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美人邻居掰弯才不算打脸呢   作者:禾花   简介   周铭不懂,自己年轻英俊又多金,为何总是情路坎坷所遇非良缘   朋友一语惊醒梦中人:因为你挑剔又古板啊,吃鱼先挑鱼脸肉,遇事不决就装死,你才是爱情路上那颗绊脚石呀   周铭恍然,渣男竟是我自己?   或许原则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要打破,被季云青淡漠的眼神一瞥,周铭乖乖打脸坠入凡间,彻底躺平接受命运的碾压   他做了好多自己之前都无法想象的事,比如跟人打架,比如彻夜买醉,比如......爱上了一个男人   真的很不可思议啊   他居然甘之若饴   季云青从红枣鸡汤热气袅袅的烟中露出漂亮的眼,表示盐味有点重   周铭笑眯眯添着米饭,柔声道,那我下次注意   季云青很满意,唯一的担忧是自己被惯得太过滋润,好像要变胖   周铭把人抱着掂了掂,那不正好,养肥了正好吃肉   噫——陷入爱情的固执(前)直男吓死人   满脸生人勿近实则温柔老妈子属性攻×外表清冷的生猛辣椒小美人,温馨平淡日常向,琐碎含美食   【高亮】攻受皆有前任,相遇时刚分手   总体来说是两个笨拙的人互相靠近的故事,小甜文,祝食用愉快~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美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铭,季云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算甜甜的爱情啊!   立意:人生在世,快乐就好 第1章   春寒料峭,积雪未消,周铭看着前方堵塞的长长车流,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三十岁生日过得有些憋屈。   先是被父亲骂了一顿,指责他罔顾亲情,三大姨的七大姑家的小孙女的婚宴居然不去参加,好没人味哦,怪不得现在都没让他抱上孙子。   紧接着他就被甩了。   那个乐团拉小提琴的姑娘电话打来,痛痛快快地吵了他半个小时,说没见过这样诸事不上心的男朋友,不肯去自己的演奏会就罢了,每天的晚安也总是忘记,给他多打两个电话就要被挂掉,美其名曰想要独处空间,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出手大方,可这又如何,人家姑娘又不是没钱。   “周铭,两个半月的恋爱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姑娘语速飞快,“今天的生日礼物就送你自由,再见!”   周铭把脑袋从方向盘上抬起来,盯着这个漫长的红灯发呆。   好想掉头就走。   天色灰蒙,路边街灯逐渐亮起,风吹出人间烟火的味道,也吹乱他额前的乱发,露出清冷的眉眼。   他本不想参加这个聚会的,大老爷们过什么生日?   都是群一块儿长大的发小,上学时勾肩搭背冲着美女海报吹口哨,而立之年也要隔三差五一块热闹,听说他周铭谈了个对象,还超过了一个月,纷纷起哄要带出来见见,看哪家的小姑娘瞎了眼往火坑里跳。   这下可好,虐狗局变群嘲宴,周铭咬牙切齿地把车停好,就迈着两条长腿无奈地走进餐厅。   地点是苏园——聚会指定专用餐厅。   全是为了照顾周铭那挑剔的嘴。   进了包厢看,几个哥们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听见动静,眼睛都往他身后瞅。   周铭两手一摊,大喇喇地在空出的主位坐下了。   “我弟媳呢?”林萌萌还在往门外伸脑袋,“我那么大一弟媳呢?”   “对不住,”周铭嘴角有些抽抽,“两刻钟前跑了!”   众人愣了下,哄然拍桌大笑。   林萌萌优雅地站了起来,冲众人一鞠躬,他人不如其名,一米九二八十公斤,此刻似乎是擂台上刚获胜的拳手:“来来来,一人三百块,我就说他超不过仨月!”   敢情在这赌上了呢!   周铭认真地看着菜单,嘴里说:“对不住了哥哥们,下次我保证坚持四个月再分。”   陈歌之刚从国外回来,正馋家乡菜,跟着周铭研究那菜单:“吊烧乳鸽!快快快我就惦记着这一口!”   “你们怎么不先点着?”周铭随手又勾了两道菜。   “这不等着寿星呢!”“你不来我们哪儿敢先点呀。”   一堆大尾巴狼人模狗样地起哄,周铭笑骂一句:“滚蛋,这就是等着我结账呢。”   嘻嘻哈哈了好一阵子,他那烦躁的心情就慢慢散了,旁边的金小山不愧是教育工作者,心细如发,一把搂着周铭的肩,低声问:“不痛快?”   “还好,”周铭懒洋洋地,“主要我家老头子催得急,嫌我没人要。”   “这哪儿能呀,”金小山来劲儿了,“我们大铭铭一表人才事业有成,蝉联我校校草多年,怎么能是没人要呢,叫叔叔放心,现在年轻人哪儿那么早结婚的啊。”   正说着呢,穿旗袍的服务员推门进来,笑意盈盈开始上菜。   周铭不爱吃凉菜,就继续唠嗑:“金老师您多跟我爸说说,就是这个理!”   金小山夹了一筷子豆芽苗:“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单身纯粹太挑啊。”   周铭一缩脖子,没吭声。   “衣食住行哪个你都讲究得不行,我就没见过这样龟毛的人,”金小山从兜里掏出手机,状似无意地露出锁屏,上面那三岁小闺女笑得尖牙不见眼,“还好你挑是挑,嘴上倒是不逼逼,否则早就该被收拾了——豆豆可爱不?”   “可爱可爱,”周铭哀嚎,“可我觉得自己对那个小提琴已经够包容了呀,她怎么就......”   金小山撇了眼他指上残留的颜料,用公勺给他舀了蟹黄豆腐:“拿出你画画的三分之一耐心给姑娘,甭说小提琴了,大提琴也得给拿下了。”   净白的砂锅里是胖乎乎的嫩豆腐,下面还用小火煨着,被提前炒制过细沙般的咸蛋黄裹着,咕咕噜噜地冒小泡,切成小丁的火腿和绿葱散在里面,又洒上小把青豌豆,又香又烫,尝一口简直要鲜掉舌头。   “蛋黄碾得太碎了,”周铭微微皱起眉头,“应该有点颗粒感......”   大家伙都知道他的臭毛病,没人理他,热火朝天继续干饭。   周铭有点好,就是他虽然讲究,但一般不表现得特别明显,也就在知根知底的人身边叨叨,所以他也没指望别人应和他,自己先说个痛快。   松鼠桂鱼、杭椒牛柳、干锅杂菌,一条红汤东海大黄鱼,大家吃得有些热了,陈歌之脱下外套:“我的吊烧乳鸽呢——”   服务员端着细瓷小盘:“到了,请慢用。”   除了陈歌之和周铭,没几个人爱吃这鸽子,嫌身上没肉,啃两口就没了。   周铭慢条斯理地取了一只放在自己碟内,只嫌旁人不懂这酥脆外皮的好处,他吃饭速度不快,吃的又干净,不管是再难下嘴影响形象的菜,居然都能给他吃得温文尔雅。   金小山弯腰给他夹了那大黄鱼的鱼脸肉,笑嘻嘻地:“寿星您先请。”   “还是金老师体贴懂事,”林萌萌正咬着个虾球,“不愧是咱们中最早结婚生娃的人生赢家!”   金小山一挑眉:“我是关爱大龄单身男青年!”   这顿饭吃得热闹,最后上了江南小米糕和桂花糯米藕,周铭夹了片赤红的藕放在碟中,咬一口香甜不腻,挤在洞里的糯米入口就化,上好的干桂花又多了层咀嚼的风味,软呼呼的一口咽下,整个人都不由变得柔和许多。   周铭不爱吃蛋糕,甜点就收了尾,服务员沏好金坛雀舌,袅袅茶香中,屋子里的人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才叫生活啊。   林萌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过来与周铭讲话:“你那铺子租出去没?”   “还没呢,上一家搬走得匆忙,我还没来得及挂出来,”周铭慢吞吞地呷着茶,“怎么,你动心了?给你打九五折。”   “不是,就我一同事在打听呢,”林萌萌拿起手机划拉,“哦对,就这个,说是想办个舞蹈室,看中你家附近的生活区和商圈了。”   周铭挑起眉,他那铺子面积大又临街,上家是做美容院生意的,三年里收拾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正好也不用人再装修,尤其是舞蹈室更是简单,隔出房间,弄好镜子和地板就成,楼下就是他开的健身房,也不怕吵。   林萌萌的信息发过来了,推送了张微信名片。   “就这个,跟我一起教泰拳的同事,不过这小子花拳绣腿,看着唬人,都是吃蛋白/粉弄出来的虚肌肉。”   周铭看了眼头像,是个健硕的男人背影,他随手发了好友申请,嘴里还说着:“你来我这健身房教呗,非离那么远......不过他不是教练吗,怎么要办舞蹈室?”   “给他对象打听的,”林萌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凑过来笑得一脸猥琐,“对象是舞蹈老师,也是男的。”   “什么?”周铭没反应过来。   “俩男的啊,”林萌萌倒是坦然,“人家出柜了,这也没啥。”   周铭长长地“哦”了一声。   他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身边有这种取向的人,但也从未在意,反正又跟自己没关系,他才懒得多想。   手机响起新消息的提示音。   申请通过了,对方很快发来消息,说感谢萌萌哥的介绍,要约个时间来看看场地。   周铭这几天也没什么事,他向来也不太操心店里的事,就说随意。   “那明天下午六点钟如何?”   周铭快速地回了个:“好。”   散伙时已经九点多钟,大家知道周铭不喜欢太吵,也没缠着他继续赶场子,各回各家,有找妈的有找媳妇的,周铭惦记着家里的猫,简单作别后也就走了。   二月底的天,晚上还是冷的。   到家已经十点,暖气还没停,屋子里热烘烘的满是春意,周铭慢腾腾地把羊绒围巾挂好,又脱掉棕色的毛呢大衣,只穿着一件灰线衫,才穿着袜子踩在地毯上,往客厅慢慢走去。   “宝贝花花!”他蹲下身子一伸胳膊,“哥哥回来啦!”   一只绿眼睛的玳瑁猫窜上他的膝盖,亲昵地用脑袋蹭他的胸口。   周铭抱着猫揉了个够,才把它放在地上,去添水添粮。   花花的窝在落地窗前,这长毛妹子喜欢在这里俯瞰下方的灯火,绿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轻柔地“喵”了一声。   “谢谢,”周铭拍拍它的头,“谢谢你祝我生日快乐。”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亮起,大洋彼岸的短信穿过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传来。   “儿子生日快乐,记得吃蛋糕,爱你的妈妈。”   周铭把手机给花花看:“瞧,她总不记得我不爱吃蛋糕。”   花花:“喵。”   周铭盯着它呆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把脸埋进柔软的长毛里。   “呜呜呜还是我家花花最乖了,哥哥明天再给你买罐头吃!”   远处有人放烟花,在落地窗前绽出五颜六色的灿烂,也微微照亮了一瞬周铭安静的侧脸。 第2章   周铭今天在家无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地往墙上的挂钟一看,已经十点三刻。   下午两点钟点工阿姨要来打扫卫生,他懒洋洋地赤脚下地,打着呵欠去厕所洗漱,发现花花在落地窗前躺着打呼噜,今天阳光好,整个猫都被晒成一滩饼。   “妹子早啊。”周铭嘟囔了一句,嘴里是薄荷味的牙膏沫,洗了澡后,他穿着个米色的棉质睡衣,打开冰箱开始为自己做饭。   其实昨天金小山说的没错,他每次失恋都是被自己给作的。   毕竟不是每个女孩都能忍受男友刻意的距离。   周铭从不带人回家,连发小也只是世界杯期间才被准许进来一同看球,其实他也不是洁癖,打扫卫生的阿姨还一周来两次呢!他就是一张写着生人勿近的脸,一身疏离味儿。瞧起来跟谁玩得都好,可若是不主动叫他,他就仿佛消失般窝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好家里给他留的有实业,也聘有专门的人打理,周铭才得以安安心心做个二世祖,拿大把的时间在屋子里抱着猫发呆画画,偶尔再去健身房。   朋友们也知道他的德行,隔三差五约他出去玩,周铭嘴上不说,心里是知道这份好意的。   从冰箱里拿出两枚鸡蛋,面包机里是自己亲手烤的吐司,周铭熟稔地在麦饭石煎锅内喷上油,就沿边磕了蛋壳。   他只吃一面熟的太阳蛋。   泛着丁点焦黄的吐司片放在餐盘里,不用沙拉酱,只在煎蛋上撒一丢丢的黑胡椒,周铭拿出早已洗干净备好的生菜,又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就坐在餐桌上吃这顿简单重复的早餐。   花花:“喵?”   周铭看了眼腕上的表,笑道:“快十二点了啊,那的确不算早餐了。”   把餐盘放进洗碗机,周铭决定下去走走,顺便给冰箱里再添点东西,这样好的阳光若是不去感受一下,总觉得辜负了春日的好意。   出了小区,对面就是家连锁的全日鲜,这家超市走高端化路线,水果个个精致漂亮,在保鲜柜里码放得整整齐齐,令人看了就心情愉快。   周铭是喜欢逛超市的,这种一个人慢悠悠地挑选货物的感觉实在是好,大个的草莓香喷喷的,黄皮枇杷也上市了,青枣似乎被洗过,还着点碎碎的水珠。   海鲜区里有鲜活的石斑,周铭认真地挑了尾最活泼的,准备晚上做清蒸,家里的姜好像也没了,他不着急,慢慢地走着,回想自己需要再买什么。   等逛完超市回家,正巧在电梯前遇见钟点工李阿姨,阿姨四十出头手脚麻利,见人就笑,一张圆脸总是喜气洋洋的。   “阿姨今天来的早呀,”周铭笑着摁下二十层电梯键,“等好一会了,怎么不与我打电话?”   “我也刚到,”李阿姨提着个布袋包,“今天吃饭早,干脆提前过来,去超市了?”   电梯“叮”地一声停了,周铭把购物袋换到左手,用指纹打开家门。   “嗯,给家里添点东西。”   李阿姨利落地套上袖套和鞋套,轻车熟路地开始打扫卫生,而周铭也走到厨房,把刚买好的东西放进冰箱里。   他爱李阿姨干活细致整洁,更舒服的是从不多嘴,过问雇主的隐私,见着一个大男人独自生活,也不曾有任何多余的话。   花花走上来,蹭周铭的腿,还没蹭到尾巴呢,就被人一把捞起来,使劲儿开始揉搓。   下午六点要带人看铺子,周铭把电视打开,随便放了个电影,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他身上,晒得皮肤都微微发烫。   居然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昨晚睡得久,这一觉就短,更遑论怀里还有一只大肥猫,等他醒来定睛一看,电影才放了十几分钟,男女主角就已经开始亲嘴。   “世风日下啊。”周铭揉揉眼睛,干脆把电视当背景音乐,专心致志地撸猫。   李阿姨走的时候与他打招呼:“再见小周,过几日我再来!”   周铭笑着挥手,才觉得有点饿了,但这会才四点多,吃晚饭又太早,他想起自己刚刚买的一大兜水果,突然想吃烤橘子。   其实现在并不是橘子的季节,他也就只买了五六颗,这会儿正好馋了,就挑出两个圆滚滚的,简单洗了下,用盐水泡了一小会,再拿厨房纸巾擦干,就放到预热好的烤箱架子上,一百八十度,十五分钟,周铭轻轻地拧好了转盘。   他不喜欢用锡箔纸裹着烤,觉得那样丧失了点“火燎”的风味,橘子橙黄色的外皮很快变了色,逐渐开始焦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刚打开烤箱门,那种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周铭早已带好厚厚的手套,可还是觉得烫手。   鲜橘皮水分大,烤橘子几乎就相当于陈皮水煎,正好也能润肺生津,周铭把那软软的橘皮拨开,里面的果肉还冒着烟呢,他用筷子把橘瓣分开,这会儿不嫌烫了,酸酸甜甜的味道必须趁热咬下,浑身都被熏腾得舒畅。   烤橘子吃到最后,舌尖会带着点淡淡的苦涩味,周铭喜爱这个味道,干脆把剩下的全给烤了,安安心心地看着烤箱,目光温柔得仿若在看情人。   手机传来新消息的提示音,他大致扫了眼,是林萌萌发来的一张图片。   点开,居然是个跳舞的男人。   是舞台上的抓拍,只能看见身段,瞧不见脸,手脚舒展得不可思议,单薄瘦削的背几乎折成一根弦,应该是古典舞,衣袖如云似水,仿若和人融在一起,是被泼墨而成的山水画卷。   周铭讶异地拧起眉头,就看到对方又传来一张照片。   这下,他看见这人的脸了。   在舞台上的最中央,手里抱着个浮夸的奖杯,被人簇拥着,很腼腆地笑,图片拍得一般,眉眼却很清晰,小巧的下巴微微扬着,跟朵高岭之花似的。   周铭看了会,才点开林萌萌的语音。   “这就是路奇的对象啊啊啊啊怎么这么好看感觉自己都要弯了!”   周铭:“......路奇是谁?”   “就我同事,”林萌萌的信息回得很快,“想租你门面的那个,怎么样他对象是不是长得不赖!”   周铭把照片划出来,认真端详了一下,冷酷地回道:“还成吧,我觉得就那样。”   “说是之前拿了很多奖,你看那气质,就和咱们凡人不一样,还很有钱,别忘了宰他一顿!”   烤箱内的橘子好了,周铭把嘴凑上去发语音:“那干嘛来开舞蹈室,这种神仙不都是在什么团里供着吗?”   他把剩下的橘子拿出来,端到桌上,剥皮的时候指尖也不自觉沾上那股馥郁香气。   好一会林萌萌才回复:“我哪儿知道,伤病吧,或者为爱下凡?”   周铭嫌他八卦,笑骂他一句,就安静地把橘子一瓣瓣吃完。   离六点还有一刻钟,浑然不知自己成为谈资的路奇发来信息。   “周先生,我们快到了。”   周铭换好衣服,今天外面热,他索性穿得薄一些,干脆套了个灰蓝色的卫衣出门。   这楼盘就是他爹开发的,留了俩屋子和几间商铺给他,其中一间他开了美术画室,另一间则开了健身房,剩下的就租了出去,反正离家近,照看起来也方便。   穿过小区的林荫道,周铭远远地就看见两人在喷泉旁等着,他不太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准备速战速决地带人转一圈拉倒。   那个面孔俊朗,肤色偏黑的定是路奇,而旁边坐着的应该就是他对象,身上是米色的落肩毛衣,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周铭上前打招呼:“你好,是萌萌介绍的朋友吗?”   路奇主动伸出胳膊与他握手:“是,老听萌萌哥提起周先生你,这位是季云青......我朋友。”   周铭暗笑,柜门不是早被踢开了吗,这会怎么又说是朋友了,而那个季云青闻言站了起来,仰起脸冲他微笑。   周铭愣了下,第一反应是这人真不上相。   比照片上的简直好看太多。   他其实不太想用眉目如画形容一个男人,而对于季云青而言,却似乎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柔顺的碎发下,那眸子颜色略微浅淡,仿若琥珀,眼梢向上轻挑,显出一种不自知的含情脉脉,幸好有浓密的长睫毛和眼神,就压住了那份媚态,给他添了丝真挚的天真,整个人是瘦削单薄的,却透露着放松的挺拔。   真漂亮。   季云青笑后就不再讲话,安静地跟在路奇身后。   周铭收回眼神,带两人去商铺看,如同之前介绍的一般,这里面积宽敞明亮,毗邻商圈背靠生活区,地理位置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   “怎么样,”周铭和他们下楼,“既然是萌萌的朋友,会便宜点。”   路奇就扭头去看季云青,目光深情款款。   “可以,”季云青开口说话,与柔和的外表不同,声线很是冷淡,“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周铭怔住:“这就决定了?不再考虑一下吗。”   季云青抱着胳膊站着,半分迟疑也没有:“不用了,这里很好,不过周先生——”   他扬起眉:“请问小区里有没有合适的屋子?我想搬来这里住,离得近会方便点。”   “不行,”路奇抢白道,“不是说好了,你怎么还想着要出来?”   季云青没理他,继续道:“我要三室的,面积大的话两室也可以,光照要好,楼层也要高点。”   周铭看着路奇急恼的脸,谨慎地张口:“我帮你留意着......不过你想什么时候搬呢?”   季云青垂着眼睛笑了,不知为什么,周铭居然从中看出一丝难过。   “越快越好。”他轻声说。 第3章   季云青拜托他房子的事,其实找对人了。   周铭还真知道有能满足他要求的,就是自己对面那间屋。   当初他爹把相邻的两个房子都留给他,说是如果将来结婚可以打通,整成个三百多平的大平层,六个卧室,想生几个孩子都能住下。   直到周铭三十岁了,隔壁那早已装修好的房子还空落着,隔段时间请人打扫一次,却从未向外租过。   原因无他,只是周铭怕邻居吵闹。   所以他听完季云青的话,就笑笑:“其实小区内的房子我还不太了解,先留意着吧。”   季云青倒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同周铭又讲了些商铺的事项,约定好第二天来签合同,就起身告辞,而路奇就巴巴地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模样。   稍微起了点风,天色慢慢暗了,周铭惦记着冰箱里那条石斑鱼,也就快走回家,可还没等他到小区楼下,居然落下雨来,白瞎了下午的阳光明媚。   周铭快走几步进了电梯,还好没被雨水打湿,回到家里先洗了手,就去摸猫,然后再洗一遍手,方才处理那条石斑。   石斑清蒸最好。   把两颗大葱白生生的皮剥下,裹上绿色小葱叶和鲜红辣椒,卷背切丝,将切好的葱椒丝在水里泡上后,周铭才把石斑放在案上,改刀开脊,又在鱼背塞进姜丝,放入垫好姜片的盘子里。   他从小便会给自己做饭,打理起来耐心而细致。   鱼身上先撒一点盐,再倒料酒,周铭用大火把清水烧开,看鱼腌得差不多了,就把那盘子小心地放进蒸锅,瞅着表,趁此机会在炒锅内倒上蒸鱼豉油和水,熬成赤浓的酱汁备用。   蒸鱼不能用太多时间,肉质一老就再无滋味,八分钟刚到,周铭就把盘子取出,里面的汤汁倒掉,姜片也拿出来,把之前切好的葱丝辣椒丝放在热气腾腾的鱼身上,酱汁淋入,另起一锅烧油,“滋啦”一声,细卷的葱丝瞬间蜷缩起来,香味直往鼻子里面钻。   周铭口淡,这道清蒸石斑也没放太多盐味,他就不配主食,慢条斯理地把这条鱼当做晚饭。   花花跳到桌子上闻了闻,嫌弃地走开了。   雨水打在落地窗上,蜿蜒的水际流淌不及,屋内灯光昏暗,周铭独自坐在桌前,被拉出一道很长的影子。   手机响了,是金小山来的视频请求,刚一接通就出现了他三岁闺女金豆豆的大眼睛。   “周叔叔——我想你啦。”   周铭不由自主笑了起来,挥手给孩子打招呼:“我也想你了,豆豆吃过晚饭没有,吃的什么呀?”   “我在幼儿园吃的,”金豆豆掰着胖乎乎的小指头,“杂粮窝窝头和虾虾,我还喝了粥哦。”   周铭竖起个大拇指:“我干闺女就是棒,吃多多长高高!”   金小山的脸挤过来了:“你明天有事没,我爸给你介绍对象,约着一块吃个饭呢。”   “老师他也太急,”周铭苦笑,“我才刚失恋不到三天......”   “嗐,我也跟他说了,”金小山举起手机,屏幕里就只剩他那张大脸,“主要老头教书一辈子,就惦记着学生的事,今天有个班里聚会,说是当年他的学习委员现在还单身,小姑娘我知道,人挺好的。”   周铭站起来,把盘子往厨房送去:“不见,没这心思。”   “人家比你小两岁,住的也不远......”   “说了不见,”周铭回到客厅,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窝好,“我要好好体会爱情带来的伤痛。”   金小山张嘴准备说话,就被人挤出屏幕,金伯父那严肃的脸出现的瞬间,周铭差点跳起来站好。   毕竟当了他三年的初中班主任。   “周铭?”   “老师好!”周铭调整好坐姿,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是个五好青年,“老师吃过饭没?”   金伯父不到耳顺之年,连续三十多年凌晨六点起床上早自习,下班后坚持做五十个引体向上,至今头发乌黑茂密精神抖擞,像他儿子小金老师那样的,老爷子一拳撂倒仨。   周铭当年没少被他铁腕收拾,这会儿还觉得后颈有点怵得慌。   “吃过了,”金伯父声若洪钟,“明天要是没事,我请你和那姑娘吃顿饭怎么样?好久不见你小子,天天跟小山混着玩,也不来看看我?”   “好好好,”周铭揉着眉心笑,“老师介绍的我一定得去见见,等会让他给我发位置,保证按时到位。”   好容易挂了电话,周铭给金小山发消息,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你大爷。”   金小山过了会才回复:“弟弟你先忍忍我也是被逼武脉不——”   一看就是在桌子下面盲打的,可怜的小金老师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要被自己爹教训。   外面的雨还在下,周铭洗完澡出来,只用个浴巾裹了,露出精干宽阔的上半身,头发湿湿地往下淌水,他估摸着金小山应该被吵完了,就拿起手机给他发信息。   “明天去哪儿吃?先说好我就走个过场啊。”   金小山居然回了个萌萌的表情包,穿裙子的小白兔羞羞答答地眨巴眼。   周铭直觉不好。   果然,下一条信息就发过来了。   “那啥,火锅......”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金小山的信息接二连三地就跳过来,手速飞快,不愧是当年一个半小时就能写满文综卷子的狠人。   “人家姑娘就喜欢吃火锅,说是大家伙聚一块热闹!”   “我总不好扫人家的兴吧?再说了这种事本就应该以姑娘为主,人家说哪儿咱去哪儿你看看就你这样挑三拣四活该没媳妇啊~”   “趁这个机会也改改口味呗别这不吃那不吃,我们家豆豆都知道挑食长不高哦嘻嘻嘻火锅这么好吃你居然不吃这就是你不识好歹,快跟火锅道歉啊怎么这么晚了拜拜明天见么么哒!”   周铭一口气没上来,缓了会才给金小山回复,依然三个字:“你大爷。”   周铭是个守旧的人,或者说,是个不喜欢变通的人。   只跟熟识的人打交道,从不带姑娘回家,连表白和骂人的话都不带变,一周两次健身房,龟毛又挑剔地活了整整三十年。   骂人时就会那仨字。   表白时就是万年不变的那句话。   “我觉得你还不错,要不要咱俩试试?”   太多的习惯在他的人生中保留下来,比如他虽喜美食,却不爱火锅,总觉得所有食物去同样的汤底里一搅合,出来就被蘸料变成一个味,少了食材原本的味道。   雨渐渐停了。   *   金伯父说的不错,这姑娘的确温柔漂亮又会事,一顿饭吃的老爷子爽朗大笑了好几次,连金豆豆都忍不住挂在人家身上撒娇,可谓宾主尽欢。   除了周铭。   他坚持着要了个清水格,然后只涮了一点菌菇,连酱料都不蘸。   金小山打着圆场:“哈哈,他最近肠胃不好,养生呢!”   饭后交换了联系方式,姑娘有些羞涩地垂着眼说:“肠胃不好的话要多喝小米粥,尤其是早饭的时候,有机会的话尝尝我的手艺呀。”   完了,周铭早上从不喝粥。   一杯热好的新鲜巴氏奶不香吗?   周铭看了金小山一眼,对方绝望地扶额,心里明白这俩人没戏了。   对于周铭来说,能不能和他吃到一起,是判断自己是否要恋爱的重要前提。   金伯父看小姑娘的红脸蛋,恰到好处地开始助攻:“最近好像有个电影不错,你俩要不要去看看?我记得楼上就有一家影院......”   “哎呀不巧,我晚上得跟人签合同呢,”周铭冲金小山无辜地眨巴眼,“就上次吃饭时萌萌介绍的那个,已经约好了。”   金小山大力点头:“啊对对对。”   “那不还有一下午时间吗?”金伯父吹胡子瞪眼,“这才刚吃过晌午饭!”   ......居然顺口说错话了,他的确和季云青约好了晚上签字,房产中介那里也备好材料,但怎么一出口就把真实时间说出来了。   周铭两眼一闭,开始装死。   所幸姑娘极有眼力见,笑着找台阶:“老师您不懂,签合同前还有一堆手续呢,再看看场地啊聊聊细节啊,晚上再过去的话哪儿够呀。”   金小山在桌子下撞了周铭的腿,冲他无声地做口型:瞧瞧人家。   周铭岿然不动。   姑娘住的地方就在附近,连送人家一程都不用,周铭寒暄了几句后就跟着金家一起离开,等那俏丽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金伯父才半埋怨地嘟囔:“你也不去送送。”   “人家不让,”周铭笑道,“就这么点距离......”   “爸,你再这样下去就讨厌了呀,”金小山无奈地撇了他一眼,“周铭都三十了,什么时候找对象,找什么样的对象,人家有分寸的。”   金伯父声音明显小了下去:“我不是心疼他一个人嘛。”   “可他就喜欢一个人呆着啊,”金小山把闺女举在肩膀上,“别看他每次都被甩,其实都是他故意的,但凡上点心,孩子估计都比豆豆大了。”   周铭有点不服气:“我也挺上心的啊,吃饭聊天逛商场买礼物,可都做到了。”   “得了吧,”金小山白他一眼,“连家门都不让人家姑娘进,十点以后非要紧事就不让联系你,说是要有独处空间,爸你说说要是咱豆豆找这样的对象,你乐意不?”   金伯父看着孙女软糯糯的小脸,怒上心头:“什么混账东西——”   周铭:“......你们慢慢走,我在商场再逛会。”   “出息,”金小山笑他,“又装死呢。”   挥手道别后,周铭慢悠悠地回身,准备再在商场转转消食,金老师讲的那部电影他还挺有兴趣,一直等着国内上映,刚刚还想着一起看,只是金豆豆吃完饭犯困,旁人就只好陪她回去睡觉。   影院在六楼,今天是工作日,人流量倒也不大,周铭用手机买了票,盘算着时间,正好出来后还来得及赶回家签合同。   他中午吃的不多,这会其实已经有点饿了,就往前方那个看起来高贵冷艳的饮品店走去,准备喝个奶茶先垫垫。   刚点完单,周铭就感觉自己的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他略微侧过脸,正是路奇和季云青。   还真是巧,先在这里遇见了。   这家店出了名的等待时间长,周铭把小票放进兜里,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结果就看到路奇仿佛急切在解释什么似的,而季云青则两臂抱在胸前,一脸冷淡。   路奇上前一步,伸手去拽季云青,还没碰到呢,就被一把打开。   走到半路的周铭尴尬地站住了,看来是小两口闹别扭,他刚若无其事地要转身开溜,就被季云青冷漠的目光扫到了。   “周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既然被看到了,周铭索性大大方方地走过去:“来看个电影,这不刚上映嘛。”   季云青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而旁边的路奇则急躁地抓抓头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了。   “室内你抽什么烟?”季云青拧着眉。   路奇闷声:“我乐意!”   周铭默默地后退。   季云青仿佛听到什么笑话,那紧绷的嘴角居然轻轻上扬,露出一个笑来,那笑漂亮极了,就像画上的美人婉转开始动作,简直活色生香,连周铭都忍不住看了一眼。   而下一刻,美人干脆利落地上前半步,劈手夺过那刚点燃的香烟,拿起路奇的右手,冲着掌心狠狠地摁了上去。 第4章   路奇疼得一个激灵,甩着手后退几步,连抽好几口冷气。   周铭目瞪口呆,手机上的提示音“叮”了一声,他就赶忙转身回去拿奶茶,假装无事发生。   “您的三分糖去冰奶茶请慢用!欢迎下次再光临!”   茉莉雪芽搭配新鲜牛乳,入口茶香回甘不甜腻,冰冰凉地沁入五脏六腑,啊,这就叫人间值得。   周铭眯着眼睛叹息了一声,才转过头去看那闹别扭的两人,季云青已经不见了,路奇还怔在原地,右手微微颤抖。   季云青看起来淡淡的,下手居然眼也不眨。   真够劲儿。   周铭没来由地做出了这么个评价,觉得自己之前谈过的小女朋友真是一个比一个的温柔,最凶的也就是砸了他的手机,还没遇到过这么狠辣的主。   电影是刚上映的,落座的人也不少,绝大部分都是亲亲热热的小情侣,周铭挑了个靠后的座位,坐得却有些不太舒服。   他个高腿长,这个影院设计得不太合理,前后排的距离还是有点近了,周铭就被迫略微收着腿,怎么活动都不得劲。   正巧这个时候,一对夫妻领着个小男孩进来,边走边洒爆米花,一路洒到周铭脚下。   小男孩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周铭身边坐下了,和他大眼瞪小眼。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周铭抓着围巾站了起来,往脖子上随意一扔就往外走,直到了外面的走廊,才默默拿出手机,选了张家门口那家影院的IMAX版票。   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他立马就会反应过来,然后干脆利索地远离掉。   上车前周铭打算把奶茶喝完,兴许是冰凉的味道提醒了肠胃,这个时候他突然很想吃点热乎的,唔......比如一碗红枣炖鸡汤。   可是刚买了票呢。   周铭思考了五秒钟,决定还是向美食低头,于是顺手把那张电影票的二维码发到健身房的工作群里,配字:“谁有空的话谁去看。”   而他现下,则要去买一只新鲜的母鸡来煲汤。   对于这种养生汤品来说,做的过程实在没什么难度,重要的是食材本身的好坏与否,连锁超市里没有新鲜宰杀的肉,周铭在路旁熄灭车灯,轻车熟路地转了一个红绿灯,直奔那充满烟火气的菜市场。   右手第一家卖三鲜锅贴,周铭经过的时候刚刚出锅,老板把那焦黄喷香的锅贴倒扣进个平底盘内,豪气地洒下一把黑芝麻。   “......东哥你洒晚了,”周铭定睛看着,“怎么洒到焦面上了?”   东哥三十有五,从会走路就跟着爸妈学锅贴,壮硕的腱子肉全是揉面团练出来的,闻言嘿嘿一笑:“咋滴,是不是就不吃了?”   “不吃,”周铭跟着笑,“这是原则。”   被东哥笑骂了两句后,周铭就顺着继续往前走,卖炸萝卜丸子的婶娘看见他,用戴手套的手直接抓了一个:“来,还烫着呢!”   周铭来菜市场,几乎跟回家似的自在。   有时他也嫌自己闷得太狠不接地气,就会跑这里缓缓,从小时候放学来买炸串,到成年后隔三差五来买菜,周铭感受着市井中的热闹劲,心里被揉了一把似的暖。   萝卜丸子果然烫,周铭在嘴里呼了好一会才咽下,冲婶娘竖起大拇指。   “别问,”婶娘得意地一扬脖,“独家秘方,绝不外传。”   周铭的舌尖还残留着那点香喷喷的味道,不在意地摆摆手:“反正我迟早有一天得学会这个。”   生鲜肉类在菜市场最里面,他已经提前给孟叔打过电话,给他留只三黄小土鸡。   “四斤不到,”孟叔远远地冲他招手,“刚弄干净,要不要砍一下?”   “不用,”周铭接过袋子,“我拿回去整只煲汤。”   孟叔闻言给他又塞了块黄姜:“你这天天吃得不少,肉都长哪里了?静长个子上了!”   周铭笑着听人絮叨完,就慢慢地往回走,剩下的配料冰箱里存的都有,他过日子向来东西备得全乎,除了瓜果蔬菜要买买新鲜采摘的,别的干货应有尽有。   他喜欢小火慢炖,回家简单收拾了一下,给花花添了粮,就去处理那只小土鸡,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签那个商铺的合同,等回来的时候汤应该正好,今晚暖洋洋地喝了,明天得去店里看看,春季正是促销的好时节。   香菇和红枣提前泡了,把清洗好的鸡肉冷水下锅,水滚后捞出,用沸水清洗干净,炒锅烧热后倒入一点点的油,下姜片炒出香味后再放入鸡肉,迅速淋上料酒,周铭不喜欢腥气,就常这样处理鸡肉,在烟气沸腾的时候倒进热水,香菇和红枣,等到水再次烧开,连同鸡肉一同再倒入准备好的砂锅内。   煲汤急不得,周铭盖上锅盖,满意地洗干净手,就出来开始撸猫。   花花是脾气极好的田园小玳瑁,随意他在肚子上揉搓,软乎乎的肉垫轻轻地推着周铭的脸,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宝贝乖,”周铭深深吸了一口猫,“今天有没有想哥哥呀?”   花花:“喵~”   他惬意地抬起头,就走到门口去穿外套,约好了五点半在相邻那家房产中介签合同,双方都简单省事,其实之前周铭都是直接把这种事全权托管处理,被坑过一次后怒然收回合约,开始亲自签字。   穿鞋子的时候,他突现想起来今天遇见季云青和路奇生气,那晚上两人会不会一起来呢?   “一根猫条,”周铭裹好围巾,回头冲花花笑道,“我赌只有一个人来。”   他赢了。   房产中介那干净整洁的待客间内,季云青好整以暇地在那里坐着,穿着个粗针织毛衣,黑色长外套在旁边挂着,似在小憩,单薄的脊背微微弯曲,露出道形状优美的曲线来。   周铭收回目光,他还以为跳舞的人时时刻刻都挺拔着呢。   没想到也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一身西装的中介拿着材料也进来了,恭敬地在桌上放下一杯热水。   “抱歉,”周铭坐在对面,看着季云青面前早已冷却的水,“等好一会了吗?”   季云青这才睁开眼睛,猫儿似的伸了个懒腰,动作舒展极了。   “也是刚到,”他带着淡淡的笑意,“下午让你看笑话了,实在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周铭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两人在一起有点摩擦很正常,都这样。”   季云青没问他是何时发觉自己与路奇的关系,他对自己的身份并不隐瞒,但并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他不在意。   季云青从来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自己。   签合同的过程很顺利,俩人都是干脆利索的主,唰唰地签得飞快,等到季云青裹着黑色大衣走到外面的时候,发现天色向晚,云霞灿烂,倦鸟归巢,放学的小孩三五成群,拎着蔬菜回家的大人步履匆匆,奔赴万家灯火。   季云青呵着手:“合作愉快。”   周铭点点头,跟他客气道,“要不要吃个饭再走?”   “行啊,”季云青直接接话,“你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我之前还没怎么来过,不太熟。”   周铭愣了下,想起砂锅里的鸡汤,又看看对方理所当然的神色,犹豫片刻,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季云青却仿佛反应过来:“去你家里吃吗?”   “嗯,我炖了鸡汤,”周铭看了眼腕上的表,“这会已经好了,锅里煨着呢。”   季云青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找饭搭子呢......那太不好意思了,没想到周先生还会做饭,真贤惠。”   风吹起他的碎发,季云青似乎有点冷地把大衣裹紧,推辞道:“上门打扰的话就算了,有机会再一起吃饭。”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什么,周铭舒了一口气,点头道:“行,下次再聚。”   成年人的交往都是这样,不动声色地保持一定的距离,礼貌又冷淡,这样谁都过得舒服,除了那个林萌萌。   因为这个人正在季云青身后朝自己蹦蹦跳跳地......冲来,活像一头奔跑的哈士奇。   手上拎着两个大塑料袋,满满当当。   “怎么没接我电话?”他嬉笑着走上来,撞了下周铭的肩膀,“我妈才包好的小馄饨,给你分好了,直接冻冰箱就成,咦,这不是那个......?”   “季云青,”拢着黑色大衣的季云青颔首示意,没有伸出手,“你好,我听路奇说过你。”   周铭嘴角抽抽地拿出手机,果不其然有个未接来电,那会在电影院他提前静音了,就忘记再次打开。   “哦——”林萌萌看了眼周铭,又看了看季云青,“那个商铺定好啦?”   “嗯嗯,刚签过合同,”季云青声线淡淡的,“周先生问要不要吃饭,我......”   还没等他讲完自己已经推辞掉,就看到对面那只哈士奇,不,对面的林萌萌倏然瞪大双眼。   “周铭要留你吃饭?”他古怪地问,“去他家吃饭吗?”   季云青迟疑地张口:“呃,说是炖了鸡汤,不过我......”   林萌萌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已经狠狠地盯住了周铭,眼神悲愤,似乎亲临捉奸现场。   作者有话要说:   给自己写饿了QAQ 第5章   “周铭你个负心汉!”林萌萌哀嚎,眼角泛泪,“快二十年的交情,都没在你家吃过几顿饭!”   这下子解释不清,周铭又不好直接说自己只是跟人客套,就扶额叹气:“那次足球联赛你们不是来了吗,我烧了一晚上的菜,陈歌之出国前也来过,哦,还有金小山评上职称的时候......”   林萌萌眼角泛泪地指着他,两个塑料袋都被撂到了地上:“瞧瞧,就是因为次数太少!你都能记得!”   周铭顺手拎起袋子赶人:“滚滚滚。”   “你心里只惦记着我妈的小馄饨,压根就没我,”林萌萌哼了一声,转身习惯性地想跟人勾肩搭背,看到季云青那淡漠的眉眼时默默放下手,“走,咱俩吃去,给路奇叫上呗。”   季云青顿了下:“他有事,过不来。”   林萌萌向来大大咧咧不会看人眼色,边走边笑:“他能有啥事啊,天天嘴上念叨的就是他对象,你一个电话过去......咦?那不是你家花花吗?”   周铭闻言抬头,差点没把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   花花卧在前面花坛里那颗高大的桦树顶上,臊头耷脸地垂着小猫脑袋,似在发抖。   周铭头皮一炸,他住的可是二十楼!   家里阳台是封过的,可窗户没法儿全封,居然被花花给扒拉开了个缝,傻乎乎的小玳瑁不知天高地厚,径直向外扑去坠了楼,幸好有这桦树挡了下,不然摔在水泥地上,后果不堪设想。   “花花!”周铭想也没想地冲上前去,冲着桦树打开双臂,“慢慢下来,我接着呢!”   小猫不知是受了惊还是忧伤,恹恹地一动不动。   林萌萌也跟着过来,仰头急道:“这倒霉孩子是不是不敢下来了?”   周铭着急,花花除了定期打疫苗体检外从没出过门,胆子又小,任凭他这会在下面怎么叫都不带搭理,不知不觉旁边已经有人往这儿看了,不知是谁嚷嚷一句,给消防打电话呀。   周铭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就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就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盖住了。   “不用,”季云青边说边脱大衣,“我先试试。”   他随意地活动了一下身体,把大衣往周铭怀里一扔,抬头看了眼高大的桦树,眯了下眼睛,就开始脱鞋子。   “你该不会要爬树上去吧?”林萌萌在后面傻眼,“这,估计得有三四层高了。”   季云青扭过头来,很奇怪似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能?”   他穿着灰色粗针织毛衣,瞥过来的琥珀色瞳仁淡淡的,那常年跳舞的身躯优雅细长,然后毫不在意地搓了搓手,就向树上爬去。   美人爬树,居然一点也不滑稽,大概是季云青太过轻盈,神态又这般坦然。   周铭抱着那还带有温度的大衣,不由自主地向前几步站在树下,既怕人踩空摔下,又怕花花不配合,仰得脖子都有些酸痛。   季云青很快就爬到树的最高处,一手抱着树干,另一只手轻巧一捞,就拎着小玳瑁的后脖颈,然后往下顺着下来,离地面还有一两米的时候,干脆利落地纵身一跳,稳稳落地。   “牛逼啊!”林萌萌仿若海洋馆里的鼓掌海狮,“季老师看起来跟朵高岭之花似的,没想到......”   “这有什么,”季云青把怀里的猫递给周铭,“小时候淘气,这种事也经常干......嘶!”   周铭一手接猫,另一只手要把外套还给人家,嘴上说谢谢,眼睛还要去看季云青怎么了,给他慌得有点懵。   季云青大喇喇地把双手翻开,掌心被擦破了皮,渗着血。   “对不住。”周铭喉头一紧。   “没事,”季云青不在意地接过外套自己穿了,“外面有宠物医院没?得拍个片子看有没有内伤,我顺便擦个碘酒就好。”   林萌萌也跟着大力点头:“是啊是啊,花花又不会说话,千万别摔坏了。”   索性旁边就有常去的那家医院,身为VIP客户的花花快速地做了一遍全面的检查,林萌萌抱着那两袋子小馄饨干巴巴地等,而季云青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擦碘酒。   周铭抱着花花从办公室出来,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片子都正常,骨头也摸了一遍,应该没什么大碍,我这几天再多观察。”   一通折腾,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周铭是真心觉得不好意思,坚持要留两人吃饭,林萌萌当然乐意,季云青也没再推辞,跟着进了电梯。   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温暖充盈的气氛。   来的路上季云青已经听林萌萌叨叨了一路,知道周铭是单身独居,所以门打开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地眯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屋内温馨而又不失品位,整个色调是米色日系风,灯光柔和地打在宽敞的客厅内,装饰品并不多,但都相得益彰,总体而言就是舒服,无论是绿植还是家具,都不张扬打眼,而是一种和谐的宁静气氛。   屋子久不来客,周铭从客房才翻出拖鞋,简单安抚了花花,就去厨房准备做饭,而季云青换好拖鞋,踩过厚厚的地毯,定睛看墙上挂的一张油画。   是一大捧郁金香,但并没有明显勾勒的痕迹,而是大团大团的色块,烘出了这样春日气息般的花朵。   “周先生在哪儿买的?”季云青已经不冷了,手指从口袋中拿出,“很好看。”   林萌萌正手欠地招惹花花,闻言抬头:“他自己画的呀,还成吧?”   季云青有些意外地往厨房那里看了一眼:“周先生是做设计的画家吗?”   “不是,他画画从不卖钱,”林萌萌在沙发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你问他要就直接送......谁让人家是万恶的资产阶级。”   季云青便回过头来没再问,因为他此刻的注意力全被飘过来的香味吸引了。   “鸡汤小馄饨,”周铭端着个砂锅从厨房走了出来,“简单做了点,趁热吃吧。”   正好今天炖的红枣鸡汤比较多,周铭惦记着那俩人空着肚子,就没再多费时间准备菜,清水下锅煮了馄饨,摊了张薄薄的鸡蛋饼,切丝后放入瓷碗中,加入虾皮,紫菜和葱花,撒少许盐,放煮好的馄饨,最后倒入热腾腾的鸡汤,香气扑鼻,颜色煞是好看。   林萌萌已经埋头苦吃,季云青小口尝了下汤,不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由衷地赞美。   “冷天吃点热的,”周铭笑道,“我今天煮的多,大家都多吃点。”   今天陪花花体检折腾到快要十点钟,几人都是真的饿了,热乎乎的鸡汤暖得五脏六腑都舒畅,而三鲜馅的手工小馄饨清爽弹牙,薄薄的皮几乎透明,中和了那点的腻,浑身每个毛孔都被熨烫了般舒服。   饭后林萌萌瘫在沙发上打嗝,季云青帮着在厨房收拾碗筷,而手机铃声恰如其分地响起。   季云青看了眼就立刻挂掉,没过多久,电话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   周铭假装没注意到,有心给对方留出点空间,可洗碗机已经开始工作,这里也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只好和季云青一起向外走去。   “季老师,”林萌萌趴在沙发上看他,“你怎么来的呀,离得远不?”   季云青:“还好,开车一个小时出头,要捎你一段吗?”   “这么远啊,”林萌萌咋舌,“不用,我等会骑单车回家就成......那你在这儿办舞蹈室,通勤时间也太长了。”   “所以打算在这个小区找个房子,也能盯着再简单装修下。”季云青在沙发上坐下了,大概由于之前的介绍和奖项的烘托,周铭总以为会是个不太好接触的人,有点才气的艺术家往往这样,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没想到这位上能爬树捉猫,下能和林萌萌侃侃而谈,着实平易近人。   而看到那手机屏幕时,周铭更是怔了片刻。   是......美少女战士。   “加个微信吧?”季云青冲着周铭举起手机,“只有电话联系不方便。”   说来也是,周铭点头,正欲开始添加对方,就看到季云青的手机又开始了来电提醒。   赫然显示来者的姓名:“路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如果养猫的话,还是尽量封窗哦~ 第6章   季云青却恍若没看见似的,直接把电话拒接了。   林萌萌向来人傻话多,嗅见八卦的味道如同哈士奇见着大公园——压根带不走,对周铭的示意充耳不闻,小嘴开始叭叭:“是你对象不?查岗呢?”   周铭想起下午的那一幕,就知道这俩人定是闹别扭,就干巴巴地开始打岔。   “话说明天好像天气不错哈,是时候买点时令的香椿芽......”   “分手了,”季云青淡淡地看了眼自己的掌心,擦破的皮肤还红红的,“所以我也想早点搬到这里,只顾惦记着商铺,忘记问那个房产中介了。”   林萌萌张大了嘴,嗯嗯啊啊了一会又憋出句:“哦,正常正常,那是住不到一块了,忒尴尬。”   “没有啊,”季云青奇怪地撇了他一眼,“不在一起住,我不跟人同居的。”   他仿佛并不觉得在暴露自己隐私,也不是展示自己的伤疤,而是很平淡地解释,就像在说明天下雨,要记得带伞。   电话又催命般地响,季云青继续挂断,却没有静音,只是略带歉意地站起来笑道:“都这么晚了,我也该走了。”   林萌萌往沙发上一缩:“我不走,求大款收留,我要抱着花花睡!”   周铭拎起他的后脖颈:“滚滚滚。”   吵吵嚷嚷地到了玄关,季云青慢条斯理地等林萌萌换鞋子,冲周铭一扬下巴:“申请我发了,别忘同意了啊。”   周铭拿起手机,通过了那条消息,头像是机器猫蓝胖子,而id则是一串英文,他随手想备注下对方的名字,却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   咫尺之遥,季云青已经用黑色大衣把自己裹好,皮肤白得如雪似玉,整个人都冒着一股儿仙气,看起来冷冷的。   周铭也会给不熟悉的人“冷”的感觉,但他的冷是生人勿近的规避,而季云青的这种冷漠,则是因为他的气质太拔尖,就像山顶玉兰,让人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完全看不出来是个能把烟头摁在男友手心里的狠人呢。   鬼使神差的,周铭问了一句:“季老师喜欢吃辣吗?”   “啊?还行吧,”季云青莫名地回道,“我不挑食。”   到了电梯口,周铭就没再坚持送两人下楼了,随着“叮”的一声电梯门关上,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才发现他已经下意识地给季云青备注了名字。   “小辣椒”。   *   周铭的手向来不怎么闲着。   除了做饭就是画画,还有就是撸猫,而每个朋友也要被他亲自改个备注名字。   林萌萌是哈士奇,金小山是德艺双馨小园丁,陈歌之是雪绒花——全因为高二时他追求一个姑娘,元旦晚会非要唱这首歌,魔音灌耳地折磨了周铭等人大半个月。   甚至他还专门为花花申请了个小号,洋洋洒洒每天都要放猫片。   而花花的备注则是:长发妹子。   今天天气好,周铭一口气睡到九点钟,才满足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澡。   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早餐,吐司片太阳蛋,吃完后已经十点多了,正好去店里看看,回来的时候再买点时令菜。   虽说健身房和画室都挂着老板的名号,两边去的次数也差不多,但对于前者,周铭简直就像对待个远亲,根本不太过问客源和生意上的事,来了也不请私教,更不交友,安安静静地做完无氧做有氧,冲完澡就回家,甚至连人数变动都压根不清楚。   而画室那边,则被他看得跟亲儿子似的。   他不教课,就喜欢在里面画点东西,也不接单更不卖钱,全凭着自己喜好,而每逢招生季也都亲自上阵,虽说还是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脸,但周铭知道,自己是真的尽力了。   先在画室溜达了一圈,又去了健身房,视线从米开朗基罗的石膏像变成举铁大汉,周铭一时间有些没适应过来,但也老老实实按着习惯开始戴着耳机跑步。   毕竟健身就是为了毫无顾忌地吃美食,腹肌不易,且跑且珍惜。   这一通折腾下来,等到他去超市已经是下午三点,不过周铭喜欢这个时候逛,人少,自在,经过那间被租出去的商铺,里面有工人正在装修,明亮的镜子贴在墙上,舞蹈室的风格已经初步显现。   买了点时令的蔬菜和水果,他决定回去做香椿芽炒鸡蛋吃。   头茬的红芽香椿刚刚上市,鲜嫩又水灵,周铭用盐水泡了,再清洗干净,起锅烧水后简单焯了一下,原本红生生的颜色就变了绿,这个时候要立马过凉水,把水分控干后切碎,打入鸡蛋和小香葱,放入调料搅拌均匀,热锅凉油,“滋啦”一声,刚到进去的香椿鸡蛋液就微微凝固,略煎一小会儿,周铭把菜翻面炒均匀,就直接出锅。   快手又方便,简单而美味,一口下去就是春天的气息。   冰箱里有提前备好的杂粮饭,用微波炉热了,配菜正好,周铭又切了颗西红柿,拌了丁点的白糖,就一块端上桌,开始吃这顿迟到的午饭。   就像画画一样,他喜欢这种色彩斑斓,对比明显的饭食,香椿炒鸡蛋喷香可口,西红柿拌白糖清甜不腻,杂粮饭也有着淡淡的香,周铭今天不想看电视下饭,就扒拉手机划朋友圈。   第一个就是金豆豆在玩玩具,全是小手/枪和各色机器人,小金老师矜持地配文:“不爱红妆爱武装。”   周铭回复:“我干闺女乐意!”   接着往下,全是些生活分享,晒娃的逛街的追星的,热热闹闹,眼花缭乱。   突然,一张动漫截图吸引了他注意,周铭不由自主地点击放大。   夕阳下的废墟,周围高楼林立,野原新之助和一个机器人正在碰拳。   没有配文,周铭看向备注——小辣椒。   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往下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感情这高岭之花还是个二次元。   花花睡醒了,在猫爬架上开始跑酷,被吃完饭的周铭一把掠到怀里,上上下下摸了好久,直到长毛妹子不满地开始挣扎,才舍得把它放开,昨天回来后人家就恢复了原样,该吃吃该喝喝,毫不留情地揍电视旁的那株虎皮兰,直到这时,周铭才彻底放下心。   春日的下午好绵长,仿佛每天都这样平静快乐,一人一猫在沙发上又打闹了许久,天色也没暗淡,周铭打开电视想找个电影看,却翻来覆去哪个都不满意,近来电影院也没什么好看的片子,于是就打开评分网站,看看有没有什么还没看的经典老片。   划拉了好久,也没挑到个合适的,周铭突然想到季云青那张朋友圈,突然有些好奇,动画电影好看吗?他自从上了大学就再没看过动漫,把截图保存下来搜索,周铭居然没来由地有些心虚——干脆果断地退出,不看了!   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看什么动画片?   那修长的手借着一指花花,周铭哼道:“你这么大的猫了,怎么还不给我报恩?电视上不都是什么猫的报恩吗?”   花花:“喵?”   对着猫自言自语了好一会,新消息的提示音才把花花从这个疯子的絮叨中解救出来,周铭拿起手机,是物业经理汪咏给他发的信息——   “周先生在吗?那间刚租出去的商铺好像出了点事情。” 第7章   距离上次留季云青在家吃饭,也就过了七八天。   干净整洁的店面已失去原样,几个工人和物业人员在门口看热闹,周铭站在汪咏身边,往里面看去,触目的全是大片大片的油漆痕迹。   镜面,地板,甚至天花板上都被喷洒了油漆,季云青背对众人站着,静静地看向前方,看向那个颓然坐在一堆颜料瓶中的路奇。   路奇长得并不难看,甚至也算得上英俊,可这会儿整个人都是萧索的,也就掩了那皮囊的光芒,身上穿的外套已经被染得看不出本来颜色,连裸/露出来的肌肤都沾上了油漆。   “......怎么回事?”周铭不方便问季云青,就对旁边的汪咏耳语。   “谁知道呢?这人过来蹲人家季先生,没蹲着就开始发疯,从包里掏出漆罐就开始喷......季先生也是刚刚赶来,我才想起来跟你也说一下。”   气氛安静得吓人,季云青一言不发,就那样抱着肩站着,身形单薄。   周铭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悄声离开,毕竟他和季云青也算不上朋友,更何况这还是人家的私事,可他刚走没两步,就听见外面不知谁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屋内的路奇一惊,猛然站起身子直视季云青:“你报警了?”   季云青仍然没有说话。   “你他妈的!”路奇大步向前,眼神凶恶得能吃人,“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你没有心!”   他身材高大又愤怒到了极点,一时间围观的群众都不自觉地后退,周铭则皱眉站住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季云青毫无怯意地抬起头。   “你和我没有关系,”他平静地说,“已经分手了。”   路奇已经和他面对面站着,居高临下地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因为这点小事?你信不信我把她的名字曝光,反正已经遭你恨了,不如再多恨我一点!”   季云青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路奇笑得有些狰狞,从周铭的角度可以看到那张脸都扭曲起来:“你因为这点破事把我甩了,那我就闹个满城风雨,让你白费苦心......”   “啪!”   “啪!   ......正正反反四个耳光!季云青的手还没放下,路奇的嘴角已经被打出了血,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   “你他妈......真以为老子不敢动你?”   季云青冷眼看他,揉着自己的手腕。   汪咏本想往前劝阻,又被路奇的眼神吓得后退,弱弱地打圆场:“有话好好说嘛,警察叔叔都到楼下了,聊聊嘛。”   路奇一掌推到季云青肩上,把那瘦削的身躯打得一个趔趄,然后就举起拳头,冲着季云青的脸就要砸下!   电光火石间,周铭冲了上去,堪堪挡住这一拳,尽力用自己的身体把两人分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关你屁事!”路奇破口大骂,“滚!”   周铭从不多管闲事,刚季云青抽人嘴巴的时候他也没出来,是因为觉得路奇泼油漆这事不占理,还满口威胁,既然这会儿警察已经快到了,何必在这里闹腾,于是就好言相劝:“把事情摊开说就好了,没必要动手......!”   没曾想刚说完,脸颊上就被重重地砸了一拳,路奇却仍嫌不过瘾似的抓住周铭的肩,作势就要用膝盖顶对方肚子,他虽和周铭身高差不多,但仗着自己是健身房的拳击教练,这会儿又昏了头,招招狠辣。   “......你大爷!”周铭咬牙用手臂挡了,就反手抓住路奇的手腕想牵制住对方,他这会儿仍然不想出手,还是尽量息事宁人,“别发疯了,有话好好说!”   他和路奇推搡着,周围人试图上前拉架,闹得不可开交。   而下一秒,刚刚消失的季云青提着个钢棍过来了,似乎是从脚手架上卸下来的,被那人拎着过来,使劲往地上一砸,发出惊天巨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他。   季云青是舞者,举起钢棍的时候优雅得仿佛在递一段水袖,直直地指着对方的眼睛,声音沉稳有力,掷地有声。   “路奇,你若是想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我就废了你的腿,”季云青面沉如水,“调解或者起诉随便你,打官司我也担着,我不在乎花多少钱打点多少关系,你知道我的脾气——只要你敢,尽可以试一试。”   人群安静下来,讶异地看着季云青。   那样漂亮清冷的脸蛋,却说出这样狠戾的话,并且只要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季云青是认真的,他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切切实实的警告。   路奇喘着气,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   “你......你真的报警了吗?”   “没有,”季云青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只是想打发你赶紧走,快滚!”   路奇的胸膛剧烈起伏,手终于从周铭的衣领上滑落,露出掌心那还没长好的焰疤。   神智逐渐回归大脑,他哀伤地看着季云青,不顾旁人的窃窃私语:“我错了,我不再纠缠,你别看不起我好么?我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配不上你......”   季云青撇过脸,似在忍耐,咬牙骂道:“滚!”   路奇失魂落魄地走了,没再回头。   汪咏极有眼力见地开始疏散人群:“散啦散啦,小误会哈哈哈......”   周铭没有走,看看被弄得乱糟糟的舞蹈室,又看看拎着钢棍的季云青,不知该心疼哪一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后者。   毕竟季云青这会儿虽然神色还是平静,但周铭能看到,那紧紧握着棍子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给我吧,”他上前轻声道,“你先缓缓,工人师傅还没走,很快就能恢复原样了。”   季云青怔了会,才意识到有人说话,就把手一松,钢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不好意思,”他自嘲道,“让你看笑话了。”   一个怀里抱着个书包的男孩从人群中挤出来,额上还沁有细密的汗珠,张口道:“季老师,你好点了吗?”   “没事了小叶子。”季云青柔声道,“谢谢你刚刚在外面喊警察来了,他已经被吓走了,多亏了你呀。”   那个被叫小叶子的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闻言就扯着书包带子,皱眉看着那乱糟糟的舞蹈室:“老师,我跟你一起把这打扫干净吧。”   这会儿已经是下班时间,季云青给那几名装修工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就推了把男孩的背:“这么晚了,你也赶紧回家去。”   男孩乖巧地“哦”了一声,把书包背好就转身走,没两步就回头再挥挥手:“有事的话记得叫我,我嘴巴很严的!”   人群慢慢散了,晚霞金灿灿的光照过来,也照到周铭颧骨上的一片红肿,季云青瞅了一会,垂着头过来道歉:“对不起......”   其实还好,周铭接那一拳的时候堪堪侧了下,只是受了点皮肉之苦,过几天那点痕迹就消下去了,就不在意地回道:“没事,小伤。”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话说完后周铭总有些尴尬,毕竟自己是被眼前这人的前男友打了,即使是拔刀相助,也有点怪怪的,可能是由于同性恋对于他而言只能算都市传说,自己从未真正接触过,这会儿瞅着季云青,不由自主有点拿人家当小姑娘看,但这点心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就好脾气地笑笑:“真没啥,就擦到了一下。”   季云青已经把商铺门关上了,拢着自己的外套:“还没吃饭吧?给我个赔罪的机会......火锅怎么样?”   周铭想也没想:“别别别,换一个。”   季云青睁大眼睛看了下他,脸上终于浮出个浅淡的笑意。   “好,那你定。” 第8章   “......皱皮椒炒黑鸡枞菌,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到底还是选了这家云南菜,季云青对这里不熟,由着周铭选地方,经过那一通折腾也不想再跑远处,就在楼下这家坐下了,这会用餐的人也不多,他们做在二楼临窗的隔间,刚喝完大麦茶。   周铭不太喝酒,季云青倒是要了一杯青梅酿,服务员吹的天花乱坠,说是自家老板亲手制作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趁这会还未动筷,季云青先为自己倒了一小杯。   “不知道是不是外面买的,如果是的话就不给你倒了......”季云青把杯子放回桌上,面无表情,“是超市卖的微醺酒,味一模一样。”   “那正好我不喝了,”周铭笑着,“尝尝这家滇菜,很不错。”   他们就两个人,其实也没多大胃口,但季云青还是坚持多点了两道,这会菜已经上齐,两人相顾无言,干脆直接动筷。   土家族樟茶鸭是这里的招牌,玫瑰色的外皮酥而不腻,咬一口肉嫩爽滑,口齿间沁润淡淡的茶香,包浆豆腐下面还坐着火,季云青没防备被烫着了,喝完一大杯水后还不住地用手扇。   每道菜的量都不小,尤其是那道皱皮椒炒黑鸡枞菌,满满当当一大盘,这款菌肉厚肥硕,质地细嫩,配上用火烤过的虎皮螺丝椒和蒜片,又鲜又香,连周铭这样不怎么吃辣的人都多尝了好几口,后面的咔嚓洋芋和红三剁也有滋有味,当最后甜点云南鲜花饼和黑糖豆花也端上来时,季云青终于趴在桌子上叹息:“我吃不下了......”   “你点的太多了,”周铭满上了茶,“这家店份量大。”   季云青默默抬头,刚刚被烫过的嘴唇红彤彤的,衬得皮肤更加雪白:“后悔了,该听你的。”   周铭笑笑:“没事,等会多溜溜食就好了,你还是开车来的?”   “嗯,得来盯着这边装修,就是离得远,赶上晚高峰得快两个小时。”   “那怎么突然想着把舞蹈室开这边,”周铭迟疑了下,“抱歉,我问的有点太私人了。”   季云青摇摇头,他里面还是个浅色的毛衣,这会儿随手把旁边的外套取下:“不行我得晃晃遛食,一起转转?”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路灯光线氤氲柔和,小区不远处就是个市民公园,里面栽满了梧桐树,季云青抱着肚子溜达,周铭也只好在旁边不紧不慢地跟着,嬉笑的孩童越过他们往前面跑去,跳广场舞的阿姨已经换好了统一的服装,灯光照的季云青的发色更加的浅,他突然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   “因为我那边出了点事,所以把店关了换地方,”季云青笑着,“就是以前的学生住的远过不来,可惜了。”   周铭余光看着他,没说话,虽然对方语气轻松,但能感觉到里面不易察觉的情绪,和自己第一次见到季云青时那样,他本能发现,这个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人,其实心里在难过。   是因为分手而难过吗,周铭不会问,他向来擅长做一个倾听者。   “其实和路奇没什么关系,但的确导致了我们的分手,”季云青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但感觉跟周先生讲这些,有点不太礼貌......”   “没关系,”周铭踩着路上的落叶,“有些话反而对陌生人更容易说出口,我就当听睡前故事。”   季云青笑了,又垂下眼睛:“其实也怪我冲动,因为一个学生,小女孩才十岁出头。”   就在去舞蹈室的路上遇见了意外。   寒假期间的小孩心里是雀跃的,提前把头发扎成紧紧的丸子,背着装芭蕾舞服的书包往外跑,街上的人并不多,三五成群的青少年嘻嘻哈哈,难得的假日时光仿佛无比漫长,轻松得如同每个平常的午后。   但是她被捂住嘴,在身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女孩甚至反应不过来,就听见周围的哄然大笑。   “牛逼!他还真敢摸!”   “输了输了,今晚我请客!”   用大人的话来说,就是孩子间的打闹。   从快餐店里出来的中学生,商量着哪间网吧可以用家人的身份证蒙混过关,不知是谁指着小鹿般跑过的女孩说,哪位勇士敢上前摸一下。   玩大冒险呢。   不加掩饰的恶意,和被过度压抑的冲动,同龄人拍着手的吹捧,终于使一个少年伸出了手,他是真的存心欺负那个陌生的女孩吗?也不见得,只是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没人教过如何善意地按捺青春期的燥热,还以为和小学时揪女生头发一样,是快活的小玩笑。   “哭了哭了!”   “给她拍下来传群里,牛逼坏了!”   女孩在刺耳的笑声中大哭着跑开,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罪。   “......所以,她告诉你了?”周铭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她不敢说,”季云青低着头,“孩子小,连着做噩梦,不敢再来舞室,可家长只以为她是在偷懒。”   女孩终于崩溃,在自己的舞蹈老师面前说出了自己的恐惧。   周铭驻足,紧紧盯着对方:“你就去找那个男生了?”   “嗯,”季云青声音很轻,“动用了一些关系,把那群小崽子全揪出来了,当着她的面把照片全部删掉,我还动了手。”   “你打他了?”周铭没忍住,“这是应该的!”   他们走到了公园深处,已经很冷了,季云青呵着手:“没有,再怎么说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把罪魁祸首的家长打了,那孙子居然连个道歉都不愿意,一直说自己儿子有多好,说我造谣。”   周铭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最重要的是女孩的情绪,这种事不能闹太大,对于学生来说,这种事一传十十传百,经过添油加醋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她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但有些人就会用最下流的眼神看她。”   “我学生再也来不跳舞了,”季云青冷笑一声,“而那孙子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出来后也没敢来找我麻烦。”   周铭还是心理烦闷:“那你为什么关了舞室呢,我还以为他们会骚扰你。”   “没有,”季云青也踩上了一片落叶,“是因为路奇。”   路奇很好,从不过多插手另一半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反驳对方,却在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本能问了一句,是不是那个女孩穿的有些招眼?   季云青心里正烦闷,闻言就皱起眉头。   “你说为啥别人就没事,那群男孩就摸她呢?”路奇笑嘻嘻的,“小丫头爱俏,是不是那天臭美了。”   “你什么意思?”季云青当时就站起来了。   路奇没当回事:“我也就随口一提,你不高兴的话就不说了。”   “这跟我学生穿什么没关系,”季云青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你会往这方面想,为什么你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路奇拉着他的袖子,讨好地摇了摇:“我错了我错了。”   “你不要敷衍我,”季云青看着他,“我很认真,我想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他和路奇交往了三个多月,而路奇追了他整整一年,两人几乎没有过想法上的分歧。   后来的季云青才知道,这都是伪装。   因为喜欢,所以要顺着对方来,要揣摩对方的心思,路奇的追求过程很吃力,他细心地记着季云青全部的喜好,隐藏自己所有的异议,终于可以拉起心上人的手,却在那日全盘暴露。   令路奇后悔的是,当时的他并不认为这是暴露,也不觉得想法有错,他只是不想季云青生气。   至于分歧的原因,对事情的看法,季云青真正在乎的那个点,那时的路奇没有看到。   “青春期男孩子都这样,女孩有点敏感了,”路奇那天也喝了酒,还高兴着能跟季云青好好聊天,“摸一下也没少块肉,想不通怎么这样大的反应。”   他振振有词:“你也别生气,说不定她就是偷懒才不想来跳舞呢,没几天就忘了。”   季云青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你会这样想......我们之前也聊过类似的事,你当时不是这样说的。”   “那不是哄你高兴嘛,顺着你说的,”路奇凑上来,“不说这个了,你也别掺合,让她家长处理,小心吃力不讨好。”   季云青轻轻推开他,把脸扭过去:“我心里有点闷,你给我时间想想。”   路奇有点傻眼,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把人得罪了。   而三天后,季云青就站在他的面前,郑重提出了分手。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小天使看到这里的话,想求个评论   感觉自己在单机码字QAQ 第9章   周铭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哪怕是在昏黄的灯光下,脸颊上的红肿还是有点刺眼。   也不算疼,过两天就好了。   他回到客厅抱起花花,一同窝在宽大的沙发里,小玳瑁正睡得香呢,被搂在怀里也没睁眼,继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人不如猫啊,周铭叹息道,都已经凌晨了,自个儿还没睡着。   没想到今晚和季云青聊这么久,两人也没刻意找话题,就不知不觉地扯到了快半夜,才匆匆道别。   他回来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随手放了点音乐听,周铭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拿季云青比作小姑娘,小姑娘不见得不勇敢,威猛大汉也可能是个草包胚子。   周铭拿起手机,点开小辣椒的聊天页面,上面只有一条系统自发的新朋友问好。   他想了想,还是发送了一条消息。   “我这边有符合你要求的房子,要看看吗?”   *   季云青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低血压,如果不是自然醒来的话总要懵个好一会,等他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下一秒,又再度响起。   “喂......”他昨天睡得晚,这会儿浑身没力气,就听见耳边传来父亲那熟悉的声音。   “我听说你最近遇见不少事?”季枫声音严肃,“怎么样,能处理吗?”   季云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头有点疼:“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季枫张口:“我建议你还是来我这里,在国内教一帮小孩跳舞有什么意思,你也太不求上进。”   “爸爸,”季云青的手背盖住眼睛,“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可你这样混不出任何名堂,也没有意义。”   季云青轻声道:“我跟你讲过很多次了,我喜欢就是意义,你不用再说了,等到过俩月有空的话,我订机票去看你。”   说完,也不管对方答话,季云青就直接挂了电话,呆呆地望向自己的手。   白皙,修长,淡青色的血管好清晰。   却在昨天打了自己曾经的恋人。   装修队那边已经交代过了,两天内把油漆全部洗干净,这会也没到招生的时间,季云青无所事事地又赖了好一会床,才慢腾腾地下来洗漱。   不用看手机,就知道里面一堆新消息。   二分之一都是原先的学生对他的依依不舍,自己的舞蹈室离路奇工作的地方一墙之隔,季云青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又实在厌烦了自己被纠缠,这里的房租也到期了,索性趁这个季度的课都上完之后宣布暂停营业,新的地点离得太远,无论是员工还是学生,都要等之后再慢慢招募。   “季老师你为什么要搬走啊!”   “我们还能找你玩吗季老师我们不能没有你啊!”   ......以及各种挽留哭泣表情包。   季云青就给教练班学生带古典舞的课,别的班他只是每天过去看看,最多指点两句,可人气出乎意料的高,就因为他对学生是掏心掏肺的好,毫无保留。   孩子们不傻,他们能体会到的。   季云青因为躲人跑了,实在是有点心虚,但他也没办法,路奇家庭条件一般,在那家健身房又正值上升期,他倒是不担心路奇对自己再做什么,只是实在不想和对方再接触了,干脆自己走人,也换换新环境。   因此,他对着这帮孩子,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   还有四分之一的消息是之前带过的员工,每天都在打听新舞室装修好没,表示老板去哪儿我去哪儿,誓死跟随季云青。   毕竟这样出手大方专业能力吊打又事少的老板,实在打着灯笼也难找。   剩下的消息就是些乱七八糟的了,有朋友的唠嗑广告的推销,季云青加的好友多,每天微信全是小红点,他有时候当鸵鸟,就干脆懒得看,那样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忘掉,不再回复。   他今天不用去看装修,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于是去厨房随便下了点速冻水饺,就打开电视,拿蜡笔小新下饭。   今天看的是前几年的剧场版,不知不觉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等季云青洗好碗后,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   只要没有电话就说明没有要紧事,季云青也不爱天天捧着个手机看,今天天气不错,他懒洋洋地在阳台上晒了会太阳,就回到客厅里拉筋练功。   对于他们这个行业来说,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老师知道。   季云青对于每个自己教过的学生都耳提面命,自己当然也要做到,雷打不动的练习已经贯穿了他所有的日常。   热身,弯腰,开肩,季云青的身体仿佛一根被压下来的竹子,却不会被轻易折断,他轻盈又有力量感,脚尖绷得很直,手臂舒展,在如泣如诉的音乐声中随心而舞,落下的阳光是他的观众,拉长的影子无声地当做舞伴,季云青抬起那琥珀色的眼眸,额上沁出细密的汗,回首已是华灯初上。   等他洗完澡再出来时,中午简单垫吧的水饺已经消化完了,季云青这才想起来拿手机点个外卖,而铃声则恰到好处的响起,是串陌生的数字。   “喂......”季云青接起电话,“你好?”   “云青!是我,”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在家吗......等等你先别挂!有事!”   季云青默默放下即将按断的手:“有屁快放。”   “你去卧室往外看一眼好不好,就一眼!”   “......不好。”季云青干脆利索地挂断电话,揉了揉眉心,来电的是个叫吴昱的土大款,追了他很久,攻势甚猛,令他不胜其烦。   电话铃声又响起了。   季云青忍了忍,还是接通:“你有完没完?”   “你就看一眼嘛,”吴昱哀求道,“我也没给你送花送礼物,不用出来,你就往外面看一眼嘛。”   季云青叹了口气,还是站起来走向卧室,打开窗户往外一看,差点被闪瞎狗眼。   夜幕中,无数驾无人机正在进行灯光表演,在空中摆出了个一箭穿心的造型。   “看到了吗?”吴昱大喊,“这是我对你的爱!你再往对面看看!”   季云青面无表情地看向对面的写字楼,上面硕大的粉色灯光不停变换,滚动播几个大字:“云青我爱你!答应我好不好?”   跟着一长串小爱心。   无人机又变换了造型,上面是数字520,下面一排是英文I LOVE YOU。   季云青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一排乌鸦从头顶飞过,一会摆出个S,一会摆出个B。   “怎么样,感动吗?”吴昱兴奋道,“如果你愿意,可以下来,我就在楼下......”   季云青“唰”地一下把窗帘拉上了。   “所以你愿意答应我吗?”   “不愿意,再见。”   “我去!这都拿不下你?”   电话终于挂断了,季云青有点脑壳疼,连外卖都没心思点了,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起身去冰箱里摸出个苹果,洗了下就直接啃着当晚饭了。   他虽然外表矜持娇贵,其实衣食住行极好打发,甚至可以撑得起粗糙两个字,很好养活,很能凑合。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之外连个活物也没有,季云青不养宠物不种花,下班回家除了练功就是睡觉,这样的生活过了二十多年,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只是偶尔可能会有些寂寞,所以才犯了那样的错误,接受了路奇的追求。   直到现在,季云青都不明白当初是因为寂寞还是感动,但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他就不会再让情绪在回忆里翻腾,无论如何还是要向前看,他仰面倒在床上,拿起手机拨通了房产中介的电话。   “喂,你好......我知道那家小区租赁的房子很少,没关系,如果附近有合适的也可以带我去看看。”   “嗯,再见。” 第10章   今天有些蒙蒙细雨,周铭坐在画室最不起眼的小房间内,对着面前的丘比特石膏画素描。   小爱神的唇角微翘,藕节似的胳膊拉着一支箭,正对着有些阴沉的窗外。   屋内很安静,这家画室主要针对有兴趣的青少年,这会儿是工作日的下午,学员寥寥无几,只能听到铅笔在画板上发出的细碎声音。   当最后的线条打完后,周铭盯着看了会,还是有些不满意,就用指腹把最侧面的部分加深,摩擦出明暗对比鲜明的阴影,他太过专注,以至于连陈歌之站在自己身后都没发觉。   周铭所有所思地凝视了好一会,就把画从板子上取下来,毫不犹豫地揉成一团,扔进纸桶。   “干嘛呀,不挺好看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周铭转过身子,哑然失笑,“也不吱一声。”   陈歌之笑容里有一丝落寞:“也没多久,我想着你应该在画室,就提前过来了。”   周铭边洗手边看他,自己这个发小打从幼儿园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身牛逼哄哄的学霸光环,顺利地进入最顶尖的象牙塔,然后全奖去国外镀金,从来都是最意气风发的模样,甚少是现在这个样子。   胡子没刮,头发也有些长地遮住了眼镜,肩膀往下耷拉,简直像只没人要的小流浪狗。   “走吧,我们去楼下的咖啡馆喝点东西,”周铭揽住对方的肩,“有心事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了。”   陈歌之“嗯”了一声,就抽抽鼻子嘟囔:“其实你也能猜出来吧。”   周铭当然猜出来了,这人打小就是个事业爱情双丰收的主,谈过的女友不计其数,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享受着最年轻的欢愉,从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但偏偏这次阴沟里翻船,把他从大洋彼岸翻回了国,还没能挽回姑娘的芳心。   外面的雨还在下,两人在咖啡馆最角落的地方坐下,陈歌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周铭就直接点了单,两杯卡布奇诺,一份提拉米苏。   “我不喝那么甜的,我要冰美式,”陈歌之无力地窝在沙发上,“不要糖,要和我的命一样苦......”   “......换成一杯热可可,谢谢,”周铭对着服务员点头微笑,然后才叹了口气,“行了,这么冷的天,喝点甜的,其实你今天约我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想到什么?”   周铭气定神闲地托着腮:“还是没追上,您这次马失前蹄啊。”   陈歌之瓮声道:“我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海王遇见比自己更洒脱的,一不留神便动了真心,可正是因为这份动心,他便有了软肋,也在这场游戏里全盘皆输,对方是比自己大两岁的学姐,当初相遇的时候就碰撞出火花,原本说好只当做一场风花雪月,偏偏陈歌之败下阵来。   “她去年毕业回国的,”陈歌之抓着自己的头发,“我还以为是由于距离,就想证明给她看,结果反而把人给吓跑了,多可笑,如果我和她只是玩玩的话,说不定现在还在一起。”   周铭一个情路坎坷的人,也给不了对方什么建议,他知道陈歌之这会要的是发泄,就安静地听着对方絮絮叨叨。   咖啡端上来了,周铭把热可可推到对方面前,自己端起卡布奇诺,啜饮一口那浓密的泡沫,他不喜欢太苦的饮品,而这杯咖啡的浓郁奶香对他而言刚刚好,口感细密醇香,没有花里胡哨的拉花,只在上面撒了层薄薄的肉桂粉,慰藉了这阴冷的一天。   陈歌之大口喝着热可可,眼睛都不带眨的,周铭终于忍不住地按住他的胳膊:“你也不嫌烫啊?”   “你做的对,我的确需要点甜的。”陈歌之的眼角已经有点泛红,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口提拉米苏,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家店的甜品做的很好,饶是周铭这样不爱吃糕点的人都能尝上几口,提拉米苏里加了朗姆酒和咖啡液,口感顺滑,手指饼干配上绵软的马斯卡彭芝士,又有了可可粉的加入,奶香碰撞咖啡的苦,尝起来有一层淡淡的回甘。   一直到整块糕点吃完,陈歌之才感觉心中的烦闷散去那么一点,他的脑袋倒在桌子上,苦恼地说:“大铭铭,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我哪儿知道,我也才刚失恋。”   “也是,你不懂这种真正动心的感受,”陈歌之撇撇嘴,“我这下真是栽了。”   “等等,”周铭用手指敲着桌子,“什么叫我不懂真正动心?我也很认真的,咱俩难兄难弟,谁也别笑话谁。”   陈歌之终于抬起头:“虽然你谈的不多吧,但哪次超过仨月的?但凡你用点真心,都不会是这样的好吧?”   周铭苦笑:“干嘛又扯到我身上,我每次都是被甩的好吗?”   “小姑娘一时被你的外表迷惑,上了道发现不是那回事,能不分手吗?”陈歌之振振有词,“甚至人家可能也就是撒个娇,哄哄就过去了,你就直接转身走了,这可不就是没真的动过心吗?可怜我这次是真掏心掏肺的对她,人家却不要......”   周铭看着陈歌之的沮丧模样,也懒得再跟他计较,尽职尽责地当一个听众,所幸对方也不指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建议,只是想尽情吐露苦闷罢了。   他用余光看向窗外的细雨,微微有些出神。   难道陈歌之说的是对的吗?   仔细想来,他虽情路坎坷,却也真没受过太大的伤害,英俊儒雅的外表,不俗的经济实力,体贴绅士的举止,都使得自己能够很快俘虏对方的芳心,但周铭三十岁的人生中,还真未主动追求过姑娘,他不太喜欢接触陌生人,之前谈过的也都是朋友撺掇,接触下来觉得不反感,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又很快地分开,可他最多怅然若失段日子,也就没太大感觉了。   有时候,周铭真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冷血,但转念一想,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挑剔古板,又拉不下脸去制造浪漫,连恋人都要保持一定距离,不被甩才怪了呢。   既然这样的话,就少去祸害别人了吧,自己一个人呆着也挺好,反正也有花花陪着,这样的生活简单规律,但使他有安全感。   天色已经要晚了,外面的雨却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周铭安静地看着街景,突然发现了一道瘦削的身影。   是季云青,这么冷的天,那人就穿个高领黑色毛衣,举着伞从檐下匆匆经过,苍白的脸上是淡漠的神情。   周铭移回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前天晚上自己发出的那条消息,到现在都没收到回复,不是说让帮忙留意房子的吗?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想去细究季云青的想法,这个人太过矛盾,长着张出尘的脸,举止却一点也不高岭之花,甚至有一丝危险的气息,令周铭有些看不透。   对面的陈歌之还在哀嚎:“如果失去她,我真的不会再爱上别人了啊......”   周铭垂着眼睛笑道:“没关系,和我一样享受独身生活吧,你会发现,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 第11章   季云青关上车门,忙打开暖风,把早已冻得冰凉的手放在上面,浑身还有点微微的颤抖。   也怪自己没看天气预报,连个外套都没穿,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跟着中介走没几步,就开始飘洒雨滴,刚开始雨势不大没当回事,季云青还笑着调侃两句春雨贵如油,结果雨水越来越大,温度也骤然降低,坚持转了几圈后,再也受不住,借了人家店里的伞就匆匆离开了。   淋了雨,挨了冻,衣服湿透了,房子也没见着个满意的,不是装修不符合自己口味,就是离舞室有点远,季云青爱睡懒觉,自然是希望通勤距离越短越好,最完美的是步行就能到,因而就把眼睛放在这个小区,奈何这里向外租赁的房子是在太少,终于见着一个,刚进屋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的皮球声,中介笑得一脸尴尬地表示,上面那户人家里有三个娃。   季云青头皮发麻,就此告辞。   掌心终于慢慢热了起来,他拿起手机叹了口气,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冲动,既然分手成了前任,那就不能离得这么近,拖泥带水向来不是季云青的风格,更何况那家健身房的人都知道他俩的关系,每每从那经过都能听到起哄声,以前恋爱期间不在意,现在他可接受不了,干脆走人,落得清静。   这会儿是晚高峰,又逢着雨天,路上正堵,季云青也不急着走,就坐着车里看手机,消息积得有点多,正好借这个机会清理一下。   几个未接来电是吴昱的......删掉。   短信全是广告推销,拦截也没用,删掉删掉。   微信里面倒是很多消息,季云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把那些小红点一个个看完,能回复的都尽量回复,而有些前两天发的,他有些心虚,就安慰自己已经意念回复过,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季云青停了下,修长的手指按在一个有些陌生的页面上。   “我这边有符合你要求的房子,要看看吗?”   发信人周铭,头像是花花肥硕的大脸。   消息是凌晨发出的,季云青认真想了下,应该是他和周铭吃饭聊天的那个晚上,这两天心情不好,居然把这条信息给忽略掉了,这会儿再询问有些不礼貌,他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势,犹豫了下,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周铭接的很快,声音里带着点意外,“季先生怎么了?”   “不好意思,前两天我没看到信息,”季云青干脆地道歉,“这会儿才发现你给我发了消息。”   那边低低笑了两声:“没关系,我也是随口一问,你找好了吗?”   “没呢,”季云青淡淡地回答,“转悠了一下午都不是很满意。”   “那要不要这会来看看?我有钥匙。”   季云青犹豫了下:“我倒是没问题,只是这天气......”   “没关系,我也在外面,”电话那边也顿了顿,“我在楼下咖啡馆,刚刚看到你了。”   天色昏暗,雨越下越大。   季云青走到房檐下的时候,手指尖已经冻得发红。   周铭在外面等着自己,旁边还有个带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   “这是我朋友,陈歌之,”周铭介绍道,“他今天也没事,一起去房子那看看。”   季云青伸出手:“你好,我叫季云青。”   陈歌之刚碰到季云青的手,就惊叫一声:“怎么这么凉,穿的也太少了吧?”   季云青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我没想到下这样大的雨......”   陈歌之却直接脱下外套,不由分说地就要给对方披上,他刚刚已经听周铭简单介绍过,只知道是个教舞蹈的老师,习惯照顾女生的海王陈歌之不由自主当了回绅士,反正自己今天穿得厚。   虽然季云青是男人,但他这会儿冻得鼻尖泛红,皮肤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直接激发了陈歌之的本能反应。   周铭默默旁观,心里感叹不愧是情场纵横多年的老手,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不自知的撩拨,他并没有把季云青的性向暴露出来,这会儿更不能说了,以防两人尴尬。   “谢谢啊,”季云青把衣服往外推,“我刚淋过雨,会把你外套也弄湿的。”   “那算了,”周铭笑笑,“这会儿先去我家吧,给你换个衣服......反正离得近,这春天就是忽冷忽热的。”   陈歌之撑着一把伞,在前面带路,闻言点头:“嗯,反正就在他对门。”   “啊?”季云青有些微微发愣。   转眼间已经进了楼栋,周铭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房子一直没租过,所以一开始我没告诉你,抱歉。”   “哪儿的话,”季云青轻声道,“是我麻烦你了。”   进了门,周铭便去衣帽间给季云青拿衣服,陈歌之边换鞋边笑:“今天拖了季老师的福,这小子多少年没让我进过他家了。”   想起前些日子的鸡汤小馄饨,季云青莫名有些心虚,就含糊地点点头。   周铭已经拿着衣服过来了,季云青道谢后就进了客卧,身上的毛衣被打湿后变得又潮又重,的确很不舒服。   看着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周铭把花花塞给陈歌之玩,就去厨房准备红枣姜汤,今天外面太冷,季云青又淋了雨,不喝点驱寒的东西很容易感冒。   东西都是现成的,把干红枣去核,和老姜一起切片,锅中放水下姜片,温火煮沸后放入红枣,枸杞和红糖,周铭看了下时间,大概熬煮个十分钟就差不多了,于是擦干净手后走出厨房,看见陈歌之和季云青正在沙发上坐着聊天。   季云青比自己矮小半个头,所以那灰色厚毛衣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松,衬得肩颈线条漂亮得不行,而他本人则托着腮,笑意盈盈地听着陈歌之叨叨。   周铭默默捂上眼睛,嫌陈歌之丢人,刚刚给人家殷勤地披衣服,这会儿则恨不得摇尾巴,他也懒得过去插话,干脆又转回厨房,等待红枣姜汤熬好,结果两分钟不到的功夫,陈歌之也摸到厨房来了,笑得一脸猥琐。   周铭撇了他一眼,俩人认识十几年,不需要彼此说什么,就能从这个眼神中读出各种情绪,比如四分戏谑,三分不屑,还有三分好奇。   陈歌之靠着门框,嘴里开始哼哼雪绒花。   周铭没忍住,小声嘟囔一句:“你不是失恋吗?”   陈歌之耸肩:“那和我欣赏美有什么关系?”   周铭顿了顿:“你不是直男吗?”   他刚刚就在感慨,陈歌之是怎么做到上一秒还沉浸在痛苦里,下一秒就能大尾巴狼似的给人家殷勤披衣服,只差没摇尾巴。   陈歌之一派坦然:“那我也可以欣赏美呀,看看养眼嘛。”   季云青的漂亮太招眼了,连陈歌之这种纵横五大洲见多识广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人那带着雨水的苍白小脸蛋,跟个美人灯儿似的叫人忍不住贪看。   回想起这家伙刚刚的失魂落魄,周铭哀叹一句,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他白了对方一眼,把煮好的糖水盛到碗里,往前一递:“去吧,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别别别,我还真是直男,”陈歌之笑嘻嘻地接过碗往外走,“季老师来喝点热的!”   红枣姜汤冒着袅袅的烟,一口下去整个五脏六腑都熨帖得不行,季云青垂着眼,用勺子小口喝着,不知怎么的让周铭想起花花喝水的模样,一不留神就笑出了声。   “怎么了?”   “没事,”周铭不爱这口,就看着那俩人喝姜汤,随手把季云青换下来的湿衣服放洗衣机里烘干,“我在想舞蹈室装修得怎么样了,是不是很快就能招生了。”   季云青把碗放下:“嗯,大概半个月就差不多了,怕有味儿,就想多通风晾一段时间,然后开暑期班。”   已经是三月了,除了今天下雨偏冷外,天气开始慢慢变暖,周铭抱起花花,把手指埋在那柔软的毛发里,跟着暖洋洋的,他突然有些出神,向来不独自生活,不带人回家的自己,居然已经接待了季云青两次,如果真的成为对门的邻居,那么相处的机会肯定更多。   会觉得这是个麻烦事么?   周铭不确定,但他看到季云青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模样,觉得有个能聊天的邻居,在这个暖风吹拂的春天里,仿佛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第12章   周铭终于相信林萌萌的八卦能力了。   当初林萌萌在电话里说,这人很有钱赶快来宰时,他还没太在意,没曾想季云青在对面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后,干脆果断地就表示了满意。   居然毫不在意高昂的价格。   三室两厅两卫,其实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面积还是有点大了,所以周铭迟疑地提出这一点后,就被陈歌之撞了下胳膊,表示你不也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吗。   周铭委屈,谁说我一个人了?还有花花呢!   “面积,楼层都不错,”季云青站在客厅中间笑道,“打扫得也很干净,都不用我再添置什么东西了。”   陈歌之嚷嚷着打折打折,周铭也跟着说,既然和商铺一起租,那么可以再便宜点。   “就是啊季老师,”陈歌之凑过来,“你这店刚开业,资金什么的肯定都比较紧张,别推辞了。”   “真不用,”季云青笑道,“我也不靠这个吃饭,纯粹就是爱好,千万不能再占周先生便宜了。”   几个人又聊了会,当即拍板定了下来,干脆在楼下房产中介签了合同,外面的雨停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周铭送季云青和陈歌之出了小区,自己才慢慢回家。   花花已经睡着了,屋里没了刚刚的热闹,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按部就班地刷牙洗漱,把窗帘拉好,走到洗衣机旁边,突然发现那件湿衣服已经烘干了,刚刚季云青走得急,忘记拿给人家了。   周铭把衣服拿出来叠好,塞进纸袋里,就放在了鞋柜上。   屋里还开着暖气,但他突然觉得有点冷,就毫不客气地把花花从窝里捞出来抱在怀里,一起躺在沙发上,小玳瑁乖巧地把脑袋埋在周铭的臂弯,发出“呼噜呼噜”的叫声,窗外夜色黯淡,楼下的车水马龙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   不知不觉间,周铭沉沉睡去。   从沙发上醒来时,天还没亮,周铭眯着眼睛发了会呆,才发觉现在才早上五六点钟,他打着呵欠站起来,活动下僵硬的四肢,莫名觉得心里有点乱,就踱着步子回到卧室,准备在床上再睡个回笼觉。   可怎么也睡不着了。   周铭翻来覆去了好一会,柔软的毯子都快被他折腾到了床下,卧室没开灯,一些拂晓的日光淡淡地洒进来,落在他英挺的侧脸上,和三十岁前的每天都相同,日子仿佛永远都是这样,早晨吃太阳蛋和吐司,去画室里涂不会给别人欣赏的画,在超市里买码好的蔬菜瓜果,若是觉得烦心了,就去菜市场里感受人间烟火。   他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从白天到晚上,等阳光慢慢变暗,等汤熟,等日落,三餐只有小猫安静的陪伴,周铭倒也不觉得寂寞,他早已习惯。   但今天就是有些烦躁,兴许是昨夜在沙发上安眠,浑身的骨头都有些僵硬,周铭叹了口气,还是起床洗澡,开始给自己做一成不变的早餐。   但是中午,他想去菜市买点新鲜的时令菜。   吃完饭后,周铭去楼下溜达了一圈,就去自家健身房听经理的上月报告,还是和以前差不多,这个地方毗邻商圈和高端楼盘,客流量很大,闭着眼睛经营也能有很好的进账,没多久就结束了今天的工作,痛痛快快地在跑步机上运动了两个小时。   按小金老师的话来说,周铭一身臭毛病,唯一好的是只挑剔自己,从不干涉别人,比如自律倒是真自律,雷打不动的健身,兢兢业业地做美食,像他们这种熟悉的老同学,只需要看下时间,就知道周铭这会在干什么,若是惹着个什么仇家,极好被蹲点暗杀。   洗完澡换好衣服,周铭神清气爽,那股子莫名的烦闷也消失不见,步行溜达去不远的菜市场,顺走了东哥一个锅贴,又吃了婶娘刚炸好的萝卜丸子,周铭一抬眼,就看到对面的摊上在卖的新鲜蔬菜。   可能是昨天刚下过雨,那红红绿绿的青菜叶子别提有多水灵了,带着水珠的菠菜根红叶绿,韭菜和芹菜都码放得整整齐齐,周铭挑了春笋和荠菜,决定回家做荠菜包子。   三月的天里,正是吃荠菜的好时节。   回到家后,先洗手,摸一把花花,再去洗手,周铭换了一身舒服的棉质睡衣,就开始处理食材。   要做包子得先和面,周铭把酵母水倒入面粉后搅拌成絮,就开始认真揉面,等到那面团变得洁白光滑后,就可以盖好静置等待发酵,这个时候,可以开始处理荠菜了。   新鲜的荠菜洗净去根,在水中简单焯一下后迅速捞出过凉水,趁着热度下来就用手攥干水分,切碎后备用,早已准备好的五花肉剁碎,加入盐和鸡精,少许生抽和糖,倒入清水后按一个方向搅拌均匀,直至肉馅上劲后加入荠菜,再次搅拌均匀。   这个时候,面团也差不多发酵成两倍大,周铭在案板洒上干面粉,排气后就揉搓均匀,分成小剂子后擀皮包馅,他父母离婚早,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这个手艺还是从林萌萌他妈妈那里学来的,老太太面点功夫无敌,自己儿子干吃不练,全教给了周铭这个可怜孩子。   醒发二十分钟就可以上蒸锅了,周铭手巧,包子个头不大褶不少,白白净净地码好在蒸笼里,凉水上汽后十五分钟左右就可以关火,再闷五分钟即可出锅,周铭折腾了半天早就饿了,掀开锅盖后就被香味迷糊到了,迫不及待地拿了一个尝,皮薄馅大的包子咬上一口,荠菜那清新的香味就充斥口腔,热乎乎,香喷喷,美味得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啊,什么烦闷这会顿时烟消云散。   三十岁算什么,单身算什么,这个时候只有荠菜包子才是永恒的。   他今天蒸的包子多,打算给林萌萌那里送点,当年上学的时候阿姨没少照顾他,直到今天还惦记着周铭,隔段时间就要请他去家里吃饭。   在保鲜盒里码放好包子后,周铭披上外套就出了门,去林家开车半个小时左右,这会儿路上车也不多,极其顺畅,很快就到了地方。   已经提前打过电话了,还没等他按响门铃呢,林阿姨就开门,笑吟吟地接过周铭手上的袋子,嗔道:“我正想着该吃荠菜了,你倒是先做好了。”   周铭熟稔地在门口换鞋,林红阿姨已经退休在家,除了做美食就是跳广场舞,再骂几句整天看报喝茶的林老爷子,他们家都姓林,住在一楼,门口有个自带的小菜园,里面郁郁葱葱种满了花花草草,每次都给周铭一种置身于生命力旺盛的森林里的错觉。   “我也是刚想起来,就随便做了点,上次阿姨的三鲜小馄饨真好吃呀。”   林老爷子把脸从报纸后面扬起来:“那你等会别走了,晚上咱吃三鲜砂锅米线!”   周铭笑吟吟地答应了,刚坐到沙发上,就看到林老爷子迫不及待地收起报纸,冲自己眨眨眼。   “行,我跟您来两局!”   林老爷子除了看报纸外,就爱下个围棋,可自己那人高马大的儿子压根坐不住,两口子文化人培养出了个健身教练儿子,只好把那点雅致的爱好和周铭共赏,知道这孩子喜静,又一个人单身惯了,总想叫他过来吃点家常饭,和长辈们喝点茶唠唠嗑。   “萌萌今天回来吃饭吗?”周铭已经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灰蓝色的毛衣,信手摆好了棋盘。   林红阿姨从厨房出来,冷哼一声:“说是晚上和朋友去打电动,都这么大的人了,不谈对象不着家,整体跟个小孩似的,你也说说他。”   林老爷子拈着棋子嘿嘿一笑:“得了吧,这俩熊孩子都差不多德行,谁也甭说谁,我先落子啦!”   周铭垂着眼笑,也不再吭声,他父母早已不在身边,也就在林家能听得几句长辈的唠叨,春日的午后慵懒而漫长,外面的天光色彩明亮,厨房传来咕噜咕噜的汤沸声,不知不觉间,红色的晚霞投入长长的光线,莺啼婉转,白子落盘,林老爷子抚掌大笑。   “特意带了荠菜包子呢,”周铭耍赖,“您也不手下留情。”   林老爷子举起保温杯喝了好一会,才指着他揶揄道:“你小子今儿心不静。”   “当然啊,”周铭笑着起身,收拾好棋盘就往厨房走,“我都闻见香味了,谁还坐得住啊。”   林红阿姨用小砂锅煮好了米线,拿毛巾垫着放上餐桌,周铭刚刚还不觉得饿呢,一闻到这个味就受不了了,乖巧地去洗手准备吃饭。   米线入口爽滑,汤底鲜美不油腻,料又加的特别足量,饶是周铭也给吃撑了,站起来在屋里转悠了好几圈,一直到告别开车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努力消化,大脑则懒洋洋一片空白。   回家路上经过公园,迎春花开得灿烂,下垂的枝条上全是挤挤攘攘的金黄色小花,周铭贪看了几眼,把车停好后就出来走走,这个时节百花欲绽,空气清澈空灵,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含笑的眼。 第13章   在公园溜达到晚上,周铭终于感觉把那碗米线消化完了,于是就慢悠悠回家,路上经过花店,一个系着围裙的小姑娘正在修剪枝条,看见他就抬起眼笑了。   “帅哥买花吗?要下班了给你便宜点呀。”   周铭不太有买花的习惯,养小玳瑁前做功课,说百合花对猫有毒性,会引起呕吐腹泻,甚至是肾衰竭,因此他就格外注意这个,怕一不留神踩雷,但兴许是晚风中的花朵太惹眼,他还是驻足看了会,挑了捧香槟色的洋桔梗。   记忆中,妈妈最喜欢这个花,每次她过生日,或者两人吵架的时候,爸爸就会从背后拿出一大捧桔梗,笑吟吟地递给她。   他虽无人可送,但也向往浪漫,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种花对猫咪无害。   就当送给长毛妹子的礼物了,周铭接过用报纸裹好的桔梗,迎着昏黄的路灯朝家走去,他今天走路多,这会儿已经有些累了。   把桔梗在花瓶里放好,又洗完澡,那点倦意就烟消云散,才刚九点钟,周铭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恐怖小说,屋内灯光柔柔地打下来,小猫伏在他的膝上打盹,祥和又温馨。   只是......小说的内容有点吓人。   周铭人菜瘾大,对恐怖元素充满好奇又不敢看,毕竟只是一个人住,看完这些东西后上厕所,心里总有些毛毛的,所以偶尔会搜一些码打得严严实实的解说视频看,全当解馋。   去年出了部很有名的灵异片,周铭心痒得不行,终于决定挑战自己单独观看,结果撑了二十分钟后脸色煞白,颤抖着关掉了声音,配上喜气洋洋的民歌当背景乐,才囫囵地把片子看完了,自此之后,再没敢自不量力过。   而这本小说,是前段日子画室一个学生借给他看的,小孩把书随意放在一旁,周铭无聊的时候翻了几页,立马就被吸引到,犹豫了会还是借回家看,对方豪爽地表示这本书很恐怖哦,慢慢看不着急还,结果周铭到现在才看了三分之一不到。   不行.......太吓人了。   周铭默默地把小说阖上,决定还是明天拿去画室还了,不再试图挑战自己的极限,揉了会花花,他又默默地把书塞进抱枕下面盖着,不去看那诡异的封面。   “没事,猫猫辟邪。”周铭把脸埋在花花背上蹭了一会,就回到卧室钻进被窝,决定明天做番茄炖牛腩,抚慰今天被吓到的幼小心灵。   *   周铭今天起了大早,天气慢慢变暖,清晨的阳光洒在床褥上,如同笼罩淡淡的金光。   他起床洗漱,给自己做了早餐,就出门去菜市买新鲜的牛腩。   这会正是上班高峰期,路上行人步履匆匆,地铁口的小摊贩卖着煎饼果子,周铭穿过热热闹闹的人间烟火,提着一大兜新鲜的食材回来。   他坐在书房,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画了幅图,是今天擦肩而过的一个清洁工,阿姨穿着橘色工作服,头发绾得整整齐齐,还别了个蓝色蝴蝶结,又精神又和气,认认真真地打扫着卫生。   周铭喜欢画那些一面之缘的人们,仿佛在追寻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但他从不保存这些画像,也不给别人看,画完就销毁了,对于他而言,更为享受的是画画这一过程。   打好最后的阴影,手腕已经有些泛酸,周铭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把残茶泼了,就去洗手做午饭。   番茄和洋葱切丁,牛腩切成麻将块后冷水下锅,加入姜片和料酒焯水去腥,再用热水冲洗干净后备用,起锅烧油放入蔬菜,炒软后加入番茄酱和生抽,小火把食材煨得咕嘟嘟冒泡,番茄变得黏稠后加入牛肉,加水大火煮开转小火,就可以盖盖焖煮了。   周铭看了眼时间,一个小时就好了。   他活动了下身子,窝在沙发上随便找了个电影来看,两条长腿耷拉着,惬意又舒服。   已有新家庭的父亲偶尔唠叨自己几句,远在他国的母亲几乎不闻不问,手上的产业足够吃一辈子,哪怕不操心不工作,也能舒舒服服地高质量生活,虽然朋友不多,但几个发小都是真心以待,周铭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是自己想要的。   他向来不贪心,也不敢奢望能有什么人相伴,自己在感情路上诸多不顺,总会搞砸,反正有猫万事足,他已经很快乐了。   米饭焖好了,周铭看了眼时间,掀开砂锅的盖子,倒入少许盐和老抽调味,就大火收汁起锅,开始吃饭。   牛腩炖的软软糯糯,一口下去全是洋葱番茄的鲜香,周铭眯起眼睛,再次感叹这才叫生活。   他很感恩。   午睡后,周铭照例去健身房跑步,回到家已经是下午六七点钟了,刚换好拖鞋,就听见了敲门声。   门一开,季云青提着个袋子站在门口,笑吟吟地说:“你好呀,邻居。”   他可能是刚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点湿意,穿着身薄薄的珊瑚绒睡衣,和平日里高领毛衣的冷峻模样截然不同,一副温良无害的居家模样。   “尝尝草莓,我今天去果园里现摘的。”   周铭没太推辞,接过了那一大兜草莓,笑道:“什么时候搬的呀,我都不知道。”   季云青仰着脸看他:“就这两天呀,我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搬家公司一趟搞定,哦,还有衣服没还你呢,我这会去拿。”   说完,他就轻巧地转身回屋,周铭则转身把草莓放在玄关柜子上。   花花已经蹭过来了,围着周铭的腿绕来绕去,隔着门见季云青走来,居然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就开始翻着肚皮求抱抱,这小玳瑁脾气好得不行,可能是平日里也没怎么见过外人,这会对季云青格外地亲昵。   季云青把衣服还给周铭后就蹲下,一把将花花抱在怀里各种揉搓:“真好啊,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养猫......阿嚏!”   走廊上还是有点冷的,周铭才反应过来,忙侧身请季云青进来坐坐,关上门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想法涌上心头,若是让发小们知道,自己居然这么短时间内邀请季云青做客三次,怕是要被打死吧。   毕竟每次有朋友嗷嗷叫着想来玩,都被周铭给冷脸拒绝了。   算了,就当给花花找个新朋友了。   进屋后,季云青才抽了抽鼻子,继续认真撸猫,大有趁此机会使劲占便宜的感觉,看得周铭哑口失笑。   “没事,你要是喜欢的话,可以经常来和它玩的。”   反正季云青安静温和能和自己聊到一块,真来做客也没啥,和那群狐朋狗友不一样,所以不会被打死不会被打死一定不会被打死吧。   季云青一脸惊喜:“真的吗?太好了,我从小就喜欢田园猫。”   周铭疑惑:“那你怎么不领养一只呢?”   “不行的,”季云青认真摇头,正色道,“实在不敢,我养什么死什么。”   他这话没掺半点假,打从小学开始,季云青养花花残养狗狗蔫,曾经朋友送他十条小金鱼,被他养了几天后死了二十条——其中一半是新生的小鱼苗,全都翻着肚皮死翘翘,给当时的季云青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心理阴影,无法释怀。   至今除了自己外,再不敢沾染其他活物。   毕竟他过得实在太将就,冰箱里全是速食,平时外卖或者个苹果就能打发,家务全靠智能电器和钟点工,实在负责不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周铭笑着把草莓拿去洗了,红艳艳香喷喷,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挨着放了洋桔梗的花瓶。   “味道不错呀,”周铭把草莓递给季云青,“季老师在哪儿摘的?”   “城郊一个朋友家,”季云青接过,“不用叫老师,叫我名字就好了。”   也是,都成了门对门的邻居,再一口一个老师先生,也太生分,只是周铭成年后几乎不再认识新朋友,这会儿还觉得有些别扭,就含糊着点头应了。   小玳瑁被季云青揉搓得昏头转向,终于不满地跳上餐桌,开始用爪子扒拉桔梗花,一副猛虎揍蔷薇的模样,周铭忙把猫抱下来,在那小巧的粉色鼻尖上刮了一下,正经道:“不许淘气!”   季云青托着腮,看这花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虽然没张口,但周铭一眼就开出来这人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好意思地说:“经过花店,随便买的。”   季云青点头,一脸没关系我懂得的表情。   肯定被误以为是女朋友送的了,毕竟一个直男在屋里摆放鲜花实在是有些罕见,周铭也不再解释,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撸猫。   这也不能怪他,他真的很少很少在屋内接待过客人,虽然季云青温和无害,没有给他入侵领地的不适感,但周铭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人搭话,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这别扭刻板的脾气,接受了朋友们多少的包容。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季云青突然“咦”了一声,从旁边的靠枕下抽出那本小说:“啊,这本我看过。”   “我还没看完呢,”周铭有些不好意思,“感觉有点吓人。”   季云青回眸看他:“你怕吗?”   呃......这话该怎么接,是个男人都不能承认好么,更何况周铭并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的人,他只是容易联想,然后心里发毛罢了。   见他没接话,季云青却饶有兴趣地继续:“敢听鬼故事吗?”   周铭正要死鸭子嘴硬表示这有何难,突然头顶上的吊灯闪烁了两下,就瞬间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第14章   怎么这么巧!   周铭一个激灵从沙发上起来,三月的天黑得早,饶是外面有点微微的月光,眼睛也没来得及适应黑暗,只能听见花花短促的叫声。   “怎么回事,”周铭莫名其妙,“小区还从没停过电呢。”   暗色的客厅里,只能隐隐看出季云青的轮廓,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周铭,你还好吗?”   这话问得,周铭再怎么胆小,也不至于被停电吓破了胆子,就准备掏出手机打光,看看是不是跳闸:“还好啊......我去你大爷!”   季云青手机的电筒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从下巴处直直地向上打,照出惨白的一张脸。   猛一看,还真有点惊悚。   周铭没防备地蹦出句脏话,下一秒就看见季云青笑倒在沙发里,一副恶作剧成功的模样。   “干嘛呢你这是,”周铭硬着头皮瞪他一眼,却也被自己逗笑了,“还真是吓着我了,你太过分了。”   季云青乐不可支:“哈哈哈哈你果然怕鬼!”   周铭无奈地打开手电筒往外走:“你突然这样,任谁都会被吓一跳好吗,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是线路故障还是开关跳闸了。”   他摸索着把门打开,才发现楼道内也是一片黑暗,只有应急指示牌显示着幽幽的绿色光芒,看着还挺渗人,而屋内的电闸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问题,周铭关好门回来,眼睛已经慢慢适应了黑暗,能看到季云青还在沙发上满脸笑意。   周铭扶额,有这么好笑吗?   “我问下物业是怎么回事,”他拨通汪咏的电话,“喂......刚刚怎么突然停电了,啊?我没注意通知......”   挂了电话,周铭连忙打开被自己设置免打扰的小区群聊,果然,昨天就已经通知过了,由于线路改造,今晚他们所在的这栋楼要停电五个小时。   汪咏刚刚还委屈呢,不仅微信群里通知了,短信也发过了,你怎么就不看呢。   周铭翻出信息栏,果然从一堆广告推销中发现了物业发来的提醒。   季云青今天才搬来,还没来得及加入群聊,自然也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会俩人大眼瞪小眼,终于“噗嗤”一笑。   “真是惊喜,”季云青笑道,“我才搬来的第一天,就赶上停电。”   “算了,”周铭又坐回沙发,“家里也没蜡烛和应急手电,反正就五个小时,这会都七点多了,再等会就睡了。”   季云青幽幽道:“那你真的不怕鬼吗?”   怎么又回到了这个问题,周铭默默地回头看他,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抱了个靠枕,然后坚定地摇头,表示自己无所畏惧。   “那反正没事,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周铭喉头滚动,觉得季云青这人和外表差别太大了,看起来惊艳绝尘,实则一肚子坏水,肯定是看出自己的心虚,就逮着机会捉弄人,跟个小孩似的,但这个时候更不能在新邻居面前输了阵势,于是把花花抱在怀里壮胆,声线毫无波澜:“讲呗。”   季云青一下子坐直了,清了清嗓子,那张雪白的小脸在月色下平静极了,还没开口,就把氛围衬托得很好。   “我要讲的,是火葬场的一段往事,在城郊破败的屋子内,老头身为厂里的保安,刚刚喝了二两酒,晃晃悠悠地回屋,拴上门要睡觉,外面的风呼呼地刮着,像凄厉的哭泣......”   周铭默默地抱紧了花花,突然有点后悔邀请对方做客了。   “老头刚躺到床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咚咚咚,不知道是谁,在夜里,在风中,一下一下地,一下一下地敲着那腐朽的木门。”   “老头有点奇怪,都这么晚了,外面是谁呢?可任凭他怎么问,外面都没有回答,只有一下下的,不知疲倦的敲门声......”   周铭没忍住,弱弱地插话:“等等......要不你明天再讲......算了算了,别这么绘声绘色,快点讲完。”   季云青面无表情,继续道:“老头受不了了,提拉着拖鞋去开了门,结果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双大红色的绣花寿鞋。”   周铭咽了下口水。   “原来,就是这双鞋子的主人在敲门,老头有点害怕,莫名其妙地,他突然张口问了一句,你的脚呢?”   “一个凄厉的声音传来......烧了......”   “老头又问,你的腿呢?也烧了......那你的手呢......在这儿呢!”   就在同一时间,季云青冰凉的手闪电般掐向周铭的脖子,人和猫都疯狂尖叫起来,一个是被吓得,一个是被揪的。   “啊啊啊啊啊啊!”周铭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季云青你怎么突然出手啊我正听得认真你吓死我了!”   季云青捂着肚子狂笑:“哈哈哈这个故事就是出其不意,对方越专注就越是容易被吓到哈哈哈,没事没事,我朋友基本都被我吓过一遍了。”   他忍着笑把花花抱起来,温柔地抚摸着:“看看你把小猫也吓到了,它刚刚没蹬到你吧?”   周铭的心还狂跳不止,抬起手才发现,刚刚花花一紧张从他怀里蹿出去,果然后爪在自己手背上留下了几道痕迹,稍微有点破皮。   季云青也借着月光凑过来看:“哎呀......对不起,我不该吓你的。”   “没事,”周铭的心跳慢慢回复,“养猫的几个没被抓过呀,都打过疫苗了。”   “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季云青有些不安,“害得你受伤了。”   周铭毫不在意地坐回沙发:“真没事,你那时候救花花不也擦破手了吗,这还没你那时伤得重呢。”   季云青这才小声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要不我再给你讲一个?”   周铭瞬时后退,一脸戒备地看着对方,表示达咩,他的小心脏实在受不了,再听几个这样的鬼故事,只怕今晚都要睡不着觉 。   “不逗你了,”季云青把脸埋在花花身上笑,“别怕别怕。”   月色如水般倾泻在地,落地窗外是靛蓝色的夜空,季云青瘦削的身形放松地窝在沙发里,花花卧在他的膝上,洋桔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宁静而祥和。   明明他们认识不久,也就见过几次面,周铭突然心中一动,觉得这副安静的场景很和谐,就像是和相识已久的老友会面,他很久没交新朋友,兴许是刚刚被吓到的吊桥效应,一下子就和季云青熟稔起来,对方润物细无声般走进他的生活,奇怪的是,自己并不反感。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内陷入一种无声的静谧,只有花花委屈的叫声,表达自己被吓到的不满。   “周铭......”“季云青......”   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啊,”周铭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你先说吧。”   季云青笑笑:“没什么,都快八点了,我也该回去了。”   “算了吧,”周铭失笑,“停电也没法儿在家,要不要出去吃夜宵?”   季云青想了一下:“也行,那我回去换下衣服。”   话音刚落,他就站起来,借着手机的光往外走,周铭看着那背影有些出神,算上今天的话,自己居然和季云青吃三次饭了,又成为了邻居,实在很神奇,他安抚了一会花花,就起来换了鞋,去走廊上等对方。   没多久季云青就出来了,灰色高领毛衣,浅色做旧的牛仔裤,拢着个黑色外套,看着就暖和。   “想吃什么?”季云青关上门。   周铭道:“都好,你想吃什么呢。”   “你说吧,”季云青笑道,“听说你嘴挑,别选到什么不爱吃的东西了。”   这点周铭没法儿否认,肯定是林萌萌那厮在背地里说的他,两人聊着往外走去,然后突然驻足——电梯居然也停了。   他们可是在二十楼。   “一般不都有应急发电机吗?”周铭皱眉,“起码也要保证一辆电梯正常啊。”   季云青凑上前摁了下行键,抬起脸无奈叹气:“是啊,万一有个什么事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犹豫还要不要下去,八点睡觉也太早,屋内黑乎乎的什么也干不了,周铭迟疑了下,拿眼睛问对方,可季云青也报以同样的眼神。   “要不剪刀石头布?”季云青想了会,“你代表下楼,我代表不下,看哪方赢吧。”   周铭无奈地伸手,这把戏都是自己中学时期选择困难症才做的,他怀疑季云青和一群学舞蹈的学生待得久了,脾气也像个小孩,但的确是个能快速决定的好办法。   “剪刀石头布......!”   周铭用拳头碰了下对方的剪子,笑道:“我赢了。”   “那就下楼吧,”季云青收起手机,“楼道内有应急标志,也不算暗......所以我们吃什么?”   “先下楼再说吧,”周铭跟在后面,还是打开了手电筒,“你小心脚下。”   两人悉悉索索地顺着往下走,楼道内太安静了,只能听到脚步的回音,季云青在前面走得飞快,被周铭的手电筒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过了好几分钟,两人都有点微微的喘气,平时坐电梯不觉得,但是步行二十楼实在是有点累,终于到了最下面一层,季云青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向周铭。   “等等,物业说几点来电啊?”   周铭算了下时间:“大概要到十二点多了。”   “啊?”季云青讶异道,“那我们要在外面晃悠到那个时候吗,还是再爬二十楼回去啊。”   完了,这个问题没想过,周铭看对方微愣的神情,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那等会多吃点吧,有力气好爬楼梯。”   季云青眉眼弯弯,轻轻点头。 第15章   季云青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跟在周铭身后走着。   他终于理解了林萌萌说的,这人嘴挑又龟毛是什么意思。   小区外面就是商圈,一堆儿各式各样的饭店,闭着眼睛选都不会错,如果不想在屋里吃,还可以做走两步去美食街吃地摊,也别有风味。   可周铭认真而冷酷地全部否决了。   “这家粤菜怎么样,看起来生意不错啊。”   “不行,这家店只有周末是那个厉害师傅下厨,工作日口味一般,汤不够靓。”   “要不要吃湘菜?我之前在网上刷到过这家......”   “都是水军刷出来的虚假网红店,那烟笋没成年呢就出来打工,材料不成。”   “......就在小摊吃个烤冷面怎么样?夜宵就得这样才......”   “那家烤冷面的酱料都是网上十块钱包邮买来的,一点味都没有。”   季云青忍无可忍:“要么就去咱上次吃的那家云南菜吧?除了酒不成,你不是说菜还可以?”   周铭淡淡地撇了他一眼:“那只比火锅强一点罢了,矮子里拔将军。”   “你吃什么长大的?”季云青放弃抵抗,“还能比我高,天理何在。”   周铭没回头,路灯照得他驼色的牛角扣大衣仿若稀释的蜂蜜水,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得不行:“所以我自己做饭啊,马上就到了,别急。”   从公园外侧绕了一个大圈,顺着人行道往前拐了两个弯,终于到了一条载满梧桐树的小道,这里一看就是老街区,左邻右舍都知根知底,喊好几嗓子才能把小孩从邻居家叫出来,栓绳的大黄狗在树下打盹,几个小姑娘在跳皮筋,端着粗瓷杯的老爷爷声若洪钟地吵吵着对方赖棋,一张斑驳的象棋棋盘彰显着泛黄的年代感。   “这里一直说着要拆迁,但到底没动工。”周铭放慢了脚步,冲着前面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门面颔首,“到了。”   季云青撇他一眼:“万一我不爱吃呢?”   周铭回头笑道:“那我就再请你去吃那家云南菜。”   这家店铺就两个门面的大小,门口用红漆竖着写了“老杨面馆”四个大字,每个字都圆滚滚的,和走出来泼茶的老板一模一样。   面馆老板老杨今年四十有余,圆眼睛圆下巴圆身子,长了张极为和气的脸,一开口却满是芬芳。   “哟!这不是小兔崽子周铭吗?还活着呐!”   周铭带着季云青已经进了店内,里面虽然老旧但很干净,摆着七八张桌子,几个年轻人正在那吃面,一个绑着高马尾的姑娘气势汹汹地回了句:“爸,怎么说话呢?”   “我带朋友过来吃夜宵,”周铭毫不在意地笑笑,跟季云青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好久不见啊杨慧。”   杨慧身上系着个蓝色围裙,擦完桌子后就走过来柳眉一竖:“你也知道好久不见啊,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老杨凑过来:“就是!”   “阳春面怎么样,”周铭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给季云青指墙上贴着的菜单,“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你定吧,”季云青从不挑嘴,“我没在这吃过,不知道哪种好吃。”   周铭会意,冲杨慧笑道:“老规矩,两碗阳春面,一份熏鱼......再来一碗糖芋苗吧。”   季云青哭笑不得:“那么多饭店被你吐槽了个遍,然后来吃汤面啊。”   他并不是对家常饭菜有意见,向来很能凑合,只是刚刚被周铭吊足了胃口,以为要带自己来什么深藏不露的百年老店,结果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饭店。   “这家店我吃快二十年了,”周铭把外衣脱下,在一旁椅背上挂好,“从初中就常来这里吃饭,那时候老杨还以为我是为了追他闺女,撵着我打了一条街。”   杨慧在旁边闻言噗嗤一笑:“活该,你那时候跟不会说话似的,天天来,咱俩又是同学,我爸跟你搭话你都不理,可不怪他多想吗?”   说完后,她就把冒着热气的大麦茶放在季云青面前,爽朗地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周铭带新朋友来呢,尝尝。”   跑了这么一大圈,季云青是有点渴了,就微笑地点头答谢了,他眉眼漂亮,抬眼看人的时候目光简直像弯潋滟的春水,硬是给杨慧都看的有点脸红。   于是,她当机立断地按住自己的心跳,努力让声音温柔点:“帅哥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周铭愣了下,第一反应是我去杨慧你也有为美色折腰的这天。   “好啊。”季云青平静地拿出自己的手机,仿佛这个场面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   杨慧眨眨眼:“帅哥有女朋友吗?”   “呃,这倒是没有,”季云青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因为我是弯的。”   杨慧石化了十秒钟,直到老杨在后厨叫她,才逐渐反应过来似的一拍大腿,叫了一声好。   “好耶!我得不到的话别的女人也得不到啊!”   季云青:“......”   周铭扶额,看着杨慧哼着小曲离开的背影,努力给自己老同学找补:“她这人大大咧咧,别在意。”   “没事,”季云青抿了口茶,“她也是怕我尴尬才开玩笑,很温柔的人呢。”   说话间,饭菜都已经摆上了桌,杨慧欢快地招呼了一下,就转身继续忙了。   筷子已经被周铭提前烫好了,洁白的细面甫一入口,季云青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带自己来这里。   好舒服啊。   就像是最普通平凡的一天,妈妈从灶台边给自己嘴里塞的一口热乎,咸淡温度都正好,浅酱油色的清汤并不寡淡,少许猪油添了那么丁点的回甘,逗引着舌尖,一枚黄澄澄的煎蛋被汤汁浸润了,咬下去整个人都暖呼呼的,仿佛下一秒就骑着自行车穿梭在这条满是梧桐树的小街,伴着叮当作响的车铃声往家赶。   “大晚上吃点这对肠胃负担小,”周铭把那碟熏鱼送了送,“来尝尝这个。”   焦糖色的熏鱼肉质紧实,表皮酥脆内里柔软,带着点甜口,仔细品来还有点葱油香味,季云青怔了会叹道:“真不错,我以为是苏州风味的,却很有自家特色。”   “人家的秘方,概不外传。”周铭笑道,“不过我总有一天得学会。”   老杨掀开后厨的门帘,探出张圆脸:“这是我闺女的嫁妆,你少惦记!”   吃完了饭,那碗糖芋苗也端上来了,季云青捂着肚子:“我已经吃饱了......”   “给你点的,”周铭往前推了推,“感觉你挺爱吃甜的,当饭后甜品。”   季云青迟疑地尝了下,就惊讶地抬起脸:“哇,这个不算太甜哎,好吃!”   对于很多中国人来说,对一道甜品的最高称赞大概就是,可以,不算甜。   老杨家的糖芋苗里红糖不多,满满的全是红豆和藕粉的香,看着季云青吃了小半碗,周铭没忍住提醒:“怎么样,别撑得不舒服。”   “晚了,”季云青叹了口气,“我得溜溜食。”   “走吧,”周铭站起来,穿上大衣,“公园里走走,回去的时候说不定就来电了。”   和杨家父女再见后,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季云青晚上向来吃的不多,这会儿还真感觉有点不太好消化,但并不后悔多吃了那半碗糖芋苗。   街道上的行人少了,风把两人的头发吹得有点乱,一个卖气球的老爷爷骑着三轮车,经过周铭身边时停了下来。   “小伙子,买个气球吧?”老爷爷一脸慈祥的皱纹,“我收工回家啦,五块钱一个!”   季云青在人行道内侧,闻言看向那一大把形色各异的气球,五彩斑斓地在空中挤着。   周铭看了他一眼:“你要哪个?”   “呃,”季云青迟疑了下,终究没敌得过内心的渴望,“我自己付钱,要那个绿色的小恐龙。”   说完他就拿出手机:“您的二维码呢?我来扫一下。”   老爷爷撅着嘴:“我不会这个!”   “我来吧,”周铭笑着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纸币递过去,“正好我有零钱。”   “这个好看!”老爷爷把那条线扯出来,小心地递给他后就潇洒地一拧车把离开,挤挤攘攘的气球跟在后面,被风带得高高飞起。   已经十点多钟,风吹微凉,季云青接过气球,熟稔地往自己手腕上一绕,用牙齿打了个结,就继续把双手插兜里,抬头看着周铭:“谢谢......你随身还带着现金啊。”   “嗯,”周铭毫不在意地点头,“不然总觉得有点没安全感。”   “容易没安全感啊,所以被鬼故事吓到了吗?”季云青轻笑,“再次向你道歉。”   风把恐龙气球吹得更高,周铭看着对方舒朗的眉眼,突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感觉你和外表很不一样,胆子很大。”   “当然,”季云青坦然道,“都是从小打架练出来的。”   周铭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对方单薄的身体,脱口而出:“是有人欺负你吗?”   “小时候总有些刺头嘛,”季云青扯了扯气球的线,眼睛盯着夜空中的小恐龙看,“那个时候就不能怂,一次给对方打怕就好了。”   季云青没说出口的是,他自小就长得漂亮招眼,遭到的事情是要比别人多点的。   小学时就遇到过性骚扰的怪大叔,他那时候还不懂,回家当做笑话讲给妈妈听,结果向来温柔的妈妈一脸阴沉地提着菜刀出门,到了晚上才回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小背心和内裤盖着的地方不能给别人看。   他天真地看着妈妈说没呀,我没有让叔叔看呢,是叔叔让我看他的。   妈妈没过多解释,眼里的神情却黯淡了几分。   从前父母接送自己放学,季云青总会叽叽喳喳地讲学校的所见所闻,后来两人离婚,爸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母亲一病不起,只有司机会沉默地在门外等着自己。   季云青就是这样,慢慢学会如何一个人面对周围的恶意,他冷漠而倨傲,对自己的性向毫不掩饰,腰背挺拔地走过长长的林荫小道,脚踩在干枯的梧桐叶上,把那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抛在脑后。   “他长得比女孩还好看呢,啧啧。”   “是吗?我觉得好娘炮哎,还跳那种软绵绵的舞,不喜欢。”   “听说他爸爸不要他们了,跟着单亲妈妈长大的男生就是容易娘们兮兮的。”   哪怕他能瞬间放倒对自己不怀好意的男生,骨骼初成的胳膊上有了漂亮的肌肉,季云青还是会因为这张脸被人讥笑说娘。   无所谓,他淡漠地想,娘又不是不好的意思。   娘是天底下最温柔的词。 第16章   两人溜达的这一大圈,回去都已经快十点半了,但是远远地望了眼自己所在的楼栋,还是一片漆黑。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爬二十楼回家,还是在外面继续等待两个小时。   “我不爬楼梯,”季云青当机立断,“膝盖会很疼。”   其实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这会肠胃有点不太舒服。   季云青虽然看起来身娇肉贵的,但身体底子挺粗糙,晚上啃个苹果喝冷水都没什么,可能是这两天搬家有点累着,刚刚又吃得偏多,胃就难以消化,隐隐地痛起来。   要去买点药吗?他犹豫了下,自己已经很久没犯过胃病,应该忍忍就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人家周铭兴致勃勃地带着自己去吃了美味的夜宵,这会儿说身体不舒服,怕对方心里过意不去。   小区楼下的花园里凉风阵阵,都这个点了,也没几个人在外面溜达,只有几个小孩还充满精力地打闹,周铭和季云青干脆坐在秋千架上晃悠,借此消磨时间。   对面的桃树开花了,浅色的花瓣在地上落了一层,兴许是周围太安静,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就静静地晃着秋千,这种懒散的日子对周铭来说是日常,而季云青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就这种什么也不做,安稳地看时间随便流逝的惬意。   就这种,好像时间慵懒而漫长,像奶油一般可以慢慢打发,而不在乎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不追求那永远完不成的目标。   他很久没这样放松,说起来这次换地方,也算是给自己小小地放一个长假。   季云青眯着眼睛发呆,听见怯怯的童音时,才发觉前面站着个小男孩,正盯着自己手腕绑着的气球看。   “叔叔......不,哥哥,”小男孩很不好意思似的,“我能用这个跟你换气球吗?”   他有些僵硬地从背后把胳膊伸出来,直直地举到季云青面前,摊开小小的掌心,是两颗水果硬糖。   还没等季云青答话,男孩就红着耳朵小声说:“不换的话也没关系哦。”   季云青按下胃部的不适感,轻巧地把线解开递给对方,顺手把两颗糖抓在手里:“好呀,来换换吧。”   小男孩眼睛一亮,看看那飘在空中的绿色小恐龙,又看看季云青微笑的脸,响亮地说了声谢谢就扭头跑开,一鼓作气跑到对面的滑滑梯下,这会儿周铭才发现,那里站着个稍矮的女孩,好像正在抹眼泪。   小男孩把气球往女孩手里一塞,对方破涕为笑,还不忘对着季云青害羞地点了点头。   “我妹妹说谢谢你,”男孩冲季云青挥手,“再见啦大哥哥!”   “......还是叫叔叔吧,”季云青扶额,目送两个孩子拉着手回到楼栋,才把一颗糖递给周铭,“我也是借花献佛。”   周铭伸出手接,对方修长的指尖触到自己的掌心,带了微微的凉意,又转瞬即逝,只剩下那浅粉色包装的桃子味糖果。   他不太喜欢吃甜的,但犹豫了下,还是撕开包装纸,把糖果放在嘴里。   大爷的......真的好甜。   季云青一边脸颊鼓鼓的,扭头看他:“哎呀,我这个是葡萄味的,蛮酸。”   “这个太甜了,”周铭咬着糖吃,“真的好久没吃过了。”   “我倒是还好,”胃部又开始疼痛,季云青笑得有些吃力,“家里就我一个孩子,小的时候管得严不让吃零食,后来也就习惯了,对零食什么也没多大兴趣。”   “我也没弟弟妹妹,”周铭已经囫囵地把咬碎的糖吞掉了,感觉牙龈都泛着桃子味,“但我家管得不严,就自力更生地长大......”   他突然犹豫了下,不知自己和季云青的交情,是否已经熟到可以讲述这么私人的事情。   空气安静了片刻,季云青的声音轻轻传来。   “哎呀,你现在不就有花花这个妹妹了吗?”   周铭嗯了一声,心想这人真体贴啊,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继续聊天。   “自力更生长大挺好的,我父母都不在这个城市,所以自己一个人就过得很自在。”   季云青垂着脸,小区里的路灯在夜色下很柔,照不到他额上那隐约的汗,他自小就不怕疼,很能忍,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和对方聊天。   “我也过得很自在,”季云青看着秋千上自己的影子,“现在也就我姨妈在管我,可惜她住的远,有心无力,我还能随便作妖哈哈。”   “姨妈家的弟弟做饭也很好吃,有机会他过来找我玩,请你吃饭呀。”   周铭点点头,随即发觉了季云青脸色白得有点不对劲,就侧着头问了一句。   “酸的,”季云青面无表情,“这个葡萄品种不好。”   周铭“哦”了一声,就拿起手机看了眼,居然才刚刚过十一点钟,楼栋仍是漆黑一片。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季云青仿佛有些冷地微微弯下腰,露出段形状优美的洁白后颈,像天上的一弯月牙,看起来细腻光滑。   周铭突然打了个寒颤。   打住打住,自己怎么会盯着季云青的脖颈出神,还联想到了手感上面,他不太自在地缩了下手指,含糊道:“没事,我明天也不用去上班的。”   他讲完,看季云青没什么反应,垂着头蜷缩在秋千架上,就迟疑地问:“你是困了吗?”   “对啊,”季云青苦笑道,“我好困啊。”   周铭从秋千上下来,看着旁边喷泉后面的木质长椅:“要不你先去躺会,等来电了我叫你。”   季云青内心挣扎了下,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跟着往后面走去,他的手在兜里紧紧攥成拳头,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忽略掉胃部的不适感,可真的太疼了,如果在椅子上躺会缓缓,应该会好许多。   花园里已经没有人了,只能听见几声短促的雀鸣,就在经过喷泉的那一刹那,仿佛某个静止的世界突然按下开关,无数水柱伴着灯光倏然而起,在空中甩出晶莹的曲线,又托不住似的倾颓而下,泼洒出漫天细微的碎光。   啊,周铭讶异,来电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季云青扭头笑道,“好像生日宴会上,突然端出来的蛋糕,等着你把蜡烛吹灭掉。”   喷泉并不像燃烧的蜡烛,相似的是突如其来的美好。   是走了老街去吃了一碗阳春面,又顺着栽满迎春花的公园慢慢走回来,晃悠着秋千咽下甜蜜的糖,然后猝不及防的惊喜映入眼帘。   楼栋的灯光也亮了。   “小区的喷泉晚上也不关吗,”季云青轻声自语,“浪费呀。”   “应该是刚来电的原因,”周铭笑道,“一般晚上十点就关了。”   “那赶紧许愿吧,”季云青已经双手合十,小声说了句什么,才转头看向周铭,“快点,等会蜡烛就要熄灭了。”   周铭怔住,耳朵里全是哗啦啦的水声,挠着他的心。   水势果然逐渐减小了。   周铭迟疑地张嘴:“我......”   他到底没想出来,要说一个什么样的愿望。   这种无愿可许的心态,该说是幸福还是不幸呢,周铭自己也不懂,呆呆地看喷泉停止了水流,周围重回安静,水声悄然消失,只有季云青的声音传来。   他的音色和本人很像,淡淡的,有点低沉,声调柔和,极适合去主持那种深夜电台,给失眠的听众讲温暖的小故事。   “许过愿了吗?”   周铭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嗯。”   季云青没再说什么,沉默着往前走进楼栋,电梯已经恢复正常,“叮”地一声打开门,又缓缓合上,数字不停跳动,终于在二十层停下,走廊亮色的灯光照得周围如同白昼,却照不清季云青垂下的眉眼。   互道晚安后,周铭毫无察觉地回到家中,抱起花花。   而随着屋门的关闭,季云青终于坚持不住,缓缓坐在地上,他把呼吸拉得很长,在心里默数了好一会,终于从刀绞般的疼痛里挣扎出来,撑着膝盖站起,微微蜷着背走进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旧色的热水袋。   他很久没犯胃病,家里也就备了点感冒药,还不知在搬家的过程中被塞到哪儿了。   暖气早就停了,屋子里冷冰冰的,除了他,再没活物。   季云青很想去接点热水,按照他的习惯,抱着热水袋暖一会能缓解很多,可是太疼了,他几乎走不动步,只能倒在床上,努力给自己盖上被子。   没关系,季云青心想,他很能忍的。   他弯着腰,把那个没有温度的热水袋狠狠地摁在自己胃部,在这个黑暗的卧室内,面无表情地等待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啊你简直像块木头(指指点点) 第17章   七点半,周铭准时醒来。   稀薄的日光倾洒在床单上,他伸着懒腰翻身......没翻动。   “花花,”周铭一把将床尾呼呼大睡的小猫搂怀里,“哥哥抱抱!”   他手背上是前两天被不小心蹬出的爪痕,这会还有点细微的印子,周铭使劲儿撸了一会猫,就抱着花花去客厅剪指甲。   花花懒得搭理他,光照下的猫眼睛变成竖瞳,又很快闭上,任凭周铭按着它的肉垫,把锐利的指甲轻轻捏出来,在血线前剪掉锋利的尖。   晨间的日光打在周铭修长灵巧的手指上,他做这种手工活认真细致,没多久就剪完了指甲,满意地揉了揉猫头,欢快地去洗澡。   一面熟的太阳蛋,吐司,热牛奶,周铭的头发还有些湿,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洗发水香味,清爽干净,和这个人一样,如同一株自在生长的植物,不需过多的陪伴,就能安安静静地抽芽长大,偶尔再开很小的花。   按照习惯,上午去画室里坐了会,涂了两张速写,今天的Hela阳光明媚得不像话,惹得周铭在回家路上放慢了脚步,特意又去买了束小雏菊。   这样好的日子,太适合在屋子里放点鲜花......以及做点蒜香排骨。   在画室的时候已经有点饿了,周铭记得冰箱里还有之前囤好的排骨,就没再买菜,抱着小雏菊回到家,把花换好后,就洗手准备做午餐。   这道蒜香排骨,还是周铭从林红阿姨那里学来的。   那时候他正值青春期,是脾气最坏、性格最别扭的时候,能够好几天不跟任何人开口说话,也就在林萌萌家里,能够小声地回应几句。   因为也只有在林萌萌家里,他们不会用同情的眼光看待自己,不会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词,然后躲在一旁窃窃私语,说瞧这个孩子多可怜,怎么父母就这样造孽呢。   林红阿姨不一样,她会大声吵吵他的手法不对,干燥温厚的手掌轻轻拍在他的背上,手把手教他切菜的刀工,而林老爷子则会从报纸后露出半张脸,哼哼道小周同学棋艺太差,如果等会不做三道菜出来,自己才懒得和他下棋。   周铭眨眨眼,暗自可笑自己的失神,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以前的事了。   不尽如人意的回忆,哪儿有眼前的蒜香排骨重要呀。   排骨要和葱姜料酒一起焯水,撇去浮沫后捞出用热水洗净,蒜瓣小米辣切碎备用,起锅烧油后下排骨,小火炸至两面金黄后控油捞出,再另起一锅下入切好的蒜和青红椒,出香味后与排骨一起翻炒均匀,最后再加入盐和白胡椒就可装盘。   周铭刚刚已经拌了碟小黄瓜,盛好米饭后就坐上餐桌,排骨裹着金黄色的蒜末,外壳焦香酥脆,咬一口里面柔嫩多汁,配上白莹莹的稻花香米饭,这就叫人间值得。   这种愉悦慵懒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在健身房跑步,他心无旁骛地听着歌,白色灯光打在脸上,即将坠下的汗珠凝结在下巴,被周铭抬起胳膊擦掉后,才后知后觉发现有人在看自己。   他调整了机器的数值,改为快走的速度,带点疑惑地扭头看旁边的青年。   那人约莫二十五六上下,淡金卷发下是小麦色肌肤,满脸的爽朗笑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   周铭取下一只耳机:“......你好,有事吗?”   “没事没事,”青年笑嘻嘻地,“我就感叹呢,你的肩好宽啊。”   “谢谢。”周铭看他脸生,以为是新办卡的会员,无所事事地找人聊天而已,于是就转过头不再回应,可还没等他继续带上耳机,那人又开始搭话了。   “哥,我叫小韩,能不能带我去器械区看看呀,”青年一脸真诚,“人家头一次来呢。”   明明工作人员和教练都在不远处,周铭略微皱着眉头看他,英挺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这个表情看得小韩脸皮发臊,差点尖叫。   虽然五分钟前,他已经小小地尖叫一次了。   陪着朋友过来办卡,小韩百无聊赖地在健身房晃了会,他其实并不喜欢那些执着锻炼肌肉的男人,总觉得太过野蛮粗鲁,结果看到在跑步机上安静运动的周铭时,低低地爆了句粗口。   我靠,天菜啊。   周铭虽然日子过得闲散慵懒,但脸长得很能唬人,眉眼是锋利英俊的,唇色有些偏淡,气质冷淡疏离,看起来就是一种很斯文禽兽的精英感。   于是这位小基佬就愉快地开始出击,尾巴都快要摇断了,才换来了周铭看自己的一眼。   周铭迷茫了会也就反应过来了,的确有些人不爱和教练打交道,类似于逛商场时讨厌被销售跟着一样,宁愿和同样身份的顾客聊天,而自己也是这家健身房实际的老板,就好脾气地关掉跑步机,微微笑道:“好,走吧。”   器械区在前方转个弯就到,里面有几个男人正在卧推,杠铃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中都是荷尔蒙爆表的气息,周铭把人带到后就准备离开,却见到那个小韩很明显地咽了下口水,一脸兴奋地凑上前。   “哥,你能表演一下那个吗?”   “什么?”周铭好奇。   小韩喉结滚动,指着一个正在卧推的男人说:“就那个......”   男人躺在一张水平的凳子上,正将杠铃从支架举起,再慢慢地将其下放,饱满发达的肌肉上笼着一层薄汗,被室内灯打得亮晶晶的。   这话说完,连小韩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只觉得周铭看起来生了张好脸,穿衣打扮也干净清爽,并拿不准这人是直是弯,只好暗戳戳地继续观察。   “你想看标准动作吗?”周铭认真道,“那需要教练帮助,才能找准发力点,不然容易受伤。”   小韩眼睛一亮:“你要给我示范吗?”   周铭摇摇头道:“不了,我帮你叫个教练吧,都是免费指导的。”   “不用了哥,”小韩大着胆子凑上来,“你给我搭把手就行。”   对于判断对方的性向,身体接触是个好方法,绝大多数直男都是大大咧咧,勾肩搭背或者啵一口都不当回事,而若是亲近点就脸红心跳,那么大概率是个弯的。   小韩撒娇地贴着周铭:“哥,你卧推多少呀,胸练得好棒哦。”   周铭站得笔直笔直的。   小韩继续摇尾巴,热乎乎的气流喷向周铭的耳畔:“能跟我说下哪里发力吗?我摸一下......”   周铭迟钝地眨了眨眼睛,隐约间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但他还不太确定,更看不出这四周的空气已经给里给气,就斟酌了下用词,迟疑地回复道:“我不够专业......真的不用给你叫个教练吗?”   靠,果然是直男思维。   小韩顿时没了兴致,哼哼唧唧地回复了两句就准备走人,懒得再浪费感情,正巧这时手机传来提示音,就接着打电话的由头离开,刚刚接通语音通话,一道响亮的女声从里面传出——   “你又跑去哪里吊男人了?老娘等半天都不见你人影!”   小韩立马捂住手机,幽怨地嘟囔道:“别提了,马失前蹄呀......”   周铭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总觉得那小身板里带着点哀怨,但他的心思只微微偏了一瞬,就立刻被手机屏幕上亮起的信息吸引了。   群里的消息已经99+,还在热火朝天地聊着。   他信手翻了下,这个四人发小群里都是大老爷们,很少这样多激动的消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看了好一会,周铭才发现了始作俑者,陈歌之把自己和一个女孩子的合照发了出来,照片里两人紧紧相拥,满屏的粉色泡泡。   雪绒花:“孩儿们,爸爸从大洋彼岸特意跑回国,九九八十一难啊,终于圆满了~”   德艺双馨小园丁:“牛逼!”   哈士奇:“牛逼!”   周铭怔了下,前几天陈歌之不是还在失魂落魄表演情伤吗,居然能这样快就成功?于是他轻笑一声,也跟着发了一句:“真厉害啊。”   雪绒花:“羡慕不?”   周铭顺着通道往更衣室走,打算洗个澡就回家休息,略微思考了下,才老实回道:“嗯,有点。”   收起手机,他带着笑推开更衣室的门,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那个满头金色卷毛的小□□在和一个男人接吻。 第18章   周铭心不在焉地嗦着牛肉粉。   餐桌上的小雏菊正灿烂地开着,小小的花瓣上还带着点细碎的水珠,牛肉软烂香浓,米粉顺滑可口,琥珀色的汤汁热乎乎,上面飘着的葱花绿生生,连汤带粉一口下去,整个胸腔都温暖起来。   这时候,手机“叮”地一声出现了新消息提示音。   周铭把筷子一放,喝了口清水才低下头去看,是陈歌之发来的,商量着周末请他们几个吃饭,好庆祝他抱得美人归。   “老地方?”   “行。”周铭在群里回了一句,就继续默默嗦粉。   群里几个人又开始聊起来了,各种手段想逼问出陈歌之是怎么把人家姑娘搞定的,结果这厮活像只大尾巴狼,一脸端庄地表示靠的是自己的真诚。   雪绒花:“我都把心捧给人家看了,能不成么?”   哈士奇:“详细点!”   雪绒花:“真诚剖白那天,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德艺双馨小园丁:“然后呢然后呢?”   雪绒花:“然后就亲了呗。”   周铭被牛肉粉的汤汁呛了下,连灌好几口清水才缓过来,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在健身房看到的那一幕。   小韩被对方抱在怀里,吻到满脸通红,金黄色的小卷毛随着喘息一颤一颤的。   听到有人闯入,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那个陌生的男人把小韩挡在身后,笑得一脸痞气地说:“嘿......一时没忍住。”   周铭才反应过来,立马道歉转身开溜,连衣服都没换就一口气跑回家,才用冰冷的手指去贴自己的耳朵。   好烫。   他傻傻地想了好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于是洗澡的时候特意调低了温度,可胸腔内的心脏还是跳得飞快,像笼中被惊扰的鸟雀,迫不及待地扑扇翅膀。   这有什么呢,温凉的水流顺着他的肩颈滑落,自己又不是没见过情人间的亲昵,哪怕是两个男的又如何,周铭自问不是一个眼界狭窄的人,更不会因为性向问题歧视他人,可偏偏那更衣室的一幕看得他脸红心跳,面皮发臊。   我就是太清纯了。   周铭很不要脸地给自己下了个定义,终于缓解了内心的悸动。   于是这会,他就很清纯很做作地在群里回复了一句:“怎么亲的?人家不懂,详细说说呀。”   陈歌之立刻回复到:“叫哥哥,吃饭时给你现场直播。”   周铭没再搭理他,继续把剩下的牛肉粉吃完,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心里,是真的为陈歌之高兴的。   这几个发小,除了金小山英年早婚外,都可谓是情路坎坷,而陈歌之凭借着自己的厚脸皮,终于有了点修成正果的曙光。   ......但也不至于这么厚脸皮。   苏园的餐桌上,周铭沉默地和林萌萌对视一眼,没想到陈歌之真的给他们来了个现场直播。   那个叫裴茹的姑娘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笑意盈盈地从陈歌之肩上抬起脸来:“还看不?”   周铭大力摇头,有些后悔前几天在群里的要求。   饭还没吃饱呢,狗粮就被塞了一嘴。   可陈歌之犹嫌不够似的,搂着裴茹的肩,眼镜闪过一丝精光:“下午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啊,我请客哦。”   金小山啃着玉米,脸颊鼓鼓囊囊:“不去,回家陪娃。”   林萌萌冷哼一声:“不去,下午还要上班。”   周铭默默地喝了口茶:“不去......回家撸猫。”   陈歌之一脸泫然欲泣地咬手帕:“孩儿们,那爸爸就和你们再见了哦......”   还没等他做作完毕,就听见裴茹在旁边惊喜地扬着手机:“祁妙今天下午返岗了!那个A角临时有事请假,慌慌张张请她出山,这会儿叫咱过去撑场子呢。”   陈歌之大手一挥:“那必须的!”   “说是后排挺多空位......”裴茹抬起头来,“可是大家下午都有事啊,怎么办。”   陈歌之义正言辞:“那个撸猫的,你留下!”   周铭迷茫地抬头:“啊?”   原来裴茹有个一块长大的闺蜜,是本市舞团的老员工了,这段时间正休假呢,就收到消息求她过来救场,之前的领舞女角在排练中摔到了腿,B角又突然发烧住院,只能由祁妙这个经验丰富的替上,可祁妙都快退居二线了,临时补空难免心里发虚,就让裴茹过来给她鼓劲。   若是陈歌之要求,周铭肯定一口回绝,但当着人家恋人的面,他就好脾气地笑了笑,应了下来。   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   周铭对于艺术的理解,就是中学假期背着画板去画室,一遍遍地打着枯燥的线条,或是调出适宜的颜料,他对于舞蹈歌剧什么的并不了解,就老老实实地当个锃光瓦亮的电灯泡。   