说话,我助攻一把?   【薛流】:可。   叶伯棠怒喝:“老大你别转了,转的我头晕!咳咳咳……”   叶文翰再一次烦躁转圈之后,抄着手坐在了沙发上。   项绍元正在给叶伯棠号脉,准备给他的慢阻肺开个调养的方子,一手搭在叶伯棠的腕上,一手摸胡子。   项绍元淡定道:“不要急,不要急。”   项兰从厨房里端出来一叠玉白色的糕点,走到叶文翰面前,笑眯眯叫道:“叶大哥,帮我给流流和津津送下夜点心,可以吗?”   “晚上还吃……”晚上还吃东西,像什么样子?这话被叶文翰吃了回去,他站起来,故作严肃,“吃……吃,这是什么东西啊?”   “山楂茯苓糕,消食健脾的。”项兰把盘子托举到叶文翰面前。   ……   “咚咚咚。”敲门都是短促而有节奏的三下。   “叶津?”   叶文翰喊了一声,准备敲第二次的时候,门开了,穿着水蓝色衬衫的薛流露出一张能看到八颗牙齿的笑脸:“叶叔叔,怎么啦?”   与此同时,透过身影缝隙,叶文翰看到宽敞的卧室空地里,叶津已经换了那身花里胡哨的衣服,穿着白色短袖黑色短裤,正从地板上撑起来,甩落几滴汗珠。   叶文翰微微探头,往里看,薛流把门拉大了一些,叶文翰看到叶津拿起床头柜上的毛巾和水杯,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这小子,比自己还高半个头,浑身臭汗也不显得脏,跟他妈一样白净,以前他还觉得叶津太文质,结果他一条胳膊只是搭门框上,都显现出分明的肌理,汗水透湿的衣服下,身体素质不比他的兵差。   叶津小小饮一口水,陈述:“你去我学校了。”   “去你学校怎么了?”叶文翰把糕饼盘子塞给薛流,“你老子还不能去看看你上班的地方了?”   叶津觉得叶文翰这气来得莫名其妙,有点好笑,看到他负手理直气壮的样子,又想起周叔跟他说,刚入职的时候,叶文翰就想去看他的事。   叶津点点头:“能去,我没说什么。”   叶文翰找不到话说,在屋子里东看看西看看转了一圈,然后指着薛流手里的糕点说:“山楂茯苓糕,那个干啥的,你们知道。”   薛流双手举盘,点头如捣蒜:“嗯嗯,消食健脾,我们知道。”   “嗯,薛流这孩子不错,”被人接了话茬,叶文翰习惯性夸奖别人家的小孩,冲叶津说,“你多跟小流一起玩。”   叶津:“玩?”   叶文翰瞪叶津一眼:“多跟你项爷爷的外孙处处。”   叶津看看叶文翰一本正经的训人模样,又跟薛流眼神拉了几下丝,语气慢而寻味:“哦……知道了。”   居然没有怼他,叶文翰有点惊讶。   “叔叔对我很满意吗?”薛流在门框边站得笔直,笑得像朵花。   “满意,满意。”   叶文翰走后,薛流背过门,朝叶津发送一个wink:“你爸对我很满意。”   “我对你也很满意。”叶津放了水杯,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洗澡。”   ……   项绍元是纯古人作息,七八点钟就要睡觉,四五点就要起床,这样坚持了大半辈子,薛流小的时候也被逮着这样作息过,身体确实很舒服,但没意思啊!   项兰为了不打扰父亲的睡眠,没多久就拉着薛立辉下山了,叶津和薛流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正好赶上说“拜拜”。   接着就是两个老的回房休息,薛漱胁迫着骂骂咧咧的叶萱上楼,周叔在打电话安排明天事宜,叶文翰还坐在客厅里,灯色昏暗。   薛流:“叔叔,我们也去睡了哈。”   叶文翰嘟囔一声,盯着叶津,叶津迈步就迈得有点僵硬,这个气氛……应不应该出个声呢?   “晚安。”   最后,浅快低小地嗡嗡一声,叶津迅速和薛流回了房。   “砰。”短促而收了力道的一掌把门带上。   薛流从背后抱住叶津的腰,在他耳边吹了一下:“我想搞事。”   “……你疯啦!”叶津卖力往前,薛流在后面拖着,把人拖成一个大于符号。   两个人拉拉扯扯来到床边,叶津握住床柱子,用力摇晃了一下,地板立马发出“吱吱”声。   叶津:“你听,一点动静就感觉房子要塌了。”   “但是我看到你就硬了。”   “……”   “我们……也可以站着。”   “?”   项兰和薛立辉离开的时候,窗外又下起了小雨。   此时,窗边一片疏落的秋意,雨丝飘在叶津发丝上,他两手交叠放在青墙做的窗沿,垫着自己的额头,齿间逃出痛呼的呻。   薛流拆开他心爱的玩具包装,扶着“树”嵌进“培养皿”中,不知道是什么化学组成的液体浸湿了树根,一点一点向上蔓延。   等到明天,就会开出一树花,他希望是白山茶。   作者有话要说:   各种缝隙和睡前码的凑够3k字先发啦   最近灵感爆棚,想好了一个很喜欢的画面和求婚地点呜呜呜 第67章   完事儿之后, 两个人不敢下楼洗澡,用湿纸巾清理了一下。   叶津的身体陷进绵软的床垫, 白色的薄被搭至腰间, 从人鱼线往上,露出被筋膜分割清晰的腹肌,以及光洁的胸膛。他闭着眼睛, 接下一身的月光,静美得好像一尊雕塑。   薛流把垃圾打包完, 在鼻前煽动着双手往床边走,口中念念有词:“好大的味道, 想把黄桷树挖了,换成合欢树。”   “黄桷树又做错了什么……”   叶津的声音变得有点嘶哑,嘶哑中带着莫名诱人的性感,听得薛流麻到头皮。   “你可真是个妖精。”薛流摆头, 坐到床垫另一边,仰身躺下, “感觉过去的十年, 和你作对, 太亏了。”   “嗯?”   “男子三八,肾气平均,五八, 肾气衰。”薛流背了几句《黄帝内经》的原文, 支起头侧躺在叶津旁边, 看着美人胴体, “我最硬的十六年, 有十一年都没有……”   薛流靠近叶津, 在他耳边低语,   “你可以闭嘴吗?”叶津说完,被子下面的腿朝薛流猛踹。   “你对我是一点不手下留情啊……”   “你挨的每一顿揍都不亏。”   ……   第二天早上,薛流很早就起来了,因为要出去销毁生物垃圾。   薛流搁楼梯口碰到他哥。薛漱盯着那个花里胡哨的玩具塑料袋,神色一片了然,双手插兜,等弟弟先走。   薛流拍拍薛漱的肩:“祝你种树成功。”说完大步流星下楼。   两个老的没瞌睡,老早就出去遛弯买早餐。等到大家整整齐齐坐在早餐桌上后,一家人开吃。   整个圆桌以“叽叽喳喳”和“食不言”形成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叶文翰叶津半桌沉默到负压,一边是薛流给叶萱夹了个烧麦:“老嫂子,你可要多吃点,别说我们欺负你。”   “嗷呜!”   叶萱在桌下踩了薛流一脚,昨天叶津怎么说的,薛流挨的每一顿揍都不亏。   冷清清的半场这边,叶津放下豆浆杯说道:“今天我和薛流要去参加一个医学表彰会,明天上班,下山之后就不回来了,项老师和爷爷出去玩,我们就暂时不能作陪了。”   项绍元的生日会在下周六,这个星期,他本来准备带叶伯棠去江州到处玩玩,重游叶伯棠当年在江州驻防的故地。   叶津的语调平稳,声音不高,像是说给旁边的叶文翰听的,又恰恰好,整桌人都能一字不落听清楚,重音有意无意落在“医学表彰会”几个字上。   薛流:“啊对对对,我和叶津之前不是去拯救灰喉青少年了嘛,支援一线的医生都可以优先晋升,可惜哦,我和叶津都是正高了。”   叶伯棠:“哟!你外孙好优秀哟!”   项绍元:“你孙子也一样呀!”   叶津细嚼慢咽,不露痕迹地观察着叶文翰,只见叶文翰眉头只是轻微耸动,变带动得眉峰中的一竖深壑格外明显。   呵。   叶津:“大家慢慢吃,我们就先走一步。”   -   薛漱还要回去处理公司的事,也走了,并且以谈生意为借口把叶萱也带走了,但是他打电话招阿强来带老年人出街,再加上叶家随行的那些人,问题不大。   两个老的一辆车,叶文翰和周叔一辆车,向山下出发。   车里,叶文翰拿出他的智能机,“关怀版”的放大号页面出现,叶文翰在浏览器里,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写——灰喉表彰会。   搜索出来第一条就是会议直播的链接,叶文翰拿远手机,眯着眼点开。   “中医治疗外感病有充足的经验和优势,这次只是多了一个机会被大众所看见,所以,功劳不在我,在前人的智慧。”   刻板清冷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画面中的男人眼锋清明,干净利落,寥寥数言结束发言,毫不居功,很快把话筒递了出去。   而这个摄影师好像知道大家想看什么,就盯着这男人拍,一会儿又把镜头移过来。   周叔悄摸瞅了一眼,发现老爷在偷看少爷,摇了摇头。   叶文翰的硬汉脸上,久违地露出了慈祥的光,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他眯着眼睛看到下面一茬一茬的评论。   “啊啊啊啊我疯了!我是叶教授的事业粉!太有面了呜呜呜……”   “这男人是谁?三分钟,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擦,还有人不知道叶教授吗?快去给我嗑!江中医双教授!”   “敲!薛教授在和叶教授咬什么耳朵啊?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别人开表彰会,小情侣只顾自己撒糖……”   小情侣?什么意思?   叶文翰刚刚蹩起眉头,就被周叔打断思考:“我说老爷,您看少爷学都学了这么多年,也拉不回头了,您还跟他置什么气呢,您看到他这样,不也挺高兴的吗?跟他说话为什么非要那么冲呢!”   “嗨……你知道啥……”叶文翰侧了个面,用身体挡住手机,目光落回叶津那张淡然的脸上,“当医生可累了,累死累活吧,有病人还觉得你要害他,治好了是应该的,没治好,人说啥?‘好好一个人,来你医院,怎么给弄成这样了?’你说这小兔崽子,他图啥呀,好日子不过,富贵少爷不当,要去当医生,我真是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他要是被人一刀捅了,我我我……”   叶文翰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没说下去。   周叔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   周六晚上,项绍元的寿宴,江州中医界排得上号的人基本上都来了。介于女婿薛立辉的原因,不少上层圈子的人也来了。   为了方便项绍元回去休息,场馆定在格勒山上一处旧址改建的酒店里。因为历史原因,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格勒山上很繁华,那些极具民国特色的灰墙建筑保留到了现代,别有风情。   宴会上觥筹交错,司仪把项老哄得很开心,一会儿孙子敬茶,一会儿女儿送花,俏皮话一段接着一段。   敬完茶下来的薛流,找到了角落里的叶津,薛流见叶津一个人啜着香槟,便问他:“宝,你是不是不习惯这种场合啊。”   叶津摇摇头:“还好,小时候也常有。”   “嗨,都是借个由头搞人脉,咱们换个地方待。”   两人来到宴会厅之外的一处露台,这里朝内院,四下静谧,大概在二楼的位置,楼下种的金桂开了花,花香刚好可以弥漫上来。   一门之隔外,繁闹宣天,而这里,安静得几乎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夜纱朦胧,橘灯昏沉,月亮在云后露头。   十一月的江州,是最湿冷的时节,薛流张开一边臂膀,叶津很自然地往他肩头一靠,整个过程没有言语,但胜千言万语——两个人靠在一起,就可以取暖。   薛流在叶津背后的那只手,摩挲在他的臂膀上。   薛流:“叶津。”   叶津:“嗯?”   薛流:“寒假我们出去玩吧。”   叶津:“好啊,你想去哪里?”   薛流:“我到时候安排,你人在就行。”   叶津低笑,一只手也探过薛流的背,搂上他的腰。“好啊。”   此刻,灰云渐散,月色皎洁,薛流望着那月亮,突然拿手机放起了歌。   远离高耸钢筋水泥的山居之上,历经百年的老房阁楼之上,喧嚣之外,谧色之中,温柔的旋律慢慢在两人四周流淌开来——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叶津揽在薛流腰上的手,抓紧了他扎进腰间的白衬衫,道:“原来是这首歌啊,挺应景的。”   薛流跟着唱起来:“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它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他的嗓音像一块融化的巧克力,又醇又甜,一口吞下去,多巴胺开始疯狂分泌。   薛流想亲叶津的额头,但是叶津比他浅高那么点,就算是倚靠着他,也没有到他低头就可以亲到的地步。   薛流屈起手臂,扣住叶津的后脑勺,朝自己这边猛按,同时怼上叶津光洁的额头。   “有没有人说过你亲人像拔罐?”   “没有,只亲过你。”   -   叶伯棠还是被一些眼尖的人认出来了,他退伍之后正好赶上开放,当年勇闯商界,铁血手腕搞事业,京州伯棠叶氏的名声传得很响,以至于还有些公司拿他当教材讲。   当然,认出来他来的人之中,也有一些当年驻防时认识的老朋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很多人套完项绍元的近乎,也来套叶伯棠的近乎,而他俩又坐在一起。   “项老的外孙真出息,真是严师出高徒,今天市里表彰,大家都在电视上看到小薛了,不错不错。”   半熟不熟的人,管薛漱叫大薛,管薛流叫小薛。   “说得是,小薛不是还救了他哥公司谁谁谁的孩子吗?怎么我看发表感言的人不是他啊……不知道抢风头的那个是谁。”   “哐!”   叶伯棠的拐杖往下一掇,把在场的人吓得噤声。   “我孙子抢的风头,怎么啦!”   “叶哥哥别生气,小心肝气犯肺,一会儿又咳起来了。”项绍元给叶伯棠顺气,“我的孙就是你的孙,你的孙就是我的孙,谁去都一样。”   刚才本着“帮项老打抱不平”心态的人,纷纷面面相觑,头上冒汗。   “嗨呀,原来是叶老的孙子,怪不得一看就器宇轩昂。”   “诶,叶老都来了,小公子没来吗?”   听人说起,叶伯棠才想起是有一阵没看到叶津了,在宴会厅里四处张望,依旧不见人影,江州人平均身高不高,叶津在这里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老大,你去找找叶津,他既然在江州落脚,也来露个脸,以后大家好认得。”   叶文翰点点头,鹰一般的眼睛随着他的移动,扫视过全场,走完会场一圈,都没见到人,叶文翰和周叔在宴会厅边缘的一扇门门口停下,准备给叶津打个电话。   “诶……那是不是……”周叔扒着压光的玻璃,亮处看不太清。   叶文翰举着手机直接推开门,更亮眼的光照了出去。   “你们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活过来了   那首歌《城里的月光》   最近好喜欢听 第68章   青砖砌起的围栏边, 薛流正亲吻着叶津的额头,惊闻这道声音, 僵硬着松开了手, 第一时间竟有点不敢转头去看。   倒是叶津,拍了拍薛流的后腰,示意他不要紧张, 然后松开了手回头。   叶文翰逆光站在门口,眼中满是难以理解的惊讶, 愤怒,可能还有极力隐忍的羞耻。   ——Shame。   叶津牵起薛流的手, 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对上叶文翰伸出的食指,声音温柔平静,就像在说“今晚的月色真美”一样。   “在接吻, 怎么了?”   指着额头的手化作一道凌厉的刀锋,转地太快, 甚至都没给人时间反应, 响亮的耳光落在叶津的落脸上。   凭空寂静之中突兀地响起一声“啪——”   叶津丝毫没躲, 甚至被打之后,连位置都没移动。   薛流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伸向叶津,瞳孔骤然紧缩, 牵着叶津的手下意识捏紧, 想用背去挡住叶父, 却也只来得及在那清脆的一巴掌后, 环住叶津。   薛流半边身子挡住叶津, 一只手垫起叶津的下巴, 想查看他的伤势。   “叶叔叔, 有什么冲我——”   话还没说完,薛流余光捕捉到叶文翰挥过来的拳头,薛流头皮都绷到发紧,屈起双手肘挡在叶津的头两侧,两人额头对着额头,以期用这样的方式,把两人受到的伤害减到最小。   然而薛流的手上却感到一股难以反抗的巨力。   叶津扼住薛流的手腕,极快地转了个角度,把薛流往外推,紧接着,左脸一阵钝痛,连带着头都有点晕。   这一拳把叶津揍得踉跄两步,他甩甩头,强迫自己重新聚焦意识,喉间一阵腥甜。   “叶津!”   薛流还想上前,被叶津一把撑开:“你别来。”   “你们……你们俩……”叶文翰呼吸变得短促起来,有些颤抖,“你们两个男的……”   “我们两个男的接吻。”叶津火上浇油。   “我打死你们两个不要脸的……”   这一次,不知道是前两下花光了叶文翰的力气,还是被叶津的话气得难以控制身体,叶文翰的动作慢了很多,周叔抓准时机抱住了叶文翰的手臂,谁知轻而易举就拦下来了。   叶文翰甚至还靠着周叔喘气。   “你打死我们,我们也要在一起。”   周叔擦汗:“少爷……您也少说两句……”   “叶津,你别说这种话。”