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病   作者:狐狸宝贝   文案:   年下生子,有体型差   肉食系美人主唱攻x草食系程序员社畜受   季想(攻)x李可唯(受)   2012年的夏天,C市迎来一场特大的狮子座流星雨。   那时李可唯和季想刚结婚没多久,大学刚毕业的愣头青和不知名乐队的小主唱手扣着手,一起抬头望着天。   “十年后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呢?”   李可唯托着腮:“我们季想应该已经在东体开超大型演唱会了吧。”   “那时会有三万人来看吗?”   “那你呢。”   季想看着李可唯:“十年后的你会变成什么人。”   李可唯骄傲地抬起头:“那时我肯定已经变成年入百万的高管了。”   “……”   “别这么看着我,以后我包养你——”   ……   没想到十年后,季想真的成了当红的顶流巨星,李可唯也真的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金领”生活。   只不过2022年,已经是他们离婚的第四个年头了。   一篇平平无奇的破镜重圆生子文,架空的现代背景,私设好多,同性可婚可育。◕‿◕。   标签:HE 生子 破镜重圆 第1章   “小李啊,你还有多久到啊,我和阿姨说你九点就到,结果她就自己搬了个板凳坐在大钟下看,怎么劝也劝不走……”   李可唯用肩膀夹紧手机,握着单车把转了个弯,俯身挤进了一个窄小的胡同里:   “刘老师我马上就到,您别急啊,刚刚车开不进来,我就换了个共享单车——”   小巷不属于居民区的管制范围,晚上都没有敞亮的路灯,全凭围墙那头屋里微弱的灯光来辨识方向,道旁还有许多积灰的易拉罐和废纸箱,需要降低车速才能小心地通过。   但李可唯却骑得十分轻车熟路,车头灵活一拐,又进了一条稍微宽敞一点的胡同。   他在街边的大排档停了一分钟,下来问老板要了一罐青岛啤酒。   倒春寒的天气里,啤酒的铁皮泛着股冻人的冷意,李可唯将那冰块似的易拉罐揣在怀里捂了捂,呼出一口白气,又往前蹬去。   单车最终停在了一座老旧的筒子楼前。   楼旁种了几棵高大的木棉树,花瓣红得像着了火似的,落了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也没人来扫,就被各式各样的鞋底与轮胎碾成了暗色的泥。   大门前的路灯光线很暗,不大清晰地照着一楼“欣春疗养院”的招牌。   “妈。”   李可唯撇开头顶还没晾干的衣服,走向一楼尽头的房间,推开门,看见他妈林雪梅正跟院长说的一样,自己安静地搬了个板凳坐在大钟下,像个小孩似的嘴里念念有词。   看来今天的精神状态还算稳定。   他心里舒了口气,把背包放下坐到床边,拍了拍她微驼的肩膀,凑到她耳边道:“老林同志,你儿子来看你啦——”   “宝宝来啦……”   林雪梅转过身,眼睛瞬间瞪大了,激动地站起身来:“我儿子人呢!?”   “就在你面前啊!”   李可唯好似已经习惯了她这种颠三倒四的称呼:“李可唯,你给取的名儿,记得不?我就是你的宝宝,今天星期五啦,宝宝下完班来看你了。”   “宝宝……”   林雪梅紧紧地抱住了眼前高大的儿子,吸了吸鼻子:“宝宝说好九点就来看妈妈的,妈妈一直在等你……”   李可唯被她抱着,却莫名闻见了一股味儿,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妈,今天小吴给你洗澡了没?”   他妈支支吾吾地“啊”了几下,最后才不情愿地道:“洗了。”   李可唯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一种无奈与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妈以前是学舞蹈的,没得痴呆前爱干净得很,齐腰的长发还每天都要洗一次,他爸还在的时候经常笑她有洁癖、假臭美。   可现在她犯了这病后,整个人都不太清醒了,不仅人越来越懒了,病情严重时,床上地板上全是秽物。   李可唯原本想把他妈接回自己家照顾,可邻居向居委会举报他家有人经常在晚上大哭大叫,严重伤害了小区居民的身心健康。而且他经常工作到凌晨才回家,有时还会在公司通宵,一个人完全照顾不来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四处打听,最后再三考虑才将林雪梅送到了城西的欣春疗养院。这地儿虽然地方偏僻,但里面的员工还是挺负责的,院里还有个退休的医生,有什么突发情况还能及时照应到。   “老林同志,让你儿子伺候你去洗澡行不?”李可唯拉了拉坐在板凳上的林雪梅,感觉自己在拉一头固执的牛。   “不去!!”林雪梅很抵触,扭过头道:   “妈妈已经洗过了……”   李可唯和她拉扯了一番,才叹了一口气,用哄小孩的语气道:“那你躺床上把衣服脱了,我帮你擦身。”   还没等林雪梅拒绝,他便从兜里掏出方才买的那罐青岛啤酒,在她眼前晃了晃:“妈妈听话,一会擦完身,我们就背着院长和小刘偷偷喝。”   果不其然,林雪梅看见啤酒的时候整个人眼睛都亮了,顿时听话地躺到了床上,李可唯让抬哪就抬哪,配合得像个布偶娃娃。   李可唯替他妈擦完身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新的睡衣给她换上,在林雪梅热切的注视下把啤酒倒了一小杯。   “就这么点!?”林雪梅不满地蹙起了眉。   “就这么点,一会你就要睡了,剩下的明天喝。”李可唯将啤酒收进了橱柜,又清点了一下里面的补品,才转身坐了下来。   林雪梅曾经嗜酒如命,嘴唇刚沾了一点酒味,面色便红润了起来,心情也跟着走高:   “宝宝以后要多来看妈妈,不让妈妈被别人欺负。”   李可唯扯了扯嘴角:“老林同志,这院里有谁敢欺负您哪……”   为了跟院里的护工搞好关系,李可唯可是下了一番功夫,一有什么土鸡土鸭的好料都往院里送,那些大爷大妈看见他时更是犹如看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热情得不得了。   “我不管,老刘就经常欺负我……”   林雪梅突然像看见了什么,指着墙上驼色的小包,前言不搭后语地道:“嗨,我前几天还和老刘炫耀这包呢,说这是爱马仕的,是我儿子的爱人送我的名牌货,背在我身上老好看了。”   “老刘儿子都三十多了,还没找到对象,每次都说我在吹牛,说我是胡编乱造的。”   “其实我都懂,他孩子连对象都没有,这是在嫉妒咱们家呢。”   李可唯一时不察,被一句“我儿子的爱人”给噎住了,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把话咽下了。   谁料他妈起了这个话头,便没完没了了。   “宝宝什么时候把小季也带过来看妈妈好不好,让小季给大家伙唱歌,他长得忒俊了,老刘肯定得羡慕死我。”   李可唯苦笑了一声:“……下次吧,下次就带他来,他最近挺忙的。”   李可唯先前也努力地跟他妈解释过自己和季想四年前就离婚了,但他妈总是固执地不信,甚至下一次来的时候又会继续问“小季什么时候来”。   被如此折磨了几年后,李可唯现在终于能够坦然地编出各种谎话了。   季想忙不忙,他其实根本不知道。   自从离婚后,他们已经四年没联系了。   况且那人现在成了当红的乐队主唱,代言广告满大街都是,演唱会一张门票甚至被炒到数十万,和自己这种普通工薪阶层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李可唯糊弄完他妈,刚想坐下来喘口气喝杯水,放在床上的手机便疯狂地震动鸣响了起来:   ——是他工作号的铃声。   “操……我才加完班,不会这么没人性吧……”   李可唯捏了捏鼻梁,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喂——”   对面传来了同事小游的大嗓门:“李哥!你怎么没去庆功宴啊!!”   “我不是说了有事吗,还跟主管请了假。而且又没钱拿,我去了干嘛?”李可唯无奈道。   他现在在国内某知名互联网公司任职,混了几年后混了个项目组的小领导,最近公司和星娱合作的“掌中偶像”项目刚刚发行就火了,双方都对此次的合作很满意,打算办个大型的庆功宴继续谈进一步的合作。   李可唯不想去的原因也很简单:季想的签约公司就是星娱,万一去了正好撞见怎么办。   “那你快点来给我搭把手,这酒是真的喝不完啊,我可求求你快点来吧!来了我给你一千当加班费。”   小游讲话跟连珠炮似的,把李可唯脑子震得嗡嗡直响:“慕枫酒店6层!想要钱就快点过来啊——挂了!”   “我…喂!!喂……?!”   李可唯看着强行中断的通话界面,低声骂了一句。   一千。   一千……   好像也不是不行。   在房中烦躁地踱了几步后,他还是去卫生间打了护工小吴的电话:   “喂,小吴。我今晚突然有点事,不能在这陪床了。一会儿我把我妈哄睡了之后你过来看着点,对,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妈睡得挺沉的,但是你还是得过来帮我看着她……”   ————————   与此同时,奇喵TV的演播室。   沈小圆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朝导播比了一个就绪的手势。   那人穿着一件休闲的卡其色衬衫,颈间挂了个链式的金属吊坠,头上罩了顶全黑的鸭舌帽,令人看不清底下的面容。   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暴露在空气中,流畅的腿型像动画中的建模一般,一米八五的西裤穿在他身上竟然还能再露出大半个脚踝来。   “季老师,我们可以开始了。”她朝那人小声地道。   那被称作“季老师”的人听罢,便顺势将头上的帽子摘下,朝着镜头笑了一下:“麻烦各位了。”   沈小圆转头看见他的脸时,心不由又是一跳。   难怪大家都说季想不仅是荆棘鸟的主唱,还是乐团的“门面”,今日如此近距离看来,作为一个唱歌的,他长得实在是有些摄人心魄了。   他脸上的轮廓很深,是典型帅哥的高鼻梁双眼皮。但那眼角却微微上挑,成了一副不近人情的姿态,望上去厌世感很重。   “季老师皮肤真好……”   沈小圆定了定心神,开场前先甩了个毫无意义的彩虹屁过去。   季想只是礼貌配合地勾了勾嘴角,并不多作回应。   “三、二、一——!”   随着导演一声倒数,背景里粉色的荧光灯管悉数亮起,花花绿绿的气球簇拥着一行醒目的泡沫字,上边写着“Happy birthday to Eris”。墙上还贴满了季想自出道起的各种照片,可以说布置的十分用心了。   奇喵卫视好不容易才邀请到神龙不见尾的季想参加这次独家生日访谈,连上边的领导都十分重视,派了好几个工作人员在旁边协助,搞得平日里心理素质很好的沈小圆也紧张了起来。   季想的生日是四月八日,于是电视台选择提前一天进行拍摄,打算明天再做成直播的效果。   拍摄开始后,沈小圆先随意和他聊了一些日常生活的话题,再程序化地问了步入三十这个人生门槛后心理状态的改变,随后便看见导播朝她打了个手势,翻了一页问题板。   “刚才聊了一些比较有深度的话题,现在我们来问一下季老师粉丝们比较好奇的话题——”   沈小圆朝着镜头笑了一下:“首先第一个,也是我自己也比较感兴趣的,听说前几年季老师从来没有开过生日会,也没有接触过像我们这样的生日访谈。”   “那么今年是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季想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可能……觉得这个年龄需要有一些改变吧。”   他讲话时的声音偏低,带着股成熟男性的温厚积淀感,像一首优雅的大提琴曲,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前几年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呢?”   “在家里,和家人朋友什么的聚在一起。”季想看着镜头:   “其实,从成年后我就不怎么过生日了,想来大家都是这样。”   沈小圆接过他的话道:“没错,可能少了小时候那份单纯的期待吧,我小学的时候过生日,前一天晚上也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那印象中过的哪次生日最难忘?”   季想沉默了一会儿,才微笑着回道:   “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用自己打工的钱买了索尼耳机。”   “今年生日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   “再办一场大型的演唱会?”   “……”   沈小圆有预感,就问这些无聊的问题自己明天肯定会被季想的激进粉鞭尸轮博。   面前的男人虽然态度温和,但是边界感却非常强,只会回答完全不会“出错”的答案,她甚至觉得季想有些回答都是早就背好的。   “咳咳……那接下来进到快问快答环节,可能问题会比较私人一点,每题有五秒钟的时间回答,实在回答不了,您可以选择pass。”   沈小圆清了清嗓子:“那么——”   “最喜欢的颜色是?”   “紫色。”   “最喜欢吃的主食是?”   “意大利面。”   “最近一次看的电影是?”   “《普罗旺斯的夏天》。”   “你的理想型是——”   “莫妮卡贝鲁奇。”   “最近有和荆棘鸟的成员们聚会吗?”   季想微微点了点头:“前天才和大雄去过烧酒屋喝酒。”   “下一次演唱会是什么时候?”沈小圆问出了大家最关心的事情。   “这个具体时间我也不敢保证,只能说可能会在六月或者七月。”   季想朝着镜头又露出了一个笑脸:“到时候大家要来看哦。”   “这次演唱会有机会唱之前的旧歌吗?”沈小圆抓住机会问道,这也是她私心很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除了民谣摇滚以外,之前荆棘鸟早期出过很多很火的jazz-pop风格的慢歌,但是后来的演唱会好像都很少唱过了。”   “嗯……比如哪首?”季想歪了歪头,反问道。   沈小圆想含蓄地套点话出来:“季老师看短视频吗,最近你有一首歌在翻唱榜特别火,刚好又发行了十年,大家都想问你会不会在演唱会重唱……”   “季老师……?”   有那么几秒,演播室里没有人一个人说话。沈小圆感觉自己好像又问错话了,有些忐忑地望着季想。   季想也在笑着看她,只不过那笑很浅,浅到几乎要从他嘴边淡去了。   “咔——好,到这里就好了,最后那段cut掉!”   导播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异样,顿时心领神会地叫了声停,搓了搓手道:   “大家先休息十分钟吧,然后就开始进入最后一个小游戏环节——” 第2章   ……   李可唯到了慕枫酒店后,才发现自己被小游给诓了。那人不仅电话微信都联系不上,连人都直接凭空消失了,更别说那一千块钱了。   公司那群董事早已醉得东倒西歪,角落里到处都是空酒瓶。叫他来什么庆功宴,只不过是把自己当领导的免费陪护罢了。   即使李可唯长了一双好脾气的下垂眼,但不代表他脾气真的这么好。   更不幸的是,在刚把某个大腹便便的领导扶到厕所,他就被那人吐了一身。   李可唯嫌恶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直接扔到了酒店的垃圾桶。他打开水龙头简单地冲了冲脸,听见隔壁单间传来了打电话的声音:   “让你过来接我就过来,还是不是兄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访谈九点半就结束了,奇喵大厦就离这五百米……”   “大哥,不是我不陪你过生日,你知道今晚和koton合作的项目值多少钱吗,而且你之前答应我会考虑合作‘掌中偶像’的……”   李可唯关了手龙头,望向了那个单间。   koton是他所在的互联网公司,掌中偶像也正好是他经手的上一个项目,想必那人电话另一头也是个男团爱豆之类的人。   单间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但最后还是忍无可忍道:   “我现在这个点在二环真打不到车,外面打了几声雷你没听见!?一会准得下暴雨!”   “顺便提醒一下,你身份证还在我这,爱来不来随便你。”   随即李可唯便听见那隔间门怒气冲冲地“哐”了一声,一个穿着复古花衬衫的人从里面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来。   他狭长的桃花眼在看见李可唯的那一刻,竟亮了一瞬:“诶——”   “刘总!我找您好久了,您怎么在这!!”   李可唯感觉自己怀中的重量一轻,那位不省人事的领导便被花衬衫给热情地拉了过去。   “刘总,还醒着么?刘总……?!”花衬衫将身形富态的刘总艰难地架在自己身上,试图拍他的脸颊叫醒他。   李可唯站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花衬衫那瘦弱的身板快被压成弓形,才忍不住地走过去抬起刘总的另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身上:   “没用的,他刚才吐了一回,现在应该没有意识了。”   花衬衫这才意识到卫生间里还有一个人,这才不好意思地打量起李可唯来:   “……谢谢啊兄弟!”   “对了,你是koton那边的人吗,我看你没穿服务生的衣服。”   李可唯用力地将人拖了几步,咬牙应道:“对——我们现在得把他弄到哪里去。”   不知道这刘总有没有上两百斤,两个大男人一起扶着都还有些吃力。   “酒店已经订好房了,直接坐电梯送上去就行了。”花衬衫说话的声音都带喘,只见他艰难地从刘总那和大腿肉难舍难分的裤兜里抽出了房卡:   “1208……我们走吧。”   “服务员呢,这不是……服务员干的事吗?”李可唯额头上也逐渐沁了汗。   “别提了,可能今天太多人了,服务员刚才已经送走一批了,现在这里都没人侯着。”   两人合力把那刘总连拖带架地给送进房间后,累得像参加完一场军训。   “嘿,我叫王崇景,星娱项目部的负责人。”   花衬衫劫后余生后非常自然地拍了拍李可唯的肩膀:“哥们你呢?”   “李可唯,就是个普通搞开发的。”   “靠,那可一点也不普通,你们这行很赚钱吧。”   李可唯按了一下电梯的下楼键,打开了约车软件,当看见当前地区的排队人数时,短暂地沉默了。   王崇景不小心瞥到他手机上鲜红的“预计等待时间2h”,同情地道:“哥们你不知道吧,外面下暴雨了,这附近还有个酒吧圈,估计那些年轻人蹦迪刚结束呢,都这个点挤在一块了。”   李可唯实在笑不出来,他现在只想周一上班的时候暴打小游一顿,顺便让他赔自己外套钱。   “诶,要不这样,一会儿我朋友正好来接我,反正是他司机开的车,顺便把你送回家得了,刘总可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你刚刚帮了大忙呢。”王崇景提议道。   李可唯见过热心肠,但没见过如此直接又豪爽的热心肠,心里十分感动:“会不会不顺路。”   “没事,C市就这么大,能开到哪去。”王崇景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字:“你等着,我来跟他说。”   过了二十秒,手机震动了一下。   李可唯看着王崇景逐渐拧起的眉毛,听见那人口中念念有词:“什么叫‘我的车不是出租,不支持拼车’……”   “这人今晚吃错药了吧!”   王崇景又咬着牙打了一串字去,有些尴尬地对着李可唯笑了一下:“没事,你就坐上去就成,他平时脾气不这样的,可能是今晚那个访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此时的李可唯还不知道自己今晚即将遇见谁,只是挑了挑眉:   “访谈?你这朋友还是大明星啊。”   “他不是大明星……唉但是也挺火的。”王崇景似乎也不想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透露太多,只神神秘秘道:“他今天应该心情不好,你一会把他当空气就行。”   一般人听到这里,通常会不好意思地说声“要不我还是打车吧”,或者再象征性地推辞几句。   但李可唯不是一般人,所以他只微笑着回了一句:   “嗯,多谢了。”   李可唯走出酒店大门,便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雨声。   御寒的外套已经扔到了垃圾桶,他身上只穿了件打底的薄衫,刚才还出过一次汗,现在正湿黏黏地贴在背上和胸前,被夜风一吹冷得像块冰铁。   酒店估计今天刚办过婚礼,台阶底全是炮仗与礼花的碎片,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泡在了雨里。   李可唯看着被染成暗红色的地,莫名想到了欣春疗养院门前的木棉。   “来了来了——”   王崇景举了把伞往外张望着,不一会儿就招呼着李可唯跟过去。   只见玻璃门外已经停了辆纯黑的保姆车。   李可唯眯着眼一看:奔驰v260。   他跟着王崇景上了车,看见车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那人倚躺在他们正对面的座椅上,卡其色的衬衫敞着罩在脸上,听见有人上车也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在睡觉。   “麻烦送我去裕江家园——”王崇景转头对司机道,拍了拍李可唯的肩:“哥们你呢?”   李可唯正皱着眉看对面那两条嚣张的长腿,因为车内空间有限,他的腿只能逼仄地紧并在一起。   然后正好被对面的两条腿给隔空“包”了起来,成了个令人遐想的姿势。   “呃,我……”   其实这时候李可唯已经感觉有点不对劲了。   但他却把一切都归结于自己的疑神疑鬼,于是便错过了下车的最佳时机。   “我去柳风亭小区。”   “对了,是南陵区的那个,不是越清区的那个。”   过了一会儿,车子启动了。对面那人脸上的衬衫突然抖了一下,低声重复着什么:   “柳风亭小区,南陵区的,不是越清区的……”   “南陵区的柳风亭小区。”   第一遍是疑问句,第二遍是陈述句。   耳边响起的是几乎烙进他灵魂的声音——   李可唯像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一般,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错愕来形容,仿佛不敢相信这种小行星撞上地球的概率事件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啊,这小区怎么了?”   状况外的王崇景疑惑地挠了挠头,看着面前那人将头顶上那件衬衣扯了下来,露出了他的脸。   “没什么。”   车窗的雨滴在季想脸上投下一颗颗阴影,让他看起来像科幻电影里俊美而冰冷的仿生人。   他的眼珠盯着僵在原地的李可唯,脸上的表情也很微妙:   “我以前正好也住那个小区。” 第3章   “啊,那真是太有缘了!”   耳边传来王崇景惊叹的声音,李可唯感觉自己的肩膀又被拍了拍。   “对了,你认识他不?”   “我感觉你一般也不听乐队,介绍一下,他是荆棘鸟的主唱Eris,唱摇滚的。你听过《怨侣》不,噢还有《冰镇蝴蝶》,都是他们唱的……”   “你们都是一个小区的,那有没有见过面啊?”   李可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他此刻像被人塞了满嘴过期的梅干,有点哑口无言了。   他觉得自己今晚可能误入了某部荒诞喜剧,要坐在这里听一小时前才认识的人跟自己介绍季想——他的前夫。   而季想竟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李可唯对面,半张脸沉在黑暗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口晃过一丛丛的路灯,李可唯看见他胸口挂着的金属戒指反了一下光,像太阳下亮得发白的鱼鳞那样。   “身份证。”   季想兀地出了声,强行打断了王崇景的“吟唱”。   “噢。”王崇景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东西没给季想,开始翻自己的包,找到卡之后又不好好递,非要用投篮的姿势炫技般地扔过来。   只见那身份证在季想的膝盖上弹了一下,最后竟然落在了李可唯脚边。   季想倒是没有半分不自在,直接俯身弯腰去拾他的身份证。反而是李可唯被那人身上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折磨出了一身冷汗,恨不得直接把背嵌进身后的椅子里。   “对了Eris,你明天什么安排。”   王崇景好似没察觉到两人间的暗潮涌动,见季想起了身,便大大咧咧地找他搭话。   “在家直播。”季想收回落在某处的视线, 如实回道。   “啊——这么无聊啊……”王崇景撇了撇嘴,过了一会儿又不死心地道:   “我真不能去你家开party?”   “DomPerignon泳池浴怎么样,你家那别墅还有专门的台球厅呢,大好日子就不能重新开张一下?”   季想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不能。”   “为什么啊!你家又没人……”王崇景哀嚎道。   “有人。”   不知是怕王崇景没听见,还是怕谁没听见,季想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有人。”   此言一出,车厢内寂静了整整五秒。   王崇景一时忘了车里还有个圈外人,那双半眯着的桃花眼都瞪大了:“……不是吧,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小唐追你这么多年,终于把你这不开窍的木头追到手了?”   “……”   季想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王崇景身上。   李可唯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很冷,于是尴尬地扯了几下半湿的衬衣下摆,垂下了头。   “难怪今天叫你来接下我都这么不情愿,原来家里有小情人在等着——早说嘛!我王哥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王崇景像尝着鸡味儿的黄鼠狼,意犹未尽地追着季想问来问去:“诶,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你经纪人……William他们知道吗,还是说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上过床没……”   “王崇景。”   这是季想今晚第二次打断他,语气冷硬得像块锥:“你转职当八卦报记者得了。”   王崇景往日口无遮拦惯了,不明白今天他怎么这么大反应,但还是大度地耸了耸肩:“好吧,看在你今晚心情不好的份上,我不问行了吧。反正你想说的时候再和我说。”   他在季想这碰了一鼻子灰,又想转头去找今晚新认识的好哥们:“欸……”   “欸?”   王崇景刚要喊李可唯,却莫名发现车窗外的街景十分眼熟,眯着眼把脸凑到了玻璃上:“不对啊!怎么这么快就到清雨路了?”   “二环不是先去柳风亭那儿比较顺路吗?然后再从森林广场绕到我家。”   他惊疑不定:“司机是不是开错了?”   “没开错。”   季想轻飘飘地道了一句:“先送你。”   天气预报上显示,今晚的降雨几率是百分之二十。   李可唯坐在车上,眼睛紧紧盯着手上那块巴掌大的屏幕,反复确认了几遍,最后还是泄气地划走了那个画着太阳和云朵的app。   暴雨此刻正重重地砸在车顶上,像活蹦乱跳的豆子一样弹得到处都是,专门来嘲笑他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李可唯的错觉,自从王崇景稀里糊涂地下了车后,车内那股熟悉的气息便愈发浓郁起来,淡淡的薄荷味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侵占了整个密闭空间。   这是季想常年用的爽身粉的味道。   他有些心神恍惚,脑海深处那块镇压着回忆的钢板被撬出了一个小角,有什么遥远的东西正从里面一滴滴地流了出来。   季想第一次把他压在//床//上时,凶得要把他连皮带骨一起吃了。要不是拿了块厚枕头垫在床头,他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顶出脑震荡了。   李可唯还记得那晚他被折腾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就连大腿内侧的皮都被蹭破了。   但他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季想身上的味道真的很舒服,总容易让他想起邻居家的小朋友。   李可唯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抬起头迎向了季想的目光。   那人的模样一点都没变,脸部的轮廓甚至比年轻时还要硬朗性感,唇上隐隐的淡青胡茬更昭示着他已经从毛头小子完全蜕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还是偶像剧里小姑娘最喜欢的那种款。   他好像刚从健身房出来,上身只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背心,露着两条劲实的臂膀,宽肩窄腰的力量型身材一览无遗。   李可唯看着一滴汗从季想的下巴淌到了喉结上,随后那玩意一动,又顺着锁骨滚到了背心里,忽然感觉车里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不过要说不对劲,最不对劲的还是季想看他的眼神——   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染缸一样,里面融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   时至今日,李可唯已经不能单凭季想的一个眼神轻轻松松地猜出他是高兴还是难过了。   但出于某种本能,他还是习惯性地开始分析了起来:   比如,季想的眉头微微向下撇着。   说明他可能在生气。   再比如,季想的嘴唇一直抿得很紧,并且嘴角有向下的趋势。   说明他可能一直在等自己先说话。   “………”   李可唯不想和季想再耗下去了,他看了一眼窗外,发现车已经停在自己小区门口不知多久了。司机不知是下车买烟去了还是透气去了,诺大的商务车里只剩下了他和季想两个人。   他打开手机,看见时间已经过了零点,日期也已经到了四月八日,于是便对着对面道了一句贺:   “生日快乐。”   他怕季想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三十岁生日快乐。”   殊不料,对面根本没反应。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儿,打算彻底不管了。   他站起身,艰难地越过那人的大长腿,去握侧门的真皮把手。   结果发现,那把手根本就转不动。   车门被锁了——   作者有话说:   救……昨天发的被锁了 第4章   过了好久,季想终于开口了。   “不快乐怎么办?”   他的声音不再像歌唱时那般动听,甚至比平时还要沙哑,好像那句话已经在他喉咙里磨了百转千回,把声带都割破了一样。   李可唯这才松开侧门的把手,回过头看他。   “我也不知道。”   他笑了一下,感觉身心都有些疲惫:“反正解决办法不是把一个蹭车的陌生人给锁在车上。”   “陌生人?”季想好似被这三个字给刺激到了,面色变了几变,连声色都冷了几分:   “你和王崇景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觉得我是利用他和你的关系才上了这辆车?”李可唯叹了一声。   “季想,你想得太多了,我们公司和星娱有项目合作,我今晚才刚认识他。”   “然后正好在我生日这天‘碰巧’上了我的车?”   “没错。”   李可唯不想去猜季想心里到底怎么看他,也不想知道他究竟相信没相信,反正在那人心里,自己可能就是这么一个诡计多端的人。   “我什么都不会做,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想下车回家。”   季想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雨铺天盖地地落着,把机动车的警报都给触发了个遍,令人躁狂的嘀嘟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像一首永无止境的痛苦乐曲。   “你也回家吧。”   李可唯轻轻地道,声音和多年前叫季想“季美人”“季宝宝”的时候一样温柔:“至少家里还有人在等你,不是吗?”   季想死死地盯着李可唯,像在确认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半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解锁可以。”   “今晚你只要从这个车上下去,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只把你当陌生人。”   李可唯听到这话觉得好笑又心酸,抛开今天的极小概率事件不谈,难道他这样的普通人和季想这样的大明星这辈子还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但是看着季想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他的心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好,我答应你。”   “咔嚓——”   听见车门解锁的声音后,李可唯也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把那曾经眷恋的味道吸进了鼻腔,吸进了肺腑,企图让大脑的嗅觉记忆再延长几秒。   几秒后,他拉开车门,关上车门,走进了雨幕中。   季想一个人在原位上坐了很久,最后才暴力地从那真皮座椅上揪起那件卡其色的衬衫,泄愤似地揉成一团甩了出去。   但到了最后,他还是喘着粗气将那皱衣服捡了回来,一点一点地用拳慢慢抚平后,又将其重新盖回了自己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黑暗中摸到了自己的手机,从最近通话里找了个电话拨了过去:   “喂,你之前提过的那个‘掌中偶像’的企划发一份给我,还有一份发给William。”   “对,我改变主意了……”   ……   李可唯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马桶旁,然后开始狂吐。   他在庆功宴上分明一滴酒都没喝,但整个胃好像被人灌了三斤白酒,里边翻江倒海,难受得快要烧起来了。   直到把黄胆水都呕出来后,他才扯了几把纸巾擦了擦脸,扶着洗手台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李可唯把半长不短的湿发给撇到了脑门后,与镜子里满面通红、眼带血丝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开始怀疑他可能真的在某个平行世界喝醉过。   他从裤兜里掏出电量不足百分之二十的手机,点开某个他关注了很久的博主,从列表里打开了一个睡前冥想视频。   “从现在开始,深呼吸三次,慢慢来,不要着急——”   “吸气……呼气……慢慢地,感受到心中的烦恼顺着气一直吐出来,感受到吸进去的空气沿着手臂一直走到了你的手指——”   “放松,全身渐渐放松下来,接着静下心来,去感受大腿的存在……”   李可唯平时遇到悬而未决的项目问题时,便会点开这些冥想视频。虽然这还是没有从根源上解决他的失眠困扰,但每做一次冥想,身心至少都会舒展一些。   今天连着几个视频做了半个小时,他才彻底从昨晚那场荒唐又离奇的“梦境”中缓过神来。   李可唯甩了甩头,正要拿上自己的浴巾去洗澡,结果发现沐浴露的瓶子空了。   他暗骂了一声,只好蹲下身来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未拆封的白色按压瓶,也没怎么细看,便一把揣在怀里赤着脚往淋浴室走去。   等到洗了一半,闻见自己身上有股怪味时,李可唯才猛地拎起刚才顺手拿的那个白瓶子,却见标签上边印着一只微笑的博美,旁边还写着几个硕大的中文字:   萌宠沐浴露。   李可唯懵了一瞬,把瓶子转到背面,看见了该沐浴露的生产日期:2015年12月。   七年前……   但没过多久,他便慢慢记起来了。   这是某一年品牌方搞促销,他和别人拼团购买给雪媚娘的洗澡用品。   雪媚娘不是吃的,而是他和季想一起养的一只萨摩耶,因为毛色实在太白了,就被他赐名为“雪媚娘”。   李可唯看着瓶子上那张微笑的狗脸,突然间非常想念雪媚娘。   当年他和季想结婚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两个人一起去医院测了受孕激素。结果报告单显示,季想的受孕概率只有百分之十七,而他的受孕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七。   小孩子都知道,一个人若是想要怀孕,受孕概率至少要高于百分之六十。所以这意味着即使在科技发达的现代,他和季想都无法拥有一个他们自己的孩子。   出结果的那天,他们蹲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对着那薄薄一张纸研究了一个下午,但那白纸黑字的数据指标就明晃晃的写在那,再怎么看好像也改变不了这残酷的事实。   最后还是季想看他太难过,提议说我们养一只狗吧,毕竟毛孩子也是孩子。   李可唯欣然同意了。   再后来不久,他们就通过同城的领养渠道领养了当时被前主人遗弃在大街上雪媚娘。   雪媚娘当时芳龄两岁多,有非常严重的皮肤病,毛被剔得东一块西一块,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   李可唯把它送去宠物医院治病养了三个月,才把那身病给彻底根治了。等再接回家的时候,雪媚娘虽然毛还秃着,但已经和初见时“判若两狗”了,不仅拆家拆得得心应手,连卖惨装可怜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运用的十分娴熟。   每次他举着拖鞋去教育刚咬完卫生纸的雪媚娘时,它便会嘤嘤假哭地跑去找房间里正在编曲的季想,各种打滚撒娇卖萌,只可惜最后的下场还是被李可唯提着耳朵揪到墙根继续教育。   这时候季想就算编曲正编到一半,也会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到客厅来看热闹,甚至还会蹲下身,举着手机把雪媚娘被骂到缩耳朵的怂样给记录下来。   当然,有时候教育时间也不会很长,只因为他教训到一半,会突然被一双手给腾空抱起,随后重要的输出部位就被堵住了,再也发不出一个骂人的音来。   这时候雪媚娘便会狗狗祟祟地转动他的眼珠,最后再找准时机夹着尾巴“啪嗒啪嗒”地溜之大吉。   那时候李可唯真心地觉得,自己的后半辈子应该也会这样快乐无虑的一直过下去。   因为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是能打倒他和季想的。   可是凡事都有后来。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确实给了他这个理想主义沉痛的一击又一击。   最后的最后,就连雪媚娘也不在了。   而他和季想的婚姻也随着雪媚娘的离去走到了尽头。 第5章   “滴滴——滴滴———”   李可唯皱着眉翻了个身,闭着眼摸索着把手机的闹铃给关了。   他的头疼得像灌了一斤水泥,昨晚洗澡时好像还感冒了。难得没有加班的周末,他只想在床上一觉躺到中午十二点。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手机安静了几分钟之后,又疯狂地振动嚎叫起来,铃声还是他给某位女士的专属音乐:《姐就是女王》。   李可唯认命地揉了揉眼睛,才勉强撑开了一条缝,接起了那位备注名为“渣男收割机”的电话:   “喂……”   “喂什么喂!?”   对面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女声,听起来怒气值已经到达了顶峰:“你不会忘记今天要和我一起去做什么事吧?”   “我昨晚还特意在vx上提醒你了,结果你倒好,从七点起就开始人间消失了,打了几个语音电话也不接,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不知道的以为你去哪和陌生男人四一九了……”   李可唯心里苦笑,昨天发生的事可比和陌生男人四一九恐怖多了:   “所以我们今天要去做什么?”   对面足足沉默了十秒,语气逐渐癫狂:   “李——可——唯———”   “好了好了,开玩笑。”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扯了扯歪到另一个肩头去的宽松睡衣,踩着拖鞋走向了卫生间:“就你上次说的那家店吗,今天披萨双人份半价的那个。”   “对,位置我已经发给你了,我订了十二点整的桌。”   对面又响起一阵威胁的声音:“一定不要迟到啊,这家店最近变网红店了,过时不候的,你要是敢迟到就完了。”   “行了,我洗漱去了,挂了。”   李可唯将手机搁在洗脸台上,一抬头,又被自己的脸给吓到了。   他的眼角本来就耷拉得严重,昨晚掉了几滴眼泪后,两只眼睛就像核桃一样浮肿起来,把双眼皮都挤成三眼皮了。   刷牙洗脸后,李可唯只好从柜子里找了片一次性蒸汽眼罩,戴着在床上干躺了十几分钟,等到眼睛看起来没那么肿之后,才换衣服准备出门。   那家披萨店开在一个小景区里,周围正好有个小学。   此时正值放学时间,石砖青瓦的小巷中挤满了系着红领巾的小朋友,刚出了校门便一窝蜂地涌向了卖炸串烤肠和奶茶仙草的小摊,口中还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买玩具抽卡之类的事儿,黑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未经世俗的天真与朝气。   李可唯开着手机导航,艰难地穿梭在那群个头还没有他腰身高的小学生中,仿佛一只误入了鸡群的鸵鸟。   等他最后在一堆古色古香的老宅中找到那家名为“Mr.HAnsor”的小店时,已经不幸地迟到了十分钟。   “李可唯——这里!”刚踩上门槛,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唤他。   李可唯用手遮了遮满脸的太阳,往里望去。   只见傅轻云穿着一身青绿旗袍,遥遥地立在八角檐亭之下,细瘦的脚脖子在光下白得像块玉。   她长着一副典型的温婉美人模样,但开起口来的声音却活像个声如洪钟的军训教官:“愣着干什么,过来呀!”   李可唯无语地往四处看了几眼,才一步步地朝她走去:“我们的饭呢?”   傅轻云大手一挥:“不急,你先来帮我拍照。”   “我急啊大小姐……我早饭都没吃呢。”   李可唯嘴上抱怨着,却熟练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再熟练地单膝跪地,将镜头对准了倚在廊柱上、瞬间摆出一副“娇花照水”姿势的傅轻云。   “横着照竖着照?”   “都来几张。”   傅轻云刚才叫他名字时还龇牙咧嘴的,现下一对上镜头整个人便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仿佛成了民国时被困在春闺里的千金小姐,神色泫然欲泣,要多忧伤有多忧伤。   “你男朋友呢?”李可唯蹲麻了,兀地开口问了一句。   “应该问,你‘前男友’呢。”   傅轻云愤愤地咬了一下唇,一瞬间从忧愁的民国少女变成了愤世嫉俗的新青年:“别在我面前提那晦气男。”   “这次又怎么了,发现自己只是他的ATM?”   李可唯认识傅轻云这么多年,发现她不是在失恋,就是在失恋的路上。   如果说傅轻云在这世界上有什么始终如一的爱好,那么这个爱好就是——谈恋爱。   高中的时候,别人在为着期末考省质检发愁,傅轻云在为今天在篮球场上勾搭到的帅哥不回自己而发愁。   大学的时候,别人在为绩点保研焦虑,纠结着是找工作还是继续深造,傅轻云还在为那追不到手的学生会副主席而郁郁寡欢。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个单纯又肤浅的女人。   相反,傅轻云是李可唯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是在大一期末的年级大会上。在优秀新生代表的角逐中,李可唯以两票的微小差距输给了英语口语能力极其彪悍的傅轻云,从此便一直默默地把此人记在了心里。   直到大二时两人一起组队参加竞赛,李可唯才第一次认识了眼前这个可怕的女人。   这人从小到大拿各种奖拿到手软,高中在失恋的间隙去参加了信息竞赛的培训,没想到“一不小心”就拿了金奖,还保送到了C大计院最好的实验班。   据傅轻云本人自述,大学一点正事也没干,也什么也没学到,只顾着天天和各种各样的帅哥谈恋爱,但考试前几天稍稍翻一下书,就能轻轻松松考到90+。在这个高手如云的实验班,名次愣是没掉出过前10%。   但李可唯觉得,上帝给她开了一扇窗,可能也给她关了另一扇窗。   “ATM?我才不会找这么肤浅的男的。”   傅轻云嗤了一声:“我只是要他给我毫无保留的爱,就像我对他那样。”   “可惜,男人都办不到。”   李可唯忍不住道了一句:“你不要地图炮。”   “等一下!你那个相机!!”   傅轻云看着李可唯举手机的姿势,柳眉又蹙了起来:“你手机得倒着拿,仰拍——仰拍懂不懂,显腿长——”   “我上次给你拍了四十张,然后你那天朋友圈就只发一张,还是你的自拍。”李可唯摇了摇头。   “我不想帮你拍了……”   “再拍几张再拍几张,过了这个点就没有这个光线了——”傅轻云放软了语气,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李可唯。   ……   等两人终于拍完照时,李可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才刚上了一盘鱼子酱沙拉,就被他风卷残云地扫了个精光。   “诶,你的眼睛怎么了。”   傅轻云p图的间隙不小心瞄到了李可唯的眼睛,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托着腮观察起来。   “不知道,可能是昨天吃太咸,水肿了。”李可唯脸不红心不跳地回道。   “谁水肿肿成这样啊。”傅轻云也夹了一筷子生菜,送进嘴里。   “林阿姨最近状况怎么样?”   李可唯回道:“还行,我每周五都会去疗养院陪她,就是有时候……她认不得人。”   傅轻云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叔叔欠的那些钱……”   “没事,我现在工资挺高的,退休前应该能还完。”李可唯撕了一片披萨放到嘴里,假装心不在焉地回道。   “嗯……”傅轻云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如果有需要,我可以——”   “其实——”   李可唯在心中叹了口气,有时候他会反感傅轻云那过于敏锐的洞察力,那人只看了一眼,便几乎快把自己心里的大部分烦恼给完全洞穿了。   “我昨晚……”   傅轻云是为数不多知道季想与他真实关系的人,但此时此刻,李可唯却突然像被人捱住了喉咙,丧失了倾诉的欲望:   “……算了,其实没什么。”   傅轻云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你不会真的和别人四一九了吧。”   “没有。”   李可唯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倒希望有。”   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从他的包里传来。   “叮铃铃——叮铃铃——”   傅轻云叉了一块肉放嘴里,疑惑道:“这大中午的,谁找你啊。”   “这是我工作号的铃声。”李可唯也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熟练地接了起来:“喂,您好。”   “……谁啊?”   傅轻云看着李可唯从最初的一脸敷衍到最后露出了晴天霹雳的表情,心中一咯噔。   “要加班??”   李可唯冲她摆了摆手,面色难看地朝电话那头道:“今晚就开线上会议……这么急?”   “好……好的,我知道了……”   “到底怎么了?”傅轻云看着李可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我和你说过,我们公司……之前和星娱有合作。”   “啊,就那全息app啊,好像年轻女孩都挺喜欢的。”傅轻云接着问道。   “怎么了?”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道:“那个项目的下一个合作对象。”   “是季想。” 第6章   项目推进得非常快,中午李可唯才和傅轻云吃完饭,晚上公司的线上会议就成立了专门的小组,连任务分配都写得明明白白。   毕竟季想这几年的人气在歌坛里一骑绝尘,若是app能在7月通过国家的审批后上线,背后带来的巨额收益将是难以估量的。   出于某种贴心的考虑,领导还发来了一个5G的压缩包,里面全是季想这些年来的演出现场与大小访谈,简直比大粉的安利指南还全。   最让李可唯失语的是上边还丧心病狂地写了每天的打卡任务,例如周一要看完荆棘鸟2015ENES演唱会的视频,周二要看完他参加某综艺的剪辑,周三要看完他们乐队签售会的特辑。   策划组的领导还会定时提问,以便项目组的所有人都对核心人物的性格爱好了如指掌。   最后派去星娱总部做对接的有三个人。   一个有工作经验的李可唯,一个沉默寡言的锅盖头男,还有一个据说是领导亲戚的小姑娘。   “李哥,我感觉你好厉害啊。”   小姑娘姓严,叫严遥遥,戴着副黑框眼镜,脸蛋倒是长得白白嫩嫩的,一副不知社会疾苦的天真模样:   “我粉了Eris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发现《冰镇蝴蝶》的第一场演出里他戴的是孔雀蓝的胸针呢——”   “我真是个不合格的粉丝……”   因为那个胸针是演出前他亲手给季想戴上的。   李可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但表面上还是语重心长地对小姑娘道:“不是你的错,只要观察得足够细致,就能发现生活中许多被错过的事物。”   严遥遥看着李可唯的目光都带了星星眼:“你说得对!李哥,我要向你学习!”   旁边的锅盖头男不知是不是对“领导塞人”的暗箱操作心怀不满,每次严遥遥说话他都要伸手调整一下自己的耳机,好像听见她的声音自己就会被降智一样。   李可唯便被这两人夹在中间,以一种微妙的心情走进了星娱的大厦。   刚走进大厅,便望见了一块显眼的巨幕大屏,上边正好放着荆棘鸟某次演出的现场视频。   “啊!是《梦莲》!!”   严遥遥一听见间奏的吉他与古琴混奏就认出来了,一脸陶醉地跟着屏幕中的季想小声哼唱了起来:   “One day, I dreamt that I became a lotus……”   (有一天,我梦见我变成了一朵莲)   “Countless people passed by me”   (无数人从我身侧经过)   “Only you gently held my cheek”   (只有你轻轻托起我的脸颊)   “And I heard you laugh”   (我听见你笑了)   “Heard you laugh……”   (听见你笑了)   这场露天演唱会正好赶上暴雨,但季想的声音却稳的好像吞了一斤CD一样,丝毫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异状影响,反而发挥的比往日还要稳定。   雨打湿了他的发,他便索性将刘海全都撂至头顶,露出了那张足以让现场观众尖叫不停的俊脸。   当时这场演唱会走的是优雅冷淡风,可偏偏他的白衬衣在这场暴雨中被淋成了半透明的肉色,像件紧身衣一样缚着强健有力的上半身,粉丝们甚至能透过摄像机窥见他左胸上那片半遮半掩的刺青。   一首带着佛性的曲子配上如此血脉偾张的演出,极强的性冲击力直接把季想和荆棘鸟跟坐火箭似的送上了热搜,#Eris 性张力#更是在榜一挂了整整一天一夜。   李可唯还记得,在全网热火朝天地讨论季想的性张力、猜测他胸口纹的是什么东西时,季想本人正萎蔫地躺在床上,对网上所有关于他的热议都一无所知。   那人被雨淋得发了高烧,脸颊成了苹果那样的蒸红色,刘海也乖顺地垂了下来,跟抵抗力很差的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也就是在这时候,李可唯看着热搜上的#有一种禁欲感叫Eris#,又看着扬言威胁不陪他睡觉就不吃药的季想,开始对网上明星们立的一些人设表示强烈怀疑。   “啊!李哥,电梯来了——快快快……”   严遥遥边跑边提着她的小裙子,不忘回头拉了一把眼神放空的李可唯。   李可唯定了定心神,这才跟在两人身后最后一个走进了电梯。   “啊,你们是koton来的人?不好意思啊,我们这设备还没有来得及全部搬过来,不过下午应该就搬完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朝他们道。   “你们可以先去问一下Eris的行程助理,他在23楼等Eris拍广告,他应该会比我更清楚。”   严遥遥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连半张脸大的黑框眼镜都挡不住底下发光的眼睛:“天哪,想不到来这里工作还有机会看季老师拍广告——”   “辞职去当他的助理就可以每天都看到他了。”锅盖头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   “我才不要辞职呢,只要这辈子有机会和Eris面对面地说一句话,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严遥遥也朝锅盖头“哼”了一句:   “你这种不追星的宅男是不会懂的。”   “我才不想懂那些没营养的东西……”   “你说什么……!!”   李可唯看着电梯的数字不停攀升,心里突然生了一丝淡淡的怅然。   他和季想还没离婚的时候,就一直想着有机会来他的公司看看,看看那人认真工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可那时季想总是以不方便、太枯燥、没有正当理由等各种缘由来拒绝他,他的经纪人也以隐婚对象不宜和季想一起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为由,苦口婆心地“教导”他了一番。   久而久之,李可唯心中那股热切的念头便慢慢淡了,最后成了他心里一个不足为人道的遗憾。   只不过,当年执着的东西他现在已经不再执着,当年遗憾的事情他也学着慢慢释怀。   曾经让他难过了几天几夜的事情,现在也只成了心中一缕比烟还轻的怅然。   ——或许,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但是当李可唯隔着那层玻璃窗,再次看见季想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滞了一拍。   那人身上仿佛有一种奇妙的魔力,仅仅站在原地就能轻松地吸引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季想今日穿了一身轻熟复古风的商务西装,正在拍某品牌眼镜的代言广告。深驼色的毛衣搭上浅灰的正装外套,再配上鼻梁上那副金丝细框眼镜,成熟风雅的气度一时尽显。   他的眼睛直视着镜头,嘴角还留着一抹浅浅的笑,看上去心情不错的样子。   但……季想真正开心的时候,是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   季想开心的时候,眼睛会克制不住地眯起来,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度,像两弯细长的月亮。   李可唯远远望着这个前不久才重逢过的人,心底却久违地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   他忽然又想起四月七日的那个雨夜,想起季想那双浓烈而鲜明的眼睛,想起他那句“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只把你当陌生人”。   原来那个时候,季想就知道他们今天会再见面。   李可唯听着耳边严遥遥不矜持的抽气声,看见季想转头朝这里看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隔着一道玻璃短暂地相交了数秒,最后双双移开了目光。   这次的项目是在上一个项目的基础上进行的,原本的流程采样也从几个月缩短到了十五天。   李可唯默默地数了数,努力安抚那颗隐隐有些狂躁的心。   十五天——   只需要和季想共处十五天。   十五天后,一切都会回到原样。 第7章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当严遥遥看见季想本人走出房间站在他们的对面时,颤抖地推了推眼镜,整个人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没、没事……我们也才刚到——”   季想的目光扫过一言不发的李可唯,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合作的项目我听说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荆棘鸟的主唱季想,日后的一段时间里还请各位老师多多关照了。”   “我姓严,叫严遥遥——主要负责语音设备的故障调试工作,对了季老师……我、我还是荆棘鸟很多年的粉丝……”   严遥遥近距离地望着季想那张帅得不真实的面孔,连舌头都要打结了。   她没想到这位大明星私底下这么平易近人,还会在工作的休息时间主动跟他们这些小人物做自我介绍。   “雷旻,技术员。”   锅盖头惜字如金,似乎不想和眼前的一大群人多作纠缠。   “听起来很厉害。”季想笑了笑,“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大学刚毕业?”   “我已经快奔三了……”锅盖头见季想主动找他搭话,眉头拧了拧,有点变扭又有点受宠若惊。   “还好,没有很厉害,李哥才是我们这技术最好的人。”   “哦?”季想的目光转向李可唯。   李可唯见实在躲不过了,才慢慢开了口:   “李可唯,这次合作对接的主要负责人。”   “大家有什么问题或者需求都可以跟我说。”   季想眼睛微眯了一下,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了一句:   “李哥好。”   李可唯被那低音声线震得心脏直发麻,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只好扯了扯嘴角:“你好……”   他和季想朝夕相处了六年多,还是第一次用这么礼貌客气的语气同那人说话。   “听设备组的老师们说设施下午才能准备好,现在正好到了饭点,我的经纪人在附近的餐厅订了位置,要不要一起吃饭?”季想提议道。   “啊!?这是可以的吗……?”严遥遥差点被从天而降的惊喜冲昏头脑,她当非酋的这些年连一张演唱会门票都没抢中过,可今天甚至还没开始正式工作,就获得了与偶像共进一餐的机会,实在是太幸运了。   “不好意思,我们刚才已经点了外卖。”   李可唯拍了拍严遥遥的肩,一句话将她从幻想的天堂拉回了残酷的人间。   小姑娘听不懂这是季想的客套话。   据他所知,这附近的餐厅都是五星级饭店的水准,需要提前预定位置的餐厅肯定早就算好了就餐人数,他们三个若是真的没头没脑地冲上去,到时候肯定会被人在背后偷偷笑话。   果不其然,季想也没再多挽留,只是对着面露失望之色的严遥遥笑了一下:   “没事,以后一起吃饭的机会还多着。”   “下午见。”   严遥遥念念不舍地望着季想离开的背影,感觉他离开时的空气都是香的。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过头问李可唯:“对了李哥,我们点了什么外卖?”   李可唯闻言一顿,这才打开手机里的外卖软件:   “这是个好问题。”   最后,三个人点了份巨贵又难吃的芹菜炒牛肉套餐,在隔壁的休息间苦着脸吃完了。   到了下午两点,听上午的那个工作人员说设施都装好了,他们才坐电梯到了30层的录制室。   “天哪……他们的电脑居然装了芯云的八代GPU——”雷旻坐在控制台前,克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   “我们公司的电脑都还没装上,而且连anaconda的环境居然都配好了。”   “卧槽!!还有GT1240的显卡!!”   李可唯叹了口气:“这就是富得流油的大公司啊。”   “先别顾着兴奋,之前上个项目的demo先跑一下,记得定好的流程吗?”   雷旻望着电脑的眼睛已经发光了,右手一秒钟都不愿离开鼠标:“当然,前几天先用动作捕捉来3D建模,之后几天再进行语音录制和语气收集,边收集数据边训练。”   李可唯单手撑在桌上,俯身凑到电脑跟前,循循善诱道:“注释都看得懂吧。”   “看得懂。”   “一会儿数据影像传过来,先别急着调参数,你帮我看看模型生成的数据帧里哪些有异常,要及时进行数据清洗,别到时候训练出一个缺胳膊少腿的小人了。”   “还有,在他们来之前先把传感器的终端和电脑给连接一下,看一下能不能成功连通,因为有时候那个端口会被别的东西占用……”   季想被一群工作人员簇拥着来到录制室时,第一眼就看见李可唯俯着身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教导别人的场景。   那人的头发比以前长了一些,垂着头的时候刘海几乎把眉眼给遮了大半,只露出线条温顺而柔和的下半张脸。   他身上只穿了件宽松的灰绿衬衣,显得袖管空空荡荡的,低下身时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背部与臀际相连的那道S形腰线。   季想的目光在那塌下去的腰窝处流连了一会儿,最后才轻轻地咳了一声,强行打断了李可唯与雷旻的研讨会。   “季……呃…季想老师。”   李可唯生硬地改口,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先跟您介绍一下,我们今天下午主要是试一试动作捕捉这个部分,一会儿可能需要穿上那种传感衣,然后再根据我们的指示做一些基本的动作就行了。”   “录制的时间可能会有点长,如果你感觉身体疲惫或者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请及时告诉我们。”   季想点了点头,朝身边的工作人员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些人便三三两两地退了出去。   “李哥,我把传感衣拿过来了。”   严遥遥抱着一个纸箱走了过来,看着季想的目光有些含羞带怯:“是……是现在就让季老师换上吗?”   “嗯。”   李可唯应了一声,但又觉得有点不对:“等一下,这个传感衣是星娱给季想专门定制的,还是向外面的公司租的?”   “啊,我也不清楚。”严遥遥把纸箱放在地上,拎起了一件衣服:“但是上面都有标尺码。”   “念一下。”   “有170、175、180、185……”   严遥遥诚实地道:“然后就没了。”   李可唯:“……”   李可唯:“他穿不下。”   季想本来就腿长,他给那人买的每条裤子尺码至少得190以上。   他之前的几个小时考虑了各种突发的技术问题,但万万没有考虑到这传感衣季想根本就穿不上。   “怎么了?”季想看着众人纠结的表情,问道。   “出了点小问题。”李可唯平静地回道。   “李哥,是我没考虑到这个问题……现在怎么办?”严遥遥苦着脸望着李可唯:   “要不,让季老师先试试185的?”   “不用试了,他真穿不下。”李可唯叹了口气。   “没事,就是光学动捕可能用不了了,今天先用惯性动捕试试看。”   李可唯揉了揉眉心:“对了,一会儿你记得去和经纪人还是负责人说一声,让他们弄一个定制的传感衣过来。”   “噢……好。”   严遥遥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纳闷:   为什么李哥对季老师的裤子尺码这么了解,连试都不试就知道他穿不下…… 第8章   随后,李可唯从另一个纸箱中找到了绑带式的传感器。他回过头,看见季想正敞着两条腿坐在沙发上,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安静地望着自己。   “准备开始了吗?”   但只过了一瞬,那人仿佛又戴上了平日里惯用的面具,嘴角向上微微挑了起来,成了副容易亲近的和善模样。   “嗯……”   李可唯握着手中的黑色绑带,有些犹豫地朝雷旻和严遥遥问道:“你们之前有替人绑过这个吗?”   两人齐刷刷地摇头。   李可唯又沉默了片刻,这下不管他有多不情愿和季想进行身体接触,都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拿起一个背带式的传感器,示意季想自己套上去。然后半跪在地上,双手从那人的背后握住绑带,再往前勒了勒,确认系紧了之后,才在胸口处“咔”地一声入了栓。   季想身上还穿着早上拍广告的那件白衬衣,袖口与领口间似乎喷了龙涎香味道的香水,现在虽然淡得几乎只剩尾调,但李可唯低头调整绑带时,那股温和而霸道的气息还是不由分说地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他必须每时每刻都保持清醒,才能刻意忽略掉自己对那人过于熟悉的身体记忆。   “……季想老师。”   李可唯将背后的两条绑带绕回身前,有些生硬地将季想的腰环住,然后再一寸寸地系紧:“你能抬一下手吗。”   “好。”   季想低头望着自己腰间那只白皙修长的手,随后将自己的双臂微微抬了起来。   李可唯从箱子里取来两个袖箍一样的传感器,给季想的大臂和小臂都绑上后,将传感线接了起来。   “麻烦站起来一下。”   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李可唯半蹲着身,鼻尖几乎要贴到那人的裆部。   他后面堵着个巨大的器材箱,退也退不了,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让季想往后一点,便只好憋着一口气默默地将那人的大腿和小腿都绑上了传感器。   每次不小心碰到那带着温度的皮肉,李可唯背上都会发一层细汗。但他实在不想在那人面前失态,便只好低着头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季想最后倒是没有为难李可唯,自己给自己戴上了传感手套,看着上面一排的指示灯,颇为好奇地伸了伸手指。   录制室的门没锁,经常会有一些人进进出出,不知道是真要取什么东西,还是借机会来偷看录制的。   “我天……好帅………”   “草,不仅是帅……你不觉得…很色吗………”   “救命救命我都不敢看了———”   李可唯隐隐听见了从门口飘来的“闲言碎语”,这才抬眼去看季想穿戴完毕后的模样,不料才扫了一眼,整个人就彻底僵住了:   设备是普通的正经设备,但穿在那人身上不知怎的却莫名有种情趣捆绑的禁忌感。   尤其是那副纯黑的传感手套,将季想掌短指长优势展现到了极致,骨感十足的食指与中指并拢起来的景象更是容易令人联想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李哥?”   李可唯站起身,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季想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   “没什么,你……先简单地活动一下,在场地里随便走走。”   他朝电脑前的雷旻道:“你看看传送过来的影像有没有和真人动作同步。”   雷旻尽职尽责地回道:“好的。”   “季老师抬一下左手,张一下手指,对、对……”   角落里又响起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甚至还出现了拍照的咔嚓声。   “诶诶诶,这里不能拍照,都出去都出去——”   房间里负责隐私保护的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将那些聚在角落的人一窝蜂地赶了出去。   “左腿的同步率好像和右腿的差了一点,会不会是传感器的线没接好?”   雷旻看着背对着他们的李可唯,又疑惑地叫了一声:“李哥?”   李可唯这才回过头,朝他们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想先去上个厕所。”   “你叫遥遥帮季想老师重新接一下线吧,如果还不行就换一条绑带,一会儿我回来再看看模型。”   严遥遥的脸“唰”地一下窜红了:“啊……我来?”   李可唯朝她点了点头,随即便开门走了出去。   季想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扇门最后严丝密合地关了起来。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腕上灰色的运动手环。   这是四年前李可唯在实体店给他买的情侣款,他们两个一人戴一只,能在平台上实时共享对方包括心率血压之类的健康状况。   刚才那人专心给他接传感器的时候,没发现手环蓝牙的指示灯亮了一下。   但季想看见了,看见他的运动手环上重新出现了“成功自动配对”的标志。   说来也离奇,这么多年两人手机都换过好几部了,但却偏偏都还带着这“充电十秒钟续航十小时”的智能手环。   这个以前总被他抱怨版型丑、说第二天就要扔掉的手环,现在却反而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季想点开了李可唯的监控界面,看着那人的心率从几分钟前平缓的65直接蹿上了85,现在还在89与95之间纠结地波动,跟个失控的节拍器似的。   他微微动了动嘴角,将手环收进了裤袋里,朝满面通红的严遥遥笑道:   “来吧,接下来还要做哪些动作?”   四月的天气还不是很热,卫生间里更是笼罩着一片阴凉的气息,隐隐还能闻见一股潮湿的霉味。   李可唯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冰意十足的冷水浇到自己脸上,开始深呼吸。   他想起了方才季想那些若有似无的撩拨。   之所以说是“若有似无”,就是因为那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都没做,但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久,季想自然清楚什么动作、什么声音、什么气味最能激起自己的“反应”。   当然,李可唯再明白不过,这并不是季想示爱的甜蜜举动。   他是他见过的自尊心最强、且最记仇的人。   或许那人只是在报那个雨夜里自己的“下车之仇”,毕竟那晚还是他三十岁的生日。   或者更久远一点,那人还在为当初“被离婚”一事而耿耿于怀,毕竟依季想的性格,就算离婚也应该是他先提出来才像话。   又或许,那人只是想看时隔四年,自己还是不自主地被他所吸引的“窘态”,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人仅仅用了一根烟就能把自己勾得神魂颠倒一样……   李可唯觉得季想现在就像一株蛰伏在他身边的食人花,用迷人的外表、香甜的气味去吸引猎物,一旦自己松懈半分,表现出对过往有所怀念时,季想便会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马脚,一口将他的痛苦和眷恋从头到脚地吞下,再得意地转化为自己的养料。   或许,方才看见自己跑洗手间时,那人心底就已经开始偷笑了。   李可唯对着镜子甩了甩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输面子就输面子吧,反正在季想面前,他也从来没赢过。   等他从走廊回到录制室时,发现季想已经不在那了。   只留下了盯着电脑的雷旻,还有翘着腿不知道想什么的严遥遥。   “李哥,你回来啦!”严遥遥看见李可唯,热情地打了个招呼,“我刚刚还说是不是厕所没纸了,要雷旻给你去卫生间送纸呢。”   李可唯:“……”   李可唯:“……季想呢?”   “噢,刚才季老师的经纪人好像来过,说要带他去录一个蛮紧急的vcr短片。”   严遥遥看上去很兴奋:“季老师刚才还说等他录制完邀我们晚上一起去吃饭呢,他真的好好啊,一点都不摆明星架子——”   李可唯感觉自己的脸抽了一下:“……所以你答应了?”   严遥遥理直气壮道:“当然啊!谁能拒绝偶像请自己吃饭呢!而且还不用付钱!” 第9章   等到吃饭的时候,李可唯发现季想身边多了几个不知是助理还是经纪人的人物,只不过他一个都不认识。   那人刚出道时的经纪人叫小优,是个沉静内敛的微胖大叔,无论春夏秋冬身上都穿着件白色汗衫,对人和蔼可亲,和李可唯之间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但季想现在的经纪人似乎已经换了,站在他身边的人是一位穿着商务套装、模样长得很精明的年轻男士。   李可唯望着那一圈陌生的面孔,忽然有点想问问季想小优到哪里去了。   毕竟,小优曾经是季想身边唯一知晓他们关系的工作人员。   “诶?哥们儿,这么巧!怎么又碰见你了!”   王崇景刚下了公司的车,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李可唯,走过去颇为惊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koton派过来的人就是你啊,我感觉我们不久前才见过面呢——”   “这可能是……缘分。”李可唯轻咳了一声,便被王崇景勾肩搭背地邀向了饭店。   “对了,我们今晚要吃的那个海鲜煲超有名的,Eris他们团队每次聚餐都喜欢来这边吃,他们招牌的龙虾鲜蔬煲真的有一手,我每次出差的时候都分外想念那个煲底的汤汁……实在太鲜了!”   王崇景勾着李可唯的肩膀,走到了季想身边朝他挤了挤眼:“听说你今晚要去吃我就来蹭饭了,不介意吧?”   季想扬了扬嘴角:“不介意。”   等走进一条似曾相识的烟火小巷,看着头顶那霓虹灯圈着的“渔民家海鲜煲”招牌,李可唯才发现,他七八年前曾经和季想来过这家店。   那时候他还在大学读研,季想在附近的酒吧驻唱,这家海鲜煲就开在当年那家酒吧两三百米的拐角处,每回深夜里李可唯骑电动车来接季想下班时,都会去那家店“小搓”一顿,偶尔老板还会友情赠送一些没售完的小鱼小虾,正好带回家给雪媚娘加餐。   当年这家店才刚开业没多久,门客冷落可清,连第二份半价的大酬宾特价都持续了一个月,季想和李可唯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这家店的第一批老顾客,只不过等他们搬到南陵区后,就再也没来过这一片地方吃过饭了。   李可唯走了几步,来到记忆中那家酒吧的位置,却发现过去灯红酒绿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家亲子烘焙坊,里头全是系着围裙忙碌的大人和小孩,糕点的香甜气味从那玻璃门的缝中不断飘了出来。   他隔着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就回到了大部队聚集的海鲜煲店。   “你们先进去占位吧,老板说点餐小程序崩了,我来点就行。”王崇景一副这地儿我熟的模样,把众人都推进了提前预定的包厢:“菜单在桌上,大家想吃什么自己看看。”   严遥遥和雷旻坐在一起,两人看了一会儿菜单后,都选了一个中规中矩又价钱合适的:“我们俩就吃那个招牌的龙虾鲜蔬煲吧。”   其他人看了一会儿,也开始点单:“我们要两份番茄海蛎煎。”   “两份龙虾鲜蔬,还有三份猪油卤面!”   李可唯正盯着菜单上的“十年老字号”发愣,猝不及防地被王崇景点了名:   “哥们儿,你要吃什么?”   他迟疑了几秒,还是选了以前经常点的:“老鸡鱼翅煲吧。”   季想也朝王崇景道:“我也要老鸡鱼翅煲。”   王崇景一边记备忘录一边总结:“你们有啥忌口的吗,我数数……五份龙虾鲜蔬,两份不放葱和芹菜,三份猪油卤面,一份不加辣,两份加特辣,两份老鸡鱼翅煲……”   李可唯正看菜单上出了哪些新品,便漫不经心地顺口接上了,熟练得像自己的身体记忆一般:“一份照常,一份粉丝加量,不放葱和姜。”   但此话脱口而出之后,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这不是他的忌口,是季想的。   “谁不吃葱姜啊?”王崇景好奇地问了一句。   李可唯背上冒了冷汗,而季想却只是托着脑袋,以一种淡淡的眼神望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仿佛之前荣获“挑食公主”称号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我不吃……”李可唯感觉自己又被那人揪住了小尾巴,在心底悔恨万分地咬了咬牙。   够行啊季想,一会看看上了一盆葱姜的鱼翅煲他要怎么吃。   但是等菜上齐之后,李可唯发现季想真的就着粉丝,眼都不眨地把他最厌恶的葱给咽下去了。   “遥遥,大学刚毕业吧,那你可是我们这群人中最年轻的——”王崇景吃了一会饭,便按耐不住地给桌上每一个人都斟了酒,拿酒杯去碰严遥遥的旺仔牛奶:   “这一杯王哥得好好敬你,希望大家也能活得像你一样年轻,哈哈哈哈——”   严遥遥有点受宠若惊地和王崇景碰了杯,两手捧着旺仔牛奶的铁皮罐,有模有样地仰头饮了几口:   “……谢谢王哥!”   “……”   李可唯坐在季想的正对面,听见他身旁那位模样精明的男士一边看表,一边同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而季想依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压低了帽檐继续低头嗦粉。   “……根本不是聚餐的时候,Aprilwind的代言人见面会九点就开场了,到时候只有你一个人没去……”   “没去就没去吧,我本来也没承诺过要去。”季想缓缓抬起头,发现李可唯在看他。   “你的粉丝从下午就开始在商场等了……”   “工作室没经过我本人同意发的行程,我不会去。”   “刚才小唐来找我,问我你现在在哪,我说………”   李可唯一对上季想那双黑得不掺任何情绪的眼睛,便下意识地低头错开了视线。   季想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只听包厢门口一阵骚动,接着传来了一个轻快的声音:   “季哥!原来你在这儿啊~”   “噢——小唐来了!!”王崇景闻言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西装抹着发蜡的年轻男子,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不是,你怎么穿得这么正经?”   那人扬起嘴角笑了笑,俊秀的脸庞在一众普通人里分外惹眼:“我方才在会场里等季哥呢,谁知道一直等他人都没来,我就只好过来找人啦。”   只见他自来熟地围着桌子走了一圈,哇哇叫道:“好啊William,你带着他们吃这么多好东西,都不告诉我!”   坐在季想身旁的男人无奈道:“你又不是没来吃过,除了今天以外哪次聚餐没带上你?”   其他人也附和道,语气像哄着一个小朋友:“就是就是,你今天不是有走秀嘛。”   而严遥遥此时坐在座位上,攥紧了她多灾多难的小裙子,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没想到和偶像吃饭还能碰见唐汝君,自己可是从小看他演的戏长大的诶!   虽然近几年在网上经常看到Eris和他的八卦绯闻,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亲眼见到这两位同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唐汝君自己从角落搬了个塑料凳,很自然地坐到了季想身边,而他周围的人好像对这种举动司空见惯了一般,相视了几眼后,默默投去了祝福的目光。   “季哥,你想我了没?”   季想好似没料到他会找到这里来,见唐汝君作势要拿他的勺子吃饭,便一手按住了他的手背,语气无奈:   “汝君,别闹。”   唐汝君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怎么就算闹了,我都还没……”   “咦?”   他这才看见了坐在对面的生面孔:“那是新的工作人员吗,我怎么没见过?你的新助理??”   王崇景敲了敲酒杯:“不是啦,是别的公司跟我们合作的一个项目组,他们只是暂时过来和我们一起工作几天罢了。”   “噢——暂时啊。”   唐汝君托着腮帮子,目光转向了季想正对面的李可唯:“这个哥哥长得真帅,我还以为是我们公司的预备练习生呢。”   “你这么一说,好像李哥看起来是挺帅的……”   “平时好像没发现,哈哈哈哈——”   他见李可唯看见自己时的表情像石膏凝固了一样,心底不由觉得好玩:   “这位哥哥,你认识我吗?”   有那么几秒钟,李可唯想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要不是季想对当年那件事毫不知情,他真的会疑心那人恨自己恨到了骨子里。   世界上这么多人,有这么多人爱他,为什么一定要和姓唐的人在一起?   就算要和姓唐的人在一起,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唐汝君?   季想看着李可唯愈发苍白的脸色,犹豫地开口道:“你……没事吧?”   李可唯木然地站起身,迎着众人不解的眼神独自朝门外走去。   有一瞬间,看着唐汝君的脸,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那个他此生都不愿再经历的夜晚。   作者有话说:   进入一段回忆~ 第10章   四年前。   2018年是李可唯和季想结婚的第六年,尽管他不想承认,但那一年,他本以为牢不可破的婚姻已经出现了裂痕。   那一年,荆棘鸟参加了草莓卫视举办的大型乐队综艺——《星球派对》,并一举拿下最佳人气、最佳原创与最佳影响力三座金奖。   季想也凭着出色的实力与美型的外貌获得了业内“新一代神颜主唱”的称号,这一期总决赛中他面无表情地把原调飙高了三个度的一幕更是被粉丝列入了封神名场面,在某站上的视频播放量甚至在两天之内超过了三百万。   荆棘鸟爆火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音综与代言邀请,与此同时,乐队成员们也开始准备人生第一场大型的全国巡演。   这一天,李可唯百般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用手机翻看娱乐热榜,偶尔看见骂季想“臭脸怪”、“吸血前辈”的恶评还会操起键盘狠狠地怼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就滑到了底部,看见了一条名为#花园巡演特别观众席#的热搜。   热度虽不高,但点击与搜索趋势的指数正在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往上攀升着。   李可唯心中暗自震惊:这年头怎么连观众席都能上热搜了!?   他点进了热搜词条,才发现重点根本就不是特别观众席。   只见顶部一行加粗的小字写着:   【近日有网友在荆棘鸟花园巡演的彩排现场偶遇了穿着一身灰色运动服的唐汝君,平日里潮服不离身的他此刻却打扮低调,安静地坐在特别观演席上玩手机,似乎并未发现有人偷拍。】   底下的长图似乎截至某匿名论坛,连那糊到看不清的小字都挡不住这位网友的激动心情。   【1L】草草草,我在彩排现场看见唐汝君了,他坐的还是Eris的亲友位!!![图片][图片]差点忘了工作人员的自证[图片]   【2L】前排卧槽。   【3L】!!!!!!!   【4L】这侧脸,还真是唐哥——唐哥你的Balenciaga和LouisVuitton呢,怎么就穿了个民工一样的运动服,还戴了个鸭舌帽……   【5L】这还不够明显吗,他不想被认出来。   【6L】就这么爱吗……唐哥……   【7L】就这么爱吗……唐哥……   【8L】就这么爱吗……唐哥……+10086   【9L】叫什么唐哥,赶紧叫嫂子啊!!!嫂子粉还铺广场说他们儿子在海西拍戏勿cue呢,结果嫂子专门跟剧组请假来看季哥的演唱会,什么叫千里送批,这就叫千里送批——   【10L】季唐kswlkswl   【11L】9l小心点,一会就被嫂子粉举报。   【12L】嫂子粉不会举报的,嫂子粉正忙着在Eris广场刷他渣男烂吊。   【13L】嗑死我了嗑死我了,有没有人懂的,之前演唱会Eris的亲友位都是空的,结果这次居然留给了嫂子,这是双向奔赴的爱……   【14L】怎么嫂子就叫上了,我可不是他们cp粉啊啊啊!!!   【15L】[分享:三年前弗罗里达初相遇,他是名不经传无人知晓的小歌手,他是演艺事业落入低谷的小童星]快看这个总结帖,原来唐汝君陪Eris走过这么多年,现在两人终于在顶峰相见了,呜呜呜呜我看哭了。   【16L】支持!快去结婚!   【17L】支持!快去结婚!   【18L】支持!快去结婚!   ……   “……怎么又是他?”   李可唯拧着眉看着唐汝君的名字,心底突然腾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虽说这几年季想也有过几条被炒到天上的绯闻,但没过多少时日热度就慢慢下去了。   唐汝君实在是个反常的例外。   先前季想回家时,李可唯还特别严肃地跟他面对面谈过一次,说如果他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一定要和自己说,而且千万不能对自己说谎。   当时季想虽然露出“我怎么可能爱上别人”的愠怒神情,但在李可唯的威压之下,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但这并不是季想与唐汝君缘分的终点,相反,他们在大众的眼皮底子下越走越近,两人的八卦新闻更是如燎原之火般在圈内掀起了一股新的热潮。   一个是极具天赋的当红歌手,一个是从小火到大的童星演员,单是两个人站在一起媒体就能编出一万字的激情四溅的暧昧通稿,更不用说唐汝君在镜头前还毫不掩饰自己对季想的爱意。   有几次李可唯看到一些似真似假的新闻,气得想直接一通电话打给季想,质问他到底有没有和那个姓唐的手挽手在海边散步,但后来一想起那人对自己的承诺,还是咬了咬牙,憋屈地把这口气给咽到了肚子里。   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没地儿撒的气也会一点点消散,但事实并非如此。每一回看见季想和唐汝君的新闻,李可唯觉得这些年压在心底里的气一次性地胀了起来,把他的胃、把他的心都撑得好难受。   李可唯叹了口气,往客厅望了一圈,没发现雪媚娘壮硕的身影,踩着拖鞋走进厕所一看,发现这狗又趴在马桶上静悄悄地喝马桶水,大怒之下用衣架“哐哐”砸了几下洗手台,提着狗耳朵把狗赶了出去。   “你还嘤嘤,委屈上了还?”   雪媚娘的耳朵怂得都看不见了,两只爪子讨好地扒着李可唯的裤腿,想要凑过来撒娇。   “给我到墙角罚站,今晚狗粮减半且无加餐,别给我撒娇!我知道你下次还敢……”   李可唯把手机对着雪媚娘小表情丰富的脸:“腿别放下,我叫你放下了吗,你等着,我现在拍视频给你爹看,让他回来再收拾你。”   他录好了雪媚娘的“伏罪”的样子,打开了和季想的聊天界面,刚想把视频给那人发过去,不知看到了什么,整个人愣住了。   画面还停在他们上一次对话的日期,2月9日,五天前。   “李哥,我xx银行的那张卡,放在抽屉第二层的,卡号是多少。”   “4102xxxxxxxxxxx”   仅仅两条简短的交流,然后就没了。   李可唯怔怔地往上翻,发现他们近半年的聊天记录都在重复着类似这样的对话。   【2017年11月16日】   “我那件羊绒格子大衣在家吗?”   “在,要我给你寄过去吗?”   “地址:xxxxxxxxx”   【2017年11月23日】   “这周末能回家吗?”   “巡演之后还有几个代言,可能回不去。”   “好。”   【2017年12月5日】   “买给雪媚娘的狗粮到了,李哥你签收一下。”   “好。”   【2017年12月16日】   “你最近很忙吗,我妈来C市了,想和我们一起吃个饭。”   “很忙。”   “……没事,你好好休息。”   “晚安。”   “晚安。”   【2017年12月31日】   [通话时长 12:04]   【2018年1月5日】   “去年买的蒸汽眼罩还在吗?”   ……   李可唯没想到,这看起来陌生得像舍友间的聊天记录,居然是他和季想这半年来最“频繁”的交流。   他把正在发送的视频删除了,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发呆。   雪媚娘见没人督促它罚站,便叼了一个它最爱的布娃娃玩具,摇了摇尾巴走过来,用脑袋去拱李可唯的手。   “汪呜……”   李可唯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脑袋,叹了一口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重新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季想的经纪人打了个电话。 