而陈歌之也没跟他客气,递给他一个孩子你大了记得自己玩哦不要打扰爸爸妈妈的眼神后,就继续和裴茹你侬我侬,唧唧我我。   周铭在前面开车,听着两人在后座亲密,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然后盘算什么时候找陈歌之再宰两顿。   表演的剧院离这儿并不远,开车也就二十分钟的时间,到了之后才三点多钟,而演出时间是晚上七点半。   祁妙的脸上还没化妆,裹着个风衣在剧院门口等他们,一见到裴茹就扑上来一把抱住:“抱歉让你来这么早,我......居然有点紧张!”   裴茹用力地回抱了她:“没关系,我在下面给你打气,谁敢说你跳得不好老娘第一个上去削他!”   祁妙忍俊不禁,拉住裴茹的手左看右看了好一会,才看见后面跟着的两位男士,就俏皮地眨眨眼睛:“哪个是你男朋友呀?”   裴茹拉长了声音:“你猜猜。”   祁妙机灵的眸子转了转,就冲着陈歌之一指,满脸得瑟地看着裴茹惊讶的表情。   陈歌之上前一步,笑得极为端庄:“你好,我是茹茹的男朋友陈歌之,这位是我朋友周铭。”   周铭跟在他身后,腼腆地点点头,权作打招呼了。   “你怎么猜出来的呀,”裴茹拉着祁妙的手,“居然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她本以为,祁妙会犯难,毕竟陈歌之和周铭身高差不多,都肩宽腿长外表俊朗,没想到对方居然一击即中,猜得很准。   “他一脸的春光灿烂啊,”祁妙大喇喇地指着陈歌之,“就差冲我摇尾巴了,而另一个......”   祁妙仰头看着周铭的脸,眯着眼睛笑了:“感觉没谈过恋爱,太清纯了,仿佛没开窍......帅哥有女朋友吗?”   周铭扶额,什么叫清纯没开窍啊,但他还是很老实地摇摇头,表示现在单身。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少在这欺负人了。”裴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祁妙哼了一声:“那我可以给朋友们介绍啊,走走走外面冷,跟我去里面聊。”   她挎着裴茹的胳膊往剧院走,仍不忘叽叽喳喳地回头问:“帅哥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啊?”   周铭驻足,这个问题真有点把他难倒了。   他还真概括不出自己的理想型。   之前的恋爱,好像就是缘分到了,或者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也自然而然地分开,他在衣食住行上都讲究挑剔,给衬衫熨个领子都要挑最好的挂烫机,可偏偏在感情上十分得过且过。   ......怎么听起来有点渣男的感觉。   “周先生长得好看,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吧?”祁妙笑眯眯地把他们带到一个备用的化妆间,轻巧地一推门,“我们舞团里有好多单身妹子哦。”   她和裴茹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生活的一大乐趣就是嘴上耍个小流氓,这会看到周铭微红着脸往里走,终于生出了一点怜爱之心。   类似于你拿根骨头隔着玻璃逗狗狗,狗狗不仅不生气,而是用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按在玻璃上,目光柔和地看着你。   周铭挨着陈歌之在沙发上坐下,拘谨得像是小狗收好自己的尾巴,然后趴得端端正正。   祁妙调戏完毕,终于住了嘴,给几人倒了点热水,就依偎在裴茹身边说悄悄话,两位男士则大眼瞪小眼,发挥出陪老婆逛商场在长椅上休息的架势,开始认真玩手机。   一片祥和。   直到化妆间的门被人推开,随着响声,周铭疑惑地抬起头。   一个穿着舞蹈服的男孩子探进脑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连声线都带着点颤。   “妙妙姐,季老师来了。”   然后,周铭就清晰地听见身旁的祁妙倒抽了一口冷气,小声自语道:“   “靠,完了。” 第19章   祁妙当机立断,站起来就往外跑,直到化妆间的门口才猛然回头交代一句:“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玩......”   这件剧院建成时间长,门口的地毯也有点旧,被踩成薄薄的片,祁妙刚刚转身急,脚尖就跟着打滑,话都没说完呢,整个人就往后摔,裴茹正在喝水,差点没呛到,眼睁睁地看着祁妙那间灰色风衣的大裙摆在空中扬起。   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叫,电光火石间看到祁妙被人从后面揽住,一把将其扶起来。   “妙妙!”裴茹急急冲上前,“你还好吗?”   祁妙抚着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也得成个伤残病号......”   可当她扭头,发觉扶自己的人是谁时,脸色逐渐痛苦起来。   “季老师,”祁妙默默后退,“你听说过巴普洛夫的狗吗?”   周铭站在裴茹后面,顺着她的肩膀向前看,微微一怔。   是季云青。   不知是否是一身黑的缘故,那漂亮的小脸更加苍白,就像是光滑的瓷,看起来触手生凉,和他的表情一样,淡漠而居高临下地盯着祁妙。   “我感觉自己就是,”祁妙心虚地继续后退,“我一见你,浑身的筋就开始疼,已经条件反射了......”   她这话说得真诚,因为此刻肌肉已经开始提醒自己之前的酸痛,季云青已经离开舞团两年,但当初替自己开肩时的毫不客气,仍历历在目。   “嗯?”季云青抬起眉毛,“所以就在这躲我呢?”   祁妙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说话间,她就若无其事地往门外走:“我去给大家添点水哈......”   结果还没出门呢,就被季云青一把拎着后脖颈给揪了回来,直接提到沙发上把人放下,才抬起那小巧的下巴对众人微微一扬:“见笑了......咦,周铭怎么来了?”   祁妙像只小鹌鹑似的伸出脖子:“铭哥救我。”   周铭闻言就笑笑说:“我跟朋友过来,给她鼓劲呢。”   季云青这才放开手,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算了,既然你朋友在,我也不说什么,准你歇一会。”   “这才对嘛,”祁妙顿时喜笑颜开,拉着裴茹的手开始介绍,“这我闺蜜和他男朋友,还有周铭,你和季老师认识啊?”   “邻居,”周铭轻轻嗯了一声,“真巧啊,你在这里工作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却看到季云青的眉头明显皱了下,但很快又舒展开,换上一副常见的冷淡神色。   “妙妙,你说。”季云青用手支着头,有些累了似的闭上眼,化妆间地方并不大,屋里乱七八糟地摆着些杂物,但他这样坦然地靠在这里,竟有一种凛然的威严感。   祁妙起身倒了杯水,恭敬地放在了季云青面前,才像小学生被老师提问似的开始解释。   原来他们今天要跳的这支舞,是季云青编的。   季云青已经离开舞团很久了,但每次要表演这支舞时,他都要来一次现场,抱着胳膊坐在观众席里,安安静静地看完整场,然后再离开。   可能会留点指导意见,可以能发个鼓励信息,只要是排了这支舞,他就一定会到。   是《西厢记》的古典舞改编,崔莺莺与张生这对痴情人的缠绵故事,那行云流水般的表演在国内拿了不少大奖,但由于技巧难度太高,搬上舞台的次数并不多,而之前的那位女主也因为太紧张而摔着了腿,才匆匆离场。   祁妙有些发虚地看了季云青一眼:“我以为你晚上才来呢。”   “老李给我打电话了,”季云青张开眼睫,平静地看着她,“叫我过来再盯下走位。”   祁妙在对面站着,双手已经不大自然地开始摩挲自己的衣摆,眼神发飘,说出的话也有点有气无力:“我就知道躲不过......”   她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猛地一跺脚:“哎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行,那我这会再去彩排一次。”   “做梦呢,”季云青淡淡地说,“晚上都演出了,你这会再走位有什么用?”   “你,你不是过来提指导意见的吗?”祁妙呆呆地看着他,手指把衣料攥得更紧,“老李让你过来盯我......”   季云青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祁妙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对方素白的脸,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使劲儿地揉了一把祁妙的脑袋。   祁妙被他揉搓了好一会,才傻乎乎地睁大了双眼。   “我不是来盯你的,”季云青放下手,“我是来给你鼓劲的。”   “妙妙,你是非常出色的舞者,无论是基本功还是技巧,都很完美,同时还能有独一无大的个人表达,”他的声音柔和清朗,仿若在哄难眠的孩童,“风格又很细腻,跳这支舞再合适不过,我很感谢能看到你这样表达西厢。”   他露出一个笑来,目光温润:“你很棒的,别怕。”   祁妙怔了一会儿,眼圈逐渐红了。   “所以,我和他们一样,”季云青笑着坐到周铭旁边,“都是给你鼓劲的亲友团。”   “季老师太讨厌了,”祁妙抽抽鼻子,“把人家头发都给弄乱了。”   季云青撇她一眼:“哪儿有,你不还没化妆呢。”   话音甫落,裴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刚刚看着祁妙那样,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自己闺蜜看起来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其实心思细腻容易紧张,所以她收到信息就立马拖着人过来,刚刚看见对方手足无措的样,生怕那个季云青让祁妙下不了台,幸好这人虽一脸冷漠,说的话倒很温柔。   “你就是最棒的,“裴茹把祁妙拉到自己旁边坐着,“等晚上,我给你拍一大堆的美照哦。”   “行,”祁妙笑眯眯地,“加十级滤镜那种。”   女孩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季云青才慢条斯理地把面前的水杯拿起,润了下嗓子说:“不过你核心不太好,在折花枝时的那个云里前桥一定要稳住了。”   祁妙哀嚎一声:“我就知道......”   “这里又没外人,”季云青放下杯子,“还有你和张生重逢时的那场配合,情感要再浓烈点,我看过你的彩排,就是在......”   他给祁妙轻声提点着,陈歌之和周铭就在一旁偷偷讲小话,怒骂自己那万恶的资产阶级老板。   “新接班顾总裁才二十出头呢,”陈歌之把喝完水的一次性杯子捏扁,“手腕怎么就这么强硬,国内公司的生存质量真让我老泪纵横啊。”   周铭把自己的水杯递给对方,他这人臭讲究,在外面从来不喝一次性杯子接的水,更何况祁妙对他而言也是刚认识的陌生人,就本能地有些回避,陈歌之也知道他的毛病,大咧咧地接过,就咕咚咚地一口喝完,继续抱怨。   “我怀疑那个小子都不带睡觉的,他还是人吗?”   “你不习惯社会的毒打呀,”周铭自然地又给他加满水,“这也正常,毕竟你刚回国没多久,慢慢习惯就好。”   陈歌之接过水杯,眼镜片上蒙了层雾气,继续嘟囔:“我就是在学校呆的太久了。”   “不考虑读博吗,”周铭问道,“我记得你的导师那个研究方向不错,你也很喜欢......”   “不要了,”陈歌之突然笑起来,一扫刚刚脸上的阴霾,“我要是再回去读博,就没法儿在国内陪着茹茹了,好不容易追到的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居然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表情,看得周铭心中都有些动容,知道自己朋友这次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一定不会被辜负的。   陈歌之被周铭的眼神看得有点害臊,就推了他一把,笑骂道:“别看我了,看人家祁妙呀。”   周铭收回目光,才发觉祁妙和季云青在前面站着,一块盯着手机屏幕看彩排视频。   “这里再来一遍,”季云青按住暂停键,“有一个小问题,再注意下会更好。”   “就在化妆间吧,”祁妙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脱下自己的外套后重新放了段音乐,“这个距离可以跳开的。”   季云青闻言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冲着祁妙比了个手势。   下一秒,祁妙伸展四肢,轻盈地往前跳去,不,在周铭这个外行看来,似乎用“跃”这个字更为合适,她活像只快乐的林间小鹿,足尖在地上微微一点,就被风托起似的转圈起舞,然后灵活地纵身抬腿,跳到了季云青身上,修长的双腿被对方在自己腰间固定,女孩柔若无骨地向后仰去,明明只是穿着最普通的衣衫,却仿佛有披帛缠绕,袅娜飞扬。   季云青毫不费力地托举了她好一会,才稳稳地把人放下,张口道:“对,就是起跳这里的节奏有点小问题,再来一遍。”   裴茹帮忙放着音乐,祁妙又来了一遍,两人在空灵的乐章中碰撞,毫不忸怩,彼此相望的眼神中是坦荡的热忱。   陈歌之小声地“哇”了一下。   周铭眨眨眼,其实对于季云青而言,他并没有跳舞,因为只是配合祁妙的动作做托举而已,但随着如泣如诉的音乐,明明只是举手投足的几个动作,就显示出他身段的风流自然。   有些人,哪怕只是在那站着,就能感觉到所绽放的光芒。   周铭并没有看过季云青完整的舞,但此刻他觉得,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是愿意坐下来为其买一张票,好在观众席里为他鼓掌的。   “不对,”季云青再次把祁妙放下,“我来跳女步示范,你看好。”   说完,他转向沙发上坐着的两人。   “周铭,”季云青看着他,眼眸平静,“你来帮个忙吧,站着就行。”   “啊?”周铭傻愣愣地站起来,根据指示向前走了几步站好。   季云青揉揉祁妙的头,小声交代了两句,就对裴茹一点头。   裴茹按下手机音乐播放键。   轻柔的乐声水泻般淌下,周铭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看到季云青朝自己轻盈地奔来,然后轻巧地纵身一跃,他本能地伸出双手抱住对方,却在发力前就感觉到,两条修长的腿紧紧地缠在了自己腰上。   周铭头皮一炸,双手不由自主地托着季云青单薄的后背,那粗针织的黑色毛衣已经被他揉按得变了形。   而季云青毫无知觉般向后仰去,从周铭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小巧的下巴尖。   “看到了吗,从那个点进去起跳,还有就是发力点在你,对方只是配合罢了,这样才能突显出崔莺莺的奋不顾身。”   季云青干脆利落地直起身子,把手放在周铭肩上:“可以了,放我下来......”   “咦?”他稍微挣扎了下,没挣动,就困惑地张大了眼睛看向对方,迟疑地张口。   “周铭......?” 第20章   周铭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丢人过。   陈歌之笑了他一路,连吃饭的时候都乐个不停,裴茹刚开始还帮他说话骂自个儿男友,过一会也跟着笑了。   “别提了,”周铭咬牙切齿地放下菜单,“再说我就不吃了!”   “好好好。“陈歌之笑嘻嘻地拿着个眼镜布,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取下,那双细长的眸子仍闪烁着戏谑的光。   周铭怒斥:“也不要这样看我!”   “那也没你看人家季老师露骨啊,”陈歌之慢条斯理地擦着眼镜,“那眼神绝了,简直就像......”   他思考了下,优雅地微微一笑:“就像个傻子。”   周铭蔫吧了,耳根处的臊热还没下去,他从小就跟人斗嘴不过,刚刚虚张声势也没打压住对方的嚣张气焰,这会儿干脆埋头当鸵鸟,专心致志地看菜单。   但是脸颊上的红晕还在。   他不自觉地用手背贴了下,好烫。   这家粤菜馆离剧院近,祁妙本打算偷偷溜出来垫吧下,就被同伴强行按在后台开始化妆,于是周铭几人就承担了给人捎饭的任务。   “不过她们舞团没有订盒饭吗?”陈歌之好奇地看向裴茹,“跳舞也是体力活啊。”   “有的,还有小点心,但妙妙说不好吃,”裴茹心不在焉地放下菜单,“我就要肠粉,别的你们看吧。”   陈歌之想也不想地冲周铭一挥手:“那你来。”   周铭嘴挑又会做饭,自然对点菜也有心得,只是他这会儿心里说不出有些别扭,也懒得再去研究菜品,干脆省事:“直接点套餐吧。”   手脚麻利的服务员已经给众人倒好了茶水,闻言应了一声,就转身去了后厨。   这是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店,连个包间都没有,周末的晚上客流量还挺大,三人运气好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而这会再进来的已经没位,得等排号。   “生意还真好,”裴茹端起那琥珀色的茶水尝了口,“哇,很好喝,这是什么茶?”   陈歌之也跟着喝了口:“甜丝丝的。”   他俩在国外待得久,长时间没吃到正宗的中餐,这会儿都像小学生般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目光炯炯地看向周铭。   “竹蔗茅根水,”周铭扫了一眼,“下火润燥的。”   怪不得这家店生意火爆,老板心眼实诚用料充足,周铭尝了一口就知道不是茶包冲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用马蹄茅根和竹蔗熬煮出来,里面应该还加了玉米,生津止渴,清甜可口。   烧腊拼盘,白灼菜心,石磨老豆腐,咸鱼茄子煲,套餐里的菜品很快就上来了,猛一看都是规规矩矩的家常菜,没有精致的摆盘,别出心裁的创意,而是诚意满满地端出一份熨烫人心的烟火味。   粤菜做法精细,擅长小炒,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裴茹爱那道茄子煲,而陈歌之则对着烧腊大快朵颐,周铭夹了块色泽金红的烧鹅,咬一口皮酥柔嫩,肥而不腻,再配上蘸食的酸梅酱,更觉滋味醇厚。   虾饺,叉烧包,和裴茹单点的肠粉都端上来了,这家店在广式的基础上又做了改良,更适合本地人的口味。   裴茹已经有点吃撑了,但还是坚持吃了一枚虾饺,热泪盈眶地抬起头:“我每次干啃三明治的时候都在惦记这一口......”   “我最惦记的就是吊烧乳鸽,”陈歌之笑道,“你肠胃不好,缓缓,别弄得犯胃病了。”   不怪裴茹喜欢这个味,虾饺皮薄馅多,透明的皮里面裹着满满的虾仁,晶莹剔透,胖胖乎乎地卧在小巧的蒸笼里,让人看了就心情好。   给祁妙她们带的饭也打包好了,三人也不再久坐,干脆利落地起身离开,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舞剧开场,得让人赶紧垫垫。   周铭手里拎着两份鸡蛋肠粉,另一只手在衣兜里有些不自在,出发前陈歌之特意问了季云青要不要一起吃饭,可还没等季云青答话呢,就被围过来的一堆舞蹈演员给挤开了。   季云青被人簇拥着,眉眼里带了点笑意,也没顾得上再交代要不要给自己带饭,周铭一看这么多人,头都大了,更不会再挤过去跟人搭话。   万一他没吃饭呢。   反正也不是特意给他带的,周铭打包的有点多,心里想要是有人没吃饭,也能垫吧一口,挺好的。   但他还是有些不自在,手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刚刚季云青衣料的触感。   粗针织的黑色毛衣很柔软,但按下去很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腰背的韧劲,那是一种和健身房里举铁得来的完全不一样的肌肉,并不过分饱满或者充满攻击性,而是有点滑,中间脊骨那里凹下去道完美的弧线,在季云青向后仰去时绷紧,无限地延伸开,直到了周铭的手上。   周铭也忘记了当时的心情,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只能看到那小巧的下巴颌,和突出的一点喉结。   看起来很脆弱。   当时的周铭,是被陈歌之的笑声惊醒的,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把人家紧紧地抱在怀里没有松手,季云青的双手按在他的肩上,身子向后微微拉出点距离,那双漂亮的眼睛正直直地注视着自己,带了点迷茫的困惑。   陈歌之说得对,自己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周铭把拎着的肠粉换了只手,厚脸皮地开始自我开解。   果然,自己就是太清纯了。   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出丑,先是被健身房接吻的男人吓到,又被季云青冷不丁地抱了一下,任谁都会害臊行吗,又不是像陈歌之那样厚颜无耻不害羞的人......   “你礼貌吗?”   陈歌之打断了周铭飞腹诽:“都快撞到我身上了。”   周铭心虚地退后半步,清清嗓子:“就你事多。”   俩人吵吵闹闹地到了剧院后台,祁妙已经换上舞蹈服了,还没化妆,见着他们就急忙忙冲过来:“饿死我了饿死我了......”   裴茹把打包过来的饭菜在张空桌子上摆开:“来来来,看看想吃什么?“   祁妙用筷子夹着叉烧包咬了一口:“你们怎么买这么多呀。”   “怕有谁没来得及吃饭啊,”裴茹笑道,“那个季老师呢?”   祁妙朝外面一努嘴:“在那儿呢,他好久没回来了,这会估计脱不开身。”   周铭顺着往外面看,原来季云青在下面观众席坐着,不知为什么,那柔和的神情给了周铭一种错觉,仿佛这是位年轻英俊的物理老师,正在教室后面安静地等着学生去黑板前答题。   也可能是他前面叽叽喳喳的众人给了周铭这种感觉,都是已经换好衣服化好妆的年轻人,手长脚长面容漂亮,常年跳舞使得他们都挺拔又舒展,拉出来都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可都围在季云青的身边,眼神里带着憧憬和兴奋。   直到这时,周铭才隐隐猜测出来,季云青应该真的很出色。   或者说,是曾经很出色,拥有过极大光芒的人。   可能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季云青隔着众人远远地看过来,微微扬起下巴。   周铭举起手中的饭菜示意,用眼神询问要不要过来吃点。   看着季云青站起来朝这边走来,周铭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若是有机会的话,真的愿意为他买一张票,好看到他在舞台上,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21章   周铭顺着人群往外走的时候,似乎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祁妙实在是自谦了,虽然这次宣传力度不够导致观众席空余了几处,但通过身边人兴奋的眼神、潮红的脸颊,以及持续不断的掌声来看,这次的舞剧非常成功。   裴茹被祁妙特意交代了,结束后不许走,要再一起聚聚。   “得了吧,”陈歌之笑道,“都是他们舞团的人,咱又不熟。”   “他们好像不聚,”裴茹盯着手机屏幕看,“这种演出人家每个月都好几场,看得很淡啦。”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了,周铭居然没有犯困,但也在纠结是跟着陈歌之他们继续混,还是回家睡觉,还没等他张口,就听见了对方的揶揄。   “想什么呢,不等你那季老师一起回去了?”   周铭头也不抬:“你大爷。”   “咋了,你们不是邻居吗?”陈歌之振振有词,“一块回去不是顺路,你想哪儿去了?”   人流已经渐渐散去,周铭站在后门外的台阶上,目光所在之处全是淡白色的梨花,这个剧院有些年头,树也长得高大,细碎的花瓣浮在月色如水的地面上,被偶尔的鸟雀叫声衬得更为幽静。   周铭懒得搭理他,刚刚坐得久也有点不舒服,干脆信步往外走去,随便溜达溜达。   人生的意义,不就在于吃和溜达吗。   多惬意。   外面的马路被路灯照得一片柔和的黄,远远驶来的汽车远光灯把周铭的影子拉得逐渐变小,他走得很慢,耳畔却传来有些嘈杂的戏曲声,他转过身发现街角处有个老太太,守着个高大的圆桶炉子在卖烤红薯。   这个季节的红薯不算甜,但时值深夜,总容易被那一口热乎所吸引,周铭个高腿长,几步就走了过去,俯身问道:“奶奶,这个怎么卖?”   老太太靠着三轮车打盹,老年机里正唱着穆桂英挂帅的选段,随着那一声“谁料想,我五十三岁又管三军”时,粗糙的大手一挥:“红瓤蜜薯,十块一斤!”   “给我挑两个吧,”周铭笑道,“闻着挺香的。”   老太太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发出“吱呀”一声,上面绑着固定的布条已经被磨得很薄,就像她那稀白的头发一样,被风吹得有些飘。   她手脚麻利地抽出烤炉的屉子,已经烤的焦黄渗蜜的红薯露了出来,香甜的味道瞬间四散。   “还剩四个,小伙子你要哪个?”   周铭笑笑:“全要了,您给我包一下吧。”   他这会不饿,吃不了太多,就拿回去给陈歌之他们当夜宵了,还有季云青也是,明明晚上打包了一桌子的吃食,那人就捡了枚虾饺吃,估计也该饿了。   “……一共三十六!”老太太用塑料袋把红薯一个个分别装好,又在外面裹了报纸防烫手,才递给周铭,“尝尝,真的可甜啦!”   周铭递过去一张五十元:“行,奶奶不用找了……”   但下一秒,老太太就缩回了手,那张和气的圆脸蛋上有了点怒容:“干嘛呢小伙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铭有些窘迫,他看到老人卖东西,向来习惯多买一点,或是多付一点钱,好让对方能够早点回家,“您别生气。”   老太太哼了一声接过钱,从兜里掏出零钞还给对方后,才重新递上烤红薯。   “没事,我就是在家闲得无聊,”她把小马扎收好,才回头笑道,“人老了,心却不想闲着呢。”   “就是晚上自个儿在外面还有点怕,得听这壮壮胆。”老太太麻利地坐上三轮车座驾,老年机里的穆桂英正铿锵有力地念白。   “拜拜了小伙子!”老太太一拧把手,潇洒离开。   周铭嘴笨,见着生人更是话少,烤红薯被他捂在怀里,热腾腾的。   眼看有些起风,他看了下时间就准备回去,这里有点偏郊区,马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路边的便利店还开着,穿机车夹克的老板在门口啃冰棍。   勇士……周铭默默地在心里为其竖了个大拇指,就继续往回走,可没走两步,就看到前面路灯下有两个女孩蹲着,围着地上一个姜黄色的东西讲话,时不时还焦急地翻看手机。   周铭养猫,自然一眼就看出那是只几个月大的幼猫,小小的一团瑟缩着,他想也没想就走上前去,发现那小东西脏兮兮的,眼睛灰蒙蒙地黏在一起,身上的毛也打结成缕,四肢都细得不像话。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   一个女孩抬头,声音还带了哭腔:“它从树上摔下来了!”   “我们正走呢,就看到几个小孩围在树下朝它扔石头,”另外一个女孩继续道,“还没等我们过去赶人,这只小猫就被打中摔下来了,那帮小孩扭头就跑……妈的大晚上不睡觉在外面晃悠啥!”   周铭没有吭声,试探地检查了下小猫的情况,耳螨和猫藓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定是只在外面流浪了许久的小猫,但此刻最重要的是判断是否骨折和内脏出血,于是他简单地按压了下小猫的四肢,并没有明显的凹凸不平,而小猫除了发抖外也没有强烈的疼痛反应。   应该还好,周铭轻声问道:“它能走吗,走路姿势怎么样?”   “能走,”女孩回答,“姿势挺正常的。”   周铭还是有些不放心,拿出手机准备拍照,好让自己熟识的宠物医生看一下,但是路灯有点暗,小猫下巴和前腿的猫藓拍得不清楚,于是他随手开了闪光灯,拍好后发了过去。   对面很快回复了。   “根据你说的情况,骨折和出血的概率不大,但是这个猫藓挺严重的,你也知道,猫藓和耳螨并不难治,主要得有充足的耐心。”   周铭把语音放给那两个女孩听了,然后才收起手机:“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男朋友马上过来,”一个女孩有些羞涩,“先带它去医院看看,只是学校宿舍不能养宠物……不过他家是本地的,可以养的。”   看来是附近的大学生。   “全身检查是一定要做,”周铭揉了揉小猫的脑袋,叹了口气,“既然看见了,也有我的一份,我来付检查费。”   “不用不用,”女孩摆手道,“我们凑凑就够了。”   “没关系,”周铭轻声道,“我也养猫,就是一点心意。”   他这些年也时常做救助流浪猫狗的事,但周铭不爱跟生人打交道,就没参加专业性的协会,而是按时捐款捐粮,或者亲力亲为地帮助找领养。   “并且我有一个条件,”周铭已经拿出手机了,“年龄到后就给它绝育。”   女孩愣了下,才点头:“这是肯定的。”   “那就让我出个心意吧,”周铭笑笑,温和地扬了扬手机,“我马上就得走了,朋友还在等呢。”   他知道对于很多囊中羞涩的年轻人来说,养猫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尤其是生病时的检查,因而对于这俩有爱心的学生,他有心帮一把的。   女孩有些微微的脸红,打开手机收款码:“好,之后的医院报销单我会给你发的。”   周铭笑笑,直接给她转了三千块钱:“没事,只要按时绝育,不弃养就好。”   说完他就站起来准备走,刚刚的话没说错,陈歌之的确在催他了,说人家祁妙都出来了,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于是周铭就小跑起来,还好离得不远,等他到了剧院门口,怀里的烤红薯还热乎着呢。   几人在剧院的大门口等他,正叽叽喳喳聊天,还有一群舞蹈演员没走,在另一边围着热闹,周铭快走几步到了跟前,冲着祁妙点头:“不好意思,我去买了点夜宵……”   “真贴心!”祁妙眉开眼笑地接过一个烤红薯,“哇,好烫。”   周铭把烤红薯给几人分了,才听出来他们的意思是接着下一场,找个地方去唱歌。   他一听头都大了,立马拒绝:“你们去吧,我要回家睡觉。”   “少来,”陈歌之揽着周铭的肩,“你天天都老年人作息,偶尔浪一把不成么?”   “不成,”周铭微笑着扒拉掉对方的爪子,“讲真,你们玩吧。”   见他坚持,陈歌之和祁妙也就不再勉强,继续开始讨论去哪里接着玩。   周铭讲完拜拜后就往停车场走,他的指尖上还残留点烤红薯的香,拿出湿纸巾边走边擦,剧场的院内有点黑,只能趁着月光看清前方,刚拐弯,他就看到季云青在棵梨树下站着,正跟个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说话。   哪怕是夜里,也能看到季云青唇边那浅淡的笑意,而下一刻,他就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来,伸出修长的手指拧了下对方的耳朵。   那个西装男人背对着周铭,也能看出来身姿挺拔,被揪住耳朵好像也不生气,乖巧地在那站着。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   周铭只觉得有些别扭。   就,很不舒服,很想冲上去吼一句大晚上的你们在这里唧唧我我成何体统。   可人家俩也没做什么,只是面对面聊天,揪了下耳朵。   手机屏幕亮了,是陈歌之发来的微信。   雪绒花:“你见着季老师了吗?祁妙她们在等着呢,说是也来停车场了。”   “见着了,可能在忙呢。”周铭心不在焉地靠在墙上,语气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酸涩,“跟人聊天呢。”   雪绒花:“叫他过来,催催呀。”   周铭叹了口气,从墙角出来,在夜色里往前走去,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季云青好像听对方讲了个什么笑话,突然愣了下,然后大笑了起来。   那是个张扬明媚,很灿烂的笑容。   周铭被那笑晃了眼,鬼使神差的,他掏出手机想要拍下来,兴许是月光太美,大概是梨花正绽,他的心咚咚直跳,人生第一次干这种有些不道德的事。   我就看一下,马上删。周铭有些心虚地想,小心地打开相机,轻轻按下拍照键。   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白光闪现,在夜色中瞬间夺走了对面的注意力。   周铭愣了。   他居然……忘记关闪光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没想到吧! 第22章   周铭傻在原地,直到季云青冲自己扬起下巴说了句什么,他才反应过来,感觉耳畔轰鸣。   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   怎么就忘记关灯忘记关灯忘记关灯了呢。   季云青朝这里走来了,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也转过身来,出乎意料的是,那是张很年轻的脸,眉眼锋利漂亮,神情有些倨傲,额上包了块纱布,也挡不住通身矜贵的气质。   “怎么了?”季云青轻声问。   “祁妙她们……在等你,”周铭支支吾吾,只觉得双颊发烫,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那清冷的神情,“催你过去呢。”   季云青笑笑:“我不去,太晚了。”   “回家吗?”周铭本能地问。   “我今晚去姨妈家住,”季云青理所当然地说,“开车十几分钟就能到……哦,这是我表弟,顾牧尘。”   周铭心虚地打了个招呼,对方则冲他微微点头,没再说话。   一时有点冷场。   季云青的肩上还落了片梨花瓣呢,周铭的眼睛盯着洁白看,还没等他说什么,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周铭“嗯”了一声,胸腔缓缓地泄出呼吸,就沿着道路往自己的车那儿走,车钥匙在手里捏着,灯光亮起,他安静地打开车门坐进去,才捂着脸,把脑袋搁在方向盘上轻轻撞了几下。   看来这事就轻飘飘地揭过去了。   可这比被指着鼻子骂偷拍更让周铭难受。   他也说不出来是怎么回事,耳根的燥热已经消散了,晚春的夜里,周铭把目光投向天上的月亮,隔着车玻璃,那小小白白的一团光影,很像季云青肩上的那枚花瓣。   看起来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   周铭心想,大概是最近认识的陌生人多了,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心理防线,他决定回到家中,像只蜗牛般蜷缩在温暖的屋子里,好让自己重新安静下来。   而另一边,目送着车辆的远去,顾牧尘微微皱眉:“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想多了,”季云青白他一眼,“你开车吧,我今天累着了。”   顾牧尘没再答话,直到坐在车上,他拧开瓶纯净水喝了几口,还是没忍住侧过头:“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小土你闭嘴,”季云青给自己系好安全带,“再废话我踹你下去。”   顾牧尘瞬间捏扁了水瓶:“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季云青瞪着他。   顾牧尘毫无畏惧地报以同样凶狠的眼神,大力打开车门,气势汹汹地朝外走了几步,把捏成一团的的水瓶仔细扔进垃圾桶。   “关车门时小声点。”季云青冷眼看他。   顾牧尘极其嚣张地坐进驾驶室,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你就是容易多想,”季云青靠在椅背上,“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打架,挂彩了吧?你这几天还怎么去公司见人?”   顾牧尘开着车,从季云青的角度只能看到那英俊的侧脸,以及惯有的不屑神情。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懒得搭理你。”   “……我是支持妈妈再婚的,”顾牧尘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她无论几岁,都有寻找幸福的权利,只是那人的儿子不是东西,所以没忍住就动了手。”   季云青叹了口气,有些困倦地阖上眼皮,前两天姨妈给自己打电话,让周末过来玩,他正犹豫呢,就听说顾牧尘跟一个少年打起来了,额上还缝了几针,最尴尬的是,那人是姨妈相亲对象的儿子。   所以他就答应了下来,让顾牧尘在今晚过来接他,好教训下自己这个表弟。   但无论他怎么问,顾牧尘就是别别扭扭地不肯说出原因。   “到了,”顾牧尘言简意赅,“下车。”   季云青伸了个懒腰,刚推开车门就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下一秒脑袋就被件还有温度的西装外套盖住了,他从缝隙里露出双眼睛,就看到只穿着衬衫的顾牧尘白他一眼,扭头走上台阶。   “你去哪儿睡?反正房间都打扫过了。”   季云青把外套穿上,跟着往前走去,这是处风景极美的联排别墅,院内栽满了花草果树,重瓣蔷薇花藤攀爬在高大的铁栅栏上,风移影动,郁郁葱葱的影子安静地投在地上。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别墅,也是相同的光景。   “我还去二楼那间小卧室。”   顾牧尘已经走进屋子,闻言驻足,头也不回地说:“你那房子就搁着让我妈种菜吗?”   “得,”季云青笑笑,“孩子大了赶我走呢。”   顾牧尘朝后摆摆手:“行了吧你,我妈就爱你住这,我去睡了。”   “嗯,”季云青熟稔地绕过客厅,顺着木质楼梯往上走去,姨妈和住家阿姨都睡得早,屋子里安静又祥和,他把那西装外套挂好,从衣柜里拿出叠好的棉质睡衣,就进浴室开始洗澡。   热乎乎的水流打在他的脊背上,顺着流淌下去,终于缓解了点身体上的酸痛,他对着镜子吹干头发,后知后觉地有些饿了。   忙了整整一天,晚上就吃了枚虾饺,这会不饿才怪呢。   趁着还没刷牙,季云青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面扒拉出一袋薯片,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吃,可是几口下去,肠胃居然还是有点不舒服,本能地抗拒这种速食,很想喝点热乎的汤。   要是能有一碗小馄饨就好了。   算了,没有也无所谓,他从来不挑食。   薯片也就吃了三分之一,他就不想再吃了,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完,就去浴室刷牙,牙膏的泡沫在口腔充盈,季云青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眉眼湿润。   他想起顾牧尘刚刚的话来,自嘲地笑笑。   周铭对自己有意思?怎么可能。   他修长的手指冲前面随意地弹了点水,镜中的自己脸颊上流下蜿蜒的水道。   “喜欢我什么呢?”   季云青抹干净镜上的水渍,认真地凝视那面无表情的脸。   他知道自己好看,但不认为自己有魅力。   季云青自认是个无趣的人。   除了舞蹈外一窍不通,连自己都养得很是粗糙,不喜欢看剧不会打游戏,连对赚钱都兴致缺缺,猛一看可能会觉得是个光鲜亮丽的人,其实他的生活,真的挺枯燥的。   季云青无所谓地转过身子,一头倒在柔软的床上。   没关系,反正他不在乎。   黑暗的房间里,季云青沉沉睡去。   *   竖日一早,他是被鸟鸣声吵醒的。   这里是处别墅群,相对而言远离市中心,绿化做得十分出色,满眼都是翠绿的植被,因而这种小鸟就压根不怕人,站在窗台上侧着绿豆眼看他,毛茸茸的胸脯鼓鼓囊囊。   “真坏啊,”季云青有由于低血压有点头晕,略微睁开眼皮就很快阖上,把头往被子里钻,“让我再睡会……”   姨妈知道他这毛病,心疼孩子贪觉,从来都由着他赖床,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给搅了安眠。   “啾啾。”小鸟歪着脑袋,见他没反应,在窗台上蹦跶几下。   季云青无奈地裹紧被子:“乖,别吵。”   “啾啾啾!”   “好吧,”季云青叹了口气,“我起床。”   他慢腾腾地去洗漱,又换了身家居服,就顺着楼梯往下走。   偌大的客厅里,顾牧尘在对着电脑办公,姨妈顾红娟专心致志地用手机打牌,见着季云青的身影一下子扑过去,踮起脚尖在外甥脸上啵了一口。   “小兔崽子,”她亲昵地把季云青往餐桌拉,“多久没回家了都!”   季云青搂着顾红娟的肩笑:“我的错,今天给你赔罪。”   “那等会吃完饭,你和小尘去摘院里的青枣和桑葚,”顾红娟已经坐好了,“都过来吃饭呀。”   顾牧尘合上电脑,跟着坐在自己妈妈旁边,自顾自地开始喝豆浆。   顾家向来都是中式早餐,油条包子小米粥豆浆,还有炒好的时令蔬菜,季云青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小米粥,五脏六腑都跟着舒服起来。   “尝尝这包子,”顾红娟把盘子往他面前推,“我和王姐一块包的呢。”   季云青咬了一口,是猪油渣萝卜丝馅的,包子软乎乎喧腾腾,皮薄馅大,萝卜是后院自家种的,油渣是在厨房里亲自熬的,一点也没有腥味和腻味,而是一种冒着热烟的喷香。   “好吃,”季云青有点被烫到了,眼睛弯弯,“等我走了带几个。”   “都给你留好了,”顾红娟嗔道,“还给你做了糖包,可好吃啦。”   她是真心疼爱季云青的。   顾红娟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年轻时被男人俊美的皮囊晃了眼,头也不回地跟人私定终身,那时候两人年纪都小,很快便有了孩子,随之而来的是激情散后的矛盾争吵,于是顾红娟在认真地权衡利弊后,干脆地和男人分手,大着肚子回家生下孩子,果断上了自家的户口。   “太值了,”当时的顾红娟眉开眼笑地抱着个大胖小子,“姐,你也学学我呀。”   她那温柔的姐姐躺在病床上,无力地摇摇头:“我没有你这样的魄力。”   “幸好小云不像我,”姐姐突然笑了,“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他就拜托你了……不需要这孩子做出多大的事业,一辈子快快活活就好。”   顾红娟红了眼睛:“你说什么呢。”   “他脾气倔,”姐姐轻轻地替她拢好一缕散下的头发,“很容易吃亏,这点得辛苦你了。”   顾红娟撇过头,咽下喉中的酸楚后,才转过来故作轻松:“放心吧,小云长得这么漂亮,我早就想把他偷过来了。”   夕阳的光晕中,瘦弱的姐姐靠在医院的床榻上,眉眼舒展,唇角微微上翘,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   自那以后,顾红娟的确没有辜负姐姐的期许。   顾家是做实体生意的,老爷子离世不久,顾红娟就接手了公司,办得风风火火,在季云青多次明确表示对经商没兴趣后,顾红娟才放弃了把公司交给他的想法,而是细致地把理财做好,确保季云青凭借分红足以一生无忧。   虽然这孩子看起来的确没什么物质欲望。   连名下的产业和基金都是全盘委托给顾牧尘打理的。   不过这样也好。   顾红娟笑意盈盈地看着吃饭的季云青,心里期盼他能做到母亲的期许,拥有踏实而快乐的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祝贺顾总第一次正式出场(呱唧鼓掌)   不过这篇文不会有副CP线哦,打算把他俩的感情写完整就好,小土同学之后的出场次数不多,他的故事在一本预收里,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点专栏看一下,么么~ 第23章   顾牧尘黑着张脸站在院子里,目光阴冷。   “助理给我打了四个电话,下午两家公司的代表等我开会,”他缓缓地张口,举起一把大红色的农用剪刀,“你们就让我摘桑葚和打枣?”   “爱摘不摘,”季云青胳膊上挎着个竹篾小篮子,“你自个儿选。”   顾牧尘面无表情:“我要去公司。”   在菜地里给小番茄浇水的顾红娟头也不回:“那你晚上回来没饭吃。”   顾牧尘:“呵。”   司机就在门外等着,他转身就走的瞬间,顾红娟的话从背后幽幽传来。   “我还会把你为什么打架的事告诉给小云哦。”   顾牧尘:“……”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转过身,一把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扔给王妈,冲司机吼道:“跟办公室交代,我下午再回公司!”   季云青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到底为什么跟人动手啊?”   他了解自己的表弟,虽然行事粗暴口无遮拦,其实也是个很温和宽容的人,没怎么听说过跟人闹成这样,还在头上挂了彩。   这种事,明明是自己才会干的。   “没事,”顾红娟笑眯眯的,“小尘害羞呢。”   顾牧尘粗暴地把衬衫扣子解开两个,又向上捋起袖口:“我干就是了……话说凭什么他是天上的云,我就要叫尘土啊!”   “我长得好看。”季云青大言不惭地给他也递了个篮子,“不像你,只会跟人打架。”   “你还有脸说我?”顾牧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你从小打到大好么!”   季云青接得很快:“可我没输过啊,也不会跟小孩打架还挂彩。”   顾牧尘气呼呼地走了,冲着结满青枣的树发脾气,拿起剪刀就准备顺着梯子上去采摘。   这两栋联排别墅被顾红娟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有专人按时上门帮忙看护这些花草果树,前院种满了绿油油的蔬菜,按季节生长着黄瓜和小番茄,再有一个月南瓜就会开出黄绒绒的小花,嫩色的丝瓜藤已经爬上了架。   而后院则栽满果树,最多的就是石榴和柿子树,今年桑葚成熟早,四月的风把果实吹得紫红,桃树已经开始挂果,梨花也开得差不多了,小巧洁白的花瓣随风飘下,映在季云青琥珀色的眸子里。   “走的时候多打包点,你那舞蹈室的员工肯定爱吃。”   季云青笑笑,没有告诉姨妈自己给员工放了长假,他向来不会把这种生活上的琐事告诉家人,于是轻轻点点头。   顾红娟拿了颗洗干净的草莓递给他:“上次你带的草莓不多,今天多拿点,吃不完也能做果酱。”   季云青咬着嘴里的香甜,努力思考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不会做这个……”   “你不是请的有阿姨吗?”顾红娟问道。   “就请了钟点工,每周来打扫两次。”   “还是早点找个伴吧,”顾红娟心疼地看着他,“你也不愿意在家住,那么大的房子就留给我种菜了,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她继续道:“不管你喜欢男孩女孩,起码有个伴,才有个家的样子啊。”   季云青无奈地笑了笑,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性向,家里人震惊后也很快接受了,当时顾红娟都快哭了,表示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好。   “我现在就很开心啊,”季云青把一根离地面近的桑树枝拽下,另一只手轻巧地剪紫红的桑葚,“想在哪里住就在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不定哪天一时兴起,跑出国再读书也是有可能的。”   顾红娟立马瞪眼:“不许去国外,我不放心。”   “给你找个洋男人回来,”季云青逗她,“蓝眼睛黄头发,一身腱子肉——”   “不行不行,”顾红娟头摇如拨浪鼓,“你得找个会做饭的,能照顾你的……”   “伴侣之间不是为了互相照顾的,感觉到了的话,一切都好说,不然我还不如跟智能家电在一起呢。”   季云青笑着松开了手,那根树枝立马向天空回弹,簌簌地摇晃着叶子。   “我现在就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了,”他轻声道,“你放心。”   *   周铭在厨房煮草莓酱。   前几天季云青给他送了一大兜草莓,自己吃不完,于是就打算趁今天没事,熬点果酱储存起来。   健身房和画室都和风平浪静,和无数个已经过去的日子般祥和。   他决定这几天哪儿也不去了,就安心在家呆着。   漫长又惬意的午后,熬煮一罐草莓酱再好不过。   周铭虽然不爱吃甜,但金小山家的闺女爱吃,他也就会做些这种小点心送去,毕竟自家做的,糖分什么都能控制住,让小孩在享受美味的同时吃得轻松愉快。   蛋糕卷,慕斯,还有曲奇饼干都能用到这个,周铭已经开始琢磨是做哪种比较好。   不粘锅内咕嘟嘟地冒着泡,鲜红色的草莓颜色逐渐变深,他已经提前加好了白糖和柠檬汁,这会用漏网把浮沫捞出,静静地等果酱变得愈加浓稠。   工作日的下午,空气中满是香甜的味道。   林萌萌的电话打来了,哀嚎爹妈催婚严重到把自己赶出家门流落街头可怜兮兮……   “少来,”周铭靠在碗橱上,“你是不想约我去打游戏?”   “嘿嘿,”林萌萌干笑两声,“我不是下午没事吗?你干嘛呢。”   他酷爱游戏,也知道周铭厉害,奈何这小子很少和自己一起纵横峡谷驰骋沙场,不仅不让自己进家门,连电竞酒店都很少愿意过去,联机打一点也不过瘾,林萌萌这会满心想把周铭忽悠出来,战个痛快。   “我在煮草莓酱,”周铭老实回答,“并且这两天也不想出门。”   林萌萌委屈:“我也想吃草莓。”   “你晚上过来,我下楼送你一罐。”   林萌萌继续委屈:“你买这么多草莓,我不说你都不提这茬。”   周铭想也没想:“不是我买的,季云青送的。”   话音刚落,就传来了门铃悠扬的响声。   “你稍等下,”周铭只当是楼栋管家过来送什么东西,快步向外走去,“估计是物业……”   林萌萌还在那边冷嘲热讽:“是呀,你那宝贝屋子,除了物业和保洁谁敢敲门啊,我都只能在楼下等你,宝宝心里苦啊。”   周铭没理他,信手打开了门。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眸。   季云青的长相和气质,总给人一种清冽的冷感,就和他那颜色略淡的眼睛一样,看起来有些空灵的距离。   哪怕他这会儿穿着个柔软的米色针织衫,嘴角上翘,也仿佛是阵松林间拂过的风。   让人无法捕捉。   周铭眨眨眼,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机。   “没事,”季云青笑笑,“我从姨妈那带了点青枣和桑葚,都是自家种的,给你尝尝。”   说着,他就把手上的袋子递过去,挥挥手道:“我走了,拜拜。”   周铭接过,沉甸甸的一大兜。   一直到季云青进屋,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关上门,清清嗓子拿起手机。   “周铭,”林萌萌的声音有点古怪,“刚刚谁给你送东西?”   周铭把东西放回厨房,莫名有些心虚:“季云青……”   “他为什么给你送,我都听见了,青枣还有桑葚!”   “邻居嘛,”周铭正色道,“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   “哎呦,”林萌萌的声音拖得很长,“先是给你送草莓,又是送自家种的水果,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邻居呢,人比人气死人呀。”   锅里的草莓酱已经煮好了,小而密的泡泡不停地咕嘟,周铭打开手机外放,把黏稠胶状的酱汁倒进玻璃瓶,张口道:“行了别八卦,人家季云青热心。”   林萌萌哼了一声:“可我感觉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的?”周铭随手掏出个青枣,用清水把那饱满的果子洗了,盘算着是不是该给季云青回赠一瓶果酱。   “他是弯的呀,你忘了吗?”林萌萌振振有词,“你请人家喝鸡汤,人家给你送水果,住得又是门对门……”   周铭皱起眉毛:“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萌萌:“啧。”   青枣放进嘴里了,清甜中带着微酸,是春天的气息。   周铭:“有话快说。”   林萌萌沉吟了一会:“我觉得吧,这个季云青,估计是看上你了。”   “咳咳……”周铭差点没把枣核咽到肚子里,“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胡说呀,”林萌萌严肃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哪儿有大男人隔三差五给你送东西的?可别说我啊,那是我妈让我给你送的。”   周铭抓起手机放在耳边:“所以呢。”   “所以他肯定是喜欢你,想追你!”林萌萌果断地下了结论,他觉得自己聪明极了,眼里闪烁着智慧和兴奋的光芒。   周铭慌忙地按住手机屏幕,似乎是想去捂住对方的嘴,好制止住那满口胡话,可他的手微微颤抖,一种古怪的感觉让指尖都在战栗。   “那你在家不安全啊,万一他起什么心思,我们家的大铭铭不就没了清白……赶紧出来跟我打游戏呀,我再叫俩人……”   周铭直接挂断了电话,怔在原地。   难道……难道林萌萌说的是真的,季云青居然喜欢自己?   不可能吧,周铭本能地反驳,他总感觉季云青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仿佛跟没有七情六欲似的。   自己之前也不是没有被追求过,中学时就有脸蛋红红的小女生递纸条,成年后也会接收到来自异性的好感,但他从没想过,会和男人产生什么情感纠葛。   他静静地靠在碗橱上,说不出什么滋味地想了好一会儿,玻璃罐里的草莓酱凉下来了,周铭拿起盖子封好,随手刮了下壁上残留的一点儿黏稠。   放进嘴里尝了尝,又酸又甜。   他想起那天晚上季云青给自己的桃子味硬糖,也是这样的滋味,可能对于别人来说甜度可以接受,但他真的很少吃甜食,所以一点点的甜味儿都能在舌尖无限放大,延伸到他的胸腔,连心脏似乎都被那胶质的果酱沾上了,有一种别别扭扭的难受劲儿。   如果季云青真的喜欢自己……   周铭大力摇了摇头,后背挺得笔直笔直的。   “那可不行,”他自言自语,“我又不是弯的。”   于是周铭把装好的草莓罐放进冰箱,回到客厅给花花添了粮,小猫软乎乎的毛蹭着他露出来的脚踝,挠得有点痒痒,但是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没来由地有点愉悦。   这份愉悦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十点钟,就结束了。   因为,周铭失眠了。   他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滚去,每次快要睡着时,林萌萌的声音就开始在脑海里反复播放。   季云青估计是看上你了哦。   他肯定是想追你哦。   “大爷的。”周铭把脸埋在枕头上,开始回想一些自己做过的糗事,这会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尴尬到脚趾蜷缩,只要能盖过林萌萌的声音就好。   小时候去农家乐玩被一只鹅追得满院子跑啊好丢人……季云青看上你了哦。   片刻后,周铭在黑暗的卧室里坐直身子,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准备骂一顿林萌萌那张破嘴。   但他还是犹豫了下,想了一会决定向德艺双馨小园丁寻求帮助。   不确定对方是否睡了,周铭斟酌着发了条信息。   “小山老师睡没,我有个朋友最近有点苦恼,您给提提意见?”   金小山的信息几乎是秒回:“没睡呢,说吧,你咋了?”   周铭沉默了一下,继续回复:“不是我,就是一个朋友,那啥,他好像在被一个同性追求,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发完信息后,周铭像烫到手似的把手机丢很远,心虚地觉得自己太厚脸皮了,是不是有点自以为是,人家季云青估计压根没这个意思,于是他立马去摸手机准备撤回,却看到了来自金小山的视频请求。   硬着头皮接通了视频,金小山的表情瞬间让周铭有些后悔。   和金老爷子监考时从学生兜里摸出小抄时的神情一模一样,整个人都精神抖擞,神采飞扬。   “周铭!”金小山兴奋地咧着嘴,“有男人在追求你?” 第24章   “没有,”周铭面无表情,“是我的一个朋友,我会转告他……”   “表白了吗?”金小山继续道,“这么刺激!你怎么回复的?”   周铭更加后悔了,决定打破自己这两天不出门的决定,明天就杀到林萌萌家里加入催婚大军,让他还有心思乱说话。   “没人向我朋友表白,”周铭打开床头灯,暖黄的光温柔地洒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是那人自己想多了。”   “哦……,”金小山沉吟了一会,“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   金小山好像是在阳台举着手机视频,穿着身薄薄的睡衣,外面的风吹得他打了个战栗,不由自主地缩了下肩膀。   “就是如果是你的话,有男人跟你表白,你怎么想?”   周铭认真地思考了下,小声说:“我没想过。”   “那就现在想。”   想象下有同性向自己表白,周铭倒是不会觉得恶心或者反感,而是觉得,有点奇怪。   就好像蝴蝶天生就是要采蜜,可偏偏有只扑闪着翅膀落在他的指尖上,陪他一起坐在田埂上看看夕阳,听听微风,他站起来往前走,蝴蝶也跟着往前飞,长长的路上,彼此都没有说话,而当漫天星星的夜晚,晚风会把它吹向自己的身边,在肩头上歇歇脚,互道晚安。   可蝴蝶是属于花朵的,一直跟着人类餐风饮露,它会死掉。   没来由的,如果有男人向自己表达爱意,周铭却想象出了这样的画面。   这代表着,他不知道该给蝴蝶什么回应。   “哟,还真上心了?”见他迟迟没有答复,金小山朝着屏幕凑近,仔细地看自己这个发小的表情,“哎呀,想那么多干嘛,喜欢就是喜欢,跟性别啊年龄啊毫无关系。”   周铭轻轻笑了:“没错,和物种也没关系,我最爱的就是花花。”   “老师送你四个字,”金小山哼了一声,“顺其自然——你不也一直这样么?”   “嗯,明白了,”周铭说,“那老师晚安哈……”   “好听点说叫顺其自然,”金小山继续道,“实话实话就叫装死,这才是你的风格,自个儿慢慢琢磨去吧,哥哥睡了。”   关掉视频后,周铭无奈地扶额,只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八字还没一撇呢,居然就想了这么多。   他收起烦杂的心绪,决定明天起床做点草莓蛋糕卷带去林家,虽说自己不喜欢甜食,但很爱闻烤制时散发出的那温馨的香味,足以让他忽略一切烦恼。   *   周铭醒来时,刚过八点。   他在床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就打着呵欠去洗漱,清凉的水泼到脸上时,终于清醒了些许。   对,今天要做蛋糕卷,然后去林萌萌家拱火。   一面熟的太阳蛋,吐司和热好的牛奶,周铭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就去厨房开始准备。   林红阿姨那已经打过电话了,他看了眼时间,正好能拎着糕点过去吃顿午饭。   挑了几枚鲜鸡蛋,烤箱预热,分离好蛋清蛋黄,把蛋清放在冰箱保鲜里稍微凉一下,这样不用加太多的糖也能保持稳定,自从自己开始做糕点后,周铭才知道外面的蛋糕店里都加了多少的糖和油,才能有那样香甜的味道。   蛋黄加入砂糖后,用手动打蛋器打匀至颜色变浅,然后取出蛋清电动打发至粗泡后加砂糖,继续搅打绵密后加糖,等到湿性发泡,提出时可见小尖角时就可以和蛋黄一起拌匀,筛入低筋面粉,再倒入融化好的黄油牛奶,周铭把蛋糕液慢慢倾入铺好油纸的烤盘,轻轻震出气泡,180度,15分钟,他调好烤箱的时间,气定神闲地给自己泡了杯大麦茶。   热乎乎的茶水刚喝完,烤箱那里就传来了“叮”的一声,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出炉冷却后把蛋糕胚卷起,中间抹上备好的草莓酱,就可以放冰箱里冷藏定型。   周铭满足地呼了一口气,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窝着,这会儿还早,他准备抱着小猫看会电视,结果发现遥控器找不到了。   在哪儿呢?周铭在电视柜那看了一圈,又回到沙发继续找,刚掀开一个靠枕,却发现了一本书。   是曾经借来的那本恐怖小说。   居然忘记还了。   周铭立马在心里道歉,打算把书拿起来放门口最显眼的地方,等会下楼的时候就能送到画室,可指尖刚刚触到封皮的刹那,那种又菜又爱玩的心态悄然出现。   大白天呢,周铭壮着胆子想,我就看一小会。   他靠在沙发上,静静地掀开书继续读,这是本借着诡异民俗的外壳,讲负心人遭报应的故事,风流浪荡的男主抛弃恋人,然后遭遇一系列令人胆寒的怪事,最终疯掉,当然在文章的结局披露了,建国后动物们不能成精,那些神神叨叨的灵异现象都是女主离世后,她那热心的朋友布置报复的。   一言以蔽之,其实是部带着恐怖元素的爽文。   周铭有个习惯,不敢看的时候会提前找下剧透,好有心理准备,因而这本书虽然没读完,就已经知道了故事的大致走向,但看到里面的部分描写时,还是小心肝有点发颤。   “算了,”他果断地放弃,不再试图挑战自己,修长的手指欠欠地去戳膝上的小猫,“看到没,负心汉是要遭报应的!”   花花的脸埋在尾巴圈里,没搭理他。   “哦我忘了,”周铭还在戳,“你是个小女孩。”   花花朝着自己被戳到的地方,使劲儿地舔了舔毛。   “我还忘了,”周铭继续手欠,“你已经绝育了哈哈哈哈哈~”   花花终于忍无可忍,不轻不重地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留下几枚浅浅的牙印,周铭这才笑着站起来,去洗干净手后拿出蛋糕卷,在上面挤好奶油摆上草莓,就装进盒子里,准备出发。   当然,他没忘了把那本书还到画室。   从画室出来后去停车场,路上要经过那间租给季云青的商铺,里面已经完全装修好了,正在晾晒通风,那人好像全然不急一般,也没宣传营业,就任凭这寸土寸金的铺子浪费时间。   要给季云青送一份草莓酱吗?   周铭想了想,决定还是送,否则也太过扭捏,不够礼貌。   打定主意后,他按响车钥匙出发,准备下午回来后就去敲响对面的门。   说起来,自从季云青搬过来,他还从没去屋里看过。   这当然也是周铭最初的期许,有一个安静的邻居,最好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关起门互不打扰,可季云青是个很好的朋友,这一套就不再作数。   林家很快就到了,林萌萌的工作是健身房的私教,相对而言工作时间灵活一些,见着周铭从车上下来,立马摇着尾巴扑上来,一脸谄媚地接过蛋糕盒。   周铭又从后备箱里搬出箱买好的青枣,他昨天尝着味道不错,但不能把季云青送来的东西再转手他人,就在楼下水果店另买了,一块带来给老人尝鲜。   “去洗手,”林红从厨房伸出脑袋,“小酥鱼马上出锅!”   林萌萌冷哼一声:“我不爱吃鱼,我妈今天忙活的全是给你做的。”   “那是你手笨,”周铭冲着林老爷子打招呼,“我来啦,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得很,”老爷子笑道,“在棋盘上秒杀你!”   林萌萌已经洗完手出来了:“哎呦我爸说话就是时髦,还秒杀呢。”   “听说昨天还会用单身狗这个词呢,”周铭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挨着老爷子坐下,一脸关切地问,“萌萌最近感情状态怎么样啊?”   林萌萌心中警铃大响,还没等他给周铭使眼色,他家老爷子已经压低了声音开始抱怨。   “三十出头的人是该找对象了,我虽说不急着抱孙子,但萌萌妈妈着急上火呀。”   “就是,”周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么大的人了,天天惦记着打游戏怎么成,得抓紧时间啊。”   林萌萌抬起胳膊撞了下对方:“你也单身,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已经开始努力了啊,”周铭接续忽悠,“萌萌可没我上心,所以以后晚上他下班,您得带他去人民公园那相亲角转转,说不定就转角遇见爱了呢。”   林老爷子拿报纸敲儿子的脑袋:“听见没有?今晚就让你妈带你过去!”   林萌萌正欲发作,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露出个贱兮兮的表情。   “行,那你也别走了,晚上咱一块去呗。”   周铭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第25章   人民公园相亲角,每日限时开放。   喜鹊传递温暖,相亲爱洒人间,情暖单身男女,共赴人民公园。   周铭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林红阿姨挎着自家老头子,带着粉色缎花的小皮鞋哒哒地踩过草坪,兴奋地扭过脸来絮絮叨叨。   “咱俩真想一块去了,原本打算周末过来,毕竟那个时候人流量大……但现在也不错,择日不如撞日,说不定就能遇见缘分呢!”   周铭和林萌萌对视了一眼,瞬间同时转过头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其实并不算拱火把自己给折进去的,这一关他压根就躲不过去。   每夜都能有野猫在窗外扯着嗓子叫,晚春的躁动挠着林红的心窝,就像根引线逐渐被点燃,她终于受不住自家儿子天天傻乎乎地晃悠,毅然决定认真催婚。   身边的小姐妹七嘴八舌地给她出主意,看着人民公园相亲角的照片,林红心动了。   “我女婿就是在那儿找到的呢,”闺蜜眉飞色舞,“相亲最怕的就是孩子们脸皮薄放不开,所以多去几次,自然就有紧迫感了!”   别说,这个相亲角的确卓有成效。   紫藤萝爬满的长廊下,写有个人情况的纸张相对摆开,左边蓝纸的是男方,反之则是粉纸的女方,大家围在一起交头接耳,互相传递着信息,甚至还有专业媒婆直接在现场牵线搭桥,总而言之,煞是热闹。   林红阿姨还没丧心病狂到把这俩孩子的信息挂上去,不然周铭肯定扭头就跑,但长辈发话说是先去了解下情况,他总归是推辞不开,就默默地跟在后面,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会是下午五六点钟,远远望过去相亲角已是人头攒动,周铭一见那么多人就本能想开溜,却被林萌萌一把扯住胳膊。   “兄弟有难同当,”林萌萌悲壮地看着他,“咱走一个?”   周铭努力地把胳膊抽回:“我今天就是陪阿姨散心,主角还是您,千万别客气……”   林红已经在中间认真钻研照片了,不时发出惊呼声,但由于熙攘的人群,她说的话一句也没传过来,于是俩被迫过来的人就干脆在外面站桩。   “说真的,你想找个啥样的?”林萌萌百无聊赖,“反正我觉得吧,老婆还是纸片的好,铁皮或者亚克力的也成……”   周铭失笑:“那你就别祸害现实中的姑娘了。”   林萌萌一撇嘴:“主要我没遇见真的令自己动心的啊,你呢?”   “……我不知道,”周铭若有所思地望向前方,“有时候总觉得,自己在感情上糊里糊涂的。”   林萌萌大力点头:“嗯,没错。”   公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周铭看着一只蛱蝶扑着翅膀飞过来,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可那蝴蝶只是在他眼前晃了晃,就慢悠悠地飞向远方。   “我一个人过日子惯了,”周铭把手放回兜里,“如果不能对那人全无保留地敞开心扉,也是对人家的不尊重。”   林萌萌难道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嗐,反正我感觉,这玩意都得看缘分。”   “是啊,缘分到了就好说,”周铭微笑道,“我也在期待着。”   他抬腿向前走去,穿过拥挤的人流,温柔地揽住林红的肩膀,把她带到一边。   “有几个姑娘特别适合你!”林红开心地冲他扬起手机,“微信我都加上了,回去推给你。”   “不用了阿姨,”周铭笑道,“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感情上的事勉强不来,您也知道我这人嘴笨木讷,实在不适合这种方式找对象。”   林红拍拍他的手:“我知道,所以我选的都是看起来安静的……”   “真的不用,缘分到了自然就成了,”周铭认真地说,“并且我目前并不想谈恋爱,我挺享受自己现在的状态的。”   “总得有人照顾你呀,”林红斟酌了下用词,“孩子……我也是心疼你,回家连个端茶倒水的都没。”   周铭的声音依然不疾不徐:“我找另一半,不是为了照顾自己的,非要搭伙过日子,还不如我一个人自在呢,再说了……”   他话锋一转:“萌萌就很期待能有个互相扶持的对象,刚刚他还说,您做饭那么好吃,他一定要找个也会做饭的姑娘。”   “真的?”林红的眼睛亮了,连忙翻着手机,“我记得有俩姑娘就擅长做饭……”   祸水东引后,周铭心情大好跟人道别,借口画室那边还有事就开溜,在林萌萌哀怨的眼神中快步闪人。   可这一通折腾,回到家已经过了七点。   他有点饿了,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食材,准备简单做点,然后就看到了两罐草莓酱。   其中一罐今天已经用了小半,另一罐则是要回赠给季云青的,周铭看了下时间,决定这会就给人拿过去,回来再换睡衣安心做饭,也省得太晚了打扰人家。   找了个小号的纸袋装入草莓酱,周铭站在对面的门前,竟生出一丝紧张。   他在这里住了四年,两梯两户,向来只有他一人在这一层停留,终于现在看到对面亮着灯,住进了人。   还好是个安静的邻居。   周铭按响门铃,很快门就被打开,一身浅色睡衣的季云青探出头,疑惑地看着自己。   “你给我的草莓,”周铭向前举起纸袋,“我做成了果酱……咦,你的脸怎么了?”   季云青的眼角和下巴有两处明显的红印子,他皮肤白皙,一点的痕迹都格外明显。   “刚刚炒菜烫着了,”季云青接过纸袋,礼貌地询问,“谢谢啊……进来喝口茶?”   周铭有些讶异:“炒菜怎么能烫着脸?”   “额,”季云青迟疑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刚把菜放进锅里,油点就往外乱蹦。”   烫伤这种事可大可小,如果不处理及时,或者皮肤敏感的话,很容易落疤。   周铭问:“你用凉水冲了吗,有没有抹药?”   季云青理直气壮:“没有。”   “这点小伤抹什么药啊,”他扬起下巴,“都没见血,两天就好了。”   听这语气,似乎还有点骄傲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拿点药。”周铭无奈地叹了口气,快步回到自己卧室,从医药箱里拿出一支烫伤膏,等他再度回来的时候,季云青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等着自己。   看起来居然有点乖。   见着周铭过来,他才略微侧身,让人进来。   屋子里的摆设和之前变化不大,看起来干净,整洁,因为缺少个人特色的生活用品,显得有些空洞单调。   周铭把烫伤膏递给对方,交代过如何涂抹后就进厨房看情况。   果然,他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从水池到燃气灶,淅淅沥沥地全是落下的水点。   而锅里则是青翠欲滴的菠菜,看起来很是新鲜。   这人肯定没沥干净水,就直接下锅了。   不被烫着才怪呢。   周铭随手拿起抹布,把厨房的水渍简单收拾后,才出来看季云青,那人已经对着洗手台的镜子抹过药了,两枚黄豆大小的红印被胶状的透明膏药涂抹过,显得有些水淋淋的。   “手上烫着没?”周铭有些想笑,“你之前是不是没做过饭?”   “嗯,”季云青把手举着给对方看,白皙的手背上有烫伤的泡,“姨妈给我塞了一堆自家种的青菜,感觉不吃就浪费掉了。”   “可是菠菜要先焯水呀,”周铭轻声,“不然口感很不好的。”   “哎呀,我知道的,”季云青坦然道,“……就是嫌麻烦。”   嫌麻烦就可以把不焯水的菠菜直接丢进炒菜锅吗,水都没有沥干净,这简直是在周铭的强迫症上反复横跳,他不由自主地准备为菠菜伸冤,却看到季云青锁骨那里还有处烫伤,隐在睡衣领子边缘,似乎没有涂药。   “你这里是不是没注意,”周铭皱眉,“也烫着了。”   这人简直了,没见过做个饭能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哪儿?”季云青正把果酱从纸袋里掏出来研究,头也不抬地回道,“我都抹过了呀。”   周铭自然地伸出手,虚虚地放在对方锁骨那里,棉质的家居服触手柔软,季云青扬起脸,眼神安静祥和,毫不设防似地直视着自己。   这一瞬间,周铭的心狂跳起来,感觉自己的指尖仿佛也被烫到。   作者有话要说:   探出脑袋放下预收,打滚求收藏~   《要记得给淋雨的小狗开门呀》   顾牧尘长相英俊漂亮,却整整二十六年没谈过恋爱   原因无他,全赖这人是个极度颜控+洁癖+工作狂+小心眼的总裁,buff叠满那种   一般人伺候不了,狗遇见了都得躲着走   顾总冷漠,顾总平等地歧视每一个人   最歧视的就是叶棠,这小比崽子在他心目中就俩词   男的,活的   括号:迟早得被自己弄死   毕竟他俩动过好几次手,叶棠唯一的良心就是不朝人脸上招呼   顾牧尘就不一样了,理直气壮地无差别攻击   边揍边后悔,当初你被雨淋成狗,我就不该给你开门!   当然叶棠在别人面前不这样,叶棠会装   装得谁见他都夸这孩子乖巧懂事,咧嘴笑的时候露个单侧小梨涡,特别讨喜   叶棠笑眯眯地一扭头:“哥,你说为什么咱俩一见面就互掐呢。”   顾牧尘烦他;“谁让你嘴欠,没几句话就能给人惹毛。”   叶棠乐了:“可是哥,我看你挺享受的。”   他想了想:“其实不用那么多,一句话我就能让你生气信不信。”   顾牧尘抬起眼皮,讥讽道:“你试试?”   叶棠:“哥,我喜欢你。”   #你赢了,顾总拳头硬了#   #可是他生气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钓系攻×很容易炸毛受,年下,相差五岁,1V1   总而言之,是两个傻缺笨拙相爱的小故事   【排雷】   1.俩人前期是真打架,第一次的时候打着打着做了,做完接着打(是有点大病)   2.受在感情上面迟钝,箭头回得会比较晚 第26章   周铭猛地缩回手。   季云青没注意, 已经站起来边往洗手间走,边扯开自己的领口看,自语道:“我还真没发现这里呢。”   面对镜子, 他终于看到锁骨那里果然有处红印, 就拿烫伤膏重新抹了,叹气道:“果然不能在厨房瞎折腾,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周铭不好意思地转过头, “等会简单做点。”   “我这里有存粮,”季云青已经打开了冰箱, 认真端详里面的东西, “哦,还有两份三明治, 来尝尝?”   他说着就把三明治拿出来,一看就知道是在便利店买的速食, 透明保鲜膜里是干巴的面包片,薄薄的番茄从软掉的生菜边缘挤出,细封条被季云青随意揭开,然后他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就朝着周铭走来。   递来了另一份三明治。   周铭瞳孔地震。   季云青脸颊鼓鼓囊囊的,又低头咬了一口:“你不爱吃这个?”   “……你就吃这个?”周铭反问道,克制住把三明治揉吧揉吧扔垃圾桶的冲动, “起码拿去微波炉热一下啊。”   他在吃的上面极为讲究挑剔,固执己见, 这种潦草的三明治拿来喂林萌萌还差不多,怎么能当成季云青的晚餐呢。   “哦, 我差点忘了, ”季云青默默地收回手, “你这人挑食……”   不不不,这是原则问题。   “别吃这种冷食,对胃不好,”周铭朝冰箱走去,“我看看你这里都有什么,不行我做点。”   季云青颠颠地跟在后面:“里面东西还蛮多的,什么都有。”   打开冰箱后,周铭再次被震撼到。   并不是说里面杂乱或是没收拾,相反可谓井井有条,保鲜最上层是烧麦包子之类的速食,中间有各种各样的清酒,下面全是打包码好的蔬菜,而冷藏里则是整整齐齐的速冻水饺和汤圆,塞满了抽屉。   周铭这辈子除了在超市外,就没见过这么多的速食品。   对于一个做饭亲力亲为,为了一口新鲜时令能凌晨五点蹲守菜市场的人来说,这明晃晃的半成品食物,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忍耐度。   季云青感觉空气有点沉默,就迟疑着张口:“哎呀,还是有很多青菜的嘛。”   周铭深呼吸了一口,关上了冰箱门。   “你冰箱里连鸡蛋都没有吗?”   季云青眨眨眼,没吭声。   “那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就工作路上全都是饭店啊,”季云青认真道,“大部分人都是在外面吃的,哪儿有时间天天做饭呀。”   周铭盯着他那苍白的小脸,皱眉道:“那起码也能做个煎蛋什么的吧……”   他说着又转向厨房,检查了一遍调料台后发现这里居然连生抽都没有,终于忍无可忍:“走吧,去我家吃。”   “那我把这些菜拿上,”季云青有些心虚,“反正我也不会做。”   他把冰箱打开,从里面拿出整理好的青菜,跟着周铭一起大包小包地进了对面的门,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开始撸猫。   周铭当着客人的面,不好意思再去换家居服,把外套挂好,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解开袖扣后往上捋了捋,就系上围裙,开始检查季云青带来的菜。   这会有点晚了,他打算简单做点。   季云青探过头:“我来帮忙洗菜吧?”   “陪花花玩吧,”周铭把他赶出厨房,“马上就好。”   正好里面有紫皮茄子,拿来做鱼香茄煲再合适不过,加入豆瓣酱的肉沫翻炒均匀,放入刚刚简单过油的茄条,拿调好的料汁焖一会就更加入味,周铭又从冰箱里拿出剥好的春笋,焯水后热油下锅翻炒,等待大火收汁时迅速打了锅滑蛋粥。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季云青常年淡漠的神色里出现了讶异。   “好了,”周铭替对方拉出凳子,自己在对面坐下,“洗手吃饭。”   季云青把花花放下,迅速地洗完手回来坐下。   餐桌上的花瓶里是开得正好的洋桔梗,灯光柔黄,两人的身影映衬在落地窗上,一边是柔软的家居服和略浅的发色,另一边是剪裁良好的衬衫和乌黑英俊的眉眼。   “油焖春笋,鱼香茄煲,”周铭笑道,“看看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季云青把笋条放进嘴里,眼睛弯出漂亮的弧度:“好吃,很鲜甜。”   