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棺见喜 作者:黑猫白袜子 简介:有人对他说, 遇见了祂们…… 即是“见喜” ================== 《哥哥》 阿婆跟阿秀说,他有一个哥哥。 小时候的阿秀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什么自己要把骨灰坛里的骸骨叫“哥哥”,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每日在床底下放置米饭,供奉对方,就好像对方真的是他的“哥哥”一般。 他觉得一切都只是阿婆的妄想。 直到阿婆终于去世,魂不守舍的阿秀踉跄着倒在床上哭泣不休,而高大冰冷的身影慢慢伏上阿秀瘦小的身躯,发出了沙哑而扭曲的低语。 “莫怕,还有哥哥在呢。” 阿秀终于知道了阿婆的苦心。 原来,只有成为了“家人”,“祂”才不会伤害到自己。 但是阿婆似乎忘记了,想要跟这样的东西成为家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 《骸嫁》 蒋小溪觉得自己年满18,堂堂正正一个大学生,大学里谈个恋爱又怎么了? 值得家里老人家那般大惊失色吓得瑟瑟发抖连呼不许吗? 特别是劝分理由还特别好笑,说什么自己当初差点病死,为了给他续命,早就把他嫁给了山神做媳妇儿。 蒋小溪对这种封建迷信简直不屑一顾。 直到无数死亡与恐怖尽数向他袭来,而他唯一可以依靠的那个男人,却在不经意中,露出了自己畸形可怖的鳞尾。 ================================= 《再见》 前男友死了。 顾何止却始终忘不了对方在临死前的那句遗言。 “别怕,我们会再见的。” 他不明白已经死去的人,究竟要如何才能再见。 追悼会那天,顾何止喝下了前男友奶奶给他炖的那碗味道怪异的汤,而几天后……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身体里,似乎有个熟悉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 【亲爱的,这下我们再也……再也不会分开了。】 (小故事没有全部定下来,之后可能会修改和替换) (顺序未定,看灵感) (人外小故事合集风格) 【本故事纯属虚构,文中所有出的人物,事件,地点等均为剧情所需设置,并无不良导向,请勿代入现实】 【本文将于12月1日入V】 【本文封面由Disco Diffusion生成底图,作者自绘主体人物】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恐怖 情有独钟 玄学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别害怕,祂们爱你。 立意:在面临困境时坚定信念,走正道,持正心,便可以破除一切邪门歪道走向光明人生。 楔子 ============== 楔子—— 这是你第一天上班。 公司的办公地点是在一栋居民楼的第十三层。 居民楼是很多年前建造在市中心的老旧高层,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当年建造的人也没有什么规划意识,更不会有人想着精心打理整修这栋楼。等到你上班时,这栋楼早已破败老旧。 这里的电梯间里一片脏污,运行起来时候总是会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搭乘电梯时,你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电梯出故障。 好在这一次电梯还是成功将你送到了十三楼。 电梯门打开后,你连忙走了出去。 一抬头你就可以看到一条长长的走廊,糟糕的设计让这条走廊完全没有自然照明,唯一的光线来自于头顶那几盏时明时灭,光线暗淡的白炽灯。 走廊两边是一排对称的朱红色防盗门,看上去房间很多,不过你从来没有看到有谁从那些门中出来过。很多扇门上面都贴着粉红色的物业催缴单,你看过一眼,发现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是四年前了。 地面脏兮兮的,靠近墙边的地方都已经发黑了,只有中间一小条区域勉强能看出点米色的地砖本色。 至于你的新公司地点,正位于走廊的最末端。 你缩着脖子,并不怎么期待地走进了自己的公司。说是公司,这里其实就是普通住宅改成的办公室。大概也就是因为这样,这里总是让你有种憋闷拥挤的感觉……虽然,这里其实并没有太多职员。 这当然不是你想要的工作环境。 但是…… 唉,如今这世道,能有份工作已经算不错了。 你努力安慰着自己。 之前面试你的人是个脸色晦暗的中年男人,你本来以为他是人事,没有想到他还是你的上司。看到你之后,他把你带到了工位上。 你的办公桌很破,简直就像是二手市场收过来的。 但更破的是你的电脑,从键盘上油光发亮的包浆来看,它早已历经风霜。 你简直震惊于这台电脑的老旧,就在你怀疑它到底还能不能开机时,电脑嗡嗡喘着粗气启动了。 你战战兢兢的坐在了座位上,伸手碰触到键盘时,因为键盘的手感而莫名打了一个冷战。倒不是因为键盘那种黏糊糊的触感,而是当你碰触到键帽时,从指尖蔓延开来的那种微温……简直就像是碰触到了什么活着的东西一般。 啧,真是想多了。 你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开始了工作。 好啦,从现在起,你正式成为了一名野鸡MCN底下的小编。 当然看公司环境就知道,你们公司根本就签不到什么流量,所以你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跟个机器人一样在公司的账号发些不知所云的文字内容,就好像真的会有人看这些账号。 你肯定会觉得自己是在浪费生命,而这一天,你在老旧的电脑里无意间误点了一份备忘录,然后你看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账号还有密码。 你其实可以忽略掉那个账号。 之后很多次,你都会想起这个百无聊赖的下午。 你会想,如果你当时直接关掉那份备忘就好了……只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备忘录。 在当时,你只是出于无聊,登陆了那个被公司遗忘的落灰账号。 “见喜bot”。 这个名字没有任何记忆点,也看不出任何意义。 看到账号的粉丝数时,你忍不住咋舌了一下,你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在公司创业初期搞的账号,不然不可能花钱买出这么一个夸张的僵尸粉丝数。 而看到账号内容时,你挑了挑眉梢。 唔,怎么说呢,就在不久前,这个账号还发过内容,看上去应该是你的上一任发布的。 只不过那些句子看上去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当然,最开始这个账号的内容都很普通,就跟你发的那些没有营养的无授权转载没什么区别。 之后这个账号似乎转了方向开始做投稿bot类了,你扫了一眼,觉得也都是些没头没脑胡编乱造的东西。 可是渐渐的,渐渐的,这个账号除了投稿之外,发布的内容就变得莫名起来。 【@见喜bot: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见喜bot:别发了,我不会看的。】 【@见喜bot:装神弄鬼有意思吗?】 …… 看上去这位皮下似乎是遇到了私信骚扰,然而在各种拒绝投稿的同时,账号始终在有规律地发送着各种各样的投稿。 而账号主在这些投稿的间隙里发送的各种个人言论,也渐渐变得怪异。 【@见喜bot: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见喜bot: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看我没有要冒犯你们的意思,我已经乖乖听话了我什么都做了球球你们饶了我吧我受不了了。】 …… 而最后一条个人发送内容,就在几个月前。 【@见喜bot:我知道我没救了你们会来的对吧你根本不会放过我我不怕了我再也不怕了冬天是秋天的眼睛这颗苹果很好吃蝴蝶飞走了意大利通心粉看到了这句话你和我都会】 你无语地看着那条微博,心里还在疑惑这又是什么新型发疯文学时候,听到了后台私信的声音。 你这才发现,后台已经累积了无数条未读消息。 点开之后,你发现那竟然全部都是来自于其他人的投稿。 搞什么啊,公司给了你那么多僵尸账号,却把活跃度这么高的真账号隐藏了起来?你难免有些不太爽,一边想着一边点开了投稿。 你本来只是想随便看一看,没有想到一看,注意力就全部被投稿内容吸引了。 这名稿主所投稿的,是关于床底下的“哥哥”的故事。 【……外婆跟我说,他就是我哥哥。】 【我小时候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把骨灰坛里的骸骨叫“哥哥”,而且为什么我还要每天在都床底下放置米饭,说是给哥哥送饭。】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我哥,毕竟那是骨灰坛嘛,可是外婆一直跟我说,家里只有我可以给我哥送饭,因为我是男的不用担心生孩子什么的。】 【外婆老说,只要我哥在,就不用担心有人会伤害我,可是后来我才发现……】 【她在骗我。】 * @见喜bot: 投稿编号1114 《鬼兄》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纯属虚构。 内里一切情节都只是为了阅读乐趣,与现实无关。 ============== ==================== # 《鬼兄》 ==================== 第2章 ================= 李秀刚转学到启明中学的时,就注意到了校园后面那一大片被野草覆盖的荒地。 作为整个A市人默认的顶级贵族学校,启明的位置也正好就在A市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皮,却空着这么一大块荒芜之地,不知情的人看过去,确实会觉得很可惜。 不过,A市本地人,对于这场景倒是见怪不怪。 毕竟,那块地……是肖家鬼屋。 说白了,启明中学后面这块地还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荒地——多年以前,这里可是A市最风光无限的肖家,花了大价钱,特意为家族建造的大型别墅群。 不过,在搬进肖家花园后没过多久,肖家就遭遇了那场震惊全国的离奇灭门案。 从那之后,这块地便彻底地空了下来。 大概就是因为“凶名在外”,在房地产开发如火如荼的时代里,肖家花园这么多一大块地皮却依然无人接手开发。 时至今日,肖家别墅依旧伫立在那,宏伟的建筑上,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美轮美奂,奢靡风流。 不过,无人打理这么多年之后,再奢华的肖家花园,也变成了破败恐怖的“肖家鬼屋”。至于别墅周围的庭院,也早已被野蛮生长的草木覆盖。 葱茏茂密的野树层层叠叠,就算是在夏日的正午,阳光也很难透过浓密的枝叶落入林中,配合上关于这里的各种恐怖传说,肖家花园里总是显得幽暗而潮湿,仿佛永远沉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凝重死气。 也就是启明中学里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不会忌惮肖家鬼屋的各种传闻与阴森的气氛。 学校里管得严,启明中学里某些格外不服管的桀骜学生,会在课间偷偷跑到肖家别墅里找地方抽烟……不过,这种事向来跟李秀无关。 一直以来,李秀都本能地很讨厌这这种透着丝丝阴森的地方。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会踏足肖家“鬼屋”。 可现在,李秀正被人按着,直接压在了肖家别墅某间废弃的房间地板上。 “砰——” 一声闷响。 灰尘,还有发霉的味道涌入李秀的鼻尖,他挣扎了起来,背后又遭受了一击重击。 “乱动什么?!怎么都到了这时候了,你还想跑?” 有人粗声粗气地在他头顶骂道。 “噗,王荣发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他一个瘸子,就算你放开他让他跑,他难不成还真的能跑到哪里去?” 紧接着,是另外一个男生的嗤笑。 被称之为王荣发的男生压在李秀背上的力道又用力了一点。 “宋诚你是不知道,这瘸子瘸归瘸,人可狡猾得很,这回要不是我们方哥,我差点就让他跑了——” 正说话间,李秀忽然挣脱出来,抬手给了王荣发一胳膊肘,趁着男生吃痛,李秀猛然朝着门外跑去。 然而就像是那几个围在他身边的男生说的,李秀微瘸的右腿确实让他难以保持平衡,若是普通人这时候可能真的能找到机会逃出去,可他没跑两步就被王荣发的狐朋狗友们追上,一拳打在了腹部,然后被人重新甩到了肮脏的地板上。 “操操操——” 王荣发捂着自己的脸,一口气骂了好几声脏话。 “我就说你这家伙欠揍——” 他冲上去猛地给了李秀几脚。 李秀的身体卧在地上,骤然弓起,巨疼传来,他嘴唇间溢出一丝血丝,却咬着牙关,连闷哼都没有发出来。 如此硬气的反应,甚至让那几个打人的男生发出了咋舌声。 “这娘唧唧的好学生还挺能忍疼呢。” 有人嘀咕道。 房间深处的阴影中,李秀佝偻起了身体,露在校服外的皮肤白得仿佛透明,漆黑的头发乌黑宛若鸦羽,凌乱地粘在他布满细密冷汗的脸上,掩住了他的眼睛。 即便不跟他身侧那几个叼着香烟,已经进入青春期尾声显露出成年身形的高壮男生比,对于这年纪的青少年来说,李秀的身形也可以说得上是过于纤弱。 相比起同龄人,李秀明显要显得瘦小很多,然而本应不受欢迎的体型,配上了那张近乎妍丽的面容后,却有一种微妙的,难以形容的吸引力——至少对于启明中学的女生来说正是如此。 毫无疑问,作为一个家境糟糕,沉默寡言的转学生,李秀到了启明后,在女生那边竟然相当受欢迎。跟清纯少男少女之间的暧昧无关,李秀只要坐在教室里,女生们便难免对他表现出不自觉的优待与怜爱。 毕竟很少有女生会讨厌一个安静,漂亮,聪明,而且还有着明显生理缺陷的美少年。 然而这种特殊的怜爱,落在某些愚蠢莽撞的男生眼里,便显得异常碍眼起来。 * 李秀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痉挛,眼前微微有些发黑,喉咙里泛起了带着金属气息的腥气。 他无声地小口喘着气,好让自己从腹部和背部刺骨的疼痛中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他听着来自于王荣发还有那群走狗们难听的叫嚷声,心里泛起一丝烦躁。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跟这种蠢货们起冲突。 李秀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转到启明来,纯粹只是为了拿启明的高额奖学金。 早些年启明是走的国际学校的路子,很多学生根本就不需要千军万马走独木桥,然而这几年国家政策大变,就算是启明中学的学生也得开始高考。为了让自己的升学率好看点,启明没少在其他中学薅尖子生。 李秀就是被启明用钱薅过来的那批人。 是的,李秀成绩很好,好到让启明招生办的那帮人都可以忽略他不方便的右腿。根据签订的协议,李秀在校考,市内统考以及高考中,只要达到应有的高分成绩,就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励金”。 李秀算过了,有了这笔钱,他就不用在想方设法从早已断连的亲戚朋友那里筹借去上大学的生活费,也不用担心外婆去医院的诊疗金。 从进学校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跟学校里的的这群权贵子弟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来启明上学就是为了拿钱,也没有想过要跟这帮人成为朋友。 他本来就只打算安安静静待到高考结束然后靠着成绩拿钱走人,结果千算万算,李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给同桌女生讲了几道题,就莫名其妙地成了王荣发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实事情本来还不至于这么糟糕,毕竟最开始被王荣发骂的时候,李秀忍住了没理会。可是等到某次在男厕所里,王荣发借题发挥,要当着狐朋狗友脱李秀裤子,美其名曰看看李秀到底是不是个男生时,李秀还是没忍住,面无表情直接抓着墙角的拖把怼了过去。 再然后,就是李秀并不陌生的,应该称之为校园霸凌的无聊桥段了。 上课时间段还好,虽然说启明的老师很少真的严格管理过这群出身豪门的学生,可李秀的成绩还有身体在这里,就算再冷漠势利的老师多少也得意思一下。可等到放学后,王荣发没少召集自己一般狐朋狗友追着李秀咬。 有的时候李秀能想办法逃过去,而有的时候……他就会跟今天一样,被王荣发一帮人堵个正着。 倒霉的是,今天这次,王荣发似乎比以往都要亢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那还没有绿豆大的脑仁难得的又挤出了什么新的整人方法。 李秀感受着身上不断蔓延开来的剧痛,冷漠地想到。 以前王荣发能想出来的霸凌手段,无非就是把他拖到角落里浇冷水,又或者是故意弄脏他的课桌,往他的书包里倒些垃圾这种小学生手段。 但这一次,王荣发却直接把李秀拽到了肖家花园的废弃别墅里头来了。 “果然看着这家伙的脸就让人不爽。” 王荣发踢了李秀一脚,刺耳的咒骂声拉回了李秀的注意力。 “得了,老王你就是嫉妒人家长得好,张妍又没瞎,这瘸子看脸确实比你养眼啊哈哈哈……” “哈哈哈,那可不是,张家又不缺钱,人家说不定就想养个小白脸呢。” …… 一群男生围着王荣发和动弹不得的李秀嗤笑出声。最后还是王荣发涨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嚷嚷出声才压过了其他男生逐渐走向下三路的调笑。 “地方呢?你们不是说找到了暗室?我倒想看看明天过来,这家伙是不是还能摆出这幅死人脸。” 听到王荣发跟其他人的对话,李秀的神色一凛。 注意到了李秀的紧绷,王荣发咧开了嘴笑起来:“哟,现在知道怕了?不对啊……你家不是专门搞这种封建迷信的吗?怎么,你还真的怕鬼?” 李秀还是保持着沉默。 启明中学建校时,肖家的灭门惨案就已经发生了。整个启明中学里,没有哪个人不知道这栋鬼屋的传说。 比如说早些年据说启明跟其他学校一样都是有晚自习的,可没多久就被校长急匆匆地叫停了,原因是在学校上晚自习的学生,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荒芜花园中,灯火通明的别墅。 隔着满是蛛网和灰尘的玻璃,甚至还能隐约瞥见其中影影绰绰的人影。 夜风中,还有隐约的,早已过时的老歌飘来。 还有人说,其实启明中学的地皮,原本也是肖家鬼屋的一部分,学校建好后,旧别墅也被整修了一遍,给校工充当员工宿舍。 结果校工也没有住满一个星期,屁滚尿流地从别墅里逃出来了,据说每天晚上,这栋旧别墅里就鬼影重重的。 明明在宿舍里就两个人,可是半夜惊醒之后,却会觉得整个房子里挤得简直下不了脚。 …… 诸如此类的传说数不胜数。 至于王荣发这次的整人手段,也十分简单粗暴。 前几日他的几个朋友在旧别墅这里找地方抽烟时,无意间发现了一间非常狭小,完全无窗的封闭暗室,只要把人关进去过一晚上,再放出来时候估摸着人都能吓蠢。 “……我看你还能在我面前得意到什么时候!” 王荣发最恶心的就是李秀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明明被校园霸凌的人是他,可又瘸又娘唧唧的少年冷漠地越过人群望过来时,王荣发总是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跳梁小丑。 总算这一次李秀听到他的计划后,终于表现出了他想要看到的惊慌。 “放我回去。” 被拽到这里来这么久,王荣发还是第一次听到李秀沙哑的声音。 李秀的脸绷得很紧。 确实,李秀此刻是着急的。 他其实不太在乎王荣发那些拙劣的欺负,可是,被锁在这种地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回家晚了,耽误了“那件事”……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啧啧,难得啊,等等,瘸子你是真的怕鬼?!” 嘲笑完李秀,王荣发转头催促起同伴来。 “喂喂喂,还没打开房门吗?” 一直跟着他的几个人此时正撅着屁股,粗暴地翻弄着房间一角不知道堆砌了多久的废弃杂物。听到王荣发的追问,他们也一头雾水的嘟囔起来。 “奇了怪了,前两天就在这里的啊?那扇门挺显眼的……” 男生们迷惑地打量着杂物被推开后,展露在众人视线中的墙壁。 多年来的潮气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浸润了内部的砖墙,旧日奢华的欧式壁纸下端早就被斑斑点点的暗青色霉斑占据。几个男生记得分明,那天他们就是在这里发现了那扇古怪的仅仅只有半人高的猩红色小门。 看上去很像是储藏室的门,虽然在这个位置设置储藏室多少有些怪异。 推那扇门后就是他们之前跟王荣发说过的,狭窄密闭的暗室,从外面还能把那扇门原样锁上。 男生们记得很清楚,毕竟那扇门实在是太怪了,就算是想忘记都难。 可现在他们都找了这么久了,他们面前却只有一面满是霉菌和水痕的墙,根本没有那扇门的痕迹。 “开什么玩笑,那地方还真找不到了?” “是不是记错地方了?这破房子房间太多了——” “怎么可能,地上的烟头都在在呢。” …… “简直就像是来鬼了一样。” 某个男生无意间脱口而出地一句话,却突兀地让所有人都顿住了话头。 短暂的寂静过后,所有人的神色中都添上了一丝古怪。 没有人真的显露出真情实感的恐惧,可是莫名的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只有王荣发还沉浸在对李秀的愤恨中,继续嚷嚷着让人继续找。最后把其他几个人的火气也隐隐挑了起来。 破败房间里响起了几个人的相互质问与咒骂。 “啊……” 直到一个人的哈欠,打断了男生们刺耳的叫嚷声。 王荣发的声音骤然卡在了喉咙里,与此同时整个房间里的男生也像是收到了什么命令,齐齐噤声,一时间,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面容英俊,身形高大的少年。 跟王荣发几个人不一样,他没有穿着奢侈显眼的潮牌,而是像个乖乖学生般,穿着启明中学的西装式校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名师设计的端正英式校服穿在他身上,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浪荡感。 他的发色很淡,而这一点跟他瞳色一样。 在夕阳照射下,男生的虹膜就像是某种猫科动物一般呈现出一种浅黄色,只有中间一点细细的,黑色的瞳仁镶嵌在其中。 “方少,你怎么看——” 几个人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地打量着他们口中“方少”的神色,开口询问道。 之前他们在围殴李秀时,这位“方少”一直置身事外,仿佛是个局外人一般盘腿坐在鬼屋别墅的窗台上,埋头玩着手机。 “艹,又死了……塔留着不推是打算当坟吗?”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从手机上抬起头,皱起眉头望向王荣发一帮人。 方乾安一边抱怨,一边顺手将手机丢到一边。 立即就有狗腿上前,殷勤地帮他把手机收了起来。 方乾安跳下了窗台,大猫似地伸了个懒腰。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斜眼瞥了一眼被人压在地上,满脸灰尘的李秀。 “喂。”他偏了偏头,冲着李秀嘟囔了一声。 “你就道个歉呗。” 他说。 意识到方乾安在跟自己讲话,李秀艰难抬起头望向他。 对上了李秀的视线,方乾安百无聊赖地又打了个哈欠。 “老王也没有什么坏心思,看到你这种人围在他女神身边不高兴也是正常的。你后来又招惹了他那么多次,老是把人气得吱哇乱叫,你不烦我都烦了。”王荣发听到方乾安的话,不忿地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方乾安也没注意身边男生的僵硬,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继续道,“你给他道个歉,说你以后不会再碍眼了,这事就过去了。” 说完他耸了耸肩。 “老王以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李秀直勾勾地盯着方乾安,沉默了片刻后,他扯了扯嘴角。 “呸。” 李秀冲着方乾安,吐了一口唾沫。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1-14 00:17:03~2022-11-15 00: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 如果说启明中学真的有所谓的太子爷的话,那位太子爷毫无疑问会是方乾安。 别看王荣发每天带着一帮人在学校里横冲直撞耀武扬威的,可他在方乾安身边,不过就是个排不上号的狗腿小弟而已。 李秀这样明晃晃地对方乾安展示出不客气,都已经预备好要迎接那人狂风暴雨般的殴打。但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反倒是挟制着他的那几个男生身体骤然紧绷,反而比李秀本人还紧张似的。 “啧,你这脾气也太差了。” 短暂的寂静后,方乾安挑了挑眉梢,冲着李秀说道。 就跟之前一样,他嘴角还噙着一丝淡淡的笑,那双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李秀看着这样的方乾安,心里蓦地闪现出一阵细微的恐惧。 紧接着他就听见方乾安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听说,老王之前怎么欺负你你都没反应,可是后来他们跟你开玩笑要脱你裤子,你就发疯了。这么害怕别人看到你身体,你该不会真是一个女的吧?”养尊处优的少年转过头,笑嘻嘻地望向自己的小跟班,“我们来检查一下吧?哦,对了,宋城,我听说你新买的手机摄像功能特别好,也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新功能,开摄像头啊。” 方乾安的一言一行让李秀的瞳孔骤然缩紧。 “你——唔唔——” 来不及反抗,李秀已经被好几个人强行从地上拽了起来,还有人直接伸出手,扯下了他的校裤。冰冷的空气浸润着李秀的皮肤,强烈的厌憎中李秀控制不住地战栗着,过于激烈的情绪让他的视野都变得一团扭曲,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热乎乎的手舐着他的大腿。有人故意拉扯着他左右发育不一致的脚腕,看着他因为失去平衡而软倒在地。还有人嬉笑着趴在他身后,故意做出了一耸一耸的动作。 “哇,快看,这腿……” “真遗憾啊还真是个男的。” “嘻嘻这你就不知道了,男的其实也能搞……” …… 为了讨方乾安的欢心,男生们比平时更加卖力地捉弄着李秀。 可不知不觉中,这种捉弄逐渐变得有些失控……这间旧房间里似乎有某种特殊的气息,放大了他们心底隐秘的,原本一辈子可能无从发觉的扭曲恶意。 李秀本能地感觉到了那种危险。他拼了死命地挣扎着,在发红的视野里,周围的男生好像都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形,成为了空有一张白脸的怪物。 最后靠近他的,是方乾安。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过来,在混乱中也如同猪狗一般半爬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抬起来,一下一下抚着李秀的脸。 “哇,你怎么还哭了。” 他说。 李秀看着他,发现方乾安现在竟然是在真心笑着的,只是后者的嘴角扯得实在太开了,简直都要划到耳垂之下,猩红的嘴唇间是一排雪白细密的牙齿,在李秀被眼泪浸润的模糊视野中,牙齿好像逐渐变成了细长尖利獠牙。 “哭得倒还真好看嘶……” 方乾安的声音好像也变了,他的声音浑浊不堪,呼哧呼哧的,更像是某种不同人语的野兽在模仿人类说话。 李秀感觉到了方乾安的手指,冰凉得就像是死人一样,正抵在他的嘴唇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探入口中。 【要被吃掉了。】 这个奇怪的念头闪过脑海的刹那,李秀身体中似乎有东西“啪”地一下碎裂。 李秀猛然张口一口咬在了方乾安的手指上。 他咬得很重,一股血腥味瞬间在口中爆发。 是方乾安被他直接咬出了血。 “艹——” 方乾安爆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跳了起来。 他抽了出手,大半截手掌都染红了,手指上的齿痕深可见骨,一直到此刻都在滴滴答答淌着血。 “靠,方哥你没事吧?” “这小兔崽子还真敢下嘴?" “这家伙找死!” 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大声咒骂,拳打脚踢狂放暴雨一般落在了李秀身上,剧烈的疼痛袭来,李秀差点被打得晕过去。 可诡异的是,在疼痛中,李秀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都正常了。 或者说,方才盘踞在他脑子里的幻象终于消失了。 那些正在围殴的他男生变成了记忆中应该有的样子,房间里也再也没有那种粘稠的,扭曲的古怪气氛。 唯一的问题在于,见到方乾安受伤,房间里的其他男生都慌了神,落在李秀身上的殴打几乎有些失去分寸,很快李秀就再也难以维持精神,连抱头佝偻身体的力气都渐渐失去,整个人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 自己会被打死在这里吗? 就在李秀这么想的时候,忽然间墙角传来了一声“哗啦啦”的响声。 有东西在动。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原本混乱的场面静了一瞬。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在男生们的注视下,原本贴在房间墙上的厚重老旧壁纸,从墙壁上卷曲着剥落下来。 十多年前,有钱人家用的壁纸其实都是“墙布”。 像是肖家这种顶级富豪在选用装修材料时,就更加讲究了。用的都是真材实料的刺绣款墙布,质地厚实,剥落的时候也是一整块一整块的掉落,动静自然也挺大。 其实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之前也说了,肖家花园里的别墅都好多年没有人打理过了,墙体渗水后,墙布后面的胶水受潮老化,失去粘性,再加上墙布自身重量太重,像是这样从墙上整块掉落也是正常的事情。 然而此时此刻,在场的男生看着那块脱落的墙布,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无比嫌恶的表情。 “他妈的这是什么鬼……” 脱落前看着只是褪色老旧的墙布,在脱落后露出了令人作呕的另一面。 天长日久的受潮,让墙布后面长出了一团叠着一团的暗绿色霉斑,光是看着就令人觉得十分不舒服。而更加令人在意的是,墙布掉落后,展露在众人眼前的墙面。 密密麻麻的符纸贴满了房间的整面墙壁,符纸上同样沾满了霉斑,也同样严重受潮,画在符纸上的符文自然也在水汽中被浸得斑驳不清。 一道又一道水痕顺着墙面往下滴落,浸染了符纸上的红色颜料后,那些水痕简直就像是血迹一样。 是的,骤然看上去,这一整面墙好像都在往外渗血。 “靠靠靠,这地方还真是鬼屋?” 回过神来之后,男生们中起了一阵骚动。 “我听说的当时出了事之后,有人请了法师来这里做法来着……” “学校好像也对这里做过处理。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什么法事要把符纸这么贴啊?也太吓人了。” “你不会还怕这个吧?看不出来啊。” ……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忌惮忽然展露在他们面前的古怪符纸。 然而,十七八岁的青春期男生,最忌讳的便是在自己的同伴面前露出胆怯的神情,于是乎就算是真的有人怕,此时也得咬着牙关,硬着头皮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来。 “叩叩叩——” 就在此时,一道叩窗声恰到好处地给这群男生解了围。 “你们是哪个班的?你们老师没跟你们说过,不允许学生进入肖家花园吗?” 一名校工手里抓着长柄手电筒,站在布满灰尘的窗外望向室内,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室内的男生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然后齐齐跳了起来。 “校工怎么还巡逻到这里来了?” “快快快,从阳台那里撤。” “前门我早就堵好了,他进不来。” “没事,这家伙抓不到我们。” …… 其实所有人都清楚,有方乾安在,他们就算真的被校工抓到违纪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此时大家都默契地无视了这一点,借着校工出现的借口,他们迅速地离开了旧别墅。 就算是神经粗如电线,胆大包天各种作死的中学男生,其实也隐约感受到了那股特殊的压力。 那面墙,是真的不对劲。 “算你运气好,小瘸子。” “我们明天再跟你好好聊。” 当然,临走前,他们也没忘记跟那个倒在阴影中,满头血污的李秀放下狠话。 李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听着男生们凌乱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在这期间,他可以感觉到,站在窗口的那名校工一直停在原地,隔着玻璃窗望着自己。可能就连校工也知道,方乾安身份特殊,就算追上去也没有必要吧。 看样子最后倒霉的还是只有自己呢…… 他还记得当初转学过来时候,老师强调过很多次,学生绝对不可以进入擅自进入肖家花园,一旦发现记过处理。 李秀苦笑了一声,小一秒就因为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而到抽了一口冷气。 好痛。 希望不要影响到考试奖金。 他想着,想要爬起来,然而等到殴打他的那群人离开后,原本尚可忍受的疼痛反而变得愈发剧烈。事情到了这个境地,李秀也早已精疲力竭。 他干脆保持着原样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麻木地看着窗外的影子落在不远处的墙上。 那面墙上的符纸依然在往下淌着红水,斑驳划开的符文在李秀的余光中仿佛晃动了起来,显得异常诡谲怪异。可只要李秀定睛望去,就会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东西不是不诡异,可李秀却并没有觉得多恐怖。他咬着舌尖,抽了一口冷气,颤抖着把之前被那几个人扯下的裤子系了上去,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他却因为手指一直在抖而完成得很艰难。而且只是这么稍稍动一下,李秀就控制不住地想呕,而且身上也开始一阵一阵发冷。 猜得没错,自己应该是被王荣发还有方乾安那群人打得脑震荡了。 李秀想道。 “你该走了。” 一声含糊不清的低语忽然响起。 李秀一惊,一回头,正好看到了那名校工——他就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垂着头,冲着李秀嘟囔道。 对方什么时候进来的? 李秀心底有点疑惑,不过一想到其他同学也说过,学校偶尔还是会派人来检查一下肖家别墅的状况,他就释然了:可能学校给校工配了钥匙,对方开门进来时候自己又很恍惚所以没注意到吧。 “抱歉。” 李秀咬了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 “你该走了。” 校工突兀地打断了李秀虚弱的解释,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重复道。 天色昏暗,校工脑袋上却依然戴着校工制服标配的鸭舌帽,加上他又站在房间角落的影子里,面目就愈发显得模糊不清。 李秀看了看校工,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本来还以为对方会记录他的信息呢,可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并不想惹麻烦。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嗯,我马上就走。” 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李秀踉跄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废旧别墅。 那名校工似乎很满意李秀的识趣,李秀刚走下别墅的门廊,就听到那间房间的门“嘎吱”一声,砰然在自己身后关上了。 咦? 李秀下意识地回过头。 那名校工还在房间里,也许是要检查脱落的墙布吧……从李秀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名高个子校工模糊的背影。 此刻,他正直挺挺地站在那面满是符纸的墙前,一动也不动。 * “唔……” 同一时刻,在一辆行驶的豪车中,方乾安忽然间闷哼了一声。 “方少,你真没事?要不还是认真检查一下吧?” 宽大车厢里另外一名男生立刻注意到了方乾安的动静,他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着那位大少爷依然渗着血色的手指。 离开了肖家旧别墅后,那种诡异压抑的恐怖气氛褪去,所有人都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事情有点大条了。 方乾安可是方家最宝贝的小少爷,可现在,他竟然被个穷鬼直接咬伤,还见了血。 天知道这事要是被大人们知道会有多麻烦。 幸好,众人万分忐忑之时,方乾安自己却表现得十分轻描淡写。 仅仅只是让个小弟去药店买了点纱布,包裹了一下手指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这时候听到小弟又在关心他的手指,方乾安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只是手指头伤了而已,那么小题大做,你们不觉得丢脸,我都觉得烦。” 见方乾安这样,有幸跟着方乾安上车的小弟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讪讪应道:“就是,方少大人有大量……不过那个瘸子确实也太欠揍了。” 又一次听人提到李秀,方乾安眯了眯眼。 “唔……那家伙,”他轻哼了一声,“跟个小狗似的。” 方乾安抬起手,瞥了一眼自己手指上的纱布,嘟囔了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这篇文会有点慢热啊……感谢在2022-11-15 00:56:45~2022-11-15 21:3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 李秀一瘸一拐地朝着家走去。 现在的他看上去相当狼狈,身上全是在旧别墅那里蹭上的灰,校服上上下下也都被揉得跟咸菜差不多。 嘴角和额头热乎乎的,又涨又烫,估摸着是肿了,隐约还有些濡湿的潮意顺着鬓角流下来,估摸着是血。就这么在街上走着,李秀时不时就可以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 因为腿有问题的缘故,李秀向来都对陌生人的目光格外敏感,但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都快痛麻了,倒也顾不上那些人的打量。 不过出于根深蒂固的习惯,李秀回去的路上下意识地选了更加偏僻无人的小路,躲躲闪闪地,好不容易才强撑着精神回到了熟悉的住宅楼下。 李秀和外婆居住的小楼其实距离学校并不远,所在的位置,是那种每个城市都有的,会让城市管理者十分头疼的城中村。狭窄的街道上污水横行,蛛网一般乱拉的电线旁边就是被夹子夹在铁丝上往下滴着水的廉价内衣内裤,各种违章搭建的建筑把原本就不宽敞的巷道填得满满当当。李秀今天走得很慢,等他好不容易到家楼下时,夕阳的余晖已经完全消失在天际。 光线彻底暗了下来。 太晚了。 李秀看了一下时间,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灰暗阴沉。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哪怕这会让他不堪重负的右脚愈发弥漫出灼烧似的疼痛。 慌乱中,李秀一个不小心就在楼下跟人撞了一下。 “对不——” “哎哟,我嬲你妈妈的别,冒长眼睛啊?!” 还没来及开口道歉,李秀便迎来了一连串口音浓重的破口大骂。 那人是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李秀的邻居。 ……关系十分恶劣的那种。 一看到李秀,那位大妈先是一怔,显然也被李秀如今这幅惨样吓了一跳,下一秒,她便嫌恶地皱起了脸,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晦气的东西一样。 “李秀啊,打架了啊?啧,年纪轻轻也不学好。”大妈骂道,随即朝着李秀抬起了自己手中的塑料撮箕和扫把,“我就懒得上楼了,你回去跟你外婆说,别在门口烧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样,天天烧天天烧,你们家不怕晦气,我们还怕嘞——” 此时恰好又有住户经过,大妈当机立断,又提高了嗓门,像是在跟那人说话似的:“你说现在都是新社会了,还高这些有的没的封建迷信,也就是大家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是邻居,不然我早就报警了。” “嗯,我会提醒外婆。” 李秀早在大妈嚷嚷个不停的时候就垂下了眼帘,没有理会对方太久,他没有音调起伏地应了一声,随即便板着脸往漆黑狭窄的楼道里走去。 他离开得干脆,大妈回过神来时候也来不及阻拦,只得没好气地压低了声音:“冒大冒小的小跛子,跟那个死老太婆一个鬼相样范,搞这些神神鬼鬼的歪门邪道尽是个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跟这种人住在一起……” “那个细伢子身上的校服不是还蛮厉害啦,唐姨对他这么这么凶咯?”方才路过的人听着大妈嘴里的嘟囔,不由也开口问道。 大妈一抬眼,发现搭话的人是新搬来的租户,一肚子的抱怨顿时有了倾诉口,连忙抓过那名中年妇女,一边用余光扫着李秀离去的方向,一边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哎哟,刘妹子,我跟你讲,你千万别跟那家人打交道,那家人脑子都不蛮正常嘞,那个小的就每天板着个脸,见人也不说话,也不看人。家里有个老太婆,天天在家里装神弄鬼跳大神,在家里烧香啦,在门口烧东西啦,搞得这里乌烟瘴气的。” 租户听大妈说完,脸色有些僵硬,讪讪道:“那是算命的咯?” 下一秒就看着大妈猛一拍大腿,声音又拉高了:“啊呸——” 大妈吐了一口口水,骂道:“什么算命的,那个老太婆就是个出了名的戳把子(骗子),不信你去问咯,大家都晓得,就连她自己家妹子都说了,说她娘老子天天就晓得在外面骗人……” 租户在大妈这里津津有味地听完了关于那一家的故事:骗子神婆跟自家女儿因为骗人闹翻老死不相往来,最后女儿跟她断绝关系,以至于骗子老太婆只好从街上捡了个瘸子婴孩给自己养老。 在大妈嘴里,无论是那名为七婆的骗子神婆还是那个叫李秀的男孩,都是同样神神叨叨不知好歹的家伙。 可租户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男孩,心里难免有些嘀咕。 那个李秀的男孩被打成那样,看着还是挺可怜的呢…… * 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可怜的李秀爬上狭窄陡峭的楼梯到家时,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开门时,李秀不小心踢到门口的东西。 那是一双看上去已经很旧的米色女士高跟鞋,被李秀踢到后就歪歪斜斜倒了下来。 看上去外婆今天也有客人。 李秀一边想着,一边白着脸,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家门。 开门后,熟悉的劣质檀香味瞬间包裹住了李秀。李秀家的玄关(如果这地方真的能算是玄关的话)正对着狭窄无光的餐厅,右边是小段走廊,连接着所谓的“客厅”,再往左边走,则是同样狭窄老旧的厨房。 绕过餐厅,在那一张歪歪斜斜的餐桌后面则是一条微微歪斜的狭长走廊,连接着不同的房间。很显然,这样的格局只会这个家显得异常逼仄压抑。可李秀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需要抱怨的。 如果真的有什么让李秀觉得苦恼的话…… 那就是他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外婆就不太喜欢开灯了。 现在也是这样。 外面的天都快黑透了,家里还是没有开灯。只有客厅深处的放置的神龛里,电子蜡烛散发出来的红光,给家里增添了一点稀薄的微光。 “呜呜呜……呜呜……” 连续不断的微弱哭声从客厅那边传了过来。 李秀往哭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外婆就如同以往一样坐在四方桌的后面,而另外一个中年女人正弓着背,背对着李秀压抑的哭泣着。 李秀想起门口的女士鞋,并没有太在意。会来找外婆的客人并不多,而这名中年女人似乎是最经常来的一个,反正时不时地李秀就能听到她在外婆这里哭。 “我回来了。” 李秀垂着头,低低往客厅那边说了一声。 从小他就养成了习惯,在外婆有客人的时候绝对不会上前打扰。 他本来还以为外婆会跟以往一样对他不予理会,结果这一次,外婆却直接起了身,掠开客厅门口的串珠门帘,颤颤巍巍地朝着李秀探出脸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人的声音影子里显得格外尖锐。 “我……” 李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怕被外婆看到自己脸上的伤。 当然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紧张是多余的。 那对包裹在细密褶皱中的浑浊眼球虽然直直地对着李秀,外婆却根本没有问起李秀的伤。 “赶紧去给你哥哥送饭!” “快!快!” “要是饿着你哥可怎么办?!” “你跟我说过的,到了新学校你就能早点放学了,能回家好好给你哥送饭了!可你看看你,这时候你才回来——” 李秀在外婆急促的催促下抿紧了嘴唇。 “嗯,我以后早点回来。” 他低声应道。 房间里光线暗,外婆眼神又不好,大概也没看到他脸上的伤。 李秀一边对自己说着,一边拖着脚步,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 说是要去给哥哥送饭,李秀在厨房里却并没有开火。 他只是熟练地从米桶里勺当了两把生米放在瓷碗里。 紧接着,他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不起眼的罐子,打开后,他晃了晃罐子底,从中取出了一些细细的黑色粉末。 那是他之前就备好的香灰。 将香灰和生米搅拌均匀后,李秀单手端着碗,走过狭长地走廊,一路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小房间。 “嘎——” 终年不开灯也不开窗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不过,隔壁邻居开了灯,隐隐有些光,从墙角那已经被灰糊成半透明的旧窗上方透出来了些。 房间里乱七八糟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些是外婆平日里去别的小区收的塑料瓶和硬纸壳,还有一些廉价的香炉,八卦镜什么的。 在阴影之中,往日粗糙浮夸的骗人道具,莫名也有了些许真实的阴森感。 房间的一角有张不知道多久之前捡回来的双人床,上面也同样堆满了杂物。 李秀垂着眼帘往床铺走去。 他半跪下来,将手中的米碗往了床底下。 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又牵扯到了身上的伤,整个人疼得打了一个激灵,差点脱力直接摔在地上。 好在最后关头,他还是稳住了身形。 “哥,吃饭。” 因为太疼了,今天他招呼哥哥吃饭时有些敷衍,只是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旧床的床板早已布满灰尘。 床下的影子漆黑。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隐隐能听到客厅里外婆同客人之间模糊的对话。 “唉,可不是吗……确实不爱说话……腿也瘸……” “这有什么办法嘞,当初我就跟你说过,是你自己不听话……” “算哒算哒……反正也不真指望他养老……” …… 李秀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双手撑在地上,慢慢滑了下来,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 之前被王荣发那帮人揍过的地方愈发滚烫肿胀,李秀现在也顾不上疼了,只能拼命祈祷千万不要骨折,毕竟不久后就有一次模考,而根据他跟启明签的合同,他起码要考到年纪前五才有保底的生活费和奖金拿。 要是真的骨折的话,就太耽误他考试了。 隔壁那一家人应该是吃完了饭,正打开电视看呢。没有营养的肥皂剧对白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笑声和对话声传来,明明听得分明,却遥远得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 李秀自己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脸白得就像是一张被水渐渐浸透的纸。 终于,他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佝偻着,他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房间脏兮兮的地上。 侧过头,他只能看到床底漆黑的影子。 还有阴影中白色米碗那泛着微蓝的轮廓。 “哥……“ 李秀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喃喃开口道。 “我今天又被那群家伙欺负了。” …… “我想跟他们打架,但是打不过。” …… “疼死我了。” …… 没有人回应李秀那带着一丝颤音的低语。 房间里依旧只有一片死寂。 * 因为极度疲倦和疼痛的缘故,李秀在不知不觉中神智开始迷蒙。 还是客人离去时候关门的声音让他猛然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在房间里打了个盹睡过去了。 该死—— 李秀暗骂了一声,正准备爬起来,就听到了外婆苍老严厉的呵斥。 “李秀,怎么还在里头?!说了多少次,送了饭就出来,送了饭就应该出来,你哥最怕吵,你在里头想干什么?!” 外婆向来都不喜欢李秀在这间房间——这间属于哥哥的房间里多待。 其实李秀自己也是一样。 看多了外婆糊弄客人的各种伎俩,从理性上来说,李秀并不是很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给“哥哥”送饭送了这么多年,却始终无法适应这间房间里那种过于沉寂的气氛。 李秀将这种不适应归结为童年心理阴影。 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第一次来房间送饭,活生生被吓得哭了一晚上,之后还因为惊吓过度发了一个星期的烧。结果就算是烧到四十度,路都走不稳的时候,外婆依然每天定时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并且强迫他去给哥哥送饭。 李秀早就已经不记得小时候的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吓成那个鬼样子了,那种胆战心惊,恐惧到连内脏都要紧缩起来的感觉却根深蒂固地留在他的心灵深处。 也就是今天吧…… 被惨揍成这个鬼样子,可能自己的脑子也变得不太正常了,才会莫名其妙地缩在这里,像是个疯子似的跟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哥哥”诉苦。 李秀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里有个声音发出了自嘲的声音。 想到自己刚才的软弱举动,李秀不由自主嗤笑了一声,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然后便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李秀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哥哥”永远都不可能像是现实中的“哥哥”一样出来帮他摆脱班上那群人的欺凌。 因为李秀的哥哥,只是被一尊被摆在床底下的骨灰坛而已。 外婆曾经说过,要不是没办法,她是怎么都不会让李秀来给“哥哥”送饭的。 “那只孩子凶得咧……唉……” * 李秀已经说不出“哥哥”到家时的具体日子。 模糊的印象中,那是他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忽然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又是哭又是跪,逼得外婆那天出了门。 几天后,等外婆再回家时就带回了“哥哥”。 ——为了财富和名望,已经拥有了很多的权贵不惜走了歪门邪道,最后甚至丧心病狂地献祭了自己无辜的孩子。 但是,就跟许多故事中描绘的一样。 等待贪婪权贵的,除了梦想中的滔天权势之外还有一只凶残暴虐到极点的恶鬼。 * “……作孽哦。” 外婆从未再谈起过那几天的事情,只是每次提起哥哥,她都忍不住要叹息一声。 她把骨灰坛放置在了角落房间的床下,然后李秀便有了这样一个看上去十分怪异的任务。 每天他都要按时回家,然后给床底下布满灰尘的骨灰坛,送上一碗拌了香灰的米饭。 那个时候的外婆比现在精神好要很多,脾气也远不如现在这般古怪。所以偶尔,她还是会耐着性子,跟李秀解释一二。 外婆说,在床底下放置一碗生米,其实就是在供养那只鬼,消除那只鬼的戾气与业障。 外婆说,李秀是男生,所以不用怕那只鬼跑到他肚子里。 “……而且你天天给祂送饭,祂就会认得你,把你也当成祂的家人。” “对了,按照年岁,其实你要叫祂哥哥才对。” \"你以后每天送饭,就叫祂一声哥哥。” “阿秀啊,你听话,成了一家人,到时候祂不仅不会害你,还会一直一直地护着你嘞。” …… 这个“到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李秀从来都没有从外婆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每日给哥哥送饭的举动。 对于他来说,“哥哥”代表的是床底的影子,是满室的幽暗。 至于其他的,李秀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也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随着岁月流逝,外婆会越来越忌惮这间房间以至于连门都不敢开,更无法理解提起“哥哥”时,外婆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恐惧。 哥哥,根本就不存在。 * “喀——” 李秀在即将推门离开房间的那一瞬间,忽然听到了一声瓷器与地面碰撞时发出的脆响。 他一怔,有些惊讶地转过头。 然后,他便看到,一只空碗,滴溜溜地从床铺底下划了个弧线,转了出来。 床底下的米,撒了一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1-15 21:35:31~2022-11-16 04:2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 李秀愣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地上到处都是的米,他只觉得疲倦。 又来老鼠了。 他想。 这也不是李秀第一次在房间里见到老鼠了——在城中村这种地方,天天往床底下搁一碗米,不招老鼠才来鬼了。 之前就有好几次,李秀在给送饭时一低头就能看到床下的暗影里有东西一掠而过。最开始李秀还想要去打,尝试了好几次之后也放弃了。不把这房子里的杂物收拾干净,莫说他李秀是个人,就算是只猫,恐怕也对老鼠有心无力。 说起来,就李秀家这个位置,这段时间才见着老鼠,都已经算是稀罕事了。城中村的卫生条件本来就差,而李秀和外婆住的这个区,偏巧还是城中村里最脏乱差的位置。就连李秀这种鲜少与人交流的自闭少年,这些年也没少听邻居大妈大爷抱怨家里进老鼠进蟑螂的事。 不过,早些年邻居家闹鼠灾闹得一塌糊涂时,李秀家反而一直都很干净。 莫说老鼠了,夏日里就连蚊虫都没有几只。 现在想起来,反而是之前那种家里蚊虫不进的状况才是不正常。 改天去买点老鼠药吧。 迷迷瞪瞪中,李秀朦胧地察觉到了某些不太对劲,可他现在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便是挤也挤不出什么精力来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李秀出了房门,敷衍完外婆后,又偷偷拿了把扫把回了房间,清理完了一切,他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把撮箕里那些混着香灰的米用红色的塑料袋装好,李秀正准备把东西处理掉,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阿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李秀手一抖,下意识地就把塑料袋藏进了自己手边的书包里。 在回头时,他便对上了外婆满是皱纹的脸。 人老了之后眼睛会变得浑浊,暗光中,外婆的眼睛显得很空洞,像是两颗磨花了的玻璃珠。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李秀多久。 李秀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拽紧了书包带。 “外婆……” 正准备开口胡诌,外婆的声音就变得高亢急促起来。 “你回来太晚了,他该饿了……送饭,阿秀,你要快点去给你哥哥送饭。” 李秀的声音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嗯,你别急,我已经给哥哥送过饭了。” 短暂的停顿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故作平静地说道。 外婆听到李秀的回答,眼底闪过一丝茫然,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像是明白了这句话,颤颤巍巍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你以后都要记得及时送饭。” 老人不断地重复道,长长松了一口气哦后,她肩背佝偻了下去,整个人蓦地缩小了一圈,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厨房。 李秀看着外婆的背影,嘴唇翕合了一下,没再吭声。 外婆的糊涂已经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这也是李秀为什么要把打翻的大米藏起来的缘故。 按照从小到大的规矩,每天晚上李秀会老老实实给哥哥送一次饭,第二天上学前,再从床底下把碗取回来。 哥哥“吃”剩下的生米用红布袋收好后,再定期带到公园里撒给鱼吃。当然,用外婆的话说,其实是连着红袋子把生米一起烧成灰是最好的。 “那样不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 李秀记得外婆曾经这样自言自语过。 可是烧了几次后,邻居大妈嫌烧东西有烟又晦气,为了避免再招惹来麻烦,后来李秀都是用折中的方法,直接丢给公园里的锦鲤吃了事。 第一次老鼠打翻米时,李秀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些大米。 他也没有想太多,直接同外婆说了,问该怎么办。就这么一个简单的问话,外婆听到后,却变得非常奇怪。 只不过是被老鼠踢翻了米,老人却像是发了狂一般大哭大闹了好久,说的话也各种前言不搭后语,说什么是她对不起李秀,是她起了贪心抱养了恶鬼回家,如今要把李秀害死了…… 当时老人的亢奋简直没把李秀吓呆。 他根本没有来及问清楚外婆为什么要这么害怕,老人就直接昏睡过去,等她再醒来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癫狂。 “送饭,阿秀啊,你千万别忘记给你哥哥送饭。” 她只是会不停地,不停地提醒李秀。 “你千万不能饿着你哥啊。” …… 出于某种直觉,李秀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且从那天之后,李秀就再也不敢让外婆知道,放在床底下的,属于哥哥的那份“饭”,偶尔也会被老鼠打翻的事情了。 他觉得外婆很有可能,已经有阿兹海默症了。 * 李秀每次想到这件事,身体里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般,快要喘不过气来。 其实他也没少在街坊邻居那里,听到关于外婆和他的议论。在外人看来,外婆对阿秀其实并不怎么样。 外婆之所以收养李秀,纯粹就是因为外婆自己的亲生女儿跟她断绝了关系。 为了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外婆才收养了瘸子李秀。 她的脾气不太好,也很少看顾李秀。 可是…… 就算是严厉又冷漠的外婆,那也是李秀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李秀也不知道,等到有一天,外婆因为阿兹海默症,彻底忘记他时,他该怎么办。 * 到了晚上,李秀的低烧变得严重起来。 头很痛。眼前也一阵一阵发黑。 李秀意识到自己身体情况有点不妙,连忙从抽屉里抓了一点药片囫囵吞进了喉咙。回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后,李秀身上出了许多冷汗,就连睡衣就浸透了。 刺骨的寒意从骨髓中不断往外蔓延,皮肉上的肿胀又像是烙铁一般不断散发高温。李秀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得被子里又冷又潮,一旦意识模糊,被子深处便会腾起一股陈腐的,混合着灰尘和铁锈味的臭气,丝丝缕缕地攀爬出来,缠在李秀的身上。 ……那是肖家别墅的旧房间里特有的气味。 李秀难受得根本没法好好睡着。 到了最后,李秀实在是忍无可忍,哪怕难受得快晕过去了,还是咬着牙,进了浴室打算洗一个澡。 * 浴室也跟这间房子里的其他地方一样,狭窄,阴暗,潮湿。 “咔”。 打开开关,一盏昏黄的小灯亮起,逐渐染黄了浴室里腾起的湿润水汽。 李秀的呼吸沉重,他浑身无力,身体完全靠抵在墙上才能勉强站直。热水已经开到最大,水温也被调到了最高,热气氤氲的浴室中,他却始终觉得冷。 尤其是被他来回冲洗了好多次的那条右腿,哪怕用香皂来来回回洗了好久,李秀却依然觉得,那上面好像还附着下午那群男生在亢奋中抹在他小腿与膝盖上的黏腻薄汗。 “呕……” 浴室里回响起少年压抑的干呕声。 过了好久,李秀才关了水。 他垂着头,在莲蓬头下站了好久。 视野里依然是自己那双令人作呕的,畸形的腿。 软弱无力到连踢人都没有力气。 无法跑跳。 这是一条废物的腿。 * “滴答……” 水蒸气凝聚在天花板上,然后又掉落了下来。 微凉的水珠沿着李秀的瘦骨嶙峋的背脊缓缓向下。 李秀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 方才……简直就像是有冰冷的指尖滑过他的皮肤。 * 李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早已遍布裂纹的瓷砖墙面,发黄的瓷砖上倒映着他的影子。 说不出缘由,他有些心慌意乱。 还是因为低烧,热水一关,刺入骨髓的冷意再次席卷而来。 李秀的身体战栗不停,他潦草地用干毛巾擦拭起了身体。他的视线不经意掠过了浴室的镜子,与此同时,隔着毛巾,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擦到了什么东西。 他仿佛……摸到了一双手。 李秀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一眼就看到,在自己背后,正站在一个细长高挑的影子。 而那道影子的双臂,正按在他的肩头。 他自己的手,刚好覆在影子的手上。 * “嘶——” 李秀一甩毛巾,踉跄着后退。 砰的一下,他重重撞在了墙上。下午被殴打过的地方爆发出一阵巨疼,李秀差点背过气去。 心跳得快要从胸口蹦出来。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李秀才抱着毛巾,抬眼看了看周围。 当然,李秀什么都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是他已经看了无数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老旧浴室。 定了定神,李秀白着脸,胡乱擦掉了镜子上的雾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把老旧瓷砖上因为水渍而造成的斑纹,看成了人影。 至于刚才他隔着毛巾摸到的东西,咳,是他自己。 被揍的地方泛着可怖的乌青,皮肤已经彻底麻木,摸上去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的皮肤似的。 李秀努力地思考着,低烧让他的思维有些混沌,不过这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真是的。” 恍惚中,李秀为这个小小的乌龙感到了一丝羞耻。 可必须要承认的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感到了一种难以启齿的毛骨悚然。 一定是因为发烧的缘故。 少年努力地安抚着自己,明明已经回过神,可李秀的心脏却还是不听话地狂跳。 他越来越晕了。 没有多想,李秀匆匆忙忙地穿好了衣服,然后离开了浴室。他知道自己应该尽快休息了,不然的话,明天在学校里,他就更加没有精力去应对那明晃晃的校园霸凌。 也正是这种心慌意乱,让李秀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浴室之后,原本关好的浴室门再次缓缓敞开,露出了一道缝。 在门扉的上方,门缝中有东西闪烁了一下。 ……就像是一双眼睛,正隔着门缝,深深地看着李秀的背影。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1-16 04:22:17~2022-11-16 14:5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 那天晚上李秀没睡好。 一整个晚上都在做噩梦。 梦里他好像又回到了黄昏时分的肖家别墅。 黏腻,扭曲的怪物围绕着他,用变了形的触肢死死纠缠着他,房间里灰尘和霉菌共同发酵出来的陈腐腥味如同附骨之疽,让李秀甚至快要无法呼吸。 【滋滋——】 是墙布剥落时发出来的声音吗? 不,不对…… 【滋滋……滋……】 是某种体型巨大的东西在蠕动时,体表粘液与地表摩擦发出来的濡湿之声。 李秀睁大了眼睛,看向了旧房间的窗户。 夕阳西下,阳光是红色的,将玻璃窗外不知名校工瘦高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然后……那名校工就在李秀的眼前一点点变形,化作了某种扭曲而邪恶到不可描述的怪异之物。 它滑了进来,李秀看见微微张开了嘴,猩红的嘴唇一直咧开划到了耳下,露出了从小到大被精心呵护,因而格外雪白整齐的牙齿。 怪物被它吃掉了。 【滋……阿秀……】 依稀透着一丝熟悉的含糊嗓音贴在李秀的耳畔响起。 声音机械古怪,是那种动物模仿人类语调发声时特有的腔调。 【阿秀……我的阿秀啊……】 【哭得真好看。】 怪物的触感冰凉,好像是淌满了粘汁的皮革。 李秀动弹不得,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对方一点点绞紧,然后噩梦中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最后印在脑海中的,是在被怪物彻底吞没前瞥见的房间墙壁。 在现实中,墙布后面是密密麻麻重复粘贴的符纸,然而在这个梦境里,李秀却看到了无数只眼睛。 没有眼白,只有纯黑的瞳孔。 每一颗眼珠都灵活地转动着,专注地凝视着李秀。 * “唔,痛死了……” 第二天起床时,李秀依然会觉得自己的身上泛着噩梦中残留下来的黏腻感。 他很快就找到了这种不快感的来源——昨天晚上流了太多冷汗,睡衣都被彻底浸湿了。 好在昨天晚上胡乱服用的那一把药片起到了效果,醒来后李秀的低烧已经退了,那种令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的疼痛也淡去了很多。 就连嘴角和额角本以为会在一夜过后变得怵目惊心的青肿,这时候瞅着也不算太夸张。 李秀的身体比自己昨天预想的要好很多。 可是,一想到今天去学校又要面对方乾安那群人,泥浆一般浑浊而沉重的情感就从少年身体深处决堤一般弥漫开来。 明知道再不快点出门,就没有办法确保在那些人拦住自己之前提前进入教室,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停在床上,保持着起床时的姿势动弹不得。 直到卧室外传来了细碎的动静,那种仿佛发生在清醒时分的“鬼压床”感才骤然散去。 李秀一惊,下意识觉得是外婆醒来了。 在李秀还小的时候,外婆总是会给他准备早饭。但这几年随着老人家年纪渐长,精力不足,就很少再这么早醒来了。偶尔有那么几次,李秀起来时看到外婆在厨房里,多半也是老人忽然又开始犯糊涂,弄混了时间。 不想让外婆注意到自己的异常。 李秀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起了床,然后走出了房门。 “外婆,你别忙了,去睡——” 他低着头,以免外婆看清楚自己脸上的异样,正打算开口劝外婆回房间睡觉。 然而走到厨房门口,李秀却愣住了。 老房子隔音不太好,李秀之前在房间里听得十分分明,厨房里确实有动了碗筷的动静。 然而现在,清晨的曦光落在厨房里,冰冷空档的厨房里一片安静。 “呼……呼……呼……” 外婆还在睡。 隔音不好的房间里,老人呼哧呼哧的沉闷鼾声,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可闻。 * 李秀蹙起了眉头,目光落在了厨房案板上。 在那里摆放着一只空碗。 那是李秀怎么都不可能认错的碗。 只有“哥哥”,才会使用的碗。 李秀记得很清楚,昨天给哥哥“喂饭”后,他一如既往的把哥哥的碗洗干净又放置在了橱柜的深处。 外婆这几年愈发忌讳哥哥的东西,自己家人吃饭用的普通饭碗跟哥哥的碗一直分得很开。 而现在,昨天他亲手洗干净的碗,碗底却残留着一层干涸的褐色污垢。 就跟当初邻居大妈跟租客抱怨的一样,李秀的外婆确实是个在自己家里开堂口的“仙姑”。 关于邻居大妈骂外婆是个骗子这一点,李秀也无从辩驳,毕竟他比其他人看得清楚,外婆在绝大多数时候确实就是在招摇撞骗。 但这么多年来,外婆就是靠着装神弄鬼弄来的微薄钱财,艰难地养活了李秀。 从小到大,李秀没少见外婆在家里捣鼓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也见识过许多外婆用来糊弄人的手段。 所以在这个早上,李秀在短暂的愣怔后并没有想太多,直接给出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他之前听到的动静大概是从隔壁传来的,至于那只带着污垢的空碗,应该就是外婆昨天夜里又犯了糊涂,拿错了哥哥的碗调配了什么东西吧。 尽管脖子后面依然渗着挥之不去的寒意,可是李秀的本能还是让他直接选择了最合理,最正常的猜测来解释早上的小插曲。 李秀抿紧了嘴唇,匆匆忙忙地重新洗干净了那只碗,再次放好,然后背着书包,离开了家门。 “喀——” 关上家门的那一瞬间,李秀在恍惚中,好像又在厨房里听到了某种古怪的,令人不太舒服的动静。 他有想过开门检查,结果看了一眼时间,心头盘踞的那点不安瞬间被慌乱彻底替代。 他竟然快迟到了。 * 隔着薄薄的门扉,少年慌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了。 在这间陈旧破败的老房子,只剩下老人的鼾声。 匆匆忙忙去赶早自习的李秀自然也不会知道,在他离开后没有多久,外婆紧闭的卧室门忽然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嘎吱一声自行敞开了一条缝。 漆黑一片的卧室里,老人家原本有规律的鼾声突兀地被某种仿佛是野兽般粗野的梦呓替代。 “米饭喷喷香,小宝宝,来吃饭,吃得饱,长得胖……” “多吃饭……长高高……” …… 虽然完全不成调子,细听下去,依旧可以听出来,那是一首童谣。 “喀。” 无人的厨房桌上,一只干干净净的瓷碗发出了一声脆响,倾倒在了桌面上。 * 启明中学—— “喂,瘸子。” 一只手搭在了李秀的肩头,差点把李秀拉了个趔趄。 李秀猛然收住脚步,气喘吁吁地转过头,绷着脸看向身侧的两个男生。 哪怕已经有预料,真的因为出门太晚而恰巧被这样的家伙堵在教学楼下,李秀还是一阵烦躁。 “稀奇啊,你今天不当缩头乌龟了?” 一个转身,来人抬脚,拦在李秀前面,挡住他去路。 那个男生比李秀高了一个头,烫着一头杂草似的宋城,说话时候嘴里的烟臭,熏得李秀直皱眉头。 李秀知道这家伙,算是王荣发的忠诚小弟,叫做宋城。 而在李秀身后,是宋城的另外一个“朋友”,这家伙就跟宋城一样,算是那个小集团里的底端,特征就是满脸阿麻仔,李秀不知道他真名,只知道王荣发他们似乎都叫这家伙的外号,阿麻仔。 李秀一直垂着眼帘不去看他,怕把自己恶心到。 “喂,说话呢,昨天不是胆子还挺大吗,方哥你都敢下口。” “就是,昨天的账我们还没跟你算呢……” …… 印象中,这两个人平日里都没有资格靠近方乾安。李秀都能猜得到,这两家伙这么精神百倍一大早就来堵自己,就是为了讨好方乾安。 李秀眯了眯眼睛。 在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的围堵中,李秀抽空瞥了一眼周围。 坏消息是,这里算是一个死角,很少会有学生经过,扯着嗓子喊的话也很难引起巡查老师的注意力。 而好消息是…… 除了宋城和阿麻仔,没有别人。 方乾安没有来,王荣发也是。 这倒是让李秀稍稍松了一口气。 “看什么看,小瘸子,又想着去找老师告状?” 宋城注意到了李秀的小动作,冷笑了一声,嘲笑道。 李秀一声不吭。 少年面无表情的脸落在宋城眼里,让人愈发烦躁。 他最讨厌的,就是李秀这种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鬼样子。 不过是一个跛子,有什么好清高的。 “喂,跟你说话呢。” 宋城往前走了一步。 然后就看到李秀抬眼,目光越过他,眼神微微一亮。 “陈老师——” 李秀喊道。 听到李秀喊老师,宋城下意识地一僵,结果下一秒他腹部一阵剧痛,是李秀铆足了劲狠狠给了他一胳膊肘。客要不怎么说这瘸子阴险呢,知道自己力气不够,用的甚至都不是拳头而是肘上的力道。 然后,趁着宋城吃痛弯腰时,李秀直接抡起几十斤的书包就往阿麻仔头上砸,眼看着阿麻仔也被砸得懵逼,他拖着腿就开始跑。 “艹你妈你这是真的想死——” 阿麻仔捂着鼻子,一把抹去鼻孔里涌出的热流,气急败坏尖叫一声,抬手就去拽李秀。 李秀背后一紧,他感觉到自己书包被抓住了。 再然后,随着书包带的一松,有东西似乎被甩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 他听到了两声惨叫。 李秀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看到的是阿麻仔和宋城受惊似地拍打着自己的胳膊,在原地跳脚。 这是什么……等等…… 李秀很快就反应过来,方才甩出去的,好像是昨天被自己放在书包里打算今天在学校丢掉的那包米。 天知道阿麻仔和宋城把米看成了什么,但很显然,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有必要叫那么惨吗? 这个念头在李秀心底稍纵即逝。 他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借着那两个家伙被吓的短暂间隙,李秀拼了命地往外跑去。 作为一个瘸子李秀跑得很慢,而且踉踉跄跄的。 幸好,钻出死角后,他立刻就看到了早间巡查的年级主任。 ……大概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宋城和阿麻仔缩在角落里,最后也没有追上来。 * 李秀顺利在早自习开始前赶到了教室门口。 不巧的是,在进教室前,他被叫住了。 李秀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俊秀年轻的脸——从国外顶尖名校毕业,刚刚被校长花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才从知名贵族学校挖来的男人,如今正是李秀他们班的班主任。 跟其他老师比起来,他英俊得几乎跟整个学校都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在学生里,长相帅气,教学轻松,谈吐幽默的老师却相当受欢迎,甚至在网络上,男人因为外貌的缘故也算得上是个网红。 他从来不会像是其他老师那样故作威严教训人,可看到他时,李秀的动作却不自觉绷紧了。 “欧阳老师,早上好。” 李秀细如蚊讷地快速打了个招呼,说完就打算转身溜进教室。 可是欧阳老师的手掌却直接按在了他的肩头。 男人很是关切地看着李秀。 “我听说最近学校里有些同学跟你起了争执?” 一如既往,年轻老师十分体贴地顾及了青春期学生脆弱敏感的自尊心,就连听到的霸凌传闻在他嘴里也变得不那么刺耳。 “……没有。” 李秀避开了欧阳的目光,低低说道。 他的抗拒让男人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嗯,那就好,你要是学习上或者生活上遇到了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嗯,谢谢老师。”李秀飞快地说道,“我很好。” 然后他抓紧了书包带,不着痕迹地甩开了男人的手掌,低着头快速走进了教室。 身体上的残疾让他自小就对他人的目光十分敏感,因此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在他转身后,欧阳老师的目光依然凝在他身上,很久,很久。 就像是一名正在关心学生的好老师。 * “你怎么了?” 在座位坐下时,隔壁女同学一眼瞥见了李秀已经被拉开的书包,然后,她又看到了李秀脸上的伤。 女生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该不是那群傻逼又去找你了吧?” 感受到了女生的关心,李秀指尖微微用力了一下,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没。” 话音落下,背后听到他们对话的几个男生忽然笑了一声。 ……王荣发几个人对李秀的校园霸凌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李秀如今的回答,在他们听来完全就是可笑的逞强。 李秀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同桌女生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李秀,要不去找老师吧,我能帮你作证——” 李秀哗啦一下打开了书包,之前包好的米袋已经松散开来,混杂着香灰的大米在书包里洒得到处都是。 他垂着眼眸收拢好大米,将袋子重新系好,拿出了作业。 “要不要抄?” 他问道。 “啊啊啊啊要要要,李秀你就是我的神,我永远的神,你怎么知道我没做——” 女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后来也没在问起李秀被欺负的事情。 对于一个头上塑料发卡都是李秀几个月生活费的女生来说,发生在李秀身上的那些事情,确实有些太过于遥远。 李秀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 * 宋城和“阿麻仔”的座位一直到早自习结束后也没有人。 李秀也没有在意。 方乾安也好,王荣发也罢,围绕在他们身边的那个小团体的人,大体上都差不多。 要不就是家里有钱,高考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之后是要出国,要么就是家里已经彻底烂掉了完全不打算管。至于启明的老师,现在也早就对这几个人放任自流。 他们逃课才是常事,不逃课才稀奇。 不管怎么说,班上少了几个对自己充满恶意的人,李秀心情还是放松了一些。 到了学校,药的作用消退了一些,上完第二节 课,李秀就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了低烧,身体这么不舒服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想再把精力放在这种无聊的家伙身上。 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他无父无母,也没有钱。 需要比普通人更加努力,才能勉强维持住如今脆弱的生活。 * 低烧带来的debuff比李秀想的强烈。 课间李秀本来还想做半张卷子,却在不小心中睡了过去。 还是噩梦。 梦中他梦到了宋城和“阿麻仔”,还是站在楼梯间角落的阴影中,高大的男生们口中嗬嗬作响,像是在尖叫,又像是在哭泣,然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最终发出来的只有含糊不清的呜咽。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秀的存在,两个人忽然缓缓转过了脸。 【呜呜……】 男生的脸肿胀而扭曲,他们确实是在大哭。 然而,从眼角不断渗出的却不是眼泪,而是在粘稠血液包裹中,不断蠕动的,簌簌掉落的细小蛆虫。 一团又一团小小的鼓包在男生的皮肤下起起伏伏。 他们张开了嘴。 更多的蛆虫就那样喷了出来。 李秀猛地向后退去,下一秒他就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那是一个比他高大许多的人。 对方的身体很冷,冷得李秀不住发颤。 来人冰冷的双手轻柔地搭在了李秀的肩头。 【滋滋……阿……阿秀……】 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声音。 低沉,阴郁,邪恶。 却又透着一股数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李秀整个人彻底僵住,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真可怜……被欺负得好可怜啊,阿秀。】 【我的阿秀。】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1-16 14:59:40~2022-11-16 21:5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 “李……” “李秀!”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远远传来。 李秀猛地抽了一口气,为他不受控制地猛然弹了起来,发出的巨大动静,把站在他桌子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我靠你干什么?!” 听到那人的惊呼,熟悉的教室映入眼帘,李秀大口大口喘着气,这才意识到,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而把他叫醒的人是班上一个不太熟的男同学。 “对,对不起,我睡着了。” 李秀喃喃说道,声音有些哑。 哪怕是已经清醒的现在,噩梦中那种令人不快的阴冷感依然残留在身体之中。 “额,那个。”那名男同学低着头,撇了撇嘴角,低着头避开了李秀的视线,然后说道,“数学老师让你去复印室搬刚印好的卷子。” “啊?” “……老师说让你搬回班里发一下,他下节课要用。” 李秀揉了揉太阳穴。 “好。” 他的数学成绩是所有科目中最出色的,因而平时跟数学老师打交道也很多。这时候李秀自然也没有想太多,直接就按照那名同学的说法到了学校的复印室。 结果刚进门,李秀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复印室里压根就没有什么卷子,只有一个男生斜靠在门口,一如既往地埋头玩着手机,外放的音效里是电子游戏刺耳的电子。 是方乾安。 李秀毫不犹豫直接扭头就要往复印室外逃,然而方乾安比他动作快得多,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抬脚踢在门上,伴随着GameOver的音效,方乾安把李秀的逃脱路线挡得死死的。 “方乾安,你要干什么?” 李秀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地望向方乾安。 