虽然这一周来,薛流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叶津和叶文翰之前的鸿沟有多深,但他依然觉得,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你爸爸好像不舒服。”   叶津闻言,食指的指背擦过嘴角,冷着眼靠近叶文翰,抬手按在他的颈动脉上。   正常人的脉搏节律整齐,而心脏有问题的人,跳几下之后,会漏一拍或者几拍,或者快速地多跳一下。   叶文翰的脉搏,每搏动四下,第五下就迟迟不来。   叶津的臂弯上搭上一只软绵绵的手,他默默垂眸,是叶文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晕吗?”叶津凝着神色问叶文翰。   叶文翰抚额点点头。   叶津冷言跟周叔吩咐:“周叔,把他带回包间休息。”   周叔把人带走,叶津才对薛流说:“我出去一趟,他脉有点结代。”   “我跟你一块。”薛流紧跟上叶津的步伐,他大概猜到叶父心脏不好,因为唇色有些深,现在叶津要出去干嘛,他也有数。   薛流快步追上,和叶津齐平,心中却涌起一些失落。这个人嘴上问着他想好怎么挨打没,真到这一天,却把他推开,对他说“你别来”。   你别来。   他把他当什么啊?   两人跑下楼,找到附近的一家药房,叶津脸上绯红的巴掌印和渗血的嘴角把店员吓了一跳,店员再三确认是要腕式血压计和采血针,而不是别的,叶津点点头。   “还要碘伏、棉签、芦荟胶。”薛流沉着脸在旁边补充。   哦,居然把碘伏和棉签忘了,叶津看向薛流,发现他的脸色不算好,可以说,他应该从来没见过薛流露出这种表情。   眸色黑沉得吓人,唇线也绷紧了,整个人从内而外透着压迫感。   他是在生气吗?   两个人沉默无言地回到包厢,发现两家人都齐聚在这里了。项绍元在给叶文翰号脉,老的小的或坐或站,围在两人身边。   “不用担心。”项绍元寻脉,看到叶津和薛流进门,“回来了?诶?小叶你的脸……”   叶文翰的脸色垮了几分。   叶津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向叶文翰,而薛流赶紧把项绍元扶走,食指竖在嘴前。   大家都注意到了叶津的脸,项兰和薛立辉对望一眼,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薛立辉揽住项兰,示意她静观其变。   叶伯棠没说话,但他看到儿子和孙子的样子,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至于原因,等着叶津给他处理好再说。   叶文翰坐在沙发上,比叶津矮了一截,两个人眉眼那么像,又都像淬了冰渣子,气氛一时冷得很奇怪。   叶津蹲下身,单脚屈膝跪在叶文翰身边,才和叶文翰平视。   他拆开血压计,动作不算温柔地给叶文翰套上,因为充气的时候,腕带很容易被撑开,所以往往需要用手按住,叶津就这么按了一分多钟,直到血压计开始读数——175/130。   “收缩压和舒张压都太高了,以后少抽烟,少喝酒。”叶津下意识患教,语气并不温和,他没看叶文翰的表情,从塑料袋里翻找出碘伏、棉签和采血针,还补充道:“少管闲事少生气。”   鞋底擦过衣服,从叶津的肩头滑过,这一次,他没有被踹倒,叶文翰现在没什么力气。   “你这个逆子,我管你的事叫管闲事?”   “叶叔叔,”薛流按捺不住,一把拖起还半跪在地上的叶津,“他是您儿子,也是个独立的人。”   叶文翰看到薛流,更气了,怒吼:“我管儿子用你来指手画脚?”   叶津推开挡在前面的薛流,哑声:“我自己处理。”   “还有你!”薛流狠一甩手,把叶津拦自己的手甩开,“说好两个人一起挨打,我是你的谁啊?我算什么啊?我就该是被你推开的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为什么你还要说自己处理啊?你能不能让我和你站一起啊?”   薛流撕心裂肺五连问,胸膛好一阵起伏,他把叶津吼傻了,也把在场人的人吼愣住了。   叶津用力眨眨眼,收束其情绪,不知道怎么去回复薛流,深吞一口气,蹲下来继续麻木地给叶文翰的指尖消毒,放血。   薛流没再阻拦,一屋子的人等着叶津给叶文翰处理。   五腧穴中的井穴是救急的,叶文翰现在明显是需要疏通心气,叶津在叶文翰手少阴心经的井穴上点刺放血,又脱下他的鞋子,在太冲穴上揉按。   人在生气的时候,气血往往会上逆,这也是为什么古人谁说“怒发冲冠”,气血往头顶上冲,如果还有高血压,很容易脑出血。   而太冲穴可以将气血引下来。   叶津揉按一阵后,叶文翰逐渐恢复了过来,大家松了口气,但是更凝重的事情又开始了。   薛流叉着腰站在房间的中央,他那张脸平时看着人畜无害,是因为几乎没有不挂着微笑的时候,而一旦眉头皱起,整个人就像一把抛了光的刀,随时要砍人。   项绍元和叶伯棠坐在了堂上软座,叶伯棠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又是当事人的父亲和爷爷,他收了一贯慈蔼的样子,拐杖杵在正中,两手交叠搭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   屋子里静默一片,几乎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叶叔叔……”   项兰本想先散了宴会,她再来单独跟老的沟通,但叶津清泠泠的声音打断她。   “我和薛流在谈恋爱。”   “啊?”叶伯棠没反应过来,“什么?”   项绍元和叶伯棠两两对望,目瞪口呆。   叶文翰别过脸,一副愤怒又难以启齿的样子,凶狠狠地说道:“我看到他们俩在外面亲来亲去!”   人的记忆果然是可以被丑化或者美化的,明明只是亲了下额头,现在变成了亲来亲去,但是这种表述也足够明白,所有人都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但除了项绍元和叶伯棠一脸震惊,其他人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这让叶文翰反而更不安,手掌抓向沙发,问到:“怎么?你们都知道?”   项兰:“叶大哥,孩子们的事……我们就……”   叶文翰想起了项兰在饭桌上的话,此刻更加笃定她早就知道,他怒道:“他们两个都是男的!”   “是男的,但和你们也没什么不一样。”薛流站在叶津的斜后方,从他的角度看上去,面对着叶伯棠的叶津,莫名显得瘦削,孤独。   叶津感到手中一暖,回头看见是薛流,手里的力道在加重,而那人倾山倒海一般的眼神里,仿佛充斥着无形的警告——不准放开。   叶津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说着反叛的话:“如果让你们不能接受,我很抱歉,但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叶文翰刚缓一点的心,又梗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不知是被迫还是发自内心地缓下了语气:“那你想过你们会面对别人什么样的目光吗?你为什么总做这种让我不能理解的选择?”   叶津自嘲地笑笑:“那您可以试着理解我,您有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五腧穴:井荥输经合。多在肢体末端,最近的各种小方法里出现的基本都是五腧穴。 第69章   叶文翰的手在空中虚抬, 颤声道:“我那是为你好!”   “呵呵,为我好。”叶津重复了一遍, “那您觉得我好吗?”   “我没有童年, 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时间,更没有、也不能有一个正常人的情绪, 人生的一切被你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是为我好吗?这是为你好,满足你的虚荣, 实现你的意志。”   “我一点都——不好!”   叶津咬牙切齿地挤出“不好”二字,和叶文翰隔了一段距离, 他上眼睑微收,目光却是往下的,因为叶文翰还坐在沙发上。   这样一个居高临下的眼神下去,像在人身上拉了条口子。然而叶津话还没说完, 他继续说:   “另外,不管我活成什么样子, 都总会有人用各种恶意的眼光看我, 我讨好不了所有人, 也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我只需要讨好我自己!”   讨好自己——这算是,薛流教会他的。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也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并且不管后果好还是不好, 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承受得心甘情愿。”   说完这些话, 叶津的眼眶一阵发红,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像是蓄积了很多情绪,最后被扎漏了气,缓缓叹息,用一种和刚才不同的,婉软,甚至是乞求的声音说:   “爸,我想和薛流在一起。”   一席话把叶文翰说得哑口无言,嘴角快要垮到地上了。仿佛是满腔的父爱被误解,也仿佛是被戳中了心中最真实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想法。   叶津不管是学医还是和男人在一起,从叶文翰的价值观来说,他始终是没有办法理解的,在他的世界里好像没有喜欢不喜欢,只有什么是最好的。   并且是,他认为最好的。   那什么又是最好的呢?   当然,作为一个父亲,他在不能理解之外,更担心的是同性恋的身份会给他儿子带来的伤害。   但像叶文翰这样的人,往往不会明白,外人的伤害压根造不成什么伤害,而最亲的人的不支持,才是暴击。   项绍元和叶伯棠则表现得更淡定和沉默,他们随不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但那是建立在看别人的基础上,而现在主角成了他俩的孙辈,事情又不一样了。   项绍元八十岁,叶伯棠八十二岁,漫长的年岁里他们经历了这世界太多变化,目睹过那段能逼死人的时光,如果是在他俩年轻的那个年代,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难说还有没有命活下去。   作为长辈来讲,只要儿孙平安健康,其他的都不重要。   只是不知道现在……像他们这样的人,好不好生活。   项绍元久违地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和当年教薛流学医时如出一辙,他问薛流:“薛流,你的意思呢?”   “外公,其实我从小就喜欢男人,我天生就这样。”薛流扯松领带,依旧牵着叶津,“就算不和叶津在一起,我最终也不会和女人结婚的,而且,我也没想过不和叶津在一起。”   “之前没告诉你们,是没遇到那个人,没有必要让您们……担心,因为我觉得可能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可能你们也永远不会知道。”   “但现在我很确定,那个人就是叶津。”   显而易见的是,薛流和叶津都不是那种因为一顿暴打就分手的人,叶文翰阻止不了他们俩,他们俩也完全没有跟叶文翰服软的意思。   薛流说这些话时,目光坚定,却没有看叶津,叶津看向他那双眼睛的时候,感到了些微距离感,如果不是掌心依旧温暖,他会觉得眼前的薛流甚至有点冷漠。   项绍元的生日宴,主人家消失太久也不好,项兰出来控场:“流流,你先带津津回去吧,给他的脸上上药,叶大哥也先冷静会儿,等津津好了在家里谈。”   说完又转向项绍元:“爸,我们先出去送客?”   项绍元点点头。   一场闹剧戛然而止,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窥探到,这场灯红酒绿下沉默的干戈。   薛流拉着叶津避开人群,从远离宴会的楼道离开,直接去往停车场,经过热闹的夜市、熙攘的人群,并没有松开手,也没有说话。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想薛流。   叶津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无言地跟着,上车,看着他打火,出库,往山下驶去。   夜风撒野地吹在脸上,叶津才从对峙父亲的状态中抽离出来,思考他旁边这个人。   “唰——砰!”   叶津这边的车窗被猛然关上,凉风被拦腰斩断。   旁边响起一个冷硬的声音:“风为百病之长,你不知道啊?就这么对着吹?想头痛啊?”   “……”叶津舔舔嘴唇,“没注意。”   薛流现在整个人就像吃了炸药的叶津,又冷又热。   哎,他生什么气呢?叶津仰头叹气,他早就习惯了叶文翰的拳脚,自己怎么挨打都无所谓,但是怎么可能真的让薛流去帮他挡。   薛流受到一分一毫的伤害,他都不能原谅自己。他怎么能不推开薛流啊!   薛流一路上不再说话,就连回到职工宿舍,都是一个人走在前面。进了房间,叶津想追上去找他说话,薛流径直走向卫生间。   “砰!”   叶津感到脸上扫过一阵风,人被哐当关上的门截住,薛流进卫生间头都不回一下,如果不是他慢一步,直接砸脸上了。   “……”   很快,卫生间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叶津无奈地回到房间,等薛流洗完。   薛流本来说想把卧室重新装修,但因为所有的课都被叶津强行丢给了薛流,他忙起来,两人也就没管改造的事,现在还是叶津的床和薛流的床遥遥相对。   只是平时都睡薛流的床上,他的榻榻米加床垫,高度和软硬都很合适。   叶津现在坐到了自己的床上,发呆。   过了一会儿,水停了。   叶津坐在床沿,手肘压在膝盖上,向前倾着身子,偏头就能看见薛流围了条浴巾走进来。   依旧没有看他一眼……   那人自顾自地用毛巾擦起头发,然后旁若无人地解开浴巾,开始穿内裤、睡衣……明晃晃的灯光下,毫无多余脂肪的肌肉随着他穿衣的动作变得明显。   从前臂开始逐渐分界的肤色也很明显,打上光,他的皮肤真的就是很健康的小麦色,大概没怎么做防晒。   “啪。”   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整个房间陷入黑暗,穿好衣服的薛流关灯,爬上了床,准备睡觉了。   “……”   叶津无语地去洗澡,一边洗一边思考等会要不要哄哄他,如果要哄,又该怎么哄,万一去找他,他不理自己,自己应不应该继续死皮赖脸。   □□?他们俩个老夫老夫,好像□□没什么作用,而且他拉不下这个脸。   还是用言语吧。   镜子里,叶津的右脸还肿得很厉害,先前在药店,薛流补充的芦荟胶,就是为了他这张脸,他给带回来了。   洗完澡之后,他用芦荟胶擦了一下,得尽快消肿,不然顶着这么张脸出现在学校和医院里,也太奇怪了……   叶津走出卫生间,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做好思想工作之后,走到门口,看到薛流侧睡而露出的背,他忽然感觉,出师未捷,先吃了闭门羹。   哎,他跟薛流没有隔夜仇,还是算了吧。   叶津转向,往自己床那边走。   黑暗之中的薛流猛然睁开眼睛,听到分明在靠近的脚步又逐渐远去,他心里烧起第二把怒火。   好你个叶津啊!纵我不往!子宁不来!子宁不来啊!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他要三天,不!一个星期不和他说话!   叶津躺上床,忍不住又朝薛流那边望望,发现他翻了好几次身,而且动静越来越大,仿佛床垫子都被带挪了位置。   “……”   这样想下去叶津也睡不着啊,但是也不能不让他翻身吧,叶津提起被子,把整个头盖住。   突然,覆面的黑暗被一把掀开,叶津唇上一痛,紧接着感觉被钢铁般紧箍的巨力压住,怒气冲冲火舌缠进齿关,扯得他被叶文翰揍过的嘴角又裂开,尖锐的疼痛伴着激烈的欲念叩击他的神经,渗出的血也被舔舐干净,在两人的口舌之间消磨殆尽。   叶津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这个吻前所未有的狠,好像想把他骨头都吃干净一样,他感到恐慌,双手抵在薛流的胸前,把人往外推。   意料之外,居然推动了。   薛流的手撑在他头的两侧,他这边照不到光,暗了很多,只能勉强看出人脸在他的上方。   “啪嗒……啪嗒……”   有什么液体滴在了叶津的脸上,嘴里,咸咸的。   抵在薛流胸口的手往上,摸上了薛流的脸庞,抚上他的眼睛。   叶津:“你在哭吗?”   “啪嗒……啪嗒……”   这液体嘀嗒得更汹涌了。   “你还推我!你还推我!哇————”薛流直接嚎啕大哭起来,埋进叶津的颈窝里。   