第11章   “喂,李哥。你……看见热搜了?”小优说话语速很慢,和他的性格一样温温吞吞的。   “没错。”李可唯等了半天,发现对方没有丝毫解释的意图,心中生了股隐隐的怒气:   “上一次你跟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   “……”小优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   “可是这一次,小唐是季哥亲自邀的,照片是网友拍的,公司其实什么也没做,你就算急着来质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   “李哥,你也跟季哥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没习惯吗。”   李可唯一时有些语塞,感觉脸上被人凭空甩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机:“……难道公司不用花钱把热搜降下来吗?”   小优莫名其妙地回道:“为什么要降?这么好的舆论流量,公司巴不得话题在榜上多待几天呢。”   “李哥,你放心,季哥和小唐就是正常的朋友关系,那些花边新闻都是粉丝脑补的,你这么聪明,不可能相信那些东西的对吧?”   这副劝导听上去合情合理,但李可唯知道这只是小优每次出事后搪塞自己的固定说辞。   于是他的心更疲惫了。   “那季想自己呢,他怎么想?”   “季哥当然早就习惯了。”   小优听着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有些心下不忍,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   “不过这小唐吧,确实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嗯?”   “李哥你还记得前年荆棘鸟在《最强战队》上的首秀吗?”   李可唯当然记得,那是季想他们乐队首次真正意义上地登上大屏幕,并且参加的还是当年收视率数一数二的歌唱打擂节目。   如果没有那档节目,估计现在荆棘鸟还在某个酒吧小型的livehouse里做主场嘉宾。   小优迟疑了一会儿,接着道:“其实当年荆棘鸟在海选就被淘汰过一次。”   “什么!?”李可唯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件事情季想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   “是真的,因为这个节目的大部分战队都是内定的,所以海选无论那些草根乐队唱得怎么样,都没办法顺利晋级。”   小优讲话有些磕磕绊绊:“当时,唐董事……嗯…就是唐汝君的父亲跟节目组沟通过,后来才放我们晋级的……”   唐汝君是童星出身,早些年李可唯就在网上看见一些对他家庭背景的猜测,没想到他们家不仅在商界颇有威望,在娱乐圈居然也有话语权。   “然后……当年提名百花奖的那部《玉台春》,里面的插曲也是唐董指定让荆棘鸟唱的。他……小唐他们帮了我们很多……”   话说到这份上,李可唯再装作听不懂就说不过去了。他也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小孩,早该想到娱乐圈背后的水不止观众们表面上看到的这么深。   震惊过后,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整个头脑。   李可唯刚认识季想的时候,那人还是个在酒吧驻唱的小歌手,弹着一把用了很久的二手吉他,在不足一平方米的小舞台上唱着歌。   酒吧里聚集着大喊大叫的酒鬼和赌徒,没有人认真听那人在唱什么,只是瞥见他出众俊美的面容时,彼此心领神会地猥琐一笑。   陪着季想一路走来,李可唯更能真切地体会到他成名的不易,也懂什么叫“只要抓住机遇,红只是一瞬间的事”。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   在季想的乐队被演艺公司以“概念不合”连番拒绝后,他没有那种挥一挥手就让公司总裁给季想下跪道歉的权利,他只能在季想最伤心的时候, 无力地将那人搂在怀里安慰一晚上,说一些“明天一定会更好”的屁话。   季想人生中成功需要的那些机遇,李可唯突然发现自己一个也给不了。   “……他今天晚上有什么活动?”李可唯扶着自己的额头问道。   “季哥今晚彩排后要参加一个高定品牌的时尚晚宴。”小优如实回道。   “唐汝君也在?”   “……也在。”   李可唯抿紧了唇,随后又缓缓松了开,道:“没事了。”   “最后,麻烦你照顾好他。”   “我会的,李哥。”   还未等李可唯回复,小优就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了一串无情的忙音。   李可唯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黄昏,忽然看见了那个在橱柜上放了三年的相框。   暖黄色的夕阳像蜂蜜一样浇在那张照片上,像某种特殊的滤镜,给回忆也蒙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只见照片中的自己笑容灿烂,一手揽住季想的腰,一手摸着雪媚娘白茸茸的脑袋,站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油菜花田中。   雪媚娘被那大暑天热得直吐舌,但还是傻乎乎地露出了憨厚的笑脸。而季想虽然戴着顶渔夫帽,但还是遮不住他那张不情不愿的臭脸。   李可唯记起来了,他们那一回原本要乘飞机去阿尔卑斯南麓旅游的,结果似乎因为当地爆发了游行之类的事情,行程就临时取消了。   最后他们只好趁着难得的假期去了一趟市郊的农家乐。   季想从得知行程取消之后就一直冷着一张脸,就连在油菜花田里拍照的时候也非常不情不愿,但好在那天摘的桃子和葡萄够甜,那人开车回市中心时,还计划着下次放假时要再去一次。   但事与愿违,那个农家乐在两个月后就因为游客太少而倒闭了,他们也再没有“再去一次”的机会了。   李可唯刚想拿起照片仔细地端详一下,放在茶几旁的手机又“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一看,发现是个C市本地的未知号码。   铃声执着地响了二十秒左右,李可唯才接了起来:“喂,您好。”   对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抽了好几斤烟袋:“你好——”   “请问是李共文的电话吗?”   李可唯顿了一下,便挂断了电话:“……不是,你打错了。”   李共文是他爸,已经不在人世长达六年之久。若是找他爸的电话,那绝对也是催债的人打的。   不过李可唯每个月都有定期还他爸生前欠的高利贷,并且因为不想季想知道这种糟心事,还特意嘱咐了那个公司没事不要随便打电话过来,因此方才那位烟嗓同志的身份也就更加蹊跷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电话竟然又打了过来。   “喂!?”李可唯这次接起来的语气带了明显的不耐烦,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李共文的儿子,李可唯先生吗?”对面锲而不舍地发问。   “你是谁?”李可唯没有立刻承认自己的身份,而是将这一世纪难题抛给对方: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又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我的手机号码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像个复读机一样重复道:“你是李可唯吗?老家住G市安樵县,19年来到C市读大学……”   “不是,你打错人了!”李可唯见对方把自己调查得这么清楚,但又不说明任何意图,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你打错人了。”他强调了一遍,刚要挂断电话,把对面加入黑名单,就听见了那烟嗓冷笑了一下。   “那我换个问法。”   “请问你是荆棘鸟的主唱——季想的合法伴侣,李可唯先生吗?” 第12章   李可唯的脑袋像被一记重锤轮过,“嗡”地一下全空了,他花好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人肉”了。   “……你是谁?”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开始发颤的声音,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情绪。   “我只不过是个传话的人罢了。”那烟嗓笑了几声,报出了一串地址:“荆溪路216号徽通大厦5208室,有人在那里等你。”   “他还说,请李先生务必在十点前到场,否则过期不候。”   “等一等!你……!”   还未等李可唯回他,对方便率先挂断了电话,没有给他一丝一毫追问自己的机会。   “……操。”   李可唯一气之下把手机狠狠地摔到地上,屏幕直接撞上了椅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把趴在一旁的雪媚娘吓了一跳。   姜黄色的夕阳照在他身上,他却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在渗着冷意,后背的衬衫不一会儿就晕出一片深色的阴影。   荆溪公园坐落于C市市中心,是市政府耗资几十亿打造的一个原生态森林公园。里面不仅有儿童乐园,还有一个环城的空中栈道,极受广大儿童和中老年人的喜爱。   公园里还有一片宽阔的菡萏湖,每到六七月的时候湖里的荷花就会争相开放,被青绿色的莲叶团团簇着,清香远飘十里。   湖西一畔是C市人尽皆知的富人区别墅,背拥青山,眼眺莲湖,身处闹市却环境清幽,是真正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一般人没个五千万拿不下来。   而湖东一畔便是C市最大的金融商圈聚集地,电话那头的“徽通大厦”便是这一带最有名的标志性建筑——金字塔,据说当年是由上世纪著名建筑大师蒋晖亲手设计的。   徽通大厦是徽通银行在C市的总部,李可唯还有几个同学毕业后去了这里工作,听说单单一个月的工资就比他算上加班费的半年工资还多。   他还听说,徽通大厦的各部门也效仿这座地标建筑的“ 金字塔”模式,地位越高、权力越大,所在的楼层就越高。   “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服务台的招待员妆容精致,身上散发着一股气味舒服的淡香。   李可唯觉得略微放松了一些,但开口还是带了一丝犹豫:“……5208室。”   “我姓李。”   “李先生是吗,好的。这里有看到您的预约记录,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会有专门的人带您上去。”   李可唯等了一会儿,只见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一位身着西服的男性招待员,朝他点头示意之后,便领着他走向了电梯。   “您好,请问52层是什么地方?”   见那招待员按下按钮之后就不再说话,李可唯耐不住这令人压抑的沉默,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先生,那里是我们徽通的副董办公室。”招待员如实回道。   徽通的副董!?   李可唯暗自心惊,徽通的副董为什么调查自己和季想?他确信自己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未认识过这号大人物,难道那个副董是季想的家里人?   可等到他走进办公室,真正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心中的一切疑惑与揣测都烟消云散了。   “等你好久了,李先生。”   与电话那头的烟嗓不同,唐天嶂的声音带着股成熟男性特有的磁性与游刃有余。   李可唯看着那张长得与唐汝君八分相似的脸,心一瞬间像铁砣一样沉了下去。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汝君的二哥,李先生叫我唐天嶂就好。”   李可唯张了张嘴:“……是唐汝君让你来找我的?”   “不、不,当然不,汝君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唐天嶂笑了一下,替李可唯斟了一杯大红袍,缓声道:   “他从小就是个天真又莽撞的孩子,做事情总是特别冲动,每次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这几年我们家里人都为他操碎了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可唯的面色很难看,他实在没心情大晚上的在这里听一个陌生男人拉家常。   “唉,听说李先生是C大毕业的高材生,我还以为您在来这里之前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唐天嶂叹了口气,将壶底剩余的茶尽数浇在那丹顶鹤茶宠上。茶宠的鹤羽逐渐由黑转白,头顶上冒着一股滚烫的热气。   “明白什么?明白你们要用我爸生前干的那些事来威胁我?”   李可唯蜷紧了手,目光冰冷地望着对面的唐天嶂。   “这不是威胁,是交易。”   唐天嶂转了个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密封好的文件袋,再慢条斯理地解开,递给了李可唯:   “既然提到了您的父亲,那我们就先来谈一谈他的事情。如果有冒犯到李先生的地方,还请见谅。”   李可唯一把接过文件袋,一张旧报纸的复印件从袋口掉了出来,刊号是2002年12月3日。   【突发!安樵一水泥厂于凌晨三点发生爆炸事故,造成五死十二伤,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配图是一张浓烟滚滚的照片,几辆消防车停在粉尘漫天的工厂门口,正在试图降温与灭火。   李可唯的手指与心口几乎痛得要抽筋,但他还是强忍着翻到了下一张复印件:   【安樵白露水泥厂事故原因披露:厂中除尘装置过热而发生燃爆。经相关人员调查,厂中还存在大量不符合生产安全规范的基础装置,水泥厂老板李共文与负责人已被押至警察局接受审讯】   配图正是那一晚李共文垂着头被警方押上车的照片,周围是围了一圈举着“严惩凶手”和“死刑”牌子的受害者家属。   “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揭开李先生多年前的伤疤实非我的本愿,只是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唐天嶂平静地看着李可唯惨白的脸,指节叩了叩桌面:“据我所知,你父亲入狱那年你才上高中,而那年白露水泥厂被政府封停,不仅面临破产的窘境,还要依法偿还受害者几十万的死亡赔款。”   “于是,你母亲找上了高利贷公司。”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最近我才发现,那家公司的老板和我们唐家相熟了很多年。”   “如果李先生愿意和我们做这笔交易,我可以让他们免除债务百分之五十的利息。”   李可唯闻言抬起头,喑声道:“……什么交易?”   唐天嶂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汝君这孩子打小就任性,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会抢到手,即使知道那个大明星结了婚,还是死缠烂打地不肯放弃。”   “我们唐家当然不会放任他这种没教养的行为,所以……”   “所以你们就找来了我,想劝说我和季想离婚,这样唐汝君的纠缠就名正言顺了是吗?”   李可唯嘲讽地笑了一声,愈发觉得眼前这张和唐汝君一般无二的脸面目可憎。   “如果我选择不交易呢。”   “噢,那对我们来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损失。”   唐天嶂笑了一下:“只不过,我们会把你和季想的那些事整理成通稿后发给流量最大的娱乐记者,断了汝君的这片痴心。”   “你觉得‘当红顶流歌手隐婚多年,岳父竟是丧尽天良的黑心老板’怎么样?他的黑粉一定很高兴吧,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百分百保真的黑料……”   “你——!!”   李可唯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手背上的青筋都因着怒气而狰狞地颤了几下。   季想现在在事业的上升期,爱慕欣赏他的人很多,厌恶到恨不得他马上去死的人也不少,若是他们之间的事真在这档子被娱乐记者爆出来,那季想这么多的努力算是全毁了。   “李先生也不必这么生气吧,据我所知,你们结婚六年了都没有孩子,看来婚后的生活也不是那么幸福。”   唐天嶂俯下身,盯着李可唯溢满了怒火的双眼,用怜悯的语气道:“你们本来就一点也不般配,为什么不把他让给更合适的人呢?”   李可唯被戳中了痛点,心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但面上还是强撑出一脸冷厉的表情:“我和季想的家事,不用你这个外人来评判。”   “噢?是吗。”   唐天嶂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那你这个做妻子的,知道他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吗?”   “自然知道。”李可唯毫不犹豫地回道。   “真的知道?”   “当然……”   李可唯背脊上忽然窜起一股冷意。   他真的知道吗?   季想今晚要参加某个高定品牌的晚宴,现在应该正在会场,这是那人的经纪人告诉他的。   但是季想亲口跟自己说过吗?他自己亲眼看到过吗?   “哈……看来李先生真的不知道,否则应当不会是现在这种反应了。”   唐天嶂望着李可唯难看的脸色,循循善诱地引导:“或许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   “六年的夫妻了,应该不会对彼此说谎吧。”   这是激将法。   李可唯努力压下自己心底像藤蔓一般乱窜的不安,但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却痉挛了起来。   “打就打。”   他像被唐天嶂控制了一般,右手机械地打下了那串数字,像是要证明什么东西似的,不管不顾地拨了过去。   整整过了三十秒,电话才被另一头接起:   “喂……”   季想的声音听起来很哑,喘息声似乎也比以往更粗重了些,像在隐忍些什么。   但此时此刻李可唯没有听出什么异状,只是用和往常一样的平静语气开了口:   “吃饭了吗?”   “吃了……”   “你……现在在哪呢?”   “在……”对面似乎深吸了一口气,“SouthFrey的晚宴会场。”   “一个人?”   “还有小优。”   “……”   李可唯看着唐天嶂举到他跟前的手机,上面是和唐汝君两个小时前的聊天记录:   【哥!今天晚上Sandy姐结婚,你看别人拍的我和季想[图片][图片]】   【我们穿伴郎服是不是看起来很像一对?】   “……李哥?如果没事我先……”   “你挂吧。”   李可唯缓缓放下手机,看着对面唐天嶂意味深长的表情,感觉自己方才因为发怒而沸腾的血液在一瞬之间全都凝固了。   人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一个笑话。 第13章   季想做什么了。   他出轨了吗?   没有。   他和唐汝君上床了吗?   没有。   他们只是一起去参加某个朋友的婚礼,再一起拍了合照而已。   他和唐汝君只是穿着西装站在一起,周围还有其他的亲朋好友,他们甚至连手都没牵。   可是为什么——   时隔四年,李可唯还是没有想通。   为什么季想那一晚要对自己说谎?   他明明告诉他,哪怕有一天他爱上了别人,只要如实地告诉自己,自己还是会选择好聚好散,并且坦诚地祝福他。   他明明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对他说谎。   当唐天嶂用他爸的事来威胁他时,李可唯没有动摇,那人扬言要让季想身败名裂时,李可唯也没有动摇。   但是当发现季想对他说谎的那一刻起,李可唯感觉内心某种扎根了很多年、并且深信不疑的东西开始坍塌了。   以至于多年后回想起来,那种深入骨髓的钝痛感依然那么清晰。   —————————————   “今天是2022年4月16日,您昨晚的睡眠时长为三小时四十八分钟,平均睡眠心率为68次每分钟,睡眠状况质量不尽人意,希望您能尽快调整心情,好好休息,充足的睡眠是健康生活的良好保障……”   季想坐在休息室的真皮座椅上,垂着头摆弄腕上的智能手环,长而密的睫毛遮去了他眼底那抹淡淡的阴翳。   李可唯自从那晚在海鲜煲店不告而别之后,对他的态度就彻底变了。   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再躲闪,也不再抗拒同自己身体接触,所有的行为都表现得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得仿佛他们真是一对陌生人一般。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季想非常厌恶这种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摆脱了自己的控制,往某个不可预知的方向直线坠去了。   “季老师,抬一下手。”   李可唯同前几日一样熟练地从箱子中取出传感器,要给季想的胳膊绑上。   谁知那人像没听见一样,只是用那双下三白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阴森森的模样看着还挺渗人,连初见时的那副假笑都不装了。   李可唯只好认命地抬起他的手臂,在肱二头肌附近粗粗系了一圈,再“啪”地一声扣上锁扣。   “对了,跟季老师说一下我们今天的安排,你的经纪人跟我们说你十点钟要去33楼录个综艺,那今天的动捕就只录一个小时,到时候我会帮你戴上语感收集器和其他收音设备。”   “什么是语感收集器?”   季想垂眼看着李可唯,目光极具压迫感。   李可唯感觉自己的眼皮快被那视线烫出一个洞了,于是手底动作一顿:“就是采集你说话的语气样本,再通过模型处理分类,分成五个level。”   “比如开心的时候,语气的level是5,伤心的时候,语气的level是1或者0。”   “是吗。”   季想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大家早上好啊——”   两人皆是一愣,齐齐转过头去,只见身着便服的唐汝君正一脸笑容地倚在门边,朝屋内的工作人员打招呼。   “早啊小唐,你最近不拍戏吗?”一个工作人员回道。   “是呀,我最近可闲了,上部电影拍的我可累死了,所以我打算多休息一段时间,还能赶上季哥他们开演唱会呢!”唐汝君的视线在房内绕了一圈,最后在季想身上定住了,背着手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季哥,你这一身好酷啊,这是在做什么拍摄?”   李可唯率先回过神,双手从季想肩上撤了回来:“这是我们动作捕捉的传感器设备。”   “哇……听起来好厉害啊。”   唐汝君歪着头看向了李可唯:“对了,那天在海鲜煲店……”   “我突然吃坏肚子了,实在憋不住就直接跑了出去,实在不好意思。”李可唯觉得自己睁眼说瞎话的功力有所进长。   “噢……很严重吗,你去医院了吗?”   “没有,回家自己吃了一点药就好了。”   “没事就好。”   唐汝君自然地走到李可唯身边,见他要俯下身给季想的大腿系绑带,连忙止住他的动作:   “诶诶,没事,这个给我吧,我来帮他系。”   “季哥不喜欢和别人身体接触。”   李可唯感觉自己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点了点头:“行。”   季想看着李可唯自觉退后一步的动作,皱了皱眉,面上的阴郁之色更明显了。   “你怎么来了?”   唐汝君也不抬头,乐呵呵地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嘛,这段时间专门空了档期来看你工作。”   “怎么,不欢迎我啊?”   季想沉默了一会儿,将唐汝君从地上扶了起来:“没有。”   “有你在挺好的。”   他看见那蹲在地上收拾器材的身影僵了一瞬,心中终于有了一丝“报仇”的快感。   “真的吗!?这是你第一次这么说……”唐汝君看着季想的眼睛都要发光了,语气更是激动得升了两个调:   “那以后我八点就起床,九点就来这里看你工作好不好?”   “我们还可以一起吃中午饭,一起吃晚饭,哦对了!我还可以帮大家带早餐——”   旁边与他熟络的工作人员半开玩笑道:“来吧来吧,顺便帮我们分摊一点工作,搬搬器材什么的。”   “诶?我才不想搬那么重的东西……”   “……”   一片欢声笑语中,李可唯感觉自己与热情攀聊的众人有些格格不入,于是默默地走到电脑旁,与始终一言不发的雷旻一起低头看起了数据。   “给我看看,loss曲线怎么样?”   “好像有点欠拟合。”   “看一看是学习率的问题还是激活函数的问题……”   等到九点半,动作捕捉的录制差不多结束了。   李可唯便把一个小麦克风形状的语感收集器递给季想,并嘱咐他别在自己的领口上。   “尽量贴近你的嘴唇,只录你一个人的声音,不要录到其他人的杂音。”   季想接过了收集器,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良久,李可唯才听见他问了一句:   “它会把我说过的所有话都录下来吗?”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不过你放心,没有人会听的。你的声音属于一种被收集的样本数据,会直接由电脑处理,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声音的波形图像而已。”   季想停顿了几秒,才低声回道:   “是吗。”听起来有些隐隐的失望。   “对。”李可唯补充道,“一会儿你记得按一下边缘的红色按钮,那个是开关键……”   “Eris,你好了吗——”   话音未落,耳边响起了几下重重的锤门声,不一会儿,又有不速之客大咧咧地从外面闯了进来。   只见一人身材矮胖,鼻梁上架着一副咖色墨镜,留了一脸极具艺术气息的络腮胡;另一人身材高瘦,染着一头夸张的黄毛,脖子上手上挂满了朋克风的金属挂饰,像某个酒馆里混不吝的地头蛇。   “大雄哥,Sam哥!”唐汝君转过头,惊喜地叫道:“好久不见!”   “噢噢,小唐啊,好久不见!上次见你还是去西宁拍戏的时候吧。”   大雄是荆棘鸟的鼓手,虽然长得像个忧郁的流浪画家,但打起架子鼓的架势比拳击馆里的肌肉男还猛。   “对啊,你们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被高原的紫外线晒黑。”唐汝君笑嘻嘻地凑到他们跟前,做了个鬼脸。   “没有,完全没有,好像比以前皮肤更好了。”Sam认真端详了一番,恭维道。   “Sam哥又在敷衍人了……”唐汝君咬了咬牙,“比以前皮肤更好当然是因为我化妆了啊!!”   “是吗,哥比较直男,没看出来——”   大雄远远望见季想同一个男人一起站在灯架下,脑子没想那么多,便直接开嗓吆喝道:   “Eris,William让我们喊你上33楼录节目了,磨磨蹭蹭的干啥呢!”   直到那个站在季想面前的男人回过头,大雄才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紧接着像看到鬼一样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满脸不可置信。   他的目光在季想与李可唯之间游移了许久,好似在确认什么东西:   “嫂……嫂嫂嫂———”   “扫什么扫!?扫兴!”   一头黄毛的Sam也看见了角落的李可唯,只不过与大雄的震惊有所不同,他的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嫌弃与厌恶。   李可唯望着大雄一脸“我在梦游”的表情,忍不住朝他笑了一下。   “什么扫兴?”   季想朝Sam走了过去,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扫兴……”好半天,Sam才愤愤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强行改口道。   “嗯,我倒是觉得还挺好看的。”季想淡淡地回道,顺便下了逐客令。   “行了,我上去录节目了。你们也排练去吧,别一窝蜂挤在这了。” 第14章   季想走后,李可唯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去33楼。   他弯着腰看雷旻跑了一下模型,又往样本库里添了几种不同姿势的数据,打算等出结果之后再看看对抗神经网络经过训练后自动输出的影像。   才低头站了一会儿,李可唯便感觉他的腰和颈椎像被电棒电击过一样,酸痛得不成样子,于是在原地小幅度地舒络了一下筋骨,准备去隔壁的休息室接点冰咖啡喝喝。   刚打开门,便看见有个壮实的人影孤零零地杵在走廊上,似乎一直在等他。   看见李可唯来了,大雄举着两个淌着冰珠的荧光绿易拉罐朝他晃了晃,这位长相粗犷的大汉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几近腼腆的表情:   “喝一杯?”   李可唯愣了一下,但还是笑了笑,接过他手中那罐冰得冻手的黄啤酒。   “所以,哥你真的是来这儿工作的吗?”   李可唯和大雄并排坐在应急通道的楼梯上,“啪”地一下撬开了铁皮拉环,一股甘甜的酒味在空幽幽的楼道中四散开来。   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闷重的春雷,轰隆隆的,像是某种暴风雨前的前兆。   “是啊。”他把自己脖子上的临时工作证给大雄看,低头抿了几口涌出来的白沫。   “啊……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能再见到哥。”   大雄用那双黝黑的大手接过工作证,仔细地看完之后,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对了,Sam他刚才不是故意的,他那种人……哥你也懂得,就是那种烂脾气。”   李可唯点了点头:“没事,他讨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唉!他不是……”大雄懊恼地挠了挠头,把鼻梁上的那副墨镜顺手摘了放进裤袋,小心翼翼地考虑着措辞:“他脑袋有毛病,自从当年你和季哥离婚之后,他就觉得都是你的错,我怎么说他都不听……”   “噢——那你呢?”   和大雄坐在一起聊天的李可唯突然感觉放松了很多,甚至还有心情逗一逗他:“你觉得是谁的错?”   “咳……”   大雄差点被啤酒呛到,好半天才含糊道:“这事儿吧……我是这么觉得的吧,别人家的家事让别人自己处理,不懂就不要瞎bb,不然不尊重别人。”   “不过——”   李可唯听见他叹了口气:   “当年,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和他离婚。”   “……”   大雄见身旁之人不回话,又自顾自地往肚子里灌了几口酒,把这些年的心里话跟筛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Sam说你是因为钱才跟季哥离婚的,这样你就能拿到一半的巨额夫妻共同财产。”   “……但是我从来没有信过。”   他顿了顿,像是急着要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还记得那年在水杨胡同,我和一群混混打架被抓去派出所吗?”   “水杨胡同,噢——你被打到断手断腿那次。”李可唯似是也回忆起了什么,笑了几声。   “那次你伤得好严重,住院住了快半个月。我记得从那之后你就没和别人斗殴了吧。”   大雄不好意思地捏了捏手中的酒罐,小声道:“嗯……那次——”   “那次哥去派出所给我交了罚款,住院和手术费也是哥垫付的,加起来一共是八千零四十九块两毛,我……一直到现在还记得。”   “不管是不是我内心的偏见。”大雄低下了头,“我就是感觉,感觉你不是那种为了钱就离开他的人。”   李可唯没想到他会算得这么清楚,一时有些感动又有些哑然。   大雄察觉到了寂静到尴尬的氛围,又挠了挠头:   “抱歉……哥,我不是故意要提那些往事的。”   “对了!!你、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李可唯没想到和季想重逢之后,第一个主动和他叙旧寒暄的人居然是大雄。   “就是继续做蝇营狗苟的社畜吧,从一个公司跳到另一个公司,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   大雄“唉”了一声:“看来各行各业都不轻松啊,不过哥你的工作还是很体面的,至少还有固定的工资拿。”   “对了,哥你还在柳风亭租房子吗?”   李可唯摇了摇头:“我把原本租的房子买了下来。”   “你呢?你现在可有钱了吧,在湖西有没有别墅?”   大雄一听马上皱起了脸:“哎呦哥,你可别嘲笑我了。荆棘鸟这几年虽说比之前知名度高了不少,但大多都事奔着季哥去了。”   “你瞅我这大饼脸,哪有人找我拍广告拍代言哪,能在C市买一套大一点的舒服房子就不错了。”   “哦……舒服房子。”李可唯看着大雄问道:“你结婚了?”   “啊、啊对,就三年前的时候,刚刚忘记跟哥说了。”大雄乐呵呵地道,“我家那位女王怀上二胎了,住的地方可得好好打算一下,不仅得大一点,最后还是学区房,以后小孩上学也方便。”   “时间过得真快。”李可唯低头饮了一口黄啤,感觉那酒把舌尖润得有些发酸。   “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那个天天闷头打鼓的青春期小孩呢。”   “可不是嘛……”   大雄脸上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抿了抿嘴,轻声道了一句信息量堪比天雷的话:“哥你知道吗。”   “我那时候还暗恋过你。”   “噗———”   李可唯一时没忍住把口中的啤酒直接喷了出去。   大雄见状立马慌了,五大三粗的汉子连说话都磕磕绊绊:“不是……我说的是七年前、八年前——我、我老婆都要生二胎了……”   “……我怎么一点也没发现呢?”李可唯一脸震惊,他之前还一直以为大雄对自己有偏见,毕竟当年在自己眼里那人就是个单纯又叛逆的自闭小孩。   “唉,其实也算不上暗恋吧,我就是……”大雄支吾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地道:   “就是觉得你很好,然后……特别羡慕季哥。”   李可唯怔了一瞬,听见大雄继续往下讲述自己的少年心事:   “八年前我们不是在海燕玫瑰那个酒吧驻唱嘛,每天都会唱到晚上十点多,有时还会被要求加时唱到半夜。”   “但是哥你每一天都会十点骑着电动车过来,就穿着那件浅灰色的格子衬衣,头盔也不摘,就坐在台下听我们唱歌。”   大雄说到这里,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他自己的耳朵:“然后,那个黄黄绿绿的打光灯照在你的脸上,我就觉得——这个人长得也太好看了。”   “有时候你拿着纸巾上来给季哥擦汗,我就会偷偷看你的侧脸。当然……季哥不知道。”   大雄仰起头把最后一点啤酒喝完,舒畅地打了一个嗝,继续道:   “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有天下暴风雨,我和季哥都以为你不会来了。结果你……你居然拿了一把水果摊遮荫的那种大塑料伞,就插在电动车后座上,霸气地朝季哥说了一句:‘走!跟哥回家!’。”   大雄笑得有些黯然:“那个时候我真的好羡慕。”   “羡慕有人天天接他回家?”李可唯问道。   “不是。”   大雄摇了摇头:“羡慕世界上有个人这么爱他。”   “于是我当时去拜佛时还许了一个很虔诚的愿,希望这个世界上也会出现一个这么爱我的人。”   李可唯勾了勾嘴角:“她已经出现了?”   “她已经出现了。”大雄的神色变得温柔起来,“她是全世界最珍惜我的人。”   “所以你和季哥离婚的时候我一直想不通,难道那么好的感情,好到我天天嫉妒到红眼的感情也会有消失的那天吗?”   “其实对我打击还是蛮大的,就像一直以来的信仰崩塌了一样……”   “……”   大雄紧张地将手中的易拉罐揉成扁瘪的形状,又咳了一下:“哥不用搭理我,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吧。”   “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   李可唯慢慢重复着他说的话,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是啊……反正都过去这么久了。”   大雄站起身舒了口气,拍了拍栏杆提议道:“对了李哥,你是不是没看过季哥录节目?”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第15章   “呃……”   李可唯刚在想怎么拒绝会显得自然一点,就听见大雄感慨道:   “是个唱歌的音乐综艺,啊,感觉好久没听季哥现场开麦了,上次参加音综还是一年前呢——”   唱歌?   李可唯忽然想起季想刚才问他语感收集器能不能把他说过的话全录下来那件事,陷入了一阵沉思。   莫非那人是想让自己听他唱歌?   ……   两人最终还是来到了33楼。   一出电梯门,就看见一个全景露天的大阳台,里面还有间玻璃房样式的咖啡屋,遮天蔽日的黄木香顺着藤枝千朵万朵地垂了下来,隔着玻璃都似乎能闻见那淡淡的幽香。   李可唯看着那长满了玫瑰与月季的小房子,莫名想起了英剧里马普尔小姐在牛津郡住的那栋栽满了花的小洋房,望上去有种自由而奔放的艺术情调。   “那间咖啡屋可烧钱了,光是打理那些花就请了不少人。”大雄见他一直盯着那间玻璃房,砸了咂嘴。   “不过里面的东西也很贵,一小片没我巴掌大的蛋糕就要快一百大洋了。公司里的女艺人比较喜欢来这儿拍拍照什么的。”   李可唯朝他勾了勾嘴角:“这么一看你们公司还挺会搞建设的。”   “害,就是图个新鲜。等大家的那股劲儿过去了,我感觉上面就要请人来收拾这些枯枝败叶了。”   大雄领着李可唯往走廊深处走去:“走吧走吧,我俩刚才聊了那么久,不知道节目录制结束了没有。”   李可唯跟在大雄后面走,只见走廊尽处的大门前围着几个穿着安保衣服的工作人员,他们像堵密不透风的墙一般把出入口封得严严实实,特别像旧电影里的那些拳打四方的黑道。   大雄给工作人员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后,把李可唯带进了直通后台的绿色通道。   “这里安保怎么这么严格?”   李可唯感觉很奇怪,按理来说,这里已经算星娱的公司内部了,没想到进场的人员还需要再三盘查。   “因为这个节目的观众都是需要提前半年报名才能入场的,现场的座位都是分配好的,如果太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溜进来,这个场就挤不下了。”   大雄耸了耸肩:“更何况这一期还是季哥当合唱嘉宾,他的人气你也知道,门口的保安甚至比平时多了三倍。”   “……原来如此。”   李可唯跟着大雄从后台的某条小道“偷渡”到了主舞台的前右侧,那儿离观众席不远,并且已经聚集了很大的一批人。   玫红色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营造一种浪漫抒情的氛围,一个穿着蓝色卫衣的女生正在和另一个戴着眼镜鬓发微白的中年男歌手正深情对视着合唱。   “费鹤铭?”   李可唯不怎么听粤语歌,但他们正在唱的这首《天街》他却耳熟能详,甚至还能不太标准地哼出几句来。   费鹤铭可是他妈年轻时的偶像,据说上世纪也是在乐坛红透半边天的传奇人物,想不到奇喵卫视居然能请得到这号人物来录综艺。   “是啊,我爸妈老爱听他的歌了,家里的碟都快把储藏室堆满了。”大雄摇头晃脑地哼了几句歌词,才猛地叫了一声:   “噢我差点忘了,那他们唱完就是季哥了。看来我们来的还不算太晚——”   李可唯听费鹤铭唱完了《天街》的最后一句“后来的天街,再没有你背影”,望着那舞台的烟幕徐徐喷响,聚光灯齐齐熄灭,便知这个节目走到了尾声。   观众席上没有评委,估计只有在后台录reaction的嘉宾。   不知为何,听着席下海潮一般的掌声,他的心突然有一种被人凭空拎起的失重感。   “和季哥一起唱的好像是许及清,还是个刚上大学的妹妹,但肺活量和唱功都没话说,应该和刚才那个和费鹤铭一起唱的不相上下。”   大雄在一旁头头是道地点评着:“前几期节目我也看了,感觉她虽然有实力,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发挥得特别好啊。”   过了一会儿,舞台重新亮起,这一次灯光变成了带着冷意的蓝紫色。   紫色是季想最喜欢的颜色,也是他粉丝的应援色。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下面的观众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还夹杂着几声兴奋的尖叫。   舞台中央的升降台缓缓升起,开场的烟雾如硝尘般腾然而去,季想与许及清也出现在了观众的视野中。   转映的大屏幕上给了季想那张被上天眷顾的俊脸一个特写,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夸张的抽气声,还有人不顾工作人员的劝阻开始大喊大叫。   “Eris我爱你——!!!”   “我爱你——!!!”   此时音乐的前奏已经响起,季想应该也听见了台下的尖叫声,微微笑了一下,俯身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演唱开始了。   “分开一刻就如没氧气。”   “不想当一个好知己——”   他平日的声色偏低沉,情绪的蕴含量很饱满,这会儿只开头简单的两句歌词就把所有人拉着“沉”进了一个低迷的氛围里。   果不其然,方才心情特别膨胀的那几位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分钟逼迫这刻随时入戏。”   “将爱恋,变遗愿。”   与游刃有余的季想相比,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节目的许及清就变得局促了许多,连季想偏过头跟她对视时都忘了互动。   李可唯在远远的地方看见她握着麦克风的手颤抖了一下。   “洪流洗清污渍,如从无色彩…剪影。”   果不其然,太过紧张的许及清调起高了,反应过来后还是硬着头皮唱完了这句。   此时台下已经传出了一阵不小的议论声。   这对于他们这些过五关斩六将进入到预决赛的选手而言,就像武林高手被小孩拿竹竿绊倒了一样,犯了一个不应该犯的低级错误。   即使她后面几句全在调上,但仍令人有种唱得小心翼翼的感觉。   终于熬到了间奏,李可唯觉得这位妹妹可能快哭出来了。   但就在这时,季想做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只见他拍了拍许及清的肩头,摘下自己的左耳耳返,放在掌心试探性地递了过去。   只见许及清愣了一会,忙红着脸推拒了。   看到这里,观众心中才明白:噢,原来是这位选手的耳返出问题了。   季想朝她笑了一下,用手势在喉咙处比了一个“放开”的动作,示意许及清还可以放开嗓子再大胆一点。   镜头特写中的许及清眼角含着眼泪,似乎在强忍着某种情绪。   而到了歌曲的下一个高潮,她马上抓住了机会,声音果然比方才清亮了不少。   “明知终需发生,请发生,很痛心。”   “如果分得够狠,请你狠,换情人。”   “是这个结局终结更开心———”   李可唯站在原地,衣摆被鼓风机卷得猎猎而动,舞台旁的巨大音响震得他胸腔发麻。而季想的每一次清晰的换气,每一个流畅的转音都透过那扬声器挣扎着灌进了他的脑中。   “如秋风,吹过的,都变色,枯萎的。”   “留给当天我可,给爱火,烧伤我。”   “忘掉爱过的那星辰。”   “安守本份,无憾——”   曾经有人说季想唱高音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不仅眉都不皱一下,甚至还有余力对它进行一些“情感处理”。   当人们以为他要唱得动情流泪时,抬头去会发现那人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而今日,即使是时隔一年在大众面前献唱,季想的歌声还是有如此震撼的感染力。   “如果当天那刻,转个心,都不怕。”   “无奈那秒不爱纠缠。”   “只有一别,留憾。”   季想同许及清对视了一眼,一起轻声吟唱了最后的和声:   “原谅爱过的那些人,不过是缘分。”   最后一个钢琴的尾音如飞鸟般远去,李可唯被全场久久不息的掌声给包围了。   “那个女孩耳返真的坏了吗?”   他转过头问大雄。   “或许没坏吧。”大雄感慨道:   “如果我的耳返坏了,唱第一个音的时候就会忍不住下意识地摸一下耳朵。”   “真体贴。”李可唯喃喃道。   “什么?”   “……没什么。”   李可唯看着大屏幕上季想微笑的脸,一时千百种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是欣慰多一些还是怅然多一些。   他花了六年都没教会季想的东西,有些人却似乎在这些年里让他学会了。   作者有话说:   歌曲:《安守本份》谷娅溦 第16章   “所以你们到现在还没有真正聊过!?”   节目录制结束后,大雄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你俩每天上班共处的时间都比在一起那会儿都长吧。”   “……”   李可唯不知道如何同大雄解释他现与季想现下诡异的关系,只是勉强牵了牵嘴角:“没事,反正没剩几天了。”   “噢对了,还有几天哥就不在这儿了。”   大雄思索了一会儿,提议道:“那我们这几天出去聚一下吧,刚好我哥们新开的酒吧在试营业,哥不是喜欢喝酒吗,刚好可以把你那些小朋友带过去,把帐算我头上就成了。”   李可唯一想到雷旻和严遥遥被一起划进了“那些小朋友”的范围里,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   “这周五吧,刚好是周末。”   “啊,周五好像有点……”   就在这时,大雄眼尖地瞅见了刚从后台出来的季想,刚想冲他吹个口哨打个响指,却望见了费鹤铭从他身旁走了出来,不由强行收敛住了那身痞气。   唐汝君也蹦蹦跳跳地跟在他们身边,似乎与费鹤铭早就相识一般,一口一个乖顺的“费伯伯”,哄得他面露慈色、满脸笑意。   季想则像个规矩的晚辈一样,走在费鹤铭的右后方,不时低头与他交谈,左手还替他挡住了身后的工作人员。   与舞台上艳杀四方的狂傲不同,在知名前辈身侧的季想显得格外谦逊而低调,即使对方的话很长很啰嗦,他也会安静地一字不漏听完,然后再依次提出自己的见解。   费鹤铭本来就赏识这种彬彬有礼的年轻人,更何况他与唐家的小孩似乎还有着不一样的关系,三言两语间便心花怒放地与季想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季想朝他点了点头,目送着工作人员把他带进了预访谈的录制间。   “我说,你有没有帮我妈要签名啊?”大雄走上前,用肩膀撞了撞他。   “我也没见你拿海报明信片CD之类的东西啊。”   季想回过头,看见站在大雄身后的李可唯,眼神在两人之间停留了好一会儿,才道:   “不急,这才第一次见面,以后机会多着。”   “大雄哥,你怎么不叫我帮你要,费伯伯家我都去过好多回了。”   唐汝君从季想身后走来,看见李可唯的时候眉毛诧异地一挑:“这位……工作人员怎么能上33楼?”   “脖子上挂的还是临时工作证?”   大雄意识到气氛有些微妙,连忙开始打哈哈:“李哥是我早些年认识的……额、朋友!不是普通的工作人员哈哈哈,我就带他上来看看。”   “嗯,我顺便来取一下语感收集器,马上就走了。”   李可唯看着季想的眼睛,朝他衣领的位置指了一下。   季想慢慢地将那小型麦克风给摘了下来,握在手心里捻了捻,但却半天没有交给李可唯的意思。   “噢、噢对了……我刚跟李哥说这周五大家一起去Circle Plub嗨一下,刚好文杰不是过生日嘛——”   大雄感觉自己有尴尬恐惧症,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忍不住要说点什么:“小唐你不是老让季哥带你去那儿,说要喝特调的Grasshopper吗,这周五正好就有薄荷巧克力那款哦。”   “好啊,反正我周五也没什么事。”唐汝君倒是爽快地答应了。   李可唯兀地出声:“我周五有点事。”   这些年他已经和疗养院的负责人约好,每周五都会过去照看他妈并且陪护一个晚上。   大雄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啊……是很重要的事吗?”   唐汝君拍了拍大雄的肩,开玩笑道:“像他们这种当工程师的肯定是大忙人啊,连周末都要加班的,和我们这种闲人不一样的。”   “你朋友不想去就别勉强他了,而且到时候那里也没有他认识的人……”   “但是我可以请假。”   李可唯被唐汝君那暗中带刺的关怀给激到了,脱口而出的话快到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后,他简直想掴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那就这样吧。”   季想却没有给李可唯后悔的机会,直接用平静的语气一锤定音:   “到时候大家一起坐车过去。”   ……   Circle Plub是一家偏清吧型的小酒馆,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连装潢都下了一番狠功夫。   门口那两座极具艺术特色的裸女雕塑似乎是某位大师的遗世真迹,加在一起的价值更是过了千万。   屋子里没有一盏暖光灯,走的是慵懒冷淡的步调,只有绛紫与青蓝色的霓虹在吧台与卡座间来回摇晃,灯光斑驳地映在廊上那一溜儿鲜艳的干花上,昏暗的氛围令人心醉神迷。   立体音响放着首不知名的英文爵士乐,与舞池中众人细碎的笑语声相应相和。随着时间的推移,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头顶的聚光灯也越来越炫目,沾了酒精的人们也逐渐疯狂起来,甚至有人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抛入空中,逆着人群挤到台上朝着所有人热情地飞吻。   “李哥,你喝什么?”   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大雄为了照顾李可唯,选了一个他旁边的位置。   李可唯第一次来这种高档酒吧,看着菜单上足以吓死人的天价,手指不由一抖:“鸡尾酒吧,随便什么,长岛冰茶就行。”   “没事,今天文杰生日,把帐全都记到他头上,往贵里点哈。”大雄豪爽地笑了一下。   “好家伙,听你这口气我还以为是你付钱呢。”   对面扎着个小辫的男人勾了勾嘴角,看上去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文杰”。   “Eris喝什么?”   李可唯闻言不由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季想。   那人今日穿了件紧身黑背心,露出了半截精壮的花臂,胸口的银色项链在那紫红的射灯下晃闪了一下,像一把迷你的尖锐匕首。   “血腥玛丽。”季想淡淡地回道。   唐汝君朝文杰笑了一下:“我要绿色蚱蜢!”   “记得给我多一点薄荷噢——”   文杰挠了挠头,懊恼道:“其他人呢,怎么没人喝啤的,那一会儿怎么玩游戏!?”   “Sam去台球室了,李哥带来那小姑娘好像和其他人一起玩什么……狼人杀?唉呀无所谓了,什么酒不都一样。”   大雄从桌旁拿出四个骰盅来,在空中单手晃了晃:“来来来,等酒来了就开玩。”   “今天一定得喝得把你们的老底都漏出来——”   作者有话说:   呜呜最近在赶论文,可能更新没那么频繁? 第17章   趁着上酒的时间,文杰趴在桌上同李可唯攀聊了起来。   “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啊哥们儿。”   大雄连忙抢答道:“李哥是季想公司那个‘掌中偶像’项目的工程师,C大毕业的,就最近才跟我们一块儿玩。”   “哎呀,高材生啊。”文杰眯着眼睛喝了一口他自己的冰啤,发出一声喟叹:“工资很高吧。”   李可唯如实回道:“还好,应该是这桌里最低的。”   文杰被他逗笑了,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了一丝兴味:“那你这样的学霸去过酒吧吗,玩过那些酒局游戏吗?技术是不是很臭?”   李可唯的长岛冰茶到了,他接过酒后抿了一口,朝文杰反问道:“你觉得呢。”   “一会儿你可以亲自试试。”   “嘭——”   季想中指上的金属戒指擦过透明的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响声。纷乱的霓虹映在他脸上,将那鼻梁与薄唇削得立体而冰冷。   “哥,我不会玩,你跟我说说规则吧。”   唐汝君把盅中那五枚骰子翻来覆去地掂了几回,最后还是托着腮向文杰求助。   “好吧,如果小唐不会玩那我们就玩个新手向的吧。”文杰笑着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骰子:   “规则很简单,一个盅里五个骰子,摇到点数一可以充当任意点数。每个人都要喊个点数,下一个人喊的点数或者个数必须比他大,比如一个人喊了五个三,下一个人就必须喊五个四或者六个二之类的,依次叠加,直到有人叫‘开’。”   “比如大雄的下一个人是我,他喊了十三个五,我觉得我们四个人加起来都没有十三个五,我就叫开。如果最后点数没有十三个五,那就是大雄输了,得罚一杯。如果最后点数超过了十三个五,那就是我输了。”   文杰嘿嘿一笑:“输了的人不光要喝酒,还要玩惩罚游戏,比如说个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之类的。”   “噢——我明白了,那先玩着看看吧。”唐汝君有些跃跃欲试。   大雄则看向了坐在唐汝君身旁一言不发的季想:“季哥,你是旁观还是……?”   “我会玩。”季想敲了敲桌面。   他今日显然心情不佳,似乎在隐忍某种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全身上下的气压低得吓人。   文杰笑骂道:“你他妈会玩啊!那你前几次怎么就搁旁边站着呢,还被你偷听走了这么多八卦!我还以为你从来都没玩过呢——”   “以前看人玩过。”季想看向了李可唯。   李可唯像是没感觉到季想在看他一般,在对面灼灼的视线下淡定地仰头喝了一口酒。   文杰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啤酒,往桌上“啪”地一放:“好啊你小子,那一会儿开局你先自罚三杯吧。”   “对了,这儿应该不会有狗仔吧……你可别被又被偷拍了,我对上次上热搜那回有阴影了……”   唐汝君笑了一声,揶揄道:“被拍怎么了,让他们拍呗,难不成文杰哥这酒吧还支持黄赌毒?”   文杰轻斥了一声:“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我这不是怕你们两个大明星被造谣私生活混乱吗。”   他的担心并不是无凭无据,这几年除了演唱会这类大型的演出以外,季想极少以个人的形式出现在大众的公共视野中。但即使他的社交媒体一划下去全是正儿八经的广告,也挡不住粉丝们几近病态的热情。   有次季想和他们几个去ktv被狗仔拍到,不仅被造黄谣造上了热搜,还泄露了他保姆车的车牌号,从那之后甚至还接连发生了私生饭追车的严重问题。   更何况这回季想边上还坐了个同样高人气的唐汝君,文杰瞅着他俩就像看两个烫手山芋,即使之前已经做过清场准备,都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唐汝君笑了笑,托着腮拉长音:“是——多谢文杰哥关心啦——”   “你们把鸡尾酒喝得差不多就开始吧,我先给你们把啤酒倒上。”大雄拎着一瓶超容量啤酒,给桌上的每个人轮流倒了一圈。   “从谁开始?”   文杰笑了笑:“小唐吧,他不是第一次玩吗。”   唐汝君摇了摇骰子,看向了李可唯,半开玩笑道:“那哥一会儿可得让着我点。”   “我会的。”   李可唯避开了他的视线,很浅地笑了一下。   “那我开始喊了?”   唐汝君皱着眉看自己的点数,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喊出一个数来:“八个三。”   “十五个二。”李可唯在他后面道。   “靠,李哥你这超级加倍啊,估计玩不过两圈吧。”大雄摸了摸他的络腮胡,砸了咂嘴:   “那我十五个四。”   “十五个五。”文杰接口道。   “十六个三。”   唐汝君又看着骰子苦苦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犹疑地喊了:“开吧。”   “我有四个三。”   李可唯有三个三,大雄也有四个三,文杰有两个三,季想有三个三,加起来正好十六个三。   大雄哈哈大笑:“小唐果然是新手,连诈骗都不会。我以前有个朋友越没有什么就越喊什么,全桌人被他骗得团团转。”   唐汝君苦笑着摇了摇头,仰头咽下了一杯酒。   文杰却看上去兴致很高:“快快快,小唐说一个你知道的隐秘八卦,听说你上次跟胡婕赵平生他们一起拍戏了,怎么样怎么样,那群人是不是很会玩?”   “啊……现在就要说吗!?”唐汝君似乎还没有准备好,脸上全是不情愿:“刚才那局不是试玩吗。”   “那哪能试玩呢,你酒都干了!”文杰怂恿道:“小唐你就从了吧——”   这时,坐在唐汝君身旁的季想突然说话了。   “第二局再玩正式的吧,他是新手。”   “哎哟——行吧行吧。”文杰神色暧昧地吹了个口哨,敲了敲桌子:“那我事先说好啊,本桌不支持代喝行为啊,某些人可不能借此机会给小老婆挡酒啊。”   唐汝君闻言一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时连手都不知该往哪放了。   大雄都不敢看季想和李可唯是什么表情,只是神色尴尬地打断文杰那不着边际的调侃:“行了行了,这局从我开始啊。”   “十个六。”   “嚯,刚开局就玩这么大。”文杰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那我……十一个二吧。”   季想只看了一眼骰子便接道:“十三个五。”   唐汝君这次又思考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吐出一个跟季想接近的数来:“十四个五。”   “开。”   李可唯朝着唐汝君笑了一下:“我零个五。”   结果,大雄有两个五,文杰有三个五,唐汝君有两个五,季想只有一个五。   “哈哈哈哈哈,被Eris诈了吧。”文杰幸灾乐祸地给他倒上满满一杯冰啤:“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八卦,快说!我要听最劲爆的,如果大家听完不满意你可要重讲一个。”   唐汝君好像仍不接受自己菜得又输了这个事实,闷着头喝尽了那杯酒后,打了个嗝。   “好吧……你们想听什么类型的。”   大雄趁热打铁:“有没有那种没有被媒体报道过的,特别魔幻的八卦。”   唐汝君想了一会,沉吟道:“有是有,但是他们叫我不能告诉其他人……”   “嘿!这可是酒局,酒局是什么!就是用来吐真言的地方!大男人可要愿赌服输啊——”文杰不满地锤了锤桌。   “好吧。”   唐汝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一般,才缓缓地道:“你们都知道赵平生和他老婆吧。”   赵平生是演艺圈很有威望的一位金牌导演,这些年他指导拍摄的剧情电影更是屡次斩获国内外知名大奖,称得上是名满天下了。   而他的妻子祝兰圣则是国家一级舞蹈演员,曾作为主舞参演过《鹊踏枝》、《玉佛像》等经典大型演出,后来更是凭借着端庄优雅的仪态一举拿下了第二十三届中华小姐洛神奖。   尽管两人已经结婚数十载,算得上是娱乐圈金婚的老夫老妻了,但他们互动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感情依然让广大网友直呼“比热恋还甜”,赵平生恋爱时写给祝兰圣的那一百首情诗也被奉为娱乐圈内的“求婚圣经”。   “……不会吧,他们…………”文杰似乎猜到唐汝君想说什么,挑了挑眉。   “嗯,听说赵平生很早在开始外面就养人了,而且……最近包养的那一个好像还怀孕了。”唐汝君艰难地道。   “靠——”大雄感觉自己的爱情观又被震碎了一次。   “为什么啊?祝老师知道吗??”   唐汝君喝了一口酒,道:“她应该一直都知道吧,但是好像没什么反应。祝老师应该也有自己的……嗯……”   “这就是至亲至疏夫妻吗。”文杰摇了摇手中的酒杯,感叹道。   大雄瞪了他一眼,反驳道: “放屁!我和我老婆就不这样!”   “那是你们有孩子啊!你看赵导和祝老师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曾经这么深厚的感情不还是就这些慢慢淡了。”   文杰冷嗤一声:“说实话我对这瓜并不意外。”   “你看那些结婚五年六年、七年八年的夫妻,轰轰烈烈的感情早就被时间熬得比纸还薄了,更何况又没有孩子充当纽带,离了婚就是两个没有联系的陌生人了。”   “啪——!”   李可唯手一抖,玻璃杯从他的掌侧不慎滑落下来,在桌面上闷闷地磕了个响,里头的酒像海啸一般晃了晃,洒出了一大半。   “唉呀!没事吧!”文杰被那动静惊了一下,下意识地站起身要抽纸替李可唯擦拭。   “没事。”   李可唯自己从裤袋里拿出一包面巾纸,将桌面上的酒渍擦了擦,牵了牵嘴角:   “我觉得,你刚刚说的挺有道理的。”   话音刚落,季想面上的表情霎时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第18章   “快快快继续吧,我还一杯酒没喝到呢!能不能给我个机会也输一回啊!”   大雄捂着鼻子打散了酒桌间那股一触即燃的火药味儿,仿佛一个强行撮合离异爹妈又老是失败的小学生。   他这次带李可唯来喝酒一是为了让他放松心情,二是看看能不能趁着上头的酒劲儿让他和季想叙个旧。   要知道两人碰面是这副德行,他就不提议把李可唯捎过来了。   “下一把玩选人局的1v1吧,不然感觉点数太多对新人不友好。”   李可唯应道:“行。”   唐汝君上一局输给了李可唯,这一局猜拳选人竟然赢了,于是心情稍微舒坦了一些:“我要文杰哥。”   文杰打了个响指:“有眼光,一下就把这桌最强的给招揽了。”   大雄和他呛声:“上次谁喝到又哭又吐,倒在厕所门口起不来?”   “……你这是什么话!我已经今非昔比了——”   第二把李可唯赢了。   这时桌上没阵营的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还阴着脸的季想,还有一个试图活络气氛的大雄。   李可唯果断地朝身旁一指:“大雄。”   文杰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季想的肩膀:“没想到Eris也有没人要的一天。”   唐汝君嚷嚷道:“才不是呢,最好的要留在最后选。季哥你等着啊,下一把我把你赢过来!”   季想闻言习惯性地勾了勾唇角,但他眼底却像含着一块积郁已久的冰,怎么笑都提不起温度来。   果不其然,第三把唐汝君赢了。   “我和大雄哥先来吧!”他笑了笑,先给自己倒满了酒。   “三个四。”   大雄掀开面前的骰盅一看:“那我四个三。”   “四个六。”   “五个三。”   “开——”   “哈哈哈小唐你怎么又输了!”   ……   几轮酒局游戏下来,桌上新上的一打酒差不多被喝空了。   这桌里被灌得最多的还是唐汝君,他白皙的俊脸上笼着一层绯云,连脖颈都成了淡淡的粉色,望上去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这啤酒度数有点高,就连大雄这种黑皮硬汉猛男都喝得面如猪肝,讲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文杰酒量倒是很好,只是声音比先前洪亮了些许:“李哥,来!上把你输了,这一杯你可得一滴不漏地喝掉!”   李可唯其实脑子也有点飘,但还是接过那冒着气的酒杯仰头二话不说地饮尽了。   他明显感觉这杯下去胃和食道都开始烧起来了,后背也浮了一层虚虚的热汗,于是便顺手扯了下领带,将衬衫的顶端的两个扣子都解开了。   文杰赞道:“够男人!”   大雄此时却大着舌头提醒道:“问……问题!还没问问题呢——”喝醉上头的他此时已经逐渐忘记了自己调解员的使命,只顾着哪儿热闹往哪儿凑了。   “好好好……问问题。”唐汝君也眯着眼起哄道。   李可唯拿起纸巾擦了擦额角被热气熏出来的汗,无奈道:“我就一普通人,对娱乐圈一点也不了解,你们问我能问出什么名堂来?”   “嘿,这世上还没有我不感兴趣的东西呢。”   文杰将酒杯往桌上一送,双臂交叉地枕在后脑勺,笑道:“那我问了。”   “初吻是什么时候?”   “你有病吧,我、我们是高中生吗!?问什么初吻?成年人……当然问初夜啊!!”大雄在一旁不满道。   文杰赞同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初夜是什么时候。”   李可唯没想到大雄喝醉后这么六亲不认,一不小心还被他坑了一番,一时有些无语凝噎。   “就……”   他感觉季想的眼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自己身上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感觉到了嘴边的话卡壳了一下:   “大学读研的时候……”   在季想租的旅馆单间里。   “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啊,怎么样怎么样!和谁一起?学妹吗?在家还是酒店?第一次多久——”   李可唯被文杰那连珠炮的发问怼得头疼,脑海里却还是诚实地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咳了一声:   “打住,你这都几个问题了,自己慢慢脑补吧,我不上套。”   文杰撅起嘴“哎哟”了一声:“看来学霸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下一局唐汝君输给了李可唯。他只好闷着头又喝了一杯酒,饮罢连连摆手:“下局我真不喝酒了,喝不动了……今天我都跑三趟厕所了。”   “不要吧,不喝酒多没意思。”文杰表示不同意。   大雄也喝不下去了,一直扭曲着脸抚摸他的肚子:“哎算了吧……我们还、还可以玩牌,没必要一直玩骰子……”   文杰妥协道:“好吧,那最后两局。”   “李哥你问问题吧。”   李可唯思索了一下,道:   “最后一次接吻什么时候?”   唐汝君似乎没想到他不问自己明星的八卦,反而问自己这么私密的问题,下意识地一怔,随即求助性地望向了季想。   季想的五个指节被他自己掰得咔咔响,盯了面色坦然的李可唯好一会儿,声色冷得快成冰碴了:“半个月前。”   唐汝君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半个月前。”   文杰揶揄道:“还是李哥懂行,这一问就问了两个人,技术高超啊。”   李可唯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突然发现季想越难堪,他的心好像就能越舒坦一些。   即使知道这场酒局之后他们大概率就玩不成“扮演陌生人”的游戏了,但他还是不想做先撕破脸的那个人。   好巧不巧,下一局正好是季想和李可唯比点数。   李可唯看了看自己的骰盅:   两个一、一个三、两个六。   “三个五。”   “四个三。”   李可唯抬起头,对上了季想的眼睛:   “四个五。”   季想根本不上他的套,这么多年来,他对李可唯耍诈的伎俩了如指掌:“四个六。”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有点被他喊死了。   “五个六。”   季想道:“开。”   “我零个。”   “……”   李可唯自认倒霉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这杯酒下肚后他的脸直接烫得快烧起来了。   “该我问了。”   季想慢条斯理地将自己食指间的金属戒指摘下,随即又将它缓缓推到了无名指根部:   “最后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   “……”   一旁的文杰都震惊了:“操,Eris,这是你的风格吗!?这种问题我他妈都问不出口,你今天假酒上头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是最后一局。”   季想看着李可唯,晃了晃酒杯,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李哥也不是那种玩不起的人,对吧?”   大雄还没醒酒,但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于是小心翼翼地找补道:“说个大概的时间就行………”   李可唯其实早就忘了他们最后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了,兴许是离婚前的一两个月,地点不是在客厅就是在床上。   虽然这四年里他没和别人上过床,但这不意味着他会顺着季想的意说出那人期望的答案。   “其实我有点忘了……”李可唯装作思考的样子。   “好像也是半个月前吧,或者一个月前。”   对所有事一无所知的文杰听到后又兴奋了:“怎么样怎么样,对象是谁?”   “应该是学生吧,不到三十,反正看起来挺年轻的,也很照顾我。”   李可唯还特意加重了“年轻”和“很照顾我”几个字,满意地看见对面的季想沉下了眉弓,整张脸又一次彻底冷了下来,一身压抑的戾气用宝塔来镇都镇不住。   如果不是因为周围全是外人,他真担心那人会当场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   这时,Sam从台球室回来了,正好迎上了这一桌乌烟瘴气的氛围,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怎么回事,你们酒都喝完了?不叫我??”   “谁、谁叫你刚刚自己要走的……我们现在要开始打牌了,来不来?”大雄大着舌头邀请道。   Sam拨了拨他的黄毛,有些嫌恶地看了李可唯一眼:“他也要一起玩?”   文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轻蔑,连忙反驳道:“诶,你这话语气就不对了,李哥水平可高了,你可不能歧视他。”   “既然一会不喝酒,那我们不如给底池加点真实的筹码吧。”唐汝君红着脸提议道。   “不然光打牌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发疯倒计时。。 第19章   “行啊,那就每一局拿一个人最宝贝的东西做筹码好了。”大雄醺着脸用手一指:   “……我要你店里最贵的那瓶香槟。”   文杰笑骂道:“大哥,你还没有赢到最后呢,如果你赢了,最贵的红的白的都由你挑。”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啊——”   “如果Sam输了怎么办?把他那台‘火龙果’机车给我们一人飙一圈!!”   “诶可以可以,这个可以……”   时间越来越晚,周遭喝酒玩乐的人也逐渐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这人一多,空气里的温度直接跟着升了几个度,令人在这春末的微凉天也有种被暑气拂面的感觉,吧台旁打碟的Dj也跟着嗨了起来,把室内灯光调成了一秒一换的蹦迪档,把气氛直接推向了火热的高潮。   季想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酒,终于无事可干了。他将一直戴在手上的金属戒指往掌心里翻来覆去地揉了几下,但仍抑制不住内心那股呼之欲出的烦躁感。   李可唯坐在他的对面,但那双微微下垂的笑眼却一刻都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过。   那人天生就长了一副不会拒绝别人的好人样,身上还穿得干干净净的,正是那些酒痞混子们觉得“最好上”的类型。   单是今天一晚,借着酒局来敬酒要联络方式的就有三个人,搞得文杰最后不得不把全桌人移到了半封闭的小包厢。   “加注两百”   唐汝君将自己桌上的蓝色筹码缓缓推了出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李哥好受欢迎啊。”   “没想到我和季哥戴了帽子挡住脸之后还有人来我们这桌要微信。”   文杰不满道:“小唐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没想到’啊,哥也长得玉树临风,平时来找我聊骚的人多着呢。”   “好了好了,文杰哥当我今晚是喝醉了,饶我一命吧。”   李可唯的脸被酒气熏成了淡淡的粉色,但打牌时的脑子还是很清醒:“跟注。”   大雄小心翼翼地翻开自己的牌,“啧”了一口,最后懊丧地将牌盖着推到了桌面上,做了个弃牌的动作。   Sam咬了咬牙,也选择了跟注。   桌面上的三张牌随即翻开。   “红桃Q,草花7,红桃9。”   文杰龇牙咧嘴地挠了挠头:“不好搞啊不好搞。”   Sam一脸不爽地把牌往桌上一搁:“你能不能闭嘴,要弃牌可以直接弃。”   “诶嘿,我就不弃,就不弃,我可以过牌。”   文杰扬了扬嘴角,把桌前那堆筹码拢了拢:“哥的牌可大着呢。”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季想:“Eris,到你了。”   唐汝君道:“等一下,这一局好像是用季哥来当筹码,所以他不能参加。”   文杰恍然大悟:“——噢!好像是这样,我喝酒喝晕了。”   “所以你有什么宝贝能拿来做筹码的?”   季想沉默了一会儿,回道:“给你们唱首歌?”   “我操,不带这么糊弄人的吧。”大雄不满地摇了摇他面前的半瓶酒:“我可是要牺牲色相穿女装录视频的。”   “你那也叫牺牲色相啊,Eris那脸才叫色相吧,你那最多……”   文杰忽然挑了挑眉,好似想到了什么:“诶?”   “不如这样吧。”   “这局玩个大的,谁赢了就跟Eris亲一个,合理利用一下他的色相。”   季想闻言下意识地皱眉:“不……”   文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这局不是你说了算。”   “怎么,季老师的嘴这么金贵,不会玩不起吧?”   李可唯动了动嘴角,把刚才季想嘲讽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果不其然看见那人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碰一碰嘴又不会少一块肉……嗝!就这样吧~”大雄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他翻牌局前就弃牌了,现在喝酒喝得满面通红,甚至都快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了。   “到我了是吗?”唐汝君把面前的筹码往底池一推,笑了笑:   “加注五百。”   “靠,小唐,你是听顺子还是本身就有对啊,可不能因为Eris乱加注啊——”文杰眼都瞪直了。   大雄解说道:“也有可能他是在诈唬呢。”   前几局他们几个人被李可唯诈怕了,现在一看到这种大额加注就心有余悸。   “对啊,怎么李哥都诈我就不能诈了?”唐汝君偏过头,好似在赌气一样埋怨道。   李可唯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自己的牌力与最后的筹码是否值得自己跟这趟注。   而季想看着他平静的脸色,又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戒指,感觉那镂空六芒星的尖端像跟小刺一样戳着他的手心。   李可唯数学很好,玩德州扑克的水平更是几乎接近专业玩家,他们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他还见过李可唯去专业的堵场替人当枪手赚钱。   只要他想,就没有他赢不了的底池。   “加注,一千。”李可唯摸着下巴道。   坐在大雄旁边的Sam直接黑脸了。   Sam本来觉得今天自己的牌还算不错,想等河牌局再看一看有没有听到同花或者三条,结果前面两位爷直接加注到了一千。   他又咬牙切齿地看了一会牌,最后还是啪地一声弃了牌。   “我跟。”文杰也将自己的筹码推了出来。   “我也跟。”   转牌圈的第四张牌是草花十。   这次,唐汝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过。”   李可唯将自己桌前的筹码再次推了出去:“下注八百。”   文杰这时候也开始沉默了,他自己有一张方块K一张方块3,也不确定最后一张牌能听到顺子,但李可唯加得这么猛,是中了三条还是拿着一手高牌在诈。   可是那人都诈了两局了,这局还能接着诈??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诶诶诶,你牌不是很大吗,快点跟着压啊!”大雄等得不耐烦了,朝文杰挥了挥手。   “你懂个屁啊,我在想策略。”文杰叹道。   他挠了挠头,最后还是将牌往桌上一推:“算了算了,跟不动了。”   唐汝君此时却闭上了眼,道:“……我加注一千六。”   此时场上没弃牌的只剩下他和李可唯两个人。   大雄听完暗骂一声:“现在底池多少钱了啊,怎么轮到季哥就这么多人抢着花钱啊!?”   李可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跟。”   进入第五轮河牌局。   季想揭开了桌上的最后一张牌:黑桃A。   唐汝君看着自己桌上的黑桃K和草花9,心中游疑不定。   他其实早就想弃牌了,但因为这局的筹码是季想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他也知道李可唯的技术比自己好,肯定估算出了自己牌力的大小。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季想对他不同以往的态度,他就是不想输给眼前这个人……起码,不想在最后关头认输。   “我下注,八百。”唐汝君的声音有点发颤。   要是输了怎么办?要是输了,自己不仅要看季想和别人亲吻,这个底池也会被那个人全部赢走——   桌前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着李可唯的决定。   只要他跟注,两人就可以直接摊牌比大小,这局比赛也算真正分出了胜负。   季想看着李可唯桌前那两张盖着的扑克牌,虽然装作面无表情的模样,但那颗心也不知不觉地提了起来,期间还掺杂着几分他自己也看不透的情绪。   一秒。   两秒。   三秒……   良久,只见李可唯对着众人抿了抿唇,两根修长的手指缓缓将扑克牌推向了桌面中央,直到它们没入牌堆中失去了踪影。   这是明显的弃牌动作。   “啪——”   掌中那枚六芒星的金属尖端被人生生捏碎,发出一声急促地闷响。   这一瞬间,季想像是被人凭空甩了一巴掌一般,脸上血色尽失。   “你会在最后一轮弃牌吗?”   曾经,看着李可唯和别人打牌的季想这么问过他。   “正常情况下不会啦,除非对方下的注特别大。”   记忆中的李可唯眼睛像两弯月牙:“我之前都投了这么多筹码了,如果在最后放弃了岂不是很可惜。”   “那……如果最后你的牌比别人小怎么办?”   “那我就加注吓跑他!”   “吓不跑呢?”   “那我就只好认栽了……”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愿赌服输!亲一个!放心啦……我们不会拍的,这里是内间,没人会看到的啦——”   唐汝君有些受宠若惊,他也没想到自己能赢,脸和脖子都快熟得跟焖虾一样了,仰着头望着季想,眼神亮晶晶的 。   “季哥?”   他怔了一瞬,看见那人手背与脖颈上兀地暴起了几道吓人的青筋,就连臂上的肌肉都随着粗重的呼吸小幅度地痉挛着。   “……”   但没过多久,唐汝君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揽住,一个柔软而没有温度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嘴唇。   “哦哦哦哦哦!!!”   “亲上了亲上了!!”   桌前顿时爆发了一阵令人耳晕目眩的欢呼与起哄声……   —————————————————   牌局结束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两点,这场酒局差不多散了大半。   有人摇摇晃晃地打车回家,有人选择继续在这令人心驰神迷的氛围里喝酒通宵,有人干脆把衣服一脱闪进了蹦迪舞池。   李可唯扶着灌了铅的脑袋,在一堆闪瞎眼的灯光中艰难地找洗手间的标志。   等好不容易拐到了地方,他方便完之后顺手捞了几把冷水洗了洗脸,感觉脸颊的烫度略微下降了一些。   灯光是接近昏暗的粉色,朦胧地映着四周碎片一般的装饰镜,与方才喧嚣的酒厅割裂得仿佛两个世界一般。   李可唯回想起了方才季想与唐汝君接吻的场景,用手背狠狠地抹去控制不住而流下的眼泪。   虽然这招有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当弃牌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有一种终于解脱与如释重负的快意。   结束了。   这场无意义的较量终于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眼睛里好像跟进了脏东西似的,还是不停有泪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身旁传来了门把被人拧动的声音,难听得像锯木头发出的噪音。   李可唯扯了一把面巾纸,假装自己在醒鼻涕。他侧过头一看,发现果然是季想。   那人将挡脸的鸭舌帽摘了,露出了底下的脸。   他漆黑的眼睛仿佛盛着一块燃烧着的冰,鲜明的怒意正在里头无声地沸腾着,好像下一秒什么东西就要挣破爆裂一般。   “怎么,‘陌生人游戏’玩不下去了?”   李可唯关了手龙头,随口嘲讽了一句。但看见那人反手把卫生间的门锁了,涌到喉头的话又哽了一下。   季想并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步步地朝他走了过来。   李可唯看见季想臂膀上绷紧的肌肉与握得死紧的拳头,身体本能地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一股凉意从脚尖直直窜上了天灵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谁知那后退的动作反倒激怒了眼前之人,季想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于是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粗鲁地拎起李可唯的领子将他抵着背生生掼到了墙角。   “呃!!………”   李可唯吃痛地叫了一声,他还没来得及大口喘气,鼻息间忽然充斥了另一股熟悉的雄性味道。   那是带着酒气的、独属于季想的荷尔蒙气息。   他整个人被迫笼罩在季想人高马大的阴影之下,肩膀被那硬得像石头的胳膊压得动弹不得,只能憋屈地感受到那人的鼻尖捱到了自己的鼻尖上,一只冰凉的手钳住了自己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唔!”   李可唯瞪大了双眼,脑袋里的弦好像被电过一样剧烈震颤了起来。   季想把舌头挤进了他的口腔。   作者有话说:   那什么,简单介绍一下德州扑克的玩法。就是一个人两张底牌,最后和公共牌一起合成五张牌比大小。翻牌局发三张公共牌,转牌局发第四张公共牌,河牌局发第五张公共牌,之后摊牌比大小。三条就是有三张点数一样的牌,顺子就是五张顺序一样的牌。   咳咳,以防万一(以防某人发疯),先说一下,我的微博是睡不醒的宿醉老头。 第20章   那人似乎要把这段时间里所有的郁气都尽数发泄一般,舌尖死死地缠住他的舌根,几近残暴地地掠夺着嘴中所剩无几的空气。   李可唯被这窒息般的深吻弄得眼前一黑,手指痉挛了一下,便挣扎着要推开压在他身上的人。   然而季想一米九的身躯像堵岿然不动的墙,臂上与胸前的鼓胀肌肉硬得像坚铁,那些奋力的推拒在他眼里就像是被小宠物挠了几下一般,完全不痛不痒。   他甚至反手将李可唯的脑袋给牢牢扣住,一口咬破了怀中之人的唇峰上最嫩的那块肉,将带着血腥味的津液送入彼此相连的唇齿间恶意地厮缠。   李可唯痛得眼泪快掉下来了,一张脸因为缺氧涨得通红,口腔里尽是s热的酥麻感,脚跟也软得站不住了。   又抵着脸吻了好一会儿,直到李可唯整个人因为受不住而虚脱得往下直滑,季想才松开了他的嘴唇,一把捞起那瘫软的腰,声色有些嘶哑:   “……为什么弃牌。”   李可唯在前两局的时候手上没好牌,靠高额加注的诈唬才把别人骗得弃了牌。以他对那人的了解,如果最后一局手上没有好牌,是不会在翻牌圈的时候选择跟注的。   而唐汝君打牌是个新手,牌局上根本藏不住脸色,就连季想都能通过那人脸上的神情猜出底牌究竟几分几两,他不信李可唯这种老手看不出来。   他是故意输给唐汝君的。   “你的底牌是什么。”   “你中了暗三条是不是?”   李可唯喘着气抹了一把唇上的血,垂下了眼,颇有一番引颈就戮的架势,始终对那压迫性的质问避而不答。   “……谁知道呢。”   季想闻声沉下了脸,脖子上的青筋在兀地暴起。   下一秒,他便毫无预兆地将李可唯整个人凌空架起,像拎小孩一样将人横暴地提到了盥洗台上,伸手扯住了那人脖间的领带,逼着那人仰头直视自己:   “看着我。”   “我让你看着我。”   李可唯的后颈被那领带勒出一道伤口般鲜明的红痕,就连衬衣的扣子都因着方才激烈的动作崩掉了几颗,露出一大片几近苍白的胸口来。   那个在荧幕前大方从容、在前辈面前温文尔雅的季想仿佛彻底消失了。   面前的人卸去了所有伪装,在酒精的作用下渐渐露出了冰冷而残暴的易怒本性。   他看着季想那红血丝遍布的双眼,看着那人发狂的模样,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痛快,一半在悲伤。   半晌,李可唯才叹了一口气:“季想,这是扑克,每个人都平等地拥有加注和弃牌的权………唔!!”   话还没讲完,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又被重重地压到了盥洗台后的镜子上,衬衣与裤子上浸了一泡冷水,狼狈地黏在臀际与腰身上。   季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俯身再一次狠狠咬住了那张才被蹂躏过的软唇,遵循着男人最原始的本能,双手开始野蛮地顺着李可唯的腰际向下抚去,   李可唯的舌被死死地攫住,脑子本来因着那s热的触感渐渐失神了片刻,谁知下一秒,一阵令人发毛的酥麻感直接顺着脊椎窜上了他的灵台,整个人也跟着不受控制地一颤:   “季!!……嗯!!———”   他听见了自己皮带扣被解开的声音,一双生着粗茧的大手探进了半s的衬衣中,指腹与掌心在腰、、臀、间最嫩的那块肉上摸来摸去,好似硬糙的砺纸来回抵磨那般。   与此同时,紧绷的小腹也抵上了一个沉甸甸、极具分量的物事——   李可唯预料到季想会失态,但完全没想到季想竟然想在这里上他。他拼尽全力才稍微脱离了那人的桎梏,脸上的表情难看到了一种境界:   “……你疯了!?这里是酒吧啊!!”   “你现在酒品这么差了!!?”   ——————————————   河蟹一段……(还有人不知道哪里看我会很伤心的)   ……   季想用另一只手抹掉了李可唯面上的泪,咬着他的耳垂低声道:   “不是一个月前才和大学生做过吗,怎么紧成这样?” 第22章   ……此处河那个蟹21章……   他走过去,将浑身赤裸的李可唯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不知是为了弥补还是做什么,将方才挂在挂钩上的薄外套又给李可唯罩上了。   “我……不想这样的。”   季想低着头抽了几张纸,给李可唯一点点拭去了他脸上的泪痕。   “是你先刺激我的。”   李可唯的眼睛闭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单纯懒得理他。   “是你先刺激我的。”   季想皱起眉重复道,仿佛为了证明什么:“那天在车上,是你先要下车的。”   “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那天是我三十岁的生日。可是你还是要走。”   他说着说着,语气不由急切了起来:   “你说过的,三十岁生日是很重要的——”   ——————————   “一、二、三……”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   李可唯正襟危坐地将第二十一根蜡烛小心地插在蛋糕上,用掌心护着点火。   