又一次打输了游戏,方乾安撇了撇嘴角,漫不经心地将手机收回了兜里,然后才抬眼望向李秀。 浅色虹膜配合着细小的瞳仁,方乾安的眼睛一如既往地令李秀感到不舒服。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更是升腾而起,李秀在心底连骂了好几声自己是个蠢货——他脚不方便,老师们从来都不会让李秀拿重物,又怎么可能让他来搬卷子。 就算是搬卷子,也不可能只让李秀一个人来。 如果不是今天低烧又做了噩梦让他心烦意乱,他早就应该想到才对。 这是方乾安特意给他下的套呢。 * “你说我来干什么?小狗咬人,一般情况下该怎么处理呢……” 方乾安说道,然后冲着李秀举起了手。 他的食指上还抱着纱布。 “包了纱布按键根本不灵活,从昨天到今天我都输麻了你知道吗?” 男生冲着李秀说道,语气中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嗔怪之意。 讲真方乾安要是跟王荣发,或者是今天早上的宋城他们那样给李秀放狠话,李秀都不会留像是现在这样全身发毛。 可方乾安现在说话的腔调…… 李秀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他也知道,自己昨天是真的得罪了方乾安。 在别墅里那一口,方乾安是扎扎实实见了血,晚上回家李秀刷牙时,嘴里都残留着来自于另外一个人类的血液的腥味。 而且昨天方乾安也说了,第二天还是要再找李秀“聊聊”的。 咬伤方乾安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这一点李秀早有预料,不然早上也不至于像是鬼压床一般不想来学校,但他没有想到,方乾安来得这么快。 而且…… 还是他亲自来。 被王荣发那群傻逼骚扰了那么久,李秀多多少少也看出来了,其实方乾安是有点看不上周围那群人的。 说是小团体,其实都是其他人削尖了脑袋往方乾安身边凑,这位大少爷只能说是勉为其难懒得费神驱赶那群狗腿,这才有了学校里横行霸道肆意妄为的那群人。 在有限的记忆里,无数发生了什么,方乾安都只是置身事外地玩着手机。 有的时候李秀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对于方乾安来说,霸凌其他人的人和被霸凌的人,对于他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而现在,永远都在冷漠地看着闹剧的方乾安,好像忽然间就从玻璃墙另一边走了出来,直接来到了李秀面前。 李秀绷紧了脸颊,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一些令人厌恶的记忆突兀地重新闪现。昨天被方乾安肆意揉捏过的脚踝,在精神紧张下莫名开始隐隐作疼。 * “我可以赔你医疗费。” 李秀说。 “……哈?” 话音落下,就连方乾安都露出了呆愣的神色。 李秀一点都不怀疑,这辈子方乾安都没听到过类似的话。 他,李秀,提出要给方家太子爷医疗费。 别说方乾安了,李秀开口之后,自己都觉得可笑。 瘦骨嶙峋的瘸腿少年因为紧张,眼睫细微的簌动着,他垂着头,不受控制地盯着方乾安的手。 隔了一晚上,高大男生食指上的绷带下方竟然依然残留着一丝暗红。 果然,短暂的沉默后,方乾安咧开了嘴。 “噗……等等,你觉得我缺你家那点医疗费吗?” 方乾安双手环胸,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地冷笑,直接凑到了李秀面前,慢条斯理地说道。 伴随着方乾安的靠近,李秀咽下一口干干地唾沫,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复印室里的环境,门已经被方乾安挡住了,窗子倒是开着,而且复印室就在二楼…… 如果他是个健康人,说不定可以考虑直接跳窗逃跑。 只可惜,李秀不是。 他是一个连跑步都跑得歪歪斜斜的瘸子。 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种压在胸口的,对自己生起的强烈的憎恶。 然后,李秀开始搜寻起手边可以用来护身的东西,很遗憾的是,复印室里除了复印机和在铁架上堆积如山的教科书还有复印纸之外,并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而在李秀努力想要自救的一小会儿功夫,他已经不自觉被方乾安逼到了死角。 也是,方乾安实在是比李秀高大得多。 本身李秀的身材就算是比较瘦小的,而方乾安,哪怕是在发育良好的高中生里,也算是最为优秀的那一挂。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篮球队呼风唤雨。 据说为了安全,他的泰拳和跆拳道也非常厉害。 被称为太子爷,倒也不全是因为财力加持,更因为他的拳头是真的很厉害。 而这样一个人直接靠在李秀身前时,那种肆无忌惮,简直就像是食肉野兽一般的气息就变得更加强烈了。李秀眼前落下了一大块阴影,是方乾安的影子。 此时此刻,那影子彻底地拢住了脸色惨白的瘦弱少年。 * 李秀咬住了下嘴唇。 “那你打算怎么办?再把我打一顿?”强烈的危机感混合着低烧带来的晕眩,再加上他本身对强壮男性的极度抗拒,少年的声音尖锐。 他抬起头狠狠瞪着方乾安,目光又亮又凶。 “不然我也伸手,你咬回来?” 他冷笑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恶意。 他朝着近在咫尺的方乾安抬起了手。 方乾安不是说他是狗吗? 那么狗咬人了之后赔不起,难不成人还能把狗咬回来? 听到李秀的回话后,方乾安动作一顿,整个人微妙地迟疑了一下。 “你——” 眼看着他即将上前一把拽住那不知死活的瘸子,原本只有两人的复印室里,却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蜂鸣。 放置在房间正中央的复印机,忽然间就自动启动了。 “滋滋——滋——” 伴随着复印机的启动,大量复印纸开始以一种不正常的速度从出口出喷出。 在方乾安反应过来之前,房间里忽然挂起了一阵阴冷的风。 哗啦啦…… 一瞬间复印机托盘上的纸就如同仙女散花般被卷得到处都是。 方乾安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忽然间脸颊一痛,竟然是一张复印纸直接划过他的脸颊,在他皮肤上刮出了一道伤口。 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那张纸,低头一看,还带着复印机复印时候沾染的热气,那张纸上却是一片纯然的红。 等等,学校的试卷复印机不应该是黑白的吗?什么时候变成彩色的了…… 方乾安有些迷惑地想道。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方乾安被复印机夺去注意力的同时,李秀根本没想太多,直接就弓着背猛然间从他身边窜了出去。 “你敢跑?!” 方乾安骤然回神,莫名的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伸手就去勾李秀。 可方乾安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动手的同一时刻,复印室里用来放资料还有卷子的架子竟然直接朝着他倾倒了下来。 * 李秀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回头。 明明机会那么好…… 可是,就在那一刻,一股让人灵魂的冷意袭来,李秀鬼使神差地,忽然回了头。 正好看到那结实而沉重的架子在方乾安身后轰然倾倒的画面。 “小心!” 李秀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方乾安本来就想去拽李秀,此时抬着胳膊,刚好就被李秀往前用力拉了一把。 他也没想到李秀会忽然转身拉他,脚步没刹住,直接撞在李秀身上,两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轰隆——” 同一时刻响起的,还有铁架的倒地时震耳欲聋的轰鸣。 …… 最开始那几秒,方乾安都有点没回过神来。 他脚上被砸了好几本大部头,小腿肚一阵生疼,简直就跟打球时被人下了黑手踹了几脚似的。 但这根本不算什么,因为已经倾倒的铁架如今就卡在他鞋底旁边。 如果不是刚才李秀一把扯住了他,让他往前多倒了那么几步,铁架只差一点就砸着他本人了。 学校里的教材和纸张都不是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所以复印室里用的都是扎扎实实的一直顶到天花板的钢架。 这样的重量,一旦真的砸结实了,方乾安恐怕能直接被砸去投胎。 就算是再无法无天的权贵家太子爷遇到这种意外,头脑也空白了一瞬。 * “唔……” 直到一声闷哼,从他身下传来。 方乾安回过头,目光直勾勾地对上了自己身体下方的少年。 李秀脸色惨白,额角满是冷汗,嘴唇上有一道殷红的伤,正在往外渗血。 那是之前摔倒时候被方乾安挂在脖子上的吊坠直接划的。 “你,你受伤了?” 那一抹殷红落入眼中,方乾安只觉得自己心脏猛然一缩,他不由自主紧张地问道。 “你没事吧……” 李秀忍着疼,也顾不得其他,冲着方乾安放了一个白眼。 “你……是吃猪饲料长大的吗?从我身上……起开……” 不是每个瘦弱少年都能受得了快一米九的青春期男生把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的。 李秀被方乾安压得,恍惚间觉得自己内脏都快从喉咙里挤出来了。 等方乾安手忙脚乱从李秀身上爬起来后,两人之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李秀直接摔倒还当了方乾安的肉垫,过了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只能勉强半坐起来,靠在墙边看着眼前彻底混乱的场面发着呆。 “喂,那个……你真的没事吧?” 方乾安瞪着李秀难看的脸色,迟疑了一下之后,硬邦邦地说道。 他想起李秀是个瘸子,见李秀站不起来,伸手就要继续去探李秀的裤腿。 “啪。” 然后手背上便被恶狠狠拍了一下。 “滚。” 耳边传来了少年毫不留情的呵斥。 方乾安“啧”了一声,骤然收了手。 “靠,老子这次是关心你好不好?!” 他嘟囔了一声,声音却不怎么强势。 甚至还有点……有点陌生又古怪的心虚。 大概是因为,方乾安也没有想到,李秀会在那种时候出手帮自己一把。 李秀嘴角还残留着血迹,而且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原本唇色淡薄的嘴唇如今显得格外丰盈而艳丽。 方乾安的目光总是不听使唤地停留在那抹红色上,除了之前的惊吓外,胸口中又无端腾起一股莫名烦闷。 “咳。” 李秀努力平缓好气息,这才抬头看向方乾安。 “这算两清了吧。” 少年幽幽说道。 方乾安愣了一下:“什么?” 李秀抬手,伸直了食指:“其实是你校园霸凌我在前,我咬你也是你活该。不过……这些就算了,反正我刚才还救了你一命,所以就当我们两清,可以吗?” “又不是我让人欺负你的,而且……” 方乾安看着李秀那副退避三舍的模样,愈发烦躁。 “得了……难得跟你这种瘸子计较。” 他闷闷说道。 为了缓解充斥在身体里的某种不自在,方乾安转头望向之前故障的复印机。 “也就是这种乡下学校还在用这种垃圾货……” 改天得把这种垃圾全都换了。 他想。 * 一阵微风吹过,又是一张复印纸晃晃悠悠落到他的脚边。 方乾安扫了一眼,不由“咦”了一声。 李秀瞥了他一眼。 “我没事,我就是记得……” 记得这些复印纸,之前不是红色的吗? 可是现在,方乾安看到的全部都是总归终究,白底黑字的枯燥试卷题。 方乾安没继续说下去,因为李秀根本没吭声。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没有必要跟眼前这个小瘸子解释什么。 至于记忆与现实的错乱,恐怕就是自己刚才不小心看错了吧? 方乾安被李秀弄得心烦意乱的,这时候,也没有想太多。 复印室里架子倾倒引发的动静不小,很快便有老师和值班学生前来探究。 当然,以方乾安的能力,应该很快就能平息事态。 李秀也没有管这些……嗯,他也没机会管。 因为等外人来了之后,方乾安便直接让人带他去了医务室。 美其名曰——“这家伙脸色太差了,最好是去检查一下别死我眼前惹晦气。” 片刻后,傲慢的,眼高于顶的校霸又抹了一把自己脸上早就已经干涸的血迹,干巴巴补充道:“我这脸上也得去找人上个药。” 然后就跟着李秀一起走了。 …… 所以,无论是李秀还是方乾安,都不会知道,等到喧嚣的人群散去,老师临时锁了门后。 重归寂静的复印室里,已经被拔掉电源,甚至已经被铁架砸得变形的那台复印机,在“滋滋”一声后,又开始了工作。 一张又一张的复印纸落在了纸张托盘上。 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阿秀】 【是我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1-16 21:59:15~2022-11-16 22:5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 复印室出了小事故,教导主人带着几个人,对着复印室里的一片狼藉只字未提,反而绕着方乾安转了好几圈,吓得啤酒肚都缩笑了不少,期间一直点头哈腰嘀嘀咕咕个不停,看架势恨不得叫一辆救护车直接把这位大少爷送到中心医院去。 方乾安懒得理他。 自从来了启明,方乾安也不是没见过这群人的做派,但今天,他们的存在似乎要比平时碍眼很多倍。 几个大老爷们挤挤挨挨跟着方乾安一起挤进了医务室,连在医务室值守的校医都紧张得满头冒汗。对比起来,同样受伤的李秀全程都无人问津,仿佛他忽然从这个世界上隐身了似的。 方乾安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忽然达到了顶端。 方家大少爷不爽了,当然也不会让其他人爽,开口几句话就把教导主任几个人全部怼走了。几分钟功夫,医务室里总算清静了下来。 医务室里陷入了一瞬的安静。 “啧,烦死……” 方乾安伸手掏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玩着起了消消乐,一边玩,一边不自觉用眼角余光偷瞄着李秀。 李秀来时路上就显得很安静,这时候也没理会方乾安,就那样低着头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地坐着。 也许是刚才受了惊吓吧,李秀脸色很苍白,也没有了之前在复印室里跟方乾安对峙时的那种精神气,漆黑的眼睫低低地垂着,仿佛沾了露水颤颤巍巍的乌蝶蝶翼,在眼底打下一小团微青的影子来。 看着真是孱弱又可怜,好像一伸手就能把人整个拢住似的。 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方乾安手指一僵点错一个方块,开局大好的消消乐顿时满盘皆输。 “艹。” 方乾安猛地爆出一句粗口,吓得医务室里那位校医背脊一凉。 其实两个人都伤得不重。 校医随便拿了一支红霉素软膏递给那名普通学生,让他涂一下嘴,然后她打起精神,拉开抽屉看了一眼医疗箱,皱起了眉头。 “方……方同学,不好意思要麻烦你稍微等一会啊。” 校医干巴巴地说道,想起教导主任临行前给她那充满暗示的一瞥,心里叫苦不迭。 “我得去拿一下酒精棉。” 她快速对着方乾安说了一声,然后就急急忙忙走出了医务室。 她一走,医务室里又只剩下方乾安和李秀两个人。 房间里依旧十分安静。 李秀没理会方乾安,看上去也没怎么在乎校医肉眼可见的区别对待。他对着医务室斑驳的镜子,很潦草地挤了点药膏涂在了唇边。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看的,方乾安也知道这一点。 然而,少年红肿的嘴唇在慢慢融化的药膏滋润下,却显得格外……格外…… 方乾安脑子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窥见的那一抹莹润殷红。 胸口冒火。 大少爷心里乱糟糟的,烦躁得恨不得跳起来原地打转。 “招摇撞骗的神棍骗了那么多钱?怎么连饭都不给你吃,养成这幅瘦骨伶仃的样子?” 方乾安飞快地嘀咕了一句。 他的声音不大,奈何医务室太安静,李秀轻而易举就把那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镜子里,李秀的嘴唇绷出了一条生硬的线条。 “什么意思?” 李秀猛然转头,直直对上方乾安的视线。 方乾安觉得自己就像是鬼上身了一样,被李秀这么一瞪,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一怔之后,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思维能力。 “……我觉得你太瘦了。” 他干巴巴地说道。 “哦。” 李秀与他对视了几秒,面无表情地回过了头。 他当然知道方乾安之前说的不是这个,可是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懒得跟方乾安吵——虽然医务老师已经确定他没什么大碍,可是从复印室走出来之后,李秀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冷,冷得他神经都快麻痹了。 “啧,这臭脾气……” 方乾安觉得自己今天就有点犯贱。 他瞅着小瘸子那张冷冰冰的脸,又开始觉得不得劲。 * 方乾安并不是无缘无故就喜欢在学校里搞霸凌那一套的人。 不是因为他多高尚多正直,而是因为这学校里的人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根本就犯不上跟任何人计较。 可谁让方乾安无意间得知李秀家里是跳大神的呢。 方乾安这辈子最恶心的,恐怕就是那种神神叨叨,招摇撞骗的神棍。 ……因此,他难免看李秀有些不太顺眼。 仅此而已。 就跟他之前嘲讽过李秀的那样,一个男生,长着这么一张娘唧唧的脸,又瘦成那样……确实碍眼。 方乾安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仅仅只是自己的不喜欢,对于一名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纯粹只是被学校当成刷分机器的普通学生来说,也可能会变成灭顶之灾。 在绝大多数时候方乾安都显得疏离冷漠,想要讨他的欢心实在是太难了。 在家长耳提面命之下无论如何也要贴在方乾安身边的人都不是蠢货,他们不会错过方乾安那一丝淡淡的不屑与厌恶。 所以,有意或者无意,王荣发开始对李秀霸凌时,他们开始兴致勃勃地煽风点火并且找一切机会把李秀带到方乾安面前来欺负…… 方乾安并没有阻止这一切。 而每到那时候,李秀总是会把脸绷得紧紧的,只有被欺负得狠了的时候,眼底才会闪过一抹掩饰不了的慌乱与软弱。 等方乾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也变成了霸凌中的一员。 如今想来,简直就是鬼迷心窍。 * “对不起。” 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方乾安忽然没头没尾地,从唇缝里挤出了一小截短促的音节。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 然而,他那一声生疏的道歉,却刚好和医务室老师推门进来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方乾安望向李秀,发现对方明显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某位太子爷的下颚骤然绷紧,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艹。 他不爽地在心底又骂了一句脏话,难看的脸色让校医愈发紧张。 回到医务室的校医手里端着酒精棉和镊子。 很明显,对待方乾安时老师认真许多,方家大少爷身上大大小小的割痕全部用酒精消了毒又上了药。说实在的,要不是酒精消毒,方乾安自己都没发现不过是一些复印纸而已,杀伤力竟然这么大,他手上脸上有不少很细很浅的割痕,都是纸割出来的。 处理完方乾安的脸上的上,医务老师一眼又看到了方乾安抱着纱布的手。 “你这手指怎么回事?” 医务老师有点紧张的样子。 “旧伤,没——” 方乾安本来还有点不耐烦正,打算说没什么事,一瞥到一旁的李秀,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李秀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方乾安这边的动静。 见校医回来了,他乖乖巧巧把红霉素放回了医疗箱。 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跟她打了一声招呼。 “老师我先回去了。” “哦,好,你先走吧。” …… 然后李秀就那样目不斜视地,直接走出了医务室。 方乾安震惊地看着那家伙的冷酷无比的背影,简直要气笑了。 李秀这小瘸子,还真觉得他跟自己算是两清了?! 就是方乾安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校医已经殷勤地替他把袖子又往上捋了捋。 “哎呀,你这伤怎么——” 校医猛地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给方乾安露在外面的伤口消毒时她也没觉得面前这位大少爷有什么大碍,谁能想,在衣服遮盖之下,方乾安的手臂简直惨不忍睹,一眼望过去层层叠叠地割痕与淤青简直怵目惊心,可以说得上是没有一块好皮。 “砰——” 就在这一瞬间,方乾安猛然一踢桌子,然后飞快地扯下了自己的袖子。 俊秀的脸上霎时间满是阴霾。校医一个错眼对上了方乾安的眼神,顿时喉头一哽,吓得没说出话来。 但很快,方乾安就恢复了正常。 “这个不用管,”他用手扶着方才被校医碰触过的那只手臂,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是我学泰拳留下的。” 校医:“……哦……哦,泰拳啊,皮下出血看上去还挺严重的,最好还是要处理一下哦。” 校医咽了一口唾沫,连声道。 “那你身上的伤就处理完了,记得八小时内不要洗澡,注意保暖,方同学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一边说着,校医一边将酒精棉和废弃纱布丢进了垃圾桶,顺手又从医疗箱里取出了新的酒精和纱布。 方乾安站了起来,正准备走时,校医的动作让他产生了一丝很淡的违和感。 紧接着,他就听到校医开口道:“门口那个同学你现在可以过来了——” 方乾安不由瞥了一眼门口。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方乾安的脚步一顿。 而校医此时偏头望向了大门,她一怔,皱起了眉头:“咦?那个同学走了?他脸上的那个划痕还是有点严重的,不消毒容易感染吧,方同学,你回去要是看到他还是让他来一次医务室。” “划痕?” 方乾安敏锐地听出来,校医似乎并不是说李秀。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校医道:“对啊,就是跟你们一起过来的那个同学,个子很高那个,他也受伤了不是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1-16 22:55:42~2022-11-18 23:5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 校医记得很清楚,被送来进行伤口处理的有三个人。 一个是只有嘴巴破了点皮的李秀,一个是被轻微割伤的方乾安,再一个,是个脸上被划了口子的高个男生。 其实理论上来说,她首先应该处理的就是那个高个男生——那口子应该不轻,流了他满头都是血。 可是,有教导主任临走前的目光暗示,校医肯定只能优先处理方乾安的伤。 幸好校医去拿酒精棉时候,还看到那个男生精神百倍地贴在那个破了嘴唇的男生身后,似乎正在跟对方咬耳朵。 还有闲心跟人这么推搡打闹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当时,校医还这么想过。 事实上就在校医捋起方乾安袖子时,余光中还能瞥见那个高个子男生的影子。 对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自己怎么一点都没注意到? 校医感到了一丝疑惑。 而更加让她疑惑的,是方乾安骤然转冷的回答。 “……复印室里就我和李秀受伤了。” “只有两个人,没有第三个。” 校医傻眼了。 “可,可是……” “老师你应该是看错了吧?” 方乾安没什么耐心地回了她一句。 校医说的话,莫名的让他产生了一丝诡异的焦躁感。 不过在这一刻,方乾安并没有把校医的话放在心里。 重新披好校服,方乾安随即朝着医务室外走去,徒留校医坐在医务室里,脸青一阵白一阵的,满头雾水。 “难不成……我真看错了?” 良久,校医才纳闷嘀咕了一句,将手边的医疗箱重新整理好。 送走了方乾安作为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哄着的太子爷,校医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重新收拾好医务室,她来到窗前,推开了窗子打算透透气。 一低头,她正好就看到了从楼里走出去的方乾安。 一米九的个头,外加令人惊叹的体格,就算只有一个背影,方乾安也十分引人注目,怎么也不可能看错。 “靠,现在的年轻人啊……这年头开这种无聊玩笑有意思吗?” 校医凝视着楼下逐渐远去的方乾安,愣怔一瞬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说什么自己看错了,说什么受伤来的就两个学生,纯粹就是鬼话连篇故意吓人玩呢。 看,校医之前看到的那个高个子男生,这时候不还紧跟在方乾安身后吗? * “嘶……好冷。” 医务室回教室的路上,李秀打了一个冷战。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应该在医务室跟校医要一点退烧药的。 就自己如今这全身发冷,头晕眼花的状况,不吃点药下午的课恐怕有点难捱。不是没有想过再折回去拿药,但是今天李秀本来就因为方乾安错过了一堂课,再回去拿药估摸着连下一堂课也要迟到。 而且……下一堂课是欧阳的。 脑海中又闪过了男人笑眯眯的脸,李秀脸上闪过一道阴影,随即打消了转身的念头。 他低着头快步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启明中学绿化做得不错,医务室在综合楼,与教学楼中间隔着一小片树林。 也就是在穿过那片小树林时,李秀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不经意地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是宋城和阿麻仔。 李秀心头一紧,条件反射地停住脚步,压低了自己身形。 幸好,那两个人此刻正背对着他,并没有注意到李秀的存在。发现这一点后,李秀松了一口气,并没有过多打量就就加快了脚步迅速走开了。 他可不想引起这两个家伙的注意力,毕竟跟方乾安那种大少爷比起来,反而是宋城和阿麻仔这种杂鱼更加低劣和难缠。他这一上午啥都没干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压根不想继续找麻烦。 不过,转身离开的同时,李秀依然本能地感到了一丝怪异。 宋城和阿麻仔站着的地方是灌木丛里头,那里鲜少有人踩过,地上估摸着全是落叶堆积而成的泥巴。两人的背脊都是直挺挺的,手……手似乎也一直垂在身体两侧。 一瞥之下,李秀只能面前看到那两个人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像是在嚼着什么。 总觉得,那并不是吸烟的姿势呢。 这个念头在李秀的心底稍纵即逝,他并没有想太多,因为很快就又别的事情占据他的注意力。 气喘吁吁到了教室,还有五分钟上课。 “你怎么来了?我听老师说你身体不舒服已经请假了?” 同桌女生看到李秀出现在教室里还有些诧异。 李秀想了想,猜到应该是方乾安打了招呼的缘故,轻描淡写地抹掉了他上堂课缺席的事。 那位大少爷在这种时候竟然还细心的想到了自己? 他脑子坏掉了还是又在憋什么坏水? 李秀想起今天大少爷的某些诡异行为,感到一阵茫然。 “觉得好些了,所以还是来上课了。” 而在现实中,李秀只是眼睫轻颤,闷声回了一句,并没有解释别的。 他坐在座位上,正准备拿下堂课的课本,动作就是一顿。 他的书包被动过了。 经历过好几次整蛊后,李秀现在对自己放置在教室里的东西物件都很敏感,发现书包开口位置不对的瞬间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出书包。 本以为里头会被人恶意放上图钉或者是垃圾,又或者是教科书被撕碎什么的,然而他再三检查后,诧异地发现重要的东西都没事,只有哥哥吃剩下来的生米不见了。 李秀扯着书包的指尖骤然发白。 “李秀,没事吧?” 同桌女生其实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李秀,见他脸色不太好,连忙凑过来问道。 李秀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自己笑了一下。 “没事。”他说。 只是一袋本来就要丢掉的生米而已…… 就算不见了,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吧? 可是,又有谁会跑来偷一袋混了香灰的米呢? * 小树林里—— “嘿,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看到宋城和阿麻仔时,巡视学校的年级主任也跟李秀想的一样,觉得这两个男生应该就是躲在树林里抽烟。 这让他气得火冒三丈。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要是抽烟能在这里抽吗?不怕火灾——” 他急匆匆地冲了过去,一把掰住了那两个男生的肩膀。 可是,对方转过身来时,年级主任却根本没有找到烟头。 “咳咳……” “咳……” 反倒是被他抓住的那两个男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边咳嗽,嘴里还一边喷出了不少混合着唾液的白色小颗粒。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男生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一边捂着嘴,一边慌张的看向年级主任。 “你们在干什么?!” 年级主任又问了一遍。 “我,我们,不……我不知道……” “我就是……就是……” 两个男生脸上的茫然与无措就像是真的一样,口中还是含含糊糊的,说话时还是能看到有些白白的东西在嘴里。 年级主任想到刚才的那些小颗粒,心中疑窦丛生,正准备让两人把嘴里东西吐出来,就见到两人忽然脸色扭曲,猛地捂住嘴弓下了身子。 “好痛……” “呕……” 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两人喷射性地吐了满地。 年级主任也未能幸免,鞋子和裤子上都浸透了温热酸臭的浆液。年级主任一声惨叫,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被身后灌木丛直接绊倒。 因为这样,年级主任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觉到不对。 怎么他脚上的那些呕吐物里,还有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白点在动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1-18 23:56:06~2022-11-19 02:0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 似乎有人在小树林里发出了惨叫声。 上课伊始,不少学生都听到了那一声凄厉的哀嚎,但大部分人都只是往窗外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讲台上,英俊得简直就像是刚从偶像剧里走出的英文老师已经站定,温温柔柔地望着自己的学生们。 欧阳是那种很难让学生讨厌的老师。 他个子很高,容貌俊美,言谈举止都十分温和且优雅,无论是盛夏还是寒冬,他永远打扮得像是刚从老派时尚杂质中走出来的男模一样。李秀倒是看不出欧阳的穿着有什么特别,但班上女生课后没少赞叹欧阳的品味好……以及昂贵。 第一次知道欧阳手腕上一只表可能比自己从小到大一辈子的生活费还贵时,李秀手中的中性笔在试卷上停顿了几秒,劣质的笔尖在纸面上漏液漏出了一小团粗糙的墨迹。 在学校里所有人都清楚欧阳富二代的身份。而奇妙的是,学生们在面对欧阳时,也总是会更加听话乖巧一些。 不仅是李秀所在的班级了,几乎整个年级的学生很喜欢欧阳。 “几乎”。 开始讲课前,欧阳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扫视了一番教室。 李秀在台下默默地低下了头,避开了欧阳的目光…… 脖子后面的寒毛竖了起来。 李秀敏锐地感觉到欧阳的视线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了几秒,他的掌心因此而泛起一阵冷腻的潮意。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欧阳点出来他的名字。 “李秀?” 欧阳温和地看着李秀。 “我听说你今天上午不舒服,不是请假了吗?” 李秀抬起头,目光落在了欧阳身后黑板上。 “我没事。” 少年的回答微弱,声调都没有起伏。 “那就好,我看你脸色有点糟糕。” 欧阳耐心地说道。 “跟其他同学比你的基础比较弱,需要再花点功夫在这门课上呢。上次的加强卷,我已经批改过了,你有好几道题都错得实在不应该,下课以后你来一下办公室,我再跟你讲讲。” “……谢谢老师。” 李秀低着头,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眼底的阴沉。 “哇,欧阳的小灶啊,李秀你这也太让人羡慕嫉妒恨了。” 同桌女生趁着欧阳转身开始写今天板书的空档,没忍住,凑在李秀身边嘀咕了一句。 “嗯。” 李秀木着脸低声应了一句,目光却有些空,握着笔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了白色。 * 一节课过得很快。 下课铃响起,欧阳笑眯眯的捡起教案夹在腋下,冲着教室角落里的李秀招了招手。 李秀坐在座位上,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站起来,慢吞吞地跟在欧阳身后到了办公室。 启明作为贵族学校,各方面硬件自然远比普通公立学校好许多。不仅仅只有学生享受着优渥的教学条件,老师也是一样——在启明,根本不存在许多老师共享同一间办公室那种事,每一位老师都享有一间设施齐备的单独办公室。而欧阳作为校长重金挖来的明星老师,待遇比其他老师更好一些。他的办公室位于走廊的最角落,是面积最大,私密性最好的一间。要说这间办公室唯一的缺点,也就是因为窗口种着一颗古树,枝叶无比繁茂几乎挡住了所有自然光,,光照不太好,哪怕是在白天,不开灯的话,室内也显得格外昏暗。 而现在,欧阳就没有开灯。 他站在黑洞洞的办公室门口,一手扶着门,一边扭过头来望向李秀。 “进来吧,李秀。” 他说道。 李秀没动。 “老师……” 他低低开口。 “我自己先回去看一下卷子,有不懂的再来找你吧。课间太短了,我下节课……” “你下节课不是体育课吗?” 欧阳干脆地打断了李秀。 他的脸沉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冷酷。 “我记得你是不用上体育课的吧。” 李秀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欧阳在看自己,又如实质的目光准确地落在了他的脚踝上。 他喉头一哽,无从反驳。欧阳说的没错,因为腿部缺陷的缘故,学校的体育课对于他来说就是自习课。然而被欧阳指出这一点后,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萦绕在身体深处的冷意骤然爆发,李秀从未觉得像是现在这么冷过。 “你跟其他学生不一样,这里的学生虽然懒散,可是大家都是刚学走路就接受双语教育的,”欧阳看着李秀,表情温和,声音却是其他任何学生都没有体会过的严厉,“而且你的情况很特殊吧,在课业上,你需要比其他人都要认真才行呢,李秀同学。老师也是为你好,才想给你单独加强一下。” 一边说着,欧阳一边上前,将手搭在了李秀的肩头。 身形修长的男人立刻就感受到了掌心下,少年的身体战栗了一下。 少年人特有的,未完全张开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下显得那么纤弱,欧阳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双眸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 不过下一秒,那种怪异的神色就被“负责温和好老师”的表情迅速替换了。 “好了,李秀,别这么拘谨,”他的声音骤然一软,在他的推搡下,李秀不得不拖着步子,一步一步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别看我是老师,我其实很喜欢跟学生做朋友的。” “咔嗒”一声。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了。 * 办公室里,欧阳表现得就像是那种最温和,最耐心,最正常不过的好老师。 室内很暗,年轻的男老师只开了桌面上的台灯,然后便拿起了那张英文卷子放在了桌子上,他抽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侧拍了拍,示意李秀坐到自己身边来。 “我来跟你讲一下这几道题。” 他说。 欧阳很满意地看到李秀听话地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少年还是不看他,那张漂亮到不可思议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一张精心制作的工笔面具般拢在脸上,只有额角和脖子后面微微冒出的薄薄汗意显示出了他的极度紧张和抗拒。 然而这种无能为力的虚弱抵抗,反而让欧阳的呼吸变得更加浑浊。 题目讲着讲着,欧阳的语调骤然压低了下去。 “……听说你最近过的很辛苦。” 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探向了李秀的大腿。 “我之前就说过了,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完全可以跟我说。毕竟我在启明还是有一点人脉的。” 眼看着欧阳的手即将碰触到李秀,窗外忽然吹来一阵狂风,原本紧闭的窗子“砰”一下打开,沉重的落地窗帘呼啦一声,猛然卷起来,拍在了书架上。 “砰——” 在欧阳和李秀的身后,无数书本和摆设呼啦啦地书架的上掉了下来,发出的巨大动静瞬间打破了办公室里那种沼泽般黏腻沉重的气氛。 欧阳也被吓了一跳。 “艹他妈——” 他骂了一句脏话。 在看到地上掉落的东西时,男人的瞳孔微缩,也没有顾得上别的,他慌张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急匆匆地走到书架弯下了腰。 掉在地上的除了一些工艺摆件,还有几本分量不轻的厚硬皮大部头。没有封面,书壳被塑料书皮封得严严实实,也正是这样,掉在地上时候声音特别大。 在捡起那几本书时,还有几张照片从书页中滑了出来。 欧阳的额角凸起了一根筋,他手脚麻利地将照片飞快地收回了书页,然后将东西一一放回了原位。 “哎呀,刚才还真是吓人呢,看样子得让校工来修一下窗户了——” 一边把东西往回拜,欧阳一边整理好了慌乱的心情,他背对着李秀,开玩笑似地嘀咕了几句。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 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头。 欧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是他想要咧开嘴笑,却要掩饰那股得意,最后表情反而变得怪异起来。 “怎么忽然就这么大胆了……” 备受欢迎的老师声音浑浊地调笑着,志得意满中,他眼角的余光落在了自己肩头的手上。 欧阳脸上的笑容忽然间僵住了。 那并不是欧阳设想中的李秀的手,那只手表皮斑驳,干枯的皮肤之下经络纵横,手指的指尖处没有指甲,只有血肉模糊的甲床。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被那只手碰触的位置蔓延开来。 “啊——” 男人喉咙中爆发出一阵短促的尖叫。 他跳了起来,肩膀撞到书架上,又撞落了几样摆件。 “欧阳……老师?” 一声迷惑的声音迟疑地传来。 欧阳惊魂未定地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依然坐在办公桌前的李秀。 少年正打量着他,满脸紧张,看上去也吓得不轻。 “你,你怎么了?” 欧阳瞪视着李秀并没有立即开口说话,他急促地呼吸着,看向自己的肩膀。 那只手早已消失不见。 短短片刻,他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念头。 刚才那是怎么一回事?是他的幻觉?还是李秀的报复?听说现在网上什么奇奇怪怪的整蛊装置都有……不,不对,李秀离他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他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就任由李秀靠近自己背后整蛊自己?而且那只手…… 那只手,他见过。 他甚至能回忆起那只手死死抠在地上,指甲全部被掀开,在地毯上留下长长血痕的场景。 深埋在欧阳心底深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想起的那段记忆骤然上浮。 一阵风从窗口吹来,欧阳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好冷…… 欧阳意识到自己的背后已经被冷汗浸透,以至于这一刻原本舒适的办公室对于他来说竟然阴冷得无法忍受。 “没,没事。” 欧阳干巴巴地冲着李秀说道,原本盘踞在心底的某些欲望早已消散不见。 恰在此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有名《哥哥好忙》 感谢在2022-11-19 02:03:13~2022-11-20 20:3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 敲门的人是一名学生,门打开后,学生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李秀的身上。 “欧阳老师,年纪主任让我来喊李秀去他办公室,说是有事情要问他。” 他说道。 年级主任能有什么事情询问李秀? 要是往常欧阳自然要表现出一名好老师的体贴,对李秀多加询问和关怀。但这一刻欧阳自己都心神不宁,自然也没有那个精神继续演戏。 “既然有人找你,你可以走了。” 欧阳脸色铁青地说道。 可就在李秀即将踏出办公室时,他忽然又开口喊住了对方:“李秀——” 李秀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望向欧阳。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欧阳以为自己可以故作平静,结果开口时嗓音的沙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时冲动问出那句话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对准了李秀,不敢错过后者脸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 “啊?” 李秀蹙起眉头,满脸迷茫,不似作伪。 一股寒意瞬间从欧阳的脚后跟直贯上天灵盖。 “……没事,你走吧。” 欧阳说。 李秀离开后,欧阳踉踉跄跄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只不过是最近压力大所以眼花了而已。 男人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道。可当他端起杯子想喝口水时,手背上却溅满了水……他的手一直在抖。 他控制不住地回想着方才看到的那只手。 冰冷铁青,泛着死气的手。 恐惧化作的寒气包裹着他,让他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置冰窟。 “开什么玩笑。” 年轻的老师喃喃开口。 “他妈的都这么多年了,就算是见鬼也不至于拖这么久……” 所以,一定是眼花,不然就是李秀那小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当年的流言,在用什么新奇手段整蛊他吧。虽然都已经试探过了,但谁知道对方是不是演技好把他骗过去了呢? 欧阳的脑子乱得要命,太阳穴处也泛起了剧烈疼痛,像是有许多无形的针在扎一般。 “咚咚咚。” 此时他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在忙,有事待会再说。” 以为又是哪个学生来找自己,欧阳也没顾得上维持自己好老师的形象,异常粗暴地冲着门外吼道。 可是,听到他的话之后,门外的人却还是不依不饶的,依然在有规律地敲着门。 “咚咚咚。” “咚咚咚。” …… 机械的敲门声不断响起,吵得欧阳愈发头痛欲裂。 欧阳忍无可忍地跳了起来冲向办公室门,气势汹汹地打开了门:“没听到吗?!都说了有事,乱敲什么门——” 他的声音忽然卡住。 因为此时此刻,他的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本又厚又重的相片收集册静静地摆在地上。 一看到那本收集册上熟悉的书皮包裹方式,欧阳的脸上血色褪尽。 “怎么可能——” 这些东西不是被他放好了吗?怎么可能放在外面?等等,是有人知道了什么,从他书架上偷走了他的这些特殊收藏品吗…… “沙沙。” 走廊中忽然间响起了清晰地翻页声。 欧阳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相册在无人碰触地情况下自行翻开。一张又一张丑陋而邪恶的照片纷纷从透明薄膜中散落出来。 不同的是,记忆中那些照片中只有未成年孩童们稚嫩的身体,可现在,欧阳自己的影像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了照片之中,彻底挡住了那些“纪念品”们。 “是谁——是谁在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欧阳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他一边呵斥着,一边手脚并用地扑到了地上,拼命地想要将影集合拢。 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碰触到影集的瞬间,照片中所有的“欧阳”都齐齐地转过了头,望向了照片之外惊慌失措的男人。 他们都有着类似的肿胀而青紫的脸,是那种已经死了很久,被抛弃在无人角落腐烂了好几天的脸。他们齐齐朝着欧阳咧开了嘴,紫褐色的舌头掉了出来,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黑色的脓血。 【欧阳老师。】 欧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要做一个乖孩子,老师才会喜欢你哦。】 欧阳的喉咙里涌起一阵腥甜,就像是他的心跳过快撞碎了他的内脏导致了出血那样。 “是幻觉——不,不对这是噩梦,我一定是在做噩梦——” 过于怪异的一切让欧阳魂飞魄散,他不断自己说道,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然后,他的肩头忽然一沉。 一只泛着青色的手伸了过来,如同铁箍一般,死死地钳住了他。 * 赶到教务处时,还没有推开门,李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宋城?黄小东?鬼知道这谁……哦,他们是跟那个叫王什么的来着,一起混的,我不熟。” 李秀明显感觉到,自己已出现,年级主任就松了一口气。 “李秀同学来了啊。” 微微有些秃头的中年男人擦了一把额角。 “那个,方同学,既然李同学来了,就打扰你学习了。学校呢,其实也只是想更加全面地了解一下情况。没有想到你跟那两个同学也不熟,你现在已经可以回课堂上去了。” 年级主任十分和蔼地冲着自己面前斜靠在沙发上,满脸不耐烦的高大男生说道。 他的脸上笑眯眯的,也只有自己知道,他一直在心里疯狂骂人。 简直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愣头青脑子摔坏了,问事情问谁不好,竟然还把这位太子爷请来了?! 就在这么跟方大少爷走个过场,问了几句话的功夫,年级主任觉得自己命都短了十年。 做老师的人,谁都不喜欢应付那种刺头学生。 而如果这个刺头还是跟一个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千方百计哄着捧着的大少爷,那种糟心程度简直是指数上升。 幸好,李秀的到来瞬间减缓了教务处办公室内深海一般的恐怖压力。 “李同学,你知道宋城和黄小东在学校里遇到了事故吗?” 在方乾安面前年级主任不敢造次,可对上李秀,他的瞬间又强势了起来。 “我……不知道。” 其实来时的路上,李秀多少从那名带路同学口中听到了些许。也知道事情可能跟宋城还有阿麻仔仙官,可要真说起来,李秀是真的不知道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宋城,和真名为黄小东的阿麻仔能出什么样严重的事故。 根据那名学生透出来的口风,说是那两个人直接被救护车拉走了,在那之前还把教导主任都吓得快晕了。 “唔,他们遇到了非常严重的中毒……”停顿了一下,年级主任赶紧又补充道,“食物中毒。一直到现在都还在医院抢救,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关于这件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年级主任眯了眯眼睛,望向李秀的目光变得格外严厉。 李秀摇了摇头。 “你真不知道?可是其他同学说,今天早上他们去找你时,还是好好的。而且据说,今天他们似乎还从你的书包里拿了一些东西,李秀同学,你今天带了什么来学校?” “我没有带任何有违校规的东西。” 听到微秃男人意有所指的话,李秀回答道。 他抬眼望向对方,脸上一点表情没有。 从自己书包里拿了东西?李秀想起了今天从复印室回去之后察觉到的异样。想来书包里被弄乱的生米,就是宋城和阿麻仔做的。 可是,这跟中毒有什么关系? 李秀抿紧了嘴唇。 他能感觉到,年级主任在暗示什么。 或许是想把他当出气筒……也可能是替罪羊。 虽然宋城和阿麻仔在小集团里不过是垫底小喽啰,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启明的学生。能够上得了这所学校的人,除了李秀这种特殊存在,其他多多少少在市里都有些地位。 可现在,学生在校园里中毒中到快嗝屁,校方要是承认是自己学校里有安全隐患的话,不仅仅是那两个人的家长,其他学生的家长也能扒掉学校高层的一层皮。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这种,跟宋城和黄小东有明显冲突,家里贫寒的普通学生,似乎就是最佳的背锅人选。 李秀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可不是那种在蜜罐里长大的天真少年,类似的事情,他跟在外婆身边没少见。然而,知道归知道,等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李秀才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无计可施。 就像他面对身份超然的校霸们对自己的霸凌一样,除了默默忍受之外,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李同学,听说你跟宋城和黄小东的关系也不怎么样吧?当然,那两个人平时在学校里,也确实有些品行不端。你放心跟老师说,老师之后一定会处理这些事。不过嘛,李同学,你之前遇到了那么多不友好的事情,是不是也想过要报复对方……” 年级主任满意地看着面前少年脸色惨白的模样,正要继续开口施压,一旁忽然传出一声巨响。 那是方乾安一脚踢在了茶几上。 教务处的茶几是正经红木,重得几个人抬都抬不动,可方乾安一脚踢过去,竟然让一米五的红木茶几直接移了位。 “方同学?!” 年级主任本来以为方乾安是在一旁看好戏呢,结果大少爷骤然发难,差点没把他心梗吓出来。 “不好意思,伸腿时没注意。” 方乾安毫无愧色地耸了耸肩,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发育良好的一米九大个子径直来到了年级主任面前,给后者带来了莫大压力。 紧接着,方乾安一抬手,直接揽住了李秀。 “第一节 课时,这家伙跟我在一起,后来我们还一起去了医务室,老师你还记得吧?” 方乾安垂着眼,淡淡说道。 “啊……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年级主任额角冒汗,慢了半拍才讷讷应道。 他的目光在方乾安和李秀身上来回转动,脸上的迷惑简直要溢出来了。 方乾安和李秀? 圆滑如他,一时之间也没琢磨出这两个南辕北辙天差地别的人,到底是什么个关系。 “我跟他在一起待了差不多一上午,他总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对那宋什么黄来着动手。而且我觉得吧,就他这样的,那个宋什么来着,也不至于看得上李秀的东西。” 高中男生的胳膊又重又热,沉甸甸地压着李秀。从方乾安身上传来了灼热的体温,一点点浸入了李秀的身上,让惯来独处的他,不自在极了。 方乾安说出来的那些话,更是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可实际上,李秀的迷惑程度跟面前的年级主任是等同的。 “哦,是,也是。” 年级主任茫然地附和着方乾安。 方乾安点了点头,搁在李秀肩头的手臂一个用力,差点把少年直接拉到自己怀里去。 “所以这事跟他没关系。” 方乾安淡定地说道。 “既然没什么好问的,我就带他走了。” * 一直到离开教务处好一段路,李秀都是懵的。 他还能想起关门前年级主任涨得通红的那张脸:有方乾安在,就算年级主任再不爽,他也不会再继续找李秀麻烦了。 想到这里,李秀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复杂。 不用背锅自然是安心的。 可是方乾安的举动又实在怪异,怪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摸不准这个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总不至于又是什么新手段校园霸凌吧? “那个……为什么?” 等意识到的时候,李秀已经问出了口。 “什么为什么?” 方乾安还是那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为什么帮我。”李秀低低问道。 作为学校里的特殊存在,方乾安压根就不需要开口替李秀这样的人开脱。更何况李秀之前就注意到,方乾安并不喜欢自己。 方乾安沉默了片刻。 “哦,那个啊……” 身形比身边少年大上N圈的高大男生拖长了声音。 谁他妈知道呢?为什么会抽风帮一个无足轻重的,而且还是他最不喜欢的那种骗子家小瘸子开脱。 “那老头今天今天来找我时,右脚先进的教室。” 最终,方乾安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李秀:“哈?” 方乾安轻哼了一声:“我最讨厌右脚先进教室的人了,好吧,就是看他不顺眼,怎么了?” 李秀收回了目光。 “没什么。” 片刻后,从少年唇间溢出一声细如蚊讷的低语。 “谢谢。” 跟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次他的声音虽然小,音调却是软软糯糯的,显得少年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 从方乾安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李秀露在校服外的一小截雪白脖颈,和漆黑发丝下看上去又白又小巧的耳垂。 不知道为什么,方乾安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的虎牙。 “就这?”恶劣的校霸声音微抬,“不对吧,小瘸子,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大忙,是不是应该拿点实际的谢意出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乾安便感到李秀的肩膀颤了一下,单薄的少年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望向他。 “我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的。” 李秀说道。 方乾安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李秀脑瓜子里又乱七八糟想了些什么,反正肯定没想好事,一张脸雪白雪白的,莫名让方乾安想到了那种,嗯,那种死了老公无人依靠的小寡妇,特别柔弱可欺什么的。 ……艹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回过神来方乾安自己都愣了一下。 可是,胸口那种好像有很多小爪子在挠的奇怪感觉却并没有因为他的警醒而褪去。 “你说我想干什么?” 方乾安要强行压下心中异样,淡淡道。 听到这句话,李秀又垂下了眼眸不吭声。 方乾安算是发现了,李秀一遇到不爽的事情,便会故意挪开目光不跟人对视。不过嘛,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他,就他那娘唧唧秀秀气气的模样,越是这么垂着眼努力绷着脸,就越是让人想要……想要撩拨一下。 方乾安:“老话怎么说来着,无以为报,是不是就应该以身相许啊?” 李秀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方乾安。 “抱歉,我不是同性恋,做不到这个。” “咳咳——” 方乾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我也不是好伐!”他嚷嚷了起来,“开个玩笑而已!” 确实就是嘴贱开个玩笑。 但李秀的反应真的太正经了,正经到方乾安脸上莫名其妙腾起了一股热意。 靠。 “不过我可以帮你补习。” 李秀斜斜地瞥了方乾安一眼,继续道。 “我记得,你的成绩很差吧。” 事实上,是全年级倒数第一。 方·连考试都不会参加·乾安,这下是真的涨红了脸。 “我那成绩……不是,谁会想要这种谢礼啊?有没有诚意啊!” 又一次,方乾安伸出手,重重地揽住了李秀。 灼热的体温驱散了低烧带来的寒意,让李秀恍惚了一瞬。 【“阿秀。”】 同一时刻,在走廊的远处,响起了一声低哑的呼唤。 一股恶寒划过背脊,李秀倏然转身,正好角落里站着一个低着头的人。 “李秀同学。” 那人重复了一遍呼唤。 教务处所在的综合楼体量非常庞大,当初设计时,请的是某个国际知名的设计师。 结果设计出来的大楼造型倒是非常前卫,实际使用下来却颇为一言难尽。各个办公室的方位都很奇怪,全靠走廊连接,而且走廊也设计得十分错综复杂,堪称迷宫。而且,这么多走廊,却没有开窗,全靠人工光源实现照明。 一旦某盏灯坏了,那个位置就会显得特别暗。 而现在,那个角落的上方,恰好就是一盏故障灯。 奇怪了,刚才他们经过时,那盏灯坏了吗? “滋滋——滋滋——” 隔这么远,李秀还是能听到不时响起的电流声。 伴随着灯光的明明灭灭,那个人影也显得有些难以辨认。 “欧阳……老师?” 李秀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那个人究竟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1-20 20:34:57~2022-11-21 07:4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 认出欧阳的那一瞬间,李秀的身体倏的一下绷紧了,就好像他在走路时,不小心发现自己脚背上爬了一条蛇似的。 “李秀,你来一下,老师有事情要跟你说。” 阴影中,欧阳声音低沉地冲着他说道。 李秀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勉强开口应道:“我……我要去上课了,下节课快开始了。“ “李秀,听话。” 然而面对李秀的推脱,欧阳依然十分坚持。 他直直地抬起了自己的一只胳膊,朝着李秀勾了勾手。 男人的动作看上去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但在这一刻,对欧阳的抗拒像是正在吹气的黑色气球,彻底占据了李秀的大脑。李秀根本无力去感知任何事情。 他只是本能地觉得,综合楼的冷气好像开得太冷了一些,冷得他身体僵硬,头晕脑胀。 “可是……” 李秀嘴唇翕合,艰难挤出两个音节,正要负隅顽抗地进行最后一轮推脱,手臂上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 是方乾安当着欧阳的面,一把拽住了李秀。 恰在此时,他们身后的电梯传来了“叮”的一声,银白的金属们嘶嘶响着,朝着两边打开,露出了空无一人的轿厢。 “啊,电梯来了。” 高大的男生提高声音,冲着欧阳的方向,毫无敬意地嚷了一声。 紧接着,他压根就没给李秀反应的机会,直接就勾着少年,一个健步进了电梯。 “……老师,我受伤了不能自理,需要李秀同学送我一下,老师不介意吧,老师我们走了。” 在方乾安的声音中,电梯门缓缓闭合,将远处那个男人的身影彻底挡在了门后。 自始至终,名为欧阳的高大男人都停留在阴影之中,不曾上前一步。而面对方乾安明晃晃的轻慢与抢人,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在灯光的明灭间,那张曾经让许多人花痴不已的英俊面庞,透出一股森然的青色。 关门的最后一个刹那,方乾安在漫不经心中,对上了欧阳的目光,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吧,欧阳的眼神显得异常怨毒而空洞,简直就像是要冲上来吃人似的。方乾安作为一名养尊处优到的大少爷,来启明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哪个老师敢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啧,那老男人是什么眼神啊——” 方乾安不由吐槽了一句。 “所以,你什么时候已经受伤到生活不能自理了?” 耳边传来了一声幽幽的质问,方乾安立即忘记了欧阳,转头望向了身侧神色古怪的李秀。 猝不及防被方乾安来这么一出,李秀也说不出自己现在心情是好是坏,毕竟,跟方乾安这种大少爷不一样,得罪了欧阳之后,李秀也不知道自己之后还能不能顺利拿到学校的奖学金,能不能继续平静的生活。 但不可否认的是,就那样当着欧阳的面溜号,李秀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至于方乾安,在听到李秀的问话后先是一怔,随即就理直气壮地朝着李秀举起了自己的手指。 “我手疼。”他说,“啊,疼死了疼死了,按不了电梯了。” 一米九的男生就那样,故作柔弱地冲着李秀说道。 李秀:“……” 行吧。 此时电梯已经开始自行下行了,李秀也没太在意,觉得应该是楼下有人按了。 随意地按下了电梯面板上的“1”键,李秀便安安静静地站定,就等着电梯抵达一楼。然而他身侧的男生显然不打算给他留一份清静,安静了没几秒就开口了:“喂,那个老男人在学校里好像还挺受欢迎的?” 李秀:“……可能吧。” 方乾安双手环胸,瞥了一眼李秀,后者的身体果然又绷紧了。 “啧,不懂那群小女生的审美,”停顿了片刻后,方乾安用余光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李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声道,“我也没觉得那种男的有多帅啊。” 李秀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冷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方乾安耸了耸肩说,“我单纯就是看他挺不顺眼的,这种一把年纪还假模假样的老男人一般情况下都不是什么好货。那个,下次你要是懒得理他,就说我找你有事好了。反正学校里老东西里,也没有人敢找我的麻烦。” 电梯厢里有两秒钟的沉默。 李秀:“哦。” 他垂下了眼帘,死死地盯着地面,就好像脚下的假大理石电梯厢地板上,有什么精妙绝伦轮的数学题似的。 而实际上,正是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李秀才继续选择面无表情。 他有点搞不懂方乾安了。 一般来说,会搞校园霸凌的人通常都是一群脑子空空只会通过恃强凌弱昭显自己空洞内心的蠢货。 可是方乾安,好像也没有他想得那么脑袋空空。 李秀自认为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还是挺好的,可方乾安好像一眼就看出了他对欧阳的抵触……以及,方乾安好像是这个学校里,他遇到的第一个明显对欧阳表现出厌恶的人。 心情复杂。 在李秀陷入沉默的短暂瞬间,方乾安眯了眯眼睛,他并没有错过李秀刚才身体倏然绷紧,随即有不由自主放松的那点小变化。再想起方才李秀在看到欧阳时整个人瞬间僵硬,脸色惨白的样子,他的胸口忽然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开始澎湃。 “咳,其实别的事情你也可以来找我。” 方乾安双手插兜,有点突兀地说道。 他可以感觉到,李秀似乎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没有什么事情找你。” 李秀语气冷淡。 方乾安竖起了眉毛:“嘿,你——” “方乾安。”李秀打断了方乾安的话头,少年指了指电梯面板上跳动的字数,表情变得严肃,“……电梯是不是故障了。为什么我们现在还没到一楼?” 被李秀一提醒,方乾安才醒悟过来。 对啊,他们两个都站在电梯里扯谈这么久了,电梯却一直在平稳地下行着。综合楼虽然是一栋十几层的高楼,可在没有人频繁上下的情况下也不至于这么久还没到一楼。 方乾安与李秀一同望向电梯的楼层字数,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13楼,12楼,13楼…… 10楼,9楼,8楼…… 12楼,7楼,3楼…… 负2楼,5楼,负12楼…… …… “楼层一直在乱跳。” 李秀点出了这点。 “可是,电梯不是一直在往下降吗?” 方乾安皱着眉头开口道。 是的,虽然面板上楼层是乱的,但从身体感觉来看,他和李秀所在的电梯一直都在平稳地下降,一点都没有电梯故障时那种电梯一卡一卡带来的惯性。 “嗯。”李秀正在按电梯的紧急求助按钮。 然而无论他怎么按,紧急求助频道那头却始终是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电梯面板上的数字早就已经变成了正常电梯根本不会有的楼层,什么“负18层”“负27层”都来了,而他们的电梯……依然在下降。 “有没有搞错。” 李秀喃喃道,脸上多了几分慌张,他抬手将面板上所有的按键都全部按亮了——然后,就看到原本是橙黄色的按键灯,在同一时刻变成了血红色。 “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我打电话——艹,没信号?” 方乾安神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要知道为了防绑架或者是别的危险,他的手机可是经过了特殊改造的,别说是在电梯里了,就算是在深山老林里信号也该是满格的才对。 可现在,躺在方乾安手中的昂贵手机,却在这种小场面下直接变成了砖。 而且,都已经下降了这么久始终没有停的电梯也非常违反常理。 方乾安并不是蠢人,他也意识到事情似乎有种……超出科学范畴的怪异。 “不管怎么说,李秀,你先到角落里去。要是电梯坠毁,角落的人比较有生还可能。”方乾安声音紧绷地说道,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果然是电梯故障了吗?这里为什么这么冷。 这个念头飞快划过方乾安内心,不过并没有停留太久。 “叮——” 因为就此刻,电梯停了。 * 【B13】 负十三层。 电梯们徐徐打开之前,李秀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一眼显示屏。 微微闪烁的红色电子灯显示出了此刻他们所在的楼层。 ……当然是错误的楼层。 毕竟又不是重庆的地铁,他们学校的综合楼顶多有个地下三层,怎么可能挖到负十三去。 李秀觉得自己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念头纷乱地从脑海中滑过。 特别是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李秀的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 电梯门打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一片漆黑。 一股刺骨寒意在开门瞬间瞬间包裹住了李秀,他颤抖了一下,口鼻处腾起一阵白雾。 “嘿,秀儿。” 一只手,掌心滚烫,探过来拉住了李秀。 “你……你靠我后面吧,这细胳膊细腿的,挡在门口你以为你门神啊?” 方乾安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把李秀往自己身侧扯了扯。 因为这个近乎保护的小动作,李秀嘴唇微动,没好开口去计较那个莫名其妙的“秀儿”的称呼。 “艹这破烂电梯到底是停在哪了。” 方乾安举起手机,打开了照明往那一团漆黑中照了过去,从手机光团能够照到的环境来看,电梯外面似乎是一条走廊——这种十分阴间的格局倒是跟其他楼层都差不多。不过眼瞅着这一层目前根本就没有被使用,没有灯,也没有应急出口。 最重要的是,这里冷得跟停尸房没什么两样。 李秀抬起手,发现自己冻得胳膊上寒毛都立了起来。 正在李秀和方乾安两个人站在电梯里看着外面完全陌生的楼层面面相觑的时候,电梯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整个电梯厢用力地抖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是下一秒整个电梯就要直接垮掉一样。 “我艹我艹——” 方乾安发出一声咒骂,拽着李秀便冲出了电梯。 结果他和李秀刚跨出电梯,电梯就贴着他们的脚后跟直接关上了。 “叮——滋——滋——电梯——下下下下下——行——” 关门提醒的电子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发声元件出了问题,声音拉得长长得,简直就像是什么东西在哀嚎。 而最重要的是,这电梯竟然还在往下运行? 但此时李秀和方乾安也没法抱怨这种细枝末节,因为电梯门一关,他们仅剩的照明光源就只剩下手中的手机了。 “这什么破烂电梯?!每年给这狗屎学校捐的钱到底去哪里了啊这么垃圾……” 方乾安瞪着死气沉沉的电梯门粗声粗气地抱怨了好几句。 然后他才回头,对着一言不发的李秀开口:“得,走吧,去找应急出口走消防通道。” “……好。” 李秀低低道。 他很不舒服,头和肩膀都沉重得像是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背了一具尸体,寒意蔓延,让他手脚冰冷。每次进入阴暗潮湿,鲜少有人经过的地方,李秀都会感到不适,而今天他的低烧更是让这种状况雪上加霜。 黑暗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味,是那种空置很久的建筑物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潮气的味道。 有点像是肖家别墅里气味。 李秀一边想,一边跟着方乾安慢慢往前走着。 一路上方乾安都在努力晃动手机,想快点找到应急出口,然而狭长的走廊仿佛是无限延伸的迷宫,找了半天,除了一扇又一扇早已上锁的门,他们一直都没能找到消防楼梯,以及应急出口附近标志性的绿色灯牌。 走了一小会儿之后,可能是通道的沙沙脚步确实太过于压抑,方乾安终于憋不住了,轻咳一声,率先开了口。 “这地方设计得好垃圾。” “嗯。” “说是请了那么有名的设计师,其实外形上看这栋楼也很丑。” “嗯。” “哦,对了,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什么?” “就是这栋楼其实有来头,”方乾安说着说着,仿佛忘记了之前电梯故障带来的坏脾气,语气中透出了一丝兴奋,“不是好多人都觉得这栋楼看着特别奇怪,其实这是故意设计的——从高空看,这栋楼就像一面凹面镜不是吗?而且凹面刚好对着肖家鬼屋。其实,这个设计就是为了将肖家鬼屋里的冤魂不断吸入这栋楼,而为什么这里的走廊设计成这副鬼样子,也是故意的,为了让那些鬼一旦进到这里头来,就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从此永生永世,一直徘徊在这些走廊里……” 李秀:“哦,那怎么化煞呢?” 方乾安:“啊?化,化什么?” 黑暗中少年幽幽的问话让年轻高大的校霸莫名有些结巴。 只有李秀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到没有丝毫起伏:“按照这种说法,综合楼把鬼屋的煞气和鬼魂吸收到自己的结构内部,就必须要设置可以化去煞气的布局吧?比如说大型的喷泉,瀑布,或者是螺旋状的装饰物,可是综合楼里这些都没有。而只吸收煞气和鬼魂却不想办法消解,久而久之这栋大楼整栋楼都会变成大凶之地吧,而且,一直徘徊的鬼魂也会在凶地中逐渐变成非常凶悍的厉鬼。” “额……说是这样设计,就,就可以镇压肖家鬼屋那边的怨气……” 方乾安干巴巴的回应中透出了一丝尴尬。 “学校附近的楼盘最近成交楼面价是97000一平米,虽然学校里的地皮不能按照商业来算啦,可是,在这种价位的地皮上专门建一栋大楼就为了把它变成大凶之地,而且还是在市中心?”少年清润的嗓音中透出了一丝真诚的不解,“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人刻意布局这些……他图啥?” 方乾安这下彻底卡壳了。 良久,才听着他无比生硬地冲着李秀道:“你……你一点都不怕这些吗?” 李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方乾安,你之前搞校园霸凌,把我欺负得那么惨,不就是因为我家是‘招摇撞骗的跳大神’的吗?” 方乾安骤然听到李秀的提醒,一时不察,直接被口水呛到念念咳嗽。 “我忘记了。” 良久,才听到他讪讪地说道。 李秀在他身后,垂下了眼帘。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李秀和方乾安的脚步声,远远的传出去,在空旷的走廊里竟然激起了回应,与原有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之后,就像是…… 就像是这里其实有很多人在走路一样。 渐渐的,李秀的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下来。右脚发育不良的脚踝处传来了尖锐的疼痛,像是无声的提醒,提醒着李秀,在一次又一次的霸凌中自己因为残疾而受到的屈辱。 因为脚的问题,他甚至连逃跑都做不到。 “你其实怕鬼吧。” 漆黑的走廊中响起了李秀忽然变得冷漠的声音。 手机微弱的光线中,方乾安的身形似乎踉跄了一下。 “哈?我,我怕鬼?” 男生的声音一下子提得高高的,他大声反问道,好像李秀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 然而李秀却根本没有理会某个男生的虚张声势。 “从电梯门开始你就很紧张。”李秀淡淡说道,“所以你才变得很吵……之前每次你纵容那些人校园霸凌我的时候,你都宁愿玩手机也不愿意多说话。” “喂,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刚才你本来是想吓唬我的,可是我一说恶鬼化煞这些事情,你反而更加害怕了。” 被李秀彻底点出所有心思的方乾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我怕鬼,我怎么可能怕鬼?”在不自觉中,方乾安重新套上了方家大少爷的傲慢与蛮横的面具,“秀儿,也好说起来,你才怕鬼吧?你都快把我手都掐断了。” 听到这句话,李秀瞳孔微缩。 因为太冷,一路上李秀都是双手抱胸的姿势。 他……根本没有碰过方乾安。 -------------------- 作者有话要说: 方乾安:来啊,互相伤害啊哈哈哈哈我们要直面恐惧(然后拼命讲恐怖传闻) 片刻后。 还是方乾安——吓成狗。 ========================== 感谢在2022-11-21 07:45:42~2022-11-23 07:11: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 李秀死死望向方乾安,个子高大的男生如今就在他前面,在手机照明微弱的光照下,男生的身形显得十分高大——或者说,臃肿。 之前李秀确实没太在意,可现在看来,方乾安的影子之所以那么大一块,是因为在方乾安的胳膊上,似乎还趴着一个“人”。 李秀的心瞬间加快,他死死咬住牙关,正在拼命思考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时候,方乾安转过了身。 “喂,你怎么不说——” 似乎是因为李秀的沉默,他也隐隐觉得不太对。 一边嘟囔着,方乾安一边顺手将手中的手机对准自己身侧。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人”。 身形倒是跟人差不多,可是搁在方乾安肩膀上的脑袋,只有一半的脸是完整的,青白色的脸上镶嵌着古怪的笑容,而在另外半边脸上,没有皮肤覆盖的红色肌肉正细微的跳动着,鼓起的眼球咕噜噜转动着,眼球上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它正抓着方启安的胳膊。 方乾安一低头,就可以看到从它身体里不断掉落出来的内脏。 …… 一米九的高大男生微微张开了嘴,他以为自己会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然而真的开口后,喉咙里却只能挤出一道气音。 大脑一片空白。 “砰——” 在理性思考彻底当机的时候,占据方乾安身体的就只有最原始的生理本能。 换句话来说就是肌肉记忆。 方乾安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后,他倏然抬手,直接袭向了那个满身血色的“人”。多年来学习拳击的经验,让他出拳又快,又狠,紧贴在方乾安身上的影子,在如此凌厉的攻击下只发出了一声脆响,随即就被一个标准的泰拳高踢,直接踢进了走廊角落的黑暗中。 阴影中似乎出来了一声古怪的脆响。 “我艹我艹那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一直到这一刻,方乾安才猛地喘过气来,他惨叫起来。明明是个一米九的男生,脸却已经吓青了。 “我,我也不知道。” 不得不说,李秀也被刚才的事情惊呆了:无论是自己同学身上忽然出现了半张脸的鬼,还是这只鬼被自己的同学一拳打飞这件事……都已经脱离了大脑可以理解的范畴。 “你说我一直在掐你时,我才发现它在你旁边。” 李秀喃喃开口,实际上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方乾安没吭声。 在接下来几秒钟的时间里,走廊里一片寂静,方乾安面无人色地看着语无伦次的李秀,而李秀也只能惊慌失措地回望着方乾安。 李秀忽然觉得有一丝古怪。 方乾安现在看上去有点……有点不对劲。 男生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动,一直直勾勾地看着李秀,可是,男生的脸上血色褪尽,比刚开始见鬼时候还要糟糕。方乾安的目光发直,眼睛也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他眼睛里满是恐惧。 等,等一下。 很快李秀就意识到,方乾安并不是看着自己,才露出这幅被吓得失魂的表情的。 方乾安看着的,是自己身后。 李秀的身体骤然僵硬。 ……怎么就没早些意识到呢? 李秀想。 在看到方乾安身侧多了一个影子的时候,自己的肩膀,明明也很重啊。 李秀的呼吸声变得非常沉重。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尖叫,可李秀还是控制不住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了自己的肩头。 一只手正搭在那里。 泛着青色的,灰白色的手。 就像是干尸一般,那只手的皮肤没有丝毫光泽,紧绷在粗大的手骨之上。 没有指甲,在指尖的位置之后黑漆漆的甲床以及从皮肤下面微微凸出来的一小截白骨。 【“阿秀。”】 也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过度才产生了幻觉,还是那“东西”真的开口呼唤了他。 李秀听到了一声无比沙哑而怪异的呢喃。 【“我的阿秀。”】 宛若蟒蛇一般,那只手开始朝着李秀的胸口探去,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相贴的地方不断探伸,明知道现在应该动起来,应该逃走,可李秀除了颤抖之外却完全动弹不得,就好像他的身体已经跟他的灵魂彻底分离了一般。 几乎可以将骨髓都冻结的寒意很快就占据了他的整个背部,虽然不敢回头看,可李秀知道,自己已经被“那个玩意”彻底地抱住了。 他快要被吃掉了。 李秀比任何时候都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呜……” 漆黑的走廊中,纤弱的少年唯一能发出呼救,只有一声细弱的呜咽。 冰冷的水滴顺着脸颊缓缓落下,是李秀因为极度惊惧而溢满眼眶的眼泪,当然,也可能是他的冷汗。 干枯的手指顺着他的脖颈慢慢上划,细细地摩挲着活人柔软脸颊上的那一抹湿意。 在没顶的恐惧感中,李秀眼睁睁地看着方乾安踉跄着往后退去。 跟已经彻底被鬼怪摄住的自己不同,方乾安还有逃跑的机会。 李秀并不奇怪,那个男生会逃跑。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以为方乾安会直接调头离去时,对方却猛地发出一声难听且凄厉的惨叫,然后…… 然后就猛地朝着自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方乾安?!” 被方乾安像是背麻袋一样甩在肩头时,李秀差点没晕过去。 一阵剧烈颠簸之后,李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方乾安死死抱着狂奔在这条古怪阴森的走廊之中。 “呼……呼……” 方乾安跑得很急,李秀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也可以感觉到他那失控的心跳。在李秀周围仿佛一直在不断延伸的黑暗,这条走廊是如此漫长,漫长到完全不符合现实法则。 李秀的背上还残留着之前“那种东西”留下来的极致阴冷,然而跟方乾安碰触的地方却是一片滚烫。 “咳……方……方乾安……停下……放我下来……快……” 李秀抬起手拍打着方乾安的背部。 他虚弱地呼喊着。 奈何他身下的男生已然吓到崩溃,就算听到了他的声音,依然在拼命狂奔。 “停什么停停下来那东西追上来怎么办我艹那到底是什么鬼——” 该说不亏是校篮球队明星成员吗?方乾安跑了这么一路之后竟然还能一口气喊出这么长的句子。 就是喊话时有些语无伦次。 等到方乾安终于力竭不得不停下脚步时,已经是十多分钟之后了。李秀不等他松手,直接就从他身上挣扎着跳下来,然后就半跪在地上开始干呕。 ——被方乾安的肩膀顶着胃,头朝下颠簸了一路,李秀觉得自己没有直接吐在方乾安的身上,纯粹就是看着这人还记得带上自己逃命的份上。 “你……你下次逃跑……能不能换个好点的姿势?” 好不容易才匀过气,李秀有气无力地冲着方乾安喃喃道。 “喂,你要求也太高了点吧就刚才那情况,你都快被鬼拖走了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方乾安的脸色还是很差,他气喘吁吁地嘟囔着,同时神经质地不停地晃动着手中的手机四处查探。 李秀看得出来,此时的方乾安依然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 沉默了片刻后,黑暗中响起了一声很轻的“多谢”。 听到李秀的道谢,方乾安一怔,随即,他很不自在避开了李秀的眼睛。 “倒也没有什么好谢的,你一个瘸子跑又跑不动……” 男生硬邦邦地回应道,浑然不觉李秀在听到他又一次提到“瘸子”这个词时,原本神色中的少许柔软瞬间消失不见。 李秀绷紧了脸:“那还真是看不出,你人这么好。” …… “呼……” 几乎就是在李秀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无比阴冷的风倏然在封闭的走廊中卷起。 李秀手腕一痛,却是方乾安一声惨叫,直接拽住了他,眼看着又要来一轮双人夺命狂奔。黑暗尽头一声“咔嗒”声响起,紧接着他们头顶的灯就尽数亮了起来。 一道人影陡然间出现在他们眼前。 