新鲜的春笋脆嫩,焖好的茄子入口软糯,滑蛋粥热乎乎地冒着烟,这种家常小炒最能熨帖晚归人的心脏,季云青终于明白了周铭为什么会拿那种眼神看三明治,这的确是没法儿放一块比。   “其实做饭不难的,”周铭放下筷子,“总吃速食也对肠胃不好。”   季云青笑笑没吭声,他自认没点上做饭天赋,有生之年能成功地煮碗面就不错了,但晚上能吃点热乎的粥的确舒服许多,于是决定以后还是在外面吃完再回来。   饭吃得有点热,季云青眼角下面的烫伤红红的,周铭收回目光,忍不住地又唠叨了一句。   “药放你那,早晚都要各抹一次。”   说完后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觉得怎么话这样多,于是低头继续吃饭,假装无事发生。   季云青倒是有些想笑。   他第一次见周铭时心情不好,只记得对方有点生人勿近的感觉,几番接触下来发现是个心肠柔软的人,看起来很安静,耐心又细致,总是不动声色地照顾着身边的人。   总而言之,是个很可爱的人。   被鬼故事吓到也很可爱。   “谢谢啊,”季云青柔声道,“你真会照顾人。”   周铭愣了下,突然觉得这误会有点大发。   因为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擅长照顾人,除了对几个熟悉的发小外,他很少和别人打交道,唯一称得上是被他照顾的大概就是救助的流浪小猫,从早到晚地待在一方天地里,像裹了层厚厚的壳。   但既然被夸了,必须要厚脸皮地接住,于是周铭点点头,表示你说的没错。   吃完饭,把餐具放回洗碗机,周铭想起白天看到的空闲铺子,随口问道:“我看都装修好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呢?”   “过段时间再说吧,”季云青猫儿似的打了个呵欠,“先给自己休个假。”   “这么早就困了?”周铭笑道,“快回去睡吧。”   “我以前可是熬夜选手,”季云青向门外走去,“现在一闲下来,居然越歇越懒。”   他很多年没这样无所事事过了,刚开始还有点不太习惯,但现在觉得放松得不行,每天睡到自然醒,随便解决午饭,下午去朋友的舞室里活动,晚上回来后看点电影或者动漫,就又是惬意的一天。   就是有点玩物丧志罢了。   “晚安,”季云青回首笑道,“谢谢你的招待。”   那道浅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周铭才合上门,把手机的静音状态关掉。   吃饭前他就看到了,被迫相亲的林萌萌正在疯狂地发着吐槽,打开全是60秒的语音条。   谁会点开这些认真听啊,周铭翻到最下面,直接回了一句:“这也太无语了。”   林萌萌的消息立马传来:“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   万能回复,搞定。   周铭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随意地揉着花花肚子上的毛:“是啊,我也这样想的。”   “所以现在的姑娘都怎么想的,”林萌萌终于转换为文字输入,“给人家弄得都不好意思了,但我妈高兴坏了。”   周铭眯起眼睛,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   “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招架不住,”林萌萌回复道,“我以前还以为,第一次带姑娘回家肯定就是订婚的时候了。”   周铭“咦”了一声,向上翻开信息,点开语音开始听。   这下午才去相亲角,这么快就有情况了吗。   “我去我跟你讲,刚刚我妈现场和一姑娘聊得不亦热乎,直接把人带我面前说你俩认识一下,我妈居然还很羞涩地问姑娘能不能把你的生辰八字说一下啊?这太失礼了吧?”   周铭默默地继续滑动屏幕,心想的确有礼貌,但不多。   “啊那姑娘居然真给了,然后说要不要晚上一块吃个饭,你能想象吗我妈居然给人家带回家了,说外面的有啥吃的呀,在家吃多好,这会儿她已经在我家了救救我救救我。”   周铭乐不可支地继续点击语音,心情极为愉快。   “你能想象吗吃完饭后我送她回家,住的地方离我这步行就十分钟,姑娘问我对她的看法,宝宝不敢说啊,就问她是怎么想的,她居然说我都愿意上你家吃饭了你说呢,这不就是对我有好感吗?我去我去这也太快了吧感觉有点刹不住人家好怕怕……”   周铭笑得歪倒在沙发里,回复道:“你怎么不再群里说,让大家给你参谋参谋。”   林萌萌:“人家害羞!”   周铭:“那你是怎么想的,其实还真挺有缘分的。”   林萌萌:“是吧,我没想到她居然对我很有好感,直接来我家吃饭了,其实这姑娘性格大方爽快,倒是真的挺好的……”   周铭又揶揄了对方几句,准备和金小山分享这个八卦,好能一块纵情嘲笑哈士奇,打开昨天的聊天页面,最后一条信息是视频通话。   哦,昨天和小金老师视频,是因为被林萌萌那厮误导以为季云青喜欢自己……   等等,周铭突然觉得手机有点烫手。   林萌萌的哀嚎仿佛还在耳边。   “她居然说我都愿意上你家吃饭了你说呢,这不就是对我有好感吗?”   周铭眼神飘忽,季云青刚刚也来他家里吃饭了,还夸自己很会照顾人。   这是不是说明,对方真的对自己有好感呢?   周铭捂住脸在沙发上打了个滚,默默梳理今晚发生的一切,因为要送果酱去敲对面的门,季云青炒菜时被烫伤了,锁骨上的一点红印都没自己看到……   难道……周铭突然福至心灵,瞪大了双眼。   难道他是故意的吗。   故意露出那么脆弱细白的脖颈,烫伤的印记暧昧又危险,一脸天真地等自己指出。   如果是的话……周铭不由自主地举起手,盯着那仿佛被灼烧的指尖,脸皮微微发烫。   他此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季云青他,真的好会啊。   作者有话要说:   林萌萌:嗐,我当时也就随口一说 第27章   周铭难得地赖了床。   天气已经变热, 阳光柔柔地在床褥上落下金黄的暖,周铭从指缝中眯着眼睛,静静地看一碧如洗的天空。   他昨天, 最终还是没有和金小山分享那则八卦。   因为还没说话呢, 就先心乱了,想了很久如果季云青喜欢自己的话,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 周铭也不知道答案,在辗转反侧的失眠里, 不知不觉地睡去。   起床洗完澡, 他拿出切片吐司,打开冰箱拿鸡蛋的时候, 余光瞥到了那半罐草莓酱。   犹豫了下,还是把玻璃罐拿出来, 用黄油稍微煎了下吐司,他拿抹刀把果酱涂在上面,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咬了一口。   味道不赖嘛。   等会保洁阿姨要过来,周铭这会儿也不想出门,就去书房里画画,彩铅在光洁的纸上涂抹, 他目光专注,画了明黄色的向日葵花束。   他喜欢画画, 可能就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大脑放松,可以什么都不想, 认真地勾勒出自己想要的世界, 小时候父母吵架, 他从家里跑出来,又自尊心强不愿意和朋友们诉说,就捡着小石子在路上乱画,那时候说是画,不如说是发泄更为好,石子的锐面被他狠狠在地上摩擦,留下深深的白色痕迹。   他厌恶争吵,厌恶人多的地方,满心想着将来自己长大了,一定要一个人住,谁也不许来打扰。   长大后的周铭做到了,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新邻居打破了这一点,一而再地闯入,周铭盯着那画好的向日葵看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顺其自然吧。   金小山说的对,自己的确在装死。   那么就看事情如何发展,他干涉不了别人的想法,只求能保持现在平淡幸福的日子。   门铃响起,周铭把画揉了扔进垃圾桶,就过去给李阿姨开门。   “小周没睡好吗?”李阿姨笑着进来,手上拎着一大兜东西,“怎么这样大的黑眼圈啊。”   “晚上看了个电影,”周铭笑着糊弄过去,“您这是……?”   “洋槐花,”李阿姨把袋子放下,不好意思地搓着手,“我没什么好东西……这我闺女自己家种的,要不要尝尝?”   她语气里带着紧张,眼神里是真诚的凝视,虽然没有一句表达感谢的话,但这一大兜的洋槐花就把心思全部表达。   “太好了,”周铭拎起袋子,“我最爱吃洋槐花包子,菜市场都买不来这个。”   李阿姨的眼睛亮了:“真的吗?那我今天给你包点再走。”   “行,”周铭笑着把人引进屋,“那我就太幸福了。”   李阿姨手脚麻利,说干就干,等面发酵的功夫打扫卫生,两下都没耽搁,周铭过去看了一眼,那洋槐花应该是刚采摘下来的,白生生胖乎乎地挤成一团,这的确是最时令的菜,每年就开十多天的花,过期不候,只有四五月份才能尝到这一口新鲜。   槐花有些味苦,性凉,去燥下火再合适不过,周铭特意拿出了一部分准备做槐花糕,这种有着淡淡香甜的糕点他还蛮喜欢,就趁李阿姨在外面,自己先进厨房准备。   其实做法很简单,把槐花和糯米粉搅拌在一起,加入适量山药泥和白砂糖,用模子压出形状后就可以上锅,蒸熟后掀开锅盖,芳香的味道就迫不及待地散开,槐花糕晶莹软糯,周铭洒了点椰蓉防粘手,又在盘中放了点鲜亮的生槐花,就端出来请李阿姨尝。   “看看味道怎么样,”周铭挑了一个出来,“我放的糖不多,可能不够甜。”   李阿姨惊喜地接过,不嫌烫地直接咬了一口,就竖起大拇指:“好吃!”   “我这有装糕点的小盒子,”周铭转身去厨房,“等会给您打包点。”   李阿姨不好意思地推辞了会,就也接受了这份心意,跟着进了厨房:“行,那我等会给你包点槐花包子,用我们老家的方子,可好吃了。”   周铭点头应了,看着蒸笼里还剩的几枚槐花糕,有点犹豫要不要给季云青送点。   那人好像挺爱吃甜的。   昨天还给自己送了一大堆蔬菜呢,冰箱保鲜都快塞不下了。   并且他还有点拿不准季云青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也能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周铭不再犹豫,挑出四枚热乎的槐花糕出来,又在上面淋了点蜂蜜,就跟李阿姨交代,自己去给邻居送点。   李阿姨有些吃惊:“对面搬来人了?”   “嗯,”周铭点头,“是个挺好的……新朋友。”   他转身进了走廊,按响对面的门铃,很快门就打开了,季云青刚探出脑袋,就眼尖地看到了周铭手上的东西。   “哇,”他惊喜道,“这是什么?”   “槐花糕,”周铭递给他,“刚做好的,还热乎,尝尝?”   季云青道谢后就接过来,周铭一眼就看到他手上居然还拿了个干巴巴的面包片,不由自主地皱了眉。   “你怎么还吃这个?”   “不是我吃的,”季云青把面包片放下,拉着周铭的袖子带他进屋,“……你看看,窗台有小麻雀。”   周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衣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自然地拽着一点衣料,无比自然。   我去我去这是在故意制造身体接触吗?   周铭呼吸沉重起来,脸上有点发烫,但瞬间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了个透心凉,这时他才发现,季云青把他带到了书房的窗边。   窗户大开,窗沿上撒着细碎的面包屑,几只长尾黑羽的鸟正在啄食,见着他们过来,居然一点也不怕人,侧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看了看,就继续蹦跶起来。   “它们每天都会过来呢,”季云青笑着拿起枚槐花糕,不嫌烫地咬了一口,“这就是槐花?我是第一次吃唉。”   他皮肤雪白,今天仿佛心情不错,更显得嘴唇红润水灵,一点椰蓉落在唇角,就像红莲上一粒欲坠的露珠,引人忍不住贪看。   “……这里,”周铭没忍住,小声道,“沾了点东西。”   季云青几口把糕点吃完,就哦了一声,用拇指在唇上抹了,自然地吮了下指尖,就笑道:“现在好了吧?”   大概连季云青自己都不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有多好看。   眼眸是湾碧色的春水,突然潋滟起波澜。   周铭喉头滚动,不自然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岔开话题:“你管这叫小麻雀?”   “额,我也不认识这是什么种类,”季云青也跟着看那群小生灵,“随口就叫麻雀了……”   “那,它们每天都来吗?”   “差不多吧,这几天下午都会过来。”   周铭简直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那岂不是每天都会拉在窗台上?”   季云青愣了下,默默地指着窗外:“还好啊,你看这里挺干净的……”   语气似乎在为那不知名的小鸟委屈。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周铭慢慢地平整自己的呼吸,决定还是坚持自己今天的打算,试探季云青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其实他也拿不准为什么一定要知晓这个答案,但潜意识里的期待,令他迟疑着开了口。   “那啥,你谈过几次恋爱啊?”   啪,周铭在心里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这什么狗屁问题,侵/犯隐私,毫不礼貌!   在季云青的眉头明显拧起来之前,周铭本能地补救,磕磕巴巴地补充道:“我有一个朋友,让我帮忙介绍对象呢,我帮他打听打听哈哈哈哈……”   周铭哈不下去了,默默地在心里又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我现在不想谈恋爱,”季云青叹了口气,“单身的状态挺好的,还有……我谈过两段。”   “哦,”周铭讪讪地回道,“那你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吗?”   季云青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我朋友就要失望了哈哈哈,”周铭扯着嘴角,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来,“我跟他交代下。”   季云青淡漠地看向窗外,那点面包屑已经被吃完了,黑羽的小鸟把脑袋伸向翅膀梳理自己,有风吹过,两只小鸟向外飞走了,还剩下一只在安静地啄着羽毛。   盘子里的槐花糕凉了。   “周铭,”季云青突然张口,“你是gay吗?”   “不是,”周铭毫不犹豫地回道,但瞬间自己也愣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还好你不是啊,”季云青浅浅地扬起嘴角,“因为你是个很好的朋友。”   周铭心跳得有点快,闭着嘴说不出话。   季云青转过身子,斜斜地靠在窗台上,脸上被烫伤的红印仿若吻痕,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   “要不然,我还真怕你喜欢上我了呢。” 第28章   季云青看着周铭那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 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靠着窗台,捡起盘中已经凉透的槐花糕,上面浇的蜂蜜黏糊糊的, 季云青安静地把这枚糕点吃完, 才慢吞吞地去洗手。   真的挺好吃的,他心想。   洗手间高大的镜子里,季云青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他虽然认为自己没有魅力, 但由于这副皮囊,自小到大承受了许多恶意与好感, 也被不少人追求过, 虽说自己有些迟钝,但也能判断出眼神中隐含的情绪。   上次在车里, 顾牧尘说周铭是不是看上自己时,他还嗤之以鼻, 嫌对方乱想。   因为他觉得,周铭对谁都很好,那点的温柔是习惯,并不是特意针对自己一个人的。   可刚刚对着周铭的眼神,季云青有点怀疑了。   在说到给朋友介绍对象时,那睫毛下是乌黑的眸子,眼神里满满的小心翼翼, 怎么可能是替别人打听,明明就是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看起来傻乎乎的。   季云青拿毛巾擦干了手, 还好他刚刚半开玩笑地终结了那场话题,好结束两人之间的尴尬, 他能感觉到, 周铭现在对自己应该是有点微妙的好感, 那么哪怕是出于朋友间的义气,他也要及时遏制住这段苗头。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这种身份,但不是所有人都不在乎的。   没必要让周铭这么好的人,也遭受社会上不一样的目光。   还有就是,季云青目前并不处于一个期待恋情的阶段,和惹眼的外表相悖,他的感情经历简单而不愉快,懵懂受伤的初恋,轻率接受的前任,都让季云青觉得,自己仿佛并不是一个好的恋人。   在他心里,目前的自己,不值得被爱。   季云青慢条斯理地往外走,拿出手机看昨天父亲给他发来信息,说现在这么大把的空闲时间,为什么还不来美国看自己呢。   他想了会,给对方做出了回复。   “好,我会订最早的机票。”   权当出去旅游散心,反之也闲来无事,这样闷在屋里太过堕落,也能有时间让周铭想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恢复正常,平心而论,他真的很喜欢这个朋友。   打开软件开始看航班,季云青躺在沙发上,认真地思考自己要带的行李,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这两天尽可以慢慢收拾。   他打了个盹,不知过了多久被冻醒了,这两天寒潮,书房的窗户没关,风把屋子吹得有点冷,季云青放下手机站起来,准备去把窗户关掉,就听见门铃声悠扬响起。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季云青有些讶异地过去打开门,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微微睁大了。   刚刚逃走的周铭,正站着门口注视自己,胸口微微起伏,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你……”他吃惊道,“怎么了?”   周铭目光深沉,他的头发和眼眸乌黑,凝神看人的时候会有种清冽的压迫感:“你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我回答错了。”   “啊?”   “就是你问我是不是gay,”周铭认真道,“我回去后想了下,觉得自己不应该那样回答。”   季云青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本能地想转移话题:“哎呀,我也就随口……”   “我觉得不能简单地说自己是不是,”周铭继续道,“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原因就是因为他是那个人罢了,跟性别年龄什么的都没关系,就比如我想吃粘豆包,那就去买,没有那么多的考虑,只是因为我想了。”   这什么破比喻……但季云青眨眨眼睛,居然觉得有点喉头发紧。   “所以我现在可能不是,”周铭还站在门口,挡住那扇半开的门,“一旦遇见令自己心动的人,就可能是了,但也不能用gay或者什么样的身份来判定……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看向季云青微怔的脸:“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罢了。”   “嗯……”季云青轻声说,“我知道了。”   “对不起,”周铭垂下眼眸,“我嘴笨,啰嗦了一大堆。”   季云青笑了,不自觉地带着点促狭:“没有,挺酷的。”   他这话不说还好,刚一说完,就看到刚刚还暗自镇定的周铭,脸颊瞬间红得宛如苹果。   怎么这么可爱啊,季云青哭笑不得,甚至动了点恶作剧的念头,伸出胳膊,用手背挨了下对方的脸:“发烧了吗,看着就烫……”   那冰凉的手背触碰脸颊的刹那,周铭本能地抬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   季云青穿的是柔软宽松的家居服,袖子略微滑下,露出雪白伶仃的一截腕骨,被对方紧紧地捉在手里。   两人都愣了。   傻傻地对视一眼。   “对不起!”周铭猛然松开手,接连后退,“对不起对不起!”   季云青摸着自己的手腕,上面已经有了点微红的指痕,他居然也有点脸热起来,但更多的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别过头镇定地回复:“……没事。”   与此同时,对面的门打开了,李阿姨喜气洋洋的声音传来。   “小周,包子蒸好啦!”   她身上的围裙还带着点斑驳的面粉,和气地探出身子:“怎么突然就跑出去了……咦?”   “我……”周铭转过身来,声音越来越小,“我跟邻居说点事……”   “哦,你好,”李阿姨冲着季云青点点头,“小伙子长得真俊俏呀。”   季云青立马礼貌地冲对方弯下腰:“您好呀,我在对门住。”   李阿姨看看周铭,又看看季云青,怎么感觉这两人仿佛在闹别扭,就迟疑地重复了一句:“尝尝吗?包子蒸好了。”   周铭微微低头看向季云青:“来吧,是槐花包子。”   “不用了,”季云青不好意思地摇头,“我刚刚吃糕点都饱了。”   “那哪儿成啊,大小伙子怎么吃这么少,”李阿姨笑道,“这是我们自家种的,可好吃啦!”   走廊上有点凉意,季云青还没继续拒绝,张口就打了个喷嚏。   “来吧,”周铭似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刚出锅的,热乎乎的吃着舒服。”   没等对方推辞,他已经大踏步地转身走了,然后站在门口,似乎在邀请季云青朝自己走来。   季云青眯起眼睛,看向对方。   周铭的气质很容易给人一种“冷”的感觉,因为他安静话少,从不过多宣扬自己的存在感,就像山林间的松树一般,春夏秋冬都是一个模样,高大而沉默,翠绿的针状叶子仿佛都暗示着难以靠近,如果是冷冽的雪落下,树枝则会微微弯折,等待一阵风,或是更多的雪花,才把一身皑皑抖下。   换句话说,就是他仿佛习惯,并且享受孤单。   季云青朝对方走去时,居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李阿姨已经去厨房拿包子了,见着两人就眉开眼笑地炫耀自家的槐树。   “每年都能开很多的花呢!压得枝头都往下坠,不是我自夸,我从小养什么都长得好,连小猪仔都比别人家肥,那时候人们穷,成天也吃不到什么好的,过年的时候别提那肉有多香了,还有土灶里埋的地瓜,用炭火烤了,皮是焦黑的,香得不行……”   她不好意思地取下围裙:“哎呀,说多了……”   “很有意思呢,”周铭笑道,“我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在农村有个小院子,养点鸡鸭和小猪,别有鹅就行,那玩意会咬人。”   时间已经到了,李阿姨乐呵呵地往门外走:“行,有空来我家玩,给你炖小土鸡吃。”   她换好鞋子,就和两人道别,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要带着一身热气腾腾的快乐回家,季云青看着李阿姨把门关上,扭头冲着周铭笑道:“真好,让我想起自己姥姥了。”   他咬了一口槐花馅的包子,真好吃呀。   吃完饭,周铭带着季云青去洗手,水流声中,两个人都没说话,认认真真地冲洗手指,动作标准得能拍下来当范例。   “……还疼吗?”周铭突然开口。   季云青一个哆嗦:“什么?”   “你的手,”周铭眼神飘忽,“我看还有点指头印儿。”   季云青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腕,上面果然还残留红色的指痕,他皮肤白,一点印记都格外明显,哪怕是这会水管流下的汩汩热水,都能氤氲得脸上带点潮红的湿润。   “不疼的,”他低垂眼睫,轻声回答,“……一会就好了。” 第29章   金小山住的离学校近, 各式各样的小商店应有尽有,道路两旁卖吃食的流动摊子挤挤攘攘,这会儿正值放学时节, 穿着蓝白校服的中学生叽叽喳喳, 热闹非凡。   周铭刚买好一个红豆饼,挤过人群到了路边,递给那眼巴巴等着自己的金豆豆。   “谢谢叔叔, ”金豆豆被她爹抱在怀里,迫不及待地揭开纸袋, 小心地咬了口还冒着热气的饼, “好吃哦!”   金小山抱着大胖闺女,眼睛悄悄地给周铭示意:“瞧见没, 那俩挨一块走的,刚谈上。”   周铭顺着他的视线去看, 一个低马尾的女孩正抬头跟旁边的高个男生说话,年轻真好,明明脸上还带着熬夜复习的疲倦,但那细腻的皮肤和散发出的羞赧笑意,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青春感。   “不棒打鸳鸯么,”周铭笑了,“你们班的?”   金小山冷哼一声:“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 我之前居然都没看出苗头……不过我才不搞破坏,这个年龄的孩子吧, 要是把事情摊开说破了,说不定他们还能生出一种全世界为敌的错觉, 更加难舍难分, 俗话说, 这就叫中二。”   周铭挑眉:“所以呢?”   “暗自观察,”金小山刮掉闺女嘴巴上的红豆泥,“没准过几天就能因为点小事分手了,但你要是逼这孩子,人家就敢给你搞个海誓山盟。”   “都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金小山继续道,“我再盯盯,别出幺蛾子就好。”   周铭竖起大拇指:“小金老师真德艺双馨,当初老爷子当我班主任的时候,怎么就没这肚量呢?课堂上睡个觉能被他揪办公室唠叨一下午……”   金小山正笑着,突然眼睛一亮,朝前面招手:“媳妇,这儿!”   周铭顺着看过去,让小金老师英年早婚的苏素老师,齐耳短发,一身恬淡的长裙,拎着个手提袋从学生中穿过来,说话还有点喘。   “我们组的教研会拖了点时间……”苏老师站定了,接过自家的闺女,“哎呀周铭,好久不见啊。”   周铭微微颔首:“是啊,好久没见了。”   这对伉俪一个教语文一个教物理,今年恰好又带了同样的高二年级,跟着一群高中生披星戴月卷生卷死,金小山每天有早读,苏素则是满满的晚自习,弄得俩人忙到飞起,闺女只能由同小区的爷爷奶奶帮忙看。   “不用理他,”金小山笑道,“豆豆交给你了,我和周铭吃饭去了。”   说完,他亲昵捏了捏闺女和媳妇的脸,就跟周铭勾肩搭背地向外走去,路上还偶遇了几个邻班的学生,乖顺地向他们问好,金小山好一番为人师表后,才压低声音:“说吧,找我干啥?”   “你这话说的,”周铭反问,“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   金小山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那是一种在课堂和监考中磨炼出来的能力,犀利无比。   “先去吃饭吧,”周铭被那眼神看得有点心虚,“好久没吃拐角那家的土豆粉了。”   在这里上了三年高中,每每晚自习放学都要来这条街上吃点夜宵,青春期消耗量大,一天读书下来头脑也跟着昏沉,学校上课铃声飘得很远,两碗冒着热气的砂锅土豆粉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周铭用筷子挑了一口,感叹道:“这么多年了,这个味儿就没变。”   土豆粉汤靓味浓,香菇油菜豆芽腊肠鹌鹑蛋塞得满满当当,旁边的调料台里是老板自家做的辣椒酱,被金小山挖出一大勺,美滋滋地拌到里面。   没吃多久,浑身都有点热了。   周铭咽下一口软绵绵的冻豆腐,拧开自己带的杯子喝了口水:“这个辣椒香是香,就是太辣了。”   “没有辣算什么美食,”金小山已经出了汗,“我每次都想让老板把他家的辣椒酱拿出来卖,人家就是不干。”   “我下次在家试试,”周铭笑道,“做成功了给你送点。”   一顿饭很快吃完,金小山吨吨吨地灌了一瓶汽水,感叹这才叫生活,而周铭慢条斯理地拿起保温杯,用眼神示意出去走走。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金小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终于有大把时间开始审讯。   “好了说吧,你找我干什么?”   “就是……感情上有点烦恼。”   “哎呦,”金小山讶异地扭过脸,差点撞上一个因为迟到而奔跑的学生,“……别跑那么快,注意安全!”   周铭其实,并不打算找朋友来纾解情绪的。   他向来在感情中擅长装死,自然而然地开始,随波逐流地结束,反之从未掌握过主动权,也没经历过汹涌澎湃的心动,所以当他感觉到不对劲时,那只小鹿已经在心里跳来跳去了。   可他还是拿不准,这种悸动到底算什么,失眠了将近一周后,终于硬着头皮喊金小山出来,活像去办公室找老师倾诉心理问题。   “就是,我最近遇见一个人,”周铭斟酌着用词,“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心跳得很快。”   金小山凑得更近了点:“您继续。”   “跟他一起的时候,”周铭想了想,“就会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心。”   金小山:“得,您这心一会乱跳一会平静的,过山车呢。”   “算是吧,”周铭含糊地承认了,“有一次我不小心碰了他的手,就……”   金小山:“就怎么?”   周铭沉默了会:“我就脸红了。”   金小山:“?”   金小山:“就这?”   这还不够吗,刚刚这几句话说完,周铭都觉得有些耳根发热,还好这会夜色即将降临,远处的天际一片深暗的靛蓝,路灯悄然亮起,归家的车辆发出断断续续的鸣笛声,能掩饰住他逐渐增大的心跳声。   “我还以为你……”金小山揶揄道,“算了,不说这些不可描述的,你纠结什么呢?”   周铭没说话,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远方,沉默地像棵冬日里的松树。   “我说哥们,”金小山无奈地叹了口气,搂着对方的肩膀,“这不挺明显的吗,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犹豫该怎么追?”   周铭眨眨眼,心里的小鹿又开始撞。   “这不很明白吗,”金小山毫不犹豫,“你喜欢人家,你要恋爱了。”   “可是,”周铭小声道,“他是个男的啊。”   “男的又怎么了,”金小山循循善诱,“只要是喜欢了哪儿……卧槽周铭你他妈弯了?那天说有人跟你表白是真的,卧槽你不是说是那人想多了吗,我以为你跟我开玩笑!”   砰——小鹿跳太高,撞得有点疼。   “我也不知道,”周铭声音越来越低,“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   金小山张张嘴,又闭上,在心里认真琢磨了好一会,终于颤颤巍巍地开口:“那你这是第一次对男人……感兴趣吗?”   周铭立马摇了摇头。   金小山后退半步:“哥们,别告诉我你以前也喜欢过男的……你就这么几个朋友,卧槽不会是我们中的谁吧?”   周铭哭笑不得:“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我对他感兴趣,不是因为他是男人。”   仅仅是因为,就是那个人罢了。   但这种悸动太飘了,像天上的云,周铭踮着脚尖看啊看,眼睁睁地看那片云飘来又散去,他不是轻易动心的人,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情,甚至还带了一丝莫名的惆怅与酸涩。   这种感情不知从何而来,深夜里周铭辗转反侧,也只能模糊推测原因。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明白了,”金小山刚松了一口气,立马又紧张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看你为情所困,真稀奇。”   “所以,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吗?”周铭别过脸,不由自主地抽抽鼻子。   金小山安静着,盯着两人被路灯逐渐拉长的影子,很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金小山才幽幽地嘟囔了一句,语气中带着对朋友真情实感的心疼。   “傻子,你完了,你爱上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阳了QAQ   会继续日更,只是字数可能有点跟不上,抱歉   等我好了就日六(暴言) 第30章   夜色里, 季云青手里拎着刚买的苹果,慢慢悠悠地往家走。   他下午在朋友的舞室里呆的久,又聊到这个时候, 一时忘记了吃饭, 就在小区外面的生鲜超市里买了点水果,回家填充冰箱。   过了马路,前面停了一辆黑色迈巴赫, 两束灯光直直地打在前方,照得道路一片亮堂, 几名行人经过时都略带不满地看了眼, 可那车灯依然大咧咧地闪着。   季云青拧起眉头,快步上前敲了下车窗, 语气不善地张口:“你好,把远光灯关下吧……咦?”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面前, 粗眉毛长眼睛圆圆脸,大学好友梅硕咧嘴一笑:“云儿!想我没,多久没见了!”   “你怎么找到这的?”季云青惊喜道,“也不跟我打个电话。”   梅硕笑嘻嘻地关掉远光灯,打开车门下来,冲着对方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就知道这样能让你注意到……打电话了,你没接啊, 我就问了下你那弟弟,才知道搬这里来了。”   季云青笑笑:“吃饭没?”   “没, ”梅硕哼哼,“季老师请我吃饭。”   “行, ”季云青随手把苹果扔到驾驶室, “想吃点什么?”   这是他大学时同专业同宿舍的好友, 为人坦率真诚,和自己打打闹闹地度过了大学时光,前年梅硕结婚时,还特意邀请他当了伴郎,可惜人逢喜事精神爽,梅硕逢着喜事却发胖,抱得美人归后也放弃了舞蹈,转而回老家打理家业,身材像吹气般迅速膨胀,已成功迈入发福的中年男人行列。   虽说不在一个地方,联系也变少,但的确是极为要好的朋友。   “吃点家常的,”梅硕大大咧咧地把胳膊肘放对方肩上,立马被撞了一下,弱弱地放下手道,“老子出差还特意跑来见你,真冷酷啊。”   “感觉你没怎么安好心,”季云青笑着打开手机,“哎呀,还真好几个未接。”   他跟梅硕往外开始溜达,边走边看未读信息,却微妙地变了脸色。   ……那个追他很猛的土大款吴昱,两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信息,表示在楼下等他,想请他共进晚餐。   季云青面无表情地把这个新手机号加入黑名单,暗骂一句幸好这人没追求女孩,如果对姑娘也这样死缠烂打,他说什么也得把吴昱送警察局接受下教育。   哪儿有跟踪到人家住处的啊,季云青把手机放回兜里,准备无视掉这个人,却感觉梅硕拍了下自己的肩膀。   “喂,”梅硕小声道,“那人一直在盯你,好一会了。”   季云青抬起头,果不其然看到小区大门口的吴昱,抱着一大捧玫瑰,目光幽怨地看着自己。   他默默地和梅硕对视一眼,对方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   然后,季云青就直接挎住梅硕的胳膊,亲昵地往上一贴。   吴昱瞬间不淡定了,把花往旁边一撂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连话都说的不顺了。   “你你你你……”吴昱哆嗦着,“你现在不是单身吗?”   “谁说我单身,”季云青瞥着他,“别打扰我了,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梅硕一挺胸膛,满脸严肃地点头:“没错,请你保持距离。”   吴昱看着季云青乖巧地靠在那个胖男人身上,一颗心简直都要碎成玻璃渣,举起的手颤颤巍巍。   “你即使不答应我,也不能这么瞎啊!”   季云青差点没忍住,别过脸只在心里暗笑,不用看就知道梅硕现在的表情肯定瞬间垮台,以前他有时候遇见难搞的追求者,就拉着梅硕过来当挡箭牌,一般而言对方也就不再纠缠,能落得个清净。   可惜青春年少的梅硕只是当年,如今再也没法儿凭着一张脸帮朋友屏退麻烦。   “你什么意思?”梅硕自尊心受创,“我很差吗?”   他不免有点委屈,仙女般的媳妇都能被自己娶回家,他哪儿差了?   “公平竞争,”吴昱抱着胳膊,“云青值得更好的!”   “那也跟你没关系,”季云青有些不耐烦,“你了解我多少,就对我的选择下这种定义?”   梅硕插话:“就是!”   吴昱酸溜溜地一撇嘴:“知道的很多啊,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从团里离开呢,之前给那档节目的选手做编舞,我们全公司都帮着给他投票……”   他突然住嘴,胆战心惊地看着季云青瞬间冷下的神情,舌头都跟着大了。   “对对对不起……我不提就是了。”   梅硕跟着愣了下,小心观察了下季云青的表情,立马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假意道:“走吧,朋友都还在等咱俩过去呢。”   说完,他也不管吴昱的反应,揽住季云青的肩膀转身就走。   “等下!”   吴昱突然惊叫,声音中带着点不可置信:“云青,这真的是你男朋友?”   “没错,”季云青盯着他,“所以,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他骗你!”吴昱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快步上前指着对方,“他手机屏幕是跟一个女人的婚纱照,狗男人骗婚!呸,看不起你!”   梅硕:“……”   居然把这点给漏了,他小声地嘟囔一句:“我靠,这人干啥的啊,眼睛这么尖。”   “家里做煤矿生意的,”季云青面无表情,“他自己干服装。”   “我靠煤矿,”梅硕沉默了一下:“要不,你从了他?”   下一秒看到季云青杀人般的眼神,梅硕哆嗦了下,强撑着面对气势汹汹的吴昱:“关你屁事!”   “云青找到幸福就好,”吴昱毫不畏惧,“但我坚决不能接受他跟你!”   季云青终于憋不住爆了粗口:“你他妈……再骚扰我就揍你了啊!”   没想到吴昱的表情瞬间变得娇羞,扭捏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小声地嘤了一句:“行,那你下手轻点……”   感觉更兴奋了是怎么回事!   季云青忍无可忍地拉着梅硕就走,把吴昱的哀嚎置之不理,顺着路口一直拐到公园后面,才有些烦躁地放开对方。   “行了,没跟过来,”梅硕扭过头,“你也真够倒霉的。”   季云青表示不想说话。   “讲真,你这些年就没找对象?”梅硕手欠地戳了戳对方,“一直孤家寡人?”   “前段时间分了,”季云青有点心烦,“我就不适合谈恋爱。”   他不知不觉地带着梅硕往后面那条老街走去了,想图个清净。   “我媳妇还问你呢,”梅硕继续道,“说是不是把大学的那个初恋当成白月光了,这么久都是单身,着实可惜啊。”   季云青乜斜着他:“你怎么说的?”   梅硕噗嗤一笑:“我说你这小子还真没啥白月光,当别人白月光还差不多,单身纯粹是你跟我们凡人不一样,没啥七情六欲。”   “那你还算了解我。”季云青脸上终于出现了些淡淡的笑意。   对方说的没错,他感情经历匮乏和任何人无关,只因为自己没那到那个份上。   就是还没足以遇见真的怦然心动的人。   有时候季云青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挑剔,还是真的天生情感淡漠,居然能一直心如止水,寡得像碗凉白开。   但他只是偶尔想想,也没太在意这个。   无所谓,这种事听天由命就好。   “你在这待几天啊”季云青问道,“明天我喊人一起再聚聚?”   梅硕摇摇头:“不用,这次时间蛮紧张的,我明儿就走。”   他老家在邻省的省会城市,离这儿大概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说远倒也还行。   “哦?”季云青扬起眉毛,“那你找我是有事吗。”   梅硕点头:“嗯,你不是有那个中职舞蹈教师资格证吗,我媳妇问你,愿不愿意来她学校。”   季云青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   “她们学校在招人,怎么选都不满意,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好,那个校长认识你,一听能把你忽悠来高兴坏了,”梅硕继续道,“离这也也不远,课程也轻松,高铁俩小时就到了,你不是喜欢编舞吗,能带着专业学生参加比赛,在这教小孩有什么意思呀。”   季云青沉默了一会,没吭声。   “我明白,以前这种机会对你而言多得是,”梅硕叹了口气,“反正也是个改变现状的选择吧,你好好考虑考虑。”   街上的梧桐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梅硕,”季云青轻轻张口,“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东西。”   “不急着答复我,”梅硕瞅着他,“你想想再说。”   “嗯,谢谢你。”季云青扬起脸,看着天上小而白的月亮,“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梅硕好奇地问:“想什么呢?”   “在想带你吃什么。”   梅硕哑然失笑:“行了吧,你没随便找个饭店打发我就不错了,居然还认真考虑带我吃什么吗?”   毕竟是在他们晚上偷溜吃夜宵麻辣烫时,能毫不在意地在旁边啃干面包的人,在梅硕心里,季云青这人在吃饭上极好打发,问他哪儿有好吃的,他可能就会指指对面的便利店。   “嗯,”季云青笑了,眼眸柔和,“要不要……去吃一碗阳春面?” 第31章   季云青和梅硕吃完阳春面, 有些撑了,溜达了会经过冷饮店,各自买了一支甜筒。   “媳妇一直催着我减肥, ”梅硕老泪纵横, “好久没吃晚饭和冰淇淋了,这会简直幸福到要冒泡。”   两人沿着公园慢慢往回走,四月的夜微风正好, 不冷不热,懒散的傍晚吃点冰再好不过, 季云青满足地咬了口脆脆的蛋卷, 表示深有同感。   走到小区时,两支甜筒终于吃完了, 季云青打了个呵欠:“喂,你回酒店还是住我这?”   “这么早就困了?”梅硕笑他, “我还想着跟你喝点酒,再聊聊天呢。”   “那也行,”季云青想了想,“我最近过得太散漫了,天天偷懒犯困,走吧,带你看看我新搬的房子。”   梅硕跟在后面掏出手机:“那我先跟媳妇报备一下。”   沿着长长的石子路走过花园, 喷泉还在撒着水花,季云青出神地看向旁边的梨树, 上面已经挂了绿色的果。   马上就是夏季,人们衣衫渐薄, 梅硕挂了电话看向季云青, 他今日就穿了个浅灰色的绒卫衣, 眉眼间仍是那清冽的少年气,仿佛还走在大学校园,准备一起回宿舍聊天。   “真不该把专业废了的,”梅硕突然有点难受,“现在我的毯功全没了。”   季云青按亮电梯:“行了,人各有志。”   “也是,有所得必有所失,”梅硕跟着进去,“反之我现在有媳妇,准备明年就要孩子,到时候请你喝满月酒哈。”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了,季云青回头笑道:“成,一定给你封个大红包。”   梅硕继续叨叨:“要是个小姑娘就好了,长得千万别像我……”   他俩一前一后进了屋,梅硕自来熟地各个房间转了一圈,点头评价:“可以,就是一个人住有点浪费。”   季云青已经打开冰箱,拿出几瓶清酒:“少废话,我乐意。”   玻璃杯里倒入流光溢彩,淡淡的酒香瞬间充满房间,两人随意地干了一杯,就肆意快活地开始喝,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光。   梅硕酒量可以酒品一般,两杯酒下肚嗓门就高了起来,嚷嚷叫季云青再拿点度数高的过来。   “用果酒糊弄小孩呢?”梅硕已经有点上脸了,“来来来,哥们今天不醉不归!”   季云青没事也会喝两杯,他酒量天生大,哪怕一杯深水炮弹也能面不改色地灌下,上学时没少跟别的宿舍对抗,人家瞅他长得纤细漂亮,嚷嚷着放马过来,结果一个个都被喝趴,每到这个时候,季云青就会轻轻地弹一下酒杯,表示你们这群废物下次跪快点。   “行了,”他懒洋洋地给对方倒上,“明天你不还得回去?别误事。”   “有司机,”梅硕哼哼,“我把地址发他了,中午过来接我。”   “那也不成,”季云青瞥他一眼,“我怕你喝多了吐我这里,我就…..”   梅硕急了:“就什么?这么多年的交情,你把我扔出去?”   “我先那你当抹布擦干净,然后再扔出去。”季云青毫不客气地踢他,“少哔哔。”   梅硕立马还手,你来我往地闹腾了好一会,终于相顾大笑。   “行行行,”季云青笑道,“等会别发酒疯就成,不然我怕嫂子过来揍你。”   “才不会呢,”梅硕大着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喜欢你,怕给你打电话没诚意,非要我亲自过来拉拢,出差都是顺便的……要不明天跟我过去,把去学校那事跟她详细聊聊?”   季云青把杯中的酒喝完了,静静地说:“再说吧,我过两天得去我爸那一趟,不在国内。”   两人又开了一瓶高度酒,梅硕开始痛骂商场上的小人,详细地描述了那群渣渣如何给自己使绊子,工作有多不容易等等,季云青大部分时间是在笑着听,偶尔跟着骂两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凌晨两三点。   梅硕终于熬不住了,晕头转向地拿出手机给媳妇发语音,嘤嘤嘤地表示本宝宝现在头好痛,季云青懒得吃这狗粮,自己去阳台上趴着吹吹冷风,他并没有醉,心思清明地看向远方楼栋里的点点灯光,让清凉的风吹去身上的酒味和倦意。   再回去时,梅硕已经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发出均匀响亮的呼噜声。   季云青叫了几声没叫动,又拉不起他,就放弃了把人赶去客卧睡的念头,自己去洗手间把毛巾用热水浸了,过来给梅硕擦了擦手脸,拿了被子盖对方身上,关好了客厅的窗户,才过去洗澡。   这天夜里,季云青几乎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门铃声吵醒的,低血压加上临睡前喝了酒,起床气又多了点头晕,季云青难受地在床上打了个滚,用被子把自己使劲裹好。   外面的梅硕应该被吵醒了,迷迷瞪瞪地喊了一嗓子:“云儿啊,有人找你。”   “你去看看,”季云青头也不抬,“我头疼。”   梅硕应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想着会不会是物业管家有什么事,果然一打开,就见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拎着兜东西站在门口。   “谢谢啊,”梅硕宿醉醒来,头脑正昏沉,伸手去接,“给我吧……”   “你是谁,”男人突然张口,还前进半步,“你怎么在这儿?”   梅硕这才感觉来者不善,勉强张大眼睛一看,是个长相英俊的男人,目光阴冷地盯着自己,下颚有点微微的抖动,那是咬紧牙关才有的反应。   “我叫周铭……季云青呢?”   梅硕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对方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形象。   青色的胡茬稍微冒了头,眼神呆滞一身酒气,胸口的纽扣散开大半,露出宿醉后的大片红晕肌肤,虽说身材偏胖,但也能从眉宇间看出年轻时的一丝帅气,周铭忍无可忍地又重复了一句:“你是谁?”   他做梦也想不到,上午来敲季云青的门,居然能见到这样一个陌生的男人。   还一看就知道,在这里过了夜。   “不是吧哥们,”梅硕终于反应过来,“你是云儿的什么人啊?”   周铭手指用力地扣在掌心,张张嘴却说不出答案。   昨晚和金小山吐露心声,终于发觉了自己的悸动,感情一旦滋生压根按捺不住,只等着有朝一日会被引爆。   金小山拍着他的肩膀说:“没关系,真的喜欢也没什么,大胆点,不然会后悔的。”   当时自己眼神还有些躲闪,小声回道再想想吧。   可还没等他想清楚,就忍不住想来找季云青了,惦记着这人三餐不定,特意包了点小馄饨和包子送来,起码比超市的半成品好。   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   梅硕皱起眉想赶人走,又怕这人别真是季云青是什么感情纠葛对象,正犹豫呢,就听见后面的动静了。   季云青揉着眼睛朝外走,昨晚头发没完全吹干就睡了,这会还稍微有点翘,脸色极其不好地走到门口,才瞅见了手足无措的周铭。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轻轻地皱眉,有些困惑地看向对方。   “我……”周铭心里酸酸涩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季云青点点头,伸手接过那个满满当当的袋子,“谢谢你。”   周铭喉头滚动:“对不起,打扰你了。”   “没事,”季云青顿了顿,“这是我朋友,大学一个宿舍的哥们,来这里出差的。”   梅硕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这话音刚落,就看见周铭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说话立马结巴起来。   “不、不好意思,”周铭对着梅硕,“我以为……”   “以为什么?”梅硕吃瓜不嫌事大,“以为我是这货弄来的野男人吗……我靠你下手轻点!”   季云青面无表示地收回手,眼神冰得能杀人。   “那我就回去了,拜拜。”周铭小声地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乖巧地关上了对面的门。   季云青把东西拎回厨房,打开看了下,最上面是两盒新鲜鸡蛋,下面则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包子和小馄饨,他只用放进冰箱冷藏室就行了,压根不用再收拾。   放好后,季云青走出厨房,看见梅硕大爷似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个二郎腿,一脸欠揍地看着自己。   梅硕:“哦豁。”   梅硕:“你不对劲。”   季云青:“找死是不?”   “哎哎您这哪儿的话呀,我只想问你个问题,”梅硕玩味地笑道,“怎么不拿我当挡箭牌了?老老实实地给人家交代个干净,是同学哦,别介意哦~”   季云青没搭理他,往洗手间走去开始洗漱。   “长得不赖嘛,是不是还住对门?”梅硕颠颠地跟了过来,“这不就是那啥千里姻缘一线牵,邻居帅哥在我身边……”   季云青沉默地挤着牙膏。   梅硕越说越来劲儿:“昨天问你时还说没情况呢,你们基佬都这么口是心非吗?云儿啊,哥们告诫你一句,男人可不能嘴比鸟硬,承认没啥大不了的嘛,你看看我当年如果不是嘴甜人靓的硬汉,怎么追得上仙女似的媳妇……”   季云青把牙刷放回杯里,转过来微笑地看着对方,一字一句地说:“有没有情况我不知道,现在我只知道自己拳头硬了。”   与此同时,梅硕瞬间地往后一跃,完全看不出这满身的幸福肉如此灵活,堪堪躲过了季云青的一记腿脚。   “你给我站住!”季云青怒吼。   梅硕边跑边回头:“你再凶我就跑对门了啊……啊你下手轻点我靠救命啊!” 第32章   周铭背靠在门上, 好一会才按捺下自己的心跳。   “花花,”他蹲下来,声音很小, “来, 哥哥抱抱。”   小玳瑁乖巧地过来,轻轻跳上他的膝盖。   周铭把脸埋在那温暖柔顺的毛上,心里如同乱麻一般。   季云青居然留人过夜……   想什么呢那就是人家朋友人家朋友……   可季云青留人过夜留人过夜……   周铭哀嚎一声, 抱着花花在沙发上滚了一圈,滚完后那股子难受劲慢慢没了, 开始变得嫌弃自己。   他患得患失地发呆, 天明明逐渐热了,他却觉得手指尖都要冷了, 之前碰到人家季云青的手腕,给烫着了似的不自在, 现在却如同触摸冰面,连蜷起来都有点痛。   不知不觉间过了中午,周铭难得没有按时吃饭,却也不觉得饿,怔了许久后突然掏出手机,胳膊肘差点没打到花花脸上,小玳瑁不满地“喵”了一声, 轻巧地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喂,”周铭打通了金小山的电话, “我想好了。”   “啥,”金小山那边好像是下课时间, 吵吵闹闹的, “有什么事吗?”   周铭捂着手机, 快速地说:“我想好了,我要追他。”   这几个字让他说得干净利落,无比清爽,浑身黏糊糊的不适感瞬间全没了,耳畔的听觉无限放大,那边的喧嚣逐渐消失,只能听到心脏的跳动。   金小山沉默了一下,说了两个字:“牛逼。”   金小山没有问对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在十几年的友谊中,还从未见到过周铭对一件事有如此强烈的欲望,他向来淡漠刻板,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对陌生人和可能改变自己生活的东西避而远之,如同喜阴植物般安静活着,不需要过多打理,给他足够的空间就好。   周铭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没来由的愉悦轻松:“想明白后,舒服多了。”   “哥们支持你,”金小山跟着笑,“那就赶紧上手啊,等啥呢。”   他可还记得,那晚周铭给季云青好一通夸,描述得跟个宝贝似的。   “我……”周铭迟疑了下,“该怎么追啊?”   金小山这边已经打上课铃了,他扭头吵了一个马上迟到的学生,就捂着手机往长廊上去:“该怎么追就怎么追啊,送花吃饭拉小手,电影温泉挨个走,别告诉我你小子不会。”   周铭苦笑:“你看我像是会的吗?”   他总觉得用这些俗套手段追季云青,得被连花带人扔出去。   “那,要不你问问陈歌之?”金小山想了想,“这厮经验丰富,毕竟曾经海王。”   周铭叹气:“我是认真恋爱的,总不能拿海王的招对付人吧?”   金小山有些为难地挠挠头,但说的话却有些欠揍起来:“这还真有点麻烦,毕竟当初我跟你嫂子看对眼后一拍即合干柴烈火……”   “行了吧你,”周铭毫不留情地拆穿,“不知是谁每天晚上送宵夜到人家宿舍楼下,风吹雨淋坚持站岗。”   “所以跟哥哥学啊,”金小山得意道,“你也去天天堵他……哎不对,你俩住对门,那还不好办,天天都能见到啊!晚上一块约个电影游戏啥的,气氛到位一切都好说。”   两人七嘴八舌讲了一通,也没商量好下一步怎么做,周铭此时此刻才吃到了圈子小的苦,扒拉了一遍朋友中连个基佬也没有,他荣升为第一个后就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打动另一个男人的心。   金小山只顾着乐呵:“那我能再笑话笑话你不,三十了终于情窦初开。”   “随便,”周铭靠在沙发上,手指揉着眉心,“反正下定决心了。”   “大铭铭啊,”金小山顿了顿,“为你高兴,真心的。”   剩下的话他没敢说出来。   他怕周铭受伤。   金小山最了解周铭,这人一旦动心就不会回头,要是失败了,得废半条命才走得出来,自己这个朋友看起来一副能唬人的精英范儿,其实在感情上比谁都要笨拙。   “那你好好规划该怎么做啊,”金小山叮嘱道,“稳住别慌,千万别直接去送人头。”   周铭笑着应了,又听对方罗里吧嗦了好一通,才挂掉电话,用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继续在沙发上打了个滚。   卸下了包袱后心情愉快,迟来的饿意终于袭来,周铭托着自己的下巴想,这个时候季云青吃饭了吗,自己送去的小馄饨不知道他喜不喜欢,馅是猪肉玉米和三鲜虾仁的,他肯定会喜欢一种吧,这会儿还和那个同学在一块吗?   他翻来覆去想了好一会,决定还是先吃饭再说。   周铭心思不在做饭上面,饿了也懒得折腾,就简单地做了碗牛肉面,软糯的牛腩和爽口的小青菜码好,再洒一把香菜,热气腾腾地端到餐桌上,终于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刚刚金小山还劝自己稳住,不能操之过急,可周铭这会有点坐不住,把手机拿出来犹豫要不要今天就约季云青吃饭,页面上他俩几乎没聊过天,周铭颤巍巍地点开了对方的头像,生怕一不小心就误触了拍一拍。   再多了解一下他。   周铭有些心虚,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在做不大光彩的事。   季云青的朋友圈半年可见,倒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是偶尔发一些动漫截图,周铭把图片保存后去搜了,发现全是有些年头的老番。   说明人家季老师念旧,重感情呀。   周铭很快就翻到底,又退回来看季云青的昵称,他上次给人家备注了个“小辣椒”,这会终于认真地去端详那原本的名字。   Caterpillar,周铭英文一般,查了下才知道是毛毛虫的意思,他觉得有些好笑,更多的是觉得对方可爱。   而头像还是蓝胖子哆啦A梦,头上戴着个竹蜻蜓。   周铭做贼似的点击大图,再次保存。   这一切都做完后,他终于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季云青那么出色,肯定会有不少人追求,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   周铭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约人吃饭再说。   不都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么。   但是,人家朋友过来,贸然打扰肯定不好,再等两天吧,趁此机会好好规划下给季云青投喂什么,那人嘴好像不太挑,挺爱甜食,周铭感觉这群跳舞的仿佛都喜欢甜的,那晚祁妙也是抱着个烤红薯吃得不亦乐乎。   对了,祁妙!   祁妙一定了解季云青!   周铭上次跟人加了联系方式,这会儿小心翼翼给对方发了条微信。   “打扰了,我想问下季老师平时爱吃什么呀,”周铭斟酌着用词,“有点事想拜托他,准备请他吃饭。”   祁妙的信息回得很快:“尽管请,他啥都吃。”   周铭沉默了会,还是挣扎了一下:“那他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依然回复得很快:“除了跳舞没别的,哦还喜欢给人拉筋,然后恶魔低语说我们都是渣渣……”   周铭有些不可置信:“那他生活中只有舞蹈吗?”   这次的信息发了过去,对面却安静了,如同石沉大海。   周铭忐忑了好一会,猜想祁妙可能这会有点事,就把手机放回兜里,想想去超市先买点新鲜瓜果再说。   那家生鲜超市里这会人并不多,周铭挑了几枚柠檬,他不喜欢香水,于是在屋里经常摆点柠檬或者柚子皮,这种清新的味道总能令人安心,在推着购物车经过蔬菜栏时,兜里的手机响了。   周铭拿出来,是祁妙的回复。   点开一看,他有些讶异地睁大了双眼。   是满满的拉不下来的一堆奖项,详细地记录了季云青从少年时期开始,所获得的每一项荣誉。   却突兀地截止在两年前。   周铭定住了,用手指划了好一会,才拉到最下面,祁妙的回复。   “这就是原因。”   这就是季云青的生活中除了跳舞外,一无所有的原因。   是他的全部。 第33章   周铭坐在书桌前画画。   铅笔在素描纸上涂抹, 手掌下面已经不小心带上了灰痕,周铭浑然不觉似地打着线条,许久后才轻轻叹了口气, 把纸张举起来, 与电脑上的图片对照。   是季云青曾经舞台上的一张宣传图,赤着脚旋转,表情恬淡柔和, 身体倾斜挥出一条水流似的月白绸子,仿佛就是从他身体上长出来一样, 都被风裹了, 卷了,又托着揉了出去, 像空中一缕将散的云。   周铭叹了口气,觉得没画好, 可又舍不得丢,就呆呆地盯着电脑看。   他没想到,季云青的履历很好搜出来。   一句话概括,是个出色的青年舞蹈演员。   拿奖到手软,也曾参加过综艺节目做编舞,因为不俗的外貌甚至在网上还引发过热议,但两年前却悄然退场, 离开了舞团,自此销声匿迹。   这一行就是如此残酷, 永远不缺漂亮又有实力的年轻人,汗水就是蚌壳里的那粒沙, 在日复一日的开肩下腰中磨成枚珍珠, 无数人前赴后继, 献祭般旋转燃烧,只为留下舞台上的惊鸿一瞬。   季云青比自己小一岁多啊,周铭心想,两年前的他应该还处于最佳状态,为什么突然离开,选择开个小舞蹈室教孩子们跳舞呢。   这时的周铭才发现,他对季云青仿佛一无所知。   他把那张画放进抽屉里,起来去洗手,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该做什么好,回想起后来祁妙说的,季老师好像爱吃甜的。   我也需要点甜的了,周铭苦涩地想。   他刚刚在超市买了几颗椰子,想复刻之前在泰国吃到的椰子饭,那种清香软糯的味道,季云青一定喜欢。   周铭轻巧地开了椰子,把椰汁倒进碗里备用,又将糯米放入泡着,起码要十个小时,才能为明天做好准备,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再次失眠。   早上七点半,周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满心惦记着自己的椰子,连太阳蛋都差点煎糊。   糯米已经泡好了,加入少许白糖,小心地将其填入椰子壳里,再预留出一点空间,就可以用锡纸包好,整颗直接放锅里蒸,这道饭其实做法很简单,就是需要耐心,在等待的过程中周铭也没闲着,又做了牛奶小方,冷却后送入冰箱冷藏,等待定型。   过了大概四个小时,周铭把牛奶小方拿出,切块后撒上椰蓉,他尝了一块,软嫩爽口,奶味十足,而椰子饭的香味也满屋都是,他小心地用刀把椰子切好,就忐忑地端着过去敲对方的门。   已经是中午了,应该不会吵着季云青睡觉吧。   门铃响了好一会儿,却没人出来。   周铭有些失落地放下手,暗骂自己的可笑,也不提前给人打电话问下是否在家,活该扑了个空,手上的椰子饭还热着呢,他慢慢地往回走,进屋后才给季云青发信息,问什么时候回来。   想了下又补充了句:“我椰子饭做多了,给你尝尝。”   半个小时过去了,季云青没有回复。   周铭等了一个下午,又等到了晚上,都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信息。   而对面也安安静静的,仿佛那里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住人。   他有些坐不住了,哪怕是在外面有事,也该回复信息呀,于是带着点不安和期待,再次过去,按响了对面的门铃。   出乎意料的是,很快就有了动静,门被从里向外推开,季云青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眼眸湿润。   “你在家啊……”周铭放下心来,又突然拔高声音,“怎么脸这样红?”   季云青声音有点哑:“发烧了。”   周铭上前半步:“怎么回事?”   “喝完酒被风吹的,”季云青居然还有力气笑,“简称自己作死。”   他说话带喘,眸子里湿漉漉的,头发也不服帖地往上翘,见惯了平日里高岭之花的冷淡模样,这会儿看起来都热乎乎地冒烟,甚至整个人都似乎缩小了一团。   “你吃过药了吗,”周铭有些着急,“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季云青眨眨眼:“吃过退烧药了,也捂汗了,就这点小病真没必要……”   他倒真不是嘴硬或者矫情,季云青自小身体就好,又常年跳舞锻炼,有点头疼脑热的压根不在意,最多回家吃粒药倒头睡觉,大部分情况下很快就好,他没那么娇气,更不认为自己这会需要什么照顾,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好好休息,比什么都强。   最重要的是,这人生病还要强撑,真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小时候季云青最喜欢生病,因为这个时候爸爸会赶回来,和妈妈一起在他身边陪着,哄着,喂他喝水,夸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他偷偷把药片藏在舌头下面,趁着大人不注意再吐到垃圾桶,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权,要星星,要月亮,要他们不许走。   可惜季云青很少生病,长大后不好意思再玩这种把戏,但是不好好吃药的习惯保留下来,同样保留的还有对发烧的蔑视。   睡一觉就好了,不算什么。   话刚说完,额头就贴上了温凉的手背。   季云青眨眨眼,心想自己真是反应迟钝了,居然没有本能往后躲。   “起码有38.5℃以上,”周铭被滚烫的皮肤吓到,“没量体温吗,你得去医院,或者先去楼下诊所看看情况。”   季云青见他坚持,也没再反抗,他这会儿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昨天把梅硕送走时就有点不舒服了,回来翻箱倒柜找出一板退烧药,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吃完后倒头就睡,但今天醒来仍没有恢复清明,而是手脚发软,有些轻微的耳鸣,使不上一丁点的力气。   “那我去诊所,”季云青笑笑,“走吧。”   周铭无奈地拉住他的袖子,把人扯回来:“你再加件衣服……”   季云青身上就穿着个薄薄的家居服,这一身在白天倒是没什么,但晚上降温,发烧的人又吹不得风,这样出门肯定不行。   “哦,”他迟钝地点点头,“那我回去换一下。”   他神游似的进了屋,周铭没好意思跟着进去,站桩似的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季云青换好衣服出来了,薄绒浅色卫衣和灰色运动裤,袖子往上捋起一小节,显得手腕格外纤细。   周铭微微叹气,顺手把玄关落地衣帽架上的毛衣外套拿了下来,递了过去。   一通折腾下来,等到季云青终于在诊所输上液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果然是吹风导致的高烧,这会儿有点晚,只先挂一瓶药水,医生在前面坐诊,输液区是个单独的房间,周铭端着杯热水进来时,发现季云青似乎已经睡着了,那件被临时带来的毛衣外套扔在一旁凳子上,白色薄被下是明显的蜷起来的轮廓,看起来有些瘦削。   他叹了口气,把衣服挂起来,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安静地盯着季云青看,旁边病床的阿姨也拔针走了,屋子里只留了盏暖黄的夜灯,衬得那人的睡颜更加柔和。   心跳逐渐加快。   居然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对方。   他长久地凝视季云青,又抬头看输液管,这人把自己烧得都快晕厥还全然不知,傻乎乎的只知道睡觉,他垂眸再看,长而翘的眼睫是湿的,面颊带着红晕,嘴唇是干燥的酡红,呼吸声轻而均匀。   完全不设防似的,睡眠昏沉。   周铭生怕吵醒他,把自己的呼吸也拉得轻而又轻,医生在前面屋子跟人聊天,这儿小小的天地里只留他们两个,屋子里暖气熏腾,氤氲得如同烂漫午后,周铭又是疼惜又是悸动,一颗心被揉得酸涩不堪。   这瓶水输了大半,床上那人才慢慢抬起眼皮,看了周铭一眼,又阖上了。   “喝水吗?”周铭捧着新换的水。   季云青重新睁开眼,“嗯”了一声,见对方作势要来扶他,就先自己撑着坐起来,笑道:“没事,这会好多了。”   周铭把枕头塞他背后,看着人舒舒服服靠着了,才重新坐回去,目光专注地看着季云青,刚刚特意接了点偏烫的热水,能够让人小口地慢慢喝,这样对喉咙的不适更能缓解。   果然,季云青捧着半杯水喝了好几分钟,再张口时,嗓子里已经好多了。   “我上次输液还是在初中,”他若有所思,“好像再上一次发烧是三年前。”   “哦对,我小时候是单眼皮,有次高烧后就突然双了,”季云青侧脸过来看他,声线还有些哑,“你看,是不是这会儿双眼皮儿更深了?”   他眼眸清得像含水,目光明亮,显摆似的扬起脸:“我弟弟也这样,不烧一次还是单眼皮呢。”   周铭笑着听他絮叨,感觉这人的精神比刚刚好多了。   “我再给你倒点水。”他接过杯子去饮水机那,回来后发现季云青正在看手机,修长的手指划得唰唰的,跟刚刚那个迟钝恍惚的形象判若两人。   “椰子饭,”季云青可怜巴巴地抬起头,“还有吗?”   周铭把水递过去:“你今天吃了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吃,”季云青想了想,“上午那会儿不舒服,现在觉得有点饿了。”   “别惦记那个了,糯米不好消化,”周铭看了眼输液管,药水已经快下完了,“回去我给你煮点蔬菜粥,或者鸡蛋面。”   这话不说还好,刚一落地季云青就猛然觉得饥肠辘辘,那喝下去的热水更是唤醒了肠胃,让他才想起自己一天几乎水米未进。   所以还吃什么蔬菜粥,这个时候季云青只想来个汉堡。   周铭仿佛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认真道:“或者来点鱼片粥,你想吃什么?”   季云青试图挣扎:“我想吃薯条……”   “好了再吃行吗,”周铭柔声道,“不然会不舒服的。”   季云青沉默了下,实在没招,如果对方强硬地拒绝,他绝对表示爱咋咋地少管我,可周铭似乎有商有量,话里话外都是为他考虑,这个时候再反抗实在有些不识好歹,只好叹了口气表示认命。   药瓶已经空了,体温也降了不少,医生过来拔掉针头,嘴上还交代明天得两瓶,如果恢复差不多了就可以不再输液,吃点药巩固下就好。   自己还没吭声呢,周铭就在旁边点头应了,诚恳地对医生道谢。   季云青脑子里还有点昏沉,就感觉身上微微一重,他扭头一看,毛衣外套已经披上了,鞋子端端正正地在前面放着,直接就能穿进去。   真体贴呀。   他迷迷糊糊的,系好衣服扣子就跟着人往外去,夜里确实降了温,季云青果不其然地迎风打了个喷嚏,就立刻被递上张柔软的纸巾。   ……这也未免太体贴了。   小区里面安安静静的,顺着道往回走,经过那个富丽堂皇的喷泉池子时,周铭在夜色里张口:“那天停电,你许愿了吗?”   他说的是上次突然来电,喷泉也临时开放,当时季云青还笑着说,好像突然端出来的惊喜蛋糕啊,干脆许个愿吧。   “许了。”季云青莫名心跳得有点快,不敢猜对方要说什么。   周铭垂眸看来,和季云青柔和的眉眼不一样,周铭的更加锋利英俊一些,因而在月光下就更显得深邃,专注地凝视时简直深情款款。   “我没有许愿,”他轻声说,“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没有什么向上苍祈求的欲望。”   季云青没接话。   “你呢,”周铭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当时许的是……”季云青信口胡说,“我要摘天上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   说句题外话,以前看小说时,非常喜欢发烧普雷   气氛暧昧到爆棚,主角神志不清,我激动地搓手手表示斯哈斯哈嘿嘿嘿多来点   前几天自己阳后...就感觉完全不是这回事了   换位思考,难受成这德行还有人想碰我的话,恨不得掀桌大喊禽兽给我滚开((‵□′))   咳咳,讲正经的,明天有万字更新掉落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支持,我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粗长(握拳)   鞠躬感谢,mua~ 第34章   他那天也是随口感叹, 这会压根忘了许的什么愿。   两人已经进了楼栋,灯光亮起来,周铭转过身笑了。   “好, 那将来有机会的话……我送你天上的星星。”   季云青感觉脸上热度又增加了几分, 佯作镇定地揶揄:“你别说欧洲还真有这种把戏,花多少钱买个小行星的命名权什么的……”   周铭带着他回自己家,低头给人拿了双干净的新拖鞋, 抬起头回道:“行了,在送你星星之前, 先来碗番茄鸡蛋面怎么样?”   他没再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轻飘飘地从浪漫宇宙转为了烟火人间,看到季云青已经和花花玩起来后, 才进厨房去做饭。   新鲜鸡蛋先打到有些发泡,这样下锅后会更加蓬松柔软, 番茄切成小块后多煮会,等到出汁后下炒好的鸡蛋,加入热水,煮一把细面条,快好的时候再放入脆生生的小青菜,周铭惦记季云青病着,盐和调料都下得少, 最后只滴了丁点的生抽提鲜。   两碗面放在餐桌上,袅袅炊烟中, 花瓶中的向日葵完全绽开了细嫩的花瓣。   季云青吃得有些微微出汗,悬空了一天的肠胃终于踏实下来, 放下筷子时发现右手边不知何时多了杯清水, 润了润嗓子, 温度正好。   “周铭,你这手艺太厉害了,”季云青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来哪个姑娘嫁给你真幸福。”   前半句是由衷的赞美,后半句则是刻意的转换。   周铭刚把碗筷简单收拾了,洗干净手回来,好气又好笑地拿冰凉的手背去贴季云青的额头。   那么玲珑剔透的一颗心,这会儿装什么傻呢。   季云青倒也没躲,乖乖地让对方试着温度,很快那凉凉的触感就消失了,周铭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语气沉重。   “完了,你这起码有八十℃了。”   “那怎么办,”季云青一把抱起小玳瑁,“花花救我呀。”   周铭忍不住笑:“方子倒是有,回去睡十个小时,中间要是醒了别忘记量体温,明天起床后过来喝蔬菜粥。”   季云青有些牙酸,又不敢真的把话扯明:“别了,明天我请你吃汉堡吧。”   “不用出去吃,我会做,”周铭平静地看着他,“面包胚很简单,你想吃炸鸡还是牛肉饼,或者美式芝士?”   季云青继续充愣:“这种快餐,家里做还是比不上外面的味儿。”   “那要不要打个赌?”周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天我把自己做的和外面买的放一块,看看你能不能吃出来不一样,如果你输了……”   季云青立马投降:“对不起,明天我喝蔬菜粥。”   他实在不敢让周铭继续说下去了。   周铭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心有不甘没把赌注说出来,但他也没继续纠结,而是看了眼时间就催季云青回去睡觉。   晚上好好休息休息,第二天再去输液,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季云青顺从地站起来,道了晚安后就开溜回去,等到自家的大门彻底关上,才轻轻摇头,暗骂一句。   今天自己怎么这么怂啊,他笑着打开客厅的灯,什么出息。   而另一边的周铭,则面无表情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猛地灌下去大半,才勉强按捺住那越来越快的心跳。   “花花啊,”他满腔酸涩地把脑袋埋在小猫的肚子上,“我是不是很怂啊。”   屋内灯光昏暗,小玳瑁的瞳仁又大又圆,安静地注视着他,仿佛看穿了一切隐秘而惆怅的小小心思。   周铭扯出个笑来,举起刚刚贴过季云青额头的手,上面似乎还残留些温热的触感。   他慢慢地把手背放在自己唇上,颤抖着吻了一下,动作轻柔,如同捧着一颗即将破碎的泡泡。   *   第二天一早,周铭就起来忙活了。   他拿不准季云青什么时候起床,干脆提前都准备好,对方随时过来就可以吃上,不必再等。   粥慢慢变得粘稠,周铭往里面加了点姜片,转为小火温着,又想着那人可能生病嘴里没味,就把鸡胸打成肉泥,加入调料和丁点的蔬菜,在锡纸上整成均匀的小块备用。   做完这一切后,他洗干净手,拿出手机看季云青有没有给自己回复。   “小辣椒”的页面空荡荡的。   周铭又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正犹豫要不要叫人起床,季云青的消息就回过来了。   “刚起,我这会过来。”   周铭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好”,就拍拍自己的脸,把那不自觉的傻笑拍下去,重新换上了端方淡然的神情。   烤箱开始工作了,门铃声悠扬响起,周铭打开门,季云青揉着眼睛走进来,脸色微红。   “量体温了吗?”   “还好,有点低烧,”季云青回答道,“应该再输一天液就好了。”   他俯下身子,把在自己腿边狂蹭的花花一把搂在怀里,响亮地在小猫头上亲了一口。   小猫顺势张开四肢,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叫声。   “花花,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周铭笑骂一句就往厨房走,“饭马上就好哦,你稍等一下。”   姜片被挑出来了,切的细细的菠菜放进粥里,撒上适量的盐、胡椒和葱花,淋入一点点的香油就能出锅,两碗热腾腾的蔬菜粥端上餐桌时,烤箱也恰如其分地“叮”了一声,周铭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把焦黄喷香的田园鸡块放在季云青面前。   “你现在肠胃不好消化,”周铭叮嘱道,“改天再给你做汉堡。”   他觉得自己今天的饭做的相当不错,嘴上还要云淡风轻:“先应付下吧。”   季云青尝了一口粥,由衷地赞美:“好吃。”   周铭竖起耳朵,美滋滋地等着对方继续评语,可这两个字说完后季云青就不再搭理自己,认认真真地开始干饭。   罢了罢了,周铭默默地也开始吃饭,他早上不喝粥,一般是牛奶吐司,可既然给人家做了病号饭,不陪着一起吃总觉得有些不好,于是也勉为其难地一同吃这蔬菜粥。   米粒软烂,虽然煮得粘稠,但入口清爽熨帖,季云青一口气喝了小半碗,才去夹那鸡块吃,里面加了打碎的胡萝卜和西兰花,吃起来一点也不腻味,浑身都跟着暖和舒服。   “周铭,谢谢你的招待,”季云青被喂饱后真心实意地感动,“你真是个好人。”   正喝水的周铭差点没喷出来,无语地看了对方一眼,表示不想搭理他。   “明天请你吃饭,”季云青已经站起来了,往门外走去,“叫上你朋友,林萌萌还有那个陈歌之。”   周铭跟着站了起来:“要去输液吗?我陪你……”   季云青哭笑不得地扭过头:“行了,我都多大的人了。”   “那,明天也来我这吃吧,”周铭斟酌着用词,“你还没完全好呢,等下星期,再叫上他们一起吧。”   “那好像不行,”季云青已经开始换鞋子,头也不抬,“下周我有点事。”   他直起身子,把发白做旧的牛仔外套穿上,看起来就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方。   “或者等我回来也行……我过去啦,真的谢谢你了。”   