叶津感觉耳后喷撒过暖暖的鼻息,很痒,倏地,肩上一痛。   “啊——痛痛痛!薛流,快住口!”   “哇——你还推我!你还推我!啊啊啊啊啊!你气死我了!姓叶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身上的人哭得太伤心, 直白的控诉入耳,叶津一时有点不敢继续推他了, 突然, 一股力揪着他的衣领往上拔,叶津整个人被拉起来坐在床上,而薛流膝盖分开, 跪在叶津腿的两侧,把他夹在中间。   叶津被薛流拉近, 感受到对方依旧喘促的气,以及还在往他手背上滴的眼泪。   下巴一疼, 被迫攫到一个高高扬起头颅的姿势。   薛流好像压抑着怒气,像一头风雨中的猛兽,酝酿着撕碎他的情绪。沉重的,甚至模棱中带着一点恨意的□□, 在叶津的面庞上灼烧,疾风骤雨之后是雷霆。   叶津被薛流禁锢着, 有些害怕, 他怕薛流粗鲁起来他反抗不了。   然而薛流在剧烈的喘息中, 撒了好一会儿金豆子,颤抖幅度却小了很多,叶津想伸手拍拍他的背, 安抚一下。   挟住叶津下颌的手突然松了。   “姓叶的, 你要是把我气死了, 就再找不到人这么喜欢你了!”   在叶津的手马上就要摸到薛流的一刹那, 薛流翻身下床, 踩着拖鞋跨哒跨哒地回了自己的床。   叶津:“……”   他们离得这么近, 他当然感觉到了薛流的变化。但是薛流说出最后那句话, 叶津似乎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又跑了。   薛流很在意,在叶文翰打过来的时候,自己推开他的事,他今天晚上重复了太多次“你还推我”,这个动作像是一个雷点。   叶津脑中又回想起薛流那剖心剖肺的五连问——我是你的谁啊?我算什么啊?我该被你推开?为什么你还要说自己处理啊?你能不能让我和你站一起啊?   这是他今晚愤怒的原因,并且在刚刚,甚至激怒他第二次。   但是他最后还是停了手,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到自己事,除了右边肩膀上这个牙印,“嘶……”叶津活动了一下右胳膊,这人属狗的吧。   都是因为喜欢罢了,喜欢,所以舍不得,就算是生闷气,也舍不得伤害到他。   叶津蜷起膝盖,沉沉叹了口气,然后赤脚往薛流那边走,走到快靠近床的时候,那人突然转身抓起枕头朝他扔过来:   “爬!你就是欺负老子喜欢你!”——江州话都气出来了。   薛流四仰八叉占了大半张床,硬着脖子把叶津盯着。   叶津反应迅速,凌空一抓,稳稳抓住薛流扔过来的枕头,继续往前走,走到床边,把枕头放薛流身侧,然后无视薛流的怒瞪,躺了上去,还把薛流往角落里挤。   躺平之后,叶津才缓缓出声:“不要气了,他的手脚多重我知道,我不可能让他在你外公的寿宴上打你。成熟一点,薛流。”   薛流怒极反笑:“那你就让我看着他那么打你?你想过我什么心情吗?叶津,你要是看到我被打成你这样,你怎么想?成熟可不是当一只特立独行的刺猬。”   “我要是看到你被打成这样……”叶津转过头,对上薛流那双墨色的眼睛,“我会很心痛。”   “你就舍得我心痛?”   “舍不得。”叶津的手探进薛流的被单下,轻轻抓住他的温热细腻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摩挲,“那我能怎么办?”   “要么一起跑,要么一起挨打,不准一个人面对。”薛流的手像一个陷阱,突然抓住来偷食的小动物。   两只手紧紧抓在一起,   叶津:“那我下次注意,好吧?”   薛流:“不是注意,是必须,如果我们俩在一起了,还要独自面对这些事,那我们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那和单身一人有什么区别呢?”   “叶津,你知道吗?我以前觉得你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太独了,独得像在装逼。现在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但是你已经不再需要一个人面对所有事了,你懂吗?”   “别总觉得自己一个人把事扛了就是负责任,那只会感动自己,那才是最自私的!”   “你要脱下原先厚厚的茧,你要习惯收起一半的锋芒,给我让出一个位置,不能再事事想着你要怎么去面对,而是我们怎么面对。”   “可以吗?”   薛流温柔到几乎要化掉的声线,透过黑夜传进叶津的耳朵里,他说了那么多个祈使句,然后问他——可以吗?   字字句句都割在他心上,是啊,是他自己还没放得开,还没有从心里把薛流当成同甘共苦的那个人,借着舍不得的由头,做着更伤害他的事。   如果今天是薛流对他说“你别来”,他也一定难受得要死。   可以吗?   谁能够拒绝呢?   这个转变或许不那么快,但却很必要。   “好。”   薛流太好了,好得让他想把人关起来,当做珍宝一样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见。这感觉就像是,他曾仰望的月光,竟有一天落在了掌心。   他曾自卑于自己是自缚的茧,而薛流是明艳自由的蝴蝶,这天晚上,他终于可以和薛流一起飞了。   “以后还推我吗?”   -“不推了。”   “我是你什么人啊?”   -“呃……我爱人?”   “我是将来要和你埋一起的人。”   -“好。”   终于解气的薛流撩开被子,把人裹了进来,说道:“周二没课也没门诊,我们回去见他们吧。”   “好。”   -   格勒山上,薛流和叶津走了没多久,项兰陪着项绍元一一送客,薛漱和叶萱也在。   叶萱回忆起刚才薛流说的话,他说他天生就是弯的,而自己和薛漱,是超声刀的合作谈成之后才搞到一起的,那之前……岂不是,她哥……   “薛漱。”“啊?”   “之前奥库提斯招标的时候,薛流给你说我们家的好话了吗?”   “……”薛漱闭上眼,“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叶伯棠和叶文翰这父子俩还在包厢里大眼瞪小眼。   叶伯棠了解叶津的性格,他认定了一件事,是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甚至在他和叶文翰这种恶劣的关系下,并不能用亲情来要挟他,当然,叶文翰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叶伯棠也清楚叶文翰是个什么犟骨头,他的思想比自己这个老头儿还陈腐,一横一竖、条条框框都要写得清清楚楚,用强权和武力管儿子,哪有这样管儿子的啊。   并且,不爱接受新东西。   所以叶津跟他闹僵的时候,叶伯棠就觉得叶文翰活该。哎,不过话又说回来,手心手背都是肉。   既然叶津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他们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手就别伸那么长了,是好是坏、是福是祸,都要他们自己去经历,家长又不可能操心一辈子。   相比起儿子,叶伯棠其实更愿意相信孙子。   “老大,要我说,你就别反对了,趁这个机会,和叶津缓和缓和关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臭德性。”   叶文翰脸色还是灰沉沉的,不爽道:“哪有您这样说自己儿子的。”   叶伯棠讪笑一声:“嗨?你不就这样说叶津吗?”   “我都是为他好!希望他更努力一点!”叶文翰拍着大腿给自己辩解。   “他三十五岁的人了,好不好他自己心里没数啊,你看看这些年他开心了吗?你开心了吗?我说他那个闷葫芦性格就是你给逼出来,叶津小时候多活泼一孩子啊!都怪你!”   “哎……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嘛。”   叶伯棠拐杖在地上敲几下,继续训话:“这一屋子人就你在反对,你反对也没用,我看这事儿也没什么好谈的了,薛流那孩子……既然是项老弟的外孙,那人肯定是没得说的。”   “可他俩都是男人啊!这男人和男人……我不能让他往火坑里跳啊!”   “得了吧!”叶伯棠压碗喝茶,“我看你才是火坑,那什么男人的事儿我也不懂,但问题是你也拦不住他俩啊。现在社会也不一样了,真要有什么人欺负他俩,你这个当爹的不会欺负回去啊!你怎么盯着叶津整呢!”   “越说越气,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儿子!”   叶文翰被骂得灰头土脸,一点儿首长威风都没了,儿子在爹面前始终是儿子。   “那我抱不上孙子了,你抱不上曾孙了。”叶文翰妄图用孩子来挣得一点支持。   “嘿,叶萱和薛漱的孩子不是我曾孙啊?”叶伯棠白了他一眼,“你之前还说没女的瞧得上你儿子呢。”   “这薛家人烧啥高香了?就拐咱叶家的。”叶文翰心里其实觉得谁都配不上他儿子,话到嘴边总会反过来。   “薛家人没烧高香,可能是因为他俩外公救了你老爹我的命。”   -   一家人重新约了谈论这件事的时间,星期二上午。   项兰走之前本来想单独和叶文翰说两句,但是看到他那个凶巴巴的眼神,又把话咽了下去,还是等到周二吧。   现在项绍元生日过完了,两个老的该见的面也见了,等叶文翰办完他的事儿,就该麻溜回京了。   所以星期二不管谈成个什么样子,叶津和薛流似乎都天高皇帝远,出来得不到独独这一位的祝福。   星期一的早上,助手带着文件来跟叶文翰汇报,说找到当年救他那个好心路人了。   经过医疗系统里面的电子病历,和病案室存档的纸质病历,以及划卡预存住院费的那张卡的卡号,三重对比,确定救他的是一个叫薛流的人。   “什么?”叶文翰一把夺过助手递来的病历复印件。   ——到院时间20XX年8月23日。到院情况:危■重□急□一般□。转运途中情况:心肺复苏■吸氧■气管插管□……   ——联系人:薛流。联系电话:185xxxxxxxx。   “电话打没有?”叶文翰看着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有点犯晕,“打得通吗?”   “还没打,老爷。”   “来,你来打。”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助手张哥是个长相粗狂的柔情猛汉, 一脸的络腮胡贴面修剪,在叶文翰指着病历复印件叫他打的时候, 他些微地瑟缩了一下, 问:“那……用谁的手机呢?”   叶文翰凝眉沉思后说到:“先用你的。”   张哥半蹲在叶文翰跟前,把手机摊桌子上,当着叶文翰的面输入号码, 然后拨通,免提——   嘀, 嘀,嘀。   叶文翰和张哥紧张地看看手机屏幕, 又互相对望。   这一周的课是温病学的最后一堂课,薛流终于要站完最后一班岗。当初打着架都要分清楚的你一节课我一节课,现在已经交融不复,全都在py交易之后落到了薛流头上。   叶津已经出完了试卷, 依旧坐在最后一排陪他上课,遥遥望下去, 那个人好像真的被他压榨得有点惨。   这时候桌面一阵震动, 薛流的手机放在他这里, 此时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叶津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京州的号码, 他微眯起眼睛, 迟疑地挂掉。   一会儿再告诉他吧。   他们从不查探对方的手机, 这是基本的尊重, 当然, 也是基于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 那个电话被挂掉没多久, 又打了进来。会不是是有什么急事?   叶津拿起手机,从后门退了出去,接通了电话,举到耳边。   叶津:“喂?”   对面一阵悉悉索索,然后传来一个粗咧咧的男声:“啊,那个啊,请问是薛先生吗?”   口音也是京州的……   按下心中各种猜测,叶津没有回答对面的问题,而是反问:“什么事?”   冷冰冰的语气大概把对面吓了一跳,叶津恍惚间好像听到一种手机被蒙着,两个人焦急谈论的声音,半晌,那边又出声:   “那个,薛先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搁江中医前门大街救过一叔叔,当时呢太过匆忙,没来得及跟您道谢,这次那叔叔来了江州……”   “他自己为什么不打电话?”   那叔叔,这表述显然是另一个人在转达整件事,想表达感谢为什么不亲自说。叶津把对面断得一卡壳,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前门蹿出一个野狗般的身影,同时伴着家犬般的狂吠:   “宝贝儿!你在背着我跟哪个狗打电话?”   水蛇般的手臂从神奇的角度探出,穿过叶津举着手机的手臂,绕上他的脖颈。叶津被搂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里。   “找你的。”叶津递出手机,“说你十年前救了个人。”   “我一生行医治病,活人无数,我哪儿记得请啊……”薛流接过手机,把人往教室里揽,“喂,你好,我是薛流。”   “嘀——”   薛流懵圈一看:“诶?挂了。”   项家客房里,叶文翰从那声千娇百媚的“宝贝儿”开始,气到颤抖,再到最后那句“我是薛流”,叶文翰浑身发冷,这他娘的不是他的倒霉儿子和薛家那个倒霉儿子,还能是谁?   酸胀的气顺着额头两侧冲上头顶,撞得叶文翰一阵发晕,张哥和周叔赶紧上前,一人扶一只手。   叶文翰现在满脑子都是“救你命的是薛流那臭小子”“薛流那臭小子叫你儿子宝贝儿”,各种各样混乱的声音凑在一起,让他困于不能接受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是要抢他儿子的人。   他还产生了一个更令人害怕想法——宝贝儿这种称呼,他儿子……他儿子是被压的那个吗?   气死人啦!他黄金棍下养出来的钢铁般的儿子!   好气啊!   “我的,我的心,有点痛。”叶文翰神色开裂,声音破碎,捂着胸口,额头开始渗出细汗,“打120,快!”   -   下午的课结束的时候,教室里走得空荡荡,叶津坐在第一排,薛流还站在讲台上,关了电脑和投影仪。   叶津:“刚才周叔打电话来说,我爸住院了。”   薛流闻言睁大了双眼,他猜测叶父有心脑血管系统的疾病,但这类病通常是慢性病,比较风险的是急性发作的情况,预后往往不太好。   只要没有更多的情绪刺激,病情应该是稳定的。   虽然他很坚定要和叶津在一起,但如果因为他们俩的感情,让叶父出了什么事,这段感情也是很让人难受的。   “没有大碍,一胸痛就让急救车拉走了,他以前应该也痛,但不愿意吃药,正好趁这次住院调药。”叶津起身,跟着收拾完的薛流往教室外走,“我今晚就要去医院,你……”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得陪你一起啊!”薛流一副生怕叶津叫他自己回去的样子,花容失色。   “好,你别急,我们一起去。”   叶文翰被急救车带到了最近的江州市第九人民医院,就在格勒山脚下。也不用等到第二天了,今晚上俩人都去医院看看老父亲,并且还不能刺激到他。   叶津虽然身在高校,但也算半只脚踏入医疗系统,市里医院的医生,由于各种会议、继教、讲座,一来二去不少都打过照面。   正好九院心内科主任的女儿,以前发狼疮肾病,在叶津那里治过,还有点交情在。   叶津打电话过去询问,赵主任才知道新收的1床是叶津的父亲,赶紧叫主管医生来了解了情况,多加关照。   如那天叶津所测,高血压病的诊断是板上钉钉了,但不知道已经患病多久,冠脉造影还在等结果,其余的一些常规辅助检查倒是问题不大。   其实像高血压、糖尿病等等慢性疾病,都是可防可控的,但正因为发展缓慢,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很多人觉得自己没有不舒服,就不用吃药,错过了延缓和控制疾病的时机。   等到严重的并发症到来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这样的病,一旦诊出来就得终生服药,叶津两指拉开,放大赵主任发过来的病程记录,不禁皱起眉头,不出意外,说服叶文翰吃药是最费力的事,他一生要强,相信自己是铁打的。   以往,对于这种不听劝的患者,叶津和薛流的态度都是比较冷漠的,命是自己的,不听劝的人没救。   但现在这个人是叶津他爹。   薛流开着车,也注意到叶津气场的转变,他安慰:“这个年纪的人,最怕的就是身体不能自主,到时候把他跟脑出血的瘫了的安排到同一个病房,这就是最直观的宣教了。”   叶津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   电梯门在十二层打开。   “赵主任,劳烦。”   “哪里哪里,能帮上叶医生太好了。”   赵刚在电梯口接人,简单介绍和握手后,三个人一起进了医生办公室,赵刚:“小李医生是你父亲这次的主管医生,来,小李,影像结果调出来,给叶医生看看。”   虽然中西医课程偏重有别,但中医也会学《医学影像学》,看片对于一个进入临床的医生来讲,是基本功。   