方乾安一个急刹车,差点带着李秀也摔倒在地。 而另一边,那道人影也“唉哟”了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滴个娘嘞,嗬死老子哒!!” 一个年长的校工一只手提着工具箱,一只手按在走廊灯的总开关上,愕然地望向自己面前的李秀和方乾安。 “你们是哪个年纪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知道这一层楼已经封闭了吗,电都没通还跑到这种地方过来,是嫌命不够长哦——” 从最开始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之后,那名校工眉毛倒竖,十分生气地嚷嚷了起来。 * 困住李秀和方乾安的那一层楼当然不是诡异的负十三层,而是综合楼的负三层。 因为常年漏水,这一层的电线总是短路,常年都处于维修状态。考虑到这一点,所以综合楼的负三层从大楼建成起就一直没有正常使用过。 也就是学校里每年的教具换新,旧教具和课桌椅换下来后没找到废品公司来处理,会暂时存放在这一层的空置办公室里。 综合楼里的电梯也早就被设置成不会在这一层停留。 ……也正是因为这样,李秀解释了很久,也没有跟那名校工解释清自己和方乾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吧,他本来也很难解释清楚,毕竟他自己也不懂刚才走廊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开灯后,他立刻就发现负三层的走廊并没有多长。可他和方乾安刚才可是扎扎实实跑了好久,到现在李秀都觉得自己的心脏还在闷闷的疼,原本就有缺陷的右脚更是肿胀得抬都快抬不起来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那名校工在盘问他们两人时,还发现原本堆在走廊上的杂物竟然也被掀翻了。 “你们两个是不是故意来搞破坏的?!现在的学生伢子怎么这么无聊咯,气死个人……” 校工气势汹汹地冲到了已经倾泻倒地的纸箱旁,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嘴里不停唠叨着。 “你们是哪个班上的,我一定要跟你们班主任说,破坏学校的东西你们是肯定要赔的!” 李秀也是在校工的提醒下才注意到他们身后那些杂物,而当校工骂骂咧咧收拾东西时,他的神色也变得无比僵硬。 他看得分明,校工一件一件从地上捡起来的东西,正是生物课上经常要用的人体模型。 启明中学财大气粗,这种人体模型也是最精致的那一种,跟正常人等高,塑料制成的身躯一半是正常的模样,另一半则是没有皮肤的肌肉组织构件,腹部以下则是清晰的内脏零件。 当然,现在这些零件因为受到了肉眼可见的破坏,已经变成了地上到处乱滚的不完整塑料块。 特别是那具人体模型的胸口,已经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大洞,透过层次不齐的塑料缺口,都可以看到模型空空荡荡的内里。 李秀不由自主地与方乾安对视了一眼。 …… 有方大少爷的名头在,出现在学校不允许进入的负三层,并且“不小心”破坏了生物课替换下来的人体模型这件事,根本就不算什么大问题。 李秀和方乾安很快就回到了综合楼的一楼出口处——当然,这一次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走消防通道而不是负二楼坐电梯。 刚走到出口处的花坛边上,方乾安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都跌坐在了户外长椅上。 “方乾安,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就是想坐坐。” 方乾安咬了咬牙,努力隐瞒自己腿软的事实,他故作冷静地冲着李秀说道。 “哦。” 李秀闷闷说道。 然后,他便转身准备走。 “喂,你去哪里——” 结果还没迈开步子,李秀就被方乾安一个飞扑,直接给拦住了。 “好歹,那个好歹我们两个也是患难与共的战友了,你现在就打算丢下我不管了吗?” 方乾安无比狼狈地看着李秀,就算再怎么逞强,也无法掩盖他被吓到根本不敢一个人呆着的事实。 “我去上课。” 李秀闷闷地回答道。 从综合楼出来后他就发现了,虽然体感上他和方乾安已经在那一片漆黑的走廊中,无能为力地跋涉了好久。 可实际上,从他们进入电梯开始算,外界实际的时间只过去了十几分钟而已。 他还能赶得及今天上午的最后一堂课。 李秀刚说完,就看到方乾安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你去上课?经历了刚才那些事情,你现在还要去上课?” 方乾安声音尖锐,看上去十分崩溃。 李秀垂着眼眸,看向方乾安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就是因为刚才……刚才遇到了那种事情,所以才一定要去上课。” 正午阳光灿烂,可在光线下,李秀的脸依然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嘴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第四节 课可是政治课。” 李秀喃喃地解释道。 “……我觉得我需要这节课,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对着方乾安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李秀:我觉得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可以有效破除一切怪力乱神。 方小狗:……哈? 哥哥:…… ======================================= 总之,在校园里,最重要的就是搞学习。 ==================================== 感谢在2022-11-23 07:11:17~2022-11-25 02:58: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 “加快科技创新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需要,是实现人民高品质生活的需要,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需要,是顺利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需要……” 高二A1班,政治课。 政治老师的声音就跟以往一样,平板无波地回荡在教室里。 今天是上午的第四节 课,政治课也不是主课,因此这节课上呼呼大睡的人向来是最多的。 可现在整间教室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安心睡着。 无论是在认真记笔记也好,还是把手机藏在课桌下拼命按动键盘也好……心不在焉的学生们时不时就会分神,望向教室最后面的不速之客身上。 高大,英俊,脸色奇差无比的男生就那样大喇喇地占据着教室的一角。 在他面前,歪歪斜斜,空无一物的课桌显得十分突兀,破坏了教室里原本整齐的课桌摆放。地上还几道划痕,很显然,这张课桌连同椅子,都是临时从别的教室直接拖过来的。 方乾安并没有在A1班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他选择直接坐在教室最后面,应该也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他的个头,他的长相,乃至他在学校里的地位以及各种各样的传闻,都让人完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不要说是班上的那些同学了,就连万年板着脸,讲课像是在念经一般的政治老师,在走进教室看到方乾安时,也露出了一脸见鬼的表情。 毕竟所有在启明的人都知道,方乾安只要能安安分分待在启明,就算是给校方面子了,至于让方大少爷认真念书什么的……哈哈,你是在讲什么笑话吗? 在大部分时候,方乾安甚至只需要在早上露个脸,然后就可以随时走人。启明在每层楼都有装潢奢华的学生休息室和自习室,那里才是方乾安平时用来消磨时间的地方。 在启明教书这么久,政治老师都不知道上一次在课堂上看到方乾安是什么时候。 可现在,方乾安不仅来上课了,看上去依稀还有点想要听课的样子。 ……这就有点惊悚了。 政治老师一边教书,一边惊恐地看到方乾安偏过身,吊儿郎当地抽过了身侧一名同学的政治书,皱着眉头看了好久。 “喂,秀儿——” 方乾安困得眼皮直打架,他伸手戳了戳李秀。 “我发现你这方法真的有用,我现在只记得困,完全不记得别的了。” 他含含糊糊地嘟囔道。 李秀:“……” “怎么你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打瞌睡的样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秀面无表情地伸手把自己的课本从方乾安手里抽了回来。 “别叫我秀儿。” 少年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 方乾安打了个哈欠。 “那,唔,秀秀?”他不以为意地说道,又把头凑到李秀这里看他写的笔记。 李秀反手扣住了自己的笔记本,他瞥了方乾安一眼,用冰冷的眼神表现出自己对这个外号的极度嫌弃。 方乾安被李秀的眼刀刮了一下。 若是其他人敢这么看他,方乾安并不吝于让人知道他的厉害。 可偏偏,那是李秀。 明明是被人白眼了,他的胸口却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痒痒的。 有点不爽,又有点爽。 嗯,莫名想要让那个人,变得更加不高兴一些。 “还是不满意啊,那就叫你……”方乾安正在想着,那个称呼,就如同烙印一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阿秀。” 【阿秀。】 对啊,此刻坐在他身侧的纤弱少年,就应该叫阿秀才对。 【可怜的阿秀啊。】 虽然有些娘唧唧的,可是,阿秀就是阿秀。 【……我的阿秀。】 …… “喂,阿秀,你别不理我嘛。” 男生的声音在这一刻无比低沉而沙哑。 分明是年轻人特有的轻快嗓音,在喊出“阿秀”时,调子里却渗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贪婪阴森。 “既然里没意见,以后我就叫你阿秀好了。” 方乾安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的变化。 他咧开了嘴,笑嘻嘻地低喃道。 一声“阿秀”,让李秀的手倏然一抖,用来划重点的红笔掉在了本子上,笔尖在雪白的纸上溅出了一小撮猩红的墨迹。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方乾安。 其实外婆也会喊他作“阿秀”,然而,这个称呼从方乾安嘴里念出来时,李秀却感到一阵数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后颈的寒毛立了起来,李秀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低烧让他开始有些耳鸣。 方才方乾安的一声“阿秀”过后,那声音就像是在他耳道深处形成了回音一般,一直在细细碎碎地,若有似无地重复着。 “你好吵。” 捡起笔,李秀撕掉了被墨水污染的笔记本页,面无表情地冲着方乾安说道。 “还有,别叫我阿秀。” 可方乾安一点改口的意思都没有。 “阿秀,你说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是真的撞见‘那个’了吗……政治课真的会有用,那种东西应该不会跟着人走吧……” 高大的男生如今在李秀面前,倒是一点高冷的架子都没有,为了能够跟李秀顺畅沟通,他甚至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课桌也推到了李秀的桌子旁。然而,方乾安完全忘记了自己与李秀之间的体型差,这么一挤,偌大一个人,直接就跟李秀大腿贴着大腿,胳膊贴着胳膊了。 那情形当真是十分古怪。 无数道自以为隐秘的目光落在身上,内里的探究与好奇之意灼热逼人。方乾安自然可以将这些打量视若无睹,可李秀的心情却变得很差。 “我有个办法可以有效驱鬼。” 李秀绷着脸,对着方乾安说道。 “如果你想知道,这节课就闭嘴然后老实听讲。” ……这下方乾安总算没声了。 * 方乾安嘴巴闭紧了,身体却没有离开。 隔着校服,李秀也能感觉到,方乾安的身体跟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科学的训练和优质的食物摄入,让几近成年的男生长出了宽阔的肩膀与结实的大腿。 就连体温,方乾安都要比李秀高很多。 李秀悄无声息地用了点力,想把方乾安推开点,结果屁用都没有。 反而是方乾安盯着他,察觉到了那点小动作,又想要说些什么——想也知道又是些无聊的玩笑话,李秀当即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嘴唇前,用唇形无声道了一声。 【驱鬼方法。】 方乾安抿了抿嘴角,悻悻地往椅背上靠去。 可他的身体,还是贴着李秀。 李秀垂着眼皮,看着政治课本上那些令人安心的句子,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身边男生怕鬼怕到脸色铁青的样子。 算了。 李秀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放弃抵抗,专心听课。 当然,最后这堂课还是一塌糊涂,完全没记住任何一句有用的——先是上课上到一半,窗外的人影忽然多了起来。看上去很像无意间经过,可若真是无意间经过的学生,也不至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往窗内打量。 目光落在方乾安身上时,每个人都露出了那种,好像在做梦似的,完全不敢置信的表情。 …… 【老大,发生了什么?】 方乾安手机震动起来,他百无聊赖地讨出来看了一眼,是自己某个比较亲密的小弟发来的。 【要教训小瘸子我们帮你动手就死了,方少干吗委屈自己去那种地方待着?】 方乾安皱了一下眉头。 高二A1班除了李秀之外还有几个被启明从外校挖过来的高分学生,虽然那些人没有李秀穷,可在其他人眼里也是圈层完全不同的“贫民”。虽然只有文字,但是发来的消息中还是透着无法遮掩的,对整个班级乃至“瘸子”李秀的嫌弃。 “啧。” 李秀忽然听到身边的大少爷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看了方乾安一样,后者也恰好望向他。 “唉……” 在李秀莫名其妙的目光中,方乾安摇了摇头。 就这人,这幅瘦骨伶仃的样子,确实是容易被欺负。 某位大少爷回想起李秀之前遭受到的那些事情,胸口有点闷。 紧接着,他捧着手机,开始打字。 【第一,我爱在哪待着就在哪待,跟你们没关系。】 【第二,管好自己的眼睛,在外面来来回回是把我当猴?】 【第三,别随便乱喊别人“瘸子”。】 打字完毕,方乾安按了群发。 果然,没过多久,窗外的张望的人少了许多。 方乾安注意到这点,这才满意地关掉了微信对话框,让手机息屏。 然后,下一秒,方乾安手一抖,手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包括好不容易才沉下心来听课的李秀。 对上李秀的视线,方乾安表情有点僵硬。 “手机不小心掉了。” 方乾安干巴巴地说道。 说话间已经有人帮他捡起手机。 方乾安看着那台手机,迟疑了一下才拿回来。 “怎么了?” 李秀问了一句。 方乾安耸了耸肩。 “真没事。” 就是不小心眼花而已。 方乾安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光滑电子屏在变黑时候会倒映出使用者的影子。 这是很正常的情况。 而刚才,在手机息屏的一瞬间,方乾安的手机屏幕上也倒映出了一抹模糊晦暗的人影。 方乾安也没看清什么,但是他莫名就是觉得,那并不是……并不是自己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方狗:笑死,我谈恋爱的技巧高超,哪里像小学生啊!【自信】 哥哥:哈?谈恋爱还需要技巧吗?【同自信】 感谢在2022-11-25 02:58:41~2022-11-27 03:1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 因为方乾安的存在,这节课连老师带学生都上得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作为扰乱课堂纪律的始作俑者,方乾安对此却毫无自觉,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刚才自己窥见的那道模糊人影上……事实上,细想起来他现在都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看到了奇怪的东西,毕竟正常人没事也不会仔细去打量手机息屏后的倒影。 应该就是之前在综合楼那里被那种东西吓到,所以自己才会这样疑神疑鬼吧? 方乾安顺手从旁边一个学生课桌上堆积如山的参考书中抽出来了一本,心神不宁地翻个不停,却并没有看。 那名学生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政治老师听着教室后排传来翻书声,脸色微变,却没能说什么,就是表情看上去非常难看。 坐在方乾安身侧的李秀更是受到了直接影响,握着笔的手指都微微发白,忍得十分辛苦。 所以,等到下课铃“叮铃铃”响起来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 “喂,阿秀,快快快,你说的那个驱鬼的方法,快拿出来。” 政治老师宣布下课后,方乾安甚至都等不到其他人离开教室,从座位上一跃而起,直接凑到了李秀面前急切道。 李秀被忽然落在自己耳侧的冰冷吐息激得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避开了些,可方乾安一只手搭在课桌上,另一只手正按着他的椅背,李秀整个人就像是被拢在了方乾安的怀里,纵然想躲开一点,也根本没地方去。 “唔……等一下,等其他人走了再说。” 李秀含糊地哼了一声,徒劳无功地想要让自己变得没那么引人注目。 然而,越过方乾安的肩头,李秀并不意外地看到,早在方乾安主动跟他搭话时候,其他同学就不约而同地朝着他的方向,投来了充满了探究和疑惑的目光。 李秀沉默了。 其实也不怪班上其他人控制不住地偷看他们两个。 在外人看来,李秀那消瘦的身形,在方乾安的压制下愈发显得孱弱不堪,不要说用权力地位进行压制了,光是靠体型差,方乾安看上去都像是随时能把李秀压死的样子。 可要说方乾安是看李秀看不顺眼到了极点,打算亲自来教训对方,从目前的这情形来看,又实在是不太像。 甚至可以说,此刻方乾安那副微微躬身,贴在李秀耳边小声嘟囔的模样,似乎……似乎还透着一点儿微妙到极点的讨好之意。 等,等一下,方家的太子爷,启明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校霸方乾安,什么时候需要“讨好”过别人? 本来还有人看着李秀和方乾安的样子呼吸乱想。 可“方乾安在讨好李秀”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瞬间,他就因为这个设想的极度荒诞而回过了神来。 下一秒,他又因为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打起了寒颤:该死,他到底在想什么,万一自己不小心泄露出刚才的想法,估摸着就别想再在启明混下去了。 那个学生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好奇地瞥了瞥自己的其他同学,发现其他人也都收回了目光,做出了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他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 李秀表情不太对。看着这样的李秀,神经大条如方乾安,此时竟然也感觉到了班上气氛不对。 男生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你们都不下课的?” 方大少爷冷淡地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瞬间缩起了脖子,直接把心底那点好奇心丢到了爪哇国,一个个地慌不择路离开了教室以免惹到这太子爷。 看着教室以惊人的速度清空,方乾安挑了挑眉梢,满意地回过头来,殷勤冲着李秀笑了笑。 “好了,现在可以了吧?” 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急切,方乾安继续催促道。 李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哪里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驱鬼方法。 瘦弱苍白的少年唇边泛起一丝很淡的苦笑,漆黑的眼睫轻簌,然后他就顺手撕下了笔记本上的一张纸,龙飞凤舞在那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写好后他把那张纸条递给了方乾安。 方乾安呆呆地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单词,表情凝固了。 “这是什么?” 他震惊地问道。 他一直以为,出生在那种跳大神家庭的李秀,会给他画点符啊写点咒语什么的。 然而,现在的他却看到了……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李秀竟然还认认真真地回答了他。 “你这是在耍我?” 方乾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语气只是稍重了些,萦绕在他身上的气息瞬间就变得有些森然凶狠。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冷漠,傲慢,对暴力行为和校园霸凌混不在意的男生似乎又回到了李秀面前。李秀控制不住的轻颤了一下,他往后退了两步。发育不良的脚踝明明没有受到外力压迫,此时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泛起了难捱的刺痛。 不过,李秀身上的失态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 “谁敢耍你呢,方乾安。我可不想再经受一次校园霸凌。” 李秀神色淡漠地说道。 方乾安一怔:“那件事不是说好两清了吗?而且我发誓,以后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还不成吗?” 李秀并没有回应方乾安关于校园霸凌的种种承诺。 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很冷淡,冷淡得让方乾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慌。 “喂,阿秀,那个……我说过了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方乾安抓了抓头发,闷闷说道。 李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很显然,方乾安作为金字塔顶端的大少爷,根本无法理解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对于李秀这样的普通学生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的。 沉默了两秒后,李秀扯了扯嘴角。 自己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他自嘲地想道。 压下所有心绪之后,李秀面无表情地开口,轻而易举就撇开了话题。 “理性和科学才是驱除怪力乱神最有用的武器,如果你愿意,下次再遇到这种东西,你直接对着它们背数学方程也可以……不过,你应该记不住那么复杂的数学定律吧?” 李秀冲着方乾安轻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波澜。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乍一听确实有点阴阳怪气,然而配合李秀严肃认真的表情,似乎又是认真的。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只有二十四个字,即便是你,应该也可以背下来。” “……哦。” 方乾安被李秀说得脑子有点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只能拽紧了李秀给他的纸条,呆呆地应道。 “嗯,那好,我走了。” 李秀此时也收拾好了午休时候要看的参考书,将书夹在腋下,李秀拖开座位一瘸一拐地朝着教室门外走去。 “阿秀,你去哪儿?” 方乾安纳闷地看着他问道。 “午休。” 李秀答道。 方乾安下意识开口道:“你不跟我在一起吗?” 听到这句话,李秀回过头,神色十分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两个为什么要在一起。” 方乾安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遇见鬼后,政治课也上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记下来了。他们两个又不是什么关系亲密的人,确实没有任何理由连午休也要黏在一起。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很不舒服呢? 方乾安陷入了迷茫之中。 眼看着李秀压根没有理会他转身就要走的样子,方乾安心中却忽然涌起了一阵冲动。 不想让这个人离开自己。 【阿秀只能留在……我的身边。】 脑子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低语。 “方乾安……好痛,你松手!” 等回过神来时,方乾安才发现自己竟然冲到走廊,直接拦住了李秀,不仅如此,为了挟制少年的动作,他在不经意中直接卡住了对方的手腕。 也许是因为用力过猛,李秀倒抽了一口冷气,蹙着眉头,露出了一丝隐忍的吃痛神色。 方乾安的瞳孔瞬间缩小。 他凝视着李秀的脸,对方微微有些痛苦的表情,莫名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之前羞辱李秀时,后者因为只能任人摆布,气到眼眶通红,溢满眼泪的表情。 一股毫无预兆的黑暗热流在身体深处倏然涌动。 方乾安的手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甩开了李秀。 “抱歉。” 男生沙哑地说道。 “你还想干什么?” 李秀并没有察觉到方乾安的异样。 他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就算再怎么自我提醒面前站着的可是校霸,语气却已经不受控制的恶劣起来。 “没,没什么。”方乾安结结巴巴地说道。“就是……” 说到一半,方乾安又没声了。 李秀没好气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对方不知道怎么的,脸上竟然是一幅惊疑不定的表情。 这是之前被吓蠢了吗? 李秀在心底恶意地想道。 而就在这时,走廊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殷勤谄媚的呼唤。 “方少!” 李秀转过头,一眼就看到那几个跟金鱼屎一般,日常跟在方乾安身后的小跟班,全部跑到了这一层来。 “我走了。” 李秀一看到那几个权贵子弟就觉得头痛,再也顾不上其他,趁着方乾安恍神的功夫,当机立断抱着书就跑路了。 【阿秀——】 方乾安下意识又想跟过去,奈何此时其他人已经凑了过来,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方少,之前我看群里消息还以为他们在骗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在教室里上课?” “哈哈哈上课的老东西估计都惊呆了吧?” “对了,方少,我在其他班级群里还看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说你现在跟那个小瘸……”话说到一半,跟班忽然想起方乾安群发的消息,连忙改了口,“说你跟那个叫李秀的,关系不错哈哈哈。” “笑死,那群人到底知不知道方少你是什么地位啊?还真敢乱说。” “不过刚才跟你在一起的人就是李秀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方少,你这是在给自己找乐子呢?” 跟班们其实早就看到了李秀。 此时终于有人憋不住,若无其事的试探着问道。 方乾安的目光依然落在李秀离去的方向,听到跟班们的试探也没有立即开口回话,而他的表情嘛…… 几个人来回交换了个眼神,都觉得方乾安这时候的表情着实古怪。 要说生气也不像是生气,可要说高兴,那僵硬的面部肌肉瞅着也是在跟高兴没关系。 这几个人都是削尖了脑袋拼了命才挤到方乾安身边的人精,待在这位太子爷身边时间也不算短了,却从未见过方乾安这个样子—— “方少,是不是那家伙惹到你了?” 幸好,在他们这群人中,还有王荣发这个傻子。 在其他人都保持沉默努力揣测方乾安想法时,也就这一位不管不顾直接嚷嚷出来 “要不我去给他点颜色瞧瞧?我就说,就这小瘸子,还是没吃够苦头,到现在还跑来碍眼……” 因为心中恶意,王荣发看李秀自然是一万个不顺眼,到了这时他见到方乾安脸色不对,也就想当然地觉得李秀也惹到了方乾安。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方乾安陡然侧过了头,冰冷地望向了他。 “你敢——” 有那么一瞬间,落在王荣发耳朵里的声音有些失真。 明明是在中午的学校走廊上,被方乾安目光摄住的瞬间,王荣发却觉得周围好像一瞬间就暗了下去。方乾安浅色的虹膜,看上去就像是活尸的眼睛,里头盛着一股阴沉沉地,叫人毛骨悚然的死气。 王荣发的身体僵住了。 “嗨,方少,老王估摸着就是随便说说。” “哈哈,他那也是被女神迷了眼,方少你之前都发话了,谁还敢真的去欺负那个叫李秀的小同学啊。” “就是……” 幸好,在发现刚才气氛太僵后,人群里自然有人开口,开始打起了圆场。 在其他人开口的同一时间,那种让王荣发动弹不得,背脊发亮的恐怖气息也瞬间烟消云散,快得王荣发自己都有点恍惚。 他没忍住又看了看方乾安。 方乾安看他时脸色还是很臭,眼神中也充满了警告……可是,王荣发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阴森恐怖。 “……都已经高二了,你们还在搞什么校园霸凌,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方乾安见王荣发盯着自己直发愣,心情愈发不爽。 以他的身份自然也不需要顾及到王荣发这种小虾米的自尊心。 “欺负李秀没背景没家世,哈,可笑,以后本事你去跟成家或者许家的人斗啊?那两家才是张家会选择的联姻对象吧,”一边说,方乾安一边冷笑,“可你不敢,不是吗?” “我,我——” “王家那点生意全指望着抱那两家大腿才能成,所以你哪里敢去跟那两家的人斗。” 方乾安语气淡淡,说的话却毫不客气。 王荣发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方乾安看王荣发的眼神就像是看垃圾。 “癞□□吃不上天鹅肉,本来就怨不了任何人。王荣发,你也别想着找其他人撒气了,有那个时间,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什么德行吧。” …… 方乾安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而他毫不遮掩的厌恶,更是让王荣发在小团体里再也没有了容身之处。 他相当于是被驱逐了。 等其他人凑在方乾安身边说说笑笑地去午休,走廊里便也只剩下王荣发一个人。看到那些男生远去的背影,原本涨得紫红的一张脸,逐渐变得惨白。 “哇,那家伙这下完蛋了……” “估计生意都会受影响吧?” “嘻,本来就是暴发户,能进方少的圈子全靠运气好和不要脸吧。被踢出来也是正常的。” …… 目睹了刚才那么一幕的学生也有不少。 王荣发僵硬地站在原地,很容易就可以听到其他人的大肆嘲笑声。在被方乾安驱逐后,这所学校里的其他学生自然也不用顾忌他的想法。 羞辱。 痛苦。 恐慌。 ……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王荣发甚至到现在也没有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沦落到这个田地。明明就在十多分钟前,自己还跟那群二代是有说有笑的朋友啊。 就因为自己说要去找那个瘸子的麻烦而已,他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人际圈子,就彻底毁掉了。 有方乾安发话,估计整个启明,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想要跟他扯上关系。 自己这下真的完蛋了。 无数糟糕的设想就那样闪过脑海,王荣发身体一片冰凉,胸口更是宛若压了重石,眼前一片黑暗。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条走廊的。他只知道自己逃跑得很狼狈,因为无论他走到哪里,似乎都能听到那些人猖狂恶毒的嘲讽。 “不过就是个小瘸子……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方乾安的,艹,就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除了卖屁股估计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为了避开其他学生,不知不觉中王荣走到了综合楼的旁边。这个点,老师早就去吃饭了,学生更是不会到这里来。 宽阔宏伟的综合楼因此显得格外安静。 王荣发随意找了个角落,弓着背在长椅上坐下,一边抓着头发,他一边低头死死瞪着地面——他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方乾安还有李秀,表情渐渐狰狞扭曲。 他原本就跟心性宽广扯不上关系。遭到这样明晃晃的羞辱之后,他怨恨的人直接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方乾安这种狗逼,还真以为自己就是太子爷了,为了个瘸子来整我?就那样的人还下得去嘴,真他妈变态……” 王荣发声音忽然顿住了。 因为方才他刚好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从不远处走过,那一瘸一拐,微微歪斜的背影,他是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是李秀。 王荣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好的运气……你看,在他气最不顺的时候,刚好就遇到了可以发泄怨气的对象。 也不知道李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综合楼,不过在王荣发看来,这个李秀又不知道是在哪里受了欺负,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更加阴郁了。 他低着头,下巴几乎都快要挨着胸口了,长长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王荣发没有多想,冷笑了一声,直接跟了上去。 “喀——” “喀——” “喀——” 失策的是,王荣发忘记了,现在综合楼真的很安静,他刚走没几步,就发现自己的脚步声超级明显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之中。 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李秀似乎停顿了一下,那一刻王荣发还以为李秀已经发现自己了,没想到后者压根没有逗留,脚步微顿之后竟然连头也不会,继续朝着综合楼一楼某处走去。 王荣发追了上去,发现李秀直接从消防梯往楼下走了。 艹,这小兔崽子刚才其实已经发现自己了吧? 王荣发也不再顾及自己的脚步声了,直接推开门就追了下去。不过,不得不说这小瘸子腿瘸归瘸,步子竟然还挺快。王荣发自认自己跑得还挺快的,可是隔着楼梯栏杆,李秀的影子却始终若隐若现地跟他隔着一道楼梯。 好在最后王荣发也没有跟丢他,眼看着李秀最后在楼梯末端推开了消防门,走进了教学楼负三层。 “嘎吱——” 王荣发也推开了消防门,一到负三,看到的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一头是电梯,另外一头则是公共卫生间,中间是好几间办公室,不过看着都已经被锁了。 一股混合着灰尘的寒意顺着脚脖子蔓延上来,王荣发打了个激灵。 艹,真冷。 他小声抱怨了一句,只往电梯瞥了一眼,就冷笑了一声——电梯的灯是全黑的,显然没有被启用。 李秀显然是刚才就发现了王荣发,为了逃跑慌不择路跑到了地下三层,本来是打算按电梯,趁着王荣发还在楼梯里自己用电梯回到一楼再跑去出。 结果那家伙命不好,下来才发现学校负三楼电梯根本没启用,他根本没法子逃。 那么…… 现在那小瘸子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王荣发一边想着,一边也跟着走进了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 “滴答——” 这里安静得吓人。 就连水龙头没拧紧的水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隐约的臭味,被掩盖在浓浓的,令人作呕的檀香味之下。卫生间里没有别人。 王荣发探头探脑看了两眼,很容易就发现其他几个隔间都没有人,只有位于最末端的那间隔间们是关上的。 很显然,李秀就在里头。 不然怎么说老天爷都在帮他呢…… 王荣发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了。 他再次环顾四周,在确定四下无人后,捡起门后用来清洁的拖把,来到了那间隔间前。 ……其实,在最开始那一瞬间,王荣发是想要直接把李秀从厕所里拽出来,用拳头给对方一顿好果子吃的。 奈何方乾安之前对他的警告言犹在耳,就算嘴巴上骂得在凶,王荣发终究还是没那个胆子直接跟方乾安对着干。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打算放过李秀。 因为就在刚才,他发现李秀身上是什么都没有,书包和外套都没有。 而且他走路时候双手就那样垂着,手上也空空如何。 这家伙,没带手机。 “……所以,谁让你不带手机呢?不然还能叫你那个爱艹残疾的老公来救你啊。” 王荣发笑嘻嘻地冲着隔间里的人奚落道。 说话间,他把拖把杆穿过卫生间隔间的门把手,直接在门外把隔间的门牢牢卡死了。 就这样,李秀被他堵在卫生间隔间里,门推不开,再加上那家伙腿不好,就算想从上面爬也完全爬不出来。除非真的有人听到他呼救,帮他从外面取下拖把杆,李秀才能脱身。 只可惜,李秀刚好就跑到负三来了。 而从刚才的冷清状况就能看出来,这一层根本就没有人在用,也根本不会有人来。 “砰——” 隔间门被人从里头轻轻撞击了一下。 王荣发拍了拍手,往后退了一步。 “你就在这待着吧。” 他怨毒地对着李秀说道。 “等个一两天,我心情好了再放你出来。” 隔间里的李秀还是没吭声。 取而代之的,是隔间门又一声撞击声。 “砰——” “啧,还在这装模作样。” 不得不说,看着人被自己锁在隔间里只能砰砰撞门,确实还挺解气的。 热血下头后,王荣发多少也冷静了些。 当然,李秀出去以后肯定会告状,不过自己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皮外伤。嗯,大不了到时候找几个人作伪证说自己什么都没做好了……无凭无据的事,方乾安难不成真的还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了一个死残疾为难自己? 带着一丝忐忑,王荣发咽了咽口水,在心里盘算着。 他转身朝着厕所门外走去。 然后,王荣发眼角的余光扫过了厕所洗手台上的镜子。 占据了快一面墙的镜子直直对着厕所隔间。 倒影出来的景象,让王荣发的动作冻结在了原处。 “砰——” “砰——” “砰——” 隔间门还在有规律地响着。 王荣发的呼吸渐渐变地粗重,他就像是许久未曾上油的机器人,无比艰难地转过了头,望向了最角落那间隔间的上方。 进入这间隔间时,他光顾着搜寻厕所隔间里的人影了,自然也没有那个心思往隔间上方的天花板上看。 可现在,他终于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位置。 厕所最末端地隔间上方,吊着一道细长的人影。 一条装修时没藏好的废电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环成了粗糙的吊圈,吊圈里捆着一颗肿胀发青的脸,脸垂着,下巴几乎到了胸口。 一条长长的舌头掉出了出来,堵住了那颗脑袋大张着的嘴。曾经备受学生欢迎的,十分英俊的脸,因此显得异常扭曲狰狞。 也许……只是也许,吊圈收紧时,那个人挣扎得实在太厉害了,所以他的脖子现在变得好长好长,变成了细细一条。 而在无风的卫生间里,被拉成了长长一条的死者却在有规律地晃动。 因此,他的脚尖在有规律的,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厕所留隔间的大门。 …… “砰——” “砰——” “砰——” -------------------- 作者有话要说: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 感谢在2022-11-27 03:14:46~2022-11-29 02: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 下午的课开始时,李秀还有点担心方乾安会继续跑到教室里来打扰他上课。 幸好,那位太子爷经历了一整堂政治课的洗礼后,似乎也不打算继续折磨自己了。被临时拖到教室里来的那张空课桌依旧斜斜摆在李秀的座位旁,课桌的主人却再也没有出现。 李秀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有方乾安的干扰,李秀的生活似乎终于回到了正轨。 在低烧中李秀打起精神撑过了下午的四堂课,被卷子和试题撑满的脑子,也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去盛放那些无稽的神鬼之说。 中午时在综合楼遇到的所谓的“鬼”,一定只是自己在黑暗中过于紧张,又被身边那个怕鬼的家伙不断影响暗示产生的精神错觉吧? 李秀对自己说道。 但是…… 虽然想是这么想,一旦从学习中抽离精神,李秀还是觉得很难静下心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离家时忘记煤气灶上还开着火煮着粥,明明表层意识已经忘记了一切,潜意识里却依然会不安和恐慌…… “真是够了。” 伴随着放学铃响,李秀揉了揉太阳穴和肩膀。 今天一整天,他都觉得自己肩膀好重好重,糟糕的身体状况和更加糟糕的心情让李秀压根不想在学校里多待。一放学,李秀一反常态地直接拎着书包就朝着校外走去。 在走廊上,李秀迎面就碰到了数学老师。 这位戴着眼镜,已经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在很多学生心目中都是个严厉难搞的存在,但李秀跟这位陈姓数学老师关系不错。他可以感觉得到,其实陈老师人挺好的,哪怕在启明这样的学校也依然傻傻地企图让那群养尊处优的太子党们认真学习。 遇见时陈老师正抱着厚厚的教案,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一边走一边正在跟电话那头的人聊着什么。 “嗯,对……下午他的两节课都是我代的……说是所有东西都还在办公室,但是人不见了,也没请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我都快累死了……” 李秀见对方还在打电话,便只是礼貌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正当他打算就这样离开时,陈老师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喊住了他。 “陈老师?” “李秀,我听说今天上午你们欧阳老师还找了你?” 数学老师从电话上分出神来,冲着李秀问道。 李秀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嗯,是的,他说帮我讲几道题,不过第三节 课刚开始教务处找我我就走了。” “这样啊,当时你看你们欧阳老师怎么样?” “怎么样?” 李秀有些茫然。 “就是,那个,有没有情绪不对什么的……”此时的数学老师正不自觉地皱着眉头,她有些尴尬地继续问询到。 不对劲吗? 李秀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离开时,欧阳忽然变得铁青的脸色,还有他那句没头没脑的问话。 【“李秀,你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在非常短暂的沉默后,李秀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有。欧阳老师见我有事就让我走了。” 李秀的声音没有起伏。 数学老师并没有在意李秀那细微的别扭,看得出来,她其实也就是临时想起来随便找李秀问了问,听到李秀的回复后,她微微侧头对着电话说了一句:“……嗯,学生也说没什么异常。” 说完她苦笑了一声,对着李秀挥了挥手。 “那没事了,李秀,你先回家吧,别在外面逗留,最近天黑得早,早点回家更安全。” 话音落下,陈老师继续抱着教案朝着与李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秀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才拖着脚步离开了学校。 欧阳忽然不见,下午的课也没有上…… 通过陈老师刚才无意识泄露出来的只言片语,李秀在心底猜测道。 明知道作为一个成年男性,欧阳理论上来说不会有什么事情,可李秀脑海里却控制不住地不断浮现出当初在阴暗办公室里看似平常的一幕一幕。 他有些没来由的心神不宁。 寒意再次顺着肩头不断渗透到全身,李秀不自觉地裹紧了校服,还是一阵一阵地发冷。 虽然很想立刻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休息一下,但书包里还有之前被被弄乱的哥哥吃剩下的生米。 李秀蹙起眉头,没有耽误还是跟往常一样绕了绕路,绕到了自己平时去的小公园。 这座公园已经靠近老城区,已经十分老旧了。公园里压根没有什么景观,更没有游乐设施。路边的垃圾桶早就已经缺胳膊少腿,发荒发秃的草地上也满是垃圾,俨然一幅无人打理的场景。也正是因为这样,黄昏时分的大街上明明还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李秀一拐到公园来,只觉得周围竟然空空荡荡起来。 不知道多久没有修剪的树丛和灌木在夕阳下投射出大团大团的阴影,遮掩中公园里的光线似乎都比别的地方暗上许多。路过残破不堪的儿童游乐角时,可以看到秋千在风中晃动着,锈蚀的金属部件伴随着秋千晃动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衬得四下里气氛一片寂寥荒芜。 李秀没有耽误时间,进了公园就直接奔着公园里的人工水池而去。 水池里的水都已经有些发绿了,里头的鱼却多得超乎常理。 也许是因为平时用生米喂鱼喂得多了,这里的鱼也习惯了李秀的喂食,他才刚走到水池旁边,浓腻发绿的水面上就卷起了一层又一层波澜,密密麻麻的鱼群已经聚集到了李秀面前。 这种半荒芜状态的公园,水池里养的自然也不可能是那种讨人喜欢的锦鲤或者金鱼——哪怕它们曾经漂亮,现在也早就野化褪色了。现在水池里的鱼颜色大多斑驳暗淡,恶劣的水体让不少鱼的鳞片间隙里都生出一团团鼓胀的水泡和瘤子,只有鱼头上鼓起的眼球,多少昭显出它们的先辈作为观赏鱼的血统。 可是…… 这些鱼之前也这么恶心吗? 李秀习惯性地把书包里剩下的那点生米投在水中,水面上顿时扑腾声一片,所有的鱼都蜂拥而至,张开血盆大口疯狂抢夺起了那些白色的小颗粒。 它们抢得很凶,李秀只是往水中瞥了一眼,就因为鱼群畸形作呕的身体而皱起了眉头。 记忆中自己刚开始喂这些鱼时,它们看上去顶多就是颜色灰暗了一些吧?可现在它们看上去已经有些……有些畸形了。 这么想的时候,李秀忽然感到许多窥探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朝着目光传来的方向望去——正好对上鱼群空洞的眼睛。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秀忽然意识到,这里的鱼鼓起外突的眼球,看上去竟然很像是人类的眼珠掉出眼眶的样子。而怪鱼们肥胖膨胀的鱼头,骤然看上去,也不太像是鱼,而像是一张又一张浮肿,发黑,在水里已经泡到变形的脸。 而现在,那些脸正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在浑浊的水面之下直勾勾地盯着李秀。 “唔——” 李秀倒抽了一口冷气,连连后推。 一个不小心踩在了岸边湿滑的砖块上,整个人差点直接跌倒然后顺着岸边的泥浆滑到水里去。 “小心!” 幸好,危急时刻,忽然有人从后面用力扯了他一把,这才让李秀稳住身体,不至于雪上加霜的在低烧中还要落水。 “哪里来的伢子锅么不小心,要是掉到水里去怎么办咯——” 嗓门粗野,听上去就像是在骂人一样的嚷嚷声响起。 李秀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就像是在半梦半醒中被人直接唤醒一样,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老娭毑正竖着眉毛站在他身侧,冲着他骂骂咧咧,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李秀却想不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她。 “对,对不起……谢谢你!” 虽然对方看上去脾气很差,语气也超级糟糕,可李秀一个大喘气后,却只有连声道谢的份。 他忍不住看了看岸边的淤泥,上面还残留着他的脚印。 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跑到离随便那么近的地方去的,明明之前每次都是站在台阶上随便往水里把米给撒了,这次却鬼迷心窍一般越靠越近。 还有,还有那些鱼也不对劲…… 李秀呼吸有些沉,心跳更是快得吓人。 他不由自主又看了水池,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些鱼早已回到水底消失不见,李秀能看到的,只有尚留微波的水面。 眨了眨眼,李秀忽然有些不太确定自己刚才究竟看到了什么。 真的会有鱼,长着人的脸吗? “喂,还在这里看什么看,你硬是想掉到水里试下吧?!” 老娭毑忽然伸手粗暴的拽了李秀一把,根本没等李秀反应过来,就直接拖着腿脚不便的少年回到了公园的步道上。 “我,我没有,我就是想……” “想什么想,这种地方你根本就不应该来。” 老娭毑简单粗暴地打断了李秀的话,然后把他朝着公园出口处推了一把。 “这里太危险,你以后也别来了。” “啊?” 李秀这才发现老娭毑的手臂上带着一个红袖章。不过那枚红袖章看着都已经褪色了,上面的黄字也早已斑驳不轻根本看不清是什么字。 这是……公园管理人员? 李秀都来这里这么久了,却完全没有碰到过公园的管理员。这时候被对方一驱赶,有点懵逼。 不过李秀本身也不是那种喜欢跟人对着干的叛逆少年,刚才又差点落水,这时候被老娭毑一骂,他十分老实地缩了缩脖子,十分听话地转身,准备按照老娭毑说的那样离开公园。 “喂,那个伢子!” 结果,就在李秀即将踏出公园的时候,又听到老娭毑又在他身后远远地喊了一句。 李秀回过头,发现那带着红袖章的老人还是站在公园步道上,正看着他。 “什么?” “小孩子家家的,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老娭毑的脸色有些发灰,也许是隔了一段距离,声音听起来也是闷闷的。 “哦,我知道,我今天就是不小心。” 李秀本来还以为对方说的是他在水边喂鱼的事情,正想要解释自己平时没有那么迷迷糊糊,就听到老人接下来的话。 “施食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你这种细伢子能做的,饿鬼道里爬出来的东西,都凶得死类,更别说你现在身上背着的那个……” “什么?” 李秀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还没搞清楚对方口中这些神神叨叨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老娭毑却忽然停下了话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秀,一张脸愈发青灰。 2 刚才她还是一脸凶恶,看上去好似那种在公交车上抢座位的难搞老人,现在,她却显得惊惧非常,好像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一般。 “作孽……太作孽了……” 远远的,李秀通过嘴型猜测那个老娭毑惊慌中的喃喃低语,然后对方就飞快转身,迅速地离开了。 李秀倒是追了几步,可等他再站在公园步道上,四下里却根本没有那个老娭毑的身影了。 “哗啦……” 水池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了水声。 显得公园里比之前还要寂静。 可李秀发现自己现在却压根不敢往水池的方向看。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会看到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会看到什么呢? 会看到—— 哥哥:嗨,老婆! 感谢在2022-11-29 02:21:14~2022-11-30 17:1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 作为一个“仙姑”养大的孩子,李秀的胆子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非常大的了。他本来以为,见多了外婆平日里糊弄人的手段,自己早就对那种神鬼之说不感冒了。 可是…… 自从昨天从肖家别墅回来后,李秀遇见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就算是他神经是用钢筋搓的,多少也感到了些害怕。 在天色彻底暗下去前,李秀已经带强行压着心底不安,飞也似的跑回了家。蹬蹬蹬一路踩着边缘都发黑发亮的水泥楼梯,一路狂奔到自家门口。还没有开门,李秀就又听到了熟悉的呜呜哭泣声。 还是那位总是来在外婆的熟客吧?李秀低下头,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顺手将门口的半旧女士高跟鞋摆放整齐放到了一边,然后他才推开门进了家门。 一切都跟往常一模一样。 还是昏暗无比的房间,还是漆黑客厅里坐在神龛前嘟嘟喃喃的外婆,和那个背对着李秀,低着头哀哀哭泣的中年妇女。 李秀隔着门帘瞥了一眼,熟悉的场景反而让他感到了一阵安心。 “阿婆我回来了。” 他习惯性喊了一句。 外婆似乎在客厅更深处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 有客人在,李秀倒也没有在意。背着书包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结果他刚换下校服,正准备去浴室洗把脸——一回头,就看到了外婆佝偻的身躯。老人的动静很小,李秀都不知道她究竟在门口站了多久。 她的眼睛好多年前就已经花了,黑眼珠的边缘蒙着一层朦胧的灰翳,因此看人时双眼总是有一种似睁非睁的神色。又因为年老,干瘪的皮肤下,脂肪早就已经流失,如今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皮,两片薄膜似的耷拉在消瘦的脖颈与下巴之间。 “外婆?!” 饶是李秀,也被外婆吓了一跳。 “怎么了……客人走了吗?” 他被外婆那种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全身难受,不由问道。 外婆沉默了半晌,好久,眼睛才慢慢眨了一下。 “阿秀,要去给你哥哥送饭了。” 她答非所问地嘟囔道。 “一定要让你哥哥吃饱饭……吃饱了饭,他才会听话……” 自从外婆开始糊涂后,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昔日精明狡猾,可以凭借着一张嘴把娭毑堂客们糊弄得一愣一愣的老太太,如今心中仿佛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让阿秀那个并不存在的“哥哥”吃饱饭。 老人似乎极度畏惧“哥哥”吃不饱饭这件事。 可若是李秀仔细问,她却只是含糊其辞,从不曾仔细说明。 几次下来,李秀也只能当外婆是老年痴呆导致的性情古怪与被害妄想,不在纠结这些。 “嗯,我知道,我换好衣服就去。” 李秀一如既往地安抚着外婆,开口道。 然而就在他准备去厨房盛米的时候,他却鬼使神差地响起了公园里那个面色发青的老娭毑对他叮嘱。 【施食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你这种细伢子能做的,饿鬼道里爬出来的东西,都凶得死类,更别说你现在身上背着的那个……】 “外婆……” 李秀的动作微顿,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了口。 “我给哥哥送饭这件事,到底是在干什么啊?这是不是就是那些人说的,那个什么施食?”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小。 其实回家前李秀已经用手机查过了那个娭毑说的“施食”,说是用玄学的方式,给饿鬼道众生布施,好让它们脱离恶道什么的。 可李秀想了想,自己给哥哥送饭时也没有念经念咒,也没有祈祷感召,看上去怎么也跟施食没关系。 “什么丝丝?你就给你哥送个饭,还算什么!” 果然,就算问出口,外婆也是一脸茫然。 李秀打量着外婆,微妙地觉得,外婆说不定都不知道术语中的“施食”是什么。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李秀一直都知道,外婆其实就是个一点科班知识都没有的神婆骗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点,李秀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就当一切都只是外婆的迷信吧。 他对自己说。 然后就跟往常一样,他在晚上盛上了生米,端到了那间狭窄逼仄的房间里,放到了床底下。 “哥,吃饭了。” 李秀习惯性地说了一声。 放下碗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房间里稍稍站了一会。 这次床底下再也没有传来碗被打翻的声音。 反倒是楼上忽然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闷响,一道湿漉漉的影子直接撞到房间的布满灰尘模糊不清的桌子上。 李秀一惊,顺势望去,倒是没看清是什么东西搭在自己家窗外,只能看到是个黑乎乎的软物。 像是……拖把? 李秀看着模糊不清,微微晃动的影子,以及它留在玻璃窗外的湿痕,微微皱了皱眉。 他所在这栋楼十分老旧,因此租客大多也都素质不高。 李秀估摸着,这就是楼上的人洗了拖把后直接把湿拖把搭在外凸的防盗窗上,然后拖把头直接贴到李秀家窗口来了。 之前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不少,可今天一天下来李秀也实在是筋疲力尽了,实在是腾不出经历去找楼上吵架。再加上,这间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人…… 算了。 李秀揉了揉太阳穴,疲倦地离开了房间。 * 【呜呜——】 精疲力竭的李秀当然不会知道,在他离开之后,窗外的“拖把”颤抖了起来。 倒吊着的人头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极度惊惧地震颤着。 泛着腥臭的水痕不断从它的身上渗出,将窗子表面不知道已经积累了多少年的尘土刷出了树枝状的水痕。 一个高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杂物横陈的逼仄房间里。 他就那样端正地坐在满是灰尘的双人床上,没有指甲的细长手指小心翼翼的搭在了堆满生米的碗边。 【我家阿秀啊……】 一声含糊不清的呢喃从阴影中传出。 【真的可爱得不得了。】 高大的人影缓缓俯下身,将脸埋在了碗中。 一口,又一口。 他满足地吞吃着碗中的生米。阴影中不断传来了“喀喀”的咀嚼声。 【所以,他总是会招惹来你们这种东西……】 【唉,要是没有我,我家阿秀,可怎么办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水鬼鱼:……艹。 ===================== 搓手…… 那个…… 明天入V哦! 感谢在2022-11-30 17:15:26~2022-12-01 20:3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更合一 ================== 晚上七点方宅。 方家在A市最高级的那栋地标大楼里有一套两层的复式大平层。 方乾安跟着他那个灰溜溜的老爸从京市回来时, 放弃了其他的房子,直接住进了这里。 在他看来,这里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嫌弃的, 好歹大楼也是请的知名设计师,房子装潢得很不错, 就是大面积的黑白灰,瞅着不太像是活人住的地方毫无人味。 偏偏今天这毫无人味的房子里, 却罕见地飘起了饭菜的香味。 “乾安,怎么了, 我看你都没有动筷子, 是今天的菜不符合你的口味吗?” 餐桌上响起了略带一点讨好的女声。 方乾安从手机中抬起头来,冷淡地看了一眼宽大餐桌旁的年轻女人。 即便是充满人工痕迹的五官也掩饰不住女人脸上充足的胶原蛋白, 方乾安瞅着她有一点点眼熟,分神在网上查了一下。果然, 是个小明星,再看看百科,得……没比他大几岁。 可就这样一个女人,已经成为了他老爸的女伴。 方乾安目光转到餐桌另一头的高大男人身上, 很难掩饰眼底的嘲讽。 不过他大概也能明白女人的选择——虽然在方乾安眼里那个男人就是个死老头,可対方长相跟同龄富态的企业家们比起来确实有着鲜明的优势,再加上方家所代表的财富还有权势,并不奇怪那个男人会让这么多人飞蛾扑火般贴上来不放手。 至于现在出现在餐桌旁的女人也跟之前那些浓妆艳抹妖妖娆娆的货色不太一样, 看上去依稀还有点贤妻良母的风范…… 唔, 老头也到了吃不消莺莺燕燕, 想着养生的年纪了吧。 难怪竟然还把人带回家来了。 方乾安漫无目地想着, 没有吭声。 女人观察着餐桌那头满脸冷漠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紧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今天晚上这顿“晚餐”対于自己来说到底多重要,此时忍不住又把才往方乾安那推了推。 “乾安现在还是学生吧,用脑比较多,来,吃点海参,这个対身体好……” 女人的语气无比慈爱温和,就好像她真的把方乾安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 偏偏她提前在家里联系小半年的“温柔”落在方乾安耳朵里,直接起到了反作用。 方乾安只觉得嘴里泛起了一股腥气,整个人一阵作呕。 “别把这玩意往我面前放,恶心到我了。”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格外不客气。 女人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的父亲,方先生,骤然抬头给了方乾安警告的一瞥。 “方乾安,你家教去哪里了?” 结果就在男人话音落下的瞬间,方启安猛然一个起身,直接掀了整张桌子。 价格昂贵的岩板摔在地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从意大利花费巨资进口而来的石材四处散落一滴,价格不菲的骨瓷餐具直接粉身碎骨,与身价同样昂贵的高级食材混成了地上狼藉的汤汤水水。 女人受惊,尖叫着逃到金主身边。 原本正在保姆间休息的住家保姆和保全人员也瞬间冲了出来围在了餐厅周围,然后看着这一片混乱的场面面面相觑。 而方乾安在做完这一切之后站了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接着他双手插兜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我的家教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嗯,可能有家教的人,是不会趁着自己老婆还没死的时候,就把自己找的小三带到家里来吧?”他偏了偏头,直直望向男人,“……対了,你和我妈好像也还没离婚来着。你问我家教去哪里了,我还想问你呢,方成科,你的道德廉耻去哪了?” 他冷笑着说完,紧接着,就看见自己父亲也站了起来。 男人正当壮年,身形健壮。而方乾安惊人的身高,正是继承于方成科。 “小畜生……又皮痒了。” 方成科的脸色很难看。 “呵,人生人,畜生生畜生,我是小畜生你不也是老畜生——” “啪”的一声,方乾安的声音被男人的巴掌声直接打断。 “你就发疯吧,跟你那个疯疯癫癫的妈一模一样。” 显然,方乾安的行为直接让方成科在小情人面前落了面子,男人气得不轻。 伴随着一声令下,方乾安直接被人按在了地上。那是方成科花了不少钱雇来的安保人员。纵然方乾安在学校里打架已经算得上好无敌手,可面対训练有素地专业人员们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膝关节和肘关节都是一阵刺痛,方乾安被人按着头半跪在了地上。 一名怯懦的家政员哆哆嗦嗦上前来,给方成科送上了一条皮带。 皮带不是便宜货,很重。 高大的男人把那条皮带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一个圈,然后将剩余的一部分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皮带的另一头从他手里垂下来,像是一条黑色的蟒蛇般微微晃动着。 老不死的,有本事你就放开我,跟我一対一。 方乾安盯着自己的父亲,想要吼叫。 可那声音却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身后的那两个人也没有真的很用力,毕竟,方乾安到现在位置也是方家唯一的继承人,谁也不敢真的下狠手。 如果豁出命去挣扎的话,方乾安知道自己应该还是能够挣脱控制的。 然而现实却是,他在那两个安保人员的控制下却只能一动不动地跪着,在方成科拿出皮带的瞬间,他就像是中了什么诅咒一般瞬间动弹不得。 而方成科也没有错过方乾安脸上稍纵即逝的畏惧,男人瞬间感到了心安理得。 他高高举起了胳膊,将皮带猛得朝着方乾安身上抡去。 带着破风声,皮带重重地抽在了方乾安的身上。 首先泛起来的并非是疼痛而是被重重撞了一下的感觉,随后,剧烈的灼热感和疼痛开始像是火苗般在神经上点燃。 方乾安可以感觉到自己胳膊和背上的皮肉重重地跳动起来——方成科揍人很有经验,从来不会在显眼的地方留下痕迹。 方乾安挣扎了一下,口腔里泛起了一股血腥的气息,他抬起头狠狠瞪了方成科一眼。 明明很痛,他却忍不住面色扭曲地笑起来。 “要不你就干脆打死我得了,满足自己的心愿。” “啪——” 在方乾安的刺激下,方成科再次抡起了皮带。 “还在发疯!”男人咒骂道,“当初就该把你和那个疯女人一起关到精神病院去。” “你怎么舍得……咳……你把我送走了你怎么占我妈的钱……” “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小畜生我就该让你去死。” “啪——” “就跟当初师傅们说的一模一样,活该让你死在医院里。一个天生的短命鬼,他妈的想尽办法把你养大,果然就是养了个丧门星,长这么大半点好事没见着,尽让你坏我的运势了……” “啪——” …… 装修得奢华且摩登的现代餐厅里,沉重的殴打声持续了小半个小时。 眼看着方乾安满头冷汗脸色变得惨白,却依然一声不吭,方成科脸色变幻莫测,最终气喘吁吁地放下了手中皮带。 “总有一天你也要跟你妈待在同一个地方……疯子……” 方成科看着地上的儿子,明明是酷似自己的一张脸,他却仿佛能够透过这张脸,看到那个女人,那个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他自己“妻子”的女人。 枯瘦如同骷髅一般,简直就像是怪物似的女人当时就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倒在地上,目光不知道看着什么方向。 【“方成科,祂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知道的……祂一定回来找我们的……呜呜呜……”】 【“是我们的错,成科,我们真的做错了,我们怎么可以那样対待一个小孩子,还有雪琳,我们也対不起她……”】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呜呜……雪琳対不起,真的対不起……可小安啊,小安是我的孩子,我没有办法……”】 【“成科,我知道,你觉得我疯了,可是我没有……嘻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呢,看,雪琳带着那孩子,一直看着我们呢……你看到了吗?祂说了,祂会让我们,此生此世,生不如死,永坠地狱……”】 【“逃不过的,成科。”】 【“没有人能逃得过。”】 …… 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妻子在精神崩溃前一直在重复的絮絮叨叨。 方成科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但很快,他就因为自己心底闪过的那一丝怯懦而生出愈发旺盛的怒火。 他一脚将已经脱力的方乾安踢到在地,这才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女伴。 “小美,你换件衣服,我们去外面吃。” 女人经历了这一遭早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连话都快说不完整了。 “可,可是……” 她看着方乾安,语气惊慌。 “听话。” 方成科沉了脸,女人瞬间就噤声,然后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离开了房子。 一直看着搭乘着男人的电梯下降,楼层数到了一楼,一直照顾着方乾安的住家保姆这才惊慌失措地赶到了方乾安身边。 “小少爷啊,天啊,你怎么样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犟呢,知道方先生脾气不好,你就别跟他硬碰硬啊。你看你这伤,唉,你等等阿姨去给你拿药…… 保姆苏阿姨愁眉苦脸地看着从地上晃晃悠悠站起来的男生,神色愁苦地絮叨道。 “不用。” 虽然身上疼得跟火烧似的,方乾安却忍住了龇牙咧嘴的冲动,故作平静地说道。 “我待会回房里自己涂就好,上次的药还没用完呢。” 一边说着,方乾安已经一边扭过身,朝着二楼自己的房间走去。 苏阿姨满脸为难,在他后面跟了两步。 可方乾安头也没回,他强撑着身体冲进了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艹,痛死我了……” 刚关门,方乾安就再也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神色扭曲地痛呼了一声,坐在了地上。 倒抽冷气熬了好一会儿,方乾安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佝偻着身体到了房间配套的浴室中,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作为一个年轻男生,他的身体体型称得上很不错,骨架宽厚,肌肉也很有线条。 然而正是这么一具本应令人赏心悦目的身体上,却布满了深深浅浅,颜色不一的淤青与疤痕。有些已经开始发黄即将淡去,还有一些却依然呈现出令人心惊的深紫色。至于刚刚留在他身上的淤痕,现在还是一条又一条鲜艳的红色。 方乾安却没有太在意自己身上的淤青,他微微侧身,借着镜子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自己的侧腰,确定侧腰上那条足有三十多厘米的手术疤痕附近没有任何被殴打后留下的痕迹后,他紧绷的神色这才放缓了一些。 “老畜生——” 方乾安脸色扭曲地骂了一句。 “踢哪不好,敢踢老子腰。” 临走前方成科提的那一脚太突然了,方乾安都没顾得上护住那一块,整个人差点没被吓死。 幸好,方成科没踢到这个位置。 精神一放松,剧痛就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方乾安正在努力熬着,门口又传来了苏阿姨的敲门声。 “乾安啊,你今天晚上什么都没吃,阿姨给你做了点宵夜,你要是饿了就垫两口肚子。” 也知道方乾安的性格,在门口放下餐盘后,苏阿姨就离开了。 而方乾安确定门口没有其他动静后,连忙开了门,将放置着食物的托盘拖进了房间里。 他还真的快被饿死了—— 要知道今天中午他跟着那帮跟班去学校食堂吃饭,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号称从五星级酒店挖过来的行政主厨,今天却发了疯。 做的东西难吃的一逼。 在加上上午受到了严重惊吓,方乾安尝了一筷子后当即就放弃了进食,就这么一直饿到现在,胃都快绞在一起了。 方乾安首先端起的汤盅,苏阿姨是南方人,炖的汤是他从小喝到大的,特别鲜美。 可是,浓稠鲜美的花胶鸡汤刚进嘴,方乾安就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干呕声。 好恶心。 其实味道还是鸡汤的味道,但方乾安莫名就是能尝到一股挥之不去的腥味。 就跟今天中午在食堂吃的东西一样。 方乾安瞬间就没了胃口。 如果是在往常,方乾安当然不会委屈自己,一定会想办法让人再给自己弄点东西来吃,可现在他全身哪儿哪儿都疼,也没有了那个兴致。 算了,睡觉得了。 方乾安想着,然后便躺在了床上。奈何躺下去以后,背上的淤青火烧火燎地疼,他在床上滚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睡着,最后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掏出手机看了起来。 通讯软件上,有个群今天闪烁得厉害。那本来是学校里为了方便沟通而在每个班专门建立的官方群,平日里除了老师会在上面发发通知什么的,压根就不会有人在里头发言。可今天方乾安只是瞥了一眼,就发现那个僵尸群竟然诈尸了。点进去一看,更是有无数人在里头飞快聊天刷屏,一句话没读完下面已经唰唰唰无数条新消息跳出来。 这是怎么了? 方乾安定了定神,再仔细看时候才发现,今天群里如此热闹是因为学校里出事了。 正确的说,是学校里那个备受关注的明星网红英语老师出事了——他直接在每个班级群里发送了一段语音。 语音的内容含糊不清,并且前言不搭后语,乍一听,完全就像是个疯子在精神彻底崩溃后的自言自语。 在这段语音里,欧阳老师直接坦白了自己从年轻时就一直在想法设法猥亵,诱拐和qj未成年的事情,听上去有点像是忏悔,因为欧阳一直都在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说着“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但若真是良心发现自我忏悔……为什么他的语音里又会夹杂那么多痛苦的哀嚎与哭泣呢?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段语音的真实性,欧阳还在群里上传了许多不堪入目的照片。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每一张照片或多或少有着过曝和失焦的问题,受害者的面庞被遮挡在模糊扭曲的光影之下,唯独欧阳那张志得意满的脸在照片里显得异常清晰。 而最惊人的,则是文档中最后几张照片。 从照片自动生成的电子日期来看,这几张照片的拍摄日期就是今天。 照片中,已经英俊不再,憔悴变形的男人正站在某个黑暗的环境中,打光全靠闪光灯,所以他整个人看上去都一片惨白,周围却幽暗到根本无从辨认,男人的脸,已经因为惊慌而彻底扭曲,双眼微凸出来,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眶中调出来。 他手中抓着一圈绳套,而照片中的姿势,是他将头往其中套去。 方乾安手一抖,手机看图软件迅速的闪过了剩下那几张照片,以至于这几张照片连起来了,看着竟然像是动图似的。 欧阳抬起头,绝望地望向照片外头的观看者。 然后他似乎踢掉了垫脚物。 绳索抽紧。 他用手死死抠着锁套,脖子好像一下子变得很长,而他的脸,他的脸变成了一种古怪的,浓郁到几点的绛紫色。 他的嘴变得很大,连嘴角都裂开,渗出了血。 而他的舌头从嘴里挤了出来,那发红发紫的肉团看上去都不太像是每个人类都有的器官,反而更像是什么直接从欧阳喉咙里爬出去的外形寄生怪物。 欧阳就那样大张着嘴,隔着电子图像,发出凄厉,无声地呐喊。 然后…… “啪”。 手机从方乾安满是冷汗的掌心中掉了下去。 方乾安愣了足足两三秒,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捡起手机。而这一次当他在点开群时,刚才的照片和语音都已经显示被删除了。 显然这是学校管理者也发现了不対进行了补救措施。只可惜一切都晚了,几乎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那些东西。 群里刷屏的速度比之前还要快。 方乾安的私信里也有不少人戳他,似乎也想借着这个热点跟学校里看着风光无限的太子爷搭个话。 然而,方乾安却一点都没有跟人八卦的兴致,一方面是他有些被欧阳最后那几张照片吓到的缘故,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今天上午,在综合楼里,李秀看到欧阳时那种难以掩饰的僵硬与抗拒。 欧阳那个人渣……対李秀也动过心思吗? 方乾安的心思一下子就乱了。 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揪紧,憋得他连自己身上的疼痛都快忘了。 而等方乾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处在通话中——他打了个电话给李秀。 “喂?是谁……” 电话那头的李秀声音有些哑,带着点刚睡醒时迷迷糊糊的鼻音。 方乾安耳朵贴着手机,猝不及防听着那个人的低语,脸忽然有点热。 “是我,方乾安。” “……方乾安?你怎么有我号码……你想干什么?” 话筒中李秀的声音一下子充满了戒备。 方乾安轻咳一声,连忙将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压,他轻咳一声,将群里欧阳的事情转告给了李秀。 虽然跟李秀这个人也不算太熟吧,但方乾安就是有种强烈的直觉,像是他那样一门心思只有学习的“好学生”肯定不会费神去关注群里的小道消息。 果不其然,在听到欧阳的坦白局以及照片里怵目惊心的行为后,电话那头的少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中。 “喂,阿秀,你还在听吗?那个……那个我就是觉得你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李秀没吭声,方乾安莫名其妙也开始紧张。 “嗯,那我已经知道了。” 终于,李秀开口了。语气有点怪,可听上去还算是平静。 “那个人渣之前,就是,我的意思是,我看到他今天白天还去找你了——” 方乾安的话压根没能说完,就被李秀突兀直白地打断了。 “欧阳老师的事情会有警察处理。方乾安,你那边真的很吵很吵,麻烦你下次打电话前,先安抚一下你女朋友不要让她再哭了。我今天真的很累,要去睡觉了,挂了。” “等等,什么很吵,我这里就一个人——阿秀?!” 方乾安错愕地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果然已经显示通话已结束。 “靠,要不要这样啊李秀同学?” 年轻的校霸脸色有些难看。 环顾周围,他很确定自己的房间里十分安静。 毕竟是高空中的顶级复式别墅,周围是不可能存在邻居的。家里平时人就很少,保洁员与住家保姆也都是经过了严苛的训练,基本上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更不要说现在方乾安所在的二楼,他们未经允许根本就没有办法上来。 所以,挂电话前,李秀说的“很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说,让自己安抚好女朋友让她不要哭? 李秀听到的……是哭声? 一股凉意瞬间浸透方乾安的背脊。 他打了一个哆嗦,好半天才定下心神。 只差一点,他就要重新打回去找李秀问个清楚,但手指尖都快按上按键了,方乾安却一声烦躁的三字经,然后直接把手机丢回了枕头旁,自己重重地摔回了床上。 “别以为我真的就会被你抓到软肋吓唬到,可恶,还以为我真的就那么胆小吗?” 方乾安自言自语地说道,决定把李秀最后那句话当做是无聊的恐怖玩笑。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方乾安连手机都没有心思看了,只打算去睡个觉。 关掉灯之后,黑暗笼罩了整间房间。 方乾安闭上了眼睛,然后…… 【“呜呜……呜……”】 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真的听到了哭声。 如有若无,细若游丝的哭泣。 而且,一旦注意到那声音,那声音似乎就变得更加明显。 那是一个女人的哭泣声。 方乾安的呼吸顿住,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自动扯了扯被子,然后他睁开眼睛,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城市里星光暗淡。 透过落地窗,映入房间的光是那种,城市光污染后产生的特有微红光芒。 而接着这一层红光,方乾安清楚地看到了房间最角落那道淡淡的影子。 一个女人。 她正低着头,站在角落里。长长的黑发耷拉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有不断的哭声从漆黑凌乱的发丝之后传出来。 艹—— 方乾安木然地看着那道影子。 在确定那真的不是幻觉后,他用颤抖的手指勾住被子,然后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头顶拉了拉。 他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在被子的影子中,他头脑一片空白。 然而,即便是这么高级的蚕丝被,却依然无法阻隔女人延绵不绝的哭泣声。 “呜呜……” “呜呜呜……” …… 甚至,那哭泣声,还越来越明显了。 【等等——】 【哭声越来越明显?】 在惊恐中,人的脑子会变得迟钝。 方乾安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越来越明显的哭泣声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那道影子,正在靠近他。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为恐惧导致了末梢血流循环不畅。 但他确实可以感觉到,在哭声渐响的同一时刻,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也沿着他的脊椎不断蔓延。 “呜呜……” 甚至,隔着被子,方乾安也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女人是如何垂着头,一步,又一步,缓缓朝着床上的他踱步而来。 方乾安觉得自己可能快疯了。 极度恐惧之中,他保持着被子蒙头的姿势,手胡乱地探向枕边。他还记得,枕头旁边就是自己的手机。如果有手机的话,至少他还能想办法打个电话叫人救命—— 方乾安的指尖,忽然碰到了某种又湿,又冷,又粘稠的东西。 薄薄的,像是被打湿的塑料纸包裹着的细树枝。 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方乾安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已经忘记了,他不能动弹,也无法动弹,血流冻结,神经链接全然断裂。 全身上下,他唯一能够动的大概只有心跳。 他的心脏就像是公牛一样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肋骨。 偏偏就在此时,方乾安眼角闪过了一道微光。 那其实是手机屏幕在感应到有人时自动亮起所散发出来的光。而方乾安,条件反射性地,朝着光亮起的方向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脸。 