季想看着被蜡烛插得满满当当的蛋糕,感觉很无语:“怎么这么麻烦?”   “店里不是有卖那种数字形状的蜡烛吗?”   李可唯好不容易才将蜡烛“见缝插针”地弄到蛋糕上,朝季想不满地努了努嘴:“那种太没有仪式感了。”   “好不容易活了这么多年,当然要把每一年的生日都认真地记录下来啊。”   季想皱了皱眉:“六十岁生日怎么办?”   “那就插六十根。”   “一百岁生日呢?”   “插一百根咯。”   橘黄的烛火将他的侧脸映得分外柔和,甚至连面上的绒毛都照得一清二楚,细腻得像幅抹了奶油的暖色调油画。   季想看见李可唯垂下的眼角弯了弯:   “况且,这可是我陪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要是上一个生日我们也一起过就好了。”   “为什么?”季想问道。   李可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因为二十是整数啊,整数生日多好。”   季想完全不理解整数生日有什么好的。   他十岁生日的时候被嗜赌的亲妈遗忘在麻将馆,在角落里缩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才被老板和其他人发现。二十岁生日的时候为了一把被摔坏的吉他和人在巷子里打架斗殴,差点把人打进派出所。   直到今年生日和李可唯在一起,才稍稍有了点正常过节的氛围。   “你想啊,假如人能活到一百岁,满打满算也只能过十个整数生日,不是很珍贵吗?”   李可唯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按十进制换算,每个整数生日都是十位的一次进位,就是从一个十年走向另一个崭新的十年的转折点,怎么说呢……有种脱胎换骨、重新开始的感觉。”   季想点上了最后一根蜡烛,眉宇又沉几分,恹声道:“那你只能陪我过三十岁的整数生日了。”   “那时候我都老了。”   李可唯笑了笑,顺手揉了一把季想的后脑勺:“哪里老了,男人三十而立,刚刚好。”   “我想一下噢,三十确实是很重要的一个年龄,到时候我们带着雪媚娘一起出国旅游怎么样?可以去普吉岛潜水,还可以去瀑布蹦极什么的。”   他撑着脑袋,那双笑眼亮晶晶地注视着对面的人,瞳孔中映着跃动的烛火,里头好似蕴着千万种不着边际的憧憬:“啊——好想快点到我们季想的三十岁生日啊。”   “那时候你已经变成成熟稳重的魅力型男了,应该不会和现在一样天天像个小屁孩一样生闷气了吧。”   “噢对了!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变成大明星了,就不能和我一起过生日了。”   季想记得自己叹了口气,把蜡烛尽数吹灭了:   “……你想得太远了。”   尽管没有刻意去记忆,但不知为何,那天两个人挤在出租屋里吃蛋糕的场景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扎了根。   并且从那以后的每一年生日,季想再也没用过数字形状的蜡烛。   可是季想三十岁生日没有潜水也没有蹦极,没有雪媚娘,甚至也没有李可唯。   只有一场闷得几乎将人溺毙的暴雨。   “你……忘了吗?”   季想神色复杂地将李可唯抵在墙边,看着他忍着痛楚蹲下身子,将那被水浸湿了大半的裤子捡了起来,再颤抖地提回了自己身上。   李可唯的脸是苍白的,嘴唇却像被人揉碎捣烂过的花心一样,边缘肿了起来,透着股不正常的糜红色。   他顺着季想的话回忆了半晌,小幅度地牵了牵嘴角:“……我很高兴你把我的话记了这么多年。”   “但是忘了的人是你吧。”   “季想,你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季想闻言瞳孔一缩,手背上方才按捺下去的青筋一下子又不受控制地暴了起来。   李可唯对着他很疲惫地笑了一下:“不是四天,也不是四个月,是四年啊。”   “我们离婚四年了。”   “我以前说过什么,重要吗。”   “就像你刚才在意我手上是什么底牌一样,游戏已经结束了,就算我手上有暗三条又怎么样,已经不重要了……”   季想的胸腔像豹子一样急促地起伏了几回,他用力地握紧了李可唯那双瘦细的腕子,冰冷漆黑的眼睛被怒气浸得透亮,连声音都变得喑哑了:   “……你对我还有感觉。”   “看到我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时候,你——”   李可唯猛地抬头,本就浮肿的双眼一瞬间充血红了起来,嘶哑地吼道:“这就是你试探我的方法!??”   “所以你伤害我、刺激我,再通过我痛苦的程度来判断我对你到底还有多少感情?”   “看着我仍然像个傻瓜一样被你迷得团团转很得意是不是!!??”   季想没料到李可唯这么大反应,怔了一下:“不……”   李可唯的眼眶肿得像泡得发烂的桃子,已经挤不出任何眼泪了,但大约是心神痛到了极致,在他张嘴的时候仍有几串眼泪顺着面颊滚了下来,像是硬生生从苦胆里面挤出来一般:   “所以我也开始试着去伤害你。”   “但是这几天我发现,在伤害你的时候,我的心会变得很痛、很痛。”   “可是你在伤害我的时候,却好像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季想看着李可唯止不住的泪,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尖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个窟窿,方才膨聚起来的怒气不知不觉散得一干二净,胸口开始茫然地疼了起来。   他听见李可唯沙哑的声音。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根蜡烛,一直在燃烧自己,但是却一点也照亮不了你。”   “有时候我会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电灯,为什么不是闪光灯,为什么我只是一根蜡烛。”   李可唯闭上了眼,感觉自己在清醒与昏迷之间险步游走,喉结颤抖地滚一下:   “……每回多爱你一分,我也会多恨自己一分。”   此时的季想还听不明白李可唯在说什么,大脑一片嗡然,直到被那人推开的时候都还在发愣。   “等等,你——”   “别跟上来!”   李可唯旋开了盥洗室的门,瘦削的背脊在光下剧烈地起伏着,仿佛那副脆弱的骨架都承重不了身上的皮肉一般。   “……别跟上来。”   他喘着气撂下狠话:“你如果跟上来我就去报警告你强奸……正好满屁股都是你的DNA,取证很方便。”   季想追上去的脚步闻言一滞,眼睁睁地看着李可唯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楼道的尽处走去。   他感觉自己胸口的空气像被抽气泵给一点点地抽光了,憋压得肋骨都在难受,只得像困兽一样在原地一圈圈焦躁地踱步。   过了一会儿,外边兀然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嘭”响,季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拳头泄愤似的墙上重重地锤了一下,快步往外冲了出去。   “李可唯——!!”   只见那人像被抽空了棉絮的布娃娃一样,无知无觉地倒在走廊的地板上,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23章   唐汝君盯着玻璃酒杯中被浸成琥珀色的冰块,侧脸望上去有些寂寥。   他伸手触了触方才被季想吻过的嘴唇,但却觉得那个地方早已失温得一片冰凉。   这些年,周围人的起哄与调笑总令他产生一种自己和季想真的在一起的错觉。而他也在这种近乎幻觉的美梦里沉沦,故意让团队在网上放出一些有的没的的料,享受着粉丝们疯狂而热情的推崇,从而刻意在心底模糊了自己和季想的关系。   可是早在第一次向季想表白时,那人便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那时候的唐汝君刚是十八出头的年纪,长相与身世都得天独厚,有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莽劲儿,一气之下竟推掉了某部名导的邀约,每日每夜地跟着荆棘鸟屁股后头,缠问了大雄好久才知道那个他一见钟情的人竟然“英年早婚”了。   唐汝君又旁敲侧击地套了Sam的话,得知了季想和他爱人结婚四年都没有孩子的事,心下顿时又稳了几分。   婚姻嘛,无非就是两个人被一个孩子套牢,消磨了所有的迷恋与激情后,再平平淡淡地过上几十年的日子。可没有孩子的婚姻,就好比连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联系都失去了,自然比寻常婚姻还更加脆弱。   更何况,季想一看就是不善于维持关系的那个人。   于是唐汝君给他神通广大的二哥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使点手段让季想离婚。   他完全不觉得破坏别人的婚姻有什么可耻的,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哪有什么先来后到,最后谁抢到就是谁的。   虽然中途有些波折,还被家里人痛骂了一通,但最后季想的身边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唐汝君始终坚信着,只要他陪季想的时间够久,只要他在季想失落沮丧的时候都在他身边,只要他在季想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自己的手, 他一定会成为最后站在那人身边的那个人。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却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怀疑。   今年季想生日前一天,唐汝君把自己灌得死醉,第一次在他面前歇斯底里地掉下了眼泪。   “为什么又要拒绝我——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总是……总是!!”   明明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已经成了一对,为什么感觉那人离自己还是那么遥远。   别说做爱了,季想甚至都不肯吻他。   “你都离婚这么多年了……我也陪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季想似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垂下了眼帘:   “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唐汝君用力地抱住季想,感觉那人的身躯僵了一下:   “一个月,我只要一个月。”   他握住了季想的手,生怕那人要再一次把自己推开,声音颤抖:“我……不会对你做过分的事情。”   “你答应我,这一个月,无论我要求什么,你都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季想皱了皱眉,但却似乎动了些恻隐之心,并没有和以前一样立刻推开他,像是在认真地思索些什么。   过了良久,他才道:“好。”   唐汝君流着泪:“那你吻我。”   季想怔了一下,但随即还是照做了。   即使那吻如蜻蜓点水一般来去无痕,唐汝君受伤的心还是立刻被某种无名状的东西给治愈了。   他安慰自己,季想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那人之所以连爱人都如此冷淡,是因为这就是他感情的最大使用限度,他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应该满足。   可是当他看见季想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叫李可唯的人时,刚刚镇定下来的心又开始动荡了起来。   旁人或许察觉不到,但唐汝君就是知道,那个叫李可唯的工程师对于季想而言是不同的。   自从那人出现后,季想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待人处事的态度也开始微妙地反常起来。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外人无法探知的神秘磁场,当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世界好像被割裂出了一个独立的异空间。   他们在异空间里,其他人被隔离在异空间外。   唐汝君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开始嫉妒了,嫉妒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嫉妒一个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比得上自己的人。   这时候,他忽然回忆起了自己和李可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在海鲜煲店,那个人隔着桌子面色古怪地望着自己,甚至还失态地提前离去——   这个李可唯到底是谁,他和季想有什么关系?   难道……   唐汝君焦躁地搅着玻璃杯里的冰块,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地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哥……”   ——————————————   临近深夜,屋外又刮起了雷阵雨。   落地窗的卷帘被狂风拂得上下翻飞,闪电像柄雪亮的刀刃,将偌大的紫黑天幕劈成一个撕裂的豁口。闷响的雷声忽远忽近,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在厚重的黑云间炸开。   初夏的风和雨都带着股特有的腥锈味,铺天盖地的,好似把春天里零落的残絮与尘土都一并冲净了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清新而冰凉的气息,有股淡淡的青草味道。   季想垂着头用浴巾简单地擦拭了身体,带着热气的水珠从他劲实健壮的肌肉上滚落,弓出一截曲度接近完美的背脊线。   浴室的镜子清晰地映着他伤痕累累的后背,上边还有几道见了血的长抓痕,足以可见方才那场性*的狠烈程度。   他拿过挂钩上的灰色浴袍,简单地在腰前系了个结后,便穿着拖鞋轻步走进了卧室。   接近三十平的房间只点了一盏柔和的小夜灯,暖色的微光洒在床头上,将被褥上的褶皱细致地描摹了出来。   李可唯昏迷地陷在柔软的大床里,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他尺码的宽大睡衣,赤裸着两条长腿,像只被剥去了外壳的蜗牛,对屋外的滂沱暴雨一无所感。   他刚刚被抱着清理过一次,身上的所有衣服都湿得不能再穿了,季想便给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喂……对,他好像有点发烧。我把他带回了我家。”   季想用肩膀夹着手机,跪在床上俯下身,单手拉开李可唯的领口,从他的腋下取出方才放好的温度计。   发间未干的水珠滴在李可唯那满是触目惊心痕迹的锁骨与脖颈上,随着那人微微起伏的胸口往下滑去。   季想看着他隔着睡衣凸起的两点,喉头一紧,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拿浴巾拭了拭湿发:   “还没38.5℃,大概38.2℃吧。”   “我刚刚给他清理过了。先物理降温吗,可是他现在还在昏睡……”   李可唯睡得似乎不太安稳,眉头时而舒缓,时而紧皱,破了皮的嘴唇一翕一张地喃喃着,似乎在说梦话:   “季想……”   季想把手机放在床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俯身过去:“什么?”   “你为什么……说谎………”   李可唯的神情看上去很痛苦,大概是因为房间里有着太多熟悉的气味,他似乎突然陷在了某种经年回忆编织的噩梦里,胸腔可怜地颤抖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你没有去秀场……你和别人去了婚礼……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秀场?婚礼?”季想皱了皱眉,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地闪过,但却快得来不及抓住。   李可唯的额角沁出了细汗,不知又梦见了哪个颠三倒四的片段,含糊不清地叫道:   “雪媚娘……再坚持一会!爸爸马上就回来了……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不要留我一个人———”   季想心头莫名一痛,下意识地握住了李可唯攥着被子的手,任由那人把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手心肉里。   李可唯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全身又开始神经质地痉挛起来,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胸口像破风箱一般剧烈震颤着: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第24章   他好像又做了一个长梦。   梦里,又回到了他和季想离婚的那个夏天。   ……   “我不会因为这种幼稚的威胁就和季想离婚的。”   很多年后,李可唯还记得那天唐天嶂高高在上的姿态与略带轻蔑的表情,仿佛在无声地嘲笑自己死鸭子嘴硬的犟样一般。   他的目光移向了手机上季想与唐汝君那张刺眼的合照,手心不知不觉又生了汗,   “我会……和他好好谈谈。”   那年的夏天实在热得可怕,接近凌晨的街道闷得像桑拿房一样。李可唯捏着热津津的手机一步步从城西走回了城南,整件衣服跟在水盆里泡过似的,湿了个彻底。   等走回自己家时,他的小腿已经痛得抬不动了,跟腱处的神经也开始滞后地刺痛起来,一阵阵地,虽然并不剧烈,但颇有挠心挠肺之感。   雪媚娘似乎已经睡熟了,好半天都没有出来迎接主人的打算,只偶尔在黑暗的角落中传出几阵规矩的鼾声,响得跟一连串小炮仗似的。   李可唯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抚摸他们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他发现即使没有开灯,他也依然能清晰地看见里面所有人的表情。   看见那个在太阳底下笑得跟二傻子一样的自己。   摸了一会儿,他打开手机,点开和季想的聊天界面,缓慢地打了几行字后,又斟酌着删了大半:   “什么时候回来?”   “我有事和你当面谈谈。”   2018年7月16日。   这一天,是季想回C市的日子。   直到这一天以前,李可唯仍坚定地相信着只要他们好好坐下沟通,所有事情都会朝好的那一面转变。   什么唐天嶂唐汝君,什么狗屁威胁,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和季想两个人一起都对付不了的东西。   可惜他还是太天真。   “别紧张,别紧张,先和他说我爸的事情,再和他说唐天嶂找我的事情……”   屋里开着空调,将柜子上的便利贴吹得呼啦作响。聒噪的蝉鸣被玻璃窗挡了大半,只余下了拖鞋踩在地上焦躁的啪嗒啪嗒声。   李可唯专门和公司请了半天假,把要同季想坦白的话写成了一个长长的稿子,在客厅里如临大敌地兜着圈做预演,颇有大学时准备英语口语演讲的架势。   过了半天,他还是泄气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倒在了沙发上。   “这他妈要怎么说……说我爸是杀人犯吗……”   自从结婚后,他们两个人都鲜少提及自己的原生家庭,或许是童年时期有创伤的人们彼此之间都有某种特殊的感应雷达,李可唯和季想在这一敏感问题上都选择了避而不谈,给彼此留了一点隐私空间。   李可唯连季想爸妈是哪里人都不知道,突然之间竟然要跟那人剥开自己高中时期鲜血淋漓的旧伤口,心脏像吊了几瓶水似的晃个不停。   他爸出事之前,他原本已经拿到了他们县保送A大唯一的名额,可是他爸出事之后,学校便以影响不好的理由将名额给了另外一个学生。   高三那一年,原本还算富裕的家庭里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支柱,为了赔偿厂里伤亡者的家属,李可唯他妈无奈之下将房子抵押给了高利贷公司,平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也开始学着低头给有钱人家做保姆,晚上在技校当保安,一天打三份工来补贴家用。   而李可唯也很争气,保送名额被抢了后就自己憋着那股狠劲儿,秉着“穷且益坚”的精神,愣是裸分硬考考上了C大分最高的信息院,成了他们县当年的高考状元。   靠着娘俩这些年的努力,他们总算把当年那段噩梦般的日子给熬过去了,开始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   除了大学时走的亲近的朋友以外,李可唯没有把这些事同第三人说过。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往事也被他在心底里压得越来越深,好像只要他本人遗忘,这些令人痛苦的回忆就可以永远不见天日一样。   李可唯在沙发上懊恼地打了几个滚,叹了口气,又在心中盘了一遍稿子,打算起身去上个厕所。   踩着拖鞋走到一半,竟感觉脚趾传来一股湿意。   “雪媚娘——你什么时候又开始乱尿了——!?”   李可唯皱了皱眉,拎着拖把简单地拖了一下,便去找凶手兴师问罪去了。   “雪媚娘!?”   他提着拖把到客厅的狗窝一看,并没有发现往日那坨庞大如棉花糖般的身影。   厨房没有。   洗手间也没有。   “你现在聪明了,乱尿完知道藏起来了是不是?”   李可唯头疼得要死,季想的事情没解决,这蠢狗又不知道藏哪去了,真是一大一小都不让人省心。   他“啧”了一声,去厨房的储物柜里翻出了雪媚娘最喜欢吃的狗狗零食,在空中晃了晃,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Hello?有人想吃吗——”   令人奇怪的是,平日里只要听到开饭就健步如飞的雪媚娘,今天竟然一改往日的浮躁风格,变得沉稳了起来。   “嚯。”   尽管家里十分安静,李可唯还是敏锐地听见了卧室里传来的声音,拎着零食往房中走去。   “撕拉——”   零食袋撕开一个小缝,床板底下也传来一阵小型骚动。李可唯无语地一把掀开床单,看见雪媚娘正吐着舌头趴在床底下,那双倒三角眼心虚地看着他,被抓包了也丝毫不挪地儿。   “怎么回事啊宝宝?”   李可唯抓着雪媚娘又白又胖的爪子,将狗拖了出来:“客厅开空调了,你在这底下待了多久啊,不得热死了?”   雪媚娘啪嗒啪嗒地走到装水的银盆旁,又软了腿似的趴倒在了地上,爪子推了推盆,示意李可唯给他多装点水喝。   “一多喝水就乱尿,你又不是小狗了。”   李可唯教训了它一顿,但还是转身给他接了一盆水,蹲下身看着雪媚娘小口小口地舔了起来。   “热吧,吃冻干吗,你最爱的鸡肉果蔬味。”   谁知雪媚娘只是抬起头瞥了那零食一眼,便又兀自低头喝水起来。   李可唯觉得很奇怪,雪媚娘平时看见这冻干口水都能飞流直下三千尺了,拿在零食逗它还能一蹦三尺高,今天这是被热坏脑子了吗?   “来来来,把我的小风扇给你吹,过一会儿就不热了。”   他摸了摸雪媚娘的头,把还在充电的迷你风扇拔了下来,放在水盆旁边。   雪媚娘舔了舔李可唯的手心,随即在狗窝的垫子转了一圈,又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狗头趴下了。   李可唯看着它蔫蔫的模样,忽然感觉有点心疼,连它乱拉乱尿的事情都轻易地原谅了。   雪媚娘精力旺盛拆家的时候,他希望它能安静一点。它难得安静起来的时候,他却反倒有点不适应了。   风扇嗡嗡地转着,背后却突然传来了锁孔转动的咔嚓声。   李可唯猛地站起身来,回过头。   看见半年没回过家的季想提着一个蓝色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冷俊的面上带了几分明显的疲色。 第25章   分别半年,季想的脸色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差了许多,唇边新长了一圈淡青的胡茬,平添了几分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感,大热天里还罩着一件宽松的牛仔铆钉外套,看上去似乎在飞机上憋屈地待了一天一夜。   李可唯看着他蹲下身来换拖鞋的侧影,心头一瞬间突然冒出一种陌生的感觉,他抑制住这种荒谬又奇异的感觉,干巴巴地道了一句:   “回来了?”   “嗯。”   季想好像累极了,声音都比平日哑了几分,连艰难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围着他打转的雪媚娘都没抱,拖着行李箱径直走向了他的房间,连一句赘语都欠奉。   不一会儿,原本空旷到寂寞的房间开始有了一些动静。   行李箱密码锁打开的啪嗒声、衣物挪动的窸窣声、还有黑胶蓝牙音箱那舒缓而遥远的乐声。   ——这意味着季想马上就要进浴室洗澡了。   “You are the moonlight of my life.”   你是我生命中的月光女神   “Every night.”   夜夜皆然   “Giving all my love to you”   我给你所有的爱   “My beating heart belongs to you…… ”   我跳动的心只属于你   李可唯暗暗地握了握拳,走进他的房间,忍不住叫住他:   “季想——”   “你还记得我上次说有事要和你谈谈吗?”   季想的上衣已经脱了一半,精壮的腹肌裸露在空气中,闻言转过头来看着李可唯,缓慢地叹了口气:“我累了。”   我累了。   这句话不知何时变成了季想的口头禅。   这几年他因为乐队巡演和工作的原因日日在各处奔波,回家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并且通常过完夜的第二天就又会匆匆忙忙地出门,每当李可唯想找个机会找他谈一谈两人间那些不可回避的问题时,季想都会对他说自己累了,让他有事改天再说。   有几次李可唯被那些捕风捉影的八卦报道气得心火直冒,想着回家要当面狠狠质问一下他,但当看见那人眼下疲惫的乌青时,却又莫名其妙地熄了火,一颗心又开始不由自主地为他所牵动,犯贱一般疼了起来。   虽然那些没说出口的问题被李可唯重新压回了心底,但那些因为距离与绯闻产生的芥蒂与裂痕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在不可见的某处像病毒一样更加疯狂地扩散开来。   “不行,这回我们一定要谈一谈。”   李可唯拉住季想的手臂,眼神也变得坚定了些许:“现在,立刻。”   季想皱起了眉,露出了一副很不理解的表情:“我今早在六荷录VCR,坐了七个小时的飞机才回C市,你……看不出我很累吗?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吗?”   “明天再说,你明天还在家吗?”   李可唯看着季想的眼睛,一阵失落感席上心头:“你哪一次在家里有待够整整两天的?”   “上次你回来的时候我以为你中午会在家里吃,结果我买完一大堆菜你就不见了。”   季想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上次是电视台有事,让我临时去补录一个片段。再说了,我回C市也不是为了吃饭休息的,只是正好有应酬……”   “正好有应酬?”   李可唯感觉自己咽下去的口水都是苦的,眼睛霎时红了,连准备了一下午的说辞都忘得一干二净:“半年了,整整半年你都没回过家,你总说工作很忙,所以我连电话都不敢多打。这么久,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家……没有想过我?”   “这个家在你眼里算什么,是你在C市的临时酒店吗?”   季想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他本就累得头皮发紧,这会儿更没心思搭理李可唯的胡搅蛮缠:“你今天怎么回事,我都说过我很累了,为什么还要揪着我不放?你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的。”   “是,我以前不会这样,是因为我以前都他妈的在忍!”   李可唯自暴自弃地吼了一声,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太阳穴被震得突突直跳:   “季想,我们之间已经出了很多问题,你难道一个都感觉不到吗?”   这么久以来,他总是试图用工作上修复漏洞的方式去修补他和季想之间的关系。   不断调试直到找到报错原因,再根据具体的报错原因去解决问题,step by step,看上去是一件逻辑非常清晰的事情。   他尝试了,尝试着主动打电话给季想,尝试着在那人回家的时候和他谈话,尝试着不去看不去听网上的那些流言蜚语,尝试着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尝试着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可是到了最后他才可悲地发现,他和季想之间的报错根本就是一堆看不懂、理不清的乱码。   “出了什么问题?”   季想最后的耐心快被耗尽了,那张漂亮而锋利的面孔上阴云遍布,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可唯:“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你今晚反常的态度。”   “你那位姓唐的朋友难道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李可唯仰头回视着他,那双好脾气的下垂眼中笑意全无。   “我们不是早就谈过他的事了吗,我和他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你现在是在翻旧账吗?”   李可唯脑海中走马灯般地闪过八卦新闻中那篇盘点季想和唐汝君各种“糖点”的帖子,不知为何想起了那篇帖子的全名。   叫《最好的爱是偏心》。   “那你为什么把唯一的亲友席给他。”他张了张嘴,艰涩道。   季想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对我的演唱会这么上心了?”   “你想太多了,他是我的朋友,而且帮过我很多。再说了,仅仅一个座位又能代表什么?”   李可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对你的演唱会上心不是应该的吗,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梦想……”   “前年在C市体育馆开的那场你就没来。”   “但是那时候我在外地出差培训,根本来不及赶过去。”   季想冷冷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你是大忙人,忙着升职忙着赚钱忙着养家。”   “既然你没空,那我就把亲友席留给有空的人。”   李可唯的脸涨红到了脖子根,瘦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回,才缓缓开口道:   “如果我说这次我要去呢。”   “不是要加班吗?”   “我请年假。”   季想看着李可唯坚定的眼神,发现他不是头脑一热地在开玩笑,有些诧异道:“……你是认真的?”   李可唯盯着季想的眼睛,喉结抖了一下:“如果我要去,你能把你的亲友席让给我吗?”   “什么??”季想拧起了眉,好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李可唯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取闹。   但不知怎的,平生第一次,他就是想任性地在季想面前“作”一回。   “我说,我要坐你的亲友席。”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黑胶音箱放出的悠扬乐声显得尤为刺耳:   “I walked for miles till I found you”   我跋涉千里 只为你   “I’m here to honor you”   我在此向你承诺   “If I lose everything in the fire”   如果我在烈火中失去一切   “I’m sending all my love for you ”   我会将我所有的爱都给你   半晌,季想看着李可唯道:“你真的要去?”   李可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像在等待他最终的审判。   季想叹了口气,道:“你坐Sam的亲友席行吗,他刚好有个朋友来不了。我的亲友席……太高调了,有很多狗仔在跟拍,小唐是公众人物倒也没什么,我怕那些人把你扒出来……”   “不行,季想。”   李可唯望着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一点点裂开的声音:   “你不懂,你还是不懂。”   “你如果真想去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季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按住他的肩头:“我已经把票给小唐了,他也去看过彩排了,你告诉我,怎么能把许诺过别人的东西再收回来?”   “我不知道,我不管——”   “但是算我求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提他。”   李可唯眼眶红得像个兔子,鼻腔里全是眼泪的咸腥味:“……能不能别在我面前维护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他们家都对我做了些……”   “呜!呜————”   就在此刻,门外兀地传来一阵轻嘶哀鸣的声音。   李可唯和季想都怔了一瞬,随机反应迅速地拔腿往客厅跑去。   只见雪媚娘正浑身瘫软地倒在软垫上,四肢不住地震颤抽搐,方才擦净的地板上又多了几滩淡黄色的呕吐物。   作者有话说:   歌:Last Night On Earth--Green Day   这章写得好森气TAT 第26章   “雪媚娘!!!”   季想猛地蹲下身,两手撬开雪媚娘的嘴,简单检查了一番,说话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飙高了:   “你都给他吃什么了!??”   “它今天什么都没吃!狗粮也吃很少,我在家都盯着的——”   李可唯也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一阵心悸的凉意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圈:“现在凌晨两点了,上次去的那家宠物医院应该关门了。”   “这样,我先去叫车,你手机看一下最近还开着门的宠物医院在哪里,打到车我们马上就过去。”   过了十多来分钟,季想和李可唯两人才合力把雪媚娘从五楼给搬下去,期间等车的时候它又昏昏沉沉地吐了一次,平日里中气十足的叫声也逐渐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哼哼,擦完嘴后歪着头虚弱地窝在季想怀里,像个小孩一样。   出租车跑了快十公里才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宠物医院,尽管心焦如焚,李可唯还是把雪媚娘的情况用冷静的语气一五一十地跟医生阐述了。   “这狗多大了?”医生的表情有些凝重。   “八岁多一点,我们领养它的时候它两岁,有皮肤病,但是后来治好了。”李可唯回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它有呕吐抽搐的症状的?”   “就刚才,我们一发现就马上送过来了。这几天它精力和食欲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好,有一些乱尿的情况,但是不频繁我就没有在意,以为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医生听着李可唯的话,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行字,叹了口气:“之前有定期做体检吗?”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一旁的季想道:“去年有体检过。但是它的身体一直很好,精力旺盛到隔三差五就拆家一次,我们就没有放在心上,而且我们……工作太忙了。”   “先做个血液生化吧,一会再做个肾透析。”   医生将打印出来的单子递给他们:“症状像肾衰竭,但是具体指标要检验之后才能知道,但是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李可唯有点懵了,他不知道雪媚娘的病严重到什么概念,只是感觉一切好像来得有点太突然了,甚至连一点征兆都没有。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时候,他和季想并肩坐在医院的家长等待室里,和对面笼子里的流浪猫大眼瞪小眼。   李可唯看着对面苍白到空洞的墙壁,感觉心脏有点发慌。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身旁的人沉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说来也奇怪,一小时前吵架吵到红眼的两个人现在竟然诡异地默契了起来。季想什么话都没说,李可唯却仿佛能从那宽厚的手掌感受到那人有力的心跳。   于是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反握那只手,像努力攥着某种岌岌可危的关系一般,将季想的手背都生生握红了。   大热天里,两个人的手心都闷出了汗,滑腻腻的。   但是李可唯不敢放开,也不舍得放开。想来有点可笑,危急关头的这一刻居然是近两年来他们最“心有灵犀”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检测结果终于出来了。   “嗯……这个血清肌酐和尿素氮超太多了。对了,你们应该知道肾衰竭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疾病吧?”医生推了推眼镜,道。   李可唯看着报告单上几个超了标准区间十几倍异常标红的数据,陷入了一阵恍惚。   “你们家平时有给他吃人吃的东西吗,比如肥肉内脏之类的?”   季想回道:“没有,我们都喂的狗粮,已经吃了好多年了。”   “什么牌子的?”   季想皱了皱眉,回忆道:“我们都吃进口的,美素迪家的。”   “哎呀……难怪了。”医生叹了一口气:“你们没关注爱宠公众号什么的吗?这个牌子的狗粮前段时间就被查出有问题了,但好像没什么人知道。”   “狗狗长期吃这种不健康的狗粮,肯定肾脏会出问题的。”   “那……医生,雪媚娘、它有什么治疗方案吗?治疗多久才有可能好啊?”李可唯听完连手都在抖,不敢直接问“雪媚娘还能活多久”,只好拐弯抹角地问其他问题。   医生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一丝不忍:“这位先生,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肾衰竭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疾病,就和癌症一样,单纯通过药物或者手术是治不好的。”   “而且你这只,比其他慢性肾衰的狗都要严重很多,可能……所有治疗都没有意义。”   季想闻言也怔忪了很久,道:“那……你刚刚说的肾透析呢,不做了吗?”   “肾透析的话,一周最好要做三个疗程,确实是一个治疗比较有效的手段,但是……”   医生停顿了一会,道:“但是,可能如果再早一点来做才比较有用。”   “我现在是建议你们先输液几天看看,再做一次生化。当然如果你们不想输液的话,可以直接带回家,我给你们一点止吐针。”   “回家之后给它喝一些粥水,在最后的时间里多陪陪它吧。”   李可唯在出租车上抱着昏睡过去的雪媚娘,透过车窗看着凌晨五点的C市。   天是黑的,地是黑的,浓重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远处此起彼伏的山峦上,空荡荡的十字路口亮着正在倒计时的红绿灯,仿佛成为了世界里唯一的一点鲜艳颜色。   他其实很少像这样把雪媚娘亲密地搂在怀里。   一是因为收养雪媚娘的时候它已经是头两岁的巨犬了,他根本就抱不动。   二是因为雪媚娘生性活泼好动,是撒娇的好手,不用别人伸手去抱,它自己就能扬着爪子扑到别人怀里,仿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般,将李可唯的肚皮囫囵地踩得生疼后,还天真地咧着嘴笑。   每当李可唯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时,隔着一道门都能听见雪媚娘兴奋的挠门声。当他开完锁后,这团粘人精就会吐着舌头围着自己打转,再不厌其烦地往他身上扑。   每一日,都是如此。   季想这几年一直在全国各处工作奔波,因为有雪媚娘,李可唯才有了一种家中有人等着他的归属感,仿佛那是联系着这个家的灵魂所在。   但从今晚开始,一切都猝不及防地变了。   “你先去休息吧,我看着它。”   到家的时候,季想声音低哑地对李可唯道。   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好似映出了一道被抹去的泪痕。   “那你呢?”李可唯茫然地问。   “等你明天睡醒了我再去睡,不然我们两个人都在这看着没有意义。”   季想将雪媚娘抱到了它一直都很想躺的床上,轻轻摸了摸那耷拉着的脑袋。   那你的工作呢?   李可唯原本想开口问,但后来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自从从宠物医院回来后,他整个人好像连脑子都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有点魂不守舍的,连走路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季想说的对,他现在精神状态太不对劲了,能休息着睡一觉也好。 第27章   第二天,李可唯把雪媚娘送去宠物医院住院输液。   临走的时候雪媚娘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硬是虚弱地咬住了他的衣角,呜咽着不让他走。   李可唯心头又发酸了,但为了不耽误医生治疗,还是狠心地扭头走了。   骑车去公司的路上,他在胡同里路过了一座黑瓦红墙的城隍庙,向来不信神佛的李可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银行取了三百现金,郑重地包在红包里,朝着那庙里不知姓甚名谁的虔诚地伏了几叩首,将钱投到功德箱里了。   第三天,季想的手机开始跟烧开了的水壶似的,焦急地响个不停。   临走前,他嘱咐李可唯道:   “公司一直在催我,我先离开几天,如果雪媚娘状况不对直接打我电话。”   “记住,直接打我电话。”   李可唯点了点头,再一次看着季想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梯的拐角,直至连下楼的脚步声都不可寻。   第四天,原本精神有所好转的雪媚娘情况又恶化了,不仅连原先的指标都上升,还出现了拉血的症状。医生委婉地建议他把它带回家,但李可唯还坚持地想试试能不能转院到更好的医院去做治疗,于是拜托医生再替他照看一晚上。   那一晚,李可唯打电话把在实验室跑数据的傅轻云叫了出来,两个人拿着几张化验单分头跑遍了城南城北的宠物医院,得到的结果都不大理想。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据说很权威的医院,还得提前三天预约医生挂号,李可唯没办法,只好先帮雪媚娘预约了,之后再等几天办转院手续。   直到第五天,雪媚娘才拔了输液的管子,被李可唯抱在怀里回了家。   这时,它全身上下已经提不起一丝力气了,原本白得发亮的毛发也开始黯淡干枯,仿佛昭示着一个鲜活生命的消逝。   “雪媚娘,我们回家了。开心了吧?我在这陪着你,别怕。”   李可唯将雪媚娘抱到它每天睡觉的狗窝,又从玩具箱里拿了几个它平时最爱玩的玩具放在窝旁,心疼地摸了摸那消瘦太过的身躯。   雪媚娘似乎闻见了周围熟悉的气味,原本紧绷的四肢渐渐放松了下来,哼唧了几声便一头栽在了窝里,像沉进了一个美好的梦乡。   李可唯看着它被病痛折磨得全身发抖,还苦忍着一声不吭的样子,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满脸。   “我们雪媚娘最坚强了,一只狗在医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好开心是不是?”   雪媚娘闻言努力地摇了摇尾巴,似乎想站起来像以前一样朝李可唯撒娇,但最终还是喘了几口粗气赘赘地倒下了。   李可唯揉了揉眼睛,感觉有更多泪水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爸爸最近工作太忙了,之前每天都带你去小溪公园溜圈的,现在一周才溜了一次,真的太过分了……”   “等雪媚娘身体好了,我们天天都出去玩,和你最爱的路易玩——虽然你们大型犬和小型犬体格有点差距,爸爸以前不让你们一起玩其实是怕你压死它。噢对了,还有芋泥呢,你不是最喜欢跟它抢矿泉水瓶吗,爸爸给你抢回来!还有那只金毛,你也老缠着人家闻它屁股的……叫什么来着?”   “爸爸再也不凶你了,也不让你罚站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撕卫生纸就撕卫生纸,想喝马桶水就喝马桶水,想吃狗零食就吃狗零食,好不好?”   雪媚娘听到“出去玩”的时候耳朵还是本能地动了一下,半阖的眼睛里闪着波动的光,似乎有眼泪在里头打转。   李可唯见它这副模样,眼泪不由掉得更凶了,手指在雪媚娘的眼睛底下揩了揩:“我们雪媚娘最勇敢了,小时候得皮肤病的时候,医生都说治不好,挺不过来了,但是雪媚娘还是坚强地挺过来了,还长得这么漂亮,楼下兜圈的时候路过的阿姨都要夸一句呢。”   “所以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能挺过去呢。”   “如果你……”   他的声音哽涩起来:“如果你真的走了……爸爸要怎么办?季想爸爸要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雪媚娘鼻子哼了几声,爪子艰难地往地板上刨了刨,用力地刮了好几下,不知在做些什么。   李可唯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发现雪媚娘在看它的专属小沙发。   他走过去,将那粉色的狗爪小垫子掀开来,发现底下藏了几条已经腐烂了大半的小鱼干,一掀开那垫子,腥臭味顿时溢满了整个屋子。   李可唯咬了咬嘴唇,又落下一串眼泪来,蹲下手来将雪媚娘的脑袋搂在怀里:“雪媚娘……这是送给爸爸的礼物吗?”   雪媚娘虚弱地“嗷”了一声,伸爪将旁边季想放在地板上的拖鞋揽了过来。   李可唯注意到了,抹了一把眼泪:“还有季想爸爸的?”   “嗷呜——”   李可唯从来不知道人的心脏可以痛到这种程度,原来当人类在生死大关面前可以变得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像沧海里的蜉蝣一般,只能随着命运随波逐流。   “告诉爸爸……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他无力地跪在地板上,但却止不住雪媚娘一次又一次卷土重来的阵痛,这一次小家伙终于忍不住地哀嚎了出声,凄厉的惨叫像一把剪刀一样直直扎进了李可唯的心脏里。   如果这个世界允许的话,他愿意把雪媚娘身上的所有痛苦都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季想!季想,你能不能回来……”   李可唯哭着打通了季想的电话,“雪媚娘痛得很厉害,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能不能马上回来,我怕它挺不过去了,你快点回来……!!”   他头痛得听不清另一头季想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发泄了一通后便挂了电话,然后躺在地板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到了夜里,李可唯终于累得睡了过去。   与现实相反,梦里的一切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他一时不知道这是一段真实存在过的记忆,还是记忆一样的梦。   梦里他像寻常一样,洗完澡后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雪媚娘枕在他的右膝上,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吐着舌头争宠撒娇。   季想枕在他的左膝上,仰着头静静地看着他。   暖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珠像两颗又大又黑的圆杏仁,盈泽而明亮,像某种猫科动物的眼睛,比往日里少了几分凶气,多了几分反常的乖顺。   “汪呜——!!”   雪媚娘见李可唯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连忙极尽谄媚地拿爪子扒拉他,试图让李可唯放下手机撸一撸它的狗头。   “你们俩能不能从我腿上下去一个,我膝盖都麻了!”李可唯忍无可忍地抗议道。   季想懒洋洋地抓过雪媚娘的爪子,作了个“布”的手势:“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石头剪刀布。”   单方面比试完后,他大手一挥把雪媚娘撵了下去:“好了,三局两胜,你下去吧。”   李可唯:“……”   被赶下去的雪媚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傻乎乎地咧着嘴笑,像个彩票中了奖的二傻子。   李可唯刚想安慰地伸手摸一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梦却无情地醒了。   以往每到睡点就呼噜声震天的雪媚娘,此刻却只能发出几阵轻微而痛苦的嘶鸣声,四肢像猪蹄一样充血水肿起来,小幅度地颤抖着。   李可唯看着心疼死了,抹了抹自己肿起来的眼睛,伸手抱住了那抖个不停的身子,声音都哑了:“……很痛吗?”   “这么难受的吗?”   看着疼痛难忍的雪媚娘,李可唯才发现自己先前固执地叫它坚强、叫它挺住,其实是一种自私。   他只是太不舍得雪媚娘就这么突然地离开。   他只是无法去想象没有雪媚娘陪伴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   他只是欺骗自己到最后一秒还有奇迹出现……   “如果真的这么痛,如果真的坚持不下去,那就……”   这一瞬间,李可唯在心里作了一个残忍而重大的决定,眼眶又禁不住红了:“那就不用再坚持了,不用再强撑着了……”   “爸爸对不起你,如果能早一点发现你不舒服,早一点带你去看病,雪媚娘现在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如果想走了,那就走吧。”   雪媚娘好似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一般,喘了几口浑浊的粗气后,竟然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后腿蹬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第28章   雪媚娘离开的一周后,李可唯还是没能缓过神来。   “李哥,你能不能跟季哥说说啊,你看这……”   李可唯点开小优火急火燎发来的图片,只见热搜新闻榜上赫然挂着季想的大名;   【季想退出非我莫属节目录制,疑似耍大牌】   “他录节目录到一半接到你的电话就直接走了,我拦都拦不住。在场有很多资历辈分高的老牌艺人都看着呢,给工作人员的印象也特别不好……我知道你们家的狗生病了,但——咱话说难听点,那不就是一只狗吗?还好这期节目对季哥的影响不是很大,但是你说每次都这样怎么能行呢……”   李可唯听完百感交集,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回道:“我知道了。”   “以后……不会了。”   挂完小优的电话后,房子好像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在这夏日的傍晚,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楼下花圃的灌木中的窸窣虫鸣。   李可唯不想点灯,就借着屋外那一点夕阳的光,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望着墙壁发呆。   最初刚搬到这里时季想嫌这面墙太空了,让他挂点装饰物上去,李可唯大手一挥,买了几张小学生做手工用的卡纸,在那面墙上方方正正地贴了三个大字:【我】【们】【家】。   领养完雪媚娘后,他在那块地方又贴了几张儿童蜡笔画。   有的画是蓝天白云,有的画是沙滩大海,有的画是夕阳西下……但所有画里都认真地画了两个火柴人牵着一只狗的场景。   李可唯得意地跟季想说,这画的是我们俩还有雪媚娘。   那时季想看着这几幅“抽象派作品”,连眉头都要拧成一股绳了。   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幅儿童画到底还是没被他撤下来,而且一挂就是六年。   李可唯走到那空空荡荡的狗窝旁,蹲下身把雪媚娘最爱玩的玩具一一拾起来。收着收着,突然看见墙上有一道长长的铅笔划痕。   那石墨粉的痕迹可能曾经刻蚀得很深,即使墙壁受潮也没有消磨掉多少,被那白墙衬得像道突兀的伤疤。   李可唯摸了摸那道痕迹,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它的由来。   某一次季想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应酬到一半便浑身酒气、烂醉如泥地跑回家来,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沉默地抱了好久。   这人抱完之后也不肯去洗澡,反而执着地要给雪媚娘量身高。   李可唯便眼睁睁地看着季想拉着雪媚娘的爪子,逼它直立起来靠在墙边,还严词厉色地命令它把背挺直。   雪媚娘大气都不敢喘,两条白腿瑟瑟发抖,只好用那双三角眼疯狂偷瞄李可唯,暗示他快点过来救驾。   李可唯当时觉得这场面特别好笑,拿着铅笔给雪媚娘头顶有模有样地划下一痕后,便乐得直不起腰了。   直到多年后想起那个快乐的瞬间,他的脸上还是会下意识地露出会心的微笑。   李可唯笑了一会,慢慢地捂住脸,任由身体倒在了地上。   他和季想,他们以前真的很好、很好。   只是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季想之间已经失去了一种重要的联系,有一种无比珍贵的感情正在被生活、被工作、被距离、被猜忌不断地吞噬消耗。   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好了。   再也不能了……   季想被外面的毒日头闷出了一身汗,提着箱子站在家门口低头找钥匙。   开门进去时,听见李可唯和别人打电话的声音。   “嗯,我考虑好了……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   “……别想再威胁我。”   季想摘下了面上湿了大半的口罩,和往常一样用浴室的干毛巾拭了拭脸,打算去冰箱拿一瓶解渴的汽水。   但当他打开冰箱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季想皱了皱眉,李可唯知道他喜欢喝那个牌子的汽水,所以每次回家时都会提前在家里备上几瓶,好让他冲完澡后可以直接喝。   难道今天单纯是忘了?   他只好从厨房里拿了个水杯,憋屈地弯下腰接了一杯常温的矿泉水,感觉全身上下都闷得透不过气来。   “墓地找好了?”   李可唯似乎打完了电话,走到了厨房来。   “嗯,月江公园那儿的桃花园,离它最爱玩的地方也近。”   季想一仰头就把那杯水喝完了,于是弯下腰又接了一大杯,发现李可唯正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   “怎么了。”   “对了,之前你不是说有事要和我谈谈吗?”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垂着眼笑了一下:“不用了。”   “现在要谈的是另外一件事。”   季想靠在洗菜台边上,看着李可唯从房间里取来了一个文件袋。   他一手把着水杯,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拈住拉链,“嘶”地一声开了封。   李可唯站在门口,望着季想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淡然变成了后来的不可置信。   “……离婚协议!?”   季想脸色剧变地放下了水杯,将那合同翻来复去地看了好几遍,似乎在确认那是不是某种新型的整蛊游戏。   可是那上面每一条严谨的条款都在清楚地提醒他,李可唯没有在开玩笑。   而他自己也知道,李可唯从来不会和他开这种玩笑。   早在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便互相承诺过,无论吵架吵得再凶,无论哪一方错得更多,都不可以把“分手”这种大事当作威胁挂在嘴边上,一旦一方正式提出了“分手”,另一方必须无条件地遵从对方的选择,并且分手后不得以任何理由纠缠对方。   并且当他们结婚后,这条不成文的规定也依然长期生效。   季想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去看李可唯垂在身侧的右手。   只见那修长的无名指指根上多了一小截刺眼的苍白皮肤,跟掉了漆似的,与其他地方的肤色都格格不入。   “戒指呢?”季想的声音罕见地发着抖。   “收起来了。”   李可唯看见季想的眼睛霎时充血变红了,太阳穴上的青筋像虫子般突突地鼓起来,随着呼吸一下下地颤动着。   “我们离婚吧。”   话音刚落,便见有泪从季想的眼眶中滑落。   李可唯不忍地别过头去,心底轻易地被那几滴水珠烫出个窟窿来,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但到底什么都没做。   季想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可唯,像头受了重伤的猛兽般伤心地喘了好几口气,将手中的合同愤怒地揉成了一团,指节用力得都发了白。   “我还有备份。”李可唯镇定地开口道。   “为什么……”   季想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李可唯,英俊的面容也因着激烈的情绪而变得狰狞,每一次眨眼都会落下汹涌的泪珠。   “……”   李可唯苦涩地笑了一下:“……如果我说因为钱你信吗。”   “我爸欠了很多钱,很多钱。如果离婚差不多就能一下还清了。”   他看着季想愤怒又悲伤的表情,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那眼神灼伤一样。   “但这不是主要原因。”   李可唯缓缓地道:“离婚,是因为到时候了。”   “季想,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太久,你说你累了,其实我也好累。”   “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好半天,季想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用那压抑而嘶哑的声音道:   “你别后悔。”   李可唯的眼眶也不知不觉红了,他点了点头,声音很轻:   “不后悔。”   离婚手续办得很快,拿到绿本的那一天,季想叫来的搬家公司也到了。   他房间那一大堆器材贵重得很,单单是编曲和演奏的东西就搬了两天。   李可唯不想亲眼看着季想把这么多年才囤积起来的东西一点一点搬走,便一个人将就着去附近的酒店住了三天。   等他回家之后,季想的房间已经空了。   李可唯望着客厅里刺眼的【我】【们】【家】,心口仿佛被人重重地敲烂了,有什么东西从里头漏了出来,彻底碎了一地,再也捡不回来了。   空无一人的房子里,他压抑地流了一会眼泪后,终于像个孩童一样坐在地上,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那一年,季想的人气在演艺圈几乎达到了一骑绝尘的程度,他穿了件新风格的衣服、戴了个新风格的饰品都能在热搜榜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然而,他们长达六年的婚姻却像是一片沉入湖底的落叶,不被任何人祝福,不被任何人艳羡,从开始到结束都是如此地无声无息,连最后都干净得没在互联网上留下一丝痕迹。 第29章   ……   窗外一道极白的电光闪过,好似一把长刃,兀然割开了梦境与现实的边缘,室内短暂而急促地亮了一瞬,随即便熄了个彻底。   李可唯神色痛苦地闭着眼睛,不知梦见了什么,眼泪淌得下巴都湿了。   季想扯了几张纸巾擦拭他发烫的脸颊,从厨房里接了一杯水,扶着李可唯坐起来,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   “醒一醒,先把水喝了……”   李可唯难受地撇过头去,半梦半醒间仍然抗拒着他的声音。原本浅色的嘴唇因着发热烧得通红,被人凌虐般地撕咬过后便像熟透的莲瓣一样微微肿了起来。   季想低下头,用拇指磨了磨他嘴上的伤口,想让李可唯把嘴张开。殊不料指腹上的粗茧将那细皮嫩肉的地儿给弄疼了,那人的嘴便抿得更死了,连条缝都不肯露出来。   无奈之下,季想只得蹙着眉钳紧了李可唯的下巴,迫使他在吃痛之下将嘴张开。   “咽下去。”   李可唯虽然一万分地不愿意配合,但出于对冰水本能的渴望,还是张开口喝了起来。   季想强迫他喝完整整两大杯水后,才让他重新躺回床上,从冰箱里拿来几片退热的冰凉贴来,轻轻地覆在李可唯的额头上。   “冷……拿开……”   李可唯本就因为高烧而更加畏寒,冰凉贴一上额头就开始发起抖来,随即便挣扎着要取掉。   “别动,我给你盖被子。”   季想屈膝上了床,一手摁住李可唯的胸口,将胡乱折腾的他给牢牢制在了原处,思忖了片刻,还是给他虚虚地套上了不合尺寸的睡裤。   李可唯闭着眼抱紧了被子,整个人陷在了床里,与季想悬殊的体型差让他看起来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裤管空荡荡的,只露出了一截纤细苍白的脚踝。   兴许是做了个太过疲累的梦,喝完水没一会儿,他便呼吸均匀地睡去了。   季想坐在床边安静地看了李可唯一会儿,最后还是垂下眼,灭了床头昏暗的夜灯,躺在了那人旁边。   黑暗中,李可唯熟悉而陌生的一切仿佛都被无限地放大了一般。   他的呼吸、他的气味、甚至是他起伏的背脊……   季想闭着眼睛深呼了几口气,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但仍感觉自己快被那股淡淡的香气给折磨疯了。   记忆中,李可唯的衬衣上总是沾满了阳光与花花草草的味道。   以前每天晚上从酒吧回出租屋时,那人总是会提前骑着电动车在路边等他,不管自己演出到几点,只要一跨出门,第一眼便能望见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有时夏夜的风很热烈,李可唯的衬衣会被吹得鼓胀起来,像个猎猎而动的空心罩子,那股清新的气味便随着衣角,顺势扑到了坐在后座的季想的脸上。   季想表面上八风不动,但时常会忍不住把头靠到那人背上,好更仔细地闻闻那被阳光充分浸润后散发出来的、天然的味道。   只是那段记忆中的日子仿佛成了一张张泛黄的旧相片,被人遗落在了岁月长河的某个角落里,离现在已经很远、很远了。   听着屋外清凉的暴雨声,季想不知不觉地转了个身,睁开的双眼里毫无睡意。他的鼻尖渐渐抵到了李可唯的后颈处,犹豫地磨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慢地贴了上去。   见那人似乎真的睡熟了,他便下意识地两手一揽,逮着那细腰搂进了自己怀里。   李可唯倒是没有丝毫不适,反而觉得季想怀里比被窝更暖和,甚至还把脸主动地往他胸膛靠了靠。   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后,季想的表情又逐渐复杂起来,他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抱着李可唯的臂膀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似乎在纠结什么人生大事一般。   又过了良久,他才垂下了眼,无声地叹了口气,遵循着自己的本能将李可唯温热的身躯用力地拥进怀中。   或许四月八日那天本就不应该放李可唯下车的。   季想摩挲着他锁骨与肩头上触目惊心的咬痕与齿印,忍不住在那痕迹消退的地方又低头轻咬了几下,像是要在那每一寸皮肉上都留下自己的标记一般,长长的眼睫毛扫在那光裸的肌肤上,不知是清醒还是沉沦。   当年离婚后,季想也有过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但碍于工作压力,他被迫从那种痛苦的状态中强行抽离出来,将自己的所有报复性地奉献给创作与摇滚。   从那以后,荆棘鸟的事业就像开了挂一样,在摇滚乐坛的巅峰地位也越来越不可撼动,乐队的王牌单曲《冰镇蝴蝶》与《怨侣》更是接连拿下第28届与29届的华语摇滚金曲奖。   季想的工作终于不用像以前那么忙了,现在的他已经有了自己选择综艺与广告的权利,公司还特意给了他大量的空余时间来专注写歌搞创作,这简直就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他总感觉自己的生活少了一块很重要的东西,少了一块他永远失去的东西。   他也尝试过与别人短暂地交往,和唐汝君、和跳起舞来像天鹅一样的芭蕾舞演员、和性感火辣的混血女模、和知性优雅的知名女演员……   但无论是谁,他发现自己都和他们走不到上床那一步,无论是谁,都补不齐他生命中永远缺失的那一小块。   直到在那个雨夜重新遇见李可唯时,季想才迟钝地发现缺失的那块东西究竟是什么。   就像小孩子千辛万苦才找回了失而复得的玩具一般,他对李可唯那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甚至比他们结婚在一起的时候还要严重不少。   季想垂目看着李可唯安静的睡颜,抱着他的力度不由又紧了几分,忽然有种不希望第二天那么快到来的冲动。   因为到了第二天,李可唯就会醒来。   而醒来后,那人却不会和以前一样揉着眼睛笑着和他说早上好了。   等到第二天,他们便又会被生活的洪流推回到各自的世界里,过着与彼此毫不相干、甚至截然相反的两种生活——   ……就像之前过的那四年一样。   ————————   “你说什么!?这次不打算帮我了??”   唐汝君眉毛挑得老高,怀疑自己听错了,对着屏幕另一头的唐天嶂火道:“有没有搞错,让你帮忙查个人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杀人。”   屏幕那头的唐天嶂顿了顿,叹了口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回骂道:“四年前,你哭着求我想办法让那个叫季想的大明星和他老婆离婚,我确实是使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费了一些功夫才让他俩离了。但是你有没有听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呢!?要不是因为你这个王八蛋是我小弟,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我会下手去做吗!?”   “可是你呢!?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啊,你就像个癞皮狗一样赖在那个姓季的旁边你知道吗?四年了还没把他搞到手,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连我都看不起你——”   唐汝君原本因为李可唯的事妒火便冒了三丈,这下求人不成还反被嘲讽,怨气便更大了:“好、好你个唐天嶂,你不帮忙就算了,用得着这么羞辱自己亲弟弟吗?”   “你给我等着,你不帮我查我自己查。”   电话那头的唐天嶂怒极反笑:“你自己查?查谁啊,查季想?你知道你的‘季哥’现在都和哪些人交朋友吗,连我现在都对他敬而远之了,你查他小心那些人溯源到你自己头上,顺带着把我们四年前做过的事情全都扒出来——”   然而,怒上心头的唐汝君哪儿能深入考虑到这些,一气之下便把唐天嶂的电话挂了,俊秀明朗的面容也因着嫉恨而变得阴沉可怖起来。   作者有话说:   补一句,不知道20章和21章在哪里看的小朋友认真看一下19章作话~ 第30章   【有人昨晚没睡的吗,来涛一涛昨天的瓜】   【1L】rt,天哥那张照片大家觉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2L】???什么瓜,我什么都没看到啊,热搜上也什么都没有。   【3L】同上T T   【4L】同上+1,什么照片啊,天哥虽然做人不行,当狗仔的技术还是挺可以的,照片私信来让我看看?   【5L】到底什么照片啊,有没有熬夜党来说说。   【6L】熬夜党在此——   【7L】楼上说说。   【8L】楼上的楼上说说。   【9L】说昨晚天哥拍到Eris去朋友开的酒吧里玩,然后出来叫车的时候急匆匆的,连口罩都没带,手上还抱了个人。   【10L】什么叫抱了个人……说得这么轻松,跟提了个东西似的,是不是活人啊!男人还是女人啊?   【11L】连口罩都没带??看来E哥确实很急了,平时那口罩不是都焊在他脸上的吗hhhhhh   【12L】图呢图呢图呢???   【13L】我存了。[图片],十分钟后删。   【14L】我去,这么糊的图,这是上世纪的拍的吗?   【15L】离近了不就被发现了么,不过Eris的轮廓还是很好认的吧,这张图上的应该是本人吧。   【16L】那他抱着的是谁啊,啧啧……而且还是公主抱,搁这拍电视剧呢。   【17L】不知道是谁,不过反正不是我们君君,我们君君才不会穿这种穷鬼穿的皮鞋呢~君君只穿潮牌~   【18L】楼上是反串还是真的弱智。   【19L】不知道,反正唐汝君的粉不都这样,天天在广场上骂Eris吸毒咖,年级不大骂得还挺脏。   【20L】这张图是不是p的啊?Eris不是单身吗,这个姿势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一点。   【21L】如果这张图是p的,那季想有必要大半夜的找人删照片吗,他一向都不在意圈里这些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的,之前被Luca造谣性骚扰时也从来没有出来澄清过,和唐汝君的那些事也没花钱压过热搜,为什么?因为那些都不是真的。我敢肯定季想或者他公司已经给天哥封口费了,如果这张照片留到早上,现在大家的反应肯定就不是这样了。   【22L】楼上分析得好有道理……我信了。   【23L】害怕,13L赶紧把照片删了……   梁熠竹坐在候场室刷着论坛,刷到这篇帖子时一双鹿眼不由瞪得更圆了。   她低头用双指放大那张模糊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相片中人的侧脸的轮廓,再抬起头多角度地跟坐在她斜对面的季想真人对比了一下,心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每四年一届的金唱片颁奖仪式在C市城东的周德民艺术馆举行,季想作为上一届金唱片最佳国语歌手的获奖者,受举办方邀请作以主持人的身份参加这一届颁奖典礼。   而梁熠竹作为今年现象级大势女团CherryBeer的队长,也破例受邀成为金唱片颁奖典礼中最年轻的女MC,和身为大前辈的季想同台主持这场备受瞩目的仪式。   季想今日穿了一身Elle春季新品的靛青纯色西装,肩平颈直,黄金比例的身型流畅而匀称,两条直杆似的长腿甚至比职业男模还要优越。   梁熠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望着那张凌厉而锋利的脸,尽管这些年见过的帅哥有如过江之鲫,但内心还是被如此“堂皇”的美貌给狠狠震慑了一番。   这挺鼻……   这眼窝……   这睫毛…………   她总算能深刻体会到季想粉丝对他不去演戏的痛惜和遗憾了。   不过,虽然队友夏妍曾经说这位季老师是个很体贴后辈的人,但梁熠竹总莫名地觉得他身边有一种很强烈的生人勿近气场。   有时候虽然看见他在笑,但是那笑容却好像是被某种程序精心计算过的一样,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毫无二致。   望着季想那张令人艳羡的侧脸,梁熠竹不知不觉又想起刚才刷到的那篇帖子。   难以想象像季老师这种外热内冷的高岭之花,还有对人如此上心的时候。   如果那张照片是真的……被他抱着的又是什么人呢?   听说季老师每天都举铁,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左手还有花臂,被他抱应该很爽吧……   ……   “熠竹?”   梁熠竹被熟悉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虚,“腾”地一下从椅子窜了起来。   “啊!季老师……”   季想有些诧异她如此剧烈的反应,但还是微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我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没有没有——”   梁熠竹的薄脸皮霎地红了:“我就是单纯在发呆,然后看见季老师好像也在发呆,就不知不觉看久了。”   季想愣了一下,也笑了:“我在发呆?有这么明显吗?”   “嗯嗯,刚才看见季老师一直盯着手机,但是睫毛完全一眨不眨,手指也完全没有动过,就猜测季老师可能也在发呆……”   季想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将视线移到手机上大雄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1:00]   【大雄】:我们这边喝吐了,我在帮他们叫代驾,你怎么样,到家了吗?   [1:25]   【大雄】:其他人都叫到车了,小唐自家的司机也来接了,不过我好像联系不上李哥,你也帮忙找找他吧。   [3:00]   【大雄】:[图片][图片]你把李哥带回湖西了了!???   【大雄】:你被狗仔拍到了。   【大雄】:哥你别已读不回行吗,你俩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啊!!!   [9:32]   【大雄】:你和李哥怎么都不回我消息啊?   【大雄】:……你们不会现在还在睡觉吧,哥你今天还要参加颁奖典礼呢。   [语音通话未接通,请稍后重播]   季想在对话框输了几个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还是一一逐字删除了。   “走吧。”   梁熠竹愣了一下:“啊?”   “William让我们先去彩排,主持完之后好像还有个后台采访。”   ——————————————   金唱片奖项的权威度与含金量在演艺圈里是数一数二的,除了圈内当红的人气歌手以外,还有许多公司的知名制作人与老前辈都会受邀出席典礼。   而典礼为了保证仪式的庄重感,每届都会用一段极其枯燥而冗长的贺词作为开场白,直到把观众与候选人听得昏昏欲睡之后,才会猝不及防地宣布得奖名单。   但好在这一届的主持人换成了季想,往日典礼贺词部分低迷的收视率也有了明显的改善,现场甚至还多了一个不知道在拍什么的摄像机全程围着季想和梁熠竹转,企图用美色唤醒观众们摇摇欲坠的神智。   “接下来将要颁发金唱片最佳国语歌手的奖项。”   荧幕上闪过几个席上候选人的面容,梁熠竹望着季想笑了一下,照着先前对过的台本道:“今天季老师颁这个奖应该有不少感触吧。”   季想将视线转向了正对着他的摄像机,笑了一下:“确实,总让我想到四年前和八年前坐在台下的时候。”   梁熠竹问道:“当年的季老师在想什么呢?也会非常紧张忐忑吗,还是说其实内心很淡定呢?”   季想似笑非笑道:“在想台上的主持人话怎么这么多。”   台下响起一阵捧场的掌声和哄笑。   梁熠竹也捂着嘴笑了一会,揶揄道:“看来季老师当年已经对此奖胸有成竹了。”   “那么今天站在这个领奖台上,不是作为领奖人,而是作为颁奖人,季老师会感到遗憾吗?”   这是个较有深度的问题,季想对着镜头思考了一会儿,缓声道:“遗憾自然是有的,但是更多的还是高兴。”   “长江后浪推前浪,最佳国语歌手的奖项老是被同一个人霸着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好事,既然今年有了更替,就说明我们一直在进步。”   季想的视线在台下的几个候选人中扫了一圈,不知想到了什么,锋利的眼神竟然莫名地柔和了几分:   “……当时的我也这么年轻,像你们一样。”   作者有话说:   最近出去旅游了几天,更新晚了不好意思OTZ 第31章   二十出头的季想正是心高气盛的年纪,他本就生了一双锐利的三白眼,连看人的眼神都带了股夹枪带棒的意味,当年也因着这“傲劲儿”此不知不觉得罪了不少人。   十年前正逢流行歌曲与民谣独霸乐坛的年代,荆棘鸟作为一支走朋克风的摇滚乐队,在这一片广阔市场中的立足之地也显得有些逼仄和尴尬了。   季想和大雄当年一边在酒吧打工驻唱,一边寻找合适的契机向娱乐公司递出自己的简历,可碰壁的次数要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摇滚的黄金年代已经过去了。”   这是他被拒绝后最常听到的一句话。   娱乐公司本质还是趋于利益的,大众的潮流在哪边,他们就像墙头草一样往哪边倒。   前几年还不温不火的R&B与民谣风,在经历某档音乐选秀类节目后热度突然直创新高,一举掀起了那年最火爆的音乐风潮。比起小众而不被人看好的摇滚乐,公司经纪人自然更易选择大众接受度更高的曲风。   尽管在娱乐公司的面试中屡屡受挫,但季想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你这张脸啊,不去当演员真的是浪费了。”   “别唱摇滚了,只要转型做流行独立歌手,我们马上就能把你包装成顶流巨星出道。”   “去做模特吧,你有这个身材唱什么歌啊——”   有一次,好不容易有一个业内知名的老牌音乐制作人找上了季想,说愿意帮助他们乐队出CD专辑。   结果在酒局上扯了半天摇滚与理想之后,那个两鬓发白的老男人还是露出了压抑已久的“男人本色”,放言季想只要“跟”了他,在床上乖乖地听他的话,三年之内一定会让其扬名圈内。   季想听完以后双目腾地赤红一片,把自己近在咫尺的前途与人脉给一拳打得稀碎,后来Sam和大雄一起赶来之后才险险地把他拉开,趁着那老男人报警的时候偷偷跑了出去。   那天晚上他坐在路边喝了很多酒,回家之后无声地抱了李可唯很久,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沉重的挫败感。   李可唯被他强行吵醒,也没发脾气,只是懵懵地任他抱着:   “怎么了?又被拒了?”   季想一言不发,只要一想起刚才老男人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就觉得恶心,不由抱他更紧了。   “胜负乃兵家常事啦,每个人都有失败的时候,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人生就是一个不断跌倒再不断站起来的过程。”   李可唯见季想不说话,便顺着他脑底的发茬往上摸了摸:   “再说了,我们季想唱歌这么好听,他们拒绝了是他们的损失好吗。你还年轻,后面的机会多着呢。等有一天你变成了大明星,那些不识货的公司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哼,到时候他们再找上门来,我们鸟都不鸟他们……”   季想本来眉头皱得死紧,听到“鸟都不鸟”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眼角。   李可唯没错过美人展颜的一幕,揉了揉他的脸颊,嘀咕道:“开心了?这么快就开心了?真有点搞不懂你……”   李可唯说的没错,属于季想的机会还在后面。   随着人们的物质需求进入高饱和状态,这一年代的年轻人在精神方面的需求也比上一年代更加旺盛。   被重重规则束缚的灵魂也在时刻叫嚣着寻找一个出口,寻找一个能放肆怒吼与发泄的出口。   在自由主义与反抗精神的催生下,摇滚乐队赢来了第二次新生。   曾经受人追捧的小清新民谣开始慢慢退出了大众的视线,乐队选秀类节目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齐齐地冒了出来。   不久后,《最强战队》节目组向全国乐队发布海选邀约,那时谁也不知道,这档本不被人看好的节目即将改变荆棘鸟与季想的一生。   而荆棘鸟也将越过乐坛历史的里程碑,在当今时代掀起一阵无可撼动、无可复制的重金属狂潮。   ……   季想没有在典礼久留,主持与采访结束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在了公众视野。   他的经纪人William正在同举办这次典礼的领导谈笑风生,才刚应下帮副会长的孙女要几个季想的to签来,谁知那人竟然就这么急匆匆地离开了,连保姆车都还孤零零地停在会场的停车场里。   “发生什么事了?”William知道季想有已读不回的臭毛病,遂直接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通了他的电话。   “没什么,我回家。”   季想打了个出租车绕了一大圈回到了城南的老城区,站在李可唯以前最爱的“老鸭头”店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老板打包了一份酸辣鸭脖和卤水鸭胗。   “……你家是着火了吗?总得提前跟我说一下吧。”对面的William叹了口气,“行吧行吧,反正你就这随心所欲的脾气,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   “噢对了,昨天有狗仔拍到你的照片……”   季想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毫不停顿地接过窗口递过来的塑料袋,侧了下头:“嗯,是我花钱压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其实曝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照片我看了,我觉得没人会往那处想,虽然我不知道你抱着的是谁,但是可以直接让公关说是你助理啊……”   “不行。”季想眉宇一沉:“他不是圈里人,不能曝出来。”   “昨天确实发生了一点事,是我太急躁了,没注意到有人在拍,以后不会了。”   “……”   William糟心地叹了口气,虽然早知道季想是这种我行我素的人,但有时候还是会莫名被他气到。   “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季想挂了电话后,又打了个出租回湖西的别墅,这一来一回几乎快把大半个C市给跑遍了,单单车费就比那鸭脖贵了三倍。   但是当他提着那两袋油津津的鸭货走过司空见惯的小区门口时,心却兀地加速跳了一下,说不清是期待多一点还是忐忑多一点。   在自家别墅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季想还是整理了一番说辞,想着李可唯一会儿看到他最爱吃的鸭脖的反应,“滴”地一下打开了家里的指纹锁。   “我买了……”   声音戛然而止,只因房内空无一人。   季想怔了几秒,猛地将热乎的小菜搁到桌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直接踩着皮鞋上了去二楼卧室的楼梯。   只见昨晚还睡着两个人的大床望上去空空荡荡,被单平得像被人熨过一般,甚至连人躺过的痕迹都消失了。   偌大的屋子静得可怕,一时只闻窗外乱蝉此起彼伏的嘶鸣,尾音拖得很长,嚣张而聒噪。   床头放着一套衣物,季想走近一看,发现正是自己昨晚给李可唯穿的那一套睡衣。   不知是否是习惯使然,那人走之前还把衣服和裤子折了一遍,整齐地叠好后才放在床头柜上。   ——就像他以前每天做的那样。   季想迟钝地走过去,将那些衣服慢慢搂进自己怀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豁了一个无底的大洞,不住的凉风从缺口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将方才还发着烫的血液一寸寸地冻得冰冷。 第32章   李可唯就这么走了。   季想甚至不知道没有换洗衣服的他是怎么回家的。   他一个人在床上低着头坐了很久,不知不觉在手机的通话键盘上盲打出了那人曾经的手机号,打完了又删,删完了再打,经过了如此毫无意义的折腾后,绿色的拨号键却始终都没有被人按下。   终于,季想紧绷的嘴唇微微一抿,手指在那刺眼的绿键上快速地按了按,随即又触电般地收了回来,好像再晚一秒那屏幕就会把他的指尖烧穿一样。   显示着“未知联系人”的屏幕寂静了几秒,随即竟然响起了“嘟、嘟、嘟”的应答声。   看见电话不是空号,季想的眼睛霎时不明显地亮了几分,握着手机的指骨也紧了紧,手背上的青筋也跟着浮了出来:   “……喂?”   “喂!——”   电话那头迟疑地传来了一个嗓音粗哑的中年女声。   “喂!——恁找谁咧?”   “……”   “……喂!?恁咋地只呼呼喘气呢?弄啥子东西!——”   陌生的农村口音像一把带着刺的棒槌,把季想那灌满了浆糊的脑子给一瞬间敲醒了,他手背上那根筋扭曲地跳了跳,狠狠地按断了那个自己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打出去的电话,泄愤地将手机“嘭”地一下摔在了墙根处。   在心中那股排山倒海般堪称愤怒的悲意面前,季想一米九的高大身躯却显得尤为渺小。   这一刻,他仿佛一个刚出戒毒所就又染上了瘾的患者,精神世界一地鸡毛。   周一去公司的时候,季想发现给他更换动捕仪器的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工作人员,而雷旻和严遥遥却好似对此见怪不怪一般,和往日一样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事。   “我自己来就行。”   季想朝着那个新来的工作人员礼貌地笑了一下,随即自己熟练地绑上了黑布条系着的传感器,再根据电脑上的指示按要求摆出不一样的动作。   拍摄时间到了正午,录制室内还没有出现那个穿着衬衫长裤的熟悉身影,季想面上的笑容不禁敛了几分,整个人全身上下的温度也瞬时降了下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得那新来的工作人员直发怵。   等其余人都去吃午饭后,季想才走到正在埋头处理数据的雷旻面前,状似不经意地用指节叩了叩桌面:   “今天李哥怎么没来?”   雷旻闻声抬起头来,摘掉了挂在脑袋上的耳机,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最后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位大明星是在同自己说话。   “……李哥回公司总部去了。”   季想又等了一会儿,但无奈这位宅男技术员实在是惜字如金,说完上句就没下句了,声音忍不住沉了几分:“他不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怎么回公司去了。”   “很正常啊,现在我们这边数据收集得差不多了,一个U盘铐回公司就可以继续改进基础的算法了。再说了,就算这里出了问题李哥在公司也可以远程gdb调试的,不用担心。”   雷旻第一次见有明星对他们这些技术工作人员如此上心,内心有些说不出的古怪:“而且李哥是我们算法组的组长,还得跟负责开发的组长对接沟通,是不可能一直待在这边的。”   季想闻言一愣,那股空茫的钝痛感又袭上心头:   “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吗。”   雷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纳闷着这人为什么一直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谁伺候他穿传感器难道不是一个样:   “应该是吧,你……咳、季老师找他有什么事吗?”   “……”   季想扶着额坐到了沙发上,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他感觉一切忽然间回到了原点。   ——甚至比原点更糟。   ————————————   下完春末的最后一场暴雨之后,C市的夏天终于如期而至。   天空又蓝又亮,薄薄的白云根本挡不住那凶悍的日光,道路两旁樟树被照得锃亮,橄榄绿的叶也像刷了一层油似的,透着股“富态”的光感。   李可唯从地铁口走到公司门口这么短短几步路,后背的衬衫就已经被汗浸湿了一小块,直到走进凉爽的空调房中,头脑那种即将爆炸的闷胀感才缓解了片刻。   他从卫生间门口抽了几张湿纸巾,解开了发烫的衬衫扣,对着镜子擦自己汗湿的肩窝和后背。   擦了一会儿,李可唯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凸出来的锁骨,发现上边还有几个仍未消得完全的痕迹。   他的皮肤本就生得白,连一颗小痣隔着很远都能看得分明,更别说这么一大片灾难性的咬痕了。   李可唯摸了摸肩膀上的淤血,叹了口气,随即将衬衫提了上来,感觉那晚季想真的不留情地下了狠口,即使过了近一周,有几处被他咬出血痕的地方也依然顽固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好像不愿意就这么随着时间消去一般。   但既然连最接近永恒的纹身都能洗掉,那这种暂时性的标记在时间面前就显得更加不值一提了。   走出卫生间,李可唯难得被下来巡视的领导关心了一番。   “小李啊,听说你前几天发烧了,请了一天假,现在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李可唯忙道:“没什么事,就是身体有点乏力,但体温已经正常了。”   领导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你也三十几了,有事让那些小年轻去干,多锻炼他们一下,自己就不要硬撑了,如果还不舒服我就让Lucy给你再批几天假。”   “我真的没事了刘总,多谢您的关心。”李可唯本来想走去工位,但感觉这位刘总有种想要和自己谈回天的意思,脚步还是停了停:“刘总今天怎么有空下来看看?”   “噢,没什么,我下来关心一下你们不行吗?”   刘总笑了一下:“小李啊,你这周六有空吗?”   李可唯眨了眨眼,随即便又以敏锐地洞察力悟出了领导话里有话,无奈地道:“刘总,刘哥,你不会又要我去那什么‘破冰团建’吧。”   “嘿,什么叫‘又’啊,这么多次你哪一次去过啊。”刘总闻言不满地蹙了蹙眉:“去多认识一些人有什么不好,你看看你,都快三十五了还是个单身汉,你们组今年已经有两个人请产假了,你这组长倒好,任劳任怨地把他们的活揽过来。”   “你看看,你这次是发烧,下次准不定出什么毛病了,有个人在身边陪着多好啊,你不是也很喜欢小孩的吗?”   李可唯听了这话也感觉十分无奈,回道:“刘总,我个人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前十年投入的感情实在太多,差不多把一生的爱意在一个人上消耗殆尽了,日后若是再碰上哪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反而会心生愧疚之意。   毕竟,他已经不可能像爱季想一样去爱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了。   其次,他妈现在还生着病住在疗养院里,自己可是要照顾她下半辈子的,有哪个人愿意和对象在一起后身后还挂着个沉甸甸的累赘呢。   “什么特殊不特殊的,你不就是喜欢男的吗,哥还不知道你——前几次团建都是女同志,也难怪你不愿意去。”   刘总“啧”了一声:“你放心,现在连男男都能生子了,我们公司怎么会歧视同性恋呢?”   “我这次啊,给你找了一个又年轻又帅的医生,还是你们C大医学部的后辈,你一定得抽空跟他见一面,你们绝对很聊得来……”   李可唯感觉脑子里有十头羊驼跑过,但又无法再一次拒绝领导的好意,便只好在心里把这当成一次工作指标,轻声叹了口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   “……我哪里是怕同性恋, 我是怕耽误人家。”   作者有话说:   季想(三岁版):老婆呢,我老婆呢!(地上打滚)(阴暗地爬行)(分裂)   作者:你老婆相亲去了。 第33章   傍晚,李可唯和同组的“小年轻”交接了一部分工作,踏着天边还未来得及落下的夕阳乘上了回家的地铁。   此时天气虽然还带着股闷气,但那西山后的日头到底还是嚣张不起来了,从刺眼的白光化成了一道温驯的橙红色,像火山底的熔岩一般沿着云隙淡淡地弥散开来,娴静地铺满了大半个天幕。   老城区的街道很窄,几乎只容两辆车并行而过,路旁栽着一排上了年纪的老槐树,树干生得枝繁叶茂的,将头顶遮得严严实实,金黄色的光斑便顺势漏在了地上,亮得像星星点点的琥珀。   李可唯脚踩着这条令人心生宁静之感的小路,感觉自己的生活也在逐渐回归之前的轨迹。   他在小区门口即将收摊的小店前跟阿姨讨了一把苋菜,打算一会回家炒着吃。   路过以前常吃的鸭货店,李可唯还是被那香味给弄馋了,没忍住称了一斤鸭脖和鸭锁骨,打算带回家吃完饭配点小酒喝。   走到家楼下时,他突然看见了抱着孙子玩的邻居张大爷,眉角微微一挑,笑着走了过去。   “张叔。”   张大爷看见李可唯也笑了,摇了摇怀里的小孙子,举起他白白嫩嫩的藕臂打招呼:“唉呀,李叔叔下班喽——”   李可唯算是这方圆几里内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平时有些纸箱和空水瓶都分享给老人们卖钱,在这种年代久远的小区里堪称“中老年人交际花”,周围的邻居大爷大妈们都和他挺熟络的。   他朝白白嫩嫩的小孩张了张手臂:“贝贝,给我抱一下。”   两岁的贝贝戴了个牛仔兜帽,窝在张大爷怀里,有些惊恐地看了李可唯一眼,把头不情不愿地扭了过去。   张大爷拍了拍他的背,哄道:“李叔叔可喜欢你了,在你小时候天天抱你咧……”   李可唯摸了摸贝贝胖乎乎的小手,指尖在那软软的掌心里搁着肉挠了挠,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便听到了小孩“咯咯咯”的笑声。   “贝贝上幼儿园了没?”   张大爷托了托贝贝的屁股:“还没呢,打算再过一段时间送去第一附小的幼儿园。”   李可唯点了点头:“贝贝爸爸和妈妈呢?”   张大爷闻言叹了口气:“唉呀,别提了,这一个两个工作都忙得很,根本没时间带他。现在就只有我和我老伴退休了有点空,趁着腿脚能动的日子多带贝贝出来玩。”   李可唯捏了捏贝贝的小手,将他的小帽子掀起一个角来逗他玩:“难怪最近都没看见他们夫妻俩了。”   “他们在滨江花园买了新房子,说过几年让我也搬过去住咧……”   张大爷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李可唯“诶”了一声:“对了!小李啊,你一年赚这么多钱,怎么还住在咱们这老破旧的地方啊?”   “这地方物业也不好,你可以去新城区那边的小区看看房子,滨江花园哪、绿湖星城那块环境好着咧!”   李可唯愣了一瞬,随即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用了张叔,我觉得老城区挺安静的。”   “安静是安静,有条件的年轻人都搬走了,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和小孩住在这,能不安静嘛……”   张大爷语重心长地朝李可唯道:“现在房价跌得厉害,等以后涨了就买不起咯,你们年轻人不是应该比我更懂吗?”   贝贝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把自己的帽子抢了回来,“啊啊”地去抓李可唯的衬衫角。   “谢谢张叔,我其实也知道。”   李可唯抓住了贝贝乱挥的爪子,垂下了眼:“你说的我其实也一直在考虑……总有一天会搬走的。”   又和天真无邪的贝贝玩了一会儿,李可唯提着菜准备启程回家。   沿着青草地走到鹅卵石路的尽头,他远远望见一辆漆黑发亮的大奔停在居民楼的楼下,与周围一众黯淡的老车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高大而沉默的身影像一座坚实的座碑矗立在电梯口。   说来也奇怪,有些人即使不看正面,单单只望着背影,便能在心里描摹出一个大概的美丑来。   李可唯望着那个当年在酒吧里令他色令智昏的背影,握着塑料袋的手下意识地一紧,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夕阳下,季想转过身来,半张脸被黑色的口罩遮着,只露出一双冷冽而狭长的眼睛。   他上身穿着和那一夜一般无二的工字背心,外面罩了件灰色薄衣,胸前啷当地吊着几条细碎的银质饰物,刘海被帽檐压到了眉毛上,望上去年轻得像刚开始玩乐队的大学生。   李可唯之前有预料过季想可能会来这里找他,但当看见那人迈开腿朝自己走来时,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那天晚上被粗暴地按在盥洗台上的记忆还残留在他的脑海中。   季想看着李可唯倒退一步的动作,愣了几秒后,眼里窜起一丝明显的怒火,好半天才强行压了下去。   “你……换手机号了?”   李可唯没回他的话,拎着菜从他身边径直走向了电梯。   季想被那股发闷的无名火烤得极其不舒坦,深吸了几口气后,紧跟在那人后面进了电梯。   等到了五楼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电梯?”   柳风亭小区是典型的七层老式住宅楼,只有楼梯没有电梯,但现在小区里的老年人大多有腿脚不便的问题,故而前几年也效仿那些二三十层的高楼开始建起了电梯。   每栋楼的电梯像个直筒的烟囱一样立在大门口,有种给缺胳膊少腿的老房子装上了“义肢”的感觉。   这一次,李可唯回了季想:“三年前。”   季想沉默了一会儿,跟着他出了电梯,看见了楼梯拐角熟悉的涂鸦。   以前这栋楼住了很多小学生,雪白的墙壁也经常被人用水笔涂上了“xxx猪头”“xx王八蛋”这样的幼稚字眼,用抹布擦也擦不掉,便只好像一块块旧伤疤一样烂在楼里。   他垂着头用手指摸了摸,结果摸到了一指头的白灰。   “楼梯口这里没人,你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跟我说吧。”李可唯将菜搁在地上,回头看向季想。   “今天就一次性说完。”   季想闻言皱起了眉,一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的模样:   “不进去?”   李可唯平静地看着季想:“里面没有你那个尺码的拖鞋。”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每天晚上十点才到家,只能用一些零零碎碎的时间写文,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抱歉让大家看文的观感变差了QAQ我会努力更新的 第34章   季想瞳孔倏地一缩,大概是没想到李可唯会在曾经的家门口同他说这些话,心脏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一点点攥紧了,开始窒息般地抽痛起来。   李可唯收回自己的视线,不去看他的眼睛:“你今天来想说什么?”   “……”   “我……”   季想垂眼看着李可唯曲线柔和的脸庞,心里逐渐被某种酸苦的东西给胀满了,平日在媒体镜头前面对再刁钻的问题都能从容应答的他,此时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不善言辞的毛头小子,脑中憋了千言万语,但真正说出口的话往往又词不达意。   “你换了手机,我联系不上你,就是……想看看你身体好点了没。”   李可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这样?”   季想一时语塞,但还是生硬地点了点头。   李可唯扶着门框,叹了口气,才慢慢地道:“好吧,既然你没什么话对我说,那你现在听着,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季想怔了一下,望着面前李可唯神色认真的脸,一时有些心神恍惚。   那人从前望着自己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一道充满阳光的缝,连嘴唇也是下意识地咧成一个很傻的弧度,就像某种独属于他的条件反射一样。   而现在,这种条件反射好像消失了。   昏黄的夕阳透过楼梯间的窗,静静地映在李可唯的脸上,将他侧脸颊上的绒毛映得一清二楚。   “我想说——”   季想屏住了呼吸,握着心脏的那只无形之手又猛地发了力,垂在身后的手指也跟着颤了颤,活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李可唯抿了抿唇,轻声道:   “对不起。”   “……什么?”   季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可唯,喉结一滞。   “我说,对不起。”   李可唯继续道:“其实四月八号那天我就该将这些话都和你说的,但是我……因为逃避你,还是下了车。”   “这是不对的,说不定当时我们两个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了。”   那只制着心脏的无形之手陡地松了开,听着李可唯冷静的语调,季想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空得发慌,像被人掏了一个无底洞一般,就连指尖也开始发了凉。   他不理解李可唯现在的反应,他宁愿李可唯朝他发脾气,像那晚一样流着泪着说“我恨你”之类的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语气平静得让人恐惧。   李可唯见季想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也顿了顿:“……还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去吃海鲜煲吗?”   “那天,看见你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时候,我失态了。”   不知为什么,季想的潜意识里警报般地响起了一个疯狂而强烈的声音:   阻止他——!!   必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然他就要……   他就要……   可是现实中的季想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可唯的嘴唇一张一合。   “……”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抱歉,当时是我没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之后在酒吧……我也是在故意刺激你,现在看来好像还挺幼稚,挺可笑的。”   “你选择谁,都有你自己的理由,作为……咳、曾经最希望你幸福的人,现在自然也希望你能过得好。所以,之前那段时间老是刺激你,是我不对。”   季想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渗着冷意,听到“曾经最希望你幸福的人”时眼睛更是霎地红了,原先透着淡青的眼白上窜起了密密麻麻的血丝,让那双本就凶气四溢的眼更加可怖了。   李可唯侧过头,避开那道几乎要将他烧穿的视线,笑了一下:“我现在烧也退了,那天……在酒吧里的那件事,我也不想再和你追究了,我们两个就一起把它忘了吧。”   “……忘了?”   季想低沉的声音发着抖,手背上蓦地暴起几条青色血管来。   “你以后也不要老是来这里了,即使天天戴着口罩,但也难保哪一天不会被人拍到认出来。”   李可唯转过头来,看着季想通红的双眼,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怎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是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   季想深吸了几口气,但仍然觉得肺腑疼得厉害,他看着李可唯那双清明的眼睛,竟然觉得陌生得让人心痛。   曾经,刚出道不久的季想就被贴上了“臭脸”和“不尊重前辈”的标签,被各种污言秽语网暴了整整半年。   那段时间,他基本上写不出一首完整的歌来。   人的心毕竟还是肉长的,有时看着那些极其伤人的言论,季想的情绪也会被不知不觉带到低谷。   有一次,他一个人垂着头坐在沙发上,忽然感觉手背上热热的,抬头一看,竟然发现是李可唯的眼泪。   “……你怎么了?”   季想怔怔地看着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望上去非常伤心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   那时李可唯也呆呆地看着他,透明的泪痕在他的脸颊上清晰得像一道风干的锈。   季想感觉自己的头被人轻柔地摸了摸:   “看见你难过,我也会很难过。”   ……   “我最后说一遍,你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   李可唯见季想依然怔然地杵在原地,叹了口气,似乎不想再与他多作纠缠,转身打开了家门口的房门,提起了地上的菜:   “一个大明星为了个谁也不认识的素人追到这里来,还……做出这么卑微的样子,于你于我而言都没有必要。”   季想见他作出欲要关门的动作,想都没想便两步跟着跨了上来,一手死死地扒在门框上,指节用力得都泛了白。   “别关门!你…你………”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头艰涩地上下动了动,似乎被那含在口中的字眼割出了血一般,低哑的声音竟听出了一丝苦味:   “……你…”   “……你不爱我了吗?”   李可唯握着门把的手小幅度地痉挛了几下,一时陷入了沉默。   季想见他低着头不说话,空寂的心中忽然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勇气,低声道:   “你还在乎我。”   “不然你看见我和别人亲密的时候,就不会吃醋。”   “你之所以会刺激我,是因为你还……”   “——季想!!!”   李可唯忍无可忍地大吼了一声,随即偏过头喘了几口气,在那人看不见的地方红了眼眶:   “你非要……”   “耗尽我对你的最后一丝感情吗?”   季想愣愣地看着他,心口仿佛又被人重重地锤了一拳,钝痛沿着全身开始蔓延起来。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将握着门框的手指一根根地掰了回来,眼睁睁地看着李可唯将那扇门彻彻底底地关上了。   过了很久,夕阳已经跑得没了影子,一片昏沉的黑暗中,季想摸着门框边上贴的绒布春联,沿着台阶缓缓蹲下了身。   ——他今天原本是来道歉的。 第35章   夜色渐沉,华灯初上。   王崇景将他那极其骚包的凯迪拉克停在了商场底下的停车场,迎着一头热风走了近一公里才找到文杰开的那家Circle Pub。   他对着门口的落地镜理了理他那吊儿郎当的花衬衫,自顾自地臭美了一番,才迈步走向了里头的包间。   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很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中性香水和青柠混合的味道,王崇景挑了挑眉,看见桌上已经搁了一排的空酒杯,余渍在冷光灯下闪着光。   他不禁动了动鼻子:   “哟,这么多‘休屠’,谁喝的啊?”   “休屠”是酒吧里的一款烈性的特调酒,基酒是伏特加,还兑了不少龙舌兰,喝一口舌头都能烧起来,度数和价格都高得离谱,估计只有冤大头才会点这款酒。   文杰坐在一旁笑了笑:“你说呢?”   王崇景顺着那酒杯一望,便看见了坐在沙发角落正在仰头饮酒的季想,夸张地皱了皱眉:   “——Eris!?……有没有搞错!”   “叶奕!是不是你耍了什么手段?”   那个被唤做“叶奕”的人闻言抬头觑了他一眼,将手中抽了一半的檀木烟斗徐徐放下,淡定地吐了口烟:   “我能耍什么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人,除非他自己情愿,否则就算是阎王来了也逼不了他喝一滴酒。”   一片涌着香的烟雾中,季想那刀凿斧刻的眼鼻唇也跟着朦胧了些许,远望有种漂亮的堕落感。   只见他握着那盛着酒的玻璃杯,像是感觉不到那味道的辛辣一般,一杯接着一杯地闷声直灌。   鼓胀偾张的筋脉沿着手背一直攀到了小臂,好似下一秒就要从皮肤里暴出来一般。   “你们也不拦着点?他不是快开演唱会了吗?这么多杯下去嗓子得成什么样——”   王崇景瞅着季想这闷头喝酒的架势有点吓人,小声地拉着文杰问道。   文杰“啧”了一声:“拦什么啊,想喝酒就喝啊,我们又不像你——星娱太子爷,出来玩还担心自家公司艺人哪。”   王崇景伸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诶、诶,低调低调……大家这么多年的兄弟朋友了,什么艺人不艺人的……”   他们这些富二代富三代从小就混在一起,慢慢地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圈子。   王崇景最会做人,和谁都瞧着有眼缘,经常和别人“哥们”来“哥们”去的,一来二往就混成了他们圈子的中心,就连季想当时也是被他领着入圈的。   文杰和叶奕都是顶流大学毕业的,当初还瞧不太上季想这种靠乐队选秀飞升的社会青年,但一来二去交往下来,发现此人的脾性还挺对他们这些人的胃口的,便索性放下身段结交了下来。   叶奕还和季想合资开了一个独立的娱乐工作室,这些年也陆陆续续培养了一些新生代的小爱豆,最近人气飙升的男团TSO就是他们旗下的。   “……这人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王崇景也俯身拿起一杯马天尼,在嘴边抿了一口,转头朝叶奕拱了一下,示意他挪个位置。   “不知道,他也没说。”叶奕耸了耸肩,把二郎腿一翘,似乎不打算离开现在的地方。   “……”   文杰叹了口气,坐到了季想的旁边,将桌上剩下的酒挪到了边上,语重心长道:   “想喝酒放纵可以,得有个度。”   “有什么伤心事说给大家伙听听呗。”   季想罔若未闻地垂着头,好似陷入了某种沉思一般,眼神虚焦般地盯着一个地方,连带着那英俊的轮廓都带了一分沉沉的郁色。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脑部神经像一张被磨平的砂纸一样,正在被涌上来的酒精不断钝化,但与此同时,全身上下又因为另一种更加清晰的空茫感而难受得厉害。   ——就像一副完整的拼图独独缺了那么一小块一样。   过了一会儿,文杰听到季想冷不防地开口道:   “你记得……我之前去过什么秀场和婚礼之类的地方吗?”   李可唯那晚发高烧的时候,眼泪淌了满脸,嘴里喃喃得最多的两个词就是“秀场”和“婚礼”。   然而季想对这两个地方完全没有特别的印象,他这些年里出席过的秀场数不胜数,去过的婚礼虽然不多,但都记不太清了,并不知道李可唯在梦中心心念念的究竟是哪一场。   王崇景闻言疑惑地拧起了眉头,咂了咂嘴:“不记得啊,我只记得我们一起去陈志朋结婚的那场,这货还特意选了一个偏远的海岛,说什么他老婆觉得篝火很浪漫,搞得我两条腿被虫子咬得全是包……”   “不是那个。”   季想揉了揉眉心,感觉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事情隔在了他和李可唯之间,但是他的记忆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根本无法从中抽丝剥茧来取得有用的信息。   王崇景摊开手:“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一旁悠然抽着烟的叶奕缓缓吐了一口气:“这么在意的话,不如去问问你的前经纪人?”   季想看了他一眼:“……你说小优?”   “你怎么会认识他?”   叶奕笑了笑:“就那个白白胖胖戴眼镜的嘛,人也斯斯文文的。以前一直跟着你,我看久了就眼熟了。”   “不过我没想到他现在这么有钱,前几天我打高尔夫的时候还在小南庄那儿看见他了,开了辆纯白的保时捷,身边还搂着个嫩模。”   季想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悦地皱紧了眉头:“……你说谁?”   “小优啊,好像叫吴闵优是吧。”   叶奕也挑了挑眉:“你不知道?他在萍水兰庭那也有房呢,一套也得有个上千万,我还和别人说给季想当经纪人真赚钱呢……”   听到这,季想的眉头不由愈拧愈紧了。   当年他和李可唯离婚后没过多久,小优就给公司提交了辞呈,理由正是他母亲久病卧床,治病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需要他这个独生子回去照顾。   季想当时听完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小优长了一脸不会说谎的老实相,又从未对自己说过谎,也就任他去了,临走前还给他病重的家人办了一个数额不小的红包。   还以为那人自此在某个山高水远的小县城安定下来了,却没想到只不过隔了几年,他竟然在寸土寸金的C市住上了豪宅……   “他以前是你经纪人,应该会留着行程表什么的东西吧。”   叶奕托着腮道:“如果你想知道他家地址,我可以找人帮你要。”   季想“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眉头虽然松了些,但心中的疑窦却越来越深。   作者有话说:   我有罪……我扣1佛祖原谅我…… 第36章   “感谢上一位听众为大家点播的《怨侣》,我是主播Lily,欢迎回到清晨早八电台FM88.6——”   “咦?下一首《堕落》还是我们荆棘鸟乐队的歌,看来歌迷朋友们都很期待他们七月十五在东方体育馆开的‘十年之约’演唱会呢!……”   “……”   李可唯烦躁地把自己的眉心掐出一道淡淡的红印来,但奈何开网约车的司机对此电台情有独钟,他也不好意思让人家换台,只得静静地感受越来越紧绷的头皮。   他小时候就有晕车的毛病,一闻到风油精味儿就头痛胃疼,这几十年来都没怎么犯过,今天早上不知怎么着,前脚才一踏进车门,脑门便被空调排出来的一股熟悉的“晕车”味儿给熏了,自此胃就开始隐隐作痛,还有了翻江倒海的架势。   好不容易到了公司,李可唯趁着等电梯的间隙扶着墙休息了一会儿,缓了几分钟才甩掉方才那种难受的眩晕感。   “哟李哥,今儿怎么迟到了十分钟,这不像你啊——”隔壁工位的同事左手一杯枸杞茶,右手一杯冒着寒气的冰美式,精神奕奕地转过头来。   李可唯将主机开机,牵了下嘴角道:“今天睡迟了,挤不上地铁了,打的出租车。”   “你来得正好,我前天和业务那边的人熬了大夜联调,有几个接口里面的字段可能需要变动,你来我电脑这里看一下。”   李可唯点了点头,搬了张椅子坐了过去:“好。”   同事麻溜地点开一串工程,鼠标噼里啪啦地,好似要冒出火星来:   “语音识别的接口原本接的是杨岚老师负责的那个智能系统,现在业务那边说需求有变动,又让那边的开发再改改,让我们也换个精准度比较高的NLP模型,唉我去……破事真多,然后情感识别那部分的参数也要改……”   李可唯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代码,无数个“implements”在他的脑海中骤然放大,本就昏胀的脑子仿佛被人从中探进了一只手,开启了循环搅拌模式。   这时,一股突兀的恶心感从他的小腹窜到了嗓子眼——   “哐——!!”   同事被腾座而起的李可唯吓了一跳,只见那人的脸色难看地弯下腰,攥紧了着座位底下的垃圾桶,二话不说就开始低头呕吐,整张脸都快埋进桶里了。   “我天……不是吧——我写的code有这么恶心吗……”   “怎么了这是!?多喝点水、多喝点水——要不李哥你今天还是请假吧?”   李可唯又呕了几下,把胃里残余的最后一点早餐都吐了干净后,竟然感觉浑身上下神清气爽了,头不晕了,胃也不痛了。   “……没事,可能是我今天早上晕车了,吐完之后好多了。”   他朝同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我把这垃圾袋先扔了,不然味道太大影响其他人。”   同事扭头望着李可唯的背影,还是有点担心:“没事就好,你别硬撑啊,生病了记得吃药。”   “……好。”   李可唯将垃圾扔了之后,去洗手间用清水抹了一把脸,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感觉确实没什么异常,便又回到工位,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   叶奕挥了挥他的高尔夫球杆,在烈阳下眯了眯眼,看着那球在洞口溜达了一圈,最后稳稳地悬在坑旁,忍不住骂了一声“操”。   周围没有捧场的观众,他便把杆一拎,倒头回了休息区喝水。   “诶——你说,我这杆从五位数的换成了六位数,这球技怎么没随着杆的身价渐涨一点啊?”   季想递给他一瓶水,却不接他的话,而是问出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不是说吴闵优经常来这打球吗?”   “我说你在这干坐了一下午,就为这事儿啊。”   叶奕旋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笑骂道:“我不是说把他地址给你吗,你自己又不要,直接上门去找人不就好了,他是你前经纪人诶,又不是什么集团老总。”   季想看着远处蓝得发亮的天空,面上没什么表情:“谁说我要找他了,只是陪你来打高尔夫,顺道见见故人的保时捷和嫩模罢了。”   “嚯,原来我在你心里的地位这么重要啊……!”   叶奕打趣道:“荆棘鸟那演唱会最近准备得怎么样了?你的亲友席还像前几年一样空着吗?不如留给我……”   岂不料,季想连他的话都没听全,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行。”   叶奕没想到他这好兄弟这么不给面子,噎了一下:“为什么?”   季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我留给别人了。”   “是小唐吗?”叶奕忍不住问。   “不是。”   “唉呀,你这人……”   叶奕啧了啧声,转了个话题:“说起来,感觉最近都没见着小唐了,我记得他以前黏你黏得可紧了。”   被叶奕这么一提,季想的脑海中这才浮现出唐汝君的身影。不过距离他们二人当初的“一个月之约”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人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表现确实有几分反常。   “确实。”季想微微点头。   “你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难过。”叶奕笑着叹了口气:“不过我想也是,小唐根本不是你的菜,也亏他沉得住气追了你这么久。”   “我其实……不喜欢追我的。”   叶奕瞪大了眼睛:“那你喜欢哪种?”   “我喜欢——”   季想下意识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金属戒指,说了句废话:   “我喜欢我追的。”   到了太阳比较温和的时刻,吴闵优终于开着他那辆纯白的保时捷慢吞吞地“降临”在了小南庄的停车场。   他的长相同十年前倒是毫无分别,只不过眼镜从黑框换成了金丝,衬衫也从XL码变成了更加富态的XXXL,浑身散着一股天然的暴发户气息。   陪练的嫩模紧随其后地下了车,身材高挑凹凸有致,将跟前的金主吴闵优衬得像个憨厚的矮墩子。   季想冷眼看着他的前经纪人装模作样地挥了几杆,然后开始支使他的小女朋友帮他拍起照来。   “喂、喂!你这就要去找他了……?不再等等……”   叶奕看着季想起身径直走向了吴闵优的地方,只得把喝了一半的水瓶放下,站起来跟了上去。   吴闵优正沉浸在拍照的pose中,冷不防肩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   他不耐地回过头去:“等一下!!没看见我在准备发球了吗!!”   季想闻言松开手,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几年不见,脾气有些见长啊。”   吴闵优眯了眯眼,眼神呆滞了几瞬,继而瞳孔骤缩。他一见到这位曾经朝夕相处的故人,面上第一时间露出的不是久别重逢后的惊喜,而是——惊恐之色。   “——你!季……季哥!?………”   季想本来只是想找他问问李可唯口中的婚礼与秀场一事,谁料这小优一见到他跟撞了阎王似的,话都没说就直接把嘴唇都吓白了,几万块的球杆“砰砰”砸在了地上。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难道、难道……”   吴闵优看着季想身后的叶奕,眼中恐慌之色更甚。也不知在这短短的三十秒中他经历了怎么样的头脑风暴,还未等季想开口,他便转身拔腿往草坪上的停车场跑去,恨不得把“我做了亏心事”给写在脸上。   季想和叶奕也愣了一下,想不到这家伙白白胖胖的,跑起来腿脚竟然这么灵活。等二人反应过来起身去追时,吴闵优已经踉跄地扒上了车门,三两下便迫不及待地跳上了驾驶,疯了般地踩死油门,连那嫩模小女友都不要了,不一会儿就“一骑绝尘”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季想腿虽然长,但两条腿的还是到底还是跑不过四个轮子的,追了几百米之后还是喘着气被迫停了下来。   “操!……”   叶奕不一会儿才追上来,累得直拍大腿:“这人……嗐……这人有毛病是吧!难不成……我们能把他吃了!?”   “那要看他隐瞒了什么事了。”   季想想起小优曾经那副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模样,心中那股郁气腾得更盛,冷笑了一声:“说不定等我知道以后真能把他生吞活剖了。”   “难道他当初挪用了你们演出的公款?”叶奕喘了口气,“没道理啊,当初他和星娱解约时应该有核对过这些年的账目明细啊。”   “唉,不过今天被我们这么一搞,这人以后应该没胆子来这块地方打球了。”   季想道:“那就带人去找人他家里堵他,堵不到就到他平常经常出入的场所去堵。我记得他以前有赌瘾,这附近的酒吧赌场可能有他的消费记录。”   “C市就这么点芝麻地,我不信他还能跑出个花来。”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直在加班QAQ身体也不怎么好,这个月跑了好几趟医院,好不容易闲了一丢丢,更新一下。ps.这本不会坑的,但是更新频率可能取决于我加不加班(ノへ ̄、) 第37章   “李哥,听说你昨天看小杨的代码看吐了,真的吗哈哈哈……我就说他平日里写得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十行的代码非得浓缩写成一行,注释也写得不清不楚的,把我们的测试都看懵了。”   李可唯下班时遇到同项目组测试的同事,这才知道自己昨天早上吐了的事情已经快传遍整个项目组了,只好无奈地解释道:   “没有,是我昨天早上晕车,刚好在小杨给我看源码的时候吐了,你们可别乱传啊。”   同事也笑了:“好吧好吧,那我就看在李哥的面子上,大发慈悲,不诋毁他了。”   “不过李哥,你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早,我以为你们那块至少都要待到九点十点的。”   李可唯叹了口气,感觉背上的双肩包都骤然沉了几斤:“相亲,刘总介绍的。”   项目的第一轮数据收集与研发工作即将收尾,他这几天忙得像连轴转的陀螺,快下班的时候才抽空打开手机看了看相亲对象的照片。   对方长相还算周正,带着一副细框黑边眼镜,身材似乎中等偏胖的样子,但看上去十分年轻,像个刚进大学的青涩学生。   李可唯在心中默默地将自己的年龄和他对比了一下,悲剧地发现自己竟然快大对面这个男大学生一轮。   真不知道刘总搭错了哪根筋突然要给自己介绍对象。   罢了罢了,就当老学长请学弟吃个饭了——   见面地点定在了一家品味不错的西餐厅,灯光明黄偏暖,店里的唱片悠悠地放着慢步调的爵士乐,空气中还能闻见淡淡的香草味儿,给人一种极其舒心的感觉。   工作日的晚上用餐的客人并不多,李可唯转了一圈,愣是没找着和照片上相貌相符的人。   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身后突然有人试探地叫住了他:   “……李先生?”   李可唯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不远处坐着一个穿着宽松T恤的年轻男子。面上虽然也戴着一副眼镜,但却比照片里的相亲对象要更加英俊许多,不仅身材高挑匀称,连脸颊上那两坨明显的婴儿肥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见他的脸上露出了三分惊异三分羞涩:“请问是……李可唯先生吗?”   “我是王行深——”   李可唯有些恍神地坐到了他对面:“不好意思,你本人和照片相差得有点大,刚才我转了一圈都没对上人。”   那王行深个子虽然高,但一和李可唯对上眼睛脖子上就“蹭”地起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薄红,嘴里头还小声地嘀咕道:“……我妈也没同我说你长这样啊——”   “我还以为程序员都是秃头呢……”   “什么?”李可唯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王行深推了推眼镜,耳根好像也红了:“没什么!其实我发给你的那张照片是我本科最胖的时候,我本来不想来这里……相亲的,然后就故意选了张最丑的照片。”   “噢。”李可唯表示理解:“那你现在瘦了很多啊。”   王行深点了点头:“天天读文献,做实验,熬了快三十斤了。”   李可唯见对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明显地感觉到了这位小王同学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兴趣,忽然之间有些尴尬:“呃……”   “那我们,先点餐?”   两人一人点了一份黑胡椒海盐劲骨,一人点了一份红酒玫瑰盐菲力,王行深还让服务员开了一瓶价格不菲的葡萄酒。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王,躬身笃行的行,静水流深的深,目前在C大读临床医学博士二年级,算是李学长的学弟了。”王行深朝李可唯笑了一下。   李可唯被对面一个“学长”给勾起了不少回忆,心也不由软了些许:“不敢不敢,我学历可没你高,只读完研究生而已。”   “对了,C大医学院的博士生现在还住在南苑吗?”   王行深回道:“对的,不过听说以后可能会搬到新校区那边去,像土木啊计科机械那些工科大院都已经搬过去了。听说新校区虽然在郊区,但是设施和仪器都是新的,可把我们这些住老破旧的羡慕坏了。”   李可唯用叉子叉了块肉放进嘴里:“我听说你们还要去C大附属第一医院轮转吧,住在老校区应该也方便一些。”   王行深的眼睛霎时亮了几分:“学长还知道我们有轮转?”   “嗯,我也有读医的同学。”   之后两人又喝了几杯酒,从C大图书馆楼下那棵羊蹄甲一直聊到了马院那位教军事理论的暴躁老头,从寝室门口拆迁了好几轮的学生街聊到校园里又多了哪几只流浪猫……   平心而论,和王行深聊天比想象中的还要舒服,那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却很会照顾对方的情绪,遇到李可唯不熟悉的话题便不着痕迹地略过,把话题巧妙地往二人有共鸣的地方引。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他还主动提议要开车将李可唯送回家。   等红绿灯的时候,李可唯坐在他的副驾上望着窗外的夜景,越来越不是滋味。   “小王。”   “诶。”   王行深听见李可唯叫他,立刻殷殷地转过头来,他的眼神清澈见底,里面载的情绪满得都快从里头溢出来了。   那股情绪如此年轻,如此富有生命力,像山野间瀑布的源头活水一般,不受控制地从某处奔涌而出。   李可唯望着他眼睛的时候竟然短暂地失神了片刻。   很多年前,他曾经也用这种眼神,用比这还热烈了一百倍、一千倍的情感去凝视着另外一个人。   ——所以他很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王行深心思十分活络,李可唯一开口他便知道了对方话中的隐义,耳朵又慢慢地红了,抿住了嘴,好半天都没说话。   就在李可唯以为他再也不会回话时,对方却猛地一踩油门,趁着绿灯的尾巴冲了出去。   “可是,对一个人有好感和见了几次面有关系吗——”   李可唯闻言看向王行深,只见那人燥得整张俊脸都红了,还在小声地嘀咕道:   “……喜欢上一个人不是一瞬间的事吗。”   现在的男大学生……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李可唯越来越觉得自己现在在诱拐纯情少年了,连忙尴尬地咳了咳:“你……以前谈过恋爱吗?谈过几个对象?”   王行深思考了一下,回道:“我属于异性缘比较好的那种,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但是都没什么感觉。发觉自己喜欢同性已经是大学时候的事了。”   “而且相比起同龄人,我其实更喜欢有事业的成熟男性。”   李可唯认真地听王行深自掏肺腑地讲述了几段他自己的情史后,又被迫听了他家准备在哪里买第四套房,发觉这个人似乎真诚坦率得有点过头了。   他忍不住问道:“小王,你是独生子吗?”   王行深点了点头:“是的,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   “你是C市本地人吗?”   “对,我从小在城隍庙那块儿长大,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那里读的。”   李可唯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刚才看到王行深那辆价格不菲的宝马便有了猜测,在根据他本人自己透露的一些信息 ,这小子妥妥地一个C市本地土著高学历富二代没跑了。   那他就更不能耽误人家了……   下车之前,李可唯下定决心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转头朝王行深道: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一件我身边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事。”   王行深傻傻地仰头:“什么事?”   “我……”   李可唯深吸了一口气:“离过婚了。”   ——————————   吴闵优自从上次在高尔夫球场撞见季想之后,在自家的房子里心惊胆战地躲了一个礼拜。之后的几天估计着外边没什么动静了,他又闲得手痒了,大半夜的跑去附近的一个赌场里拼手气。   手气不知道怎么样,反正运气不是一般的烂,结果正好被叶奕的人逮了个正着。   季想刚在练习室和大雄他们练完演唱会的曲目,正准备换上健身的拳套就接到了叶奕的电话,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上了车。   起初,吴闵优被人限制行动的时候脾气还挺大,一边踹椅子一边嚷嚷着“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报警”等等。待季想从门外走进来看了他一眼后,这人喋喋不休的嘴却突然像强行被人掐灭的烟头一般,连一丝火星气儿都冒不出来了。   季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你报警吧,等警察来了第一个抓的就是赌博的。”   吴闵优垂下了眼,后背却下意识地出了一层虚汗。   但他提心吊胆了半天,却没等来季想的拳头,抬起头一看,却发现季想让人给他沏上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吴闵优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   季想端详了他许久,突然问了一句:   “你离职前跟了我几年了?”   “五年。”吴闵优愣愣地答道。   “你四年前和我说解约是因为你母亲重病,在异地不好照顾,这些都是假的。”   吴闵优低头不语,悬在鼻梁的眼镜因为出汗而不断往下滑落,看上去是默认了。   “你做了我整整五年朝夕相处的经纪人,可是连最后离开的时候都要骗我——”   季想看着吴闵优那张老实人的嘴脸,拳头不由紧了又紧:“虽然使用暴力不正确,但是有时候确实是逼供最有效的手段,尤其是对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我进娱乐圈之前,因为缺钱,给黑道上的人做过打手。我有一万种方法找到你身上的痛点,往死里折磨你,但又不至于让你有性命之虞。”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闵优浑身一颤,躲闪地抬起头来,用那干涩的嗓子发声道:“……不知道。”   季想看着他镜片下的眼睛,神色不变:“因为我想听你自己说。”   “看在曾经那五年的份上。” 第38章   季想刚和星娱签约的时候正逢《我们的乐队》收官之际,公司便将已有三年工作经验的吴闵优派给了荆棘鸟作经纪人。   那时的他虽然外表腼腆,还有些不善言辞,但业务能力却毫不逊色于许多艺人大咖的行政助理。在往后荆棘鸟成名的漫漫长路中,在众人眼里他只是个天天跟在季想后头的小跟班,但在整个团队看来,他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五年虽然在业内不算很长,但到底一群人还是一起饿着肚子赶过无数次通告,一起在保姆车里相互挤着熬过大夜,要说没混出点感情来,那是不可能的。   兴许是想起了曾经也算情真意切的峥嵘岁月,吴闵优紧绷的面容松动了片刻,又用余光觑了季想一眼,嘴唇上下两瓣纠结地张了又合,最后却又还是闭上了。   季想见他还是不肯主动告诉自己,眉头不由一跳,决定诈他一下:   “叶奕查了你的通话记录,发现你这两天一直在跟同一个号码通话。”   “你现在不说,等我们找到他之后再说,得到的待遇可就不一样了。”   吴闵优还是装聋做哑地低着头,一副“我不开口你们也拿我没办法”的模样。   季想见状,冷笑了一声:“还装?”   “你在秀场和婚礼上搞的鬼我已经知道了。”   这句话有如石破天惊之斧,猝不及防地重劈在了吴闵优本就虚得不行的心上,把他脸上好不容易维持住的淡定劈得四分五裂。   “……你!……你知道了!?”   随后他彻底慌了,又自顾自地喃喃道:“不对啊……明明这事他说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怎么会知道——”   “是……是唐汝君告诉你的!?然后你去找了唐天嶂……!!”   唐汝君?   这事和他有什么干系——?   季想心中将此事暗自记下,面上却作出一副被吴闵优激怒的样子,脸色愈发阴沉。   他本就生了一双三白眼,比眼白稀少的黑眼珠灼灼地盯着人看时,能制造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与威慑力。   吴闵优想起了季想的“前科”,以为下一秒那人就要往自个儿脸上挥拳了,连忙反射性地背过身去,用手肘挡着自己的脑袋,边挡声音还边颤着,隐约带了股不争气的哭腔:“诶!!别……!季哥……季哥、别…别冲动!!”   “你仔细想想……这事儿、这事儿能全怪我吗!那姓唐的多大势力啊!都是、都是那唐天嶂胁迫我的——要不是他威胁我,我那天晚宴上能往你酒里下药吗,能、能……帮那姓唐的骗李哥说你在秀场吗……”   季想听到李可唯的名字时心头一紧,一想到那人连梦中都在掉眼泪的事,竟然可以从别人口中如此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地说出,便觉一股憋到难受又无法抑制的愤怒感从胸腔中猛然炸了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不顾一切地用拳头将吴闵优那张白白净净的脸给一拳拳地砸扁。   “……你骗他!?”   吴闵优不敢看季想:“呃……准确来说,是季哥你自己骗的……”   “当时给你喝了点松弛神经的酒,你便有点失去意识了,正好李哥那时候打电话来,我就诱着你,让你同李哥说你今晚在秀场走秀……其实,那天晚上,我带你去的地方是别人的婚礼现场……”   四年前,自从唐汝君朝唐天嶂提了那个让季想离婚的无理要求不久之后,唐天嶂便主动找到了吴闵优,提出希望他能配合自己做一些事情,并且事成之后可以给他一笔数目不小的“犒劳费”。   一开始看到数额惊人的犒劳费时,吴闵优确实心动了。他最近正好在跟着朋友搞投资,这笔钱正好能填住那个资金缺口,若是以后他投资的公司股票发行了,那他到时候拥有的钱可比现在干经纪人要多个十倍。   但出于根本的良心,他还是犹豫了一小段时间。   平心而论,李可唯在圈内简直算个没有污点的完美“嫂子”。   吴闵优见过许多被狗仔爆恋情瓜的娱乐圈情侣,几乎都是循着秀恩爱的那些蛛丝马迹被火眼金睛的网民揪出来的。但是李可唯和季想在一起了这么多年,两个人证都领了,他却几乎没有在网上见过有狗仔拍到两个人同行的照片。   一方面,吴闵优感激他没有像其他嫂子一样给季想惹是生非,但另一方面,他又暗自觉得这位素人李先生配不上季想,甚至还不如那个演戏的唐汝君和Eris相称。   所以每次当李可唯打电话来询问季想绯闻的时候,吴闵优总是会下意识地敷衍他,并且暗搓搓地希望季想和别人的绯闻能闹得再热烈一点。   作为荆棘鸟的经纪人,他确实是希望季想能和李可唯离婚的,毕竟处于单身状态的季想就可以完全把身心的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上来,也可以更好地营造男友人设去聚敛数量极大的“梦女粉”,到了那时,他的事业与影响力将走上另一个不可企及的巅峰。   唐天嶂不知怎的也看出了他的这一心思,向他保证自己有办法让李可唯主动向季想提出离婚,并且只需要他在当天将季想弄成半清醒的状态,并且配合他说一些话就行了。   “除了你和我,就连季想本人都不会察觉的。”   吴闵优当时还不理解,他对人心的把控程度要远远差于唐天嶂这个老油条,于是又问了句“如果事后李可唯找季想对峙怎么办”。   那时唐天嶂意味深长地对他道:“不会的。”   而那之后过了很久,吴闵优真的没有被任何人找上门来,正当他拿到了唐天嶂给他的那笔钱时,就听到了季想离婚的消息。   “唐天嶂闲聊的时候跟我说,他查到了李哥以前的一些资料,说他家里人不干净,高中本来可以保送A大的,结果他老爹的工厂出了事,手上沾了几条人命,还上了他们当地的新闻头条!最后连政审都没过……”   吴闵优见季想已经把事情知道了个大概,便索性自暴自弃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抖了出来:“然后……或许……他就是拿这件事威胁李哥要曝光,才让他和你离婚的……”   见对面许久都没有动静,吴闵优像脑袋被摁在砧板上的活鱼,胆战心惊地抬头望了一眼,结果吓了一大跳——   季想整个人像入了定似的,木然地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一丝称得上是愤怒的情绪。比起愤怒,他的状态更接近于一种虚无的茫然。   “……你——”   吴闵优惊恐地看着季想的左手,原本手背上破了皮的伤痂被那人不知不觉地抠破了,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来,鲜红的血像断线一样从里头淌下来。   而他的指甲还死死地嵌在那块血糊满的肉*里,仿佛感受不到痛觉一般,又往里抠了几下。   “唐……”   季想的喉头哽了一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顺利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唐天嶂,现在人在哪里。”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徽通大厦像一座高耸的方尖碑一般矗立在黄昏暮云之间,作为C市金融圈长年以来的业绩与盈收巨头,它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商圈最好的地段,也鸟瞰着整个城市的繁华与兴衰。   它的外墙虽然是钢筋水泥铸造的,但望上去却像一层质地透明的果冻,在夜中清晰地倒影着周围写字楼的灯火。徽通的员工戏称大厦里的办公室是“盲盒版模拟人生”,即使在凌晨,从公园底下也能窥见里头员工走动的身影,每一个亮着的窗子背后都藏着不一样的风景。   唐天嶂在最顶上的那扇窗子里,悠闲地喝完了饭后的第一杯咖啡。休息了一会儿,他朝秘书吩咐道:“将叶先生请进来吧。”   光源地产和南化烟草都是徽通在本地的大客户,也是银行主要营收的主要来源之一,只不过这次叶老板派来商谈的小儿子叶奕他还不大认识,恰巧可以借此机会与之好好结交一番。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唐天嶂已经准备好了脸上完美的笑容,信心满满地回过头去:“叶先生——”   “嘭——!!!”   话还没说完,唐天嶂脸上便挨了陌生的一圈,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脆弱的鼻骨处才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刺痛,使他失声惨叫了数声。   “……啊!!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保安——小陈!小陈呢——!??”   “来人——来人!!把这疯子给我抓出去!!!”   季想将身后那扇门落了锁,看着自己拳头上沾了几滴唐天嶂的鼻血,额角的青筋又不受控制地凸了起来。   他把倒在地上的唐天嶂一把攥了起来,朝着他的颧骨又是毫不留情的一拳。   肉与肉的碰撞,骨与骨的碰撞,声音清脆而残忍,像一种原始的单方面屠杀。   唐天嶂之前也练过两手,一开始被季想摁在地方往死里打时没反应过来,后来见机狠狠地踹了他两脚,趁那人捂着小腹的时候艰难地撑开了他的眼皮:   “你是……季想……?!”   这张脸……这人不就是他那不争气的小弟苦苦追求了多年的心上人吗?   季想喘了几口粗气,望着唐天嶂的眼神凶狠得要滴出血来。   “我曾经……答应一个人,以后再也不会和人斗殴、打架,从此专心搞音乐,做个、做个正常人……”   他握紧了拳,再次朝唐天嶂走去:“我没有食言——”   “因为我今天揍的不是人,是畜生。” 第39章   来找唐天嶂的路上,季想望着窗外的路灯,不知不觉地忆起了曾经离婚前的一些事情。   那时自己的事业正值上升期,通告排得永远看不到尽头,三天只睡五个小时这种非人的作息有时都是家常便饭。每次好不容易能回家休息片刻时,连床的影子都还没来得及沾上,就又被李可唯给叫住了,说想和他“谈一谈”。   谈一谈,谈一谈,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不和他亲热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浪费时间做这种事——   可当他不耐烦地问了,那人却又成了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像是在顾虑着什么一般,把涌到喉头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原来有些事情早就出现了端倪。   当时为什么没注意到呢……   为什么那时李可唯不敢说,自己也不追着问呢?   如果那时自己态度能更好一些,表现得能更成熟一些,是不是那人就愿意把这些事情无一保留地告诉自己了……?   季想不由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那里正随着心跳突突地蹦跶着,还引来了一阵针扎似的头痛。   有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全是李可唯通红的双眼,密密麻麻地,那将流未流的泪似乎要渗入、并填满他的每一根神经。   那人忍着泪,忍着最后一丝尊严,问:能不能把演唱会唯一的亲友席给自己。   那时自己说什么了?说要把大雄的亲友席让给他……   哈……   季想真想给四年前的自己来一拳,攥着他的领子吼他:你怎么可以这么傲慢!你的内心怎么可以这么冰冷!你怎么能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委屈?!   他的悲伤,他的无奈,你竟然可以什么都不不知道——   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季想在被唐天嶂踢中小腹的时候,心中竟升起了一丝与疼痛相互交杂的慰然之感,甚至觉得那畜生不如的东西难得做了一件对事。   吴闵优是混蛋,姓唐的是混蛋,他季想又何尝不是混蛋。   离婚之后,他甚至还以为李可唯是找了个天方夜谭的理由单方面将他“甩了”,憋着这股前所未有的郁气,他两天就把自己房间的所有物品都给搬空了。   吉他、架子鼓、调音器、音箱、衣物、洗漱用品……他还记得,大大小小的零星物品总共有四百三十二件,包括雪媚娘经常遛狗的那条粉色牵引绳,他都没有给李可唯留下。   后来某次来取遗留的东西时,他偶然碰到了住在对门的邻居大爷。   大爷说:你以前的舍友小李啊,自你搬走之后可寂寞了,有次我接孙子放学回家,看见你们家房门都不关,只有电视开着,房间里空得要死咧。小李就一个人从早到晚都坐在客厅里,好像也没在看电视,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陪陪他呗。   季想听完心中五味杂陈,甚至还有一丝报复性的快意。   那时他天真地想,如果一个月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狠狠拒绝他;如果半年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考虑一下;如果一年内李可唯来找他复合,他就勉为其难地答应。   谁知,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   曾经每次吵架总是最先服软的李可唯这一回好像再也不“服软”了。   “住手!!住手——!”   唐汝君得了消息后,心急如焚地让助理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一进去便看见唐天嶂被季想按在地上揍,不管不顾地吼道:   “别打了!!!季想你放开我哥!!”   “……那些事都是我让他干的,你要打!就先来打我!!”   听到这话,季想果然停了手上动作,转头看了他一眼。   唐汝君前一秒还因为剧烈跑动而喘着气,被那人的眼神一望,下一秒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泼到了脚,连呼吸都快骤停了。   在他心里,季想对人的感情一向都是接近于淡漠的。   高兴的时候是淡的,生气的时候是淡的,连悲伤的时候也是淡的。   可是此时此刻,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里确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愤怒,纯黑的眼珠里似乎藏着火,分明是如此炽烈的情感,却把唐汝君的心给冻没了半截。   “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季想转头朝唐汝君走来,手上还沾着他哥的血。   唐汝君心中一怵,但随即一股更酸楚的感情水涨船高地漫上了心头,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了:“不要这样对我。”   “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像是害怕季想真的对他动手一般,唐汝君自暴自弃地哭了,在媒体专访的镜头前如此自傲的一个人,此时仿佛丧失了他的所有尊严,将自己多年以来积蓄已久的感情卑微地倒在了季想面前:   “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那时,唐汝君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被喜欢摇滚的朋友邀着一起去看乐队,本来漫不经心的他一直无聊地盯着舞台打发时间,结果便一眼相中了在台下给吉他调音的季想。   那人同周围人夸张的朋克打扮不同,身上只简单地穿了一件纯黑的T恤,半长的刘海微微垂下挡住了眼睛,但站在那群脖戴金属项圈的光头中却莫名有种鹤立鸡群的气质。   唐汝君是童星出身,他自己从小就是被人夸着好看长大的,演艺圈内见过的容貌出众者更是数不胜数,不过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玩音乐的能长得这么好看——   这一看,他的心便就痴了,而且一痴就是六年。   “是我让我哥想办法让你离婚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只是想能完完全全地拥有你……即使手段不光彩,我也不后悔。”   季想第一次见把破坏别人婚姻讲得如此冠冕堂皇的人,自嘲地笑了一下:“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这么多年,可笑我还把你当成朋友,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朋友?”   唐汝君像是被这两个字刺痛到了般,眼睛也红了,声音也大了:“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朋友之心——”   “你离婚后的这几年我陪在你身边,我又得到了什么!?”   “你明明是单身,却从来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我比那个无趣又不解风情、每天只知道上班下班的老男人差在哪了!??”   季想的眼睛被怒气蒸红了,他扯住了面前之人的领子:“——唐汝君……”   唐汝君越说越激动,眼睛也越睁越大,好似被饱胀的泪水活活撑开一般。   突然,他歇斯底里地大笑道:“……你以为你们离婚只是因为我从中作梗!?我这充其量也只是导火索罢了,如果你的好前妻能信任你,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们又怎么会沦落到离婚这一步!?”   “如果你们夫妻俩的感情真的情比金坚,有一段稳定的婚姻关系,又怎么会有我这个第三者插缝的余地!?哈哈哈哈——承认吧,就算没有我,你和那个姓李的老男人的缘分也已经尽了!他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他,就算没有我,你们也迟早会离婚……”   “唐、汝、君——!!!”   季想似是被他戳到了隐痛处,脸色更加阴沉,猛然挥起手臂。   唐汝君反射性地闭上眼,却听见身侧的墙壁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同时,还伴着指骨断裂的“咔嚓”声。   “……季想!”   他惊异地睁开眼,有些惶然地看着季想鲜血淋漓的左拳,忍不住要去扶他,却被那人用力地推开了。   “这一拳没打在你脸上,是为了还你当年在《最强战队》上找人帮荆棘鸟进决赛的人情。”   唐汝君怔怔地看着季想,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十指连心,季想自己也痛得说不出话来,胸口痉挛似地抽搐着,额头上瞬间疼得全湿了,但他的眼神却是从所未有清明与坚定:   “……从此以后,我季想不欠你们唐家的。”   “希望你们唐家的人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冷声道:“我会恶心。”   “我离过婚了。”   借着停车灯半明半暗的光,李可唯看着王行深呆若木鸡的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   “傻了?”   王行深看着李可唯那双温顺的笑眼,脸又不知不觉地红了:“没……没有,我就是,有点、有点吃惊……但是也没有很吃惊,如果没有孩子的话我其实能接收。”   说完,他又忐忑地问了一句:“你……”   “没有。”李可唯干净利落地回道。   “噢,那就没什么了。我不介意……”王行深挠了挠头,意识到说得不恰当之后,又给自己找补:“我只是不介意这种行为啊,没有我在刻意挑选伴侣的意思。”   李可唯静静地看了王行深一会儿,道:“小王。”   “你是个好人。”   “啊——??我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被发好人卡了!!”王行深把失望都写在了脸上,他自觉自己的长相在广大男性中排行中上,学历和家境更是不用说,在相亲市场中那都是属于金字塔顶端的程度。   从来只有他挑别人,没有别人挑他的事儿。   哪知今晚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心动的对象,才刚把人送到家楼底下就被发好人卡了。   李可唯望着暗自抓狂的王行深,内心有一点黯然。   如果十年前自己没有趁着周末到酒吧瞎逛,没有碰上某支无名的小乐队演出,没有遇见那时抱着吉他的季想……或许他现在会选择和王行深这种单纯得能一眼看透的人在一起吧。   只可惜,一切没有如果。   “我要回家了。”李可唯起身打开车门,顿了顿:   “如果你以后还想约我见面,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吧。” 第40章   但出人意料地是,王行深听完这番话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剧烈的情绪,反而大方地表示愿意先以朋友关系相处,那晚之后还经常约李可唯出门吃饭。   李可唯起先拒绝了几次,但奈何这小子约的地方都太有诱惑力了,都是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苍蝇馆子,不从街头巷尾里仔细“钻研”一番,还真不知道那里藏着家宝藏店铺。   就着约饭的由头,两个人这几日的关系也不由得越来越近了。   这天正是周末,又恰逢C大建校120周年校庆,李可唯便应了王行深的约,趁着机会再度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校园。   校道两旁的木棉依然郁郁葱葱,叶子在阳光下油得发亮,一副青春活力的模样。脚下的石板路还是和多年前一样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每一块石砖都凹凸不平得像块艺术品,十年后的今日依然是骑车同学栽跟头的重灾区,可见校方这几年收到的拨款明显没用在修缮维护道路上。   沿途中的节日氛围十分浓厚,路旁接连摆了好几个半面墙大的展示牌,上面写满了各个学院的祝福语,还有一些学生自发贴上去的心愿贴。篮球场旁的绿茵处还有学生会的同学将校园文创给一一摆了出来,有些精致的小挂件还挺吸引人。   李可唯挑了个羊蹄甲的冰箱贴,看着它不禁就想起了图书馆,想起图书馆就不禁想起自己在那里头赶论文的日子,不由心生了些许唏嘘之情。   “怎么样,和学长你当年读书的时候变化大吗?”王行深站在一旁笑道。   “几乎没变。”   李可唯被周围年轻的面孔和活跃的气氛给感染了,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教学楼和老礼堂都没变,我以前骑自行车去上课的那条路也完全一模一样。”   “只不过以前聚在一起上课的那些人,现在大部分都散在江湖四海之中了。”   “这就叫‘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王行深特别心机地补了一句:“如果学长以后什么时候想回学校了,不用担心找不到人,可以随时联系我,我都在。”   李可唯被他逗笑了,刚要开口说话,却见对面走来了两个穿着打扮都很阳光的女孩,远远地看见王行深便用力地挥了挥手:   “学长!学长——”   王行深还想趁热打铁说点温情脉脉的话,结果被亲学妹打断了,顿时人都瘪了一半:“……这两货今天不用做实验吗?”   等二人走近了,他才转头朝李可唯小声道:“他们是我隔壁组的师妹,还在读研。”   “学长!五食堂发免费的校庆小蛋糕,快点去薅羊毛啊!听说还有芋泥馅的,我和晓晓正准备过去排队呢!”学妹没听清,还在朝他们招手道。   王行深问李可唯:“吃吗?”   李可唯有点心动,但思量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我最近肠胃有点不好。”   他近日来身体确实处于一个的亚健康状态,不仅胃口没有以前好了,还莫名其妙地犯恶心,仅仅是上周就吐了三次。   李可唯前几年得过食管返流性胃炎,凭着模糊的记忆觉得症状和那个差不多,以为吃饭清淡点再配点艾普拉唑吃就差不多了,结果这次情况完全没有好转,甚至还出现了头晕的症状。   都说久病成医,李可唯根本没把这病往别的地方想,推测头晕可能是因为颈椎病犯了,这几天工作时都戴着护具,看手机都不敢低头太久,但似乎还是没有多大改善。   要不过几天去医院做个胃肠镜吧……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王行深出于学医之人的本能,立马关切地面对面问诊起来。   李可唯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最近可能室内室外温度相差比较大,我肠胃比较应激,就吐了几次。”   “吐了!??”   王行深霎时蹙起了眉:“怎么不和我说?除了想吐以外还有其他症状吗?”   李可唯不想麻烦他,便摇了摇头:“没什么,应该是老胃病了,改天我去医院看看。”   “对,一定要去找医生看一下,工作再忙也不能忍也不能拖。”王行深又接着道:“你哪天去医院?是去C市第一附属医院吧?我在那有几个认识的师兄和老专家,你要去看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让他们带你进去。”   李可唯点了点头,为了缓解他的紧张又露出了笑脸:“好。”   两人随着校庆浩浩荡荡的人流往前走去,只见远处的操场黑压压地聚了一大群人,似乎在排队等什么东西。   “那边在干嘛?”李可唯好奇地问。   王行深仗着个子高努力地望了很久排得看不到头的队伍,还是没弄清楚队伍的源头在干什么,倒是看到他那两个说要去五食堂领小蛋糕的师妹:   “怎么回事儿,领小蛋糕的地点改了吗?”   “这小蛋糕就这么——受欢迎!?”   师妹转过头嘻嘻哈哈道:“什么呀,这里不是在领小蛋糕,是在办抽奖活动,也是免费的哦!”   “什么抽奖,有这么多人排队?”李可唯有点诧异。   “嗐,荆棘鸟不是7.15在工体办十周年演唱会吗,主办方知道C大今年120周年校庆,特地给学生送福利,送了十张一等座票呢。”   “我靠,主办方这么好心,还专门照顾我们??”   “不是,我听雅婷说好像是荆棘鸟的主唱Eris主动跟主办方提的,说希望能给C大十张票。”师妹托了托腮。   王行深问道:“为什么?他好像也不是校友吧?”   “我不知道诶……”   另一个师妹神秘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噢。”   “因为Eris在采访里面说,他没上过大学,为了感谢之前偷偷用校园卡带他混进学校的C大的某个人,这次十周年演唱会特别赠送C大的学生十张票。”   “还说C大让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做大学生的感觉。”   王行深听完却挠了挠头:“现在进学校都要人脸识别了,用校园卡就能带人混进来得是哪个年代啊……”   “……喂喂,你抓重点的角度也太清奇了吧!!”师妹吐槽道。   他转过头,却发现一旁的李可唯有些走神,关切地问道:“学长,又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没有。”   好半天,李可唯看了看那从树荫排到太阳底下的长队,开口道:“我们走吧。”   之后两人又漫无目的地在C大逛了小半天,傍晚时候准备去罗汉街之前看上的那家苍蝇馆子吃饭,等开车到了一看,发现平时围得水泄不通的巷口今日竟然畅通无阻。   店门口贴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告示,大意是老板的儿媳妇这几日要生了,生意暂时先搁置几天,等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再回来。地上还摆了个花篮,里面撒了一大把喜糖,足以看出老板的心情之好了。   “唉……白跑一趟了。”   王行深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他原本期待了好久今晚和李可唯的约饭,想带那人好好尝尝自己小时候常来的饭店,结果全都泡汤了。   “没事,我不是肠胃不舒服吗,刚好吃不了这种爆炒的菜。”李可唯安慰他。   看王行深还是一副心情低沉的模样,李可唯犹豫了一下,主动道:“要不,你陪我去一趟超市吧。”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简单做点菜一起吃。”   霎时,王行深的眼里又有了光彩。   天色渐暗,连带着将白日里的暑气也消去了几分,迎面吹来的风虽然也带了股热气,但还算清朗,将树上喋喋不休的鸣蝉声给拂出了八里远。   大爷们穿着件批发似的白背心,摇着脸大般的蒲扇,每个人都从自家搬了张藤椅,就坐在车水马龙的巷口石桌边上泡茶下棋,也不管那些催命得震天响的车喇叭,颇有些“心远地自偏”的隐士高人感。   “听说,下周14号和15号会有超大型的流星雨,不用望远镜都可以看到的那种——”   走过几条寻常巷陌,提着菜回小区的路上,王行深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如果没加班的话就去吧,英台山的观景台视角最佳。”   “诶?我刚想说……学长怎么知道那里观景位置好的,难道以前去那儿看过?”王行深好奇地问道。   “嗯。”   李可唯才走了这么几步路,忽然觉得今天实在乏力得厉害,往常还愿意同王行深多讲几句话,现在感觉自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全身的力气不知道被哪处凭空抽走了一般,奇怪得很。   “一会……”   他本来想说,一会儿他可能做不动饭了,要不一起点个外卖算了,一抬头却不知看见了什么东西,说到一半的话卡在了喉咙之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啊?——什么?”   王行深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小区那杂草丛生的停车位旁竟然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漆黑发亮的奔驰SUV,在诸多风尘仆仆的二手车中格外惹眼。 第41章   不一会儿,一个将面部遮得严严实实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季想的眼神在李可唯与王行深之间逡巡了半晌,最后落到了他们手中提的那两大袋菜上,身形一滞。但之后他不知想了些什么,也不怕草丛里有狗仔蹲守,竟然当着王行深的面把口罩摘了,露出了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   王行深被对面那人非比寻常的容貌与气场震慑得愣了一下,在脑海中缓慢地搜索此人的信息:   “……你是、你是季——”   李可唯这次的反应比上次见到季想时沉稳了许多,只见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挡在王行深跟前,似乎有种静观其变的意思。   季想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护人的动作,只觉指间好像被人拿签子狠狠扎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心一直蔓延到了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自从在吴闵优那儿知道了当年离婚之事的隐情后,他的心中便起了一股急切的冲动,恨不得能马上飞奔到城南的柳风亭——他们曾经的家。   他想抱着李可唯,像以前一样,嘴巴紧紧地贴着他的耳朵,跟那人说自己全都知道了。   唐天嶂威胁他的事、婚礼的事、亲友席的事、所有的、所有的事……   只要他告诉那人,他们就能解开之前所有的遗憾和误会,就能回到从前那么好的时候那样。   就像小说里面写的那样——   可是等真的见到李可唯本人之时,这些亟待出口的千言万语仿佛都被某种咒术轻飘飘地一击,灰飞烟灭了。   当李可唯迈出一步挡在王行深跟前时,季想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那人的眼睛有疑惑、有戒备、有敌意,但唯独没有委屈和伤心。   原来——   眼前的李可唯是现在的李可唯,可是现在的季想,确是四年前的季想。   “我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李可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季想今晚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正常。   那人不知是不是熬了大夜,眼白泛着股令人心疼的红,比平日在电视上看到的浑浊了许多。有一瞬间,他看见那人的脸上闪过了恼恨、委屈、后悔、怨念等等变幻莫测的情绪,跟变脸似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考虑到季想之前有在酒吧发疯的前科,他还是条件反射地站在了王行深面前,生怕那人一个不对劲又要作出什么事来。   “……他是谁。”   季想开了口,低哑的声音带着股明显的冷意,眼珠僵硬地将王行深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圈。   王行深明显地感受到了一股男人之间特殊的敌意,刚才还在发愣的他这会儿立马回过了神,变得沉稳靠谱了起来:“我是李可唯的朋友。”   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竟左手轻轻揽过了李可唯的腰,效仿动物之间宣誓领地与主权一般,大方地对上了季想的视线:   “现在正在追求他。”   李可唯感觉腰间一热,身子霎时僵住了。   季想听完之后,本就不善的面容看上去更是阴恻恻的。他用眼神直直地望着李可唯,像在问他是不是真的:   “……这就是你在CircleClub说的那个大学生?”   李可唯懵了几秒,等到意识到那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之后,感觉脑袋突然晕得厉害。   没想到一万年前扯的谎季想还记着。   ——这简直有点跳进泥潭都洗不清了,谁让王行深正好也算个大学生呢。   殊不知在季想眼里,李可唯的沉默却成了默认,他的瞳孔倏地缩了一瞬,随后身侧的拳头也紧了紧,关节都捂得直发白。   “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没有话对你说。”   李可唯平静地看着季想:“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这话已经算是他能说出口的极伤人的重话了,谁知季想仍是以一种似痛非痛的眼神执着地望着他,一米九的大高个就这么直挺挺地堵在原地不肯让路。   “就算你是大明星,也不能这么横吧,没听别人说不希望你打扰他的生活吗?”王行深适时地抱怨了一句:   “您这尊大佛我们这种小市民可惹不起,劳烦请驾往旁边挪一挪,我们还饿着肚子,要回家做饭呢。”   季想被他左一句“大明星”右一句“大明星”给整得太阳穴突突疼,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信封,递到了李可唯跟前。   路灯下,李可唯看着他那双被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手,怔住了。   “演唱会的票,给你的。”   季想方才在车上斟酌了一番说辞,但真正要说出口时却一句都没用上。   “我有很重要的话同你说。”   “——一定要来。”   王行深似乎对现在这种气氛非常不满意,瞪了季想好几眼,直到不知道第几眼的时候,那人终于走了。   “天哪,没想到现在的明星私下里也这么没有素质,长得好看怎么了,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唱歌好听了不起啊,空有一副好皮相罢了。”   他其实心里对季想与李可唯的关系好奇得紧,但出于个人的绅士风度,还是决定把这份令人心痒难耐的好奇给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学长……”   王行深转头看向李可唯,却看见他拿起那信封,放在鼻下闻了闻。   “小王——”   李可唯被一股碘伏的消毒药水味儿给熏着了脑袋,咳嗽了好几下。   过了好久,只听他轻声道:   “你说……为什么,人在最想要一件东西的时候,往往都不会如愿。“”   “而在不想要的时候,却反而得到了呢。”   2012年到2018年,荆棘鸟每一场大大小小的演唱会他都没有错过。   他看着季想从不知名酒馆的驻场歌手,一步步站到了2015ENES全国巡演的舞台上,再到2017年成为的维多拉摇滚音乐节首个邀请的亚裔嘉宾,星途坦荡事业辉煌的背后,那人流过的泪、吃过的苦,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自己更清楚。   但有时候看着电视上歌唱的季想,李可唯会觉得那人离自己很遥远。   分明演出前才给自己打过电话,可等到那人真正站上舞台,四周掌声欢呼爆发如同雷鸣不歇时,李可唯又觉得他们被那一道冰冷的屏幕给无情地分割到两个世界去了。   他看着季想和唐汝君在媒体的镜头面前大方合影时,心里头恍惚地想:   我是他的什么人呢……?   分明是夫妻,却不能在公共场合共同露面;分明是夫妻,一个人的戒指戴在手上,另一个人却只能挂在脖子上藏在衣物底下;分明是夫妻,却不能将在一起的合影上传到网上,也不能向周围人透露两人的真实关系……   ——即使有一天真的分开了,连相爱都没有证据证明。   那时的李可唯在心里冀望着有一天,有一天或许他能正大光明地站在季想旁边。他不要在屏幕前遥远地望着他,他要站在他的身边,站到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人身体的地方。   他也想坐在季想的亲友席上,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季想心里很重要的人,即使根本没有人认识他。   可是一年过完一年,李可唯最终还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个不现实的奢望。季想的人气在乐队里一骑绝尘,这个位置坐着谁,谁便会成为腥风血雨的媒体镜头对准的焦点。   说句难听的话,李可唯这种“素人”根本撑不住。   最后,他还是把冀望默默地收回了心底,然后慢慢地接受了现实,   可上天不知是对他仁慈还是对他残忍,时隔四年后又延迟听到了这个心愿,竟然把他多年前每日每夜都朝思暮想的东西又送还到了他的手中。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当初重要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当时的价值,当初顽固不化的执念如今也随着岁月一点点烟消云散了。   荆棘鸟这次十周年演唱会的主题名为“挚友”,与他们2013年发行的第一张专辑同名。东方工人体育场的主办方为了这次盛大的演出,特意跟市里的公关安全部门申请了大型烟花的批令。   要知道,C市的烟花禁令已经实行五年有余了,除了某些重大场合以外,连大过年都不准在小区放的,也不知是荆棘鸟面子大,还是主办方背后有什么神秘的关系,这批令竟然破天荒地批了下来。   连星娱即将卸任的老板都放弃了海岛沙滩的度假之旅,连夜订了机票回C市,也不愿错过这场难得的十周年演唱会。   奇喵、饭团、飞鱼三家卫视为了争夺演唱会的独播权而打得头破血流,最后却反而被闷声干大事的月亮台给一举拿下了。   离正式演出还有三天,东方工人体育场所在的七星路都挂上了季想的应援海报,从2012年到2022年的演出cut循环播放,坐着车从此路经过的路人都会被震撼到。   只见体育场正对面的center mall大屏正放着季想粉丝为他做的应援海报:   屏幕中央的季想穿着一身纯黑的制服,神色禁欲冰冷,手中正躺着一枚剔透的金色苹果,一双巨大黑色羽翼从他背后生长出来,仿佛古希腊神话中遮天蔽日的魔鬼。   事实上,季想的英文名Eris与希腊神话中的不和女神厄里斯重名,粉丝们也特别喜欢以她的代表故事《金苹果》来作为季想的个人标志。   作者有话说:   还没讲清楚,但是总会讲开的w嗯,还没有这么快和好,不然也太便宜小季了。还有一件事儿,我把原本2025-2035的时间线全部替换成2012-2022的时间线了,感觉这样好像比较好代入。 第42章   大雄彩排时坐车路过季想的那块应援屏,忍不住羡慕道:“真帅啊。”   “要是我也有一块就好了——”   一旁的Sam忍不住嘲讽他:“就你这大脸盘子加络腮胡,真放上去了估计会损害我们乐队的形象。”   “嚯。”大雄不甘示弱,也反唇相讥道:“那你这一头黄毛怎么说,身上全都是花花绿绿的纹身,得带坏了多少青少年啊。”   “我又没说我也想有应援屏。”Sam把目光移向了一旁赤着胳膊的季想,耸了耸肩:“季哥那一条花臂纹的东西可比我多呢,你这是双标!”   大雄拎了一瓶水墩墩地坐到了季想旁边,看着他左手层层缠绕的绷带,想起几天前那人告知自己离婚内幕的事,心里不由也很不是滋味。   “票,送出去啦?”他试探地问道。   季想点了点头,眉目间却依然被郁郁所笼罩着,看不出有半分冰释前嫌的喜悦之色。   “那……李哥也知道你知道了?”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   又想起了那个令人讨厌的眼镜男,季想适时地把眉一皱,心情不佳道:“你怎么不叫嫂子了?”   大雄:“……”   你们都离婚四年了大哥……!!   他叹了口气,看着季想安静的侧脸,又有点想问个让他心痒了很久的问题:   那——你说李哥这次会来吗?   但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大雄觉得如果自己是李可唯,他也不愿意来。都是三十来岁的人了,有些事情两个人心里都拎得清楚,和季想纠缠真是一件耗心费神又徒劳无功的事情,如果他是李可唯,他也没那个精力再重蹈覆辙一次。   送票,无非是祈求那一点小概率的奇迹罢了。   也许李可唯会来呢,毕竟那人总是对季想心软……   想到这里,大雄的心又不自觉地小酸了一下,笑了笑:   “以前,还在酒吧驻唱的时候,李哥就天天开玩笑,说什么时候能在东体开演唱会,到时候把酒吧的所有人都请去看。”   “那时候在地下乐团的表演顶多也就100、200个人看,运气好碰上周末的话能有500个人,可是东体的最大容量可是十万人呢——”   大雄垂下眼:“也亏李哥心大,天天这么乐观,总想着我们有朝一日能火。”   “那时候年纪轻,大部分时间都在迷茫中度过,要不是他劝我,我可能也跟之前那个玩贝斯的Kiki一样,随便找个正经的厂子打工了。不过也真是没想到,竟然真被我们熬到了这一天。”   一向对李可唯意见很大的Sam听完这话也不吱声了,低着头玩自己牛仔裤上的金属扣。   季想听着大雄的话,神思不禁游离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一年,最热门的社交app不是当下的微博,而是博客和牛牛网。   