在场的全是医生,无需多言,冠脉造影出了结果,直接在医疗系统里成像观看,可以360度旋转,来调整自己想要看到的地方。   “小血管还是有堵塞,现阶段肯定是保守治疗,只是后续要观察着,尽量避免走到要装支架那一步。”赵刚指着屏幕上的一个深黄色点,发表看法,“他以前应该就发生过梗死的吧,小李把心电图导出来,你们看,2、3和AVF导联的这种病理Q波,应该是下壁发生过陈旧性心梗。”   叶津的目光落在宽大的Q波上,周叔在电话里跟他提过,但后来也没细问。“发生过,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看完检查结果,赵刚陪叶津去看叶文翰,薛流却扯扯叶津:“我怕我刺激到他,要不你先试探试探,他没那么反感了,我再进去?”   赵刚不知缘由,但当了这么多年主任,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自然拎得清,倒也没有多言。   叶津点点头,和赵刚进了病房。   助手忙完入院那些事情就回去了,两个老的来看过也回去了,病房里就留了周叔一个人照顾,安静的病房里,只剩心电监护不时发出嘀声。   人一旦生病,看上去就老了很多,往日精神抖擞的叶文翰,此刻神态都软和了很多,陷在病床里,被子拉得老高。   赵刚把叶津带来,简单寒暄之后,把时间留给父子两。   叶津把床头摇起来一些,然后站到叶文翰跟前。   “等医生给你调好药物剂量……”   “薛流那个臭小子没来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对方说的又是和自己这茬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话,你瞪瞪我,我瞪瞪你,僵住了。   叶津抿唇,思考一下后问:“你要见他吗?”   叶文翰探头,似乎想在外面寻找薛流的身影:“他那么大阵仗要把你带走,不敢来见我了吗?”   “没有,我叫他进来。”   叶津正想转身去叫薛流,只见薛流不知道从哪里提了果篮和鲜花进来,连声招呼:“不好意思,叔叔,我在下面买水果呢,慢了一步。”   薛流把果篮和鲜花放床头,拘手拘脚地低头站叶津旁边,像个倒插门的女婿。   叶文翰这才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这个年轻人。此前,他是父亲救命恩人的外孙,是儿子的同事,是在叶文翰的认知里,处于安全区的“友好人员”。现在,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儿子跟他这个老子闹掰也要在一起的人,他的儿媳。   想到儿媳这个词的时候,叶文翰的脑中不受控制响起上午那声“宝贝儿”。   宝贝儿!宝贝儿!   不好,心又有点痛了,这是他的女婿。   这个年轻人身长体硕,相貌堂堂,不管从仪态还是外貌来讲,都没得挑,并且是江州数一数二的企业的二公子,身份也没得挑。在他们俩的事败露之前,甚至是败露之后的现在,他待人处事,也很周到。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哎,要是叶津或者薛流是个女娃,他一定很满意这门亲事。   叶津看叶文翰已经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薛流很久了,久到他都有点不自在,于是接着先前没说完的话:“等医生给你调整好药物的剂量,你出院之后每天都要按时吃,不然我……我在江州,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及时。”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没有听到料想之中的反驳, 叶津见叶文翰沉默了一阵后,吐出含混的三个字:“知道了。”   其实病房里的三个人,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叶文翰头一次没有咄咄逼人地训话, 气氛莫名其妙地和谐了起来,仿佛真的是父慈子孝,叶津见叶文翰像个小孩一样垂坐在病床上, 语调也刚不起来了,和声把医生交代过的事情, 再跟叶文翰嘱咐一遍。   嘱咐完,叶津发现跟叶文翰就无话可说了。   护士三小时查一次房, 陪护的意义在于可以24小时关注到患者的情况,有问题随时叫人,所以陪床的工作是无聊又需要随时关注的。   叶文翰一生要强,就算是在病床上, 不到万不得已,也绝对不会让人给他喂饭, 所以从吃饭到洗澡, 他硬要亲力亲为, 自食其力。   叶津还是很担心,因为有不少老人容易摔倒,高血压的患者, 大便的时候一用力也容易拿过去。   叶津搁厕所门外面站着, 指关节敲了敲门, 低声:“有问题叫我。”   “行了行了!你老子拉个屎还要你来擦屁股啊!”   叶津:“……”   到晚上十点, 叶文翰躺在床上, 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他的作息常年规矩, 朝六晚十,雷打不动。   叶津让周叔回去休息,周叔的年纪也大了,禁不住熬,而叶津自己,则坐在床位的陪护椅上,双目直视天花板。   这大概是成年以后,他和叶文翰单独相处得最久的一段时间了,叶文翰为人父,没有给他一个正常的生活,他为人子,也没有尽到什么孝,硬要算账,只能说互相亏欠。   叶津不是一个喜欢亏欠的人。   薛流在走廊里跟项绍元交代完这里的情况,回到病房里,拍拍叶津的肩,说:“你休息,我来守。”   “你明天再来吧,我自己……”   “嗯?”薛流眼里蓄起微微火苗,“你说什么?”   叶津下意识推拒的动作僵住,仰头看到薛流双手插兜,向前倾身,极具压迫性地俯视自己。   叶津清了清喉咙:“我说,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吧。”   “挪挪。”薛流眼神下挑。   陪护椅拉开是可以展成一张简易单人床的,所以就算是没拉开时,也比一般的椅子宽很多。   叶津会意,往旁边儿挪了点,薛流也坐下来,两人挤一起刚刚好。   叶津展臂揽人,薛流也自然而然往他胸膛上贴,动作行云流水,好像不需要交流也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动作。   十分大只的薛流靠在叶津肩头,有些鸵鸟依人的意思:“那你两点叫我。”   “好。”叶津温吞应答,低头在薛流鼻梁上落下一个吻,“谢谢你。”   “咱爹的事儿,不准说谢!”薛流咧唇露出虎牙,威胁道。   叶津莞尔,把这个炮仗一样的头往胸膛上按,另一只手环住他,杵在他的发间:“好,你睡吧。”   病房关了明灯,只留了靠门那处的廊灯,暗沉光线中,一双原本闭上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   叶文翰压根就没睡着,这俩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他听得清清楚楚,从薛流进来开始,到一些只能靠想象脑补的悉索声,叶文翰都清醒得不得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一直到整个病房彻底安静,他才试探着偷看。   只见床尾的那方陪护椅上,缠麻花一样塞了两个人,他那被称作宝贝儿的儿子正襟危坐,正不知盯着什么发呆,而那个小流氓一样的臭小子,环抱着他儿子的腰,睡得香甜。   好像叶津……也不是被欺负的那个?   叶文翰一直有种同性恋没有男子气概的错觉,从他在露台看到薛流亲叶津的时候开始,他就担心在错过叶津成长的这些年里,叶津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软脚虾。   这俩人,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就算之前自己发了火,薛流还是来看他,来替叶津的班,帮忙照顾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反对而记恨,甚至说“咱爹”。   哎。   叶文翰在黑暗的掩护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陷入自我纠结。   这个臭小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十年前他没有救自己,那今天压根也没有人阻止他们。薛流救了他,至少……让他还活到了被叶津照顾的这天。   哎。   “叶叔叔,早上好。”   叶文翰睁开眼。   床头站着个大高个,一手搭着洗脸帕,一手拿着牙刷,问他:“您是想先洗脸还是先漱口?”   叶文翰撑起身,发现陪护椅被展开铺成了床,叶津躺在上面,身上还盖着薛流的外套,而薛流杵在面前,像个迎宾门童。   淡蓝色的衬衫被压出了皱褶,半敞的领口露出壮硕的胸肌,就这个胸膛,挨他十拳不成问题。   叶文翰冷淡淡地瞟了薛流一眼,抽走他手里的毛巾和牙刷,自行前往厕所,那眼神和三个月前的叶津,十成十地相似。   薛流轻轻吐了口气,心中默念:服侍老丈人,应该的应该的。   -   叶津没怎么熬过大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钟了。   人还在半梦半醒的迷茫状态,盘腿坐起来,目光呆滞,努力解读眼前的画面和声音: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再用点力!”   “哎呀舒服!”   “你这个手法也是跟你外公学的啊?”   随着薛流按住叶文翰的骶尾骨,然后压掌叩指,沿着脊柱从下往上一个猛推,食指和中指的近端指间关节,在脊柱两侧一路分筋解肌,最后滑过后颈,在后脑勺的风池穴精准停住。   “啊……啊……舒服。”   叶文翰长嘘一声,感觉身体舒展到了巅峰。   薛流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没有回答叶文翰的问题,叶文翰也被这开龙脊的手法推得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说啥。   接着,薛流两只手的中指关节,沿着叶文翰的腋后线一路往上,最后在腋下的极泉穴停住,这是心经的穴位,按准了刺激很大。   “哦痛痛痛!!!”   这声响彻病房的嚎叫,彻底把叶津震醒了,他满脸震惊地起身下地,走到满头大汗的薛流旁边,问:“你……你没事儿吧?”   叶津怀疑薛流这辈子,学过这些手法之后,就没跟人用过。   薛流这双……投了千万保险的纤纤玉指……就这么抹着艾草油,给他一身混肉的老父亲推拿,不知道他的老父亲感不感动,至少他觉得,要是收费的话,肯定很贵。   薛流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为……为首长服务。”   叶文翰人虽然趴着,还是不忘说一声:“小薛同志辛苦了。”   叶津下午要去医院,于是就和薛流商量着,上午他在这里,薛流回去休息,下午薛流再来接班,晚上都在这里。   薛流走了之后,叶津找了本书来看,因为他觉得,他爹也是没话和他说的。   然而书翻了没几页,突然听到带着试探的询问:“你和薛流怎么认识的啊?”   “啊?”叶津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到叶文翰好奇的目光,“呃……我们一起入职,上班认识的啊……”   “哦。”   叶文翰大概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闭上了嘴。那就是他俩一起入职那天,薛流在去学校的路上救了自己。   往后的几天,叶津每来一次,就感觉气氛更为诡异地变化一次。   最开始,他晚上来的时候,看到叶文翰腾了半张床给薛流,两个人一起坐病床上看新闻联播,并且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后来,两个人在小阳春的午后阳光下,下象棋,再后来,薛流搬了个电脑来教叶文翰下军旗。   再往后,随身投影仪和手柄也带来了,年踰六十,一生峥嵘的叶文翰玩起了战地5,拿着毛瑟□□跟人近战互怼,医疗兵小薛负责在老丈人倒地后,为他扎上一针肾上腺素。   “流儿啊!”   “爹!咋啦!”   “我想开坦克。”   “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开过来。”   ……   有一天,叶津僵在门口,听到病房里传来如上对话。叶津陷入了深深的疑惑,或许不是他爹有问题,是他有问题。   就连三个人一起在病房里时,他都像个局外人,仿佛那边那两爷子,才是嫡亲的父子。   薛流的社交能力,仿佛已经不能用社牛来形容,叶津甚至怀疑,薛流这么放松的状态,是一早就吃准了怎么拿捏叶文翰。   “你以前不是说街溜子才玩游戏吗?”叶津抄手站门口。   “那是你读书的时候,我不能让你因为游戏荒废了学业。”叶文翰开着坦克在战场一阵驰骋,“我都已经退休了。”   叶津:“呵呵。”   出院的那天,叶津想来帮叶文翰跑手续,刚进科室,就看到薛流推着轮椅出来。   “我自己能走。”   “您啊这么久没动,恢复地慢慢地来。”   “好吧,听你的。”   叶津:“?”   薛流看见叶津来了,告知他:“手续已经办完了,回家!”   -   叶文翰的病情稳定,药也规规矩矩续上了,薛流和叶津的生活终于可以恢复正常。   半个月的时间,好像无形中的阻碍慢慢消失了。   叶文翰没有再提起关于薛流和叶津两个人的事,并且在薛流叫他爹的时候默认,就连回了项宅,都是不是问候起薛流。   本来准备回京的叶家一行人,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十二月份,并且每个周末,都要薛流和叶津回项宅团聚。   他们要是再不走,一月份就过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十二月, 寒风猎猎。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最后一堂考试监考完,叶津给裴以晴签完了离校知晓书, 对她嘱咐。   “好的, 叶老师。”裴以晴低头应答,目光却落在薛流和叶津交握的手上。   三个人站在考场的后门,陆陆徐徐有考生收拾完东西离场。薛流和叶津没有刻意张扬, 也没有再避嫌,在学校里的传闻一阵阵宣天漫海之后, 大家默认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光明正大,反而失去了显微镜找糖的乐趣, 很多人便习以为常,风波渐渐淡下去。   薛流注意到裴以晴的目光,故意把手举起来,仿佛在炫耀——高岭之花已被摘下。   呵, 呵呵。裴以晴对薛流竖起了大拇指。   “走吧,我们也要走了。”叶津无视薛流的幼稚行为, 把人往宿舍拉。   寒假正式到来!   学校这边终归是郊区, 过年的时候冷冷清清, 以往叶津是一个人过,但今年不能了。   今年,自然是要和薛流回家的。叶津本来想收拾点行李, 但薛流说家里什么都有, 不用带。   第二次去薛流家, 在项兰津津前津津后的呼唤下, 叶津喊妈也逐渐喊得顺口。   只是, 没住几天, 薛流发现叶津这个人, 居然在寒假也是朝六晚十的老年人作息,跟他父亲叶文翰一模一样。   工作期间也就算了,这可是寒假!生活如果不享受假期,还叫什么生活?努力工作的意义不就是为了享受那一部分美好时光吗?   头几天薛流以为叶津还没调整到放松状态,直到第五天,他九点多钟懒洋洋地起来,泡了咖啡慢摇摇地准备浅举一下铁时,发现叶津已经跑步回来,洗完澡,衣冠整齐地开着视频接诊网诊患者。   薛流披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端着咖啡,靠在书房门口,重新审视叶津。   在他还是TreadonSnow的时候,薛流记得,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很闲吗?”上线永远等到晚上八九点,下线永远在十点之前,好像恋恋不舍的只有自己。   就连周末,都只是偶尔多玩一个小时。   医生有这么忙吗?薛流这个非常规医生不得而知,但是让他对那时的叶津更充满了好奇。   现在这种浓烈的兴趣已经变成了理解,薛流发现叶津身上有一层一层的枷锁,而他在像剥洋葱一样,剖解叶津。   从拉着他的手,跨出“一个人到两个人”的那一步开始,到让他面对父母,身份认同,再到拔掉他独来独往的芒刺,让他学会分享快乐与苦难,薛流逐步把冰冷坚硬的叶津,软化成一个有温度的人。   时间是他的禁锢吗?   或许不是时间,是他还没学会慢下来。   叶津敲完最后一张处方,点击提交,转向坐在书房里很久的薛流,从他进来的时候叶津就发现了,但他没出声打扰。   叶津交代:“我忙完了。”   “走,收拾行李。”