严格说起来那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一张脸,因为她脸上连一层完好的皮都没有。还能附着在头骨上的皮肤是一种奇怪的灰紫色,上面斑斑点点全是尸斑,而在参差不齐的皮肉边缘,是泛着粉红色的骨头,还有四处绽开的肌肉与筋膜。 她的眼珠中,有一颗已经被挤出了眼眶,被神经与血管挂着垂在下颚处微微晃荡,而另外一颗看上去也已经严重变形,没有眼白,或者说原本是眼白的部分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血丝所覆盖变成了一团淤红。 瞳仁泛着蒙蒙的灰,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 被撕开的面颊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牙齿,每一颗都已经被血液染成了猩红色。 【“呜呜……呜……”】 那哭声,正是从她合不拢的齿缝中发出来的。 …… 它就那样微微偏着头,将头颅抵在被子的边缘,凝望着被子里的方乾安。 而方乾安的手,正按在她干枯渗血的冰凉手掌之上。 * “啊啊啊啊啊——” 方乾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 惊慌失措中,他一直拼命地往床脚躲避,结果一个不小心干脆从床上跌倒了地上,虽然说羊毛地毯不至于摔疼他,却也终于让他回过了神。 是噩梦。 方乾安呆呆坐在地上,看着房间里的一片静谧,终于后知后觉地回过了神。 原来,刚才自己早就已经睡着了。 但是估摸着正是睡前一直惦记着李秀说的哭声,所以才会做了那么一个可怕的梦。 “靠……” 方乾安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有点羞恼。 在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虽然说是噩梦,但醒来后方乾安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他打算打开床头灯好让自己更冷静一些,然而按下开关后,灯光却并未亮起。 方乾安一愣。再试了试房间里其他灯,发现都没有反应。 “开什么玩笑?” 方乾安感到一阵茫然,他都没有想过停电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居所里。 怦怦—— 怦怦—— 怦怦—— 意识到停电之后,方乾安好不容易才平静一点的心,似乎又有点加快的趋势。莫名其妙的不安再次袭来,方乾安擦了一把冷汗,然后便披上睡袍打开房门朝着外门走去。 如果是家政员的话,应该知道手电筒之类的东西在哪里吧?又或者他可以让他们处理一下电路的问题…… 一边想着,方乾安一边走下了楼。 一楼也停电了,宽阔的空间笼罩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似乎就连着黑暗都拥有了重量,正沉甸甸地压在逐渐步入其中的方乾安的身上。 方乾安在楼梯边皱了皱眉头。 好奇怪。 他想。 一楼还是他熟悉的一楼。 停电的话,光线比较暗也是正常。 可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还是慢慢浮现了出来。 一偏头,方乾安忽然发现,一楼厨房里,似乎有蒙蒙的灯光传了出来。 他连忙朝着厨房走去,而没走几步,他就听见厨房里传来了一阵有规律的“咚咚”声,再然后,方乾安就看到了那个背対着他,正贴在流理台前忙碌的小个子。 那个人一只手拿着石杵,另一只手则扶着某个像是石臼的东西上。 伴随着她胳膊的上下移动,之前方乾安听到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苏阿姨?” 看到対方的那一刻,方乾安本能地以为那就是苏阿姨。 然而,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苏阿姨并没有这么瘦小。 站在厨房里的人,压根就不是方家任何一个住家保姆或者是家政员——那是一个方乾安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老太婆。 那个老太婆身形佝偻,头发都已经彻底花白了。 用力捣着石臼时,露在袖子外面的手上满是老人斑,干瘪的皮肤下,青筋就像是蚯蚓一样明显。 而到了此时,方乾安也终于得以看清楚老太婆正在捣碎的东西—— 是骨灰。 层层叠叠的骨灰盒堆积在老人的手边,上面还镶嵌着逝者椭圆形的灰白遗像。 老人简单粗暴的将那些骨灰盒打开,将里头灰白色的粉末倒进手边的石臼。 人类的骨灰并不都是细如粉末的质地,不少骨灰都还是成块的骨殖,而老人会非常细心的,将那些大块的骨头一点点研磨成粉末。 方乾安的身体彻底冻结在了原地。 那个老太婆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她笑眯眯地偏头,声音又尖又哑,落在耳朵里,就像是有钢丝在抓挠着人的鼓膜。 “别急啊,别急,外婆知道你饿……外婆马上就能做好饭了,你好好吃饭……” 一边说着,老太婆一边转过了身。 枯瘦干瘪的身躯上,有一张上下颠倒的脸。 “来,吃饭吧。” 她微笑着,猩红的嘴唇在原本是额头的地方咧开,露出了红彤彤的牙龈,以及黑漆漆的喉咙。 她伸出手,抓起了一把骨灰。 然后,胳膊猛然伸长,眼看着,就要将那把骨灰直接塞进方乾安的喉咙里。 * “操操操——” 方乾安再一次惊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虽然没有像是上个梦里那样摔到的床底下去,却也因为梦里过于鲜明的记忆伏在床边干呕了好久。 方乾安身体僵硬地缩在床上。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房间里熟悉的陈设,心惊胆战了等了好久。 没有女鬼。 当然,也没有所谓的舂骨灰的奇怪老太婆。 方乾安侧耳倾听了好久,似乎隐约还能听到楼下家政员清理房子发出来的细微动静。 已经遭受了不少惊吓的他这才一点点放松了自己的神经。 “所以噩梦他妈的还有什么梦中梦?” 方乾安只觉得自己全身湿透,可他却完全不想下床去换衣服。 当然,因为噩梦留下的阴影,他也不敢往被子里钻。 绝望中,方乾安习惯性地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就发现,在班级群里所有人都还在热切地讨论着欧阳的事情。 【真是恶心,这种禽兽死有余辜。】 【竟然就选择自我了断了吗?太轻松了吧?】 【哈哈哈这种东西就应该下无间地狱饱受折磨。】 【没事的,就算他死了,应该也不会得到安宁的。】 …… 方乾安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各种诅咒有些心烦意乱。 失神中,也不知道指尖按到了那个按钮,一个恍惚,方乾安才发现自己手机自动地拨了个电话出去。 好在这个电话拨打的対象是方乾安的某个小跟班,叫什么来着…… 方乾安盯着名片上的【黄毛】两个字,竟然怎么都想不起跟班叫什么来着。 “唔?” 结果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等方乾安再想挂断,対面却已经接通了。 “方哥?窝草,你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了?” 黄毛的声音里充满了欣喜若狂,听得出来,他対于能接到方乾安的电话简直快乐疯了。 “啊,也没有什么……” 方乾安拿着手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说实在的,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电话是怎么拨出去的。 电话那头的黄毛似乎没有注意到方乾安的沉默,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些没有营养的话。 方乾安在短暂的失神后,忽然开口道;“你能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 “……” 黄毛瞬间安静了。 估摸着是被这个没头没脑的要求弄得人都傻眼了。 而此时方乾安其实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真的是魔怔了,说的话也太奇怪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叹了一声。 “算了。” 他打算挂电话了。 不过就在他即将挂断电话前,方乾安却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 “喂,你觉得我这边,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吗?” 然后,他就听到了黄毛的回答。 “……其实我刚才就想说了,方少,你那边那个女的,哭得好吵哦。”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完毕~ 谢谢大家支持V文。 爱你们哟! ========================= 感谢在2022-12-01 20:31:29~2022-12-02 07:5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 李秀刚到学校, 就意识到今天整个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太安静了。 安静到甚至连早自习应该有的窃窃私语和翻书声都按下了消音键。 他皱了皱眉,刚进教室,就看到了自己座位旁的那张桌子上趴着个人。 方乾安的身影实在太有辨识度, 哪怕此时的男生正将脸埋在臂弯里,头都没有抬, 李秀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好吧,也就是这位太子爷, 可以如此肆无忌惮,毫无心理压力的在早自习上补眠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班上其他人担心吵到方乾安, 所以才安静得如此彻底吧? 李秀随意地扫了一眼教室,发现大伙儿的脸色都有些奇怪, 每个人都呆呆地瞪着自己手边的课本没敢吭声。 “……” 他收回视线,看了一眼方乾安的头顶, 抿了抿嘴角。 这家伙为什么还在这里? 李秀在心底不情不愿地发出了抱怨。 一想到方乾安昨天是如何打扰自己上课的,少年的心情落入一片灰暗之中。 拜方乾安昨天晚上特意打给他的那个电话所赐,李秀一晚上没睡好。此时头重得跟灌了铅似的,完全压榨不出多余的精力。于是乎, 哪怕他瞅着方乾安再不顺眼,李秀也只能垂下眼眸,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越过方乾安与自己座位之间那道窄窄的通道, 做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方乾安那边没有什么动静, 还是一副睡得深沉的样子。 李秀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见他没醒, 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吧,至少现在他不用应付这位大少爷。 李秀从书包里中找出了昨天没做完的卷子做了两页, 可做着做着,他就发现自己有点集中不了精神。 A1班的学生……今天好像真的有些太安静了。这个念头如同此刻天空中的阴云,阴沉沉地掠过了他的思绪。 方乾安真的有这么恐怖吗?能把他们吓成这个样子,就连昨天晚上那么劲爆的消息也不八卦一下?李秀一边想着,一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黑板角落的课程表。 那上面写着: 第一节 课:英语 第二节 课:英语 第三节 课:英语 第四节 课:英语 …… 李秀的瞳孔微缩,在座位上呆了片刻。 他记得很清楚,今天的课程绝不应该是一整天的英语。更何况,昨天不是说负责英语的欧阳已经失踪,甚至很可能已经自缢身亡了吗? 是学校已经找到了代课老师? 然而就算是有代课老师,为什么今天的课会是全天英语? 就在李秀拼命思考之时,上课铃声忽然响起。 在教室里一片寂静的情况下,铃声就显得格外刺耳。紧接着,一道细长的影子直接踩着铃声,准时从教室外走了进来。 正是欧阳。 那个在昨晚的电话里,自爆了自己猥亵未成年人,最后畏罪自杀的欧阳。 男人依旧是熟悉的模样,五官端正,谈吐幽默而风趣。 除了今天的他脸色有些过于惨白之外,欧阳看上去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哎呀,今天全是英语课啊,这样看同学们今天学习任务很重啊……” 欧阳笑眯眯地说道。 说话时有点细微的含糊不清。 他的嘴唇有点发紫,李秀也不知道自己看错了,飞快一瞥中仿佛看到欧阳的齿缝全是黑红的血迹。 李秀咽了咽口水。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自己周围,发现自己的同班同学们看上去都很平静。 他们就那样专注地看着讲台上英俊,风趣,幽默的网红男老师,没有一丝异常。如果一定要说,真的什么不太对的话,那就是他们今天看上去上课比往常还要认真许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秀头晕脑胀的。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恐怕是被方乾安给耍了。 昨天那一通含糊不清的电话压根就是假消息吧? 这又是什么无聊愚蠢的戏弄? 不,不对,恐怕也只有自己这种蠢货才会相信从霸凌者嘴里说出来的话吧? 李秀目光尖锐地望向了身侧的方乾安,后者还是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不曾有半点动静。 他睡得很深沉。 就在李秀因为方乾安而分神的时候,讲台上,面色惨白的英语老师已经咧开了嘴,一如既往地开始讲起了课。 “……嗯,那么我们今天来讲一下昨天卷子上第三道阅读题。” 听到这里,李秀一愣。 一般来说,讲题应该会从基础题讲起,可欧阳今天为什么忽然开始讲起了阅读题。按照欧阳的要求,李秀望向了手边卷子。 第三道阅读题用的英文阅读材料标题是《The Death Car》。 阅读材料难度并不大,在英语题里,带有一点通俗恐怖风格的情节,甚至称得上颇有趣味。这个故事讲的是,一对夫妻晚上开车出门,却在大雨中遭遇车子抛锚,丈夫离开了车厢准备找人帮忙,而在车厢里等待的妻子并没有等到丈夫归来。她等到了从车厢上方不断传来的敲击声。 妻子瑟瑟发抖躲在车子里直到警察赶来,并且终于得知了昨天晚上一直在她车顶上萦绕不去的敲击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杀人魔将她的丈夫直接吊死在了汽车上方的树枝上。 死者的脚尖不断地,不断地撞击着车顶…… …… 虽然觉得欧阳的讲题顺序不对,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李秀本能地拿起笔准备记笔记。 “……被吊死真的很痛苦呢。” 然而,落在耳畔的男声所讲述的,却并不是英语题。 “真的很痛,电线好细,一直死死地卡在喉咙上,简直比刀割还要痛……无论怎么用手去抠,也根本使不上力气……” 李秀手中的笔停住了。 他依然保持着认真听课的姿势,可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发抖。 课堂上,欧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口齿不清,仿佛他的声带受到了什么严重伤害,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的嘴里。 “呼……呼……” 欧阳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 “身体也会变得好重好重,一直在往下扯,扯,扯着脖子……听到了奇怪的喀喀声后,你就会知道,啊,原来是是颈椎断了……” 伴随着愈发诡异的叙述声,李秀满是冷汗的手指变得格外丝滑,颤抖中,一个不小心,笔就掉在了地上。 欧阳的低语戛然而止。 中性笔掉在地上的声音竟然变得无比清晰。 而李秀的嘴里一阵发干。 “李秀,你的笔掉了。” 似乎有同学在身边提醒了他一句。 “哦。” 李秀低着头,完全不敢抬头去看欧阳。他战战兢兢地弯下腰,准备把笔从地上捡起来。 …… 捡到笔准备起身的那一瞬间,李秀扫了一眼周围。 而也就是这一眼,让李秀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背脊。 他看到了“同学们”的脚。 他们的脚,是反的。 明明每个人都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面对黑板。 可是,在座位之下,李秀却看得很清楚,他们的脚尖,却齐齐对准了教室后面。 【阿秀啊……又在这里看什么七里八里的东西?】 【外婆,呜呜呜呜……我好怕……鬼,鬼的脚后跟,是抬起来的……呜呜呜……那个阿姨,那个阿姨她也一直在踮脚……】 【傻孩子,电视上这些都是胡说八道。阿婆跟你说,真正的鬼啊……】 …… 【它们的脚,是反着长的。】 莫名的,一段模糊不清的对话忽然从遥远混沌的记忆之海中倏然闪现。 “砰——” 李秀猛地一个起身,身体重重地撞到了桌子,发出了一声巨响。 他死死咬着自己的牙关,惊恐让他的心脏一阵狂跳。 头脑一片空白。 而偏偏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侧传来了带着颤抖的,细若游丝的声音。 【“别叫。”】 【“别让它们发现……”】 李秀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对上了身侧男生从胳膊缝隙中露出来的一只眼睛。 “嗬……我脖子好痛……呜呜……好痛啊……” 欧阳的教学声已经彻底变成了痛苦到极点的抽气声和哀嚎声。 蚀骨的寒气之中,李秀僵硬地与面无人色的昔日校霸面面相觑。 【“发现什么?”】 李秀用近乎气音的音量,一边发着抖一边问道。 【“发现你已经发现它们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乾安这次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李秀,而是把脸继续往胳膊里埋了埋。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李秀。 是方乾安。 他的手就跟李秀一样,冷得简直想块冰。 【是梦。】 他小心翼翼地在李秀的掌心写道。 是啊…… 他所经历的这一切,一定都是噩梦。 方乾安在脑海里拼命地对自己说道,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彻底被吓疯。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做了几个梦中梦。 这一次,他甚至以为自己真的醒了,毕竟就连早上起床,苏阿姨给他准备了早饭这些事他都经历了。可当他坐到教室时,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不对劲。跟认真学习,心无旁骛的李秀完全不一样,吊儿郎当的校霸很快就看到了凳子下面的那一幕。 教室里的每个人,都长着类似的脸。 他们…… 根本就不是人。 【是的这只是梦这只是梦这只是梦——】 【只要熬到梦醒来就可以了。】 【只要不被发现。】 …… 在胳膊遮挡而成的阴影之中,方乾安一直在不断用嘴唇无声念叨着。 而即将精神崩溃的大少爷身侧,李秀也在控制不住地轻颤。 因为他刚才胆战心惊地用余光看了一眼讲台,欧阳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只留下了教室里脸色木然,死气沉沉的“学生”们呆滞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很好,至少…… 至少欧阳已经不见了。 如果这是一个噩梦,最可怕的一关已经过去了。 李秀努力想要保持平静,偏偏就在此时,他眼角忽然闪过了一道阴影。 少年的动作顿时僵硬。 良久,李秀才急促地喘息着,瞄了一眼身侧。 他看到了一双脚。 已经是死了很久的尸体,脚尖已经是一种快要腐烂的酱红色。一些早已干涸的排泄物黏在他的小腿和脚踝内侧,是黑色的。 脚尖的指甲已经因为剧烈挣扎而脱落,而现在,那双脚就悬在了方乾安的课桌前。 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 …… 李秀眼里渗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他呆滞地看着自己桌面上的卷子,目光凝在了阅读材料的最后一句上。 【……his feet were bumping gently on the roof of the car—bump, bump, bump, bump. (他的脚尖正在轻柔地敲击着车顶——砰,砰,砰。】 * 方乾安显然也感觉到了那双脚的存在。 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李秀的嘴唇颤抖,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的气音。 【“方乾安……别抬头。”】 他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嗯,英文阅读材料是现实存在的哈,就叫《The Death Car》,文中英文节选也来自于此。 ================================= 感谢在2022-12-02 07:59:17~2022-12-03 21:4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 【“忍到下课就好了, 噩梦里……也是有下课的,对吧……”】 李秀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呢喃着,声音抖得都快不成调了。 方乾安没吭声, 但是李秀可以看得到,高大男生背上的肌肉一直因为极度的紧绷而在不停痉挛。 现在, 李秀更加确定了,桀骜不驯, 呼风唤雨的方家太子爷,其实真的很怕鬼。 可现在的李秀根本就无暇去嘲笑对方。眼前的一切都太过于超乎认知, 太恐怖, 太诡异,别说方乾安已经被吓到快要疯狂, 就连自认为感情淡漠对鬼神之说完全不感兴趣的李秀本人,此时的精神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 教室里的一切, 真的是噩梦吗? 如果这真的是梦,为什么他的所感所知却会如此真实。真实到让李秀根本无法忽视空气中逐渐变得浓郁的腐臭味,以及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那是电线被一点点拉紧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嘎吱——” 那声音,又响了。 无论多么不想看, 李秀的余光还是瞥见了欧阳那边的新动静。 吊在半空的尸体在无风的教室里自行转了一个圈,现在,欧阳的脚尖缓缓地对准了李秀的方向。 【“呜呜……我……喘不过气了……好痛苦……”】 尸体发出了蚊吟一般凄惨的痛苦呻·吟。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好难受……我没办法呼吸……呜呜呜……脖子好痛……”】 声音宛若拥有实质一般, 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了面无血色的瘦弱少年身上。 声音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最后, 一颗肿胀的头颅慢慢地倒吊着, 悬在了李秀的课桌前。 难怪“欧阳”一直都在哭喊自己的脖子好痛。 李秀还没有见到过谁的尸体会变形成这样。欧阳此时已经被拉扯到近乎透明,仿佛没有水的消防带一样吊着欧阳的头。 死者的脚甚至都能踢到它的后脑勺。 而欧阳灰蒙蒙, 死寂的眼珠就那样一动不动,直勾勾地对上了李秀的窥视。 【“对不起,饶了我吧。“】 他重复道。 对上欧阳尸体眼神的瞬间,李秀发出了一声闷哼。 他飞快地抬手,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少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掌边缘,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堵住自己恐惧中发出的尖叫。在精神过度紧绷中,李秀直接在自己的手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他嘴里满是血腥味,可是手掌上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他并没有感觉到疼,也许是因为这是梦里,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脑子现在已经处于彻底宕机的状态。 不能被这些东西发现……发现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异常。 绝对不能。 他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阿秀,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你脸色好难看。” 正在李秀瑟瑟发抖的时候,他背后传来了某个同学担忧不已的关怀声。 李秀强忍着眼眶里因为恐惧而激发出来的眼泪。 他头也没有回,尽可能伪装出平静的样子敷衍了一句:“我没事,我——” 李秀的声音戛然而止。 突然之间他反应了过来。 不对。 李秀的座位,明明就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么,他身后的“同学”,是从哪里来的? “可是你流了好多汗。” 一双手,干枯,惨白,指尖上没有指甲,只有早已干涸的血迹,搭在了李秀的肩膀上。 令人窒息的寒意顺着李秀背脊弥漫开来。 李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课桌。 在教室的日光灯下,李秀的桌面上却落下了一大团阴影。此时此刻,无论站在李秀身后的是什么东西,它的个子一定都很高。 也许,已经高到可以随便提着一名人类男性的尸体,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程度。 【“你不喜欢吗?”】 “它”开口问道,那双绝对不属于活人的人沿着李秀的颈侧一点点上掠,近乎轻柔地抚去了李秀脸上涔涔流下的冷汗。 所有被它碰触过的皮肤,都变得像是冻结了一样,冰冷彻骨。 一股混合着泥土,灰尘以及腐肉的气味渗了过来。 【“为什么不喜欢呢?”】 那个东西用古怪的语调不断地追问道。 李秀的嘴唇颤抖着,现在不需要用手掌堵着嘴,他也发不出声音了。 太害怕了,连声带的肌肉都已经自动处于锁死的状态。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明白,它到底在说什么。 【“……啊,阿秀真的不喜欢呢。”】 没有得到李秀的回应,“它”没有起伏地说道。 【“那下次,下次我再给你准备更好的——”】 话音未落,李秀身边的某位校霸终于崩断了神经,陷入了彻底的抓狂中。 “啊啊啊啊啊富强民主文明——” 一声巨响混杂着方乾安凄厉的惨叫响起。紧接着,李秀就震惊地看到方乾安直接举起了沉重的课桌,并且将其重重地摔到了吊死男老师那变了形的细长身体上。欧阳飞了出去,腐烂的尸体在桌子的撞击下,好像烂掉的橘子一样砰然炸开,化作了满地黑红灰黄的浆液与四处飞溅的内脏。 巨大的动静让班级里所有“人”都转过了脸。 它们那没有瞳仁,只有眼白的空白双眸,齐刷刷地对准了方乾安。 “喀。” 被包裹在软肉之中的骨头,发出了沉闷的关节摩擦声。 非人,却跟人类有着微妙相似的东西们摇晃着身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它们摇摇晃晃地,朝着方乾安的方向靠了过去。 “嗬嗬……嗬……” “喀……” …… “同学”的嘴唇微张,可里头发出了的,只有濒死之人在缺氧时才会发出的尖锐气音。 而在它们身后,是被课桌砸翻在地的欧阳,他的头明明还贴在地面上,但是变了形的细长身体,却宛若一条蛇似的,一点点蠕动起来。 * 喘着粗气,吓得脸色苍白的校霸就那样站在原地,看着逐渐逼近自己的“东西”们,双眸都有些失焦了。 “呼……呼……呼……阿秀……” 方乾安带着哭腔,转头望向了李秀。 李秀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在被吓到极点的时候,脸是会发青的。 “……你,你不是说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科学定律,对这种东西是有用的吗?” 方乾安喃喃地对李秀说道。 李秀只能呆呆看着方乾安,满了半拍才语无伦次地开口:“可,可能数学更有用?” …… “呵。” 他的耳畔似乎有人发出了一声低笑。 就在下一秒,李秀还没有来及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大力袭来。他几乎是被人拽着“飞”离了自己的座位,等再反应过来的时,他已经被方乾安死死抓着朝着教室门外狂奔而去。 “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等差等比两数列通项公式N项和氢氦锂铍——” 方乾安一边跑,一边用近乎破音的嗓子不断呐喊。 而与之同时响起的,则是一声长长的,连绵不断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乍一听就像是下课铃,但是现实中的下课铃,绝对没有此刻萦绕在两人耳边的声音这么刺耳。 那铃声简直是震耳欲聋,而且,它始终没有停下来,就那样一直,一直地响着,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李秀本来很担心教室里的东西会追出来,毕竟所有的恐怖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 然而,踉跄着跑了一小会儿之后,两人都意识到,走廊里一直都是空空荡荡的。 “同学”们并没有追出来。 一间又一间相似的教室里,“同学”只是正站得笔直笔直,并排站在教室的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走廊上绝望逃跑的两人。 李秀跑得踉踉跄跄,不经意地往它们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他猛地打了个哆嗦,强行咽下呜咽,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的前方。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那些“同学”根本就不对。 他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脑子里的尖叫从始至终没有停下来过。 就算是鬼,也不应该是这样。 明明看上去跟人差不多,但脸上的眼睛,却全部都是左眼或右眼。 还有的“人”五官位置都格外混乱随意。 它们到底…… 到底是什么?! “窝草——” 就在这时,李秀忽然听到前方的方乾安发出一声又害怕又慌乱的咒骂声。 男生一个急刹车,李秀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了他的背上。 捂着鼻子,李秀从方乾安身后探出头去,一眼就看到了让方乾安紧急停步的东西。 就在他们前方,现实校园中本来应该是自动扶梯的位置,如今却屹立着一面厚实的砖墙。 那面墙上满是因为受潮而生出的黑色霉斑,还有一层叠着一层,早已褪色的符纸。 符纸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一整面墙,潮气融化了符纸上的红色朱砂,化作了无数道殷红的红痕缓缓顺着墙面流下。 在墙壁的正中央,是一扇涂着红油漆的小门。 那扇门看上去仿佛是给宠物用的,它只有普通门的一半大,门板上的油漆坑坑洼洼的,不少地方都已经脱落。 “我艹这他妈不是鬼屋里的墙吗?开什么玩笑……” 方乾安嘴里不断唠叨,整个人战战兢兢地挡在了李秀的面前,看似勇猛,可从李秀的角度,分明看到了男生眼角闪烁的泪光。 其实那面墙他们在现实里就见到过,一定要说的话,之前在教室里早已死去的欧阳,还有坐在他们周围根本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同学”才叫恐怖。 然而,此时站在那面墙前,李秀却感受到了一种比刚才在教室里还要冰冷彻骨的恐惧。 门的后面,有东西。 无需任何理由,冥冥之中李秀就是可以感觉到这一点。 而且,他还知道,那扇门后面的“祂”,正急切地想要出来。 他听到了那种声音。 “沙沙沙——” 回响在耳畔的铃声那,明明还是那么响亮那么刺耳,可是,从门另一侧传来的,那种指甲与金属摩擦时发出来的细密抓挠声,却直接盖过了铃声,深深地扎在了李秀的鼓膜上。 不知不觉中,回荡在整个教学楼里的铃声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刺耳。 像是在催促什么。 又或者,是在提醒着什么。 与此同时,李秀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沉重,身体也越来越冷。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拽住了方乾安的手腕。 男生的身体现在也跟僵尸一样,在恐惧中变得又僵硬又冰冷。 “方乾安……” 李秀嘴唇翕合,发出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细弱。 “我们得逃。” 少年近乎失神地喃喃道。 方乾安一边看着那面墙,一边失神似的,任由摆布地被李秀一点点带到了走廊的栏杆边。 “沙沙——” 抓挠声变得更加尖锐。 铃声与抓挠声重叠在一起,李秀身体已经因为极度的寒冷,僵硬到连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可他还是咬着牙,用力环抱住了吓到已经呆滞的方乾安,将他往栏杆外推去。 一直到此刻,方乾安忽然回过了神来。 他本能地抓住了李秀的手。 “阿秀?” “你说过的,我们只是在做噩梦而已。” 李秀喃喃对着方乾安说道。 “我听说过一个方法,如果想要从梦里醒来,只需要从高处往下跳就好了。” 方乾安的瞳孔微微缩紧。 他反手抱着李秀,用比之前轻松得多的方式,跳上了栏杆。 “这可是你说的。” 一边说,方乾安一边往楼底下看了一眼,声音忽然顿住。 李秀感觉到方乾安的肌肉一下就绷紧了。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们并不是在梦里,这种高度跳下去我们两个的死相应该还蛮难看的。” 方乾安冲着李秀逞强地笑了笑,就是那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李秀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回应,耳边那原本响彻学校的铃声,忽然戛然而止。 少年的呼吸一顿。 “嘎吱——” 忽然寂静下来的学校里,老旧门扉打开时那种尖锐的摩擦声,格外的清晰。 巨大的恐惧中,他只能死死抱住了方乾安。 同样的,方乾安也一把抱住了李秀。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带着一丝绝望,齐齐倒向了栏杆之外。 他们从楼上跳了下去。 在跳楼前的最后一刹那,李秀望向了那扇已经被推开的门。 也许是错觉。 也可能是噩梦自行添加的幻象。 李秀看到了一只干枯的,没有指甲的手,从红门后面的黑暗中伸了出来,然后,朝着他的方向摆了摆手。 * 就像是在说—— 【下次再见】 * “砰——” 方宅,一楼。 苏阿姨在做早餐时,听到了楼上传来了自家少爷的凄厉惨叫,以及一声巨响。 那震动之大,简直让人以为方乾安拆了自己的房间。 苏阿姨吓了一跳,连忙关了火,冲到了二楼方乾安的房间。 “乾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苏阿姨一边敲着门,一边惊慌地问道。 过了好久,久到她都已经在思考要不要报警时,方乾安的房门才被人从内打开。 “……我没事。” 方乾安手握着门把,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了苏阿姨好一会儿,这才一字一句,缓缓开口说道。 “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只要噩梦醒来,就没事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骄傲鬼哥:阿秀啊,你是喜欢这个吊死的欧阳老师呢,还是这个喷蛆的小狗腿呢? 啊?都不喜欢啊。 没事,哥哥再给你去找新的坏人来杀。 真是的,我们家阿秀哪都好,就是喜欢撒娇。 本来就是哥哥应该做的事情,你看你,怎么还高兴哭了呢? ======================================= 感谢在2022-12-03 21:45:10~2022-12-04 19:33: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 “乾安啊, 你是不是生病了?” 看着声称自己只是做了噩梦而已的高大少年,苏阿姨还是皱起了眉头,开口时也难掩语气中的极度担忧。 苏阿姨来方家这么多年, 算是看着方乾安长大的。在她的记忆力就算是方乾安被方成科揍得起不来床,也没有像是现在这么气息奄奄过。 平日里最是跋扈骄纵的一个人, 这时候却像是失了魂。一张脸惨白惨白,眼底挂着深深的青黑。 方乾安这种不同寻常的憔悴让她十分担心。 “……还是说, 你哪里疼?乾安啊,你都这么大了, 应该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苏阿姨狐疑地打量着方乾安, 有点怀疑昨天方成科是不是伤到了方乾安哪里了,“要不我打电话给老陈, 让他送你去医院吧?唉,方老也真是狠心, 就这么把你们打发回来,你说这要是还在京市哪里会这样,打个电话让徐医生过来看一下就是了。” 苏阿姨说着说着,一个不留神絮叨开来。 方乾安跟着方成科回来后, 原本跟着自家老头子享受的许多待遇自然也成了泡影。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医院,压根不可能跟之前一样叫家庭医生过来。 “我真没事。死老头昨天也没对我怎么样,你不用想多了,我真的就是没睡好……” 方乾安揉了揉后脑勺, 看着开始为自己抱不平的年长妇人, 感到一阵头疼, 他开口敷衍道。 见方乾安这般开口, 苏阿姨最后也只能叹气道:“那你下来喝口汤?吃点东西?我看你昨天也没有怎么吃,是不是饿着了?” “不, 我没胃口。”方乾安不假思索说道,稍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我现在必须要赶紧去学校。” “学校?” 苏阿姨楞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方乾安竟然着急去学校急到饭都不吃了?要不是面前的男生是她一手带大的,不至于认错,苏阿姨都要觉得这个出现在睡房里人是方乾安找了什么替身了。 别说是在A市这种穷乡僻壤,就算是在京市,享受着真正的最顶级教育资源时,方乾安也没有认真上过学。 可今天,著名学渣·学校摆烂王者·负责老师寿元减少机·方乾安,竟然开始急着去上学。 急到连早饭都无暇去吃的那种程度。 苏阿姨目瞪口呆地看着方乾安冲回房间随便倒腾了一下就冲出了门,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这孩子……完了,昨天该不是摔到脑子了吧?” 年长的妇人看着方乾安的背影喃喃道,脸上的担忧不减反增。 * 方乾安当然不知道自己的离奇行为引起苏阿姨的极度担心。 他现在满脑子,都只有昨天的梦中梦中梦中梦……以及,那个在梦里出现的孱弱少年。 “阿秀。” 坐在去学校的车上,方乾安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臂,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声。 今天早上刚醒来时,方乾安几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被困在梦中。 从学校七楼的栏杆处与人相拥跃下的失重感与破风感在噩梦中是那样鲜明,但更加鲜明地……却是他死死抱着李秀跳楼时,对方紧贴着在他胸口的激烈心跳。 因为很用力,所以少年的身体简直就像是能嵌进自己的怀抱一般。 莫名的,方启安有种古怪的直觉——如果自己当时未能从噩梦中醒来,很有可能,他会梦到最后的结局。 他会与李秀直接摔在地上,在重力的作用下就化作一大团血肉模糊的肉泥,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无法彻底分清融为一体的残骸究竟谁是谁。 …… “嘻——” 一声充斥着贪婪与餍足的怪异轻笑,忽然从车厢后传来。 正在开车的司机老陈,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攥紧了一下。 那声音听着陌生,可不太像是方乾安的声音。 可现在车厢里,只有老陈还有方乾安啊?老陈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借着后视镜往,方乾安的方向看了一眼。 后者此时并没有笑,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上只有一片恍惚。 老陈愣了一下。 可能是刚才压到了什么,车外噪音传进来让他听错了吧。 在那一刻,老陈倒是没想太多,他这么想着。 偏偏就在老陈准备回转视线时,他却在后视镜里蓦地对上了方乾安的眼睛。 “唔?!” 男生瞳色极浅的瞳仁诡异地颤动了一下,随后猛然一颤,被另外一点血色瞳孔挤到了一边。 一只眼睛里,却镶嵌着一对诡异的双瞳。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短暂的片刻中,方乾安用双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陈,他骤然咧开了嘴。 老陈忽然听到一阵类似耳鸣的声音。脑子一阵眩晕,男人在恐慌中猛地踩下了刹车,险而又险地在红灯前停下了车。 “喂,什么人啊?!开车发神经啊——” 他险些撞到斑马线上的行人,行人狼狈地拽了拽包,气势汹汹地冲着老陈骂道。 虽然没有出现事故,可若是往常,老陈怎么着也得下车处理一下问题,现在的他却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坐在座位上呆了好几秒钟。 “靠,陈叔?这是在干什么?!” 方乾安坐在后排没系安全带,一个急刹车直接让他撞到了头,此时满脸烦躁地望向了老陈,语气也变得十分难听,只差没骂人了。 老陈缓缓转过头看着方乾安,后者的眼睛没有一点异样。 就好像刚才一切都只是幻觉。 “陈叔!绿灯!” 方乾安瞪着老陈,又提高了点声音。 与此同时,他们车后面也是鸣笛声不断,老陈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坐好,跟随交通指示灯的指引继续往前开。 行车中,男人舔了舔嘴唇,努力定了定神。 “抱歉,方少,刚才有点走神。” “啧。”方乾安今天也是心烦意乱的,被陈叔这么一折腾心情就更差了,“走神你也得好好看路吧?刚才你可是差点撞到了人!啊,真是的,早知道就自己开车了……” 看着一如既往脾气恶劣的方乾安, 老陈的心这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好在启明气势恢宏的校门很快就出现在了陈叔视野中。 车子开进学校,方乾安一声不吭飞快地下了车,步履充满地冲向了教学楼。 而老陈面色古怪地在驾驶座里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我这他妈……到底怎么了?” 老陈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苦笑着嘀咕道。 刚才,一定就是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吧? 方乾安多少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再怎么想也不可能真有人一只眼睛里挤上两个瞳仁吧。 可想是这么想,老陈开车时还是全身紧绷。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但是,他就是觉得坐在自己后面的方乾安有点让他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就像是人盯着某个字看久了,会觉得那个字一点点陌生一样。 现在陈叔看方乾安,竟然也觉得对方越看越陌生。 * 因为开车来学校路上的小插曲,方乾安到的时候,A1班的早自习已经开始了。 目光触及到坐满班级的学生时,方乾安嘴角抽动一下,本能地慢下了脚步。好在,他很快就见到了正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李秀。 往常总是埋头做功课的少年,今天看上去却有点异常。 他的手里明明拿着笔,桌面上也摊着卷子,可低头看着试卷的少年眼神却是空的,手指半晌没动,卷子上也是一片空白。显然,李秀正在走神。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身形纤弱的少年身上,让他苍白的面颊,看着快要变成半透明一般。 “怦怦——” 方乾安分明感觉到自己胸口里有东西怦怦开始狂跳。 就连昨天晚上在梦里这间教室留给他的严重心理阴影也瞬间淡去。 “阿秀——” 方乾安三步并做两步,深吸一口气,直接冲进了教室,然后一把拽住了李秀就往外拖。 “方乾安?!你干什么?” 李秀挣扎了一下,但这点挣扎的力道在方乾安的桎梏下跟小猫挠没什么两样,压根没起到任何作用。 一路趔趄,方乾安直接把李秀拖到了年级休息室。 一大早,休息室里压根没有别的人。 李秀刚进去就被方乾安直接推到了休息室宽大得跟床没有什么两样的沙发上,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咔嚓”声,是门被反锁的声音。 “方乾安,你发什么神经?!” 李秀挣扎着撑起身体,冲着从门旁缓缓转身的高大男生骂道。 就跟方乾安一样,李秀眼底也挂着浓浓的黑眼圈。虚弱的少年骂人时一点气势都没有,嗓音里还染着一丝淡淡的沙哑,像是哭过一样。 方乾安深吸了一口气,他舔了舔嘴唇,目光炯炯地盯着李秀。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噩梦。”一步,两步,方乾安一下子就来到了李秀面前,像是一座山似的挡在了他的面前,“我本来以为我肯定会死在里头,幸好,我的梦里有你。” 听到这句话,李秀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慢了半拍,休息室里才响起他僵硬的声音。 “……神经病,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乾安眨了眨眼睛。 他一手撑着沙发边缘,猛地俯身下来,直接凑到了李秀跟前。 “你也梦到了我,对吧?” 他说。 这个姿势让两个人贴得很近,方乾安金色的双瞳愈发像是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而李秀看着那双眼睛里倒影出来的自己,莫名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锁定的可怜猎物。 一阵心悸传来,李秀低下头避开了方乾安专注的视线。 “梦,梦你个大头鬼,方乾安,我还有早自习要上,你到底要……”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方乾安直接抓住了手腕。 “看,这就是证据。” 他说。 李秀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自己的手掌——在手掌边缘,留着一道残留着血迹的齿痕。 那正是他在噩梦里,为了控制自己不要惨叫出声时留下的。 李秀:“……我睡觉磨牙不行吗?” 任谁都能看出李秀的极度回避,可方乾安却并没有放过他。 “好,那么这个呢?”一边说着,方乾安一边起身,后退了两三步,当着李秀的面,他一把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咳……你干什么?!” 看着直接脱衣服的方乾安,李秀一个猝不及防,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到。 “给你看我的证据。” 方乾安并没有听出李秀的慌张,男生急切地说道,急吼吼地将自己的背展现在李秀面前。 在男生筋肉结实的背脊两侧,是好几道清晰可见的抓痕。 从栏杆上一跃而下时,是不可能不害怕的,就算是再胆子大的人,抱紧另外一个人跳楼时,也会情不自禁地用力,将指甲深深地嵌入对方的皮肉之中。 方乾安背上有许多淤青,可那几道微微红肿的抓痕,还是显得无比显眼。 “今天早上醒来时,我一直想要说服我自己那只是梦。” 男生回过身,他盯着李秀,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 “可是我穿衣服时,发现了这个……这个位置,总不可能是我自己抓的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自己是不觉得前几章恐怖啦但是大家都说吓人只好安排一点轻松的剧情。 嗯,其实暗示还是挺明显的……吧? 感谢在2022-12-04 19:33:35~2022-12-05 23:5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 李秀瞪着方乾安身上的抓痕,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嘴唇翕合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一直到今天早上, 从硬邦邦的床上醒来的时候,李秀都还抱着“一切都只是噩梦”的幻想。 可是, 当他冷汗淋漓地翻身坐起,抬手时的刺痛, 让这个幻想如同泡沫一般瞬间破碎。 他盯着自己手掌边缘新鲜的齿痕,看了很久。 换衣服时, 李秀也并不意外地在自己的肋下看到了已经接近发青的勒痕。 从高空坠落时, 体型高大的男生一直死死地抱着他,用力之大, 仿佛恨不得把李秀整个人勒入自己的身体之中。因为这些勒痕的缘故,哪怕是现在, 李秀呼吸稍稍用力一点,都可以感觉到肋骨处传来的隐隐作痛。 李秀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他撞鬼了。 可是,这两天发生的一切, 让他压根没有办法再继续逃避下去。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道过了多久,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少年才抱着头,缩在沙发上发出了一丝充满了惊慌的低语。“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科学!” “但是, 我们就是遇到了。” 方乾安不知不觉也坐到了李秀身边。 偷偷汲取着李秀身上比常人稍低的体温, 方乾安从昨夜一直到现在一直纷乱不休的心, 这才稍微平静一点。 “这个世界本来就有鬼。” 他喃喃道。 “我早就知道。” * 方乾安的母亲, 是个疯子。 明明在方乾安幼年时,女人还是一个温柔甜美的大家闺秀,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变得不正常起来。 最开始只是会莫名其妙自言自语,以后或者是看到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到了后面竟然发展为狂暴伤人。而这种狂暴,在她见到方乾安时会显得尤为严重。每一次与母亲见面,方乾安得到的都只有女人的尖叫和谩骂,不然就是极度的恐惧。 所以从记事后,方乾安基本就没怎么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个年纪的小孩一般都会吵着要妈妈,但我从来都不会。” 方乾安低着头,他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道。 顿了半晌,他看了身侧的李秀一眼。 “你不问为什么吗?” 李秀愣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平平开口:“哦,为什么?” 方乾安听着对方毫无好奇心的询问,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当时的我觉得,每天晚上我妈其实都会跑到我房间看我……我就那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在半梦半醒中感受到她的到来。她的头发就那样搭在我脸上……” 年幼的孩童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他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气息,以及对方用柔软的指尖不断描摹自己的面颊,那是一种很温柔,很小心翼翼地抚摸。 无数次方乾安都想睁开眼睛,自己扑进妈妈的怀抱,但最后,他都忍住了。 因为跟母亲寥寥几次白天的接触,让他深刻地意识到,妈妈不喜欢睁开眼睛的自己。 【“眼睛……他眼睛里有东西呜呜呜,你们都没看到吗?他眼睛后面有东西!”】 【“不行,我得把它挖出来,不然它就会跑出来的……乾安,别怕,只疼一下下,妈妈很快就好……”】 【“别叫我疯子!你们只是不知道!那东西就在那里!它在看我,它在对着我笑!我看到了——”】 …… 有一次,如果不是苏阿姨及时赶到并且拦下女人,懵懂无知的方乾安险些就要被母亲用勺子直接挖出眼珠。所以,哪怕无数个夜晚,妈妈就在他的身边,他也不敢睁开眼睛,怕女人的温柔会跟白天一样瞬间离他而去。 但是,他知道,母亲还是喜欢他的。 “我一直这么想。” 休息室里,方乾安脸上渐渐没有了别的表情。 男生用一种奇异的平静语调叙述着:“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没有办法装睡。因为那天白天,那个女人差点掐死我。因为这件事,死老头再也无法容忍家里有这么一个疯子,所以他叫了精神疗养院的人过来,把她直接绑起来然后送走了。” “我很害怕,我本来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晚上她又回来了。” “所以那天我睁开眼睛,然后……” 然后,方乾安才发现,原来每晚,每晚坐在他床头的,压根就不是母亲。 那个“东西”佝偻着身体,背高高的拱起,脖颈无力,只有一颗脑袋吊了下来。 凌乱的发丝垂下来,几乎盖住了她整张脸。 那是一张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脸。 它的脸颊已经脱落,腐烂的舌头直接从白森森的齿间掉了下来,腥臭的血液从它的舌尖落下,而每一天,它都是用这样一根舌头,仔仔细细地舔着孩童的脸。 “它脸上没有肌肉,没法带动牙齿进行咀嚼或者啃噬的动作,所以,它只能舔。” 回想起过往,方乾安脸上愈发没了血色。 李秀:“……听上去像是你因为白天受到了来自于亲生母亲的攻击导致产生了巨大压力,最后在睡眠时大脑自动将焦虑和恐惧转化为噩梦或者幻觉。” 少年干巴巴地说道。 方乾安:“心理医生也是怎么说的。” 所有人都跟方乾安说,那就是幻觉或者噩梦。 可是,方乾安知道不是,因为在那件事发生过后很久,他依然会在夜晚闭上眼睛后,感受到房间里的阴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着他。 “额,那,如果是这样,你没有去找过什么大师看一下吗?” “找了。”方乾安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后来被骗了很多钱。” 休息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李秀沉默了很久,终于在一口长叹后,面色惨淡地面对了现实。 “考虑到有许多理论已经在论证鬼魂与量子纠缠之间的关联,那么,假设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而且我们也真的就这么倒霉被鬼缠上了。” 一旦开始以量子态能量的方式来思考鬼魂的存在与否,李秀语气中残留的颤抖渐渐散去,少年的脸色依然很差,可整个人却显得冷静了许多。 “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只鬼它到底要干什么?” 李秀用手指轻轻抵着嘴唇,不知不觉中,开始了平时做卷子提前审题的思考模式。 “先来列已知条件……我们两个共同掉入了噩梦之中。而我们两个第一次经历的事件是,昨天在综合楼的负三层遭遇鬼打墙,不,不对,第一次异常是……” “是在肖家鬼屋!” “肖家鬼屋的那面墙!” 方乾安和李秀不约而同地脱口道。 两人下意识地抬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紧张的脸。 在昨夜的噩梦中,两个人都见到了那满是符纸的墙,当然,还有那扇小红门。 “……老王的那些朋友无意间在鬼屋里发现了那扇门,所以,他们才会想着把你带过去关起来戏弄一下。” 但后来等一群人把李秀强行带过去时,他们却并没有在房间里找到那扇门。 然后就是那次的霸凌,那面墙的墙纸脱落,露出了满墙诡异符纸的事情。 也正是从那天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那件事,是我……我做错了。我,我很抱歉。” “哦。” 说起霸凌时,休息室里的空气忽然就凝滞了。 两个当事人直直坐在沙发上,作为受害者的李秀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嘴唇微微抿紧,反倒是方乾安显得不自在极了。 高大的男生用力地抓了抓头发,吭哧了半天,才讪讪望向李秀,语气显得异常虚弱。 “我知道其实道歉也没有什么用,可是,可是当时我真的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 “……” “好吧,当时我确实不太喜欢你,但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我,我以前是绝对不会做的。” 之前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可现在方乾安再仔细回忆,却意识到自己当时的行为确实很奇怪。 他并不是那种对暴力行为敏感的人,毕竟他从来都是在暴力中浸淫着长大的。 可是,命令人把瘦弱的少年按住,拍照,主动伸手去抚摸对方,看着对方无力挣扎却反抗无能的模样兴奋不已…… 这一切都太复杂,太麻烦了,这并不是方乾安会喜欢的事情。 可是,无可否认的,当时的自己确实因为那种事情,引发了身体里阴暗而灼热的热流。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方乾安猛地抱住了头,在自我厌恶的瞬间,心跳却忽然砰砰作响。 对了,当时…… 当时到底是谁首先提出要把李秀带到鬼屋去的呢? 王荣发的那两个朋友?等等,那两个人是谁? 就在混乱之时,方乾安听到身侧李秀近乎冷漠地开了口。 “宋城,还有阿麻仔。” “什么?” “这两个人,当时也在鬼屋里,而且,第二天他们就进了医院。”李秀蹙了蹙眉,看了方乾安一眼,“你忘了吗,后来教导主任还因为这件事情找过我。考虑到我们两个遇到的事情,我现在可以合理怀疑,这两个人渣之所以会被救护车拉走,可能也跟鬼屋有关。” 其实,李秀并没有因为方乾安的道歉而感到丝毫高兴,但现在并不是继续纠结那场校园霸凌带来的伤害的时候。 “方乾安,当时去鬼屋的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李秀一字一句地问道。 * 同一时刻—— 启明中学 综合楼 楼层:B3 “这鬼地方,靠,又停电……” “唉,没办法,听说当时地基就没打好,现在天天渗水,电路不出问题才来鬼了。” 伴随着两道手电筒光柱的晃动,两名校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在综合楼的负三楼巡视着。 “乌漆嘛黑的,看又看不清,这里也就是些垃圾,也不知道让我们来检查什么。” 其中一名校工看着走廊上紧缩的办公室门和凌乱堆放的一些纸箱杂物,嘴里抱怨连连。 “那还是要检查一下勒,毕竟要锁到明年,昨天听说还有电梯出故障这里进来了两个学生伢子,这万一要把人锁在里头怎么办?” 另外一名校工应道。 因为这一层楼电路实在有问题,再加上这两天出了不少事情,校领导也没有别的办法,一句加强排除校园隐患的要求下来,后勤干脆就把学校里那些不怎么用的地方全部都封锁了。 这里也是一样。 不出意外的话,恐怕要到下个学年,教具大更换时,这里才会被重新打开。 校工来回在走廊里转了两圈,见到电梯门口已经被拉闸铁门给锁住,其他地方也没见到异常,这才揉了揉脖子,拍了一下自己搭档的肩。 “搞完哒,冒见到什么东西,走吧走吧,这地方呆着全身不舒服。” 搭档本来就不想费神,见自己这个负责老实的搭档也这么说了,哪里还肯耽误,连忙拽着人往负三层唯一的出口走去。 …… 它走了。 太好了它们走了走了这次他又赢了哈哈哈他没被骗到…… 校工们并不会知道,在他们走后,漆黑寂静的负三楼走廊里,那看似没有任何问题的杂物纸箱里,一个男生正瑟瑟发抖地蜷缩成一团。 他心满意足地听着对话声和脚步声离开,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扭曲到极点地笑声。 【我就知道……】 王荣发在心底不断地给自己打着气。 只要躲在这里,那些东西就找不到他。 所以,它们也只能使出这种手段,拼命地蛊惑他,想要让他从藏身之所出去。 开什么玩笑。 他才会上这种当。 他会躲得好的。 好好的。 永远,永远也不会让它发现。 只要躲起来就好了。 只要躲起来。 他,就安全了。 只要……躲…… 躲…… * “咔嚓”一声。 门被锁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李秀: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鬼!(害怕,颤抖,恐惧) 李秀:哦,鬼魂其实也就是人类精神体的量子态形式吗?那可以了。(冷静) =================================== 一些作者的碎碎念 最近关于剧情的猜测有点多,但是为了避免剥夺大家的阅读乐趣,我还是不想剧透。 只能说一下我的写作心情。 实在是太没有传统老派耽恐看了,只能自割腿肉。(我说的老派耽恐指的就是亡灵书,水声滴滴,七人环这种,主角随时处在生命危机之中,没有金手指,鬼就是真的鬼并不会因为你长得绝美跟你谈恋爱,书里书外所有人都被吓得半死) 基本上这篇应该也是走这种路线吧……我就只想写一篇带一点耽美元素的惊悚文,嗯… 感谢在2022-12-05 23:51:33~2022-12-06 23:5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 “方, 方哥?有什么事吗?忽然找我……老王?王荣发他怎么了?方哥你怎么忽然关心起他来了……” 休息室里,方乾安公放的手机里,传来了一个男生略带紧张的声音。 男生叫做蒋俊, 算是方乾安为数不多的,能直接喊出名字的小弟。 蒋俊家里资产只能算中等, 不过他本人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社牛,跟谁都能笑嘻嘻的称兄道弟。严格说起来, 方乾安身边的小圈子,基本上他都是他组织起来的, 那连王荣发也是他直接带进来的。 “嗨, 老王那个家伙脸皮薄,估摸着昨天被方哥你教训了一下挂不住脸, 昨天到今天手机一直关着,没人能联系上他, 听说昨天晚上也没回去,也不知道到底去哪散心了……不过,方哥你放心,那家伙就这样, 生完闷气也就低头了,绝对不敢跟你对着干的哈哈哈,不是我说,方哥, 我其实也觉得那家伙有点烦人了, 就他家里那点小钱, 也就是方哥你脾气好才让他这么死皮赖脸地跟着, 他倒好,还拽起来了,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呢。昨天方哥你那顿教训,总算能让他消停点了……” 听到方乾安只是在询问王荣发下落,并没有什么兴师问罪的意向,蒋俊语气瞬间就变得轻快起来,他殷勤地在手机里拼命地拍着马屁,却不知道话筒这头的方乾安脸色已经越来越差了。 王家是正儿八经的暴发户,养孩子唯一的手段就是给钱,所以才有了王荣发那种恃强凌弱的蛮横性格。夜不归宿这种事放在他身上也不稀罕。 若是放在往常,方乾安压根就不会在意这种人的死活,但经历了这两天的离奇诡异遭遇之后,他一听到王荣发失踪的消息,就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你呢?” 方乾安硬邦邦地打断了蒋俊的喋喋不休,他追问道。 “这两天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啊?方哥你指的是?” 蒋俊的语气十分茫然。 方乾安眉头紧紧缩在一起,他咽下一口唾沫,一想起自己的遭遇,整个人又开始冒起了冷汗。 “你有没有撞鬼”这句问话卡在喉咙里,半晌都没能挤出他的喉咙。 李秀察觉到不对,抬头打量了一下方乾安的表情,额角轻轻跳动了一下。 他伸手在方乾安眼前晃了晃,用嘴型无声地引导了一句—— “你,你有没有遇到什么,离奇恐怖的事情?” 蒋俊听着话筒里的问话,语气中疑惑愈深。 “没,没有啊。方哥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蒋俊心里暗道一声倒霉,他好不容易接到了方哥主动打电话来的声音,他的手机却格外不给力,像是故障了一样一直在滋滋作响,方乾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模糊,还经常能听到奇怪的重音。 “那么其他人呢?那天在场的其他人,也什么都没有遇到吗?” 方乾安在听到蒋俊什么都没有遇到的事情后,非常不爽地眯了眯眼,随即又追问起了其他人的近况。 结果蒋俊却表现得更加茫然了。 “那个,啊?方哥你说的是……是什么事情啊?” 方乾安一阵无语。 “鬼屋。”他不自然地瞥了一眼李秀,声音请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就是前天我们在鬼屋……找李秀……麻烦的……当时那些人都怎么样了?” “方哥,咳,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蒋俊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前天我奶奶生日,我很早就回家了,没去鬼屋啊。” 他倒是知道那天王荣发是要找李秀麻烦的,不过他向来不太喜欢这种事情,于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了。 其实,他还有点奇怪,他还以为方乾安当时不会去呢,因为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其实方乾安不太看得上王荣发那个小团体。 方乾安沉默了一阵。 “呵,”他冷哼了一声,都快要气笑了,“你说你不在?你明明——” 话说到一半,方乾安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确实不记得蒋俊在那群人里头。 记忆中围在自己身边的男生们,面目非常非常模糊。那种殷勤的,讨好的语气,让他下意识地觉得是蒋俊以及其他一些狗腿子。 可是,仔细想来……自己真的认识那些人吗? “方哥?方哥怎么了?你没事情吧——” 方乾安猛地挂掉了电话。 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很快,手臂上也冒出了鸡皮疙瘩。 “方乾安,怎么了?” 李秀似乎喊了他一声,靠着这一声呼唤,方乾安这才一个大喘气,从巨大的恐慌中回过神来。 “阿,阿秀。” 还没有来及反应,李秀就被方乾安一把抓住了手腕。 没穿上衣的男生就像是被吓到的猫一样,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男生身上沐浴液的香味混合着过高的体温瞬间蔓延过来,李秀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就想要把方乾安推开,可就在下一秒,他就发现方乾安正在微微发着抖。 莫名的,李秀的手抵在方乾安的胸口,没动。 “阿秀……不对……那天在鬼屋里的人……不太对……” 然后,李秀就听到方乾安带着一丝细微哭腔的声音。 * 因为小时候遭遇到的事情,方乾安哪怕并不太喜欢那些围在自己身边虚情假意的狗腿,也不会真的驱赶他们。当然,他也不会跟他们勾肩搭背,亲热成一团。 他只需要身边有人存在就可以了。 不过,在方乾安的记忆里,那天鬼屋的废弃房间里真的很挤。 “所以我才会躲到窗台上去玩手机。” …… 过了好久,在李秀僵硬的怀抱下终于冷静了一点的方乾安,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分析起情况。 “可是,在房间里人那么多……从那里出来时,我身边确实就只有五个人。” 说到这里,方乾安脸都有些发青。 “一直到刚才,我都没有觉得,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劲。” 别墅里的“人群”是什么时候散去的?方乾安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印象。他甚至没有觉得一丝异样。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事情。 一想到自己其实早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跟无数鬼共处一室并且毫无所觉,方乾安就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他本能地看向李秀,想要从身边那个冷静淡漠的少年身上汲取一点勇气,却发现就连李秀此刻的脸色也异常苍白。 “……我也……不记得。” 李秀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又急又快。 是的,也就是在刚才,他才猛然间想起来,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看清过那些“人”的脸。充满了灰尘陈腐气息的房间,黄昏时分异常幽暗的光线,恐慌中自己只是觉得那些人都很可怕,很奇怪。 方乾安在便签本上,写下了自己可以确定在场的几个人。 当时,宋城是拿着手机在拍照的人。 王荣发和阿麻仔,一直凑在宋城旁边,咧开嘴大笑,嘴里不断发出各种下流又侮辱人的词汇。 方乾安原本只是带着半恼怒半玩笑的心情看着眼前的闹剧,可是不知不觉却加入其中,在其他人紧紧困住李秀手脚时候亲身上前,动了手。 那么,是谁在李秀身侧,用冰冷扭曲的肢体,如同苍白的藤蔓般束缚他的四肢? 是谁在少年身后,狂笑着,将其纳入自己怀中? …… 【方乾安,李秀】 【王荣发,宋城,阿麻仔】 因为手在发抖的缘故,便签纸上的几个名字,字迹歪歪斜斜的,看上去十分滑稽,但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都没有在意这些。 方乾安死死盯着自己列出来的名字,呼吸非常急促:“当时我们把你丢在了房间里,自己离开了……所以,是我,王荣发,宋城,以及阿麻仔。这是四个人。但是,还有一个人,我记得很清楚,离开时……” 离开时,夕阳打在一群人的身上。 在地面上落下了五道影子。 那个人,会是……谁? * 在中央空调的作用下,永远四季如春温暖怡人的休息室里,李秀的身体却开始发冷。 他与方乾安面面相觑了很久。 正在纠结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声。 方乾安和李秀齐齐一震,下意识地缩在了一起。 “咦,好奇怪?门怎么锁了?” 结果马上他们两个就听到休息室门外传来了一道纳闷的自言自语。 “有没有搞错,这么一大早的……” 密码锁的滴滴声响起,但是因为反锁的缘故,来人试了好几次都没打开。 “滚。” 回过神来之后,方乾安被那动静弄得心浮气躁的,不由朝着门外骂了一声。 “方哥?” 结果对方听出了他的声音,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高兴了起来。 “我刚好就想找你啊,方哥,我是徐璐仁,我家一个星期后有个小型慈善晚宴,算是我的个人社会活动,方哥,你有没有空赏脸……” 咔嚓一下,门忽然开了一条缝。 正趴在门口努力朝着门内喊话的徐璐仁因为重心变化险些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抬头就看到一脸铁青,上身□□的方乾安正握着门把手,用可以吃人的目光冷冰冰地看着他。 “闭嘴,然后滚远点。” 方乾安声音阴冷,每个字都仿佛在下掉着冰屑。 徐璐仁打了个哆嗦,目光在方乾安身上的青青紫紫上停滞了片刻。 他目光有点飘。 “对,对不起,方哥,我打扰你休息了吗,要,要不我就把请帖给你塞在门缝下面等你休息好了你随便看一眼——” “砰——” 门擦着他的鼻尖,再次被关上了。 * “只是个烦人的家伙——” 打发完徐璐仁之后,方乾安正待转身解释,一件衣服就被丢在了他的头上。 “你穿好衣服,我要走了。” 李秀垂着眼眸,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经过刚才那个小插曲,少年显得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方乾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可是……” 李秀:“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问题出在肖家鬼屋上,不过还有些事情我需要再思考一下。” 方乾安声音慌乱:“那你怎么忽然就要走?” 李秀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早自习就要结束,第一节 课要开始了。” 少年满脸都是烦躁,他用力地抓了抓头发:“我总不可能因为撞鬼的事情课都不上了。 眼看着方乾安还想说话,李秀直接抬手,气势汹汹地堵住了他的话语。 “总之,还有什么事情也等午休的时候再来找我。” 柔软的掌心抵在方乾安的嘴唇上,少年的体温明明偏低,可方乾安却觉得被李秀碰触到的地方一下子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 休息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你之前还说只要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数学定理就能击退一切怪力乱神呢,结果还不是没有用。” “那你有没有想过很有可能是你根本就没有把定律背全呢?氢氦锂铍你竟然只背了这四个?你都不觉得不顺口吗?” “等等,都已经那样了你还记得这个?” …… 徐璐仁蹲在休息室门口,手里抓着他妈让他无论如何都必须送出去的请帖,无比僵硬地抬起头看向休息室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少年之间的打情骂俏戛然而止,在对上看到徐璐仁的那一刻,休息室门口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额……” 徐璐仁眨了眨眼睛,看着终于穿上衣服的校霸还有跟在他身后的李秀,一片空白的大脑徒劳无功地空转了两下,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话来。 “方哥,我,我错了。” “难怪你刚才那么生气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阿秀:我不是!我没有!方乾安,快解释!!!!!!!!!!!!!!! 方小狗:……嗯,那个……就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秀:你脸红什么鬼!!!!! ================= 今天是真的一点都不恐怖了…… 感谢在2022-12-06 23:54:06~2022-12-07 23: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 “李秀?你怎么了, 看上去怪怪的。” 那天李秀回到教室时,脸色之差连关系淡漠的同学都忍不住开口询问了一句。 “……那个谁没怎么你吧?” 李秀感到了几道目光在自己露在校服外的部位停留了几下,很显然今天方乾安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拽出去这件事, 给了班上许多人相当不好的联想。 “我没事。”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 脑子里回想的却是走出休息室时那尴尬到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徐璐仁看着就不算是太聪明的类型, 心里在想什么几乎全部都表露在脸上。 其实本来就是解释几句就好的事情,然而, 面对徐璐仁惊慌的道歉,方乾安说的却是—— “你要是敢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 你就死了。” 当时站在方乾安身边的李秀:“方乾安?!” 注意到了李秀震惊中带着谴责的目光, 方乾安似乎也琢磨出了一点不对味,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我和阿秀根本就没做什么!记住了吗!” 徐璐仁面无人色, 连忙点头,恨不得赌咒发誓自己确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当然也什么都不会说。 …… “真是够了……” 回到座位上后没多久,上午的正课就开始了。 李秀端端正正地坐在课桌前,眼神却还是有点虚。 在他身边那张被方乾安拖来的空课桌还在那里,座位上却没有人——当然, 按照方乾安的想法,他今天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跟李秀粘在一起,但是被李秀严词拒绝了。 第一当然是因为只要有方乾安在他就根本不可能好好听课,第二则是…… 【“你都不会有心理阴影吗?”】 有了昨天晚上的噩梦, 李秀也不想实在不想再挑战场景重现。 顶着李秀的冷眼, 方乾安也颓然地败下了阵, 约定好两个人随时随地手机联系之后颓丧地离开了。 “呼……” 然而, 李秀不得不承认,就算是没有方乾安的干扰, 其实他也根本就没有办法认真学习。 他赶走方乾安,纯粹只是……只是想要稍微逃避一下。 【鬼】 讲台上老师还在认真讲课,讲台下,李秀不自觉地在纸上写下了这个字。 李秀盯着那个字看了好久,手指尖很冷,握笔的手心也满是冷汗。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奇异恐惧。 就像是方乾安一直到今天经过提醒才意识到那天在肖家鬼屋里,他们曾经与许多超自然的存在共处一室。而李秀,也是在朦朦胧胧中意识到,自己在平时,似乎一直都忽略了许多东西。 许多……不对劲的东西。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来,教室墙壁上贴着的纸质标语和学习材料在气流的吹拂下晃动了一下。 挂钟“咔哒”“咔嗒”规律地向前走着,老师铿锵有力的教学声回荡在安静的教室上方。 明明是在阳光正好的上午,在无数正常人类包围的课堂上,李秀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在发抖。因为没睡好,身体中的沉重感变得异常明显。 好冷…… 他忍不住想道。 是低烧还没退吗?为什么都好几天了,他还是每天都觉得肩膀重得抬不起来,整个人也时不时就开始发冷。 就在李秀走神思索着自己身体的问题时,一阵警笛声自窗外传来,瞬间刺破了李秀的恍惚。 虽然没几秒钟警笛声就戛然而止,但坐在窗边的学生都已经注意到了校园里突发的不对劲——有警车开到学校来了。 哪怕是在上课中,但人的好奇天性是按捺不住的。 察觉到楼下不同寻常的动静,就连老师也一边说着“认真听讲”,一边情不自禁地往窗边靠了过去,飞快地看了眼。 A1班的位置刚好可以瞥见肖家鬼屋与校园园区的交界处的那扇后门。 那扇后门连同着鬼屋与启明校区,是很重的铁门,上面经年累月扣着一把大铁锁,平时就没见到过人打开过。 加上鬼屋与校区之间的墙并不算太高,就算是启明的学生想去鬼屋那边,也都会直接选择翻墙。这扇后门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毫无存在感。 可此时,那里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有人从车上下来,守在年迈校工的身后,等着老人哆哆嗦嗦地一把一把换着钥匙把门打开。 “天,是怎么回事?” “鬼屋那边是有事故吧……” …… 不安的窃窃私语开始在班上蔓延。 而很快,更加离奇地小道消息也开始在大家手机上病毒式传递开来。 有学生刚好这节课是自由活动,虽然被人拦着不可以靠近,但是,远远的,他们都看到了,有人从肖家鬼屋里头,抬了一个人出来。 而那个人,是被抱在裹尸布里带出来的。 【窝草,鬼屋又发威了吗?】 【听说每年鬼屋那里都要莫名其妙死几个人呢。】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总不可能是我们学校的人吧?】 【哈哈,说不定就是欧阳呢?】 …… 原本刷屏的消息因为有人提起了欧阳而停顿了一瞬。 毕竟有许多人都看到了之前被发布在群里的图片。 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一天前这个人还是学校里备受欢迎的男老师,却很可能直接拍下了自己上吊自缢时的全过程并且发到了群里…… 这个冲击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承受的。 再联想到肖家鬼屋那么多可怕的传闻,无法无天中二病元素严重的学生们,也或多或少有些胆战心惊。 【真讨厌,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来这里说了。】 【笑死,该不会真的有人相信这种鬼故事吧?】 【可能是流浪汉进来了吧?学校里毕竟有保安巡查,他们也不敢进入学校就只在鬼屋那边休息,流浪汉嘛,基础病那么多,一个不小心嗝屁了也是正常。】 【可是,我听说好像高二有个学生也失联了……】 【啊,好讨厌,别继续说了。】 …… 接下来一整节课,学生们都有些精神涣散,心不在焉。 在这些人的衬托下,就连李秀的魂不守舍也变得没有那么明显了。 这样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一群人都冲到了窗前继续围观起来。 “我靠,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搞什么鬼……” 同学们的你一言我一语,让李秀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窗前,低头往鬼屋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他皱起了眉头。 一节课的时间,警车已经离开了,或者说学校也意识到了不对,让警车开到了别的位置。 学校通往鬼屋的后门倒是还开着,可学校围墙门口却多了好几个校工。每个校工都是忙忙碌碌的,爬上爬下在给原本低矮的围墙加上栏杆以及铁丝网。 从已经完成的极小一部分工程来看,学校似乎打算直接把这道围墙加高到猴子都爬不过去的程度。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姑且可以把学校派遣校工来加高围墙的行为,归结为鬼屋那边出了事要及时止损的正常行为。 但是…… 还有几个看着像是后勤的工作人员做的事情,就让人觉得十分诡异了。 他们在给围墙附近的大树和灌木,系红布。 每一根布条都是一种刺眼的红色,被他们不耐其烦地系满了整片灌木,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学校是在发什么疯?那东西也太丑了吧?” “平时也没有人想去鬼屋那边吧,用得着这么大架势?” “靠,越想越害怕,所以他们真的从鬼屋那边抬了一个人出来?” …… 李秀听着同学们的七嘴八舌,身上那种发冷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明显。 而还没有等到上课铃响,学校的广播就响了起来。 打着官腔也掩盖不了语气中的慌张无措,教导主任在广播里尽可能平静地向学生们宣布,从今天起学校严禁学生进入肖家花园范围,一旦被发现就将被处以记过退学处理。 至于给树木系红布,在校领导的解释中,则变成了学校给树木提前进行过了过冬御寒的处理。 “……请同学爱护校园环境,尊重工作人员的劳动成果,路过时候不要摘下或者破坏树枝上的布条,我们也会定期派人巡查该区域,一旦抓到不守纪律破坏环境留的学生,也将严格处理。” “噗,学校这帮人是把我们当傻逼吗?谁会在夏末就给树防寒的,还系什么红布条,有病吧?” 跟乖巧听话的A1班不同,听到校园广播后,在另外一间教室,有男生干脆地发出了一声嘲笑。 他凑在窗前伸着脖子看向鬼屋的方向,眼看着那凌乱盲目的场面,忍不住摇头。 “方少,你说是不是?” 