门被轻轻地关上,周铭驻足,还是没敢追上去。   季云青说得对,哪儿有陪着一个大男人挂针的呀,再不管不顾地跟上,就等于把什么话都要说开了。   如果真的说开会是什么样呢?周铭不敢细想,他怕季云青推开自己。   他实在不懂如何追求别人,只是靠着本能去疼一疼自己的心上人,想对人家好,想看到人家的笑。   想光明正大地和季云青共度一日三餐。   花花在腿边蹭来蹭去,周铭轻轻地叹了口气,把小猫抱在怀里,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就别太刻意了,慢慢来,总有一天,总有机会可以打动季云青的。   他想了想,按捺住了冲动,回到书房里安静临摹了一副画,想着等晚上,再问问对方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已经退烧了。”季云青回复地很快。   打了删,删了再打,来来回回修改了好几遍,还是没敢邀请他再来吃饭。   一直到第二天,周铭才状似无意地回了句:“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过来吃饭?”   可出乎意料的是,季云青没有回复。   周铭困兽似的在屋子里来回转,又怕对方这会正在睡觉,直到凌晨,黑暗的卧室里才出现了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点点光,周铭睁开酸涩的眼,终于收到了季云青传来的信息。   “抱歉呀,我不在家,会外出一段时间。”   周铭很快地回了一句:“去哪儿了?”   这次回复地很快。   “美国,我父亲在这里。”   周铭一惊,想起季云青前天说的下周有点事,难道就指的是这吗,可怎么能说出国就出国呢,他好利索了吗,那么久的飞机怎么撑得住啊,千思万绪都在心头,周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用手背盖住眼睛,慢慢地打出四个字:注意安全。   那边就安静下来,手机屏幕再没亮起。   周铭一直到凌晨三点半才慢慢睡着,八点不到就醒来,看清楚今天不是工作日后,顶着两枚硕大无比的黑眼圈杀去了陈歌之家。   陈歌之迷迷瞪瞪地给他开了门,活生生被周铭的表情给吓清醒了。   周铭毫无倦意地盯着他:“你当初为了她从国外回来,如果我现在为了追求一个人去国外,他会接受我吗?”   陈歌之一个哆嗦,竟生出种被人捉/奸在床的错觉,看到周铭微红的眼,还以为自己把他怎么着了呢,忙侧身请人进屋,倒了杯热水安抚:“兄弟,你到底怎么了,慢慢说。”   “我要追一个人。”周铭言简意赅。   陈歌之有点懵:“那你追呗。”   周铭:“是季云青。”   陈歌之:“管他是谁直接追呗。”   过了足足十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卧槽?”   “嗯,就是他。”周铭昨晚没睡好,嗓子疼得冒火,一口气下去半杯水没了,“你有什么建议吗?”   陈歌之卧槽了半天,有些无法接受自己这么大一兄弟怎么就弯了,连个缓冲时间都没给他,张口结舌地怔了好一会,还是说不出话。   “你好歹也是接受过资本主义腐蚀的人,”周铭皱眉看他,“这就被吓到了?”   陈歌之老实点头:“有点……不过卧槽真牛逼。”   “您能说点别的不,”周铭把杯子放回桌上,“正经点,他现在去美国了,我要不要追过去?”   “兄弟你等会,”陈歌之又坐回沙发上,“你从头给我说一遍,我还没听明白,是季老师要移民吗?”   周铭认真给对方讲了,听得陈歌之越来越激动,最后一拍大腿叫了声好。   “所以你见得多,有建议该怎么追吗?”周铭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是说我现在直接去告白?”   “傻子,”陈歌之恨铁不成钢,“告白是吹响胜利的号角,你现在直接冲上去,绝对就把人给吓跑了,还有人家是去探亲,你跟着过去干啥,老老实实在国内待着!”   “还有,不管是男是女,追求的过程四个字足以概况,就是投其所好,”陈歌之循循善诱,“你好好想想,那个季老师平时除了舞蹈有什么爱好吗?趁人家出去这段时间,你也能好好培养一下,拉近距离。”   周铭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有几个同性恋朋友,改明儿帮你问问,”陈歌之继续道,“不过看季老师那样,也有点拿不准,这种搞艺术的最难追你懂吧,但你小子开窍了哥哥我高兴……等下,我送你个东西,祝你俩百年好合。”   周铭不好意思地别过脸,正欲小声嘟囔说还没成呢,就见到陈歌之颠颠地从卧室里出来了,把一个东西往他手上一塞。   “这啥?”周铭定睛看去,瞬间老脸一红。   “超超超薄,”陈歌之坦然道,“国内很难买的好吗,给你们最好的初体验…….”   天地良心,季云青现在在他心里跟朵天山雪莲似的,他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过,这会儿被陈歌之这不害臊的玩意弄得脑海里有了画面,立马被他摇摇头消散掉,生怕多想一秒都是对人家的亵渎。   周铭终于意识到来和海王寻求帮助是多么荒唐,烫手似的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撂,扭头就要告辞,陈歌之在后面大呼小叫不能没有安全意识,硬是又给塞回了他兜里。   开车回去的路上,周铭感觉到外套里那个方正的轮廓,暗骂一声陈歌之的不靠谱,在等红灯的时候,把那盒子随手丢到副驾驶前的储物柜里,眼不见心为净。   但来这一趟,又被冷风一吹,起码周铭心里清醒了些,也按捺住了直接冲去堵人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回家,又开始了和以前别无二致的日子。   之前说季云青生活中没什么爱好,周铭心想,自己不也这样么。   按部就班的生活,刻板规律的一日三餐,周铭抱着花花看着落地窗出神,阳光把他晒得有些热,他此刻,好想季云青。   季云青却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发布任何一条社交动态,他又不好意思跟人聊天,只有常常地练习做一些甜食,好等那人回来的时候尝尝。   他也慢慢变得愿意去尝试一些新东西,和金小山一起去踢足球,跟着陈歌之逛新兴的网红店,甚至还和林萌萌一起相约去郊外钓鱼,天气越来越暖,转眼已是五月,可聊天页面中的小辣椒仍安安静静,仿若一个沉默的符号。   偶尔会问一问情况如何,可周铭到底没敢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   他怕季云青反问,有什么事吗。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天下午,周铭从林家回来,停好车又出门去公园散步,这段日子以来他有了插花的习惯,就顺便去店里又买了束向日葵。   回来到了楼下,远远就看见一个抱着大捧玫瑰的男人,浅紫全套西装,一身家里长辈最喜欢的那种商务范儿,似乎在等什么人似的,昂首以盼。   周铭倒也没在意,走近后那男人却突然跟自己搭起话来。   “哥们儿能帮忙刷下卡吗?”那人笑得露出白牙,“忘拿了。”   这也正常,进出楼栋要刷小区卡,经常有人忘记带卡混着一起进来,周铭没在意地点点头,那男人就地跟着他一起进来了,挤眉弄眼地冲自己笑了下。   周铭把目光从那一束红玫瑰上收回,和那人各自进了不同电梯,十几秒后他抱着向日葵走出电梯间,却听到隔壁也传来“叮”的一声。   周铭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里两梯两户,难道那人跑错楼层了?可还没等他出言提醒,就见到那个男人头也不回地朝对面那屋跑去,清了清嗓子按响门铃,发出爽朗的声音:   “云青,能开门吗?”   周铭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把向日葵枝上掐出了印子。   那人等了一会,也没从门里听见动静,大失所望地扭过脸看周铭,眼睛一亮:“哟,哥们,你住对面吗?”   周铭不是很想搭理他,勉强挤出来个微笑。   “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男人抱着玫瑰颠颠过来了,“我找他有点事。”   “有事打电话,”周铭的眼都要被那束玫瑰烧红了,“你这是干什么。”   那人愁眉苦脸道:“他不接我电话啊。”   周铭顿了顿,眼睛还是忍不住看那束花:“那,你和他什么关系?”   “云青么?”男人骄傲地一挺胸膛,咧嘴笑道,“我是他的追求者!”   向日葵上的指甲印更深了。   周铭在心里默默地数了三个数后,才冷着脸开口:“那你也不能在未得到允许的情况下,直接上门来。”   那人眼神里有着些许迷茫:“可是,是你给我刷的卡啊。”   周铭忍住了,扭头就走,那人却在后面一连声又叫起来。   “哥们,我能去你家等吗?他总得回来的吧!”   周铭没搭理他,“砰”地一声把门关得震天响。   好气哦。   他连猫都不想抱了,快步走到餐桌前把花放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咚喝完,感觉才勉强按捺住不安的情绪,那人算怎么回事,抱着玫瑰大咧咧来堵人吗,还厚着脸皮自称追求者,简直……   无耻!   周铭在心里给对方下了定义,终于舒服了一点,决定还是把这事给季云青交代下,算了时间这会大洋彼岸应该是早上六点,他没敢打电话,而是发了条信息,果然如同泥牛入海。   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周铭索性起来收拾那束向日葵,之前的花已经蔫吧被他扔了,给瓶里重新换了清水,他呆呆地修剪了会枝叶,就把那几枝向日葵草草放花瓶里,鬼使神差地走到门前,从猫眼里往外看。   那人已经坐在地上了,玫瑰还抱在怀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周铭不由自主地开始和那人作比较,看起来没自己高,但是块头好像更大点,年龄应该差不多,衣品有点那啥……   不行,周铭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能这样随意评价他人呢。   可还是好气啊。   他不再乱想,叹了口气窝到沙发上,默默地发了好一会呆,才被响起的手机铃声拉回现实。   “喂。”周铭有些紧张。   季云青语速很快:“那人是不是叫吴昱?”   “我不知道,”周铭坐直了身子,“还没来得及问他。”   “那……”季云青想了下,“是不是抱着个玫瑰,梳着个大背头笑得有些油腻?穿的衣服是紫色吗,或者墨绿?”   周铭愣了下:“没错,你形容的太对了。”   季云青:“靠,让他滚。”   第一次听到季云青爆粗口,周铭没来由有些想笑,声音也带了点轻松愉悦:“那我去跟他说下吧。”   “算了,你把电话给他,”季云青在那边又骂了一句,“我跟他说。”   周铭快步过去开了门,装作毫不在意地叫对方:“喂,过来接电话。”   吴昱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过来:“是云青吗……”   电话递过去了,周铭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双手抱胸地观察对方的表情,果然,原本还欣喜的脸瞬间委屈起来,不知道季云青在对面说了什么,吴昱仿佛被训斥的小学生一般站得端端正正,一手拿电话,另一只手紧贴裤缝,简直是在站军姿。   这场通话持续了三分钟左右,期间吴昱大概只说了个“我”和“可是”,就再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把手机还给周铭的瞬间,吴昱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我不会放弃的!”   周铭闭上眼,告诫自己要稳住。   长长地呼吸了好一会,他才睁开眼看向对方:“你如果真的喜欢,是不能死缠烂打的。”   “可我别的招都使过了没用啊,”吴昱撇着嘴,“哥们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周铭差点脱口而出我特么也正苦恼这件事呢,忍了忍还是把烦躁咽了回去,继续试图开导对方:“可你这是追求吗,你只会让他更加讨厌你。”   吴昱认真道:“那也比他无视我强啊。”   他继续:“你有过这种心情吗,追人时候不都这样吗,哪怕有一点希望也不能放弃啊。”   周铭怔了下,随即轻轻地点了点头:“有。”   吴昱自来熟地凑上来,叹道:“烈女怕缠郎,如果是小姑娘的话很快就拿下了,哎,哥们你不懂,我们这种取向的人不容易啊。”   “小姑娘更不能用这种方法追,”周铭笑了,“还有,我喜欢的人也是男的。”   吴昱吃惊地睁大双眼,上下打量着他。   周铭直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叫季云青。” 第35章   吴昱瞬间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周铭微笑地看着他,“只是告诉你一声罢了。”   内心那股子烦躁瞬间没了,周铭顿时心情大好, 抱着肩往旁边靠了靠, 愉悦地看对方气急败坏的神色。   “你玩我呢?”吴昱上前一步,语气充满了怀疑,“是云青让你这样说的吗, 好让我知难而退?”   “不是,他不知道。”   “那你什么意思?”   明亮的走廊上, 两人毫不相让地对视, 还好这里两梯两户,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否则一定会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一跳,吴昱原地转了几步, 朝着周铭逼近,又重复了一遍问话。   周铭往后退,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枚扣子,往上捋袖子的时候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似的。   吴昱急眼:“你哑巴啊?”   “先放下我对季云青的感情不谈,哪怕他只是对门的邻居,”周铭终于抬起眼睛, “也得跟你说道说道,在人家拒绝你的前提下, 直接上门堵人是错误的。”   “关你什么事!”吴昱终于忍无可忍,朝着那张冷漠的脸就挥出拳头, 电光火石间被对方侧身压下手臂, 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感觉天昏地转,在被带着往前扑的时候膝盖弯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整个人都向后栽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周铭冷冷地看了眼斜对角的摄像头,他忍很久了,确保是对方先攻击自己时终于借力回手,这个角度能把整个过程拍下来,等会可以去物业那里直接备份,他不确定季云青是否需要这份视频,但起码足以证明,这个叫吴昱的人不仅上门跟踪,还暴力地率先出手。   吴昱在地上摔得有点懵,捂着头爬了起来,指着周铭:“来来来,继续!”   周铭瞥他一眼,并不想继续纠缠,吴昱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只会乱拳的主,自己的格斗技巧是在自家健身房里长年累月习来的,对付这种人绰绰有余,可他真的很不喜欢用拳脚解决问题。   但是容不得他多想,吴昱就又扑过来了,依然是直击面门地挥拳,没有任何技巧,全是恨不得咬死对方的感情。   前几天看见季云青挎着个胖男人已经够堵心了,这会儿又遇见个别有心思的邻居,吴昱又酸涩又骄傲,觉得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真够有面儿的。   周铭看对方毫无章法的架势,一开始只是尽力地躲,用巧劲儿把人往地上摔,结果那个吴昱居然不撞南墙不回头,反复从地上爬起来,就继续一股劲而往前冲,几次三番弄得周铭也跟着火大,他很长时间没有被点燃怒火了,这会儿实在克制不住,用尽浑身力气地朝对方脸上打去。   那人压根不会躲,居然还傻着继续往前冲,在瞬息间周铭终于清醒些许收了点力,可那拳头还是实打实地落在了吴昱的鼻子上,随着一声痛呼,鼻血直接飙了出来。   周铭喘着气收回手,如果刚刚没有收力,吴昱的鼻子铁定要骨折,可即使这样也受了不轻的伤,那紫色西装的前襟已经洒上了血迹,整个人痛到龇牙咧嘴。   周铭把门打开,拎着对方的脖领把人带进门,拧开水龙头:“你先洗洗,我去拿药箱。”   药箱在置物柜上放着,拿过来的时候吴昱已经洗好了,在沙发上捂着脸哼哼唧唧地叫疼,周铭掰开他的手检查了下,血已经基本止住了,也没有错位,他叹了口气,还是拿了棉球递过去,冷静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吴昱把棉球塞鼻腔里,继续哼哼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句:“你真的喜欢云青啊?”   “嗯。”周铭点点头。   吴昱嘟囔:“唉,这也正常,毕竟他是季云青嘛。”   “算了,不打不相识,”肾上腺素恢复正常,吴昱的戾气也渐渐消失,“咱公平竞争!”   周铭哭笑不得,这辈子也想不到会由于这种原因跟人动手,还被理直气壮要求公平竞争,但他什么也没说,盯着吴昱看了一小会,就拿起碘酒倒在棉签上,去涂抹对方脸上的擦伤。   吴昱大爷似的靠着沙发,仰着下巴颏简单下了句评语:“不错,还挺细致。”   做完这一切,周铭没再说话,从餐桌下把有点受惊的花花捞起来,低声哄着,他什么也不问,也不辩白自己的内心,安静地抱着个猫坐在沙发的另一角,引得吴昱倒有点坐不住了。   “哥们,”他凑过来,“你跟我讲讲呗,你俩咋认识的,我记得他搬过来没多少日子啊。”   周铭不抬眼皮,继续给花花呼噜毛,但他就有这种本事,往哪儿一坐,就极容易勾起人的倾诉欲,仿佛让人足以安心,把全部的心思都讲给他听。   吴昱也没客气,脸上还疼着呢,就絮絮叨叨开始讲他和季云青的相遇了,原来这人是做服装生意的,有项业务是给舞团提供演出服和戏曲服装,有次他闲得无聊去送货,顺便在人家单位转着玩,那天是夏日,季云青刚好练完功出来,额上还带着点微微的汗,衬衫扎在腰上,掐出一把纤细,眉目如画,双腿笔直修长,淡淡地扫过来一眼,看得吴昱芳心大动。   “人人都爱他舞台上的模样,就那种光芒四射的,我不一样啊,我看上的是台下的他,太可心了,这叫啥,这就叫一见钟情啊哥们!”   周铭默默地捂住花花的耳朵,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要听自己的情敌大谈动心经历。   “我就喜欢他那个眼神,”吴昱越说越激动,“看我就跟看垃圾似的,特别带劲儿,你俩认识时间不长吧,那你不知道,云青这人其实也很能打的,别看我打不过你,要是换他来,哼哼,那可就说不准了。”   周铭心想不用你说我也能看出来,但我为什么要和自己喜欢的人打架啊,他摇摇头,起身给对方倒了杯温热的蜂蜜水,放在桌子上。   听着吴昱絮絮叨叨,他是有点难过的。   要是早点认识季云青就好了。   他向来知足,这会儿生出了难得的贪心,想要再多了解他一点,再多接近他一点。   吴昱一口灌下半杯蜂蜜水,翘着二郎腿继续:“唉,你别看云青那么招人,其实他感情经历还真挺简单的,就是因为太难追了……其实最可惜的是没趁着两年前把人拿下。”   周铭愣了下,问道:“为什么?”   “趁虚而入啊,”吴昱装大尾巴狼,“在一个人最低潮的时候发动攻势,寂寞空虚冷的时候不都想要个伴吗,效果不就是那个啥事倍功半……”   周铭:“事半功倍。”   吴昱一拍大腿:“对,没错!”   “那会儿季云青怎么了,”周铭好奇,“和他离开舞团有关系吗?”   吴昱反问:“你不知道?”   接着,他整个人都翘起了尾巴,得意洋洋地把杯子放桌子上:“哎呀,你不行,听哥一句劝,早点退出吧。”   周铭:“……”   他站起身,微笑地做出个送客的手势。   吴昱似乎终于扳回一局,美滋滋地往门外走,嘴上还继续叨叨:“其实你品味还成,看上的人和摆的画都不错,可惜碰上我这样的竞争对手,哎呀赶紧死心吧。”   周铭咬牙切齿:“谢谢你夸我画的画,可以离开了,再见。”   “哎嘿?”吴昱瞬间回头,“这两幅是你画的,你是设计师吗?”   “不是,”周铭只想快点把这人打发走,应付道,“我随便涂着玩的。”   吴昱却驻足了,认真地看玄关处那副油画,他不肯接受家族产业,靠服装生意白手起家,衣服的色卡选料都是自己亲自跑的,对颜色也比他人敏感很多,尤其是每年的流行趋势,这样大团色块勾勒出来的郁金香,一开始就抓住了他的眼球,还以为是国外哪个画家的作品,颜料调配得恰到好处,笔触柔和,满眼都是春天的气息。   而另一幅摆在鞋柜上的装饰画,则是个一笔勾勒而成的兔子,没有任何多余的线条,干净利落,个人风格极强。   “喂,我说哥们,”吴昱饶有兴趣地回头,“色感不错啊,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   周铭微笑:“没有,你雇不起我。”   吴昱有点急眼:“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他刚刚的邀请可是真心诚意,现在做实体最重要的就是创新,比如前两年流行在衬衫口袋里加小猫小狗的刺绣图,一点的小巧思就能立刻脱颖而出,周铭的画不是他Hela见过的技术最强的,但能让他一眼记住,这就是做设计的天赋。   这点周铭也懂,但他不想掺和,非是自己自视甚高,而是不愿把爱好变为专业,更不想打破现有安慰闲适的生活。   门已经打开了,吴昱还有点没死心,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咱有机会可以再聊聊啊。”   手机铃声响起,周铭拿起一看,来电显示赫然是季云青。   吴昱瞬间心虚,把名片往周铭手里一塞扭头就跑,还不忘回头叮嘱道:“跟云青说,我没纠缠,我已经走了啊!”   电话接通,周铭无奈地关上门,就听见季云青冷淡的声音传来。   “那人滚了没?”   好像还带着一点的哑,猫爪般挠着周铭的心。   “已经走了,”周铭轻声道,“你那边怎么样?”   语气自然又轻松,完全就是身为朋友间的关心,他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个度。   电话另一头,季云青惬意地咬着冰淇淋,老实交代:“我在喂海鸥。”   “啊?”   微咸的凉风中,一只海鸥张着翅膀滑翔过来,轻巧地叼走了他手上的薯条。   “还好,就是过来看看我父亲,”季云青笑着看天边的海岸线,“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又不买东西,就是每天瞎溜达。”   一个金发小女孩撞到了他的腿上,瞪大了蓝眼睛看他。   季云青微微俯下身子,用英文柔声问道是否需要帮助。   小女孩笑起来,摆摆手继续向前跑,在沙滩上留下几枚圆圆的脚印。   “周铭,需要我在免税店给你带点什么吗?”季云青手上的冰淇淋有些要融化了,他侧着脑袋舔了一口,“我大概两周后回去。”   “没什么需要的,”周铭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不说了,我这会有点事,再见。”   他耍心机呢,才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   还有两周,十四天,他就能再见到季云青了。   真好。   冰淇淋化得太快,顺着流到手指上,季云青几口把发软的甜筒吃完,慢条斯理地用湿巾擦了手,顺便把旁边别人扔的矿泉水瓶子捡了,一起扔垃圾桶里。   季云青沿着小路往回走,因为母亲的事,他和父亲季枫一直关系不好,刚有些缓和的时候自己就直接出了柜,差点没把这位气出心脏病,第二天就千里迢迢赶回国,说要好好治治儿子这个毛病。   “没救了,”季云青擦着嘴角被打出的血,笑得灿烂,“你再生一个吧。”   季枫摊在沙发上大口喘气,许久才哆嗦着说:“是我欠你的……你妈和顾红娟给你惯坏了,女人堆里长大,不像个男人!”   “如果酗酒出轨打老婆才叫男人的话,”季云青冷眼看他,“我不当也罢。”   季枫瞬间扬起手,却颤抖着没继续打下去,良久才咬牙切齿道:“我就动过那一次手,你为什么要记这么多年,你和她一样,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太记仇。”   “所以你是故意报复我,想让我回来吗?”他突然提高声音,“好,我回来,等那边忙完就行,或者你来这边,我给你办移民……”   季云青平静极了:“不,我没必要报复你,也没必要向你报备我的取向。”   此话一出,季枫勃然大怒,抬脚就踹:“你跟男人搞在一起,你丢不丢人!”   季云青一点都不疼,只觉得爽快,他站得挺拔笔直神态自若,只在被打得侧过头时,咽下一口带血的唾沫。   拳头再也使不上力气,季枫痛哭出声,佝偻着身子慢慢离开,从问心有愧到撕破脸皮,他觉得自己永远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他以为,季云青会避他如同猛虎。   但事实证明并没有,季云青依然会按时与他联系,平静地唤他父亲,甚至偶尔过年时也会飞来美国,不动声色地过一个祥和的年。   他们之间终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以至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在餐桌上共同吃饭,探讨未来。   五月的风吹得衬衫鼓了起来,前方的小路上有年轻人在弹吉他唱歌,长裙子的黑皮肤少女快乐地旋转跳舞,季云青往琴盒里放了张纸币,就被人扯住了胳膊。   “善良的东方男孩,和我一起跳舞吧!”少女的英文不是很地道,眼睛里是异邦人特有的神采奕奕,“你真可爱!”   季云青被愉快的曲子感染到了,跟着跳起了恰恰,虽说主业是古典舞,但别的舞种也是略通的,此刻完全可以跟得上那少女灵活的身姿,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鼓掌,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和着节拍轻快起舞。   少女手臂上是缠绕的镯子,随着她的转动叮铃作响,一曲终了,红色卷发的吉他手冲着两人吹了声口哨,朝着季云青掷了个东西。   季云青本能地抓在手心,摊开是枚黄铜色的硬币,看不出是哪个国家的,只知道应该有些年头。   “幸运硬币,”吉他手张开双臂,“祝福你,我慷慨的朋友!”   季云青笑着和他拥抱,把硬币放进兜里,挥手离开。   继母牵着只金毛在门口等他,远远地就扬起手,露出个灿烂的微笑。   “我回来了,”季云青被冲过来的金毛扑倒在草地上,偏过脸躲那热情的口水,“哎呀你太坏了,我怕痒痒……”   父亲现在的妻子安娜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不知是年龄大了还是一物降一物,季枫之前的毛病慢慢消失,两人结婚后幸福美满,也没有再生育子女,养了一条大狗,过得其乐融融。   季枫在屋里看报纸,安娜笑着把金毛拉回来,季云青拍拍自己身上的草屑,快乐地把那份小幸运拿出来给对方看。   “我今天得到了一枚幸运硬币,”他笑道,“好看吗?”   安娜亲昵地在他颊边落下一个吻:“很漂亮,你可以保存这枚硬币,也可以把它送给你的爱人,让他得到同样的幸福。”   季云青迟疑了下,垂下眼睛:“我没有爱人。”   “你会有的,”安娜把他拉进屋子,不再年轻的脸上,那双澄净的蓝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我和你父亲都期待,有一天可以见到那个人。”   “抱歉安娜,”季云青笑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安娜坐在季枫旁边,平静地牵起对方的手,“当你为了一个人而忍耐和回头时,那就是爱。”   季云青回报以同样温柔的目光,语气轻松自然。   “不,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季老师我劝你不要太嚣张 第36章   从知道季云青的归期开始, 周铭就开始掰着指头算日子。   天气热了,花花又开始掉毛,他每天拿着个宠物专用梳子给小猫清理, 都要把掉下来的大团毛发收集起来, 仿佛这样做的话,时间不再虚无缥缈,而是触目可感。   古有结绳计日, 今有周铭揪猫毛。   陈歌之看热闹不嫌事大,三番五次地问进展如何, 都被周铭给含混了过去, 那厮造访多位圈内基佬,洋洋洒洒地给他传授各种心得, 恨不得手把手教对方该如何追求一个男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男人都是视觉加下半身动物, 尤其两个男人更是干柴烈火,我这些日子真是长见识了,”陈歌之在电话那头喋喋不休,“这个圈子真是……哎呀我不是说你俩啊,但兄弟你真的抓紧,小心夜长梦多。”   周铭微笑:“所以您给我的建议呢?”   陈歌之:“直接莽就是了。”   他这还真不是忽悠周铭,陈歌之这段时间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知晓了不少的狗血故事,和各式各样的奇怪玩法,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相当一部分是真的混乱, 像周铭这种心眼没核桃大的, 直接扔里面估计连渣都不剩。   “小金老师劝我稳住, 你让我就是冲,”周铭叹气,“想把你俩一块打包扔掉。”   挂了电话后,周铭把梳下来的猫毛揉圆实,看着差不多了,准备做个毛毡。   季云青说自己喜欢小猫,但是养啥死啥,所以不敢动这个念头,那就送他一个手作小猫好了。   不用浇水,不用加粮,永远存在的那种,多安心。   周铭没做过这玩意,买好材料后就跟着视频开始学,饶是他手巧心细,也被长长的针头戳到过,小血珠从指尖上冒出,就黏上创可贴继续,两个白天的功夫,一个肥硕的玳瑁色小猫就被他做好了。   明天季云青就回来了,没有拒绝去机场接他的要求,说了谢谢后就发来了航班时间。   周铭把蓝眼珠缀上去,终于满意地放下小猫,本来想用盒子装起来再扎上缎带,可又怕太过做作,于是就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准备给对方一个惊喜。   五月底了,天气蓝得不像话,周铭起了个大早,洗完澡出来后就心神不定地看手机,可这个时候季云青还在飞机上,怎么可能给自己发消息呢,他暗自可笑自己的患得患失,决定还是早早去机场等着,省得在家里坐立难安。   这班飞机没有误点,人群朝外面走来时,周铭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略棕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还是宽松舒适的浅色衣衫,别的没什么变化,笑意盈盈地朝自己走来。   “你就这么点东西啊,”周铭的心砰砰直跳,朝行李箱伸出手,“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季云青没松开:“哎呀,我自己来就行。”   “倒时差不难受啊,”周铭不由分说地从对方手里接过,“走吧,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季云青没再坚持,跟着对方往外出,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才终于懒懒地伸了个腰:“你别说,还真得需要休息,感觉腰都要断了。”   周铭偏过脸看他:“有旧伤吗?”   他这段时间做了不少功课,知道对于舞蹈演员来说伤病太过正常,季云青虽然闲散下来,但不代表身上没有多年留下来的痛楚,果然那人点点头,语气轻松:“老毛病了。”   话音刚落,就感觉手里被塞了一个保温杯。   周铭目视前方,语气自然:“先喝点红枣水润润嗓子,看你嘴唇有点干。”   季云青喉头滚动,小心地拧开杯盖,水温正好,红枣水带着微微的甜,柔和地抚平了舟车劳顿的不适。   “我再开快点,早点送你回家,”周铭到底没忍住,“还有……有个小东西送你。”   季云青喝得差不多了,把杯子放下:“什么呀,我都没给你带礼物——”   “小玩意,”周铭清清嗓子,“你拿出来看一下,应该会喜欢。”   小猫毛毡在他右边的外套口袋里,周铭又在耍心机呢,刻意地想让季云青把手塞进自己口袋,以前看到情侣一起走,女孩不都经常把手揣进男朋友兜里吗,那么他这会儿,就想要哪怕几秒的点到为止,足够自己回去甜蜜好几天。   没有人不爱惊喜,季云青也被调动起兴趣,扬起下巴:“好,那我就自己拿了啊。”   周铭目视前方,身体微微绷直。   然后下一秒,他的余光就看到季云青干脆利索地打开了前面的储物柜。   季云青:“是在这里吗?”   周铭:“……哎?”   几乎与此同时,季云青好奇地拿出里面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看了眼后瞬间凝固,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可能只是两秒,季云青缓缓地转动过来,一字一句地说:“这就是你送我的小玩意?”   那白皙的掌心上赫然躺着一盒超超超薄。   周铭傻了。   “无感裸入,极致浪漫,”季云青凑近念着,又似笑非笑地抬头,“看起来的确挺薄的。”   轰地一声,周铭只觉得头皮发麻,连方向盘都握不住了,车身瞬间朝旁边猛一打滑,幸好从机场回来的路上车辆稀少,能让他及时再正回来,就这也把两人吓一跳,可周铭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在前方的应急车道停下,满脸涨红地看向季云青。   “不、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季云青挑起眉毛,揶揄道:“没事,这玩意应该还挺难买到的吧。”   “不是不是,”周铭疯狂摇头,“我送你的不是这个!”   “哦?”季云青的声音拉长,“那这个就是你自己备用的,被我拿错了——”   周铭几乎要土拨鼠尖叫起来,恨不得把陈歌之揪来怒骂一顿你毁我清白,可看到季云青那玻璃珠似的眼睛,才慢慢冷静下来,试图认真回答。   “这个是我朋友塞给我的,”他结结巴巴,“我不要这东西,就、就随手扔那里了。”   季云青有些想笑:“没事,你一个成年男人,车上有这些也正常,说明有安全意识呀……算了不逗你了,瞧你脸红的。”   说完,他就把那盒超超超薄放回储物柜里,动作优雅地阖上。   周铭想死的心都有了,实在不知该怎么继续解释,就慌张地把小猫毛毡从兜里掏出来,小声地说:“那个真不是我的……我想送你的,是这个。”   玳瑁色的小猫有半个手掌大,窝成一团,胖乎乎肥嘟嘟,看起来可爱到要命。   季云青张大眼睛接过:“哇,真好看!”   “是花花掉下来的毛,”周铭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自己做的。”   说到最后,语气里居然生出一丝委屈。   不知是因为今天误会丢人,是恨自己怎么就把那东西忘车上,还是为指尖上被扎出的血。   “谢谢你,”季云青把小猫毛毡捧在手里,突然有些踌躇,“我、我给你带了一枚幸运硬币。”   他从衣兜里拿出那枚黄铜色的硬币递过去。   就当还对方人情了,季云青心虚地想,特意跑来机场接自己,还送了亲手做的小猫,还个小礼物而已,不算什么。   周铭小心翼翼地把硬币攥在掌心,良久抬起头:“谢谢。”   “行了行了,”季云青莫名跟着脸热,“赶紧回家吧,我在飞机上根本睡不着,困死了。”   “好,”周铭重新启动车辆,“晚上想吃什么,到时候我叫你。”   “别拒绝,你那冰箱肯定空了,再叫外卖还得出去拿,也没力气再买东西吧,”周铭语速很快,“喝粥吗,还是小馄饨?”   季云青没法儿再推辞,右手在兜里捏着那个小猫毛毡,一时间居然有些汗涔涔的。   “我想吃椰子饭。”他小声道。   前方是红灯,周铭轻点刹车,笑着扭头:“我就知道,放心吧,昨天就准备好了。”   季云青没敢跟人对视,假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左手手背盖住眼睛,心里只是苦笑。   ……太体贴了,这该怎么办才好呀。   回到家后,季云青困到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强撑着洗了个澡,头发没吹干就扑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头就睡。   这个时候周铭可没闲着。   他昨天就猜到了季云青惦记着椰子饭,于是就早早做了准备,糯米已经在椰浆中泡了一晚上,这会儿直接蒸就好,可光吃这个容易不消化,他还是又准备了点别的饭菜,就看对方喜欢吃哪个。   虽然据他观察,这人压根不挑食。   极好打发,很好养活。   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多,季云青才穿着家居服晃悠着过来了,这会儿整个人气色好很多,嘴唇也跟着红润,带着洗发水香味的头发有些不服帖,翘出一个弯弯的弧度。   真可爱。   周铭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说:“去洗手吧,饭马上就好。”   季云青洗完手,乖乖地去厨房帮忙端饭。   切好的椰子饭,摊得薄薄的鸡蛋饼,豌豆炒虾仁,清炖时蔬,皮蛋瘦肉粥升腾着袅袅热烟,季云青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还要嘴硬地半是埋怨:“你怎么做这么多,吃不完呀。”   “每份的量又不大,”周铭理所当然地把筷子递给他,“趁热吃吧。”   季云青的确饿坏了,尝了一口椰子饭就被香迷糊了,满眼感激地看向周铭,连手里被递了碗皮蛋瘦肉粥都浑然不觉。   不要激动,周铭默默地想,这个季云青眼睛生得漂亮,看谁都目光深情,千万不能露出马脚,要向小金老师学习,稳住才能收获幸福。   餐桌旁边的花瓶里,仍是一小束向日葵,沉甸甸的花盘轻轻垂下,绽出嫩黄的瓣。   季云青吃饱了,舒坦了,整个人也懒了,抱着猫窝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待消化,周铭去厨房切了水果,给人端到手边放好,心里开始打鼓。   怎么能把人多留一会。   但目前这情况看下来,怎么感觉把自己整成个饭店似的,人家季云青吃完一抹嘴,他就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   “……周铭,”季云青叫他,“你手机响了。”   周铭方才惊醒,手忙脚乱把桌上的手机拿起一看,是陈歌之的视频通话请求,他想也没想就直接给挂了,生怕那厮再口吐什么狂言。   “不接吗?”季云青拿眼睛看他,作势就要起身离开,“这么晚了,我先回去。”   “不用,是陈歌之给我打电话玩呢,”周铭解释,“还记得他吗?”   季云青笑道:“记得啊,见过两回呢,话说我一直想请你吃饭,把他叫上呀。”   叫上他就完了,周铭腹诽,表面还要不动声色地含糊过去,结果手机铃声再度响起,这次不是视频了,而是直接打过来的电话。   周铭当着人家的面,颇为无奈地把电话接了,在接通的瞬间调小音量,好让陈歌之那嘚瑟的声音只能被自己听到。   “喂,你家季老师回来没啊?”   周铭捂着手机,稍微往落地窗那走了两步:“嗯……有话快说。”   陈歌之:“啧,什么态度,我百忙之中还要关心你的感情生活,不感动吗?”   “不敢动不敢动,”周铭用手拽着猫爬架上垂下的一粒小毛球,“没事我就先挂了。”   “哎你这人,我意思就是如果他回来了,要不要叫着一起过节?我跟茹茹都安排好流程了。”   周铭把那毛球捏紧:“最近有什么节,端午?”   “儿童节啊,”陈歌之嗤之以鼻,“就后天,你没看时间啊。”   毛球差点被他揪下来,当着季云青的面,周铭不好意思骂骂咧咧,他人生中有一大未解之谜就是为什么情侣们能把所有的节日都过成情人节,要是七夕圣诞这种就算了,连儿童节怎么都不给放过,他至今记得有次五月份和朋友去一家心仪的餐厅,在外面排号要等两个小时的恐惧。   一问才知道,那天是五月二十号。   周铭扭头就走,准备明日再战。   然后第二天,他看着小票上前方两百多桌的等待时,终于反应过来今天五月二十一,情侣们依然要过节。   “儿童节你们凑什么热闹,”他松开手,毛球弹到窗户上,又落下来,“不都是小孩儿出去玩的日子吗?”   陈歌之在那边阴阳怪气:“茹茹在我心里就是个宝宝啊,难道季老师在你心里不是宝宝,不值得你疼爱吗?哎呀你这人都弯了还这么直男,没救了,放弃治疗吧。”   周铭不由自主地看向沙发上的季云青,那人双眼迷离地发着呆,头发还有点翘。   真的好可爱。   怎么有人吃撑了还这么可爱。   他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心虚:“你说的也对,那我等会问问他,要不要一起过节。”   “成,哥哥给你好好规划约会流程,保证一天下来你们俩都滋儿哇乱叫。”   还没等周铭回话呢,电话就给挂了。   他不太敢猜测能让人滋儿哇乱加的安排是什么,但的确心动能跟季云青约会,于是把手机放下,努力让自己神态自然:“你不是说叫着陈歌之一起吃饭么,要不要后天?”   “行啊,”季云青答应得极其爽快,“地点你定吧。”   “还有,那天是儿童节,”周铭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裴茹也在,约着一起玩呢。”   季云青不加思考地点头:“行啊。”   他说完就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原地左右活动了下肩膀就往外走:“时差还没倒过来,我得回去歇着,你们安排吧。”   都到门口了,季云青才回过头,抬起薄薄的眼皮:“还有。”   “什么?”周铭跟在后面,掌心里是刚刚被他拽下来的毛球。   季云青的嘴角略微上扬:“把你的笑收一收,都咧耳根子那儿了。”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气泡似的消散在空中。   “……傻乎乎的。” 第37章   初夏时节真美好。   杨梅和荔枝都上市了, 货架上的水蜜桃绒绒粉粉,李子饱满圆润,旁边墨绿条纹的西瓜挤在一起, 似乎拍一下就会裂开, 露出汁水充盈的红瓤。   天气也没有太热,放学后的小孩背着书包回来,在回家前打闹着吃完一整根冰棍。   似乎连换猫砂时都没什么气味了呢, 这次买的牌子不错,可以回购。   周铭心情大好。   一直持续到接了陈歌之的电话, 他才从轻飘飘的云上坠了下来。   “为什么去那儿, ”他愣了,“儿童节……怎么会想到去密室逃脱?”   还是解谜恐怖类。   陈歌之不以为然:“吊桥效应啊,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这发小真是个人才,所谓的能让人滋儿哇乱叫的原来是去沉浸式密室走一遭, 他原本还以为是什么粉红泡泡的甜蜜约会呢。   周铭支支吾吾,危险或者刺激性的情景的确可以增进彼此感情,可问题是季云青压根不会被吓到,到时候丢人的岂不是自己么!   “并且那地方黑咕隆咚的,摸个小手太正常了,”陈歌之叨叨,“到时候我跟茹茹故意落后面, 给你们制造点脸红心跳的机会,怎么样, 行不行?”   周铭:“……我不行。”   陈歌之顿了顿:“孩儿啊,男人可不能说自己不行。”   “我是说, 我怕这玩意, ”周铭扶额, “而季云青压根不怕,完全吓不到他的。”   沉默片刻,陈歌之终于张口:“那要不你扮演柔弱,激起季老师对你的保护欲怎么样,黑灯瞎火的,你嘤嘤嘤往人怀里一钻……”   周铭果断拒绝:“不行,太丢脸了。”   “你行不行啊?”陈歌之拔高声音,“得有点魄力啊兄弟!”   “反正白天去密室玩,晚上去酒吧,”陈歌之继续,“我和茹茹一起灌他,保证给你俩创造最好的初体验机会……”   “别,”周铭打断他,“这样我们就不去了,不许灌人家酒。”   陈歌之:“……”   看这不值钱的样,还没嫁出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陈歌之恨铁不成钢:“傻子,都是成年人,那点小心思都能明白的,如果他真对你有意思的话,顺水推舟,借着点酒精就擦枪走火了,但季老师要是看不上你的话,我跟茹茹能强逼着他喝酒?你兄弟我是那种人吗?”   周铭毫不犹豫:“是,你就是这种人。”   陈歌之一拍大腿:“好吧你太了解我了,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哥们第一次这么动心,那么绑也要把他绑你床上,必须让我兄弟幸福!”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周铭没忍住笑了,心里也知道陈歌之就是满嘴跑火车,实际不可能去为难人家,更不会真的去做什么下作的事,于是轻声骂了一句就挂了电话,决定问问季云青的意见再决定。   说不定季云青压根不喜欢这么幼稚的活动呢。   手机响起了新消息的提示音,季云青回复地很快。   “行啊,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周铭硬着头皮:“他们的意思是上午好好睡个懒觉,下午过去玩,晚上去酒吧,你怎么样?”   他酒量一般,也不爱喝这个,更遑论听见酒吧的吵吵闹闹就头大,一年到头最多去两次清吧,也就听听人唱歌,和朋友聊天,因而这会儿拿不准季云青愿不愿意去。   果然,那边没了消息。   周铭坐不住了,急忙回复:“你不喜欢那种地方的话就算了,可以早点回来……”   门铃响了,周铭心中一动,快走几步过去开门,刚一打开,就被人迎面递过来一大兜东西。   他本能两手抱着,重得差点脱手,低头一看是满满当当的蔬菜瓜果,嫩生生地支棱着,而季云青则在后面揉着手腕,额上有汗,带着点喘。   “太沉了,姨妈知道我刚回来,非送一堆菜,我弟居然直接放小区门口了,让人拎了一路。”   周铭把那沉甸甸的菜先放地上,定睛去看对方的手,果然掌心全是勒出的红印子,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怎么不叫我呀,”他有些心疼,“或者让物业帮下忙也成的。”   季云青揉完手腕揉掌心,左手按住右手,大拇指在那红印上来回捏着,没直接回话,而是问了句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两点,”周铭小心翼翼,“中午一起吃饭吧,下午我开车?”   “行,”季云青把手无意识地收回背后,“晚上我请。”   正是夕阳西下,玫瑰红的晚霞在走廊上投射出一道斜斜的光,照得季云青整个人都有些朦胧,他挥挥手道了再见,就踩着那点光线走向对面,阖上了门。   周铭怅然若失地把菜放回厨房,开始收拾,应该都是自家种的,上面是一些新鲜的绿叶菜,下面则是码好的胡萝卜和冬瓜,他把蔬菜分类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冰箱后,就冲到衣帽间,开始发愁明天穿什么。   衬衫全部被扒拉出来了,领带散落在床上,周铭手上拿着个浅蓝色的休闲装,忍不住又给陈歌之打了电话。   却没人接。   那是自然,陈歌之刚开完小组会,手机还在静音,这会儿收拾好东西下班,哼着小曲进电梯,心思全在明天的约会上,周六加上儿童节,此时此刻再在公司多待一秒都是对假期的不尊重。   刚下行两层,电梯就停了,他在国外呆的久又恃才傲物,从来不会主动留下加班,因而这会儿整个电梯厢就他一个人,也没在意地往旁边靠了靠,直到来人进来后,才发觉是总裁顾牧尘。   那人胳膊上挂着西装外套,衬衫笔挺熨帖,眉眼漂亮而神情冷漠,仿若冰霜。   陈歌之大方地笑了笑,也没主动搭话。   顾牧尘给自己表哥送完蔬菜,回公司加班没两分钟就被老妈紧急叫了回去,说是怎么没直接回家,烤好的小蛋糕等着他呢。   日理万机的顾总长叹一声,还是抵不过对方的唠叨,半不情愿地下班了,所以当他看到陈歌之愉悦的小表情时,实在有些不懂。   工作不快乐吗,为什么下班会这么开心?   还好顾牧尘从来只是心里想想,也严格按照劳动法的章程对待下属,从未跟人真正吐露内心的真实想法,不然不被群情激昂的众人扔鸡蛋都算得上奇迹。   “这么高兴吗?”他还是没忍住,眼睛盯着快速变换的数字看。   “嗯,明天和女朋友约会,”陈歌之美滋滋地,“顺便帮朋友追人。”   顾牧尘扬起眉毛,瞥了对方一眼。   “这会儿正看酒吧呢,”陈歌之举起手机,“但是太火爆了,几乎都被预定的差不多了。”   “为什么,”顾牧尘奇怪,“周末生意这么好?”   电梯门打开了,两人一起往外走,彼此拉出个不近不远的社交距离。   “儿童节呀,情侣们都约会呢,”陈歌之解释,“我朋友这辈子头一次动心,追的那人性格比较内敛,不敢带人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前两天订的那家不知怎么回事停业了,给我气得……”   顾牧尘沉默了会,张口道:“等会我让助理给你个电话,是朋友开的店,报我名字,给你们留位置。”   陈歌之讶异地转过头,“啊”了一声。   “毕竟是你朋友第一次动心,”顾牧尘懒洋洋地按响了车钥匙,地下停车场内一辆布加迪车灯闪烁,“必须拿下。”   陈歌之热泪盈眶:“谢谢顾总!”   之前的偏见全没了,这么乐于助人慷慨解囊的领导去哪儿找啊。   不到二十分钟,顾牧尘就在自家别墅前停下,此时天色渐黑,门口栅栏上的蔷薇开得灿烂,他迈着两条长腿进来,自顾自地就要上楼。   “下来!”顾红娟从厨房出来,柳眉倒竖,“我特意给你烤的小蛋糕,还没切呢!”   顾牧尘头也不回:“我去换衣服!”   脱下一身笔直的西装,套上睡衣的顾牧尘看起来终于有了点少年气,他坐在沙发上,接过王姐递给他的蛋糕,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   顾红娟满眼期待:“怎么样,好吃吗?”   顾牧尘:“啧,太甜。”   “小云喜欢吃甜的呀,”顾红娟笑嘻嘻地也拿了一块,“我先试试,明天喊他过来过周末,话说今天送菜的时候,怎么不顺便一块接过来呢。”   “我问了,他说明天有事,”顾牧尘把蛋糕放回桌上,“你该不会想给我哥过儿童节吧?”   “呀,你还知道明天是儿童节?”嘴里的蛋糕差点掉到地上,顾红娟惊讶极了,“我以为你这个工作狂压根不会注意这个呢。”   顾牧尘:“……什么工作狂,我这是创造劳动价值。”   他这句话真心诚意,从小到大尖子班的顾牧尘实在无法理解,学习和上班这么美妙的事,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顾红娟早就知道儿子的德行,丢给他一个懒得理你的眼神后就开始默默吃蛋糕,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那小云周末有什么事啊,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吗。”   自从季云青大大方方地出柜后,他的个人问题就成了顾红娟的心病,既怕这孩子身边没个合适的人,又怕遇人不淑碰到孽缘,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这个外甥竟还是个孤家寡人。   “不知道,”顾牧尘懒洋洋地,“他没跟我说。”   顾红娟继续叹气:“听说同性恋圈子挺那啥的,真怕小云吃亏啊,他这孩子又报喜不报忧,你们是同龄人,平常也多聊聊天,照顾他呀。”   “我哥二十八了,”顾牧尘无语地看着自己老妈,“比我大五岁。”   顾红娟把蛋糕放下,振振有词:“他又不是你这种老油条!哎呀反正没事多注意下你哥的感情状况,有情况立马跟我说!”   顾牧尘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随手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出颗小番茄放嘴里,红彤彤,圆滚滚,看着就可爱。   “妈,”顾牧尘突然张口,“我想起来小时候跟同学闹别扭,都是哥给我撑腰,后来他封闭集训,我就在放学路上被人堵着揍了,回家后你说我丢人,上来就是两脚,好容易等他放假回来,我跑去告状,他嫌我不争气,在替我出头前又打了我一顿。”   旁边打扫卫生的王姐差点没忍住笑,开始慌慌张张地在脑海里过自己伤心的事,家里的狗吃坏东西吐沙发上了儿子这次期末没及格……   顾红娟有些尴尬:“怎么突然说这个?”   “心酸呐,”顾牧尘淡淡地用纸巾擦嘴,“那段日子我简直怀疑人生。”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牧尘站起来,慢条斯理地往楼上走去,到了台阶处才回头。   “这个小番茄,”他平静地说,“真特么酸。”   瞬间就激起他无数的心酸往事。   直击心灵。   打开冰箱,喝了半瓶可乐后,顾牧尘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再过一遍项目的流程,对接的助理还未上线,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有些不耐烦。   想想还是给季云青打个电话吧。   虽然他不认同顾红娟的观点,觉得季云青在感情上单纯得像张白纸,但受老妈这么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顾牧尘也逐渐从一个受保护者的身份转变,下意识地在工作和生活中对自己的哥哥多加照拂。   “喂,”季云青很快就接了电话,“怎么了?”   “没事,就是我妈关心你的感情生活,让我留意着。”   “你赶紧谈个对象吧,”季云青在那边笑,“姨妈就不会一直盯着我了。”   顾牧尘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嗯……那你确定明天不过来吗?”   “不过去了,”电话那边的音色很轻松,“跟朋友出去玩。”   电脑上的对话框亮了下,助理上线了,顾牧尘立刻把脸凑向显示屏:“行,那你注意安全,千万别去酒吧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早点回家,有事给我电话。”   他以为季云青会直接回怼,像以前一样笑骂你个小屁孩还教育我,没想到那边顿了顿,没有接话。   在顾牧尘的眼神敏锐地亮起来之前,对面终于回声了。   季云青:“就你管得多。”   似乎是在埋怨,但声音很轻。   电话被挂断了。   顾牧尘平静地把手机放在一边,和助理开始沟通工作方案,事无巨细地又过了一遍后,关上电脑拉开椅子,往楼下去了。   “妈,”顾牧尘斜靠在楼梯扶手上,双手抱胸,眼睛微微眯起。   “我哥有情况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晚上更新时间会推迟到十一点半哈 第38章   从密室逃脱店出来后, 四个人都有点精神恍惚。   和预想的不太一样,周铭和季云青并没有滋儿哇乱叫,陈歌之那两口子也没有。   叫的是老板。   老板一头刚长出的青色发茬, 黑色短袖下是绷得紧紧的肌肉, 一对粗壮大花臂,两枚核桃在蒲扇似的大手中来回地转,小山般坐在收银台后面, 直接给他们免了单。   一直到出来时,周铭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说好的恐怖主题呢, 居然搞成了这样, 没有花枝乱颤和怀里乱钻,而是规规矩矩地度过了三个小时。   都怪陈歌之和裴茹。   这俩人一身的学霸光环, 从顶尖学府厮杀出睥睨凡人的气场,拿到剧本后就发现好几处逻辑链上的错误, 发挥严谨的学术精神和老板展开长谈。   收银台后的老板瞪大双眼:“这可是我自己写的!”   然后,陈歌之那两口子就把里面的bug全部点了出来,听得老板眼睛越瞪越大,终于一拍桌子,周铭和季云青两个艺术生正百无聊赖地在一旁坐着,闻声都站了起来,以为要有什么冲突。   桌上那只招财猫被震得晃悠两下, 继续挥舞前爪。   “太谢谢你们了!”老板一把拉住陈歌之的手,“我就说之前这个地方怎么都圆不上, 你们一指点我真是茅塞顿开!”   “这次算我请你们的,”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泛起微笑, “之后再写的话兄弟一定要给我参谋。”   陈歌之突然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心虚地瞥了周铭一眼:“不用, 我们就是为了恐怖气氛来的……”   裴茹也大力点头:“对啊对啊小细节不必在意,npc和场景足够真实就好……”   可这一通折腾下来,几人也没了什么兴致,草草地走完过场就离开,老板坚持没收钱说自己就是为了醋包的这份饺……啊不,就是为了能写剧本才开的密室逃脱店,陈歌之也无奈,只好吩咐众人一起拿出手机给店铺打几个好评。   季云青:“地方不错。”   周铭:“适合朋友们一起来玩,老板人很好,五星推荐。”   裴茹:“可吓人了!”   陈歌之:“服务到位环境优美,建议情侣们都来看看能够加速两人之间的小火花哦~”   出师不利没关系,接下来的才是重点,该拱火还是煽风,在出发前陈歌之就跟裴茹商量好了,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往后看,冲着周铭露出个暧昧的笑来。   周铭只当没看见,帮季云青掀开酒吧门口的小帘,这会儿已经六七点了,天色是沉沉的蓝,他已经有些心跳加速,没想到陈歌之还真能在这么热闹的日子里预约好酒吧,真够义气。   毕竟这个地方看起来相当不错。   他原本还担心会被带去那种乱糟糟的夜店,所以当陈歌之发来地址后特意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居然是本市有名的高端,无论是风格还是驻唱都颇为不俗,还是预约才能进的高级会员制。   尚未到最火爆的夜场时间,灯光暧昧,一个弹吉他的年轻人在上面唱歌热场,下面的卡座还没满,陈歌之大尾巴狼似的冲着季云青一笑。   “季老师常来酒吧吗?”   季云青老实交代:“不经常,只是偶尔和朋友们一起坐坐。”   陈歌之更加放心:“那你想喝点什么酒水?”   周铭急了:“哎,是不是想灌……”   季云青按住周铭的胳膊,似笑非笑地看向对方:“我不太懂,你给我点吧。”   陈歌之毫不心虚,虽然他不知道对方的量如何,但看起来普普通通不咋地,最重要的是今晚他和裴茹两人齐心协力,甚至还提前约好了代驾,就等着要探探季云青的底,给自己哥们一个痛快。   “要不长岛冰茶?”陈歌之眨巴着眼,“其实我也不太了解,这个听起来不像酒,喝着玩吧?”   光影变换,季云青眯起眼睛,露出个漂亮的笑来。   “行啊。”   周铭坐不住了:“那我也要这个,一起喝。”   “别别别,”陈歌之揽住他的肩膀,“你要开车的,不能酒驾啊。”   周铭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了,他量不行,也不爱那种醉后头脑昏沉的感觉,因而这会还是反感,不想让季云青被自己的朋友灌,上次那人发烧不就是因为喝多了吹风么。   可他还是带着季云青一起来酒吧了。   周铭突然有点难受,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人。   既心疼季云青,又暗戳戳地想要探究对方心思,可由着自己的朋友欺负人,这算什么追求啊,他被胸口翻滚的情绪弄得酸涩,看着身边坐着的季云青,打算不继续了。   “要不回去吧,”周铭小声说,“我怕陈歌之他们玩起来过火。”   季云青侧过脸,他是标准的骨相美人,气质又清冷得像幅水墨画,这样安静地注视着对方时,简直如同空谷幽兰。   然后,这位空谷幽兰勾唇一笑。   “不碍事,”季云青的眸子被映出细碎的光,“马上就让陈歌之跪给你看。”   周铭一愣,就听见陈歌之在旁边嚷嚷。   “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来来来,酒已经上来了。”   陈歌之风度翩翩地举起酒杯,裴茹在一旁嗑着瓜子暗中观察,季云青轻轻地弹了下长岛冰茶,冲着陈歌之微微一笑。   裴茹突然有点不安,开始怀疑季云青的酒量到底如何,后悔没提前问下祁妙,转眼间酒已见底,季云青脸色白皙,握着杯子的手指修长,关节处有点淡淡的粉红。   “是不是挺甜的,”陈歌之看着对方的神情,装模作样道,“再来?”   季云青仍在笑:“来。”   半个小时后,陈歌之双眼迷离,乖巧地把头靠在裴茹肩上撒娇。   这俩人拼酒时,裴茹和周铭在一旁吃水果,这会儿场子渐渐热了,随着众人的尖叫声,台上已经开始热舞。   “我来,”裴茹一捋袖子,“咱俩继续。”   周铭哭笑不得:“算了算了,你们都歇会吧,这还早着呢。”   季云青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盯着台上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周铭把水果递过去,音乐声大了,他得贴得近点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这个距离甚至可以看到那人脸上细小的绒毛。   “感觉怎么样,”裴茹笑道,“妙妙她们私下也会跳。”   季云青拿了一只草莓放嘴里:“挺好的,有点基础的话练这种比较容易。”   周铭看着他问:“你为什么选古典舞呢?”   “因为衣服漂亮,”周围越来越嘈杂,季云青往周铭这边靠了靠,“小时候被忽悠了,感觉那纱啊缎子啊的好看,结果就跳这个了。”   裴茹在一旁撺掇:“要不要来一段。”   “不要,”季云青笑道,“太羞耻了。”   原本趴在一旁的陈歌之突然抬起头来,大着舌头张口:“季老师对不起给你点了长岛冰茶,这玩意就是用来忽悠人的别看名字普通尝起来甜,其实是烈酒后劲还很大,你别怪我我也是为了……”   裴茹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水果,随着机械式的咀嚼,陈歌之的眼神逐渐呆滞,重新靠在女朋友身上撒娇。   “别理这丢人现眼的玩意,”裴茹微微一笑,“我给他顶上,咱继续?”   她在国外时就喜欢开趴,自认为酒量不错,更何况季云青刚刚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儿再添上一把火,不信对方不倒下。   周铭不忍心,直接伸手试图拿走酒杯:“你是女孩子,别喝了不舒服,我来吧。”   裴茹一甩波浪卷长发,直接站起身来:“少瞧不起人,季老师来走一个!”   季云青跟着站起来:“我尽力,你点到为止就好。”   周铭坐在中间,偏头看季云青那宽松的衬衫,白皙的脖颈,冰凉的液体咽下时喉结滚动,睫毛些许湿润,眼角微红。   他有点口干舌燥,就呆呆地看着这两人拼酒。   一个洒脱妩媚,一个清冷恬淡,霓虹闪烁,空气暧昧,只有周铭显得那么弱小,可怜,而无助。   尤其是看到裴茹明显不支时,他更加无助了。   季云青坐下了,笑眯眯地冲着对方扬起下巴:“今天到此为止,留下次吧?”   裴茹迟钝地点了点头,和陈歌之依偎在一起,共同双眼迷离。   出师未捷身先跪,这对情侣被周铭带去洗手间洗了脸,又吃了点水果后清醒了一丢丢,互相靠着,递给周铭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周铭心虚,索性不去看那俩人,继续和季云青聊天。   毕竟喝了那么多酒,季云青脸颊上终于带了点红,声音又软又哑:“……你觉得那姑娘跳得怎么样?”   周铭这才把目光转向台上,认真端详了一会后,诚实地说:“很火辣。”   清凉的衣衫肆意的律动,女孩年轻的脸上是眉飞色舞的神采。   “如果是我的学生,我会要求她表情收一下,”季云青也有些喝多,居然好为人师起来,“跳这种比较欲的舞时,表情要冷,反之,表情就尽量外放,这样才能让整体显得格调高一点。”   周铭喉头微紧:“那你跳舞时……一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看吗?”季云青乜斜着他。   想看得要死了。   季云青笑起来,有点恶作剧地眨眨眼:“有机会吧。”   空气躁动不安,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放纵狂欢,旁边的卡座上一对情侣在对着嘴喂酒,动感的音乐声震耳欲聋,季云青站起来,往前方的舞池走去,走过花团锦簇的人群,穿过变幻莫测的光圈,像晚霞中飞过一只白鸟。   他转过身子,面对周铭,随着节奏慢慢摇晃身体,惬意自如。   并没有起舞那么大的动作,季云青只是懒洋洋地把自己浸泡在音乐中,把自己揉进后劲十足的烈酒里,旁若无人,神态坦然。   周铭呆呆地看着他。   有人端着酒过来搭话,嘴巴离季云青的耳朵很近,那张在灯影迷醉中也冷淡的脸往旁边侧了侧,不知回了句什么,男人就耸耸肩,很失望地离开了。   陈歌之半睡半醒,揉着眼睛坐起身来,迷茫又恍惚地注视着前方,片刻后才把眼镜重新戴好,就被吓了一跳。   “卧槽,怎么让季老师一个人在那儿晃?”   周铭端起水杯猛灌自己,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才开口:“我不会,他也没邀请我。”   “傻逼!”陈歌之恨铁不成钢,“赶紧给人带回去,他这会上头了,你没看周围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赶紧赶紧!”   季云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远远地把双手放在嘴边:“要走吗——”   陈歌之立马起身,又被眩晕感拉回沙发,只能拼命点头。   代驾也到了,裴茹还醉着,陈歌之已经清醒多了,相互搀扶着向外走去,凌晨的街道刮起冷风,发小的眼神里是殷殷期盼,周铭哭笑不得地把人送上车,交代到家后一定要报个平安。   他今晚没喝,就直接开车回家,季云青在副驾上坐着,歪着脑袋靠在一旁,略长的头发有点挡眼,看起来似乎有点困了。   “不舒服吗?”周铭从后面拿了个抱枕递给他,“你用这个垫下。”   季云青接过,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后才升上车窗,笑道:“没事,只是好久没喝这么痛快了。”   街道车辆寥寥,周铭目不斜视,他这会儿不想再发出声音,只盼着能在路上让对方眯一会,能舒服一点,果然没过多久,旁边的呼吸声就均匀起来,季云青睡着了。   在等红灯时,周铭探过身子去后座拿外套,轻轻地披在对方身上。   季云青睡得很熟。   微红的眼皮阖着,睫毛浓密,被酒染过的嘴唇红得要命,周铭收回目光,一路上都没敢再往旁边看一眼,好容易到了小区,他才于万籁俱寂的地下停车场里叫季云青的名字。   “到家了。”周铭轻轻地说。   季云青睁开眼,神色还有些茫然,跟着周铭进了电梯时才稍微有些反应过来似的,把外套脱下递给对方:“这是你的吧?”   “先穿着,”电梯门打开,周铭却带着季云青往自家去,“我给你煮醒酒汤。”   季云青后退几步,“不用不用,都这么晚了……”   “十分钟就好,”周铭坚持,“你上次就是喝完酒发烧的。”   季云青抬起眼睛看向前方,走廊明亮的灯光下,周铭眉眼锋利英俊,目光深邃,满脸是掩饰不住的心疼,他张张嘴,正想再次拒绝,却被不由分说地拉进了屋子。   大概真的是喝醉了,季云青苦笑,有些微微的出神。   “周铭,”他柔声问,“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屋内的灯打开了,柔黄的光线里,周铭正蹲着给对方拿拖鞋,闻言浑身僵硬了一下,心跳有点快。   “互帮互助嘛,”他心虚,慌乱,口不择言,“毕竟是邻居……”   季云青斜靠在鞋柜上,长岛冰茶的后劲似乎开始在脑海中汹涌奔腾,他双腿发软,脸颊滚烫,勉强支撑着身体:“你对每个邻居都这么好吗?”   太安静了,连花花都没有发出声音。   周铭猛然站直了身子:“不——不是,我……”   “如果我不是你的邻居呢,”季云青笑了,“说不定我下个月就要走了,不在这里了。”   是试探还是真心,放肆还是慌乱,季云青感觉自己仿佛仿佛是在挣扎破茧,蛹里温暖踏实,可翅膀被紧紧缚住无法张开,已经分不清是贪图那点眷恋,还是真的怦然,他像无数次处理棘手的麻烦事一样,干脆果决地向前迈步,主动出击。   “朋友给我介绍了邻省一家学校,可能不住这里了,”季云青的语调轻快而残忍,“我这人没什么定性,说走就走。”   他肆意地凝视周铭的神情:“所以别对我这么好呀,太亏了。”   周铭脸色苍白,那双锋利的眼睛眨得有点快。   他很少这样的表情,他一直是刻板自律,固执己见,惬意安详地度过自己的四季三餐,没有这样难受过,没有这样渴望过一样东西,周铭从小就是个物质欲不高的人,如果喜欢什么而得不到,他从不会撒泼打滚,而是安静地远远注视一会,就离开。   季云青正在注视着他,下巴微微扬起。   几乎就在瞬间,周铭冷静下来。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他坦荡地向前一步,“你这样抬起头看人的时候,很像在挑衅对方。”   头脑还是有些昏沉,狭窄的玄关通道,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近,季云青毫不退让,淡淡地张口:“很多人这样说过。”   周铭轻笑:“所以……这就是你小时候经常跟人打架的原因吗?”   季云青皱起眉头:“你这是……”   “你曾经说过,遇见刺头的时候不能怂,”周铭身体轻微前伸,双手支撑在季云青靠着的鞋柜上,似乎把对方圈起,“一次给人打怕了就好了,是这样吗?”   “是,”季云青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所以呢?”   周铭盯着他那玻璃珠似的眼睛,忍不住笑了。   “你在怕我。”   在季云青还没反应过来时,周铭瞬间出手,直接关掉了旁边的灯,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眼睛来不及适应,温热的掌心已经覆上自己的手背,没有光,耳畔只有彼此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季云青终于有些本能地往后退,试图与对方拉出一点距离。   “季云青,”黑暗中的周铭张口,“我有话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新年快乐,顺顺利利! 第39章   “喵——”花花从轻巧地从沙发上蹦下来, 在两人脚边蹭了一会,可熟悉的揉搓并没有落在头顶,小猫奇怪地看着僵持的两人, 不满地又叫了一声, 就擦着周铭的腿,趾高气昂地离开。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季云青率先开口。   “好了,”他被酒浸润过的嗓音微颤, “你……不要说。”   周铭轻声:“你觉得,我会说什么呢?”   手背上的温度更显灼人, 季云青垂着眼睫, 难得有些慌乱。   “先把灯打开,”他转移话题, “你不是怕黑吗,想让我给你讲鬼故事吗?”   可对方一动不动, 季云青也没敢动,因为他只要稍微侧下脸,就能被周铭发现自己烫红的耳尖。   “那天停电,”周铭继续道,“你讲的故事还真够吓人的,心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和现在的感觉一样。”   周铭中学时最喜欢停电,因为可以不用上晚自习, 白炽灯下大家都精神紧绷地刷题,突然头顶灯光闪烁陷入黑暗, 两秒的安静后就是尖叫狂欢,无论是重点班还是普通班, 大家都会把书往前一推, 跺脚, 高声叫喊,玩手机的被亮起的屏幕出卖,小情侣趁机偷偷亲吻,老师生气地在讲台上重重拍桌子,让大家坐好。   “你故意的吧,”季云青眼眸躲闪,“是不是想再听一个?”   他尝试把手从对方掌下拿开,却没挣动,反而由于动作被握得更紧,温热的手指插/入冰凉的指缝,周铭孤注一掷般把季云青的手抓住。   “不用吓我,”周铭语气酸涩,“我已经什么都敢说出来了。”   季云青张口:“你——”   “我喜欢你。”   周铭毫无知觉似的,又重复了一遍。   “季云青,我喜欢你。”   那人的手猛然蜷缩了一下,似乎想要躲开,可长久的沉默后,只有一声叹气,带着点无可奈何。   “唉,”季云青笑了,“来,抱抱吧。”   在周铭反应过来前,就感觉季云青向前半步,轻轻地把头埋进自己胸口,他的下巴正好挨着对方的耳畔,似乎略一转头就可以亲到。   他迟疑了下,微红着眼眶双开手臂,慢慢地,紧紧地,把季云青拥在怀里。   但他没有任何接下来的动作,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彩云易散琉璃脆,动一动就会美梦醒来。   怀里的温度太真实,周铭数着自己的心跳,努力把呼吸变轻放缓,心上人终于开口,可能是脸还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轻微的闷。   “周铭,你听我说,等会开灯后,一切都忘掉吧,就当是你我都喝醉了。”   “你真不应该说的,如果你不说,” 季云青毫不在意那双手臂的瞬间绷紧,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们就还是朋友。”   真实到虚诞的触感逐渐抽离,他缓慢而坚定地推开周铭,在黑暗中准确摸到了开关。   啪的一声,灯亮了,虚幻来到了现实。   “我回去了,晚安。”季云青低着头,快步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直到回到自己那黑暗的卧室,季云青才脱力般坐在床上,没有像往常一样进门就换睡衣,他身上还残留着暧昧的酒味,但更多的,是周铭身上的味道。   清冽而温暖,和那人掌心的触感一样。   他是真的慌了,走的时候连看一眼对方的表情都不敢,月色下的季云青沉默着看向摆在床头的小猫毛毡,终于没忍住将其拿起,放在手心。   “对不起。”   季云青用额头轻轻地碰了碰小猫。   今晚是真喝多了,后知后觉,头痛欲裂。   季云青赤着脚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慢慢喝着,冰凉的液体拉回些许清明的神智,却浇不灭脸上更加灼烧的滚烫。   “不要想了,”季云青喃喃自语,“都会过去的。”   矿泉水瓶被捏扁,浴室里热气蒸腾,他阖上眼皮,在浴缸里昏沉入睡。   再睁眼时已是凌晨三点,季云青终于被凉透的水激醒,肌肤寒颤,用毛巾把自己裹着,才抽着冷气从浴缸中出来,往卧室里去。   可他再也没能睡着。   渐至清晨,花花睡醒了,转着圈抓自己的尾巴玩,周铭如大梦初醒,浑身僵硬的肌肉沐浴晨光,昨夜似披冰雪,这会儿才迟钝地感觉到心脏都在痛,他半跪在小猫面前,双眼微红。   “我被判死刑了,”他低声说,“或者说,无期徒刑。”   花花舔着自己背上油水光滑的毛发。   “就是说,他拒绝我了,”周铭声音小到自己都快听不到了,“没有考虑和纠结,也没有给我追求他的机会,就,直接拒绝了。”   太阳露出大半,朝霞映衬金光,周铭用冰凉的手抱起小猫,把脸埋了上去。   “不甘心啊。”   像吴昱一样死缠烂打吗,他做不出来,不懂如何去追人,只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心,想努力地对人再好一点,可他做错了,没忍住地剖白真心,似乎失去了照顾季云青的资格,周铭感觉自己动一下,浑身的骨头都在咯吱作响,除了心脏。   里面的小鹿不再跳了。   该怎么办才好。   他沉默着站起来,给花花放了足够的粮和水,换了新的衣服,如同在外面受伤的小孩般,逃也似的离开。   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连空气都似乎提醒他昨晚那个拥抱,和季云青头也不回的背影。   明明金小山提醒过自己要稳住的,周铭转动方向盘,心想,可惜还是给搞砸了。   林萌萌穿着个睡衣在门口等他,小花园里生机盎然,两排小葱长得郁郁葱葱,雀鸟啁啾,一切都显得安详愉快,看到周铭朝这里走过来时,林萌萌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半埋怨地揉着眼睛:“大清早的你咋了?”   “在你这待两天,”周铭在门口站定,“……对不起。”   林萌萌被这声对不起诧异道了,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对方,才琢磨出不对劲来。   “卧槽兄弟了怎么了?”林萌萌上下打量着,“你这是熬了几个通宵啊,打游戏了?”   林红听见动静,从厨房那里向外探出头:“在门口傻着干什么,正好我今早做的饭多,快来吧,有杂粮窝窝。”   她似乎没看见周铭的颓唐,和以前一样笑得爽朗:“就是你这孩子不爱早上喝粥,牛奶马上热好啊,都给我洗手去!”   周铭跟着在饭桌上做好,右手被递了个热腾腾的窝窝,林老爷子亲手把牛奶放他面前,墙上的挂钟响了,小米粥冒着白烟,自家地里种的小青菜和蒜片炒出香味,黄澄澄的煎蛋摞在碟子里,边缘处是诱人的焦糖色。   林红从厨房出来,若无其事地在周铭面前放了枚太阳蛋,然后开始激情飞扬地怒骂林萌萌,上次和那姑娘聊那么好,居然没几天就吹了,一定是这傻小子不争气,光长个子不长脑仁,一看就随了爹!   “哎?”   餐桌上的父子二人同时张口,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一眼,又弱弱地垂下脑袋继续干饭。   林红继续吵吵,恨不得拉着周铭让他评理,看是不是林萌萌二百五,气得她想从今天起就断了儿子的晚饭。   周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对于他的颓唐,周铭一句话没说,林红也一句话没问。   像他小时候那样,无论他在外面多痛多脏,来到这儿后不会被骂,也不会被体贴地擦干眼泪,林家人对他的态度不会有任何改变,和往常一样,热热闹闹,满是柴米油盐的吵闹。   但是,是足够他能安心哭一场的地方。   周铭在这里鸵鸟似的住下了。   直到第三天晚上,林萌萌终于忍不住,颠颠地跑进客卧,一脸渴望地凝视着周铭。   周铭刚做贼似的回了一趟家,生怕遇见季云青,然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他给花花添了粮换了猫砂,就匆匆离开,这会儿才回来。   “你跟我说说呗,”林萌萌身躯庞大,把坐着的那把椅子衬得无比娇小,“人家真的好好奇。”   周铭已经穿上家居服了,正把换下的衣服叠好整理。   “我也没敢问金小山他们,”林萌萌有些委屈,“要不你跟我透露一下,看你难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没什么,”周铭头也不抬,“过几天就好了。”   林萌萌嗤之以鼻:“好个屁!”   “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得是多大的打击啊,”林萌萌居然有些激动,“难道是被人欺负了,还是被甩了?嗐,你又不是没被甩过,以前那潇洒劲儿呢?”   “大清早灰头土脸地跑过来,就搁着装死呢,有什么话跟兄弟说一说啊,能帮就帮,帮不了也能排解下心中苦闷啊。”   周铭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但很短暂就消失了。   他摇着头:“萌萌,你帮不了我。”   林萌萌急的从凳子上跳下来,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终于一撇嘴:“可看你这样我也难受啊。”   