薛流放下杯子,起身拉起叶津的手,往房间走。   “啊?收拾行李干嘛?”   “趁年前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薛流头也不回。   “啊?”   厚夹袄、手套、皮帽、护目镜,护照、身份证……薛流条目清晰地理出各种要带的东西,叶津做二次审核。   叶津疑惑:“我们这是要出国?”   薛流点头:“要出,你的欧洲签没过期吧?”   “没有。”叶津抬眸,突然反应过来薛流在说什么,怀疑自己听错了,“欧洲签?没有直飞?你买到机票了?”   “买了,刚买的,哎呀宝贝儿!跟我出门,你带个人就行了。”   在项兰惊讶的“什么你们不在家吃午饭啦?”“什么你们要出去旅游?”“什么你们要出国?”三连叹之后,叶津和薛流拖着行李箱出了门,等车开到了机场,叶津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又有点刚开始做梦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过不做计划地去开始一件事情,他习惯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但是自从薛流出现,可以一眼望到底的人生好像出现了意外。   就像现在这样,他突然就坐上了去往挪威的飞机。   而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躺在薛流的床上,想着项兰今天会给他们做什么,他从来没吃过的食物。   梭长的飞机冲向云霄,突破云层,万里碧空上,世界都变得渺小。   人生那些有迹可循的过往,是既定的,还是随机的呢?   -   因为到挪威没有直飞,FL航班要去HEXJ转机,等到达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即便是头等舱,长时间的飞行也让人并不舒服,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到达Tromso机场的时候,叶津看了看表,下午两点过,但外面是一片暮色,显然,到了高纬地区。   出机场前,两人取出更为保暖的羽绒外套,加在最外面。薛流拿出一条灰色羊毛围巾,冲叶津扬扬下巴:“低头。”   空旷的北欧式建筑,避开人群的角落里,淡橘色的灯光和玻璃窗外宝蓝色天幕相映,仿佛把人和世界分作两端。   削长高挑的青年微微低下头,而另一个头发银白的青年眼含笑意,轻轻把围巾绕过对方的脖颈,尾端卷过面庞,在颈后松松系上。   尽管穿得很厚,但两人身形足够挺拔,丝毫不显得臃肿。   薛流趁着双手环过叶津,系围巾的姿势,轻声对他说:“走出这扇门,就没人认得我们俩了。”   说完,薛流在叶津的耳垂落下一个吻。   两人坐上预约的接机车,车子一路往北开,天空依旧是染过墨水一般深沉的宝蓝色,格外深沉。   别的富家子弟从小周游列国,叶津却连祖国的大江南北都没走完过,说出来实在寒酸,就连签证也是家中习惯,叶萱催着他续上,从来没用过。   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生出过探索世界的好奇,一间房,他似乎就能呆一辈子。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座长桥前,叶津在后备箱取行李,薛流拿着手机翻译,不知道在跟司机交谈什么。   轿车风一样驶去,很快消失,留下拖着行李箱的两个人站在桥头。   薛流:“叶津,把你的手表取下来,把你的手机交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回来之后紧赶慢赶只码出这么多。   番外你们想看点什么啊? 第74章   “手表?”   叶津虽然疑惑, 但还是把手表摘下来,连带手机一起递给了薛流。薛流接过来来, 连带自己的手表、手机, 全部装进了一个密封袋里,放进背包。   直到走上桥,叶津才发现桥两边的护栏上绑满了各式各样的手表。   绚烂的极光将一种瑰丽的色彩洒在水面, 银光映照过那一排排手表,看上去, 有的年份久远,指针不动, 有些还是崭新的,只是披带了风雪。   看见极光,叶津确定这里无疑已经在北极圈之内,他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好奇, 问薛流:“这是哪里?”   “Sommaroy,”薛流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索马洛伊岛, 叶津, 欢迎来到时间之外。”   索马洛伊岛位于挪威的西海岸,是北极圈内的“无时间之境”。   北极点的一年里,只有一次日出和日落。而北极圈的索马洛伊岛从每年的11月起, 就开始进入了漫长的极夜, 一直到第二年的1月, 太阳才会重新升起。   常规的24小时制没有办法满足岛民的生活需要, 于是岛民们决定抛弃时间, 把钟表都丢弃在上岛的那座桥上。   你可以在清晨入睡, 也可以在半夜出海打鱼, 不再受到“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的约束,一切从心所欲。   薛流小时候,项兰给他报名加入了一个全是富二代小孩的组织,每年都会举办大大小小的游学,薛流从小背着小书包,从地球的这一端,玩到地球的那一端。   有一年夏天就来了索马洛伊岛,当然,那时候是5月到7月之间,长达69天的日不落,让夏日变得没有尽头,只是那个时候,这座岛的民众们还没有签订废除时间的约定。   十六岁的薛流漫步在岛屿上,吸收充足阳光而变得葱郁的植被生机盎然,和湛蓝的海水交相辉映,他在无限的白昼中,仿佛进入童话世界。   没想到,三十六岁这一年,他带着另一个男人重新回到这里,从极昼到了极夜。   岛上有不少小木屋出租给外地游客,上飞机之后,就让阿强帮忙联系了,此时,桥的另一端已经有人等候。   冰天雪地,风雪前途,宝石绿、迷幻紫和玫瑰粉交错的极光如同华丽的缎带,给天幕系上礼结,让原本苍白的雪色变得如梦如幻。   亘古的皑皑雪山之下,灯火拥簇,风从地平线席卷而来,裹起飞雪。   薛流牵起叶津的手,迎着风雪,走入极致的幻境中。   -   “嘎吱——”“哐。”   随着木门的开闭,终于把一部分严寒阻隔在外,薛流放下行李,捧起双手哈了口气,前后磋磨,寒冷的地气依然浸透整个房间。   “宝贝儿,我去烧火,你收拾收拾房间吧。”薛流说着,往壁炉走去。   叶津环顾四周,木屋内是鹅黄色的北欧风格内装,一切都很崭新且整齐,应该是才布置过。也许是为了显眼,屋子的外墙是红色的,而里面是暖色调的布景与灯光。   壁炉对着客厅的沙发,再往里是并没有墙阻隔的卧室,宽大的双人床摆在整个房间正中,旁边是整面的落地窗,窗户边缘一圈还镶着圣诞节彩灯。   玻璃晶莹透亮,窗外是茫茫雪色。   叶津打开了地暖,把行李箱横放打开,将衣服一件件取出来,用衣架架起放入衣柜,再收拾完一些随身的物品,摆放好日用品。   那边薛流也已经用酒精块把柴禾点燃,关上观火窗,此时屋子才终于暖和起来。   薛流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脱外套,问叶津:“饿不饿?不饿就睡觉,饿就去吃饭。”   叶津正坐在床边,薛流走过来之后抬起一只膝盖,压在叶津身旁,双手环抱住他,身子往后拉开一点点空隙,以便和叶津面对面。   叶津下意识举起左手,脱口而出:“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然而,空荡荡的手腕提醒叶津,手机和手表都已经被薛流缴了。   这里是有人类居住的最北处,没有时间的小岛。   身旁的人化作倾泄的压力,叶津被扑到在床上,耳畔一阵酥酥麻麻的声音:“叶津,现在是几点都无所谓。”   “要不,你还是把手机给我吧,万一有人要找我。”   叶津伸手抚着薛流的背,被重重压住反而有种莫名踏实的感觉。   “地球没了你不转了吗?”薛流翻身平躺到叶津的旁边,“你有时间是留给自己的吗?”语气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叶津听着却莫名心虚。   “叶津,你活在机械的生活里太久,那些在你父亲的阴影下形成的习惯,已经无形地在你这个人身上扎根了。”   “你以为你不听从他的安排,就是为自己而活了吗?”   “你从起床洗漱,刷牙刷几下,吐水吐几口,再到周几穿哪套西服,全部都一成不变,几点到办公室,几点到教室,几点开始上游戏,几点睡觉,你比闹铃还准时。”   “当然,我也不是说你有计划和守时地做事不好……就是……”薛流眉头蹙得老高,努力组织语言来形容,但失败了,“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算了。”   “哎,我知道的你的意思。”叶津闭上眼往薛流怀里滚,他当然清楚叶文翰留给他的枷锁有多紧,他已经这样活了三十六年了。“听你的,回国之前,没有什么叶教授、叶医生,只有叶津。”   叶津说完,空气安静了片刻,他又补充道:“薛流的叶津。”   “嘶……”   短短的五个字,薛流从后腮麻到头顶,把人狠狠锁进胸膛:“我发现你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冷不丁说次情话就是暴击,你很会啊!”   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做,叶津都是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把人搞疯。   “还行吧。”   -   虽然在飞机上也是睡觉,但因为转机、候机,睡眠是破碎的,人依然处于奔波的疲惫之中。   所以薛流也叶津抱在一起,原地睡着。   如果是在国内,不合时宜地睡了漫长的一觉,在黄昏或者晚上醒来,会感觉全世界都离自己而去了,空洞,迷茫。   但是在这里不一样,薛流和叶津睡着的时候天是黑的,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太阳一直在地平线以下,可以在任意一个醒来的时刻说早安。   薛流:“早安,宝贝儿。”   叶津:“早,起来干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的中年男人要在极光下结婚!   应该没人想看吃吃喝喝玩玩日常吧,下章快进到求婚。 第75章   虽然特罗姆瑟也在北极圈里, 但是因为大西洋暖流,这里相对于同纬度的其他地方, 要暖和地多。   也许是因为极端的天气, 这里的人都比较内向,小岛安静祥和。   薛流和叶津决定驱车去城区吃饭,再采购一些物资, 之后的几天自己做饭。   车辆行驶过特罗姆瑟大桥南岸的时候,叶津被一座三角形的棱立建筑吸引了, 苍蓝的天幕笼罩,遒劲的雪山脚下, 白色三角高耸过平房,内部暖黄色的光给它渡上一层圣光,黄、黑、蓝三色的玻璃幕墙渲染出迷离色彩。   薛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尾扫过那建筑, 一丝异光一闪而过。   “Artic Cathedral。”薛流给叶津解释,“北极大教堂, 这里的地标。”   “很好看, ”教堂已经过去了, 叶津回想起那样子,“冰川断裂,冬日极光, 这样的教堂很独特。”   两人平时都是吃花样丰富的中餐, 而这里的饮食大多是海鲜、熏鱼、驯鹿肉之类的东西, 都不是很对他俩的胃口, 于是两人准备采购一些中式调料和菜肉, 打道回府。   因为没有手机, 在这个异国他乡要是走丢了还是很可怕, 薛流和叶津手牵着手,形影不离。   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两个异国人牵不牵手,也没有人会在意牵手的两个人都是男人。至少,在国内他们还勉强收敛的举动,在这里变得肆无忌惮。   薛流推着购物车,叶津在薛流和购物车中间,两人一车同时前行,像快乐的小夫妻,一起买菜。   “你确定我们要自己做饭?”叶津再问了一次。“你会做吗?”   作为一个吃了快二十年食堂的人,叶津很怀疑自己的动手能力,和薛流同居之后,虽然不吃食堂了,也有阿姨天天上门做饭。   他自己不会做饭,也没看到薛流做过,哦不对,好像看他烤过披萨,但那次被他妈妈一打断,就忘了吃。   薛流很有自信:“当然会!我说过啦,你跟我出来带个人就行。”   “我很疑惑,”叶津突然站定,两个人身体撞在一起,“有人给你做饭,你为什么还要学做饭?”   “嗨宝贝儿,你这话问得好呆!”薛流看到叶津认真的目光,觉得他很可爱,上手搓了叶津两边脸蛋。   “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自己做出好吃的东西也很快乐啊,你这问题好像在问‘你为什么要亲自吃饭’,很奇怪啊!”   叶津继续往前走,说到:“不要模糊逻辑,做饭是别人可以代替的,吃饭是别人不能代替的。”   “不,对我来说做饭也是别人不可以代替的,因为做饭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叶津挑眉:“那以后叫阿姨别来了,你做饭?”   “不行,做饭是我生活一部分的一部分。”薛流继续扯歪理,但是两人都笑了,他额头叩在叶津后颈上,把人往前推着走,声音嗡嗡的,重新回答那个问题,“可能是为了做饭给你吃的这一天吧。”   到结账地方,那一块摆了很多冰钓器具,薛流突发奇想,指了指那堆商品,说到:“整一套,我们回去钓鱼。”   如果只是叶津一个人,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他没钓过,也绝不会自主地升起试一试的念头。   薛流喜提一套冰钓设备。   两个人回到岛上之后,开始准备起下一顿饭。这边的帝王蟹、北极虾都是特产,味道甜美至极,当地人用海水来煮,煮出来就是甜咸的,再蘸上蛋黄酱,绝。   两个人买到了老干妈和火锅底料,准备虾吃当地口味的,蟹吃江州口味的。材料准备好之后,人还没饿,于是去干点别的。   比如研究冰钓装备。   屋内温暖舒适,保温的建筑夹层把寒冷阻隔在外,透过明净的玻璃,可以看到遥遥的灯火,白屋顶,红屋墙,橘色灯光在雪地中沉寂。   叶津站在窗前,被薛流从背后抱住,温暖的双手探进毛衣的下摆。薛流的鼻尖在他后颈长出的碎发间磨蹭。   薛流:“我们钓鱼吧。”   叶津:“好。”   因为暖流,大海没有结冰,从叶津他们的木屋到桥对面的木屋之间,泛着波光。   海泊封冻,冰面结到十厘米左右,打下去就可以钓鱼。   低温让生物变得迟钝,想要沉睡,零度以下的冰口会不断结冰,又被人为不断扩开,钢硬的冰镩微微加热后,更易打洞,镩头在冰口处旋转,摩挲,缓缓向下深入。   薛流扶着冰镩狠狠下捣,冰渣溅了起来,叶津想要闪躲,仰头发出呜咽声,但为了防止再度结冰,薛流捂住了叶津的嘴,更加用力。   只要十厘米,冰层就可以打穿,而冰镩还没有完全探下去。   带着乳白色冰渣的海水随着冰镩的起伏被带了出来,一浪一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冰口彻底打开了,薛流提着冰镩往上拉,白色的海水涌出来。   冰尖之上,爱和痛交结缠绵,吻和泪都滚烫。   外面风雪太大,冰口打好之后,叶津清俊的脸有种淬冰的美感,已经冻得鼻头和眼尾泛起绯红,双眼湿润带着泪意。   薛流支起吊杆,等待被冻傻的鱼上钩。   然后他转身抱住了叶津,亲吻他的眼角:“乖啊,辛苦你了。”   这地方的海鱼真不错,又大又肥,肉质鲜美,吊了三条鱼之后,薛流收杆,准备做饭。   叶津累得不想说话,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是抬头就可以看到在开放厨房忙碌的薛流。   那个傻逼。哦,叶津虽然努力在改,但个别时候还是忍不住喊他傻逼。   那个傻逼戴起围腰之后,还真的有居家男人的风范,最近很流行什么民族服饰落手舞,江州男性的落手舞就是一身粉色格子围裙加锅铲。   “薛流。”叶津支起身,手掌抵在下巴上,喊了一声。   薛流闻声抬头,手里还拿着锅铲,应声:“咋啦宝贝!”   叶津:“你左手掌心朝上,往前面滑一下。”   薛流照做,叶津四处摸索了一下,想起来手机被薛流收了。叶津:“算了,你继续炒菜吧。”   薛流没多话,继续埋头炒菜。   叶津突然觉得这一刻很好,说不上来哪里好,但就是好。   别人看他,看他光鲜亮丽的外表,看他优秀与否,看他家世如何,看他体不体面。   只有薛流看他,是看叶津,是叶津这个灵魂。   薛流不会询问他动作的理由,接纳他所有的脆弱、痛苦和沮丧,不要他抹平棱角,而是要他毫无伪装。   没有薛流的前三十五年,人生像是残缺了一块,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团圆。   两菜一汤,麻辣帝王蟹,白灼北极虾蘸蛋黄酱,豆腐海鱼汤,江州男人真是居家旅行必备哈,他真会做饭。   “啊——”   薛流徒手剥虾,举到叶津嘴边。