他殷切地回过头,望向了教室一段正在低头拼命玩手机的高大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外面难得发生这么一件好玩的事情,方家这位大少爷却始终不肯抬头往窗外看一眼,甚至,他今天都没有靠近窗口。 曾经的太子爷今天全身都在往外散发着疏离戒备的气息,盯着他们看的那种眼神也叫人背后发毛,如坐针毡。 果然,男生硬着头皮拍开口搭话,方乾安却压根没理。 他讪讪地住了嘴,尴尬地看了看其他人。 【各位行行好,有人能告诉我一下,方大少爷今天状态怎么这么怪吗?】 男生轻咳一声,假装玩手机,偷偷给其他人发了条讯息。 【听说是今天早上有个傻逼打断了他的办事吧。】 【办事?什么办事?等等这个办事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办事吧?】 【可是,方少今天早上不是只去A1班抓了那个谁吗?】 【嘘,别乱说,听说这件事谁说谁死。】 【等等,你说的应该不是早上那个……】 【我觉得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是我不敢说。】 …… 一时之间,发生在方家太子爷身上的桃色传言,在这群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中,重要性甚至盖过了学校里正在发生的诡异事件。 几乎所有人都微妙地保持着沉默,不过他们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方乾安的身上。 结果就是这么一观察,大伙儿就发现,方乾安现在的脸色,真的很差。 不是那种坏脾气导致的差……而是一种精气完全被抽干似的差。 揍人时凶狠得跟人间兵器似的健壮男生,今天的脸竟然隐隐有些发灰。眼底的青印浓得发黑,嘴唇更是没有丝毫血色。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十分凝重。 没有人敢说话。 甚至都没有人敢在手机上打出自己的猜测。 幸好,就在这焦灼的时刻,刚好有同伴从门外进来,手上提着的是从校外点的某家贵价汉堡店的外卖。 按照惯例,那人选了最贵的一份递到了方乾安手边。 “安格斯牛肉配鱼子酱培根堡,方少,我记得你上次还挺喜欢这个口味的。” “对了,还有你要的冰美式。” 冰冷的咖啡杯碰到指尖,方乾安猛地打了个冷战,从手机上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又在手机上那几行文字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才猛地按下了息屏键。 方乾安并没有什么胃口。 他的胃因为刚才得到的消息而变得沉甸甸的,堵得他胸口都是闷的。但很快方乾安就想起来,自己从昨天起似乎就一点东西都没有吃了。 虽然不饿,可是再这么饿下去好像也十分不妙。 方乾安并没有拒绝跟班们孝敬过来的汉堡。可就是这么一口汉堡下了肚…… “呕——” 一阵强烈的腥气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 方乾安没顾得上理会其他人的惊慌失措,一边死死堵着嘴,一边狂奔着冲到了厕所。 一张嘴,刚才吃下的汉堡顿时喷涌而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乾安只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变成了高压喷水枪,一直在对着马桶狂喷呕吐物。 腥臭的气息蔓延了整个厕所隔间,饶是方乾安这样牛高马大的一个人,也吐到腹部痉挛,头晕眼花。 好不容易,方乾安才止住了呕吐。 他擦着因为呕吐而涌出的眼泪,抽了抽鼻子,正准备冲水…… 他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马桶里满满都是他刚吐出来的东西。 那是大块,小块,还残留着牙印的肉块沉在已经被血液染成深红色的水里。 一根灰白色的指头已经被嚼得失去了形状,掺杂在内脏一般的肉块里。 那分明就是人类的手指。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本来是想写李秀给小芳吃柚子。 结果小芳吃柚子时候发现里头的柚子籽全是一颗一颗牙齿的。 …… 后来觉得跟整体剧情不太符合又删掉了orz ====================================== 补充,给树木系红布来自于长沙民政学院的那个传闻…… 也是出了事之后学校给那块地方的树木系了红布。 原理是什么,不知道。 感谢在2022-12-07 23:54:22~2022-12-08 23:5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 方乾安的意识空白了一瞬。 那是什么?血肉?他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东西…… 男生盯着马桶里的东西眨了一下眼, 再去看时,却发现里头的内容物已经变成了别的。 是他根本没怎么嚼的那口汉堡,以及…… 一些白白的小颗粒? 看着怎么跟完全没有消化的生米似的。见鬼, 这他妈又是什么?! 没等方乾安辨别出自己吐的到底是什么,马桶忽然发出了一声“滋啦”声, 自动抽水装置猛然间方乾安的呕吐物全部冲了了个干干净净。 在水声响起的瞬间,方乾安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神经, 他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背部重重地撞在了门上。 很快, 马桶里的旋涡消失, 里头只剩下了一滩清水。 厕所里,一时之间只剩下男生沉重的喘息声, 以及马桶水箱上水时候的抽水声。 厕所顶的白色灯闪烁了了一下。 片刻后,隔间门被人粗暴地打开, 方乾安就那样紧绷着脸,僵硬地走了出来。 打开水龙头,方乾安用冷水不断地冲着自己的脸,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做完这一切后, 男生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倒映出了一个脸色铁青,眼神空洞的男生,就连方乾安自己也得承认, 那家伙瞅着简直就像是快死了一样。 方乾安瞬间感到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暴躁。 “氢氦锂铍硼……不过就是幻觉而已, 你怕个卵?!”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恶狠狠地骂道, 好像这样, 他就可以忽视掉身体里残留着的恐惧。 镜子里的倒影依旧一脸晦暗,看上去像是已经落入了陷阱的动物, 显得那么无力且狼狈。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方乾安看着“自己”时,竟然觉得那张脸看上去有点陌生。 自己的表情平时也是这么阴森吗? 方乾安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这样就可以把镜子里的倒影看得更清楚一点。 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然间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身后的景象——在他身后,一间隔间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隔着门缝,方乾安直接对上了一只窥探的眼睛。 方乾安的心差点从嗓子里直接蹦出来。 “谁?!谁在装神弄鬼?!滚出来!” 男生的声音嘶哑,一声怒斥脱口而出。 “方,方少……是,是我啊。” 在方乾安后面,厕所的隔间门缓缓被推开,伴随着一声怯懦不安的嘟囔,一张脸慢慢从另外一间厕所隔间的门后面探出来。 “对不起,方少,我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所以没敢出来打扰你。” “宋城,怎么会是你?” 方乾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因为此刻慢慢从隔间里走出来的人,正好就是他想要找的。 昨天刚被救护车拉走的宋城,此刻就在方乾安面前。 短短一天的功夫,昨天早上还能气势汹汹找人麻烦的男生,现在虚弱得跟旧社会磕了药的大烟鬼异样,嘴唇跟脸的颜色都融为一体了,眼睛里也全是红血丝,瞳孔放得很大,显得他一双眼睛十分漆黑,目光却是空空洞洞的。整个人就像是被包裹在校服里的行尸走肉,看上去憔悴得令人不安。 “你什么时候出院的?怎么忽然跑到学校里来了?” 饶是方乾安这种完全不关心身边小虾米的人,看着宋城如今这幅虚弱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不由问道。 宋城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干巴巴地开口。 “我,我不敢在医院里呆着。除了学校,我也……我也不敢在别的地方呆着。”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说话时候显得格外含糊。 一看到他的样子,方乾安心里顿时明白了。 校霸双手环胸,不自觉中也压低了声音。 “你该不会也遇到了吧?” 他问道。 果然,明明方乾安什么都没有明说,宋城整个人却发起了抖来。 “方,方少……”男生呼吸急促,声音里逐渐渗出了恐惧,“你怎么知道……知道我……” 【知道我遇见了鬼?】 * 其实宋城对于昨天早上的记忆,是非常模糊的。 细想起来,他似乎是在早上去找了一下那个瘸子的麻烦,结果瘸子跑了,他…… 他后面就记不太清了。 恢复清醒时,宋城已经在医院了。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吐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躺在医院急诊的休息区,整个人都是软的。喉咙里泛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塑料味,还是护士小姐过来给的点滴换药时,宋城才知道自己刚洗了胃。 陪在他身边的是他妈的生活助理——他妈最近热衷于灵修,此时正在国外某个小岛上学习所谓的宇宙理论呢。保养得很好的女人在手机屏幕里唉声叹气,先是问宋城到底干了什么,宋城自己都还迷糊着,自然也答不上来,他妈就变了脸色,嘀嘀咕咕骂了好几句,烦得宋城直接挂了他妈的电话。 宋城他爸倒是在百忙中抽空来瞥了儿子一眼,毕竟宋城送的医院就是他爸管的,只可惜中心医院这位院长大人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中午和下午都有非常重要的饭局。 从医生那了解到宋城就是食物中毒,现在并无大碍之后,宋爸也没有仔细研究,直接把儿子丢给自己的下属们,自己连忙去赶饭局了。 当然,虽然父母都不在身边,宋城也不用担心自己无人照顾。 院长的儿子,哪怕现在只需要挂点水平衡下电解质和护胃,也不用像是普通人那样苦哈哈挤在输液大厅,自有人替他上下打点,在住院部挤出了一间病房给宋城躺着。那间病房之前就是老干病房,位于特殊楼层的尽头。 单独一间,十分安静,装修也相当舒适,与其说是病房,更像是高级度假酒店的套间。 宋城躺在舒适的病床上,隐约可以感觉到护士们每次进来给他换药时,看他的眼神都很怪。可真要说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他只能竖起耳朵听着门外护士们偶尔响起的交谈声,听到的也都是一些不明所以的只言片语。 “哇,你说他吐的真的是……” “满满一盘子蛆,好多都长了翅膀……也不知道现在小孩子在想什么,估计又是什么猎奇挑战吧……” “听说那边的护士都吐了。” “真是疯了……” “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之前不是还有人往自己肚子里塞黄鳝吗?现在这些人啊,啧啧。” …… 这些护士到底在说什么? 宋城没想明白,而且他越是想,就越是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这样想着想着,不自觉中,宋城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再次唤醒他的,是腹部的疼痛。 最开始那种疼痛属于尚且可以忍受的范围,可没过多久,疼痛就变得让人完全无法忍受。 【好痛……】 宋城在病床上痛苦地响着。 他迷迷糊糊地用胳膊支起身体,想要去按呼叫铃。 然而,身体却重到根本无法起身。 是护士给他盖的被子太重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重? 宋城强忍着疼痛,睁开眼睛。 眼前映出了一个黑影。 宋城的眼睛愕然地睁大,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前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身体会那么重——一个穿着病号服的老人正蜷缩着身体,稳稳地蹲在他的肚子上。 老人已经苍老到看不出年纪和性别,头发上只有一层稀疏的白毛。 脸上的皮肤松垮,挤在一起,五官就那样深深地陷在皱纹的深处,宋城唯一能看到的,只有老人咧开的嘴。 干瘪的嘴唇里露出了深红色的牙龈,几颗黄色的牙齿七零八落地卡在牙床之上,上面挂着几块黏糊糊的,暗红色的肉。 再往下,宋城看到的,就是老人的手。 老人的指甲很长,长得都已经自行弯曲了。而此时,老人正仔仔细细地用长着黄指甲的手,扒拉着宋城的肚子。 宋城看到,自己的肚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条长长的刀口。 而那个老人……正在从刀口中往外拖拽着某种又软,又红的东西。 那是宋城的肠子。 “嘻嘻,好吃,这个好吃。” 似乎是注意到了宋城的视线,老人猛地偏过头来,前言不搭后语地冲着宋城嘟囔道。 “面条好吃。” “呼……呼……救……救……” 宋城想呼救,可是,剧痛与恐惧却让他的声带完全卡住,他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热乎乎的,正在不断往外涌。 血液浸透了被褥,甚至透过了床垫。 滴答滴答的,一直落在了地上,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血泊。 而就在这时,那老人忽然间往宋城的脸前凑了凑。 口水不断从他的嘴角滴落。 “汤圆。”老人浑浊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宋城的眼睛,“汤圆也好吃……他们都不准我吃……汤圆……” “我想吃汤圆!” 带着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幼稚,老人叫了一声,扑了过来。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宋城才忽然想起来,在这一层的病房里,其实住着好多已经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甚至因为严重的阿兹海默症而智商严重退化的老人。 …… “啊,所以你梦到的是你的肠子被人当着面条吃了,眼珠被当成汤圆吃了?艹,你这梦也太恶心了。” 男生厕所里,方乾安听着宋城不遗巨细地复述自己的噩梦,已经有些不耐烦。 确定对方也因为鬼屋而开始做噩梦之后,方乾安想问的就是鬼屋里他们一同经历的“那件事”。 “关于那天在鬼屋里,我们……我们一起霸凌李秀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方乾安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哦,对了,手机,当时你确实开了摄像头录像对不对,把手机给我。” 方乾安朝着宋城伸出了手。 经历了这几天的种种,方乾安都快要被幻觉和噩梦逼疯了,他已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记忆,那么,现在唯一可信的,恐怕就只有当时宋城拍的录像了。方乾安迫切地想要确定那天在鬼屋里到底有多少人,或者说,又什么东西。 “手机,对,我拍了,我拍了录像。” 听到方乾安的催促,宋城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他低下了头,开始翻找自己的口袋。 “我记得我的手机就在这里。” 片刻后,宋城的语气开始变得惊慌。 “好奇怪,为什么我找不到我的手机了?我一直都放在口袋里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找不到它?” 一边拼命寻找着手机,宋城一边低着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向方乾安开口道。 “方少,你把灯开亮一点啊,我看不清……” 方乾安沉默地抬起头,看了看厕所里雪亮的灯光。 他的神经开始拉紧。 厕所里的温度好像一下子就变低了,寒意伴随着潮气一点点渗入方乾安的皮肤。他僵硬地看着自己面前,头越来越低,动作越来越诡异的男生。 “什么,什么看不清?” 方乾安听到自己无比干涩地开口问道。 “咔,咔。” 是骨头在皮肉中摩擦发出来的,濡湿的闷响。 方乾安话音刚落,就看见宋城用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直直地抬起了头。 他瞪着方乾安,声音变得又陌生,又空洞。 “方少,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男生的脸上,原本是眼睛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两团汩汩冒着鲜血的血洞。 * 同一时刻 A市警察局 “给,头儿,这是法医那边发过来的东西,你看一下。” 一叠图片被放在了办公桌上。 “启明那个学生的案子?” 负责办案的年轻警察一边吃着饭,一边毫无防备的拿起了照片翻开起来,下一秒,他嘴里的外卖就有点咽不下去了。 “卧槽,这是什么……变态杀人魔吗?” 警察也算是大风大浪的人,可现在,他的语气却有些不稳。 图片上是他们在肖家花园废弃放屋里找到的学生尸体的图像报告。照片上,家世优渥的男生眼眶空洞,眼球早已不见踪影。腹腔上有一道非常粗糙的刀口,腹部皮肤向下塌着,因为本应填充整个腹腔的内脏,现在都已经消失了。 “别提了,我宁愿是变态杀人魔。” 一旁的警察面目微白,说话不自觉地压着声音。 “这个案子,就是特邪门。这男孩就是食物中毒,被送进了医院,他爸不是那个,那个宋一刀?所以这男孩就被送进了老干病区,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个已经植物人十多年的老头竟然忽然恢复了意识,然后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进的这男孩的病房……反正等发现的时候,这老头已经把这孩子眼睛挖出来吃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08 23:55:09~2022-12-09 23:5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怎么可能?” 听到同僚的话, 办公桌前的警察眉头紧缩。 “这孩子也这么大一个人了,被人挖了眼珠又开膛破肚的,他不挣扎?一个躺了这么多年的小老头, 被他一拳就能撂倒了吧?退一万步讲,中心医院这么大的医院, 护士怎么可能任由躺在植物人病房里的人跑到另外一个人的病房里,还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不然怎么说这事邪门呢。” 办公室里, 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脸色凝重。 “我们也问了病区的护士长和相关人员,他们都表示, 那天他们真的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简直就跟鬼迷了眼似的。护士站就在那间病房不远处, 但是当班护士还有病区其他人雇佣的护工都没有听到受害者发出过任何声音。” “哦,对了, 这件事情最蹊跷的点还不是老头吃了人内脏和眼珠这点……” 一边说,中年男人一边点了点鼠标, 用电脑屏幕播放了一段安保监控录像。 录像显示时间是凌晨两点,摄像头对着的,似乎是一处花园小道,光线很暗,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条被灌木和树丛拢住的小路上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就连总是在夜间行动的野猫野狗都不见一只。 直到忽然间,一个白影闯进了画面。 那是一个下半身都浸在鲜血中的男生, 他低垂着头, 无比僵硬地摆动着双腿, 一摇一晃地, 朝着某处走去。 “嘶……” 一起在电脑前观看录像的人不由自主地抽了一口冷气。 “这,这是?” “这是启明中学的夜间监控录像。” 中年警察幽幽说道, 声响十分紧绷。 “护士发现中心医院的事故后立刻就报了警,但是我们赶到的时,病房里除了那位神志早已退化到幼儿阶段的老人之外,空无一人。” “可是,他,他的眼睛已经被吃掉了啊?而且他还被人刨开了肚子,这怎么可能?” 同僚不敢置信地低呼道。 办公室里的空调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被经年累月的香烟都熏黄了,但凡是夏天,在办公室里的人就没有不抱怨这破烂空调不制冷的。 可现在,几个人凑在电脑前看着卷宗和证据,却觉得背心里阴恻恻的,无端有股寒意沿着脊椎往头顶心窜。 “没错,所以最开始我们几个赶到的时候都是在中心医院内进行搜索,”说话的警察紧紧地盯着监控录像上的男生,额角渗出了点冷汗,“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一个人能够在受了这么重的伤的情况下徒步走这么远。虽然也可以理解为他遇到这样的袭击后,精神受到了巨大创伤导致行为失常,可,可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 在场的都不是那种脑壳里装豆腐的菜鸟,他们都很清楚,人……尤其是正常人,就算受到了刺激,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莫名其妙地从几公里外的中心医院跑到启明中学去。 “他走路的姿势也有些怪。” 有人盯着屏幕,不由说道。 “怎么看着就像是有人在架着他往前走似的……” 然而,他们看得分明,摄像头前,只有宋城一个人的影子。 “技术部已经分析过这段录像了,没有任何凭借修改的痕迹。没有人在架着他走,如果有,那么,那个人就是我们看不到的——” 年轻警察战战兢兢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看向自己周围。 果不其然,他发现周围的同事们,脸色都有点僵硬。 “怎么跟当年肖家一样,都这么邪门啊?” 不知道是谁,莫名其妙的提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件事。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十多年前那场震惊全国的惨案,而即便是已经见多识广的警察们,在猝不及防再次听到肖家这个词时,都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战。 “把你们脑子里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收收!” 最为年长的一名警察厉声喝道。 “咳,张队说得对……这个案子都还没有仔细了解呢,想那些有的没的不是干扰思路吗?” 有人立刻如释重负地开口,略过了肖家的话题。 “启明中学除了这个学生之外,好像还有个老师也莫名其妙失踪了?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还有人顺势问道。 “没错,启明中学那个猥亵学生的老师,\"张队揉了揉鼻梁,沉声道,“事实上,学校那边就是一直在寻找那个男老师,在仔细查看校内监控的时候,才发现了我们这个案子的受害者宋城。” 说到这里,张队就止住了话头。 他没有说的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意外,恐怕校方根本不会想到去查看肖家鬼屋里的情况。 而那个名为宋城的男生的尸体,恐怕也要再过好几天,才会被人发现。 “听说被发现时,那个男生的姿势也很怪。\" “嗯,是背对着墙跪着的,看着就像是在……在拜神一样,不过,方向又不太对。” 警察抽过了卷宗,找出了最开始发现宋城尸体时拍下的照片。 在照片上,因为失血过多早已死去的少年身体僵硬,但莫名的,就是可以从那具尸体的姿势上,看出他的极度恐惧。 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张队凝视着照片,忍不住想道。 恐惧到连头都不敢回。 中年男人的目光扫过照片的一角,宋城尸体背对着的,不过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墙而已。 墙面上铺着早已不再流行的墙纸,墙纸上也满是因为无人打理,而生出来的霉斑。无论张队怎么看,都没有看出任何问题来。 不过,如果是肖家的话…… “哦,对了。” 一小段不自然的安静后,年轻警察又开口道。 “宋城这个年纪的男生,手机就跟体外器官似的,一般来说都会随身携带,但是无论是在宋城家里,医院,还是他的死亡地点,我们都没有发现他的手机。” “他的手机,被人刻意拿走了。” * 【“嘻……阿秀……”】 【“我的阿秀,怎么哭得这么好看……”】 破败的城中村深处,一栋老旧到极点的违建小屋里。 阴影中,又怪异而黏腻的低语,悄然响起。 “呜——” 李秀的外婆手持黄符,在这扇门前来回的走了好几遍。 可最终,她也没敢真的走进房间。 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扇门前,身体因为战栗而不停地晃动着。 而当房间里声音传来的瞬间,她猛地抬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嘴,将口中恐惧的呜咽强行咽回了喉咙里。 年迈的老人神色无比惶恐,她眼睛睁得很大,很大,就这样胆战心惊地往后退去,就好像紧闭的房门里,真的有什么极为糟糕,极为扭曲的东西存在一样。 一直到退出走廊,外婆才一个趔趄,半跌坐在了地上。 两行眼泪从她浑浊的眼里流出。 老人几乎是双手撑着地,半爬半滚地冲向了大门。她就那样缩在门口,坐了好久好久,那张干瘪枯瘦的脸上,才稍微多了点血色。 “作孽啊……” 外婆喃喃道。 “真是作孽。” 就在外婆因为恐惧而不敢走进家门的时候,那扇木门的后面,那里依然只是李秀每天都很熟悉的房间。 灰尘满地,光线昏暗,到处都是廉价又无用的杂物。 不过,此时时刻,李秀每天都要放一碗生米的床底下,却多了点别的动静。 在满是灰尘的床底,是一只满是裂纹,沾满了血渍的手机。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一段画面正在屏幕上循环不断地播放着。 那正是几天前,李秀被人强行带去肖家鬼屋,被人按在地上霸凌欺辱,又被人恶意拍下的场景。 但是,如果李秀真的看到了这段录像,他一定会异常惊讶,原因是,此刻在手机上重现的画面,跟他,还有方乾安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 【“呜……”】 昏黄的房间里,是少年细弱如幼猫般的呜咽。 没有任何污言秽语,没有任何聚众欺凌。 高大,傲慢,恃强凌弱的男生们在手机摄像头前,一直都只是微微垂头,呆若木鸡地站着。 他们一动不动,僵硬得像是一具又一具被桩子钉在原地的尸体。 而李秀就在那些人的包围中,蜷缩在墙角。 少年的脸色惨白,就像是陷入了梦魇中无法醒来的人,他微微仰着头,眼神无比涣散。而他的身体,则是在不停地微微抽搐。 在李秀的身边,是方乾安。 高大的男生此时简直就像是未开化的野兽一般四肢着地,伏趴在身形瘦弱的少年身前。 录像里,那种诡异,生涩的怪异声音,就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阿秀,是我的……”】 画面中,方乾安一直在以一种无比亲昵地方式抚摸着少年的脸,脖子,乃至胸口,动作怪异而别扭。虽然已经明显神志不清,可李秀每次被“方乾安”碰触时,都会不自觉地躲避。为了能够贴紧李秀,“方乾安”的难免需要微微调整姿势,而在某些角度,摄像头会拍到他的侧脸。 或者说,拍到他侧脸上的那只眼睛。 在他的眼眶里,挤着两枚瞳孔。 邪恶妖异的重瞳微微颤动着,在夕阳下,反射出血色的光。 …… * “嘎吱——” 缩在门口,背对着房间的外婆忽然听到了一声门开的声音。 老人动作骤然完全僵住,呼吸急促到几乎下一秒就要猝死过去。 【“外婆,阿秀呢?”】 在自身呼哧呼哧浑浊的喘息中,外婆仿佛听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我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哥:……我也想吃安格斯牛肉鱼子酱汉堡。QAQ 感谢在2022-12-09 23:54:51~2022-12-10 04:5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启明中学, 某间男厕所前,如今却聚集着一群人。 在平日里总是自诩为上等人士的男生们,一脸尴尬地守在公共男厕所前,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彼此都觉得很嫌弃,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主动离开。毕竟方大少爷都那么不舒服了, 当小弟的在这种时候闪人,未免也显得太淡漠太没有眼色了。 “老大这到底怎么了?” 眼看着上课铃都响了, 校园的公共场所变得愈发空旷安静, 蒋俊双手环胸,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要不来个人进去看一眼?” 他提议道。 “要去你去, ”旁人看出了他的小心思,嘀咕了一句, “谁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糗样,万一撞到方少的气头上怎么办?” 蒋俊就不吭声了。 “可是他在里头也太久了吧?” “嗯,刚才不是听到抽水声了吗?怎么还不出来……” …… 几个人正在小声讨论时候,忽然有人抱着手机, 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叫声。 “窝草——” 其他人都被这个家伙吓了一跳,不由白了一眼:“靠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发生什么了啊,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发出叫声的那个人脸色极为难看地抬起了头, 看向了自己的同伴:“宋, 宋城……” “宋城?” “宋城, 他, 他死了。”男生的声音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 “今天从鬼屋里抬出去的那个,就,就是宋城。” 话音落下,厕所外瞬间陷入了安静。 几乎所有人都傻了,完全回不过神来。哪怕在小团体里,大家跟宋城也称不上什么至交好友,可那个人再怎么说也是跟着这群人混的。就在几天前还在称兄道弟的大活人,今天却已经成为了一个死人。 年轻的男生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有种说不出的虚幻感。 “真的假的,宋城那家伙平时不是活蹦乱跳的,怎么就……” 就在有人开口说话时,厕所内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原本就神经紧绷的男生们都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候,好几个人都已经率先冲进了厕所。 “方少?!” “老大,你没事吧?” “发生了什么?” …… 可等大家都冲进了厕所,他们才发现,方乾安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身形高大地男生仅仅只是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在洗手台前站着。 而厕所的灯,却已经暗了。爆炸的灯管,雪白的天花板上留下了一圈歪歪扭扭,像是长蛇一般的黑色灼痕。 公共卫生间里自然不会大开窗,灯管一炸,唯一的光源就留只剩下角落那几块小扇的换气窗,现在这里的光线很暗,黝青的阴影笼罩在方乾安的身上,简直就像是要把对方吞没一样。 方乾安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担心”他的同伴们,自然,他也完全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询问。 他在幽暗的微光中微微摆了摆头,然后,就越过人群直直地朝着外面走去。 “方少?” “那个,方少你要干什么……” 方乾安忽然开了口,声音听上去又暗又哑:“宋城,死了。” 他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嘴里轻声嘟囔道。 “我要去找阿秀……宋城死了……我要去找……阿秀……” “等等,方少,你也知道了?宋城他——” 蒋俊离方乾安的距离是最近的,一个不小心就将方乾安嘴里的低语听了个干干净净,正准备借着这个由头继续跟方乾安搭话时,蒋俊不经意地与方乾安对上了眼神。 他看到一双无比空洞的眼睛。 蒋俊心头一紧,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一愣神的功夫,就发现方乾安已经直直越过了他离开了厕所。 * 有人在看着自己。 A1班上,李秀忽然间打了一个激灵,然后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强烈到极点的视线简直就像是拥有实体一般落在他身上,李秀的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秀从课本中抬起头,下意识地朝着视线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就跟传统学校一样,启明的每个教室都有前后两扇门,而且门上都一条长条形的玻璃窗,可以让外界看到教室内部,方便巡堂老师站在教室外查看每个班的上课情况。 而现在,观察窗外,映出了一个高大结实的暗影。因为玻璃本身的特性外加背光,李秀的角度很难看清楚方乾安的脸。但他知道,那就是方乾安在看他。 隔着窗子,方乾安的脸白得就像是纸扎的人一般,明明是浅色的虹膜,可现在瞳孔却像是猫一般扩张得又黑又圆,仿佛两颗黑色的小石子镶嵌在眼眶之中。他的两只手都按在观察窗的玻璃上,可能因为他自己身高太高,为了能够看清楚教室里的那个人,方乾安脖子歪了过来,就这样用一种非常别扭的方式,将脸贴在窗子上窥看着李秀。 李秀被方乾安用这种方式盯的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他甚至有点自我怀疑,难道是自己定力太差了吗?不然怎么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后门的方乾安,反而是他在这里如坐针毡,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的。 想起今天来上课前,自己还跟那个家伙强调了好几遍,上课时间不要来打扰自己,李秀的眉头都快绞到一起去了。 这么僵持了几分钟后,乖学生典范的李秀,终于破例在课堂上拿出了手机开始发短信。 【方乾安,你到底在干什么?】 一条讯息发了出去。 下一秒,李秀就收到了回信。 【语音:4秒】 李秀:……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瞟了一眼老师。 课堂上老师还在专心致志地教学,并没有注意到好学生李秀的开小差。 李秀又看了看依然趴在观察窗外的方乾安,无奈地在手机上点了“转换为文字”功能查看语音。 【救我】 屏幕上简短的文字,让李秀的瞳孔瞬间缩紧。 李秀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望向对方,这才发现,原来方乾安的姿势那么怪,可能并非是男生的本意。 在方乾安的身后,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个漆黑的影子。 仿佛注意到了李秀的视线,就在李秀看向方乾安的同时,一双枯瘦,青灰,绝对不属于活人的手,一点点地从方乾安的肩头探出。 方乾安双目血红,直勾勾地望着李秀。 而在方乾安背后,那道影子也越来越明显。 “砰——” 一声巨响打破了课堂井然有序的教学。 “李秀同学?” 被吓了一跳的老师还有同学们都齐刷刷扭头望向了教室后排那个脸色铁青,满脸惊慌的少年。 李秀双手撑着课本,对上了老师不解的眼神。 “对,对不起,老师,”李秀说话时声音微微有些颤,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脚都像是浸在了冰水中,变得异常冰凉,而他的心跳却快得不可思议,“我不舒服,我想去医务室。” 说完,李秀甚至等不及老师的回应,便直接冲出了教室。 可是,等他冲出去之后,后门的位置却空无一人——就在几秒钟之前还紧紧贴在门口的男生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秀猛然站定,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在发现方乾安不见踪影之后,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迅速地拨打了方乾安的手机。 “滴……滴……滴……” 话筒里传来了悠长的电子音,但是方乾安却并没有接听。 李秀的手机已经老旧,甚至连声音听着都有些古怪的变调。 “滴……滴……嘶嘶……滴……嘶……” 少年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栏杆,茫然无措地在学校走廊里往前走着,他在无意识地寻找着方乾安的身影。可是,上课时间,除了他之外,走廊里始终空无一人。 不远处的教室里倒是时有老师讲课声传出,但越是这样,李秀就越是觉得自己周围安静到让人害怕。 他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干得发苦,脑海里,则是不断重复着最后一瞬间,他在方乾安身后看到的影子。 那个“东西”当时似乎露出了一只眼睛。 隔着方乾安的肩膀,它朝着李秀看了一眼。 那种眼神,很恐怖。 恐怖到李秀一想到刚才那一幕,就觉得全身发冷,他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害怕到腿都开始有些软。 “方乾安……你他妈现在到底在哪里?” 李秀逃避一般地低下头,他低着还在拨号中的手机,有些神经质地低喃道。 而就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一个可怕的猜想忽然出现在他脑海。 自己刚才在门外看到的,到底是活着的方乾安,还是……已经…… 就在李秀险些被自己的猜测吓到腿软时,走廊尽头却传了一道幽幽的手机铃声。 启明每一层教学楼的走廊尽头,都设立了一处宽敞的休息平台,有点类似于高级公寓里的公共空间,这里也设置了户外桌椅,可以让生活优渥的学生们在课间也拥有闲聊休憩的活动空间。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手机铃声与李秀手机的拨号音重叠在一起,明明是喜庆到极点的音乐,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显出了一种诡异的阴森感。 李秀心头一悸,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踉踉跄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弓着背,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坐在长椅上的高大男生。正在不断振铃的手机就在方乾安的手边。李秀很确定方乾安一定听到了声音,因为男生结实而发达的背肌正在不停抽动。 可方乾安没有去拿手机。 “方……” 李秀停下了脚步,他盯着方乾安的背影,迟疑了好几秒钟,才鼓足勇气喊全对方的名字。 “方乾安?” 他战战兢兢地走到了方乾安面前,他伸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方乾安一点点地抬起了头。 不得不说,李秀被现在的方乾安吓了一跳。 男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满脸都是绝望与恐惧。 “发生了什啊啊啊啊啊——” 李秀的询问尚未完全说出口,就被惊呼所替代。 简直就像是被野兽袭击了一样,在猝不及防中,李秀直接被方乾安抱了个满怀。 男生的身体就像是尸体一样冰冷,胳膊却宛若捕食中的林蚺一般强韧,死死地绞在李秀的身上。 “方乾安,你放手——” “阿秀……阿秀……呜呜呜……” 在李秀的挣扎中,方乾安却不管不顾的,直接将脸死死埋进了少年的颈窝。 “我好怕我好怕我好怕呜呜呜呜呜——” 然后,方乾安就那样抱着一脸惊慌的李秀,直接哭出了声音。 * 一直到十几分钟后,李秀才非常勉强地,把已经明显吓到快神志不清的方乾安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 他的脖子和肩膀现在都湿哒哒黏糊糊的,被风一吹,冷飕飕的。李秀一脸麻木,已经放弃去思考那究竟是方乾安的眼泪还是鼻涕。 总之就是很无语。 “所以,你不敢动是因为……” “我不敢,我都已经撞鬼撞成这样了,我怕我一接电话,里会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高大的男生如今看上去却显得异常孱弱可怜,他缩手缩脚地坐在李秀面前,鼻头还是红的。 “我太害怕了,所以想去找你,可是,你说过让我不要打扰……” 方乾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虚弱。 “我在你们门口那里等了一会,可是教室里也很恐怖,因为我老是会想到那个梦,所以我就躲到这里来了,打算等你下课后去找你。” 李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说出自己之前在方乾安身后看到的那些“东西”。 “你是感受到了什么,所以给我发讯息喊救命吗?” 迟疑了一下,李秀试探着问道。 结果,他却得到了方乾安无比茫然的回应。 “我什么时候给你发讯息喊救命了?” 李秀拿出了手机,当着方乾安的面,点开了他在课堂上发给自己的语音。 然而,在文字转换功能下显示为“救命”的语音,点开后,只是一小段没有意义的“沙沙”声。 “我,我可能不小心碰到了。” 方乾安盯着自己的手机,沉默了片刻后,才轻声说道。 但李秀的表情却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因为,直到此刻,一旦将那段语音转换为文字,出现在屏幕上的,还是那两个字。 【救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方乾安: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感谢在2022-12-10 04:53:12~2022-12-11 23:5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李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那声短促无声的语音。 说白了, 那声“救命”可能就是单纯的软件bug而已,方乾安现在还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实在不需要如此紧绷。但想是这么想, 李秀还是觉得有种微妙的寒气正包裹着他,并且一点点渗入他的体内。 “我好害怕。” 他听到方乾安神经质地不断说道。 “肖家鬼屋里的东西真的盯上我们了, 它不会放过我们的……” 男生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而古怪。 “你冷静一点。事,事情可能也没有那么严重。” 李秀不得不硬着头皮, 安慰起面前高大的男生,但他确实不属于那种会安慰人的类型, 说出口的话不仅没有丝毫说服力, 听上去还格外虚弱。 “我冷静不下来。” 方乾安低着头,轻声说道。 “阿秀, 我想去肖家鬼屋看一眼。” 忽然,他开口道。 “什么?” 李秀愕然地望向方乾安。 虽然心里也明白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离奇事件都跟肖家鬼屋脱不开关系, 可李秀这么也没有想到,方乾安都已经被吓成这幅哭哭啼啼的模样了,竟然会主动提出去鬼屋查探。 “你不怕鬼了吗?” 李秀吃了一下,干涩地问道。 而方乾安在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喃喃开口道:“王荣发失联了,宋城……宋城也死了。” “什么?宋城死了?!” 李秀不敢置信地望向方乾安,后者直勾勾地看着他, 脸色苍白, 可是眼睛却显得格外空洞。 “嗯。其实群里都传开了, 宋城, 他真的死了。” “……” “接下来,很可能就是我们了。” 方乾安说道。 李秀好久都没有吭声。 他还处于巨大的冲击之中。从来都只在各种班级群里潜水的他, 这时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在不停刷屏的校园群里努力捕捉着其他人的只言片语。 在确定今天早上被人从肖家鬼屋带走的尸体就是宋城之后,李秀手腕忽然脱力,手机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方乾安倏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机,递给了他。 “阿秀,如果真的要死,我也想做个明白鬼。我一直觉得,只有去鬼屋,我们才能找到解决这一切的办法。” 也许是因为真的很害怕吧,说话间方乾安又一次地抓住了李秀的手。 “可是……” “阿秀,去吧。” “……” “我受不了了,阿秀,我实在受不了再这么撞鬼了……我好怕……” 男生低着头,不断地重复着类似的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可是抓着李秀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李秀发出了一声吃痛声:“方乾安,放手,你弄疼我了!” “阿秀……求你了……求求你了……” 李秀瞪着方乾安的头顶,他咬了咬嘴唇。 “我之前就觉得那种明知山有鬼还向鬼屋跑的人是脑子有病。”少年自言自语地说道。 “阿秀——” “好啦,放开我!” 李秀甩开了方乾安的手,接着就拿起手机开始发消息。 “你在干什么?” 方乾安看着这样的李秀,忍耐了几秒钟之后,难掩惶恐地问道。 李秀的脸绷得紧紧的,他瞥了一眼身侧的男生,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幽幽道:“跟老师请假。” “啊?” “不是说,要去肖家鬼屋吗?”李秀带着一丝自暴自弃,烦躁地说道,“反正迟早要去的,如果拖拖拉拉的,估摸着学校砌的铁丝网都要安好了,到时候再想去那里会比现在麻烦很多吧?” “阿秀……” “而且,都已经好几天了,就因为这些破事,我一直没有办法沉下心搞学习,这样下去太耽误事情了。” 一边说着,李秀一边起身朝着楼下走去。 “所以,走吧,我们去鬼屋看看。” 方乾安忽然伸手,拽住了李秀的衣角。 李秀回过头来纳闷地看着方乾安:“怎么了?” 方乾安的瞳孔有点像是猫似的,这时显得又圆又大,漆黑无比,只有瞳仁边缘还镶嵌着一层薄薄的金色。 “阿秀,谢谢。” 高大的男生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没有你,我是没有办法回那里去的。” 李秀并不知道,他自己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方乾安今天有点怪怪的,可真要他说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 幸好就在这尴尬的时分,方乾安的手机又响起了嗡鸣。 那是其他人发来的慰问消息。 【方少,你真没事吧?你离开时脸色好差。】 【我问过了,宋城那件事好像就是个意外,方少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老大,対不起,下次我给你带东西前一定好好检查……】 …… 方乾安微微偏头,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儿,却并没有回任何一个人的消息。 * 休息室里,毫无心理负担正在逃课的男生们放下手机,齐齐叹了一口气。 “方少没回……” “他不是一直这样?不回我们消息才是正常的吧。” “我怎么觉得他好像被宋城死的这件事吓得够呛?” “不会吧……” 在繁杂且没有任何意义的讨论声中,有一名男生忽然注意到了蒋俊的异样。 “蒋俊,你没事吧?怎么魂不守舍的。”说完,他又好奇地瞥了一眼男生手中的手机,“啊,说起来,你好像在群里什么都没说?怎么了,得罪方少了?” 他习惯性地试探着问了一句。 而蒋俊这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猛然摇了摇头。 “不,没什么,就是觉得方少可能并不喜欢我们去打扰他。”蒋俊有点僵硬地说道,末了,他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今天在厕所里时,你有没有觉得方少的笑容有点怪啊?” “什么笑容?”同伴十分茫然地问道。 而蒋俊回想着脑海中,自己与方乾安擦身而过时,窥见的那一抹笑容,整个人霎时间又开始冒冷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蒋俊轻声呢喃着。 他只知道,自己……很害怕那样的方乾安。 明明看上去像是被宋城的死讯吓到,可是,为什么那个人看上去,却有点微妙的欣喜若狂呢? * “等一下,方乾安,我听说你们在上课时间也可以定外卖?” 与方乾安肩并着肩朝着楼下走去时候,李秀忽然喊住了身边那人问道。 “啊,対,我们可以,怎么了?” 方乾安问道。 李秀在这期间一直捧着手机按个没完。 “太好了,那么,这些东西就交给你买了。” 方乾安的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了李秀发来的清单,眼睛微微一闪。 “糯米?盐?这是干什么?” “驱邪的东西。” 李秀淡淡道。 方乾安挑起了眉梢:“……这是你外婆告诉你的?” 李秀干脆地摇了摇头:“不,是我刚才在网上查的。”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外婆向来不喜欢我接触这些东西,她总是……” 【“阿秀,你搞这些做什么?”】 【“我们家阿秀啊,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怕,你哥哥会护着你呢。”】 【“外婆什么时候骗过你,只要你好好给哥哥送饭,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到你。”】 …… 李秀垂下眼帘,掩去了眼底闪过的一丝烦闷。 好在方乾安似乎也没有心思多问,在收到李秀那儿戏一般的清单后没过多久,他就拿到了外送小哥送来的包裹。 方乾安将袋子递给了李秀,看着李秀绷着脸将无碘海盐还有糯米掏出来揣在怀里,表情似乎有点怪。 李秀在拿完东西之后,又从袋子里拿出了一样自己清单之外的东西,一瓶酒。 “酒?” 李秀拿着酒瓶看了两眼,方乾安从他的手里拿走了酒,然后当着他的面拧开盖子给自己灌了下去。 可就是这么小半瓶酒灌下去之后,方乾安站在原地直挺挺地愣了好几十秒。李秀都有点被吓到了,赶紧凑过去看了一下,対方忽然打了一个哆嗦,嘴里徐徐吐出了一口长气。 “哇喔——” 方乾安发出了一声低叹。 “不愧是二锅头,感觉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李秀盯着方乾安终于恢复红润的脸,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未成年人不应该饮酒。” “喝酒才能壮胆。而且不喝酒我都快冻死了,全身都好冷。刚才你是不知道,我跟你说话时候脑子都是木的。”男生嘟囔了一句,最后补充道,“而且,谁跟你说我是未成年了?” “啊?” 方乾安忽然咧开嘴,冲着李秀笑了一下。 “我一个星期前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李秀“哦”了一声,紧接着就感觉到方乾安带着热意的身体贴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啊,対,说起来,阿秀你其实得管我叫哥哥啊?” 李秀皱了皱眉头,躲开了方乾安带着些许酒气的嘴。 “滚。” 少年面无表情地冲着身侧的男生道。 “我只是在想,你好老。” 李秀这句话倒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十八岁这个年纪対于高二来说,确实有些老。 “咳,什么老不老的,十八岁算什么老……”方乾安揉了揉鼻子,偷偷瞄了一眼李秀,“我这是有原因的好不好。” 方乾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想跟李秀解释这些有的没的。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住院住了好多年呢,所以上学才晚很多。” 他不太自在地解释道。 话音落下,眼看着李秀还是一脸淡漠,方乾安干脆一把拿起衣摆,将覆盖着紧实肌肉的小腹直接露在了少年面前:“来来来,看看,刚才你肯定没仔细看吧?这里,这道疤——” 方乾安指着自己腰侧的伤口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秀停下脚步,无奈地看向方乾安。 “什么?” “这可是肾脏移植的疤痕。”方乾安放下衣摆,一字一句道。 --------------------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生口中的老男人——十八岁。 感谢在2022-12-11 23:51:30~2022-12-12 23: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李秀其实不知道为什么方乾安要跟他说这些。 少年站在原地, 看了方乾安几秒钟之后,才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那还是看不出来呢。” 这句话李秀倒是说得十分真心实意。毕竟从方乾安现在的体格来看,这家伙一拳仿佛能打死十头牛, 实在很难想象,就在十多年前, 这个名为方乾安的庞然大物,还是个病弱到需要接受肾脏移植的重症患者。 看着李秀不知所措的样子, 方乾安打了个激灵,忽然也回过了神。 靠, 他到底是发什么神经…… 方乾安在心里嘀咕道。 方乾安很少跟外人提起自己的隐私, 就连最好的朋友(如果他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也不会知道他年幼时经历的那些事情。方乾安一直觉得把这种陈年往事到处乱讲是一种很丢脸的行为, 然而现在,他却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那些过往全部说给了李秀听。 难怪李秀现在一脸“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你”的样子。 有那么一瞬间, 方乾安简直后悔极了,直到耳畔传来了李秀有些笨拙的回应。 “你现在看起来很健康,看上去没有什么后遗症,这很好。” “嗯, 那可不不是吗,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去医院复查都会被人围观,惊呼我简直就是个医学奇迹……” 方乾安舔了舔嘴唇,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变得饶舌。 正在说话间, 一道墙映入了两人眼中。 在看到那道将肖家鬼屋跟启明中学分开来的矮墙后, 方乾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还是上课时间, 校园里格外静谧。 负责安装铁丝网的工人这时候并不在围墙旁边, 铁门微微打开,没有锁, 地上小路直通往葱茏野树的深处——肖家鬼屋。 李秀也不知道是不是方乾安使了什么特殊手段,把那些负责封锁后门的工人支走了,他也没有问。 他抿着嘴唇,沉默不语地与方乾安一同往前走去。几分钟后,两人就直接站到了肖家鬼屋前。 正午的阳光落下来,这栋全国有名的鬼屋,看上去仿佛与其他的废弃别墅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那种奇异的阴森幽暗的气息,是任何别墅都模仿不来的。 看到肖家鬼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顿下了脚步。 别墅的大门是打开的,门廊处也有一些凌乱,灌木丛还有花坛此时都已经踩得乱七八糟的,这些应该就是上午警察带人将宋城的尸体抬出来时留下来的痕迹。 怦怦—— 李秀咬了咬嘴唇,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 说不紧张是假的,他想一边想,一边往旁边看了一眼。 方乾安平时看着特别怕鬼,现在看上去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李秀甚至觉得对方可能比自己还冷静。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答应这家伙来探鬼屋。 李秀的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嘀咕。 而就在这时,他只觉得手腕倏然一紧。 那是方乾安又牵住了他的手。 一直到这时候,李秀身边一米九的大个子才一点点转过头来,面无表情时总是会带上些许阴鸷冷峭的脸,如今却镶嵌着一双惶恐不安,隐含泪光的眼睛。 “我……我拉着你进去吧,免得你害怕。” 方乾安期期艾艾地说道。 李秀:“……” 少年额角微微跳动了一下,但最终,李秀并没有甩开方乾安的手。 就这样,两人都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快步冲进了门廊。 说来也奇怪,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可以进入房子,就会不由自主地觉得,这里好阴暗。 明明到处都是落地窗,但李秀总会觉得,那些光仿佛被什么人类肉眼无法捕捉到的东西隔在了外面,无论如何也透不到屋子内部。 年久失修的废弃房屋,似乎总比正常的房子要阴冷许多。 李秀一进来,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不自觉地,他也反握住了方乾安的手。因为紧张,李秀的心跳很快,而方乾安的脉搏也同样急促。 “你冷吗?要不我校服给你披着?” 因为双手紧握的缘故,方乾安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李秀的战栗,他连忙问道,李秀摇了摇头,拧着眉头望向了走廊另一头。 “不用,先去看看那间房间。” 顺着白天来人留下的凌乱脚步,方乾安和李秀一路来到了熟悉的房间——正是李秀那天被人拖来进行霸凌的位置。 地上的灰尘很重,鞋印叠着鞋印,显得很乱。 在房间的正中央,隐约可以看到一滩深红的痕迹。 李秀在看到那团红痕的瞬间,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然后往方乾安的身侧靠了一下。 如果猜得没错,宋城的尸体……今天白天就是躺在这里…… 无论平时表现得再怎么冷静,此时的李秀也感到了一丝难以压制的寒意。 “是,是这里吧?” 李秀的喉咙有些发干。 “就是在这里。” 方乾安声音也在抖。 “来了这里之后,我们就开始……撞……” 他甚至没敢把那个字说全。 李秀非常艰难地扭动脖子,朝着记忆中那面墙望过去。 在他的脑海里,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到那面墙现在的样子——应该就跟噩梦里的一样,污秽,浑浊的恶心霉斑遍布正面墙,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仿佛正在往下滴血的符咒,一扇小小的,猩红的门镶嵌在墙面之上。 而只要仔细聆听,就可以听到从红门内部传来的抓挠声。 …… 然而,等他鼓足勇气看过去时候,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面被刷得雪白的墙。 “嗯?” 李秀不由一愣。 “学校应该来处理过了。” 方乾安在他身侧,也是一个大喘气,良久才磕磕巴巴说道。 确实,墙是新刷的,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地面上凌乱粗糙的油漆点子。 看得出来,刷墙的工人并不是很用心。但不管怎么说,刷上了白色廉价的油漆之后,这面墙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恐怖了。 方乾安鼓足勇气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小心地避开了可能是宋城血迹残留的位置。 说是为了死个明白才来这里的,但真的到了鬼屋里头,方乾安却并没有找到值得研究的东西。 没有符咒,没有奇怪的咒文,甚至没有鬼。 十几分钟之后,李秀原本紧绷的神经渐渐趋于平和,他看着正在兜圈子的方乾安,低声问了一句:“接下来怎么办?” “我,我想再去看看别的地方。” 方乾安咽了一口唾沫,非常小声地回答道。 “阿秀你会陪我的,对吧?” 他无比期盼地看向正靠在门口的李秀,那种湿漉漉的眼神,让李秀又感到了某种诡异的不自在。 “随你。” 李秀道。 就是两个人手牵着手,小心翼翼地把鬼屋的一楼其他区域也转了一圈。 就跟之前的房间一样,他们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唯一能找到的,就是房间里没有被带走的空方便面桶,以及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烟蒂。 哦,还有各种用过的避孕套。 之前鬼屋被校方当做了员工宿舍,好几间房间都还有没有被撤走的席梦思,李秀去检查时,差点踩到那玩意摔倒。 好在最后被方乾安拽了一把,李秀没摔到地上,而是倒在了席梦思上。不知为何,方乾安也忽然觉得身体一阵脱力,一个没注意也滑了一下,直接朝着李秀倒去。好在最后关头方乾安调整了姿势,没直接压上去,他蜷起膝盖,顶在席梦思上,两只手险险撑在李秀的耳侧,稳住了身形。 受到冲击的席梦思上下起伏不定,接连不断地发出了“嘎吱”“嘎吱”声。 那声音落在方乾安耳朵里,让他忽然有些热气上脸。 李秀如今就在他胸膛之下,这个姿势让方乾安前所未有地意识到李秀到底有多纤细。少年微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在方乾安刚才倒下时候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儿像是喘息声。方乾安不由自主地盯住了李秀,后者也正望向他,漆黑柔顺的头发在床垫上散开,衬的李秀露在衣领之外的脖颈呈现出一种奶油似的白。 方乾安嗅到了李秀身上的味道。 一种香甜的,仿佛自带温度的暖香,是被人的肌肤所熏出来的香气。 方乾安眼神空了一瞬。 “方乾安?” 李秀奇怪地看着方乾安。 “你干吗?!” 他问道。 “……” 愣了片刻后,方乾安这才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奇怪,男生一个激灵,猛地抬腰,带着一丝手忙脚乱,连忙直起身子。 然后,他才将李秀拽了起来。 “你没事吧?” 方乾安不太自在地问道。 “我没事,就是有点恶心,而且……”李秀并没有注意到方乾安那一瞬间的不自然,他一边嘀咕一边看了看地上那些东西,脸有点青,“我真的完全无法,想象会有人跑到这里来办事。” “在这种地方……真的能硬得起来吗?” 在思考这件事情的时候,李秀瞬间觉得整座鬼屋好像都不恐怖了。 “咳……” 少年不敢置信的低语落在方乾安的耳畔,高大的男生眼神飘忽了一下,不自觉发出了一声干渴,然后转开了视线。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乾安忽然瞥见了那样东西—— “嗯?” 李秀突然听到身侧的方乾安轻哼了一声。 “方乾安?” “阿秀,看——” 方乾安忽然间上前,把地上的席梦思拖开后,朝着房间角落走了过去。 他们现在所在房间靠近大厨房,是一间独立套间——按照方乾安的解释,这里本来应该是家政日常工作的家政间。 而就是在家政间不起眼的角落,方乾安看到了一扇小小的门。; 李秀顺着方乾安的指点看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拧紧了眉头。 那扇门只有半人高,门板是灰色的,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 ……还好,并不是噩梦中的鲜红。 严格说起来,这样看过去,那扇门根本就没有诡异和恐怖的地方。 但是,看到那扇门的瞬间,李秀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不过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方乾安忽然间会这么在意这扇门。 “这扇门,有问题?” “我不是说过吗?按照我的经验,这里是家政员日常工作的地方,这扇门应该就是用来存放清洁工具的杂物间。奇怪就奇怪在这里。” 方乾安的指尖从储物间门的鎏金门把手处慢慢上移,最后落到了把手上方的铁质插销上。 插销上现在还挂着一把沉重的铁锁。 “这把锁肯定是后加上去的。” 李秀还是有些茫然:“所以?” “太丑了。”方乾安睁大眼睛,努力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把锁太不协调了。你看……” 方乾安转过身,示意李秀看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刚才我们一路走过来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这里虽然破,可是还没有荒废时,所有的装修和摆设都是最时髦最奢华的。而这种储物间里,根本就不会放任何值钱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必要加上插销铁锁——而且,还是这种丑得要命的锁。” 男生声音渐低。 “简直就像是怕什么东西从里头跑出来,所以特意加了一把锁——阿秀?!” 方乾安看见李秀的动作,不由惊叫起来。 因为就在他紧张地分析时,李秀已经把手搭在门把上,用力向外拉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然怎么说阿秀是非典型男高。 你看他旁边那位男高中生啊……叹气…… 虽然吓得瑟瑟发抖,但是一旦有一点点刺激,脑子里还是会喷涌各种奇怪的废料呢。 感谢在2022-12-12 23:49:43~2022-12-13 23:5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咔——” 满是锈迹的门锁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储物室的小门被锁得纹丝不动, 并没有被打开。 “艹,阿秀你干什么?!” 方乾安这才反应过来,整个人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秀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飞快地从门把手上缩回手。 “对不起, ”李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好离那扇门远一点, “我就是一走神,就已经伸手去拉门了。” “我没想那么多。” 少年小声说道, 语气急促。 “嗯, 没事。”方乾安干涩地回应道,但在场两个人都隐约察觉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不对劲。 “砰砰砰——” 而就在此时, 正在对视的两人都听到了一阵无比清晰的脚步声从天花板处传来。 那听上去完全就是一个人正在奔跑时发出的动静。由远及近,然后又快速跑远。 二楼……有人在跑? 等等, 那是人吗? 这个疑问闪过的同时,李秀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他看向方乾安,后者正盯着别墅里斑驳脱落的天花板,咬肌紧绷。 在那短暂片刻的脚步声消失之后, 整个别墅里寂静得就像是坟场一样。 “你听到了吧?” 过了好久,李秀才听到自己打着颤地问道。 方乾安的呼吸粗重。 “嗯。”男生点了点头,脸色惨白,“……去二楼吗?” 他问。 李秀迟疑了很久。 说实在的, 他现在都已经吓得有点腿软了。 然而, 鬼使神差的, 他最后说出口的却是细如蚊讷的一句:“来, 来都来了。” 一楼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不去二楼看看的话,难道还要继续撞鬼做噩梦吗? 总不可能用这种状态去迎接高考吧? 李秀用了无数个理由说服自己, 然而等他跟方乾安瑟瑟发抖,一步一挪,乌龟一般爬上鬼屋二楼时,他还是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二楼看上去比一楼干净整洁很多。 光滑的柚木地板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大部分房门都是锁着的,公共区剩下的大型家具都被白布罩着。 李秀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 地上并没有脚印。 但越是这样,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越是强烈——如果地上一点痕迹都没有,那么刚才他和方乾安听到的脚步声吗,又是谁发出来的? “走,走吧?” 方乾安说。 “嗯。” 李秀搓了搓手臂,可以感觉到自己手上全是鸡皮疙瘩。而方乾安看上去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两个人此时也没有了任何生疏和隔阂,只差没有直接抱在一起走了。 胆战心惊中,李秀和方乾安开始查看起二楼的情况来。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二楼似乎也被学校认真整修过,墙纸脱落的地方全部都被刮了大白重新粉刷过,只是偶尔在有些角落,可以看到一些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物件——紫铜制成的葫芦,铜钱剑,还有一些看不出来路的摆件。 “艹——“ 注意到了李秀的视线,方乾安也朝着那些东西望过去,微微愣神之后,方乾安发出了一声咒骂。 然后,男生攀在李秀肩膀上的力道就更大了,然后李秀就感觉到一只手哆哆嗦嗦往自己校服里探去。 “干什么?” 李秀皱着眉头按住了方乾安的手。 “你身上带着的盐和糯米,分,分我点呗。” 方乾安现在好像快哭出来了。 李秀本来还不明所以,但随即方乾安说的话让他开始害怕起来。 “那些东西放着的位置,可,可能之前都有尸体躺过。” …… 肖家灭门惨案之所以那么有名,不仅仅只是因为死者们作为A市首富的家眷太过特殊,还在于它的极度诡异与邪门。 当初在A市如日中天的家族,在做出了好几笔入账惊人的投资决策后,选出了最有能力,最受瞩目的二代掌舵者。而不出意外,那出了名的果决能干的年轻肖家掌门人,会将整个家族带往更大的辉煌。 但就是这么一个位于人生巅峰的男人,却在一个无比平凡的日子,发了狂。 “……他动用了安保系统将整个别墅都封闭了,先是在床上勒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把当时半瘫痪的肖老头子放在了大型热鱼缸里淹死……弟弟一家人被分尸……当时的家政员也被屠戮殆尽。” 方乾安声音嘶哑,大概是因为害怕,他离李秀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场家族屠杀并不是短时间内完成的。肖维斯当时对外宣称一家人在度假,所以等人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而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甚至完成了好几场线上会议,同样的,死者的家属和朋友们,也一直在接到来自于朋友和亲人的消息……” 虽然,从案发后的调查来看,那些人在收到消息时候,他们所以为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很久了。 “听说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肖家老爷子在鱼缸里骨架都已经快被吃完了。肖夫人的尸体也重度腐烂。但是,弟弟一家人却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胃里甚至还有食物……” 只不过,那些食物都是他们自己身上的肉而已。 从大厅到楼梯,想要逃跑的人被一个一个杀死,尸体遍布整个别墅。 而肖维斯…… “不过他们一直没找到肖维斯。” 方乾安哑着声音说道。 “虽然在书房里找到了他吞枪自杀的自摄录像,但是,怎么找都没有找到尸体,所以——” “别说了!” 李秀打断了方乾安。 他在发抖。 李秀其实并不算是那种胆子很小,一听到恐怖故事就被吓得吱哇乱叫的人,然而这一次,他却被方乾安说的那些事情吓得心脏狂跳,整个人直哆嗦。 方乾安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之前那小半瓶酒喝晕了头,两个人现在站着的地方根本就不适合让他说那些故事——偏偏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了。 这么互相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李秀才缓过来了点。 “不对吧。”他忽然皱起眉头,回过味来,“你说的这些,我之前怎么没听过?” 肖家鬼屋的故事太有名了,李秀差不多算是从小听到大,可方乾安刚才说的这个版本,他从来都没听说过。在A市最广为流传的说法,是肖维斯半夜发疯杀了自己全家最后自杀,可这么大动静,邻居甚至每天都要去花园里干活的邻居都没发现任何端倪——结果查出来人都死了小半个月了,邻居却跟警察震惊地说,昨天早上,还隔着窗户跟家里的女主人打了招呼。 甚至每天都还能看到那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围在餐桌前吃饭。 …… “啊?” 方乾安听到李秀的话,也有点惊讶。 “可是我之前一直听的就是……” 等等,是谁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方乾安恍惚了一瞬,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 李秀有点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继续纠缠下去。方乾安家世不凡,可能也从哪个长辈那里知道了什么禁止对外公布的细节也说不定。 “在二楼看一下,不管有没有发现什么,都走吧。”李秀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确实被吓得够呛,“……这里让我好不舒服。” 他分了一点糯米和盐给方乾安,剩下的全部抓在手里,然后屏住呼吸哆哆嗦嗦往二楼深处走了过去。 二楼有许多房间都是锁着的。 但是,也不知道是维护这座房子的工人疏忽还是怎么回事,主卧的门竟然没有完全锁上,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跟一楼不一样,这间房间采光出乎意料的好,六角形的房间里,起码四扇落地格子窗,其中有一扇大概是因为出了问题,关不紧,敞开了一条大缝隙。 清凉的风自外界徐徐吹入房中,半透明的窗纱飞舞,整个房间看上去竟然有种明亮而又梦幻的感觉。 “咳咳……灰好重……” 结果方乾安刚进房门,就捂着鼻子咳嗽起来。 好吧,因为没关窗的缘故,房间里确实比外面灰尘重很多。 昔日气派的大床稳稳立在房间正中央,上面罩着的白布现在已经变成了浅灰色。 一旁雕花精美的欧式梳妆台也未能幸免,原本的白布被吹得半遮半露,而露在外面的那一部分木材早就已经变形褪色。 李秀的反应倒是没有方乾安那么大,毕竟他长大的地方可能还没有这里干净。 但是…… “这里就是主卧了。” 方乾安往前走了几步,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盐和糯米一股脑的撒了出去。 “你干什么?” 李秀看着他,震惊问道。 “驱邪。” 方乾安认真地回了一句,紧接着他就掏出了手机,开始播放往生咒。 “肖先生肖夫人,我们不是有意打扰到你们的安息的,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这种学生见识,不要再来缠着我们了,等我回去之后还会再给你们烧纸钱……” 高大的男生双手合十,嘴里拼命地嘟囔个不停。 李秀:“……” 方乾安嘟囔了片刻后,注意到了李秀的沉默,连忙停下来又跟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点。”方乾安紧张道,“别一个人站在门口,在鬼片里你这样的最容易被拖走。” 李秀身体一僵。 然后,他才拖着步子又往前走了几步,靠方乾安更近了一些。 进入房间后,李秀不自觉蹙起了秀气的眉头,抿紧了嘴唇。他发现自己不喜欢这间房间里的味道。 淡淡的,历经了十多年风吹雨打,整间房间里却依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但那股味道很淡,淡到一旦仔细去闻就会迅速散开的程度。 李秀甚至怀疑自己纯粹就是被刚才方乾安说的那些吓到了才会产生这种嗅觉上的幻觉。 在方乾安拼命祷告求神拜佛的时候,李秀并没有跟着开口(毕竟方乾安现在的样子真的好蠢),他只是贴在方乾安身旁,不自觉地四下打量着这间昔日首富居住的卧室。 卧室很大,除了寝居的区域外还有一处私密的会客小空间,除此之外,在房间的两边还各有两扇白色的双开门,李秀大概能猜到那是浴室和衣帽间。 而仅仅只是用来睡觉的那个区域,差不多就有李秀整个家那么大了。 在荒废了这么多年之后,这里依然显得那么宽敞,舒适,奢华。 但是,这间房间的主人却…… “呼啦……” 又是一阵风从窗外吹过。 挂在梳妆台前的白布刷啦啦抖动着,被吹得往下又耷拉了一点。 李秀余光一瞥,刚好看到了梳妆台上某样东西。 “方乾安,那是什么?” 他戳了戳方乾安,然后朝着梳妆台走了过去。 经历了那场惨剧之后梳妆台也早已清空,然而现在空空荡荡的梳妆台上却倒扣着一个相框。 李秀将其竖起,发现相框里正镶嵌着一张照片——看上去,有点像是全家福。 然而,在这样风吹雨打的环境下,相框早已变形,内里的照片也早已褪色泛黄。 当年拍出来的彩色照片,现在看上去却像是好多年前的黑白照片一样。 照片上,西装革履,盛装打扮的一家人,正整整齐齐地站在别墅的草坪上,看着镜头微笑着。 李秀首先注意到的是他们的笑容。 养尊处优,被金钱和优渥生活打磨出来的一家人,看上去都有种类似的气质。甚至就连他们的笑容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微微掀开嘴唇,露出了一点牙齿,苹果肌被嘴角向上推去,眼睛眯了起来,变成了两条卡在眉毛下的细缝。 细缝中有两点瞳孔的光,在微微闪烁。 照片上的死人们就这样朝着李秀微笑起来。 熟悉的寒意再次在李秀身体里蔓延开来。 李秀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目光凝在了角落里那张熟悉的脸上。 虽然十多年前的他看上去要比李秀知道的样子年轻太多,照片上的面庞更是无比模糊,可是只是一眼,李秀就认出了那张脸。 “方,方乾安。”他嘴唇翕合了一下,艰难地开口。 方乾安靠了过来,下巴搭在了李秀的肩膀上。为了看照片,他直接覆在了李秀的背上。 “这个人……不是欧阳老师吗?”李秀有些无措地问道,“为什么,他会在这张照片上?” 可以说,在看到照片上的欧阳的一瞬间,李秀的脑子就乱了。 他想到了噩梦中,被吊死的男老师,以及现实中对方早已始终并且畏罪自杀的传闻。 虽然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可是,直觉让李秀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与其说他是在问方乾安,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 而方乾安也没有回答他。 “呼啦……” 风吹起了梳妆台上的白布。 而李秀抬起眼,目光落在了早已斑驳模糊的镜面上。 一张陌生的,青灰色的脸,就那样伸长了脖子,紧紧的,紧紧的贴在李秀的面颊旁。 【阿秀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阿秀贴贴~(??ヽ(°▽°)ノ?) (小声,其实我觉得A市流传的通用鬼屋故事比小芳讲的恐怖多了……) 第31章 李秀的身体冻结了。 有什么东西渗进了他的神经里, 将他的思维和身体隔绝开来。李秀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某种动物,比如说草丛里的青蛙或者是不小心跑到马路上的野猫,被手电筒和车灯一照就彻底僵在原地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他的喉咙里有东西在鼓胀, 是他卡在声带上的尖叫, 但现实中, 李秀却连一句闷哼都发不出来。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他在绝望中不受控制地隔着镜子与他身侧的那个“东西”对视着。 那绝对不是活人的脸。 哪怕只是一瞥也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好在它并没有像是李秀噩梦中出现的鬼魂那样浮肿作呕,那张死人的面孔属于一个年轻的男生。 那种冷峭, 阴鸷,森然的气质,似乎有点眼熟。 李秀盯着镜子, 混乱不堪地想道。 他脑子乱得一塌糊涂。那东西近乎亲昵地贴着他, 李秀甚至可以嗅到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味, 是一种阴冷的, 混合着泥土与灰尘还有尸骸的气味。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滚而下, 动弹不得的少年脸颊上一片湿漉漉的, 分不清到底是被吓出来的冷汗还是眼泪。 “方……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李秀惨白的嘴唇翕合着, 几乎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气音。 【方乾安, 救我——】 还在房间里的另外一个男生,成了李秀唯一的精神寄托和救命稻草。 然而那一声呼救尚未出口,李秀就看到, 镜子里倒映出来的“它”忽然抬起手,食指竖起, 轻轻点在了李秀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它的手上没有指甲。 然后它伸出了手, 手指一寸寸向下, 从李秀的胳膊攀向他的手掌处。 极度惊惧之中, 李秀恍惚感觉到自己掌心微微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手中。 “呼啦……”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倏然吹起,气流像是无形的巨人一般砰然撞进了鬼屋的房间内,窗纱轰然张开,然后被风吹得重重甩打在墙上。 “砰!”被风一吹,李秀身后的房间门也发出一声巨响,猛然关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像是忽然间从噩梦中惊醒,李秀忽然有了力气。 在他终于尖叫出声的瞬间,那种仿佛鬼压床一般的窒息感也倏然消散。李秀不受控制一甩手,将掌心中多出来的东西丢了出去,自己则是一边惨叫一边后腿,然后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他丢出去的东西抓在了梳妆台的镜面上,把镜子砸出了一道裂纹之后,又掉在了地上。 李秀双手撑着地面,急促地喘着粗气呆呆地看着那东西。 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钥匙。 钥匙就掉在离李秀不远的地方,可李秀压根没有一点勇气去上前查探。 “方,方乾安,你看到了吗?” 少年压抑着哭腔,颤抖着呼喊着自己的同伴。 可他却并没有等到方乾安的回应。 “方乾安?” 李秀回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 他看见了之前被方乾安撒得到处都是的盐巴和糯米,地板上歪歪斜斜扣着一支手机,还在不停地播放不知道从哪个网站扒拉下来的往生咒。 然而,萦绕着絮絮叨叨咒语的卧室里,除了李秀之外,再也看不到第二个人。 “方乾安!你在哪里?!” 