当时C市的年轻人心目中的摇滚圣地就是地下乐团,场子由溪山公园底下的废弃停车场改造而成,斯是陋室,但入场的乐队标准却高得离谱。   这地下乐团每周会在博客开放一次乐队演出的投票,也不管这乐队水平怎么样,只要投票数在前十的范围内,就有绝对的入场演出资格。   而荆棘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眼睁睁能进前十的票数,最后却总是被别的乐团反超。   “这妥妥地找人拉票了啊!你看这,他们八点多时还是167票,怎么可能九点就马上窜到240票呢。”   原来,这几个进了前十的乐队长期内竟然形成了一条默认的“拉票产业链”,你的人帮我投票,我的人帮你投票,久而久之自成一圈,便把其他新来的没什么人气的乐队给挤到了入场门槛之外。   李可唯义愤填膺地把鼠标点得啪啪作响:“可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欺负,这周我得把荆棘鸟的票给刷到第一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季想听得云里雾里,开口道:“刷票?怎么刷?”   “刷票呢,当然是用脚本刷啦,现在已经是互联网时代了,早就不流行水军刷票啦。”李可唯抬了抬下巴,“喏,用一些简单的python脚本就可以刷票了。”   季想看向了他的电脑屏幕,只见上边夹杂着几行英文和字符,像某种神秘的咒语。   “这样就可以刷票了?”   “嗯。”李可唯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而且他们的网站还没有对ip属地进行校验,刷票简直轻轻松松。”   季想看着李可唯对着屏幕傻乐,忽然很想在他脸上那个浅浅的酒窝上面戳一下。   “你要多少?”李可唯非常豪气地问道,仿佛自己拥有的不是那些虚拟数据,而是几千几万个来撑场的大将似的。   “……500?”   开完口之后季想还斟酌了一下。   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毕竟听摇滚的人没有很多……   这时候,五百人已经算季想想象中的极限。   殊不知在他几年后的演唱会上,五万人都还算少的。   只不过这时候,他已经用不上刷票——也没有人帮他刷票了。   七月十五日,演唱会如期开演。   由于前期主办方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粉丝们都不知道今天荆棘鸟会唱哪几首歌,因此今晚的演唱会又被蒙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除了荆棘鸟的粉丝,几乎大半个演艺圈的名人都来捧场了。演唱会还未正式开始前,场中的摄像头便在观众席内兜兜转转,时不时抓拍一些戴着口罩低调出行的男团女团成员,再投屏到舞台的主屏幕上,结果不小心竟拍到了一身便衣的歌坛老前辈费鹤铭,把一众网友惊得不轻。   “费老爷子也听摇滚的吗?这么潮!?”   “好像是来给Eris捧场的……不是,他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不要猜,你E神的人脉,永远是个谜——”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之前几年与他关系相近、绯闻频传的唐汝君却没出现在演唱会的邀请名单之列,无人知道其中的内幕,这也令得在门外守候的媒体们有了诸多浮想联翩的猜测。   场内的镜头从观众席一转到了亲友席,只见大雄的老婆带了两个小朋友,一个牵在手边,一个抱在怀里,对着镜头笑得很甜;Sam带了几个之前一起玩剧本杀的网红朋友;键盘手Bruno带了他的男朋友和家人……   只有季想的亲友席空空荡荡,一如既往,像个孤单的王座一样格格不入地矗立在其他人之中。   场内的镜头又不甘心地扫向了观众席,从一张张兴奋的、惊喜的面孔上扫过,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似的。   可是还没等它停下来,全场的灯光骤然“啪”地一声熄灭了。   演唱会准时开始了——   舞台上腾起一股深紫色的烟雾,一阵熟悉而沉重的贝斯前奏响起,观众席中顿时传来一阵惊呼与掌声。   他们没想到荆棘鸟在十周年演唱的第一首歌竟然是《怨侣》。   “房间空了 你的发圈还躺在茶几上”   “是你刻意忘了带它走”   “还是好心让它留下陪我”   季想那富有故事性的嗓音在体育场内环绕着,像块海底里厚重的巨石般,一时间将那些嘈杂与喧嚣都压了下去。   “不肯承认 我们之间是真正的散了”   “天天见面却好似分居”   “就连聊天也只剩下空白”   “是我不识得你了”   “是你不识得我了——”   《怨侣》其实背后是有故事的,这首歌创作发行于2013年,词由港岛的黄域先生所作,是荆棘鸟专辑中屈指可数的粤语歌。《怨侣》自从发行时人气便未有之后的《冰镇蝴蝶》与《沉默王冠》高,甚至连专辑的销售量也不大可观。   直到2018年,电视剧《一秒秒》横空出世,短时间内便一举斩获了全国各大影视类金奖。而作为剧中男女主的“分手悲伤曲”,《怨侣》便也顺理成章地火了起来,直到后来热度越来越高,竟然也成为了荆棘鸟的代表作之一。   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在《怨侣》热度最高的那些年,季想在巡演中却从来没有唱过它,只有2013年的南阳演唱会中唯一唱过一次,而那次的live视频也成为了粉丝们心中弥足珍贵的留存影像。   而现在在十周年演唱会上,这首歌居然成了开场曲。   台上的烟雾逐渐散去,只见季想穿着一件复古风的深色皮夹克,踩着皮鞋出现在了观众们的视野中。   那身朋克风的穿着打扮,还有他左耳的那几枚显眼骷髅耳钉,分明与十年前荆棘鸟第一次演唱会中的妆造如出一辙。   粉丝们惊喜的欢呼声与进入高潮的鼓点一起响彻了整个会场——   “或许上天嫉妒眷侣 将爱意变厌怠”   “这心贴心的距离 何时有了隔膜”   “明明昨晚才共你谈旧 却为何”   “越谈越悲哀——”   季想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举着麦克风,望着人山人海的观众席,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不仅丝毫没满,反而好像被人挖空了,留出了一道长长的豁口。   人气、地位、财富、时间……   那道豁口好像用什么东西都无法补全,从此以后,将永远空在那了。   “或许相守本是折磨 白头亦是诅咒”   “但永远有人甘心 永远有人沉陷”   “其实回过去重来一次 我还是”   “甘愿与你受难……”   最后一个尾音结束,观众席上的掌声雷鸣不歇。   季想对着摄像机熟练地微笑:“好听吗?”   “是你们一直想听的live版吗?”   座下“好听”和“是”的尖叫声与呐喊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冲破了体育场的顶棚,飞到天上去了。   季想调整了一下耳麦,眼神不知望向了哪里,像在同观众说话,但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既然今天是荆棘鸟的十周年纪念演唱会,那我们就把这十年来里最‘红’的几首歌都唱一遍,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刷票是不对的TUT 第43章   “喂,小王,对……不好意思啊,今天我可能要失约了。”   李可唯抬头看了一眼C大附属医院的红招牌,边走边讲电话:“嗯……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没事没事,改天再约就行了。”   他这人有重度拖延症,本来上周头晕想吐的时候就应该来医院的,但他临时被项目组的产品组长压了一堆case,忙起来把天大的事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等到今天要赴王行深的约时,李可唯出门前又忍不住吐了一次,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马坐出租到了医院。   只可惜晚上内科的专家都下班了,只能挂个急诊的号先看看。   李可唯本来玩着手机,但刷了一会儿今日的互联网热点之后,又硬生生地放下了手机,和走廊里打吊瓶的小孩大眼瞪小眼,等了十来分钟才被叫号。   医生看上去似乎也是个经常熬夜的,黑眼圈都快垮到口罩下面了,看见来了人之后也没力气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手底噼里啪啦地盲打出一串字来。   “什么问题?”   “呃,就是我最近经常呕吐,然后有时候会头晕,从上周三开始的。”   医生这才把目光移向他:“胃肠功能正常吗,呕吐时会胃痛吗?”   李可唯沉吟了片刻:“吐完之后胃会更舒服,肠道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每天都吐吗?”   “隔个几天,但是最近比较频繁。”   李可唯补充了一句:“而且好像比平时更容易累。”   医生听完皱了皱眉:“上周就开始吐了,怎么这周才来看?”   “……”   李可唯心虚地不敢说话,感觉医生的气势有点像他读中学时候的班主任。   医生又按了他胃部的几个地方,一一询问后又将视线转回了电脑屏幕,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除了这些还有别的症状吗?”   “嗯……”李可唯努力回忆了半晌:“好像有时候还特别容易犯困,刚睡完午觉没过多久就又累了。”   “嘶——不对啊。”医生挠了挠头:“你这也不是急性肠胃炎啊,肠胃炎可忍不了这么久。”   “你最近几个月有在备孕吗?”   李可唯这次愣了好几秒,才回道:“没有……”   “而且医生,我是怀不了孕的体质,我的孕激素才……”   “得得得,上次有个十六七岁的小男生也是这么和我说的,症状和你差不多,硬是说自己不可能怀孕,结果你猜怎么着?”   医生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这根本不是肠胃的毛病。”   “虽然也有其他类疾病的可能,但是我这边是介意你先去B超室做一下受孕方面的检查,如果不想花钱呢,可以去门口便利店买一下验孕棒。”   见李可唯好半天都不说话,他这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事情以后还是要放在心上,就算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怀孕,那也得第一时间来医院啊。”   “现在世道不一样了,男人也可以怀孕了,如果真不想要,平时还是要做好避孕措施啊。”   医院尽头的洗手间里,李可唯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颤抖地把塑料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他看着验孕棒上尘埃落定的两道杠,感觉眼睛都被那鲜艳的颜色给刺痛了。   但与此同时,他的脑海浮现的不是喜悦、不是惊恐,而是几近茫然的空白。   不能让季想知道。   不能让季想知道……   这是李可唯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   他花了近一分钟才在自己的包中找到了手机,跟第一次使用智能机的远古人似的,连输了三次密码才僵硬地解了锁。   扶着洗手池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后,李可唯才打开了通讯录,他的目光在“傅轻云”与“王行深”的名字处停顿了片刻,似乎作了一些心理挣扎,但最终还是坚定地划了过去。   几百个联系人里,他一时竟不知道要打给谁。   魔怔似地刷了好久,直到手指感受到了屏幕“不堪重负”传来的烫度,李可唯才叹了口气,推开门慢慢往外走去。   ——————   春天过去,疗养院门口那株木棉又长出了绿叶,恢复了以往郁郁葱葱的模样,在闷热的夏夜里张着它那黝黑的树影,恍若巷子里一尊醒目的保护神一般,罩着从小路里经过的每一个人。   门口的路灯依然孤零零的,但在这寂静的夜里,那一束微弱而昏黄的光却显得如此温馨。   林雪梅坐在房间里的藤椅上,手中捧着一个发黄的陶瓷杯,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的戏曲节目。   屏幕上放映的正是《长生殿》的第二出:定情。   “层霄雨露——回春,深宫草木——齐芳——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   “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林雪梅转过头,指着那电视中罗裙飘飘的演员对李可唯炫耀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县里的龙湖艺术团当舞蹈演员,穿的也是这种裙子。”   “有一次去省里演出拿了奖,还捧着那什么金奖杯,可风光了。市长还奖励我们每个人一人一张戏票,去省里的大剧院看戏呢,看得就是这出《长生殿》。”   李可唯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从小到大他妈就把“去省里演出拿奖”当做自己最值得纪念的骄傲,茶余饭后都得不经意地跟邻居炫耀一番,现在得了病之后虽然有时候连儿子都不认了,但却总是记得从前市长给舞蹈团送票那事儿。   “知道了,你今晚已经说了两次了。”   他真的很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强撑起心情敷衍他妈了。   “妈……”   李可唯望着林雪梅专注看电视的侧脸,胸腔内陡然被一股委屈的酸水给灌满了。   “……我怀孕了。”   林雪梅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一般,依然忘我地盯着电视中“咿咿呀呀”的唱段,整个人陷在了那虚迷的锦绣温柔乡里了。   “你又不认得我了是不是……?”   李可唯没忍住,一颗眼泪直挺挺地顺着他的脸颊滚了下来。   小时候,他妈林雪梅是家里最可靠、最细心的人。   当年李共文出事之后,他在学校里每天都在受别人欺负,被人指着鼻子骂“贱种”“杀人犯”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星期一书包被人扔粪坑,星期二头上被人倒涂改液,星期三校服被人倒红墨水……   每次回家之前,李可唯都得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以防被他妈发现,让她操心。但不知怎么回事,林雪梅那双眼睛比针眼还尖利,即使打工完回到家已经累得两眼昏花,但仍是每次都发现了儿子的异状。   虽然那时李可唯已经是大孩子了,但她总是把他强行拽着抱到怀里,用最温柔的语气问最戳心窝子的话,而每到这时,李可唯总是会忍不住地握着她那双糙纸一样的手哭起来。   那时候的日子很苦,但他每一次哭完都会比上一次更坚强。   他坚信着,自己一定能靠自己的努力考出那个地狱一样的小县城,考到只有在电视上见过的大城市里,赚很多钱还清债务,然后带着他妈一起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在跟季想结婚的那几年里,李可唯实现了他一直以来的愿望。   他用工作攒的钱给他妈在城里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虽然只是在某个三线的小城市,但也总好过那个令人压抑的县城。   那几年,他逢年过节就会把他妈接到C市来住,日子虽然过得忙,但也还算充实幸福。   ——可自从他妈生了病之后,一切都变了。   有时候李可唯望着林雪梅发白的鬓角,都会恍惚地觉得她和从前不再是同一个人了。   为什么以前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现在可以两三天都不洗一次澡了?   为什么以前观察细致、体贴入微的一个人,现在却迟钝得近乎麻木?   为什么以前思维清晰、能凭着一张嘴把不安好心的邻居都驳倒的一个人,现在常常讲的话却前言不搭后语……?   “你能不能快点好起来,快点变成以前的我妈!?”   看着呆坐着不动的林雪梅,李可唯一股气血直涌向头顶,维持清明的雷峰塔轰然倒塌,按捺了许久的怨气与怒意也倾泻而出:   “我怀孕了!!你儿子……李可唯、我!——怀孕了!!……”   “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明孕激素只有37%,医生说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的——怎么就……怎么就偏偏那一次……”   他的眼泪止都止不住,自暴自弃地哽咽道:   “你的病不可能好了,医生说只会越来越坏,越来越坏,直到把所有人都忘记,把你自己都忘记为止……”   “……那我怎么办?!这个孩子怎么办!我要怎么一边照顾你,一边照顾孩子——”   “季想、季想……!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   一直面无表情的林雪梅在听到“季想”的名字时眼里却闪过了一瞬的光:   “季想!季想是小季吧,小季是我儿子的爱人啊——”   “他可是大明星咧,天天上电视的那种,之前还给我买了个名牌包,老刘说那个牌子叫爱马仕。不过老刘都不信那孩子是可唯的爱人,老是说我骗人,我说我没有骗人,下次让我儿子带他来给你们看看……”   “妈——!!!”   李可唯歇斯底里的大叫把林雪梅吓到了,她下意识地怂了一下肩膀,然后有些难过地嘀咕道:   “……我没有骗人啊。”   “……”   李可唯咬着牙抹了几把眼泪,花了好久才渐渐平静过来。等他抬起头,看见林雪梅小心翼翼地把纸巾递给他时,心头又是一酸。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闷响,仿佛是什么东西从遥远的地方炸开的声音。   林雪梅被吸引了,缓缓地将窗帘拉开,只见在那层层簇簇的高楼大厦之后,天际绽开了一朵朵圆圆的烟花。   烟花像厚重的流星炮弹一般划过了天空,然后“嘭”地一声完全展开,再愈来愈慢地渐渐消失在天边。圆形的、簇型的、心型的……各式各样的烟花仿佛一场盛大的嘉年华晚宴一般,一个落下另一个就接着腾起,天际一直都是亮的,仿佛热闹永远不会落幕一般。   “真好看啊。”她赞叹道,“我家宝宝也喜欢烟花,只不过这几年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烟花了。”   李可唯怔怔地望着烟花升起的远方。   ——那是东方工人体育馆的方向。 第44章   荆棘鸟这一次十周年演唱会直接把热搜的前三十给“屠”尽了。   粉丝们本来以为开场的一首《怨侣》已经算是巅峰了,可是后来季想的一首《天堂尽头》把本该用假声唱的C5高音part硬生生地用真音彪了上去,将全场的沸点又提升了一个无可撼动的level。   在极具力量感的贝斯与鼓点声中,巨大而璀璨的烟花毫无预兆地在舞台后方炸开,季想将身上那件黑色的朋克风夹克抛向了观众席,顺势张开了双臂,在聚光灯下缓缓闭上了眼睛,被台下的海潮般的阵阵尖叫与掌声给淹没了。   “Eris——!!!”   “E-r-i-s———!!”   今天确实是季想近年来演出状态最好的一次,不仅把从前那些音域极高的老歌“报复性”地从头吼到了尾,每一个字的音调像被钉在了他的喉咙里一般,准得令人发指。   粉丝们仿佛又从屏幕上看见了那双年轻而桀骜、不向任何人屈服的眼睛,透过他爆破感十足的歌声,依稀看见了多年前也曾青涩叛逆过的自己。   本来演唱会结束之后还有个电视台的半小时专访,但连唱完十几首歌的季想喉咙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了,已经布置好场景的专访也只得强行缩短成了五分钟。   主持人从稿子中挑了几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将话筒递给季想:   “今天的演唱会,我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就是“完美”。无论呢,是选曲还是音色,都特别特别地让人震撼。那我想问一下季老师,在您的心里,今天这场演唱会算是您出道后最完美的一次吗?”   季想礼貌地接过了麦克风,思考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样都不算完美吗?季老师对自己的要求这么高啊?”主持人笑道。   “……我觉得。”季想咳了几下,才继续道:“我觉得每个人在心里对于‘完美’的定义都不一样,有些人觉得够好了,但是有些人觉得还远不够好。”   “今天的演唱会,对于我而言,我其实觉得遗憾更多一些。”   “遗憾!?”   “是的。”季想垂下了眼。   “今晚这场演出,我其实特别邀请了一个人。他从我还没出道的时候就说过想看荆棘鸟的演唱会,我之前送了亲友席的票给他,但是……他今晚好像还是没有来。”   主持人惊讶地笑了一下:“哇,这位朋友真的好幸运,能否冒昧地问一下,他/她是你的什么人呢?同学?亲友?”   季想的视线在那条印着“挚友”的主题横幅上滞了几秒,才张了张嘴:   “……是很重要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又补道:“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人。”   “这么重要的人没有来,所以对季老师来说,再完美的演唱会都会有遗憾吧。”主持人抿了抿嘴。   “不过不要紧,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即使相隔千里,通过我们月亮卫视的直播平台也能在第一时间身临其境地观看我们荆棘鸟十周年演唱会的全程哦。”   主持人示意摄影师把镜头的特写给到季想:“说不定他/她现在正在通过直播看着你呢。”   “趁这个机会,季老师有什么话想对他/她说的吗?”   季想闻言竟然愣了半晌,在镜头面前向来游刃有余的他,眼神头一次显得不那么“坚定”。然而片刻后,他还是将目光移向了镜头,那双黑又沉的眼睛有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你……在看吗?”   主持人等了好一会儿,见季想仍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忍不住问道:“这就完了?”   “……”   季想张了张嘴,继续缓缓地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见我。”   “但是我说过,还有一些事要同你说。所以——”   他看着镜头,仿佛透过它看着另一个人,轻声道:   “尽管今晚没见到你,我还是很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   ——————————   那日从疗养院回家之后,李可唯作了很久的心理斗争,还是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了老朋友傅轻云。   谁知傅女士听完之后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甚至比李可唯本人还更早接受了这个事实,隔日下班后,她就左手提着一只血气腾腾的母鸡,右手拎着一大袋母婴保健品,完全不打招呼地杀到了李家门前。   李可唯刚从医院从头到尾做了一套详细的检查下来,当看见自己腹中那团已经逐渐成型的胎儿时,心里更是五味杂陈,连拿着B超报告单的手都是抖的。   上了回家的电梯之后,他第一眼便望见了不请自来的傅轻云,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怎么来了?”   “……现在有到实验室的下班时间吗?”   “你都这样了!我当然得先放下那些事来看看你啊!”傅轻云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李可唯用钥匙开了门之后她便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在鞋柜里低头找自己的拖鞋。   “哪样了……我还不至于崩溃到丧失自理能力。”   李可唯无奈地看着那鲜血淋漓的鸡,依稀记得眼前这位大小姐乃是位四体不勤、不识五谷的“神仙”,忍不住问道:“这鸡到底谁来煮啊?”   “你啊!我刚刚让老板帮我杀好的乡下土鸡,听说肉特别嫩,特别新鲜!怀孕的人吃这个很补的。”傅轻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笑嘻嘻地道:“我也好久没尝过李大厨的手艺咯——”   李可唯叹了口气:“让怀孕的人做饭给你吃,你也真是好意思。”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二话没说地系起了很久没用的围裙,用家里备着的板栗、山药、枸杞和红枣混着半只鸡炖了个养生煲汤,又用剩下的半只鸡炒了盘广式葱姜鸡。   没过多久,整个客厅都飘满了充满食欲的诱人香味。   傅轻云捧起白瓷碗,也顾不得刚出锅的汤烫嘴,趁着那鸡肉的鲜味火速地嘬了几口:“对了,有件事我之前想问你,但是老是忘记问。”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孕激素很低,说几乎不可能怀孕的吗?”   李可唯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用调羹将汤上表面那一层金灿灿的油打掉,把底下的汤捞起来冷却:“嗯,以前是这样。”   “但是我今天去抽血,不知道怎么回事,孕激素在几年之内竟然升到了63%,医生说可能跟我的作息和生活习惯有关系,性激素都紊乱了。”   他垂下眼,苦笑了一下:“该说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还是真不是时候呢……”   “什么是不是时候的,没听过‘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吗。”   在这件事上,傅轻云倒是看得很开:“二十出头的时候没怀上,就说明老天觉得那时候的你太年轻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说照顾小孩了。”   “现在呢,老天看你比以前成熟多了,又有钱了,连生了病的母亲都可以照顾得很好,那养大一个小孩对你来说应该也是可以胜任的事情了。”   “这个宝宝可聪明了,选择出生在现在,肯定是知道会比出生在以前更幸福的啦。”   李可唯愣了一会,轻声道:“会……更幸福吗?”   傅轻云点了点头:“那当然。”   “今天的检查还正常吗?下次你要去做检查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给我,我跟你一起去。”   李可唯将那一整个档案袋的报告回忆了一遍,神色一下又恍惚了起来,好似还没接受自己真的怀孕了的事实:   “各项指标都挺好的,就是稍微有点营养不良。”   她夹了块金黄金黄的大腿肉放到李可唯碗里,又给自己夹了块闷得入味的鸡胫,低头“哼哧哼哧”地扒了几大口米饭,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含糊不清地问道:“噢!……说起来——”   “孩子的爹是谁来着?”   “……”   李可唯突然感觉嘴里鲜嫩多汁的鸡肉都失了滋味,连吞咽都显得尤为艰难。   傅轻云没察觉到他的异状,依旧埋头大口扒饭:“哦吼我知道了!是你上次跟我提过的那个学医的博士学弟对不对?”   “看不出他这个眼镜男斯斯文文的,结果作风这么狂野啊!”   李可唯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不是。”   傅轻云听见他不稳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腮帮子还嚼着肉:“不会吧?你也没跟我说过最近有跟别的男人约会啊——”   “莫非、是419?”   “你最近也开始狂野起来了??”   “不是……”   李可唯不知是因为难堪还是别的原因,整张脸发着白,但耳根却红得吓人,像是被开水烫过一番。   只见他低着头咬了咬牙,道:   “是季想。” 第45章   “……你和他竟然还有联系!?”   傅轻云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啪”地一拍筷子:   “不对——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四月的时候跟他们公司有个项目合作。”   “怎么突然合作到床上去了!!!”   李可唯被这人直截了当的大白话给噎了一下,连带着那张脸都稍稍涨了红。他努力地想整理点措辞,但最终还是无力地汇成了干巴巴的一句:   “……出了点意外。”   “方便详细说说吗?”   “不方便……”   傅轻云又用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瞪了他许久,最终内心的万千脏话都化为了一股怅然之气,从嘴里幽幽地叹了出来:“唉,这么多年过去,你好不容易才走了出来,怎么偏偏又被这家伙给惹上了——”   “惹上就惹上了,怎么就这么巧还怀上了……”   “孽缘、孽缘哪。”   她放下碗,独自忿忿了一会,又忍不住追问道:“那你和他现在怎么样了?”   李可唯听罢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他是大明星,我就是个公司的普通员工,还能怎么样。”   “而且……上次见面时他似乎并不是单身。”   傅轻云听到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感觉自己的道德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我靠!!??这小崽子这么渣!?真他妈人不可貌相!长得浓眉大眼、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干出来的尽是些畜生事——!!”   “呃,也不是,其实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在一起,但是……”   李可唯捂住了脑门,感觉太阳穴有点涨:“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我已经和他说过,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   灯光下,傅轻云看着李可唯线条柔和柔和的面容,又在心底又感慨了一下。   这人虽然长着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待人接物也温温厚厚的,但其实心里住着头十条绳都拉不回来的犟牛。凡是他在心里已经决定的事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将其撼动分毫。   曾经两人还在上大学时,因为一道题的解法问题而引发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傅轻云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惯着宠着的,自然是不肯让人半分的。谁知李可唯这块貌似好拿捏的“软骨头”竟也不曾退让半分。   两个人整整冷战了一个月,还是傅轻云最先忍不住拉下脸来找李可唯说话的,那时候她才发现,如果那时不先做那个低头的人,这人真的有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和她说话了。   真不愧是金牛座……   那如此看来,就算那姓季的大明星当真放下身段来求和,李可唯也断断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他拿下。   “那那姓季的小子知道孩子的事吗?”傅轻云又问。   李可唯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说。”   他轻轻叹了口气:“……先这样过着吧。”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八月。   之前星娱与koton合作的“掌中偶像”项目也迎来了第一轮概念招商发布会,以吸引更多的投资商。为此,星娱的老总特地包下一艘传奇国宝级的五星游轮Golden Dream号,宴请各界商圈大佬名媛,在招商发布会开始之前在海上花天酒地个五天四夜。据说当旅程即将结束时,船上还会举办一个有趣的“异装”舞会。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掌握金融圈命脉的商圈大佬以外,作为koton公司派出去的技术主讲负责人的李可唯也与严遥遥、雷旻一起在受邀名单之列。   为了出席最后的招商发布会,李可唯先去还专门忍痛去小高奢品牌给自己量身定做了一套香槟色的西服,让自己的身价看上去稍微高一些。   谁知……   “李先生,可否跟我透露一下您急着变更西服尺寸的理由吗?”导购小姐Anna轻声细语地问道。   她的嗓音带着股厚重的甜味,和身上飘出来的茉莉香水味一样浓。   李可唯自从孕后就闻不得这种过于刺鼻的气味,喉头下意识地哽了一下,稍稍与这位Anna小姐拉开一段距离:“我最近有个很急的会议要用。”   “可是我们这套西服制作的工期要两个月,之前每个步骤都已经再三跟您确认过了呀,衣服现在也已经做好了,您现在突然说要改尺寸,我们这边有些不好办——”   “就是说如果想要改尺寸的话,需要重新订做一套是吗?”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   李可唯扶着自己的脑袋,叹了一口气。   上个月刚发现怀孕时他的小腹还是“一马平川”,甚至还留有几块坚实的腹肌。短短一个月,他的肚子就像吹皮球似地鼓了起来,把自己辛辛苦苦的健身成效都毁得一干二净。   虽然远远望上去还是不甚明显,但家里几乎所有裤子他都已经一条都钻不进去了,就连今天出门都是特意套了一件宽松款的运动长裤。   Anna平日里接待客人久了,只要简单望上一眼就能在心里评估出此人的社会阶级地位,李可唯在她眼里就是个有点小钱的中产阶级,还是平日里不舍得给自己花钱买衣服的那种。   这种人,赚一辈子钱,再了不起也还是个中产阶级。   于是她表面礼貌,内心却极度敷衍地微笑道:“李先生如果有急用的话,我们这还有一批和你尺寸相符的西装,不过是现货。”   李可唯此时还不知Anna要将“奥莱货”按原价卖给他,只是一听是现货,便欣然同意了。于时尚领域,他显然不如身经百战的傅轻云女士,没有能辨别高仿和次品的敏感嗅觉。   Golden Dream号于12日晚在C市南岸的珍珠湾码头停泊,在海上向西航行五日,于17日傍晚抵达A市的凤凰港口。“掌中偶像”的概念发布会将于18日晚在A市的新世纪明月酒店举行。   “李哥!好久不见啦——”   严遥遥穿着一身清爽的白色吊带裙,拖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朝刚下车的李可唯热情地打招呼。   八月的天气属实闷热,李可唯本来坐车坐得恹恹的,一下车便望见一个又白又瘦的美女在朝他招手,他疑心自己眼花了,再三确认之后,才发现该美女是许久不见的严遥遥。   “……遥遥?”   李可唯睁大了眼睛:“你现在这么瘦了!?”   依稀记得初见严遥遥时,这小姑娘的脸蛋就白白嫩嫩的,长得一副讨喜的模样,可身材却尤有几分圆润,跟“瘦”是完全不沾边,岂料几月后再见,严遥遥已经“瘦成了一道闪电”,也难怪他看见人会迟疑一会了。   “嘿嘿,就等你这句话呢!”   严遥遥还是同以前一样笑眯眯的,只不过现在的她比起从前以外,还多了几分独属于女人的魅力:“这可是我减脂健身好几个月的成果呢!”   “怎么样李哥,我有没有变漂亮?”   “有,更像大姑娘了。”   李可唯咳了咳,改口道:“大美女。”   严遥遥也兴奋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歪着头道:“不过李哥,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到底变了哪里呢……我怎么感觉你,唔……又胖又瘦的?”   李可唯听罢下意识地用着左手盖住了小腹,弯了弯眼角:“人到中年,可能……是我最近吃得有点多吧。”   严遥遥这个天真的小女孩听完果然信以为真,马上语重心长地教育起来了:“李哥啊,这样可不行呢,你虽然平时工作忙,但是还是得抽一点时间锻炼的。”   “不然呢,就会跟那些大腹便便的领导一样,吃得三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跟我爸一样,到时候身体就会出现各种毛病啦——”   李可唯轻咳了一声,打断她喋喋不休的话:“雷旻呢?”   “噢,他已经上船了。”   严遥遥指着远方轮廓模糊的巨影,撇了撇嘴:“说这周任务没完成呢,还在抱着电脑跑数据。”   “我在这等落日呢,对了李哥,一会能帮我拍几张照吗?”   李可唯作为傅轻云的御用摄影师,已然掌握了各种出片的拍照技巧,区区落日海景照更是不在话下,于是对着她笑了笑:   “当然。”   夏日的夕阳很盛,跟高温似的热烈地烧满了整片天。冰蓝的海面被波浪割成了无数道裂缝,每道缝里都像浸满了橘子与葡果,透着股鲜亮又灿烂的颜色,跟铺了一层金箔似的。   海风带着股微腥的湿意,拂过远处的渔港,渐渐点亮了星星点点的灯火。周围人的喧嚣与笑声仿佛都只在远处,在另一个陌生又欢乐的国度。近处只能听见浪潮拍洗沙滩与礁石的声音,此起彼伏,又如此寂静。   游轮招牌上的灯悉数亮起,金黄的余光映在那硕大的“Golden Dream”上,将上面的钻石照得熠熠生辉,倒是格外应景。   望着天海之间最后的一抹血红的夕阳,李可唯久违的感觉自己获得了一种身心俱宁的平静,也再一次体会到书中所写的“宠辱偕忘”到底是种什么感受了。   帮严遥遥拍了好几十张照之后,两人才拉着行李准备登船。   “您好,这里是拍摄场地——麻烦绕过一下,请从红线外面登船。”   “请从红线外面登船,谢谢配合!”   “您好,这里不允许拍照,请您将手机摄像头的闪光点关闭……”   快到甲板的一段路格外拥堵,李可唯怀疑刚才在岸上拍落日的人都挤到一块来了,走路时仍记得小心地护着自己的肚子,想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去。   后背突然撞到了一个人,耳边响起一阵声音:   “眼睛看左下方,往下看——诶、对!”   “现在看镜头,开心点开心点,但是不要笑啊,也不要挑眉——不要弯嘴唇——”   李可唯顺着那貌似是摄影师的镜头一看,手一松,行李箱的轮子顿时发出一个极其刺耳的“咯咯”声。   只见甲板下有一人正慵懒地倚在栏杆上,海风将他的炭黑色风衣微微拂起,露出底下一双笔直的长筒靴来。   那人若有所感地仰起头,不知是看见了什么,也怔住了。   摄影师立马“咔嚓”地按下快门,激动地一拍大腿:   “诶!!诶!!!没错!!我要的就是这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第46章   明明上一次见季想就在不久前,但此时隔着人潮望上一眼,李可唯却莫名有种和他已经经年久别的错觉。   仿佛……这才是他们离婚之后的第一次重逢。   “天哪!是季老师!大活人季老师——”他身旁的严遥遥看见季想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犯了花痴。   “远距离看都这么帅……!!虽然前几个月才和他本人近距离接触过,但是一想到要和Eris‘同船’五天四夜,我就激动得睡不着!!”   严遥遥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脸上霎时飘起来两片不纯洁的红晕,直言不讳道:“我好想摸摸他的腹肌,好想知道和他睡觉是什么感觉啊~”   “对了李哥!你帮季老师穿设备的时候有没有摸到他的腹肌!?手感怎么样!!”   李可唯尴尬地别过头去,感觉脖子上的筋跳了跳,企图转移话题:“……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房间放好行李箱吧,一会该吃晚饭了。”   “啊……我还想一会儿等季老师一起上来呢,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严遥遥最后回头努力张望了一眼,郁闷地提着行李箱上了甲板:“李哥啊,一会儿吃饭时见着他,你记得提醒我多要几张签名。”   李可唯扯了扯嘴角:“……好。”   Golden Dream的客房有好几层,顶楼甚至还有个高尔夫球场。自助餐厅、咖啡厅、晚宴厅、电影院、奢侈品店……几乎堪比一个市中心的豪华小型商城。   李可唯虽然之前出差时也有住过五星酒店,但当站在游轮的地图导视牌面前时,才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有钱人的世界无法想象”。但好在这里的招待小姐服务态度极好,不仅领着他和严遥遥回到客房放东西,还尽职尽责地将两人带到了一会儿用餐的中餐厅。   “嚯?你怎么已经吃上了!?”   严遥遥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窗边闷头猛吃的雷旻,嫌弃地皱了皱眉:“也不等我们,真不够义气。”   雷旻的嘴被又鲜又嫩的虾饺给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张口怕是会有油从嘴缝流下来,因此只能用眼神朝李可唯示了示意。   “最近怎么样,还是和以前一样忙吗?”李可唯看了看他身侧的双肩包,知道里面肯定装的是电脑。   雷旻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嘴里的珍馐给咽了下去,顺手接过李可唯倒的茶,咕咚咕咚地吞了一杯,才打了个嗝。   “嗝——!最近、还好。”   “只不过我手头上的工作最近还在收尾,为了更方便一点,就把电脑带来了。”   他看向了李可唯:“李哥你呢?最近概念发布会快到了,产品的人一定跟催魂一样地催你吧。我曾经被测试组的人半夜夺命连环call,半条命都快没了!”   李可唯听罢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唉,大家都不容易啊。”   “我看你最近好像脸色差了一些啊,但是人也没瘦啊,是不是过劳肥了?”雷旻又夹了个饱满的紫菜蟹肉卷,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严遥遥不满地回怼道:“你神经啊!会不会说话啊!你这才叫过劳肥呢。李哥以前本来就偏瘦,现在只是恢复了正常的身材而已啊。”   “……”   怎么连雷旻这个一心搞项目的直男都看出来了。   李可唯面上不显,手心却暗中起了一层紧张的虚汗。他不放心,又从包里拿了一件秋天穿的外套,在自己腰上打了个结,盖住了小腹微微隆起的地方。   这几天他们和季想都在一条船上,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那人真的一眼瞧出了自己的异状,那事情就麻烦大了……   “五星级游轮就是不一样,这做的东西比我们公司食堂好吃了一万倍——”   雷旻热情地朝李可唯招呼道:“李哥快去打菜吧,晚了可能就要排队了。”   “那边什么菜都有,甜口的、重口的、麻辣的、香辣的、酸辣的……简直是满汉全席,还有个窗口专门做甜点呢!”   严遥遥眼睛放光地朝李可唯道:“那李哥帮我一起排队,我去下洗手间。”   “好。”   李可唯听完雷旻的话心神一动,肚子也应时有了一股强烈的饥饿感。   他以前吃饭向来都是点到为止,可自从怀孕之后,整个人却仿佛饿鬼投胎转世似的,每一餐都吃得风卷残云,连一星半点的残渣都没剩下。   而且近日来,他的胃口也有了明显的变化。   过去他吃的东西偏咸口,小区门口的那家鸭货店他就很青睐,每每下班回家都会带点酱汁浸得入味的鸭腿鸭锁骨。可是最近他发现自己的口味越来越“诡异”了,以前不擅长吃辣的人,现在可以面不改色地吃下一碗加了小米椒的酸辣粉,并且把汤底吃干抹净后还尤嫌不够。   除了又酸又辣的,那些甜到发腻的糕点他也见不得,只要闻见那香甜的气味就会开始咽口水。   看来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口味实在重得很……   等到排到队时,严遥遥不知怎么回事还没回来,李可唯便只好自己先拿着盘子去打菜了。   装完正餐之后,他又闻见了一股香甜的牛奶味,一时没忍住,跟在小姑娘们后面排队又拿了一盘的泡芙和芋泥小方。   就在他端着盘子满载而归的时候,兀然发现自己方才落座的地方已经被人“鸠占鹊巢”了。   季想身上的西装还未来得及卸下,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成熟男性的知性魅力,看上去似乎刚和那些衣香鬓影的贵妇千金们攀谈社交过,自带了一股名门的矜贵气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真是什么财阀世家的公子哥。   自助餐厅人满为患,但样貌出众的季想却一下便成了所有人的视觉中心,把一些人的注意力给引到了这个本不起眼的角落。   严遥遥‘偶遇’偶像,心情直奔一百七十迈,只见她满面红光地望着季想,像只兴奋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同他说些什么。   季想正满脸微笑地听着,待转头看到李可唯手上那一盘显眼的“辣椒炒辣椒”时,眼神明显愣了会。   李可唯:“……”   靠。   他无法像严遥遥一样无视周围人有意无意瞟过来的视线,只得尽量保持自然地坐到了雷旻旁边,左手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   “季老师!这是我们李哥——李可唯,你既然还记得我,那也一定记得他吧!”严遥遥自觉地跟自家偶像介绍道,殷切道:“他当时还帮你绑过设备呢,不过他不是打杂的,是我们项目组的主负责人呢!”   季想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   只见他朝李可唯笑了笑:“又见面了,李哥。”   李可唯也朝他点了点头,内心却是一片黑线:   这人就这么喜欢在公共场合装不熟吗——   “季老师还是这么……风采依旧。”   季想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在李可唯全身上下流连了一番,像是要报复性地看回本一般,生怕别人没发现似的,直到李可唯实在忍不住地抬头瞪了他一眼,才依依不舍地收敛了几分。   雷旻埋头吃饭,严遥遥天真得什么也看不出,真得亏他坐在两个瞎子旁边才能如此旁若无人地干这种事。   “上次荆棘鸟的十周年演唱会我没抢到票,但是我在线上看了全程——”严遥遥一脸崇拜地望着季想:“季哥你真的帅毙了!!!每一首歌都——特别特别特别完美!”   “尤其开场那首《怨侣》,我真的没想过你会唱这首!真的……你唱完我都要哭了,我高中的时候真的很爱这首,每次晚自习都会听,还给学校的广播站天天投稿,歌词倒过来我都会背!”   季想又看了李可唯一眼,那人正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严遥遥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倒也不嫌寂寞:“而且我觉得演唱会的版本好像比13年的录音版更好了,怎么说……我觉得唱得更有味道了。”   “不过季哥,这歌这么火,为什么这么多年的演唱会你一次都没唱过呢?”   季想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个……”   “可能觉得歌词有点太悲伤了。”   他轻声道:“唱的时候,心里会难过。”   “……”   李可唯握着勺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但片刻后还是平静地将其放下了。   “啊?真的吗?”   严遥遥感觉有些唏嘘:“黄域老师的词写得确实好,虽然我也听哭了好几次,但是……因为这个演唱会就不唱了吗?明明这么多人都好喜欢……”   过了很久,季想才低着头笑了笑:“好吧,是假的。”   “前几年不唱是因为版权不在我们这里。”   “什么呀!!原来是这个原因啊!!!——”   李可唯夹起一块被辣椒熏得通红的牛肉,刚要往嘴里送,却见右边递来了一盏青绿的茶杯。   季想侧倚着身子,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李哥,你喜欢吃辣吗?”   李可唯差点被嘴里的辣油呛到,硬生生地将吞了一半的肉咽了下去。   “……最近改口味了。”   “是吗。”   季想淡淡地抿了抿唇,面上仍是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   他和李可唯同居了这么多年,粗到饮食忌口生活作息,细到对方的背上有几颗痣、床上偏爱什么体位都一清二楚。   那人本来口味就清淡,有时候舌头沾上一点辣味,眼泪和鼻涕都会应激地流下来,更别说颜色看起来这么血红的菜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大家先别点,47章发重了,因为删除要审核的,所以我下次更新直接贴在上面,更新了会在这章评论里说,到时候大家再清一下缓存点下一章 第47章   李可唯被季想那双眼睛盯得浑身不自在,全身上下僵硬得像一座人型石膏似的,感觉自己肚里像揣了个炸弹,连嘴里的香辣牛肉也不香了。   就在季想眼中的探究之色越来越浓时,他放在裤袋里的手机“及时”地响了。   “喂,嗯,我在中餐厅。”他听了几秒,神色不悦地皱了皱眉:“现在就过去?”   “好,我知道了。”   李可唯放下了捏出汗的筷子,在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季想起了身,但视线仍在李可唯身上停留了一会,才转头朝严遥遥微笑道:   “不好意思,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失陪一下。”   “啊、噢!没事没事,季老师先去忙吧!改天有空再见面——”   严遥遥眼巴巴地望着季想修长的背影,回味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道:   “我靠!!!忘记要签名了!!!!”   顶楼的特莱梅尔酒吧。   吧台墙上的名酒仿若形状各异的奢侈品一般,被铺上了天鹅绒后小心地陈列在玻璃柜里,瓶身上的黄金与钻石雕花在琥珀色的光下显得更加雍容华贵,每一处花纹都精致得跟首饰一般。且不说里面的酒味道如何,光是这一排明晃晃的瓶身装饰物,都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玩意。   叶奕身上披了一件威尔顿的高定西服,给季想倒了一杯刚刚开了瓶的“无价珍宝”,看着他依旧冷淡的脸色,打趣道:   “怎么,陪徐小姐喝酒不开心了?”   见那人不答,他便自顾自地饮了自己杯中的酒,抱怨道:“拜托,这是正常的商业社交。你之前不是也很会吗?怎么今天这么没精打采的?”   “打扰到我了。”季想面色甚是不郁,方才陪那些贵妇千金们品酒聊天时,还能勉强维持住往日的风度,这下只和叶奕独处时,原先挤出来的笑脸便掉了个干干净净。   叶奕嗤笑一声:“打扰你什么了?你这一天天的又没什么事干,和我一样陪美女喝酒多好。”   季想淡淡地回道:“打扰我追人了。”   “……噗!!!”   叶奕差点把嘴里一口几千来块的酒喷出来,他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哈哈哈哈!你!?追人!??太搞笑了——你也会追人!?”   季想面色冷了下来:“笑什么。”   “好吧……哈哈哈哈我不笑了……”叶奕憋笑的表情跟便秘似的,声音也自带颤音:“那你……”   “咳,那你具体是怎么追的?”   季想沉默地回想了许久,缓缓道:“用眼睛。”   “用眼睛?”   “看他。”   “……”   叶奕用一脸看弱智的表情道:“季想,你今年是三十岁,不是三岁……你知道吧。”   “你就不知道使点手段,说些花言巧语哄哄人家?再不行直接给她买包买口红买高跟鞋买化妆品,到时凭你这张脸还愁拿不下?”   季想自然知道如何做才能最快让别人对自己动心,但不知为什么,对着李可唯,他总是不情愿编出那些天花乱坠、虚情假意的话来,也不愿意用自己这一身皮囊去哄骗他。   那人早就知道,真实的他远不像荧幕前做明星那般游刃有余,反而更像块又蠢又笨的石头。   “说实话,你追过人没?”叶奕忍不住问道。   季想回道:“没有,都是别人追的我。”   “靠……”   叶奕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追人呢,也得要‘因材施教’,看对方到底吃你哪一套。有人就喜欢强硬一点的,觉得比较有安全感,但是有人呢,她本来的性格就已经很强势了,你来硬的人家可能会有危机感,这时候呢,就要尽量温和一点对她……”   “唉呀,反正你软硬兼施,看看人家是吃软还是吃硬,我活了这半辈子,还没见过软硬都不吃的人。”   季想看着杯中几近透明的金色酒液,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就在叶奕以为他又要无视自己的“忠言”之时,那人突然转过头,指节叩了叩服务铃,望向了吧台擦拭着高脚杯的酒保。   “您好,请问您需要来点什么?”酒保放下杯子,态度温和地回道。   “你们这度数偏高的酒有哪些?”   酒保望了一下玻璃柜,回道:“度数比较高的有‘golden dream’和‘silver heart’底酒都是伏特加,得有60度,还有稍微低一点的……”   “不用了。”   季想朝他笑了一下:“帮我各来一瓶吧,麻烦了。”   李可唯吃完饭后,与严遥遥一起靠在栏杆上吹了一会海风,之后感觉有点头晕,便先拿着房卡回房了。   虽然是普通等级的客房,但室内空间竟感觉比外面酒店的标准房都大,除了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外,茶几旁的懒人沙发也能卧下来当床睡。   他一进门,在黑暗中便能闻见一股柔和而醇正的香气,开了灯一看,原是电视旁的柜子上放着一尊巴掌大的弥勒佛沉香木雕。   “……这不会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吧,也太有钱了。”   李可唯嘀咕了一声,将行李放下,扯了扯自己被海风吹得咸湿的衣领,打算先去洗个暖和的热水澡放松一下。   直到把脚趾都烫得发红,他才心满意足地裹着浴袍赤脚走了出来,一边用毛巾擦着发梢未干的水珠,一边顺势躺到了柔软的大床上。   刷了一会社交软件后,李可唯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开了某软件的搜索栏。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才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输了几个大字:孕妇四个月要注意什么。   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他又把那“四个月”删删改改,改成了“十八周”。   李可唯认真学习了一下一位博主整理的营养食谱,感觉用手机不太好记,于是又捂着酸疼的腰爬下床,从行李箱中模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来,打算把饮食、衣服、运动等各方面的注意事项整理成一个思维导图。   就在他刚写了几行字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谁啊?”   李可唯猜想可能是严遥遥有东西忘他这了,于是将身上的浴袍系紧,扶着墙走向了门口。   “您好,请问有人吗——您的朋友喝醉了,我将他送回来……”   谁知门外却传来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陌生男人声音,李可唯皱了皱眉,握着门把手的动作顿了顿。   那人见没人开门,便重新清了清嗓子,加快了敲门的频率:   “有人吗,劳烦开一下门——”   李可唯叹了口气,只得拧开了门把手。   “什么事——?”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站在门口,肩上正吃力地架着另一个烂醉如泥的高大男人,他看见李可唯时面上露出了微微讶异的表情,但片刻便恢复了正常:   “噢……他是我刚才在酒吧一起喝酒的朋友,刚才这兄弟有点喝多了,干了两瓶伏特加下去,我看他醉得都不会喘气了,就先送他回来了。”   叶奕看着面前只穿了浴袍的李可唯,目光从他若隐若现的锁骨扫到了衣服底下那白皙泛红的脚趾,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视线,心里得出了“季想这小子眼光还不错”的结论。   “咳、他说他的房间就在这,1806号房,然后我就送他过来了。”   李可唯有些狐疑地看着眉眼紧闭的季想,视线在那人发白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真是他亲口和你说的?”   “是啊,就是这个醉鬼说的。”   叶奕面不改色地撒谎,绝口不提他方才让人去查李可唯房间号的事情。   “你不知道他是谁?”李可唯眉头越蹙越深。   叶奕担心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露馅,连忙作出一副吃力的模样:   “酒吧那么暗,都喝成这样了,谁知道谁是谁啊!”   “唉……这家伙还挺沉的,先生你能不能……唉!搭把手!我快扛不动他了!!”   李可唯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感觉也不好让陌生人一直抬着季想,于是便伸出一只手好心地将他半揽了一下。   谁知那醉得不省人事的人仿佛瞬间诞生了身体意识一般,整个人直接软塌塌地倒到了李可唯怀里,脑袋还不偏不倚地靠在他的颈侧的凹陷处。   李可唯:“……”   叶奕见状连忙见好就收,打算深藏功与名:“那我就先走了啊!麻烦您照顾这个兄弟了,他今天喝得酒度数很高,刚刚已经吐过一回了,一会不知道会不会还要吐……”   “……等等!你先别走!你——”   李可唯的身体几乎被季想那大高个给压住了,动弹几步都尤为艰难,见叶奕放下人就要走,急得喊了一声:“我不是他朋友!你先把他弄走!!你帮我去找前台的服务生——”   谁知那陌生的男人听完这句话后,脚底跟抹了油一般,溜得更快了。   大晚上的,李可唯被迎面而来的呼呼海风吹得脑门胀了起来,颈侧那均匀而粗重呼吸仿佛一把敲在他心上的锤子,每一下都狠狠地在那坚硬的外壳上击出新的裂痕来。   “……”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连拖带拉地把季想给弄进了房间,方才怡人的木香瞬间被一股刺鼻而浓郁的酒味给取代了。   把这“重量级”的家伙给放到了床上,李可唯靠在懒人沙发上歇了一会,望着季想那张蹙着眉的脸,愈发觉得自己今夜不能久留此人。   翻了一会手机联系人,当他发现季想如今身边熟识的人自己一个都不认识时,便决定还是用座机直接拨电话给酒店的前台。   “0、0、0——”   李可唯等了几秒,听到对面响起一阵悦耳的人声:   “您好,这里是前台,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他握着电话回道:“喂,我这里是……”   身侧猛然重重地响起“啪”地一声,随即耳边的话筒便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李可唯背上瞬时冒起了一层冷汗。   只见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正攥着那根被掐断的电话线,片刻后,那泛白的指节渐渐松了,断了电源的插头像被掐了脑袋一样,奄奄一息地垂到了地上。   “别…赶我走……”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李可唯僵住了,感觉自己的腰被一双大手缓缓地、不容拒绝地环紧。   “老婆……”   季想把脸贴在李可唯的背上,闭上了眼睛,意识不清地呓语道:   “别赶我走……” 第48章   【看不到47章的同学,点右下角的“我的”-“个人设置”-“清除缓存-“清除全部””,就可以看到啦】   那人刚洗过澡,隔着一层浴袍都能闻到里头每一寸皮肤散发的沐浴清香。气味里掺着淡得发苦的柠檬味,神思恍惚间,季想忽然记起很多年前他们抱在一起、挤在一张小床上的时候。   那时出租屋里床又老又旧,躺在上边的人稍微挪一挪位置,便会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咯吱”声。到了阴雨天,床头受了潮,还会闻见一股刺鼻的木头发霉味。   每当李可唯来这里过夜时,季想就喜欢搂着他睡。   他总是习惯把头埋在那人的颈窝里,安静地感受着那带着温度的体香,全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   李可唯一开始怕痒怕得直躲,逃了几次之后,腰身便被季想的花臂给圈得不能动弹了,又努力地蹬着腿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只好疲惫地认命了。   “你是小孩吗?”   他推了推季想黏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无奈道:   “我可没涂香水啊,洗澡用的是楼下九块九的特价香皂。”   “你这么喜欢闻,自己也去买一块来用。”   “……”   季想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李可唯不知道,离婚后的那一年,季想快把市场上柠檬味的洗漱用品都买了个遍。   柠檬洗发水、柠檬沐浴露、柠檬护发素、柠檬身体乳……甚至,超市里降价到两三块钱的便宜香皂。   只可惜,这么多种千篇一律却又如此相似的味道,竟然没有一种让季想再次产生那种灵魂皈依的安心感。   这么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让他感到安心的不是柠檬的气味,而是李可唯自己独有的味道。   李可唯还未缓过神来,握着电话的手腕便被人紧紧往后一攥,整个人瞬间失了衡,倒在床上后闷哼了一声。   “老婆……你好香……”   季想喝醉之后,原本清明的黑眼睛也像蒙了一层雾似的,整个人的状态也有点发怔。只见他垂着眼,顺势压在了李可唯上面,膝盖强硬地抵在那人腿间,低着脑袋像觅食一般,本能地往那大敞的浴袍领口探去。   “季想……!!”   李可唯脖子上起了一层汗,大气不敢喘,一时不知道他的手该护着小腹还是该挡着季想,生怕那人发现自己肚子的异状。   但幸好季想今晚喝得有些不省人事,脑子里只想着同李可唯亲近,一时倒也没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   “你、……你——快点起来!!”   感觉到那人的嘴唇与颈侧相贴厮磨的湿润触感,李可唯整个人一激灵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从头到脚跟窜了电似的,脖子和耳根霎时涨红一片。   “不起来……我好久没抱你了。”   季想好像笃定今天李可唯不会对他怎么样,打算耍无赖到底了。   他一边偏头吻着李可唯的脖颈,一边握住了那人的手腕,放到了自己脸侧。   “……你、想我吗?”   “你为什么不和以前一样抱我了……”   李可唯“被迫”摸着季想那张脸,身上的浴袍系带松松垮垮地散了一半,连大腿根都露了出来。他提心吊胆了半天,却没见那人像上次那般失控地来扒他衣服。   季想闭着眼将李可唯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嘴里还絮絮叨叨的,全无白日里大明星在人情场上与人谈笑风生的泰然自若感:   “老婆……你想我吗……”   “我从那天在车上见到你之后,就……想这么抱你——”   “你为什么、不抱我、也不对我笑了……”   那声音虽然成熟而低沉,但听起来却不知为何多了丝可怜兮兮的委屈感。   李可唯感觉到那带着酒气的喘息喷薄在自己的脖子上,好像在输送着季想的心跳一般,一下接着一下,粗重而有力,让他恍惚间忘了挣扎。   “老婆,你也抱我一下,就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季想这人不知道受了什么精神刺激,一晚上叫“老婆”的次数得赶上他们当年结婚好几个月的次数了。   “为什么一直叫……我们不是早就离婚了吗?”李可唯忍不住道。   谁知季想的反应却十分激烈,他不断地低声重复着:   “什么离婚……没有——我和可唯、没有离婚……”   “我们感情很好,不离婚……”   这一次李可唯沉默了好久,最后才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闭上眼,任由那人将他越搂越紧。   ——就当是作了一场糊涂梦吧。   “我难受。”   季想垂下来的睫毛微微颤着,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哪里难受?”   李可唯睁着眼睛,艰难地抽出手,按了按他皱起的眉头。   “头晕,想吐……”季想诚实地回道。   “呵,叫你喝度数这么高的酒,对自己的酒量一点数都没有吗?”   李可唯闻言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以前和大雄聚会吹瓶,把自己吹到肠胃炎进医院,上吐下泻了一整天,才几年就忘了?”   “当时谁发誓说以后喝酒一定有度的?”   “没忘……”   季想的胳膊勾着李可唯的背,摇头:“没忘……”   “如果不喝醉,你就……不愿意见我了。”   “……”   李可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有些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去洗澡吧。”   “你身上好臭。”   季想也不知听没听到,反感地皱了皱眉,还翻了个身子朝向另一边。   “不洗也行,不洗你就出去吧。”李可唯用指头戳了戳季想的眉心:“我可不想我的房间里全是发臭的酒味。”   “洗……”季想眼睛累得都睁不开了,嘴里却还念念有词:   “我不出去——”   “不要、别赶我走……”   李可唯实在拿他没辙了,只好半跪在床上,没好气地把那人身上全是酒气的衣服给扯了。   “抬手。”   季想听完迟缓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听话地把双手直楞楞地举了起来。   “让你抬手,不是让你举手啊,举这么高做什么!”   李可唯艰难地把季想身上的领带和外套都卸了,只剩半截衬衣一直挂在他身上下不来,气得都快笑了:“醉到连衣服也不会脱了,等会我把你拍下来发到网上,让你粉丝看看你现在这副德行。”   谁知季想听完竟然摇了摇头,笃言道:“你不会的。”   李可唯问:“为什么?”   “你不舍得。”   不知这句话又戳到李可唯心里的哪个痛点了,他泄愤似的把那衬衫又拽又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扒了下来。季想则是吃痛地哼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地睁了眼,似乎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过来,快点。”   李可唯瞟过眼前那具精悍赤裸的身躯,脖子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燥的,登时红了一片。   幸好浴室里有一个白瓷浴缸,正好能塞下季想这么个一米九的大块头,不然这么占位置的人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季想顺从地躺了进去,在热水氤氲的白汽之中又萌生了睡意,方才唠唠叨叨“老婆”长“老婆”短的嘴终于可以消停片刻了。   李可唯从架子上取了块崭新的毛巾,拧了些热水后,便搬了张凳子,坐在浴缸旁边给他擦身。   浴室里十分安静,只听得见淋浴头上未尽的水珠一滴滴落在地板的声音,与墙上排气扇微弱的轰鸣声。   “……季想?”   李可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得到那人的回应。   他把热水打湿的毛巾搁在浴缸边缘,用手指去探那人鼻息,却感受到了一阵阵均匀规律的呼吸。   “睡着了。”   李可唯托着脑袋,隔着水汽望着季想那刀凿斧刻的侧脸,渐渐出了神。 第49章   这么多年过去,今晚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季想。   李可唯下意识地伸出手,但却在快要触及那人脸颊的时候,又“近乡情怯”地停滞住了。   季想似乎比前一阵子又清减了一些。   他的下颌瘦得清晰分明,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鼻梁与唇面的线条也显得更加凌厉了,那副薄情冷性的气质都快从骨相里透出来了。   李可唯又默默地看了他许久,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上手轻轻掐了一下那人的脸蛋。   ——感觉手里的皮薄了不少。   他又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心中依稀浮现季想从前躺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甚是纳闷:   奇怪。   没有鱼尾纹,也没有面中凹陷,更没有白头发……   怎么就是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变了呢——   从前季想不到二十的年纪,眼睛又黑又清,颊边还有还未褪去的婴儿肥。虽然是个冷峻的酷哥,但脸上简直嫩得能掐出水来。   李可唯曾经总是对他的脸颊肉爱不释手,但每次还没享受个几秒钟,就被黑着脸的季想给狠狠翻身压制住了。   那人最不喜欢别人动他的脸。   想到这,李可唯又趁机在那据说上了百万保险的脸上摸了几把,感觉自己这一趟至少回本了。   见季想还没有转醒的意思,李可唯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俯下身,将毛巾用热水浸湿,像以前那人生病时照顾他一样,轻轻地拭过他的额头,再往下拭过眉眼、鼻梁、嘴唇,擦完后把他沉在水里的手臂给托了起来。   左臂上的刺青倒还是张牙舞爪的模样,丝毫没被岁月抹去半分痕迹。   那一大片黑不溜秋的东西还是季想当年录制《梦莲》专辑时,为了配合MV的录制效果而特意准备的。   本来拍摄时已经准备了纹身贴,但那时季想的脑子里不知想了什么,竟然让纹身师直接纹他左臂上,并且之后也再也没去洗过,一留就是七八年。   只见上边纹的金刚瞪着双铜铃般的大眼,对着虚空怒目而视,虽是金尊佛身,但却一脸煞星魔气,和它主人生起气时的模样还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李可唯拧了拧毛巾,忽然回想起以前住在楼下的小孩被那人的纹身吓哭了好几次的事,忍不住地勾了勾嘴角。   等好不容易把人高马大的季想从浴缸里给扶回床上,李可唯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已经累得有点站不稳了。   自从怀了孕之后,他的精力便开始直线下降,肚子里仿佛有一股神秘而贪婪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攫取自己的生命力一般,吃完了没多久就犯饿,稍微久站一会儿便开始眼前发黑,体力甚至还不如小区里钓鱼登山的老大爷……   李可唯看着床上的季想,摸了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腹,那地方的触感还是软的,跟吃撑完胀起来的肥膘差不多。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那儿似乎又比前几天量腰围的时候大了一小圈。   幸好那人醉得人都傻了,不然指不定会被他看出些什么。   “可唯……”   “可唯——”   身后适时地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低语,声音带着股哑意。   原来这人还没睡着呢……   李可唯满头黑线地走到床边,却见季想侧卧着身子,赤裸的手臂横跨了大半张床,刚刚盖上的被子已经滑到了他的腰际,露出了大半个精壮的身躯。   “睡……你、一起……睡——”   那人虽然眉眼紧闭,一副安然入睡的模样,但嘴上却仍是呓语不断,左手在被子上重重地拍了几下,示意李可唯躺过来一起睡。   “……你一个人就占了大半张床了,我要睡在哪?”   李可唯颇有些无语地看着说梦话的季想,顺手将他腰间的被子给提了上去:“你自己睡吧,我今晚睡沙发。”   季想半梦半醒间仍然精准地抓取到了李可唯话中的关键词,眉头霎时沉了下来:“老婆……不和我睡……”   “那要和谁睡!?”   “你……就是喜欢那个戴眼镜的是吗——”   戴眼镜的?   李可唯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季想说的人好像是王行深。   自从去医院检查发现自己怀孕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那个医学博士学弟了。虽然感觉这样很对不起那个满腔热情的人,但李可唯总觉得自己怀孕这事也挺说不出口的,更不好向那人坦白,于是便采取了这种“半冷落”的方式,想着王行深觉得没趣了,便渐渐也不会来找自己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不用多说,只要表现得稍微明显一点,对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王行深不是傻子,自然也察觉到了李可唯有意无意的疏远。但是他还是不大甘心,就好像快要水到渠成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于是又坚定地对着李可唯猛烈地追求了一阵。   直到最后李可唯以“两人之间不合适”的借口婉拒了他,王行深才逐渐落寞地偃旗息鼓了。   说起来,季想似乎也只在那天晚上见过王行深一面,没想到竟然把他记得这么牢……   “你不要喜欢他——!”   季想不知哪来的劲,抓着李可唯的手不放,声音也带了股烦躁的意味:   “不要……喜欢他……”   李可唯平生第一次见季想如此无理取闹的一面,觉得还挺新奇。毕竟以前那人就算喝得死醉,也像个一言不发的闷葫芦,什么事都往心里埋,即使对着他也不愿意往外泄出一个字。   “那喜欢谁?”他垂眼看着季想用力握着他的那只手,问道。   “不要喜欢他……”   季想眉间蹙得死紧,仿佛里头有个解不开的结一般:“不许喜欢别人。”   “……”   “放手。”   李可唯心情复杂地抽了抽手,结果被那人反扣着手插进指缝,抓得更紧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疲惫:“一点多了,我也要去睡觉了。”   “就在这里睡。”季想闷闷地道。   在这里睡,明天早上起床我们俩都得吓个半死……   李可唯在心里吐槽道,嘴上却放缓了语气:“我马上就睡了,但是我得先去刷牙,所有你要先放手,不然我怎么去刷牙?”   季想用他迟钝的脑子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竟然强忍着睡意,把严丝合缝的眼皮给撑开了,用那极黑的眼一言不发地盯着李可唯,这才慢慢松了手。   李可唯:“……”   这人真的喝醉了吗,怎么这么不好骗呢!?   顶着背后压迫感极强的视线,李可唯只得僵着身子去浴室刷了趟牙。   季想看着他从浴室回来,重新躺回自己身边,这才翻身搂住他,安心地合上了眼睛。   相比之下,李可唯由于肚子揣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玩意,过得可就没这么舒心了。不管是往左转还是往右转,都担心季想的手压到他的肚子,于是只得跟条死鱼似的直挺挺地躺着。   室内所有的灯光尽数熄灭,一方天地陷入了昏沉的黑暗中。   而在这寂静之中,他的一切感官仿佛都被无止境地放大了,身躯也逐渐变成了一块沉重麻木的硬石板,甚至连如何自然地呼吸都忘了。   他能感受到身旁床垫陷下去的重量,能闻见空气间那股刚洗浴完的味道,能听见窗外海风偶尔粗重的呼啸声,甚至能清楚地听见空调从待机到启动的声音。   短短三个小时,李可唯在心里默数,这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空调启动了两次。   撑着眼皮熬到了四点,他再也忍不住了,从床上披着浴袍爬了起来,小心地避开熟睡的季想,捂着小腹跑到了沙发上。   见那人仍毫无察觉地睡着,李可唯又从衣柜轻手轻脚地找来一床毛毯,往身上一盖,没几秒,一阵沉重的睡意便席卷而来。   睡着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唉,还是得睡沙发啊…… 第50章   早上七点,季想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全身上下都非常不舒服,脑袋像被车轮碾过似的,里头的血肉都糊作一块了,沉得仰不起头来。   “嘶——”   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皱着眉缓了一会,等那股恶心劲儿过去了,便起身和往常一样去浴室洗漱。   正当他赤着脚走过地毯,打算顺手将窗帘扯开时,冷不防地看见沙发上安静地蜷着一个人。   季想看着李可唯沉睡的侧脸,愣了半晌,花了好几秒才依稀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似乎是觉得那些失控的行为事迹有些丢脸,他捂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李可唯还在睡着,且睡得极沉,眼底挂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被窝外露出个尖削的下巴,看上去一整晚都没休息好。   季想守在沙发旁边,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等到脚快蹲麻了,才把手臂垫到那人身子底下,连同毛毯将人裹成一团,给拦腰抱了起来。   “嗯……”   身体陡然离地,李可唯不适地拧了拧眉,喉间轻哼了一声。   季想低头看他,却发现那人只是把挨着胸膛的头转了个姿势,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轻缓地将李可唯放在床上,将已经松垮的浴袍带子重新系了起来。   已经在那人腰间简单系了个结之后,季想动作顿了顿,不知想了些什么,指尖一挑,又将那结解了开,掌心沿着胸口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了微微鼓起的小腹上。   他垂着眼盯了那处许久,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指尖也随着那不切实际的猜想颤了起来。   但过了好半晌,他似乎感觉自己是想多了,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将那浴袍重新拢了起来,细心地帮李可唯系好腰带。   身侧的手机应时地震了一下。   季想顺手解开了锁屏,发现是叶奕给他发来的消息:   【叶公子】:我知道你现在还没起,我就是提醒你一下。   【叶公子】:别忘了今天中午要和徐小姐他们一起吃饭啊![表情]   【Eris】:起了。   【叶公子】:!?????   【叶公子】:大哥有没有搞错,现在才七点半,你别告诉我你昨天睡够了八小时……   【Eris】:没有八个小时。   【Eris】:六个小时。   【叶公子】:原来你这么不行……是不是昨天喝太多了。都怪我!!!   季想看着那散发着荧光的屏幕,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Eris】:你想多了。   【Eris】: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叶公子】:……6   【叶公子】:马上把你的备注改成“圣人”。   季想没心情和他搭腔,回道:   【Eris】:今天中午哪个包厢?   【叶公子】:中餐厅三楼的兰亭。   【Eris】:ok。   【Eris】:对了。   【Eris】:你叫William去我房间拿一套干净衣服,送到1806来。就放在门口,不要按铃。   【叶公子】:妈的,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说啊……喂喂——   ……   季想放下手机,感觉身上忽然有点凉。他帮李可唯掩好被子后,拿起床头的空调遥控器,把室温又调高了一度。   就在这时,那人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脑突然白光一闪,在静寂的空间里猛然弹出一个清脆的“叮咚”声。   是李可唯企业办公软件特有的提示音。   季想皱了皱眉,打算把电脑调成静音模式。他轻车熟路地用李可唯以前玩网游时的一串数字id解开了锁屏,刚要按下F6时,一个编辑到一半的word文档却猝不及防地闯进了他的视线之中。   【十八周运动汇总】   【十八周营养食谱】   【十八周日常备用】   ……   ————————   “喂?啊、许总!已经十一点半了吗!?……好的好的,我现在就看,刚才在睡觉,不好意思……”   李可唯被上级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惊醒之后,急忙翻身下了床,噼里啪啦地输了一串数字,登上了企业办公软件。   只见那上边已经有了弹出了几十条消息,红色的未读标识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好的……我看到了,晓言姐发的那个功能模块部分调整的文档对吧,我现在就看,您放心,发布会前能改好——”   李可唯侧着头,左手艰难地扶着手机,一目十行地扫过了新增的那几个需求文档,心下有了大概的优化步骤,打算一会儿给雷旻讲讲。   “奇怪,电脑怎么突然静音了……”   他看着F6上的小白点,烦躁地挠了挠头:“难道是我昨晚不小心按到了?难怪听不到消息的提示音了。”   昨晚——   意识到了什么,李可唯敲击键盘的手一抖,猛地一回头。   床上空空旷旷,被单平整得像被熨过一般,连那人躺出的一大块凹陷也荡然无存。   颈间炽热的喘息,用力到窒息的拥抱,近乎情语的呢喃……   仿佛真的如同灵虚幻境一般。   天光一亮,那薄雾似的春梦便了无痕了,好像那人昨天根本就没来过一般。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怅然,李可唯放下鼠标,对着那张床一个人发了好久的呆。   但不久后,他便发现床头上多了个新鲜的塑料袋,里面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   李可唯走近一看,将袋里的盒子掀开,一股甜糯的香气扑鼻而来。   只见盒子里装了一盅已经凉了的红枣薏米甜粥,旁边还放了两个看上去能腻死人的奶黄包。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个黄色小卷,放到嘴里咬了一口,沙质的流心一下子填漫了整个舌根。   好甜……   今天天气很晴,但阳光并不强烈,温度也降到了二十六七度,许多人吃完饭后并没有立马进客房午睡,反而选择在顶楼的咖啡厅吹吹海风,看看风景。   海面上风平浪静,像一块被打磨过后的深蓝色玛瑙,泛着股静谧而神秘的青黑色,不像片充满生气的海,反而更像个无边无际的湖泊。   周围的海域有许多火山喷发后形成的小岛,侧面是怪石嶙峋的断崖,但顶上却长出了一片柔软的青草来,毛毯似地铺在那火山岩上,仿佛北欧童话中写得世外桃源一般,绿得令人心旷神怡。   几只海鸟俯身嚎叫着低空略过,雪白的翅膀割开那平静的蓝黑海面,霎时波浪溅涌,银光烁烁。   严遥遥今日特意准备好了她最爱的专辑,准备抓紧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去找她偶像签名。谁知等终于发现季想的身影时,那人的身边已经围了一群衣着不凡的男男女女。   “我去,铂柯的夏季限量款燕子包、盖亚的八月新款蝴蝶连衣裙、阿迪亚的铆钉高跟……”   严遥遥痴痴地望着站在季想身旁的窈窕身影,如数家珍地将那一身穿搭像报菜名一样报了出来,哀叹道:“盖亚裙,每个女人的毕生梦想——”   “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买得起一条……”   等那梳着公主头的女生转过身时,严遥遥才吃惊道:“诶!?这不是徐elle吗!!”   李可唯感觉自己在听外星语,捂着额头道:“这又是谁?”   “李哥你不关注时尚圈和娱乐圈,不认识她也很正常啦。”严遥遥朝他解释道,“她是华裔,从小在G国长大,算是富二代那种?不过她现在担任《Aude》的副主编,自创的品牌在时尚圈很有名,有很多欧美明星都有在穿。”   “唔……”   李可唯应了一声,视线却落在了她旁边穿着灰色休闲衫的季想身上。   那人虽然正低头微笑附和着其他人,但面上却始终有股心不在焉、神思不属的感觉。   “李哥,你说我能直接闯进那个富婆圈去找季老师要签名吗?”   严遥遥咽了咽口水:“要不我等那群人走了再去?”   “唉……要是季老师今天都跟那群人在一起的话我得等到什么时候——”   李可唯笑了一下:“你想去的话就直接去吧,反正那些人也不认识你。”   他转头望了望,发现附近还有许多像严遥遥一样,期期艾艾不敢上前的女生,便提议道:“我看这里还有几个跟你一样拿了专辑的人,你实在不敢的话可以和她们一起去。”   “有道理!”严遥遥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身便没了踪影,估计是去“呼朋引伴”去了。   李可唯靠着栏杆吹了一会海风,跟雷旻打了一通电话,发现那人还在高尔夫球场打球。他便将刚才上级交付的需求变更简单地和他说了一下,让雷旻打完球之后再联系自己。   等到一通电话打完,李可唯想回头看看严遥遥的签名弄好没,便见小姑娘一个人茫然地站在离季想几步远的位置,怀里还以一个极度变扭的姿势抱着个陌生的小孩。   ……?   严遥遥远远地一见李可唯,就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救星一般,眼睛瞪得溜圆:“诶!!李哥我在这!!你快来救救我!!!”   李可唯一头雾水地走向前去,只见严遥遥把她那宝贵的专辑夹在腋窝底下,两手艰难地举着那小男孩的腰,像狮子王里那只狒狒举着辛巴一样。   小男孩看上去一岁半左右的年纪,屁股上还包着个肥厚的纸尿裤。只见他嘴里叼着个奶嘴,似乎觉得自己被抱得很不舒坦,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口大哭一般。   “……怎么回事?”   严遥遥急得脸都红了,她自己也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从来都没抱过这种一两岁的小孩,慌不择路道:“李哥……!我手、手酸了!你先帮我接一下!!”   李可唯没办法,只好先将那人型的定时炸弹小心地接过手中。   他的手法比严遥遥这种未经人事的小丫头熟练多了,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托着屁股,只轻轻地摇了一摇,方才那瘪了嘴的小孩便舒服地眯了迷眼睛,立马变得服帖了不少。   “我天……李哥你好厉害啊,明明是男人!带孩子的手法比我妈还强!”严遥遥终于解放了双手,一双眼睛都成了崇拜的星星状。   李可唯无奈地抽了抽嘴角:“你先说这孩子哪里来的吧。”   “哦哦!是这样的,刚才我不是想拉人和我一起去要签名吗,结果就跟一个抱着孩子的姐姐对上了视线。”严遥遥撇了撇嘴:   “我以为她是要和我一起去要签名的呢,结果她问我能不能帮忙看一会儿孩子,她的裤子弄脏了,得回房间重新换一条。”   严遥遥看着李可唯无言以对的表情,急道:“哎呀!当时情况很紧急的!如果是李哥你,肯定也会答应她的!”   李可唯看了看怀里的小孩,有些怀疑地道:“谁会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   “这里离服务台很远嘛,而且我刚刚也和那个姐姐互换了手机号……”   就在这时,那小男孩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眉头一皱,“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哇!——啊啊、啊啊啊——!!!”   严遥遥目瞪口呆:“李哥,他怎么哭了?”   李可唯的右手无措地拍着那一团小身躯的背,拍了一会,又握着那两条手臂将小孩颠了颠:“不哭、不哭……”   “你妈妈很快就回来了,身为一个男子汉,你能不能勇敢点——”   可惜这招似乎一点也不见效,没过几秒,小男孩哭得更大声了。   