叶津咬断虾尾,吃得理所当然。   两人坐在落地窗边吃饭。   浩瀚苍穹之上,是灿烂星河,宇宙广袤而隐秘,宇宙会不会寂寞?会不会羡慕这一刻的浪漫,哪怕它拥有永恒。   宝绿幽深的极光想水蛇一样流动,昭示着世界依然在变化,他们并没有停留在这一刻。   叶津吃着薛流做的饭,看着眼前的人和窗外的景,忽然间感觉心中涌动。   “薛流。”叶津沙着嗓子喊他。   薛流如叶津料想一般抬起头:“啊?”   “回国以后,我们互相签署意定监护吧。”叶津说得平静,没人知道他心里卷起了怎样的汹涌波涛,但浪花打向了对岸。   《民法典》第三十三条:“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与其近亲属、其他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个人或者组织事先协商,以书面形式确定自己的监护人,在自己丧失或者部分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由该监护人履行监护职责。”   换句话说——我们结婚吧。   从此以后,让法律为我对你的责任做个见证,当你老去,当你失去行为能力,当你不能再自主,让我来为你办完人间余下的事。   对面的大傻子“啪嗒”一声丢了筷子,哭丧着一张脸起身。   叶津还没反应过来,脸庞又被高高捧起,嘴唇被狠狠碾吻,一边作痛,一边迎上微凉的液体。   这人又哭了吗?   叶津被勒得喘不过气,嘴里还有麻辣蟹的辣味,辣得他想咳,只有一个劲儿拍薛流的背,拍了半天毫无反应。   可能薛流终于感觉到怀里的人要被亲背过气儿了,才把人放开。   “咳咳咳……你下次可以不以不要亲这么勇……”叶津拍着胸膛。   一抬眸,看到薛流满脸泪痕的脸,霎时愣住,只是签个意定监护……至于吗?   “气死我啦!”薛流大吼一声。   “啊?我又怎么了?”   薛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盒子,无能狂怒:“我准备求婚的!被你抢先了!气死啦气死啦!”   “哦……”叶津缓缓伸出自己的手,“那你忘掉刚才我说的话,现在求吧。”   “啊啊啊!叶津你有没有看过被人求婚啊!我还没求你怎么就伸手了!”   “……不好意思,没看过。”叶津悻悻地把手收回来。   薛流背过身,独自擦拭脸上的泪痕。叶津翻了个白眼,都怪自己想一出是一出,要说也该等到吃完饭。   叶津真没想到他还是个哭包,于是小心翼翼:“要不我们先吃饭?”   “叶津!”薛流突然转过身,吼了一声。   “我在。”因为薛流站着,叶津也站了起来,和他面对面。   薛流慢慢打开那个盒子,如果叶津没记错,这是他们面基那天,在酒店里,阿强准备的,只是还没打开,就被薛流气急败坏地收了起来。   里面是一只大钻戒,真实诚啊。   薛流单膝跪地,仰望着叶津,那目光好像在仰望神祇,虔诚而真挚,他知道叶津会答应,但此刻,依然表现得像讨要星辰。   “叶津,我们结婚吧。”   “薛流,我愿意。”   薛流取出大钻戒,套进叶津的无名指,该说不说,大小还很合适,阿强记一功。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薛流自说自话,迅速起身,抱住叶津的头开始啃。   灵魂和灵魂早就在一起了。但生活需要仪式感,人需要生机。   灿漫的银河、绚烂的极光、冰川、风雪、无尽的黑暗和时间,都是他们的婚书。   万家灯火,叶津终于有了属于他的一盏。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憋出来了,因为一直觉得纯撒糖写出来会很干瘪,但是今天听到一首歌,写着写着他们脱离我的掌控了,本来设想的是薛流在户外布置惊喜,给叶津求婚,结果变成了在平凡生活的某一刻,叶津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好像最后还是纯撒糖)   顺便,还记得他俩在古镇确定关系那段吗!江风、人群、夜灯,一刻也可以成为漫长的永恒。这里对标那一幕,一日浪漫过一百年(这句是歌词!)。 第76章   两人互相松开的时候, 居然有点害羞,虽然关系和生活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他们人为赋予了以后的时光更多的意义。   薛流对待生活, 显然比叶津更有活力,他更在意所谓的仪式感。   “叶津,我的戒指呢?”薛流摊出手来, 掌心向上,他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叶津拿戒指, 只好自己问了。   叶津挠了挠脑袋:“我没准备。”   “你这个男人也太敷衍了吧!”薛流双手叉腰,“你叫我签意定监护, 不准备戒指?”   “呃……我,我也是临时起意。”   “还没结婚就这样对我了……”庞然身形奔向大床,整个人裹进棉被里,“我好气啊……”   “……”叶津也叉腰, 叹了口气,学着他们江州话喇嗓子, “老子数到三——”   棉被里的那一坨自动扭转开来, 薛流闪电般起身, 站到叶津面前。   叶津失笑,伸手去拉薛流的右手,说:“赊一个, 回去我给你补上。”   他把薛流的手举到面前, 眼睛依旧定定望着薛流委屈巴巴的双目, 每一丝一毫的举动都变得缓慢。   叶津薄唇微启, 舌尖舔舐过薛流的无名指指腹, 一点一点吞入口中, 直到牙关停在掌指关节前一点, 他上下齿合力,在薛流的无名指上留下一圈咬痕。   薛流的手指从温暖的口腔里退出,唾液挥发带来冰凉的触感,他低头看了一眼,整齐的齿痕正像一圈戒指。   “你……”薛流喉结起伏,“可以,你真的很可以。”   叶津,妖精。薛流腹诽。   “手机拿出来吧,我想拍照。”   叶津不是一个喜欢记录生活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很想保存起来,并且后悔刚才没有架个摄影机,把求婚的薛流拍下来。   薛流收起手表和手机,只是希望叶津能暂时忘记时间和外界的一切,只享受作为叶津本人的体验,以及十年前,智能手机普及之前的“生活”,现在叶津已经全然接受了,自然也没必要再扣着他的手机。   薛流把手机找出来给叶津,叶津的手机屏幕还是他俩在洛圣都的游戏KISS截图,现在想换成两人戴戒指牵手的照片。   趁薛流手上的牙印还在,叶津牵起他的手,就着落地窗后的极光做背景,咔嚓一张。   叶津脸上露出了十八岁男生亲到心爱的女生之后一般的笑容,这辈子从没有过。   他突然很想把照片分享给别人,如果是别的事,第一个想分享的人肯定是薛流,但现在薛流就是当事人。   给叶萱?他脑中浮现出叶萱因为他不肯搞定薛二少而把他抛弃在路边的回忆,算了,很打脸。   这时候Blood弹出了群消息。   群主【薛叶证婚人】:@全体成员大家小年快乐呀!很高兴今年因为两位教授认识大家,希望明年还有更多的粮吃!两位教授多多做饭,大家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呜呜呜!   做饭?   群主说的做饭和叶津理解的饭当然不是同一种东西,叶津没懂他们为什么凭空扯上做饭的事。   不过,都小年了啊,再有一个星期就春节了。   叶津起身,把一桌薛教授做的饭菜拍了下来,发到群里。   【独来独往】:薛流是挺会做饭的。   群里沉默了一阵,也许是有人害怕空气突然安静的样子,跑出来打破沉默。   【斯哈怪】:这位姐妹,来吃点花生米,别光喝酒。   【独来独往】:我们没喝酒。   【斯哈怪】:哈哈,我懂了,一起做梦。汤圆.jpg 叶教授包的汤圆也挺好吃的。   群主【薛叶证婚人】:等等我!我也想加入这个家!   叶津自己陷入沉默,他好像和这些人没在一个频道,但终归这个群里的人是祝福他和薛流的吧。   叶津选中那张只露出两只手臂的,交握在一起的手的照片,点击发送。   地球的另一端,网线背后的裴以晴疯狂拍桌!扭曲!阴暗爬行!尖叫!蠕动翻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婚了结婚了结婚了。”   “超市他超市他超市他。”   “他们拿着爱的号码牌终于对上了。”   裴以晴捂住嘴巴,作为从头到尾的一线见证人,她现场目睹了近四十度高温下,两位教授接学生的掰头,感受了两人拍宣传片时的无形交锋,喂养了薛教授起码投入了一半爱意的叶教授的耗子,吃了薛教授投入十分爱意的叶教授的午餐……   甚至明年还有专属大楼专属研究室,不用去图书馆抢位置了,可以包间享受免费wifi和空调茶水,薛教授甚至嫌学校的数据库太拉胯,自掏腰包买了好多数据库!   歪楼了,总之,她嗑爽了!   试问还有哪一只嗑药鸡可以像她这样!白嫖!还有福利!   群里的人一开始还在莫名其妙,看到【醒醒吃药了】喷发出的一串啊啊啊啊之后,大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左边这个有牙印的手,怎么肤色从小臂就开始分界了呢……这个分界的小臂怎么这么眼熟呢?   卧槽!卧槽?卧槽!   群里的人彻底疯了。   “收起来吧。”叶津发完照片就把手机抛给薛流,躺床上,“小年了,我们得在除夕前回去,你看看机票。”   薛流接住叶津的手机,转头又埋向自己的手机,噼里啪啦敲着,不知道在跟谁联系。   过了好一阵,他突然转回头,对叶津说:“北极大教堂还记得吗?我们去结婚吧。”   零几年的时候,挪威国会已经通过了同性婚姻法。   “现在?”   “对!”薛流回答得斩钉截铁。   叶津和薛流在一起之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接纳度变得更高了,简言之,人生中计划之外的事变多了。   “好吧。”   叶津翻身起来,开始穿外套,戴手套帽子。   结果门一打开,猛烈的风雪灌了进来,外面的雪积到了膝盖,天气变得有些恶劣,不太适合出门。   两人对望了一眼,决定还是回屋继续吃饭。   后面的几天,两人过上了没日没夜的世外桃源生活,薛流花样秀厨艺填饱叶津的胃,叶津对此大加赞赏。事实上薛流会的菜也不多,再多待几天就装不下去了。   等到雪终于小一些的时候,两人想起了结婚的事。   “我问问。”   两个人躺在床上,薛流翻出手机撑到床头,用英文不知道和谁聊了一通后,转过来对叶津说:“没有神父了,他们休假的休假,生病的生病,现在没有神父值班。”   叶津点点头:“那真遗憾,那样的教堂太独一无二了。”   “哦草!”   薛流突然一声惊呼,瞳孔震大,急呼:“快快快!”   “啊?”   薛流举着手机惊慌失措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还穿着一腿秋裤。   “快快快!赶飞机!”薛流语无伦次,“快快快!忘了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起飞了,快快快!”   “……”   兵荒马乱地撤离现场,这两人用这辈子都没出现过的速度快速收拾起来,紧赶慢赶坐上了去机场的车。   怎么说呢,人生可能还是需要一些些计划的。   因为享受了没有手机的生活之后,两人都觉得挺不错的,都不太想去碰手机,堆了好多消息没回。   薛流趁在车上的时间,接受来自项女士的炮轰,仿佛是收到了吼叫信。   “小兔崽子!你带着津津死哪儿去了?一个消息都没有!叶爷爷很担心你们,知不知道啊!”   “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情还这么毛毛躁躁!”   “你妈的消息都不回了是不是?”   “我没你这个儿子了。”   项兰几乎没叫过他“流流”之外的称呼,小兔崽子出现的那一刹那,薛流舔舔干涩的嘴唇,完了。   因为今天飞,第二天才能到,薛流提前三天买的票,赶上这一波,还能在除夕的前一天落地,比较合适。   这边叶津也开始播放他的语音,只是阴阳怪气了很多。   语音消息里,叶萱敛着嗓子:“哦哟,哥哥和薛二少私奔到月球啦?”   还好在场没有第三个听得懂中国话的人。   叶津咽了口口水,温和建议:“以后别说什么时间之外了,耽误事儿。”   “好……”   路过北极大教堂的时候,两人扒着窗口纷纷侧目,如果计划再合理一点,他们搞不好已经在那里面宣誓过了。   叶津:“人生真的是很多意外呢。”   薛流:“我现在觉得,一旦想要做什么事情,立马就要去做。”   叶津:“是啊,以为还能待这么几天,总会有时间,谁知道拖着拖着就来不及了。”   薛流:“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了to do list,以后再来一次吧。”   叶津:“好。”   薛流:“你看过《神的九十亿个名字》吗?”   叶津摇摇头,他看过的书比薛流少很多。   薛流缩回了身,声音在朦胧墨色中响起:“一位僧侣雇佣了两个工程师,将自动序列计算机送到圣地,要它计算出神的所有名字,当神的所有名字被计算出来时,真神降临。”   “如果人为计算,可能要千万年,而计算机只要三个月。两个工程师到了圣地,却听闻所谓的真神降临其实是世界毁灭,他俩半信半疑,决定逃跑。”   “就在计算要完成的那天,他俩前往机场,估摸着计算此刻就要完成,而世界却并不像要毁灭的样子。”   “两人忽然抬头看向了天空,群星慢慢闭上了眼睛。”   薛流的声音道这里戛然而止,而事实上,故事到此也位置了。两人没有说话,叶津默默回忆了一会儿。   很快他明白了过来,我们看见的星星,可能身处几十万光年之外,我们能看见它,是看见的它几十万年前发出来的光芒。   如果这一刻,星星熄灭,那并不代表它是此时此刻熄灭的,而是几十万年前熄灭的,它的最后一束光在此刻到达地球——一切都是既定的,三个月完成也好,千万年完成也好。   星河流转,岁月更迭。   你遇见哪些人,能做哪些事,冥冥之中好像早已注定。偏偏是那天有风雪,偏偏两人玩到忘记时间,偏偏此刻又要赶飞机。   错过了这一个教堂,或许下一个教堂会更漂亮,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人生在既定的轨迹中好像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这大概就是生命的美妙之处。   叶津突然很开心,前所未有地开心。他的指腹在薛流的掌心摩挲,轻声说道:“以后你每天给我讲睡前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神的九十亿个名字》作者阿瑟·克拉克   恭喜叶老师完成最后一次蜕变,小情侣回家过年!   最近在写番外了,薛叶两人除了if线就是各自一篇成长记录,我是没想到还要写什么哦,想看的快说哈,不然就要赶紧写完完结了,呜呜呜,我还要写小论文。 第77章   还好机场不算太远,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刚刚开始登机, 一场酣眠之后就可以回到江州了。   这几天玩到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人果然还是需要劳逸结合的。   到江州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阿强来接他们回了薛家。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叶伯棠硬是在江州玩到了过年, 叶文翰和叶萱也没回去。薛立辉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往年过年都是把项绍元接到薛家, 现在所有人都在薛家。   怎么说呢,很神奇。   反正叶津进门的时候, 就这个感觉。   薛漱抱着叶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正在剥砂糖橘喂她。叶津眯起眼打量起他的……堂妹和妹夫,正好对上薛漱的目光,薛漱朝他点头示意。   薛立辉和叶文翰在餐桌上包饺子, 项兰陪两个老的在看电视,所有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齐聚客厅。   叶津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叶文翰在包饺子?真的在包饺子?他父亲可以说一辈子没碰过厨房的东西。   江州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这家人……这家人什么通天本领啊?   叶文翰十分敏锐, 感觉到叶津的目光马上看了过去, “死小子还知道回来!”板凳脚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叶文翰龙骧虎步地过来就想踹人。   好在薛流已经有了经验,赶紧闪身抡过叶津, 大喊道:“爹, 文明社会, 不兴动手了哈!”   叶文翰鼻翼煽动几下, 没打下去。   