李秀抬起胳膊用手臂擦了一把脸,喉咙里像是塞了东西一样,喊出来的声音都是哑的。 少年脸上血色褪尽,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整个人都在不停地颤抖。李秀环顾四周,他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皮肉传来的刺痛,让他绝望地意识到,这一次,他并没有在做噩梦。 有那么一瞬间,李秀甚至宁愿自己还在做噩梦。 因为,就在刚才还在自己身后的方乾安,确实已经不见了。 之前看过的那些恐怖电影小说里的桥段在这一刻纷纷涌上心头,寒意不断从李秀的骨髓中渗出,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虚弱和害怕。 李秀甚至觉得,就在自己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还在注视着他。 而他汗毛倒竖,冷汗涔涔,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看梳妆台。 李秀捡起了地上的手机,关掉了音频。 霎时间,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房间里。 李秀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逗留在这间卧室里,他抓着方乾安的手机,踉跄的拖着步子,无措地走了出去。 肖家别墅的二楼依旧阴冷,安静,李秀每走一步,都可以听到自己的体重在老旧地板上发出来的“嘎吱”声。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面无人色的李秀,非常努力地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方乾安,你在哪里?” 背完了一次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后,李秀调整了一下重心好让自己能站稳一点,然后,他鼓足勇气又在二楼大声喊了一句。 “砰砰砰——” 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忽然响了起来。 “阿秀!救我!阿秀啊啊啊啊呜呜呜呜——救救我——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啊啊啊啊——阿秀——” 紧接着,来自于方乾安惨烈的呼救声,从二楼走廊的最深处传了出来。 “方乾安?!” 李秀猛吸了一口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方乾安的声音是从走廊最尽头的一间房间里传出来的。靠近时李秀几乎都能听出方乾安的哭腔。 “放我出去!阿秀!放我出去呜呜呜……” 李秀也不知道为什么方乾安会在这间房间里,他不假思索地将手按在了门把手上,然而无论他怎么扭动,那扇门都纹丝不动。 “方乾安,门被锁住了!等等,我就在门外,我会放你出的!” 这间房间的门竟然是锁着的。 那么,方乾安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李秀完全无暇去思考这一切,因为就在他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房门束手无策时候,门内方乾安的呼叫也变得越来越凄厉,越来越尖锐。 李秀压根不敢去想方乾安在房间里究竟遭遇了什么。 他试着用肩膀去撞击大门,然而半边身子都麻了,那扇门依然死死地锁着。 “阿秀……阿秀啊啊啊啊……” 方乾安的声音已经变调了。 “方乾安!你等等!等我!” 李秀喘着粗气,在方乾安的哭嚎中,他自己也不自觉哭出了声音。 一种可怕的直觉袭击了他,如果他再没有办法及时打开这扇门,方乾安…… 方乾安可能就直接死在这里了。 可是,以他的身板,根本就不可能用蛮力撞开这扇门。门锁得太严实了,要开门除非他能找到钥匙。 等等,钥匙? 李秀蓦地想起了,之前那个脸色青灰的“男生”放在自己掌心的东西。 那枚被他丢到地上的钥匙! “方乾安,你再坚持一下,我去找钥匙,我马上就来救你——” 李秀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虽然他的右脚疼得发疯,跑回去的路上他似乎还摔了好几跤,可他却已经不太记得了。他害怕得已经快要疯了。 胸口很疼,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在回房间前李秀一直觉得很恐惧,他很担心等他回去时地上的钥匙已经不见了,就像是他在镜子中撞见的鬼魂那样。 谢天谢地,一直到他回去为止,那枚看上去平凡无奇的钥匙依然还在地上。 李秀一把抓起钥匙,重新冲回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把钥匙塞进锁孔时,因为眼前一片模糊外加手抖,李秀手滑了好几次。 偏偏就在此时,房间里方乾安的哀嚎蓦地消失了。一种死亡的气息忽然间笼罩了他。 “方乾安!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回答我啊!” 李秀惨白着脸,呜咽道。 “咔嚓——” 终于,钥匙对准了锁孔,锁舌被打开时,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声音。 房门终于被打开了。 …… 房间里一片昏暗。 这是一间非常逼仄狭窄的房间,唯一的窗子只有位于墙壁上方的两条狭窄气窗,光照严重不足,空气中充斥着霉味的潮气。墙上贴着好几张涂鸦,是用作文本上撕下来的纸画的。画的内容大多都是一个小孩与一个女人手拉手的图像,跟普通的儿童画相比,画的颜色很少,只有红色和黑色,就像是绘画者只有这两个颜色的画笔似的。 在画的一角,可以看到非常幼稚的大字。 “妈妈和我”。 画纸的边缘已经染上了霉菌。 房间的一角艰难地塞着一张儿童床垫,凌乱的被套堆积在一起,可能从十多年前那场惨案开始就再也没有人动过,现在,早已过时的卡通印花上,已经长出了一团又一团漆黑的霉菌。 床垫后面是一个尿壶——如果不是在条件恶劣的城中村长大,恐怕就连李秀也不会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放置了这些东西之后,整个房间里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而方乾安偌大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他背对着门口,双手抱头蹲在床垫的角落,嘴里口齿不清地絮叨出声。 “呜呜呜……呜呜……这里好黑……我好怕……放我出去,求求你了让我出去……” 李秀听到了方乾安恐惧的哭泣声。 “方乾安,没事了。” 来不及多想,李秀冲进了房间,抱住了方乾安。 “我们走,我们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等出去了就没事了,方乾安,你冷静点!我抱不动你……” 李秀环抱着方乾安,双手甚至环不上那个傻大个的肩膀。 就算是在正常的时候,天生就比其他人瘦小许多的少年也不可能拖得动方乾安这种大个头,更不要说此时,李秀自己也已经吓得脱力,完全使不上力气。 然而,鬼屋里那种超乎常理的阴冷和恐怖却是那样的清晰。 李秀几乎都可以感觉得到,那种无形又极端扭曲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朝着自己逼近。 别说是方乾安了,就连李秀自己,现在也在呼喊中不知不觉染上了哭腔。 “我们赶紧走吧,方乾安,赶紧走……” 就在李秀陷入绝望之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忽然响起,一道气急败坏地声音突兀地从门外传了进来。 “阿秀?艹,你他妈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找你找疯了。” 李秀猛地回过头,看向了门外逐渐靠近的那个高大的身影。 方乾安身上一点昔日校霸的蛮横桀骜都没有。 一米九的大个头,如今却是面无血色,嘴唇都是白的,他喘着粗气,像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运动。 此时的他就那样气喘吁吁地站在走廊上,一直到这个时候,方乾安似乎才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等,等一下,阿秀,你刚才是在跟谁说话?” 房间里的李秀瞳孔倏然紧缩。 “嘻……” 被他死死抱在怀里的“方乾安”,窝在他的胸口,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了餍足意味的轻笑。 在极度的恐惧中,李秀一点点低下了头。 他又看见了那张脸,那双布满了血丝,深红色的眼睛,那死人的面颊僵硬的扯开,掀开了嘴唇。 它贪婪而满足凝视着李秀,早已露出指骨的双手轻柔地捧住了少年的脸颊。 “真听话。” 李秀听到那个东西轻柔地低语道。干枯的嘴唇落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残留着腐肉与血腥味的吻。 “最喜欢阿秀了,我的阿秀,真乖啊……” 恍惚中,李秀似乎还听到了来自于方乾安的怒吼,是让谁放开他? 似乎有人冲进了房间,企图把他从怪物黏腻阴冷的怀抱中扯出去。 可是这一切对于李秀来说,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混沌而遥远。 精疲力竭的少年身体彻底软了下去,他眼前的一切都扭曲了起来,化作了一团有一团蠕动的,扩张的黑烟。 那些黑色的烟雾笼罩了他的整个意识。 李秀晕了过去。 第32章 “砰砰砰——” 那扇门一直在响着。 “放我出去,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妈妈……我知道错了……” 模糊不清的声音从门后面传出来,孩童的求饶声中混合着惊恐万分的呜咽。 这栋别墅跟李秀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地板光洁明亮,所有家具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墙壁上贴着带着怀旧古典风格的淡粉色玫瑰藤壁纸,古董花瓶里插满了每天清晨送过来的进口玫瑰与茉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高雅的香气。 穿着统一制服的佣人们在二楼来来回回,默不作声地维持着这栋房子的奢靡与优雅。 然而那哭泣始终在别墅里萦绕不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 哭泣声渐渐变得虚弱了下去。 李秀皱着眉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更加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去理会那扇门内传来的哭喊。 那个孩子的声音已经彻底沙哑,气息更是微弱……已经快要崩溃了吧? 作为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李秀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小孩子。然而,作为一名正常的人类,在听到这样的嚎哭之后,身体却会产生一种本能的心慌意乱。除了施虐狂没有人可以忍受一个近在咫尺的孩童遭受这样的虐待。 不自觉地,李秀动了起来,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出奇的沉重,双脚就像是陷入了冬天的沼泽,每走一步都要耗费他毕生的力气。但回荡在李秀耳边的绝望哭嚎就像是无形的鞭子一般不停地鞭挞着他,催促着他快点打开那扇门,快点把那个可怜的小东西救出来。 终于,李秀无比艰难地来到了那扇门前。 他将手搭在了门把上。 但不知道为何,在拧开门的那一瞬间,李秀忽然间感到一阵汗毛倒竖。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划过背脊,让昏昏沉沉的少年定在了原处,动弹不得。 【“你在干什么?还没到时间,你就想把那个杂种放出来了?”】 就在这时,怪异而尖锐的声音响起,李秀回过头,然后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个全身肿胀的女人。 女人从主卧里走了出来,此刻,她就站在门口,用已经完全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秀。 她早就已经死了。 腐烂让她的五官一片模糊,零星几缕头发残留在头皮之上,而那片头皮在她的动作中,轻而易举地就从骨头上脱落了下来,松松散散的挂在她的脖子后面。 然而女人对此浑然不觉,在她说话时候,淡黄色的蛆虫密密麻麻的,一直在她露在睡衣外面的胸口和膨胀爆开的腹腔里蠕动。 李秀尖叫了一声。 他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可背后却只有那扇紧闭的大门。 而同一时刻,他忽然听到一个非常陌生的声音,在自己身侧小心翼翼地嗫嚅道。 【“可是,太太,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再这么关下去的话,小孩子可能会撑不住……”】 李秀喘息着转过头,想要看到底是谁在说话,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被关进去之前可没有少到厨房里偷东西吃吧?外面带回来的杂种果然就是这样,跟那个贱人一模一样的脾气,唯一会做的就是偷别人的东西。”】 已经呈现出巨人观的女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李秀,她自顾自地说着,从那腐烂的喉咙中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透着无比的怨毒。 【“真是的,不好好管教的话,这种贱人生出来的东西,只会让家里丢脸。”】 一边说着,那个女人一边蹒跚地朝着李秀……不,应该说是那扇门的方向走来。 李秀惊惧万分地喘息着,他呜咽着想要从门口逃开。 然而,他却根本没有办法逃跑,因为一双手,死死地卡在了他的肩膀处。 【“嘘——”】 阴沉渗人的声音在李秀耳畔响起。 李秀开始全身发抖。 眼前的一幕,似乎在什么时候已经发生过一遍了。 李秀想道。 他呆若木鸡地僵在了原地,呼吸变得又急又快,脖颈处的毫毛一根一根倒立了起来。 不要看。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不要转头看。 脑袋里的声音开始变得又急又快。 然而,无论怎么逃避,李秀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那与他脸贴着脸的“东西”。 那有着青灰色面孔的非人之物眼眶中满是血丝,他嘴角朝着两边咧开,露出了令人胆寒的餍足微笑。 猩红的嘴唇与死人毫无血色的脸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比。 它笑着凝视着李秀,脖子拉得很长,长到它可以把脸直直地凑到李秀的面前。这下,李秀再也无法逃避它的注视了。 病态的视线又如实质,舔舐着李秀的皮肤。 冰冷的胳膊如同蟒蛇缠绕猎物一般缠上了李秀的身体,少年不受控制地朝后放跌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秀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然已经打开了。 房间里无数惨白的,枯瘦嶙峋的探了出来,没有指甲的指尖柔软得像是海葵的触手,但每一次碰触都将死亡的气息浸染到他的骨髓深处。 李秀所有的尖叫与挣扎全部禁锢在了门扉后面那片黏腻,阴冷而污秽的黑暗之中。 【“阿秀……真乖……”】 一声熟悉的呢喃从怪物濡湿的舌尖滴落。 李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像是有一根绳子重重地拉扯了一下。 你不应该打开这扇门的—— 冥冥之中,一个凄厉沙哑的声音在心灵深处对着李秀尖叫道。 “……你们这些学生伢子啊,真的是拌哒脑壳吧?我们平时给钱让人来这里,人家都不愿意,你看看你们咯,还要自己跑过来作死。” “我知道错了,老师,我到时候自己去认罚,我同学晕倒了,我现在需要送他去医疗室。” “你也知道你同学晕了,知道这里到底也多危险了?现在这么急又有什么用。这房子都已经好多年冒修理过了,都不知道哪里会出问题,你们跑进来摔了碰了,这个责任算谁的?学校千叮咛万嘱咐,说了不止一次吧?让你们不要到这种地方来,你们就全部当耳旁风是吧?” “对不起,我——” “你等等,先别走。你那个同学徐老师已经帮你看过了,没什么问题,你也不要老是拿他做借口想脱身。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你们两个会在这里?!你以为这就是普通的违反校规校纪吗?我跟你说,往严格的角度来说你们这就是擅闯他人私有财产领地,根本就是违法的!” …… 李秀头痛欲裂地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时,首先听到的就是好几个人接连不断的训斥声。 而方乾安的声音时不时回应着那些人的话,听起来十分陌生。 印象中,李秀还从来没有听到方乾安用这种隐忍到近乎低三下四的声音跟人说话。 当然,经过这几天跟方乾安相处,就算是晕晕沉沉中,李秀也可以感觉到,方乾安听着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之下,是逐渐按捺不住的怒火。 “要真没有什么问题,他怎么还一直在昏迷?” “你别急,徐老师说没事,那你这个同学就肯定没事。再说了……哪里可能这么快就醒来……” …… 中年男性们中气十足的声音让李秀愈发感到头晕脑胀。 他模模糊糊地还记得自己晕倒前那恐怖的一幕。 “方乾安……” 在理智开始运作之前,李秀已经本能地伸出手,企图找到那个高大的男生。 此时的李秀并没有发现,在他发出声音的那一瞬间,其他人惊讶地朝他看了一眼。 “阿秀!谢天谢地,你醒来了!” 一声兴高采烈地呼唤声在耳边炸开,紧接着,李秀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还没回过神,就被人一把抱在了怀里。 那一瞬间,噩梦中的某些记忆倏然涌上心头,李秀猛地打了个激灵,身体下意识地绷得很紧。 好在就在下一秒,高中男生热烘烘的体温,还有那种只差没有把人直接绞死的拥抱力道,让李秀彻底清醒了过来。 “咳,放,放开我。” 李秀连拍了方乾安背部好几下,这才被方乾安放开。 一阵艰难的深呼吸后,李秀这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躺在肖家别墅门口的草坪上。方乾安抱着他,让他的头枕在自己膝盖上,这时候看着李秀醒来,方乾安只差没有激动到飙泪。 而在他们不远处的,则是几名中年男性。 李秀有些紧张地看向他们,发现这些人看上去都很陌生,哦,也不算完全陌生,站在所有人最后面的那个胖乎乎的男人李秀还是认识的,好像就是启明中学的副校长。 李秀之前只见过副校长一次,对对方那种众星拱月,宛若皇帝出巡一般的出场方式印象深刻,这才记得对方红润滚圆的脸。 然而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副校长瞅着可没有之前那种气派,他弓着背战战兢兢地守在其他人身后,几乎可以称得上卑躬屈膝。 而那几位可以让副校长如此摧眉折腰的人,看上去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至少没有那种李秀熟悉的“领导”气派,事实上,他们看上去就像是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男性。其中有人很年轻,瞅着也才二十来岁,有的则年近五十,看上去也很精神,而这群人中,隐隐为首的,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那人很瘦,容貌很清秀也很平凡,掉在人堆里瞬间就会消失不见的内心,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身上套着一件半旧不旧的深蓝色西装,脚上却不伦不类地蹬着一双旅游鞋。 那人身上有种类似于语文老师或者政治老师的气质,而且,李秀在半梦半醒时候,似乎也听到其他人喊这个男人叫“徐老师”。 ……这是启明的老师? 李秀有点疑惑。 经历了之前的惊吓,一直到现在李秀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木木的。而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方乾安已经死死抓着他的手,把他往徐老师的面前推去。 “徐老师,你,你再看看他?” “嘶,方乾安,你轻点。”李秀皱着眉头忍不住踢了方乾安一脚。 等方乾安总算消停了一点后,李秀下意识地把对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然后他抬起头来,在男人面前站定,熟练地冲着对方露出了一个乖巧听话的笑容。 “老师们好。副校长好。” 跟其他学生不一样,李秀从来就没有在老师面前怯过场。 果然,李秀一开口,老师与方乾安之间那种无比紧绷的气氛,忽然间就松懈了下来。 “你是……李秀,对吧?” 副校长原本听着这几位“老师”毫不客气对着方乾安训斥,整个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他是知道厉害的,自然不敢驳了“老师”们的面子,可是被骂的那个学生……那也不是普通学生啊?! 这时候他好不容易听到李秀开口,整个人瞬间如释重负,一边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一边飞快开口岔开了话题。 “你现在怎么样啊?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一边说着,副校长一边嗔怪道,“你说你啊,好好的课不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啊?之前就提醒过你们了,来肖家别墅这边是要记过——” 副校长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方乾安硬邦邦地打断了:“跟他没关系。” 方乾安没理会李秀的目光,上前一步挡在了少年身前,一张脸板得跟锅底一样。 “是我强行把他拖过来的。要记过也是记我吧?反正这破烂学校我早就不想读了。” “方……” 副校长被方乾安怼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时之间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哦,你把他拖过来是打算干什么?” 幸好这时候徐老师突然开口,温和地冲着方乾安问道。 “……” 这下,脸色复杂陷入了沉默的人,换成了方乾安。 李秀不自觉的转头跟身侧男生对视了一眼,心里七上八下的,有点拿不准到底应不应该把自己碰到的事情说出来。 还没有等李秀和方乾安用眼神交流个所以然,徐老师又叹了一口气,开了口。 “你们这些学生伢子啊,真的不晓得怎么回事。明明只要好好学习,认真读书就可以百邪不侵,偏不,跑到这种地方来发宝气,把自己吓得要死,等到心魂都不稳了,可不就是容易被迷了心窍,煞气上身么……” 李秀愕然抬头,正对上徐老师镜片后温和清澈的眼睛。 第33章 徐老师看着李秀笑了笑,带着一丝了然。 “被吓坏了吧?” 他问道。 “徐老师……” 李秀也不知道怎么的,跟徐老师对了几句话,脑子忽然云消雾散一片清明。也就到了这时候,李秀才恍然发现自己之前好像一直都有点浑浑噩噩的。 也是,如果不是脑子发晕,他根本就不可能跟着方乾安犯蠢。在别墅里明明觉得不对劲,听到诡异响起的脚步声却依然像是失了智一样追上去。 “那些东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然怎么老是说,一个人受惊吓就叫‘吓得魂飞魄散’呢?你越是害怕,就越是容易被妨害到。所以啊,学生就该好好学习。心定,魂才会稳。魂稳了,就不会被有的没的卡到。年轻人嘛,最好就是相信科学,认真读书。书中自有正气在嘛,我看你也是个会念书的孩子,所以,你别怕,没事的。” 徐老师轻声细语地絮叨着,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手,在李秀额心位置点了点。 李秀倏然打个激灵,竟然觉得,自己肩背都轻松了许多——仿佛他忽然间脱掉了什么看不见的沉重负担一样。 “谢谢徐老师。” 李秀惊讶地看向徐老师,愣怔之后,他不由说道。 徐老师但笑不语。 男人依然凝神观察着李秀的眼睛,见对方双目重新变得有神,他又微微偏过头,对上了方乾安。 “来。” 他冲着方乾安招了招手。 “这是干什么?” 方乾安警惕地问道。 “嘿,你这细伢子别不知道好歹啊——” 见方乾安竟然还敢不配合,徐老师身后一名年轻人不由开口。 不过徐老师没等他说完就先行开口,细心冲着方乾安解释起来。 “也没什么。我就是检查一下你们的情况,你就当我是个中医,在号脉。” “可是——” 眼看着方乾安还是一副不愿上前的模样,李秀没忍住,伸出手指暗暗在方乾安背上用力戳了一下。 【别搞事!】 顺便还丢了一道眼刀过去。 方乾安被李秀这么一戳,偌大一个人竟然踉跄了一下,然后他看了李秀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任由徐老师也在他头上轻轻按了按。 眼看着方乾安脸上那一抹晦气随着自己的指法倏然散开,徐老师眼底一抹不易察觉的凝重才渐渐褪去。 “好了。” 徐老师拍了拍手,笑了起来。 “以后别再理会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好生学习,考个好大学,比什么都好。” 明明几分钟前还是一副高人做派的男人,如今再开口,简直就像是谁家来的无聊亲戚一样,开口完全就是那种没有见识的老生常谈。 “对,徐师说的对!”副校长也连忙开口附和,“你们两个也是要高考的人了。以后就好好学习,别再搞这些危……这些有的没的的封建迷信,这一次呢,我就当没看到你们两个在这里。但是下次要是再让我抓到学生不上学来别墅这里逛,真的别怪我记过了。” 很显然,副校长对于肖家别墅里发生的事情也十分忌惮,甚至都不敢继续追究下去。 李秀和方乾安,就这么晕晕乎乎地逃过了一劫,没等他们两个再多问什么,就被那一行人急急忙忙第从肖家鬼屋赶走了。 他们并不想让李秀和方乾安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 事实上,李秀也完全不想去知道——就像是徐老师说的,他真正应该做是念书,考大学,而不是在一栋鬼屋里被鬼莫名其妙吓得半死。 在即将离开前,徐老师忽然又喊住了他们。 “等一下,这个给你们……以防万一。” 徐老师在西装内袋里掏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掏出了两个依稀带着点体温的红绳,递给了方乾安和李秀一人一根。 “回去以后,系在腰上别拿下来,洗澡也是。至少戴个,嗯,戴个四十九天吧。” 徐老师笑着说道。 说完,他目光又在李秀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李秀是吧……”徐老师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比之前严肃了一些。 李秀不由自主绷紧了神经看向男人,然而在短暂的沉默后,听到的却只是徐老师一声郑重其事的叮嘱。 “要认真念书啊。” 李秀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 他承诺道。 “那个细伢子,是不是还是要提醒一下他家长……” 片刻后,两个少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野树林的葱茏树荫之后。 徐老师的徒弟站在他身边,盯着李秀离开时的方向,实在没忍住,嘟囔出了声。 “嘘。” 徐老师做了个手势,制止了徒弟继续说下去。 跟李秀面前的轻风细雨不同,此时的男人神色严肃,看上去竟然显得异常威严。 “那个孩子文曲星旺,就算是那种体质,也可以不往那条路上走。”徐老师一字一句,郑重其事地说道,“事关小孩子的未来,越是这种将定未定的事情,就越是不可说,免得真的把人定下来。” 年轻的徒弟被徐老师严厉的目光瞪得打了个哆嗦,不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其余人也听到了徐老师的话,也都陷入了沉默,不过从他们的表情也能看出来,就算是一起跟着徐老师学习,这群人的心思也是各异。 只有副校长一人站在他们之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脸都是迷茫,完全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来启明这么久,也只是在隐约中知道,肖家别墅里确实有些常识和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而学校每隔几年就会请人来进行一些特殊的处理。 而今年其实尚未到时间,然而,这短短几天里,一口气出现了学校英语老师自缢,学生诡异死在别墅里的种种事情,副校长上头那位似乎吓得不轻,这段时间打了不少电话求爷爷告奶奶,总算在今天等来了这位叫“徐老师”的人。 隐约中,副校长能感觉得到,徐老师的地位似乎跟往常来学校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样,听到他们云里雾里的那段话,副校长好奇心顿起。 等到方乾安和李秀这种无关人士离开之后,徐老师也没有怎么理会副校长,开口吩咐让他在门外等着,自己就带着几名亲近的弟子,十分戒备地走进了别墅里。 副校长擦着手等在外面,等得有些不太耐烦,便递了根烟给了身旁的那位“大师”。 如今跟着他一起蹲在外面的这位大师,前几年也来过,副校长跟他多少有点面子情,这时刚好也能搭上话。 “大师,我就问一下啊……你们之前提到我的那个学生,李秀,是有什么问题吗?” 副校长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小声问道。 “大师”嘴里叼着烟,听到副校长这么一问,眼睛转了转。 “那倒也没有。” 男人嘀咕了一声。 顿了顿,又凑到了副校长耳边,压低了声音开口道:“你就当个故事来听就得了,别往外说……刚才那个叫李秀的学生啊,十有**,是个‘人棺’。” 在暂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世界里,一直有种说法,有些特殊的东西,是很适合用来滋养阴气豢养鬼怪的。 他们一般都叫这些东西做“养魂棺”。 “……说是说叫‘棺’,其实就是一个称呼。有的地方是极阴地穴里天然形成了个溶洞,那也叫养魂棺。” 大师又抽了一口烟,一边抽,一边不自觉往学校的方向望了一眼。 “还有一种养魂棺,那就是最厉害养鬼地,因为那口‘棺’不是死的,是活的。” “啊?” 一簇烟灰落在了副校长手背上,烫得他一弹。 “有的人天生八字特殊,身上阳气弱,阴气旺,很适合用来养鬼。你看那个学生是个瘸腿吧,其实这就是命里带的,就跟算命的人容易三弊五缺一样。以前没解放的时候,好多厉害的师傅会专门收养这种人,因为他们一般都是残疾,而且无父无母,随便给点饭就能让他们给自己养鬼。特别好用。不过现在嘛……”男人又抽了一口烟,忌惮地瞥了一眼别墅,“现在肯定是不能做那种违法的事情,这种天生的人棺已经好少见了。没想到会在你们学校撞见一个。” “哦,可是,这人棺能干什么啊?” 副校长不由追问了下去。 “不是说了吗?养鬼,养恶鬼。我们现在已经不准弄这些了。不过倒也难怪两个念书的学生会撞鬼撞成这样,估计还是被那个人棺身上的阴气吸引来的。不过徐老师也说了,那个学生虽然是人棺,但是命中文曲星旺……只要他好好念书,自然就这些事情扯不上关系……” …… “阿嚏——” 人来人往的商场里,李秀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冷?” 方乾安端着两杯热奶茶走过来,刚好听到了李秀的喷嚏声,不由问道。 李秀没吭声,只是伸手接过了奶茶,隔着杯子,滚烫的奶茶都把李秀的掌心烫红了,可李秀却丝毫没有撤开手的意思。其实身体已经完全不冷了,可是,在骨髓深处,始终像是有股若有似无的寒意。 从别墅出来之后,李秀破天荒地跟着方乾安一起主动地逃了课。 两人不约而同地离开了学校,来到了整个A市人最多的商场。两个人直接找了一家以人满为患排队成灾而闻名的网红奶茶店猫了下来。 李秀向来讨厌如此嘈杂的人群,可现在,他却觉得身处人群之中的感觉真好。 “也不知道那个徐老师到底有没有用,我怎么看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方乾安微微向前探身,皱着眉头盯住了李秀。 网红奶茶店的桌子很小,方乾安只是稍微一动,李秀就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膝盖抵在了自己身上。 一米九高中男生结实而高大的身躯卡在各种白色粉色的少女风座位上,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李秀眨了眨眼,忍不住笑了一笑。 “我真的没事,我天生就是这样。” 外婆年纪大了,在照顾李秀这件事情上一直都有些力不从心。 长期营养不良加过度用脑的后果就是,李秀的脸色永远都比同龄人要白一个色号。 “行吧。” 在确定李秀已经没事之后,方乾安像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之前真的……吓死我了。” 李秀听着方乾安无比担忧的声音,不自觉愣了一下。 胸口微微一悸,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李秀飞快地垂下眼帘,为了压下那种无法解释的不自在,他啜了一口奶茶。 “嗯?” 少年因为涌入口中的香甜味道而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方乾安给李秀端来的并不是这家店最有名的奶茶,而是加入了大量香芋,红豆,奶油,布丁的热可可。 李秀愣住了。 “好好喝。” 少年小声地说道。 没忍住,他飞快地瞥了方乾安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等意识到的时候,李秀已经不小心问出了口。 ……跟普通男生不一样,李秀非常嗜甜,而且,最喜欢的就是超甜的,加了超多配料的可可。 方乾安一怔,他看着李秀因为可可的热气而染上了血色的嘴唇与面颊,失神了一瞬。 “我,我就是随便买的。”男生粗声粗气地回答道,不知道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惊慌失措,“谁知道,那个,你还真的喜欢这种甜不拉几的东西啊。” 李秀眨了眨眼睛,其实刚才问话一出口,他也回过神来,方乾安确实不可能知道自己喜欢喝什么:平时李秀就跟同学来往不多,再加上这样一杯热可可卖得太贵了,李秀就算是再馋,也顶多就是在心里想想,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喜欢。 但不管怎么说,热可可还是让李秀的整个身心都变得熨帖开来。 少年眼角眉梢都不自觉地染上了柔软的热意。应该怪这种狗屁网红店的座位太挤,方乾安心慌意乱地想着。不然怎么李秀一开口,他竟然还能嗅到对方唇间溢出来的那一丝一缕的甜甜巧克力味? “谢谢你,方乾安。” 李秀冲着方乾安说道。 方乾安瞬间满脸通红。 ……他忽然也有点想喝热可可了。 第34章 方乾安猛然抓起自己的那杯奶茶喝了好几口,吞咽时喉结滚动了好几下。 李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小心烫。” 方乾安“嗯”了一声,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随即放下了杯子。 男生脖子还是红的,瞥了李秀一眼后就低着头拿出手机,貌似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李秀也没再吭声,就跟方乾安以膝盖抵着膝盖的别扭姿势,在奶茶店里坐了好一会儿。 等到一杯热可可全部喝完,李秀才怔怔地小声开口,说起了自己之前在鬼屋里遭遇的那些事情。 “……我在合照上看到了欧阳。”少年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奶茶杯,“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幻觉。不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两个的噩梦里,恐怕也跟肖家别墅有关系。” 方乾安在李秀开口之前注意力就已经没法集中在手机上了。 听得李秀遇到的那些事情时,他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眼底泛着一丝很淡的,连他自己也无从知晓的怒气。 “别再想那个家伙了,反正那人渣都死了。”方乾安道,“而且那个徐老师不是也不让你再想这些吗。” 李秀愣怔了一瞬,随即对上了方乾安的眼睛。 “我知道。”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点在意。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不相信这些的,可是在那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 即便是在被一群人按着欺负时也未曾显露出软弱神色的瘦弱少年,此时却在方乾安的身侧,露出了一点薄冰似的脆弱来。 “方乾安,在别墅里……你看到了什么?” “……” 方乾安沉默了几秒钟。 “我在房间里撒了糯米和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回忆起当时鬼屋里的场景,方乾安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我吓了一跳,当时我余光瞥见门外有一道白影飘过,我就以为那是你,当时就追了出去……” 在方乾安的回忆里,当时那栋偌大的荒废别墅里,时不时就会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若是在正常时刻,方乾安自然会觉得那脚步渗人而恐怖,可当时他却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李秀那么一个大活人就那样凭空消失,已经让方乾安彻底慌了神。 他在鬼屋上下追随着那道与李秀相似的影子好几圈,却始终没有办法真正找到李秀。 直到,他听到楼上走廊尽头,远远传来了李秀的声音。 “……等我跑上一楼,就看到你站在那间房间里,对着一个,嗯,影子一样的玩意,一直在嘟嘟喃喃说话。我当时都快被吓疯了,所以才开口喊了你喊一声。” 说到这里时,方乾安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你一回头我就看到,有东西缠在了你身上,而且那扇门也在动,感觉就好像要关门,然后把你拖走似的,我当时都快被吓死了,也顾不了那么多,冲过去卡住了房门,把你强行从房间里拖了出来。你还别说,要房间里那东西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那它力气还真挺大的。” 一边说着,方乾安一边耸了耸肩膀。 “当时肩膀撞到门上,现在都是疼的。嘶——” 动作中,方乾安一个不小心,又牵动了肩膀上的伤,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李秀看着方乾安吃痛的模样,有点坐立不安:“对不起。” 因为身体和出身,李秀向来都很擅长消化其他人带给他的各种刁难与歧视,但是,当种种戏弄排挤变为关怀与好意,李秀的反应,反而会变得格外僵硬。 他从来都不擅长应对这种陌生的情感。 方乾安动作一顿,斜眼瞥了身侧少年脸上浮现出来的不知所措。某位校霸挑起了眉梢。 “我说啊,你上次语文好像是全年级第一?怎么现在跟我在一起时候就只会说对不起和谢谢了?” 男生貌似傲慢的抱怨声,却在瞬间打碎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不自然气氛。 李秀下意识地开口怼了他一句:“那你还想听什么?难不成我要跟你说,‘小生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其实这只是李秀脱口而出的一句阴阳怪气,偏偏方乾安一听到这句话,既然张着口卡在原地没了声。 李秀瞪着满脸通红的方乾安,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热可可在胃里持续发散着热量,李秀也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我,我勉为其难,也不是不可以。” 过了好久,方乾安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他干巴巴地应道。 李秀:“……哈,你倒是想挺美。” 两个人对话终于归于正轨,然而不经意对视的时候,方乾安和李秀却还是会各自撇开目光,强装镇定地玩起手机来。 这样僵持许久后,方乾安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他翻过手机看了一眼,原本红润的面颊上闪过一道冷意。 虽然下一秒方乾安就把来电直接按掉了,但那一通来电也提醒了李秀,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在奶茶店坐了好久。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李秀看了一眼时间,抓着书包站了起来。 结果他刚准备走,就感觉到衣角一紧。 “你就走了?你打算一个人回家?” 方乾安睁大了眼睛,有些紧张地问道。 李秀楞了一下:“不然呢?我晚上还有好几张卷子要做。” 这几天因为所谓的撞鬼的事情,他都好几天没有办法沉下心来念书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跟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打交道,那么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回家,然后认真搞学习。 ……总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人多的奶茶店压惊吧? 听到李秀的反问,方乾安似乎也反应了过来。 “哦。” 高大的男生讪讪地松了手。 “那个,你一个人回去,不怕吗?” 李秀垂下了眼眸。 “徐老师不是说了吗?越是害怕就越是容易心魂不稳,不去想这些反而没事。”说到这里,李秀若有所思地看了方乾安一眼,“你怕吗?我书包里还有好几本文综题集锦,可以分你几本。” 方乾安一瞬间绷直了背脊,提高了点声音:“哈?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刚才就是担心你而已。” 李秀盯着面前外强中干的男生,心里隐隐生出了一点莫名的担心。 不过,很快李秀就想到,以方乾安的身份,如果对方真的不想一个人呆着,应该也会有很多人抢破头跟他聚在一起吧? “不用担心我,那个,我走了。”李秀低声说完,转身离开了奶茶店。 不过,在路边等公交车时,李秀始终觉得方乾安的目光还是黏在自己身后。 那个人还在看着自己? 李秀转过头,隔着商场光洁明亮的落地窗,朝着自己和方乾安之前坐的位置看了一眼,却发现方乾安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因为下午翘了课,这次李秀到家时时间比以往都要早许多。 一如往常,开门时候李秀把门口摆放着的旧女士高跟鞋放到了一边,还在找钥匙时候却听见房子里头传来了一声轰然巨响。 李秀吓了一跳,慌乱地打开门冲了进去。 外婆就站在客厅里,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双手微张挡在身前,整个人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外婆?!” 李秀跌跌撞撞冲到了外婆面前,发现老人双眼空洞,游移不停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 “怎么了?外婆?” 李秀喊了很久,外婆才像是终于发现了他的到来。枯枝一般的手瞬间紧紧拽住了李秀的胳膊,老人死死盯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眼泪。 “阿秀,外婆错了,外婆做错了……呜呜……” 外婆语无伦次地不停嘟囔着,无论李秀怎么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老人始终只是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同样的句子。 李秀下意识地朝着外婆之前总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神龛处看了一眼。 桌子旁边空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整个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暗,外婆恐惧的呜咽回荡在弥漫着劣质檀香的影子里,李秀皱起了眉头,模糊地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但是此刻外婆的异常将他所有的心神都吸引了过去,他也无暇多想。 李秀手忙脚乱地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外婆,好不容易才让老人坐在了老旧的沙发上安静了下来。 “外婆,到底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李秀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的一只手安抚性地按在外婆的背上,他清楚地感觉到,听到他这句话后,外婆似乎打了一个哆嗦。 下一秒,外婆倏然转过头来,灰蒙蒙的眼睛轻微地震颤着。 她直勾勾地盯住了李秀。 “嘘——” 老人竖起手指,声音压得很低。 “别被他发现了。” 外婆说。 “谁?被谁发现?”李秀不明所以。 “小钰……”老人沉重地喘息着,随即,她脸上又浮现出了惊恐的神色,“不,不对,那其实不是小钰……我搞错了,我真的搞错了……” “我带回来的,根本就不是那个孩子。” 第35章 黄昏时分,夕阳自灰蒙蒙的窗外落入肖家别墅内,给这栋阴沉晦暗的荒屋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红光。 在别墅的最深处,看似只是最平凡的家政间的位置,如今地上却摆放着造型古怪的紫铜火盆。符纸在盆内不断燃烧,发出了哔哔啵啵的声音,一点点吞噬符纸的火焰呈现诡异的青绿色,跟正常的火焰完全不一样。 细长的火舌在火盆中不断摇曳,宛若深水之下随波逐流的水草。 不过每当火苗即将越过铜盆边缘,就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挡了回去一般,只能沿着盆壁卷曲,轻颤,然后吞噬更多的符纸。 守在铜盆旁边的男人们神色凝重,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一般专注地凝视着盆中火焰。一旦符纸渐少而青火渐旺,他们便会将一叠又一叠,捆得如同青砖一般的符纸尽数填入盆中。 房间里明明没有风,可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有过若有似无的气流一直萦绕在他们周围,带来了刻骨的寒意。 徐老师背对着众人,站在了方乾安和李秀曾经觉得奇怪的那扇上了锁的储物间门前。 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嘴里一直在轻声念叨着低沉含糊的经文。 “沙沙——” “沙沙沙——” 可随着徐老师的诵经,已经十多年未曾有人打开过的储物室里,却传来无比清晰而急躁的抓挠声。 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可以听到某种类似于哀嚎的呜咽之声。 铜盆之内倏然火焰大盛,正儿八经用朱砂绘制的符纸宛若不要钱一般疯狂地填进去,进了铜盆却像是雪遇到了火,瞬间就化作了无数雪白的纸灰。 看到眼前的景象,房内所有人额头上都涔出了黄豆大的汗滴。 就这样僵持了差不多十多秒钟,盆中火苗才渐渐褪去异像。 “咔嗒。” 门上老旧沉重的铁锁忽然因为门扉的晃动发出了一声脆响。 紧接着,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抓挠声消失了。 阴风也停止了。 一直到此刻,徐老师才猛地抽了一口气,停下了诵经。整个人摇摇欲坠的,踉跄着从那扇门前退了下来。 “好了,没事了。” 他捂着胸口冲着其他人说道。 若是李秀在这里,看到现在的徐老师一定会大吃一惊。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是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男人,如今看上去却像是失血过多一般,变得无比憔悴,脸色一片灰白。 徒弟们一跃而起,急急忙忙冲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徐老师。 “老师!” “徐师,已经可以了吗?” “您没事吧……” …… 徐老师抬起手,虚弱地示意徒弟们安静下来。 他靠着墙,停了好一会儿瞅着才渐渐恢复过来,开口时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无事,已经处理好了。” “启明中学这帮猪脑壳,之前都没事的,结果也不管好学生,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死了人不说还累得徐师您这般耗损修行——” 有人看着徐老师此刻惨淡模样,不由气恼地咒骂出声。“都说了没事。而且这次的事故也不能全怪学校的人。”徐老师无奈叹道,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停了片刻才补充道,“肖家从清末起就开始养祂,百来年里光自己家亲生孩子的命都有多少条……凶成这样的邪祟,哪里可能说一个封印一直不松脱长保平安的呢?” 随着徐老师的话音落下,在场之人顿时也都想起了肖家别墅里的“东西”的来历,脸上或多或少,都染上了难以褪去的阴霾。 这时候反倒是徐老师首先开口安抚道:“也不用太紧张,毕竟祂现在也只是徒有其形。这么多年了,花了这么多钱这么多人力物力,不就是为了消解祂的凶性嘛。我们还是要相信政府,相信人民,在行动上要对祂严阵以待,在心态上要放松心情,冷静对待……” 听到徐老师这么说完,几个人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不过,就在几人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肖家鬼屋时,却有人鬼使神差地开口提起了往事。 “……不过那肖家的人也是狠嘞,真的下得了手。好好的一个细伢子,还是自己的崽,养在身边养了好几年吧?就算是狗也养出感情来了,他们竟然真的忍心拿人去做活祭。” 旁人听了,不由也叹了一口气。 “毕竟又不是屋里人生的,外面小三带过来的崽而已。” “唉,也不晓得那个小三是图什么,肖家又不是什么好人……” …… “别说了。” 徐老师皱着眉头,打断了徒弟们的七嘴八舌。 站在肖家别墅的前庭花园,男人忽然若有所觉的转过头来,望向了别墅的二楼。 一阵风吹过,在破损的窗子前,女人那张浮肿灰白色的脸正抵在玻璃后面,直勾勾地望向楼下的众人,浑浊的眼睛里只有满溢的痛苦和绝望。 而徐老师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便回头朝着外界走去。 就像是当初的贵妇人可以心如止水地虐待丈夫带回来的私生子,看似温柔和蔼的男人,也不同寻常的冷漠,回敬了鬼魂无声的哀求。 ……十多年了,她始终被困在这栋房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己死去的那一幕,从死亡,到最后腐烂的过程。 同一时刻,在城市另一端的城中村里,李秀正皱着眉头,努力想要弄懂外婆的嘟囔。 “外婆,你在说什么?你搞错了什么?” 李秀小时候曾经听外婆说过,她给床底下的“哥哥”取了名字。 “哥哥”要是还活着的话…… 他应该就叫李钰。 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外婆就很少用这个名字称呼“哥哥”了。 直到今天晚上,李秀才又一次从外婆口中听到“小钰”这个称呼。不同的是,年幼时,外婆会将李秀抱在怀里,温柔地同他念叨着“李钰”这个名字的来历,可现在,外婆口中却只有无尽的恐惧。 李秀看着面前明显有些神志不清的外婆,脸上的表情渐渐凝重。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发生了肖家鬼屋里的事情,李秀恐怕早就把外婆此刻的絮叨当成了老人痴呆后的胡言乱语。 毕竟阿尔兹海默症有个重要的特征就是老人会产生各种被害妄想。可自从经历了那么多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后,李秀却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恐慌。 “外婆,你好好跟我说,到底是什么错了?” 李秀压下心底不安,柔声细气地哄着外婆。 外婆呆呆地而看着李秀,干瘪的嘴唇翕合了一下。 似乎是因为极度恐惧,她回答时声音低到只有几声含糊的嘟哝。 李秀没听清,只得微微俯身先前,凑得更近了一些。 而就在这个时候,厨房里忽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砰——” 李秀一惊。 冲进厨房一看,饶是李秀也彻底呆在了原地。 厨房里只能用灾难来形容。 到处都散乱的锅碗瓢盆,水龙头开着,水浸满了地面,新鲜的不新鲜的食物全部被人从冰箱里拿了出来,铺得到处都是。 每一样食材上面都撒满了米。 而最让李秀感到心惊的是,之前一直被用来储藏香灰的那口坛子,此时已经彻底碎裂了。 地上的污水将香灰彻底打湿,冲散,再也无从收集起来。 至于之前李秀听见的那一声脆响,来自于一只摔坏的碗。 是“哥哥”平时用来吃饭的那只碗。 也不知道外婆之前究竟把它放在什么地方,总之现在,它已经摔得不能再碎。 李秀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十多下,才勉强冷静下来。 “外婆,你之前是打算做什么?厨房里……好乱。” 外婆此时已经安静了下来。 听到李秀的问话,她呆滞地抬起头来。 “李秀,你回来了啊?” 老人说道,眼睛里一片混沌。 “今天放学怎么这么早啊?”顿了顿,她笑道,“在学校里交到朋友了吗?” 一滴口水在外婆开口说话时,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而李秀僵硬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李秀没有再继续追问外婆那些有的没的。 深吸了一口气,少年转过身来开始熟练地收拾起了厨房。 等到将厨房里的所有东西收拾干净,时间已经很晚了。幸好,浪费的东西不太多,唯一无法归位的,只有之前被外婆珍重的装香灰的小坛子,还有给哥哥送饭的那只碗…… 等等,送饭? 李秀站在厨房里,忽然间察觉到了之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点不对劲究竟从何而来。 外婆今天……并没有催他给哥哥送饭。 李秀在原地站定了片刻,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干的,胃也有些抽紧的感觉。 他感到了一种古怪的不安。 李秀站在厨房门口,看向了客厅。 经历了下午那莫名其妙的恐慌后,外婆就像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失态,这时候已经拢着袖子,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电视。 “……” 李秀看着外婆平静的侧脸,良久才徐徐从胸臆中吐出一口气。 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回到厨房,从米桶里盛了米,放在了另外一只普通的瓷碗之中。已经没有香灰可以用了,所以这次李秀也没有顾得上给生米拌香灰。 就希望哥哥不要介意这一点吧?李秀对自己说。 当然,前提是,“哥哥”真的存在的话。 把碗照常搁在床底下之后,李秀疲倦地在满是灰尘的破败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 他又一次想起了下午徐老师跟自己说的那些话,然而此时的心情却变得十分微妙。 “如果外婆真的变成老年痴呆了,估计只能送养老院吧?” 不自觉中,李秀已经看着房间里那些杂物落在地上参差不齐的阴影,自言自语地说道。 “外婆的其他亲戚看上去都不太靠谱的样子,她的养老只能靠我。如果没有大学学历,我这样的身体根本不可能负担她接下来的生活……” “可是如果上了大学,我就没有办法照顾她了。让外婆这样一个人留在家里,太危险了。” “不过,也不知道送养老院到底要多少钱……我觉得我应该没有那么多钱……”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李秀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仿佛就连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刻自己的可笑与软弱。 “而且,外婆很快就会忘记我吧?” 无人的安静房间里,瘦小的少年屈起膝盖,将脸埋进了臂弯之中。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带着一丝隐约哽咽的低语落下。 房间里依然悄然无声。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李秀发现自己确实一直在仔细聆听着床底下的动静。 他等了很久,奈何今天晚上似乎就连老鼠也不愿与光顾这间破破烂烂的房间。 这种寂静,让李秀忽然间回过了神来。 他对自己那一瞬间的想法感到了哑然。 ……到底还是被鬼屋里的事情动摇了唯物主义世界观。 李秀叹着气,苦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就像是徐老师说的,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也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学习。 李秀咬牙切齿地对自己说道。 然后,一口气把这几天因为心神不宁而拉下的功课全部补了一遍。 等李秀从快乐的学习中清醒过来,才发现时间不知不觉已到了凌晨。 李秀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就在他准备睡觉时候,他的手机却在这个时间点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方乾安。 李秀盯着屏幕上的名字,愣了几秒钟后,才按下了接通键。 “方乾安?” “你在干吗?” 少年眯了眯眼,因为方乾安毫无营养地询问而语气淡漠。 “我在睡觉。” 李秀实在没有心情应付方乾安,敷衍地回应道。 结果方乾安的回应却完全出乎了李秀的意料:“你家窗子不是还亮着灯吗?你就睡觉了?” 听到这句话,李秀瞬间清醒。 他一跃而起,冲回自己房间前,一把掀开窗帘,隔着窗子往下望去。 借着窗口台灯泄出的一点微弱光线,李秀一低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家楼下的高大男生。 注意到了李秀的探身而出,他举着手机,笑嘻嘻地抬头冲着李秀的方向摆了摆手。 “嗨,这么晚了还不睡?” 乍一看,方乾安现在的样子还有点痞帅痞帅的。 当然,前提是,忽略掉昔日校霸此刻满头满脸的新鲜血迹,以及脸上那层层叠叠,惨不忍睹的淤青。 第36章 十分钟后—— “嘘……” 李秀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回头冲着方乾安做了个手势。 “我外婆已经睡了,你别吵醒她。” 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见方乾安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才把对方放进了自己的家。 李秀将自己的拖鞋让给了方乾安,后者艰难地把前半个脚掌塞进了半旧的拖鞋里, 走路时有种别样的笨拙。 没有开灯,凌晨时分的房子一片幽暗。老年人浑浊沉闷地呼噜声若有似无地从漆黑的房间里传出来。李秀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又转头看了身后的方乾安一眼。 深夜到访的来客静悄悄地跟在他背后,显得十分乖巧。 然而, 李秀还是有些不自在, 虽然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这种不自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秀做贼似的将方乾安一直带到了自己的卧室。进入房间之后,李秀飞快地锁上了房门, 外婆的鼾声被隔绝在了门外,他背靠着门, 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方乾安,你这是怎么回事?” 心情平复后,李秀才转过头,望向了方乾安。后者一进门就已经大喇喇地占据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 一点都没有第一次到别人家时的拘谨。 “我不是说了吗?跟人打了一架。” 方乾安反坐在椅上,双手架在椅背处撑着下巴,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李秀皱了皱眉头。 刚才在楼下,他也是这么含糊其辞地回答的。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方乾安盯着李秀, 仿佛也意识到了李秀的不满, 这才慢吞吞补充了两句。 “就是……遇到了点事, 跟我爸那个老畜生直接开干了。不过我强调一下, 我这是一对多,所以才变成这样的。而且就算是一对多我也是打了个平手。” 方乾安含含糊糊地说道, 并且着重强调了他并不是单方面挨揍这件事。 而李秀垂着眼眸,听到方乾安竟然是被自己的父亲打成这样后,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跟你说,都是些皮外伤,不小心被皮带扣刮到而已,真没什么事,也就是瞅着恐怖——” 没等方乾安说完,李秀已经从房间角落里翻出了各种跌打药和碘伏棉签来到了他面前。 李秀:“抬头。” “不用管我身上这些伤,又不痛,过两天就好了——嘶,痛痛痛——” 少年盯着满脸伤,却努力维持嬉皮笑脸模样的男生,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 他用近乎粗鲁的方式,直接把双氧水倒在了方乾安身上的创口处。 方乾安闷哼一声,下颚处咬肌绷紧,终于散去了脸上伪装的笑。 一双手伸过来,干净利索地替他上好了药。 贴上了敷料的伤口还残留着热辣辣的刺痛,方乾安条件反射想骂人,结果一抬头,刚好对上了李秀低垂的眉眼。 某人的心跳,蓦地乱了一拍。 “……都说了不用管。” 方乾安声音渐低,最后只是细如蚊讷地哼了一句。 房间里,李秀显得异常沉默。 “脱了衣服滚去床上躺好。” 收拾完方乾安露在衣服外面的伤口后,他继续用冷漠的语调冲着方乾安说道。 “……你想对我干什么?” 方乾安愣了几秒钟,然后才扯了扯嘴角,故作夸张地开玩笑道。 李秀沉默不语地盯着方乾安。 短暂的对视后,方乾安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靠,凶什么凶。”年轻的校霸用只有他(以为)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吐槽了一句。 然后他转向李秀,提高了点声音:“你知不知道,在整个A市,你还是第一个敢对我说‘滚’字的人——” “方乾安,别让我说第三遍。时间很晚了,我很困,只想赶紧去睡觉。” “啧。行吧,懒得跟你计较这些。” 方乾安一边咕哝着,一边脱下了上衣,按照李秀的要求,趴在了房间里那张窄窄的单人床上。 果然,就跟李秀想的一样,方乾安身上的淤青比脸上的创口还要严重。 最糟糕的是下午就已经受过伤的肩膀,现在已经肿得微微发亮。 李秀深吸了一口气。 外婆年纪大,家里别的可能没有,但是头痛脑热跌打损伤用的药酒却能管够。 冰冷的药酒直接倒在了方乾安身上的淤青处,少年的掌心微微热,沾着药酒就开始用力揉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疼痛伴随着药酒的刺鼻气味一同袭来,方乾安趴在床上,一个没忍住,直接打着哆嗦呜咽出声。 “哇靠阿秀你轻点……嘶……痛死了痛死了骨头要断了……救命你动手怎么比我爸还狠哇好痛啊啊啊……” 方乾安在李秀的手下,简直就像是条刚被丢在砧板上的活鱼,跳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好疼……求你了阿秀,你慢点……嘶……真的……轻点轻点……唔……” 男生浑浊的抽气声伴随着沙哑的求饶回荡在耳边。 李秀说了好几次让他安静点,结果方乾安反而喘得更厉害了些。 “都说了,闭嘴!” 李秀听着方乾安声音越来越微妙,脸颊莫名一热,忍无可忍中,一个巴掌直接拍了下去。 “啪——” 狭窄的房间里,那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几乎称得上震耳欲聋。 李秀只觉得一米九校霸的身体在他的掌心之下重重地弹了弹,随即,方乾安整个人就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秀:…… 他抿了抿嘴唇。 方乾安把头埋在了胳膊里,默不作声,然而,露在李秀视野中的的脖子,连带着他的耳垂,都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 刚才那一巴掌的位置…… 李秀倏地收回了视线。 “淤血揉开了就没事了。你平时不是挺厉害吗?这就喊疼了。”他飞快地替方乾安把能处理的地方处理完毕,额角很快就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不过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少年冷静地说道,并且决定假装刚才那个小意外从来没有发生过。 …… “啧,难闻死了。都说了不用管嘛,也就是你这种细胳膊细腿风吹就倒的人才这么大惊小怪。” 结果方乾安的乖巧,只保持了很短一段时间。 等李秀处理完毕抱着医疗箱去放好,昔日校霸瞬间翻身坐起,一边抬手轻轻拂过刚才李秀帮他揉过的肩膀,一边盯着李秀的背影,像是在抱怨似的,嘀咕个不停。 李秀将纸箱重新塞回书柜的角落,听着身后那家伙的絮叨,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方乾安口口声声说身上的伤不用管,然而,李秀刚才给他擦药的时候看得分明,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不用管就会自己好的小伤。 不仅仅只是头脸,方乾安藏在衣服之下的身体上也满是伤口,即便是李秀看着,也觉得有点怵目惊心。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如果方乾安身上的伤不是这么恐怖。 以李秀的性格,恐怕压根也不会答应方乾安的请求。 【“你怎么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我找人问了。”】 【“……”】 【“特意来找你,感动不?看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家来……我可以在你家呆一晚上吗?”】 其实方乾安当时也没有卖惨,说话时语气甚至称得上随意。 偏偏李秀瞪着自己楼下这位不速之客,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拒绝挤出嘴唇。 * 给方乾安上完药后,李秀打了个哈欠。 他无意间看了一眼时间,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行了,再不睡觉明天早自习一定完蛋。” 李秀面色惨淡,喃喃出声。 在房间里找了很久之后,李秀总算从衣柜的最角落翻出了一件泛着樟脑丸味道的超大T恤。 那还是前任房东留在这里的旧衣服,不知道是从哪家连锁超市里顺出来的广告衫,可怕的红蓝黄配色广告语简直能亮瞎人眼,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足够宽松能够让方乾安这样的块头也强行挤进去。 就是方乾安穿上后,那效果看上去……很奇妙。 即便是李秀也不得不承认,哪怕方乾安现在被人揍得像猪头,身上穿着最廉价的可笑广告衫,还睡在城中村狭窄破败的房间里,他身上依然有种奇妙的矜贵气质。 他跟李秀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撞鬼,恐怕离开启明之后两个人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然而今天晚上,李秀却要跟方乾安这样的人在一张床上睡觉。 “其实你这种大少爷,应该有很多地方过夜吧?” 李秀看着方乾安,忍不住问出了口。 “啊,并没有这种事。我没有什么朋友。” 方乾安一怔,随即脱口而出。 “这次如果不是你,我应该就只能去车上睡了吧。之前每次都是这样,不过被人揍了以后缩在跑车里,第二天起来真的全身都会疼。”高大的男生一脸坦然地说出了不知道该称之为卖惨还是在凡尔赛的话。 “哦,要不是今天里请了我热可可,我也懒得理你。” 李秀沉默了片刻,乱糟糟地回了一句。 “算了,睡觉。” 一边说着,李秀一边退到角落里,打算换上睡衣。 心慌意乱中,李秀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脱掉上衣的那一瞬间,原本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方乾安刚好望向了他的方向。 然后,方乾安的眼睛就直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方狗:虽然年轻,但已经是一名优秀的耙耳朵。 写点不恐怖的小段落过渡下剧情。 嗯…… 对这篇文的慢热表示了绝望。 感谢在2022-12-19 04:10:00~2022-12-20 04:4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方乾安知道李秀很白。 但他没有想到, 李秀这么白。 因为要睡觉了,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灯光下, 背对着他换衣服的李秀,皮肤白得简直就像是一捧新雪, 又或者是一团细腻柔软的奶油。 角落里的少年,仿佛每一寸肌肤都发光。 他的背影是那样纤细, 肩胛骨的线条显得格外精巧细致,夹着背脊往下的一条凹痕, 跟同龄人比起来过低的体重, 让李秀的腰显得格外窄。方乾安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虚虚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手就能托住李秀的腰。而最让方乾安无法移开目光的, 则是李秀的腰间系着的那段红绳。 为了方便活动,红绳系得松松垮垮的。随着李秀的动作, 红绳就在那细细窄窄的腰间不断地轻晃,晃得方乾安口干舌燥,大失方寸。 方乾安怎么也想不通,就是一条简简单单的红绳而已, 还是系在一个男生的身上,可是,那红绳,看上去怎么就那么……那个呢? 身体里好像有地方着了火。 方乾安的喉结不断滚动, 明知道不应该盯着李秀继续看下去, 眼睛却完全不听使唤。 “你在看什么?” 来自于身后的视线已经强烈到根本无法忽视的程度。 李秀套上睡衣, 倏然转头对上方乾安灼热的目光, 他皱着眉头问道。 其实只是顺口问一句,结果方乾安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整个人猛地往被子里一缩。李秀的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好几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李秀:…… 顿了几秒钟,方乾安一只手成拳抵在唇前轻咳了一声。 “我就是看徐老师今天给你的红绳,你竟然这么听话现在就系上了啊?” 李秀迷惑地偏了偏头。 “不然呢?”他反问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呗,你没系?” 方乾安摇了摇头。 “本来打算回家系的结果一会去就跟老畜生干架去了,后来再想起来时,肩膀已经肿了……嗯,现在经过你对我的□□之后,我的手就更加不听使唤了。” 说着说着,方乾安心念一动,他盯着李秀,一句话脱口而出:“正好,阿秀,你现在帮我系上吧?” 话音落下,方乾安伸手抓过自己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段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红绳打算递给李秀。 李秀沉默了几秒钟。 他的目光从方乾安的手心,缓缓移动到了对方的脸上。 虽然少年并没有真的开口拒绝,但方乾安已然清楚地从李秀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的嫌弃与拒绝。 果然下一秒钟他就听到李秀幽幽开口道:“可是,方乾安,我记得你只是手伤了,而不是手断了。” “可是好朋友之间不应该互相帮助吗?” 方乾安硬着头皮怼了李秀一句。 “我什么时候是你的朋友了?” 李秀回了一句。 方乾安一怔,随即猛然想起来就在几天前,自己还曾冷漠地旁观着一帮傻逼肆无忌惮地校园霸凌着李秀。 方家的太子爷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后悔莫及”。 高大的男生僵在床上,嘴唇翕合了一下,最后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道歉这种事情,对于受害者来说确实太过于轻飘飘了。 然而就在方乾安无措之时,他的耳边却响起了李秀清润的声音。 “算了,给我。” 李秀来到了床前,直接从方乾安的掌心中取走了红绳。 少年垂着眼眸,俯身向前,掀开了方乾安的衣摆。李秀的胳膊环过了方乾安的腰,将红绳在后者身上绕了一圈。 李秀的睡衣很旧了,宽松的领口垂下来,方乾安甚至能看到李秀单薄的胸口上一闪而过的…… 靠,都是男的,怎么李秀的是粉的? 这时候,李秀开始给方乾安的红绳打结。 而方乾安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脑子里己是空白一片。现在,只要他稍稍低下头,就好像就可以轻触到李秀的眼角。 意识到这一点后,方乾安的动作僵硬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好像在搞死亡摇滚。 …… 方乾安必须要用一种非常僵硬且别扭的方式才能掩饰住男子高中生的狼狈。幸好,这种煎熬只持续了很短一会儿。 李秀的手指相当灵巧,几秒钟功夫已经帮这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系好了辟邪用的红绳。 “还有什么吩咐吗?尊贵的方少?” 他往后退了退,看着方乾安一脸痴呆的样子,眯了眯眼睛。 “当然就算里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也恕不奉陪了。我真的已经很困了。” 李秀绷着脸说道。 也许是他的警告终于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方乾安虽然看上去怪怪的,却没有再作妖。 “哦……那,那晚安。” 方乾安梦游似的说道,然后直接倒下,背对着李秀侧躺在了床上。 整张床因为他的躺下而变得异常狭窄拥挤,尤其是方乾安的身高太过于惊人,以至于睡觉时他还曲起了膝盖。 李秀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方乾安这个姿势只会让床变得更挤,然而事到如今,他真的没有力气再纠结这些小事。 “晚安。” 关了灯之后,李秀小心地贴在方乾安身侧,找了个间隙也躺了下来。 好挤…… 这是躺下后,李秀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 并不仅仅只是因为一张单人床上现在挤了两个男生因而变得格外狭窄。 还有方乾安身上那混杂着药物的特殊气味,以及标记陌生的,来自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 方乾安的存在感强烈到仿佛拥有实质,黑暗中,这种存在感正在从四面八方朝着李秀涌来。 这让从小到大,从未与任何一个同龄人有过亲密接触的李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拥挤。 今天晚上应该会很难睡着吧…… 李秀在心底苦笑着想道。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陌生的体温还有气味的包裹下,李秀的头刚刚沾到枕头,就直接昏睡了过去。 陷入了沉睡中的少年自然也无从知晓,在他睡着后好久,他身侧的男生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剧烈地颤抖着,怪异的重瞳,在黑暗中就像是鬼火一般闪着微光。 粗野而浑浊的低吼声响起,而男生蜷起的膝盖,也过了好久才慢慢伸直。 原本背对着李秀的方乾安变幻了姿势。 体型庞大的男生伏在李秀的单人床上,在黑暗中就像是某种凶残的,蓄势待发的野兽。 黑暗没有办法隔绝他的目光,男生的视线不断逡巡,贪婪地舔舐着身侧少年平静的睡脸。 然后,他伸出胳膊,将少年拥进了自己的怀里。 …… 【这可怎么办呢?】 【我的阿秀啊……】 【还真是个没有戒心的孩子……】 【真让人担心啊。】 * 深夜。 外婆的房间里,本应该处于深度睡眠的老人,此时却在床上开始频繁地翻身。 “呜呜……” “好痛啊……妈……我好痛啊……” “呜呜呜呜……呜呜……” …… 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从幽深的夜色深处传出。 老人睡梦中的脸上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眼皮之下的眼珠也开始飞快地颤动。 “呜呜呜……” 终于,在一声又一声的哭泣中,外婆一声抽气声,倏然睁开了眼睛。 “琳琳——” 老人侧过身,用胳膊支着床,紧张地望向门外哭声传来的方向。 可在睡梦中萦绕不去的哭泣,在她醒来之后却瞬间消失不见。 不过,就在外婆眯着眼睛看向门外时,房门间隙里,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 那似乎是道白色的影子。 外婆猛然起身,喃喃喊出了声。 “琳琳?琳琳你怎么现在来了……” 老人撑着床,连忙蹒跚起身,踉踉跄跄地追着那道影子出了卧室。 可走廊里什么都没有。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 深到连窗外的野猫都偃旗息鼓不再有任何声响。 黑暗中,老旧的挂钟在墙上“咔嚓”“咔嚓”有规律地响着。 外婆拖着脚步,慢吞吞来到了客厅,她的呼吸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在这个晚上,这间房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即便脑子已经不太清醒,可在这一刻,外婆却异常明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客厅里的红色的神龛还在亮着,但是此时此刻,神像前那本应长明不熄的电子蜡烛,就像是故障了一样暗了下去,灯泡里只有一缕红丝,苟延残喘地亮着一抹微弱到极点的红光。 明明周围一片幽暗,可是在外婆的视野里,整个房间都浸在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红晕之中。 一股彻骨的阴寒之意从满屋的红色中一点点渗透出来。 “琳琳?是你吗?” 空气中漂浮着一种粘稠而难闻的香气,像是陈年的血污堆积在一起时候散发出来的腥臭,又像是某种变质腐坏的香薰。 “沙沙……” 一阵细小的窸窣声从厨房的深处传了出来。 外婆急促地喘息着,她战战巍巍地,朝着厨房的方向转过了头。 下一秒,她的身体便颤抖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个东西,一个不属于活人世界的东西,正佝偻着身体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咀嚼着什么。 那东西看上去即扭曲又污秽,属于它的暗影庞大到几乎填满整个厨房。 “嘎吱——嘎吱——” 清晰可闻的咀嚼声从它的齿缝间传出。 “唔——” 外婆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因为看到了“它”而真的吓到呜咽出声。 老人恐惧万分地朝后退去。 然而,那东西已经察觉到了外婆的到来。 它的头颅一百八十度直接反转了过来,青白色的脸,以及镶嵌在脸上的双瞳之眼,直勾勾地对准了外婆。 【“外婆……”】 古怪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从它身体深处传出来。 虽然在喊着“外婆”,但这个称呼明显只是它在模仿李秀说话。 它咧开嘴,下颚直接张开,露出了内里雪亮的尖锐的牙齿。 【“我只是因为今天太高兴了,所以饿得很快。” 】 【“外婆去睡觉就好了,我……很快就能吃饱了。”】 似乎有东西在它没有指甲的双手之间不断蠕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着腥臭的血液。 外婆一阵虚脱,她晃晃悠悠往后退去,却在不小心中,踩到了一样濡湿冰冷的东西上,整个人差点直接滑倒。 老人惊恐万分地低下了头,看向地面,然后就发现自己脚下,踩到的,是某种类似皮口袋的奇怪玩意。 那东西很软,表皮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灰白色。 在外婆踩到它时,可以听到湿润的粘液摩擦声从其中传出来。 在那宽大的皮质口袋上,此时正湿哒哒地裹着一件颜色鲜亮的广告衫。一条红色的绳子就像是脐带一般从中伸出来,将它和厨房里的东西紧紧地联在了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嗓子疼。 估摸着是阳了。 在彻底倒下前挣扎着更新一章…… 感谢在2022-12-20 04:41:10~2022-12-21 03:4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李秀做了一个梦。 他很清楚这是一个梦, 因为腰间的红绳一直在隐隐发烫,似乎在提醒着他这一点。 而在这个梦里,李秀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白天刚刚拜访过的肖家别墅。 一定是因为白天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才会继续梦到这些东西吧?在梦里李秀对自己说道。因为这一次他梦到的不仅仅只有那栋幽静阴森的鬼屋, 还有今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徐老师等人。 他不受控制地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徐老师等人在自己跟方乾安之前研究过的那扇储藏室小门前做着各种奇怪的活动。他看着那些人满头冷汗地往火盆中填入大量的符纸,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来自于徐老师的念经声。 “滋滋……” 火盆里发出了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濡湿之声。 李秀皱着眉头朝着火盆中看过去,这才发现盆子里燃烧的并非是火焰, 恰恰相反,现在那里头只有一滩浓稠而黏腻的黑红色的泥浆。 像是某种活物一般, 那些“泥浆”不断盆壁内侧攀爬, 纠缠,令人作呕。 李秀感到一阵恶心, 某种直觉让他想要避开盆子里的东西,然而, 梦境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桎梏着他,让他越来越靠近那扇储藏室小门。 一直到这个时候李秀才发现,梦中的储藏室门其实跟现实中完全不一样。 猩红的门扉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无数道婴儿手腕粗细的铁链就那样焊在岩壁之上将那扇门死死锁住。 一道又一道凄厉绵长的惨叫, 不断从门扉的缝隙中挤出来。 