中气十足的嚎哭声几乎把半张船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李可唯抱着那涕泗横流的小孩,举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得神色尴尬地原地踱着步,轻声哄着:   “不哭、不哭哦……”   “来来来,我们一起去找妈妈——”   他仰着头四处张望,本想看看小男孩的妈妈回来没有,不料回头却在那一群人骤不及防地对上了季想复杂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小季还不敢确定,毕竟也不造十八周是个啥╮( ̄▽ ̄)╭,但是怀疑度已经接近85%…… 第51章   那人不知在船头这般看了他多久,一双眼里的情绪竟然比身侧那发黑的大海都还要浓厚。   李可唯也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抱着小孩的那双手也不禁抖了一下。   ……不对,他心虚什么?   这又不是他的小孩,而且那人也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   李可唯心下定了定,不知从哪来的底气,重新挺直了腰板,回头望去。   这回倒是季想怔住了,眼神有些飘忽地看着那嚎哭不止的人类幼崽,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可唯在那群人中望见了叶奕的面孔,觉得颇有些熟悉。他的视线在那人与季想之间转了几下,眼睛一眯,心里对昨晚的事隐隐有了猜测,整张脸霎时冷了下来。   叶大少爷被他这么毫无感情地一扫,难得心虚地噎了一下,先是低头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接着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季想,低声道:   “……我们好像露馅了。”   季想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发出声来,眼神仍是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李可唯。   看着那人耐心地低着头哄小孩,看着那人因为手臂酸痛而支撑不住地把小孩放在地上,看着那人做鬼脸逗小孩笑,看着那人最后再将小孩抱还给家长……   李可唯眼角弯下来的弧度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让人看上一眼,便能感觉心间被一股温柔的暖意所环绕着。   季想的睫毛颤了颤,似乎忆起了一些影影绰绰的美好,眼底也不知不觉流露出了几分眷恋之色。   他身旁的徐ELLE却皱了皱眉,抱怨地转过身去:“啊——小孩真烦人。”   “不分场合大哭大闹,有时候还会突然尖叫,下次我要叫Jackson禁止五岁以下的小孩上船。”   “还好我是丁克,这辈子都不用生小孩养小孩。如果有一天我结婚了,我肯定第一时间让我老公去结扎……”   身边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不听话的小孩确实很烦人。”   “有时候真的很想掐死那些尖叫的小孩……”   “如果我的小孩在公共场合大哭大闹我一定会狠狠收拾他一顿!让他再也没胆子撒泼耍赖——”   “……我感觉家长的教育也很重要吧,有些家长素质就不怎么样。教育出来的小孩自然就是烦人精。”   有人拍了拍季想的肩膀:“Eris,你觉得呢?”   “我?”   季想望着远处,似乎还没缓过神来,眼神飘忽地微笑了一下,驴唇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我也很喜欢小孩。”   叶奕:“……”   人家是问你对讨人厌小孩的看法好吗。   GoldenDream航行的第三天,天空下起了雨。   远方的乌云遮天蔽日,连带着整片海域也暗了下去,原本平静的海面被那噼里啪啦的雨点摧打着,逐渐涌起了一阵又一阵来势不小的波涛。   即使GoldenDream与其他游轮相比如同庞然大物,但在这天地茫茫皆不见的汪洋之中,也只能渺小得像一叶小舟,任由风雨倾倒飘摇。   栏杆外的世界白茫一片,船上的应急照明灯全部开启,播音员温柔的报送声随着广播传遍了船上的每一个角落。   “轮船正在穿越暴风雨地带,请旅客们保管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尽量待在室内区域,如果途中您感受到颠簸,请不要惊慌……”   李可唯坐在咖啡厅的长椅上,搅着桌上冷了一半的玫瑰牛奶,和窗子上自己的倒影面面相觑。   严遥遥则是翘着二郎腿,一脸兴味地刷着手机,时不时发出几阵“嘿嘿”的傻笑声,就着雨声放松地沉浸在自己的互联网精神世界里。等刷到某一条论坛帖时,她的眉头皱了皱,表情突然有些凝重起来,   “李哥你看新闻了吗!好像有E神的私生混进我们这艘船上了——”   见李可唯一副茫然的模样,她连忙把自己在网上追星的口癖给改了:   “咳……季老师、季老师的私生。”   “你怎么知道的?”李可唯顿了一下,问道。   严遥遥划了几下屏幕,把那粉色的手机展示给李可唯看:“李哥平时都不看论坛的吧。我平时不是最爱吃娱乐圈的瓜嘛,有混一些论坛,比如bibi啊、墨鱼啥的。”   “今天有个匿名帖很火,我点开来看了,发现里面都是季哥这几天在船上的照片。喏!你看——”   李可唯凑近一看,只见那是一篇标题名为【轮船旅行和老公度蜜月啦】的帖子:   【1L】[图片][图片]老公好帅……穿西装也这么帅。   【2L】[图片]老公的侧脸好美,鼻子也太挺了啊啊啊,他在吃什么饭呀,好想坐得更近一点——   前两张图片正是季想上船那天给杂志拍摄的西装照,只不过拍摄角度十分诡异,距离近得几乎都要贴上季想本人的鼻梁了。   而第三张照片,正是季想去中餐厅找李可唯的途中被偷拍的。   李可唯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指尖按在那小小的屏幕上,僵硬地往下划去:   【15L】老E梦女又在自嗨是吧……能不能整点好的。   【16L】等一下,我怎么没看过老E穿这身衣服啊。   【17L】我特么也没看过,这不会是新图吧,有没有E粉出来鉴定一下。   【18L】季想工作室八月的行程除了荆棘鸟演唱会就没了,剩下的全是私人行程,不过我有看到站姐说他可能要去什么新品发布会。   【19L】我靠,楼主拍的那是GoldenDream吗,ELLE姐23号在ins上发的自拍背景就是那艘船,老E可能也上去了。   【20L】楼主多来点照片,我们就信你是真嫂子。   【21L】嫂子摩多摩多   【22L】嫂子摩多摩多   果不其然,在不少网友的刺激下,这位楼主又得意地po出了几张非正常角度拍摄的照片:   有季想穿着睡衣坐在露台上吃早餐的照片,有那人低头整理袖口的照片,还有那人和朋友在酒吧喝酒的照片……   照片一发,帖子也一下子被顶到了今日热帖的最高层。   【5555L】我草,楼主也上船了!?   【5556L】老E梦女人均富婆,不然为什么《怨侣》那张专辑能卖到三千万张呢。   【5557L】……等一下,这不是私生吗?   李可唯提着心把帖子里所有的照片都翻了个底朝天,确认这人没拍到那天晚上季想进他房间的照片时,终于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   但随后看着那一张张近得看得见毛孔的照片,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逐渐渗进了他的骨子里。   “……这种事情多吗?”   严遥遥疑惑地“啊”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的地反应过来:“李哥是说私生吗?”   “只要是个明星或多或少都有私生的,只不过看程度或轻或重吧。这种偷拍已经算比较轻的了,以前还有私生藏在偶像的房子里的事呢,虽然最后被抓了。”   “我记得季哥前几年有被私生追过车,当时工作室还出了个措辞很严厉的通告,没想到这些人现在还敢这么张狂。”   李可唯低下头,逐渐握紧了手机。   原来这几天那人刻意地与他保持距离,远远见上一面连招呼都不打,原来是这个原因。   “李哥你是真的一点娱乐新闻都不看啊,我以前看你对季哥挺了解,还以为你也是他的粉丝呢,结果你连他被追车都不知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哈哈哈……”严遥遥摸着头笑道。   李可唯闻言愣了愣,随即在心底苦笑了一下。   不看娱乐新闻?   他很想和严遥遥说:   你们那些论坛、打榜、做数据其实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   自从18年和季想离婚后,李可唯便强迫自己远离一切有关娱乐圈的社交软件。像个“脱粉”的粉丝一样,他卸载了曾经混成钻石VIP的打榜软件,取关了Eris和荆棘鸟的超话,屏蔽了所有摇滚圈的新闻,自欺欺人地躲进了他给自己划定的“安全区”里。   然而就算这样,季想还是像个无孔不入的幽灵一样,每天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不经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地铁口旁的广告、化妆品店门口的人形立牌、出租车上的音乐电台、结伴而行的高中生的口中……   起初,李可唯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失去季想之后的噩梦里,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崩溃与折磨。   过了大半年,不知是不是他设的那两百个屏蔽词起了作用,下班时路过那人新代言的剃须刀广告牌时,李可唯终于可以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了。   直到一年又一年的后来,李可唯也已经习惯和成为了大明星的季想“和平共处”了。那人终于慢慢从他怀里有温热的实体,变成了屏幕与广告上看得见摸不着的虚影。   有时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李可唯都会下意识地抬头,对着对面商场上朝他微笑的“季想”发呆。   发完呆之后,绿灯就亮了。   或许就是在这么一个个不经意的瞬间里,李可唯也逐渐忘记了季想怀抱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臣来迟了QAQ 第52章   “既然李哥你不是Eris的粉丝,那为什么当时面试去星娱对接的时候,你对他的喜好和经历都这么了解呢?”严遥遥忽然想起当时李可唯答题时的从容模样,疑惑地问道:   “你连他哪一场演出戴的什么胸针都知道……”   两个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有些东西确实想忘记都难。   李可唯选择把那些无人知道的过往一笑置之,简单地撒了个谎:“我以前不是说过吗,这种东西,只要多看几遍演唱会的视频就能记住了。”   “是这样吗?”严遥遥的表情半信半疑。   “没错。”李可唯咳了咳,转移话题道:“对了,今晚你期待的那个变装舞会是不是就要开始了?”   还没上船之前,严遥遥便时时刻刻在他耳边兴奋地叨叨这个变装舞会的事,小姑娘对这种新奇又open的party总是不能抗拒,即使李可唯对这个舞会兴趣不大,但还是在心里被迫记住了入场的具体时间。   “啊!是啊!我得去看看我相中的魔女衣服还在不在——”   严遥遥很容易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咬牙切齿道:“我原本还准备好在顶楼拍海景落日照呢,现在可好,外面雨下得跟疯了一样,舞会只能在室内的晚宴厅里面举办了,感觉一点也不自由了。”   “下雨也是没办法的事……”   ……   晚宴厅的装潢延续了上世纪的纸醉金迷风格。   厅内的顶上挂满了令人眩目的水晶吊灯,仿佛黄金制成的巨型莲花在天花板上盛开了一般,每一枝灯上都烧着一支长长的雕花白烛,烛火是令人心生平静温暖的橘黄色,将整个会场笼在一片暖色调的橙光里。   周围的墙上爬满了瀑布一样的绣球花,有无尽夏、贝拉安娜、雷古拉等等,品类繁盛得像把花园搬过来了一般,空气中散着一股雨天特有的植物气味,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花香,深吸一口气,能感觉肺腑都为之清透了些。   前厅的玻璃桌上放了栗子蛋糕与千层之类的甜点,还贴心地放了自助咖啡饮料机与纸巾供人使用。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会场的设计似乎较往次更加别出心裁。   宴会厅呈阶梯状分布,而会场中的舞池被上百张形态各异的镜子相互隔开,令人仿佛置身于一个云谲波诡的迷宫一般,有时候回过头去,甚至能看见五、六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自己,这也给舞会增加了不少恐怖与悬疑方面的趣味。   严遥遥戴上了个乌鸦的面具,头上顶了尖头的宽帽,屁股一翘,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乌漆嘛黑的魔女模样。   李可唯身上穿的还是普通西装,他犹豫了一会儿,在一排吸血鬼狼人的面具墙中选了个格格不入的豚鼠面具。   “李哥,我发现这个面具和你好搭哦。”   严遥遥围着他转了一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哪里有变装啊!戴上去也能看得出是你本人啊!”   “不要那么严格。”   李可唯拿着那毛茸茸的面具,朝脸上比了比:“遥遥,你下午的时候不是花了好长的时间化妆吗?”   “这个面具盖在你脸上,不是没人认出你是谁了吗?”   “就是要别人认不出我呀!”   严遥遥朝李可唯解释道:“李哥你还不知道吧,变装舞会有个潜在的游戏机制。”   “就是舞会开始后,你就不能说话了,直到别人认出你,叫出你的名字后才能说话。”   “舞会结束后,如果还没有被人认出来的人,是有奖金拿的哦——”   李可唯有些吃惊:“这也有钱拿?”   严遥遥点了点头:“对啊,而且认出人最多的那个人,就是‘赏金猎人’,也有奖金拿的。”   “我记得有个十万左右吧。”   李可唯:“……”   想当年,自己为了参加个ACM竞赛,哼哧哼哧地苦练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拿了个一等奖,最后奖金也最多四五千左右,没想到这个无聊游戏的奖金竟然比竞赛还多。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难以想象。   “李哥,虽然我感觉希望不大,我也想拿奖金的,你一会可得装作不认识我啊——”严遥遥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忍不住再三叮嘱道。   “好。”李可唯失笑,只好答应她。   舞会开始时,晚宴厅便被一群衣着奇异的“妖魔鬼怪”给占领了。   李可唯的那身板正西装反而成为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仅仅是站在原地,五分钟之内就被一个小丑和两个狼人给拐弯抹角地搭了讪。   小丑把脸涂得跟墙一样白,咧嘴一笑,瞬间露出一张能吞下半个人的血盆大口来:   “帅哥,喝咖啡吗?”   李可唯语气温和地婉拒道:“不用了,你请旁边的人喝吧。”   他之前虽然对咖啡嗜之如命,但自从怀了孕之后,便忍痛戒了。咖啡瘾上来的时候,便只能拿几包维生素冲剂来聊以慰藉地充饥,日子过的很是心酸。   小丑身边的狼人朝他笑道:“兄弟,你这面具还挺可爱,我感觉我女朋友可能会喜欢,刚刚选的时候怎么没看到呢?”   “可能就是因为被我拿走了吧。”   李可唯完全忘了“被人认出”才可以说话的狗屁规则,他本身对变装兴趣就不大,听那人这么一说,便动手想要将自己的面具摘下来:“其实如果你女朋友想要,我可以……”   突然间,远处传来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隐隐还夹杂着克制的尖叫声。   只见最高的那层阶梯上竟出现了一个“天使”。   那人的身材比例完美得像个雕塑,脸上戴着个无鼻无眼的纯白面具,脑袋上顶着一个光环,一双硕大而逼真的白羽翅膀从他背后施施然地展开,配上那昏黄的烛光,乍一看还真像是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天使。   李可唯甚至不用掀开他的面具,光看背影,就能笃定那是季想扮的。   很显然,除了李可唯之外,还有许多人也认了出来,毕竟身材能和模特平分秋色的男人在这船上还是很显眼的。   不过这人今晚这么高调,就不怕被混在人群里的私生盯上吗?   他望着那双敞亮而圣洁的双翼,望着那泛着柔光的羽毛,不知不觉陷入了思考——   “The stars must be aligned tonight”   (我们两人的光芒将会于今晚连成一线)   “i believe this has to have a meaning”   (我相信这肯定耐人寻味)   “lightning had to strike tonight”   (今晚的夜空肯定会有闪电)   “cause the two of us are finally meeting”   (因为我们二人最终)   “in this place at this time…”   (在这个地点相遇)   台上的黑人女歌手穿了一席贴身丝绸长裙,把波浪卷的长发忘情地甩到了身后,和着窗外的雨声唱了一首天后惠特妮休斯顿的翻唱经典之作《Call You Tonight》。   舞池也从最初的静谧转变得逐渐热闹起来了,人们随着节奏在场地里随心而动地扭着舞着,欢声笑语盈满了整片天地。   沙沙的雨声、晃动的烛火、钻石般的水晶灯、涂满奶油的蛋糕……周围的一切仿佛一个过于美好的幻境,直让人身不由己地沦陷下去。   没有严遥遥那个话唠相伴,李可唯身处热闹繁华之地,便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中那股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他转头望向吊灯,却见那双发着光的白色翅膀依然矗立在舞池的正中央,就如它的主人一样,走到哪里都能轻而易举地成为全场的焦点。   李可唯望着那双翅膀,扒开自己的面具,往嘴里塞了一块栗子蛋糕,打算先去洗个手再就回客房。   在一堆镜子丛中七拐八拐,李可唯才艰难地发现了角落中的洗手台。   这里相比舞池中央,更像是个被镜子隔离出来的道具室,显得寂寥了许多。地上散落着一些黑丝、兔耳朵、铃铛之类的配饰,想必是方才那群换装的人不想要这些东西,故意落在这里的。   “I can't catch my breath 'cause you take it away”   “That's right, everytime could not find words to stay……”   李可唯跟着那不远处的歌声轻声哼着,将那厚重的面具揭下,用冷水拍了拍闷得发红的脸颊,简单抹了一把后抬起头来。   ——只见面前的镜子中不知何时映着一个穿着玩偶装的扭曲人影。 第53章   “……!!”   李可唯瞳孔骤地一缩,即使他是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但仍是猝不及防地被这种只在怪谈中出现的场景给吓到了。   那玩偶似乎是某个牛奶公司的吉祥物,名字叫“拉比”,平时经常在少儿节目的广告里出没。只见它的脖子上顶了个臃肿而硕大的卡通奶牛头,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失焦地望着前方,脸上还抹了两片可爱的腮红,望上去有几分纯真的诡异。   背后的“哈哈镜”阴森森地照出了四五个拉比的分身,有的身影如同筷子般又高又细,有的身影却如同笨重的水泥墩子般又宽又胖,还有的身影像活像被扭曲的沙漏,连腰都看不见了。   被这么多燕瘦环肥的鬼影包围着,李可唯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被迫舒张了,闷热的暑天里竟然感觉脚心里钻出一股冷意来,面色被冻得白了几分,下意识地捂着小腹后退了几步,半蹲握拳作出防御的姿态。   这个人是谁?   他的后背渐渐渗了一层冷汗,将颈上的一小块衬衫都洇成了半透明的肉色,思绪也一发不可收拾地往最坏的地方疾奔而去。   莫非是季想那个论坛上的私生饭?   她拍到了那天季想进他房间的照片,认出了他,虽然没把照片发上网,但还是把他的脸给牢牢钉在了心里,就等着自己落单的这一刻……   想到这,李可唯的眼神也变得警惕起来,从地上胡乱捡起了一根塑料指挥棒,在心里掂量如果对方手里有凶器,自己从镜子夹缝中逃走的概率是多少。   而那“拉比”似乎毫无察觉一般,正慢吞吞地往李可唯这里走来。   李可唯的心越来越紧,当他清楚地看见那玩偶装胸前的“天然牧场,有机生态”时,终于握紧了手中的棍子,打算等那玩意一过来就直接甩手抽过去。   “拉比”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僵硬,于是在原地停住了,伸手往身后摸了摸。   正当李可唯吊着一颗心,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只笨拙的“充气牛蹄”时,却见“拉比”从身后缓缓掏出了——   ——一个板子?   只见板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铅笔字:不好意思,能帮我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吗?QAQ   李可唯瞬间愣住了,手里的那根虚张声势的棍子也顺着湿腻的掌心向下滑了些许:   “……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这个诡异的玩偶,有点不敢相信恐怖故事的开头后竟然是这个离奇的走向。   “拉比”的那个奶牛头套死沉死沉的,看起来隔音效果也很好,花了一段时间后才意识到李可唯刚刚说话了,于是又提起手中的那块板子,不好意思地指了指。   “……”   李可唯现在彻底无语了,这感觉就像自己好端端地走在大街上,突然横空跳出来了一个持刀的蒙面歹徒,等自己吓个半死之后,蒙面歹徒突然把你拉进了街边的xx快剪理发店,跟你推销说男士剪头满30减10块。   “抱歉啊,我还有点事,要不你找别人吧?”   不知为什么,听完这句话,“拉比”的大脑袋便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看上去一副很忧郁的模样。   李可唯虽然有点于心不忍,但还是打算当作没发现,从它的身边绕过去。   谁知那人高马大的“拉比”竟然举起两只胖手,放在眼睛边上开始无声地假哭起来。   李可唯:“……”   “拉比!!拉比!!!”   “爸爸!!拉比回来了——!!”   “拉比”笨拙地牵着李可唯的手,和舞池里穿着仙女裙的小朋友们点了点头,随即在原地转了个圈,有模有样地朝他作了个“邀请”的手势。   李可唯心情复杂地看着那只充气牛蹄,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还是把手放了上去。   他本就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人,在职场摸爬滚打了数余年,也早就知道如何果断地拒绝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怕麻烦的他还是应下了这位cos拉比的人的请求。   “拉比”应该是个男人,手掌宽厚有力,比李可唯的手还大了不少,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肉贴着肉的温度。   李可唯的手被握住的时候,心房突地一颤,下意识地望向了舞池中央。   只见那儿已经簇拥着一大堆男男女女了,密密麻麻地裹了一层又一层,跟蚁团似的人群只堪堪露出了一角雪白的翅膀尖端。   李可唯收回了眼光,眉头却不受控制地一蹙,似乎碰见了自己所不能理解的事情。   “拉比”牵着李可唯的手,跟着音乐的节奏慢悠悠地卖力摇晃了起来,方才阴森的身影在暖光灯下却显得如此乖巧圆润起来了。   李可唯盯了一会儿那塑料纽扣似的黑眼睛,忍不住问道:   “……你做的这个任务,要和几个人跳舞才算完成?”   拉比顿了顿,伸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李可唯看着那只呈“剪刀手”的牛蹄,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这个任务,完成了能有多少奖金?”   “拉比”用两只手臂在胸前比了一个“×”的手势,随即在玩偶的嘴边又做了个拉紧拉链的手势,示意着自己得保密。   “这也不能说?”   李可唯这时候才记起舞会上有个“被人叫出名字才能说话”的规则,但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傻到时时刻刻遵守这个玩意。   “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选我跳舞?”   “拉比”好像没听清楚,将手放在耳边,俯下身作出倾听的姿势。   “我说——”李可唯把头凑近那玩偶的耳部,加大音量:“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选我跳舞!”   “拉比”这回听清了,伸手戳了戳李可唯脸上的豚鼠面具,然后比划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动作。   李可唯却莫名其妙地意会了:“因为我戴的是动物的面具,所以选择我?”   “拉比”点了点头。   “好吧,那我这样算跳成功了吗?”   李可唯又转了一圈,觉得助人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了:“应该可以了吧,我想回去了。”   谁知那“拉比”一听他要回去,握着他的手猛地加重了力道,将李可唯给一把拉了回来。   “嘶——!”   船身有些摇晃,李可唯一个没站稳,直接踉跄地跌进了那毛茸茸的怀抱里,额头也磕撞在了那硬邦的玩偶头套上。   “拉比”顺势搂住了李可唯的腰,趁着劲儿占了好一会便宜,似乎有种天崩地裂也不撒手的架势。   一个穿着南瓜装的小男孩见状,拉长了嗓子起哄道:   “拉比和大哥哥谈恋爱了!!!”   “拉比——羞羞——!!”   谁知“拉比”听完不仅不羞愧,反而骄傲地扬起了头,朝小男孩比了个大拇指。   反而是李可唯被这些童言稚语给搞得两颊滚烫,有些尴尬地推开了玩偶装下的人,低着头大步地往场外走去。   “拉比”见事态发展不对,也顾不上和那群小不点臭屁了,连忙捂着笨重的头套亦步亦趋地往外跑去,但又不敢跟得太紧,只得像条尾巴一样不近不远地赘在李可唯身后。   今夜风雨甚急,舱外的温度比里头低了四五度,刀锋似的斜雨像机关枪一样全方面地扫射着廊道,细如牛毛的雨丝夹杂着强劲的风力,即使只是轻轻掠过人的脸颊,也会被刺得生疼。   “拉比”见李可唯一个人单薄地在雨里走着,于是便更急了,奈何他穿的玩偶装太过笨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坑里似的,想要追上那人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走到船头的某个逃生通道时,李可唯终于停住了脚步。   铁皮地板下是整个轮船的发动装置,隔着一层都能听见那振聋发聩的轰隆声,在那站上半晌,小腿都能被震得发麻。   “拉比”艰难地在黑暗中摸索着,却听见不远的前方传来了李可唯的声音:   “你应该换一个牌子的爽身粉。”   “拉比”闻言一怔,扶着墙慢慢停住了,本就呆滞的大眼睛显得更呆了。   “我早就说过,那个薄荷味闻起来像婴儿用的,不适合你。”   李可唯忽然转过头来,径直地走向愣在原地的“拉比”,趁那人没反应过来踮起脚要强行摘掉他的头套。   “拉比”却极不配合地开始挣扎起来,两只胖手紧张地护着自己的头套,仿佛那不是头套,而是自己不能见人的底裤一般。   李可唯个子不够高,和人高马大的“拉比”抢了半天都还在落下风,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感觉连肺都快憋炸了,才狠心地吼了一嗓子:   “别闹了!季想——!!”   短短两个字,却仿佛成了“拉比”的定身魔咒,方才动作浮夸的玩偶立刻像拔了发条一样,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又沉默了半晌,“拉比”伸手将那笨重的头套给摘了,露出了一张英俊而狼狈的脸。   季想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冒着大汗淋漓后的热气,黑头发是湿的,黑眼睛也是湿的。   一颗晶莹的汗珠从他打绺的发尖掉下来,从鼻梁侧面滚落到了下巴上。   果然……   李可唯盯着面前的人,手在发抖。   他能确定,一开始在舞池中央的天使就是季想,但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人又换上了这身玩偶装,悄悄混进了人群里。   黑暗中,季想的眼睫都被汗浸得垂了下来,唯独一双不掺血丝的眼睛显得格外清明,和喝醉酒那晚简直判若两人。   他是清醒的。   “……耍我好玩吗?”   李可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连声音也在发抖:   “耍我……好玩吗!??”   季想怔怔地看着他愈来愈红的眼眶,想伸手去碰李可唯的脸:“不……我——”   “你和那个姓唐的之前还没玩够!现在换了个方法来故意接近我,想看一有人对我好,我就露出那副旧情难忘的贱样是不是!!!”   李可唯只要一想到季想喝醉那晚喊的“老婆”也是装的,胸腔里的气血霎时难以自抑地翻涌上了心口:   “……看,你只要一喝醉,我又会像以前一样屁颠屁颠地来照顾你伺候你,尽管你伤害了我那么多次,但我还是……还是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你觉得很得意、很满足是吗!?”   “真是难为季大明星了,甚至今天还特意穿上这种可笑的衣服来耍我,不知道我的反应有没有让你失望?”   “不、是——!”   季想听到“姓唐的”时候脸色就已经阴沉了下来,待李可唯连珠炮一样地发泄完,才忍无可忍地重重锤向了他身侧的墙壁,咬牙切齿道:   “——根本不是。” 第54章   “我接近你,是因为我想……重新追你。”   “我喝醉也只是因为,在我清醒的状态下你根本不愿意见我——”   季想那锋利的眉眼蹙在一起,平日里的凶气却荡然无存,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受伤:   “我今天最开始确实高调地打扮成天使,但那只是为了引出偷拍我的那个女生,之后扮成玩偶,是想确认你的安全。”   “和你跳舞,做那些夸张的动作,只是因为想让你开心。”   “拥抱你,也只是因为……”   他顿了顿,哑声道:“我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正大光明地抱过你。”   这一刻,李可唯忽然感觉自己像个不断膨胀的气球,当气球里积攒的怒气好不容易胀到最高值时,还没等到爆炸,却被一根牛毛般的针给轻而易举地戳漏气了。   季想见李可唯看着地板不说话,于是便低着头弯下腰,让自己与他的视线平齐。   李可唯被面前近在咫尺的呼吸给惊了一下,视线被那人宽厚的肩膀给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张放大到无限接近的脸。   太近了——   他下意识地攥住了手心,背脊也跟着一抽一抽地发紧,整个人僵成一座风干的石像。   霎时,迟钝的五感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变得尖锐而清晰起来。   那人身上捂出来的汗味,浑身蒸腾的热气,紧绷得发硬的肌肉,上下滚动的喉结……都在黑暗中愈发地无处遁形。   正当李可唯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时,面前的季想却发话了:   “和我待在一起就这么难受?”   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与掩不住的失望。   “你就这么讨厌我,讨厌我到连追求你的权利都没有?”   “……”   季想用那双深深的眼睛凝视着李可唯,又将脑袋缓缓放低了三寸,直到与那人的嘴唇还有一线之隔时,能感受到到彼此的呼吸时,突然张口道:   “趁现在还来得及,推开我。”   李可唯猛地抬头,目光发直地望着他。   只听季想一字一顿,口中的字语沉重而有力,像在认真地发某种毒誓:   “如果你推开我,我以季想本人的个人名誉保证,往后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也绝不会再纠缠你。”   “你如果真的那么不想见我,那就推开我。”   “推啊——”   李可唯看着季想又黑得发冷的眼睛,忽然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痛。   他拒绝王行深的时候是那样的果决,像个无情的刽子手一样,选择性地无视了那个男大学生炽热的真心,一刀斩断了他们未来发展的一切可能。   可现在,听到季想真的说出“一辈子不相见”的时候,他的心还是剧烈地颤抖起来,作出了那个与理智毫不相符的决定。   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时到今日,他的心神仍然挂在另一个人身上。   原来这些日子里痛苦的、黏着血肉的藕断丝连,他都是甘愿的……   李可唯的嘴唇战栗了几下,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季想看见这幕场景,呼吸立刻无法抑制地粗重了起来。   他从玩偶装里伸出一只手,几乎将李可唯整张脸给覆裹在掌心里,摩挲了几下,俯身重重地含住了那发白的嘴唇。   李可唯的身体倏地一抖,脑袋“嗡”地一声空白了。   至此,发动机的巨大轰鸣,海潮的波涛汹涌,急雨的点点滴滴,他都听不见了——   “咦?雷旻!?你居然也会来这种地方,我还以为你又窝在房间写代码呢。”   严遥遥舔了一口手上的冰淇淋甜筒,万分新奇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场内的雷旻。   “你当我愿意来吗,我是来找李哥的。”雷旻没好气地道。   “我外套下面还是睡衣呢,刚刚本来想找李哥商量昨天企划的事儿,结果办公软件没回,手机也没接,我就只好自己找过来了。”   严遥遥闻言忍不住骂道:“我靠,你是不是上班上傻了呀——哪个正常人会在这个时候在办、公、软、件上回你啊!而且这里那么吵,听不到手机铃声也很正常吧!”   雷旻皱着眉,上下扫了一眼她身上的魔女装,声音也理亏地放轻了些:“他……他不是应该跟你在一起吗?”   “我们没有在一起啊。”严遥遥耸了耸肩:“因为我不想被人认出来,所以就让李哥自己一个人去玩了。”   “唉,结果到最后还是被昨天一起拍照的小姐妹给认出来了……”   “好吧,那我去李哥房间看看他在不在。”   雷旻正提腿要走,却感觉身后的舞池一阵骚动,有两个穿着制服的人用手艰难地拨开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头发散乱的女孩正被他们牢牢地架着,口中还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保安乱抓人啦——”   “乱抓人!?”   “这就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不像坏人啊……”   一个治安警察朝周围看热闹的人解释道:“没抓错人,她不仅盗用别人的身份上船,身上刚刚搜出五个微型摄像机,光是帽子里面就藏了三个。”   “我们只是带她去办公室坐一坐,不会对她怎么样。”   那个女孩面色恨恨地盯着抓着他的安保人员,连被架出门外还在高声嚷嚷着:   “季想呢!!!你让他出来见我!!!台上的那个根本不是他!你们骗我!让他出来见我!……”   严遥遥被那比哭还难听的尖叫声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道:   “……这不会就是那个胆大包天的私生吧。”   “什么?私什么生??私生子?”雷旻一脸茫然。   严遥遥鄙夷地觑了他一眼:“私生,就是跟踪偷拍季老师的人!”   “她还把她偷拍的照片得意洋洋地po到论坛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那你直接说跟踪狂不就得了。”   雷旻又在舞池里张望了一圈,心里觉得无趣,走之前给严遥遥打了声招呼:“你玩完也快点回客房吧,看来这船上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安全,连这种变态都混得上来……”   “噢。”   严遥遥不以为意的地答道,等雷旻走了好半天,才砸吧砸吧嘴,自言自语道:   “这直男刚刚是在关心我?”   ——————   李可唯还未来得及换气,下巴便被人一把捏住,季想的鼻尖狠狠地撞在他的脸上,舌头也不容分说地挤进了口腔,用力地搅着、吮着里头的软肉。   那人仿佛一头饿了好几十年的野兽一般,刚一见着荤的眼睛冒红了,胸腔像个失控的船帆般急促地鼓胀起伏,恨不得将眼前好不容易抱到的人给吞吃入腹一般。   ……删减若干   他整张脸透着一股迷离的红,但当听见自己的皮带被那人“咔嚓”一下解开时,脑海电光火石间闪过了什么,面色霎时又被惊得发白了:   “不行——!!不能……”   他还怀着孕——   季想垂着头又贴着他的唇吻了一下,但底下动作仍是不停。   李可唯喉间一哽,眼神躲闪地想要从季想身上下来:   “……不行,今天不能做——”   “为什么。”   季想一只手便牢牢地锢住了李可唯的腰,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喉结。   “告诉我为什么。”   李可唯低着头,紧紧地咬住了牙关,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因为我今天身体不舒服。”   季想听到这,本来好端端的人不知怎的脸又沉了下来,直接将李可唯反身压在了地上,炙热的呼吸喷薄在那人脸上:“我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我想听你自己承认,为什么。”   “为什么——”   见身下之人还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季想的眉目也冷了下来,攥着他的手腕道:   “不说?”   季想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继续往底下动作。   “…不行!!”   李可唯惊得深吸了几口气,对上那人压迫感极强的视线,心中明白这事儿今天算是瞒不过去了。   良久,他才避开季想穷追不舍的眼睛,艰涩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怀孕了。”   作者有话说:   省略部分在老地方 第55章   虽然先前对这件事已经有所猜测,但当听见李可唯亲口证实时,季想的声音还是显而易见地颤抖起来:   “……多久了?”   “四个多月。”   李可唯垂下眼,脑海里却全是季想那被汗打湿的额发,手指反射性地一抖,强行忍住了帮他整理的冲动。   “——是在酒吧的那一次?”   “……嗯。”他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   季想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被什么东西“啪”地点燃了一般,三十岁的人眼中竟焕发出十六七岁才有的旺盛生机,就连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   “这是真的……?我没有在做梦吧?”   “可唯,我们有孩子了——”   李可唯第一次见季想这副表情,被他用力地搂进怀里时,还发了好一会愣。   或许是成长环境里养出的性格使然,季想平日里“喜”倒是不形于色,反倒是“怒”这种负面情绪在他脸上会表现得更明显。   想起那人上一次这么开心的笑容,似乎还是自己用攒的钱悄悄送了他一把梦迷魂牌电吉他的那次。   在11、12年,梦迷魂卖的东西可算是摇滚界的高奢单品了,那把失真效果炸裂的LilyTG-230更是所有吉他手们心中的“爱马仕”与“纪梵希”。   李可唯还记得,那几个月自己每天晚上在食堂里都只点素菜,舍友说他清心寡欲得像个生无可恋的和尚,感觉猪都比他吃得好,李可唯心中忿忿,当即就反驳道他才不是生无可恋,是生有可恋才能坚持这么久的。   等到后来亲手把那把柳桉木制的吉他交给季想时,看着那人脸上惊诧又欣喜的表情,李可唯突然了解古代的昏君为什么不惜耗费千金也要博美人一笑了。   “可唯。”   季想近在咫尺的声音将李可唯一把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等他反应过来,发现那人已经将脑袋伏在自己的肩窝上了,一只手颤抖地碰了碰柔软的腹部,随即滚烫的掌心便贴了上来,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那个孕育着新生命的地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可唯感觉小腹传来一阵奇异的温暖感,四肢百骸霎时软得像要融化一般。   “……大概一个月前。”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好像正好是那人开演唱会的那一天。   “怎么发现的?”   季想不依不饶地望着李可唯,像是要把这些缺失的日子都一口气地补全回来一般,语气也变得急促了些。   李可唯沉默了一会儿,回忆起孕初期的种种不良反应,避重就轻地道:“有时候会呕吐。”   “然后就去医院抽了血,做了B超。”   “发现我的孕激素变成67%了。”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季想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后,深吸了几口气,用一种受伤的眼神凝睇着他:   “……你根本就不想我知道。”   “……”   这是事实,李可唯根本无法否认,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方才还迸发着光亮的眼睛一点点地黯了下去,心脏突然默不作声地抽痛了一下。   季想不知道,当他第一眼看见报告上的“胚胎存活”时,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欣春疗养院门口那棵红得要着火的木棉树。   那里有他一生的牵挂,也有足以压垮他的负担。   身上已经拖了个如此沉重的包袱,现在竟然还要再添上一个。   ——喜悦这种情绪对李可唯而言实在太奢侈了。   一团糟的生活,一团糟的未来,凭借自己仅剩无几的自尊,他是绝对不可能向娱乐圈正当红的顶流大明星求助的。   他不想让季想知道他妈的病,不想让那人知道自己怀孕了,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现在过得根本就不算好……   或许早在14年荆棘鸟成为《最强战队》的夺冠黑马,从酒吧的小舞台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时,他们就已经逐渐分化成两个世界的人了。   季想渐渐停了手上的动作,再次把沉默的李可唯给圈到了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低声道:   “可是,即使你再不想让我知道,我也是孩子的父亲。”   “在道德层面上,我有权利,也有义务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孩子。”   李可唯听罢,良久后淡淡地笑了一下,声音有些疲惫:   “有朝一日竟然能从你的口中听到这句话,真稀奇。”   “不要讽刺我,这些年里我也……成长了很多。”   季想垂着眼,将李可唯愈抱愈紧,生怕一松手那人就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答应我,无论以哪种身份,在孩子出生之前,让我就这样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好不好……”   “等到孩子出生之后,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都由你说了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低头闷声道:   “如果雪媚娘那家伙知道你怀孕了,肯定也会激动得扒在你身上不肯下来,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它以前最喜欢和儿童乐园那边的小孩子玩了,每次一见着小不点就要往人家身上扑,拉回来还得要好大的劲。”   “……”   李可唯听到他提起雪媚娘,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最后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   ——————   17日傍晚,GoldenDream在A市的凤凰港口靠岸。   彼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将海面与大地映得一片焦黄,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气腾腾的,像熔炉一样将人团团裹着,能活生生从脊背上催出一阵汗来。   李可唯提着行李,回望远处那片一望无垠的大海,突然觉得先前几天的旅行就像一个短暂的夏令营一般。   逃离了人群,逃离了工作,逃离了城市,来到了船上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虽然这几天发生了不少惊心动魄的事,但在心理上,他还是相对比较放松的。   终于到了A市。   说起A市,人们都会想起它的“三多”。   钱多、大学多、古迹多。   李可唯还在上高中时,心中的理想院校就是A大。他还专门打印了一大堆A市的资料,贴在自己卧室的墙上,每天睡觉前都看一眼,借此激励自己。   A市既是古时候的五朝都城,又是建国以后的首个经济特区,繁华程度比起C市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koton与星娱这次联合发布会的酒店就选在A市的一家六星级酒店——人称“凡尔赛宫”的梅尔特酒店。   梅尔特酒店坐落在市郊的某处野生森林里,有点类似度假山庄的感觉,离市区得坐半小时车,从凤凰港口过去得坐一个多小时的车。   李可唯看着远处停车场的一辆辆巴士,突然脑中闪过一些关于晕车的身体记忆,胃里顿有所感地一阵翻涌,差点要俯身吐出来。   “李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严遥遥看着李可唯突然半蹲下身,关切地问道:“你想喝水吗?我包里还有没开过的——”   “不用了,我没事。”   李可唯忍住那股恶心的感觉,忽然反应过来,或许不是他晕车,而是他肚子里的宝宝坐不惯那种颠来倒去的车。   “遥遥,我坐大巴会晕车,有点想自己打车去酒店,你要和我一起吗?”   严遥遥点了点头:“好啊,我都无所谓的,李哥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雷旻呢?   “他好像已经上大巴了,别管他啦——””   却在这时,李可唯的背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请问,您是李可唯——李先生吗?”   李可唯回头一看,发现一位戴眼镜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后,模样很是精干,看起来似乎还有点面熟。   “呃,是的……请问您是?”他回问道。   西装眼镜男彬彬有礼地回道:“我是星娱这边的人,是这样的,我们领导想和您交流一下有关‘掌中偶像’的相关技术,不知道您现在方便跟我来一下吗?”   “现在?”   李可唯有些迟疑:“要不等晚上到酒店吃完饭吧,我笔记本也忘记充电了。”   “不会耽误您太久的。”西装眼镜男仍然坚持地站在原地。   李可唯回头看了一眼严遥遥,严遥遥用手势示意他快点去,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没事。   “那好吧。”   他拖着行李箱走了几步,谁知那西装眼镜男竟然主动弯下身一把接过了他的行李箱:“我来吧。”   这个举动让李可唯有点尴尬,虽然他矮了点,但什么时候在他人眼里自己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瘦弱形象了——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   他还想将那行李箱给不着痕迹地抢回来,那西装眼镜男和他推拉了几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李先生,我是Eris的经纪人。”   “他让我来接你,说你身体抱恙,不能提重物。”   “您要是再把这箱子拎在手上,等回到停车场让那阎王看见,我就交不了差了。”   李可唯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一张脸吃惊地涨得通红:   “……不好意思。”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西装眼镜男回道:“我叫William。”   “不好意思,William。” 第56章   两人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码头停车场的角落。   一辆香槟色的保姆车已经停在了那里,不知道在原地候了多久了。   William替李可唯将行李抬上了车后箱,朝他点了个头,便将车门拉开,径直地上了前排的副驾驶。   李可唯握着那车把手,掌心有些微微出汗,使了点劲才拉开厚重的车门:   只见季想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头上盖了个牛仔鸭舌帽,敞着两条显眼的长腿,正仰头补着觉。   从他的视角望去,正好瞥见一截流畅的下颌线与骨感十足的喉结。   “坐过来。”   听见了开门的动静,季想缓缓坐直了身子,朝身侧的座椅拍了拍。   李可唯顶着那道热切的视线,眼睛扫了一圈周围空空荡荡的座椅,最后还是有些不自然地放下双肩包,坐到了季想的身边。   鼻尖兀地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陌生气息,似乎是白檀的味道,尾调带着股悠长的韵味。   “……你换香水了?”   季想似乎对李可唯如此敏锐的嗅觉感到很惊诧,眼睛里也显而易见地闪过一丝隐秘的雀跃:“你发现了?”   “上次你说薄荷不适合我,我就换了一种。”   “喜欢吗?”   李可唯刻意避过了“喜不喜欢”的用词,巧妙地用了另一个说辞:“还挺好闻的。”   “那就好。”   季想望着李可唯并得紧实的双腿,还有那挺直得不自然的身板,忍不住倾过身子,抓住了他放在大腿上的手。   “……!”   那人浑身上下倏地一颤,像某种应激的草食动物一般,对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表现出了极其生涩的反应,一时连视线忘了该往哪里放。   季想缓慢地摸进了他的手心,握住了那双生了汗的手,心里突然有点难受。   李可唯好像忘了怎么和他相处了。   明明以前一起乘旅游巴士出去玩的时候,那人才是缠着自己的那个人。   总是眯着一双好脾气的下垂眼,好似有无限的活力与精力般,抱着他的腰、晃着他的手臂,连说话的语气里都有阳光灿烂的味道。   两个人左耳和右耳各塞了一只耳机,距离太短,耳机线就显得格外长,长到一直垂到座椅中间的缝隙里,随着颠簸的车身晃啊晃啊晃。   明明耳机里放着歌,那人却还是闲不住,一会扒在窗户边上看风景,一会说要去上厕所,一会又拉着他聊天。   有时候五六个小时的车程,居然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William突然开口道:   “有粉丝在停车场正门等你。”   “走正门还是后门?”   季想回道:“正门吧。”   “刚才在船上让你给他们买的奶茶都送到了吗?”   William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正在查看和后援会的聊天消息:   “嗯,送到了。”   “那就好。”   等车缓缓驶入停车场的出口时,却见不少提前得知消息的粉丝已经在顶着大太阳在道路两旁等候了。   大粉和站姐们简直像尽职尽责的保姆,不仅要给粉丝们分发无料和应援物,还得身兼维持治安的职责。   粉丝每个人手上都带着季想的紫色应援手环,原本在大粉的维稳下还站得好好的,未想到有眼尖的人大老远就瞅见了香槟色的保姆车,控制不住地嚎了一嗓子,结果这群人便如同失了领头羊的羊群,一下子便乱套了。   李可唯看见外面突然呼啦啦地涌过来一群人,车窗外挤满了一张张兴奋地、放大的面孔,距离近得鼻尖几乎要贴到玻璃上了。   他下意识地便要把被季想握住的那只手松开,可谁知那人却皱了皱眉,甚至将他的手给反扣了起来。   李可唯心中一慌,小声地警告道:   “……松手——!”   季想却丝毫不以为意,偏过头解释道:“这个车窗是单向的,里面的人看得见外面,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   话刚说完,他甚至还降下了半面窗,粉丝们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便顺着那缝隙挤了进来:   “Eris!!!你这次来A市有什么安排啊!可以给我们透露一下吗!!”   “刚刚的奶茶我们都领到了!很好喝!!!”   “Eris你知道你上的那艘船上有私生吗!!我们大家都超级担心的!!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季想只露出了半张脸,逐一地回答着粉丝的问题:“不好意思,这次是私人行程,不对外公开,具体是做什么事,以后大家就会知道了。”   “私生的事情不用担心,船上的安保人员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好喝吗?好喝就好,现在天气已经入了伏,不要在外面晒这么久,赶紧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待着吧——”   “……”   等车子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之后,李可唯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低头一看,却见季想的手背已经被他掐出了五个整整齐齐的手指印。   季想也看见了,但只是平静地揉了一下:“没关系,以后会习惯的。”   李可唯:“……”   梅尔特酒店果然是财大气粗,在一片遮天盖地的樟木林中建了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直达酒店的大堂。   季想一行人方才被粉丝围了许久,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等终于抵达酒店时,其他人差不多已经吃完饭了。   李可唯一下车就接到了雷旻的电话,匆匆忙忙地拽了个双肩包,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明天发布会的彩排场地,连行李箱都没顾上拿。   季想作为和领导们坐在一起的特别嘉宾,此刻倒显得没什么事干。将自己和李可唯的行李都运上房间后,他给叶奕打了个电话,约了在酒店的游泳池见面。   两人游了一个半小时,上岸后简单披了件浴袍,打算回房间再冲个澡。   “诶,你和船上那个男的发展得怎么样了?”叶奕把浴袍盖在头上,拎着另一角拭了拭满头满脸的水珠。   季想不满地沉下了脸:“他叫李可唯。”   “切,你又没和我说过他的名字,那我怎么知道。”   叶奕撇了撇嘴,但又忍不住八卦道;“所以……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没什么程度,我和他很多年了。”   “很多年??”叶奕惊诧道:“我怎么不知道?”   季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在认识你之前,我和他就分开了。”   “我去,那你们这分开的时间有点长啊,我们都认识多久了……”   叶奕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原来你谈恋爱也有用‘年’计数的时候,看你之前谈的那些“Angla”、“Monica”,我还以为你谈恋爱是用‘日’计数呢。”   季想“嗤”了一声:“彼此彼此吧。”   “说起来,我刚刚看见暗恋你很久的那个谁了。”   叶奕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叫……宋、啊不,唐,唐汝君?”   谁料季想脚步忽然停住了,猛地转头看向他,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尤为可怖:“……你说谁?”   “小唐啊!之前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转的那个。”叶奕疑惑地挑了挑眉:“你们闹掰了?好吧,闹掰了我就不提他了。”   “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的,在哪里!?”   “就、就在大堂,我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他怎么着也算个小美人呢,虽然面色比电视上憔悴了不少,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叶奕看着季想霎时冷下来的脸,不解道:“不过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退房了,好像坐上车离开了,现在应该也不在这了。”   季想听到他这么说,心中却反而有了更不详的预感,像被一块沉重的石头给死死压住一般,缺氧感也越来越重。   于是他不顾身后一头雾水的叶奕,大脑发空地快步走向了自己和李可唯的房间。   房门一解锁,卧室里空空荡荡,但李可唯的行李箱却被人摊开放在地上,露出了里头整整齐齐的贴身衣物。   与此同时,浴室的门紧紧地闭着,里头也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水声,明黄的灯光烟一般地晕附在百叶窗上,湿热的水蒸气从缝隙间腾了出来,化成了窗上的一滴滴水珠。   季想此时心急如焚,忍不住重重地敲了敲门,低声呼道:“可唯——可唯——!”   里面的水声渐渐停了,从里头传来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季…想……?”   季想只想确认此刻李可唯的安全,听见里面传来了声音,便猛然扭开了浴室的门把手:“——可唯!你在里面吗!”   一阵团云似的热雾迎面喷涌而来,浴室里只有一个赤裸的身影。   李可唯错愕地和闯进来的季想对视着,一张脸被水汽熏得明显发红,发梢上的水珠“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鼻梁上,沿着下巴一直滚落到锁骨上。   他的胳膊上沾了没冲尽的泡沫,手上还拿着不断往下滴水的淋浴头,显然还没来得及拧紧:   “……你怎么——”   直到这时,季想心中的大石才彻底放下,从头到脚将李可唯反反复复确认了许多遍,才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惊魂未定地将他抱住。 第57章   “发生什么事了?”   李可唯虽然暂时还不太习惯那人突如其来的亲密,但还是敏锐地发觉了他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季想搂他的力道非常重,手肘把自己的后背都勒得生疼,整个人还在微微发着抖。   这时,他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科普文章,说有些孕妇怀孕的时候,他们的另一半反而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焦虑而患上“妊娠伴随综合征”。   这些人在感受到未来可能承受的巨大压力与责任时,可能会出现与焦虑症相似的一些症状,比如因为太挂心妻子与尚未出世的孩子,而出现一些恶心呕吐、失眠头晕、甚至是恐慌的症状。   李可唯望着那人脖子上因为情绪激动而暴起的青筋,莫名觉得他很像一只“以为主人洗澡会被淹死,所以要时时刻刻守着”的宠物猫。   “我不是答应你了吗,孩子出生前我们暂时保持这种关系。”   李可唯拍了拍季想的背,轻声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我不会突然人间蒸发,更不会干反悔这种事,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而且,你别忘记了,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有基本自理能力的男人,平常一个人的时候会自己照顾自己,用不着你操这么多的心。”   “好了,我还没洗完澡,真有什么事等我洗完出去再说吧。”   “……好。”   季想盯着那扇透着黄色水汽的门,默默地将掌心里的泡沫碾了碾,还是没告诉李可唯方才叶奕看见唐汝君的那件事。   如果可以,他自私地希望李可唯永远忘记这些伤害过他的人和事。   空白的四年无法回避地横亘在他们之间,仿佛一道穷尽一生也无法将其弥补的巨大裂痕,时时刻刻提醒着季想这些年里他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   但是除了过去以外,还有将来,他们还有将来——   他和李可唯的孩子会在不远的将来出生,届时,李可唯与他之间就拥有了一条牢不可破的、以血肉缔结而成的坚固联系。   到了那时,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等李可唯出来,季想也将泳裤脱下,去浴室冲了个澡。   洗完以后,他用浴巾搓了搓头,赤脚踩在地毯上,看了看电子手环,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十一点。   房间的主灯与廊灯被人关了,只剩下两盏小巧的床头灯,在黑暗中发着安心而温和的光。   李可唯已经换上一身米白色的条纹睡衣,膝盖上垫了几层枕头,上面架着他那台银灰色的手提电脑,嘴唇时不时地翕动一下,但却不出声,似乎正在练习明日演讲的脱稿内容。   他的头发还未干透,半湿的发绺温顺地垂在颈侧,显得头发特别的长。只是望着那个人,鼻尖仿佛就能闻见他身上那清透而干净的皂香。   台灯的暖光安静地映在李可唯侧脸上,显得他脖颈更加白皙修长,细腻得像一块用暖香常年烘养的脂玉,脚踝从裤管中空荡荡地露出一截,纤细得能让人一手握住。   除了小腹微微凸起一小块之外,他看上去确实不像个十九周的孕妇。   李可唯正聚精会神地核对着明天演讲的ppt,瞄到一个格式不对的公式,强迫症又开始犯了,皱着眉修改起来。   彩排只有一次,而且没有时间让他从头到尾地把演讲都演练一遍,所以现在只能确保每一个部分的衔接不出错,再私下脱稿几遍,掌控住每个部分的精准时间,才能不影响到后面其他人的演说。   改到一半,忽然感觉身侧的床垫一沉,一双有力的手顺势抱住了他的后腰,接着颈间也被某个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   “……别闹,我在工作——”   李可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等把脑子抽离回现实世界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语气和口头禅竟然几乎和当年季想闹他时一模一样,带了分不易察觉的亲密和宠溺。   发觉到这一点后,他立马尴尬地坐直了身子,试图掩饰方才不自觉的行为:“呃……那个,我……”   季想却不以为意地把头靠到李可唯的肩膀上,眼睫毛低低地垂着,望着那人放在键盘上的手:   “我什么都不做,就在这里静静地待着。”   “这样可以吗?”   “……”   这么个大活人压在身上我怎么改得下去啊!   李可唯内心暗骂道,但转念间想起季想可能得了“孕夫综合征”,于是还是默默地把视线转移到了电脑屏幕上,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明天那个不容出错的汇报中去。   季想看着他脸颊上细微的绒毛,闻着周遭那股专属于李可唯的味道,不知怎么的,心中那股名为欲望的空洞却丝毫没得到填补,反而在此番温馨的刺激下越长越大……   那人明明不想自己抱着他,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后还是好脾气地妥协了。   李可唯脾气总是这么好,李可唯总是会对他心软。   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里,他也……对别人这么妥协过吗。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和李可唯一起提着菜出现在小区里的那个男人,嘴里难以抑制地泛起了一股酸涩味。   李可唯带那个男人回家了吗?   ——回那个曾经只有他们两个人和雪媚娘的家。   他也会对那个男人无底线地妥协吗?会在做菜时、工作时被打扰的时候,也那么温柔地任由那人压着胡来吗?   那个男人呢?他有这么近距离地望着李可唯的脸,抱着他,亲他,感受他柔软的身体和气息、抚摸他颤抖的腰肢吗——   他有……见过李可唯在床上动情的样子吗?   想到这里,季想的心都剧烈地痛了一瞬,连嗓子眼里都渗出了一股深深的苦味。   他知道就算是普通情侣,分手后也没有为对方守贞的义务,尤其是他这个在离婚期间还谈过三四次恋爱的人,就更没有资格去窥伺李可唯的私生活了。   但只要一想到,有另一只手也像他一样触摸过李可唯的身体,另一个人也曾短暂地拥有过那人的全部,他就感觉整个人都要嫉妒得发疯了。   李可唯好不容易从头到尾地脱稿了一遍,看了看时间,似乎算得正正好,于是便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打算洗漱完就睡觉。   他转头一看,正好对上了季想那张阴晴不定的脸,愣了一下:“……又怎么了?”   季想眼中的情绪复杂得变幻莫测,嘴唇动了动,心中霎时翻涌起许多在意的问题,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没什么。”   “……对了。”   李可唯回头看他,却见季想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前几年,我交往过几个女朋友。”   他听完又愣了一下,继而道:   “嗯,我知道。”   季想每次交女朋友或者和她们分手的时候都会爆上热搜,即使李可唯刻意不去注意那些榜单,也会从与附近同事的谈论中得知。   令他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叫Monica的时装模特,因为她是季想第一次对外公开的恋情对象。   李可唯还记得,他们被狗仔拍到在街头接吻的那个月,自己暴瘦了整整十斤。   尽管之后非常努力地吃胖回来,身体素质也已经大不如前了。   “Monica,三个月,只到接吻就没了。”   “常静,一个月,只牵过手。”   “林雅诗,两个月,也只到接吻。”   “杨若然,一个月,只到拥抱就没了。”   季想低着头,像报菜名一样把前女友们一个个爆了出来,说完还抬头看了一眼李可唯的脸色。   谁知李可唯只是似笑非笑地“噢”了一声,随即就平淡地拖着拖鞋去浴室刷牙了。   季想在床上提心吊胆地坐着,生怕那人口中突然蹦出来一句“和我有什么关系”。   但万幸,李可唯什么也没有说。   关灯睡觉前,季想还是听见身侧传来了一句很轻的话:   “都过去了。”   那人静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加了一句:   “别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作者有话说:   什么叫精神内耗,吉祥同学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第58章   这一晚,李可唯竟然罕见地睡了个好觉。   那句“都过去了”仿佛一针强有力的镇定剂,贴心地麻痹了大脑的所有神经,让他终于能卸下身上沉重的戒备,安心地陷入昏睡之中。   第二天早晨,李可唯从行李箱中把之前订做的那件法兰绒西装拿了出来,把外面干洗店套的那层塑料膜给拆了,认真地摊平在桌面上,拿起加热完的熨斗就开始熨。   “滴——”   是房间门禁解锁的声音,看来季想把早餐也打包回来了。   “你在熨西装?”   “我来吧,你这样腰不疼吗。”   他看见李可唯躬着身子,面上瞬间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把手上的袋子放在茶桌上后,便快步走到李可唯身边,伸手接过那人手中的熨斗。   李可唯“啊”了一声,还没缓过神来:“……腰好像没什么感觉。”   没怀孕的时候他就有腰肌劳损的毛病了,时不时疼几下也是常事。   谁知季想却微微蹙了蹙眉,坚决要把李可唯赶走。   “你去沙发那里坐着休息吧,我给你带了早餐。”   “……好。”   李可唯往茶几上看了一眼,眼神一滞。   他原本以为季想会带个包子豆浆之类的简餐,结果却看见一个用来装年货用的巨型包装袋。   袋子里不仅有冒着热气的炖罐,还有几屉叠在一起的蒸笼,一掀开盖子,肉泥被炖得入味的香气便直接窜上了脑门。   “怎么有这么多炖罐,还有这么多蒸笼?我吃不下的——”   季想俯着身子,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看那件西装的吊牌,闻言便回道:   “哪里有‘这么多’,炖罐我只给你带了三个,红枣银耳汤、党参乌鸡汤和冰糖燕窝粥,因为不知道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就都带回来了。”   “蒸笼里是茶点,一个蒸笼里只有四个点心,你吃不下就放在那吧,我来吃。”   李可唯摸了摸肚子,还是掀开了乌鸡汤的盖子,戴上塑料手套,开始拿笼屉里的蟹肉紫菜卷吃。   吃到一半,背后又传来了季想的声音。   “这件衣服,是你自己买的?”   “是,我特意去店里找人量身定做的。”   季想看着西装领子上的吊牌,一眼认出了这是Swites的奥莱货,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你买的时候是现货?”   李可唯不知他问这个问题的用意,如实回道:“那个店员说刚好有现货。”   “原价买的?   “原价买的。”   只听季想叹了口气,李可唯不解地回过了头,含糊不清地问道:   “怎么了吗……?”   “没事。”   那人将衣服翻了一面,压上熨斗,淡淡地道:“以后去实体店订做西装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发布会开始前几个小时,季想的手机像个烧开了的水壶,按掉之后没隔几分钟又没完没了地叫了起来,最后只得被主人不耐烦地调成了静音模式,丢进了被窝的某个深处。   “不接也……没关系吗?”   李可唯有些不自然地坐在床上,眼睛只得朝下盯着那双青筋毕露的手,感受那修长的手指将领带轻轻绕在他的脖子上,再熟练地打了个结。   季想身上还穿着他的黑色背心,头发也一副午觉刚睡醒乱糟糟的模样,想必刚刚那些电话都是打来催促他去做造型的。   “没关系,发布会而已,又不是走秀,换件衣服就好了。”   “噢。”   李可唯看着季想皱起来的眉头,用余光瞟了瞟床上一堆花花绿绿的领带,一时吃不准那人到底想这样折腾多久。   “换好了吗?我站到镜子前面看看?”   季想盯着李可唯颈间的玫红色的暗方格领带,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于是眉眼一沉,又将打好的领带扯散了。   “这条我看着挺好的。”李可唯忍不住道。   “不行,这条还不如刚才那条纯灰的。”   季想的视线在剩下的一堆领带里逡巡着,良久,眼睛突然一亮。   李可唯等了一会,发现那人挑了一条低保和的蓝色领带,不由怔了怔。   “这条虽然是蓝色的,但其实色调有点偏绿,饱和度也不高,衬得你很白。”   季想将领带给李可唯系上,郑重地在他领口打了个结,拇指按着那领带的尾端摩挲了一下,轻声道:   “我记得,以前你和我说过,这种颜色叫‘孔雀蓝’,是古代一种瓷器的颜色。”   李可唯没有言语,但喉结却不自觉地浮动了一下,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我第一次演唱会唱《冰镇蝴蝶》的时候,你就送了我一枚这个颜色的蝴蝶胸针,说祝我旗开得胜。”   他握着李可唯的手,抚上了自己右胸的某一处:   “当年就别在这里。”   李可唯的指尖颤了颤,却被那人握得更紧。   “现在的情况好像有点反过来了。”   季想认真地望着李可唯的眼睛,低声道:   “这次换我祝你旗开得胜,李工程师。”   ——————   徐ELLE坐在席中,面色不善地望着站在台侧的李可唯,朝身边的人道:“Julia,你刚刚真看见那个男的从Eris房里出来?”   Julia左右张望了一下,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千真万确。”   “我刚好和Eris住一层楼,吃完早餐和他一个电梯回来的,亲眼看见他走进那个房间。然后下午那个姓李的工程师就从那间房里走出来了。”   徐ELLE听完似乎还不大愿意相信,不高兴道:“Eris这么多前任都是女的,怎可能突然间就转了性,喜欢男的了?”   “说不定他们只是在一起商讨工作。”   Julia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大小姐呀,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不管那Eris看上男的还是女的,他都不会看上你的,在船上的时候他的态度你还瞧不出来吗?”   “你约他喝酒的时候,他对你笑过没有?你喝醉之后,他主动送你回房间没有?”   “你说讨厌小孩的时候,他怎么说的——?”   “你昨晚给他发的一连串信息,他回了几条?”   徐ELLE悻悻地冷哼了一声:“男人最开始都是这样,更何况是搞摇滚的男人。”   Julia对空翻了个白眼:“随便你吧,踢到铁板自己知道痛了才肯收手。”   “依我驰骋情场多年的经验,这个Eris不是个善茬。”   徐ELLE烦闷地从她的燕子包里掏出手机,美甲在屏幕上重重地敲了几下,却见昨日发的消息还“绿油油”地挂在原地,于是心头更烦了,看谁都不顺眼。   她尖锐的眼光继续扫回了李可唯身上,犀利地点评道:“两年前Swites的春季深灰款,不仅过时而且不合身。”   “领带倒是颜色不错。”   “……等等,这领带不是德文浦夏季的新色吗。”   Julia作为她的助理,对奢侈品店研究的功力也是炉火纯青水平:“德文浦?一条领带也要好几万吧。”   “什么样人会穿几千块的西装配好几万的领带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震惊与迷茫。   与此同时,在候场室等待的李可唯就没这个闲心东张西望了。   嘉宾席上坐的几乎全是身价上千亿的老总与领导,第一排还架了个巨型摄像机在金融频道进行实况转播,无形的压力几乎遍布了整个会场。   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领带,望向了第二排的席位。   季想作为本次发布会的主角兼特别嘉宾,异常显眼地坐在一堆年过半百的老头中,优越的骨相在普通人中实属“惊鸿一瞥”的程度。   李可唯与那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瞬,便又虚虚地移开了目光。   当看向远处时,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道阴恻恻的视线。   只见光线灰暗的逃生通道入口处,唐汝君正抱着臂,像一缕阴魂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那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原本讨喜的圆脸竟也瘦成了畸形的锥形,面上凹陷得连颧骨都凸了出来,活像吸了点什么东西的瘾君子。   李可唯心中兀地一惊,往后退了几步,眼神警惕地望着他。   谁知唐汝君只是露出了一个诡异不明的微笑,转了个身,像烟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地消失在了那个黑暗的拐角。   李可唯紧接着朝席中的季想望去,却看见那人正转头与一位女士交谈,似乎没发现这个角落的异状。   错觉?   他的神经渐渐紧绷起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逃生通道,要把那里看出一个洞来。   ——可到了发布会开始的前一刻,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说:   同志们,我打算下周二入v,到时候直接更6k,这周末先攒攒 第59章   “晚上好,我是koton算法研发中心的李可唯。”   李可唯刚站上台的时候,被那夺目的聚光灯照得有些眩晕,稍微缓了一会儿,才朝着场下微笑道:“接下来将由我为大家简要地介绍一下‘掌中偶像’的主要功能与实现原理。”   他拿起光感遥控器,点了一下主屏幕,只见一个q版的季想建模出现在了全场的视野中,板着一张小脸,和本人可谓是十分神似。   “‘掌中偶像’是一款在年轻人中流行的AR(增强现实)交互app,顾名思义,就是将客户们所喜爱的实体对象进行虚拟化,再与之进行自主交流互动的过程。”   “在这款app中,粉丝们可以零距离地与偶像的虚拟形象亲密互动,‘掌中偶像’还提供了增加亲密度的功能,随着互动时间的增加,虚拟偶像与客户的亲密度也会正比增加,所作出的反应也会随之改变。”   李可唯话音顿了顿,看见严遥遥和雷旻站在台下朝他使劲挥手,面上的紧张之色不由消减了几分,心下一定,演说得也更加游刃有余了:   “AI与深度学习是‘掌中偶像’得以实现的关键技术,自然语言处理、动作捕捉处理以及GAN网络变体是‘掌中偶像’的三大关键算法。”   “我相信这些年里,大家对AI这个名字也不陌生了,AI是Artificial Intelligence 的缩写,本义是指用计算机模仿人类的思维方式所进行的一系列运算操作。”   “而说到AI,大家或许会想到科幻片里的仿生人,或者灾难片里毁灭地球的机器人,仿佛另一个神秘的高智商物种一样。但在现实生活中,它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高大上’。”   他用激光笔点了点屏幕,只见方才还是二维的q版小人,突然朝着席上伸了个懒腰,然后从屏幕中“走”了出来。   场下顿时响起一片小声的惊呼声。   “这是‘掌中偶像’中所使用的的全息投影技术。”李可唯朝那q版小人轻声道:“晚上好,Eris。”   长着季想模样的q版小人也对着他微笑了一下,礼貌的声音和季想本人十分神似:   “晚上好,先生。”   座中众人闻言齐齐看向了嘉宾席上的季想,只见那人正神情专注地望着台上的人,听见那虚拟小人开口说话之后,唇角也不由饶有兴味地弯了弯。   李可唯俯下身,朝q版季想伸出了手,虚拟小人犹豫了一下,也朝他伸出了一只泛着荧光的手。   “他之所以能听懂我说话,是因为NLP(自然语言处理)先对我的话进行了一次语音识别,再将语音识别后生成的文本作为我们的输入词库。输入词库会结合语料库对文本进行情感分析,再逐级分解成对应的含义。”   “而我们的神经网络又会对这些含义进行一个二次处理,将AI的应答先转化为文本,再根据宿主的声音进行语音合成,此处特别鸣谢季想老师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真人语音资料。”   PPT翻至下一页,屏幕上出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结构图,李可唯耐心地向观众解释道:“相比于‘掌中偶像’1.0的处理方式,我们在2.0中选择用CNN(卷积神经网络)来代替RNN(循环神经网络)对大量的语句进行处理。”   “有接触过深度学习的人应该知道,CNN多被广泛应用于计算机视觉的图像处理领域,而近年来,也有许多人将其运用到NLP中去。”   李可唯按下激光笔,屏幕上顿时出现了几个红红绿绿的表格,下方标了“像素”两个字。   “我们都知道,CNN是根据图像的像素值来进行处理的,而NLP处理的是文本和语句,那问题来了,怎么把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组合到一起呢?……”   季想坐在台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演讲得愈发从容的李可唯。   尽管那人口中的专业术语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他喜欢那人认真的样子,喜欢那人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   每当这时,李可唯的眼睛里都会带着一种光,炙热而夺目,令人一点也移不开视线。   “或许,我们可以把语句中的每一个单词划分开,分割成一个n维的向量,将形成的矩阵看成是一个特殊的图像,而每一个向量就相当于图像的像素,这样我们就可以对其进行处理了。”   屏幕一闪,出现了两个q版小人的测试模型,旁边的表格里展示了两个网络对自然语言处理的速度。   李可唯接着道:“大家可以看到,CNN的处理速度明显比RNN快,更换了神经网络之后,虚拟人像的接收延迟也从1.02s变成了0.34s。”   他点了点屏幕,画面变成了一个视频播放器:   “接下来让我们看一下动作捕捉的演示视频——”   谁知那激光笔点在播放键上时,竟像突然失灵了一般,失去了该有的反应。   李可唯面色不变,走到操作台前,用鼠标又点了一下播放键,这一回,视频终于开始播放了起来:   片刻寂静后,会场回荡着一个奇怪又模糊的“沙沙”声,噪点的颗粒感非常明显。   李可唯不由皱了皱眉,心里猜测可能是网络问题,便站在原地打算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漆黑的屏幕上终于闪过一个画面,一个老式住宅单位的客厅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贴满了贴纸的老式旧冰箱、饭桌旁的红木座椅、被蓝色玻璃填满的窗子、墙上的金童玉女日历、铁门上挂着的鲜红“福”字……   视频似乎是用零几年流行的DV机进行拍摄的,室内的所有物品都透着一股陈旧过时的气息,远处的盆景在低分辨率的画质下模糊得像一团绿色的物块。   相机左下角显着一行橙红的小字:2012-04-08-17:38   正当席下众人开始窃窃私语时,画面明显地抖了几下,似乎是拍摄的人拿不稳,随着摄像机的转向,镜头也对焦到了一个人的脸上。   季想曝光的脸陡然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视频里的他望上去很年轻,身上穿了一件格子衬衫,脸上全是丰盈的胶原蛋白,嫩得一掐就能掐出水来,那双极具厌世感的三白眼静静地看着镜头。   “这个构思还挺有意思的啊——”   “这是真实的录像?原来Eris十年前也有婴儿肥……”   “这是出道前拍的吧,脸这么嫩,开头我还以为闹鬼了,结果原来是视频创意!”   “……”   而此刻坐在席上的季想望着屏幕上青涩的自己,心脏却像被一只的大手凭空攥住一般,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疯狂地蔓延开来。   一般来说,主办方如果在发布会上用到他的视频,是会提前跟他本人要授权的。但现在播放的视频别说是授权了,就连他本人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内容。   他将视线转向了台上的李可唯,只见那人的脸上的血色像突然被人吸尽了一般,面色惨白一片,连嘴唇都在发抖,似乎已经看出了那到底是个什么视频。   屏幕上的“季想”眼睛很清澈,透过那漆黑的眼珠甚至能看见对面举着摄像机的人影。只见他皱了皱眉,张口似乎正要说些什么:   “啪————!”   屏幕霎时转为一片漆黑,只见李可唯反应极快地跪倒在地上,手中死死地拽掉了显示屏的电线,大喘气地瞪着已经熄电的主屏幕。   可还未等他歇口气,新的变故又发生了。   观众席后排的备用屏幕仿佛同时收到了什么指令般,竟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刺眼而冰冷的白光阴魂不散地亮了起来。   前排正在直播的摄像机也纷纷将“大炮”对准了后方屏幕。   只见“季想”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中,对着他对面的人皱了皱眉,场上响起了一个失真的声音:   “李可唯,你会不会录像啊?”   “连手都举不稳,不会录就我来拿。”   镜头猛烈地晃动了几下,视频里的主角就换人了。   那人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恤,仰着头对镜头笑了笑,一双眯得快看不见的下垂眼与站在台上的李可唯一番无二。   “我刚才只是按错键了嘛,而且今天是你生日,主角应该是你才对!你怎么能拍你自己呢?”   镜头一转,主角又变成了冷着脸的“季想”。   “不是说要录我拆礼物吗?”   对面佯装惊讶:“什么!?难道这个视频不是你最好的生日礼物吗?”   “季想”闻言眉眼一沉,脸色更差了。   一只手从镜头外探了进来,轻轻捏了捏他的侧脸,一阵得逞的笑声也隔着时空响遍了整个发布会会场。   “当然是逗你的呀!!!哈哈哈哈你真信啦……?”   “你的礼物我早就藏好了,想要的话就自己去找吧。”   “实在找不到的话,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   方才场下窃窃私语的人此刻默契地闭上了嘴巴,偌大的会场竟然比高考考场还安静。   有人震惊,有人疑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不可置信。   Koton的总负责人望着视频里的李可唯陷入了沉思,而星娱的老总更是罕见地露出了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嘉宾席上每个人各异的表情似乎都能载入一册丰富的“众生相”了。   而台下的严遥遥惊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整个人脸上都呆滞了,口中喃喃自语:   “不是吧……李哥和季哥早就认识?……”   最兴奋的还属今天扛着摄像机全程录像直播的记者们了,方才短短几秒的视频所暴露出的信息量已经极其明显,这两人之间亲昵的举动用“朋友”与“舍友”肯定是解释不过去的,看来今天是真的有好戏看了。   就在满座静寂之时,突然有人开口:   “李可唯这个名字好耳熟……”   紧接着,交头接耳的声音开始多了起来,人们的视线也逐渐转移到了台上,无数双探究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齐齐聚集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不就是站在台上的那个,名字都一模一样……”   “……原来他和季想——”   “难怪季想这种咖位的人还要亲自来这种发布会……”   “……他是Eris的老相好吗?”   李可唯的手脚已经冰凉得失去了知觉,数千道视线仿佛锋利的刀子,又好像击穿力极强的激光,将他的肉体一刀刀地剐下来后,再将他的灵魂灼烧得灰飞烟灭,连一点渣都没剩。   这时,他看见唐汝君站在方才的逃生通道口上,正无声地对自己笑。   那笑容恶毒至极,里头的不甘与恨意溢于言表。   下一刻,屏幕上的视频像生生被人掐住喉咙一般,笑声与人声都戛然而止了。   紧接着,两张白纸黑字的照片被人放大后投到了屏幕上。   座位上的徐ELLE看清那照片上究竟写的是什么后,捂着嘴失声惊叫起来:   “结婚登记信息……和———离婚登记信息!!??”   “我天,还是2012年结婚,2018年离的婚……”   “……”   那两张照片看上去像非法信息收集的成果,连最上面爬虫的恶意脚本都还没截去,甚至连两人的身份证号都一五一十地被扒了出来。   季想死死地盯着屏幕上刺眼的“离婚登记”,嘴里不知不觉已经全是铁锈的味道。