叶津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他, 人哪里有这么容易改变, 但是已经是好的开始,这次他没挨打。   薛流依然在叫叶文翰“爹”,叶文翰默许了,无形之中也同意了他和薛流的关系吧,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项兰还是心软,过来“流流”“津津”地嘘寒问暖一阵,就叫他们赶紧回房休息。   第二天,两人睡到十点钟,在床上醒来的时候相视一笑,毕竟去挪威之前,叶津从来没有这个点还躺在床上过。   “你赔我的生物钟。”叶津枕着薛流的胳膊,不娇嗔地说着娇嗔话。   “什么呀……我这是在帮你养生好吗?”薛流一屈肘,把叶津勒紧,“我们要一起长命百岁。”   叶津从他腋下探起头问:“睡懒觉就叫养生?我学的不是中医?”   薛流觉得刚睡醒的叶津特别好看,长长的眼睫毛耷拉着,绵乎乎的,这个宝贝哪里像已经满三十六岁的人呀,他真是赚翻。   “我看你也该去跟黄灵素老师读读经典,冬三月怎么说的?”   冬三月……应该是四气调神里的,《黄帝内经》的经典篇目,叶津偏头想了想,无语地开口:“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不是,太阳已经出来了,久卧伤气,给我起来。”   薛流忍着笑被叶津从被窝里提起来。   薛家的年饭一向是自己做,都是家里这几个人,薛漱和薛流打打下手也就够了,今年多了些人,女孩子可以休息,男孩子是要去帮忙的。   中午就吃了昨天薛立辉和叶文翰包的饺子,下午帮着薛立辉备菜,薛家的三个男人加一个叶津,在厨房里收拾鸡鸭鱼,当然,主要是靠薛家那三个男人。   快七点钟的时候,菜齐了,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   “好热闹呀。”叶津和薛流坐在一起,小声对他说。   叶津小时候过年,除夕晚上在叶伯棠家吃饭,气氛不算活跃,吃完饭就各回各家,初一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拜访叶文翰。   外面的街道也冷冷清清,往常方便的事在这时候变得很不方便。   再后来到了江洲,湿冷的冬天,一个人在职工宿舍,食堂也关门了,他只能泡个方便面将就一下。   前些年还能放烟花,烟花越是响亮和斑斓,他越是寂寞,于是拉上窗帘,早早缩进被窝。   叶津望着这一桌菜发呆,复式楼房中空的客厅挂上了彩灯和灯笼,电视机播放着新闻联播,是那熟悉祥和的背景音乐,介绍着各地人民的新春。   “土猪肉灌的香肠,广味。”薛流已经开动了,他夹了一片给叶津,看叶津这木讷的反应,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这哪里热闹呀,小时候我爷爷还在时,那才热闹,几大桌的亲戚朋友都在我爷爷家团年。”   薛流越说越来劲:“好像那个时候的饭菜都要香一些,喝酒的一桌,不喝酒的一桌,完了小孩一起玩,大人通宵打麻将,哦,那个时候我还是小孩,可以领压岁钱,现在不行咯,要给咱侄儿侄女发压岁钱了。”   “哦!老嫂子,你别踩我,疼疼疼!”   叶津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不去理他嘴贱挨的罪:“你讨打真的很有一套。”   “叶叔叔,叶大哥,谢谢你们在这里陪我爸这么久。”项兰举起花生奶,看了薛流和叶津一眼,“今年也真是缘分,两位老人家还能团聚,我们两家也亲上加亲……来吧,大家干一杯。”   各种各样的酒水饮料聚在一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声音也凑在一起: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晚饭之后,大家坐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年轻人拿着手机开始社交。   令叶津很欣慰的是,裴以晴终于又主动给他发消息了,并且看起来应该不是群发的。   【勇敢小裴】:叶老师,新年快乐呀!谢谢您过去半年的帮助,新的一年希望你和薛老师幸福快乐!嘿嘿!   【。】:谢谢。   “你好冷漠。”薛流趴在叶津的肩头,瞥了一眼那冷冰冰的两个字,然后伸手拿过叶津的手机,调整成语音消息,“小裴同学呀,新年快乐哦!我和你叶老师好着呐!新的一年你也要多多做实验发文章,减轻你老师的负担哦!”   叶津:“我看你更恐怖……”   这边的闹腾欢乐,和窗边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叶津盯着他父亲的背影看,薛流瞧叶津这模样,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薛流:“他怎么了?”   叶津依旧看着那边,半晌才说:“可能是想我妈了。”   小时候,叶津一直以为父母感情不好,包括成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以为叶文翰并不爱母亲。   和叶文翰的对立,让叶津看他的一切都变了形。   和薛流在一起之后,他才慢慢感觉到,爱的流露,也可能很刚硬。叶文翰就是那样的人,说不出温柔的话,说不来温柔的事,甚至不允许自己掉眼泪。   但他应该是很爱母亲的。   对于爱,叶津自己理解得也挺迟钝,但是很幸运,他体会过这种心动的感觉,毕竟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没体会过。   叶津起身,走到叶文翰身边,喊了一声“爸”。   叶文翰有些惊讶的回头,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眼底还有一丝欣喜。他太久没有听过叶津叫他爸了。叶文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叶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叶文翰有些哽咽。   父子两无言地站在窗边,月色明净。   叶文翰望着月亮,声音似乎不那么硬朗了:“要是你妈还在,看到你这样应该挺开心的。”   叶津默不作声。   叶文翰继续说:“我虽然还是很遗憾,也不理解……哎,算了,你自己愿意就好,她就想你健康快乐。”   “嗯,我也希望你健康快乐。”   两人之间话依旧很少,但是足够了。   十二点,新年的倒计时开始:3——2——1——   钟声敲响,万家灯火,窗外四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新年快乐!”   叶津和薛流站在卧室的阳台上,趴着栏杆,无声静谧又美好。   “叶津。”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三月,春暖花开。   中医学院的新大楼在薛流的钞能力之下,加班加点建成了。   薛流准备了温热病方向的课题,今年他也可以开始招生。由于去年两位的出圈,伤寒、金匮、黄帝内经和温病,都招到了教师,这学期就可以入职。   梁苗没明白两人怎么突然就不闹别扭了,但不闹了就好,她也可以安心退休了。   裴以晴经过半年混成了老油条,不过幸运的是,薛教授还是开车来接她,副驾驶依旧坐着叶教授,并且,裴以晴严重怀疑薛教授来接她,是为了显摆无名指上那个大金戒指。   “这是你们婚戒啊?”   “是啊。”   答话的人是叶津,这让裴以晴还有点小吃惊,感觉叶教授变化挺大的。   薛流开口:“他说黄金可以升值,买戒指的钱都是他这些年当教书匠一块钱一块钱攒起来的,不能乱花,嗨,花了就花了,我还能让他没钱花吗?”   裴以晴捂嘴偷笑,薛教授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炫耀。   这学期温病开的都是选修,破天荒地网瘫痪,温病学秒没。   薛流和叶津合计了一下,反正都是他俩在操作,干脆丰富一下教学方式,安排一半的实践课,去百草园和实验室,至少把温病要用到的清热药认清楚,鲜株和饮片分别长什么样子,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这是一门临床课,如果有机会,以后还想带他们去看看温病的病人。   不过,一步一步来吧。   春三月,此谓发陈。   发陈是什么呢?是初春时候,草木从旧叶中长出的新芽,嫩绿的,冒在深绿色之上的那一层。   从旧事物里生出来的新事物。   一年又开始了,春生夏长,岁月漫长,生活总会好起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感谢一路陪伴到这一章的读者宝贝们,没有你们我可能真写不完!第一次体验写作的快乐,后面好几次叶教授和薛教授的行为都和我预想的不一样了,写着写着他们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很丝滑!   过去的一年很不容易,希望接下来大家都能保重好身体,新的一年平安健康!   在这里给预收打个广告呀!下一本是附一院神外双刀之费一刀费临的故事,另一把刀是钟一刀。   一个本来学急救医学但是在急诊出的第一趟120就遇到死人从此心理阴影,转专业到泌尿外科专注男性健康的闷骚教授——沈别。   一个小时候杀鸡长大了开颅,病人还没死他就预判死亡并且提前写死亡记录,被家属发现后投诉的,“没有感情”的手术狂魔主任——费临。   如果不出意外,教授会把对主任的单相思带进坟墓,后来出了意外。   (为了连贯的阅读体验,想全文写完之后再发,期待和大家在春天重逢!)   *【你看我的手稳不稳】   人人都说江州医科大学,有学神费临,学仙沈别,只是两人差了几届,王不见王。   费临因为一些隐晦的原因,从神经外科调转到了泌尿外科,俢CPU的改修下水道。   顶头上司正是处处被拿来和他比较的学仙,沈别。   现在费临和沈别挤在一间办公室里,抽烟抽得碍手碍脚。   沈别想抢他的烟,他反手在沈别手上烫了一个疤。   沈教授上任第一天被费主任烫了手的消息火速传遍三院的大小科室。   吃瓜群众等着看冰山教授原地教暴躁主任做人。   没想到却在急救技能大赛上看到教授给主任拍照,在医院附近的酒楼看到教授给主任包餐,在手术室看到千金难求的教授给主任当助手……   瓜田里的猹怀疑自己吃到了吃不起的瓜。   *   沈别喜欢费临很多年了。   要说是怎么开始的,可能是因为费临那双手。   那双拿着十一号外科手术刀,稳健而精致的手。   但喜欢他,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沈别把这份喜欢压在心里,死死封存,表面上依旧是那个严谨而疏离的教授。   接着是费临出国读书,回国工作,本以为两人如平行线再无交集。   费临却因为未可知的原因被明升暗降,沈别不动声色答应了客座教授的邀请。   办公室里,青年一如地不修边幅,金色的细边眼镜搭在鼻梁上。   伸出他那双让自己沉沦的手,问:“你看,我的手稳不稳?”   沈别一瞬间出神,想起了最后一次在学校见到的费临——   盛开的八重樱下,透过一楼实验室的窗户,青稚的少年穿着白大褂,正在调整显微镜,他摘下碍事的眼镜,眼尾微微泛红。   汹涌的暗潮铺天盖地卷来,潮水决堤,一泻千里。 第78章 【钟婵修炼手册】   钟婵的父母并不相爱, 出于家族的需要,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父亲对她的性别极为不满, 虽然衣食住行上没有苛刻过她, 但言语间总是充满失望和遗憾,所以在她七岁那年,父亲从外面领了个小男孩回来, 说是她弟弟。   被嫌弃的小孩总是成熟得可怕,钟婵嘴上不说, 但心里什么都明白,父亲在外面有女人, 还偷偷生下了小孩,并且她深知,这个小孩是要来和她争家产的。   而母亲,是个令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女人。   她时常疑惑为了什么女人要为了所谓世俗的眼光, 而去卑微地维护一段岌岌可危的婚姻,并且美其名曰“为了孩子”。   她说:“我不需要你为了我, 你是为你自己而活。”   母亲眼神闪躲, 转移话题。   神奇的是, 婚姻幸福的女人往往不太爱管别人的闲事儿,婚姻不太幸福的女人,往往还很热衷于把别的女人也拉入同样的牢笼。   比如她刚进医院的时候, 一个护士吐槽自己从怀孕到坐月子、带小孩, 老公只会游手好闲打游戏, 找她要钱, 不着家地鬼混, 后来老公肺上查出有个结节, 不知道是不是良性的, 她现在想离婚,但是不知道孩子怎么办。   护士长听了笑着说:“你可别把小钟吓得不敢结婚了!”   钟婵也笑了,既然你们也知道这很吓人,为什么生怕我不结婚?   如此,她的母亲也十分热衷于给她介绍世家子弟。   为了避免父亲最后逼迫她跟不喜欢的人联姻,她在父母面前,一直假装在跟江州首富家的二儿子接触,然而他们不知道,薛家二少是弯的。   钟婵隐匿优渥的家境,和那些同龄甚至比她更小的姑娘打成一片,于是她发现,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在相亲这件事上,大部分男人都有种挑菜一样的审视感——照片真是她?我不信,开个视频看看。   然而那个男人自己却难以入目。   这些小姑娘有的对爱情充满渴望,有的把自己投入“条件池”,去匹配一个“合适的”相亲对象,有的还没来得及自己做主,已经被父母安排好。   当然也有反抗命运的,比如她的高中同学。   在那所汇集富家子弟和优等生的中学里,她的同桌来自于一个并不太希望女孩儿读书的区县乡镇,同桌父母的意思是在当地随便读一个高中,毕业就可以嫁人了。   她的同桌带上能找到的所有钱,考到了这所中学,三年苦读,终于靠着学习,扭转了自己的人生。   钟婵很早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如果有爱情,那婚姻是一种选择,但婚姻不是她的必选项,并且,她相信有爱情,却不相信爱情会落到她的头上。   所以,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她花在了医学上,她喜欢研究人体无上精密的结构——大脑,她想看看这玩意儿怎么就控制不了男人的下半身。   二十五岁的时候,钟婵从D国爱莎医学院神经外科博士毕业,成为这所国际顶尖的神外学府最年轻的博士毕业生。   读书的这几年里,她肝论文,肝手术,肩抗十几篇SCI,手举三十千克哑铃,拥有赶超男人的臂力,能在做最精微的操作时,稳如泰山。   为了在听到“Oh!a woman?”的时候用手术刀告诉在座的各位“Yep,a woman!”   ——An outstanding woman。   后果是,在取得成功的背后,因为同样巨大的压力,她迷上了尼古丁。   刚刚回到江州的时候,她面对了两件事,一件是江州医科大学附一院神经外科的橄榄枝,另一件是弟弟成年了,父亲准备送他股份。   第一件事,出于优渥的条件,她欣然接受了,并且,江医大附一院的神经外科,已经是国内一流。   只是,在她入职之前就起了两波谣言。   一波是说她靠着美色上位,爬了主任的床,才能25岁混进附一院,对此,她欣然接受那些人对她外貌的赞美,对25岁进不了附一院的他们表示遗憾。   另一波,介于科室里已经有位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青年才俊,长舌的闲人们编了不少两人子虚乌有的矛盾,为她入科造势。   那位才俊28岁,江湖人称费一刀,在后来的日子里,是和钟一刀并称为神外双刀的人。   钟婵穿着修身的白大褂,微笑着走近那个留着狼尾头的俊美男人身边,故意夹着嗓子喊了一声:“费师兄,你好呀!我是钟婵,以后请多多关照。”   费临冷眼推了下金属细边的眼镜,说道:“别装了。”   众人的挑拨未遂,费临是钟婵肝肝相惜的另一个肝帝,两人在国外就认识。   后来的几年里,钟婵用手术刀告诉大家:“在座的都是垃圾。”——不想被我用病历本砸脸,就去阎王那里抢人。   第二件事,她一向把钱财看得不重,毕竟在医院看了那么多生来死去,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老钟看她态度不硬,一步一步把资源倾斜给宝贝儿子,全然是把钟老二当接班人对待了。   钟老二叫钟铮,但人却一点都不铮铮,受他的舞女老妈影响,常常来挑衅钟婵,昭示地位,说一些在钟婵看来很幼稚的话。   钟婵是浓颜美女,平时在医院打扮朴素,要出去玩的时候十分热辣,烈焰红唇大波浪,勾一勾指头,男人的魂儿就没了。   钟铮硬着脖子一脸嫌弃:“你看看你这低俗的样子,爸爸才不敢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钟婵身材娇好,穿着贴身的银色亮光吊带短裙,双腿修长,肩上搭着辛苦的LV包包。她从包里抽出香烟和打火机,慢条斯理地点上,托肘吸了一口。   