【“不是我……放我出去……你们搞错了……”】 【“祂跑了祂早就跑了嘻嘻嘻嘻……”】 【“求求你们了,放我出去……你们搞错了啊啊啊啊……放我出去呜呜呜……好痛,好痛啊啊啊……”】 …… 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嚎叫,发出的每一个音节中都蕴含着巨大痛苦, 仿佛能透过声波传递到他人的灵魂中去。 李秀身形晃了晃,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好痛苦, 好恶心…… 他用手捂住了耳朵, 几乎无法在继续听下去。 然而无论他怎么抵抗,门内之物的惨叫却始终如影随形, 异常清晰。 只不过,它似乎也意识到意识到了,没有人会理会它的痛苦哀嚎。 尖叫者的声音愈发尖锐恶毒,最终,它的嚎哭转变为了无比阴森凶狠的诅咒。 【“你们都会死。”】 在哭泣中诡异地掺杂上了嘶嘶作响的狂笑。 【“逃不过的,没有人能够逃过的……嘻嘻嘻嘻你们以为镇压了祂……嘻嘻,祂早就不在这里了……”】 【“我永世不可超生……可是你们呢……也都一样……所有人都一样……”】 【“都会死。所有人都会死!”】 伴随着男声的诅咒,粘稠如同沥青一般的黑红色血浆滋滋作响地从紧闭的门缝中渗了。 “唔……” 明知道这只是噩梦,可李秀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似乎直接撞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李秀的身体瞬间冻结。 明明身处于梦境之中,可身后传来的阴冷触感却是如此明晰,明晰到他在梦里也控制不住的寒毛倒立,心脏紧缩。 一双手一点点从肩头探向李秀的胸口,在李秀颤抖的视线中,那双没有指甲的手一点点换住了李秀的身体。 死人的嘴唇抵在他的耳侧,说话时带来了宛若极地一般的冰冷吐息。 【“别怕,阿秀。”】 【“哥哥才不会杀了阿秀。”】 【“哥哥爱你。”】 * “滴滴滴——” 手机的闹铃声在枕畔响起,成功地将单人床上眉头紧缩,满头冷汗的少年从噩梦中拽回现实。 李秀无比艰难地呻·吟了一声,摩挲着找到手机关了闹钟,又过了好几秒钟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头很重。 身体的各处关节也异常僵硬了,起身时李秀几乎都要以为自己身上还背着另外一个人了,重得他简直抬不起头来。 自己昨天晚上好像又做了噩梦? 从小到大已经经历过许多类似时刻,李秀倒也没有太在意自己身体的异样。 就是在起床时候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再联想到自己此刻身体沉重的原因,李秀才猛然反应过来——床上少了一个人。 方乾安的东西已经全部消失了,显然在李秀醒来之前,对方就已经先行离开。 李秀看着床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应该感到不爽,还是应该觉得松了一口气。 现在想来,应该是后者偏多。 ……总觉得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什么的,有点怪怪的。 这个念头在李秀脑海里稍纵即逝。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顿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也根本无暇去思考自己贫乏生涩的人际关系。 因为他已经快要迟到了。 李秀飞快地洗漱完毕,换上校服就准备冲进哥哥的房间准备把昨天放置在床底下的生米拿出来。 然而,床底下却空无一物。 李秀的心猛然收紧,甚至拿出了手机打光在床底下照了好几遍,可应该出现在那里的碗却始终不见踪影——直到李秀到了厨房,才发现哥哥的碗被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餐桌之上。 李秀站在桌边,看着那只碗,总觉得今天早上醒来之后,房子里好像格外阴冷。 空气里,似乎也沁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甜腥味…… 昨天徐老师的话言犹在耳,李秀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要往怪力乱神的方向胡思乱想。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站在外婆的卧室旁,对着静悄悄的房间低声开口道。 “外婆,哥哥的饭碗是不是被你拿出来了?” …… 他等待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房间里传来了一声无比含糊沙哑的回应。 “他吃饱了……阿秀啊……他吃饱了。” 他吃饱了? 是指的“哥哥”吃饱了? 正在李秀茫然时,就听到外婆继续絮叨道:“别理这些了,快走,阿秀。快走吧。” 老人的声音变得很正常,这时候已经开始催李秀去上学。 李秀在房间门口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哦,外婆,我先去上学了。” 最近外婆的各项表现都显示出她的阿尔兹海默症越来越严重,可能在外婆心目中,那个被困在床底下的“哥哥”终于吃饱了吧? 虽然还是十分放心不下,但李秀确实已经无限逼近迟到。 李秀也只好悬着心,急急忙忙背着书包冲出了家门。 关门时,似乎还能听到外婆的絮叨。 【阿秀,快走。】 【快走吧。】 * “喂,秀伢子吧?” 下楼时李秀一直低着头,步履匆忙。 可路过楼下邻居时,还是被那名邻居大姐当街叫住,拦在了小巷里。 “刘阿姨?怎么了?” 李秀抬起头,看到的便是邻居大姐一张拉得老长的脸。 “我说啊,你能不能不要叫你家那个亲戚天天晚上三更半夜在那里哭啊?真的是,忍了你们好久了,住在你们家隔壁隔着条街都被吵得睡不得觉?一天两天的,天天哭哭哭,你自己未必冒被吵到啊?我家崽也是要上学的勒,烦死了。” 李秀满脸茫然地看着邻居。 “亲戚?刘阿姨,我们家没有来亲戚……” “怎么没有咯,隔着窗户我都看得到!” 刘阿姨听到李秀的回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边叫嚷着,一边朝着李秀家客厅的窗户指过去。 城中村这里建房子向来是见缝插针,李秀家和这位邻居大姐家虽然确实是两栋,可两家之间的距离确实近到一个攀身就能从这家跑到那家的程度。 而邻居家的阳台,也确实就对着李秀家的客厅。 在李秀骤然变得无比沉默之时,邻居大姐还在气头上一直在叫嚷。 “三更半夜,就在你们家客厅转圈,哭,我隔着窗户喊她叫她小声一点,结果她还在那里装聋。” “可是……” “我是看你是个读书的伢子才这里好声好气的说,你还在这里跟我撒谎。什么叫做你家没有亲戚?那个女的跟着你外婆都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你当我们都是瞎子啊?” …… 邻居大姐的叫嚷声逐渐变得遥远。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轻轻盖在了李秀的耳朵上。 然而,在这个平凡的工作日早晨,李秀却站在自己家的楼下,情不自禁地冷得直发抖。 他很清楚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只有他跟外婆相依为命。 可同一时刻,他也想起了每次回家前都会在客厅看到的“客人”,以及,客人留在门口的那双高跟鞋。 有些被李秀无意间忽视的东西骤然变得异常清晰。 就比如说昨天他回家时,明明在家门口看到了那双老旧的高跟鞋。 可是等他进了家门,家中却空无一物。 又比如说,在很久以前,外婆似乎曾经抱着他喃喃说过。 【阿秀啊……别动那双鞋。】 【那是死人的鞋,鞋尖朝着哪个方向,她的魂魄就只晓得往那个方向走。】 【你要是弄乱了她的鞋,她就不晓得怎么回家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虚弱的作者在彻底高烧前颤抖着写完了更新。 唉,太难受了…… 以防万一还是补充下,这个鞋尖的说法是我以前听的鬼故事里来的。 就是说所有人上床前,都不能把鞋尖对着床,不然鬼就会顺着鞋尖爬上来。 (当时把我吓得要死) 感谢在2022-12-21 03:44:03~2022-12-22 20:46: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启明中学 A1班 “李秀……李秀?” 有人轻轻推了推李秀。 “啊?” 过了好一会儿, 李秀才像是如梦方醒一般回过头来望向对方。 邻座的女生正担忧地看着他。 “昨天的数学卷子你做了吗?能让我看一下答案吗?我怎么觉得附加题老师出错了啊怎么算都不对劲。” “没错,就是解法需要换一种思路,附加题上有陷阱。” 李秀下意识地说道, 然后将自己的卷子递给了邻座的女生,对方连声道谢, 不过在接过卷子后女生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盯着李秀看了好几眼, 犹豫了片刻,她才压低声音小声开口道:“李秀, 你真的没事吧?昨天忽然请假, 今天又心不在焉的……那个啥,昨天还有人说, 在王府井那看到你跟方家那位太子爷喝奶茶来着。” “啊?” “你该不是被那种人勒索了吧?” 女生盯着李秀过于漂亮的脸,神色逐渐凝重。而李秀起码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啊, 不……没有。我今天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才有点走神的。” “也对。”女生眨了眨眼睛,松了一口气后也苦笑出声,“都忘了,那可是方乾安, 怎么着人家也不可能了勒索我们这种普通学生。” 不过在回到座位前,她还是忍不住好心提醒了一句:“不过不管怎么说,能不跟方乾安那种人牵扯就不要跟那种人牵扯。他那个人……反正有的时候还挺可怕的。” 说话间女生本能地看了看周围。 “有传言说,方乾安妈妈就是精神病早就送进精神病院了, 所以方乾安的脑子……嗯, 你懂的。” 女生在自己的太阳穴旁边画了个圈。 “我知道了。” 李秀顿了几秒钟才应道, 声音很淡。 方乾安的妈妈是精神病吗? 听到这个消息, 李秀首先想到的却并不是那个方乾安也遗传了精神问题的传言,而是昨天对方满身伤痕, 却完全习以为常的那张脸。 当时方乾安说过,那么可怕家暴痕迹,全部都是他爸弄得。 “不过这些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啊,反正方乾安这个人真的……” “卷子你快点看,我晚点要用。” 李秀忽然打断了女生的话。 女生见李秀并没有给予自己预想中的反应,声音一停,随即有些无趣地坐回了座位。 而坐在她旁边的李秀则是盯着桌面看了好久,然后才垂下眼眸,看向抽屉里的手机屏幕。 【李秀:方乾安,你在吗?】 李秀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学校的。 在从邻居大姐那里得知了那件事之后,李秀有一瞬间甚至想要冲回去,摇醒外婆寻求一个科学的解释。 但是他的本能却直接阻止了他这么做。 说是逃避也好,说是幼稚也罢。 李秀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去细究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他总觉得一旦真的开始深究,他平静的生活就将彻底分崩离析。 所以李秀机械地来到学校,开始早自习,而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了这条讯息给方乾安。 就好像他真的可以跟方乾安商量些什么似的。 偏巧方乾安的回信就在此时亮起。 【方乾安:?】 李秀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却不知道怎么回。 而此时方乾安又发来了好几条讯息。 【方乾安:你竟然主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方乾安:我今天没去学校。】 【方乾安:不过你别担心,遇到事你就报我的名字,等我去学校了自然给你解决好。】 明明方乾安自己都自身难保…… 李秀看着方乾安的讯息,终于简单地回了一句。 【李秀:没事。】 迟疑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李秀:不管怎么说,学生还是不要逃课比较好。】 毕竟徐老师都说过了,避开鬼的最好办法就是专心念书。 【方乾安:……】 【方乾安:我这不叫逃课,我这叫请假。】 【方乾安:算了我下午过去找你。】 【方乾安:对了你早饭吃了吗?】 【方乾安:要不我给你点一份早饭吧?】 在被李秀拒绝后。 【方乾安: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你全身上下凑不够二两肉了。我昨天晚上抱着你觉得被你骨头膈得疼。】 【方乾安:不吃早饭是不会长高的,当然,就算你从现在开始每天喝牛奶也不可能比我高哈哈哈哈。】 【方乾安:热可可喝不?】 …… 李秀看着方乾安接连不断发来的各种没有营养的话,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了起来。 【李秀:都不用,希望你闭嘴,我关机了。上课。】 可就当李秀想要关掉手机定下心神来念书时,手机屏幕上却莫名的弹出来班级群的界面。 李秀的手机已经很老了,系统抽风也不是一天两天,因此他斌没有太在意。 可偏偏就是今天,在他关群时,他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 然后,整个早自习,李秀就再也没能干得了别的。 此时此刻的班级群里早就已经炸开了锅。 【哇,有没有搞错,欧阳那件事怎么被捅到外面去了?】 【好烦,本来就是启明自己的事情,哪个傻逼透风给外面的。】 【网上现在都传疯了吧。】 【真是的,老天学校不能给点力删帖子吗救命……】 【谁他妈想让这种事情搞得全网皆知啊,我让我妈给我换学校算了。】 …… 在一群学生的连声抱怨中,李秀点开了最开始发言的那个学生转发到群里的链接。 李秀这才得知,原来欧阳之前在群里发了自爆信息外加自缢照片的事情,已经成为了社交媒体上的热门新闻。 跟那群担心玷污了学校“清白”的学生不一样,李秀并不在乎这件事闹得全网皆知,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则是营销号新闻下的一些留言。 欧阳的行为原本就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在没有任何诱因的情况下,隐藏得好好的网红老师却忽然暴露出自己最隐私最不堪的一面最后还发送了那种可怕的照片。 用营销号的话来说,“简直就像是被什么超自然力量操控了一样”。 除此之外,营销号还将学校里这段时间发生的其他几件事情也联系了起来,尤其是学生食物中毒送医后,在医院遭到袭击却离奇死在了肖家鬼屋里这件事,更是让营销号的博文开始十几万十几万地疯狂转发。毕竟,虽然过去了十多年,A市著名的肖家灭门案还是能勾起人们最隐秘的恐惧与猎奇感。而短短几天时间在启明中学里发生的事情,也很难用常理来解释。 在营销号的账号下,网友留下了无数留言。 李秀的视线,在其中一条热门留言上停留了很久。 【tj178676:那个欧阳老师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他还是网红的时候我就提醒过好几次了,你们还一直笑我是眼红,现在脸疼不疼?那家伙从小到大就不是个好东西,偷窥偷拍什么都做。上学的时候就已经爆出来好几次了。】 【tj178676:说起来也算是天道好轮回,当初他每次都能逃过一劫全靠他姐嫁进了肖家,他姐姐每次都用权势压人。后来灭门案一出,这人迅速夹着尾巴灰溜溜出国了。回来以后就变成了你们这群傻逼天天追着舔屏喊哥哥老公的网红老师。】 【tj178676:他自己也不怕死跑到启明去教书,现在得偿所愿咯,就祝他跟他那个贱人姐姐在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吧。】 …… 留言者的id是一连串系统自带数字,显然就是一个小号。 里头充满了对欧阳以及当初肖家的各种谩骂羞辱,这让他的留言看上去可信度并不高,还有很多人骂他就是在蹭热度,在牵强附会胡说八道。 李秀却看着手机,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他很清楚,对方说的恐怕就是真的。 在肖家的全家福上,他确实看到了年轻时的欧阳。 所以,欧阳才会一直徘徊在他和方乾安因为肖家鬼屋而做的可怕噩梦中吗? 欧阳的姐姐竟然就是肖家的女主人…… 李秀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恐怖腐尸。那个女人当初,真的用那么凶残的手段虐待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 不自觉的,李秀打了一个寒颤,他又开始觉得冷。 不—— 李秀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肖家的过往上。 毕竟,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如果月考还是能跟之前一样保持年纪第一,根据他跟启明的合同,这个月他能拿到三千块钱的奖学金。 稍微规划一下,他说不定可以买一套便宜的家庭监控放在家里。 毕竟外婆现在的情况已经明显不对了,李秀也不知道阿尔兹海默症继续下去外婆一个人在家会做出什么。 偏偏早自习的下课铃刚响,李秀又被人叫出了教室。 这回,是警察找李秀。 …… * 综合楼 教务处 李秀如坐针毡地坐在教务处的办公室里,硬着头皮应负责面前的两位警察。 当然,跟教导主任比,两名警察的态度反而格外亲切和温和。他们询问的正是李秀最后一次见到欧阳时,对方有没有什么特殊表现。 而李秀一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是那一天在学校里,最后一个与欧阳接触的人。 “异样?” 李秀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当时……嗯,风吹开了窗子,有些书从书架上掉落了下来,所以他显得有些受惊吓。” 话音落下,他就感觉到面前的两位警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紧接着警察让李秀辨认了一下书架上的书籍颜色,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李秀其实也想不太起来了。就这样飞快地走了个流程,李秀就被警察送出了教务处办公室。 “好了,谢谢你的配合,李秀同学。” 警察在李秀肩膀上拍了拍,笑着说道。 “别太紧张,这件事情我们也就是问一下,跟你关系不大。” 似乎是察觉到李秀的紧绷,在分开前,一名警察还特意地解释道。 李秀努力挤出了一缕笑容,应付了过去。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面前的警察,让他紧张的并不是他们的身份,而是这栋大楼。 当初跟方乾安在这栋综合楼里遭遇的事情,是李秀这辈子也不想去回想的噩梦。 事实上,当办公室门关上后,李秀整个人迅速陷入了沉重的心情之中。 他为难地看着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又转头看了看楼梯。 电梯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重了,要不,走楼梯?就在这个时候,李秀忽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视线。 他不由转过了头,刚好看到,从走廊拐角处,缓缓探出了一张微微发青,眼窝深凹的脸。 那个人只露出了脖子,还有脸,身体压得很低,甚至让人觉得,他现在好像是趴在地上,只在墙角露出了个头窥视他人。 “王荣发?” 而李秀看了他好几秒,才勉强认出那张憔悴的脸到底是谁。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22 20:46:17~2022-12-23 23: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李秀蹙眉后退了一步, 背直接抵在了冷冰冰的墙上。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综合楼里的人竟然这么少,空调开得这么低…… 温度低到他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王荣发这家伙, 该不会打算在教务处的门口找他麻烦吧? 李秀一想到之前被这家伙找麻烦的过往,就感到胃部一阵抽紧。 他沉默地瞪着王荣发, 可越是看就越是觉得王荣发看上去,真的好奇怪。 李秀不太确定是否是因为这几天的事情让自己神经过敏了, 但是他越是看,就越是觉得王荣发的眼神, 脸色, 还有姿势都很奇怪。 怪到不太像是活生生的人。 而就在此时,他身侧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唤:“李秀?” 李秀猛然回头, 这才一个身形高挑的俊朗男生正微笑着站在自己身后,微微俯身打量着他。 身体依然还处于惊吓之中, 李秀大脑一片空白,表情十分僵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过对方却并没有太在意。 “啊,果然是你, 我没找错人。” 男生笑眯眯地望着李秀,柔声道。 “方乾安今天没来学校,怕你受欺负,让我看顾着点你。” 听到这句话, 狂乱的心跳总算放缓了一点, 李秀眨了眨眼睛, 稍微冷静了一点。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方乾安竟然会想得这么细致。而等他跟蒋俊打完招呼再回过神,扭头朝着走廊拐角处看去, 就发现王荣发早已不见踪影了。 是担心被方乾安的朋友发现端倪,所以一见到有人来了就赶紧跑了吗? 李秀在心底想道。 可是整个人却并没有放松的感觉。 他始终有些在意,刚才王荣发表现出来的怪异姿势与神态。那种灰白的脸还有浑浊的眼睛,即便到现在也让李秀感到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幸好,蒋俊的到来多少减轻了一些李秀的紧张感。 “谢谢你特意来找我……太麻烦你了。” 李秀小声地朝着蒋俊道谢道。 说出来一定会被人嘲笑吧,但是现在他真的非常庆幸有人能陪着他离开综合楼。从教务处朝着电梯间走去的路上,李秀又一次不自觉地拿出了手机。 就在今天之前,李秀的手机就跟他的生活一样,始终是一潭死水。可现在,就在早自习这么多短短的一小段时间里,方乾安又发了不少讯息给他。 【方乾安:有没有搞错真的不理我了?】 【方乾安:我发现你这个家伙其实很冷漠啊。你为什么都不问我为什么没来学校?】 【方乾安:一般人我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来关心我你知道吗?】 【方乾安:早自习不应该早就下课了吗?你还要闭关到什么时候啊?、 【方乾安:学习就那么有趣?】 【方乾安:要看生气小鲨鱼吗?笑死我了超可爱。】 【方乾安:生气小鲨鱼.jpg】 【方乾安:……】 【方乾安:我怎么我们睡了一晚之后,你对我就变得格外冷淡了?】 …… 李秀盯着手机上刷屏的没营养聊天,叹了一口气。 方乾安之前也是这么吵的吗?恍惚间李秀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之前被杂货铺拴在门口的那只大黄狗。看着凶得不得了,但是不小心投食成功之后,哪怕只是远远瞅到李秀,偌大一只狗就会开始各种弹跳呜咽打滚。 殷切到让李秀招架不住。 当然,在看到生气小鲨鱼的图片时,他还是没忍住,嘴角还是轻轻向上勾了一下。 【李秀:多谢。】 【方乾安:?????】 【方乾安:哇你终于回我了,对了,谢什么?可可收到了?】 李秀看着手机屏幕中方乾安的讯息,心头忽然涌过一抹暖意。 【李秀:谢谢你让人来陪我。】 正准备继续发送讯息时候,李秀感觉到有人凑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息了屏,回过了头。 蒋俊正在他身侧探头探脑,偷看人手机被发现了也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模样,反而笑容愈发灿烂。 “你跟他关系还挺好的啊?” 蒋俊笑嘻嘻说道。 李秀眼睫轻簌,下意识地避开了蒋俊的目光。 “还好。” 少年谨慎地挑选着用词。 “哎呀,别紧张嘛。” 蒋俊好像一点都没有在意李秀的拘谨,“别的不说,那家伙从小到大也没有这么上心过一个人呢。不然他也不会让我来守着你。” 一边说着,蒋俊一边自顾自地伸手,搭在了李秀肩膀上。 这种过于亲密的姿势让李秀本能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躲开了。 “啊?” 蒋俊睁大眼睛,有些诧异地举着落空的手。 李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躲闪的姿势太明显,他有些僵硬地望向蒋俊:“抱歉,我不太习惯……” “哎,没事,了解了解。” 没等李秀说完,蒋俊已经自顾自笑了起来。 “是我唐突了。” 俊朗的男生苦笑道。 “毕竟我可不是他嘛……我懂的。” 李秀因为蒋俊意有所指的话语而微微皱眉。 他想要解释,可是自己和方乾安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确实又有点难以解释清楚。 “你别介意,我这个人就是大大咧咧惯了。得了,别耽误时间了,这鬼地方阴森森的,我先送你出去。” 在李秀迟疑的瞬间,蒋俊已经摸着后脑勺爽朗地说道,看着像是已经把这个小插曲带过了——然而,等他再往前走时,手却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又勾住了李秀的臂弯。 而这一次,李秀碍于尴尬,并没有立即甩开对方。 李秀努力调整着身体中心,身体僵硬地跟蒋俊手牵着手走了一小段路,眼看着好不容易要到电梯门口能借机松手了,却刚好听到一阵尖锐恶毒的争吵声从电梯口传来。 “我曹尼玛的,老子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在你们学校失踪了,你们还想在这里扮式样和稀泥……” “王总,你冷静点。” “冷静你个鸟,人都不见这么多天了,你们现在才发现吗?啊,你们这是学校应该有的样子吗!你们都不负责任到这种地步了他妈的还要我冷静——” “不是,前几天班主任发现王同学缺勤时也给你们家打过电话了,当时你们也说过不用在意……” “那一样吗?那他以前确实经常出去玩,哪里会像是这次这样直接失踪?而且你们学校这段时间都出了这么多人命了,他妈的我家荣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学校这帮畜生都要偿命你知道吗?我他妈一定会要让你们偿命!” …… 在男人女人的谩骂和教导主任低三下四的劝导声中,李秀和蒋俊的步履不由慢了下来。 熟悉的名字再次传入耳中,并不需要细听,也能意识到这是王荣发的家长正在学校找校领导的麻烦。 李秀脸色苍白地在原地站定。 他这才知道,原来在家长和学校这边,王荣发已经无声无息地失踪了很多天。 最开始家长和学校都以为,情况又是跟之前一样:富二代逃学翘课在外面瞎玩懒得回家。直到好多天过去,王荣发的信用卡上竟然一笔花销都没有出现,家长这才发觉不对劲。 找了警察之后又来学校调查,一查监控,结果显示王荣发在几天前进了学校后……根本没有离开学校的记录。 王荣发,就在学校里失踪了。 …… 难怪王荣发的家长会像是现在这样激动。 如果不是还有保安在一旁拦着,王家的人几乎就要直接在学校的领导头上开瓢了。 “王总,你知道的嘛,其实学校监控也不是面面俱到的,再加上王同学之前经常逃课,我们也不能确定他真的就是在学校里不见的,而且之前我们就已经通知过你们了,你看现在这么谩骂斗殴,是不是不合适啊?” 眼看着双方冲突愈发激烈,学校这边终于也有人按捺不住开始丢锅。 果然,下一秒,好不容易才被保安按住的家长就气到完全失控。 “嬲你妈妈别,你还在这里说什么鬼话……想推锅是吧?哈,我跟你说,我家里就是干媒体的,我要把这件事彻底曝光,让所有人都知道启明这破烂学校到底是怎么样的污水潭……” …… “噗嗤。” 李秀忽然听到耳畔一声冷峭的嗤笑声。 他不由转头看了蒋俊一眼。 男生在他面前时总是显得笑眯眯的甚至有点没神经的样子。 可现在,他望着不远处大吵大闹的王家人,眸色却格外冰冷。 李秀这才发现,其实蒋俊的五官线条锋利,一旦不笑,就显得异常乖戾冷峻。 “当初也就是运营着几个本地报社,后来全靠巴结肖家才搞到了钱。后来当了包工头,美其名曰房地产开发商……” 蒋俊声音淡淡地说着,满脸都是不屑。 “现在王家名下的报社早就已经打包出售了。他现在还有脸说自己是干媒体的,笑死,又不是十多年前现在还有谁看他家的东西……” 男生说得轻快,可李秀却根本无暇细听。事实上,李秀现在背后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了。 如果说王荣发已经失踪了那么久。 那么,刚才他看到的那道人影又是怎么回事? 是看错了吧? 不,自己跟王荣发对视了那么久,是不可能看错的。 还是说,王荣发在故意整人? 那么他到底是在想什么,会一言不发躲在学校综合楼里,任凭自己的父母在外苦苦寻找? …… 明知道自己刚才看到的“王荣发”很可能并不是他知道的王荣发。 可李秀还是不由自主逃避着,想要给自己看到的那道影子找到科学解释。 “喂,你没事吧?” 蒋俊像是注意到了李秀的失态,他伸手在李秀面前挥了挥。 “我……” “哇,果然,”没等李秀说话,蒋俊又凑过来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你胆子真的很小呢。” 男生的声音低沉,隐约中似乎透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愉悦。 李秀隐约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就在下一秒蒋俊已然恢复了那种爽朗大条的模样,他一把拉住了李秀的手:“一群人吵架而已都能把你吓成这样,难怪他要让我看着你了。” 说话间,高大的男生已经将李秀拉向了走廊另一端。 综合楼里走廊错综复杂,李秀恍恍惚惚中甚至没搞明白蒋俊究竟带着他走了哪条路,七拐八拐,两人就来到了另外一处电梯前。 这里的电梯厅看上去跟综合楼里的其他电梯厅倒是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其他电梯厅最少也有两台电梯,这里却只有一台。 电梯前面就是一条狭长的走廊,走过那条走廊时,李秀发现所有的办公室都紧紧地锁着门。 “叮咚——” 他们赶到那里时候,电梯刚好就在他们这一层停了下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快要寄掉的作者今天也在努力写稿…… 真的…… 阳了太痛苦了。 前天晚上高烧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我觉得身体太重了但是人想上厕所,结果一个使劲,哟呵,我飘起来了。 再一回头,看到自己的身体跟尸体一样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吓得我半死…… 虽然大家都安慰我是做噩梦,可我真的好担心自己已经离魂了。 所以晚上关于阳了以后见到太奶奶什么的……还真不一定是假的orz…… 总之希望杨康的大家从此再也不阳。 还在阳的各位早日康复。 还阴着的天选之子,祝你们一直苟住!!!!!!!!!! 谁能想到写完更新后我就打算去写遗嘱了呢orz真的担心自己这次撑不过去。 感谢在2022-12-23 23:54:57~2022-12-24 23:5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银色的电梯门缓缓朝着两边敞开。 “喂, 怎么了?你该不会害怕坐电梯吧?” 蒋俊轻轻按在李秀的背后,低头笑着问道。 李秀咽了一口唾沫,垂眸掩住了眼底的阴影。 其实如果不是看到了王荣发, 李秀应该会直接放弃电梯走楼梯。可现在,他脑子里却一直浮现出拐角处王荣发探出来的那张脸。 王荣发探身出来的方向, 刚好就是楼梯间。 那个人,现在还在那里吗? 他又是因为什么, 才会用那种奇怪的姿势,伸着脖子瞪着自己呢? 哪怕只是想到这个问题, 李秀就会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寒。 “没, 没事。” 身侧蒋俊的体温暖融融地传递过来,短暂的愣怔后李秀强打精神勉强应付了一句, 然后便跟着蒋俊一起踏入了电梯。 徐老师说过,只要人自己不相信这些就不会被吓到。 他作为学生真正需要做的只是好好学习。 他可以看到的那些东西, 全部都是为了吓他而产生的…… 进了电梯后,李秀便一直低着头,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之前徐老师跟他说的那些话,并且疯狂祈祷电梯能快点抵达一层他好赶紧离开这栋给他带来过严重心理阴影的大楼。 然而天不从人愿, 电梯刚往下降了一层,就停住了。 “叮咚——” 开门提示音响起。 可是,电梯外却并没有人进来。 这种情况倒也常见,有人按了电梯见电梯久久不来就会换电梯或者直接走楼梯间。 所以电梯到了楼层后打开门, 外面的人早就走了。 李秀最开始也没有在意, 只是下意识抬眼看向空荡荡的电梯门口, 余光瞥见走廊尽头, 有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 偏巧此时蒋俊越过他,按了关门键。 银色的金属门闭合。 电梯再次缓缓下降。 然后…… 又在下一层停住了。 “叮咚——” 伴随着熟悉的电子音, 电梯门再次打开,而这一次,电梯门外依然空无一人。 不,一定要严格说的话,并不算是纯粹的空无一人…… 李秀全身紧绷,汗毛倒竖。 他直勾勾盯着走廊尽头,看着那匍匐在地面上的影子,整个人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那是王荣发。 李秀自己都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能认出王荣发来——那个人现在根本连“人”的基本样子都没有了。 原本健硕肥胖的男生现在整个人都佝偻着,就像是被暴力塞进快递纸盒的填充物一般,他的身体被折叠成了无法形容的扭曲模样。李秀已经辨认不出他原有的躯干究竟长在哪里,胳膊,腿,脊椎……惨白的皮肤之下是鲜红的肌肉以及灰白色的骨头,王荣发的头颅旁边就是自己的脚掌,而手臂则撑在身体的最后面,一点点磨蹭着地面,将那团“怪物”往前方推去。 【“等……嗬嗬……等一下……”】 【“我要……出去……”】 …… 干燥的沙哑的呻·吟从王荣发向上凸起的胸腔里冒了出来。 然而,在他往前蠕动的时候,李秀的视野已经被闭合的电梯金属门遮蔽。 “电梯下行——” 电子提示音在狭小的电梯厢中响起。 李秀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身体撞在了墙上。 “阿秀?怎么了?” 蒋俊诧异地看向李秀。 而李秀不受控制地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你,你看到了吗?” 李秀喘着气,颤抖着开口问道。 蒋俊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迷茫:“啊?看到什么?” 而就在这时,李秀又感受到了电梯停止时那种细微的惯性。 是的,电梯又在下一层停了下来。 “叮咚——” “不,不行,不能开门……” 李秀顾不得其他,冲向了门边按下了关门键,可无论他怎么用力戳着那银光闪烁的金属键,电梯门还是再次打开了。 这次,门外依然没有人。 或者说,没有“活人”。 【“等我……等等我……”】 走廊尽头的王荣发,依然在一步一步朝着电梯的方向蠕动。 在这个距离,李秀甚至已经可以对上他那双灰白色的,浑浊的眼睛。 也能看到他已经开始膨胀的腹部。 幸好,因为李秀一直疯狂按关门键,电梯门关门比之前快了许多。 “阿秀?你没事吧?” 蒋俊这时候也走上前来,他拉住了李秀的手,满脸都是担忧。 “有的时候就是有人很无聊按了电梯就走,你别紧张……你该不是有幽闭恐惧症吧?” 在蒋俊说话的同时,电梯又往下降了一层。 而且,不出意外的,这次电梯门也打开了。 王荣发扭曲的身体距离电梯门,又近了一些,他转过头,直勾勾地对上了电梯里李秀恐惧的视线。 【“都说了……等等……我……”】 【“你这个贱人……怎么……就是……不听呢……”】 …… “叮咚——” 又一次,门开了。 “啊,真烦,是谁这么无聊每一层都按。” 身边男生的话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李秀完全说不出话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白日发生的鬼压床一样。无形的力量占据了他,压制着他。 他全身颤抖,却只能死死抓着身侧仅有的一点温度,整个人动弹不得。 明知道应该马上行动起来。 明知道要立刻想办法逃跑。 可是,李秀却发现自己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针扎似的冷意在脊髓里蔓延。 恐怖的预感强烈到让李秀差点呕出来。 可他却只能僵直地站在那里,看着电梯大门的开合,瞳孔中倒映出每一层都在靠近的,那扭曲怪物的身形。 越来越近了。 “王荣发”越来越近了。 如果不马上离开,如果任由电梯这么继续一层一停的话,下一次……“王荣发”就会……到电梯里来了。 李秀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叫。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李秀忽然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手机的嗡鸣外加震动就像是拥有魔法一般,骤然打破了李秀身体的僵直。 李秀手抖到不行,却还是本能地接通了手机。 “艹,阿秀!你现在……滋滋……到底在……滋滋……哪里……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打你电话……滋滋滋滋……” 刚接通电话,那头就炸开了。 是方乾安的声音。 李秀嘴唇翕合了一下,想要回应对方却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电梯里信号差到了极点,方乾安气急败坏的追问声也变得断断续续的,听上去格外模糊。 “方乾安,我们被盯上了……” 终于,李秀用尽全力挤出了一声呜咽。 他已经竭尽全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一点,但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因为极度紧张而颤抖不已。 “等等,什么‘我们’……你身边还有谁……” 不知道为何,隔着满是电流噪音的话筒,方乾安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恐慌了。 “蒋俊,我身边只有蒋俊。” 李秀强忍着恐惧,挣扎着开口。 “……阿秀。” 方乾安的回话变得又低又沉。 “你听我说……滋滋……那个人……根本不可能是蒋俊……” “蒋俊现在……还在老家参加葬礼……我也……滋滋……没有拜托过任何人去找你……” “阿秀……” “滋滋……快……滋滋……逃……” …… 李秀抓着手机,僵在原地,他的嘴唇翕合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音。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从李秀手中拿过手机,按下了结束通话键。李秀无比艰难地转过头来,正好看到蒋俊垂下脖子朝着他望过来。 蒋俊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的? 李秀呆呆地看着蒋俊,甚至连恐惧都变得麻木起来。 蒋俊的身体就像是蛇一般被拉得很长,白色的皮肤下面可以看到斑驳的青色尸斑。他就那样看着李秀,眼眶中的瞳仁漆黑,没有一丝反光:“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劲的样子。” 如果不看他的脸,只听他的声音,他在说话时,竟然还是那种爽朗又开朗的腔调。 “叮咚——” 就在此时,李秀身侧的电梯门,又一次打开了。可是,门外这次变成了真正的空无一人。 没有人,也没有王荣发。 电梯外只有一片漆黑。 而等到李秀猛然回头,才发现刚才还在自己身侧的蒋俊,忽然也不见了。 惨白的灯光将狭小的电梯厢照得一片雪亮,整个电梯里,就只有李秀一个人无比僵硬地站着。 然而,就在下一秒,李秀就听到了一声悠长的电子警报声。 那是电梯因为超载,而发出的警报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24 23:58:38~2022-12-25 02:5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李秀就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般缓缓环顾周围。 综合楼的电梯, 内壁都是不锈钢的,虽然不像是镜子那样能照得人纤毫毕现,但是人走进去时, 还是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倒影。 现在李秀就站在电梯中央,看着周围一点点浮现出来的影子。 不锈钢板反射出的影子是多么模糊啊, 李秀再怎么拼命瞪大眼睛,也只能看到它们明显不似活人的扭曲身形, 以及那一团又一团惨白如纸的空白面孔。 “呜……” 李秀喉咙里溢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 他软软地跪倒在了地上,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伴随着一声不详的电流声, 电梯顶部的白炽灯忽然间爆闪了一下, 随即便彻底熄灭了。 死一般的黑暗彻底填满了李秀周围的空间。 有东西,又冰, 又湿润,干枯的皮肤包裹着细长的骨头……无数死人的手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中探伸出来, 死死地抓住了电梯里蜷缩着身体,吓到低声呜咽的少年。 …… “救……呜……救我……” 有人在推搡着李秀的肩膀。 “阿秀?阿秀你怎么了啊?” 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李秀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抽噎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便看到了外婆慈祥又担忧的脸。 “我们家阿秀今天是做了噩梦吗?怎么还哭鼻子了呢?” 看到李秀醒来,外婆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她掀开嘴唇,朝着李秀笑起来。 “我——” 李秀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床边的老人, 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重得就像是石头, 而他的血液就像是刚被人塞进急冻室里冻过了一遍, 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完美地输送到他的心脏中去。 他全身都冷得发抖, 心跳却异常急促。 “噩梦……” 李秀瞪着外婆,迟钝地顺着対方的话头重复了一遍。 “果然, 唉,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吧?阿秀啊,不是外婆说你,你成绩已经够好了,其实不用那么拼的。” 外婆凝望着李秀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目光,她半是慈爱半是头疼地说道。 “算了,快点起床吧,再不起床你又要来不及吃早饭了。你这个年纪的学生啊,最重要的就是要保证好营养,不然每天念那么多书,大脑能量供不上怎么办呢……” 老人习惯性地唠叨着,拍了拍床边已经给李秀准备好的校服,然后才朝着门外走去。 随着外婆的背影消失,李秀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 高大的落地窗让清晨的朝阳尽数倾泻进奢华的卧室,李秀坐在床上,环视着八角形的房间。床边的梳妆台让他隐约感到了一丝违和。他呆了好久,捂着头发出了一声闷哼。 头好痛…… 好奇怪……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自己的房间这么陌生呢? “阿秀啊,快点吧!” 正在阿秀努力思考时,门外又一次传来了外婆的呼唤。 李秀揉了揉太阳穴,踉踉跄跄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上了校服朝外走去。 下了楼,李秀一眼就看到了餐桌上摆放整齐的早餐。 太阳蛋的蛋黄将流欲流,搭在用黄油煎得金黄焦脆的面包上。烟熏火腿在盘子里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油香。 外婆将牛奶倒进玻璃杯,往李秀的餐盘旁推了推,看到李秀后连忙招手,呼唤他赶紧下来吃饭。 “在看什么啊,阿秀,今天不是你喜欢吃的早饭吗?” 餐桌旁,温柔的女人也在催促李秀。 女人很年轻,也很漂亮,李秀看着她,隐约觉得她有些眼熟。 在女人身侧,坐着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从李秀的角度完全看不到男人的脸,只能看到男人此时正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 在女人的対面的则是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 伴随着女人的温柔呼唤,少年也转过头来,望向了楼梯处犹豫不决的李秀。 “阿秀,你到底磨蹭什么啊?拜托,怎么起床以后老是这么呆呆的。” 与李秀年龄相似,身形却大上一圈的男生无奈地盯着李秀,嘴里虽是嗔怪,语气却颇为宠溺。说话间他已经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楼梯前牵住了李秀的手,把他直接从楼梯上带到了餐桌旁。 “快吃饭吧!不然长不高啊。” 男生把李秀压在了座位上,顺手揉了揉李秀的头发。 “方乾安……这是在干什么……等等……” 李秀强打起精神,在看到男生那张脸时,终于勉强回神,下意识开口说道。 “方什么?”然而听到他的话之后,那个男生楞了一下之后,满脸不解地望向了他,“喂,阿秀,你该不会真的睡傻了吧?” 他低下头,靠近了李秀,轻轻抵了抵少年的额头。 “连我的名字都叫错?!等等,你这是故意气我吗?” 他盯着李秀的眼睛,像是开玩笑似的说道。 偏偏李秀听到他这句话后,却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在大脑来及运转之前,嘴唇已经自动动了起来:“……李钰。” “嗯?” 男生似乎还是不满意,冰冷的双手直接捧住了李秀的脸,迫使李秀只能狼狈地与其四目相対。 李秀眼睫轻动,再开口时已经干脆许多:“钰哥。”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早上醒来时一直盘旋在脑子里的噩梦瞬间淡去,李秀终于醒了过来。 靠,他今天是怎么了?竟然会觉得自己的家这么陌生,还会认不出自己的亲人? “爸,妈,早上好。” 李秀挣扎着从李钰怀里逃出来,赶紧冲着餐桌上另外两个人打一声招呼。 “早上好啊,阿秀。哎呀,真是的……小钰你也这么大了,别跟小学生似的,老欺负阿秀。” 妈妈微笑着看着桌边紧紧坐在一起的两人,责怪道。 “対啊,钰哥你就知道欺负我!” 李秀当即抓住机会,冲着妈妈就声讨起身侧男生来。 “我欺负你?喂,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每次都是你欺负我好吧,”李钰偏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李秀,语气听起来格外委屈,“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好啦好啦,两个人之后都是要睡一个被窝的,说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吵吵嚷嚷中,外婆无可奈何地出现打起了圆场。 要睡一个被窝?这是怎么回事? 李秀下意识地愣了愣,可就是这么细微的小动作也没有逃过李钰的视线。 男生在餐桌下伸出手,直接在李秀的掌心轻轻一勾。 “别害羞。” 李秀听到李钰小声地冲着自己说道。 “还没到时间呢。” 什么叫做“没有到时间”? 无数疑惑划过脑海,可就像是雨点落入湖水,转瞬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了朦胧的涟漪。 每次李秀想要仔细想下去,思绪就会不由自主地涣散。 “阿秀,快吃饭!” 外婆此时刚好催促了一句。 “啊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李秀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他敷衍道,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早餐。 不得不说,光是看着今天的早餐也可以让人食指大动,李秀没有犹豫立刻就大快朵颐起来。 可是,在早饭入嘴的一瞬间李秀就皱起了眉头。 唔,好难吃。 明明看上去那么好吃,可现在他嘴里的太阳蛋和吐司吃起来却一点味道没有,简直就像是在咀嚼纸屑一样。李秀强迫自己大口大口嚼了好久,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把嘴里的太阳蛋吐司咽下去。 终于,李秀放弃抵抗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身体本能,扯过纸巾抵在嘴边,然后便把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餐桌上原本的欢声笑语,霎时停了下来。 伴随着死一般的寂静到来的,还有数道无比尖锐的视线。 “阿秀?怎么了?为什么不吃?” “阿秀?怎么了?为什么不吃?” “阿秀?怎么了?为什么不吃?” …… 三声一模一样的询问,分别从妈妈,爸爸还有外婆的口中传了出来。 李秀捂着嘴,身体骤然僵硬。 “我,我只是……啊,今天刚好没有胃口。” 心脏在乱跳。 冷汗开始不断渗出。 李秀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亲人们关心自己,他却会害怕成这样。 说话间,李秀下意识看了看父母桌前的餐盘,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跟他丰盛的早餐完全不一样,妈妈,爸爸,还有钰哥的面前,都只摆着一只盛满了生米的碗。 ……不対劲……不,这不就是爸妈日常的餐食吗?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対劲? 李秀打了个冷战,再抬头时候发现他都已经愣神这么久了,可妈妈,爸爸还有外婆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开过漆黑无光的眼睛。 他们始终在看着李秀。 “阿秀,为什么不吃呢?” 他们继续问道。 “吃,我吃还不行吗……” 李秀嗫嚅着,将盘子里剩下的食物强行塞进自己嘴里。 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的缘故,他发现东西更加难吃了。 越是努力想要咽下喉咙,那种莫名的恶心感和抗拒感就越是强烈。 最后,李秀甚至不小心直接干呕出声。 所有的东西都被他吐了出来,李秀身体轻颤,生理性眼泪不自觉溢满了眼眶。 “対,対不起,我实在是……吃不下……” 李秀小声地说道。 身体一阵又一阵地发冷,明明只是一件小事,声音里却不由自主染上了哭腔。 “唉,算了算了。一顿不吃也不是什么大事。” 钰哥盯着李秀看了好一会儿,十分无奈似的,长叹了一口气。 在他语音落下的同时,餐桌旁另外三人也收回了那种漆黑幽深的凝视,就跟之前一样,他们还是那么亲切温和。 “连不吃饭你也纵着他,真是的,小钰你这耙耳朵的性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妈妈佯怒轻斥道。 一旁的爸爸头埋得更低了,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语气小声吐槽了一声:“随了我,都随了我。” 外婆连声叹气,十分不赞同地盯着李秀:“真是的,怎么能不吃饭呢。不吃饭,以后他怎么受得住你啊……小钰,你这样迟早会后悔。” 此时李秀早已被李钰勾进了怀里,冰冷的手掌沿着他的背脊轻抚而下。 李秀低着头,像是害羞一般,借着李钰的身形躲避着父母们的目光。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到底有多害怕。 是不是有哪里不対? 为什么,他没有听到钰哥的心跳? “在想什么?” 稍稍沙哑的低语响起。 李秀缩在李钰的怀里,一惊之后,再抬头时又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恐惧究竟从何而来。 “没什么。” 少年嗫嚅道,泛着水色的双瞳中渐渐染上了些许空洞之色。 “……就是今天一起床,总觉得有点心慌气短的。” 李秀揉了揉太阳穴,神色恍惚。 李钰贪婪地凝视着怀中的李秀,鲜红的嘴唇越咧越开。 “别慌,阿秀……哥哥一直都最喜欢阿秀……” 他柔声说道。 “一点点小任性,钰哥是不会生气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屑的鬼哥啊…… 再这样下去哪怕给导演组塞钱也很难挽救观众喜爱度那啊! (袜导流泪.gif) 感谢在2022-12-25 02:55:18~2022-12-26 23:53: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李秀跟着李钰去了学校。 一路上天气阴阴沉沉的, 天空一片灰,李秀隔着车窗看了一眼,总觉得喘不过气来。 汽车一直在拐弯。 李秀隐约觉得不太舒服, 只得把头搁在车窗上,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说来也奇怪, 早饭明明早就已经吐掉了,可李秀的嘴里却依然残留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纸屑味, 让他胃里时不时地涌起一阵翻腾。为了转移注意力,李秀只得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窗外的街景上。 奇怪…… 从家里通往学校的路, 一直这么窄吗? 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挥之不去的违和感这时候变得愈发强烈。而就在李秀凝神注视着窗外时, 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突兀地闯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带着奇怪纸面具的男生。 面具做得很粗糙,也很奇怪。 脸是雪白的, 只有脸颊处有两团鲜红的红点。 眼睛的部分被挖空,那面具的眼神因此而感觉无比空洞幽深。 他就站在街边的人群中, 隔着面具,李秀却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等等?那是谁? 李秀本以为是自己晕乎乎的看错了,可就在下一秒汽车行驶过一个路口, 那个男生又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他似乎离李秀更近了一些。 纸面具的嘴角弯弯,几乎要咧到耳下。 “嗯?” 李秀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背脊,一下子就从车窗边坐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 是不舒服吗?” 一旁的李钰自上车后就专注地打量着李秀, 他担忧地问道。 李秀有些惊慌地转过头, 可是, 在看到李钰后,他却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啊, 没事,有点晕车。” “真是的,早上不吃东西,现在不舒服了吧?” 李钰无奈地伸手,轻轻揉了揉李秀的头。 李秀没有及时回应自己的哥哥,他又一次转头望向窗外,那个怪异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这本应该是一件好事,然而,李秀的心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抽紧。 “阿秀。” 李钰的呼唤再次身侧传来。 “为什么不高兴呢?” “啊?” 李秀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男生,慢了半拍才应了一句,却不太明白李钰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秀的眉头总是皱着的。”冰冷的手指探过来抵在了李秀的眉心,轻轻揉了揉。 年轻而俊美的兄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秀,语气有些惘然:“我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你高兴起来了。” 明明是最为冷峭英俊的一张脸,这时候在李秀面前却展示出了前所未有的无措。 “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我也没有不高兴,就是……嗯,今天精神不太好。” 李秀被哥哥突然起来的伤感说得一阵热气上涌,连忙结结巴巴解释了起来。 “那就好。”听到李秀这么说,李钰这才像是安心似的微笑起来。 他拉起李秀的手,在自己唇边轻轻按了按,落下了一个轻如羽毛似的吻。 “不过,如果阿秀还有什么愿望的话,一定要跟哥哥说,哥哥无论如何都会替阿秀达成的。” 兄长冰冷的嘴唇落在李秀的掌侧,激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李秀强忍着把手直接抽回来的冲动,慌张地摇起了头。 “我,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啊,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爸爸,妈妈,外婆,还有哥哥,大家都热热闹闹地在一起,生活很安心……”说着说着,李秀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看着李钰,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要说起来的话,哥的愿望是什么啊?” 李钰的动作一顿。 他微微偏头,看向李秀的目光变得格外古怪。 “我的……愿望?” 李秀眨了眨眼。 “额,対啊,哥哥的愿望是什么。哥哥你总是想哄着我开心什么的,偶尔我也想替哥哥做点什么,虽然现在我还是学生啦。不,不过老师不是也说了吗?我保送京北大学问题不大。等我上了大学后,应该也可以替你做点什么吧?” 在李钰格外强烈的注视下李秀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来越心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李钰瞅着跟之前差不多,还是那副微微笑着的宠溺模样,可対方身上散发出那的气息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战栗不安。 “太可爱了。” 沉默了片刻后,李钰鲜红的唇缝才挤出了一丝黏腻而微颤的叹息。 “我真的好喜欢阿秀。” “哥?” “阿秀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类呢。这么多年来……” 明明还是少年模样,可李钰此时的腔调听上去却像是已经活了许久似的。 面対依然不明所以的李秀,李钰倏然伸出双臂,将其死死抱在了怀里。 他把脸埋进了李秀的颈侧,有那么一瞬间李秀全身战栗——他几乎以为,李钰想要咬他。 然而等待了好久,荒谬直觉中的刺痛并未如期到来。 李钰保持着那个姿势,在李秀的颈窝处沉重而浑浊地喘着气,李秀可以感觉到,李钰身体一直在剧烈地发抖。 “哥……钰哥?” 短暂的心惊胆战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迷惑。 李秀小心地推了推兄长的身体,没推动。 “不要老是这样逼我啊……” 李钰终于出声了,含糊的低吟是李秀不懂的词句。 “真想就这样把你彻底吞掉。不过,你会哭吧?虽然也很可爱,我却还是会心疼……” “还是算了。” …… 在李秀的手足无措中,私家汽车在拐了无数个弯之后终于抵达了学校。 李秀被李钰直接送到了班级门口,从这一点上来说,李钰対李秀的看顾确实已经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李秀本来还觉得哥哥的这种过度关心实在没必要,直到他来到自己的教室门口,看到教室里坐得整整齐齐,认真听讲的同学,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会腿软。 这难道是……社恐? 李秀站在教室门口,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阿秀,别怕。” 一双手轻轻搭在了李秀的肩头,冰冷的吐息就在他的耳边。 李钰亲昵地冲着他柔声道:“你的同学们都很喜欢你,不是吗?” 李秀全靠哥哥的支撑,这才鼓足勇气一步一步来到教室。 “李秀,早上好。” “李秀,真高兴见到你。” “李秀……” 刚一踏入教室,所有人都热情地同李秀打起招呼。 而李秀在短暂的恍惚后也対自己之前的恐惧和犹疑感到了迷惑,是啊,同学们就跟哥哥说的一样热情开朗易于相处,可他刚才为什么会害怕到根本无法走进教室呢? 李秀来到了座位上,放下书包后,才发现李钰依然站在教室门口盯着他。 “放学后我来接你。”李钰冲着李秀招了招手,微笑着说道。 “哦,好……” 李秀示意自己知道了。 “哇,钰哥也太喜欢你了吧?” 听到兄弟之间的対话,一名面目模糊的同学一字一句地冲着李秀说道。 “感觉你哥简直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贴在你身边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秀这么可爱,他哥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才是正常的吧。” 又有人笑嘻嘻地附和道。 …… 面対七嘴八舌的同学,李秀有些生硬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我们是家人嘛,亲密点很正常。” 怪怪的。 为什么同学们说的话也这么奇怪。 还有,他们为什么要全部聚拢过来,围在他的座位旁边? 在这么想的同时,李秀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热情友善的同班同学,忽然间,在所有人的后面,窥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男生——那个戴着纸面具的男生。 隔着面具上挖着出来的眼洞,李秀甚至可以看到対方眼眶中布满了血丝。 他瞪视着李秀,目光尖锐到了极点。 李秀的呼吸顿时一滞。 “砰——” 李秀一推桌子本能地站了起来,发出的巨大声响似乎让其他人吓了一跳。 “哇,李秀,怎么了?” “李秀?” “怎么忽然发那么大脾气啊?” …… 可等李秀真的站起身来,再往刚才那个男生的位置望过去,才发现那里竟然空无一人。 李秀怔怔站了好久,完全顾不上理会周围同学们的询问。 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从早上醒来以后一直在心底若隐若现的异样感,简直快要把李秀折磨疯了。 李秀的困惑与茫然甚至一直持续到老师出现来上课,在李秀的印象里,自己一直都属于很容易专心的那种人,无论现实生活发生了什么,只要他拿起笔和课本,他就能心无旁骛地钻进知识的海洋。可这一次,李秀发现自己的自我认知似乎错了,明明老师一直在讲课,可他却始终无法专心听课。 浑浑噩噩中,李秀的笔一个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而他下意识弯下了腰—— 就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同学们脚尖朝后的脚,“唰”地一下,齐齐扭转対准了黑板。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快到李秀根本无法判断,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 极度的惊慌让李秀猛地站起身来,跟老师草草道了一声歉后李秀冲出了教室。 他把身体搭在走廊的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整个背部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肌肉也因为过度紧绷而微微痉挛。 在教室外呼吸了好久新鲜空气,李秀这才勉强回了一点血,不再惊恐紧张到大脑完全宕机的程度。他也终于有余裕去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那么和善可爱的同学。而且,他们都这么喜欢自己——不,不行,集中精神,他们不対劲,他们的脚,他们的脚刚才全部都是往后长的吧?正常人怎么可能是那种样子?! 但是哥哥都说了,他们…… 李秀死死咬着嘴唇,想要通过疼痛让自己不再精神涣散。 偏巧在这时,他无意间抬起了头,看向了教学楼的不远处。 他的瞳孔随即缩紧。 为什么……他的家,会在学校旁边? 明明坐车坐了那么久才到学校,可现在,他却在学校的走廊里,直接看到了自己灯火通明的家。那栋别墅距离学校是那么近,近到他甚至都可以看清楚自己家窗口处,那面无表情伫立不动的人影。 爸爸。 妈妈。 外婆。 …… 他们的脸紧贴在玻璃窗上,似乎察觉到了李秀的视线一般,他们猛然间抬起头,用一模一样的脸,咧开嘴冲着李秀微笑起来。 “不——” 李秀被吓得连连后退。 然后,一双手猛地搭在了他的肩头。 李秀倏然回头,然后,与一张咧嘴大小的纸面具面面相觑地対在了一起。 “唔……” 李秀的尖叫尚未出声,就被一双手死死地捂住了。 他可以嗅到対方掌心浓重的血腥味,恐惧感席卷而来,李秀没命地挣扎起来,可是在面具男的桎梏下他的动作却是那么微弱无力。 他被対方直接拽着一路狂奔,周围的光线一下子变得好暗好暗。 “救命……呜……放开……我……” 李秀惊叫着,努力想要挣脱那可怖而怪异的存在。 他感觉到面具男将手盖在了自己的脸上,指尖挤入他的唇中,用力地揉捏着他的舌尖,像是要把他的舌头直接挖出来一般。 救命! 救命救命救命…… 救救我…… 李秀无力抵抗,随着舌尖处传来的一阵刺痛,李秀大哭了起来。 “阿秀……阿秀!你醒醒!靠……你别咬我痛痛痛……” “嘘……嘘嘘……” “嘶,痛,算了算算你厉害你咬吧,你别出声行不……” “靠,李秀我跟你说……再这么下去我这条命都得搭你身上……” …… 朦朦胧胧中,熟悉的声音刺破浑噩的屏障,传入李秀的耳中。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导演,这个台词“命都给你”……怎么是这么个剧情啊? 小方:没有没有,我没期待什么。我就是觉得其实这个剧情其实大家都喜欢看,怎么就这么敷衍的过去了。 小方:什么?已经不流行了?啊?那大家现在看啥…… 小方:海,海什么?啊?现在车不往那开了啊。好吧。 感谢在2022-12-26 23:53:57~2022-12-27 23:5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李秀剧烈地喘息着, 一点点睁开了泪眼朦胧的眼睛。 他正躺在地上。 一个男生正气喘吁吁地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卡着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另一只手还抵在他的唇边。一张纸面具斜斜挂在他的侧脸, 边缘已经有不少之前李秀疯狂挣扎时无意间撕扯出来的裂缝和毛边。 “方……方乾安?” 李秀盯着自己上方那张熟悉的面孔看了好一会儿,沙哑地低喃出声。 方乾安原本还是满脸紧张地盯着李秀, 仿佛还在忌惮着李秀什么。 直到听到这一声呼唤,他才猛然长松一口气, 整个人瞬间泄了力道,覆在了李秀身上。 “我艹, 你醒来, 你他妈终于醒来了……” 方乾安一口气说了好几声脏话。 “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李秀, 我真的,我艹……命真的快交代给你了……” 这么过啦好几秒钟, 曾经的校霸才隐约觉得不太对。李秀喊了他那一声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出别的声音了。 “喂,阿秀,你别吓我,你该不会还没有醒来吧?” 方乾安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李秀的脸,发现少年此时皮肤冰凉。 “阿秀?回个话啊小祖宗你别吓我——” 正当方乾安惊疑不定确定李秀情况时,后者接下来的动作让他差点没魂飞魄散。 李秀竟然直接伸手就掀开了他的衣服。 少年的手指微凉,指腹却意外的柔软, 他就那样探手伸进方乾安的下摆, 用一种近乎粗鲁的方式胡乱从他的侧腰摸到了下腹部。 方乾安呼吸一下子变得异常急促, 整个人就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僵在了原地。 “阿, 阿秀,那个, 等等,等等等等——” 脑子就像是烧开了的水壶开始噗嗤噗嗤往外蒸汽,明知道此刻情况明显不对,方乾安却慢了好多拍才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抓李秀的手腕。 “你,你别乱摸,等下,靠——” 而如此简单的一件事,这时候做起来竟然格外艰难。 方乾安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被人摸一把就全身发软的时候。 幸好,方乾安脑袋即将爆掉的前一刻,李秀终于找到了自己一直在方乾安身上寻找的东西。 “真的是你……。” 李秀死死勾着方乾安腰间的红绳,在摸到了那个熟悉的,被自己亲手系上去的绳结之后,他终于放下心来,软倒在了方乾安的怀里。 “呜……方乾安……你不是校霸吗……呜呜……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啊……” 感受着男生滚烫的体温,李秀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那样无比丢脸地抱着方乾安哭了起来。 “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来晚了,你先别哭啊……” 方乾安战战兢兢地抱着怀里颤抖不已的瘦弱少年,只恨自己之前一直走酷哥路线从来不屑于学那些哄人手段,这时候对着已经吓到精神崩溃的李秀,就只能干着急其他啥都不会做。 好在李秀的失态只持续了很短一会儿。哭了几声之后,积累的恐惧不安随着眼泪流出体外,李秀也渐渐恢复了应有的平静。 他注意到自己和方乾安周围一片昏暗,黑暗浓得就像是实质的墙,层层叠叠笼罩着他们。两人之间照明所用的唯一光线,全靠一支搁在地上火光摇曳的白蜡烛提供。 那支蜡烛瞅着很普通,已经燃烧了快一半了,蜡油不断流淌在底部堆积成了一团灰褐色的蜡块。 奇妙的是它的火苗,那火苗又细又长,火苗顶端隐约泛着一点青绿色,以至于它发散出来的光也是微微泛绿的。 这里的空气也非常浑浊,透着一股浓浓的土腥味。 李秀的嘴里现在溢满了血腥味,隐隐约约的刺痛传来,提醒着他舌尖上有伤口。李秀终于想起来,在自己刚才脱离幻境时,方乾安把手探进自己的口中,并不是真的要拔了他舌头,而是用什么东西在他舌尖钉了一下。 也正是在那之后,李秀才终于清醒过来。 “那个,你疼吗?没事吧?徐老师说必须要给你放掉舌尖血才能把你从幻境中拖出来。” 方乾安一直观察着李秀,这时候连忙慌慌张张地解释了起来。 “徐老师?徐老师他来了吗?等等,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李秀定了定神,连忙询问起情况来。 方乾安神色紧绷,他把李秀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地上取过了蜡烛牢牢握在手中。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男生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开口道:“这件事说起来有点麻烦,阿秀你是被鬼迷了眼所以带到这里来了。总之,阿秀你先别怕,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怕也别乱跑,我们时间不多,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 接到李秀电话的时候,方乾安正在医院。 他那名义上的亲爹满脑子绷带,正躺在病床上对他破口大骂。律师也被叫过来了,据说是方成科这回终于下定了决心,快跟方乾安解除父子关系。 当然,类似的事情之前就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所以当时方乾安并没有太在意——一来是因为法律其实并不支持断绝亲生父子之间的父子关系,二来是因为方乾安很清楚,自己这位亲爱的老爸根本不可能舍得他母亲的钱。 虽然,就连方乾安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已经住到精神病院的亲妈到底是多有钱,能让方成科都这样了依然流着口水不舍得放手。 …… 结果就在他翘着二郎腿坐在特护病房沙发上神游天外时,他接到了那通电话。 尽管方乾安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冲回了学校,可是,等他赶到时李秀还是失踪了。 那是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失踪。 根据学校的监控显示,李秀当时像是梦游似的,一直在学校的综合楼里乱逛,然后,他走进了一条封闭式的走廊,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可那条走廊尽头是封死的,除了一面镜子,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一直让学校的那帮傻逼想办法,可是他们真的,屁用没有。” 黑暗中,方乾安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那种过度疲倦后终于松懈下来才有的沙哑。 “我也报了警,可警察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你不见了。我当时都……当时心态都崩了我跟你说……” 方乾安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当时的心急如焚一语带过。 而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候,曾经被请去处理肖家鬼屋的徐老师出现在了愁云惨淡的办公室里。 * 不久前—— “这可真是……棘手。” 徐老师在看到李秀消失的监控时,向来平静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惊惧。 启明中学接连出现学生失踪自然是不妙。然而,一直到此刻,徐清河才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设想的最坏情况还要糟糕。 而他并没有隐瞒这点。 “那面镜子并不是普通镜子,它其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阵眼。” 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率直地向着面前戾气四溢的男生解释道。 徐老师言简意赅,告诉方乾安,原来整个启明中学,连带着这栋楼还有肖家别墅,其实都是被特意布下用来镇压某些东西的风水布局。 而现在,因为之前肖家别墅的封印耸动,导致了大阵不稳,李秀恐怕就是在此期间,被“那个东西”带走了。 “带走了?什么叫做带走了?窝草,活生生一个人你现在告诉我他被鬼带走了?你之前不是说只要让他好好学习就不会有事吗?那家伙撞了鬼都想着去上政治课,他不就是按照你说的做的吗?可现在他还是被带走了!他那么弱,脚还是瘸的,鬼把他带走干什么……靠……” 方乾安险些把办公室里的茶几直接踢碎。 明明只是个刚成年的高中生,此时身上的戾气却重到宛若魔神,惹得徐老师其他几名学生都不由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挡在了男人身前。 徐老师也忍不住看了方乾安一眼,男人的神色疲倦而无奈。 “时间短的话,也许还是能带回来的。” 男人的声音有些迟疑。 “只是……会很危险。” 徐老师轻声叹道,拿起了之前从学校那边找到的李秀的个人资料,看了片刻,男人愈发眉心紧皱。 本来前往另外一个世界带人回来就异常凶险,而这件事最棘手的,是李秀孤儿的出生——没有血缘作为相互之间的感应,其他人贸贸然前去恐怕自己也要折在幽暗虚无的彼世黑暗之中。 “若实在不行,与他关系亲密之人勉强也能行,可是……” 可是,李秀身边称得上关系亲密的,竟然只有一名如今已经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太太。 越是想,徐老师的表情就越是凝重。 “朋友呢?” 忽然,旁侧传来了男生沙哑压抑的询问。 “嗯?” “朋友难道就不行吗?” 方乾安脖颈处青筋微微跳动,双拳紧握,他死死盯着徐老师,一字一句地问道。 * “……后来那老男人说实在要试一下也可以。” 黑暗中,男生压低声音,平淡地解释道。 “所以我就按照他给的办法,想办法过来了。你是不知道,真的麻烦死了,三更半夜在学校走廊来来回回跑,一下子左拐一下子右拐,我头都晕了。” “方乾安……” “反正这回你出去了,无论如何是要请我吃饭的你知道吗李秀同学,我的牺牲已经不是你以身相许可以补偿的了。” 方乾安一边说,一边拉着李秀在黑暗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还有,你胆子已经这么小了,就别东张西望乱看了。跟着我走就行了。” 方乾安不说还好,他这么认真的强调之后,李秀终究还是没忍住,借着蜡烛微弱的火光望向了自己周围。 下一秒…… 要不是方乾安一直死死拽着他,他差点因为惊惧而再次跌倒在地。 纸人。 无数纸人密密麻麻地站在他和方乾安周围,惨白的脸上粗糙的画着两团红,眼睛是漆黑空洞的两点,但只要对上那两点眼睛,就会有一种跟什么活物对视似的恐惧感。 所有的纸人此时的嘴角都咧到了耳下,它们就那样围绕着李秀,在黑暗中沉默地微笑着——一如环境中那些对着李秀热情微笑的同班同学们。 【阿秀——】 恍惚中,李秀甚至还能听到从纸人们口中发出来的悠长呼唤。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传统而庸俗的英雄救美。 第45章 “阿秀, 你怎么——我靠我靠我靠——” 方乾安本来正拉着李秀走在前面,感觉到了身后少年的骤然脱力,连忙回头一把拽住了对方。 再然后, 他就对上了那些纸人们密密麻麻的眼睛。 年轻的校霸嘴里爆发出一连串的脏话,整个人险些吓得差点跪到地上去。 明明不久之前周围还只有一团黑, 就连方乾安都不知道这些纸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旁边的。方乾安依然是怕鬼的,若是在往常, 光是看这些东西一眼,他估摸着已经吓破胆抱着身边的李秀哭了。 可现在毕竟不是往常。 李秀刚被吓惨过一遭, 此时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看上去风吹就倒了。 方乾安目光只在李秀脸上轻轻一点,原本已经缩到喉咙眼里的心, 被他自个儿强行拽下来塞回了原位。 “你别怕,真的, 别怕,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一群纸人,这东西我来的路上徒手就能撕一只……” 方乾安咽了咽口水, 强撑起勇气安抚道。 然而他那带着颤音的声音俨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就在他说话的过程中,李秀脸色愈发苍白了。 少年的死死攀在方乾安的胳膊上,眼角因为眼泪而泛起的微红, 如今又染上了潮意。 “方, 方乾安。”李秀的声音细如蚊讷, “你有没有觉得, 它们在……还在动……” 李秀已经不太能确定现实和幻觉之间的界限。 太害怕了,也太诡异了。 那些纸人脸上的眼睛明明画得那么粗糙, 可是,李秀还是觉得他们盯着自己看的样子,很怪异。 就像是某种活的东西。 而且,就在刚才短短几分钟的停顿中,他却觉得,纸人似乎更多了——仿佛它们正在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不断朝着自己和方乾安的方向靠拢。 在他的疑惑说出口之后,他分明感觉到身侧方乾安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 冷汗涔涔不断顺着校霸的脖子和额角往下滴落。 “沙沙……” “沙沙……” …… 黑暗中,隐约传来了纸张相互摩擦时发出来的细响。 “没,没事。没什么好怕的,真的,没什么好怕的。对了,你戴上这个——” 方乾安高举着蜡烛,目光扫过那些笑意盈盈的纸人。 在短暂的迟疑后,方乾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猛然扯下了之前带着自己头上的纸面具,急急忙忙地扣在了李秀的脸上。 那张纸面具长得就跟纸人的脸一模一样,脖颈处有一些非常粗糙的裂纹。 简直就像是刚被人从纸人脖子上硬扯了下来的一般。 面具上同样有两团血红的腮红,同样有咧开到耳下的灿烂笑容。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眼睛的地方挖了两个粗糙的洞。 说来也奇怪,明明那纸面具怎么看怎么吓人,可面具一戴,仿佛被无数人死死盯着的感觉,瞬间就消退了。 黑暗中那种细微的沙沙作响也瞬间停止。 李秀惊疑不定的转向方乾安,声音惶恐:“等等,这面具?你把你的面具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是来找你的,而且我手上有蜡烛,那徐老师给的,纸人好像怕这个。” 方乾安硬邦邦地对李秀说道。 “戴上面具这些纸人就不会注意到你了,暂时问题不大。阿秀,来,跟着我走,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只要蜡烛不灭,我们就肯定能离开。我们肯定能离开……” 像是在安抚李秀,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方乾安转过头,用力地牵着李秀的手,一步一步地朝着纸人的包围之外走去。 他背上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了。 李秀的嘴唇翕合了一下,在这一刻他只觉得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明明又好多话想说,张开嘴,脑袋却变得一片空白。 …… 戴上纸面具后没过多久,他们周围就再也没有那些诡异的纸人出现。 前进中,李秀的眼睛也在不知不觉中适应了环境的极度昏暗。 方乾安手中的蜡烛,火苗偶尔会炸开,借着刹那间旺盛的火光,李秀把自己周围的状况也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李秀这才意识到,他和方乾安现在所在的地方有多奇怪。 入眼的一切,从布局到装饰,都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李秀越观察就越是觉得眼熟,最后冒着冷汗倏然回过神来——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跟肖家别墅一模一样。 自己在什么时候来到了肖家别墅? 不,这里根本就不是肖家别墅。 李秀的疑惑很快就因为两人的摸索前进而消散。走得久了,李秀发现这里仅仅只是“看上去”跟肖家鬼屋非常相似,但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只是仿制品。 真正的肖家别墅哪怕已经荒废十余年,依然难掩昔日奢华糜烂。 而这里却处处透着一股子粗糙赶工的意味。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陈设摆放,都是纸扎的。 是的,纸扎的。 不知道已经在黑暗中度过了多久岁月的宣纸都已经开始泛黄,有些地方更是已经脱落,露出了内里发黑的竹条与绑带。 他和方乾安如今正走在一栋处处摆放着纸扎家具的“肖家别墅”之中。 在意识到这点后,李秀脚步微顿。 如果这里真的格局跟肖家别墅一模一样的话,那么现在的他应该就是在……餐厅? 李秀猛然朝着某处望去,方乾安手中的蜡烛也恰在此时爆开了烛花。 暗绿色的光影一闪,叫李秀一眼看到了餐厅里端正坐着的三道人影。 纸制的男人,女人,还有老人。 跟楼上那些粗糙纸人不一样,餐厅里的纸人做得惟妙惟肖,跟真人没有什么两样。唯一的瑕疵可能就是,男纸人的颈部,竹篾大概是因为天长日久早已腐朽,因此断了几根,男人的头便一直耷拉在胸前。 在李秀之前经历的幻境中……自己的“父亲”无论什么时候,也都是一直低着头。 