他是真心难受,恨不得把周铭举起来晃晃,抖落掉这人藏起来的满腔心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干嘛非要憋心里呢,林萌萌实在想不通,一屁股坐在床上,郁闷坏了。   “要不去喝点酒,就去旁边那家烧烤店,”林萌萌试探着张口,对方酒品不错酒量奇差,说不定两杯下肚什么都吐露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聪明小天才,豪气地揽住周铭的肩,“走走走,喝点后什么烦恼都没有。”   周铭迟疑了一会,方轻轻点头:“也好。”   林萌萌已经兴奋起来,拿出手机嚷嚷:“那我叫上小山和陈歌之……”   “别别别,”周铭上去阻拦,这两人都知道他的秘密,见面肯定会问目前进展,自己这模样一瞧就知道出了事,他可不想收到同情的目光,“就咱俩……”   林萌萌无辜地扬起手机:“我已经给小山发过去了。”   “喏,”他指给对方看,“金老师说他马上就到。”   周铭嘴角有点抽抽,不过还好是金小山,这人细心谨慎又善解人意,不会让人太过难堪,如果是陈歌之的话,一定会逼着从自己嘴里撬出来他到底和季云青怎么了。   金小山说到做到,在周铭他们进门时,人家居然已经提前到场,正优雅地翻看菜单。   “因为你们迟到,我全按自己口味点的,”金小山微微一笑,“二十串大腰子,上面洒满辣椒面,都给我吃!”   对面的凳子拉开,周铭和林萌萌挨着坐下,后者不满地嚷嚷,说都怪周铭磨磨唧唧,才出来晚了。   金小山一眼就看出来周铭不对劲了,从进门时就能感觉到这人的失魂落魄,但他也没有说话,而是笑笑问:“想喝点?”   “喝点,”周铭跟着笑,“麻烦你俩把我抬回去了。”   他对自己的量很有自信。   一杯凑合,两杯会晕,三杯下肚立马倒。   还好他喝醉后不会闹事,一般就红着脸发呆,不一会就能睡着,然后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嗷嗷叫着吞醒酒药。   金小山给他倒了一盅:“想说就说,不想说就干了,放纵一回吧,不碍事。”   周铭喉头滚动,辛辣的白酒甫顺着喉咙流下,五脏六腑都跟着灼烧,他看着面前刚端上来的烧烤,却毫无食欲,只想能够大醉一场,把这全部都忘掉。   不行,周铭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他舍不得忘掉季云青。   林萌萌在一边大快朵颐,金小山用手盖住他的酒杯,想劝劝自己兄弟喝慢点,但看到周铭的眼神后,还是长叹一声,给满上了。   哪儿还用说啊,一看就知道在季云青那受挫了。   金小山没见过被他描述得跟个宝贝似的季云青,但他了解周铭,了解这人掏心掏肺后是什么模样,所以这会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着陪自己朋友喝酒,同时给自己留着量,好等会能照顾对方。   周铭才不管那俩人喝不喝呢,三杯下去,就把自己灌醉了,双眼朦胧地巡视了一圈周围,就重重地栽倒在桌面上。   “有进步,”林萌萌满嘴流油地举着羊肉串,“这次创纪录了。”   金小山把周铭扶正了,让人能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后,才跟着开始吃串:“等会回去看好他,别大半夜的吐了没人照顾。”   “放心吧,”林萌萌嘚瑟,“我可是居家好男人……话说大铭铭他到底咋了,失恋也不至于成这样啊,在我家这几天行尸走肉似的。”   最后一口羊肉咽进肚子里,林萌萌还有些受惊似的抚抚胸口,用很土的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周铭的眼里没了光,整个人都是空洞的。   “他想说自己就说了,”金小山又夹了块烤饼,“等他自己慢慢消化吧……哎?”   周铭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满脸通红地瞪着前方。   “卧槽你诈尸呢,”林萌萌吓一跳,“真有进步啊,往常这个时候早睡死过去了,可喜可贺!”   周铭对嘴欠浑然不觉似的,发了好一会呆,突然张口:“我要回去。”   “行,”金小山哄他,“咱这会就走啊,回去就睡。”   “不去萌萌那里,”周铭坚定地摇头,“我要……回自己家。”   林萌萌在一旁傻乐:“金老师要不咱这会放周铭走两步,看他能不能走出个直线。”   饭店已经上人了,初夏烧烤店生意总是火爆,尤其是八点多的夜里,更显人声鼎沸,周铭癔症似的站起来,抬高声音:“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去!”   “走走走,”林萌萌一抹嘴站起来,扶住他的胳膊,“我这会就送你回去哈。”   可接下来,周铭就彻底向他俩展示了醉酒的人力气有多大,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钥匙从他手里抢出来,金小山气喘吁吁地擦着汗,严肃道:“周铭同志,你这是试图酒驾!”   晚风一吹,周铭仿佛终于清醒了点,声音跟着变小:“可是,我要回去。”   “回去干什么?”金小山循循善诱。   周铭毫不犹豫:“回去和他说清楚。”   这下,金小山什么都明白了,自己这个情种兄弟放不下,非得再过去当面了结才甘心,于是长叹一声把人塞进车座后排,冲林萌萌使眼色:“你开车,我照顾他。”   林萌萌抓着车钥匙乐了:“哎呦,还真回去啊,那咱俩在他屋子住一宿,明天这货醒来不会追杀我们吧?”   话是这样说,他手上功夫没耽搁,熟练地拉手刹出发,带着周铭回他的家。   车窗外光影变幻,周铭安静下来,靠在车窗上一言不发,只是双眼通红,看得金小山跟着心疼,却一句安慰话也说不出来。   坎啊,都得自己过去才能好。   从停车场出来后,周铭奇迹般不用任何人搀扶,坦然自若地进了电梯,林萌萌和金小山在后面慌张跟着,生怕这酒蒙子一不留神把自己摔了。   “你看果然醉傻了,”林萌萌欢快地吐槽,“哈哈哈门都不认识了往对面拐。”   他已经忘了对面租给了季云青,还以为那没住人,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热闹,等着看周铭打不开门的笑话,却没注意身边的金小山已经紧张地咽着口水。   出乎林萌萌的意料,周铭没有直接开门,而是开始敲门。   “季云青!”周铭声音坚定,“你出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林萌萌这才反应过来,拉住金小山叫唤:“卧槽我想起来了,季老师是他邻居住对门……”   在即将开门的那一刹那,林萌萌剩下那半句话也说了出来。   “并且这人是不是正在追咱大铭铭啊?”   金小山掐着他的胳膊把人往后拖:“求求你别说话了……”   林萌萌奋力挣扎:“金老师你不认识这人,这人天天给周铭送东西,卧槽周铭不会被这基佬缠上了吧!”   他俩已经扭打着躲到了走廊外面,金小山急忙捂住他的嘴:“没咱俩啥事了赶紧走!”   林萌萌双眼圆瞪:“不能污了兄弟的清白啊!”   金小山恨铁不成钢:“咱得赶紧污了兄弟清白啊!”   一个往前挣,一个往后拖,推搡间两人又回到走廊,然后一齐摔倒在地上,金小山心惊胆战地抬起头,发现季云青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抱着肩膀在一旁站着,表情平静,周铭则靠在墙上,目光呆滞。   “哦,听说我在追周铭,”季云青面无表情地张口,“他还被我这个基佬缠上了?”   林萌萌慌张从地上爬起来,心虚地眨巴着眼,突然以手扶额,矫揉造作道:“哎呀,我和铭铭今天都喝多了……”   金小山只嫌他丢人显眼,赶紧清了清嗓子站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季云青,被那淡漠的眼神盯着,居然也有些心虚:“是季老师吗?不好意思啊,周铭今天喝多了,能不能请你帮忙照顾下?”   季云青挑起一边眉毛,没有说话。   金小山硬着头皮继续:“我和萌萌都有事,周铭喝得太醉了回不了家,已经失去自理能力了。”   “你们送他进去,”季云青平静地张口,“我明天一早过来看他。”   “不行,只能住你那,”金小山心一横,“他回不去,家门口钥匙丢了!”   季云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么记得周铭家是指纹锁。”   金小山开始破罐子破摔:“没电了!”   一人醉着,一人搞不清状况,金小山自暴自弃地继续:“我和萌萌走了,辛苦你了季老师!好人一生平安!”   说完,他用尽浑身力气拖了林萌萌就跑,竟生出一丝悲壮感来。   兄弟,他心想,剩下的靠你了。   千万要给我支棱起来啊!   看着俩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季云青终于放下胳膊,有些无奈地看向旁边的周铭。   的确是喝大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模样,眼角脸颊都带着红,眼睛没了往日的清冷锋利,而是一种有些笨拙的迷茫,看起来还有点天真。   他叹口气,上前拉住胳膊把人带进屋,柔声道:“怎么醉成这样,想要点什么,蜂蜜水怎么样?”   周铭跟在后面,似乎还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意思,迟钝地张口反问:“我想要什么?”   “嗯,”季云青已经朝厨房走过去了,他记得碗橱里好像有一瓶放了很久的蜂蜜,“你稍等一下。”   “我不想要蜂蜜水。”背后传来周铭的声音,声线黯哑。   季云青转过身来,与对方的眼神碰撞。   周铭双眼朦胧,却口齿清晰——   “我想要和你睡觉。”   季云青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脑海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周铭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人呼吸里都是浓重的醉意,却眼神柔和,步伐坚定。   下一秒天旋地转,他被直接打横抱起,带着朝卧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第40章   卧室里只有盏暖色调的小台灯, 季云青被猛地摔到床上,又在瞬间迅速坐直身子,瞪着周铭怒道:“你干什么?”   周铭就在床边站着, 表情和语速都迟钝许多, 似乎都得反应一会才能回答。   床单杯子都是低调的藏蓝色,季云青一身浅白棉质薄睡衣坐在中间,看着就仿佛是夜半时的一枚小月亮。   然后, 他就看到周铭明显地呼吸急促起来。   季云青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你喝多了,先冷静一下……”   可周铭置若罔闻, 往日里的冷静矜持全然消失不见, 他毫不掩饰地盯着季云青,抬起手来, 开始一颗颗解自己衬衫的扣子,被酒精熏染过的手指不再灵巧, 最上面两枚扣子被他粗暴地扯掉,直直地掉在地上。   “你他妈来真的?”季云青头皮发麻,不由分说地从床上下来,鞋子早就被落在客厅了,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我警告你……”   周铭已经把整件衬衫都脱下来,认真地在旁边衣架上挂好, 他的上半身坚实挺拔,肌肉并不过分夸张, 肩颈线条精干漂亮,被光晕打出好看的弧度。   趁他转身的机会, 季云青快步往外走去, 这会儿林萌萌那俩人应该还没走远, 他得把周铭交给对方,今晚这个架势他实在是有点受不住,并不是说他没遇见过充满恶意的肢体骚扰,甚至也被人在更衣室里直接堵过,可那时的季云青满心愤怒,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又羞又慌。   主要是周铭这个样子,他真没见过。   手机就在客厅桌子上,季云青在迈出卧室的瞬间,胳膊被猛地扯住,他本能地用肘部借力回击,却扑了个空,周铭的动作灵巧到不可思议,力气也大得出奇,弯腰将他一把抱起,柔软的睡衣与赤/裸的肌肤甫一相贴,季云青就被再次扔到了床上。   他被连摔两次,终于开始生气,随手拿起旁边床头柜的玻璃杯,作势就要往周铭头上砸去。   手腕被抓住了,暖黄的光晕下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周铭缓慢地眨着眼睛,看看玻璃杯,又看看季云青苍白的小脸,终于开口说话。   “为什么要打我?”   季云青目光阴冷:“你说为什么?”   “我……”周铭似乎在认真思考,“因为我说想和你睡觉?”   季云青简直要被这人的厚脸皮气笑了,可手腕的力度逐渐消失,周铭做错事一般收回手,向他微微鞠躬。   “对不起呀,我没提前问过你,”周铭垂着脑袋,“我太难受了,所以就想要人陪着睡,以前有时在外面喝多,也会和朋友们挤一张床,忘记问你介不介意了。”   语气居然还有一丝委屈。   季云青把玻璃杯放回床头柜,转过脸看他:“那你脱衣服干什么?”   “要换睡衣呀,”周铭疑惑,“回家后不就要先换衣服么。”   说完,他就大大方方地打开旁边的衣柜,定睛看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转过头来:“我的睡衣和浴巾呢?”   季云青彻底无语了,终于明白这家伙现在就是个白痴,那点小小的怒火也消散不见,他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下来:“你先睡吧,今晚将就下,明天就好了。”   周铭缓慢地“哦”了一声,又期待地扬起脸:“可我想和你一起睡。”   “……想得美,”季云青感觉面皮发烧,“自个儿睡去,有不舒服了再叫我。”   他没好气地从床上下来,头也不回地与周铭擦肩而过,这下对方没有再拉扯自己,卧室的门从背后关上,季云青快步走进客卧,才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耳朵。   搞什么啊,他心里暗骂一句,发现拖鞋还是忘记穿了,只好又回到客厅,顺便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季云青的手无意识地敲着杯子,心里有些浮躁。   过去二十分钟了。   季云青不耐烦地关上手机,把一口没喝的水倒掉,重新倒了杯冰的。   又过去了二十分钟。   还是看看那人怎么样了吧,季云青在心里给自己辩解,看看被子有没有盖好总行吧,说不定口渴呢?   他拿了个干净杯子,倒上热水,才镇定地朝卧室走去。   推开门的刹那,居然有些心跳过快。   随着季云青的动作,客厅投进的光线逐渐增大,终于照到了周铭的身上,他没有睡,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沿边,腰背笔直。   一个英俊的成年男人光着上半身坐自己床上,季云青不由得喉头发紧,别扭地走上前:“怎么还不睡?”   周铭这才发现来人似的,那双微红的眼睛慢慢看过来,目光清澈。   这个眼神看得季云青居然有些心软。   “……难受吗?”他把杯子递给对方,“量不行就别强撑,下次不要喝那么多了。”   周铭接过杯子,却没有喝,只是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我去给你买点解酒药吧,”季云青生硬地张口,“吃了就不难受,不头痛了。”   卧室的窗户没关,渐渐地,窗帘晃起一点风的形状。   “我是心里难受,”周铭贪恋温暖似的,双手紧紧握住杯身,“难受得想哭,可是又流不出眼泪,我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良久,季云青才轻声说:“对不起。”   “没关系,是我自己非要喜欢你嘛,”周铭似乎有些着急,“你不要难过。”   “谁说我难过了,”季云青别过脸去,“我才没有。”   他双手抱肩,神情冷淡而倨傲,声线平稳,只有眼睫比平时更快地眨动,才暴露出那微妙的紧张。   “实在受不了你这个样子,勉强陪你一次吧,”季云青警告地看向对方,“不许给我动手动脚!”   似乎是生怕自己反悔,季云青直接关掉床头灯翻身上床,一把扯过被子给自己蒙上,两秒后又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强硬地补充:“我只是心软而已!”   周铭侧过身子,呆呆地看了一会,才点点头应了,终于跟着躺在了床上,盖好被子。   他的反应太过平淡,倒显得季云青坐立难安起来,宽大的双人床上,他满怀心事地蜷在最侧面,与周铭拉出距离,还好被子足够宽,能够给予两人足够的温暖。   “这下子能睡着了吧?”季云青背对着他,不敢回头,“下不为例啊!”   周铭好像含糊地回了一句谢谢,就没了动静,季云青竖起耳朵听着,一双手把被角紧紧捏在手心,甚至沁出层薄薄的汗。   不到两分钟时间,身后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季云青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月色朦胧,也足以看清周铭的睡颜,碎发乌黑柔和,脸颊还带着酡红,眼皮轻轻阖着,神态安详,分明已经进入梦乡。   这样就睡着了?   季云青被哽住了似的转过身,暗骂一句醉鬼的不着调,弄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就等着明天醒来一定要好好骂一顿,来出出气。   等明天醒来,一定要使劲骂!   等明天……   不知过了多久,季云青在黑暗中面无表情睁开眼。   他睡不着了!   再次翻过身,看着睡得像头死猪的周铭,季云青的脑海里居然出现了一个词。   就这?   下一秒,他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话说得,感觉他在期待什么似的,一定是被迫和人挤一张床上不习惯,这会越想越别扭,干脆趁着周铭睡着了,自己去隔壁睡吧。   他坐起身,狠狠地剜了周铭一眼,对方浑然不觉刀子似的眼神,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季云青突然非常不爽,凭什么他睡得这么好,自己就要去隔壁躲着啊,再也忍不住了,他气呼呼地伸手去拧周铭的耳朵,不轻不重地转了半圈。   周铭吃痛,迷茫地睁开眼睛:“嗯?”   宿醉后的嗓音是充满磁性的哑,居然给季云青听得呼吸都沉重了半分,他缩回手,看着周铭半眯的眼睛,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怎么了?”周铭跟着坐起来,继续用那要命的低哑嗓音问,“做噩梦了吗?”   季云青有些臊地别过脸,干脆顺坡下驴,给自己的手欠找个理由:“嗯,梦见不好的事了。”   然后,他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拥进了怀里。   周铭的下巴放在季云青的肩上,右手轻轻地揉他那略浅的棕发,口中喃喃道:“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季云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呼吸拉得很长,后背处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沉稳的心跳。   “还是怕的话,我抱着你睡,”周铭似乎还没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整个人都有点懒洋洋的,“可以吗?”   季云青没敢回话,用姨妈的话来说,这孩子从小就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向任何人寻求帮助,中二时期的人设就是又酷又拽,后来脾气好了太多,但他这辈子还真没被人这样温柔地抱在怀里,给他顺毛。   他更打死也不可能点头承认,自己这会儿还真挺喜欢这个背后的抱抱。   见季云青没有说话,周铭就着这个姿势和对方一起躺下,重新盖好被子。   “不舒服了我就放开,”他闻着季云青身上清爽的沐浴露香味,“这样就不怕了,可以睡了吧。”   被人从后面抱着,心跳只会越来越快,怎么可能再睡得着,季云青强装镇定地转过身来,用那种似乎对一切都毫不在意的眼神看向对方,生硬地说:“不用了,我睡得着。”   周铭立刻放开手,却长久地凝视着他。   季云青脸上温度更加升高,语气轻松冷漠:“看我干嘛,赶紧睡觉。”   “我这会,突然很想吻你,”周铭眼神清亮,“可以吗?”   心跳如擂鼓。   太安静了,不知是否是出现幻觉,季云青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客厅里传来的,挂钟的声音。   他口干舌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手足无措,甚至连指尖都在轻颤,季云青快速地眨着眼,忽生胆怯。   可接下来已容不得自己多想,因为火热柔软的触感传来,周铭不知什么时候捧起了他的脸,温柔而坚定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季云青没有反抗,呆呆地由着对方亲吻自己,那个吻一开始是小心翼翼的,只是轻柔的碰触缠绵,可随着温度的逐渐升高,不知不觉间开始交缠,喘息声越来越大,季云青甚至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同样灼热的还有对方的手指,把他的耳垂揉得通红滚烫。   要了命了。   季云青好容易恢复神智,慌乱地用手去推周铭的胸口,却忘记了对方这会裸着上半身,那欲拒还迎似的推搡烧红了周铭的眼,温柔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暴戾,周铭一把按住季云青的肩头,翻身压在对方身上。   月光照得床褥是淡牛乳般的白,两人的脸都是醉后才有的红,这个吻太过危险,季云青终于气喘吁吁地侧过脸,躲开那汹涌澎湃的酸软。   周铭也跟着喘气,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季云青看,分明已被情/欲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但双手还是规规矩矩地撑在对方耳畔,努力抬起身体,与人隔出点距离来。   季云青眼神躲闪,觉得这一切全是自己咎由自取,人家睡得好好的,硬是被叫了起来,这下可好,窗户纸撕个稀巴烂,屋内也跟着翻天覆地,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啊……好像破了,”周铭摸着他的嘴唇,“对不起,我、我没忍住。”   季云青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地从牙缝间挤出一句:“你先给我起开!”   他倒是相信周铭的人品,知道对方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但是气氛太危险,似乎一着不慎就会擦枪走火。   什么出息,季云青胸口剧烈起伏,狠狠地骂着自己,连带着周铭都看着不顺眼起来,那人已经直起身子,眼神湿漉漉地看着自己,仿佛一只乖巧的小狗。   哪儿乖巧了,乖巧的话能把人嘴给咬破吗?   季云青有些羞恼,想也不想地抬腿踩在对方肩上,作势要踹他,可冰凉的足尖接触到那火热的肩膀时,脚踝就被对方直接抓在手里。   几乎是出于本能,周铭把那纤细的脚腕往下压去,连带着修长笔直的腿,毫不费力地就给按在了枕头上,季云青的耳边。   季云青傻了。   周铭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语气充满惊奇。   “咦,你筋骨这么软吗,直接就折过来了?”   然后,他就抓住季云青另一条腿,同样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却没发现,已经形成了一个危险到极致的暧昧姿势。   季云青脑子轰的一声,再也忍不了,像只被激怒的豹子般跳了起来,涨红着脸,很凶地抬起腿,直接把周铭狠狠地踹下了床。 第41章   头痛欲裂。   四肢散了架似的酸软, 难受劲一直往心里钻,周铭勉强睁开眼睛,却感觉天花板有些陌生, 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 不是有点……   在看清周围的一切,以及感受到身上的温度时,周铭如遭雷劈。   季云青似乎还未醒来, 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脸色不是寻常的苍白, 而是带了点微微的红, 眼睫微颤,呼吸绵延而悠长。   就像看电影似的, 昨晚的片段开始在脑海中陆续闪现,可还没等他囫囵过个遍, 对面的人就张口说话,语气平淡。   “醒了?能把你的手拿走吗,”季云青压根就没睁眼,“压得我腰疼。”   周铭这才发现,自己两条胳膊章鱼似环着对方的腰肢,把人紧紧地搂在怀里,他触电般缩回手坐起来, 大着舌头开始道歉。   “对对对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喝多了我三杯就倒……”   季云青终于抬起眼皮, 琉璃珠似的眼睛纯净极了,和他的表情一样, 看不出丝毫波澜。   “哦, 都倒了还挺精神的, ”他半带讥讽,“大晚上过来叫我开门,说自己难受要跟我一起睡觉,被踹下去后还不管不顾地爬上来,非要抱着,我被你胳膊压得睡不着,而你睡得那叫一个香。”   周铭目瞪口呆。   然后,季云青冷漠地往下瞥了一眼:“哦,我看这会也挺精神的。”   周铭瞬间脸烫,逃也似的缩回被窝,整个人都懵了。   他好像记起来一点了!   从和林萌萌金小山一起喝酒,到闹着要回来找人说清楚,在床上抱着人家使劲儿啃,他颤颤巍巍地探出脑袋,果然看到了季云青嘴上明显的红肿。   季云青一眼就看出周铭在想什么,冷眼看他,吐出两个字:“白痴。”   其实也是在骂自己。   都怪非要送水,给人大半夜吵起来,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折进去,弄得一宿没好好睡,浑身都酸痛。   可周铭似乎还没完全消化昨晚发生的一切,捏着被角艰难地张口:“我们……睡了?”   季云青被噎住了,有些拿不住这个词是否还单纯,于是冷笑一声,反问道:“难道你忘了吗?”   周铭瞳孔都在震颤:“真的睡了?”   季云青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周铭脑海一片空白,脸颊飞红。   瞧见这人的表情,季云青终于忍无可忍,再次把周铭一脚踹下床,怒吼道:“睡没睡你自己没感觉啊,白痴啊!”   周铭摔得晕头转向,捂着脑袋爬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上衣,慌慌张张地把衬衫取下,可是怎么也系不好扣子,定睛一看才发现,已经崩掉了两颗。   此刻已经快到中午,季云青冷若冰霜地靠着床头,双手抱胸看着对方穿衣服,突然感觉这一幕有点怪怪的。   被那眼神盯着,周铭如芒在背:“对不起我真的喝多了,冒犯你了,我……”   “行了,”季云青打断他,“说多少遍对不起了都,赶紧回去给自己煮醒酒汤,这玩意我可弄不来。”   周铭连话都不敢回,同手同脚地往外走去,做贼似的从外面轻轻阖上了门。   听到门关上的动静,季云青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把被子盖好,不知是被对方蠢到还是怎么,他终究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可惜牵扯到了嘴上的伤口,有点痛。   真是白痴。   而周铭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暗骂,他目光呆滞地走进浴室,连衣服都没脱就打开花洒,开始冲凉水澡。   衬衫被打湿成透明,浸润地与肌肤相贴,水珠成串地从睫毛落下,冰凉的触感噬骨,周铭浑身战栗地把水龙头关上,才缓缓地走向镜子,看自己的脸。   浴室遍地水迹,由于没有一点温度,镜子上也没有雾气,清晰地照出他湿润的眉眼,被冷水浇不灭的脸颊红晕,以及唇上那明显的暧昧痕迹。   周铭迟疑地伸出手,摸了下镜中自己的脸。   我亲他了,周铭心想,我还……抱着他一起睡觉。   宿醉后的大脑还是昏沉,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才再次走到花洒下,打开热水,开始洗澡,周铭机械似的做着动作,吹干头发,再换上干净的衣衫,回到客厅抱着小猫坐在沙发上,脑海里还是不断重复着昨晚的画面。   他强硬地把季云青压在柔软的被褥上,对方被他吻得不住喘息,情不自禁地向后仰起纤细的脖子,那双眼睛带着羞涩的水光,常年冷漠的脸被迫染上情/欲的红晕,好看到要命。   周铭口干舌燥,冲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气灌下,却更觉头痛。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得吃颗醒酒药才好,他去客厅找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   把换下的衣服拿出来,再次翻找无果,周铭终于接受了无奈的现实。   他把手机落在季云青那里了。   硬着头皮,揣着不安,再次用凉水洗了脸,他才小心地去敲对面的门。   “对不起,我好像把手机忘你这里了。”   话音刚落,他自己都觉脸红,这声音太嘶哑,如同欲望被填满后的餍足,处处细节都彰显昨夜的汹涌澎湃。   门很快就打开了,季云青只伸出个胳膊,把手机往对方怀里一塞,什么话都没有,“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周铭碰一鼻子灰,手足无措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才长叹一声往回走。   完了,人家生气了。   季云青此刻当然在生气,原因无他,全赖手机上面一条自己设置的提醒。   ……今天是他给周铭交房租的日子。   买卖是一早就写好的,天经地义,季云青也向来出手大方不会赖账,可他这会就是极其不爽,晚上被人那样又亲又搂地占尽便宜,白天爬起来就得给人掏钱,怎么想怎么亏。   他恨恨地把那条提醒删了,恨不得立刻就在小区另买一栋房子,也好过这会儿的羞恼劲儿。   几乎是赌气般,他果断给周铭转账,还直接翻了一倍。   冷酷地关上手机后,季云青觉得更怪了,怎么感觉好像,是自己花钱买了一夜风流,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周铭浑然不觉,只觉得自己没脸再见季云青,连家都不想再回,犹豫了会往外走去,打开手机,开始看消息页面的未读。   金小山发的只有一条,剩下的是林萌萌的两个未接。   小金老师的内容有些奇怪:“给季老师请假没,他今天还上班吗?”   周铭心想金小山大概是怕耽误季云青工作,并不知道这人正在休假,于是也没多解释,简单回复一句:“不用请假啊。”   消息刚发出去不到半分钟,金小山的回复就传来了。   “铭儿啊,我对你很失望。”   周铭不明所以,发了个问号。   “看来昨晚什么都没发生,那路漫漫其修远兮,望你再接再厉!”   这都什么东西,周铭摇摇头按了返回,估计金小山已经把实情告知给林萌萌了,周铭也不再隐瞒,给对方回电话,清了清嗓子:“喂?”   林萌萌很快就接了,语气里透着古怪:“醒了?”   “嗯,”周铭有点心虚,“刚醒,你在家吗,我想去找你。”   “那你们昨晚……”   周铭已经进了电梯:“别问了,等见面再说。”   昨晚喝了酒不能开车,便打车前往林家。   郁郁葱葱的小花园前,林萌萌蹲在地上看蚂蚁,见他过来就撑着胳膊站起,一时腿脚有点麻,目光严肃地在自己发小身上打量,没有请他进屋,而是往旁边努努嘴:“出去转转?”   周铭轻轻点头。   认识很多年了,笑过闹过,急眼了动起手来也是有的,两人并肩沿着小区花园溜达,竟是从未有过的沉默。   都在等着对方先说话。   周铭宿醉,脑袋还在痛,但一直忍着没开口,看旁边开得灿烂的蓝白绣球花,明艳的花朵挤成一团,蝴蝶阖上翅膀落下,午后的阳光烂漫,竟给两人都晒出一层薄汗。   终究还是林萌萌没忍住,张口道:“你……真的弯了?”   “不算吧,”周铭倒也坦然,“我对别的男人好像没兴趣,只是喜欢他这个人罢了。”   林萌萌瞠目:“可你们都是男的!”   周铭笑笑:“你之前不是说过,这也没什么吗?”   林萌萌怒道:“可你是我兄弟!”   这话几乎带了点吼,斩钉截铁,不可置信。   “你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吗,啊?”林萌萌站住了,抓着周铭的衣领,“之前什么的都是开玩笑,因为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喜欢季云青!我、我真他妈后悔介绍那个铺子!”   “你想明白没有啊就一头栽进去,你知道那个圈子是什么样的吗,怪不得路奇他辞职走了,原来你俩……季云青他还是搞艺术的,你能搞得定?别最后撞得头破血流哭都没处哭!哦对,已经哭过了,来我这躲了三天,还是喝大发了跑去找人家……”   他使劲一推,把周铭推了个趔趄。   “昏头了吧你!”   周铭退后几步,没有立刻回话,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几个发小平日里都都嘻嘻哈哈,思想也不是泥古不化,但金小山和陈歌之都是很快就消化,只有林萌萌,是真的有些无法接受,他跟周铭最熟也最要好,说句矫情的话,那真跟亲兄弟没啥两样,因而受到的震撼也格外地大。   “萌萌,你见我昏过头吗,”周铭终于张口,“你见我这么上过心吗?”   林萌萌瞪着他。   周铭没有继续辩白,而是简短地说:“如果栽了,我认。”   “完蛋了你,”林萌萌咬牙,“你没救了……你想过怎么跟家里说没?”   “想了,”周铭平静地说,“我妈那边没什么,我爸这边可能会困难点,打骂随意,赶出去也成,我已经准备和之前画室那边联系了,靠卖画我也能活,我从未干涉过他的新家庭,那么他也要尊重我的感情。”   有黑色野猫从前面快速跑过,一溜烟跳进灌木丛里没影了。   林萌萌冷哼:“后路都想过了啊,那人家接受你不,我看昨晚那架势,不像是跟你情投意合的样啊。”   周铭诚实地点头:“嗯,我直接表白,被拒绝了。”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林萌萌语气似有松动,“毕竟季云青看起来就很难……”   “继续追啊。”周铭毫不犹豫。   林萌萌没忍住,冲着对方肩上打了一拳:“你真的不后悔?”   周铭没躲,笑眯眯地捱了这一下,眼神里的柔情蜜意看得林萌萌都有些牙酸,于是颇为无奈地收回手哀叹一声,还是不解气,又冲着后背使劲来了一下。   “疼疼疼……”正好碰着了昨晚摔着的地方,他毫无防备被季云青踹到床下,这会儿整个人龇牙咧嘴起来,“你下手轻点!”   林萌萌奇怪:“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对了我还正想问呢,昨晚你在人家屋子里,发生点什么没?”   哪壶不开提哪壶,周铭哪儿有脸说昨晚的荒唐,眼观鼻地开始装死。   “老实交代,我就不生你气了,”林萌萌更加好奇,“有没有给你端茶倒水啊,如果有的话,说不定还真对你有意思。”   周铭含含糊糊:“我喝大了,干了点丢人的事。”   林萌萌双眼瞪大,好奇心立刻上来,盖住了刚刚那一点别扭的怒意:“咋啦咋啦,详细说说!”   周铭哪儿可能把具体事件向人透露,咬牙打死不肯说,推搡间两人重新勾肩搭背往家走,林萌萌还压低声音警告不要告诉两位老人,怕他妈妈心脏受不了。   “这还用你交代?”周铭默默拿出手机,“话说我给阿姨买的坚果好像到了……咦?”   手机上一条消息提醒,赫然显示季云青给他打了一笔钱。   林萌萌凑上来:“咋啦咋啦?”   周铭抓着手机有点惶恐不安,给他打钱做什么,还是在这么尴尬的时刻。   林萌萌眼尖地看到那条消息提示,猛然一惊:“我靠,这不会是季云青吧?”   “嗯……”周铭迟疑地点了点头。   林萌萌狐疑地往旁边退后半步,再次打量自己这个发小:“你昨晚在他那……呆了一夜,然后,他今早给你打了一笔钱?”   听起来好像没错,周铭头脑昏沉,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   林萌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   “我靠,睡了后给你打钱,他这是把你当鸭了吧?”   在周铭惊慌失措地看过来时,林萌萌报以同样惊慌的眼神。   “你他妈……居然这么贵啊!” 第42章   林萌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更加惊讶地张大嘴:“等等,他给你钱,那你俩到底…谁睡谁?”   周铭脸一红:“滚滚滚。”   世风日下, 道德沦丧, 现在的年轻人脑海里都是什么玩意。   他不理会林萌萌的阴阳怪气,往前走了几步,忐忑地拨通了季云青的电话:“你怎么突然给我打了一笔钱?”   “房租。”那边简单地说了这两个字后, 直接挂了电话。   原来如此,可怎么感觉季云青还在生气。   周铭苦笑, 试图转移换题换换心情, 转头看林萌萌:“话说你跟那姑娘怎么吹了,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林萌萌委屈:“很小一件事, 我把她惹毛了,人生气不理我了, 就没然后了。”   完了,更闹心了。   一对发小大眼瞪小眼片刻,终于长叹一声互相移开目光,沉默着往家走去,只有旁边的圆锥绣球依然热热闹闹地开得灿烂。   顾家的重瓣蔷薇也开得正好,季云青坐在院内的葡萄架下,小口地吃那切好的蛋糕。   顾红娟女士发话, 这可是她烤的最完美的小蛋糕,不塌腰不开裂色泽金黄松软可口, 管你是日理万机的公司总裁还是拿奖到手软的舞蹈家,都得给我过来尝尝。   季云青把空碟子往前一推, 满脸真诚:“好吃。”   顾牧尘嗤之以鼻:“不就是个戚风而已, 至于么。”   “你没品味!”顾红娟一身湖绿色真丝连衣裙, 衬得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殷勤地给自己外甥再切一块,“再尝尝,看你瘦得……”   顾牧尘继续冷言冷语:“你给他个烤糊的他也能吃,这人压根对食物就没品位好吗?”   “以为都像你啊这不吃那不吃,”顾红娟瞪儿子一眼,状似无意地说,“小云啊,最近有没有什么情况啊?”   来了,小蛋糕是假,鸿门宴是真,季云青慢条斯理地扯出张纸巾擦嘴:“没有。”   顾红娟仍不死心:“那有没有正在接触的对象啊?”   季云青气定神闲地摇摇头。   失望都要从顾红娟眼睛里溢出来了,但瞬间又被笑容掩饰好,落霞已经浮现在天际,照得院子里的瓜果蔬菜都镀上一层金边,王姐远远地说了句什么,顾红娟就站起来去厨房,要亲手准备今日份的晚餐。   又一阵风,檐下成串的风铃叮当作响,季云青托着腮发呆,看旁边小花园里的瓜果蔬菜,黄瓜和番茄可以采摘了,沉甸甸地坠在枝头,丝瓜和茄子快熟了,绿条的紫皮的招人眼馋,还有一畦空心菜,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顾牧尘平静张口:“哥,刚进门时我就想说,你嘴破了。”   季云青同样平静:“磕着了。”   “脖子上的红印怎么回事,”顾牧尘抬起眼皮,“也是磕着的?”   季云青本能地伸手去遮,却看到对方的眼睛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不对,昨晚和周铭只是亲吻,人家压根就没对他脖颈做什么,哪儿会留下什么暧昧痕迹!   这个顾牧尘在诓他!   但是再说别的已经来不及,季云青干脆利索地把手放下:“管那么多干吗。”   顾牧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如同脱缰的野马般一跃而起,快步穿过院子往屋内跑去,嘴里还叫着:“妈!我哥跟人亲嘴啦——”   季云青抄起个抱枕就往前砸去,给那厮砸得回过头来,往日里端着的表情全然不见,全是小学生告状般的嘚瑟。   “给我回来!”季云青又拿起一个抱枕,“我揍你了啊!”   顾牧尘嘿嘿一笑,作势又要继续喊,季云青深吸一口气,冷眼道:“小土,你刚刚笑得嘎嘎的,跟个鸭子似的。”   “不许叫我这个名字!”顾牧尘瞪他一眼,朝屋内喊了声:“王姐,两杯咖啡,谢谢。”   冒着热烟的美式很快端了上来,顾牧尘踱着步子回来,好整以暇地坐在躺椅上,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却不放下,眼神里满是促狭。   “好上没,现在到哪一步了?”   季云青没了脾气,老实交代:“正接触呢。”   “那这是怎么回事,没好上就直接亲嘴啊,”顾牧尘优雅地把杯子放下,“你们gay好乱啊。”   季云青不是很想搭理他。   “说呀,没好上就这么生猛,”顾牧尘继续,“好上了还得了?”   季云青试图解释:“那天他喝多了,也不能怪人家。”   顾牧尘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表情没什么变化,也没有靠喝咖啡来掩饰心虚,而是神态坦然,仿佛是自己少见多怪。   “是那天停车场见到的人吗?”顾牧尘突然张口,想起前俩月那天夜里,当时他就觉得那人看自己哥哥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于是也不兜圈子,直接问了出来。   咖啡摸着还有点烫手,季云青没什么表情,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口。   啧,心虚了。   “如果是他的话,我感觉不太行,”顾牧尘认真道,“在晚上偷拍,喝多了就耍流氓,怎么听起来不太靠谱……上周我妈叫你过来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跟他一起过的节?”   这咖啡又苦又酸,季云青皱着眉把杯子放下,顾左右而言他:“我要加糖加奶……”   “给你打泡再拉个花怎么样,事还不少,”顾牧尘站起来,径直走去厨房拿了糖和牛奶出来,“怎么过的节,出去旅游了?”   季云青一口气放了三颗方糖进去,用小勺子不停搅拌:“没,去酒吧坐了会。”   顾牧尘沉思了会,用手敲着桌子:“哥,我觉得这人真不行。”   “那天周末据说酒吧特别火爆,我公司一个下属提前几天都没订到,还是我帮他从朋友那要的位置,”他继续道,“而那人就直接带你过去,说明早就打定主意要拿下你,不会还趁机会给你灌酒吧?”   “躲起来偷拍,带你去酒吧,喝多了耍流氓,”顾牧尘循循善诱,“你觉得靠谱么,我们前台小姑娘都知道不能找这样的男人,长得再帅也不成,你咋就看不出来呢。”   “不过你要是就玩玩的话,当我没说。”   季云青加奶的手凝固了,怎么听起来像是有点道理。   落霞满天,不知名的鸟雀在林间发出悠扬的鸣叫,兄弟俩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就听见厨房那边催他俩吃饭的声音。   顾红娟女士亲自下厨,几乎用的都是自家地里长出的菜,凉拌黄瓜,包菜粉丝,糖醋小排,干煸豆角,丝瓜炒蛋,还有肉沫茄子,先不说味道怎么样,起码摆出来那股儿热乎劲儿,是真唬人。   顾牧尘夹了一块茄子尝了:“妈,听我一句劝,有些钱还是让别人赚吧。”   “你什么意思,难吃吗?”顾红娟立马不乐意了,“小云你说好不好吃!”   季云青尝了一口,其实还好,挺符合他的口味,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觉得,仿佛还有点发挥空间,周铭也给他做过茄子,软糯即化,又香又鲜……他不太自在地抬起头:“味道不错啊。”   干煸豆角被花椒炸出焦香,绞碎的红辣椒又添了一丝风味,季云青被辣到了一下,咳嗽两声就开始喝水。   “你就是平时喝水不多,还老喝凉的,”顾红娟絮叨,“看嘴都上火破了。”   季云青顿了顿,没敢接话。   顾牧尘放下筷子信口开河:“上火是长泡,妈你要不再仔细看看……”   桌子下,季云青抬腿就踹,顾牧尘真是有种,硬生生接住了那十成十的力道,把剩下半句话讲完,“说不定是他走路不看道,撞门上了呢。”   一顿饭吃得季云青手心只痒痒,恨不得揍完弟弟揍周铭,王姐收拾桌子的时候,他揪起顾牧尘的耳朵,把人直接拉到外面,院里暖黄色的小灯亮了,照得光滑的石板地面仿佛是稀释过的蜂蜜水。   “别多想,有情况我肯定说,现在八字都没一撇,”季云青直接交代,“就先别告诉姨妈,我怕她直接让我带人回家。”   顾牧尘坐在椅子上跷二郎腿:“八字没一撇就上嘴啃啊!”   他从小就被季云青欺压着长大,好不容易带着机会能臊人家,这会简直尾巴能翘上天,连去公司加班的安排都给推了,乐不可支地要看他哥笑话。   “反正人真的挺好的,”季云青索性豁出去,“但我给拒绝了,总觉得……自己现在没做好准备,不能随随便便接受。”   “哦,那要是做好准备的话,就接受了?”顾牧尘注意对方那不太自然的神色,“要真这样想的话,你还不如把人带来让我们看看,也好把关。”   季云青摇摇头,没再吱声。   一直到第二天他回家,季云青都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他真能敞开心扉,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会接受周铭?   上午十点多钟,小区里面已经开始热闹,季云青拒绝了姨妈硬塞的一堆菜,双手空空地回来,先去铺子那看了一眼,已经晾晒通风得差不多,以前的员工也准备好了,招生工作陆续展开,这些太琐碎细致的活他干不来,全权交给了池妍,对方是跟他相识已久的老朋友,搭伙了两年,正赶上他搬地方的时候结了婚,索性痛痛快快度了婚假。   虽然回来后差点没指着季云青脑袋破口大骂,嫌弃这人不会过日子,价格一点都没商量就直接定下,是不是遇见了黑心房东。   他顺便拐了趟超市,买了一兜苹果拎在手里,慢悠悠地往前走。   一抬眼就见到了那个黑心房东。   芍药和凤尾兰开得如梦似幻,周铭好像还没发现自己,白衬衫西装裤,穿得严谨板正,在喷泉旁那坐着摆弄东西,几个小孩巴巴地围着他看,手上都拿着个编好的小狗小熊,就是那种平价商场促销时,柜台里摆着的那种气球,扫码就能拿上走。   长条状的粉色气球吹好,灵巧地在手里翻转折叠,从下面的缝隙里再穿过,“啵”的一声就挤成一只胖嘟嘟的兔子,一个娃娃头小女孩拍着手笑了,接过气球就竖起胖指头,给周铭的劳动成果点了个赞。   这幕看得季云青有些心软,突然觉得,如果将来周铭有家庭了,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   每个小孩手上都拿着气球了,便嘻嘻哈哈跑开,去旁边那处秋千架那玩,季云青微微有些出神,就听见周铭在叫自己。   接着,就是手上的重量陡然一轻。   周铭接过苹果,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两根没来得及编的气球,笑着看他:“回来了?”   “嗯,”季云青垂着眼睛,顿了顿才说,“我去姨妈那待了两天。”   手背在身后,被袋子勒出点浅浅的红印,季云青无意识地搓了会,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抬头。   周铭看着他:“你想要个小狗还是兔子?”   手心有点汗,季云青眼睛往旁边看去,信口道:“恐龙你会么?”   两人已经进了电梯厢,周铭沉默了一下:“不会。”   数字变换,二十层很快就到了,季云青快步走出电梯,朝周铭伸出手:“谢了,苹果给我吧。”   “这种长条气球编不了小恐龙,”周铭把袋子放在旁边,“但我可以给你别的。”   讲完他就往后退了半步,把那两条气球拧在一起,手指翩飞,速度很快,花瓣显出雏形,周铭这才抬起眼睛:“来把这里拽一下。”   季云青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黄色气球做花心,边缘处扎好的口被拽下隐藏好,一朵粉色小花做好,漂亮饱满,可可爱爱。   周铭朝他递来:“送给你。”   季云青见过风月,他被人送过很多次花,舞台上和私下里,褒奖或追求,艳羡或倾慕,揣着颗玲珑心八风不动,却头一次见人微笑着递给他朵拙劣的气球小花。   仿佛他也是个在喷泉旁,眼巴巴等待着的孩童。   心里一动,季云青快速眨眼,准备接过的同时,嘴上还要硬撑:“我又不是三岁!”   周铭不知自己已经把人撩拨到,略有尴尬地缩回手:“那我回去再研究下恐龙怎么编。”   然后,季云青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花朵收回去了。   刚刚有些荡漾的心绪立马恢复平静,仿佛湖中投了一粒小石子,泛起波澜后就再无动静,季云青面无表情地盯着周铭,觉得这人简直就是块木头。   “饿不饿,中午要不要……”   “不要!”   斩钉截铁地说完后扭头就走,但进门的瞬间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铭还在走廊那安静站着,没挪窝。   季云青把苹果放门口置物柜上,快步走来,一把夺过那只粉色小花气球,再次转身,“砰”地关上了门。   ……舒服多了。 第43章   电饭煲响起提示音, 揭开盖子的刹那,袅袅热烟和喷香的味道一个劲儿往外钻。   腊肠土豆焖饭盛在白瓷小碗里,每一粒米饭都看起来浸润了汤汁, 亮晶晶油润润, 土豆软糯,玉米粒和青豌豆爽口,切碎的腊肠鲜美, 周铭又单独拿了个盘子,装最下面脆脆香香的锅巴。   季云青早就洗好手了, 正坐在餐桌前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到底没忍住, 还是跟过来了。   桌上的鲜花换成了非洲菊,白瓣粉蕊, 细长条的花瓣挤着开得绚烂,用简单的玻璃花瓶装了, 能清晰看见碧绿笔直的枝条和清澈的水。   吃人嘴短,季云青和颜悦色了几分,此刻看周铭无比顺眼:“你都是自己学的做饭吗?”   “嗯,中学时就经常自己做了,后来也从林姨那学了不少,”周铭收拾好碗筷,端了杯柠檬水过来, “味道还行吧?”   “是不错,”季云青点头, “身边很少有男人这么会做饭。”   周铭跟着在沙发上坐下,花花立马跳到他的膝头:“我嘴挑, 小时候性格又别扭, 不愿去亲戚家吃饭, 就慢慢学着自己做。”   主要是吃饭这玩意,如果不是在个自在惬意的环境里,那真的太难受了。   不是每家亲戚都真心实意待见你的,那两年他爸妈离婚大战惊天动地,生意也到了最要紧的关头,刚上初中的周铭直接办了学校住宿,可星期天回家该怎么办,他爸大手一挥,那就去你二叔家。   周铭沉默地站了一会,不明白自己哪儿来的二叔。   就那个表的,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刚进入青春期的男孩饭量大,从学校出来就想在家里放松撒泼,周铭没那环境,规规矩矩地坐在二叔家的凳子上,吃饭时连筷子都不敢多伸。   他爸振振有词,我给过钱的!   在二叔四姑还有什么婶子家待了没多久,周铭就再也忍受不住,坚决要求自己在家解决三餐问题,他安静地看着父亲,瞳仁乌黑,语气坚定。   周铭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习惯一个人独居的。   但他还是有点胆小,很大的房子一个人住,说个话都要有回音,晚上睡觉的时候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偶尔听见弹珠滚落,当时的周铭没学物理,不知道这可能是供水管道的水锤效应,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而又紧,最后还是跳下床,用客厅的换鞋凳堵住了大门。   那是十二岁的周铭在深夜里,能想起的唯一获取安全感的法子。   他不太合群,不是那种在男生堆里混得很好的社交小达人,性格又有点轻微强迫症,越是孤单,就越是要端出个毫不在意的模样,校服的领子手洗干净,每天的作业严谨认真,放学后会去市场买新鲜的时令菜,干脆连住校也退了,他实在受不了那种吵闹的集体生活。   他越来越会照顾自己。   柠檬水应该兑了蜂蜜,喝起来只有清爽解腻,一点也不酸涩,季云青有心偷师:“怎么做的,我切片泡水为什么不是这个味道呢?”   “要手捣出汁才好喝,”周铭认真解释,“如果有时间其实应该熬糖浆的,但简单做法也可以,注意先加凉水再加热水,柠檬喝起来就不会苦了。”   他指着落地窗旁边一颗绿植:“籽还可以种,一年四季都是常青的绿叶子,很好养的。”   季云青摇头:“不行,我养什么死什么。”   “我养什么都很好,”周铭揉着花花的脑袋,“你看,都已经开花挂果了。”   季云青闻言就站起来,去看那株碧绿色的柠檬树,的确出现了小小的果,藏在挤挤攘攘的叶子下,数量还相当客观,他抬手戳了两下,突然觉得这人应该和顾红娟很聊得来。   “小心有刺,”周铭在后面提醒,“别碰到了。”   季云青闻言就收手,似有所指:“你也不怕扎着。”   “不怕,”周铭顿了顿,“我就喜欢有刺的。”   季云青回头,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径直张口:“你真的喜欢我,想好了吗?”   屋内安静片刻,花花嗷呜惨叫一声,从周铭腿上使劲蹬着蹦了下来。   “……你是不是一紧张就会揪东西,”季云青无语地靠在窗前,抱着胳膊看他,“破皮了么?”   手背上赫然几道爪印,已经渗血,昭示着小猫不满的控诉。   周铭镇定地站起来,先去给花花开了个罐头进行安抚,诚心道歉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再去用凉水冲了会手,才从洗手间出来,往季云青面前走。   “停,就站那个位置,”季云青抬起下巴,“说吧。”   两人中间隔着半个客厅,周铭的手被水冲得冰凉,血珠子不往外渗了,人倒是有些无措起来,第一次告白时季云青喝了酒,第一次亲密接触时自己醉了酒,这会儿没有任何外力,阳光明媚,那个人坏心眼似的冲自己微笑,嘴角微扬。   “想好了,”周铭喉头滚动,“准备继续追。”   没有想象中的忐忑,这话说得倒是比自己意料的轻松,周铭双手背在身后:“……对不起。”   季云青:“为什么又道歉?”   喜欢是无罪的。   “因为,可能会给你带来困扰,”周铭直视着他,“但即使这样,也会厚着脸皮继续。”   季云青有些想笑,表面上不动声色:“那你要怎么追?”   靠,把他给问住了。   这题不会啊。   周铭思索了会,打算还是写个解,于是张口就来:“用真心追……”   然后他努力想出个聪明而俏皮的回答:“剩下的不告诉你,不然就没惊喜了。”   季云青面无表情:“白痴。”   周铭认真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学。”   “季老师,”他上前一步,“你教我好吗。”   六月的天真的热了,窗帘没拉,午后的阳光把整个屋子照得暖洋洋,季云青硬是被这声老师叫得脸红,屋里有小猫吃罐头的细密声音,墙上挂有一串装饰用的风铃,真奇怪,他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他看那大幅的色彩斑斓的油画,看有着尖刺的柠檬树,有一人多高了,不知已经长了几年,那小刺其实并不是很锋利,摸起来还有点软,季云青恍惚间,把旁边那颗散尾葵拽得直晃。   其实一紧张就揪东西,这个毛病他好像也有。   谁也不笑话谁。   他把屋子看了一圈,还是没敢看周铭,就换了话题:“你下午要做什么?”   “今天星期二,”周铭想了想,“应该会在家里画画,晚上再去买菜。”   季云青松开手:“借你半天时间,下午陪我去做苦力。”   “啊?”周铭没反应过来。   “抓壮丁,”季云青终于抬眸看他,“舞蹈室那这几天在报名登记,马上就要开课,我再不过去干活得被骂死。”   话音刚落,就看见周铭在那笑。   这人眉眼长得清晰锋利,笑起来的时候很舒展,但那眸子里的得意已经有点藏不住了,季云青又揪住凤尾葵:“你乐什么?”   周铭继续笑:“你同意我追你了。”   “没有,你想多了。”   “哦。”   “……哦你个头。”   下午时分,人都开始懒洋洋,周铭跟着季云青往商铺那去,果然发现那里已经收拾差不多了,门口也开始了招生宣传,发传单的,给家长答疑解惑的,还有之前的学生来这凑热闹的,硬是给工作日的午后搅和得热闹非凡。   周铭有点心虚,前两天收到房租总觉得有点烫手,可又不能表示我在追你你不用给我钱,他怕这样说了季云青直接就扭头走人,只好给物业那边交代,尽量多加照拂,水电都从他账上先扣,今天对方找他帮忙,正好中了他的心思,实在是心情大好,恨不得天天在此驻扎,倒贴得甚为愉悦。   他不太懂舞蹈,只感觉那群工作人员看起来都挺朝气的,衣着基本很随意,却由于优秀的身段和气质,看起来就舒服。   直到一个短发花臂女生拦在了他们面前。   双手叉腰,横眉冷对。   季云青从容不迫地后退半步。   “池妍,”他由衷地说,“结完婚后更漂亮了,那个,容光焕发。”   女生巴掌脸大眼睛,棕色短发里露出对夸张的金属耳环,黑色吊带背心迷彩束脚工装裤,格子衬衫松松地扎在腰间,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您也漂亮,”池妍似笑非笑地看着季云青,“干得那叫一个漂亮。”   季云青若无其事地眨眨眼。   “跟黑心房东签合同时不跟我说一声就算了,六一那天我忙得晕头转向,你居然跟人跑出去玩了,哪个狐狸精给你拐走的啊?”   瞬间升为黑心房东加狐狸精的周铭有点嘴角抽抽。   “我错了,”季云青诚恳低头,“辛苦你了,这一个月的晚饭我包。”   “这还差不多,”池妍冷哼一声,抬眼看向周铭,“这位是?”   季云青介绍:“过来帮忙打杂的朋友,兼任黑心房东和狐狸精。”   饶是说上过舞台的人就见惯世面呢,池妍毫不尴尬,冲着周铭大咧咧飞个口哨:“帅哥好啊,等会使唤你的时候就不客气了哈。”   还有两个女生也围过来了,怀里都抱着宣传册,见到季云青就凑上来,七嘴八舌开始报告这几天的情况,季云青顿时有些头大,忙说把这些事交代给池妍就好,他今天就是过来干活打杂,听不得那些琐碎的弯弯绕绕。   卫生已经打扫干净了,负责介绍的舞蹈老师也在家长面前滔滔不绝,周铭有些不适应这么多的陌生人,就想着能给自己安排个收拾杂物的活,结果季云青手一指,让他过去帮忙登记名单。   周铭乖巧地在门口坐下,旁边那个染了粉色头发的女孩立刻冲他笑:“太好了,我一边手写登记一边往电脑上输,都快累死了。”   “没事,尽管给我安排就好,”周铭柔声问,“怎么称呼?”   “叫我小雅就行,”女孩把一本厚厚的登记簿放他面前,“现在还有点空,等会人流量就大了,让顾客把上面的信息填好就成,我再往电脑上输……主要是联系方式不能出错。”   周铭信手翻了一下:“这么多人啊。”   “登记了又不一定来,”小雅不在意地说,“这只能说明有意向而已,来试听的也不会都留下,上完三节课还会再少一半人,真正能留到最后的不多。”   “我以为舞蹈很吃香呢,”周铭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登记,“很多家长都会把孩子送来,培养气质。”   小雅掏出个粉色水杯,咬着吸管喝水:“爱好可以,当专业的太辛苦了,过程就不说了,还容易落一身伤。”   季云青也一身伤吗。   周铭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找季云青,没见到那熟悉的挺拔背影,他沉吟片刻,努力使自己语气自然:“那季老师也有伤病吗?”   “他腰不太好吧,”小雅把杯子拧好,“腰肌劳损?还有膝关节好像也是……”   说话间,就有个家长带着孩子过来了,小雅立马端出十二分的营业微笑:“要登记吗?”   “孩子非要学什么街舞,”家长无奈地笑,拿起笔开始写,“跳芭蕾或者什么现代多好,街舞看起来太简单了,还太成熟。”   旁边那个女孩有些害羞地撇过脸,没说话。   小雅也没解释,等到对方走后,才一边在电脑上输入一边叹气:“才不简单呢,律动很难的呀,世间万物不下功夫可是不行的,无论Jazz还是Hip-Hop,对力量和肢体控制要求老高了……”   “你刚刚怎么不说呢,”周铭把登记薄收拾好,“没想到你们这舞种挺多的。”   “佛渡/有缘人,”小雅撑起胳膊,定睛看着周铭,“我五岁学跳舞,又当了六年老师,这就是我得来的经验教训,以前有好苗子放弃了,我那叫一个惋惜,现在看得很淡啦,要是那小姑娘真的喜欢,自己会主动了解的,而不是一时脑热。”   周铭似有所感:“那季云青……”   还没讲完,脑袋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   季云青卷着手里的宣传页:“聊什么呢,这么入迷。”   小雅笑眯眯的:“咋啦咋啦,我那么长时间没见帅哥,还不许人聊天啦。”   季云青冲着她的粉毛也轻轻来了一下,就对着周铭扬起下巴:“这边不忙,你跟我过来搭把手。”   后面的更衣室有堆杂物,周铭跟着过去帮忙抬了几趟,又把软垫都给摆好,人渐渐多了起来,季云青去饮水机那接了杯水,抬眼看着周铭:“喝吗?”   周铭盯着那一次性水杯:“……喝。”   “自己倒。”季云青捏着杯子往外走,“人多了,等会你还是去小雅那吧。”   周铭立刻乖乖过去,果然看小雅被家长围着,已经有点忙不过来了,下午五六点是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池妍忙得走来走去,一直到了晚上七点,季云青拍拍手叫了停。   “别干了,吃饭去。”   工作人员立马跟着拍手:“好耶!吃什么?”   “大家想吃点什么?”   在众人还没思考完时,池妍率先举手:“螺蛳粉!”   “好耶!”   楼下不远处就有一家螺蛳粉店,据说味道还蛮正宗,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说定后就挽着胳膊往外走,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在一起闹着,直奔美食而去。   “你能吃这个吗?”   周铭猛一回头,才发觉季云青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边,虽说是跟自己说话,但双眼直视前方,神色恬淡。   “能,”周铭毫不犹豫,“能吃!”   别说是螺蛳粉了,这会儿哪怕是火锅他也愿意。   他还是第一次能够触及季云青的世界。   见到了他的朋友,他的工作,能够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之前吃过没,”季云青扭过脸看他,嘴角噙笑,“你这么挑食。”   周铭被那笑晃了眼:“没吃过,但尝试下也挺好的。”   他一时上头,晕乎乎的感觉直到进了店都没停下,年轻人分了两张桌子坐了,老板娘过来询问点单的时候,周铭才后知后觉地闻到那特殊的香味。   讲真,有点酸爽。   他其实不太爱这种味道特别重的食物,总觉得过多的调料掩盖了食材本身的味道,但能跟着季云青朋友们一起吃饭的感觉太好了,周铭色令智昏,随大流点了个招牌套餐。   二两螺蛳粉,一份鸭脚鸭胗,再加瓶冰冰凉的汽水。   红油滚烫,大片的腐竹已经泡软,酸笋和黑木耳混在粉里,花生米圆润鼓胖,烫过的生菜青绿绿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咽口水。   上饭后才后知后觉都饿了,大家闷不做声开始嗦粉,周铭在心里告诫不许矫情后,也拿筷子挑了道米粉,闭着眼睛放进嘴里。   爽滑的米粉里夹着嫩嫩的笋条,又酸又辣的味道立马充斥口腔,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口,好像还不错?   然后,周铭就被华丽丽地呛到了。   辣椒油进了喉咙,周铭捂着纸巾咳嗽了好几声,猛灌半瓶汽水后还是呛出了眼泪,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尤其是感觉到,季云青在给自己拍背的时候。   那人嘴上还有点红,小巧的下巴收着,似乎在掩饰忍不住的笑意。   “不能吃辣吗?”   周铭把汽水放下,镇定地点头:“能吃。”   季云青笑出来了:“不用勉强自己……真吃不下就算了,我等会陪你去吃阳春面。”   池妍从另一张桌子那探过脑袋,肆无忌惮地打趣:“小房东吃辣不行呀!”   此时感觉已经赌上了男人的尊严,绝对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输掉,周铭咬牙:“不用,我真的可以吃辣,并且螺蛳粉的味道比我想象中要好。”   季云青看着他那还带着泪光的眼,默默收回手:“……哦。”   一顿饭吃得浑身都出汗了,送走季云青的朋友们后,周铭只盼着能够回家把衣服全部丢进洗衣机,再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从电梯出来,周铭跟在后面:“季老师,等会要过来吃点水果吗?解腻。”   正是杨梅的好时节,乒乓球那般大小,细腻多汁,酸酸甜甜,用盐水泡泡就能吃。   还有荔枝,桂味和糯米滋都上市了,在冰箱里保鲜着,色泽鲜红圆润饱满,里面的果肉是半透明的凝脂,甜丝丝的又爽口,季云青一定喜欢。   没想到那人就给他个挺拔的背影:“不吃,我要回去洗澡。”   “季老师季老师,洗完澡过来就可以吃,我先把水果泡上呀。”   “洗完我就睡觉了!”   周铭仍是不太死心:“季老师季老师……”   季云青气势汹汹地回头:“不要叫我季老师!”   “……哦。”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后,某次拉灯场景,周铭好奇:“话说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叫你老师呢?”   季云青:“……因为感觉太欠了,会忍不住想给你压筋。”   周铭停下了:“会疼吗?”   “会。”   “要不……你给我试试?”   这人都什么毛病,季云青恶从胆边生,毫不客气地抬起对方的腿,直接就给压了下去。   周铭的背都弓起来:“疼疼疼!”   季云青没舍得继续,哼一声放开手,借着月光给他揉了两下,就被那人拉住手腕,对上了一脸的求知若渴。   “那啥……”周铭吞吞吐吐,“就刚刚那种角度……你最多,能打开到什么地步?”   季云青挑眉:“你想干什么?”   周铭:“我就想见见世面……”   季云青冷漠:“滚。”   “……哦。” 第44章   周铭心情好, 连带掂一兜子瓜果回家都不觉得沉重。   买了点蔬菜放冰箱备着,又订了螃蟹,六月黄马上就要上市, 壳薄肉嫩, 蟹肉娇软,油炸或者伴年糕一起炒都行。   他这段日子用尽功夫忽悠季云青过来吃饭,那人三餐不定, 忙起来一枚便利店的饭团都能打发,昨晚周铭过去舞蹈室那帮忙, 看到季云青啃着个路边摊买的玉米, 头都大了。   玉米挺好的,但在小电饭煲里热了一天, 泡得虚黄浮烂,水淋淋的被个塑料袋裹着, 季云青一抬头,就看到周铭欲言又止的眼神。   这眼神他熟悉,隔壁老板半小时前刚从他家德牧嘴里抢出一只臭袜子时,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狗的。   一句话概括就是:崽啊,你吃点好的吧。   这段时间季云青大概不好意思,每每被劝着过来吃饭时手上总要拎点东西,但这人不太会挑, 干脆按照只选贵的这一原则来买,周铭认真端详后, 委婉地告知别买了,直接过来吃就成。   季云青看着那一兜包装精美的排骨, 试图为其辩解:“这是散养的黑猪肉, 说猪都是喝豆浆长大的……”   “猪又不会告诉你它是吃什么长大的, ”周铭哭笑不得,“哪怕是喝咖啡长大的也不能卖九十八一斤啊。”   这种冻过的冷鲜肉类根本不行,还是得去菜市场买新鲜的,周铭又拿起个花里胡哨的盒子,看上面写的字:山里来的野生巢蜜,能够嚼着吃的蜜!   “这个也是在超市买的?”   季云青神色坦然:“嗯,可以用来泡柠檬水,说是纯天然蜂巢。”   周铭怜爱地看着他:“这是人工的。”   季云青瞪他:“蜜蜂跟你说的?”   周铭没再多解释,只是觉得这人嘴硬的模样可爱极了,看得他蠢蠢欲动,很想伸手去掐一下对方的脸蛋。   但是他怕被打死。   于是就把满腔的旖旎心思收起来,安安心心做饭。   今天星期六,周铭估计那人要睡懒觉,果然直到十一点多,季云青才按响门铃进来,穿着个夏天的薄睡衣打呵欠,头发还有点翘。   “昨晚干嘛了,”周铭从厨房探出头,“没睡好么?”   季云青熟稔地抱起花花:“看了会动漫……很多年没看了,就忘记时间了。”   哦,想起来了,这高岭之花还是个二次元。   周铭对于动漫的了解仅限于小时候电视上播放的,对于大热人物勉强认个脸熟,这会儿有意想培养点共同爱好,趁着饭还没好就颠颠地过来,让季云青给他推荐点,有机会一起看。   季云青眼睛一亮,给他说了几个名字,还拿出手机给对方看:“瞧,我订的手办也快到了。”   “萌萌也喜欢这个,在自己卧室里藏了一堆,”周铭想起来什么似的笑了,“后来被林姨发现了,说怎么都是些不好好穿衣服的女小人。”   “我卧室里也摆的有,就在柜子上,”季云青跟着笑,“但不是他那种的,你上次没看到吗?”   周铭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去季云青的卧室里参观了?   季云青的表情则逐渐阴冷,这人是在装傻还是延迟断片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后,周铭突然“腾”地站起来,嘴上嚷嚷着饭要好了,就脚不沾地地往厨房跑去。   想起来了,就是上次喝大了在季云青屋里睡了一宿,可他只记得那晚的亲吻了,压根没注意看人家的卧室里还摆着什么,只好借着机会开溜。   酸辣柠檬虾,脱骨鸡爪,花蛤蒸蛋,凉拌鸡丝杂蔬,他怕夏天天热,季云青吃饭没胃口,特意做了些爽口的开胃菜,小猫跟进厨房,他随手拿了只白灼的虾,剥好喂给它。   已经开始吃饭了,花花仍嫌不够似的,继续在桌子下来回蹭两人的腿,周铭担心它吃太多不消化,让季云青也不用搭理它,小玳瑁撒娇无果开始撒泼,跳上桌子,试图去够一只柠檬虾。   “给它吃一口呀,”季云青于心不忍,“好可怜的。”   周铭摇头:“不行,里面有调料,我备好的有白水煮的,它已经吃不少了。”   花花被轻轻拍掉爪子,整个猫凝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季云青叹气:“所以无论是小动物还是植物,我都养不好,下手容易没把握,仙人球都能被我浇死。”   花花终于放弃,跳下桌子去揍旁边的虎皮兰,精神抖擞。   周铭很想接一句,那能不能给个机会让我养你呢,但总觉得这句话十分油腻,可他是真心想好好喂季云青。   他很细心的,能把自己照顾好,一定也可以把季云青照顾得很好。   所以,能给我个机会吗。   周铭满腔心事按捺不住,终于忍不住张口:“季云青……”   那人闻言便抬起头,脸颊鼓囊囊的,眼眸清亮。   “好吃吗,”话到嘴边泄了劲儿,周铭掩饰住对自己的失望,“合不合你的胃口?”   季云青咽下嘴里的脱骨鸡爪,对着食物由衷赞美:“特别好吃。”   吃完饭洗了手,季云青被撑迷糊了,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撸猫,周铭则去厨房切水果,黑纹绿皮的西瓜从中间斜切掉,用挖球器转出果肉,用刀小心地雕出牙齿,蓝莓做眼睛,再把备用的瓜皮切成小三角,用牙签在上面固定,就可以往里面放上葡萄,西瓜球和剥好的荔枝。   季云青看着他把东西放桌子上,有点懵:“这是什么?”   “小恐龙,”周铭认真调整着背上的三角,“大概是只……剑龙?”   这个模样有些滑稽的西瓜恐龙莫名戳到了季云青的笑点,他整个人都笑得趴在沙发扶手上,单薄的肩膀还在不住地抖,花花嫌弃地跳到一旁,伸个懒腰溜走了。   “有这么好笑吗?”周铭继续调整角度,试图让这个果盘更可爱一点,“好吧,是有点丑。”   “我肚子疼……”季云青笑着抬起头,“咳咳……你怎么这么可爱。”   周铭无奈,用小叉子扎了颗西瓜球递过去:“我下次努力做好看点。”   那人捂着脸还在笑,周铭心中一动,挨着季云青坐下:“别呛住了,压一下。”   他难得地强硬起来,把西瓜递到对方嘴边:“再笑我亲你了。”   季云青立马不笑了,张嘴乖乖吃掉西瓜,眨着眼睛不说话。   完了,更想亲他了。   这个距离太近,甚至能看到那光滑脸上细小的绒毛,微微往前凑一下,就能吻到那水红色的唇。   很柔软,他曾在醉酒的夜里放肆过。   季云青不留痕迹地往旁边侧了侧身:“行了,我得回去,下午还得去舞蹈室那。”   “我能过去帮忙吗?”周铭看着他,“这几天应该比较缺人吧?”   恐龙西瓜端过来了,荔枝甜丝丝的,葡萄带着点凉,咬进嘴里甘甜多汁,吃完水果去洗手,季云青头也不抬:“我干脆雇你吧。”   周铭立马点头:“行啊。”   水声汩汩,他想了想加上一句:“我很便宜的。”   季云青把水往他脸上弹,有点想笑:“怎么个便宜法?”   周铭没好意思说我倒贴也成,正斟酌回答时,那人已经往外走去,他颠颠地跟在后面:“那我下午跟你一块过去,好吗?”   “没人拦你,”季云青头也不回地开门,又探回来半个身子,“等我换下衣服。”   那人就有这种本事,三两句话搅得周铭心里小鹿乱撞,他没关门,抱着胳膊靠在鞋柜上,安静地等季云青收拾好出来。   简直就像个在宿舍楼下,等女朋友化好妆出来的大学男生。   所幸他等的这位比较体贴,五分钟后就打开门出来,简单换了身烟灰色的落肩衬衫,七分袖,露出一小节雪白的手腕,季云青捋捋自己还有点翘的头发:“走吧,忙完今天下午就好了。”   舞蹈室那边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周铭之前也参与过美术室的招生,知道这玩意越到最后越是琐碎,果然今天一直到了七八点钟,最后一位家长才满意地带着孩子离开。   周铭把放在外面的小凳子都搬回来,就看见池妍拍着双手宣布:“同志们,搞定了!”   “回家休息两天,周五开始正式上班!”   众人都在那鼓掌,今天人多,除了员工还有朋友也来凑热闹,季云青笑笑:“想吃点什么,去楼下饭店看看?”   其实刚忙完还真不饿,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过去,都想着先歇会再聊聊天,也不知是谁先开始起哄,等到周铭往后面的一间练舞室看去,才发现大家已经围坐了一个小圈,两个女生在里面battle。   说是battle,用嬉闹来概括更好,随着音乐节拍的增强,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也忍不住站了起来,笑道:“来来来,大家都来群魔乱舞吧。”   季云青在人群中坐着看热闹,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女团舞,说好的女团舞呢!”   空气瞬间安静了一刹,然后那群衣着各异,头发色彩缤纷的人,齐刷刷地盯向了季云青。   季云青面色不改:“我请大家吃火锅。”   池妍站起来,高举右臂:“你们选女团舞还是火锅?”   几乎是毫不犹豫,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女团舞!”   饶是站在最外侧,周铭也能清晰地看到,季云青轻轻地咽了下口水,似乎还在试图挣扎。   “有大家这句话就够了,”池妍气定神闲地抱着胳膊,“火锅我请,某人这次可躲不过去了吧?”   季云青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今天没时间,让我回去扒一首再来……”   有个麻花辫的女孩已经上前去拉他,拽着胳膊就往旁边走:“来来来,十分钟就能串完,就几个八拍,千万别拿我们当外人。”   空调的凉风使劲吹着,每人前面都放着冷饮,夏日的傍晚要配清凉的衣衫,无忧无虑的笑脸,音箱声音开得很大,都压不住这群年轻人的叽叽喳喳,这几天下来,周铭也混了个脸熟,此刻凑到小雅旁边,若无其事地张口:“那啥,女团舞是怎么回事?”   小雅的粉发扎成了个高马尾,笑得见牙不见眼:“以前的赌,季老师输了,大家就让他跳女团舞,结果赖到现在哈哈。”   “等会我要发朋友圈。”她已经兴致勃勃地打开手机摄像头,一副你也有今天的表情。   周铭想起之前和这人的石头剪刀布,发现季云青的手气好像的确不怎么样。   真可爱。   没两分钟,那个麻花辫女孩就和季云青回来了,池妍会意去音箱那切了首歌,虽说周铭不是很懂,也感觉这首歌的前奏有点耳熟,似乎是大热的韩国舞曲。   大家都安静地围坐了个大圈,把这俩人留在中间,然后,齐刷刷地打开手机。   “云儿,”池妍幸灾乐祸,“你不再反抗一下吗?”   季云青不为所动:“越反抗你们就越兴奋,算了。”   然后,他就淡定地从兜里掏出个黑色口罩,戴在脸上。   “切——”众人发出起哄声,“是不是玩不起——”   这人脸蛋小,小巧的下巴被遮住了,从周铭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一双漂亮的眼。   他挨着小雅站在外面一圈,前面就是坐下的人,麻花辫女孩已经率先摆好姿势,音乐声再次响起,季云青终于抬头,跟着做了个慢慢蹲下,然后猛然甩头起身的动作。   周铭眨眨眼,突然有些紧张。   右手紧贴着大腿滑下,摸到脚踝时便转胯摆动身体,季云青在那个女孩侧后位置,稍微慢了一个拍子,动作却非常流畅毫不生涩,而随着音乐鼓点的越来越紧凑,女孩直接脱掉外套往后一抛,露出里面短款小背心,柔韧的腰肢随意地摆动,明显的马甲线使她看起来毫无性感暗示,而是肆意自信的青春张扬。   众人已经开始吹口哨,然后齐声高呼:“季老师跟上!不能丢份!”   季云青就穿着个落肩衬衫,压根不理会一群大尾巴狼的起哄,只是在一个转身摆手的动作时,自然地摘下了口罩,跟着往后一扔。   脸颊有点红。   但神情仍是冷的。   这段舞已经进入到了Killing part,麻花辫女孩已经转过身,面对着季云青做示范,大大方方地做着挺胸律动,季云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垂着眼,没忍住笑了一下,但就是那刹那的嘴角微扬,围观人群被点燃了似的开始跺脚尖叫:   “季老师表情好棒!”   ……似乎男生的声音还要更大一点。   前面坐着的女孩转过来跟小雅说话,满脸的兴奋与酸涩:“出现了,男同诱捕器啊。”   小雅跟着吹了声口哨,扭头大声地跟周铭讲:“看到没,表情越冷,扭得越要命。”   旁边那个鸭舌帽男生立马插话:“你也学着点。”   “学不来,”小雅笑眯眯地斜睨着周铭,半开玩笑,“被钓到没?”   周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捂住脸,只敢从指缝里往外看,闻言顿了顿,嗓音微哑地“嗯”了一声。 第45章   楼下那家24小时火锅店生意很好, 这会都半夜了,大厅里坐着的人也不少,空调温度被调到最低, 也盖不住那热火朝天的喧闹。   一堆人要了两张大桌, 都是鸳鸯锅,红油沸腾,菌汤乳白, 泾渭分明地被中间隔开,周铭捧着小碗坐在最外面, 有些精神恍惚。   别人下毛肚的时候, 他吃一段黄瓜。   别人捞虾滑的时候,他吃一片哈密瓜。   别人因为要不要加脑花吵吵的时候, 他注意力全放在了隔壁——服务员正在卖力地唱生日快乐歌,啊所有的烦恼说拜拜, 对所有的快乐说嗨嗨……   季云青一开始就问他,是不喜欢火锅吗,他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显得矫情,就说自己晚上不饿,吃不下,专心致志地为众人跑腿,帮忙拿水果。   “要不给你来块点心, ”火锅把人吃得热,季云青嘴唇被辣油烫得红, “或者小油条什么的。”   其实周铭刚刚水果吃的不少,也跟着夹了几筷子蔬菜, 就摇头:“不用, 几乎都吃饱了。”   而剩下的人, 关于火锅到底应不应该下脑花已经辩论十几分钟了,甚至几挥老拳,群情激昂。   支持者嗷嗷大叫,你们这是歧视,脑花那么可爱软软糯糯,为什么不能下!再撒点干料,这是仙品啊同志们!   反对者理直气壮,这玩意太恐怖了不配被下进过火锅里,把脑花和香菜一起打包赶出食物届吧今天就开除!   ……中间零星夹杂几句微弱的抗议,关香菜什么事,不许拉踩人家啊。   周铭喝着酸梅汁有些想笑,低声问季云青:“怕汤底有味的话,把脑花放在最后下,各吃各的不行吗?”   季云青夹了片笋,冷眼旁观:“别理他们,就是闲的了。”   “那你吃脑花吗?”   “不吃,感觉长得有点丑。”   周铭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季云青对食物,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底线的。   到最后还是没吵出个所以然,小雅委委屈屈:“姐,脑花很香的,放进嘴里那一刹那,真的会有死而无憾的感觉。”   池妍拍了拍她的粉色头发:“妹妹,人生还是留点遗憾更美丽。”   吵到最后大家都累了,也都吃撑了,定睛一看已经凌晨两点,就三三两两分头回家,出门的瞬间还有点冷,季云青嘴里含着片薄荷糖在前面走,头发被风吹起。   周铭看着他的背影,走快两步跟上了。   小区里只剩路灯亮着,这会儿连个野猫的叫声都没有,零散的热闹留在外面的商圈,高大的树投下沉默的影子,一切太过安静,甚至连芍药清淡的香气都更加清晰。   这种感觉太惬意,仿佛他们是晚归的寻常恋人,步伐一致向前走,要去打开灯,点亮共同的家。   周铭近乎贪婪般享受这种滋味,彼此没有交谈,但很安心,穿过花园的那条路有些黑暗,鹅卵石小道在月光下如同沙滩上翻涌而来的泡沫,虫鸣阵阵,长翅灰羽的鸟雀倏然飞入夜空,擦过树木细条的枝叶,发出细密的簌簌声。   而就在这么温馨的档口,季云青突然猛一转身,对着周铭“哇哦”叫了一声。   周铭眼睛都没眨,带着点困惑看着他。   “……没事,”季云青默默撇过脸,“看来这种嗷一嗓子的,应该躲在转角处突然跳出来比较有用。”   “啊,”周铭这才反应过来,“你是想吓唬我吗?”   接下来他立马后退半步,抚着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   ……倒也不必这么配合。   “我以前也干过这事,”周铭笑道,“蹲在拐角那里等朋友过来,结果等到了自己班主任,关键是人家手上还端着个保温杯,被我吓得泼了自己一身水。”   季云青抬眸看他:“后来呢。”   “忘了,”周铭想了想,“应该被罚站了吧,当时觉得被老师批评是天大的事,现在回首看去,都不太记得了。”   快到楼栋了,周铭突然心有所感,顿了顿说:“要不再来一遍,你藏那里我走过去……肯定会被吓到。”   季云青转过身后退着走,面无表情地看他:“你是想等我跳出来的时候,趁机抱住吧。”   周铭捂住脸,为什么直接就被猜到,一点也不按套路出牌啊,被戳破的感觉太羞耻,他这会简直不好意思抬头。   “笨死了,”季云青忍着笑,还要强撑自己板着脸,“支支吾吾的,一点也不自然!”   周铭继续捂脸,没敢吱声。   “你以为都是那种电视剧啊,女主角被绊倒一扑,就能正好和男主亲上,然后旋转镜头表情特写,”季云青居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现实中哪儿那么容易真的亲到或者抱上,如果我刚刚趁势往后一躲,你扑个空,尴尬不尴尬?”   周铭从指缝里露出眼睛,嘟囔:“你又不肯教我……”   “我还得手把手教你啊,那干脆我追你得了呗?”   倒也不是不行……   季云青已经快步走进楼道内,不忘再斩钉截铁地下个定义:“白痴。”   电梯门打开了,从黑暗回到明亮,那点暧昧的气氛被照得所剩无几,周铭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一颗心简直要碎成渣渣。   从电梯厅出来,周铭站在原地,看着季云青径直往对面走去,门打开了,那人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突然转身快步朝自己逼近。   周铭怔住,就看到季云青在自己面前驻足,两人离的很近,彼此之间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我教你,”季云青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尾音却带了一点点的扬,“这个时候,要对我说晚安。”   周铭低头,凝视着他的那玻璃珠似的眸子,心跳开始加快。   “所以,”季云青还是没忍住笑了,“学会了吗……”   话音未落,他就被拉住胳膊,直接按在了那个温暖的怀里。   身体相贴,能够听到心跳,一偏头就可以吻到耳尖,周铭把脸埋在季云青的肩上,喃喃自语:“对不起,一时没忍住……抢答了。”   不同于那次醉酒的放肆,清醒状态下的拥抱更令人心跳,季云青的衬衫有些凉凉的滑,能够直接感受到身体的柔韧,淡淡的薄荷香味无比清晰,带着那不可言说的诱惑暧昧。   没有被推开。   他拥得更紧。   周铭很早就想这样抱季云青了,在喂他吃西瓜的时候,看他被人起哄着跳舞的时候,那种想要把人揉进骨子里的冲动油然而生,朝思暮想,居然真的能在此刻抱住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有一瞬,耳畔传来季云青的声音,似乎没什么波澜。   “……疼。”   周铭猛然放开手,胸口剧烈起伏,恍惚间才发觉自己太过使劲,把人给勒狠了。   季云青面无表情地活动着胳膊,睫毛垂着,没有看对方:“我回去了。”   “嗯……”周铭努力把自己的呼吸变得平稳,“晚安。”   季云青已经转身离开,却又被周铭拉住手腕,他抬眸,撞到那人紧张而又坚定的眼。   “你还没对我说晚安呢,”周铭心如擂鼓,“可以吗?”   修长温凉的手指覆上自己的,季云青不动声色地拿开了周铭的手,肌肤相贴带来微妙战栗,那人的语调天真而残忍,跟池妍学舌道:“哥哥,人生还是留点遗憾更美丽。”   讲完后,季云青就再不看周铭的表情,轻快地转身离开。   周铭愣了一会,带着手上残留的触感,一个箭步冲回了家,直接抱起正呼呼大睡的小猫开始揉搓,花花被揉得晕头转向,不明白这人大晚上发什么神经。   “他叫我哥哥哎!”   周铭被这个称呼撩拨得满脸通红,抱着小猫又在沙发上打了个滚,炫耀似的掏出手机就往群里发消息,现在别人都知道了自己的秘密,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带着兴奋和羞涩,直接发出去一条:   “季云青刚刚叫我哥哥了!”   都这个点了,金小山和林萌萌肯定早已睡觉,只有陈歌之这个夜猫子秒速回复:“恭喜恭喜!”   周铭害臊地回了个谢谢。   “刮目相看啊,没想到速度这么快就成了,出息了!”   周铭抓着手机有点疑惑:“哪儿啊,还没成呢。”   “还没成?”   “没啊,我也没说已经追上了呀。”   陈歌之回复慢了,过了足足几分钟,手机才再度亮起。   “凌晨两三点你发信息说人家叫你哥哥!是个人都会以为是你们搞到这个时候玩情趣才叫的好吗!”   周铭弱弱回复:“不是,我们今天吃火锅了,就回来的晚。”   “那他为什么突然叫你哥哥。”   “额,我抓着他的手,想让他跟我说句晚安,”周铭努力解释,“他把我的手拉开了,说哥哥人生还是留点遗憾吧。”   这下,陈歌之的回复更慢了,好一会才发来一条语音。   “傻孩子你没救了,”陈歌之的语气充满怜爱,“想吃啥就吃点吧,人生不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不如意十之八/九……”   周铭不乐意了:“可是他叫我哥哥哎!”   “你也叫过我们哥哥,”陈歌之冷酷道,“我们直男觉得这个称呼没啥,等什么时候人家叫你老公再说吧!晚安!”   扭捏地把手机放下,喝完水洗完澡,周铭才想起来忘记告诉那个海王最重要的一件事,今晚他还跟季云青拥抱了呢,但想起这人的不靠谱,决定还是先不讲出来,等将来成功牵起季云青的手时,再吓他们一跳。   第二天一早,那两人才姗姗来迟地看到消息,金小山震惊的点是你居然愿意为了他去吃火锅,果然是真爱尊重祝福,而林萌萌的点则在于你们基佬还没成就抓人家的手周铭你个死变态……   周铭跟人你来我往地斗了会嘴,但一对三逐渐败下阵来,被好一阵调戏,到了最后那几人才有一丁点正行。   金小山带着文艺范:“真挺好的,为你高兴,能够通过爱来与自己和解,差点还以为你小子这辈子都得孤独终老呢。”   林萌萌阴阳怪气:“哥哥你这样和我们聊天你男朋友不会生气吧,哎呀好可怕你还得天天给人家做饭,不像我~只会心疼哥哥~”   陈歌之言简意赅:“超超超薄我下次再给你多带点。”   周铭笑骂一声关了手机,想了想给季云青发消息,问他中午过不过来吃饭,订的六月黄螃蟹今天到了,是喜欢和年糕一起炒着吃,香辣,还是要用酱炒呢。   收到消息的时候,季云青正在餐桌上择豆角,用眼睛瞥了下,就站起来擦干净手回复:“不了,今天有朋友过来。”   合上手机再坐下,池妍那小嘴还在叨叨,跟他各种讲自己婚假期间遇见的奇葩,说了好一会感觉不对劲,她把手里娃娃菜的叶子往盆里一丢:“你笑什么?”   季云青莫名其妙:“我没笑啊。”   “还说呢,嘴都翘起来了,”池妍柳眉倒竖,“我正说到自己丢手机,你居然笑我!”   季云青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哦,我听岔了。”   池妍瞪了他片刻,冷哼一声继续掰娃娃菜,今天他们夫妻俩过来做客,她老公特意下厨准备施展拳脚,这会正在灶台忙活,给这俩厨房杀手派了任务,在外面收拾蔬菜。   “小妍,”一道男声从里面传来,“鸡翅煎好了,过来尝尝。”   池妍颠颠地跑进厨房,没两分钟就嘴里叼着个鸡翅出来,把手上那个顺势往季云青嘴里一塞:“快快快,点评一下。”   季云青慢条斯理地把鸡翅撕开,尝了一口:“嗯,还行,不过是不是腌的时间短了点,不然可以更入味。”   池妍瞪他:“就这?”   季云青不明所以,抽出张湿纸巾:“怎么,味道不错的。”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有点不一样,”池妍若有所思,试图下一个定义,“变得有点娇气。”   季云青懒得搭理她,擦完手继续择菜,而池妍的老公又探出身子:“云儿,蚝油在哪儿呀?”   “好像没买这玩意,”季云青抬起头,“需要我下去买吗?”   池妍大呼小叫:“我们自带食材就算了,你连调料都没有,下次是不是得把锅碗瓢盆也给你带来啊。”   这怎么吃顿饭还要被批判,季云青笑着把豆角放下:“我的错,这会就下去买。”   “没必要吧,你自己又不做饭,周铭那有吗?”池妍已经站起来,“他不是住你对门,我去问问。”   季云青本能有点想拦住对方,但转念一想问邻居借个东西而已,自己心虚什么,于是也就低下头,索性不去看。   拧开门往外走,也就十几步的距离,屋里空调开得大,就显得走廊稍微有点热,池妍大咧咧地过去,手刚举起,门就瞬间开了。   “季云……”周铭探出半个身子,眼眸明亮,“……啊,池妍?”   “小房东有蚝油吗,”池妍笑眯眯地,“我们做饭呢,少了调料。”   原来说朋友过来指的是池妍,周铭柔和地点点头:“有的,我去给你拿。”   门半开着,也能清楚看到里面的格局,干净整洁,光线温馨,池妍轻轻吹了声口哨,把目光移向别处。   一整瓶刚拆封的蚝油递过去,周铭看着池妍耳畔夸张的金属耳饰,有些好奇会不会觉得重,但问出来太没礼貌,就笑笑说:“还需要别的吗?”   “需要了我再来,”池妍爽朗地一抬下巴,“谢了哥们。”   用脚一勾把门阖上,池妍将蚝油送去厨房,出来后就状似无意地问:“周铭是单身?”   季云青“嗯”了一声,没抬头,豆角已经择好,这会正在剥豌豆。   “是gay吗?”池妍往沙发上一坐,径直翘起个二郎腿。   豌豆绿油油的,圆润饱满地挤了一小碗,手指上也沾了那种生豆子特有的涩味,季云青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就绽出个漂亮的笑来。   “嗯,正追我呢,”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眸微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池妍一拍大腿,叫了声卧槽,然后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为什么我身边的帅哥都喜欢男人,天理何在!”   厨房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呼喊:“宝宝,不是每个帅哥都喜欢男人的,你看看我…..”   池妍没搭理自己老公,一屁股又坐回沙发:“我就说不对劲,想起来前段日子他前前后后地帮忙,肯定看上你了,我那时候居然没注意,只觉得这男的还不错,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拒绝了,”季云青不动声色,“他人挺好的Hela,但是,我现在还是不想恋爱。”   池妍没有继续这个问题,而是托着脸看对方:“有过肢体接触没,牵手,接吻,还是已经上过床了?”   季云青:“……”   池妍:“啧,渣男。”   轻巧地躲过季云青砸来的一个抱枕,池妍伸出带钻的美甲指着对方:“哦,我骂的是你哈,不是人家。”   “不是,主要我这个人真不适合谈恋爱,”季云青无奈地收回手,“你知道的,那两段失败的感情经历告诉我一个道理,就是绝对不能因为寂寞而贸然接受他人的感情,否则就是害人害己。”   池妍:“嗐,谁没失恋过,只怪当初太年轻,是人是狗看不清呗。”   “我不是后悔曾经的选择,”季云青认真道,“每段感情都有意义的,只是让我明白,我这人好像从未产生那种充沛的,全身心投入地去爱一个人,所以……”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内心。   像什么呢,当周铭拥抱他的时候,就好像一支仙女棒,刺啦一声冒出了火花。   可这点火花能持续燃烧多久,他并不敢保证,他并不算个相信爱情的人,更重要的是,季云青也不是个足够相信自己的人。   爱情和工作不一样,对于自己的专业,季云青很有信心,付出了充分的时间和疼痛,结果是不会辜负自己的,可……   “我这辈子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第三次。”季云青轻轻地说。   “所以关人家周铭什么事呢,”池妍反问,“人家凭什么要为你失败的感情买单?”   季云青:“……”   “享受暧昧而不承担责任的话,”池妍笑眯眯地拿起刚刚那个抱枕,使劲儿扔了过去,“害人害己啊我亲爱的朋友!”   季云青没来得及躲,直接被砸到脑袋,大概没料到自己能这么准确无比,池妍整个人再次弹跳起来:“卧槽卧槽我错了,看在我老公辛辛苦苦给你做饭的份上你千万别给我灭了……”   厨房门打开,池妍老公走过来拿豌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水平也一般,估计还得半个多小时。”   “可你说过,”季云青突然张口,“人生留点遗憾才美丽。”   池妍无语地看着他:“所以你为什么要拿你们的感情和脑花相比……”   她张口接住老公随手递来的一块苹果,边嚼边嘟囔:“你还不如比作云南菌子锅呢。”   “这是什么意思?”   “又乱又可能有毒,”池妍咽下苹果微微一笑,“但是,令人着迷。”   季云青跟着笑:“谢谢你,通过刚刚跟你的聊天,让我看清自己的内心,决定了一件事。”   对着池妍明显亮起来的眼睛,季云青拉开凳子站起来,当着人家老公的面把抱枕轻轻砸了回去:“晚上你俩给我打包滚蛋,我有事。”   “什么事?”   “周铭要给我做小螃蟹吃,”季云青扬起下巴,笑得有些促狭,“我决定吃什么口味的了,要和年糕一起炒的那种哦。”   作者有话要说:   题外话,如果能接受脑花的话,我是说如果啊,可以试试在红油锅底下一次试试   真的入口一瞬间就觉得,什么烦恼啊男人啊爱情啊,瞬间都烟消云散风去了无痕~ 第46章   六月的螃蟹提前上市, 壳尚薄,肉且嫩,中间对半切开下锅翻炒, “滋啦”一声就和大料一起爆了香。   季云青坐在沙发上看窗外, 夏季的天气说变就变,中午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就已经下去瓢泼暴雨, 手机屏幕亮起,出现池妍的回复。   “我们已经到家了, 放心啦。”   窗外闪了一道白, 过了几秒后才传来沉闷的雷声,乌云翻滚, 似乎天际都在隐隐作怒。   厨房里的周铭正拿着个小胡萝卜雕花,锅内的汤在咕嘟嘟地沸腾冒泡, 也没能掩住外面雨声的动静。   蟹肉寒凉,要多放姜丝。   菌菇汤的浮沫撇去,撒一点糖,味道会鲜美许多。   季云青洗完手过去端菜,瞄了眼:“怎么做这么多,吃不完呀。”   “还好啊,也就三菜一汤, ”周铭擦干净手,“没关系, 吃不下也不要勉强。”   六月黄炒年糕,青芥虾球, 手撕包菜, 番茄菌菇汤,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顶上一盏小灯微黄。   “金九银十,”周铭笑道,“天凉的时候蟹才肥,现在先尝点鲜。”   蟹小,那点滋味却更显甘甜,季云青咬着年糕幽幽长叹:“感觉我得变胖了。”   苍天在上,季云青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头一次担心自己的身材,他吃饭向来将就,又运动量大,集训时每每老师给这群考生测量形体时,他都带着点嘚瑟轻松而过,从不担心自己会被要求减肥。   周铭不以为意,这才吃几顿呀,再说了多去健身房运动不就好了么。   “我不去那里,”季云青摇头,“不喜欢练器械。”   周铭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想起林萌萌曾经打趣的那句话:“适度健身吸引异性,过度健身吸引同性”,于是不自在地清清嗓子:“那你喜欢什么样的……身材?”   “没刻意关注过,”季云青想了想,“但上学那会老师对体重有要求,太胖太瘦都不行,得有力量感,不然空翻都跳不起来。”   周铭咳嗽两声:“我是说,你喜欢什么身材的男人。”   他不知道季云青的喜好是否和林萌萌的调侃一样,喜欢那种满身肌肉的举铁狂人,于是继续咳嗽,语气真诚:“如果你喜欢那种块头很大的话……我可以练。”   季云青愣住了,脑海中出现了一些不太合时宜的画面,然后立马疯狂摇头。   “不用不用,什么事都过犹不及,现在就挺好的。”   “哦,”周铭垂下眼睑,又很快抬起来,“那你喜欢我这样的吗?”   季云青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其实从他的审美来看,周铭的外表还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有肌肉但不过分夸张,宽肩窄腰,可以把衣服撑得很好看,尤其是因为动作而蜷起来的胳膊,把挽起来的衬衫崩得很紧。   不然也做不到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往床上扔,还是两次。   季云青大方点头,目光坦然地顺着周铭的肩颈到腰身的曲线看了一圈,点评道:“还成,不赖。”   是很成熟的那种男人味。   周铭咬着嘴唇低笑。   一直到吃完饭,外面的暴雨才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停下来的迹象,雷声没了,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周铭从厨房侧出身:“想吃什么水果,桃子行吗?”   季云青已经香迷糊了,抱着花花在沙发上发呆,没顾得上答话。   “哦,你喜欢脆桃还是软桃,我都买的有,”周铭继续问,“简单吃两口,当餐后甜点。”   季云青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都行,我来切吧,就当活动。”   这人口味真是好宽容,周铭看着他往厨房走,觉得他可爱到要命。   “那……咸豆腐脑还是甜的?”   “都吃,感觉没啥区别。”   “鲜肉粽子还是甜粽子?”   “我倒是都能吃,但姨妈家好像每次买的都是甜的,浇红糖汁那种。”   周铭把桃子拿出来了,是圆滚滚的水蜜桃,粉嘟嘟胖乎乎,尖端那带着点醉人的红。   他问得有点上瘾:“那百事还是……”   “行了,你猜我喝得出来吗?”   “别琢磨了,反正我觉得都挺好吃的,唯一立场坚决的是,”季云青洗了手,拿水弹他,“西瓜一定要是脆的,不能是沙瓤。”   周铭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有品位,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季云青懒得搭理他,伸手去拿水蜜桃,准备先洗一洗,却被周铭抢了个先。   “上面有绒毛,小心过敏了会痒。”   水声里,季云青干脆抱着胳膊看周铭洗桃子,信口问:“那你呢?”   “咸豆腐脑甜粽子,软桃脆西瓜喝百事,”周铭把洗好的桃子放案上,“我这人性格有点刻板,但如果是和你一起吃的话,应该都能接受。”   话已出口,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句情话,果然季云青已经开始认认真真给桃子剥皮,仿佛没听见的样子。   周铭顿时有些后悔,果然,这话一点也不浪漫,太土了,就干笑一声,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但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   那颗水蜜桃被季云青剥得坑坑洼洼的,汁水已经顺着那修长白皙的手指往下淌。   那可是他在市场精挑细选出来的水蜜桃!裹着防撞网兜,一路上被他宝贝似的拎回来,连片绒毛都没有被蹭掉,居然……能被剥得这么丑,一看就知道不会用巧劲,只会用指头按。   “不是这样的。”周铭试图阻止,拿了另外一颗给他做示范,双手放在桃子底部凹槽处,轻轻往旁边一撕,两大片薄如蝉翼的果皮就被灵巧地揭了下来,露出饱满晶莹的果肉,而他的手上还干干净净的,半点汁水都没沾上。   季云青盯着自己有点黏糊的手,没来由地开始不爽。   周铭把剥好的桃子切小块:“我剥虾剥螃蟹都挺厉害的,六月黄不行,等九月份大闸蟹上市,剥给你吃。”   季云青洗手,有心逗他:“这么厉害啊,那你剥人衣服呢?”   重新把手擦干净,季云青好整以暇地往后一靠,带着点戏谑的心态看周铭的表情,凭他对这人的了解,听了这句带点荤的话后,对方一定会面红耳赤。   想想真有趣。   可当他那长而翘的睫毛抬起来时,看到的却不是周铭的羞涩,那人仿佛很轻地笑了下,就把双手撑在他腰侧,离自己那薄薄的衣料只差半拳的距离。   温热的呼吸无比清晰。   “你要试试吗?”   季云青没料到对方这样说,一时愣了下,眨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接。   几乎就在瞬间,周铭往后退去,他没有继续这个暧昧贴近的姿势,背过身去拿小叉子,低声笑:“真是……又菜又爱玩。”   “你什么意思?”季云青有些紧张地用拇指摩挲自己的掌心。   “我是说,”周铭举起块水蜜桃,递到他唇边,“嘴上还撩我呢,自己就先耳朵红了。”   季云青噎住,片刻后生硬地撇过头:“不吃了!”   “很好吃的,”周铭哄他,“生我气可以,桃子是无辜的。”   可那人还是没有理睬他,气势汹汹地与自己擦肩而过,往门外走去,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随着门被阖上的声音,周铭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那叉子上的水蜜桃放嘴里,食不知味地咽下去,心里有些微微的苦涩。   实在是太喜欢了……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啊。   *   和这个六七月的雨水一样多的,是周铭往人家舞蹈室里跑的次数。   可能是学舞蹈的人都比较随意开放,他这点小心思也没藏着掖着,大家遇见他还会笑着调侃几句,但眼神都是善意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周铭隔三差五就会投喂众人的缘故。   一节课结束后大汗淋漓地出来,立马就可以看到周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手上还拎着一杯红糖姜茶和金桔柠檬,无论想喝热的还是冰的,随您选择。   糖炒栗子是亲手做的,提前划过口,被蜂蜜裹着黄澄澄的瓤,甜丝丝粉糯糯。   西瓜是冰镇过的,切好了放在小保鲜盒里,旁边还有备好的精致小叉子。   就连小零嘴柠檬鸡爪,都特么是脱骨的,一口一个,酸酸辣辣。   没多久,众人看季云青的表情已经变了,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便呗”变为了“某些人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   季云青有些无语,扬着下巴问:“之前追我的人不也给你们送零食请吃饭,个个都不为所动,怎么现在这么快就倒戈了?”   小雅捧着一碗姜撞奶,泫然欲泣地说:“我好久没吃过这么正宗的了……”   被季云青冷冷地瞪了一眼,她忙眨眨眼,正色道:“主要是小房东不一样啊。”   旁边吃零食的众人都忙不迭点头:“啊对对对。”   “为什么不一样。”季云青真的有些好奇。   “讲不上来,”小雅想了想,“但感觉,是个很好的人……”   还没说完呢,她那小粉毛就被旁边人拍了一巴掌:“不许给周铭发好人卡,不吉利!”   季云青:“……”   看着这群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狼,突然有些心累,季云青默默地往外走,准备买支甜筒吃,结果刚出门,就看到外面蹲着两个人,正头对头窃窃私语。   一个短发身上是豹纹小背心,腰间扎着个外套,另一个则是穿着衬衫半蹲在地上,绷紧的衣料收在裤腰间,显出漂亮的后背曲线。   这俩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太过入迷,完全没注意后面的季云青。   “……他每次过的都是阴历生日,就七夕那天,”池妍嘴里还叼着个棒棒糖,“AB型血,喜欢穿黑色吧。”   周铭在一边大力点头,谄媚道:“姐,您继续。”   “前男友俩吧,不过不用担心,这人断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池妍咂咂嘴,“特别无情。”   “啊,这个无所谓,”周铭满脸殷切,“我想知道的是,除了专业和看动漫外,他还有什么爱好?”   池妍嘴角一扬:“嗐,这人日子很无趣的,真没啥爱好,不过我给你看这个。”   她说着就神神秘秘地掏出手机,周铭好奇地凑上去:“看什么?”   “季云青的童年照,要看吗,”池妍压低声音,“露屁股那种。”   周铭咽了下口水,目光飘忽:“这……不太好吧……”   “放心,他肯定对你有意思,不然不会带你来见我们,”池妍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如果是别的追求者的话,他早就烦的不行给人打发走了,所以我这是助攻嘛,说呀,看不看?”   周铭目光继续飘忽:“不行,我害怕……”   “他曾把我的cosplay照片发给我老公,没关系,就当扯平了。”   周铭这才收回眼睛,好奇道:“你cos的是什么?”   池妍顿了顿:“巴啦啦小魔仙。”   周铭震惊地看着她那浮夸的金属耳饰和烟熏妆,跟着顿了顿,还是由衷地说:“挺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嘛。”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他的童年照!”   “……要!”   “五盒脱骨鸡爪!”   “必须的,再送五盒酸辣虾球!”   “成交!”   交易达成,两人笑得太过嚣张,却忽略了后面那逐渐阴冷的目光。 第47章   猛灌一大口金桔柠檬, 池妍才恍惚地拍拍胸口:“……当时我真是害怕极了。”   小雅挨着她,眼睛也在朝外看:“好可怜,还没被骂完啊。”   已经是中午, 舞蹈室内的学生差不多都下课走了, 只有几个工作人员留下来,隔着透明的玻璃门看外面的八卦下饭。   周铭比季云青高小半头,但垂着手低着头站得像只鹌鹑, 老老实实地被训话。   季云青抱着胳膊靠在栏杆上,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 嘴唇轻启, 不知在说些什么。   “你觉得有戏吗?”小雅压低声音。   池妍继续喝柠檬水:“必须有,赌不赌?”   小雅犹豫了一下:“可这人真的很难追唉……”   “可你看季云青已经开始欺负他了啊, ”池妍啧啧嘴,“小学男生行为, 好幼稚。”   没过多久,那位小学男生就说了句什么,周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乖巧地转身离开,与此同时,这两位看热闹的也立马散开,假装无事发生。   今天天气还是有些闷, 不知等下会不会还有一场雷阵雨,季云青教训完周铭, 捋起袖子准备找池妍算账,好好讨论一下他那童年照的事, 刚走进舞蹈室, 手机铃声就响了。   是梅硕打来的, 他没好气地接通:“喂?”   “呦,这么大火气,”梅硕在那边笑,“谁惹着你了?”   “有话就说。”季云青一眼就看见了池妍那豹纹小背心,立马眯起眼睛快步走去。   梅硕顿了顿:“就是你真的不再考虑下吗,换个环境什么的,这边条件真挺好的。”   季云青没太在意,继续道:“我已经说过了呀,舞蹈室也开了,想想没必要再过去了,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池妍你给我站住!”   那边却缓了好一会没说话,季云青还以为信号不好,正准备挂了重新打回去,才听到梅硕的叹气。   “云儿,其实我不想说的,但是……程赞上个月出来了。”   季云青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往外走,声音不高不低:“我都快把这傻逼忘了。”   他拉开玻璃门,信步走向外面的消防通道,这里昏暗又无人,只有底下的标识发着幽幽的光,似乎接触不良,那绿光跟鬼火似的一跳一跳,几只小飞虫静静地落在上面。   “他家把消息瞒着了,之前不确定就没敢告诉你,”梅硕压低声音,“已经过去两年……没想到减刑了,但我打听过,人家的确符合政策,就,你懂我意思,这人比较疯,所以你再想想,学校这边最起码安全点。”   季云青已经走到拐角,手指抠着栏杆:“他还好,其实是他妈妈比较疯。”   “反正我觉得都挺渗人的,”梅硕咕哝,“你看吧,我给你提过醒了。”   道谢后挂上电话,季云青没什么表情地站了会,才拾级而上,外面暗沉的乌云已经压下来了,明显憋着场暴雨,燕子很低地掠过,在灰色的地面上划过一道轻巧的黑线。   周铭也在看外面的天。   夏天就是容易风云变幻,这个时候人们胃口就容易一般,据他观察,舞蹈室那群人还挺喜欢酸酸辣辣的小零嘴,尤其是柠檬脱骨鸡爪,一个个都恨不得上来冲自己摇尾巴。   这道菜并不难做,料汁的比例掌握准确就能成功大半,麻烦的是脱骨的过程,得拿小剪刀剖开关节剔除小骨,才能得到一枚完整弹牙的鸡爪,还好周铭有的是耐心,打开电视看个老电影,一下午的时间能剥出个满盆。   就是这段日子做的太多,晚上做梦都是鸡在向他寻仇。   柠檬已经切好了,周铭换了个菜板切辣椒,这次买的是那种超辣线椒,绿油油得泛光,正切着呢,手机就响了。   他瞥了一眼,皱起眉头。   居然是他爹。   周铭父亲是个挺传奇的人物,和儿子性格截然不同,如果说周铭是个刻板安分的小咸鱼,周耀宗的一生就贯彻折腾这两个字。   折腾得可谓轰轰烈烈。   周耀宗年轻时对于爱情亲情都看得很淡,精力充沛地投身事业的同时,还各种挑战极限,比如好容易搞定个公司的大项目,别人都累成狗只想回家歇着,他则开着辆越野车狂飙自驾高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徒步攀岩开赛车,酒局小蜜不嫌多,翼装飞行一跃而下,没事单枪匹马还去澳门赌两把,可谓只要是法律无禁止的事,他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   可以想象,曾经他是怎么看自己这个儿子的。   他不太喜欢孩子,对于哇哇叫的小崽烦的不行,他不理解周铭为什么会把作业拿给他要签字,这种东西自己模仿下不就得了吗,他也不理解周铭为什么会怕黑,男孩儿有什么怕的?更不理解周铭为什么会没有进取精神,只喜欢画画做饭,毫无拼搏之意。   没出息呗。   周铭青春期的时候,试图与他争论过,爱好无贵贱,也没有规定男孩子必须是什么模样,可周耀宗是真的不理解,如果不是年轻时还顾忌他人看法,他连结婚都不愿意。   结果年纪大了,才后知后觉对周铭好了一点。   表现极为粗暴,就是打钱,给房,送产业。   周铭又不傻,知道接受了什么就得付出相应代价,婉拒的时候老爷子叼着雪茄看他,没关系,给你的还没给小情儿的多呢,拿着吧。   周铭一时语塞,接受了部分后表示真的够了,非常感谢。   老爷子说,没关系。   俩人还都挺客气。   年纪更大了一点后,老爷子居然生出了丁点舐犊之情,看着别人家的孙子就有点走不动了,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催催周铭,仍是极为豪迈,啥时候生一个?哦,还没媳妇呢,差点忘了你还没结婚……   所幸这种时刻比较少,周耀宗隔上几个月才会来这么一遭,因而目前这通电话的内容,周铭闭着眼也能猜出来。   他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在哪儿呢,几个月了没给我打过电话!”   周铭不疾不徐地回道:“在家呢,打过两次,都是不同的女人接的,一次说你在洗澡,一次说你正睡觉。”   “那就先不说这个,”周耀宗心情不错似的,“最近谈恋爱没?”   周铭略微回避了这个话题,继续道:“我还想问你呢,已经有新家庭了,为什么还在外面不收心。”   “男人都这样,”周耀宗笑笑,“别盯着你老子看,说你。”   周铭没吭声,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案板。   “如果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个,昨天跟老钱吃饭,他家闺女刚从国外回来,漂亮得很,我安排好时间,你俩见一见。”   “爸,”周铭轻声问,“我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周耀宗愣了下,似乎在回想:“过年吧……哟,都半年没见了。”   “过年没见,你去马尔代夫了,”周铭收回手,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头,“我目前不想和女孩子接触,感情的事自己心里有数,不用安排了。”   周耀宗立刻抬高了声音:“你有数怎么还没让我抱孙子,都说多少次了,你只管生,我来养!”   “爸,如果是单纯喜欢孩子,我建议可以养只小狗,”周铭认真道,“如果只是为了弥补年轻时育儿经历的缺少,就不必投射在孙子身上了,因为您骨子里就不喜欢小孩,即使现在有了孙子,也是逗着玩似的对待,没必要。”   “一年有六个月的时间要出去玩,自己养也就是交给保姆,我现在连你在哪个城市都不知道,所以别惦记我了。”   话刚说完,对面就骂了句什么,直接挂掉电话。   周铭心如止水地把手机放下,却突然发现自己在掉眼泪,与此同时,火辣辣的灼痛感从眼部传来,这个电话来得突然,他忘记洗手,揉眉毛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眼睛了!   皮薄肉厚籽少,来自乡间的超辣线椒,新鲜看得到。   周铭哀嚎一声,快步走向洗手间,打开凉水就开始疯狂洗脸,可两只眼睛仍痛得不行,甚至都有点睁不开,镜子里一照,眼角皮肤果然已经泛红。   冰箱里倒是囤的有冰块,用纱布裹着敷在眼睛上,才稍微有那么点缓解的迹象,周铭仰天躺在沙发上,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其实平时做这道菜他都会戴手套的,但就是今天家里手套没了,想着辣到手也没什么,结果就成了这样。   过了好一会,皮肤都被冰的有些麻木,周铭把冰块收拾好,再次洗个脸,镜子里的自己脸上还挂着水珠,眼睛红红的,还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肿。   痛觉倒是没了,木的。   太丑了,不能让季云青看到,周铭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本来今天把人惹着了,还想着晚上一起吃饭赔罪,这下只能干脆放弃。   一道惊雷轰然响起,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声音逐渐增大,慢慢有了劈天盖地的气势。   周铭愣了下,不确定季云青有没有拿伞,舞蹈室在小区最外面的商业圈,走回楼栋还需要步行好几分钟,他拿起手机就给对方打电话。   没人接。   周铭看向时间,下午六点,兴许这会还在上课?他有些不确定,犹豫了好一会,才暗戳戳地给小雅发信息。   “下雨了,你们带伞了吗?”   屏幕很快亮起:“雨大开车危险,我们不走了,已经在旁边开了酒店,彻夜狂欢!”   周铭抓着手机:“那季云青也在吗?”   “他刚刚走呀,”小雅回复很快,“估计这会都到家了吧。”   周铭本能地站起来往外面走去,开门的瞬间又犹豫了下自己现在的尊荣,可就在这个档口,可视门铃上面出现了季云青的身影。   不止他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   是个身形瘦削的年轻男子,头发剃得有点短,身姿倒是很挺拔,离季云青挨得很近。   两人都被雨淋透了,衣料贴在身上,显示出明显的背部曲线来。   走到门边,季云青却没立刻开门,而是冲对方说了句什么,那人就低声下气地扯着季云青的胳膊摇了摇,似是在撒娇。   而季云青没有甩开,而是带着点无奈似的,打开门,推着那人的背一同进了屋。   门关上了。   周铭眨眨眼,默默地往沙发走,抱起花花把脸埋在上面,使劲儿蹭啊蹭,蹭到小猫不耐烦地从他怀里跳出去,才抬起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   应该就是朋友吧,他想,淋了雨,带朋友回家换换衣服很正常呀。   桌子上还摆着一大盆处理好的鸡爪,厨房则是切好的调料,周铭去洗了手,做最后的腌制工作。   切好的柠檬和辣椒放进去,再加入百香果,记得季云青好像就一个弟弟吧,说不定那人是别的亲戚……   蚝油,生抽还有芝麻油,按比例调好,还有香菜也要加进去,季云青对朋友住家里不怎么介意吧,一般人应该都不会介意,不是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别别扭扭……   周铭长叹一声,心不在焉地开始搅拌,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拌均匀后裹上保鲜膜,放冰箱冷藏过夜就好,周铭回到客厅,花瓶里的向日葵有点蔫吧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但是周铭这会不想换。   他坐在沙发上发呆,脑子里被季云青搅和得晕晕乎乎,心里想的却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周铭曾经想过,自己不爱和生人打交道,不喜欢别人进自己家的性格是怎么来的,大概就是童年时期形成的习惯,他那时候也有很多话,很多的疑问想问爸爸妈妈,可是得到的回应很少,渐渐的,期待感就降低,不合群就不是受欢迎的小孩,不受欢迎的小孩就不容易被看到,他不喜欢在大人面前表演节目,不会举着杯子在席上敬酒,竞选班干的时候也永远不会举手。   虽然他做的,可能比那些小班长更多。   还好周铭从小动手能力就很强,拿纸盒子给自己做了个小小的城堡。   只能小孩子钻进去,大人进不去哦。   说是城堡,其实也就是个长宽一米多的,黑暗狭窄的小小空间,就放在他卧室的床旁边。   周铭给它其名为“我的房间”,他在里面玩,在里面睡觉,两条细细的腿伸在外面,谁都不许进来,这是他自己的地盘,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外面响起了门铃声。   周铭猛然一惊,才发现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他不知不觉在沙发上坐了这么久,站起来时两腿发麻,差点摔倒。   门开了,外面是季云青。   好像没有洗过澡,头发和衣服都还没干,那张漂亮的脸上有点生气的样子,直接冲了进来,带着一股儿夏天的湿潮气味。   “那个傻逼终于睡了,”季云青熟稔地开始换鞋,“我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哎?”   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你刚刚哭了吗?”   “没有没有,”周铭慌忙解释,“我做柠檬鸡爪,辣到眼睛了。”   季云青带着点狐疑地看他,似乎在掂量这句话是不是真的。   “你……你怎么过来了,”周铭有些心跳起来,坦率承认,“我刚刚看到你带着人进去,以为你今天有事。”   “嗯,所以我过来跟你说啊。”季云青已经换好拖鞋,“怎么,赶我走?”   周铭拼命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为什么不告诉啊,”季云青奇怪道,“我又不是没长嘴。”   他弯下腰,接住了蹿过来的花花,把脸埋在上面蹭了好一会,才满足地抬起头:“我不想和那人待一个屋子,我来你这里睡。”   “……啥?”   “没听清的话当我没说。”   “听清了听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小说向来没什么雷点,唯一不喜欢的就是主角没长嘴   尤其是听墙角的时候,还只听了一半就扭头跑了   妈呀那误会能持续半本书,经常我恨不得穿进去大吼一声两句话的事说清楚就行了为什么要互相折磨啊   所以我就不会写那种很勾人的误会哈哈,角色也不够高大上,都挺不完美的   这本情节也比较平淡,就是文案里的那句话   两个笨拙的人相互靠近,彼此温暖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   “我们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花,不做第一也没有关系,本来就是特别的唯一” 第48章   季云青抱着花花往沙发那去, 刚坐下又猛然站起来,很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不行,我衣服还湿着。”   “怎么没换一下, ”周铭跟上来, “先去洗个澡,我给你煮姜茶喝。”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季云青的眼角似乎抽抽了一下。   “根本没时间换衣服……我先去洗澡, 出来跟你说。”   头发有点软趴趴,浑身都潮不拉叽, 季云青把花花放下就往洗手间那去, 走一半突然驻足,缓慢地转过身:“我睡衣没拿。”   雷声阵阵, 雨势仍不见小,落地窗上蜿蜒的水道几乎都等不及地往下淌。   周铭顿了顿:“要不, 你先穿我的?”   他眼睛盯着餐桌上那蔫吧的向日葵看,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绞着,耳畔只能听见沉闷的雨声,心里的小鹿跳得越来越快。   直到听见季云青轻飘飘地来了句:“好啊。”   砰,小鹿差点跳出胸腔。   周铭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把季云青带去衣帽间的,打开柜子,一面里面整整齐齐挂着各样的睡衣, 棉质的居多,长袖长裤, 几乎都没什么图案装饰,简简单单。   季云青凑近看了眼, 又立马直起身子:“我穿的话, 会大吧。”   “要不给你拿个T恤?”   “不行, ”季云青沉默片刻,“我突然想起来了,不能内衣也穿你的吧。”   砰,小鹿跳出胸腔了,撞得周铭踉跄几下,飞快地红了脸。   季云青皱着眉,老大不情愿地朝外面走去,似乎对于和那人处于同一空间很烦躁似的,周铭跟在后面紧盯着他的背影,立马张口:“需要我陪你一块过去吗?”   “不用,等我就好。”   季云青深吸一口气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周铭刚把柜子阖上,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这人就抱着睡衣浴巾快步回来了,那叫一个速度。   周铭没敢看他,把脸撇向别处:“我去煮姜茶。”   锅中沸水烧滚,加姜片和红枣小火煮十分钟就好,周铭看了眼时间,继续靠在橱柜上,眼睛盯着窗外的雨看。   在厨房里,应该是听不到浴室里响动的。   可就有那么点淅淅沥沥的水流声,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蚂蚁噬心似的咬着他的耳朵,周铭不自在地咬着手指尖转移注意力,甚至怀疑自己出现幻听。   汤沸腾了,周铭关掉火再焖会,这下厨房安静许多,水流声继续往他耳朵眼里钻,挠得他胳膊上都稍微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受不了了,往客厅走去准备打开电视,起码能盖住点动静,可没走两步就回了头,看到浴室里的光亮,暖黄色,晕乎乎,季云青正在里面洗澡。   周铭沉默了会,还是回到厨房,默默地打开手机开始听歌。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   慌慌张张切歌。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他自暴自弃地把手机关了,随手扔到一旁,学着公园的老大爷摸出俩核桃,来回地在手里转着玩,但这还是无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干脆小声背《出师表》,上学时被金老师武力逼迫,用了一星期的时间,把这篇文章背到精神恍惚,四大皆空。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季云青叫自己的声音,周铭已经心如止水地抬起眼睛,看向门外。   “嘟囔啥呢?”季云青已经洗完澡,整个人都水灵灵暖洋洋的,一身深蓝色丝质睡衣,更衬得皮肤白皙,嘴唇红润,眼睫有些湿润,带点笑意看着自己。   “咔吧”一声,壳碎了。   季云青震惊地看着他:“大晚上的你表演徒手碎核桃?”   周铭默默地把手上的东西放案板上:“纸皮的……明天熬琥珀核桃仁吃,你去客厅等我,红糖姜茶好了。”   在食物面前季云青向来乖巧,不吭声地就转头走了,周铭在心里长长地深呼吸三次,才把姜茶倒进粗瓷杯,收敛神情端出去。   季云青在沙发上坐着,接过姜茶就小口喝了起来,这人给啥吃啥,让周铭总有一种喂猫的错觉,恨不得能给他再顺顺毛剪剪指甲,好使劲儿在肚子上揉一把。   姜茶驱寒,一整杯喝完浑身都热乎起来,季云青满足地打了个呵欠,刚站起来往厨房去,半道就被周铭拦着了。   “我去洗杯子,”季云青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周铭接过:“我来我来。”   季云青:“……洗个杯子我还是可以的。”   他没松手,而周铭的手已经搭了上去,直至热度传来,周铭才意识到自己正按着人家。   其实周铭还真不是故意的。   主要他这会儿有点慌,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干,也就不由自主过去接那个杯子,然后一使劲,居然没挣动,季云青仍紧紧地抓着把手,面无表情。   “放手。”   “……对不起。”   洗完杯子刷完牙,带着点清爽的薄荷味,季云青抬起眼皮,盯着周铭看:“我晚上睡哪儿?”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周铭在心里把这句默背完毕,才按捺住澎湃的心跳,平静笑道:“家里一直没来过人,客卧那都快成储物室了,不过很干净,你等我一下换被褥就好。”   讲真,这个眼神很清白。   来之前季云青纠结过,要不要去外面和池妍她们凑合下,但他有点烦这堆人吵吵,说不定还要再熬个通宵,可来周铭这里呢,他拿不准对方会怎么给自己安排住宿,如果是半开玩笑要求同住一间的话……   那我扭头就走,季云青心想。   所以当看到周铭清澈的眼神时,季云青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一方面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又有点小而隐秘的别扭。   客卧果然和整体风格一致,简单干净,周铭俯下腰抚平床单上的褶皱,新换的被褥灰色方格,带着按时在阳光下晾晒过的味道,季云青靠在门框上微微出神,心里有点泛起不应有的涟漪。   “你睡觉熏香吗?”   季云青愣了下,摇头:“不,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认床吗?”周铭已经直起身子,朝自己走来。   “还好,”季云青后退半步,“过一会也就睡着了。”   周铭步伐沉稳,语调轻松:“那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走进厨房,拿了枚很大的橘子出来,泛着光沉甸甸,一看就很甜,用小刀沿着蒂部划一圈,把果肉尽数取出,碗橱里还有支小蜡烛,周铭拿着东西出来给季云青看:“很多人换地方失眠,闻点清新的味道会好很多。”   季云青凑过去看:“这是什么?”   “小桔灯。”   怕示范时的气氛太过暧昧,周铭把橘子放在个装饰用的玻璃杯上:“等会关灯了,你可以把蜡烛点上,很好看的。”   他说得真诚,手指上还残留点果肉酸酸甜甜的味道,季云青两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摩挲自己的手指,扬起下巴刚要说话,就被周铭打断了。   “别说,”他垂眸笑道,“你肯定又要逗我。”   季云青的指甲扣在掌心:“我没有。”   “你有,”周铭后退半步抱住胳膊,“你每次这种挑衅的表情,下一秒就开始逗我了。”   话一说开,季云青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跟着笑道:“哪儿有,我只是……”   算了,好像的确是他先撕开窗户纸的次数比较多,对方只是笨拙地见招拆招而已。   “我本来还想,你会不会说让我跟你凑合着睡,”季云青干脆讲个痛快,“所以……挺好的,是我多想了。”   “你没有多想,”周铭神色坦然,“我想了,但感觉要凉。”   季云青:“……”   “并且我刚刚背了四遍《出师表》,”周铭解释道,“不然我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周铭毫不迟疑:“会忍不住想吻你。”   季云青觉得,这句又菜又爱玩来形容自己真没错,已经拒绝了人家,却又老忍不住想逗逗周铭,听到真情流露的回话后也免不了脸红心跳,他什么时候这样欠了?陌生的情绪难以形容,难抑的不安涌上心头,他别别扭扭地转过脸,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那我睡了,明天请你吃烤肉,晚安!”   “啊,你不是有话跟我讲吗,”周铭没反应过来,“那人是谁呀。”   季云青有些生硬地上前,逼着周铭后退半步,“明天再说!”   周铭简直想掐他的脸蛋,这人坏透了,怎么可以又这样,可门还是毫不留情地在面前阖上,带走了那人身上和自己同样的沐浴露香味。   有点气哦。   虽然他俩在一张床上睡过,但那次他喝多了,俗称艺高人胆大,醒来后才魂飞魄散,可今天俩人都清醒着,这么好的晚上,要是能坐一起聊聊天该多好。   尤其是外面还在下雨,真的很适合依偎在一起,身上披着毛毯,慢慢地喝一杯热茶。   周铭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回去睡觉,往床上一躺,眼睛那里的疼痛似乎又有些微妙地痒起来,他翻了个身想抱着花花,却摸了个空,又抬脚踢了下被子,床尾那里也空空荡荡的。   这长毛妹子跑哪儿了,它跟人睡惯了,晚上总是要窝在床上的。   可能是在吃猫粮?周铭也没多想,盖好被子准备数羊,耳畔却传来一阵难以忽略的细密声音。   有点尖锐,却十分清晰。   像指甲划过黑板,又像铲子快速翻炒空铁锅,周铭猛然坐起身子,花花在挠客卧的门!   客卧的门从来没关过,而他的门睡觉时也会留个缝,能让小猫好来去自如,眼看着屋里有扇门莫名关上了,玳瑁坐在门口思索许久,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疑惑,终于站起身子,开始使劲儿挠门。   刺啦——刺啦——   周铭一轱辘从床上翻下来,跑去客卧门口一看,花花正挠得起劲儿,对身后的脚步声充耳不闻。   “花花!”周铭上前抱起小猫,低声训斥,“不能打扰人家睡觉,知道吗?”   小猫不满地喵了两声,接着,那扇门就向后打开了,季云青揉着眼睛地出现在后面,轻轻地拧着眉头。   周铭一个哆嗦,感觉季云青也要上来挠自己。   “屋里从没关过门,”他试图解释,“所以花花有点不习惯。”   季云青叹口气:“那我把它放进来,跟我睡行吗,开着门我也睡不着。”   “不行的,它半夜要出来喝水上厕所。”   小玳瑁在周铭的怀里挣扎了下,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直直地竖起尾巴,趾高气昂地走进客卧,而没开灯的有些昏暗的光线下,两人大眼瞪小眼,彼此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   养猫人都懂的痛 第49章   天蒙蒙亮, 周铭打着呵欠坐起来,昨天被辣到的疼已经完全没了,被失眠的酸涩所取代, 脑袋跟着昏沉, 简直就是一团浆糊。   只有《出师表》的内容依然清晰。   昨晚起码背了得有二十遍,周铭才沉沉睡去。   他恨自己是君子又是小人,朝思暮想的人在一墙之隔睡着, 说是什么妄念都没有也太虚伪,周铭长叹一声打开花洒冲凉水澡, 不知道自己前三十年是怎么过的, 能够心如止水,可目前刺啦的一簇小火苗, 几乎就能把他整个人点着。   季云青应该还没醒,这人是个爱睡懒觉的主, 周铭也把动作放得轻而又轻,甚至连早餐都是在厨房吃的——因为花花折腾,客卧门是留着的,他怕把人家吵醒。   昨天下了那么久的雨,今天便放了晴,周铭在书房里画速写,好堵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灰色线条在纸上打出阴影,形成物体的轮廓, 指腹擦过边缘,形成深浅的对比, 他今天刻意放慢速度, 好来打发等待的时间。   一直到日上三竿, 外面才传来动静,周铭支着耳朵听呢,果然几秒后就出现了那深蓝色的身影,季云青揉着眼睛过来,嘟囔了一句早安。   周铭手一动,铅笔尖在纸上戳断了。   因为这人正站在他身边,微微俯下,认真地盯着那副消磨时间的画,熟悉的沐浴露香味传来,季云青的下巴几乎都要挨着周铭的肩,甚至能感觉到那翘起来的头发,正若无其事地擦过自己的耳畔。   “画的是那位蒸槐花包子的阿姨吗?”季云青刚睡醒,嗓音就带了点哑,“真好看。”   颈窝那里被温热的呼吸带得酥麻,周铭喉头滚动,艰难张口。   “离得太近了……”   “不行吗,”季云青纹丝不动,“不让看啊,小气。”   一听就是故意的,又带着点坏心眼来逗他,周铭手心痒痒,真的很想掐一把那光滑的小脸蛋,可被那落下来的发梢撩得晕晕乎乎,张口就先落了下乘:“你这是干嘛呀……”   话音刚落,两人俱是一惊。   周铭嗓音本来就低沉,又因为那么点惶然劲儿,这句话被他说得软到要滴水,简直就是“欲拒还迎”四个字的最佳写照,若是让外人光听不看画面,绝对会认为这屋子里正在进行某些不可描述之事。   季云青清清嗓子:“不让看就算了。”   “可你不是在看画,”周铭有点委屈,“你在调戏我。”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不能吗,我给过钱的。”   “林萌萌发信息问我到底咱俩谁睡谁,”那人语调上扬,“他说自己实在想不通,你居然这么值钱。”   周铭哆哆嗦嗦张口:“我忘记告诉他是房租了,你怎么说的?”   季云青的手优雅地撑在书桌上,坦然地张口:“我告诉他,是我睡了你……”   他那点狡黠的笑还没收回去呢,就听见“砰”的巨响,紧接着就是下巴和嘴里传来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季云青仿佛是动漫里被主角一拳打飞的反派,瞬间脖子往后仰去,整个人都不由得退着踉跄好几步。   周铭嗷一嗓子冲上来:“卧槽对不起我猛地站起来了你没事吧我看看……”   季云青捂着嘴不说话,有些吃痛地眯着眼,神色茫然。   周铭差点跪下,刚刚他被季云青凑近的呼吸逼得浑身僵硬,脑海里那根弦就直接炸了,结果忽略了人家下巴还虚虚悬在自己肩膀上呢,这么好的气氛!这么暧昧的对话!全部给搞砸了,简直想一头撞死。   “疼吗,”周铭急得都快出汗了,“撞到哪儿了?”   季云青终于反应过来了,一声不吭地扭头往外走,去洗手间那里照镜子,周铭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刚靠近就看到水池子里的殷红。   “咬破舌头了,”季云青打开水龙头,自己都想笑,“果然不能随便欺负人,报应了。”   那点鲜血很快就被冲走,季云青用手捧着水漱口,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面色平静地转过身子,却被对方直接捧起了脸。   “张嘴我看看。”周铭眉头皱得很深,声音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季云青眨眨眼,稍微张开嘴,好让对方能看到舌尖那不大不小的口子,血很快就止住了,只是蛰得慌,一开始还疼得他倒抽气,刚刚被凉水冲了,就只剩下麻木。   这样被人捧着脸太羞耻,尤其是周铭手指修长,指腹带着丁点的茧,季云青甚至觉得可以一只手就可以盖住他整张脸,正想往后躲的时候,那温暖的触感就消失了。   “两天就好了,”季云青只觉得自己活该,“没啥。”   周铭很快从外面回来,手上端着个杯子:“再用淡盐水漱下口。”   季云青没反抗,漱完口后直起身子,舌尖上的麻木感好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嘴里淡淡的咸味,就自嘲地笑道:“早饭可以来点甜的吗?”   “都快十二点了,”周铭心疼坏了,“想想中午吃什么吧,本来打算给你做麻辣香锅,下午炒点琥珀核桃仁,现在换了。”   季云青顿了顿,终于开始后悔刚刚的嚣张。   电视打开,水果切好和猫一起给人送到手边,周铭才往厨房过去准备做饭,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子:“你那位朋友会过来吗,需不需要我多做点?”   “不用,”季云青先垫吧着肚子,“我给他父母联系了,一会过来把人接走,没我啥事。”   周铭闻言点点头,进厨房系上围裙开始做饭,既然季云青说过会告诉他,他便不会多问,等对方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好。   冬瓜烧虾仁,鸡蛋炒杂蔬,干贝豆腐汤,还有一份柠檬香煎三文鱼,季云青去厨房端菜,觉得麻辣香锅没了也挺不错。   虾仁和姜片一起煸炒过,配着半透明的冬瓜偎在汤汁里,拌米饭再鲜美不过,季云青饿了,被豆腐汤烫了下,轻轻地“嘶”了一声,手边就被递上杯微凉的水。   “真体贴,”杯子握在手里,季云青认真道,“以后不随便调戏你了。”   “没关系,”周铭抬起头,“对我负责就好。”   季云青又不说话了。   周铭差不多已经摸出这人的脾气了,在吃的面前无比真诚乖巧,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其余时刻都是冷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而恶作剧的念头上来时,就会带着点笑扬起下巴,目光直率又挑衅。   唉……周铭在心里酸酸地叹了口气。   饭吃了一半,手机铃声响了,季云青拉开凳子去客卧拿手机,周铭就放下筷子等着,没两分钟的功夫,那人出来了,表情没什么变化地张口:“他爸爸过来接了,我去开门。”   周铭跟着站起来:“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不用,”季云青已经开始往外走,“怕他再跑,我就把门反锁了。”   在出门的刹那,季云青很快地转过身来:“你什么都不用做……等我回来吃饭就好。”   他这句话语气挺平淡的,内容也没什么特殊,但偏偏就给周铭心里撒了一堆粉红泡泡,他双手捂住脸重新坐下,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就是季云青好像,还挺有男友力的。   那么自己,就在这里乖乖地等他。   果然没有让自己等太久,季云青很快就回来了,平静地坐在对面。   “走了吗?”   “嗯,没想到是他妈妈过来接的。”   “没什么事吧?”周铭给他递上筷子。   “还好,”季云青语气没什么波澜,“只是他妈妈曾经试图砍我,黑灯瞎火的……被我踹断了根肋骨。”   周铭哦了一声低下头,又瞬间睁大眼:“啊?”   “我看不清啊,”季云青解释道,“当时化妆间没开灯,谁知道她会提前躲在衣架后面,我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我意思说她为什么想要伤害你?”周铭站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季云青想了想:“两年多了吧,吃完饭我讲给你听吧?”   周铭把碗一推:“我吃不下了。”   “那我现在就讲,”季云青慢悠悠地喝口水,“也不算什么大事。”   就是个俗套的故事。   程赞是他的学弟,也是他见过的最认真刻苦的舞者,但不太一样的是,他的刻苦带了点偏执,或者可以说是自虐,曾经季云青觉得,这人仿佛不要命了,后来他才发现,那一次次的濒临极限时,程赞好像在努力让自己受伤。   “学长,你会帮我吗,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吗?”程赞在后台堵他,目光哀切,“我爸妈下个月就要回国,他们想要看我领舞……”   他出身艺术世家,父母都是国内有名的舞者,长姐程晓也是极为出色的芭蕾舞演员,此时正在国外巡演,优秀的基因给他了长手长脚的身形,也带来了自小专业的培养,在这一批年轻人里,最亮眼的便是程赞和季云青。   季云青不喜欢这样,领舞与否全由老师安排,他向来不耐烦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于是没怎么搭理对方就离开了。   第二天就出了事。   “他几乎就是在自杀,”季云青把杯子放下,“我正好在旁边帮忙走位,就冲了上去,结果我俩一块从舞台上滚了下来,给我砸了个轻度脑震荡。”   周铭瞪着他。   “虽然以前比赛时经常见,但我俩关系一般,”季云青继续道,“反正那一次他的心理问题被发现了,团里都劝他回家休息,正巧当时有个节目邀请,算是补偿吧,机会就给了我。”   能露脸,大大提升知名度,还能与很多圈里人脉搭上关系,与艺人的团队合作进行编舞,工作也没那么辛苦,季云青没多想就接了下来,他倒不是在意这些弯弯绕绕,只觉得新奇有趣。   而程赞那边就不太好受了。   他妈妈俞秋兰五十出头,身段如昔玲珑,微笑地看着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的儿子,语气充满鼓励:“不是我们逼你,是你自己选择的舞蹈呀,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你不行呢?”   “你看爸爸妈妈不会批评别人,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她温柔地拍着鼓囊囊的被子,“不要辜负大家对你的期望,你要学会感恩哦……”   季云青拍了拍周铭的手,示意他坐下。   “周围不是非黑即白的,”那双玻璃珠似的眼睛平静极了,“成年人的世界里也或多或少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排挤,贪污,甚至性贿赂,都可能存在。”   俞秋兰就拿着这些东西,坐在了领导的办公室里,微笑着要求替换为自己的儿子。   他的心理问题很严重,大家都能看出来,可俞秋兰不信,她家正厅挂着一副泼墨:“若非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其实很多苦,是没有必要去吃的。   “我那时候脾气也比较烈,”季云青笑了,“总之就是,我手里也拿到了一些证据,就和人杠起来了,当时老师们都劝我息事宁人,不能给团里抹黑泼脏水,你都不知道,那段日子给我烦得……”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下一秒周铭就伸出手,把他那略小一号的手包在掌心。   在季云青放弃的同时,程赞回到了舞台,在一次彩排时,道具换成了真的利刃,苍白着脸的青年人对着空荡的观众席笑容灿烂:“爸爸妈妈,你们都说艺术是忘我,我做到了吗?”   他和角色融合,鲜血从同事的腹部喷涌而出,如怨如慕的音乐声未停,程赞在舞台上悠然起舞。   “事情就是这样,”季云青没有把手抽走,“他妈妈专业很厉害,但人的确很疯,所以我也被迫接受了调查,总而言之,大概是有些失望吧,我就不想在那里继续待了,只想有个能安心跳舞的地方。”   “不过我经常回去看,我大大方方地回去,有些人走了,又新来了些人,时间过得很快,你别说程赞在里面蹲了两年,气色反而好很多了……”   他轻描淡写,一些话并没有跟周铭说全,也没必要讲那么清。   但他知道,周铭是明白的。   “那他现在来找你做什么?”周铭看着他,轻声问。   “他爸妈想让他出国,进姐姐的舞团重新开始,”季云青拧着眉,“而他,只想再跳一次《西厢》。”   周铭想起那次祁妙的演出,想起曾经说过的,每次排演《西厢》的时候季云青都会到场,因为这支舞是他编的,所以一定会亲自前来,安静坐在观众席里。   “这不是我编的,这是程赞的作品,他家当初把团里害苦了,至今都被有点没缓过劲儿,我只是一直在帮他盯着,好让这支舞能一直高规格地保留下来。”   季云青一哂:“就当我多管闲事。”   但是当落汤鸡似的程赞出现在自己面前,哀求地看着他时,季云青还是拒绝了。   “自己去,堂堂正正地去找李老师,”季云青无奈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说出的话却很干脆,“但我建议你还是先休息段时间,你的状态还是不太好。”   程赞凄然一笑:“学长,我快来不及了。”   他身形依然挺拔,眼神有些晃,头发刚刚长出来一些,季云青再问,他就不说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季云青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的性格,更讨厌被卷入麻烦事里,天色已晚便只好收留一宿,第二天就联系了对方父母,再次见到俞秋兰时,这个女人仍是一身优雅的衣衫,毫无对儿子处境感到任何狼狈,高傲地和司机一起带着程赞离开。   唯一的话是季云青说的。   “别太逼他了,他很不容易的。”   俞秋兰关上了车门,扬长而去。   周铭把他的手握得很紧,不错眼珠地盯着季云青。   “行了,”季云青终于抽回手,“饭都凉了。”   “怎么办,”周铭还在盯他,“我再去热热?”   季云青伸着懒腰:“可是我感觉不饿了……这会儿只想吃支甜筒。”   “可以啊,”周铭已经站起来了,笑吟吟地看着他,“我也想吃,走吧。”   要不然说季云青这人在食物面前很乖巧呢,刚还隐隐有些沉溺往事,这会儿立马跑去对面换衣服,开开心心地要出门买甜筒吃,昨天就惦记着这个了,结果听见了池妍和周铭说小话……   季云青系扣子的手顿住了,突然有些牙根痒痒。   不行,还是得找个机会给池妍削一顿,以绝后患。   今天是周末,商铺外逛街的行人格外的多,连绵的雨天结束后迎来晴日,各路商家都跟着心情好,铆足了劲儿宣传。   周铭和季云青一人一支甜筒,满足地边吃边溜达。   俩人的口味挺类似,都喜欢这种原味的牛乳冰淇淋,季云青有时候还好,能接受淋点果酱什么的,而周铭喜欢水果,却不太能接受水果味的副食。   比如樱桃多好吃啊,但做成樱桃口味的饮料就觉得很怪。   “吃点凉的会好点,”周铭咬了口蛋卷,“舌头还疼吗?”   季云青正吃得认真:“哎呀别提了,两天就好了。”   阳光好,冰淇淋就化得有点快,周铭三两口吃完就掏出湿纸巾,还没来得及擦手呢,就被人拦住了。   “先生您好,”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女孩热情地凑上来,“有兴趣了解一下米兰婚纱摄影吗?”   周铭默默地给季云青也递了张湿纸巾,立马摇了摇头。   “没关系,有机会可以了解一下,”女孩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给两人递上宣传单就后退两步,冲旁边一个紧身衬衫男人嘀咕,“凯尼你说,要是咱家顾客都这颜值该多好呀。”   那个叫凯尼仿佛正在生气,带着点不屑抬起眼皮,看到周铭时瞬间眼睛一亮。   “帅哥!”他一甩头发,大步上前拦住两人去路,“介绍一下,我是米兰婚纱摄影的凯尼老师……”   周铭都带着季云青都往外走了,闻言摆摆手:“不好意思,目前不需要。”   “哎呀,人家想说的不是这个啦,”凯尼拧着身子一跺脚,“我是说帅哥这会有没有时间,来我们店里拍摄一组模特照,有偿的哦。”   周铭愣了下,迎着那火热的目光看向季云青,而季云青则默默后退半步。   眼看周铭又要开口拒绝,凯尼的语气居然带了点撒娇:“帅哥帮帮忙嘛,很快的,废不了你们多少时间。”   “去呗,”季云青在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反正下午又没事。”   凯尼娇俏地拍着手:“亲爱的说得对,不过这位帅哥更符合我们今天的主题,下次有机会的话也拍你哦嘻嘻。”   季云青面无表情:“心领了。”   周铭继续挣扎:“我没有拍摄经验。”   “没关系,”凯尼笑眯眯地说,“今天人家正烦着呢,男模特临时放鸽子,你外形这么好,只需要听摄影师的安排,配合女模特就好,很简单的!”   季云青的脸上带了点笑:“那……是什么主题?”   凯尼又一跺脚:“是浪漫的情侣主题哦,激动吗!”   周铭目瞪口呆地后退,大力摇头表示算了算了,只想拉着季云青就跑。   而季云青则忽视了那慌张的眼神,慢条斯理地咬着甜筒。   “是很亲密的那种情侣照吗?”   凯尼羞涩一笑:“还可以啦,没有那么大尺度的,你想想和女模特拍照还能赚外快,多好呀。”   季云青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可以考虑,不过……”   他把最后一口甜筒吃完,才冲着凯尼微微一笑,目光坚定。   “……得加钱。” 第50章   “对, 就是这样的表情,帅哥再靠近一点,”摄影师调整着光圈, “不要动, ok!”   周铭脸上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半分钟后摄影师再度要求他们贴得近点,漂亮的女模特笑笑, 大大方方地把他虚空的手按自己腰上:“没关系,不用这么绅士手, 都是工作。”   掌心下是丝绸礼服柔滑的触感, 周铭垂着眼睛“嗯”了一声,等待闪光灯的亮起。   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只是有点小小的生气。   虽然是话赶话造成的后果。   “难道你想让我去吗?”   “不是挺有趣的嘛,赚钱了请我们喝奶茶。”   所以他就在婚纱影楼里穿得西装革履, 人生头一次上了层粉底,与女模特摆出亲密姿势,对方认真而专业,对于周铭而言,他的确没有什么拍摄的经验,所以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衣架子,听从摄影师的指令。   而那个罪魁祸首则在不远处的小沙发上坐着, 优哉游哉地吃零食,喝奶茶, 玩手机。   甚至都懒得往这边看一眼。   周铭感觉有些心梗,轻叹一声也就转过头, 调整自己僵硬的表情, 和想象中并不一样, 拍摄居然是件体力活,虽说是两个小时的临时摄影,但浑身都别扭麻木,滋味的确不太好受。   “帅哥等会亲一下诺诺的脸颊,”摄影师抬起头,对旁边的助理说,“你再去整理下刘海,别挡住脸了。”   周铭愣了下,其实刚刚的姿势还好,基本都是些背靠背,或者挽着胳膊,他倒是也能接受,但是如果要亲吻的话……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季云青。   目光交错的瞬间,季云青轻巧地低下头。   然后下一秒,他就举起手机,做出准备拍照的姿势。   配上个扬起下巴的微笑表情,极其嚣张。   周铭差点没背过气去,果断地冲着摄影师道歉:“不好意思啊,这种亲密接触我实在有点做不到。”   女模特诺诺正侧着脸,由旁边助手给她补妆,闻言噗嗤一笑:“人家肯定有对象,哥你别为难人啊。”   摄影师跟着笑:“没事,你对象又不在这里,稳住别慌。”   “你傻啊,”诺诺乐道,“回头这照片开始宣传,不就让人看见了吗,掩耳盗铃不是。”   她说着把一缕额发挂在耳畔,冲周铭友好地眨眼睛:“没关系兄弟,我支持你,男人在外也得在心里记挂老婆,这是好事。”   周铭不知如何回复,无奈地干笑两声,就使劲儿瞪了一眼季云青。   那人已经把手机收起来了,仓鼠似的继续吃桌上的小点心,两条大长腿放松地交叠着,说不出的惬意。   凯尼带着一头汗从外面进来,快步走向立式空调,刚刚那几句话被他给听见了,边用手摇着给自己扇风边飞着媚眼:“哎呀,帅哥不好意思的话先来我这练练,真没啥。”   最终还是诺诺帮忙下了这个台阶,用错位完成了最后这几张的拍摄,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你们做婚纱摄影的还不明白吗,主角就是女人要美美美,男人就当个挂件道具用,那么认真干嘛。   摄影师也没再勉强,指导两人摆好姿势后就继续拍照,季云青垂下眼睫,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周铭和诺诺含情脉脉地对视,一个高大俊朗,一个娇媚可人,外表看起来真特么般配极了。   尤其是周铭天生眉眼锋利英俊,当他凝视对方的时候,目光就很……拉丝。   深情得要命。   季云青若无其事地剥开一块糕点,没防备里面有榛子仁,直接碰到了舌头上的伤口,蛰得有点疼。   怎么拍这么久。   廉价劳动力也不带这样使唤的啊。   好容易结束今天的拍摄,周铭洗完脸就大踏步地往更衣间去换衣服,而别人都围在摄像机旁边看,叽叽喳喳地在那儿讨论。   “不过来看看吗?”摄影师摸出根烟叼嘴里解馋,没点着,“效果不错哦,就是你的眼神得练练。”   “人家第一次拍,已经很好啦,”凯尼嗔怪地撞了他一下,“来来来咱俩加个微信,我给你付钱呀。”   诺诺在一边笑:“冷知识,不用加微信也能付款的。”   凯尼:“哎呀,住得这么近,交个朋友怎么啦!”   周铭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连带感觉呼吸都跟着自由起来,做好最后的收尾工作后就迫不及待离开,卖身钱已到手,寒暄就格外敷衍,而季云青则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在前面走了。   出来后居然有点尴尬。   折腾这么久,这会都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周铭跟在季云青身后,看这人挺拔单薄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会回家吗?”   季云青没回头:“我去店里看看。”   “你有课吗?”   “没有,我带教练班,还没开。”   对话怎么也这么尴尬。   夏日的天黑得晚,西边已经映出烂漫的橘色晚霞,周铭跟着季云青穿过人群,旁边卖小东西的摊位已经有了主顾,琳琅满目的发夹娃娃摆得拥挤,小小的黄色灯泡挂在弯绕的电线上,闪着萤火虫似的光。   “要不要逛逛,看看这些小玩意……”   “不要!”   走进电梯,二楼出来右拐就是舞蹈室,季云青终于止住步子转过身,没什么表情似的:“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说赚了钱请大家一起喝奶茶,”周铭目光温柔,“我去统计一下,都想喝什么味道的。”   季云青还没说话呢,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就准备伸手挂断,但是在接触屏幕的瞬间,似乎又转变了主意,直接按下接听键。   “喂,”季云青往旁边走两步,靠在光洁的栏杆上,语气阴冷,“你再继续打电话,我会让你后悔的。”   周铭往旁边退了几步想避开,但是季云青的话还是清晰地传来。   “……我知道啊,所以关你什么事,滚。”   电话挂断了,周铭一抬头就对上了季云青杀气腾腾的目光,不由得迟疑了下:“吴昱吗?”   “嗯,”季云青抱着胳膊,“你也不用请我们喝奶茶了,刚是和你开玩笑的。”   周铭张口:“我……”   可季云青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现在的季云青虽然偶尔行为恶劣眼神挑衅,但他给周铭的感觉其实是柔软这两个字,和他的瞳色一样,干净温暖,但在最开始相遇时,周铭心里的季云青不是这样的。   最开始时,他给周铭留下的初印象,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冻得邦邦硬的冰块。   明明举止轻盈,却会有一种他在横冲直撞的错觉。   此刻的季云青,再次给了周铭同样的感觉。   “我很忙,你的时间也很宝贵,不用陪我过去了。”季云青干脆利索地说完,扭头就走,发丝在空中甩过,只留下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周铭叹了口气,心里酸酸涩涩的。   ……吃醋的话你早说啊季老师。   他有些发愁地站了会,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人,季云青这脾气得顺着捋,要是在人生气的时候过去揉,哪怕是好声好气,估计也得摸到一手的刺。   