被手术刀磨出茧的食指指腹挑起钟铮的下巴,红唇轻启,把烟喷到他脸上。   钟婵美得像一只妖精,掐着钟铮的脸左右看看,说道:“上赶着给我送钱的男人多了去了,别以为谁都跟你妈一样要用抢的。顺便,你想要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劝你离我远点。”   说完,狠狠一甩,钟铮踉跄几步。   如果什么都不能依靠,那女人一定要牢牢抓住自己的事业,成为一朵独立向上的力量,开放得温柔而强大。   钟婵用五年的时间成为了江州神外界最亮的两把刀之一,三十岁,真的是很好的年纪呢!只是这个时候,她的费师兄却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被调离附一院,甚至离开了神经外科。   她变成了唯一的接班人,是主任最寄予厚望的人。   有一天,她刚刚下手术,饭还没来得及吃,急诊匆匆忙忙推上来一个病人,说是脑出血的。   钟婵又戴起刚摘下的口罩,一只手插进绿色内服的裤子口袋里,白大褂的衣摆被微微别起,另一只手抓住转移床的床沿。   目光不经意扫过病人的脸,随即被定住。   天道好轮回啊,钟铮。   黑白相间的CT片子从钟婵的面前拿开,露出了钟建业焦急的脸庞。   钟建业:“婵婵啊,你要救救你弟弟啊!”   钟婵笑了,很久没听到钟建业叫她婵婵了。   “来,老钟,你看。”钟婵起身,把片子插在观片灯前,指着一处白影,“这里是两个椎动脉汇集的地方,叫基底动脉,别人长血管瘤都长一个。”   “你说他是造了什么孽——”钟婵声音玩味地拉长,停顿,看到钟建业一脸死灰,“一,二,三,四,五,他长了五个。”   钟婵的手指点了一圈,把每一个瘤子都数给钟建业看。   钟建业声音颤抖:“那……那怎么办?”   钟婵下意识想点烟,但又意识到这里是医生办公室,于是从抽屉里找了颗糖放嘴里,慢悠悠地说道:“这个手术,目前应该是没人敢做的,敢做的人也不能给你打包票一定救活。”   “简而言之就是,上了手术台不一定下得来,术前要签知情同意书,如果医生选择保守治疗,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吧,神经外科的治疗,手术是一方面,术后护理是一方面,有时候手术很成功,但人不一定能醒过来。”   冷冰冰的每一个字,都在钟建业的心上扎了一刀又一刀。   在场的医生没见过钟婵的家人,也难以从现在的局面揣测出他们的关系好坏,总觉得是十分微妙的,所以大家也没有上前开腔。   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钟婵对这种多发性的血管瘤很有经验,这种病例太少,但钟婵在国外的时候,是拿这种病例发了SCI的。   钟建业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心,派人国内外到处咨询,最后咨询到了钟婵的导师史蒂芬头上,这才知道他们师徒已经是行业标杆。   斯蒂芬表示年纪太大,不做手术了,找我徒弟钟婵。   钟建业把钟婵喊回了家。   回了家,钟婵也不装了,没有了白大褂的加持,钟婵看起来十分狂放,踩着高跟鞋回来,抄手翘着二郎腿躺坐在沙发上。   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细长的女士烟,优雅妩媚。   “把你和他的股份全部转给我,我就给他做手术。”   钟建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样的话钟婵的股权超过了51%,她才是这个家真正说话的人了。他的世界观里不能接受女人有这么大的野心。   “随便你吧,反正我也不缺钱,你儿子的命只有一条。”钟婵起身,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你找别人吧。”   三天之后,钟铮出血加重。   手术室门口,钟婵签着合同,钟建业签着手术同意书。   钟婵把公司交给专业的管理团队,只等分红收钱,自己继续搞医学,成功在三十岁当上了快乐富婆。   生活的确像巧克力,这一块吃到代可可脂,下一块可能是生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了,番外缘更,但是也会尽快更完。 第79章 【钟婵修炼手册】   钟婵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国外, 为了学医疯狂肝学分,忙起来的时候, 生活只有学习和吃饭睡觉。   十八岁的时候, 出现了一个对他嘘寒问暖的男人,异国他乡,来自同胞的关怀是十分打动人的。   虽然原生家庭影响了钟婵的爱情观, 但那时候毕竟没有谈过恋爱,万一呢?万一呢!   平凡的爱情没有惊心动魄的波折, 只是生活中的共处就很甜了,比如来接她下课时带的蛋糕, 生日精心挑选的口红,周末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如果对方不知道她的家庭,还能这样对她,应该是真爱吧。   直到她帮他收了一封国内寄来的信, 他说你拆开拍给我看。   钟婵看到信中有一句“哥哥有女朋友了,我不高兴。”   他解释说, 这是读高中时认识的网友, 一直就叫他哥哥, 没别的意思。   钟婵不是一个会无视“不适感”的人,或许那时态度太坚决,但是她也并没有为此感到后悔, 她要他和“妹妹”断绝往来, 他说自己问心无愧, 不干。   问心无愧, 他怎么敢!   把控边界感是每个恋爱中的人该自觉做到的事, 如果做不到, 那么钟婵选择和他断绝往来。   从此后钟婵戴上了一个滤镜——或许对有些男人来说, 没吃过的屎都是香的。她懒得去学如何鉴别,从此专心搞事业。   但搞事业和搞小鲜肉不矛盾,享受爱情和付出感情是两码事。   进入研究生阶段后的钟婵没有那么忙了,如果她的处境能用一个画面来形容,那就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众人为女主点烟的场景。   Every man is eager to help her light the fire, but no one takes her cigarette away.(每个男人都想帮她点烟,却没人拿掉她的烟。)   钟婵美丽,但钟婵不是玛莲娜,她不允许自己悲哀,所以要变得足够强大,甚至是在力量上,可以一拳把男人锤飞。   她和各种各样的帅哥拍拖过,文质彬彬的儒雅教授,阳光健康的冲浪少年,成熟稳重的金融大佬……   对于钟婵来说,爱情没有保鲜剂,只要她换得快,所有的爱情都是新鲜的。   世人爱她的金钱,爱她的好皮囊,那她就用金钱和皮囊去换取这暂时的爱,一辈子很短,也不能光花在寻找那个唯爱她复杂灵魂的人上面。   钟婵28岁的时候,科室里招了个传说中的“医学小天才”,但其实也只是读书比同龄人早了一些,医学界里学霸和卷王都太多了。   小天才叫庄昭,十五岁读大学,本硕博连读,出来才23岁,的确是让很多人羡慕的年龄和学历。   庄昭白白净净,英俊清质,家教优良,谦逊得体,对女士十分尊重,这在外科是相当难得且讨喜的,所以护士姐妹们特别喜欢他。   但他的目光,总是越过拥簇的小姑娘,看向办公室那个,橡树一样高傲身影。   神外分为两个组,费临带A组,钟婵带B组,庄昭在费临的组里,平时做手术都跟着费临,偶尔出手术室,透过隔间的玻璃,他会偷看她几眼。   费临以为庄昭好奇B组的手术,长腿一挥,踩着拖鞋的脚塞进感应器,替他打开手术的室的门:“想看就进去看。”   庄昭仿佛心思被撞破,低头红着脸进了B组的手术室。   钟婵的双手十分修长,指骨犹如青竹,苍翠而锋劲,大拇指、无名指和食指,因为常年环套手术剪,磨出了干硬的茧。   手上的皮肤,在洗手液、消毒剂和滑石粉的包裹下,变得干燥而粗糙。   但那依然是一双漂亮的手,它充满生机,赋予生命。   庄昭看那双手看入了神,全然没注意微创显示屏上,钟婵已经完成了一场精彩的介入手术,直到突然发现那双手开始摘手套。   一股淡雅的甜香涌入鼻腔,庄昭猛然发现钟婵离他咫尺近,他的心都悬了起来,猛跳个不停,“咚咚——咚咚——”他忍不住咽下一口气,喉结煎熬滑动。   钟婵的一颦一笑都无限放大,纤长的睫毛,精致的唇扉,连她脸颊上的细痣都清清楚楚。   太近了,她要做什么……   庄昭声音沙哑而谨慎:“钟组长……”   “小庄,”钟婵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提起套叠在一起的手套,“你挡住垃圾桶了。”   庄昭窘迫退开,涨红了脸,差点撞到身后的黄色垃圾桶。   钟婵把废弃的手套抛进垃圾桶里,腰身笔直,抬脚开门,毫不留恋地离开,眼尾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那青涩慌张的青年,鱼儿上钩了。   28岁的钟婵有一颗68岁的心。她不会悸动,但很会轻易挑拨起别人的悸动,那些男生在她面前无一不像个愣头青。   从庄昭入科的时候起,钟婵就注意到,他在看她。   可以说是恶趣味,也可以说是下意识,但不是成就感,钟婵不会以撩拨小男生作为成就。   偶尔帮费临替班时,和庄昭同台,她会看似不禁意地替他捏住腰绳——穿外科手术衣的时候,护士会帮医生系衣带,或者牵住腰绳,等穿衣者转动一圈,自己系上。   她也能看穿,在她值夜班的时候,庄昭故意留下来加班,到了饭点,她会好心询问:“小庄要一起吃晚饭吗?”   钟婵的所有举动,对象换做任何别人,都毫无破绽,理所应当。   但庄昭心中并不坦然,所有举动都变成了张狂的吸引。在他眼里,钟婵成熟冷静,美丽端庄,甚至在学术上都是他追逐的目标,浓郁的自卑和强烈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他还是迈出了这一步,在某个钟婵值夜班的傍晚,他拿着一支玫瑰出现在办公室,趁着护士去查房。   通常这个点,钟婵已经吃完饭,会在医生办公室的窗边抽烟,抽完烟之后,坐下来安静地敲病历,以便晚上能早点休息。   “钟婵。”   这次,他没有叫她钟医生或者钟组长。他没有穿白大褂,只是简单的白衬衫,休闲裤,干净的23岁青年,负手藏了一支玫瑰。   钟婵带着一贯的笑意抬起头,问他:“有事吗?小庄。”   “我,我……我喜欢你。”庄昭强忍住想逃跑的冲动,鼓起勇气,双手把玫瑰举到钟婵面前。   那只稳拿手术刀的右手探枝,微微折弯花朵,鼻尖凑上花瓣轻嗅,身后窗户里是夏天傍晚的落日余晖,暗香浮动,晚风撩美人。   “谢谢你的喜欢,花是给我的吧。”钟婵毫不客气地抽出花,横放在办公桌上。   就像是男人大多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也很喜欢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啊,不过,她不仅仅喜欢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她拥有大海和森林。   当然,钟婵的海不是滥,她可不收烂黄瓜。   很快,科室里的人知道钟婵和庄昭在一起了,钟婵距离上一段恋情,已经过去有些时间,最近也不是很忙,可以抽空谈个恋爱。   有人觉得帅哥美女真养眼,有人觉得钟婵不过空有几分姿色,有人依旧环绕庄昭。   28岁的钟婵已经不会介意,他是不是还和别的女生接触过密,也不介意别的女生主动献殷情。   但庄昭极度有分寸感和边界感,甚至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护士A举起一支药:“庄哥,可以帮我开个安瓶吗?我掰不动。”   庄昭:“我也掰不动。”   病人B往庄昭身上一倒:“庄医生!我头痛!”   庄昭:“我去叫你主管医生。”   实习生C静悄悄坐到庄昭工位旁边:“庄老师……可不可以给我讲讲脑疝啊……”   庄昭:“自己看书。”   钟婵渐渐有些愧疚,因为她发现庄昭很认真,特别认真,倾尽所有感情,而自己显然没有做好和他一直在一起的打算,分手的那一天,会伤害到他吧。   庄昭会在手术室的淋浴间准备好她常用的沐浴露,会在手术快结束的时候,替她点好刚出锅的饭菜——工作以来她长期吃不上热饭。手术室的衣服拖鞋大多是公用,主刀会有专用的,庄昭还会把她的拖鞋换成她喜欢的美少女战士款。   每次事后,他还会温柔地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用温热宽厚的胸膛贴住她的后背,像一只讨要宠爱的大狗狗。   她闭着眼,那一瞬间有种贪恋,想和庄昭在一起。   但她不敢。   她也不是没看过那些婚前是公主婚后是保姆的真实故事。庄昭才23岁,就连她自己都一年一个变,她怎么敢赌庄昭33岁,43岁还这样好呢?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   (可以把心意寄托在事物中,但不可以滞留在事物中,只是寄托,那很小的事物也能成为快乐,如果滞留,很小的事物也能成为祸害。)   钟婵,清醒一点,不要沉溺,千万不要沉溺!   或许他会变,或许他不会变,但错过才会成就永恒的美好,白月光才不会变成饭粒,朱砂痣才不会变成蚊子血。   她很自私,享受了爱情的快乐就要撒手走人,并为此找了个理由:爱因为遗憾而不朽。   分手对庄昭来说毫无征兆,对钟婵来说却是蓄谋已久。   庄昭极力保持冷静克制:“为什么?”   钟婵笑笑:“你还很年轻,前途也很好,你还没有见过花花世界的诱惑吧。爱情不止一种模样,我不希望以后你开始渴望外面的风景时,我成为被抛弃的那个,所以到此为止吧。”   “我不会!”   钟婵的食指抵上庄昭的嘴唇,摇了摇头:“承诺,是因为做不到。”   庄昭大概求和了三个月左右,钟婵像水一样,漫流无形,难以攻破。大家在背后窃窃私语,说钟婵是渣女,心疼庄医生。   钟婵甚至不留情面地对他说:“你虽然是A组的医生,我管不着,但你也是科里的,你继续这个状态会给费临添麻烦。”   庄昭脸色刷白,唯有眼角泛红。   后来他递交了辞职信,钟婵安慰自己,看,也就三个月。   那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谈恋爱。   30岁的时候,她继承了家产,科里发生了一些事,费师兄调走了,好朋友薛二少也找到了真爱。   她迟疑到第二年,也辞职离开,准备出去玩一玩。   人生头31年每天过得宛如打仗,最长的一次八台连轴,下来时腰酸背痛,血看多之后,普天盖地的绿视,她一觉睡了一天多。   终于可以停一停了,她想去欧洲旅游。   还记得读书的时候,集中忙完一段,她和费临会约出去蹦野迪,现在年纪大了,女生一个人去也不安全,蹦迪变成了看时装秀。   有一次,一个西方骨相东方面孔的男模,秀场之后拦住了她。身高一米七的钟婵在他面前显得娇小,这个男模至少有一米九。   深金色的卷发有些长,松松系在脑后,眼神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也仿佛从漫画中走出来。他身上还穿着走秀的服装,大片壮硕的胸膛露出来,腹肌隐隐。   “Lady,may I……”男人退开一段距离,琥珀色瞳孔里泛着光。   “No。”钟婵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绕开他走掉,然后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和英文语气截然不同的,奶呼呼的“可恶呀!”   钟婵放慢脚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问:“中国人?”   男人挠挠脑袋,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混血。”   钟婵:“你叫什么名字?”   “Jacob。”男人认真回答。   “雅各布……你看起来年纪不大,现在还很流行圣经名字吗?”   “我19岁了,女士,”雅各布在胸前划了十字,“我的父母是虔诚的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苏轼《宝绘堂记》:“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   上一章标题是十几年前重庆公交车车套上的公益标语,我很喜欢。   这章标题是小林一茶的俳句,算是钟婵在看似清晰的人生路上的迷茫,对她我只设想到30岁,以后或许找到爱情,或许八十岁也拥抱小鲜肉,或许孤独终老。   然后她的故事也到此为止了……虽然看起来像没完,但是钟婵的设定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小鲜肉……   这章只是钟婵的爱情观,不是作者的爱情观,没有鼓励大家学钟婵的意思,大家一起来围观有钱有闲的鲜肉菩萨的快乐而已(求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