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但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因着本能的愤怒而颤抖起来,一股剧烈而痛苦的情绪正如火一般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李可唯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一般,低着头推开了台下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朝安全出口跑去。   “季想!!!”   叶奕眼疾手快地拉住猛地站起身的季想,面色焦急:“你不能出去!!”   谁知那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挣开他的手,在媒体的摄像头与所有人的注视下,往出口处跑了起来。   严遥遥本也心焦地想跟在季想身后追出去,不料却被身边的雷旻给拉了回来。   “你去添什么乱!这是你能掺和进去的事吗!?”   “……可是李哥!!”   雷旻面色严肃,朝她指了指场内,果不其然,方才蠢蠢欲动的记者们见季想追了出去,也急忙地扛着自己的摄像机往外跑了,整个会场成了一锅嘈杂而混乱的沸水,事态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这里的人如果都往外挤,一会儿肯定会发生踩踏。”   “你就在这好好待着,等人都走了再出去。”   “李哥……李哥一定会没事的,等我们出了会场再打电话给他。”   严遥遥还没从方才巨大的信息量冲击中缓过神来,被雷旻这么一劝便晕乎地老实了不少。   她有些失神地望着座位后的屏幕,放到末尾的视频又开始从头播放了,像一段循环的噩梦:   画面中的“季想”朝着镜头皱了皱眉,道:   “李可唯,你会不会录像啊?”   …… 第60章   李可唯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眼前的所有景象仿佛都变成了电视机里的雪花屏一般,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他和季想隐瞒了近十年的秘密就这样赤裸裸地被摊在公众面前,以最惨烈的方式曝光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跑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能跑去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要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自己的地方。   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李可唯听到之后浑身下意识地一抖,慌不择路地跑进了旁边的卫生间里,好像后面有牛鬼蛇神要找他索命一般。   “可唯——!!李可唯!!!”   季想眼见那个身影拐进了卫生间,连忙提腿追了上去,谁知那人已经冲进了隔间里,并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急恨恨地拍了拍门,声音中也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颤抖:   “……可唯!我是季想,你开门!别把自己锁在里面……”   “听话,我就在外面,你把门打开——”   “把门打开!!算我求你!……”   李可唯抱着臂蜷缩在隔间的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西装的衣摆逐渐被地上那滩污水越浸越湿。他西装里的衬衣已经被冷汗洇成了深色,三十几度的大热天里还在不停地打着寒颤。   隔间的门被撞得剧烈来回抖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近在耳边,但他所接受到的信息却像一串又一串的乱码一样,罢工的大脑无法将每一个字拼接起来,转化成连贯的含义。   稍微冷静下来的时候,李可唯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从裤兜里颤栗地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了好几次才点进今天的热榜:   只见#季想离婚#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爆上了今日的热搜第一。   而热搜第二的词条赫然写着:   #李可唯是谁?#【爆】   ——两个词条点进去都是一片空白,服务器已经瘫痪了。   ————————   都过去了。   那些美好的记忆与痛苦的记忆,真的都过去了吗?   时间回到遥远的过去。   11年初冬,C市下了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也就是在那时候,李可唯在酒吧里第一次遇见了季想。   某个再平凡不过的周末,舍友提议一起去附近的酒吧喝酒。   彼时李可唯刚拿了国家励志奖学金,除去生活的吃穿用度和寄回家的钱以外,刚好还有些许可以挥霍,便欣然同意了。   谁知等迎着雪步行走到附近那家常去的酒吧时,那家店竟然倒闭了。舍友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于是又托本地朋友打听,物色到了另一家偏远的酒吧。   “听说那家酒吧有很多妹妹,还能听摇滚乐。”   舍友别有深意地对李可唯道。   李可唯敷衍地笑了笑,知道这位“花丛浪子”意在前者,对后者只是顺带一提,并且听他这么说,今晚可能也不打算回寝室住了。   果不其然,一到那灯红酒绿的地儿,舍友就如鱼得水地融进了吧台边上的舞池里,快活得连影子都没了,再想捞他都捞不着了。   李可唯只好将自己笨重的帽子和围巾摘下,点了一杯度数不高的百利甜,望着玻璃门外纷纷扬扬的雪发呆。   他高中的时候总以为上了大学能交到很多交心的朋友,可后来的事实好像总是不尽如人意。   舍友人很好,是C市本地人,不仅见多识广,还经常带着他去“见世面”。   李可唯从前为了和他交朋友,每年寒暑假回学校时还会带自己那儿的土特产给他,带了那么一丁点讨好的意思。   舍友每次都会很开心地收下,朝李可唯道谢,但那几袋用红塑料袋子扎着的土特产最终的下落却扑朔迷离,反正李可唯从来没看见他在寝室里吃过。   到了后来,李可唯终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朋友也不能强求”的道理,便不再明里暗里地刻意讨好舍友了。   他们相处得还是很融洽,只不过不是一个圈子的人终究融不进一块。   正当李可唯走神之际,突然听见台上传来一阵贝斯的前奏。   麦克风传来几声刺耳的杂音,紧接着,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响彻了整个酒吧:   “I walk a lonely road”   (我走在孤独的小道上)   “The only one that I have ever known”   (这是我唯一认识的路)   “Don't know where it goes”   (不知道它通向哪里)   “But it's home to me and I walk alone”   (只有我和自己相伴)   该怎么形容那个嗓音,李可唯下意识地想起了“裂石穿云”这个词。   那个声音是如此清澈高昂,带着股厚重的金属感,一时竟盖过了震天响的鼓声与乐声,直奔人群而来。   李可唯忍不住站起身来,绕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踮脚去望台上的那个主唱。   这一望,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台上的主唱很年轻,两条长腿筷子似地支着,外面套了一件纯黑的羽绒服。   他的面上很干净,既没化烟熏也没打唇钉,就素着一张脸站在那儿,五官却像是浓墨泼上去的,眉眼在一片热闹里显得锋利而疏离,冷得像外面飘下来的雪。   那段时间流行韩剧,李可唯跟着傅轻云耳濡目染了不少“欧巴”,乍一看这台上的人,竟然比那屏幕里宽肩窄腰长腿的专业演员还养眼。   台下有很多喝醉的人在起哄,有人朝他喝彩,有人朝他吹口哨,甚至还有人比起了下流的手势,大多都带了“那种”意味。   那主唱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们一眼,继续握着麦克风唱道:   “My shadow's the only one that walks beside me”   (只有我的影子陪我前行)   “My shallow heart's the only thing that's beating”   (只有我虚弱的心脏还在跳动)   “Sometimes I wish someone out there will find me”   (有时我希望有人能发现我)   “'Til then I walk alone”   (在那之前我仍将独自前行)   李可唯远远地望着台上的季想,脑子轰然一震,突然觉得这一刻,他的世界从三维变成四维了。   一个新的次元、新的宇宙在他脑中如烟花般绚烂地诞生。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从今晚起就开始不一样了。   演唱结束后,那个主唱便背着吉他毫不留恋地下台从后门走了。   李可唯愣了一会,连伞和包都没来得及拿,急忙拔腿追了上去,但追到酒吧后门的巷口,却只听见摩托车启动的轰鸣声。   空气中荡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薄荷味,和积在他鼻尖上的雪一样冰凉。   从那天起,李可唯就变了。   以前鲜少光顾酒吧的他,现在一出实验室就直奔公交车站,换乘了两次,才在十点前赶到那家名为“海燕玫瑰”的酒吧。   这一次,李可唯终于知道了那个主唱的名字:季想。   酒吧老板还告诉他,季想他们只有一二四在这间酒吧驻唱,其余时候在别的酒吧。   李可唯点了点头,看着台上的那个人,不知不觉陷入了自己新生的那个第四次元里。   之后的一个月里,李可唯已经摸清了季想他们乐队的所有行程,无论刮风下雪,都坚挺地屹立在台下的第一排座位上,清澈的眼神在一群抽烟喝酒的混子中显得格格不入。   有时候来得早了,他还会顺势去隔壁的赌场玩一把德州扑克,然后把赢来的钱全部用来“打赏”季想。   时间久了,就连大雄也能从一群人中把他认了出来,他撞了撞季想的肩膀:   “那个大学生又来了。”   季想前几日替人讨债讨了一身的伤,这会儿手肘上的创口还隐隐作痛,闻言心情不佳地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李可唯那期待的视线,更加烦躁了。   “他来多久了?”   大雄添油加醋道:“几乎每场都坐在下面,还特地买了花送你呢。”   “感觉挺真诚的,你不去谢谢人家?”   真诚。   季想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人为他花钱是“真诚无私”的,比起那个人的动机,他更想知道自己需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于是这次演唱结束后,他没有马上骑摩托车离开,而是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后面的人犹犹豫豫地跟过来。   “喂。”   季想突然回头,把李可唯吓了一大跳。   本来就干着不能见人的事,还被正主抓包了,李可唯的脸“唰”地涨红了起来:“我不是!我不是变态!我只是……”   季想不耐烦地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李可唯愣了一下:“李可唯……”   “哪个可哪个唯。”   “可以的‘可’,唯一的‘唯’——”   季想歪着头端详了李可唯一会儿,勾了勾嘴角,年轻的脸上满是锋芒毕露的戾气与冷意:“噢,李可唯,李先生。”   “给我捧场花了不少钱吧。”   “你想要什么?”   李可唯怔住了:“……啊?”   季想最看不得别人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傻样,脸色阴沉了下来,一只手将李可唯给推到了墙上,鼻尖抵着他的脸压了上去:   “我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女人捧我,因为她们想被我上。男人捧我,因为他们想上我——”   李可唯瞪直了眼睛,整个人被那人身上的气息给沉沉笼住了,手脚根本动弹不得。   季想的声音冷飕飕的,还带着股若有似无的讽意:   “直说了吧,你想当‘男人’还是‘女人’。”   作者有话说:   歌曲:《Boulevard Of Broken Dreams》by Green Day 第61章   “什么……什么男人女人的。”   李可唯也感觉季想说的不是什么好话,皱了皱眉:“我给你捧场,是因为……你歌唱的好听,我喜欢,并且愿意给你花钱。”   “而且这段时间我就在台下看着,根本就没骚扰你,顶多你下班的时候偷偷跟了一段路。”   “作什么这么凶……”   “……”   季想没想到那人会是这种反应,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但却自知理亏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大雄来找他,他才松开压着李可唯的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提腿跨上了摩托车,“轰”地一声消失在了雪地里。   大雄倒是回头多看了李可唯一眼,只见那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羽绒服的帽檐把整张脸裹了起来,望上去竟比他见过的女生都白皙小巧。   李可唯望见了大雄,朝他热情地挥了挥手,结果反倒把那人吓得踉跄了几步,像看见了鬼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了摩托车,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几个月后,在他坚持不懈地“氪金”下,终于混成了季想他们乐队的“内围”,和大雄还有另外一个键盘手周嘉的关系也更近了一步。   有时候演出完,他们还会邀着一起去隔壁的小吃一条街上吃烧烤。李可唯比季想他们大个三四岁,大雄便会一口一个“李哥”地喊他,而周嘉呢,会叫他“可唯哥”。   但自始至终,唯独只有季想始终对他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不仅不喊“哥”,有时候连全称都欠奉。   直到平安夜的这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有了转变。   这天晚上,一场橙色预警的暴风雪席卷了整个C市,大街小巷中那些红红绿绿的装饰和彩灯都被淹没在了接近纯白的世界里,连酒吧街原本的圣诞表演都被迫取消了。   李可唯和大雄他们躲在一家烤肉店喝烧酒,本想着待在原地等这场暴风雪过去,却不料一直等到凌晨,这风和雪还是没有半分收敛的趋势,反倒愈刮愈猛了。   期间大雄为了把手靠到炕上取暖,不慎将自己的羊毛手套点着了,手忙脚乱地抢救了半天,最后还是烧得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指套,把众人惹得哄然大笑。   李可唯也笑了,一双眼睛眯得只剩两道缝,白皙的脸被酒气熏上了两抹淡淡的红晕,望上去手感特别好的样子。   大雄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被燥的,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似的。   他那时候既没有一身粗狂的肌肉,也没有满下巴成熟的络腮胡,整个人都散发着青春期少年独特的单纯气息,心里头根本藏不住事儿,那点敏感的小心思不用人戳破,自个儿便从脸上四面八方地漏了出来。   季想在一旁喝烧酒,瞥见大雄耳朵上那抹刺眼的红,一股突如其来的烦躁感从心底涌了上来,全身上下都极其不舒坦,连嘴里头的酒都没味儿了。   到了半夜,一群人吃饱饮醉后,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口。   周嘉说雪下得太大了,他要在附近的网吧里打一宿游戏,等明天再回去,便提前同他们道了别。   李可唯的靴子里不小心进了雪水,单单踩在地上,凉意便直接从脚底板一骨碌地窜了上来,跺脚也不是,不跺脚也不是。   这个点肯定是坐不了公交也打不到车了,就在他犯难之际,向来寡言的大雄突然壮着胆子提议道:   “不如就在附近的旅舍将就一晚吧。”   季想闻言看了他一眼,大雄话音一滞,脸上也憋出了柿子般的颜色,但还是借着酒劲继续道:“这附近的旅舍都挺便宜的,住一晚就几十来块,还能洗热水澡。”   李可唯眼睛先是一亮,但随后又苦恼起来:“我没带身份证。”   “没事没事,我和那旅舍老板挺熟的,你要去的话我跟他说一声就行。”   大雄连忙殷殷地道:“那我先去把我的摩托骑过来,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诶……!”   李可唯眼睁睁看着大雄那憨实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雪里,根本来不及唤住他,懊恼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今天不仅没带身份证,连钱也没带够……”   烧酒店要打样了,店老板锁了门之后,他和季想两个人便像被全世界遗忘的两根石柱般杵在原地,耳边尽是呼啸的茫茫风声。   “季想你应该是直接回家吧。”   半晌后,李可唯望着远处被雪掩得朦胧的路灯,忍不住地打破了沉默:“我听大雄说,你在这附近租了房子,好像在阳光花园旁边对吧。”   季想没有回话,他只是转过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李可唯。   良久,他冷不防地开口道:   “要不要来我家?”   “……”   李可唯疑心自己听错了,瞪直了眼睛。   然而季想却把头转了回去,淡淡地道:“我会用短信跟大雄说已经把你送到旅舍了。”   话里那心照不宣的隐义与暗示已经明显到了一定地步。   李可唯是个成年男人,自然明白季想的言外之意。   可恰恰是因为明白,所以就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那人口中说出来的了。   “……你再说一遍?”   季想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拉上了羽绒服的拉链,套上那全是绒毛的帽子,便迈开腿冒着大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可唯像个刚出蒸笼的包子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热的,连那被冰水泡着的双脚都透出了一股奇异的烘然暖意。   他的眼睛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握紧了拳,便大步地朝不远处的黑色背影跑了过去,厚厚的雪地上留下了两串交错的脚印。   不知是否是平安夜的风雪格外地大,从烤肉店到季想租的房间距离也就一公里左右,两个人都默契地选择不说话,硬生生地走了半个多小时。   等到看见那人拐进一个没有路灯的小巷时,李可唯才忍不住问道:“你家往这里走?”   季想没有说话,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走进了一家还亮着灯的杂货店。   李可唯跟在他后面,本想凑过去看看他要买什么,结果当看到那人手上印着“超薄”和“XXL”的鲜艳包装盒时,眼睛像被烫着似的,整张脸又“腾”地一下涨红了。   说来惭愧,他作为处男活了二十多年,也只在超市结账的时候见过这些东西,连怎么拆、怎么用都不知道。   季想却好似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了一般,将那方形的盒子揣进了羽绒服的口袋里,回头瞟了还愣在原地的李可唯一眼:   “走吧。”   阳光花园是前几年新建的安置房小区,小区里有绿化带,有健身场所和儿童公园,环境十分优越。但季想租的房子并不在阳光花园里,而是在它与另一个小区交界的筒子楼里面。   “我还以为你在阳光花园里租房子。”爬楼梯的时候,李可唯喘着气道。   “想什么呢。”   季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生锈的钥匙,把楼道里的灯摸了出来,低着头挨个找出开大门的那一个:   “我要是能租得起那里的房子,就不用去酒吧驻唱了。”   门锁“咔嚓”响了一声,铁门往里面推开,一股冰冷的潮意便迎面涌来。   里面就是一个不大的单间,一张大床便把宝贵的空间占得所剩无几了。   李可唯有些踌躇地站在门口,看着季想走了进去,将身上那间羽绒服脱了,挂在墙上的挂钩上。   一片静寂的黑暗中,他忽然听见了包装上的塑料膜被缓缓撕开的“刺啦”声。   这一刻,那清脆的声音让所有的忐忑与不安无处遁形,竟然还令他萌生出了些许退意。   “进不进来?”   那人静静地站在原地,声音却泛着股冷意。   李可唯深吸一口气,心下一横,两只脚都踏了进去,指尖颤了颤,把那扇铁门给“嘭”地一声重重地推合了。   还没来得及后悔,下一刻他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重重地掼到了床上,一个结实有力的身躯压了上来,握着他的腕子举高地按在床头边。   羽绒服被踹到了地上,一只宽阔而冰凉的手从他的毛衣里直直探了进去。   奇异而陌生的感觉令李可唯惊叫了一声,他本能地挣扎起来,不料下一刻自己的嘴便被另一人的唇结结实实地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战战兢兢。   季想将自己的衣服完全脱尽了,露出一身漂亮的腱子肉来。他看着李可唯,喘息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某种危险即将发生的前兆。   李可唯的脖子被咬疼了,“啊”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   平日里季想私底下总是冷冰冰的,他从来没见过那人如此暴虐的一面,恍如一只食肉的猛兽终于露出了嗜血本性一般,让他感觉有些害怕。   当看见散落在床边的裤子,感觉自己的脚腕被双炙热的手给握住时,李可唯的心突然像走钢丝一样高高地吊了起来。   但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薄荷味时,他的心还是下意识地放松了下来,迫着自己的身体去最大限度地接受那个人。   他不断地默念着:   那是季想。   那是季想。   那是季想……   直到最后灵魂被不断撑胀撕裂的那一刻,李可唯才终于被逼出了眼泪。   季想将他困在那小小一片地方,把所有能想象到的姿势都无情地来了一遍。   最后李可唯被折腾得声音都哑了,全身上下都是痕迹,连脚趾都在余韵中痉挛了许久。   那人以前从来没唤过他“哥”,但唯独这个晚上翻来覆去地压着他叫了很多次。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   ……   作者有话说:   木有存稿了…… 第62章   从那天之后,季想让大雄和周嘉管李可唯叫“嫂子”。   大雄刚开始还臭着脸不大乐意,但奈何那两个人的关系诡异得像乘了火箭一样,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密……   在周嘉的安慰下,他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眼不见心为净。   大雄每日诵经般地默念,但在看到李可唯垫着脚给台上的季想擦汗时,那颗敏感的心还是有点发苦。   ——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那人看见季想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谁让李可唯喜欢的是季想,而不是自己呢……   12年的春天,李可唯用攒下来的钱买了一辆时髦的电动车,从此以后见季想终于不用“跋山涉水”地从99路转113路了。   季想的演出结束后,李可唯就会骑着电动车千里迢迢地来载他去吃夜宵。   夜市里繁闹得很,烧烤摊、大排档、海鲜煲、关东煮、生煎包……光是闻着那辛咸的味儿,就能勾得人垂涎欲滴、馋虫四起。   一个刚下完班,一个刚做完实验,两个人的肚子都饿得不行,随便地停在某个芳香四溢的地摊面前,就着啤酒能埋头哼哧哼哧地吃上好久。   待吃得肚子饱了,四肢就暖和了,人的困意也渐渐涌了上来。   两个人回家之后洗上一趟热水澡,便抱在一起沉沉睡去了。   那时候网络不发达,连手机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满格都只有三格,人们使用短信的频率要远远高于社交软件。   没见面的时候,李可唯就给季想发短信,话多的时候一天能聊到五六百条,聊到手机欠费被强行停机,都还是觉得说的话太少,远远不够将他心里的所想所念给全部传达过去。   那人回他的每一条信息,他都珍惜地存在收件箱里,直到弹窗提示收件箱“炸”了,他才精挑细选地把相比之下不那么重要的短信给删除。   有时候李可唯觉得,那段简单而纯粹的时光或许是他一生里最珍贵的回忆。   刚和季想在一起的那几年,他的回忆像一本条理分明的账簿,发生过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都在里头清晰地记录着。   可不知为什么,在他和季想结婚后的几年里,他的回忆却反而变得模糊了,像被人按了快进键一样,虽然偶尔也有欢喜的事,但往往一年到头了,却还是觉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而和那人离婚后,回忆更是裂成了一块块的碎片,即使拼凑起来也连不成一段完整的年岁。   读书的时候总会在各种地方看到那句烂大街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以为是词人的无病呻吟。   直到那句话真正落到自己身上时,李可唯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只如初见,凡事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样子,那该有多好。   ——————   “可唯——!!!”   “我要砸门了!你在原地待着!!不要乱动——”   隔间里的李可唯一直不回应,季想心焦如焚,见实在撞不开门,便只好拿了挂在橱窗里的应急灭火器,高高举起向门锁砸去。   只听轰然一声,那窄窄的一道门终于斜出了一道口子。   李可唯仿佛一具被人抽去了生气的玩偶一般,眼神发空地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裤都被水浸湿了,手上还紧紧地握着那部白屏的手机。   季想的心倏地一痛,连忙将那碍事的门推到一旁,俯下身将那人从地上小心地捞了起来。   “可唯……”   李可唯没有任何反应,但全身仍在小幅度地打着颤,由着季想将他身上被弄脏的外套脱了下来,再披上了一件带着体温的新外套。   季想捧着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着安慰的话:“没事,没事。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要上网看那些报道。我就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William他们的车已经停在酒店后门了,我们得赶紧从那里上车,不然一会儿那些狗仔杀到这里事情就麻烦了。”   李可唯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季想,像个天真而愚钝的孩童一般,。   季想从来没有见过那人露出这样的表情,面上一时有些错愕,但由于时间紧迫,他已经没空探究李可唯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只得将那人牢牢地揽在怀里,半抱着快步走向了酒店后门的应急出口。   即使紧赶慢赶,可到底还是低估了那些记者和代拍们的速度,才过了十几分钟,就连走廊到大堂的出口都被媒体与狗仔给堵得水泄不通,整个大厅被一片黑压压的云给笼罩着。   他们中的有些人目泛红光,蓄势待发,远远望去竟像战场上专食腐肉的黑秃鹫一般,闻着一丁点血腥气便乌泱泱地聚了起来,只等着人一倒下就扑拥上去争抢分食。   “阿奕,你那抽两个人来帮我开一下路,我今天没带保镖。”   “对,我在东侧走廊的尽头,靠近男卫生间的地方……”   季想看着出口处已经为他架好的“长枪大炮”,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这些人肯定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这么“恰好”地赶到离市区车程一个多小时的酒店。   ——是唐汝君。   一想到那人扭曲而张狂的笑容,季想的呼吸也愈渐急促起来,眼睛因为充血而泛红发赤,所剩无几的理智也被滔天的怒火彻底燃尽,颈侧的青筋从皮肤底下一寸寸地暴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随着愤怒一下下有力地跳动着。   他一定不会放过他,即使身败名裂也不会放过他。   “……他来了!怀里抱着一个人……”   “来了来了!!季想来了!!!”   “操!终于来了——!!”   一众代拍与记者敏锐地察觉到了动静,齐刷刷地将擦得发亮的镜头对准了走廊的两人,一窝蜂地挤了过去。   “Eris,你对方才发布会爆出来的照片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你抱着的人是谁?是李可唯李先生吗?这么说,你们确实已经离婚了对吗?”   “所以季先生您的粉丝立的单身人设都是假的吗?”   “请问离婚后还有和对方保持联系吗——”   “Eris你有什么想对一直关心爱护你的粉丝说的吗?”   “方才发布会的视频和照片都是真的吗?Eris!?”   季想一手奋力推开挤过来的人潮,一手紧紧地捂住李可唯的眼睛,防止他被那些亮得足以让人失明的闪光灯照到。   那张平日里儒雅温良的面孔终是被一声声的快门撕裂了,逐渐露出皮囊底下阴郁冰冷的骨相来,连一个眼神都往外渗着寒气。   终于,在一个摄像头不要命地往李可唯脸上怼时,季想终于在公众前动了怒,面色沉沉地重复道:   “别拍他。”   那代拍不知是装聋还是没听见,依然将镜头穷追不舍地对准了李可唯的脸,似乎在想等季想松手的一刹那拍下那人的高清正面照。   “别拍他——”   “我他妈说别拍他你没听到吗!??”   季想的眼睛里泛着股凶性的血气,太阳穴跳了跳,一把将那台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摄像机揉碎似地扣在手心里,随即便猛地往地上摔去。   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巨响,那台摄像机的镜头便像瓷器般粉身碎骨地坠在了地上,裂成了好几片。   场面诡异地沉寂了一瞬,周围还在追着拍的、还在忙着递话筒的,看见这一幕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操!!!我的摄像机——!!”   那个代拍心疼地惨叫了一声,踉跄地将地上的摄像机给捧了起来,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季想,朝周围大声嚷嚷道:   “瞧瞧、瞧瞧!大明星就这种素质!平白无故就要摔素人的摄像机———!!”   “三万的镜头!两万的机身!!赔吗!!”   季想看着他冷笑了一声:“好啊,我赔。”   “带着这玩意去星娱大楼31层总经理室找我领导,该多少钱我会一分不少地赔给你。”   “其他人——”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摄像头,忍着怒气道:“要么现在就把摄像头的盖子给盖上,要么就等我把你们的摄像机给一台台摔了,和他一起去星娱找我要钱。”   “我季想虽然没素质,但是有的是钱。”   方才沸沸扬扬的人群顿时变得噤若寒蝉,没有人真的摄像机的盖子盖上,但至少闪光灯是再也没亮过了。   正当季想护着李可唯穿过人群时,身后突兀地响起了一个疑惑的声音:   “……地上怎么有血?”   周围人也纷纷看向了地面:   “天哪,真的!!谁的血!?有人受伤了!!?”   “大家快检查一下谁受伤了……”   季想蓦地回头望去,只见酒店的印花地毯上出现了几滴明显的褐色血点,之后那血点越来越密,连成了一小道断断续续的弧线,仿佛一条轨迹般,一直蔓延到了……   ——他的脚边。   这一瞬间,季想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当他意识到什么之后,便突然发了狂似的抱着李可唯挤出了人堆里,急匆匆地将那人放在大厅的椅子上。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但仍然纠正不了自己已经错乱的呼吸,方才打掉摄像机的那双手竟然开始颤抖起来。   “可唯……可唯……你别吓我……”   李可唯的眉头轻轻皱着,好像沉入了一个安静的梦乡,对外界的一切动静都无知无觉。   季想蹲下身,慢慢地掀开那人的裤腿,却看见了心胆俱裂的一幕:   一柱极细的血珠正从白皙的大腿一路蜿蜒而下,像根掺了毒的红线一般,“啪嗒”一声落进了地里。   作者有话说:   孩子还在 第63章   “打电话给王崇景的那个私人医生,让他马上……不行——应该直接去医院,离这最近的公立医院是哪一个!?第三人民医院还是省附属第一医院——!?”   坐在前排的Willam忍不住回头叹了一声:“Eris,这里是A市,不是C市……”   “你放心,我们现在已经上了高速,最快半个小时就能到市里,你刚才让我打120的时候我已经和医院说过了,等到了之后他们会让人来接。”   后座的季想闻言怔了好久,随即掩住了自己的脸,慢慢地跪坐在李可唯旁边,喉头哽了一哽:   “可唯,你千万不能有事……”   李可唯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脸上的气色很不好,嘴唇上的血色也在被一点点地抽离,开始隐隐约约地泛起了紫。   季想方才的怒火仿佛被人用一盆冷水浇了个精光,整个人一下就蔫了。他神色紧张地守在李可唯身边,半天才将那人的裤子解了下来,一把抽了好几张纸巾,笨拙地垫在那人的身下,想擦去那大腿上的血痕。   可没过多久,崭新的雪白纸巾又重新沾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窄小的空间里回荡着一股令人心窒的腥味。   一片压抑的寂静中,只听得不断抽拭纸巾的“唰唰”声,清晰而刺耳,像某种机械而麻木的流水线工作一般。   Willam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却看见人高马大的季想竟跪在底座上,魔怔地抱着那盒车载备用纸巾,一下一下地往外抽纸,再小心地垫到李可唯裤子上。   红的、白的、半红半白的,整个车的后座快被泡沫般的纸团给淹没了——   “……Eris!”   季想却低着头,脸色难看地喃喃道:“为什么血还没止住……”   “为什么血还没止住……!!!”   William从来没见过季想这副失去理智的模样,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加重了几分:   “Eris!你冷静一点!纸快被你抽光了!!你知道这样可能会加重感染吗!?”   “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如果现在这里躺着的不是他,是你爱人、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冷静!!”   “你根本不明白,这里躺着的这个人,他——”   “他……”   季想望着李可唯昏睡的脸,目光发怔,心中却突然有一个灯泡豁地炸裂了一般,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瞬间溅了满地。   “……他比我的命还重要。”   Willam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肉麻情话”给惊到了,推了推眼镜,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睛看着季想。   他做过季想四年的经纪人,知道那人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连女友都谈不过三个月人,怎可能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语来。   季想从来不开玩笑,也不爱说那些不负责任的情话。但是只要他开口,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绝对是认真的。   ……这就更惊悚了。   良久,他看着那人伏下身,抱住了那具失去知觉的身体,把脑袋埋在了那人的胸口,发闷的声音带着股恨意:   “——开快点,再快一点,算我求你们了。”   ……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李可唯终于躺进了医院的病房里。   “你们再来晚一点,胎儿就保不住了。”   医生看着B超报告道,“啧”了一声:“病人本来身体素质就差,而且男人受孕本就更不容易,你们这些家属平时应该多给他补补,不仅是营养,维生素什么的也要补,不然胎儿后期的发育可能也会受到影响。”   “那病人呢!?他刚刚昏过去了,而且下面流了很多血!!”季想焦灼地问道。   医生慢条斯理地回道:“你先别急,坐下说。以我看产科的多年经验,血止住一般就没事了,昏过去的话,应该是和病人自己的身体素质有关。他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晕过去的?”   “……受了一些精神刺激。”   “那就是了嘛,我刚刚作了一些简单的检查,病人的身体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创伤,应该还是跟个人的体质有关系的。”   医生又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一日三餐吃的什么,都有按时吃吗?平时锻炼吗?”   季想愣了一下,回道:“他是……应该算程序员。一日三餐——”   这时,他突然发现,这些年里李可唯每天是怎么过的,他竟然全然不知。   “应该吃的食堂,不对……也有可能自己买菜。”   医生有点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鄙夷:“你老婆每天吃的什么你都不知道啊,你们家到底谁做饭啊?”   “……”   “我最近几个月在外面出差。”季想咳了咳,低下了头。   “老婆大着肚子还放心在外面出差,你心可真大。”   医生喊来护士给李可唯补办住院手续,朝季想挥了挥手:“行了,你可以出去了,好好照顾你老婆吧。”   季想努力放缓自己的语气,弯下身毕恭毕敬地向医生请教:“请问一下,我爱人得在这里住院到什么时候?”   “先输液输一星期吧,没事的话就可以走了,医院床位还是挺紧张的。”   医生想起了什么,又不信任地看了好几眼季想那被口罩蒙得严严实实的脸:   “输液的药水隔几个小时要换,快滴完了记得按铃叫护士。手机上定个闹钟,不要到半夜就睡着了啊。”   季想扯了扯嘴角:“好,您放心。”   季想坐在床边看了李可唯一会儿,确认那人睡着后,才起身走向了楼道里。   这个点接近凌晨,楼道里光线昏暗,一时半会不会来什么人。   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才终于将湿闷的口罩摘下,对着空无一人的楼梯喘了几口气。   窗外的蝉鸣声在深夜里依然聒噪得刺耳,不通风的楼道像个密不透风的茧蛹,随时随地往外涌着热气。季想扯了扯汗湿的衣服,扫码买了一瓶水和一包杂牌烟,坐到了台阶上。   他按了按熄火的打火机,“呲”一下点燃了手里的烟,重重地吸了一口,却狼狈地咳嗽了半天。   季想记不清上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他和李可唯在一起之后,就被人强制戒烟了。   之后的很多年里,或许是太忙了,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他都没再碰过烟。   如今乍一碰当初每天当零食抽的东西,反而还有种久别经年的陌生感。   季想将那烟草的味道尽数吸进了肺腑,缓缓地吐了口白雾,将手探进自己的裤兜。   李可唯和他自己的手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口袋里,从事发起便一直没开机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着自己的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手机屏幕一亮,成千上万条的消息霎时以惊人的速度弹了出来——   最顶上的便是每日新闻今天的头条:《季想“离婚风波”后人间蒸发,怒摔狗仔摄像机》   季想面不改色地解了锁,点开了已经99+的未接来电。   大雄打了23个、叶奕打了20个、徐小姐打了20个、王崇景打了16个、星娱的老总打了15个……   他指尖一顿,打给了大雄,谁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几乎秒接:   “喂,大雄……”   “季哥!!!你和李哥现在怎么样!!!你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和Sam担心你们出事情,所以我现在已经在去A市的路上了,大概明天早上到,你看新闻了吗?!你……”   季想听到大雄那连珠炮似的声音,感觉脑门突突直疼,皱着眉叹了口气:“你别急,我和可唯现在在A大附属协和医院这里,他——”   “——李哥住院了!!??”对面的嗓门一下子紧张地拔高了数十度。   “他怎么样了!?我在新闻上看到别人拍的照片,说地上有血,是不是李哥被人用刀子给伤了——!!”   “不是,你小点声。”季想徒手掐灭了燃到一半的烟,揉了揉太阳穴:“可唯现在在输液,暂时没什么大碍。其实你没必要连夜赶过来的,但是算了……具体的事情等你到了我再和你说。”   “啊,没事、没事就好……”对面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语速也缓了许多,“那季哥你也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就到。”   “好。”   季想的指腹若有所思地摩挲了几下屏幕,视线移到了王崇景的名字上:   “喂。”   “喂!?你还好意思喂!我不关心你的那些私生活啊,你要把我家公司搞破产了知道不——!!!”对面的星娱太子爷气急败坏地道。   “几个亿的投资呢!一晚上他妈的全蒸发了,一年半的策划全他妈的废了,都白干了!!”   季想毫无温度地勾了勾唇角:“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个?要跟我讨债?”   “操,我当然是关心你的人身安全了,但是关心你之前我还是要臭骂你一顿的。”对面语气渐软。   “你现在人在哪里?还在A市?”   “对,但是我要问一件事。”   季想的眼神骤然冰冷了下来:“你还记得以前唐汝君开生日派对的那间公寓在哪里吗?有户外浴缸的那个房子。”   “哈?你要问我的事就是这个?”   “不是,你先回答我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对面的王崇景“嘶”了一下,停顿了好一会儿,过后才恍然道:“噢!你说蓝豚湾那栋海景大平层啊,我记得,当时好像还是我送你过去的。”   “好,我知道了,回头打给你。”   “……诶!?”   季想挂了王崇景的电话,转头直接拨了叶奕的号码:“喂,叶奕。”   对面的叶奕应了一声,试探地问道;“你还好吧?”   “我还好,但是我要求你帮我办一件事。”   他前后看了一圈,确认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你替我找个人在蓝豚湾小区盯着,如果发现唐汝君回去了,再通知我。”   “这次的事儿是他搞的吧。”叶奕忍不住骂了一口,隔着电话啐了个痰“太下作了,这个贱人。”   “不过为什么要在那里监视他?”   “我之前去他生日派对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他洗手间暗格里的东西,当时我不敢确认他用这些东西来做什么,但今天我在发布会上看见他时,我才真正确认了——”   叶奕闻言急切地问道:“是什么!?”   季想举着手机沉声回道:“一排使用过的一次性针筒。”   “我怀疑唐汝君吸毒。” 第64章   第二天中午,大雄的车刚到A市,就马不停蹄地拎着盒饭赶到了住院部,一嘴夸张的络腮胡引来了不少路人的侧目。   “季哥!李哥现在——”   季想望见他,朝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大雄忙合上嘴,一把拉上了床外的帘子,颠颠地将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抽了张纸揩了揩指头上的油。   只见李可唯正躺在床上熟睡着,脸色相比昨日已经好上了不少,颊边透着股淡淡的红。他一只手放松地搭在被子外边,呼吸均匀而绵长,好似许久都没睡过一场安稳觉了。   “今天九点多的时候醒过来一次,但是人还不太清醒,喂完粥之后又睡过去了。”   季想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李可唯的睡脸,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人一般。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李哥怎么突然就晕倒了。你们不是去参加什么产品的发布会么,怎么突然……突然就‘被公开’了!?”   大雄见李可唯身体没什么大碍后,放下了一半的心,但又耐不住心中的疑窦,转而看向了季想。   “可唯他……”   季想闻言眼神暗了暗,想起昨日眼前的一片腥红,连指甲都嵌进了手心的肉里:   “差点流产。”   “什么??!!”   大雄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墨镜都快惊得从鼻梁上掉下来了:“不是……李哥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已经复合了?你怎么、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李哥不是、怀不了吗……我应该没记错吧。”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啊!……他、他不是……”   大雄震惊到语无伦次:“他不是连荆棘鸟的演唱会都不肯去吗,你送他亲友席的票他都不看一眼的啊——”   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凑到季想身边问道:“李哥肚子里是你的吗……”   季想听完那句“演唱会都不肯去”的时候脸色便一下子黑了,等那人说完最后一句,才终于冷笑了一声:“邱志雄,你就这么好奇?”   “要不我把我们上床的细节讲给你听?”   大雄本名邱志雄,平日在圈里倒是没人刻意喊他的本名,但如果季想这样叫他,那绝对是心情不爽到了一个境界。   于是大雄只得讪讪地笑了一下:“……这就不用了,算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不过——”   他看向熟睡中的李可唯,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既欣慰又恍惚的表情:   “这么多年过去,季哥,你终于也要当爸爸了。”   季想望着那微微隆起的被窝,目光不由柔和了几分:“嗯。”   两人怕说话的声音打扰到李可唯,便走到走廊的楼道里继续聊事情。   季想没有告诉大雄“被公开”背后的恩怨纠葛,只是简单地和他说自己已经报警了,并且绝对不会放过这件事背后的始作俑者。   “William呢?应该是他送你们过来的吧。”大雄问道。   “他先回公司去处理公关之类的东西,这一出过后烂摊子还不少。”   季想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几天网上是个怎么情况?”   大雄闻言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别告诉我你从昨天开始就没上过网——”   “嗯。”   “不是吧大哥……”大雄苦笑着,夸张道:   “这还用问吗,你也不想想你自己的影响力,*整个晋西北都乱成一锅粥了!”   打从昨日摇滚圈的超人气偶像季想被曝出与素人结束了长达六年的婚姻后,全网最热门的几个社交媒体软件的服务器全都默契地集体瘫痪了数小时。   待各大社交软件颤巍巍地缓过神来,互联网已成一片腥风血雨的战场。   就艺人而言,如果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违法缺德之事,他们的私生活其实网友们也管不太着。更何况季想被曝出来的还是离婚,而不是“公开恋情”那种更劲爆的消息。   但季想的“梦女粉”却一点儿也接受不了这个噩耗,率先占领了互联网的言论高地,用成段的脏话在“脱粉”的广场上开始集火猛力输出起来。   在她们心里,季想应该是个单身处男,是个完美又有男德的老公,那人才三十岁,怎么可能有性生活,怎么能有过一段长达六年的婚姻!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圈外的男性素人……   这些年里,季想凭借那一张得天独厚的脸与模特般的身材成为了娱乐圈里的现象级明星,自带流量的体质也吸引了一大批疯狂的追随者。   这些人上头有多疯,下头回踩得就有多狠。   单单一小时,#脱粉#的话题便已经窜上了热搜榜的第三位,仅次于第二位的#李可唯是谁#。   而另一部分季想的死忠粉在自家超话被单方面屠杀了几个小时后,终于觉醒了过来。   “有些人醒醒吧,季想又不是男团出道的,不需要你们给他捐钱。他是个正儿八经的乐队主唱,有私生活也很正常好吗。况且人家16年就离婚了,之前说的单身状态也没错啊。”   还有人晒出了15年到21年荆棘鸟的演唱会观众受群分析,数据里男性观众占比高达46%,而女性观众的占比则在54%左右。而近三年来音乐软件中,荆棘鸟的音源销量受众也差不多是男女各占比50%的程度。   “老E梦女别在装模作样地烧海报烧专辑了,别以为你们人疯声音大说的就是对的。季想根本不靠你们买的那几个代言赚钱,你知道他一首歌版权费多少钱吗,知道他上一次综艺多少钱吗?”   “照你们这么说,还有那百分之五十的‘男粉’是死了吗,我们这些只专注听歌的正常人是死了吗——”   正当季想分裂的粉丝们撕逼得不可开交之时,有许多人将热切的目光投到了李可唯身上。   C大本硕连读,计算机工学硕士,某知名互联网大厂算法工程师——这三个标签里的哪一个和摇滚圈与娱乐圈都沾不上边。   更何况此人居然能和那个“谈恋爱不超过三个月”的季想拥有一段长达六年的关系,在同性恋里算得上是“金婚”了。   这李可唯到底有什么手段,能将高岭之花的季想给圈得如此服帖?   在莫衷一是的猜疑之下,造谣的帖子便如浪涌般频频而出。   有人说李可唯父亲是C市的政协委员李X,家里不仅有钱还有权,季想是和人家签了“入赘”协议才如此忍辱负重地过了六年。   有人说李可唯是因为“那方面”的功夫好,才被季想当着金丝雀包养了六年,直到他遇见了真爱Monica才将人家给甩了。   还有人对李可唯的学历发出了质疑,说他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是挤掉了别的学生的入学名额才能进到C大进行研读的,帖子下还po了一张真假难辨的高考成绩图。   此帖一出,季想的脱粉er们像嗅见了腐肉味的蝇虫,瞬间高潮了起来——   季想在他们心中的完美形象已经崩塌了,秉着烂锅就要配烂盖的原则,这个叫李可唯的也应当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许多热血上头的脱粉er顺势将无辜的C大官博给冲了:   “贵校就这种素质啊,难怪毕业生素质也不高。”   “实事求是,博学慎笃,包庇一个偷走了别人梦想的贱人,你们对得起你们的校训吗!”   “以前一直梦想考C大,现在觉得C大脏了。”   还有人不断地艾特那两个传闻是李可唯父母的教授的微博,污言秽语更是接连不断,据说此事最后还惊动了C大的现任校长。   遂了黑子们的愿,C大连夜赶出了一条打脸通告:   “据查验,李可唯校友确是C大信息科学与工程学院13级毕业生,入学时高考成绩高出C大投档线15分,录取程序公正合法,不存在网上所说的“走关系”、“窃取别人名额”入学的情况。李斓贞与邵栎教授也确是本校教职工,但两者间并无亲缘关系,请广大网友擦亮双眼,明辨是非,勿要继续造谣,否则本校法务处将追究其法律责任。”   通告一出,C大也借着这股“好风”一下子窜上了群魔乱舞的热搜榜,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清奇。   “两天之内居然能发生这么多事?”   季想听完之后只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正主本人似乎对这场世纪粉黑之战反应平平。   大雄方才说得口若悬河,现在已是口干舌燥,举起矿泉水咕噜噜地灌了小半瓶,才擦了擦嘴,接着道:   “你就这反应啊?”   “不然我该有什么反应。”   大雄“啧”了一声:“我以为会是稍微激烈一点的反应呢。”   “毕竟当年你在外头可是很小心的,所以连那些狗仔都以为你是单身。”   季想仰着头,想起了从前每次回自己家跟做贼一样的日子,也想起了之前每次亲热时,李可唯不敢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事情。   “以前是真的很怕曝光,当时觉得要是恋情一被曝光,我的事业也就结束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真曝光了,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雄也感慨地叹了一声,随即便不作声了。   “你先去吃饭吧,这里有我守着。”   季想把大雄赶走:“从C市过来好几个小时,吃完饭去找个钟点房睡一觉,这里暂时用不着你。”   大雄推辞了一会儿,最后肚子竟然“咕”地叫了一声,他顶不住季想那道似笑非笑的视线,只好尴尬地坐电梯下楼吃饭去了。   “那季哥,这边有事再喊我啊。”   季想回到了李可唯的病房内,屁股还没坐热,手机便“嗡”地一声收到了一条信息。   点开一看,还是大雄发来的。   “这家伙东西忘带了?”   季想打开手机,却见大雄发来了一条疑似论坛链接的地址。   他皱了皱眉,点开那链接一看,却见到那帖子的标题写道:   【震惊!家人们!我好像扒到了季想前妻的牛牛网账号了!】   作者有话说:   *晋西北乱成一锅粥了 《亮剑》梗 第65章   这位匿名的楼主先是甩出了几条证据,证明自己接下来发的截图都“保真”:   【楼主:季想和这位李先生被爆出来的视频虽然很糊,但右下角还是有牛牛网的id水印,我就顺藤摸瓜地去找了一下。】   【楼主:发现了一个叫COCOwww的用户】   【楼主:COCOwww总共发了2000多条动态,但是牛牛网上只显示了100多条,不过这难不倒机智的楼主,早期的博客网站密码超级随便,爆破了几下就出来了。】   【楼主:040800,居然就是季想的生日,好痴情啊……】   季想看到这,眉间不由蹙得更深了,按捺住内心的不悦继续往下划去,却猝不及防地走进了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   早期的牛牛网就是个大型的“部落格”,人们通常喜欢把自己的文章和随笔发在博客主页上,供他人观赏评论。   李可唯博客主页的色调是灰蓝和米白,页面布局也和他本人的做事性格一样,走的是干净利落简约风。   他的账号COCOwww关注了四五百个人,但粉丝却还不到一百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娱乐圈这一场惊天大地震,想必这个默默无闻的账号也将和成千上万个前互联网时代的用户一样,如一枚沙粒般静静地被掩埋在时间的长河中。   从论坛的截图可以看出,早在博客初开时期,李可唯主页分享的内容主要还是生活中的一件件日常小事,甚至还用像素不高的照片记录下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正如那人的博客简介所言:及时行乐,享受生活。   一杯拉花的热咖啡、清晨出门遇见邻居家的狗、下雨天的迷蒙街景……   连放学后手拉手过马路的小朋友都被他拍下来传到了博客上。   除了生活日常的分享,李可唯也常常在博客上抱怨一些工作和学习上不顺心的事,但其中出场频率最高的当属“雪媚娘”这三个字。   【今天下班回家的时候,走在天桥上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回到家一看,发现满地都是雪媚娘咬烂的纸巾,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让它爸来教育他吧。】   【回家的时候雪媚娘没来迎接我,我一个健步冲进厕所,这家伙果然又在喝马桶水。】   【隔壁小孩嚷着说要养小狗,我是不是应该把这天天拆家的玩意儿转手卖出去?唉。算了,还是有点不舍得。】   【朋友出差,小猫寄养在家里几天。雪媚娘又要讨打了,好几百的进口狗粮不吃,今天又被我发现偷吃人家小猫的猫砂和……猫屎,这狗还能要吗!】   季想点开了那张截图,不知回想起了什么,嘴角下意识地往上勾了勾。   只见照片中的雪媚娘两条腿颤巍巍地搭着墙,耳朵也发怂地缩到了后脑勺,被迫在角落里站军姿。见主人在看他,还极其幽怨地回头抛了一眼,狗模狗样得极其诙谐。   如此有平淡而生活气的动态一直持续到了13年。   13年最初的几个月,李可唯没发一条动态,之后某一天像是突然爆发了似的,一天怒转了好几条别人的博客。   只见一个名叫【瞎吃萝卜不咸】的博主写道:季想的脑残粉真是醉了,喜欢捧着一个除了脸以外一无是处的花瓶,连唱法都要抄袭别人,要是我是罗本义老师,我肯定会把他告上法庭。   【COCOwww】转评道:什么叫连唱法都要抄袭别人?什么时候唱法也有著作权了,难道一个人一辈子只能用一种唱法唱歌!?   看到这,季想指尖一顿,脑中涌出了关于13年的模糊记忆。   那一年是他出道以来最黑暗的一年,因为被媒体捕捉到“疑似对知名大前辈翻白眼摆臭脸”的举动,群众们把所有的不满与戾气像矛尖一般对准了季想。   季想唱歌,他们说他的声音难听、唱法抄袭;季想拍广告,他们就把金主爸爸给冲了,搞得没人再敢请他拍广告了;季想在博客分享了一张照片,他们便要从中解读出不同的意思,从而洋洋得意地对其进一步口诛笔伐……   无论季想做什么,人们好像都能从中找出骂他的理由,因为贬低他、辱骂他才是13年互联网上的“正义”潮流。   但所幸那一年的互联网黑话还没进化到“nmsl”的抽象程度,大家就算骂人,也都还是有理有据的。   例如一位名叫【小兰不想睡觉】的博主po出了季想一年前后唱同一首歌的对比:[视频]这个视频是去年季想唱的《曼陀罗》,可以看出在全曲的副歌部分他是唱得有点吃力的,我甚至一度怀疑他要破音。重点来了啊——[视频],这是前几天他唱的《曼陀罗》,高潮部分的唱法完全不一样了,这个可恶的学人精!这不就是他抄袭人家罗老师唱法的铁证吗!   李可唯又没忍住用【COCOwww】的账号转发了,在一片骂声的统一战线中显得格格不入——   【COCOwww】:一年前唱不上去的歌,经过了一年的练习,再唱上去不是很正常吗?这又和唱法有什么关系!?   底下有不少网友开启了嘲讽模式:   【人家季想可忙了,今天拍这个广告明天拍那个广告,哪还有时间练习呀。】   【他侮辱了摇滚,我为曾经喜欢过荆棘鸟而感到羞耻。】   【太对了,你亲眼看着他练习了,一年就能把唱不上去的高音唱得这么顺。季想真是大天才,我练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一枚音痴呢?】   李可唯像个孤军奋战的小兵,只身深入敌军与其缠斗了起来。   【COCOwww】:我就是知道他练习了整整一年,即使档期很满也还会在休息时间练习发声,嗓子哑了第二天还要接着拍摄,你们这些人懂个屁!别把恶意当正义,把无知当善良了!   【小兰不想睡觉】:小喷子,你说你知道他练习了整整一年,你有证据吗?你又是他的谁,能知道这些???   这一次【COCOwww】沉寂了十几分钟,才回道:我是……我是他的舍友。   网友见状,又开始嘲笑他了:   【切,我还是季想的经纪人咧。】   【那我是他爷爷。】   【我是他队友——】   【队友+1】   ……   李可唯说的是事实,但是没有一个人信他。   季想看到“舍友”两个字时,眼睛倏地一疼,一股缓慢的钝痛忽然从指间一寸寸地蔓延到了心脏,全身上下的神经都被那股不轻不重的痛吊着,虽然不致命,但整个人都不是滋味。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COCOwww】将往后的所有动态都设成了私密状态,而季想的名字也开始频繁出现在了他的动态里。   【今天和季想带着雪媚娘去市郊的农家乐玩,田里种了一大片油菜花,黄得像金子一样,雪媚娘跟疯了一样在里面打滚,弄得全身都脏兮兮的,我都不想抱他了。   农家乐的老板自家还弄了个果园,种的桃子真的很好吃,往那山泉水里浸几分钟,跟在冰箱里放了一晚上似的,里面的果肉又甜又脆,咬下一口汁水直接淌到下巴。   季想这家伙刚开始还不愿意来,结果面无表情地吃完自己的桃子之后,还要来抢我的吃,呵呵……要不是看他下个月就又要去上节目,我才不会让着他。】   【荆棘鸟要去上一个叫《最强战队》的节目,我去了解了一下,居然还是个正儿八经地在电视上播的节目,如果阿想能进决赛就好了。】   【天哪!!!刚刚接到阿想的电话,竟然真的进决赛了!!这还是荆棘鸟第一次上电视,我们两个人都哭了……真不敢相信,太不容易了,阿想居然要上电视了!等到节目开播的那天我一定要把我妈和全实验室的人都拉来看。】   【最近黑阿想的人好像少了不少,我相信以后喜欢他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季想看着那个曾经独属于他的称呼,心中那股微弱的酸意却莫名地被人加了催化剂,一发不可收拾地弥散泛滥开来,这一刻,他突然前所未有地嫉妒起从前的自己来。   他的手指向下滑动,看到了荆棘鸟获得《最强战队》冠军的那天李可唯发的动态:   【终于!!!实至名归!!!】   【我是不是开心得疯了,感觉自己有点奇怪。我应该和那些观众一样喜极而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开心以外,好像还有一点点……难过?】   季想看着李可唯那天的最后一条动态,不由怔住了。   【看着他被那么多人簇拥的画面,我当然是开心的,我应该是开心的,但是有一瞬间,我竟然感觉季想离我好远。我是不是发烧了,是不是脑子真的傻了,感觉……】   【感觉我的季想突然间成了大家的季想。】   李可唯自己也没想到,当年在博客上的无心之言竟然一语成谶,季想的事业走向巅峰的契机,也成为了这段婚姻逐渐走向末尾的序章。   之后的几年里,季想果然成为了“大家的季想”,他的工作越来越忙,有时候一天之内要赶两趟航班,一年之内回C市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而李可唯也从学校走入了职场,作为刚毕业的新人,肩上承担的责任与任务也比老员工更重一些,更何况在身处于上升期的互联网行业,在工位上一动不动地熬到凌晨两三点也是常事。   有时两个人明明就在同一个城市,却还见不上一次面。   【季想回C市录节目了,他没打电话给我,我还是从新闻上面看到的。本来想说在食堂吃完晚饭后打个电话给他,但豹哥让我留下来配合他联调一下,结果又一直在公司待到了11点。】   【我回家带雪媚娘去楼下方便完后,没有打电话就倒头睡了。】   【但是我分不清那时是因为太累了,还是在执着地等他打给我。】   这之后,李可唯博客更新的频率便明显减少了,从之前的每天几条,缩水成了一个月几条。 第66章   【C市的夏天也太长了,快点凉快些吧。今天和同事的女儿一起吃饭,发现她也是荆棘鸟的粉丝,我说我家里有乐队的典藏CD,小朋友居然还不信。】   【好久没上博客,突然降温了,我给雪媚娘换了条厚的毯子,但是这家伙非要睡在床上,踹都踹不下去。】   【有点担心季想,每次变天的时候他肠胃都不好。】   【快过年了,天气越来越冷,但是没下雪。刚刚季想打电话说今年又要上月亮卫视的春节晚会,看来今年又是我和雪媚娘过了。】   【好想和他一起再到金鱼胡同看一次烟花啊】   【……可惜C市今年开始实行禁烟花令了】   平淡的语句仿佛承载了和岁月一般厚重的思念,从屏幕的那一端毫无保留传递到了六年后的这一端。   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寥寥五句话,概括了一个人孤独而寂寞的半年,整整一百八十天。   季想急促地深吸了几口气,喉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几下,眼泪竟然就这么直直砸了下来。   在他的印象里,李可唯向来都是个乐观向上的人,那人从来不会在电话里和他表露这些负面情绪,就算知道他过年又回不了家之时,也只是在电话里爽快地回了一声“好”,再嘱咐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云云。   而他那时竟也天真自负地以为那人就算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可以把自己和雪媚娘照顾得很好,对那人内心深处正在坍塌的精神世界竟然全数不知——   李可唯的博客到这里便中断更新了很长一段时间,兴许是生活中繁杂琐事太多,兴许是别的社交软件已经开始逐渐取代功能单一的博客,兴许是他本人不愿意把所有的情绪都掏心掏肺地展示到博客上——   下一条动态更新时,时间已经到了19年。   而这时候,博客的内容里已经没有了“季想”和“雪媚娘”的名字,仿佛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已经成了记忆中的幻梦一般。   【今天睡前吃了一整片盐酸曲唑酮,没想到竟然毫无睡意,可能已经产生抗药性了吧。】   【老妈今天又把裤子弄脏了,明明新的尿片我就放在最醒目的桌子上,她只要拆开来用就行了,但她还是忘了。】   【我真的太生气了,忍不住骂了她,结果她流着泪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也失控地哭了,我该怎么办。】   季想有些愕然地看着博客的内容,指尖也不可置信地颤了一下。   ……裤子弄脏?尿片?   ——李可唯的妈妈生病了!?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在他印象里那位阿姨长得慈眉善目,脾气和气质都很好,看上去也就五十几左右的年纪。   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就病了……?   博客的动态继续写道:   【今天去医院拿老妈的药,又和医生谈了谈。医生说近年来阿尔兹海默症年轻化的趋势很严重,他之前见过一个比我妈还年轻的患者,也是女性,女儿才刚上高中。】   【我问医生如果按时吃药的话病情会得到缓解吗,医生说病情的恶化会得到控制,但只是延缓恶化的速度而已。】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妈妈了,如果连她都不记得我,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我好想他,好想雪媚娘……为什么在我最难受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我身边——】   这一番又过了好几个月,博客才继续更新:   【邻居跟居委会投诉我,说我家整天有人乱喊乱叫,我没有理他,因为我自己已经累得没有力气去管其他事了。】   【是不是死了之后就不用活得这么累了。】   留下这一句令人胆战心惊的发言之后,COCOwww的博客又沉寂了长达半年之久,不知在这半年里他的内心经历了怎么样的挣扎,在不久后的20年春天,他发布了这个博客的最后三条微博:   【这几个月和轻云找了几家疗养院,最后还是决定把妈妈送到欣春疗养院。这里地理位置比较偏僻,环境倒是很好,有一点像老家县城里的小院。雪梅女士似乎也很喜欢这里,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许多,也不再大喊大叫了。虽然知道她迟早有一天会不记得我,但是我还是虔诚地祈求那一天晚一点来。】   【我在网上认识了许多C市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家属,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成千上万的人承受着和我一样的痛苦,有时候周末和他们聊一聊天,确实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吧。】   ……   李可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鼻子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他花了三分钟在脑内梳理了一下昏倒前发生的事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捂着肚子缓慢地坐起身来。   病房里没有开灯,但整个房间都被昏黄的阳光给笼实了,透过那绿漆的方格窗一格格地印在墙上、地上,像浇了琥珀的方糖一般,每一块都焦黄而明亮。连地面都像打了蜜蜡一样,透着股盈泽而温暖的光感。   落日时分,楼外的树影也朦胧地映在墙边,投下一道安静的剪影。阳台的衣架挂着一双没人认领的袜子,正随着风轻轻地摇晃,柔和得仿佛日剧里才会出现的色调。   “……季想?”   虽然房间静寂无人,但依稀能听见走廊上人来人往的脚步声,李可唯拉开了窗帘,试探地叫了一声。   没人应他。   正在他准备自己下床时,病房的门“吱”地一声往里推开了。   季想的面色有些憔悴,眼白上尽是还未来得及消去的血丝,当与李可唯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整个人先是一怔,随即喉头哽咽了一下,整个人几乎同手同脚地往病床奔去,一把抱住了李可唯:   “可唯……你醒了,终于醒了——”   李可唯几乎被他圈在怀里,鼻尖抵着那具宽厚的胸膛,竟然闻见了一股熟悉的薄荷味与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   “……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没事,孩子没事。”   “你……又抽烟了?”   李可唯没忍住问道。   “……”   那人没说话,却把脑袋逐渐垂到到了他的肩上,似是默认了。   李可唯感受着季想身上带着暖意的体温,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   “刚才哭过了?”   谁知这柔如细羽的一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季想的胸腔便猛然短促地鼓动了几下,整个人仿佛被人施以了极大的痛楚一般,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李可唯也愣了一下,刚想伸手安抚地拍一拍季想的后背,不料半途中便被一只更宽大的手给紧紧地攥住了,像拽着救命稻草一般,握着手指给收在滚烫的掌心里。   他惊声道:“你……”   耳边传来了几阵断促而激烈的呼吸声,李可唯感觉自己的双臂被勒得生疼,他刚想张口,便感觉自己的肩头传来一股明显的湿意。   那人的嗓子像被砂纸给磨过一般,哑得都要滴出血来: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李可唯怔愣地看着墙壁,问道。   “所有……”   “所有?”   “我知道……”他听见那人断断续续地说,“知道你为什么和我离婚……”   “知道你被唐天嶂威胁……”   李可唯的瞳孔倏地一缩,手脚一僵,就连身子也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说话,他便被季想用力地搂紧,直到整个人几乎陷在那人坚实的胸膛里,耳边是那人颤抖的呼吸。   他听到他问: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   李可唯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闻言便下意识地强作镇定道:   “能怎么过,和你一样一天一天过。怎么,你觉得离开你之后我就活不下去了?我不仅过得不错,还升职了……”   “……你说谎——!!!”   季想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胸腔仿佛被人来回撕扯,震颤得不能自已:“你说谎……”   “你过得一点也不好!我查过!盐酸曲唑酮片是治疗睡眠障碍和焦虑症的——”   李可唯瞪大了双眼,似乎没明白那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些年吃了什么药:“你怎么……”   “可笑这几年里我还一直觉得自己是被你甩了,心里一直憋着股气,以为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回过头来和我道歉……”   “你下车的时候、我……我还以为你……这些年来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之后甚至用……刺激你……”   “……我就是个混蛋!!!”   季想的喉间溢出了痛苦的嘶吼,仿佛某种苟延残喘的兽类,脖子上的青筋也因着激烈的情绪暴了起来,眼泪一直淌到了李可唯的衣襟里:   “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连阿姨生病了也不知道……”   李可唯听着耳边愤怒而悲伤的哭吼声,眼眶兀地一酸,脏腑下意识地抽了抽,竟然也跟着怔怔落下泪来。 第67章   本来以为早就被时间抚平的伤口,被那人滚烫的眼泪一浇,多年以来缝缝补补的线头霎时前功尽弃地崩裂开来,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的皮肉来。   “你恨我吗……”   季想的喉咙里被人塞了块石头,连发出的声音都是一截一截的,溃不成句:   “看见我把行李一件一件、搬走的时候,你有没有恨我……”   “看见我和唐汝君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恨我……”   “看见我亲别人的时候……你有没有恨我……”   他将残忍诛心之言一句一句陈列出来,试图要逼出李可唯最后的“判词”,仿佛这样就能稍微承受一点他的切肤之痛。   李可唯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然而他只是颤抖地闭上了眼,狠狠地一嘴咬在了季想的肩膀上。   季想骤然闷哼了一声,连身体都痛得一震,但他的眉眼却慢慢舒展开来,甚至用一只手摸着李可唯的后脑勺,巴不得那人咬得更深、更狠一些,直到把肩都咬穿了才好。   直到齿间传来了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李可唯才如梦初醒地松了口,他指甲几乎嵌进了季想后背的肉里,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淌:   “不要……”   季想一怔,半晌后才听清了那小声而隐忍的抽泣声:   “不要亲别人………”   分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他的心仿佛被人往死里揍了一拳般,所有神经在一瞬间开始抽痛,呼吸也逐渐窒涩起来,就连肩膀上还在往外渗着血的牙印都无知无觉了。   季想俯身抱住了李可唯,将那人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只恨不能将他抱得再紧、再近一些:“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了——”   他垂着头,一滴泪正好从眼眶掉下来:   “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包括……我自己。”   大概是病房里的动静太大,原本在走廊里的几个小孩都被热闹给引了过来。   他们本来扒在门框上瞪着眼睛探头探脑,期间还贱兮兮地作出了擦眼泪的动作,但一对上季想那双赤红可怖的眼睛,熊孩子们像见了鬼一样,便纷纷化成了一座座呆若木鸡的石像,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了。   季想粗暴地一把扯上窗帘,将那一道道探究好奇的视线给挡在了外头。   他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心情,艰涩道:   “阿姨……是什么时候生病的?”   李可唯哽咽了一下,垂下了头:“19年3月。”   “是她平时一起跳广场舞的朋友打电话给我的,说她那几天状态有点不对。”   “我当时忙着工作,没怎么上心,等下个月把她接到C市做了脑部的核磁共振,才确诊……”   “我早该想到的,她一个人在老家,退休后整天都待在家里看电视,除了跳广场舞以外都没什么人和她说话,要是我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季想不忍心看到李可唯这副神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不要怪自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啊,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李可唯捂住脸,狼狈地擦了擦脸上的泪,声音却还是抖得不成样子:   “可是我妈、她……再也不能好了。”   “季想你知道吗,她现在已经认不出我了,但是却还总把你记在心上。”   “明明你只见过她一面啊……”   季想闻言一愣,心中酸涩的痛楚又开始翻搅起来:   “是吗。”   李可唯红着眼点了点头,忍着惯性的抽噎道:“每一次、每一次我去看她的时候,她都要提一遍你见面时送她的那个包……”   “即使、即使我跟她说我们已经离婚了,她还是过了几分钟就忘,过了几分钟就又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看她——”   季想耐心地听着,伸手捧住了李可唯的脸,用指腹一点点地拭去那人眼角的泪。   而李可唯被他用带着茧的手指温柔地触碰着,心中多年来积攒的滔天委屈好似被拔了闸栓一般,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地决堤了:   “我妈还一直在院里宣传季想是她儿子的爱人,说她儿婿是电视上那个唱歌的明星,搞得整个巷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七十几岁的大爷都在嘲笑他——”   “每次我提着补品去给院里的那些大爷大妈送礼的时候,都要被迫想起——我和季想已经离婚的事实……”   他神情痛苦地喃喃着:   “我们的婚姻碎得太过彻底,季想讨厌我……生我的气……我知道。我连见他一面都比登天还难,更别说什么带他去见老妈了。”   季想感觉指尖的泪几乎要烧穿他的整根手指,心尖疼得直颤:   “对不起。”   “对不起……”   李可唯垂着眼,面上已是泪痕累累:   “我恨季想吗?”   “我如果真能全心全意地恨他就好了。这样,看到他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就不会难过,不会愤怒,也不会嫉妒……”   “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阴险的小人,每天每夜都在盼着他和新女友分手。”   “别说了……可唯……别说了———”   季想怔怔地看着李可唯红肿的眼眶,无力地搂着他,生平第一次体会了肝肠寸断的感觉。   他一遍遍地重复道:“你一点也不……阴险,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别这么说自己。”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孩子出生之后也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听到这,李可唯才抬起头来,一颗泪珠还挂在眼角: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们还要怎么在一起?”   季想用手指抚了抚他脸上的湿痕,深深地望着他的双眼:   “总有办法的。”   “等你出院了,等一切事情都结束后,我们就去办出国的签证,去一个几乎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李可唯的泪慢慢止住了,嘴唇也翕动地张了张:“出国?”   “出国。”   他听见那人放缓了语调,声音放得很轻,似乎还有些小心翼翼:   “你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都行。”   “我现在有钱了……银行里每月的利息都花不完,你以前不是羡慕滨江园的那些别墅吗,我们也买个带花园的大房子,每个房间都可以晒太阳,最好带个儿童房,装上滑梯和秋千,这样宝宝以后就可以住在里面……”   李可唯闻着季想身上那股夹杂着烟草的味道,一股咸腥味又冲到鼻头,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再次流泪的冲动:   “那……我妈呢?”   季想抱着李可唯,将脸颊靠在他的头顶上:“可以把阿姨送到更专业、环境更好的疗养院,如果你想接她和我们一起出国,我也支持你。”   “现在网上已经开始出现人肉你的帖子了,虽然我已经让William报警了,但我怕阿姨再待在那个地方会被有心之人找上,她迟早也是要搬走的。”   李可唯叹了口气,望着墙上被洇成深黄色的光晕,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   五天后,荆棘鸟的主唱季想将于C市的星娱总部举办发布会,这将是他继“离婚风波”之后首次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各大社交媒体用户的活跃度又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某知名娱乐圈论坛还专门开了一个倒计时楼,帖子才发出去几秒就被活活盖了几千层。   发布会定于晚上七点,但各大电视台的记者从下午一两点开始便已经陆续到达了星娱大厦。而Eris的粉丝们更加疯狂,成千上万的人将通往公司的整条街道都堵得水泄不通,最后还惊动了交警前来将人群疏散。   季想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黑夜将最后一抹夕阳吞噬殆尽。   从这里可以瞰望大半个C市的夜景,远处的摩登大楼高耸林立,星星点点的窗口中透着冰冷而繁华的白光,仿佛一座座钢铁铸成的巨塔一般。   整条街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几辆警车突兀地斜停在马路上,红蓝的相间的车灯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显眼,荧光色的封条无情地挡住了源源不断涌过来的人群,将星娱的大门留出一个突兀的缺口来。   “时间快到了,你怎么还没换西装?!”   William从电梯口看见走廊尽头的人影,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待看见季想身上那件黑T恤和脖子上的十字项链时,不由急了:   “造型师说从刚才开始就没看见你人——”   季想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楼下,淡淡地回道:“不用换了。”   “又不是去走秀,这样穿就行了。”   William听完眉头不由皱了皱,但也知道季想这人的性子,只得叹了口气:“……随你吧,那公司给你的发言稿你总该背熟了吧,一会儿那些记者的提问挑几个写好答案的回就行了,不要……”   “William,我不是那些男团女团的弟弟妹妹,需要照着‘说明书’里的模板去回答他们的问题。”   季想回过头来,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便收回了视线,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Eris!!”   William一想到那些生吃肉都不吐骨头的媒体,不由握了握拳,还想再叫住他嘱咐些什么,却见那人脚步一顿,唤了他一声:   “William。”   “这些年来谢谢你的照顾。”   作者有话说:   dbq大家,原本八点就可以写完的,结果我一边看年末舞台一边写,拖到了现在…… 第68章   发布会预计进行三十分钟,将会在各大平台上进行同步直播,还没正式开始,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就已经达到了五百多万,并且还在以恐怖的速度往上攀升着。   当年轰动了整个娱乐圈的“陈德伦出轨门”事件都还没发酵到这个热度。   李可唯揩去手指上的汗,点开了挂在平台首页的直播间,当看见屏幕上季想的脸时,心脏不由骤缩了一下。   那人随意地坐在发言的主位上,垂着头看桌上的稿子,左耳上的三个黑色骨钉显得异常刺眼。   他身边还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应该是星娱官方的发言人。   “季先生你好,我是月亮卫视的特派记者陈亮,在这里呢我想先问您三个问题。”   “第一,网传的视频与图片是真实的吗,您与那位李先生是否曾经存在长达六年的婚姻关系呢?”   “第二,对于粉丝发布季想卖‘单身人设’的言论,您又有什么看法呢?”   “第三,这件事将会影响您日后的发展事业吗?”   由于发布会时间有限,每一个有幸提问的记者所准备的问题都非常一针见血,但这些似乎也正是大众所关心的焦点。   坐在季想身边的星娱发言人忍不住开了口:“这几个问题我先代季先生回答吧。”   “你问的第一个问题,星娱公司方与季想先生交涉过,确认并且证实了,17日晚间,在网上流传的一个视频与两张图片都是真实的。”   座下一片哗然,记者们都以为星娱会在这个问题的回答上模棱两可地打马虎眼,却没料到他们竟然如此爽快地承认了。   发言人话锋一转,开始避重就轻道:“但是据我方人员调查,发现这个视频和带有婚姻信息的图片,都是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季想本人也已经将这些作为侵犯个人隐私权与个人名誉权的证据提供给了警局,日后定会由法律来严惩违法犯罪之人。”   “而自从17日以来,网上开始大量涌现一些跟风模仿、p图仿造季想本人言论的恶意行为,对于我司艺人的个人名誉造成了严重的损害。我们将对其进行强烈谴责,并将用法律的武器来维护公司艺人的合法权益。本人谨代表星娱向广大网友呼吁,请勿轻信那些未经证实的图片和视频。”   “第二个“单身人设”的问题,不管季先生过往的情感经历如何,自18年以来,他便长期保持着单身的生活状态,更不存在‘卖人设’的行为,请季想的粉丝朋友们理性看待此事。”   “第三个事业发展的问题,目前为止还没有公司与季想本人取消合作,感谢广大群众的关心。”   刚才那位提问的记者没想到是发言人代替季想回答问题,悻悻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有些不甘心地坐下了。   下一个被点到的记者便聪明多了,站起身后便直接将目光转向了季想,指名道姓地对他道:   “季想先生,我是南方日报的记者蒋青青,请问我方便请教您一些私人问题吗?”   