只不过,当时李秀完全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三个纸人的面前,摆着三碗满满的生米。 多出来的一个空位置上,则是一个空盘子。 盘子里,是用纸剪出来的圆形和方形。 薄薄的纸片上,堆着一小撮灰。 ……像是什么东西的骨灰。 李秀回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经历的一切,整个人顿时感到一阵彻骨寒意。 如果当时自己不是本能地抗拒没有吃下所谓的“早餐”,那么方乾安,究竟还能找到自己吗? 蜡烛的闪光只有一瞬。 很快,李秀的周围再次拢上了浓浓的黑暗。 可李秀却有种强烈的直觉,此时此刻,那三只纸人,正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餐厅外的自己。 黑暗中,李秀的呼吸声变得十分急促。 “跟着我,别怕。” 方乾安拽紧了李秀。 曾经的校霸力气大到惊人,李秀几乎都可以听到自己的肘关节被方乾安抓握到嘎吱作响的声音。 很疼,但是这种疼痛也确实让李秀清醒了过来。 李秀打了一个冷战,他迅速地偏过了头不再盯着餐厅里的东西看。 “走,方乾安,赶紧走——” 瘸腿的少年强忍着颤音,小声地催促着自己身侧的男生。 …… 十几分钟后,李秀再次和方乾安停下了脚步。 早已不堪重负的瘸腿钻心似的疼,提心吊胆在黑暗中狂奔的经历更是耗尽了李秀所剩无几的力气。 偏偏就在此时,烛光又闪烁了一下。 李秀偏过头,正好对上了餐桌旁,一眨不眨望向他的三双木然的眼睛。 * 李秀和方乾安,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 这条路明明很简单。 穿过餐厅不久之后就可以看到仿制的大门,推开之后,外面并没有真正肖家别墅的花园,而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就是综合楼里随处可见的那种办公走廊。地面是瓷砖的,两边是一排一排锁着的办公室。 走廊倒是确实有许多分叉口,但李秀和方乾安从来都没有拐过弯。 他们一直都在笔直地往前走着。 然而,周围实在太黑了。 等到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站在了满是纸扎家具的仿制别墅内部。 “鬼打墙。” 类似的过程重复了好几次,到了最后就连体力惊人的方乾安,也变得无比虚弱。 男生盯着面前的黑暗,脸色惨淡地喃喃道。 李秀此时正被方乾安背在背上——好久之前,他就再也走不动路了。这栋鬼屋,或者说,这片黑暗似乎有什么特别的魔力,能迅速地抽走一个人的力气与精力。等到李秀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是方乾安干脆地背着他走。 奈何,重复了无数次,他们依然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方乾安手中的蜡烛已经快烧到尽头,原本细长的火苗如今只剩下短短一小截,光线更是已经暗到连路都快照不清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败给这种东西……” 李秀隐约察觉到了方乾安的情绪不太对。 “方乾安。”他虚弱地拍了拍身下的男生,“放我下来。你别管我,你自己走。” 少年垂着头,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你给我闭嘴。” 高大的男生如今身形佝偻,必须一只手撑着墙才能勉强前行。 他粗鲁地冲着李秀骂了一句。 “就你这小鸡仔一样的体重,别搞得我背不动你一样。走什么自己走,我他妈特意跑来一趟我就跟你聊个天然后自个儿回去?你不觉得这行为很有病吗?” “你先回去……祂的目的是我,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李秀没有理会方乾安的呵斥,他挣扎着,想要从方乾安背上跳下来。 方乾安气急败坏地箍紧了他的大腿。 “我艹,都这时候了,李秀你能别折腾了吗?!” 男生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是有时限的对吧?” 下一秒,他就听到了李秀的质问。 “什,什么?” 方乾安顿时结巴。 就在不久前还会因为幻境吓得哇哇哭的少年,此刻的声音却麻木到接近冷漠:“方乾安,我们两个走出这里,是有时限的,对吗?” “你又在乱说什么,靠,跟你瞎几把扯谈的功夫说不定我都能找到路了——” “蜡烛。”方乾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秀打断了,“蜡烛就是时限,对不对,方乾安你一直在盯着蜡烛看,蜡烛越烧你就越焦躁……你告诉我,如果蜡烛燃尽之前还没有找到出路,会怎么样?” * 【“方乾安同学,我必须警告你,你这个行为真的很危险。”】 【“‘那个东西’非常想要得到李秀,甚至就连我给的红绳也没有办法抵挡祂带走那个伢子……你要是去的话,很可能跟李秀一起折在那里。”】 【“祂要是不肯放人走,你可能也会出不来。”】 【“……我能维持出口的时间有限。这根蜡烛就是给你的计时器。”】 【“如果蜡烛都烧完了,你还没出来,那你就真的走不出来了。”】 * “不会怎么样。” 黑暗中,方乾安硬邦邦地开口道。 “李秀你别tm乱扭了行不行,你不知道在我这个年纪的男生身上扭是很危险的吗?” 为了转移话题,方乾安故意这么说道。 李秀的动作果然停住了。 “真的,跟蜡烛没什么关系,就是蜡烛熄灭了周围一团黑,太吓人了而已。” 方启安强忍着最后期限到来的恐惧,一字一句地开口。 可话音落下,方乾安却听到自己耳畔传来了少年带着一丝轻颤的低语。 “方乾安,骗我你就是小狗。” 方乾安紧紧盯着自己手边已经奄奄一息的蜡烛,眼眶热乎乎的,要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 “骗你我是小狗。” 男生还是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偏偏,李秀还是不肯放过他。 “不仅要变小狗还要阳w。” 少年咬着他耳朵说道。 “……” “方乾安,你再发誓一遍,你要是骗我就阳w。” “……” 方乾安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好似永远都走不到头的黑暗,强烈的不甘,愤恨以及恐惧全部化为了怒吼。 “草你妈的狗屎你这个见不得人的猥琐鬼!你要是想留一个人,你留我得了,你留阿秀干什么!人他妈都还没成年呢!他还要考大学呢——” “方乾安?” 李秀的声音被淹没在方乾安越来越粗鲁的狂怒咒骂中。 “他就瘦巴巴一个小鸡仔你就算把他当排骨吃也啃不了几块肉吧?你就尽欺负这种弱小你算什么男人!艹忘记你他妈连人都不是!你别欺负他你让他去念书不成吗?你有种从我来啊!你留我,老子肉多够你吃!” 李秀错愕地听着方乾安的怒火,听着听着,他在黑暗中红了眼眶。 “方乾安,你别这样,你别乱说……” 他不自觉地抱住了方乾安,慌得直发抖。 “你·别·欺·负·他!” 浓重的黑暗中,方乾安的怒吼不断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像是回音。 -------------------- 作者有话要说: 高中男生的自尊心就是…… 我可以当小狗。 但是,不能是阳w。 掐指一算,第一个故事快完结了啊… 感谢在2022-12-28 23:52:28~2022-12-29 04:3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方乾安, 你别胡说八道……谁要让你替我留下来啊……呜……” 李秀抱着方乾安,生平第一次,遇到有人这样保护着他。 不知不觉中, 校霸的后颈被眼泪打湿了一大块。 察觉到李秀好像又开始哭了,方乾安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呼……” 甬道中方乾安的呼吸声, 与李秀努力忍住的抽噎声不断回荡。但除此之外,一切看上去都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曾经校霸的无能狂怒, 并没有引来妖魔鬼怪的任何注意。 黑暗还是那么重。 走廊还是那么长。 方乾安与李秀,依然没有找到这条路的出口。 蜡烛只剩下最后一小截, 眼看着就要熄灭。但事已至此, 无论是方乾安还是李秀,都没有再说什么。李秀甚至没有再挣扎从方乾安背后下来, 恰恰相反,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 死死地抱住了身下颤抖不已的男生。 在沉默中,两个人都专注地凝视着蜡烛那微弱的烛光。 事已至此,他们能做的,也只有静静的等待, 等待最后一刻…… …… 【“……阿秀啊。”】 就在此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无比苍老的声音。 李秀一惊,愕然抬起头望向前方。 “外婆?” 一个朦胧又熟悉的影子缓缓浮现在走廊彼端。 老人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站在远处,手中是一根只有拇指长短的蜡烛。 可那蜡烛的光, 竟然可以直接照亮了小半条走廊。 外婆伸出手, 向李秀招呼道。 【“怎么这么晚了都在外面玩啊, 你这孩子, 真是的……”】 【“阿秀,跟着外婆走。”】 老人的影子显得无比瘦小而佝偻, 满是沟壑的脸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面无血色,隐约有几分阴森。 方乾安在老人出现的同时因为惊惧而打了个寒战,他戒备地箍紧了李秀,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外婆?” 跟方乾安不同,李秀盯着那无比熟悉的人影,喊出了声。 “方乾安,你别怕,那是我外婆……那是我外婆!对了,是我外婆来接我了,她懂这些的!她一定是想办法来找我了!” 李秀喃喃说道,他推了推方乾安。 那种感觉很玄妙,经历了那么多次鬼遮眼,李秀早已如惊弓之鸟。 可是,在看到外婆的那一瞬间,他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那个人,就是他的外婆。 “阿秀,真,真的是你外婆吗?你,你确定?” 听到李秀的保证,方乾安却依然异常戒备,一张脸绷得死紧,身体也在细微的战栗发抖,显然怕得不轻。 “我确定。” 李秀下意识地在方乾安的肩头轻轻好安抚对方的恐惧。 “……而且,现在再选,也不会更差了。” 李秀的语气骤然变得坚定。 听到他的话,方乾安顿了一下。 “好吧。” 他说。 男生用力地把李秀往上搡了搡,紧接着,就踉踉跄跄地朝着老人的方向走了过去。 “外,外婆好。” 摇曳不休的火光中,李秀听到方乾安战战兢兢地同外婆打了一声招呼。 “我是阿秀的朋友。刚才骂了几句脏话,是气急了,你别在意啊。” 李秀:“……” …… 外婆并没有回应方乾安颠三倒四的问候。 事实上,她与李秀之间始终都隔着一段距离,无论方乾安走多块,她都稳稳端着蜡烛,站在不远处的同一个位置。 唯一的变化,就只有她手中的蜡烛,蜡烛越燃越旺盛,蜡烛渐渐变得越来越短。 噗呲—— 就在这时候,方乾安手中最后一小截蜡烛终于熄灭了。 可是,走廊里却依然亮着微光。 是外婆手中的蜡烛。 【“……阿秀,快点,该回家了。”】 外婆朝着李秀招了招手,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下去。 * “叮咚——” 启明中学,综合楼。 远远听到电梯的响声,两名年轻的老师急急忙忙地从走廊另一头奔向电梯。 只可惜她们并没有赶上这一趟电梯,只得抱怨连连,一边看时间一边按下了电梯门旁边的下行键。 “烦死了,最近学校到底在搞什么啊?!” 老师焦躁地同自己的同事嘟囔道。 “正是出卷子的时候,搞什么晚上七点后不准进出综合楼不准用电梯,这活要要不要干了?” “哈哈,最近多事之秋嘛,不是说好几个学生都出事了。” 更年长一点的老师多少知道些启明里流传的小道消息,这时候脸色有点不自然,只是随意打着哈哈,眼睛却一直盯着手机上的时间看。 现在是晚上六点四十五。 “还好,还有十五分钟,怎么样都能赶上关门时间——” 她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跟同事说话,电梯又响了。 “叮咚——” 金属电梯门缓缓打开。 紧接着,迎面跌出来的两个学生,直接把老师们吓了一跳。 那两个男生状态明显不对劲,两个人的脸都白得跟死人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都已经开始发灰了。 “救……命……” 老师只听到其中一个男生发出了一声细若游丝的呻·吟,紧接着,他们就一起倒在了地上,晕厥了过去。 * 一个星期后—— A市第一人民医院。 整洁明亮的单人病房里,一个瘦弱的男生正穿着淡蓝色的病号服,垂着眼眸坐在病床上。那张病床实在称不上宽大,可是,少年坐在上面时,却瘦得好像能被薄薄的被褥直接吞掉一样。 “谢谢陈老师。” 李秀看着床头柜上的课堂笔记还有练习册,小声地跟床边探病的那人说道。 年轻的女老师微微蹙眉,心疼地看着病床上的李秀,努力调整了一下语气,尽可能平静轻快地开口道:“唉,这有什么好谢的,作为老师看到学生这么用功,高兴都来不及。”顿了顿,她忍不住又补充道,“不过啊,李秀,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病,你成绩一直以来都很让老师们放心,稍微拉下一个星期的进度,老师相信你很快就能赶上来。这些笔记啊,练习啊,你就看看好了,千万不要为了赶学习进度累到自己……” 听着陈老师堪称唠叨的叮嘱,李秀勉强冲着她笑了笑。 “嗯,我知道。我并没有觉得累……其实,在做题的时候,我反而会觉得更轻松。” 听到李秀的回答,陈老师本想再劝,可一想到发生在这个学生身上的事情,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得到同意后,一个清瘦温和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陈老师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个男人,脸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自在。这段时间她隐约也听说了一些光怪陆离的传闻,也没少见平时趾高气昂的校领导对着这个学校大搞封建迷信的“老师”卑躬屈膝。 见到徐清河来了,陈老师连忙告辞。 李秀见到徐老师之后,神色有些复杂,他轻声打了一声招呼,随即便抿紧了嘴唇。跟第一次见到徐老师时比起来,李秀这时候要沉默许多。 看到这样的李秀,徐老师唇边泛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 他拉开椅子,在李秀的身边坐了下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柔声问道。 李秀沉默了几秒,才闷闷回答道:“……还好,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徐老师闻言,伸手在李秀额心,肩头与手腕处虚虚做了几个手势,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坐回了原位。 “确实,阴气已经散了很多了。现在主要就是调理身体了。” “嗯。” “我本来最担心你,没想到你比方同学恢复得还要更快一些,从目前情况来看,指不定你能比他先出院。” 一直显得格外沉默寡言的李秀,在听到了方乾安的消息后终于主动开始向徐老师搭话:“方乾安他……” “放心,他也没事。就是身上阴气散得慢而已。” 回想起不久前刚在私立医院高级病房里见到的那一位,徐老师脸上苦笑愈发明显了。 “……那小伙子精神得跟头哈士奇似的,绝对没什么问题的。” 李秀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病房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徐老师打量着李秀,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你外婆的事情,我很抱歉。早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我应该更加小心地看好你和方同学的。” 听到这句话,李秀手一抖,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的笔记本。 又过了许久,他压抑着情绪,“嗯”了一声。 一个星期前,当李秀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外婆去世了。 年迈的,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因为突发的心脏病,静静地死在了病床上。前去通知她情况的学校的人赶到时,床上的老人已经全身冰凉。 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离世。 可李秀却异常清楚地知道,外婆是为了救他,才去世的。 装神弄鬼各种糊弄人的外婆,原来也是真的懂事情的啊……所以,才会在他和方乾安差点被留在另外一个世界时,选择用那种方式出现并且带着他们离开。 只是,外婆当时为什么不多说些什么呢? 他当时,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跟外婆说“再见”。 李秀竭力想要控制好情绪,毕竟过去几天他已经哭了太多太多次。然而此时骤然听到外婆的名字,他的眼眶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积蓄起酸热的泪光。 徐老师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着李秀停下细微而压抑的抽噎。 良久,年长的男人叹了一口气,盯着李秀一字一句地问道:“按道理来说这时候不应该刺激你,不过现在情况确实有点麻烦……李秀同学,我现在需要向你确认,你给放置在床底下的‘那个东西’施食的行为,已经进行了多久了?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个东西?” 李秀呆呆地看着徐老师,过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是说,‘哥哥’?” 在听到“哥哥”这个称呼后,徐老师眸色微暗。 “对,就是那个你每天都在供养的……‘哥哥’。” 李秀的呼吸变得比之前要急促了一些。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很,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李秀喃喃道,“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外婆的迷信。” 注意到了徐老师脸色有些古怪,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过李秀的脑海。 “徐老师,外婆她,她去世,难道是……我们遭遇的事情,跟哥哥有关?” 李秀语无伦次地开口问道。 徐老师沉默了。 思索良久,他拿出了一张泛黄的照片,轻轻搁在了李秀的面前。 “你认识她吗?” 他问。 李秀看了一眼照片,瞳孔骤然紧缩。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长得非常漂亮,眉眼漆黑,长发如瀑,即便是旧照片可怕的像素也难掩那种惊人的美貌。 不过,大概是因为瞳仁太黑,又完全没有笑意,她的美貌中又夹杂着一抹难以形容的阴沉:这倒是跟幻境中的温柔又甜美她,完全不一样。 是的,这个女人正是李秀之前那个环境中的“妈妈”。 在认出这点后,李秀的目光更是凝在了照片女人身上的衣服上久久无法移开。 他震惊于自己的迟钝。 为什么就没认出来呢? “妈妈”就是那个总是来找外婆的“客人”。 徐老师虽然提出了问题,但实际上他并不需要李秀回答什么。 “她的名字叫李雪琳,是你外婆唯一的女儿。” 男人观察着李秀的表情,反而是他主动开口解释起来。 “李雪琳有一个孩子,她给他取名叫做李钰,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的话,你确实应该叫他……‘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剧情过渡章。 感谢在2022-12-29 04:38:33~2022-12-30 21:1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那是一个俗套到无聊的故事。 一个神神叨叨, 以坑蒙拐骗装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却养出了一个跟母亲格格不入的优秀女儿。 女儿漂亮,聪明, 成绩异常优异。可是,神婆母亲却总是让她配合自己演双簧, 声称女儿天生适合当“仙姑”。为此,女儿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欺负和歧视。她是如此厌恶这一切, 厌恶到不惜与母亲决裂。于是乎,优秀的女儿在大学毕业后与母亲完全断了联系。 然后, 女儿爱上了一个年轻而多金的男人。从未有感受过的爱彻底迷昏了她的头脑, 她是如此、深爱着他,直到相恋多年后, 男人抛弃了出身贫寒的女人,选择了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家千金联姻结婚。 但此时, 女儿已经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她选择把那个叫做“李钰”的孩子生了下来。 “……在李钰出生之后,李雪琳一直独立抚养着李钰。这期间她偶尔会与你外婆联系,但是结果都是不欢而散。直到六年后,李雪琳查出了癌症晚期。也许是因为跟你外婆关系太差, 也可能是因为她担心你外婆无法抚养好自己的孩子,所以她选择了让李钰回归父亲的家族。” “肖家。” 李秀没等徐老师继续说下去,便已经低声说出了李钰父亲的家族。 徐老师一声长叹,点了点头。 与李雪琳相恋多年又将其抛弃的男人, 就是当时肖家炙手可热的年轻继承人。 虽然已经结婚, 但是当时肖维斯并没有生育其他孩子。 在李雪琳看来看, 以肖家惊人的财富, 养大一个私生子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肖家对于这样一个懵懵懂懂, 流淌着肖家血脉的孩子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去处。 “肖家的发家,非常的‘不干净’。” 干净明亮的病房里回荡着徐老师平稳的叙述。 “……最早的记录可以追寻到清代。肖家的先人无意间得到了一扇红色的小门,而‘那个东西’,就被封印在门扉之内。”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哪位大能将其封印在门中,也不知道祂的具体名号。在祂出现的那个地方,人们一般管祂叫‘红大人’。祂非常危险,而且,异常强大。即便被封,依然有神通可以满足肖家人一代又一代的愿望。靠着那扇门后所封之物的力量,肖家躲过历史上无数次天灾人祸,整个家族飞黄腾达成为了一地首富。可是,来自于红门之内的庇佑,可不是免费的。” “肖家人很快就发现,原来自己得到多少,就必须要还回去多少……” “等到肖维斯这一代时,肖家已经必须动用自己家血脉骨肉对其进行活祭,才能勉强压制住它的反噬。” 听到这里,李秀已经隐隐猜到了来龙去脉,脸色陡然变得无比苍白。 徐老师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了下去。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肖家在日益繁盛时子嗣繁衍却愈发艰难。这一代肖家就活下来了两个孩子,肖维思的妹妹应该是察觉到了家族里的某些阴暗面,所以刚刚成年就直接与人私奔,之后再无音讯。而大儿子,就是肖维斯也一直没能成功生出孩子。” “可是,李钰回去了。” “是的,直到李雪琳将李钰送了回去。” “不是说,虎毒不食子,李钰不是那个男人唯一的孩子吗?为什么……为什么他……” 明知道一切早已发生,可李秀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男人不需要自己孕育一个新生命,”徐老师淡淡说道,“更何况,在巨大利益和生命威胁下,并不是所有人都用勇气牺牲自己的。” 李秀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他想到了在那黑暗的彼界中,方乾安所做的一切。 徐老师温柔地望向李秀:“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方同学也是。但是,像是肖家那种已经习惯了用非正当手段得到一切的家庭,是不可能有人能有你和方同学那样的勇气的。” 只要祈祷,自己就可以得到其他人梦寐以求,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荣华富贵。而被牺牲,被充当祭品的人,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又怎么样? 只要不是自己,就可以了。 “后来呢?” 短暂的寂静后,病房里响起了李秀的追问。 少年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很稳,并没有丝毫动摇。 他显示出了一种超乎年龄的冷静与坚定:“既然后来肖家变成那样,一定是因为出了什么问题,对吧?” 徐老师忍不住赞许地望向了李秀,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比之前低沉了一些。 “你很聪明。”他说,“确实,肖家的活祭出了大问题。因为……” 因为李钰被送回肖家时,肖家当时的女主人,并不知道他那残酷的使命。 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骄纵富家千金,只觉得自己遭受了无法忍受的背叛。而丈夫含糊其辞的解释,还有那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接回来的坚决态度,更是让她心中的愤恨膨胀到了极点。 她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虐待这个小三强行塞进肖家的私生子,偏偏当时肖家因为长期没有活祭红门,大量生意出问题,肖维斯自顾不暇,并没有在意自己那个注定要早亡的孩子。 “……李钰在预定的活祭到来之前,就因为被严重虐待送进了医院并且因为伤势过重而不治身亡。” 听到这里,李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若有似无的冷。 他忍不住小心地看了徐老师一眼,后者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当时参与活祭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于非命,我们只能猜测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已经彻底无计可施的肖家人,使用了李钰的尸体充当祭品。”徐老师推了推眼镜,说道,“虽然理论上来说,即便是使用了尸体作为祭品,也不至于出现后面那么大的事故,不过最后的结果就像是你知道的那样,严重的反噬让门打开了,‘红大人’出了那扇门之后,强烈的阴气引发了肖家惨案,并且惊动了许多,咳,我们这样的人。” 李秀按在被褥上的指尖蜷了蜷。 “我们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将那东西重新封入红门内。但是,李钰的尸体和灵魂,都已经被‘红大人’彻底污染无法超度。为了避免红门再次打开,或者是被有心人带走再酿惨剧,我们将李钰的尸骨镇压在了肖家别墅,而红门封入了综合楼的地基之下……这本来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封印才对。”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出问题了呢?” “这个嘛……” 徐老师声音渐渐变得干涩,他取下眼镜擦拭了一下。 “当时,红门内的那东西实在太凶了,我的师门人手不够,不得已的情况下,请了许多本地的玄门师兄弟一同助阵。你的外婆,当时也去了。” 听到这里,李秀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向了徐老师。 徐老师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这件事情,是我们的严重失误。你外婆当时运用了一些特殊的法门,察觉到了李钰的身份。当时李雪琳已经去世了,老人家嘛,确实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亲外孙被压制在阵法里魂飞魄散,所以她……她把李钰的骨灰偷出来了。” * 十二年前—— “七娭毑,在看莫子咯?” 带有浓重口音的问询响起,面无表情的老人却并没有理会身侧男人的搭话。 见到老人这般冷漠,男人皱了皱眉头,没忍住还是又劝了两句。 “唉哟,我也真的是闲得卵疼才跟你讲这些。那个别墅里头全是能干的,我们也就是被叫过来扮下样式,你个老胳膊老腿的,就算看到了什么也别往前去,没必要。” 夜已深。 夜风送来了不远处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出身于根正苗红名门大派的玄学人士一直在别墅内部施法,浓重的朱砂血与香灰的味道混杂在潮气四溢的空气中,光是呼吸都叫人觉得憋闷。 确实就像是男人提醒的那样,他们这样闲杂人等,顶多就是在别墅花园附近遛个弯巡个夜,再往里走点都不够格了。当然,这其实也算是为了他们好,毕竟哪怕是他们这样的山野术士隐约也能感觉到,别墅里的东西不一般。 老人在漆黑的夜色里,缓慢地眨了眨通红的眼睛。 同伴不像她,所以看不见。 就在墙边,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一直在捂着脸,哀戚而绝望的哭泣着。 【“妈妈……妈……我好后悔……呜呜呜呜呜……妈妈……你救救我的崽……”】 【“妈妈……我以后都听你的话……这次你救救他……”】 【“妈妈……妈妈……”】 …… 聆听着背后愈发激昂的诵经之声,年迈的女人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在自己女儿的鬼魂身后,出现了一扇猩红的小门。 她干瘪的嘴唇蠕动着,沙哑的低语卡在了喉咙里。 然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门里的东西,能够听到。 能够听到她的诉求。 是的,她知道,向这种东西许愿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是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在担心什么呢? 仿佛有个声音,在门里头轻声细语地对她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剧情章~ 感谢在2022-12-30 21:14:58~2022-12-31 00:2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嘎吱”一声。 病房门打开了。 神色中掺杂着些许疲倦的年长男人从病房内走了出来, 当即就有一名高大的年轻人迎了上去。 “老师。怎么样,那个学生有说什么吗——” “嘘。” 徐老师伸手在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病房门,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他转身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走廊尽头开着一扇小窗。 徐清河在窗前站定, 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好一会儿,然后才开口对着身侧年轻人叹道: “乔阳啊……那个伢子, 肯定是被那种东西盯上了。” 被唤作乔阳的年轻人神色随即变得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老师很少会用这么沉重的语气说话。 “我已经问过李秀同学了。被七娭毑骗着在家里给红大人做施食的时候, 他没有察觉任何的异样, 并且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家里老人在胡搞。“ “这怎么可能?”乔阳眉头紧皱, 眼中闪过怀疑,“那个细伢子该不会是在撒谎吧?那个老婆子带回家的可是……可是‘红大人’。那种东西凶成那个样子, 一个老婆子带着一个细伢子搞什么施食,根本就是在找死,这么多年下来,他家里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徐老师苦笑一声, 抬手示意乔阳不要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才说嘛,这件事情真的难搞。” 男人取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李秀说,七娭毑一直让他把那个东西当亲人来看, 还让李秀叫它‘哥哥’。” 回想起病房里李秀说起“哥哥”时古怪而复杂的表情, 徐老师的心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那个七娭毑怕不是在发疯。”乔阳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 骂了一句,“肖家供了百多年都没消掉凶性, 把人家一家人满门灭门的邪祟,她以为自己带回家供点米就行了,她以为这是在养东南亚那边不入流的小鬼哦,还叫‘哥哥’,当一家人?人老了脑子怎么就这么发晕……” “怕就怕,红大人真的应了秀伢子那一声‘哥哥’。” 乔阳怎么也没想到徐老师会这么说,整个人不由愣住:“那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可能嘞?” 徐老师戴好眼镜,反问了一句。 “启明都平安无事这么久了,怎么偏巧就是李秀受了欺负之后开始出事?你没发现,到现在为止,出事失踪的那几个伢子,之前都欺负了李秀?” “啊?老师,你——” “我找了李秀的班主任还有他同学问了,”徐老师叹气道,“他这种学生在启明过得不怎么好,失踪的王荣发,死掉的宋城,都是那种在学校里嚣张跋扈的。哦,对了,那个叫欧阳的男老师,也不对劲,估计也是想对李秀下手,结果被搞死了。乔阳,你觉得这种事情像什么?” “像,像什么?” 乔阳没反应过来。 徐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不就是那种,家里小弟小妹受了欺负,那个大的去帮人出头吗?” 乔阳张口结舌:“啊?等等,可是,那些学生崽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 “那就是一只邪祟,它不是人。” 徐老师声音变得格外严肃。 “所以它是分不清轻重好歹的,李秀受了欺负,如果是个活人大哥,再蛮横也顶多就是上门把那几个欺负人的小崽子打一顿,可是它一出手……” “就是死人。” 这次乔阳终于接上了话。 徐老师点了点头。 “是的,你看,这才是最可怕的。” 乔阳目光闪烁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身侧老师一眼,试探着开了口:“那,老师,既然是这样,是不是等那个东西消气了就没事了?现在欺负李秀的那几个学生好像也都死的死——” 话还没说完,乔阳只觉额头一痛,向来温和的徐老师这次简直是暴跳如雷,拍着面前年轻人的脑门连连骂了好几句。 “什么叫做没事?啊?都是人命啊!人命!”男人额角的青筋都暴了出来,“而且,哪里可能这么简单,我都说了多少次,你绝对不能用人的想法去揣测那些东西。那个红大人,现在怎么看都是真的应了李秀的念想当了‘哥哥’,你以为它会干什么?“ “……”乔阳捂着头,没敢吭声。 “它只会想方设法,把那个学生伢子搞死,带走,把人扯到它那个世界去!一家人整整齐齐你知道不,红大人这种东西不会想着说人鬼殊途,它只会觉得,既然一家人,那就得整整齐齐。一个人活着,还有一个却偏偏是死的,那叫什么一家人。可是,死人变不成活人,活人却可以变成死的!” 徐老师一字一句说道,表情也变得愈发难看:“最糟糕的,还不仅仅只是红大人要带李秀走,最怕就是,它不仅要带李秀走,还要让李秀不孤单。” “啊?” “李秀说,他在那个世界里还被忽悠着上了学,好咯,这次他遇到的那些同学都是纸人假扮的,所以被他分辨出来了。那红大人要是觉得纸人不够,想要把他班上的同学都带过去给他作伴嘞?你有了同学,上课的老师是不是也要有?” 听着徐老师的话,乔阳也渐渐白了脸。 虽然听上去十分荒谬,可是想到这些年来接触到的那些事情,乔阳不得不承认,徐老师说的并不是无稽之谈。 这件事如果不好好处理,当初灭了肖家满门,举全国玄学大师之力才勉强封印起来的那个东西,也许会将整个启明的学生都带走。 仅仅,只是为了给自己最心爱的“弟弟”作伴。 …… 萦绕在师徒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异常沉重。 过了许久,乔阳搓了搓脸,强打精神问道。 “那现在怎么办?”年轻人眼睛里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我们都在那个学生家了找了这么久了,他说什么李钰的骨灰坛就在房间的床底下,问题床底下地板都快被我们刨穿,根本就没找到骨灰坛啊。” 从理论上来说,其实像是红大人这种本体被封,只有一些载物还遗落在外的邪祟,是不难处理的。 只要把当初被七娭毑偷走的,沾染了红大人气息的骨灰找出来,并且用紫朱真火焚烧干净,红大人没有了凭依,自然也就无法再作祟。 可就像是乔阳说的,在发现不对后,徐老师派人前往李秀家回收李钰的骨灰时,却发现被放置在床底下供奉了十多年的骨灰离奇消失了。 而且李秀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那也没有办法,还是得想办法找啊。” 徐老师沉声道。 说话间,他转过了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走廊另一端那间看上去平凡无奇的病房。那个被邪祟认定为“家人”的瘦弱少年就在那间病房里。 徐老师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离开病房前,李秀忽然喊住他然后问出来的那句话。 “徐老师。” “嗯?” “它会放过我吗?” …… 徐老师当时并没有正面回答李秀的提问。 他告诉李秀要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要养好身体。 可实际上,年长的男人比任何人都清楚李秀那个问题的答案。 【不,它不会放过你。】 【那个东西,一定还会来找你的。】 * 病房内。 李秀坐在病床上,徐老师走后,他盯着被紧紧关上的门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打了一个冷战。也许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也可能是因为遭受到了生活的重大打击,李秀这段时间总是会觉得好冷。 李秀用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点,又给自己披上了一条毯子。 今天从徐老师那里知道的事情有点多,李秀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为了平复心情,李秀干脆拿起了陈老师之前送过来的模拟题,一口气做了小半本。高强度的用脑让原本就虚弱的李秀变得有些晕沉,不知不觉中,李秀闭上眼睛,晕睡了过去。 等到他一个激灵猛然惊醒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睡到了晚上。 病房里一片寂静,半掩的窗外夜色一片深沉。 临睡前还扎在手背上的针已经被取出,吊瓶也已经撤走。 中性笔还有练习簿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柜上,李秀身上还多了一床柔软的被子。李秀半坐在病床上想了一会儿,隐约想起来,自己睡着期间似乎有护士姐姐进过病房。 她好像叫了自己几声,不过当时李秀睡得正沉,并没有醒来。 李秀看了一眼手机。 骤然亮起的屏幕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上面的时间是凌晨三点。 事实上,在看时间之前,李秀就已经猜到大概就是这个时间了。 自从住院之后,几乎每个晚上的凌晨三点,李秀都会莫名其妙地惊醒过来。 今天也是一样。 大概只是精神过于紧张吧。 一边安慰着自己,李秀一边咬着牙重新倒回了病床。 好冷…… 李秀无意识地点开手机通讯软件里方乾安的对话框,从记录上来看,一直都是方乾安发过来的废话源源不断,而李秀只是偶尔会回上那么一两句。 之前也不是没有觉得方乾安的废话多没营养。 可此时此刻,李秀却看着方乾安的那些废话看了好久。 徐老师之前并没有细说,可清醒后李秀大概也能猜到,被带到另外一个世界用于照明的“蜡烛”,其实跟一个人的命脉息息相关。结果方乾安为了救他,一整根蜡烛都烧完了。 所以,被救出来之后,方乾安的状况比他差很多,虽然说是说现在已经养好了,可从那天之后,李秀就再也没能收到方乾安的任何消息。 那个笨蛋…… 现在真的还好吗? 李秀心中难掩担忧。指尖在讯息发送框上来回点了好几下,却最终还是没能发出任何消息。 太晚了。 他想,还是等明天吧。一边想着,李秀一边往被褥里缩了缩。眼角有些微微发热,李秀摸了一下枕巾,发现是潮湿的,可能自己在梦里一个不小心又哭出来了吧。 深夜的医院安静得不可思议。 李秀躲在被子里,孤独却像是涨潮的海水一般慢慢涌上来。本来想再睡一会儿,然而,躺在床上躺了许久,他却始终睡不着。他只能睁着眼睛,呆滞地盯着紧闭的病房门。 住院区走廊的灯是常亮的,在李秀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门缝里泄露进房间的微光。在给他安排病房时,也许是考虑到他经历的一切,徐老师特意给他安排了一间距离护士站最近的病房。 在接下来几天里,这成为了李秀最大的心理慰藉。 ……虽然他晚上还是睡得不太好。 知道就在一墙之隔还有人在看顾着自己,李秀本应该感到安心才是。然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躺在床上,会莫名其妙冒出这么多冷汗来。 李秀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着,喉咙紧绷而干涩,在呼吸间隐约泛起淡淡的血腥味。 他死死地拽着被子,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喋喋不休地叫嚷着。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想。 是什么呢…… 明明一切都跟以往一样,明明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明明他就躺在与护士站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李秀沉重地呼吸着,背上冷汗涟涟。 “呼……” “呼……” ……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凝在了门口——门缝处泄露的光线微微一暗,有人影直接从他门口一闪而过。 李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很快,熟悉而且急促的脚步声就从他的病房门口掠过了。 啊,那道影子是夜班护士,应该是其他病房出现了症状在呼唤护士吧。 李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徐徐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他就再次僵住了。 “呼……” 呼吸声。 李秀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了。 是呼吸声不对。 刚才他明明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可是,他却依然听到了浑浊而沉重的呼吸声。 在住院的这七天里,这声音一直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他,重叠在他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中,所以之前他只是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对却找不到原因。 积累下来的不安感,让他每天晚上都不由自主地惊醒。 直到刚才,他终于听到了病房里的不应该存在的,属于另外一个存在的呼吸声。 ……从他床底下传来的声音。 李秀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被子,这一刻,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可是,隔着病床的床垫,那呼吸声却忽然间变得异常响亮而清晰。 李秀努力想要屏住呼吸,好让自己能够听得更清楚一些,但是极度紧张中的屏息只是让他愈发头晕。 是谁? 不,应该说……是什么在他的床底下? 李秀捂着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强烈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但是又像是无形的鞭子一般不停地鞭挞着他,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确定床底下究竟有什么。 “呼……” 是错觉吗? 还是他发生了什么恐慌症? 李秀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可是,那种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却变得更近了,至少,在李秀听来是这样。而且这一次,李秀听到的呼吸声,似乎……是从床头的位置传来的。 那里明明只有一道窄窄的缝隙,可是为什么会有东西在那里喘气? 李秀现在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 他根本就不敢将头探出去。 因为他总觉得,只要自己掀开被子,便会看到自己这辈子也不想面对的东西。 李秀的心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膛,他死死咬着嘴唇,然后,颤抖着,将手机按到了拍摄模式。 他用指尖推着手机,将手机的上半截沿着被子和床铺指尖的缝隙推了出去。 然后,他躲在被子里,蹑手蹑脚地,按下了手机的拍摄键。 手机成功拍摄了好几张照片。 李秀强忍着恐惧,慢慢地把手机从被子外面抽了回来。 查看刚刚拍下的照片时,李秀抖得差点握不住手机。 然而,看到照片的第一眼时,李秀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他并没有看到伏趴在自己被子上的女鬼或者是男鬼,也没有看到那些曾经占据他噩梦的纸人面具。 事实上,现在屏幕上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黑红。 屏幕正中央是一团黑,只在四个角是一层猩红。连续好几张都是一样。简直就像是这台老旧手机的摄像头出了问题一样。 所有的图都是那么的模糊。 李秀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那一道灵光来得很突然。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间,李秀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不,他的手机并没有出问题。 是那东西靠得太近了。 近到李秀的手机根本没有办法调整好焦距,所以拍下来的照片里,只有一团黑红。 黑色是那个东西的瞳仁。 而红色,则是它溢满了鲜血的眼白。 * “阿秀啊。” 李秀听到了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 “阿秀啊,你今天怎么没有给你哥哥送饭?” 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去世的外婆,一如既往在李秀的耳畔催促着。 只是,外婆生前的声音不会如此含糊。 一股淡淡的尸臭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传来。 就算李秀把被子裹得再紧也隔绝不了那股味道。 ……那不是外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好! 感谢在2022-12-31 00:29:26~2023-01-01 23: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每次经过那间住着年轻学生的单人病房时, 护士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虽然说在医院上班的人大多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可这一次事情确实是有些怪得出格了。 那间单人病房的门口,被人为地撒上了一层白糯米。 两个男人这一周来, 一到晚上就会悄无声息地过来,搬个小马扎, 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守在那扇门的两边,等到天亮又会默默走开。 照顾李秀的护士还知道, 其实在少年的病床下面,还贴着好几张符咒。 这架势让护士们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李秀送过来的当晚, 上面就有交代,让她们对一切视若无睹不要多问, 更不要把这些古怪告诉李秀以免惊吓到那个孩子。 “当然,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不要多问不要深究就不会招惹到什么……” 护士们想着资历深厚的护士长那意味深长的叮嘱,齐齐打了个冷战。像是恐怖小说里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愣头青毕竟只是少数,这段时间出入这间病房的医生和护士都完美地执行了上头的命令,不多看也不多问, 只当那些诡谲的布置是空气。 然而,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护士们瞅着李秀门口的糯米还是有些犯嘀咕。 避开监控,一名护士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 心惊胆战地在私人小群里提了一句。 【是我想多了吗?怎么觉得今天晚上走廊里这么冷。】 【哇, 又值班玩手机, 不怕护理部巡查了?】 立刻有人回复了她。 【我平时可不这样, 今天特殊。】年轻的护士忍不住又看了房门一眼,【……我今天特别害怕。】 【你是说那间房?别看了, 越看越邪门的。】 【是啊,上头不是说了吗,别问。】 【可是今天真的不太对劲,我路过那间病房时,觉得背后特别毛。】 【其实……我今天也是。】 …… 手机里的讨论越看越怕。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一阵凉意袭来,护士手一抖,猛地关掉了屏幕将手机塞回了抽屉。 四下里一片寂静,就是空调开得太低,冷得她直打哆嗦。 年轻的护士下意识地望了望李秀的病房,守在门口的那两个男人虽然看着怪,可此时有他们在夜间病区陪着她,她总归是心安一点。 结果就是这么一瞥,护士的动作就僵住了。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那间病房门口雪白一片的糯米,现在,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呜呜——” 一丝若有似无的呜咽,从紧闭的病房里传了出来。 “不好!” 在糯米变红的瞬间,原本静静守在李秀病房前的徐清和身形一震,骤然跃起。 “李秀!” 年长男人毫不犹豫,带着乔阳一脚踢开病房大门冲了进去。 病房里的灯是暗的。 走廊里的灯光倾泻进了房间,让徐清河清楚地看到了房内的一切。 他看到一团人影正瑟瑟发抖缩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只罩着一层薄薄的被子。 在被子上,趴着一个人。 当然,那东西只是看上去像个人而已。 它全身通红,柔软,濡湿,像是一团刚刚褪去了皮的肉块,四肢修长,体型巨大,伏趴在李秀被子上时,它几乎可以占据整张床。 而它的脸上,此时正套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面具。 纸面具惨白的面颊已经被血浸透了,变得湿漉漉的,隐约可以看到白纸下方暗红色的轮廓。 眼窝的位置是挖出来的,眼眶下方此时也被黑红色的血打湿了。 它就那样看着骤然闯进房中的徐老师和乔阳。 面具上那一直咧到耳下的猩红双唇微微蠕动,似乎是笑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风吹来,那怪异而扭曲的影子就像是噩梦一般倏然消散不见—— “糟糕!” 徐老师脸色大变,伸手往怀里一掏,再扬手时,已经撒出了一大捧刚烧好的符纸的纸灰。 纸灰洋洋洒洒在房中飘落,看似平凡无奇,可在纸灰落下的同时,整间病房的墙壁上却多了不少淡灰色的痕迹。 一个叠着一个。 隐约看上去,像是手掌印似的。 “看它印记——” 徐老师紧张地喊道。 话音落下,原本只出现在墙上的手掌印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不断蔓延。 冥冥之中,房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种古怪而细微的拍掌声。 手掌印从墙上一直延到了天花板。 “老,老师,我动不了了——” 徐清和朝着床上李秀的方向冲去,刚准备伸手把李秀从被子里带出来,一股阴寒却骤然间从他手腕处直接蔓延到全身。 有东西爬上了他的身。 明明没有实体,可徐老师忽然间就动不了了。 他的身体各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肩头若覆千斤。 “李秀……你拿着这个,快跑……” 徐清和咬住舌尖,一阵刺痛袭来,他口中一片腥甜。男人咽下一口血,这才艰难地冲着自己手边的人影说道。 随着舌尖血的喷出,男人夺回了些许微薄的行动之力,他缓慢地朝着李秀,递过去了一张纸符。 然而,他很快就听到李秀带着颤音的哭声。 “徐老师,我不在床上……你在跟谁说话啊呜呜呜……” 徐老师这才发现,李秀的声音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少年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从床底下小心地探出头来,无比惊恐地望向了上方动弹不得的男人。 刚才的惊吓中,李秀为了躲开如影随形的“那个东西”,躲进了床底下。 …… 徐清和喘着粗气,异常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珠。 没办法改变姿势,他的视野受限,他只能用余光瞥到一双青白色的,指尖鲜血淋漓的手,正死死卡在他的手臂上。 那东西正躲在被子里,死死地拽着他。 符纸在徐清和的指尖无火自燃。 然而,本应克制阴晦之物的保命符,除了给徐清和带来了些许指尖灼烧之感之外,竟然没有对房间里的那东西造成丝毫伤害。 …… 徐清和脸色微沉,又是一口舌尖血喷出。 “乔阳!” 他喊道。 然而,本应为他护法的乔阳却并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哈哈哈哈……小乔啊……”】 【“都是兄弟,乔阳你不跟着我们玩一场就不算朋友了啊。”】 【“来来来,就在前面不远,过去喝一杯。”】 …… 明明只有三个人的病房里,此时却隐隐约约响起了好几个若有似无的男声。 嘻嘻哈哈的,萦绕在徐清和身后,乔阳的旁边。 门口的灯光照进来,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乔阳的影子旁边,簇拥着好几道朦胧的人影。 从影子上看,他们似乎正在跟乔阳勾肩搭背的嬉闹着。 不知不觉中,乔阳已经在影子的推搡下,拖着步子朝着病房窗口的位置走去。 现在,徐老师不用很费力气就可以看到乔阳身边的影子了——那怎么可能是乔阳的朋友,那根本就是之前在启明中学死亡和失踪的那几个人! 从胸腔到小腹全部裂开,内脏拖拖拉拉掉了一地的宋城。 身体完全扭曲,不成人形的王荣发。 仅仅只有脖子套在绳索之上,下半截身体已经因为高度腐烂而脱落的欧阳。 …… 眼看着那几道声音即将蛊惑着乔阳自从病房窗口跳下,徐老师的额角浸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嘴唇正在飞快的翕合着,嘴角渗出一丝血线。 但是,徐老师不断念诵的经文却始终无法化为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乔阳危在旦夕,徐清河本人的状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沉…… 丝丝缕缕的黑发从男人的上方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视野。 一个含糊怨毒的女声,就那样在他耳侧不断地嘟嘟囔囔着。 “他们都应该死……” 鲜血淋漓的面颊紧贴着徐清河的脸侧。 因为舌头总是会从破碎的下颚处掉出,容貌可怖的女鬼说的每一个句子都格外含混不清。 “我一直在求你们救他……我求了好多人啊……” “救救他啊,那是我的孩子啊,他还那么小……” “阿钰……我可怜的阿钰……怎么有人能那么对待他……” “可是,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帮我呢?” …… 房间里阴风四起,怨气横生。 徐老师此时已是脸色铁青,呼吸困难。 在他逐渐充血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些非常模糊的画面—— 一个女人。 一个因为病重而无比瘦弱,却依然美丽的女人。 她跪在一些人的面前,祈求那些人能帮助自己救出被虐待的孩子。 然而被索取了无数金钱和另外的代价之后,曾经承诺过可以帮她曝光这件事,可以帮她拿回监护权的人们,却毫无例外地背弃了承诺。 当女人越闹越凶,眼看着事态可能真的有些控制不住时…… 有人把她从病床上架了起来,推出了病房的窗口。 …… 被阴气入侵了神魂,徐清河的眼睛,鼻子还有耳朵里,都逐渐渗出了黑血。 就连他嘴里渗出的舌尖血,也正在从殷红转为漆黑。 男人的身体开始摇晃,眼看着就要倒下的瞬间——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富强……” 李秀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少年鼓足勇气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一边哭着背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边抓着自己床头柜上的习题册,劈头盖脸地朝着笼罩在徐老师身侧的黑影上砸了过去。 令人惊奇的是,即便是玄门符咒难以对其起作用的黑影,在被李秀的练习本砸到之后,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自身。 女鬼的身形微微散开,压制着徐清河的力量放松了一瞬——徐清河自然没有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天逢门下,降魔大仙,摧魔伐恶,鹰犬当先,二将闻召,立至坛前,依律奉令,神功帝宣,魔妖万鬼,诛战无盖,太上圣力,浩荡无边,急急奉北帝律令——” 一声厉喝之下,只见徐老师双手中腾然冒出两团火光。 原本困在他周围的暗影在火光下骤然消散。 紧接着,他一个健步,直接冲向了窗口。 乔阳此时已经一只脚跨在了窗台之上,身形向着前方跌去,眼看着就要从病房窗台一跃而下。徐清河抓着乔阳的领口,直接把他掼回了地上。 “走啊……去……去喝酒……不过说好了。就只能一杯,我老师还叫我有事呢……” 被扯回房间里之后,乔阳却依然双目空洞,嘴里不断念叨着,整个人又要重新往窗台上爬。 徐清河倒也没有留手,当着惊慌失措的李秀的面,连续在乔阳脸上拍了好几个巴掌。 乔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末了,年轻人忽然一伸脖子,哇的一口吐了好几口黑血出来,整个人骤然脱力,直接摔在了徐老师的怀里不动了。 “徐,徐老师……” 李秀瞪着徐清河怀里一动不动的年轻男人,膝盖一软,控制不住地坐在了地上。 “没死。” 仿佛猜到了李秀此时惶恐的缘由,徐清河擦了一把脸上的喊,又拍了拍怀里瘫软力的学生,哑着声音喃喃解释道。 “就是被阴气冲撞了神魂,暂时没力气了。没事,待会他就能醒。” 一边说,徐清河一边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指缝间滴滴答答,也渗出了黑血。 “幸好,幸好有你帮了我一把,不然这下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男人望向李秀,轻声说道。 说完,用没有被血打湿的那只手,将地上那已经被甩得散开了页的练习本,递给了李秀。 李秀木楞地看了徐老师好一会儿,才将练习本拿回来,然后,便死死抱在了怀里。 “我,我以为没用。” 少年语无伦次地说道。 “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好念那些——” “咳咳,有用的。”徐老师咳嗽着笑道,“都说了,你们好好搞学习,认真念书,就不用怕这些鬼东西。” * “怎么了怎么了?” “天啊……” “发生了什么?” …… 门外传来了喧哗声。 李秀睁大眼睛望向门口,这才看到护士和保安都挤在了门口,惊讶万分的看着房间里的他们。 明明刚才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他们却像是刚刚才意识到不对似的凑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我很不喜欢写的打斗戏……顺便说徐老师念的五雷咒来自网络! 感谢在2023-01-01 23:52:34~2023-01-02 23:5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明明发生那么可怕的事情, 病房里更是一片狼藉,可为什么所有人现在都像是一副刚刚发现不对的样子呢?他们不就在房门外吗?而且,房门都是敞开的…… 这些人真的是人吗?还是说自己依然被困在鬼怪制造出来的幻境中? 李秀惊疑不定地盯着房间里涌进来的那群人, 被吓得已经快要精神失常的他不受控制就想要往房间的角落里躲。 幸好此时的徐老师也回过神来。男人脸色不好,表情却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他抬手在李秀的额前轻轻一点, 嘴里飞快地念了几句含糊的咒语。 李秀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徐老师与直接与他额头皮肤接触的位置直接窜进了脑门深处。少年打了一个机灵,下一秒, 他只觉得灵台一轻,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很多。 到了这个时候李秀再去看时间, 这才发现对于他来说无比漫长的战斗, 实际上也就过去了一两分钟而已。 而且…… “他们刚才应该什么都看不到,这就是最常见的鬼遮眼, 别害怕。对了,那东西已经走了。” 仿佛察觉到了李秀的恐惧, 徐老师护在他身前,有些疲惫地同他解释道。 * 夜间病区的骚动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徐老师打了个电话之后没过多久,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男人给李秀批了一件厚衣服,然后便带着清醒过来的乔阳转移了阵地。不过他并没有另外找病房安置李秀, 而是带着徒弟和少年径直来到了医院的停车场。 徐老师示意李秀跟着乔阳上车。 车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二手本田,看上去都已经快要接近报废年限了。坐进去以后李秀立刻就注意到,后视镜上挂着一串铜钱树,缠绕在铜钱上的红线都已经褪色了, 看上去又古朴又奇特。车厢的四角各挂了一枚铜铃, 但上车时候车子摇晃了好几下, 铜铃里也没有传出什么声音。 “这东西只有靠近阴物才会响, 东西越凶靠得越近就响得越厉害。” 乔阳见李秀一直盯着铜铃,凑在他耳边小声解释了一句。 除此之外, 李秀甚至还在车子中控台上看到了铜制的主席像,在车厢顶部还贴了点百元大钞。 乔阳:“额,这些其实也是辟邪的。” 李秀:“哦。” 不得不说,车厢里的摆设到处都透着点不靠谱的神棍气息,可李秀瞅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只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安心。 “来来来喝点热水……” 离开前,徐老师从护士站打了一保温杯的开水。这时候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了两个纸杯出来,分别倒上了水,递给了李秀和乔阳。 接过了热水,李秀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得连知觉都没有了。 “徐老师,我们已经把那个……那个红大人赶跑了,他不会再来了吧?” 李秀小口小口啜饮着热水,好半天才鼓足勇气小声问道。 听到这句问话,徐老师沉默了片刻,然后取下了眼镜擦了擦。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刚才的事情,你害怕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李秀点了点头。 “……害怕。” 其实不用回答也能猜得到。少年的眼眶现在还是红的,显然之前吓得不轻。 李秀也不是没有去过鬼屋,没有看过恐怖片。其实真要说起来,人们构建的鬼屋和鬼片里有更加恐怖更加血淋淋的场景,但就算是再逼真的鬼屋,剧情再绝妙的电影,也比不了刚才一切带给李秀的恐惧。 直到现在,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幕一幕,李秀都有种脱力感。 看着李秀吓得发白的脸,徐老师苦笑了一下。 “虽然有点强人所难,不过啊,李秀同学,从现在起你胆子必须大一点,不能继续这么被吓下去了。” 男人低声说道。 “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了吧,一个人啊,他越是害怕心魂就越是不稳”,男人一边说一边举起自己的保温杯,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他晃动着手臂,保温杯里剩余的热水哗啦哗啦地响着。 “人的魂魄呢,按照常理来说,是很难从自己的身体里散出去的。可要是一只鬼,它不停去惊吓一个人,每一次惊吓都会导致神魂不稳,头顶肩膀的阳火自然就会变弱,等到阳火弱了,那个人的心魂就更加不稳,更加容易被吓……形成恶性循环之后,这个人就会逐渐被鬼上身。” “啊?” “你看很多人精神出问题,送到医院去一问,最开始这些人也都只是睡眠不好啊,神经衰弱啊,结果发展到最后,一个不小心就直接精神出大问题。当然,这些人中有一些肯定是病理性的,但是也有一些啊,跟这些神神鬼鬼的脱不了关系。” 听着徐老师的话,李秀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了。 “徐老师你是说……” “我觉得‘那个东西’就是故意要吓你,然后想把你的魂带走的。”说到这里,徐老师的脸色变得愈发严肃,他直勾勾地盯着李秀,郑重其事问道。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那位‘哥哥’,对你太执着,太想把你带走了。李秀同学啊,你老实回答我,你到底有没有向那个东西许过什么愿望?” 李秀刚想摇头,就听到徐老师说道。 “……可能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在你向你哥哥供奉生米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下李秀的动作顿住了。 否认许愿的话,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此时却卡在了他的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自己真的完全没有向哥哥许过愿望吗? 仿佛有个声音正在心底不断问着自己。 在被学校里的那群人欺负的时候,自己没有渴求过,有什么人能够帮自己出头吗? 外婆生病的时候,他难道没有希望过自己不是孤儿,希望有人能成为他的亲人,替他承担生活的重担? “我,我可能,确实许过愿。” 李秀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子。 “外婆一直跟我说,那就是我的哥哥,所以有的时候,我真的希望,我能有个哥哥,我能够躲在他的庇护之下,只需要专心读书,不用再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不知不觉,少年的脸颊上闪烁起了湿漉漉的泪痕。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而徐老师看到李秀此刻的表情,眼底顿时浮现出一抹了然之色。 “你不要有什么负担,红大人这种东西就是很狡猾的。就算你是无欲无求的高僧,跟那种东西待久了,心中也会生出许多妄念。李秀同学,你就是一个普通学生,想要有个完整的家庭,想要好好读书,这就是很正常的嘛,所以你完全无需自责。” 徐老师连连安慰着面前的少年。 可是李秀的眼泪却并没有止住,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识在心底许下的愿望,最后会酿成这般的苦果。 徐老师其实一直在努力的安慰他,也没有把话说得很直白,但李秀毕竟不是一个蠢货,恰恰相反他,足够聪明,所以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他也猜出来了——正是自己想要亲人,想要有人保护自己的愿望释放了红大人。 李秀抽噎一会儿才抬起胳膊肘拼命用袖子擦干了眼泪,他深呼吸了好几下,强迫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哭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李秀哑着嗓子问道。“难道就没有像是林正英那样,可以克制妖魔的人吗?这个世界上一定也有那么厉害的大师吧……” 听到林正英的名字,徐老师微微一愣,表情凝固了 “啊,其实徐老师可能比林正英还厉害呢。” 就在此时,乔阳急急忙忙地在一旁替徐老师解释了起来。 “你少看一点那种老式鬼港片,林正英什么的都是虚构的,真到了现实里还不见得有我老师厉害呢。” 乔阳其实脸色还是有些发青,他一边拼命给自己灌热水,一边努力替徐老师辩白道。 只可惜听到这句话,李秀明显迟疑了一下。 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应声乔阳又急急忙忙地开了口。 “这次翻车主要就是缠着你的那个东西,真的太奇怪了,特别凶!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凶的东西。而且也太诡异了,不怕真火也不怕朱砂,甚至还能上我的身,夺我的神,一般的邪祟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嘛……就算是当初在肖家的那个东西,顶多也就是超控一下尸体。根本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简直就是百毒不侵,水火不入,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着说着,乔阳的声音里也染上了浓浓迷茫。 “我都没想明白,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李秀同学,你到底给它供奉了什么,怎么它就这么厉害了?” 就在乔阳嘟囔个不停的时候,徐老师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男人立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但就是这么一眼,徐老师脸色就变了。 “徐老师?” “发生了什么?” 徐清河一瞬间没控制住情绪,整个车里气氛骤然变得紧绷。车厢里另外两人眼巴巴地望向了徐老师,声音里也染上了一丝惶恐。 然而这一次就算是淡定如徐老师,也没有办法强撑精神假装无事发生了。 毕竟发消息来的人是正是他的同门。 而通讯软件此刻正在不断重复播放从殡仪馆那边转录下来的监控视频。 模糊不清的镜头正对着一间停灵用的房间。 徐老师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李秀外婆停灵用的那间。当时李秀还在住院,外婆的后事都是由徐老师帮忙操办的,而此时,在监控镜头下,外婆的棺木却在无人碰触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被推开了。 紧接着,一个脸色青灰的老太太,直挺挺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老人的眼睛灰白一片浑浊。 殡仪师在给老人整理仪容时,在她脸上铺了厚厚一层粉。在监控下,老人的脸看上去格外白。 死去已久老太太身体微微抽搐着,然后,身形僵硬地棺材里爬出来。 隔着镜头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落地时候,老人的脚后跟,高高地抬了起来。 老人就这么僵硬地朝着房门外走了出去,消失在了监控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外。 …… 如果不是监控镜头上飞快跳动的时间轴,眼前的这一幕简直就像是那种灵异电影里刻意剪出来的恐怖镜头。 可是手机屏幕前的徐老师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根本就不是拍出来的恐怖镜头,那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李秀的外婆,尸变了。 平日里最淡定最温文尔雅的徐老师在看到这一幕时候,终于也骂了一句脏话。 “我这个猪脑壳……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找到李钰的骨灰?原因非常简单。 在七娭毑临死之前,也许是出于自愿,也许是被鬼魂的力量所蛊惑,她将李钰的骨灰,藏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是的,她吃掉了李钰的骨灰。 “难怪它变得那么凶——” 短暂的失态之后,徐老师立刻就想通了一切。 原本红大人之所以可以在外界活动,无非就是靠着被供养的骨灰作为载物。而现在,它终于有了一具肉身。 “像是这种邪祟,一旦有了肉身就等同于聚形了。有了形它就很难再被无形的驱邪符咒什么的打散了——” 想到这里徐老师的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不行,李秀,不能让你再待在这里,医院里的阴气太重了,你那个鬼哥哥对你执念那么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你走。那东西肯定还会再来找你。” 一边说着,徐老师一边急急忙忙地拧紧了保温杯,然后发动了车子,就要带着李秀离开。 此时李秀也从徐老师的低语中意识到了情势紧急。 已经饱受惊吓的少年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方乾安。” 就在这时,李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另外一个男生的脸。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侧乔阳的袖子,急急忙忙的问道。 “如,如果红大人变得这么厉害了,他除了找我,会不会还会去找方乾安?当初,就是方乾安把我带走的……” 听到李秀的追问,徐老师的动作僵住了。 * “叩叩叩——” 方家位于大厦顶端的复式豪宅内,苏阿姨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可是敲了许久,房间的年轻主人却始终未能开门。 “小方啊……” 苏阿姨盯着纹丝不动的房门,脸色变了变,终于难掩心中的担忧,隔着门冲着房里喊道。 “赌气归赌气,饭还是要吃的呀,你都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再这么饿下去会出问题的!\" 就这样又敲了好一会儿门,终于,那扇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男生出现在门后。 “别敲了,我没赌气。”方乾安揉了揉头发,疲倦地冲着门外的女人说道,“就是不小心睡过去了。” “哎哟,乾安啊,你这是这么搞的?” 苏阿姨看到方乾安,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目光就对上了男生衣摆处殷红的血迹。 她惊慌地问道。 方乾安被她提醒后才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衣摆,愣了一会儿后,他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不小心流了鼻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几天不都是这样吗。” “流鼻血怎么也不换衣服,真的是吓死我了。” 听到这个解释,苏阿姨这才身形放松了一点,嘴里嘟囔道。 方乾安确实有这个毛病,从小到大经常流鼻血,说是因为鼻粘膜里血管脆弱的缘故。不过苏阿姨也知道,如果不是小时候就被打,方乾安也不至于落下这么一个毛病。 嗅着从男生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苏阿姨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那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也是要补身体的时候,刚从医院出来呢,吃点东西吧,别赌气了。” 她劝道。 “苏阿姨,你拿走吧,我只是没胃口而已,不是赌气。” 方乾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明明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这时候瞅着就像是罩了一层塑料面具似的。 而在他身后原本奢华舒适的房间早已是一片狼藉。 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已经被砸掉了,甚至包括两个人拖都拖不动的沙发还有实木的书桌。 墙上铺设的软木板也像是被发狂的野兽刨过一般露出了内里的水泥底。到处都是打斗后留下来的痕迹,整个房间里现在要说起来,一件完整的家具都没留下来。 苏阿姨越过方乾安的肩头看着房间里一切,神色愈发苦涩。 谁又能想到,目光所及之处,这宛若伊拉克战场一般的惨状,竟然仅仅只是因为,方乾安向方成科索要手机未果后造成的呢。 其实这么多年来,苏阿姨一直都是在心里偏向方乾安的。 她看得清楚,方乾安那个老爸,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再有钱也不是一个东西。 可是…… 经历了几天前的那件事后,就算是照顾男生这么久的苏阿姨,难免也对方乾安产生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谁家的孩子发起狂来,需要专门的医护人员打镇定剂。 而且好几个牛高马大的保安冲上去,差点都没按住方乾安。 要知道方乾安那个时候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最重要的是…… 当时苏阿姨躲在房间角落,无意间瞥到的那双眼睛。 方乾安当时的眼睛里,好像有两枚瞳仁,挤在同一个眼眶里。 苏阿姨也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是那天晚上她回家却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整个人更是怕得不行。 “乾安啊,真的没必要。”咽下一口唾沫,苏阿姨干巴巴地劝说道,“不就是没把手机给你吗。方先生也是担心你休息不好,身体一直没办法康复。到时候你给你爸服个软,让他把手机还你就是了……” 话又说回来,此时苏阿姨看着方乾安的样子,心里又生出了一丝不忍。 她讷讷地劝说道。 方乾安听到这话,不由冷笑了一声。 “哈,他这只是想收我手机吗?他要真是让我好好休养,怎么这么急急忙忙就把我从医院里带出来了。” 徐老师前脚刚走,后脚方乾安就被他爸押送回了方家大宅,美其名曰回家养伤条件更好。 “他根本就是迫不及待想让我也成为所谓的‘精神病人’吧。” 谈及自己的父亲,方乾安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的温度。 “啊?哪能这么说——” 苏阿姨心中一紧,连忙慌张地说道,只想赶紧终止话题。 但方乾安已经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 “就跟当时对待我妈似的,我妈疯了他高兴得要命不是吗。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嘛,监护权都在那老头的身上,我妈的钱他爱怎么花怎么花。现在我妈快不行了,他最怕就是我继承了我妈的遗产,正着急把我也控制起来不是吗?” 苏阿姨刚想开口再劝,然而想到了多年前女主人的遭遇,那一句“你想多了”的话语,竟然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然怎么说是父子呢…… 方乾安的猜测,还真是有可能。 想到这里,苏阿姨起了一身白毛汗,实在不敢再多说什么,慌慌张张把托盘放在了方乾安门口,自己找个借口就急忙离开了。 方乾安紧盯着女人离开的方向,眼睛里神色淡淡。 咔嚓一声,他再次把门关上了。 他依然没有理会被放在门口的托盘。 已经是第几天没有吃饭了? 方乾安已经记不清了,可是就像是他之前对苏阿姨说的那样,他确实没有胃口。 越过房间里凌乱的家具碎屑,方乾安一步一步来到了只剩下一张床垫的床前,扑通一下往床上倒了下去。 “艹,也不知道那个弱鸡现在怎么样了……有良心的话,应该会找我吧……” 高大的男生看着房顶,低声呢喃道。 之前在医院时还好,虽然方成科管得严,他好歹还能从探望的徐老师口中打听到一点对方的消息。 可现在他却彻彻底底困在了这里。 好烦。 想去找阿秀。 早知道,就应该把那个死老头……杀掉算了。 一股强烈暴虐心绪在方乾安的心中蔓延开来。 抽掉脊椎…… 老头子的血应该会喷得到处都是吧? 年纪那么大,皮剥下来应该也没有什么弹性了。 而且他乱搞了那么多年,也脏得很…… …… 方乾安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球正在不正常地颤动。 他不自觉地啃着自己的指关节,直到鲜血从深深齿痕中涌出来。 可即便是腥甜的血腥气,也依然没有办法安抚身体里不断涌动的饥渴而又焦躁的情绪。 身体里像是有一把无形的烈火在燃烧。 “阿秀……” 不得已,方乾安闭上了眼睛,开始使用“那个办法”平静心绪。 他在脑中一点点地勾勒着李秀的模样。 在那个晚上他曾经紧紧地拥抱过的少年。 因为床很窄,所以睡着后,怕冷的李秀一个不小心就被他纳入了怀抱中。 方乾安甚至还记得在黑暗中,自己嗅到的那属于李秀的香气。 那根本就不是廉价沐浴露气味,而是从雪白皮肤之下透露出来的,令人神魂颠倒的甜暖血香。 【饿了……】 方乾安多少意识到了一点,自己现在脑子有些不对劲。 正常人应该不会想着自己的同性好友,又饿又硬的吧? 可是他却已经无暇去管太多,只有李秀……只有他的阿秀,能够让他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方乾安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去。 他睡着了。 一团漆黑的血迹,在他腰间逐渐蔓延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拔一根手指):阿秀想我。 (再拔一根手指):他不想我。 (再拔一根):不对,他想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