季想这才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蒋记者,你要在公众场合问我的私人问题吗?”   无声的硝烟在安静的发布会会场上弥漫开来。   这位蒋青青记者驰骋娱乐圈多年,早就比别人多练出了一副厚脸皮,她深知,要想搞到点爆炸性新闻,便不能拘泥于那些“安全区”内的保守问题,否则只会跟方才那位月亮卫视派来的记者一样,花了发布会几乎一半的时间去确认傻子都知道的废话。   于是她面色不惧地直视着季想:“是的,我想问有关于李先生的问题。”   “例如,您与李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呢?在你眼中,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场中一时寂静得有些尴尬,座下的William紧张得咽了口口水。他给季想的发言稿上几乎没有此类问题的应答,对于有关李可唯的话题更是能避则避,以防又被媒体揪住不必要的小辫子。   可谁知季想沉默了几秒,居然拿起了话筒,认真地答道:“我们很早就认识了,没出道之前,他算是我的第一个粉丝。”   “在我眼中……”   他的目光望上去竟带了几分柔和:“他是个很坚强,很努力,头脑很聪明的人。”   蒋青青记者再接再厉地问道:“据说视频被爆出来的当晚,李先生正在koton产品发布会的台上作技术讲解,请问他现在的状态和心情如何呢?”   “很不好。”   季想的神情也瞬时冷了下来;“这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不实报道,每看见一个‘人肉’他的帖子,我都会顺手举报。”   “今天借着发布会这个场合,我警告所有别有用心的人,请停止人肉搜索的违法行为,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不要以为躲在电脑背后就可以隔空对着另一个人肆意散发自己的恶意,即使删除了原帖,站方也有留存你们的ip作为证据,如果再继续一意孤行,相信不久后的将来我们会在法庭上碰面。”   蒋青青记者对此次的问答效果十分满意,感受到身侧同行们灼热的视线,她咳了咳:“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您现在与李先生是怎么样的关系呢?离婚后还会时常联系吗?”   【感谢你的提问,我与李先生目前仍是普通朋友关系,即使这段婚姻已经结束,李先生仍然是我永远的家人、朋友。】   季想收到了William的眼神暗示,垂眼看着发言稿上的模板,话音一滞:   “感谢你的提问,我与李先生目前的关系……不好说。”   “即使这段婚姻已经结束,李先生也仍然是我的挚爱,我永远最珍惜的人。”   此言一出,便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般,座下记者们纷纷开始躁动起来。   而季想身边的星娱发言人整张脸直接垮了下来,William更是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长叹一声,恨不得直接背过头去。   连最初提问的蒋青青记者也难得愣了一会儿,待看见季想抛来的眼神时,才晃过神来:   “谢谢季先生……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季想看了看时间,握着话筒继续道:“还有人有其他问题吗?”   “如果没有,我想跟大家说一件事情。”   台下一片寂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季想,似乎都在屏息凝神地等他下“最后通牒”。   “首先,我要对一直以来关心我、爱护我的所有人道一声歉。”   只见正中央的季想忽然站起身来,当着众人的面微微欠身鞠了一躬:   “近日来,我个人的私事占用了太多社会资源,造成了许多恶劣的影响,网上的大量言论也对我和我身边的家人朋友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经过我与经纪人的再三商议后,我决定——”   “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本人将不再以个人的形象单独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同时,我也将暂停一切广告与杂志的拍摄,将生活的重心重新放在作曲与演唱上,以便能潜心投身于音乐创作的事业中去,希望日后能不辜负大家,创作出令自己满意的歌曲来,再次感谢诸位对本人的喜爱与支持。”   简而言之,就是季想决定半隐退了。   如果说方才台下是一场小型骚动,那么当听完季想说完这段“退幕词”之后,各大卫视的记者们直接就傻了。   而网上的直播间直接就炸开了:   【不以个人形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什么意思!?意思是是以后只有等荆棘鸟合体开演唱会的时候才有可能看见季想???】   【老公不要啊——不就是离了个婚吗,为什么要退幕后啊!!!以后看不到你的脸我要怎么活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子们满意了吗,以后你们再也不用看见季想了,可是我们这些歌迷又做错了什么……】   【啊啊啊啊啊不行了,我震惊我难过,我接受不了——!!!!】   【未来的一段日子,一段日子是多久啊?】   发布会结束了,蒋青青举起了摄像机,“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拍下了季想起身离场的瞬间,心中一时有些唏嘘。   那人面上没有不甘,没有愤恨,甚至都没有不舍。   之前到底是谁说季想身上看不到摇滚精神的叛逆来着?   他仿佛一位目空一切的黑骑士,结束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场“solo”,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媒体的镜头里,把所有的是非评说都留给了大众。   ……   八月底,李可唯和季想一起办理好他妈的入院手续后,就给koton的领导递交了辞呈。   等待签证的过程中,他还和严遥遥吃了个饭。   小姑娘一见到他话都还没说,嘴唇一抖,两行金豆子就扑簌簌地往下直掉。   李可唯连忙用纸巾给她拭了拭泪,轻声道:“哭什么,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想我的时候还可以在网上跟我聊天啊。”   严遥遥闻见李可唯身上那股干净的皂香味时,鼻尖一酸,“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李哥……对不、对不起——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和季哥离婚的事,在你面前说了好多不该说的……”   李可唯无奈地笑了笑:“没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可是、可是——我还是好难过……”   严遥遥狼狈地抹了抹涌出来的鼻涕,精致的假睫毛东倒西歪地挂在眼皮上,眼妆也花了一片:“季哥退圈之后我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李可唯叹了口气:“谁说他要退圈了。”   “只是这几年里先避避风头罢了,他不是也说要继续音乐创作吗?”   严遥遥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但随即又瘪了嘴:“……可是、可是你工作也没有了——”   “我是主动辞职的。”   李可唯想到那个自己待了好几年的工位,眼里还是有些不舍:“我的个人信息已经被那些人‘人肉’了,继续待在koton,日后绝对是不会安宁的。”   “到时候不仅是我,就连作为同事的你们也会受到不该有的牵连。”   “那怎么办……那李哥你要怎么办啊……这又不是你的错……”   严遥遥又崩溃地哭了出来,李可唯拍了拍她的后背,没忍住地调侃道:“你哭得这么伤心作什么,反正我也快到三十五了,迟早也会被公司裁掉的,倒还不如我自己请辞比较体面。”   严遥遥拉长了哭声:“我就是很难过啊——”   “那李哥失业了之后要怎么办啊——”   李可唯顿了顿,笑了一下:“我打算申博。”   “申博!??”严遥遥果然立马止住了哭声,惊愕地瞪大了双眼:“在工作了这么多年后吗?”   “嗯,其实我当年原本准备硕博连读的。”   李可唯继续道:“但是当时……各种条件都不允许,我也很需要钱,所以就来到了koton工作。”   “我刚入职的时候,koton还只是一个规模只有两三百人的初创公司呢,短短几年发展成现在这样也很不容易了。我呢,也从最初一个小小的实习生,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的项目总负责人,赚的钱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在城西买个一百来平的公寓了。”   看着严遥遥脸上怔愣的表情,李可唯的语速不由放缓了些许:   “你知道吗,在经历这次的变故之前,我原本以为我的人生会一直如此,地铁、上班、下班,每日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一直干到退休或者被解雇。我觉得我的人生是没有选择的。”   “但是现在我突然发现,其实一个人的一生真的很长,就像跑马拉松一样,跑累了可以坐下来休息,跑错路了也可以顺着那条路一直跑下去,到下一个岔口再拐回主道上。”   他微笑地望着严遥遥,又递给了她一张纸巾,示意她擦去眼角的泪:   “别为我担心,也许这一次,我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呢。”   作者有话说:   吉祥:说到我老婆我就不困了。   接下来应该会写一些孕中和带娃的日常,虽然快完结了,但应该还有小几万字~ 第69章   【人生不如意的时候,是上帝给的长假,这个时候应该好好享受假期。————《悠长假期》】   三个月后,李可唯和季想乘了近十个小时的飞机,跨越了整个大洋彼岸,终于在另一半球的德温那落地安顿了下来。   德温拿是G国最北边的海港城市,不仅进出口业与旅游业十分发达,经济与学术力量都非常雄厚,GDP在本国内排名位列前茅,但常驻人口却比作为首都的辛奇拉少了近几百万人。   这里气候温和,日照也十分慷慨,爬山虎与矢车菊几乎攀满了大街小巷的矮围墙,人们喜欢在公寓阳台上种花,香槟色与杏粉色的玫瑰从栏杆上一片片地泛滥开来,长长的绿枝如同流苏一般垂着,泛着股绵密而清新的生机。   几百年来,德温拿的两所顶级名校向全世界输送了许多文学巨匠,也被誉为“自由主义的摇篮”,拥有极其浓厚的知识氛围。因此城里数量最多的店还要属书店了。   德温拿的书店多到什么程度呢,一条几百米的小街上能有两间形态各异的书屋。这里不仅学生多,游客体量也十分庞大,于是书店行业也纷纷开始“卷”了起来。   三位一体的“Flower+Coffee+Bookstore”便是当下最流行的书店模式。   晴朗的午后,走在街道上,不仅能清晰闻见日光晒在衣服上的味道,还能嗅见花店里飘出来的带着幽静的芬芳,风中还夹着一丝咖啡与牛奶的醇香,不知不觉中能让人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初来此地,李可唯和季想看了很多套房子,最后相中了一套离市中心不远,但又相对僻静的双层小屋。   小屋的前主人是个极富生活情趣的人,在前院里栽了许多花草。   野豌豆、粉月季、金丝桃、风信子、紫罗兰……繁盛的花儿们在阳光下热热闹闹地簇拥在丛中,即使一段时间无人照管也开得相当惊艳。   而房间内部的设计是简约复古风,所有家具几乎都是饱和度较低的暖色调,令人顿生一种温馨舒适的安逸之感。   德温拿地理位置偏北,秋冬也来得比别的地方更早一些。   李可唯今天起床后,便明显感觉身上那件衬衣披得有些凉了,他洗漱到一半,又叼着牙刷匆匆折返,垫着脚把衣柜里的毛呢大衣给拿了出来。   他套上身,正在系扣子的手顿了顿,忽然发现大衣的下摆已经完全被小腹撑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弧形。   犹豫了一会儿,李可唯还是将身上的大衣解了下来,换上一件宽松的深绿色毛衣,对着镜子照了照,感觉看上去还行,便踩着拖鞋继续回卫生间洗脸了。   早晨的太阳很明亮,给沙发与木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地毯上的每根绒毛也透出一股暖意来,金粉似的尘埃漫无目的地在空中飘荡,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而宁静。   李可唯打了个哈欠,套上了围裙,打算给自己先煎个蛋,等季想晨跑完回来,再简单地做碗西红柿猪肝面。   八点半,往常这个时候那人应该回来了。   大约是前几天在斯科沃罗买欧包的时候被狗仔偷拍,又意外上了热搜的缘故,季想这几天晨跑应该刻意换了条更远的路线,来避开那些如影随形又讨人嫌的摄像头。   闻着那股将糊未糊的焦香,李可唯将锅底里烧得噼啪作响的煎蛋翻了个面,不知不觉走了神。   最近他上网的时候,发现社交平台上那霸占了一个月头条的【季想退圈】与【季想离婚】慢慢地降了热度,开始被其他的娱乐新闻给取代了。   三个月前的一切如同一场不真切的梦一般, 被不停奔走的时间抹得一干二净,所有的痛苦、悲伤也逐渐没了痕迹。   有时候,他会忽然忘了从前朝九晚九的日子,忘了地铁口那个开满了三角梅的巷角,忘了欣春疗养院地上的木棉,忘了一个人加班到深夜,站在家门口努力往包里翻钥匙的场景……   以前的时间像是海绵里的水,大部分的生命都被“occupy”了,只有硬挤才能省出偷闲的时间。   现在的时间反而像个水龙头,用与不用,什么时候用,用多少,全靠他自己来定夺决定了。   不过李可唯本身就是个极度自律的人,这种自由度很高的生活方式或许反而才更适合他。   “叮——叮————”   门口的门铃突然响了,李可唯将煎得差不多的蛋摊到盘子上,扶着腰去玄关开门。   一开门,外面便弹出了两个圆溜溜的金发脑袋来。   “雷蒙德……还有,乔也来了——”   只见台阶上站着一大一小两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都是隔壁琼斯家的小孩。   哥哥雷蒙德今年五岁,留着一头金灿灿的短发,最喜欢扮海盗玩,是附近儿童乐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霸”。   弟弟乔今年三岁,留着一层厚厚的刘海,模样像个腼腆的小女孩,出去玩的时候总喜欢跟在哥哥屁股后边,像雷蒙德的小尾巴。   “Lee!我们开始放寒假了,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乔说想来你家看宝宝,所以我们今天就来啦!”   雷蒙德嘴里长了两颗小虎牙,一张嘴笑便露了出来,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戳一戳。   李可唯闻言勾了勾唇,朝站在门外不敢进来的乔笑了一下:“是这样吗,乔?”   乔害羞地抿起了嘴,用稚生生的声音道:“Mommy说Lee要生宝宝了。”   李可唯揉了揉他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小脑袋,给两个小孩穿上了儿童鞋套,便把他们放进了客厅。   “宝宝在哪!宝宝在哪!?”   雷蒙德兴奋地在沙发上滚了一圈,把每一个座垫都掀开了,似乎想看宝宝到底藏在哪里。   乔端端正正地坐在儿童座椅上,像个迷你的小大人,用刚学会不久的英文小声道:“雷蒙德,我觉得宝宝是不会躲在座垫里的。”   雷蒙德撅着屁股,闻言不乐意地撇了撇嘴:“那你觉得宝宝会在哪里?”   “我觉得应该会在窗帘后面,或者会在床上。”乔煞有其事道:“Mommy老是把我们放在床上。”   “噢!柜子里也有可能——”   “你们在讨论什么?”   李可唯从厨房热了两杯牛奶,端给两个小孩:“想不想吃巧克力?”   “想!!!”   “想——!!”   雷蒙德捧着牛奶,迫不及待地喝了几口,将自己的唇周都印了一圈白糊:   “我们在猜宝宝在哪里呢!”   “我觉得他可能藏在座垫或者地毯底下,以为他实在是太小了——”   乔立马反驳道;“不对!他应该在床上!”   雷蒙德“咔嚓”咬了一口巧克力,有理有据地回道:“床那么高!像大树一样高!宝宝爬不上去的!”   乔被说愣了,闷头想了一会儿,声音变小了:“那就是藏在窗帘后面……”   李可唯听着那带着奶味的英伦腔,忍不住摸了一把雷蒙德头上翘起来的毛,感觉内心被萌化了。   他忍不住轻声咳了咳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宝宝会不会藏在儿童房里呢?”   “噢——儿童房——!!!”   雷蒙德那双湛蓝的眼睛霎时泛起了亮光:“儿童房里有秋千!还有玩具木马!宝宝肯定就在那里!”   “乔!我们走——”   乔听完着急地啃了一大口还没吃完的巧克力,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哥哥身后走了。   等李可唯收拾完客厅后,再到儿童房一看,两个小孩果然已经被眼前的花花世界给迷了眼,完全忘记自己还肩负着寻找宝宝的使命了。   “哇——奶牛玩偶,还有会跑的爵士小火车,这也太酷了……”   雷蒙德的注意力完全被季想新买的全自动带轨小火车给吸引了,他趴在地上,屁股翘得老高,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给塞进那指头大小的驾驶座里。   “驾驶座里还有列车长,好帅啊!!!”   而乔已经迷上了屋里的迷你秋千,摇摇晃晃地坐了上去,开始自娱自乐地荡了起来。   “Lee,你们家的玩具好多啊!还有小妹妹玩的小兔玩偶呢!”   李可唯闻言又抱着臂扫视了一圈儿童房,头疼地发现季想这段时间里又买了不少玩具回来。   有小男孩喜欢的火箭机甲,也有小女孩喜欢的洋娃娃和迷你厨具,几乎都快把房间的角落给塞满了。   乔边荡秋千,边从兜里掏出方才没吃完的巧克力,放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啃着:   “Lee,你还没告诉我们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李可唯闻言笑道:“乔觉得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乔满嘴黑乎乎的,严肃地寻思了一会儿,才郑重道:“我觉得宝宝是男孩。”   “为什么?”   乔砸吧砸吧嘴,耸了耸肩:“不知道,因为我希望宝宝跟我一样,我就是个男孩。”   李可唯将目光移向沉迷于火车的雷蒙德,故意逗他:“雷蒙德,你觉得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   雷蒙德头也不抬道:“当然是女孩啦。”   “噢?”李可唯来了兴趣,追问道:“为什么说‘当然’。”   雷蒙德又“咻”地一声拿起了小火车,嘿嘿一笑:   “因为Eris叔叔和我说了,如果宝宝是女孩,那些小男孩玩的玩具都送给我!” 第70章   雷蒙德这小不点还挺实诚……   李可唯心里笑了笑,不再逗他们了,继续跪在地板上拿玩具陪两个小孩玩。   客厅里响起一声人脸解锁的识别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窣地换拖鞋声。   想必是季想回来了。   他扶着墙往门口走去,果然看见那人穿着一套紧身的短袖短裤,脖子上搭着条汗巾,额头上的汗在光下闪闪发亮。   “这几天换路线了?”李可唯体贴地递了杯水。   “嗯,从安东尼大道那边跑了,人比较少,但是广场上的鸽子很多,跑的时候还得绕着他们……”   季想接水的手顿了顿,望着面前只套了件毛衣的李可唯,眼前一怔。   那人很少穿绿色,但墨绿色却意外很适合他。   “怎么了?”   李可唯仰着头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今天里头没穿衬衫,只随意地套了件松垮的毛衣,将大半个领口都放松地敞了出来,隐隐约约地窥见里头圆润肩头的形影。   低饱和的绿将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更白了,望上去像叠了一层曝光滤镜似的,比刚剥完壳的鸡蛋还嫩。   “没什么……”   季想掩饰地偏过头,不再看那截白得让他心乱的脖颈,用那热烘烘的汗巾胡乱将打湿的头发搓了一把,便要径直去浴室冲澡。   他走到一半,看见在儿童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两个小孩,眯了眯眼睛:   “你们今天来得这么早?”   雷蒙德见自己被那双纯黑的眼珠盯上,背脊倏地一凉,连忙摆手道:   “没……没有!我们要走了!”   乔也抹了抹自己嘴边的巧克力糊,有些怯怯地躲在哥哥身后。   两个小孩前不久仗着自己“身负盛宠”,无视了季想颁布的禁令,偷偷溜进了他的宝贝工作室,还差点弄坏了某把六位数的电吉他。   事后俩人被季想拎到墙角深刻地“教育”了一顿,现在见到他就怂得绕着走,也只敢趁着季想不在的时候进来玩一玩了。   “不是刚来没多久吗,又要走了?”李可唯看了季想一眼,无奈道:“你又吓小孩。”   “我?”   季想挑了挑眉:“雷蒙德,我吓到你了吗?”   雷蒙德心虚地疯狂摇头,全然没有了平日里混世魔王的影子:“没有没有!Eris叔叔是全世界说话最温柔的人!我们是真的要走了!”   刚说完,他就拉着身后的乔风风火火地跑到了玄关,尴尬地笑了笑:“我忽然想起……我的作业还没写完呢,我先回去了!”   乔有些不舍地跟李可唯比了个“bye”,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哥拽着一起逃命似地跑远了。   李可唯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了季想。   季想却露出了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平静而无辜地看了回来。   ……   两个吵吵嚷嚷的小朋友走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秋冬的早晨连鸟雀声都极稀,方圆几里只有隐隐约约的车声,与国内大清早便人声喧嚣的老小区很是不同。   李可唯呵了呵手,系上了围裙,往锅里倒了一小滩油,打算一会等火开了再把猪肝和肉末一起倒下去炒一下。   他刚拿起锅铲,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手背便覆上了一个带着烫意的掌心。   “手怎么这么冷。”   李可唯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铲子就被那人夺走了。   季想刚洗完澡,身上只裹了一件黑蓝的棉质浴袍,劲实有力的腰身勾勒分明。   只见他垂着头,动作娴熟地将桌旁的料酒和酱汁倒了进去;“刚才吃过蛋了?。”   李可唯听着锅里“滋啦滋啦”的油声,恍惚了一下:“没,我装盘子里了。”   “……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在他的印象里,季想还是那个做道西红柿炒蛋都荒唐得要照着配料表按g放料的人。   而前几个月刚搬来的时候,厨房的管道还没修好,两个人一般都是走路去附近的餐厅吃饭,他还从来没见过季想施展厨艺的样子。   “之前……有一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过门,每天吃外卖又不太好,我就自己学了一点。”   季想省略了“有一年”的具体年份,将碗里解冻的猪肝混着肉末倒了下去,朝李可唯伸了伸手:“围裙——”   李可唯闻言忙将身上的围裙解下,挂到了季想张开的手臂上。   谁知季想面上的表情竟然也愣了一瞬,随即慢慢放下了锅铲,低着头系起了围裙:“我以为……”   “什么?”   李可唯听见那人自嘲地笑了一下:   “我以为你要帮我系呢……”   室内突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猪肝被烹得流油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李可唯僵着手,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隐隐感觉到了。   看似平静而美好的生活下,一些因为经年离别而产生的大小裂痕正在一一涌现,仿佛某种后遗症一般,如影随形地纠缠着他们。   ——这种不自然的安静一直持续到了吃早餐的时候。   季想给两人盛完面,嘱咐完“小心烫”之后就不说话了,李可唯看着他的脸,却看不出那人到底生没生气。   他闷着头吃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挺好吃的。”   “比你第一次做的西红柿炒蛋好多了。”   听到这话,季想才重新抬起眼,漆黑的眼珠泛着亮光:“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做的菜?”   李可唯咳了咳,经不住地避开了他灼灼的视线:“那是当然的了……当年你几乎放了半碗糖下去,我才吃了一口就被齁死了。”   “那感觉,终生难忘……”   季想勾了勾嘴角,英挺的眉也舒展开了:“那你说,我今天煮的面像你做的吗?”   “啊?”   李可唯以为他问错了。   “我和你煮的面,味道像不像?”   季想锲而不舍地问道,似乎想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些年里,我是照着你先前那本菜谱学的做菜。”   “但是……虽然配料一样,还是做不出你之前给我做的味道。”   李可唯看着碗里的面,沉默了一会儿。   他尝了这么久,愣是没吃出里头有半点出自自己手艺的味道来。   “还是……有点神似的。”李可唯不忍打击季想的自信心。   “真的吗?”   季想好像听不出李可唯的捧场话一般,开心地弯了弯眼角。   而李可唯望着那人久违的笑脸,又不知不觉地晃了神,连嘴里头的味道是酸是甜都尝不出来了。   吃完早饭后,季想负责收拾碗筷和洗碗,李可唯则是回到了书房,开始准备申博的一系列材料。   德温拿的两所顶尖大学——弗加大学与圣罗兰堡大学的CV专业都很不错,但弗加大学对英语等级的要求更严格一些,圣罗兰堡对科研成果以及论文的审查会更严格一些,但真要比较起来,两所学校的offer都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为此,李可唯还腆着脸联系了多年没联系的导师,告知了自己打算在国外深造的意向。谁知导师非但没有嫌弃他,反而热情地将他推荐给了副院长,还附赠了他一大堆近年来计算机视觉新发表的顶会期刊,嘱咐他要认真学习。   乍一从打工人回归学生的身份,李可唯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熟悉了一遍那些佶屈聱牙的专有名词,有时候还会打跨洋电话跟傅轻云交流一番。   这一天刚交流完,对面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关心道:“说起来,你牛牛网的账号注销了没?”   李可唯被迫回忆起前几个月在互联网上的社死经历,无奈道:“那件事之后牛牛网不是永久冻结了我的账号吗?”   “永久冻结又怎么了,冻结我也能顺着数据库摸到你的账号。”对面的傅轻云苦口婆心地命令道:“赶紧给我注销了听见没,其他平台的密码也给我换成带大小写数字和特殊符号的,亏你还是学计算机的,怎么连这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李可唯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他做了一会心理建设,还是重新登上了那个尘封了好多年的“COCOwww”账号。   鼠标在【注销】按钮上闪烁了几秒,李可唯还是犹豫了。   半晌后,他退回了博客的主界面,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视频的列表,自动播放起来。   “李可唯,你会不会录像啊?”   “连手都举不稳,不会录就我来拿。”   “我刚才只是按错键了嘛,而且今天是你生日,主角应该是你才对!你怎么能拍你自己呢?”   “不是说要录我拆礼物吗?”   “什么!?难道这个视频不是你最好的生日礼物吗?”   “当然是逗你的呀!!!哈哈哈哈你真信啦……?”   ……   李可唯看着屏幕里朝镜头大笑的自己,思绪渐渐走远了,以至于他压根没有听见身侧传来的敲门声。   原来以前自己和季想是这样相处的。   那时候的他活泼、生动、年轻,还喜欢无时无刻缠着季想。   那时候的回忆还很完满,他们之间也根本不会出现“不自然的安静”这种尴尬的瞬间。   那么后来,到底是谁变了呢?   “可唯,到吃维生素的时间了……”   季想敲了几下门,见没人来开,便拎着药箱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啊,等一下……!”   即使李可唯瞬间便关掉了电脑上的视频,季想还是清楚地看见了那一瞬间屏幕上相拥的两个人。   ——那是十年前的李可唯和十年前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日更,偶站起来了—— 第71章   季想脚步一顿,神色如常地将孕期专用的药箱放到桌上,开始和往常一样将里边的瓶瓶罐罐拿了出来。   “在看什么?”   自从上回李可唯差点流产后,他便把医生嘱咐的话放在了心上,蛋白粉、维生素、DHA、钙片、叶酸都放进了专用的药盒里,像个人型闹钟一样每日准时来提醒那人补充营养。   李可唯以为季想没看见方才的视频,不知为什么却暗自松了口气,笑了笑:   “没什么,刚刚跟傅小姐打电话,她提醒我把之前牛牛网的账号注销掉。”   季想“嗯”了一声,似乎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将刚冲好的蛋白粉递给他,顺势坐在了床边:“注销掉确实比较安全。”   李可唯接过杯子便闻见一股和他八字相冲的味道,捏着鼻子咽了一口后,苦着脸望向季想:“……要不以后隔天喝一次吧。”   “不行。”   季想低着头,不知又拆了什么东西的包装,正拿着说明书研究,态度十分坚决:“你肉吃这么少,又不锻炼,万一以后又突然晕倒了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于生硬,他的语气又软化了几分:“或者以后和牛奶掺一起喝,或许就没有这么难喝了。”   “唔……好吧。”   李可唯愁眉苦脸地举起了杯子,一口气喝完之后装了点水,把那些分装好的维生素倒到舌根上,一口闷下了肚。   他洗完杯子,见季想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垂着头安静地钻研那纸说明书,不由觉得有些好奇:   “你买了什么东西?”   “给你买的。”   季想将那说明书翻了个页,补了一句:“吸奶器。”   “……”   李可唯感觉脖子有点发烫,整个人也燥了起来:“我还没……”   “我知道。”季想抬头对他淡淡地笑了笑:“但是我感觉快了。”   那人甚至还朝他晃了晃包装袋,提议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先……先不用了吧。”   李可唯脸皮薄,他最近确实感觉胸比以前涨了许多,以前的衬衣穿着有些紧了,但没想到那人居然也这么敏锐地察觉到了。   “那好。”季想没说什么,只是起身将吸奶器先收在了另一个地方,又从药箱里拿出了去妊娠纹的精油,抬头朝李可唯道:   “过来,我帮你按摩一下。”   “啊,还要按摩?”   李可唯走过去,不料却被季想拉着手腕坐到了他的腿上,面上腾地变了红,慌乱地要站起身来:   “别……!我太重了……”   “哪里重了。”   季想又将李可唯给摁了回来,一手护着他的腰,另一手小心地拉起毛衣,渐渐露出那已经有了明显隆起形状的小腹:   “别乱动。”   那人带着温度的呼吸喷薄在颈侧,能隐约闻见他颊边剃须水清爽而干净的味道。   皮肤陡然起了一股酥麻的痒意,像有千万根羽毛在心窝里挠似的。   李可唯摸了摸发红的脖颈,感觉这个姿势有点羞耻,但看着季想那副自然的样子,又不好意思推拒,只得低着脑袋一动也不动地坐在他的大腿上,耳根烫得要冒烟。   季想单身旋开了精油的盖子,抹了一些在掌心,便开始在李可唯的小腹上慢慢按揉起来。   指腹上粗糙的茧带来了奇异的触感,李可唯感觉腰椎窜起一股细密柔软的电流,整个人禁不住地颤了一下。   “会重吗?”季想察觉后停了手。   李可唯的脸尴尬地热了起来:“不会……”   “那我继续了。”   季想半俯着身子,睫毛就这么安静地垂着,平日里的凌厉的锋利感也被削弱了几分,侧脸被阳光镀了层柔和的金边,与舞台上唱摇滚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李可唯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走了神:   要是季想粉丝看见自己偶像沦落到现在这副“洗手作羹汤”的模样,肯定会很幻灭吧。   他在心底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由又生起另一种情绪来。   这些日子季想对自己的好,他都看在眼里。   有时候自己看论文看得入迷,反而会忘记吃药的时间。但那人却能每一天都准时地进来提醒他吃药,还会坚持给他按摩肩颈和小腹,把照顾怀孕的伴侣一事放在了自己最重要的日程表上。   是愧疚弥补也好,是真情实意也好,被人如此无微不至地照护着,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但与此同时,李可唯还是觉得心里有一种无法被填满的遗憾:   要是那人在结婚的后几年也这样对自己……   他们又何至于走到离婚这一步。   小腹抹完精油,李可唯便背过身趴倒在了床上,由着季想将自己的毛衣拉至肩头,开始捏揉起酸痛发僵的颈椎来。   季想的手劲一如既往地大,总能把酸疼的地方按得又痛又爽。   每次按到位时,李可唯都会舒服得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呻吟,轻得仿似猫叫一般,未曾注意到背后一次比一次隐忍压抑的喘息声。   “你现在……嗯…比以前会照顾人了。”他对季想日益增进的技术予以肯定。   “你……朋友们有夸过你按摩技术不错吗?”   烫嘴的‘女朋友’三字临到口中才分外迂回地转成了‘朋友们’。   谁知身后那人动作一滞,似是心有灵犀地会了意,半晌后才闷声反驳道:   “我不会照顾人。”   季想的声音沉沉,听上去有几分低落:“是为了你和宝宝才学的这些。”   “之前,我的……朋友们都挺埋怨我的。”   记忆的匣子不知不觉被撬开了一条缝,两人之间几乎空白的四年从那缝隙里一点点漏了出来。   “怎么埋怨你的?”李可唯咳了咳,故作随意地问道。   季想沉默了一会儿,按摩的手往下移到了背与腰之间:   “他们说我太漠然了,不懂怎么体贴别人,也不懂怎么维持一段关系。”   “不过我也不是很在乎,和谁做朋友,能相处多久,我其实都无所谓。”   李可唯趴在床上,内心黑线:感觉这确实像他能说出来的话。   季想讲到这,停顿了一会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交的朋友多了,到了后来,连我自己都明白了,这些人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我之所以接受他们,或许只是习惯不断地把他们和一个人进行比较罢了。”   “前些年,我总觉得他是一个路标,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回过头,总能发现他还在原地等我。”   “可是后来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回家的那个路标了。”   “于是我开始赌气找其他的路标,希望能通过他们找到回家的路。可是找到最后,我才发现,我连最初的那个路标都弄丢了。”   李可唯心情复杂地低着头,他听见季想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   “最后的最后,我发现,没有‘人’应该是一个‘路标’。路标是死的,人可是活的,是会随着时间变化的,怎么能将两者放在一起比较呢?”   “可惜我从前太自以为是了,不明白这个道理。”   “……”   就在李可唯以为季想还会继续往下说时,那人却适时地止住了话头,抹了抹手,从床上起了身,收拾起方才的药箱来:   “好了,不打扰你读书了,我还买了个孕激素的检测器,以后不用去医院排队抽血应该就可以测了,我一会儿拿去研究一下……”   李可唯扶着肚子,急着坐起身来:“……等一下!”   他刚抬起头,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人显眼的胯部。   ——那里不知何时已经鼓起了一个惊人的形状。,正沉甸甸地坠在浴袍的裆间。   李可唯傻傻地愣在原地,甚至一瞬间忘记了刚才自己想说什么。   季想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动作也变得迟缓了些,但却没有刻意遮掩身体上的生理反应。   “呃……你……”   反倒是李可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不是刚刚我乱动的时候不小心碰到……”   季想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直直落落地道:“不是。”   “今天早上回来看到你之后,就一直没下去过。”   “……”   李可唯负罪感更深了。   这几个月两人晚上都躺在一张床上,擦枪走火之事也时有发生,但大约是顾忌他的身体,季想每次都忍着没做最后一步,有时候他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还能看见浴室里亮着灯。   那人以前习惯经常健身,那方面的欲望也比普通人更强烈一些。   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李可唯便不幸地切身体会过季想过于旺盛的精力,每次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腰断腿折时,那人竟还能亢奋地攥着他的脚腕再来一次。   想来怀孕的这几个月,季想能忍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   “要不……我用手帮你?”李可唯小心地提议道。   季想捂着额角叹了口气:“不用了,那只会更糟。”   他提着药箱走了出去,将门从外缓缓掩上:   “放心,我自己解决就行了。”   李可唯眼睁睁地看着那高大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外,不由伸手抚了抚自己微隆的小腹,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作者有话说:   有木有考研的朋友,考研的朋友明后天加油呀~旗开得胜! 第72章   季想闭目仰起头,眉心浅浅地皱着,性感的喉结随着手底的动作上下一滞,连带着那隐忍的喘息都变得急促起来。   在这时,床头的手机铃声兀地响了起来。   “操……”   他哑着嗓子骂了一声,右手摸着了那不停震动的手机:“喂?”   “喂,季想——”对面传来了叶奕久违的声音:“最近在德温拿过得怎么样?”   “没怎么样。”季想烦躁地提起裤子,连声音都透着一股不爽的气息:“之前不是和你打过电话了吗。”   叶奕在大洋彼岸调侃道:“哟,语气这么冲。怎么,和老婆同居还这么不开心?现在山高皇帝远的,应该没有狗仔闲到整天蹲在你家门口吧。”   “开心,我每天都很开心。”季想给自己倒了杯水,仰首饮了下去,声音还带着一丝未尽兴的沉哑:   “找我什么事?”   “噢,就是想问问你,网上传的那个瓦西纳邀请你给雷霆7唱主题曲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叶奕随口问道。   季想闻言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是真的?”叶奕在对面“啧”了一下,“现在这些事儿在互联网上都不是秘密了,前几天瓦西纳不是在他的vlog上放了你的歌吗,就有人猜他可能会找你合作。”   瓦西纳是国外影坛中声誉极高的音乐制作人,许多获得奥斯莱金奖的电影中的经典配乐都是出自他手,人称西方摇滚届的“大国手”。   他本人曾是著名摇滚乐队GAVANIC的主唱兼键盘手,玩的是七八十年代最火的Britpop,后来新世纪后乐队解散之后便改行从事音乐制作。   季想曾经有幸在某音乐节上与之见过一次,本以为那次会是与这位大前辈的最后一次交流,但未想到他出国几个月后,竟然收到了瓦西纳抛来的橄榄枝。   瓦西纳首先礼貌地表达了对他作曲与歌唱能力的欣赏,随即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与他合作雷霆系列电影的意向,甚至还询问了他与星娱的合约状况。   如果季想接受了瓦西纳的邀请,他将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为奥斯莱王牌电影献唱的亚裔。   “网上甚至说你要被拉拢进奥斯莱的‘摇滚名人堂’了。”叶奕打趣道:“好家伙,这和国内的那些什么金唱片可不是一个层级啊,你有这种好消息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八字没一撇的事。”季想反应却很平淡:“我也不一定定居在德温拿,以后可能还是会回国。”   “为什么?德温拿多好啊……”   “不说我了。”季想转了个话题:“你最近怎么样?”   对面的叶奕语调懒洋洋:“也没怎么样呗,每天出席一些有的没的会议,屁股都快坐成三瓣了,闲来无事就去赌一赌球什么的……噢对了!之前你让我找人盯着唐汝君的事——”   季想闻之全身肌肉瞬间一绷,语气也不由发紧:“怎么样了?”   “确实盯到了,前几天有人往蓝豚湾‘送货’。”   “报警了没?”   “没有……”   “为什么!?”   只听对面沉沉地叹了一声,解释道:“季想你知道的,我们和唐家利益牵扯很深,虽然不能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我真不敢当着唐天嶂的面让警察把他宝贝弟弟抓起来。要是让唐老爷子和我爸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我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季想揉了揉太阳穴,也缓缓吐了口气:“……抱歉,是我之前考虑不周。”   “多谢了,之后的事情就由我自己来处理吧。”   对面的声音顿了顿,好半天才试探地问了一句:“……真要走到这一步?”   季想却反问他:“你觉得没必要走到这一步?”   叶奕一噎,语气乍时软了几分:“我也没这么说……不管是当年你离婚的事,还是发布会上被曝光的事,唐汝君的做法确实都令人可恨。”   “但……这几年他对你的感情也是真的。”   “你对他就没有半点……”   “没有。”   季想毫无感情地回道:“我欠他的人情,都已经还了。”   “知道当年他和他哥串通在一起威胁可唯之后,我也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是他自己没有好好珍惜。”   “所以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   下午的时候,李可唯看了一会论文,但总觉得屁股像长了钉子一样,怎么看也看不下去。浪费了几个小时后,他便起身去去置物间拿了水壶,准备去花园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将门外的道路铺成了明艳的金色。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学生结伴骑着自行车路过,有说有笑地追逐打闹着,年轻的面孔在光下熠熠生辉。   有个戴着眼镜的小女孩和同学们眼巴巴地扒在花园外的栏杆上,连声赞叹了好几句“beautiful”,看见李可唯在浇水后不好意思地询问他能否赠予她们几朵花。   李可唯友好地笑了笑,拿钳子剪了几朵粉白的玫瑰,俯下身越过栏杆递给他们。   小姑娘们高兴极了,叽叽喳喳地向他道谢,随即拿着花撒开了脚步欢快地跑远了。   李可唯又拾掇了一圈,把剪枝后的碎叶用扫帚扫了起来,抹了抹额上发出的细汗,回头往楼上望去。   这个时间点,季想应当把自己关在工作间里写歌。   那人从以前便是这样,只要一头栽进创作之中便完全陷进去了,再难分暇关注其他的事。   以前李可唯总笑他是“陈景润”,用功起来整个人都傻掉了,本以为季想会生气,谁知那人却不高兴地盯着他,好像吃了味似的:   “谁是陈景润,你同学?”   “你不认识他?!”李可唯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不知“陈景润”:   “他可是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中‘1+2’的人,你初中数学老师没和你说过他的故事吗?”   一听到“初中”二字,季想的脸色立马就黯下来了:“不知道,我初中没听过课。”   “高中也没听过课。”   李可唯听完却没多大反应,只是贴心地跟他解释道:“没事,我刚刚是在夸你呢,因为陈景润先生钻研问题的时候特别用功,因而闹出了许多糗事,所以他也成了‘痴迷学习’的代名词。”   季想却以一种怪异地表情看着他,良久才慢慢道:“……你不觉得我蠢吗?”   “这有什么蠢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李可唯笑了笑:“再说了,你在音乐方面不也懂得比我多吗,你也没觉得我蠢啊。”   “……”   那时季想又长久地看了他一眼,才缓慢地撇过头去。   “我记住了。”   “什么?”李可唯复问道。   “陈景润。”   ……   往事依然如此清晰,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日。   但冥冥中还是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比如以前季想在工作室作曲的时候,李可唯每次喊他吃饭都会被无视。而现在李可唯甚至不用敲门,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季想就会自己主动地从门里出来,之后两个人就会打开电视,一起坐在客厅里吃晚饭。   每当吃完晚饭之后,他们会沿着家门口那条路一直散步到附近的弗洛列德广场,再趁着天边残存的最后一抹橘红,循着道旁两排长长的路灯一起并肩走回家。   今日也是如此。   临近冬季,白日里阳光带来的暖意便荡然无存了,夜晚的空气霜意浓厚,方圆百里的建筑都像被蒙上一层雾似的,带着股迷离的寒意。   前院花园里的草木也结了露,道边的梧桐被风刮得只剩枯枝,就连小径上的那条石子路也泛着粼粼冷光。   散步过后回到家,季想握了握李可唯冻得冰凉的手,把他催去洗澡。   “早点洗,别感冒了。”   他们家有两层楼浴室,随时都可以洗澡,不必在冷天里等热水器回温。   李可唯应了一声,看着那人走后,站在衣柜前,翻了好久才翻出了自己去年穿的加绒睡衣。   果然完全穿不下……   他一筹莫展地望着衣柜,这几天降温快,他从国内新买的睡衣还没到。   要不直接穿今天的毛衣凑合几晚?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李可唯犹豫地打开了另一边的衣柜,望着里面的衣服纠结了半天。   不知怎的,他的脑中又浮现起早上季想那副哑忍的神色,心中突然起了个念头。   ……   浴室的水声渐渐停了,季想在睡衣外又垫了件大方白毛巾,将脖颈与发梢上草草擦拭了一下,便赤脚踩在了走廊的地毯上,浑身上下还冒着浴后的热汽。   一滴水珠沿着他腿后硕实的肌肉一直淌到了脚后跟,最后洇湿在深色的拖鞋里。   他下楼给自己倒了杯红酒,饮完之后又在微波炉里给李可唯热好了睡前喝的牛奶,才重新踩着楼梯上了二楼。   卧室的门留了一道窄小的缝,从里头流出了带着暖意的光。   季想用毛巾擦着头,漫不经心地转开了门,但当看清床上坐着的那个人时,他漆黑的瞳孔倏地缩紧了:   只见李可唯正垂着头坐在床中央,膝上端正地放着一个平板电脑,似乎正在看小说。   他的身上穿了件明显不是自己尺码的深蓝格子睡衣,整个人笨拙地陷进了一叠衣服里,宽大的袖口将整只手都密实地笼住了,只堪堪露出了几根白皙的手指来,在光下透着股显眼的粉意。   大概是感受到了来人过于炙热的目光,他握着平板的手忐忑地紧了紧,湿漉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连带着白净光洁的脖颈也一点点局促地泛了红。   作者有话说:   故意的……故意的…… 第73章   李可唯听见盛着牛奶的杯子搁到桌面的轻响,但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人靠近,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就在他忍不住抬眼时,便觉床上兀地一沉,下巴被人用力地攫住,柔软而炙热的唇又缓又重地压了上来,齿关间还带着股淡淡的酒味。   李可唯短促地“唔”了一声,待那人的唇舌缠上来,刹那间便觉手脚跟过了电一般,只一瞬便软得再也抬不起来了,全身上下都酥麻得不成样子。   他下意识地揪住了季想浴袍的领子,以防自己溺毙在那人铺天盖地的气息里。   良久,季想终于松开了李可唯的嘴,距离极近地低下头,灼热的吐息直直扑在他的脸上。   “……这算是性暗示吗?”   那人的声线本就冷静低沉,这几个字从他口中道出更添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李可唯方才被摁在床头亲的时候脸还没红,一听这话整张脸反而烧了起来,耳垂赤得仿佛要滴出血。   季想却丝毫不给那人逃避眼神的机会,抵着他的鼻尖低声喃喃:   “老婆,你故意的、是不是?”   “嗯?故意穿我的衣服……”   李可唯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发烫,他敢做但是不敢认,索性双眼自欺欺人地一闭,以为这样就能逃过对方的逼问。   看到此景,季想的呼吸声又粗重了几分,他低头吻了吻李可唯的鼻尖,解开了那睡衣胸前的纽扣,往两边轻轻一扯。   “…啊……!”那人蓦地睁眼,脸色涨红一片。   ……还是在那个地方,一定要看……   激烈的性*过后,地上散落着几个鼓胀的套子,房间残留着一股汗水与j液混合的气味。   大概是怀着身孕的缘故,季想这次还是难得留了几分力道,以至于李可唯洗完澡后还有精力躺在床上玩一会儿手机。   半晌,身后的床垫一沉,一只健壮的花臂霸道地横过他的小腹,轻轻圈住他的腰,耳后拂来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透着几分凉意:   “孩子怎么样?”   现在想起孩子了。   李可唯被季想那硬邦的胸肌硌得慌,稍稍挣开了他的手臂,无奈道:   “应该没什么事,刚刚还踢了我一脚。”   谁知那人被挣开后反而不依不饶地贴了上来,掌心抚了抚隆起的小腹,嘴唇在他的后颈上轻轻碰了碰:   “没事就好。”   过了一会儿,季想发现李可唯又换了一套黑灰色的睡衣。   “换衣服了?”   “当然了,刚刚那套都……弄脏了。”   李可唯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方才少儿不宜的画面,耳根不由又有些发烫,找补道:“去年的衣服今年就穿不下了,我在国内买了几件睡衣,但是还没运过来。”   季想听完只是“嗯”了一声,抱紧了他,把脑袋埋进柔软的肩窝里:“其实穿我的也行。”   “……别得寸进尺了。”李可唯抽了抽嘴角,赤着脸偏过头。   那人之后便没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从背后抱着他,温热的呼吸像海潮般一阵阵地涌到他的皮肤上。   两个人之间靠的极近,尽管隔着衣物,李可唯还是能感受到季想隔着胸腔传来的心跳频率,那动静像节拍器一般沉重有力,震得他后背发麻。   咚、咚、咚……   一股温暖的热流游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将最后的不安与局促冲噬殆尽。   上一次耳鬓厮磨的拥抱,是什么时候呢?   李可唯记不清了,结婚的后几年里,他们很少像热恋中的情侣一般亲密依偎在一起,不知是因为所谓的七年之痒,还是因为当初的激情已经逐渐褪去。   在季想繁忙到没有空隙的日程表里,能抽出一点时间和他同床而眠,已经是奢侈中的奢侈了。   像现在这般零距离地抱在一起,放在从前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的心跳好像有点快。”   耳边突然传来季想的声音,李可唯一愣。   也是,他能感受到那人的心跳,那人自然也能感受到自己的。   手腕被人缓缓拉起,生着薄茧的拇指停顿在他的手腕上,似乎在探他的脉搏。   “之前你给我买的手环还在吗?”季想突然问道。   “啊,那个啊……”   李可唯被他一提,这才想起来那个四年前他在POLO实体店买的情侣款智能手环:“好像被我丢包里了。”   他低头,意外地发现季想的手腕上还带着那个灰色的智能手环,塑胶表链的尾端因为多年浸水的缘故而微微发黑,光敏接收器仍泛着幽弱的荧光。   “为什么不戴着?”季想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高兴。   李可唯和他解释道:“之前可能戴得太紧了,手背上面长湿疹了,摘下来之后一直放在包里,后面就忘记戴了。”   “倒是你——”   他话音一顿,轻声道:“你不是说它土吗。”   “这么多年就没给自己换一个新的?”   李可唯本人对于生活的态度相对比较严谨,衣服要穿到破了才买,东西也要用到坏了才换,一件东西可以完好无损地保存好多年。   但季想不一样,新衣服穿过一次就腻了,东西都是边丢边买,很难想象除了贵重物品外有什么东西能被他留到年后。   更何况这智能手环还是主推的情侣款,依那人的睚眦必报的脾性,离婚这么多年都没扔算是一个奇迹了。   “不想买新的,换新的手机还要重下一个app,麻烦。”   季想的语气四平八稳,也不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去帮你把手环拿出来。”   说罢,他便起了身,去客厅把李可唯背了好多年的黑色双肩包给提了过来。   另一只灰色的智能手环果然在里头,但按下开机键却丝毫没有反应。   “可能太久没用,没电了吧。”   李可唯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看见季想用自己的充电器给他的手环插上了线。   只见手环漆黑的屏幕停滞了一会儿,缓缓出现了开机动画的标志。   而过了几秒钟,他发现自己和季想的两只手环同时默契地震了一下,一个机械女声响了起来:   “检测到序列号为XW87U-483-SJHU的手环,与您的手环属于同一型号,正在进行自动配对连接。”   李可唯看着手环屏幕上自动配对的进度条,有些稀奇道:“我还以为只能在app上手动配对呢,没想到还能自动配对。”   季想垂着头,将李可唯的手环戴到他的手上:“距离范围在五十米之内就可以。”   “你怎么知……”   李可唯还没来得及问完,便见两个人的手环屏幕上跳出了一行白字:   【系统检测到序列号为XW87U-483-SJHU的手环曾在118日前与您存在自动配对的记录,是否继续进行配对?】   “118日前?”李可唯愣了一下。   季想却还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你在星娱帮我换设备的时候自动连上了。”   “不过你那时没注意到。”   李可唯尴尬地笑了一下,看着季想点下了【继续】的按键:   “……是吗?”要是那时候就注意到,他肯定会更加难堪的吧。   就在那自动配对的进度条指向99%时,屏幕却突然亮起了一个血红的感叹号,POLO自带的机械女声又无情地响了起来:   “抱歉,出于对用户个人隐私的考虑,您暂时无法使用手环的自动配对功能,请先到POLO手环app上进行实名认证操作,或者重新选择自动匹配对象……”   季想不悦地蹙起了眉,似乎想隔着屏幕把里头的人工智障揪出来揍一顿:“事情真多。”   李可唯忍不住道:“要不算了吧,估计后面还有安全验证。”   平时最讨厌麻烦的季想今晚却固执得反常,低着头将自己和李可唯的身份证号噼里啪啦地输了进去,静静等着终端验证。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腕上又是同步地一震,自动配对的进度条终于到了100%。方才的机械女声也尽职尽责地宣告道:   “自动匹配成功。”   “自动匹配成功。”   与此同时,两人手机的app上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动画页面,上边还画着紧紧相贴的两颗心,并且正在以相同的频率振动着。   季想点了点屏幕,方才的提示音却又猝不及防地嚎了起来:   “警告!XW87U-483-SJHU与XW87U-482-SJHU已经长达37128个小时未曾与对方共享地理位置,是否仍要开启此权限?”   “警告!XW87U-483-SJHU与XW87U-482-SJHU已经长达37112个小时未曾与对方共享天气信息,是否仍要开启此权限?”   “警告!XW87U-483-SJHU与XW87U-482-SJHU已经长达35112个小时未曾与对方共享每日心情,是否仍要开启此权限?”   “警告!XW87U-483-SJHU与XW87U-482-SJHU已经长达36732个小时未曾与对方共享睡眠质量,是否仍要开启此权限?”   “警告!XW87U-483-SJHU与XW87U-482-SJHU的情侣亲密度已进行初始化,请重新进行同步认证——”   机械音的人工智障一口气嚎完后,心满意足地闭了嘴,房间内的氛围却一下子凝固到了冰点。   37128个小时,37128个小时,是多久来着?   李可唯低头望着手机屏幕怔神。   他和季想,分开的时间已经这么久了吗?   季想的脸色更难看了,仿佛被人工智障凭空轮了一巴掌,眉头都蹙出了一个阴郁的深沟。   李可唯在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右手便突然被那人握了起来,食指被带着往那app的屏幕上重重按了下去:   “确认授权。”   “确认授权。”   “确认授权。”   “确认授权——”   季想的手劲很大,带着股恼羞成怒的劲道,李可唯怔怔地看他持着自己的手指,像握着一把势不可挡的利剑,将那些刺眼的警告弹窗一一击碎了。   他听见那人咬着牙低声道:   “确认同步。”   最后的警告窗口“唰”地一瞬消失了,两个人的app页面加载了片刻后,竟齐刷刷的黑屏了。   一分钟后,app终于历经千辛地进入了重启阶段,两个人的界面中也出现了粉色的情侣标识。   不知触发了什么神秘的机制,手机屏幕上又抽风地弹出了一句话:   【四年两个月零二十六天,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们一定很想念对方吧】   李可唯愣愣地看着自己又开始震动个不停的手环,只见那原本只显示着单人心率的界面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更新了。   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不属于他心率的数字正在右下角一下下跳跃变化着。   作者有话说:   我还是阳了,感觉大脑天旋地转,精力不复从前了……大家新年快乐 第74章   这奇异的感觉难以用言语形容,仿佛原本失去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生命里。   手表上的数字真的是季想本人的心率吗?真的不是虚构出来的一串数字?   目眩神迷的同时,李可唯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在做梦。   毕竟过去的这些年里他做过好多比这还要真实的梦……   而季想见两个手环终于配对成功了,脸上绷着的表情才终于放松了些许。   他低着头帮李可唯调试手环的松紧,看了看上边显示的心率:“88,睡前心率而言好像是有点快,不知道和怀孕有没有关系。”   “保险起见还是先戴着,这样我出门的时候也能随时看见上面的健康状况……”   “季想。”身旁的人突然轻轻唤了一句。   “嗯?”   季想抬起头,感觉自己的浴袍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也顺着惯性俯下身去,嘴唇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一个热热的东西,神情不由一变。   李可唯闭着眼,难得主动地仰起了头,蜻蜓点水地在那唇峰上触了几下,但还未等那人反应过来,便率先松开了季想的衣襟。   他伸手覆在了那人的胸口上,看着手环右下角陡然爆涨了十几下的心率,一番确认后,才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喃喃道:“是真的,是你的心跳——”   “原来不是在做梦……”   而一旁的季想还神情恍惚地陷在李可唯主动献吻的那一刻,英挺的剑眉更是怔怔地舒展开来,连被扯得大敞的浴袍都忘了拉上。   ——这一次反而换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   两个月后的年末。   有关季想离婚的风波已逐渐平息,本以为娱乐圈经过这次动荡之后应该会安稳一段时间,殊不知等来的确是一个更惊悚的新闻。   23日,由名导郭玉川负责指导拍摄的电影《蝶陨》突然宣布临时更换选角,将本该是内定主演的唐汝君换成了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男演员。   通告一出,唐汝君的粉丝直接疯了。   他们本来已经把《蝶陨》算在了唐汝君的吹逼实绩里,正和另一个当红小生的粉丝撕得不亦乐乎。导演组这一出岂不是逼着他们将已经咽到肚子里的饼再吐出来——隔空打他们的脸吗!   于是唐汝君的粉丝便愤怒地把电影官方的账号给冲了,势必要为他们君君讨个说法。   有导演组的相关负责人忍不住了,连夜开了个小号抱怨道:   【别乱骂人行吗,你家那尊大佛是人到剧组之后直接被一车警察带走的,我们这些小人物哪里敢换他的角色,求求你们放过电影的工作人员吧】   唐汝君从小就是童星出身,十岁的时候便已经手握别人打拼一辈子都拿不到的资源,圈内有名的影剧大咖几乎都与他们家有过交情。   这位相关负责人说得其实没错,眼观唐家在商界金融圈的地位,虽然在娱乐圈里还称不上一手遮天,但畅通无阻还是十分可行的,即使在门槛颇高的电影圈,也暂时还没有人有这个胆子换这位唐家小少爷的角色。   但是警察是怎么回事?一车警察就更夸张了——   评论底下有人猜是吸毒或者嫖娼,不过分秒钟便被唐汝君的粉丝给举报删除了。   唐汝君超话的主持人兼知名大粉“惟汝是君”在关键时刻起到了稳固军心的作用:“被一个小号说的话带着走,你们真没出息,那我说我就是警察你们信吗?”   “汝君是大家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孩子,还上过中央台的普法特邀栏目,这样造谣这么一个根正苗红的青年演员,你们是想毁了他吗?所谓的《蝶陨》工作人员,我会实名举报你用不实言论扰乱公共秩序,我们就等着看是谁进局子吧。”   粉丝们这才定下心来,继续卖力地举报那个“妖言惑众”的小号。   这事情闹得挺大,连总导演郭玉川都出面斥责了不断骚扰相关负责人的粉丝,这在电影界可是前所未有的丑事。   可即使换角的骂声已经进展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作为焦点主角唐汝君却仿佛真的人间蒸发了一般,始终没有露过面。   很快,警方的一则通告将整个停留在“换角”层面的争吵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本局根据匿名群众举报,在本市某小区抓获1名违法吸毒人员唐某(男,24岁,演员),唐某尿检呈冰毒类与大麻类阳性,目前因吸毒、非法持有毒品被行政拘留。】   很快,#唐汝君吸毒#这一令人瞠目结舌的话题便成为了热搜榜当之无愧的榜首。   有知情人士透露,这位匿名举报人是直接打禁毒专线到缉毒大队的办公室里去的,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给有心之人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唐天嶂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托人的关系找上了公安局的人,看看能不能用什么特殊手段将唐汝君给保下来。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警方的通告一出,之前叫得最凶的“惟汝是君”顿时没了声音,没过几天,她便在自己主页留了一条退网声明的动态,干净利落地注销跑路了,残忍地留下了一大批之前为她冲锋陷阵的“腿毛”。   而一个与唐汝君私交甚好的老牌前辈演员,也痛惜地在话题里留下了“糊涂”二字,从另一方面证实了警方通告的真实性。   能不糊涂吗,普通人一生都求之不得的大好前途,硬生生地被自己作没了。   即使唐汝君将来刑满出了狱,也再也不可能作为公众人物踏进演艺圈半步了。   某日清晨起床后,李可唯在手机上看到了这则新闻。   他的第一反应是吃惊,单纯而不带惋惜的吃惊。   平心而论,如果他有唐汝君这种前途无量的出身,肯定选择一辈子都安分守己地过,因为即使在娱乐圈混不好了,回家还能继承老爹的家产,这辈子都不用像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一样为有关钱之类的所有事情担忧。   但是看着唐汝君真的因为吸毒进了局子,李可唯承认自己心里还是有一丝隐隐的痛快。   他天生脾气好,不怎么记恨别人,这一辈子除了恨他爸以外,最憎恨的人就要属那姓唐的兄弟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恶人有恶报,天道好轮回’的感觉。”   李可唯起身没多久,便又被刚睡醒的季想一把搂到了怀里,轻声感慨道:   “你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   “……什么事。”季想翻了个身,声音带了股低哑的懒意。   “唐汝君吸毒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   李可唯瞪大了眼,反复查看了一下警方发出通告的日期,确认通告是昨天半夜发出的,狐疑道:“你昨天几点睡的?”   “比你迟半个小时睡的。”   季想眯了眯眼,睡意终于散了大半。   C市的缉毒大队队长前几天便给他打了跨洋电话来致谢,说人已经被行政拘留了,那时他便知道警方出的通告会是最近几天,因此被李可唯这么没头没脑地一问,倒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来。   “今天出通告了?”   “嗯。”李可唯刷了刷话题的广场,看见还有不少哭着嚎着说要等唐汝君出狱的粉丝,叹了口气:   “还是老天有眼,知道怎么惩罚恶人……就是可怜这些粉丝了。”   季想沉默了半晌,突然不赞同地反驳道:   “如果老天有眼,怎么会让我们分开这么多年?”   李可唯闻言顿了顿,有些低落地笑了一下:“也是……”   季想抚着他隆起的小腹,漫不经心地道:“而且——”   “或许不是恶人有恶报,是有人替天行道了。”   作者有话说:   吉祥:老婆主动亲我了……(恍惚) 第75章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22年的尾声,德温拿开始下起了雪。   纷纷扬扬的雪像细腻的沙一般,簌簌地落在教堂的尖顶上,公园的草坪上,街道的路灯上……一觉醒来,窗外的天地转眼间披上了银装。   整个世界一夜之间仿佛经历了一场辞旧迎新的大扫除,变得干净明澈了。   在皑皑积雪的映衬下,街景与楼宇都透着股若隐若现的淡蓝色。古代有一种传统色名为“雪青”,想必形容的便是这种雪霁初晴之后的色调。   李可唯扯下右手的加绒手套,飞快地撕掉挂在客厅墙上的日历。   只见原本厚厚的挂历本上,只剩下了摇摇欲坠的最后一页。   望着那页上硕大的“31”,他默默地想:时间过得真快。   听到身后有穿鞋的动静,李可唯回过头,发现果然是刚下楼的季想:   “要出门?”   那人站在玄关的灯下,身上只套了一件纯白的连帽加绒卫衣,显得那两条迈步生风的腿更加笔直修长,口罩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只堪堪露出浓墨般的眉眼来。   “嗯,去倒个垃圾,顺便去广场那边买个东西。”   李可唯好奇地走了过去:“买什么东西?”   季想顿了顿,回道:“听说vintage那边有很多旧物市场,我去买个效果器。”   “原来那个被雷蒙德那个小鬼给拆坏了。”   李可唯听完顿时心又痒了:“旧物市场,听起来好有意思,我也想……”   “不行。”季想望着他八个多月身孕的肚子,眉头又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我去买个东西就回来,你就在家等我。有什么想吃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李可唯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不会还在生前几天的闷气吧。   事情还要从前几天的平安夜说起——   前段时间,李可唯偶然地联系上了当年大学时关系相近的学弟,发现他现在正在德温拿的弗加大学做量子物理系的助理副教授。   两个人在电话上叙了一番旧,但却感觉尤嫌不够,学弟盛情邀请他平安夜来自己家里吃饭,李可唯当时正处于“他乡遇故知”的兴奋中,二话没说就应允了。   季想当时听完这件事,脸色就沉了几分。   随着预产期的逼近,最近李可唯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种种孕晚期的不良反应。   胃胀、胎动频繁、整宿整宿地失眠,即使之前几个月季想有坚持帮他按摩,李可唯的双脚还是出现了肿胀的症状,连曾经最爱穿的那双运动鞋都塞不进去了。   尽管如此,他本人还是保持着乐观的生活态度,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吃少一点,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躺着休息,情绪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波动。   倒是季想的表现比较“惊弓之鸟”,李可唯一餐吃不下饭,他那一整天便连歌也写不下去,只蹙着眉头在李可唯的床前候着,一副忧虑重重的模样。   德温拿地广人稀,这次将要去拜访的学弟住在离他们家车程近一个小时的地方,这让季想更担忧了。   但既然李可唯已经答应了人家,到了平安夜那天,他们还是提着礼物开车去拜访住在麦肯德区的学弟一家。   刚到人家家里的时候李可唯精神还挺好的,乐呵呵地和学弟老婆讲学弟大学时候翘课去赌球的趣事,等到返程的时候他便不怎么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到家的时候一打开车门竟然“哇”地一声直接吐了出来,把季想吓得不轻。   之后捂了热水袋之后虽然好多了,季想却开始单方面地生起气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虽然还搂着他,但嘴唇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肯说。   李可唯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再一次出卖了自己的色相,这才把人给哄了回来。   “可是今天是跨年夜。”   季想避开了李可唯的视线,声音泛冷:“那也不行。”   李可唯再接再厉道:“跨年夜有新年集市,零点倒数,兰特广场上还有放烟花……”   “不行,外面下着雪。”对面态度十分坚决。   “……好吧。”   见实在说不动他,李可唯只好撇了撇嘴,扶着肚子往回走了一段,从衣架上取来一条自己的围巾,走到玄关笨拙地踮起脚,一把套到了季想的脖子上。   “穿这么少,得把脖子围上。”   “一路顺风。”   季想措不及防地被那条带着熟悉体香的围巾给兜住了口鼻,还未来得及怔神,便听见面前传来一句小声的嘀咕:   “等你出门之后我再出门……”   “……你敢!?”他眉头一竖,下意识地用力攥住李可唯的手腕,却见那人仰着脸,露出一副“你看我敢不敢”的表情。   两个人在玄关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季想败下阵来,揉了揉眉心:“走吧。”   看着李可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衣架上拿他的羽绒服,他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   “就逛一小会儿,买完东西就马上回家。”   出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大半。   日头已经落入远处的群山之中,淡金与浅红交织的霞光却还正盛,将空中浮着的云都染上了一层梦幻的橘调,就连屋顶上的积雪都透着暖意。   周围的房屋都亮起了灯火,但马路上还是没什么行人,道路两旁的路灯仿佛国王座下整齐肃穆的守灵人一般,高细的身杆立得笔挺,静静地将光辉洒在被雪覆满的柏油马路上。   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两个人就这样沿着小区的小道慢慢地往外走,四周只能听见鞋底踩雪发出的闷实嘎吱声,偶尔还能听见远方飘来几声汽车的鸣笛,像恍若隔世的烟雾一般虚幻。   就这样在雪地上慢慢地走,不赶时间,也不急着找话题,因为静谧本身就是一种珍贵而安详的东西。   李可唯拢紧了颈上的围巾,呵出一口白汽来,表情有些怀念:   “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下雪天。”   季想透过围巾和口罩发出的声音有些发闷:“是吗。”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听乐队。”李可唯仰起了头:“只可惜,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却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我。”   季想顿了顿,垂下眼睛:“可是后来你来了几次,我就记住你了。”   “没关系,我又没怪你。”   李可唯侧过头,故意问道:“当时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   “奇怪的人。”   季想微微蹙眉,如实回道:“……感觉想包养我,但是长得又不像有钱人。”   李可唯:“……”   有时候诚实也是一种伤人。   “那你一开始挺讨厌我的?”   “讨厌算不上,但也没见得多喜欢。”   “噢?”   李可唯不由挑了挑眉:“那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吗?”   路灯下,季想望着他那双与多年前一般无二的下垂眼,不由出了神。   “记得。”他听见自己说。   “一辈子也不会忘。”   那时候季想除了辗转于酒吧驻唱以外,还经常干些替人暴力讨债的黑活。   虽然来钱快,但毕竟打架也是个技术活,往往干完一单后就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干下一单。   有一次季想为了躲别人的暗刀,右腿的膝盖重重地嗑在水泥台阶的尖角上,霎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仅钱没赚到,还差点落得终身残疾。   李可唯替他将裤脚一点点卷起来,发现血痂都和布料黏在一起了,只得举着手电筒,找来剪刀一点点地剪开。   “以后不要再接这种活了,听到没有。”   “钱哪里不能赚啊,非得赚这种用命换的钱?”   季想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眉头拧成了一股死结,根本没空搭理他的话。待看见李可唯从药箱拿来碘伏与双氧水时,更是直接将眼睛闭了起来。   本以为会等到双氧水浇在迸裂皮肉上的清晰痛楚,但谁料伤口处竟然传来了一阵舒适的凉风。   他睁开眼一看,发现李可唯正伏着身子,抱着腿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一下下卖力地吹气。   双氧水没有直接浇在伤口上,而是倒在了膝盖上方的大腿上,顺着那吹气的方向一点点、缓慢地往下淌着。   季想整个人瞬间怔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药水流过那可怖的伤口,看着李可唯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忽然间感受不到任何刺骨的疼痛了。   那人的呼气带了股莫名的痒意,全身上下的筋骨被那春风化雨的气息一吹,仿佛都化成了一滩软绵绵的泥水,再也支不起来了。   “疼么?”   李可唯见季想不说话,以为他还痛着,于是又放轻了棉签的力道。   这时候的季想望着他微微耷拉下来的眼角入了神,还没意识到这种行为就叫做“动心”。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一根被架在高温炉上面的钢铁,一点点地融化成了液态,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温暖的、柔软的、粘稠的……这是季想前半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感觉。   或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李可唯在他心里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第76章   季想说完“一辈子都不会忘”之后就没下文了。   李可唯曾经也追问过他许多次,但不知是害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人就是封死了嘴不愿意说。   尽管还是很好奇,但既然那人打定了主意不说,也就算了。   行近市中心时,空中开始飘起了鹅毛般的小雪,轻轻盈盈的,落到肩头便迅速地化为一小团冰晶,片刻后便消融不见了。   摩天大楼望上去冰冷而坚毅,写字楼中的千万窗户像星子般折出了繁华的冷光,纯白的雪落在上边,将这钢铁铸就的摩登都市衬得更加淡漠孤寂。   走在街道上却像回到了人间。霓虹是鲜妍热烈的,带着股“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繁闹,路上车马喧阗,一团团明亮的灯牌拥在一块儿,给单调的雪夜多添了几分灯红酒绿的亮色。   李可唯回头望了一眼广场中央的圣诞节彩灯,跟着季想往vintage的街市走去。   那条街隐在广场的天使雕像后边,像条秘道似的,前面窄后面宽。小小的巷子里热闹非常,里面不仅有许多古着衣服首饰店,还有许多隐蔽的小酒吧。   涂鸦墙下冰天雪地里还围着一群烂醉如泥的酒鬼,他们个个红光满面,一手握着翠绿的酒瓶,一手夹着袅袅升烟的雪茄,似乎在这种地方也能自得其乐。   一个留着海藻般金发的男人用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李可唯浑圆的肚子许久,朝着他吹了个不怀好意的口哨。他身旁的那些人听了,也都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还有人用当地粗俗的脏话起哄。   令人不悦的嚷嚷声中,李可唯只听懂了“男婊子”和一些侮辱亚裔的词,不由皱起了眉。   正当他打算快步离开这里时,季想却突然停住了脚,俯身从垃圾桶旁捡了个易拉罐,一脚狠狠地踢向了他们背后那面涂鸦墙。   只听头顶一声巨大的“嘭——”,还在发着猥琐笑声的酒鬼们被这风云突变的一幕吓住了,只瞪着眼望着在地上滚了几圈的易拉罐,连雪茄都掉在了地上:   “FUCK!!!!——”   季想那双极黑的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甚至从兜里掏出手朝那个海藻金发男缓慢地比了个中指。   有人酒意上头,骂骂咧咧地想要从地上坐起身来找季想干一架,但却被身旁较为清醒的人给按了下去。   不为别的,只因季想那一米九出头的大高个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对象,这群混混似的酒鬼每天跟无骨虫似的赖在这,也只敢找些妇女、儿童、外国人此类的弱势群体当出气筒,遇到真正有本事不好惹的,便又敛声屏气起来,简直把欺软怕硬的劣性基因刻进了骨子里。   “这里太乱了,早知道就不该带你出来。”   待走了几百米远,季想浑身上下还冒着一股寒气。   李可唯只好顺毛道:“没事,我什么场合没见过,就当他们是在狗叫了。”   又走了一段路,两人来到了一个名为“Angel Station”的旧物店。   小店的橱窗里挂着几把形态各异的吉他,有的琴体像蝙蝠翅膀一样浮夸地舒展开,还漆上了嫩叶一般的新绿色,有的琴体像个缺了口的葫芦,被刷成了可爱的藕粉色,上边还贴了许多diy的复古贴纸。   季想轻车熟路地推开店门口厚重的玻璃门,木质的风铃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李可唯吸了吸鼻子,闻见一股岁月的厚重感。   里头闻见响动,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而尖厉的狗叫声,紧接着,一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从沙发后边窜了出来。   “Lucas,坐。”季想朝那只穿着黑色马甲的吉娃娃命令道。   那吉娃娃闻见了陌生的气味,始终保持着怒目圆睁的模样,竖着腿警惕地在沙发后边走来走去。   李可唯不怕这种小型犬,或许是因为雪媚娘的原因,他看见狗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店老板养的狗,脾气坏得很,你离它远一点。”   季想朝里面喊了几声老板的名字,但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店里的电吉他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接在音箱上的线也十分杂乱无章,脚下只要一个没注意铁定会被绊倒。   “这家伙可能又去喝酒了。”   他皱了皱眉,回过头,却见李可唯已经坐到了那个杂物堆积成小山的沙发上。   “你经常来这儿吗?”李可唯捡起沙发上那跟电路板似的小盒子,好奇地前后翻看了一番。   他记得季想的房间有许多类似的小盒子,长得四四方方的,有点像早期的电子游戏机。   “没有经常,我上个月才发现这间店。”季想回道。   李可唯举起那个薄荷绿色的小盒子:“这个就是效果器?”   “嗯。”   “那地上那一堆呢?”   “也是效果器。”   季想顺势从沙发上拿起一把白色的电吉他,扫了几下:“你手上的那个是buffer(缓冲器),可以把它上面的按钮旋开。”   “这样?”   李可唯看着上面的数值逐渐变化,愣了愣,耳边响起一阵舒缓的吉他声。   那曲子慵懒而随意,听起来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蒸汽波,尾声低沉悠扬,令人仿佛置身于纸醉金迷的酒吧赌场中,满天钞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勾得听者心旌摇曳,痴醉连连。   连方才那只色厉内荏的吉娃娃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将头卧在大厅的地毯上,硕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   “Jazz,Blues的变种。”   季想侧过身,随着音乐的节奏小幅度地点着头,指尖一晃,又换了一首曲子。   这首曲子比方才的节奏欢快了些许,转调也温柔了许多,曲风也更加缠绵暧昧,仿佛一块暖融的麦芽糖一般,令人流连忘返。   “R&B,Blues和Funk的变种。”   “可唯,你帮我把地上那个蓝色的效果器打开。”   李可唯从地上捡起一个糖果盒般的小方块,望着这个长相甜美的小东西道:“这个蓝色的?”   “对,这也是个效果器,叫Fuzz。”   季想垂着视线勾了勾嘴角:“这可是我们硬摇滚的精髓。”   “听好了——”   李可唯望着季想倾下上半身,猛地抬手,与方才截然迥异的一股爆烈之声从那小小的电吉他中炸了出来。   那声音极其有侵略性,带着浓浓的死亡重金属感,仿佛一把穿透耳膜的利刃,带着股唯我独尊的狠劲,在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RIFF声潮中,任何乐器发出的声响都会在其面前黯然失色。   季想随着节奏微微点起头来,逐渐陷入在电吉他的失真声中,刀凿斧刻的侧脸显得愈发沉静动人。   屋外安静地飘着雪,而李可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身纯白的连帽卫衣将季想衬得年轻了十岁,那人抱着吉他倚在墙边,像个不谙世事的富二代大学生一般。   曲声中尽是自由、狂热、无边无际的幻想。   李可唯不由暗自感慨道:难怪那年《最强战队》的导师从季想弹起吉他的前几秒就迫不及待地转身了。   季想不用开口唱歌,他甚至都不用站在舞台上,他只要站在这,站在这家陈旧的二手旧物店里,用那练琴练得满是糙茧的手弹奏起吉他。   这一刻,他便是万众瞩目的明星。   而整个世界,都将成为他的舞台。   ……   “直接把这个效果器拿回去没事吗?”   回家的路上,李可唯看着季想手上那块据说身价上千的小单块,忍不住问道。   季想将那粉色的效果器揣进兜里,低头望着李可唯:“没关系,我在onlinechat上和老板说过了。”   他看了看远处广场上灯火璀璨的集市,道:“好像快到零点倒计时了,你不是想去集市上买东西吃吗?”   “嗯?我有吗……好吧,有一点。”   李可唯突然有点犯困了,但他不好意思说,只是眯着眼张望着远处香气四溢的小摊,似乎想隔着人群看看哪一家最值得排队。   右手突然起了一阵突兀的触感,而后缓慢地被人牵起握在了掌心里。   四周人来人往,李可唯的心倏地一震,条件发射地要挣开,但过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德温拿。   从两人身边路过的人群说着笑着,但却没有人举着黑洞洞的摄像机,也没有一个人刻意地为他们停下目光。   他偏过头去看季想,那人依然是一副目视前方面不改色的模样,只是手底下又暗中找着了他的指缝,不知不觉交握成了十指相扣的形状。   望着不远处LED上发光发亮的“2023”倒计时,李可唯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走吗?”   季想用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望着他,细雪落在靛色的围巾上,化成一滴滴微小的水珠。   李可唯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人第一次问他“要不要来我家”的那个瞬间。   “走吧。”   他忍住了眼底的酸意,却从季想手中微微颤抖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季想一怔,却见李可唯将右手原本戴着的手套给摘了下来,放进了大衣的口袋里,露出了里头捂得温热的手。   那只温热的手一点点地重新握住了冰凉的手,用力地反扣在一起,隔着皮肤清晰地感受着对方的每一寸凸起的指骨,像是要把掌心的纹路都深深地刻进心底似的。   “五——”   “四——”   “三——”   “……二——”   “一……!!”   广场上的跨年烟花悉数点燃,无数朵圆满的银花在雪夜中绽放,瀑布似的焰火散得到处都是,仿佛千颗万颗皎洁的流星碎片一般,亮得惊人。   在一片震耳欲聋的“HappyNewYear”祝福声中,李可唯朝季想扬起了笑脸,轻声道:   “新年快乐——”   “阿想,新年快乐。”   季想的瞳孔明显一缩,看得出他在烟花巨大的轰鸣声中仍然听清了李可唯的那句祝福。   良久,他才迟迟缓过神来,对着李可唯笑了一下。   这可能是季想这辈子露出的最柔和的笑容:   “新年快乐……可唯。”   这一刻,“新年快乐”不仅成了他们独特的暗号,还成了一种隐秘的告白。   随着新一年的钟声响起,逐渐消释在满天细雪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一次真的要完结了,我不打算写番外,所以接下来的两三章大家就当番外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