最后周铭还是给自己气笑了,这都叫什么事,他又不傻,季云青现在应该是对自己有了好感,但就像小猫玩毛球似的,伸出爪子够一次,扑一步要再往后跳两下,并不是说是享受暧昧或者纯粹游戏感情,而是这人恐怕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而如果把毛球直接塞给小猫的话,说不定人家就不玩了。   周铭虽然看得明白,但实在不会接下来的操作,带着满脑袋官司往回走,路过茶叶店,想了想还是进去买了点红茶,今晚索性睡不着了,干脆煮点奶茶喝也好。   天色慢慢黑了,晚霞被孔雀蓝的天幕取代,倦鸟归巢,遛狗的年轻人开始三两结伴,有孩童和狗一起对着汪汪叫,饭菜的香味远远传来,走到楼栋下,周铭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   油光水滑的大背头,浅紫polo衫咖色西装裤,吴昱抱着一束黑缎裹着的大红玫瑰花,精神抖擞地等着,翘首以盼。   一时间,周铭居然有点钦佩。   被拒绝那么多次,又被骂了,还这么喜气洋洋的,真不容易。   吴昱也一眼就看到了周铭,远远就开始挥手:“哎嘿!”   周铭叹口气,觉得这人仿若狗皮膏药般毫不气馁,可又没法假装没看见。   “你这样真的会给他带来困扰的,”走到旁边,他还是尝试和吴昱沟通,“喜欢一个人,应该让对方快乐,而不是骚扰。”   吴昱神气地摇摇手指:“哥们,但凡换个人说我就信了,你一个情敌跟我说这些,当我傻啊。”   周铭有点不想搭理他了,自顾自地往前走,掏出手机打算给季云青交代一下,可吴昱就仿佛个小跟班似的紧紧追上,表情还有些得意。   “又想让我给你开门?”周铭拉开点距离,“别做梦了。”   拉拉扯扯间,两人已经在楼栋下站着了,就等着周铭刷卡,吴昱啧啧两声:“哥们,咱既然都喜欢云青,自然是不想他遇见危险吧,所以我得等他。”   周铭转过身:“什么危险?”   吴昱开始装大尾巴狼了:“你给我开门我就说……哎哎哎走啥呢你这人咋这么不经逗呢。”   他小跑几步跟上了,挤着一块走了进去,又赶在电梯关闭的刹那侧身而入,才嘿嘿直笑:“站得老子累死了,去你家坐着歇会吧?”   “不行,”周铭面无表情地按下电梯键,“我不喜欢陌生人来我家。”   “咱都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了!”   “那也不行!”   随着“叮”的一声,周铭快速走出电梯,明亮整洁的走廊顿时只有他们两人,这时他才逼近吴昱,紧盯着对方的表情:“你说他遇见危险是什么意思?”   玫瑰花香味浓郁,大概还特意喷洒了香水,衬得吴昱整个人都一股子浮夸味儿,和他表情一样。   “是程赞吗?”   嘚瑟浮夸的表情不见了,换成了惊讶。   周铭顿时心下了然,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知道啊,云青告诉你的吗?”吴昱顿时有些蔫吧,“那你也知道啊,这人疯得不行,谁知道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他靠在墙壁上,花还在怀里紧紧抱着:“我也是今天刚刚知道,居然提前出狱了。”   “可是,我不太明白,”周铭斟酌着用词,“虽说是竞争对手,可季云青并没有对不起他,为什么你会说他是危险呢?”   “我要是能理解他,我不也是疯子吗,”吴昱耷拉着脸,“尤其是他妈妈的脑回路真想不通,明明是自己儿子把云青毁了,她反而觉得是人家的错……”   周铭愣了下:“等等,你说程赞把季云青毁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云青在最好的年纪退下来了啊,”吴昱一脸奇怪,“他差点都站不起来了,你不知道吗?”   吴昱一直到九点多才离开周铭的家。   被季云青打电话骂走的。   不然还会在这里继续舒舒服服地待下去,虽说是家财万贯的大老板,但吴昱还真没喝过这么醇厚香甜的手煮奶茶,荔枝剥好皮剔了核,水灵灵的蓝莓就摆在旁边,热乎的毛巾叠得整齐,甚至他怀疑周铭那架势,恨不得把火龙果都给他去了籽。   “……其实很简单,用的红茶是正山小种,”周铭抱着猫在一旁坐着,“但不能喝多哦,小心晚上睡不着。”   吴昱被哄得有点晕乎,别说家里的阿姨了,连他妈也没这样体贴。   结果竹筒倒豆子,给情敌兜了个干净。   “季云青是什么样的人啊,不是伤病的话,你还真信他因为失望自己离开舞团?”吴昱甚至有点恨铁不成钢,“他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啊,还特别记仇,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打压走啊,哎我不是说他坏话啊,我可喜欢这脾气了……”   其实是因为身体条件,已经不允许他在专业的路上走下去了。   程赞的确用利刃换了道具,在舞台上扎伤了自己的同事,可这并不是导致他入狱的原因,程家资源广泛,几番操作下来把事件定性为意外,也就轻轻揭过了这一页。   而季云青的受伤,才是程家无法解决的事端。   “他直愣愣地开车往桥下冲,你都不知道多吓人,三十多米高啊,”吴昱猛灌一口奶茶,“要不是云青拦住,坟头草都老高了。”   周铭静静地抚摸着花花暖和的毛:“他怎么拦的?”   “紧急关头他一踩油门呗,用自己的车挡住了,程赞就没冲下去,卡在了栏杆那儿,但撞得太厉害,把人救出来后,云青的腰当时就不好了。”   做了很久的康复训练,凭借惊人的毅力和顽强的坚持,他恢复得连医生都赞叹不已,但是再也无法做出和以前一样的高难度技巧,他的专业前途已经被判了死刑。   金字塔顶尖就那么点,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季云青在病床上看窗外的树,平静地递上了辞呈。   没关系,他当时这样说,我不是为了奖项选择的这条路。   只是因为喜欢。   季云青是一个会因为喜欢,而几十年如一日,不怕疼地坚持下去的人。   不能在舞团的话也会继续下去,教小孩总是可以的,他也会快乐。   “他爸都不知道这事呢,”吴昱叹口气,“顾家也出了些力吧,再加上之前搜集的一些证据,程赞就进去了,你都不知道,那小子居然还兴高采烈的样子,说太好了,我再也不用跳舞了。”   周铭迟疑地张口:“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快三年了啊!”吴昱泫然欲泣,“老子追了他这么久,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周铭站起来给他添了水,真诚道:“您受累。”   “所以我要赶紧把这事告诉云青啊,他肯定恨死那混蛋了,得赶紧再把人弄进去,并且他妈也巨奇葩,至今觉得是别人害了他儿子,之前还曾躲在衣架里拿着刀……你说云青怎么这么倒霉遇见这一家子呢。”   “他这人什么都是自己扛,也睚眦必报,被打废了只要剩口气,也要扑过去咬你一口,”吴昱的表情充满怅惘,“我有次搞了个烛光晚餐,感觉气氛挺好的想亲他,也不算耍流氓吧,被甩了三个耳光……”   语气却带着点甜蜜和骄傲:“还砸了我的车。”   周铭不由自主一哆嗦。   直到吴昱离开后很久,他才站起来,慢慢地收拾桌上的残余。   深夜了,偌大的房间温馨整洁,落地窗前有郁郁葱葱的散尾葵,小猫跳到爬架上磨爪子,灯光柔和舒适,这样的日子过惯了,他把自己照顾了很久,惬意自得,可从未像现在这样的孤独。   就好像一枚不完整的碎片,想要靠近另外的碎片。   门铃响了,周铭揉揉眼睛过去,打开的刹那愣在原地。   季云青抱着胳膊在外面站着,应该刚从外面回来,整个人身上都带着点夏日的热,眉眼冷淡,可能刚刚运动过,脸颊有些微的薄红。   “对不起,”他没进来,干脆利落地道歉,“我今天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周铭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拉他进来:“我先给你倒杯水……”   “不用,”季云青倒是潇洒地后退半步,“别的没什么事,说完我就回去睡了。”   他毫不在意似的挥挥手,却听见周铭轻轻叫自己的名字。   “季云青,你今天是吃醋了吗?”   那刚要转过去的身子顿住了,他垂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思考了片刻才淡定道:“有点吧。”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季云青坦然地看向周铭,目光清亮。   周铭也在看他。   “过来,”周铭伸开双臂,语气柔和而坚定,“让我抱抱。”   他迟疑了下,走廊上的热气与屋里的凉意相接,竟给人吹得手心都沁出点汗。   过了好一会,季云青慢慢地朝周铭走过去,把脑袋靠在那温暖而宽阔的胸膛上。   他被紧紧地抱住了。 第51章   周铭闭着眼把人抱在怀里, 心都要被揉碎了似的,什么强迫症也没了,就任由房门大开, 空调的凉风使劲儿往外吹。   怀里的人热乎乎的, 就那样埋着脑袋不吭声,乖得要命,周铭双手按着他那薄薄的后背, 感觉这会儿哪怕天崩地裂海啸都不想放开。   ……但是猫跑了。   花花竖着尾巴在门口思索了很久,一个箭步向外冲去, 眼看着往应急通道那边蹿, 周铭还没发现呢,就感觉季云青往后一挣, 扭头就往外跑。   温暖踏实的触感倏然消失,周铭在原地傻眼, 然后看到季云青拎着花花的脖子回来了。   说是拎着,季云青另一只手还托着猫屁股,把花花往下一放:“它跑出去了。”   “看到了……”   沉默片刻,季云青抬头,一脸真诚:“胸练得不错。”   靠上去挺厚实的。   周铭“噗嗤”一声笑了,上前两步关上门:“怎么回来这么晚?”   “被池妍她们拉去吃饭了,”季云青没动, 就在那站着,“结果聊到了这个时候。”   “明天有事吗, 或者说……今晚打算什么时候睡?”   季云青眯起眼睛:“嗯?”   感觉不太妙,他不确定吴昱这碎嘴子给周铭说了什么, 但看到刚刚这人的表情, 心里也猜出个大概, 季云青的目光在周铭的眼睛上停留数秒,不容置疑地张口:“我现在不想聊这个。”   屋里冷气开的足,周铭穿着长袖长裤,领口那儿还沾着点猫毛,看起来那叫一个贤惠居家,笑得又温良无害,用那种给人添饭似的语气说:“不是,只是问问你想不想打游戏?”   季云青愣了下,游戏?这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啊。   而周铭引诱似的张口:“很好玩的,试一下吧?”   “我不会玩这个,也没太大兴趣,”季云青思索了下,“就玩过那种手机上自带的小游戏。”   俄罗斯方块和贪吃蛇不挺好玩的嘛,当然季云青忽略了,现在的手机已经没有自带游戏了,身边的人或多或少会沉迷些热门网游,他曾经被拉着打了几次,死得很快很优雅。   “夏天到了是不是该吃小龙虾了,”周铭笑眯眯的,“传统麻辣或者十三香,还有咸蛋黄和花雕冰镇。”   季云青沉默了下:“其实我真的不挑,美食诱惑不了我。”   “那你想吃哪种?”   “….都行。”   索性明天也没什么事,季云青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对方折腾,切好的水果就在他腿边放着,周铭半跪着装好盘,扭头过来:“困吗,要不要喝咖啡提神,还是奶茶?”   “你今晚就不想让我睡了吗,”季云青拿起手柄,“先说好,我玩一会就回去。”   绚烂刺激的画面映入眼帘,背景音乐和剧情带来致命的刺激,这是款纯粹的枪/战格斗游戏,曾经小火过,由于真实的暴力代入还曾引起过争论,完全看不出来周铭会玩这种风格。   任务简单,季云青上手很快,不由自主被那紧张的画面带着走,没过多久,他就在游戏里被直接爆头。   周铭在旁边一脸的岁月静好,没有任何救他的意思。   五分钟后,季云青被激怒了。   然后,他死得更快了。   “你不喜欢这种游戏吧,”周铭熟稔地操纵手柄,“虽然没和我父亲玩过,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喜欢这款的风格。”   季云青黑着脸,不太想搭理他。   “我父亲很喜欢一些极限运动,攀岩滑雪飙车,”周铭若无其事道,“都有一定的安全隐患,你喜欢这种吗?”   “还好,”季云青咬牙切齿地狂按手柄,“滑雪我喜欢,别的没什么兴趣。”   “翼装飞行有没有听说过,无动力飞行滑翔,从悬崖或者直升机往下跳,很危险又很刺激。”   季云青又开始进入剧情了,回答得就有些敷衍:“听说过一些。”   “有人是为了寻求刺激,就像我父亲,”周铭笑了笑,“老爷子这辈子就喜欢折腾,还有一种可能的情况是,潜意识里试图接近死亡,渴望自毁。”   他顿了顿:“程赞就是这样吧,所以才会开车往桥下冲。”   季云青没有回头,专注地盯着前面的游戏画面:“是的,他的精神一直紧绷,抑郁情况太严重,不想跳舞却又被逼迫得太厉害,就像你说的,自虐心态吧。”   他的游戏角色又死了,季云青扬起嘴角,等待计时,随后再度冲向敌人。   一阵激烈的轰鸣声,季云青盯着画面里迸溅的暗色液体,他游戏技巧生疏,操作不到位,反复的死亡带来令人战栗的快感,他突然想起那个停电的晚上,与周铭分手后,胃痛的自己捂着一个冰凉的热水袋,面无表情地等待天亮。   他当时告诫自己,没关系,他很能忍的。   他的确很能忍痛。   刺激紧凑的音乐似乎带来幻听,季云青有些耳鸣,周铭在旁边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楚,就带着点疑问转过头去。   “我是说,你的昵称为什么叫Caterpillar呢……蛹里的毛毛虫。”   空调温度低,季云青被吹得有点冷:“你不觉得,你今天的问题很多吗?”   他把手柄直接丢到一边:“我困了,要回去睡觉。”   睡觉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周铭跟着站起来,“想好去哪儿玩了吗?”   已经是凌晨了,游戏关掉后房间安静得不像话,季云青顿了顿:“没想过。”   他还是冷,一小截手臂被凉风吹得有点起鸡皮疙瘩,季云青顺手揉了下花花的脑袋就往外走去:“之后再说吧,我回去睡了。”   人走了,周铭安静地在客厅站了一小会,也过去摸了摸花花的头,没什么反应地去洗澡,睡觉。   而第二天醒来时,他没有和往常一样,在洗漱后准备一成不变的早餐,而是联系了金小山,小金老师在校期间除了本专业的教育心理学外,还考了三级心理咨询师资格证,那段时间周铭没少听他叨叨着各种名词,嚎啕背书太难了。   周铭问的很直接,请他推荐下本市比较专业的心理医生。   金老师善解人意,什么都没有问,很快给他发来一个电话,周铭上网一查,是位履历非常优秀的心理医生,当然,这种人预约就会比较难,要等很久。   周铭还没来得及发愁,金小山的信息又过来了。   “我问过了,他今天晚上有私人时间,七点到九点,你需要的话可以直接过去。”   周铭热泪盈眶:“金老师,你来我家吃饭吧,随便点菜。”   金小山在那边笑:“谢我爸吧,这是他曾经资助过的学生,都算他的半个干儿子了。”   他说完后就顿了顿:“铭儿啊……”   “我知道,有情况一定会告诉你,”周铭垂着眼,“谢谢你。”   很快到了晚上,在接待室等着的时候,周铭还真有点小紧张,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反复地捏着手里的一次性水杯,周围的摆设如想象中一样温馨舒适,吊兰摆放在窗台,垂下弯曲的枝蔓,淡色的小花已经开了,绿萝长得非常茂盛,每片叶子都青翠翠的,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他安静地盯着那些植物看。   有个语气温柔的女士走过来引导,周铭跟着她进了一个房间,门在后面被关上了。   房间里的灯光调整得很柔和,面积并不大,给人一种格外的安心感,那位心理医生并没有穿白大褂,而是一身常服,带着金丝边眼镜,长相很平凡,仿佛是在街上擦肩而过的那种人。   “你好,张医生,”周铭伸出手,“麻烦占用你的私人时间了。”   “没关系,”张医生笑笑,看了眼他手中的水杯,“我们也就是聊聊天而已,需要咖啡吗?”   水杯里的水刚刚倒掉了,杯子被捏得有些变形,折成弯曲的样子。   周铭坐下了:“不是我,是我想为别人咨询,也可能是我自己想多……所以,很怕冒犯他。”   张医生的双手放在桌子上,姿态极为放松地看着周铭:“既然不是治疗,可以告诉我,他是你的什么人吗?”   周铭没有犹豫:“是我正在追求的人。”   “明白了,你可以告诉我他的情况。”   周铭想了想,季云青描述程赞的那句话,也可以用来形容自己。   就是说,他同样是个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伤的人。   不是说放任自己刻意去受伤,也会听从医生的安排好好吃药,但是这人表情是不在乎的,可以直接爬三四层高的树,也会任由自己发烧,他曾经因为阻止一个试图自杀的人而入院,身体上的伤害葬送了他的专业前途。   可他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很坚强地重新站起来,甚至没有逃避令自己触景生情的地方,还继续了自己的爱好。   听起来仿佛没有什么问题。   “他的家庭是怎么样的,是否遭受过校园暴力呢?”   周铭大致地讲了下,迟疑地摩挲着杯沿:“我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是否越过边界。”   张医生鼓励似的看着他,没有回话。   “因为我本能觉得,他也有自毁倾向,”周铭斟酌着用词,“他不照顾自己……我很心疼。”   张医生目光柔和:“我明白一些了,可如果是这种倾向的话,我需要和他本人谈谈,只靠别人描述是不行的,需要专业的测量表,而其实在生活中,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心理问题,比如强迫行为,抑郁压抑,甚至轻度自虐,在感情中一些情侣甚至会采取伤害对方的方式,来确定彼此的爱。”   “是啊,”周铭轻声道,“我也当着他的面和其他人亲密接触了,如果他不在旁边的话,我根本不会和别人拍情侣照片。”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就想看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冲我大吼大叫。”   他抬头直视着张医生,对方正温和地看着自己,虽说目光接触,但并不会给人一种本能避开的冲动,周铭心想,他果然是一名很优秀的心理医生。   “你需要喝点什么吗,温水还是凉水呢?”   “抱歉,”周铭笑了笑,“我可能也有刻板行为,比如在外面不用一次性杯子喝水,刚刚没反应过来就直接拿着了。”   “然后捏了一路,”张医生也在笑,“要不要画画?”   周铭愣了下:“这是要给我做测试吗?”   “你也在苦恼,你不愿猜测他,怕冒犯了对方,又一直把自己放在一个照顾者的身份,其实不必逼着自己变得完美,我认为你会是一个很好的爱人,所以,试着相信他,不要紧张到患得患失的地步。”   张医生继续道:“不想做的话也没关系,如果你需要的话,两周后也可以再来与我聊聊,我们可以去咖啡厅,不一定在这里。”   周铭苦笑:“你是说,我也存在心理问题吗?”   张医生笑笑:“不是,我只是希望我们下次见面,你可以和爱人一起出现。”   九点一刻,周铭起身道谢后离开,回家路上,他买了一束洋桔梗。   这会不到十点,季云青应该还没有睡觉,周铭一路走得很快,甚至出了点薄薄的汗,他把花背在身后,等着那人打开门。   门很快就开了,季云青探出个脑袋,表情有点疑惑。   “突然想起来,追求你的过程中,居然没给你送过花,”周铭还有点喘气,“关于去哪儿玩,我有个建议,你要听吗?”   季云青认真地看着他。   “要不要去蹦极?”   “为什么选这个。”   “功利点来说,我想出现吊桥效应让你心动,”周铭把那束洋桔梗从背后拿出来,眸子清澈,“但更重要的是,我想陪你一起跳下去,我想让你爱上我。”   季云青愣住,很快笑了:“怎么突然这么肉麻,又喝多了吗?”   “因为我很坏心眼,想向你索取一些东西,”周铭语速轻柔地似乎在唱歌,“不愿的话,交换也可以,这束花可以向你换来一次约会吗?”   香槟色的洋桔梗开得正好,被旧色的报纸妥帖地包裹,带着若有似无的清香。   季云青思索片刻,就扬起下巴:“可以,成交。”   “但是这样的话你还是会有点亏本,毕竟你那么贵,所以……”季云青面色不改地举起修长的手指,轻轻放自己嘴上吻了一下,随即快速地贴上了周铭那因为紧张,而微微抿着的唇。   蜻蜓点水的柔软,一触即分。   下一秒季云青接过鲜花,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大笑着关上了门。 第52章   下午吃饭时间, 名为“人生赢家金小山”的四人发小群里,终于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林萌萌:“铭儿你上次给我妈买的那坚果不错啊啊,店里买的还是网上买的来着, 我过几天去看看。”   周铭:“网上买的啊, 话说你怎么知道过几天我要和季云青约会?”   林萌萌:“……”   林萌萌:“我要搬砖攒钱看看老婆演唱会了,再见!”   金小山手速一如以往的快:“哇哦,季老师已经答应你了吗, 恭喜恭喜份子已经准备好了啥时候办酒席吱一声。”   周铭略带羞涩地思考了会,回复道:“没有, 只是答应了出来约会, 有点紧张。”   陈歌之也冒出来:“上次在酒吧不也是约会吗?”   “不算啊,”周铭提起这事就有些无语, 却带着点小骄傲,“两个加起来都喝不过季老师的人, 没法儿说。”   “三杯倒的人没资格说我,”陈歌之回了个嫌弃的表情包,“哥哥没什么好嘱托的,给你攒份子钱去了,再见!”   周铭把手机放在沙发上,傻乐了好一会,季云青还有半个月就要过生日, 答应了和自己一起约会,那天还是七夕, 怎么可以这么巧!他都不好意思想象到时候的情景,满大街相拥的情侣, 满大街都是漂亮的装饰彩灯, 气氛该有多好啊。   他这几天除了做柠檬鸡爪, 就是各种查询游玩攻略,连被鸡追杀的梦都不做了,满脑子都是粉红泡泡。   大概是泡泡太明显,今天刚过去舞蹈室那里投食,周铭就被围住了。   季云青今天外出不在,分离的各个舞室门都关着,音乐声也远远地传出来,小雅抱着个粉色杯子去接水,跟旁边吃棒棒糖的池妍咬耳朵。   “是不是已经搞定了?”   池妍淡定地把糖换到嘴巴另一侧:“应该吧,你看他那嘚瑟样。”   “哇,”小雅迟疑了会,“那咱是该改口吗,叫周铭……老板娘?”   荣升为老板娘的周铭没见过这场面,夏天大家都穿的清凉,跳舞的人性格也大大咧咧,为了学生能够更好地看清身体的发力点,几个女孩上身就穿个露肚脐的小背心,这会嬉嬉闹闹的过程中,几乎都要挨着周铭的手臂了。   柠檬鸡爪已经分完了,一个带棒球帽的男生撇着嘴:“不吃鸡爪的我遭到了好大的损失……”   周铭小心翼翼地往后退,避开包围圈:“那你喜欢什么?”   “鸡翅!”   “盐焗的可以吗,”周铭终于挤出来,“这种毕竟方便拿。”   有人跟着凑上去:“我也要!”   小雅举手:“还有我!”   眼瞅众人开始蹬鼻子上脸,池妍终于看不下去,“咔吧”一声咬碎棒棒糖把人挤开:“行了行了,闹起来怎么都还上瘾了。”   大家其实也都是在说着玩,嘻嘻哈哈几句也就散开了,池妍这才看向周铭:“你也太好说话了。”   “我高兴呀,”周铭笑道,“反正在家也闲着没事。”   池妍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上前半步,简直如同特务接头似的压低声音:“得手了?”   “没没没,”周铭慌忙解释,同时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小兴奋,“他答应跟我约会了。”   池妍本来还想逗他两句,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被周铭的表情击中了,那人看起来一副能唬人的精英范儿,衬衫板正严谨,眉眼锋利英俊,但眸子很亮,里面的柔情蜜意简直能溢出来,音乐声中,旁人热火朝天高声吵闹,而周铭安静地站在她面前,脸颊微红地笑着,告诉她自己马上要拥有一场约会。   总而言之,池妍的母性微妙地泛滥了那么一下。   “姐给你参谋,”池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有任何需要帮忙的立马说!”   别说,周铭现在还真需要点建议,那就是这次约会要不要叫上其他人一起。   按照他内心的本能来说,这种小情侣的约会肯定是越私密越好,两人共同享受恋爱的甜蜜,但他查询的一些攻略却告诉他,建议和朋友一起出行,气氛融洽热闹的时候,更能打动对方的心房。   那篇文章还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开头就是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果只是两个人全程约会,很容易变得腻歪,而和朋友在一起的话,能有效地得以助攻,两人也能更渴望晚上的独处空间。   一言以蔽之就是,要钓着来!   周铭被那直白的话语看得小脸通黄,默默阖上了电脑。   “所以我拿不准,是单独约会,还是大家一起出去玩,”周铭认真问道,“季云青以前的生日,都是和家人一起过的吗?”   池妍想了想:“因为是七夕那天,日期比较好记,我想想啊……去年是我们一起去酒吧过的,卧槽你都不知道他多能喝。”   周铭点点,由衷道:“真的很厉害。”   “这的确是个问题,”池妍认真地考虑了好一会,突然抬头,“要不我和我老公也去吧,四个人一起玩,不行,再叫俩人,人多了热闹!”   周铭笑道:“行,那我今天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不反对的话我就开始订票了,现在初步想的是,去邻市那个景区,开车也就两三个小时,可以吗?”   “行啊,叫小雅和安安,你也认识,”池妍反问道,“话说为什么要去那个景区?”   周铭笑了笑,不好意思地回答:“因为那里在七夕当天晚上会放烟花,我觉得……很浪漫。”   旁边的古典舞班门打开了,有人出来喝水,《春江花月夜》那婉转的音乐水一样流了出来,缠绵丝竹声中,池妍一脸欣慰地使劲拍周铭的肩,满眼都写着孺子可教四个字。   回家路上,周铭拎着一兜菜市场买来的新鲜鸡翅,随手给季云青发信息:“今天做盐焗鸡翅,要来尝尝吗?”   太阳这会儿正晒,他沿着树荫慢慢往前走,公园顺着街道一圈栅栏,高大的夹竹桃漂亮得不行,白的粉的花,一朵朵聚在一起,使劲儿压着往下坠,这处公园建成时间早,植物也跟着老,树桩个个都比碗口粗,夏天开花的时候毫不含糊,一股子的精神气儿。   季云青没有回复,周铭想了想,拍下一张夹竹桃的照片发过去,配字:“你瞧,花都开疯了。”   一直等他回到家,给自己倒大麦茶的时候,季云青的消息才回过来。   “我姨妈这几天要做体检,我在这里陪她。”   周铭立刻回复:“没事吧,需要我做什么吗?”   “没事,可能她也想我了,所以在这里住几天,很快回来,不会耽误答应你的事。”   周铭有些脸皮发烧,不好意思打出约会这两个字:“可以叫上池妍她们吗,我想大家一起给你过生日,来回大概两三天的时间。”   那边的季云青仿佛思考了几分钟,然后才发来回复。   “好啊,不过你跟他们说,如果敢乱起哄,我就打爆他们的狗头。”   周铭捧着手机乐了半天,几乎都能想象出来季云青说这句话的语气,未来的几天是充满等待的甜蜜忙碌,他要查攻略,看时间,订酒店,绞尽脑汁地安排好一切的事宜,试图把这场约会变得无比浪漫。   时间也定下来了,七夕是下周三,周一下午出发,周四回来,他们舞蹈室周末的课程比工作日要忙碌,所以让别人帮忙代课也能换得过来,周铭抱着花花在沙发上打滚,一颗心恨不得立马飞过这几天。   池妍也没闲着,几人迅速地拉了一个小群,最开始命名为“鹊桥行动”,被季云青冷酷无情地改成了“聚会联络”,俩人你来我往改了好几次,最终在一个深夜被小雅改成了“公主旅行日记”,居然就此偃旗息鼓。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山里,正是夏日避暑好去处,其实并不算多热门的景点,胜在自然环境优美,人流量又不大,周铭已经把攻略全部发群里了,但感觉其余这几位好像并不在意这个。   小雅和安安的重点是,那里的好吃的多吗!   池妍和她老公杨桦的重点是,那里的酒吧多吗,夜生活丰富吗!   而季云青,除了偶尔上线回怼一波外,几乎没发表过什么疑问。   当然,这几位更大的共同点就是:具体细节我们都不在意,随便你安排吧!   对周铭好像……极其放心。   其实周铭很纠结,在安排住宿这方面极其纠结,池妍两口子肯定要住一起,小雅和安安是女生也要住一起,那他和季云青呢,两个男性出去玩住一间房太正常了,关键他对人家有心思啊,单独再开两间房总有点尴尬,所以一开始就想着能预定个短期的民宿,房间多一点的那种,可惜看的时间太晚了,符合要求的几乎都被订光了。   周铭极其无奈,守着预定页面好几天都没能成功捡漏,最后还是厚着脸皮跟老板打电话,询问是否可以请之前预定的客人割爱,他愿意出钱表示歉意。   在听到周铭报出来的数字后,老板表示他会帮忙沟通。   十分钟后,之前的客人干脆地退订,把这个有四间卧室的独栋民宿让给了周铭。   所有的细节全部敲定,周铭终于松了一口气,安安心心地等周一的到来。   以及等季云青回来。   这人直到周日下午才回来,周铭本来想给人忽悠过来吃晚饭,结果季云青突然说想吃烧烤,拉着周铭在楼下一家流水线作业般的店坐下了。   这顿饭吃的周铭简直痛苦面具。   调料全是网上买的统一敷衍那种,羊肉也没有按三肥七瘦的比例来串,烤茄子甚至都没有完全熟透,除了东西还算新鲜外,别的可谓一无是处。   周铭从头到尾没敢吭,直到最后出来时,才试探着问了季云青一句,觉得味道怎么样。   “还成吧,”季云青懒洋洋的,“凑合。”   周铭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败,这么久了还没能成功拯救这人的味蕾,以及开始怀疑如果自己做失败了,季云青是不是也吃不出来。   这么小的一件事给他郁闷坏了,晚上差点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个问题,明天要和季云青一起出去玩,陪他过生日!   周铭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神经病似的跳下床,再次检查了下自己随身带的行李,其实东西也不多,就是些换洗衣物什么的,他强迫症犯了,把东西又叠了一遍,然后告诫自己明天要开车不能熬夜,才努力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按计划在小区楼下集合了,六个人开两辆车,池妍和周铭当司机,结果上车的时候,剩下三人及有默契地钻上了另一辆车。   季云青看着紧闭的车门,冷言道:“你们也不嫌挤。”   “大哥,四个人挤什么?”池妍胳膊搭在车窗上,潇洒地一挥手,“你们慢慢培养感情哈!”   周铭只是无奈地笑,开车在前面带路,季云青闭着眼睛在副驾驶上打盹,周铭看他的确是困了,可能昨晚没睡好,就尽量开得更加平稳一点。   到了地方刚刚中午,小雅第一个跳下车,她今天扎的是双麻花辫,粉色的头发稍微有点褪色发白,配上身浅蓝做旧的牛仔背带裤,看上去就像个二次元少女。   “房子看起来不错啊。”安安的头发刚刚到肩膀,从头到尾一身哥特风黑衣,站在小雅旁边,迥异的风格显得两人格外喜感。   独栋民宿带着小院子,也没种什么名贵的花花草草,月季从未被打理过,枝条甚为狂野地往上蹿,顶着几朵红艳艳的小花,砖缝里则满是钻出来的黄色小野菊,一股子的乡间惬意劲儿。   女孩们开始挑选房间,两位男士则帮忙搬行礼,小雅像只鸟儿似的冲上楼梯:“我要住楼上,那里有大大的落地窗!”   池妍跟着转了一圈,从栏杆上趴着往下看:“房间怎么分啊。”   “都好,你们先挑吧,”周铭笑道,“挑好了我把行李放进去。”   很快就决定好了,小雅和安安住在二楼最东边,池妍和杨桦住一楼有浴缸的那间,周铭帮忙放好东西后问季云青:“你想住哪里?”   “二楼吧,”季云青看了眼,“感觉那里不错。”   周铭随手拿起自己的包裹:“行,那我就住楼下。”   话音刚落,楼上就探出个小粉毛:“啊,你们不住一间吗?”   周铭干笑两声:“这里房间多……”   小粉毛旁边又多了个黑头发,安安一脸认真地看过来:“多浪费呀,俩人住一起也有个照应呀。”   两颗小脑袋快乐地左右摇摆,眼睛亮晶晶地在那看热闹。   只有池妍经过周铭旁边时,再次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好,放长线钓大鱼,我懂你!”   周铭被他拍得晃了两下,自嘲地叹口气,他只是不想季云青尴尬罢了。   季云青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在进房间前经过那两颗快乐的小脑袋时,轻轻地给了她们一下。   白天还在上班,下午又坐了两三个小时的车,年轻人倒也不觉得疲惫,一起在旁边吃了点当地特色美食,农家地锅鸡,鲜美的走地鸡和茶树菇一起炒,土豆和青辣椒又添了别样的风味,最后烫得焦黄的玉米面贴饼一下肚,几个人就全给香迷糊了。   这里是处小镇,晚上卖小玩意的摊贩也很多,池妍几个人饶有兴趣地逛着玩,周铭和季云青则跟在后面慢慢溜食,等回到民宿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夜色泛蓝,大家聚在客厅聊天打闹,周铭厨房里切柠檬泡水,等他倒好端出来时,正好听见小雅的提议。   “打牌嘛,不然多无聊。”   “那得赌点什么呀,”池妍已经从房间里把扑克牌拿出来了,“来点刺激的。”   杨桦的职业是律师,今晚临时有个工作会议进了房间,但是耳濡目染下,池妍还是有那么点法律精神:“不能赌钱,别的都行。”   几人琢磨了一遍,然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季云青。   “你们玩,”季云青靠在沙发上,优雅地接过周铭递来的柠檬水,“我给你们鼓劲儿。”   池妍阴阳怪气:“哎呦,你就是怕输,怎么这么玩不起呀。”   “因为我不知道你们要赌什么,”季云青的两条长腿轻松地交叠着,“感觉有点不怀好意。”   小雅举手了:“那真心话大冒险呗,输家自己选择,然后赢家出题。”   安安立马凑腔:“就是,咱们五个人轮流来,既然出来玩了都上嘛,哥你是不是怂啊。”   这俩小姑娘年纪都不大,眨巴着眼一脸天真,但是已经开始收拾桌子做牌局,就等着待会开始,既然是朋友间晚上的消遣,季云青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警告了几句不许太过火外就随他们去了,唯一的要求是自己等会再上场。   周铭其实也不是很想参与,但是小雅在他耳边低声嘟囔了一句:“……你不想看季老师再跳女团舞吗。”   怎么办,突然觉得这个游戏好有意义!   第一轮牌局池妍抽中了地主,毫无悬念地跪了。   “我选真心话,”她大咧咧地往后一仰,“没什么我不敢说的,只要你们问!”   小雅默默地咽了下口水:“那这次我做代表问了哦,姐,你初恋是什么时候?”   池妍豪迈地一挥手:“十六岁,不过这个问题也太清水了,大胆点啊妹妹们!”   在一旁坐着的季云青突然觉得有些不妙,他手气向来不怎么好,虽然会打牌但技术也很普通,而场上这几人摩拳擦掌的架势,总觉得在憋什么坏。   第二轮周铭地主,小雅在看到他抽中那张地主牌时已经兴奋到站起来了。   “你等会选大冒险好不好,我想看点不可描述的东西哎!”   周铭笑得十分矜持:“你要不要等等再说?”   然后,三个人就被按在地上摩擦了。   池妍只当他手气好,淡定地开始洗牌:“我还是选真心话。”   小雅和安安也跟着点头:“我们也是!”   周铭想了想,跟着问:“那也说说初恋时的年纪吧。”   池妍一翻白眼:“我直接说初吻吧,也是十六岁……咱别玩真心话了,太无聊,直接大冒险吧!”   两个女生:“好耶!”   然后安安果断下场,理直气壮地看着季云青:“该你了。”   季云青无论怎么样,只要他往那儿一坐,气势还是很足的,修长白皙的手指把扑克牌整理成标准的扇形,脸上又没什么表情,就很容易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错觉。   尤其是,他上来就抽中了地主,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很快,周铭就发现了这人纯粹是在胡打。   他坐在季云青上位,没忍住给他喂了两张牌,立马就被池妍发现,大呼小叫他公私不分,周铭捂着脸不好意思再帮忙了,一分钟不到,季云青跪得也很优雅。   “我不玩了,”他立马说,“等会安安替我。”   池妍和小雅又开始一唱一和:“季老师你是不是玩不起啊。”   “这样吧,”安安举着手机过来,“公平起见,咱们把惩罚什么的都写在纸条上,然后抓阄来,不是比较好玩嘛。”   三个女孩说干就干,十分钟的时间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季云青看着她们兴奋雀跃的背影无话可说,只好转过头来瞪周铭。   周铭一脸无辜。   “好啦,”池妍甚至还找到了个小礼物盒,中间掏了个洞,弄得煞有介事的样子,“来来来,云儿抽一个,惩罚都是我们从网上找的,大家都一视同仁哈。”   季云青无奈起身,随手从里面掏出一张打开,上面的狗爬字赫然写道:“高声唱一遍《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季云青:“……”   这都是什么鬼!   池妍眉头一皱,跟安安咬耳朵:“我写的都是和旁边的人亲吻三十秒什么的,这是什么玩意啊。”   小雅弱弱地举手:“姐我错了,这是我写的。”   “我作弊,选真心话,”季云青默默后退,“这个大冒险太羞耻了,拒绝。”   瞬间,在场的三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周铭,池妍咳嗽两声:“那么,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周铭有点哆嗦,迎着那殷切的眼神,咽了下口水看向季云青。   季云青也在看他,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   “那我问了啊,”周铭想了想,“你……喜欢和我一起吃饭吗?”   季云青像是早已料到他会这样问似的,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   三人立刻同时“切”了一声,池妍站起来捂着耳朵:“不玩了不玩了,太没劲了你们都是什么小学男生啊,无聊!”   小雅和安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也跟着站起来:“我回去看葫芦娃大战蛇妖都比这刺激,算了算了。”   可能困意也逐渐袭来,女孩们道了拜拜就各自回去自己房间,交代晚上都好好休息,留着力气明天还得爬山,周铭简单收拾了下客厅的杂物,抬头看到季云青还没走。   “怎么不回去睡觉,有点晚了。”   季云青趴着栏杆在楼梯那站着,表情若有所思:“她们都嫌今晚的大冒险不够刺激呢。”   周铭拿着刚洗好的杯子,铁灰色衬衫的袖子挽起,露住一段结实的手臂:“大家也就是开玩笑,说着玩。”   季云青却突然朝他勾勾手指,笑眯眯地:“过来。”   “怎么了?”周铭不明所以,朝着对方走过去。   那人脸颊有点薄红,语调却轻松随意:“玩点真正的大冒险啊,看看明天她们的表情。”   周铭站住了,安静地平视着季云青,这人站在略高的台阶上,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晦暗不明。   下一秒,季云青攀住对方的肩膀,飞快地在他的脖子侧面亲了一口,没什么技巧,全是生涩的力气和滚烫。   周铭脑子“轰”的一声空白了,过电般的战栗感瞬间从五脏六腑传到指尖。   而季云青恶作剧的笑没有收起,双手还按在周铭肩上,却略带讶异地“咦”了一声。   ……为什么没有印儿?   两人大眼瞪小眼,季云青缓缓张口:“是不是应该再使点劲?”   然后,他再次凑上去,加了几分力气地又亲了一次。   可只留下点隐隐泛光的口水渍,周铭衬衫最上面的领子解开了两颗,脖颈处的小片皮肤依然白皙,连点红都没有。   季云青的目光慢慢阴冷下来,什么也不管了,闭着眼扳过周铭,直接在那肩颈上用力咬了一口,睁眼一看终于心里舒坦了,赫然留下个明显的泛红齿痕。   他扭头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人是真的很喜欢逗周铭= =   但是季老师啊,某些玩意亲不出来的,得嘬(真诚) 第53章   虽说山里阴凉, 但到底是夏天,没走一会就有点气喘吁吁地出汗,池妍手上拿着个路边买的草蚂蚱, 经过周铭时瞥了一眼:“我刚就想说了, 你穿成这样,等会玩的时候活动得开吗?”   纵览前后左右游客,没一个穿着严谨板正衬衫的。   扣子还系到了最上面。   周铭认真地研究着那个蚂蚱, 咳嗽两声:“我忘记带轻便衣服了。”   杨桦在旁边插话:“我借你呀。”   “没事,”周铭若无其事地拒绝, “反正过两天就回去了。”   他这句话说得驴头不对马嘴, 但池妍只是奇Hela怪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想, 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人不自然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山里的空气实在清新, 甚至能嗅到薄雾那湿漉漉的味道,旁边石阶爬满了青苔和藤蔓,密不透风的树丛笼出一片阴影,季云青跟安安在前面两步远的距离,没有注意后面的小插曲,而是对周铭今天早上的提醒很有兴趣,正小声讨论着。   早饭后出发的时候, 周铭特意交代了,这处景区里的一段山路, 有很多野生猴子,极其嚣张, 毫不怕人, 所以大家要装好自己的手机, 不要携带身份证件,以免被猴子夺走扔到山里。   当然更不能把食物直接拿在手里。   小雅一听反而更兴奋了,表示可不可以把面包叼嘴里,趁小猴子过来咬着吃的时候拍照,多美好和谐。   “不行,”周铭笑道,“猴子很凶的,小心挠你。”   “我家的玄凤鹦鹉就会这样呀,”小雅解释道,“站在我肩膀上过来吃,可有爱了。”   在看到周铭给她找了几个视频后,小雅惊呆了,终于对野生动物产生了那么一点的敬畏,因而这会弱弱地跟在周铭后面,把自己的粉色小包紧紧抱在胸前,无比乖巧。   虽说这处景点在邻市,但这几位都是第一次来,也就兴致勃勃地往前走,按照行程,上午爬山,下午游玩蹦极,晚上看河边夜景,安排的明明白白。   随着越走越远,人流量也逐渐减少,安安指着前方高呼:“哇,我看到猴子了!”   饱含岁月痕迹的石桥上,两只猴子正蹲坐在上面,旁若无人地给对方挠痒痒,一身黄棕色短毛,姿势豪放,充满王霸之气。   季云青扭过头来:“不能投喂吗?”   “最好不要,”周铭不由自主地盯着那水红色的唇看,“野生动物的脾气可能会比较暴躁,人类的食物对它们而言也不太好。”   季云青“哦”了一声,又紧接着问:“花花真是我见过最乖的小猫了,它这会在干什么呢?”   花花从未在宠物店寄养过,这次出门时间不长,三天左右的时间,有自动设置投喂的猫粮和水,小猫在家反而更自在,周铭特意买了家用摄像头放客厅,好及时看到花花的动态,以免有什么意外情况。   “我看看,”周铭打开手机的页面,“呀……在挠那棵散尾葵呢。”   季云青也凑过来看,清晰的监控中,小玳瑁正用爪子扒拉那植物的叶子,看起来精神抖擞,他轻轻地笑了下,嘴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挠得周铭的心也跟着痒痒起来。   昨天晚上,正是这人坏心眼地留下了印迹,那酥麻的触感到现在都没下去,可他实在不好意思把那齿痕露出来,早上盯着衣柜里的衣服愁了半天,还是换了件能遮着的。   靠的有点近,能闻到那头发上若有似无的洗发水香味。   他不由得心神荡漾起来,连池妍在他旁边叫自己都没听到。   “想什么呢,”小雅抱着自己的包包,“这么认真呀。”   周铭毫不犹豫地张口:“想季云青。”   小雅:“……”   小雅:“酸死了,我就多嘴问这一句。”   季云青倒没什么反应,笑眯眯地看向池妍:“我来给你们拍吧。”   池妍立马拉着杨桦往前走几步,在离猴子三米远的距离停下了,摆出个好看的姿势:“记得给我开美颜滤镜哦!”   季云青已经拿出手机,闻言半蹲在地上,从下往上举起摄像头:“放心吧,给你们俩都拍出大长腿。”   他今天穿件白色的宽松短袖,看上午无比清爽,简直就像个大学男生,尽职尽责给朋友拍完照后,小雅和安安嚷嚷着也要拍,杨桦则很有眼力见地推了下周铭:“你俩也拍一张吧?”   周铭看季云青,对方已经站起来了,正在给池妍看手机里的照片,闻言扭过头,冷酷道:“我不拍,好傻。”   小雅举手:“那先给我和安安拍!”   她蹦蹦跳跳地就往前去,把脖子上挂着的包包取下,远远地扔给池妍:“姐,你帮我拿着!”   可变故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大概是她的动作太大引起的猴子的注意,又可能是野生动物对于变化物体追逐的本能,原本专心挠痒痒的一只猴子动了起来,迅速地往前一跃,作势就要往小雅身上跳。   夏天大家都穿的薄,几乎都是短袖运动裤,小雅本能地往后退,可猴子的动作无比灵活,眼看着就要抓住女孩的胳膊,电光火石间季云青张开双臂上前抱住小雅,猴子扑到他的胳膊上,又猛地跳走,抓住旁边垂下的树枝,几下就没了踪影。   “嘶……”季云青被蹬得踉跄一下,没想到看起来身形不大的猴子,居然能有这样恐怖的力气,还没来得及检查自己身上,就看到周铭脸色发白地站在自己面前,捉住了他的手。   “已经流血了,”周铭声音都有点抖,“伤口看着很深,需要清创和打针。”   众人都围了上来,小雅跺着脚:“我错了,都怪我没注意到猴子……”   “没事,这点小伤,”季云青笑着抬头,“怎么都这样矫情。”   他右边的小臂上赫然几道血痕,已经开始往外冒血,季云青皱着眉头看向周铭:“必须打针?用水冲一下行吗。”   周铭没理他,胸口有些起伏,池妍只当他是心疼季云青的伤,在一边打哈哈:“走吧,咱一块下去陪云儿打针,中午多吃点补补血哈。”   周铭的确在心疼,但更多的是另一种情绪。   在季云青冲上去的刹那,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段他未曾见过的景象,年轻竞争对手不要命地驶向前方,残阳如血,沉默的大桥仿佛永远到达不了尽头,季云青毫不犹豫地猛踩油门,那道漂亮的漂移在地上都擦出了明显的痕迹,他没有任何思考,用自己的车生生挡住了程赞的绝望,也另自己陷入了一场黑暗,很久才慢慢醒来。   季云青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坚决拒绝所有人都陪自己去打针,小雅还不死心,哭唧唧地表示不行我一定得陪着,被池妍拎着脖子带走了,于是简单商议后,周铭陪着季云青下山处理伤口,其余人继续按之前的计划行事,晚上再在民宿集合。   门票里有保险,景区也有专门的处理措施,山脚下便是医务室,季云青看了眼自己的胳膊,其实伤真的不重,周铭又不是没被猫抓过,看起来不都差不多嘛。   他不知道周铭的心事,但看了眼对方的表情,决定还是闭上嘴不说话为妙。   穿白大褂的医生熟稔地开始为他清创,简单的流程后注射了狂犬疫苗,观察期间,季云青百无聊赖地听着注意事项,敷衍地点头。   “……辛辣食物要避免,还有不要进行剧烈运动。”   “那下午的蹦极……”季云青看向周铭,迟疑道,“我觉得应该可以吧?”   “我觉得不行,”周铭面无表情地向医生道谢,看了下时间,“我们可以回去了。”   季云青沉默了一下,还是认命地跟着周铭往民宿走,距离倒也不远,十多分钟的路程,周铭一路没怎么说话,木着一张脸,走得还稍微有点快。   直到进了屋,周铭关上门后转过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看着他。   “我们需要谈谈。”   季云青愣了下:“不是,就一个小伤口而已啊。”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周铭深深地凝视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季云青,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答应我好吗?”   这里安静极了,只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和城市里的莺啼婉转毫不相同,是带着点凛冽的唳声,倏忽间划破山间露出的湛蓝天空。   “我本来想慢慢来,”周铭语速很快,似乎想抓住什么东西似的,“想陪着你照顾你,可我现在忍不了了,我想要你同意我。”   季云青没什么表情,静静地看对方有点焦急的脸。   “明天是你的生日,本来我还想趁放烟花的时候再次表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匆匆忙忙的,”周铭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天哪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我真的好喜欢你。”   季云青垂下眼眸:“如果,我再次拒绝你呢?”   “不知道,”周铭想了想,“会很难过,但是接下来应该还是会继续追,要不然,会非常不甘心。”   “当然如果给你带来困扰的话,”他紧绷的肩膀泄气般下来,“我会……我也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太安静,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季云青扬起下巴,认真地注视着他。   “好,那你不用再追我了,”他温柔地说,“我答应你。”   他不想再逗这个人了,不需要浪漫的玫瑰和漫天的烟花灿烂,在小小的民宿客厅里,微风吹拂,季云青向前一步:“在一起后,我也会照顾你……好好对你的。”   “啊?”周铭有点没反应过来,迟疑地又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你答应我了?”   季云青惜字如金地“嗯”了一声。   周铭傻眼了,凭借着冲动再次告白,一股脑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居然成功了,季云青就这样答应和自己在一起了,可是狂喜的心情并没有立即涌上心头,他怔怔地伸出手,掐了一下季云青的脸。   很光滑有弹性,手感不错。   只是对方的眼神阴冷下来:“你做什么?”   “我想做这个很久了,”周铭脑海里一片空白,“很早之前我就想掐你的脸。”   季云青干脆利落地打开对方的手,转头就往屋子里走:“不许掐,不然我揍你。”   走到一半,周铭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将人从背后抱在怀里,不由自主地抬高声音:“你答应我了?”   “白痴,”季云青被他吼得有点耳朵疼,“你再这样我就后悔了。”   周铭把脸埋在对方肩上,低低地笑了会,脸皮发烫,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季云青被勒得有点疼,无语地转过头:“对不起我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周铭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晚了。”   他轻轻亲了对方侧脸一下,又很快分开。   浅尝辄止也令人心生欢喜。   季云青转过身来,脸上也跟着带了红,看了他半天,也只是说了句:“真是傻乎乎的……”   “晚上我们看烟花,真的很高兴能和你一起过生日……”周铭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了,他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前几天他就有这种感觉了,当时还以为是东西没收拾好,三番五次地重新整理行李,可实在想不起来,就把这个怪怪的念头搁在一边了。   他现在突然想起来了……他好像没给季云青准备生日礼物!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周铭绝望地闭上了眼。   怎么偏把这事给忘了,主要是周铭真的,很多年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也没送过人生日礼物,他朋友不多交际圈小,每次生日的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就散了,最多一起再出去玩两天,所以,他就把这事忘得那叫一个干干净净。   “想什么呢,”季云青眯起眼睛,“怎么了?”   周铭一脸痛苦,诚实又艰难地嗫嚅:“对不起……我忘记给你准备礼物了。”   季云青眨眨眼,没说话。   “我完全把这个给忘记了,”他盯着那刚刚亲过的脸,哀叹一声,“偏偏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季云青轻笑一声:“这是最重要的事吗?”   他伸手扯住周铭的领口,用力把对方往下拽,同时轻轻地扬起脸,凑近了彼此的呼吸。   “等会接吻的时候给我认真点,”季云青低声呢喃,“不许想别的事,我的……男朋友。” 第54章   整个下午, 周铭都有些恍惚。   他神经病似的跟在季云青后面当尾巴,问人家要不要喝水,伤口疼不疼, 想不想出去转转, 而季云青却出乎意料地好脾气,每次都认认真真地回答对方,也不觉得烦。   最后还是周铭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嫌弃自己怎么话这么多,才终于闭上嘴, 院子里的梧桐树投下阴影, 季云青坐在藤椅上乘凉,隔壁有处农家乐, 养的走地鸡三三两两地跑过来,也不怕人, 踱着步子在院里扒拉小草,时不时地啄上一口。   天边玫瑰色的晚霞如烟似雾,染得半边天空都是淡淡的橙,季云青低头拿根小草逗鸡,周铭坐在他旁边,看着这人柔软的头发,微微垂着的睫毛和精致的侧脸, 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还看呐,”季云青没抬眼皮, “盯着我好久了。”   周铭托着脸:“看不够。”   有两只芦花鸡拍着翅膀互相啄了几下,把地上的些许灰尘都扫了起来, 季云青这才把小草一丢, 拍拍手转过脸:“行, 那你再好好看,想看多久都行。”   云霞给他描摹出个淡色的金边,那漂亮的眉眼坦率而真诚,带着微微的笑意。   已经化了的心更不争气了,软成了一汪水。   周铭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居然能拥有这么一个好的爱人,空气中传来邻家阿姨的吆喝声,添乱的芦花鸡立马收着翅膀往回走,庭院的门半掩着,只剩下他们两个坐在这里,偌大的世界仿佛都随之远去,周铭一时有些心跳,拉着季云青的手,想再亲亲他。   连风都知趣地吹起了梧桐的叶,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偏偏大门没发现院内的小小暧昧,轰然一声大开,池妍理直气壮地叉着腰:“我们回来了!”   周铭一抖,有点犹豫要不要松开手,并不是说他不敢大张旗鼓表态,毕竟都已经公开表示自己的追求了,主要周铭这人有点小毛病,就是真的得到了渴望已久的东西,反而会舍不得拿出来,就像只小松鼠得到了橡实,要牢牢抱住后躲回洞穴。   可季云青却仿佛察觉了他的动作,反而把手指翻过来,抓得更紧。   ……这令人心跳的男友力。   池妍:“哦豁。”   剩下的几人也跟着进来,看见拉着手的两人,表情精彩起来。   小雅捂着脸:“哇,这就搞上了?”   安安啧啧称奇:“我以为得追很久呢。”   而杨桦则无奈地笑了笑,掏出手机宠溺地看着池妍:“你赢了,我给你转账。”   “赌的什么?”季云青笑眯眯地。   清脆而悦耳的到账声传来,池妍美滋滋地捧着手机:“我说周铭这个月内就能搞定你。”   季云青不笑了,突然有点不爽地张口:“怎么感觉我很不值钱的样子。”   “哎呦,想那么多干啥,”池妍潇洒地一挥手,“走走走,去酒吧给你们俩庆祝一下,今天我赚了,我请客。”   小雅嘟囔:“你老公给你转钱,那还不是左手倒右手么……”   但周铭还是拒绝了这个建议,他酒量不行,季云青刚打过疫苗不能饮酒,去那儿光看也无聊,池妍想了想觉得也对,果断地抛弃队友,决定不带这俩人一起去了。   “晚上有烟花表演,”周铭提醒道,“不看吗?”   小雅立马插话:“哎呀别提了,刚刚景区那边发消息,说是最近环保检查严禁污染,这三天的烟花秀都给取消了……”   周铭有点心梗:“什么?”   “没办法呀,”池妍接着说,“所以要不要去玩,我打听过了,这里酒吧一条街很热闹的,尤其是七夕这几天,正好给云青过生日。”   季云青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不去,我要和周铭一起过。”   池妍:“……”   杨桦在旁边揽着她的肩膀:“小情侣刚在一起都这样,咱俩那时候不也是吗,眼里都没别人。”   想想也是,池妍勉强从那种儿大不由娘的心理中走了出来,懒得再看这俩人腻歪,骂骂咧咧地回屋去洗手间,准备待会就激情投身夜生活。   周铭也跟着回屋,想着给这几人倒点水喝,歇会再出去玩,他正切柠檬时,一抬头发现池妍靠在厨房门边,抱着胳膊若有所思。   还没等周铭张口,她就走过来低声说道:“对了,云儿腰不好,你注意点。”   “嗯,”周铭点头,“我记住了,我也会点理疗按摩。”   池妍顿了顿:“其实吧,我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手上沾到了冰凉的柠檬汁,周铭反应了下,先红了脸:“我懂了,到时候再说……”   池妍很明白为什么季云青这么喜欢逗他了,真的一撩就有反应,实在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太好玩了,于是她更上前一步,继续压低声音:“你不馋他身子吗?”   柠檬已经切好了,周铭没敢抬头,强自镇定地去倒水,准备假装没听见这句话,可池妍得寸进尺地继续:“不会吧,我都馋啊。”   等等?   迎着周铭瞬间瞪大的眼睛,池妍立马摆手:“我是羡慕他的身体条件啦,因为男生很少有软开度这么好的,他柔韧很厉害,技巧又强,所以应该什么姿势都可以,很容易折来折去……”   眼看着话题逐渐狂飙到不可描述,周铭听得小脸通黄。   “停。”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池妍立马住了嘴,心惊胆战地转过头。   “除了你cos巴啦啦小魔仙的照片,”季云青站在厨房门口,目光平静,“我还有你喝醉了非说自己是织女,要赶紧洗澡等着牛郎过来偷你衣服的视频。”   空气安静了刹那,季云青补充道:“……然后你就给大家表演了,无实物洗澡的全过程。”   池妍一拍桌子:“你不能仗着自己喝不醉就偷拍啊!”   “你也拍我的了。”   “靠,”池妍继续拍桌,“无所谓,反正现在我什么样他都知道,我老公爱我!”   气势是足的,跟季云青毫不相让地对峙片刻后,池妍终于放低声音:“你别骗我,那次你真的录下来了?”   “你猜,”季云青已经走上前来,“话说你什么时候拿到的我的童年照……”   话音刚落,池妍眼疾手快地端起一杯柠檬水往外走:“那啥我们歇会就出去玩了,估计凌晨两点前不会回来,你们随意哈。”   她溜得快,厨房只剩下他们两人,季云青叹口气过来,帮着把倒好的柠檬水往外端,周铭看着他出去的背影,一时有些心跳,干脆拧开凉水洗了次脸,才跟着走出去。   天色晚了,孔雀蓝的夜幕里寥寥地挂着点星,池妍他们已经出发了,晚风吹拂的小院里,周铭看着季云青:“要出去走走吗?”   “去哪儿?”   周铭看着他笑:“不知道我们运气好不好,但如果有的话,应该景色会很漂亮。”   季云青便不再过问,跟着他往外走去,出门右拐是去商业街的路,左边则是通往山里,山脚下的路灯亮起,洒下的光芒却十分有限,还不如那皎洁的月色更加明亮。   “不去山里,我们走这边,”周铭拉住了他的手,“我之前看过地图,那里应该有一条河流。”   小一号的手被对方包着,季云青安静地由周铭牵着走,他俩都不是那种会在人前亲密的性子,但这会村落宁静,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音乐声,偶尔的几声犬吠和鸡鸣,太令人动容,就想这样安安心心地走下去,任凭风雪白头。   田间地头的小路干净平坦,旁边是长得高大茂密的玉米高粱,夜色更深,季云青抬头看了眼天空,不知不觉间已是漫天繁星灿烂。   明明风吹得有点冷,彼此交握的手却是热的,看到前方隐隐的柳树时,周铭终于站住,侧过头来:“到了。”   “就是这里吗?”季云青眯起眼睛,看向那不远处的小河。   周铭慢慢张口:“我以前,从不觉得自己幸运。”   “脾气刻板固执,不太和别人打交道,不是那种很风生水起的人,”周铭看着他,“曾经我很满足自己现有的生活,觉得有个小而平凡的家,有只猫,就足以安详地度过一生,我没什么欲望,连许愿都不知道该要什么。”   “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有了渴望和贪心,也觉得,自己好幸运,做梦似的,上天居然给了我这么大的一个礼物。”   他朝季云青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枚黄铜色的硬币。   “我的幸运硬币,”周铭笑了笑,“谢谢你。”   那枚硬币被他放在胸前的口袋里,隔着层薄薄的布料,贴着他的心。   他拉着季云青继续往前走,高高的田垄前方是处断崖,周铭蹲下来看了眼,率先跳了下去,周围的柳树有点多,挡得眼前愈加黑暗。   黑暗中,周铭朝着对方张开手。   季云青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下,跌进了那人温暖的怀里。   然后,他的眼睛就被捂住了。   周铭贴着他的后背,慢慢地带着他向前,什么也看不见,但路途平坦安全,耳畔是那人带着热度的吐息,虽然是下坡,季云青走得平稳妥当。   周铭叹息了一声,在他耳边说:“我真的很幸运。”   下一秒,眼前的手拿开,季云青愣住了,微怔地注视前方。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的星星,朝着自己奔涌而来。   溪边草丛,闪烁着微芒的萤火虫慢慢飞舞,河水里倒映着天上的月亮,而夜幕中的星星多得似乎有了重量,几乎都要压下来,细嫩的柳条随风轻扬,蟋蟀振翅鸣叫,一切都浪漫而漂亮,美到不可思议。   季云青第一次见到萤火虫。   城市里很难发现这种小生灵,关系不和的父母也从未带他外出旅游,繁忙的专业课又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连休息日都顾名思义,全靠睡眠来调整生息。   “谢谢你给我机会,尝试去摘天上的星星,”周铭声音很轻,“季云青,生日快乐。”   喜欢一个人,会喜欢到指尖都微微麻痹的地步,说不清的酸涩揉着他的心脏,明明所爱之人就在身旁,却还是那样的想念对方。   他们在漫天星光中接吻。   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季云青没注意看路,稍微踉跄了那么一下,周铭就不由分说地非要背着他,抗议了几句后,季云青也放弃挣扎,顺从地趴在了那宽阔温暖的背上。   其实,还真挺舒服的。   季云青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在对方的肩上不吭声了。   周铭却笑起来,甚至还有心逗他:“怎么害羞了,不是昨晚你咬我脖子的时候了?”   “害羞的是你吧,”季云青的声音有点闷,“藏起来都不敢给人看。”   长长的田间小路上,周铭把人托得很稳:“那我以后不藏了,都露出来。”   季云青更觉得脸上发热,嗅着那人脖颈处洗发水的香味小声嘟囔:“想得美。”   他随即按住周铭的肩:“行了,快放我下来,我没那么轻。”   “是啊,第一次抱你的时候就发现了,比我想象中要重。”   “那当然啊,不然哪儿有力气跳起来啊,男人还是有点肌肉好。”   两人聊着说着,已经快到了住处,这时周铭才把人放下来,喘息着伸出胳膊,掐了下季云青的脸蛋。   季云青作势要咬他的手,打打闹闹间已经进了院里,那几个人还没回来,客厅的灯还亮着,更显得这里的空旷安静。   “赶紧睡吧,我等她们就行,”周铭催促道,“你别熬夜。”   季云青已经半躺在沙发上了,今天走的路多,这会儿腿也跟着酸,闻言拒绝道:“不用,我陪你一起等。”   周铭过去坐在他旁边:“我来就行,你腰不好,回去吧。”   季云青:“……”   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听到这句话都不会高兴,他转过脸眯起眼睛,白天的和煦没了,仿佛有点想恼,又有点郁闷地看着满脸无辜的周铭,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句:“我腰好不好,不用听别人说,你试试不就行了?”   好气,不想等那几个人了。   季云青站起来,扭头就上了楼,门“砰”地一下关上了,很响一声。   只留下周铭手足无措地坐在客厅,心跳得都快蹦了出来。   ……这天晚上,他默背了十五遍《出师表》,终于心如止水四大皆空,满脑子一点废料也没有,淡然入睡,迎接他的一夜无梦。   然后在凌晨四点醒来,周铭绝望地坐起来,捂着脸喘息过了好一会才认命地下床,躲在厕所里偷偷摸摸洗床单。   还不好意思开洗衣机,怕让别人听见。   金小山说的没错,他真的完了。 第55章   池妍叼着个面包片边走边吃, 经过周铭时瞥了一眼:“哟,没睡好?”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带着明显的黑眼圈,周铭昨晚折腾得几乎只睡了两个小时, 凌晨四点醒来洗完床单后就再也没睡着, 睁眼到天亮,而昨天众人都回来的晚,今天都是快到中午了才陆续醒来。   季云青还没出房间门, 周铭知道这人爱睡懒觉,也没上去叫他, 就在客厅整理东西, 闻言抬头,随便找了个理由:“有点认床。”   小雅顶着头乱糟糟的粉发, 打着哈欠过来:“今天什么安排呀?”   “下午景区有七夕活动,晚上还有灯展, ”周铭笑道,“吃完蛋糕就可以去看。”   几人随意地聊了会,眼看就要过了十二点,池妍无所事事地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那人怎么还没起床,要不要叫他?”   “我去吧,”周铭站起来往楼上走,“估计睡过头了。”   顺着楼梯往里走, 右手边就是季云青的房间,周铭轻轻敲了下门, 过了大概半分钟,才听到里面细微的动静, 紧接着门被打开, 穿着睡衣的季云青头发稍微有点翘, 脸颊带着红,迷茫地揉着眼睛。   季云青不太有这样的表情,他要么是漫不经心,要么是一脸挑衅,很少这样呆呆地抬起脸,整个人柔软极了。   周铭差点把持不住。   “睡醒了吗,”他生硬地移开目光,“……我们在楼下等你。”   季云青又懒又哑地“嗯”了一声,就有点奇怪地看着周铭的背影,这人怎么了,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   他昨晚也没太睡好。   虽说自己不认床,艺考的时候困极了靠在墙上都能打盹,可昨晚不知怎么回事,翻来覆去地就是脑子昏沉,好容易睡着了又开始做梦,弄得浑身疲惫,也就赖床到了这个时候。   洗漱完换好衣服,季云青慢腾腾地下楼,客厅里池妍看见他下来,敷衍地嗷了一嗓子:“兄弟,生日快乐哈。”   “嗯,谢谢。”季云青还有点懵,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呵欠。   小雅睁着眼睛凑上前:“你们昨晚干嘛了呀,都顶着个黑眼圈。”   季云青平静地看着她,突然伸手开始揉那粉色的乱发,小雅被揉搓得摇摇晃晃后,季云青才收回手长叹一声:“舒服多了。”   周铭从厨房出来,递给他一个刚刚做好的三明治:“想喝什么,牛奶还是豆浆?”   “喝水吧,”季云青接过就咬了一口,“牛奶不好喝,豆浆还得打……”   三明治里夹了嫩嫩的蛋和虾仁,生菜和番茄片都新鲜生灵,周铭闻言就又去了厨房,很快端出杯豆浆:“我早上打过了,喝吧。”   季云青老实接过,直接把豆浆灌了大半,唇边稍微沾了点渍,周铭没忍住,伸手替他揩拭了,安安正在一旁给小雅梳头发,揶揄道:“我们母胎单身的人看不了这个,太腻歪了!”   “还好吧,”池妍淡定地撕开一包薯片,搭着杨桦的肩,“我俩刚谈那会,吃饭都是互相喂的。”   小雅一阵恶寒:“噫——”   下午两点多众人才出发,景区果然已经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一颗很老的树上垂着红色的心愿纸,随着风晃晃悠悠,远处石桥上面挂满了同心锁,长发的青年男子在酒吧门口弹着吉他唱歌,人群熙攘,周铭和季云青并肩往前走,偶尔碰到一下手,就轻轻勾下小指,又很快分开。   但更多的还是商店的打折活动,各式各样的商家绞尽脑汁吸引情侣,有财大气粗直接打折的,有拥抱亲吻就送小礼物的,更多的是做手工艺的饰品店,挤挤攘攘的粉色气球挂满门上,就等着今天能够大卖。   不过毕竟只是景区,不是商场里那种比较高端的珠宝店,周铭还对忘记给季云青准备礼物耿耿于怀,这会儿便难免有些心动,想着等回去的话,可以给对方做一枚手工戒指。   大学时同宿舍的朋友就做过这种,那时学生相对而言囊中羞涩,攒了很久的钱订了颗小小的裸钻,努力根据图纸自己镶嵌,最后送给了女友当礼物,浪漫得不行,给周铭他们塞了一嘴狗粮。   周铭悄悄看了眼季云青的手,开始琢磨怎样能不动声色地拿到他的尺码。   毕竟这种小惊喜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趁着周围人多,他悄悄地握住了那纤细的手,状似无意地摩挲对方的无名指,但瞬间自己就怔住了。   毕竟当时自己朋友,也是按照中指的尺码给女友打造的戒指,表示彼此热恋。   而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无名指。   季云青正好看过来,目光里有一点点的疑惑,但很快就笑了。   “看路呀,”季云青捏了下他的手,“别一直盯着我。”   周铭这才转过头,掩饰似的认真看路,不再拉着对方,而是伸出胳膊把人揽住,好躲过那逐渐增大的人流。   一直到了前方的广场,人群才逐渐散开,这里仿佛要准备什么活动,花篮和幕布都摆好了,几名年轻人正蹲着调试音箱,小雅掂着脚看了会,就兴奋地扭过来:“哇,好像要有快闪哎。”   池妍他们眼睛顿时亮了,也跟着凑上去,果然看到对面一群人已经等着了,虽说衣着各异,但那张扬的神情和自如的肢体语言,一看就知道是跳舞的。   “你们要参加吗?”杨桦偏过头来,“我给你们录像。”   池妍点点头:“行啊,如果最后都是solo的话,大家就一起玩呗。”   这种活动就是越热闹越好,周铭在舞蹈室那也混熟了,知道安安是跳国标的,池妍是街舞,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了,我还一直不知道,小雅是跳什么的?”   小雅头发绑成了个漂亮的粉色高马尾,额上的碎发别着草莓卡子,还没等她说话呢,安安就笑了,眨眨眼:“你肯定猜不到。”   季云青也跟着笑:“没错,虽说大家会的舞种都挺多的,但小雅主要是跳什么的,你估计猜不出来。”   周铭认真地端详那圆圆的脸蛋,在看到对方一脸骄傲时,终于迟疑地张口:“芭蕾?”   毕竟这个听起来就很高大上。   “你等会看看就知道了,”季云青往后退了下,“她很厉害的……要开始了。”   动感的音乐声响起,人群自动往周围散去,给中间留出一个大面积的圆圈,随着个明显的口哨声,四面八方的年轻人随着音乐快速入场,然后一齐跳了起来,是首很轻快,难度也不大的舞蹈,动作几乎都是在蹦蹦跳跳,他们中有十多岁的小孩,也有三十多岁的上班族,但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同样的轻松愉快。   一曲很快结束,又换了首节拍更快的曲子,有人快速下场,又上来一波不同的人,周铭都不由自主被带得笑了起来,在季云青耳边说:“舞蹈生真快乐啊,我们学美术的就没法儿这样表演。”   “你们有作品呀。”季云青回眸看他,目光柔和。   周铭认真道:“我们那时候开玩笑,说舞蹈生和体育生一看就能认出来,都朝气蓬勃的,尤其是跳舞的女生,几乎都是扎个丸子头腰背笔直,练体育的也都特别阳光,只有我们提着画具颜料盒和小马扎,蓬头垢面地在屋子里画到精神崩溃。”   季云青笑了:“真想看看那个时候的你。”   音乐声又换了,场上的人开始欢呼,池妍拉着安安向前走,还回头嚷嚷:“记得拍我们小雅,来来来放个大招!”   小雅把防晒衣一脱扎腰上,原地活动了两下,就跟着快步冲了上去。   “她到底是跳什么的啊……卧槽!”周铭目瞪口呆。   因为小雅直接来了个漂亮的托马斯回旋,干净利落。   人群都发出一声惊叹,不由自主地给她空出了个位置,和平日里笑嘻嘻迷糊的模样截然不同,小雅表情冷漠眼神锋利,只在站起来时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   “这是个八级动作,对腰力和惯性的要求很高,”季云青解释道,“她是个B-girl,跳breaking,也就是地板动作的。”   周铭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真看不出来。”   “很酷吧,”季云青笑笑,“她会很多大招的,超级厉害。”   “你要去跳吗?”周铭问。   季云青摇头,冷酷道:“不去,我有偶像包袱。”   池妍扭过来起哄:“来来来云儿,跳个双飞燕和她对打!”   “不了,”季云青面无表情,“我腰不好,跳不起来。”   池妍:“……双飞燕靠的是腿好嘛,你这人咋这么小心眼呢。”   季云青没再搭理他,拉着周铭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去看小雅,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了,略带好奇地看向两个牵手的男生,季云青脸上没什么表情,毫不在意地凑在周铭耳边,低声给他讲小雅的动作。   音乐声结束了,三个女孩快步回来,小雅看了会杨桦拍的视频,满脸嘚瑟地嚷嚷:“怎么样,看到我的大招了吗?”   周铭朝她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你超级棒。”   “嘿嘿我要传朋友圈,”她笑嘻嘻地接收了那段视频,“给我拍的好酷哦。”   逛到六点来钟时,几人终于饿了,季云青已经提前说过不吃蛋糕,也不要唱歌什么的,他嫌肉麻,于是在池妍的提议下,找了家川菜馆了进去,准备大快朵颐。   “你能吃辣吗,”季云青把菜单给周铭,“我看都挺重口。”   池妍和小雅对视一眼,同时开始发力。   池妍:“哎呦,这才刚好上呢,就开始心疼男人了,你行不行啊云儿。”   小雅:“啧,哥你矜持点,别太爱了。”   杨桦和安安则在一边看热闹,乐不可支。   季云青没搭理她们,又问了一遍:“要不要交代下,留两个菜不放辣椒?”   周铭有些脸红,低声道:“还好,也能吃点辣的。”   菜单被对面拿走了,几个女生聚一起叽叽喳喳,直接开始点餐,趁着杨桦去洗手间,池妍抬头满脸揶揄:“既然周铭都这样说了,我们就不客气了哈。”   不上来些红红火火的,怎么配叫川菜!   毛血旺,辣子鸡是必点的,麻婆豆腐老式凤爪,酸辣土豆丝土匪猪肝,还有川味回锅肉和香干炒鸡杂,周铭捧着一碗红糖凉粉颤颤巍巍,心想今天绝对不能给季云青丢人。   刚刚交往,他已经有了种被对方宠着的感觉了。   六个人坐了个靠墙的方桌,随着夜色逐渐降临,川菜馆里的气氛也更加热闹,夏天的躁动被空调吹去大半,季云青看着周铭发红的嘴,迟疑道:“你要不要用茶水涮一下……”   周铭拿纸巾擦了汗,笑道:“其实还好,很过瘾。”   他只是一个人做饭的时候很少放辣,所以一时间有些不习惯罢了,毕竟独自生活需要养生和自律,周铭最喜欢的就是根据时令买些新鲜菜,有时候他会觉得辣味把食材本身的鲜美都给遮盖了,所以吃得会少一点。   但既然是陪着季云青吃,那多少辣他都无所谓了。   小雅用手给自己扇风,嘶哈嘶哈地张口:“太爽了,就是感觉一碗凉粉不够。”   “不行,”季云青平静地制止道,“你喝两碗的话,肚子会疼的。”   小雅立马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周铭:“哥……”   “季云青说的对,”周铭柔声道,“不舒服的话,就得不偿失了呀。”   池妍拿起餐巾纸擦嘴,闻言撞了下杨桦的肩膀:“老公你看,他到现在都一口一个季云青,连名带姓地叫人家。”   “就是,”杨桦跟着煽风点火,“云儿别跟他过了,我们直男都不这样。”   周铭被他们笑话得不好意思起来,扭头看季云青,还没张口呢,对方就率先瞪过去。   “再欺负他,今晚的账就给我AA。”   池妍趴在杨桦的肩上:“老公,他好凶啊。”   “就是就是,”小雅把最后一口凉粉喝完,“这就叫欺负啦,哥你真的别太爱了……”   眼看着季云青一捋袖子要开始揍人,几人才嘻嘻哈哈地闭上嘴,但眼神里的打趣还是止不住,周铭悄悄看了季云青一眼,发现这人的耳朵也有点红。   好可爱啊。   吃完饭大家便各自活动,池妍和杨桦往远处逛,小雅和安安拉着手嚷着要寻觅艳遇,季云青叮嘱她们注意安全,交代了几句后也就散开,周铭垂眸看他:“你想去哪儿玩?”   “我想回去睡觉,”季云青老实交代,“昨晚有点没睡好。”   这不巧了嘛,周铭也没睡好。   但是这是七夕的夜里啊,还是对方的生日,他舍不得就这样白白浪费特别的夜晚,慢慢往回走的过程又太惬意,店里赠送的薄荷糖在嘴里融化,回民宿的路上行人渐渐减少,周铭很想此刻就是冬天,能够悄悄捉住对方的手,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但是没关系,夏天也好。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夏天。   沿途的灯笼慢慢亮起来,一盏盏地闪着光,两人无声地并肩前行,人群的喧嚣远去,宁静到不可思议,只是远方的山看起来蒙着蓝灰色的雾,不知是否会迎来一场悄然而至的降雨。 第56章   客厅就开了入户玄关那边的灯, 屋内暗黄的光线中,季云青靠在沙发上翻看手机,七夕这天实在好记, 发来的祝福也格外的多, 一条条地礼貌回复后已过了大半个小时,周铭从屋子里出来,手上捧着个东西走着, 被灯拉出的影子落在白墙上,隐隐绰绰。   最后一个从姨妈那里的红包也收下了, 季云青抬起脸, 哑然失笑:“这是什么呀?”   “你说不想吃蛋糕,”周铭坐在他旁边, “我就在家自己做了点小饼干,也可以许愿的。”   胖嘟嘟的手指泡芙在饼干罐里装着, 怕碎了还特意包在衣服里,今晚才特意拿出来,被他细心堆成个小蛋糕的形状,周铭拿出一根细蜡烛插在上面:“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季云青放下手机,认真地回眸看向周铭,他挺爱吃甜食的,但觉得一堆人凑过来唱歌分蛋糕太肉麻黏糊, 所以每次都给避了过去,如果是在姨妈家过生日, 就吃一碗长寿面,如果是和朋友过, 就一起吃个饭出去玩, 嘻嘻哈哈也就结束了, 若大张旗鼓地搞被众人注视的惊喜,他还真的会尴尬。   幸好是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场合,小小烛光不会给他带来压力,季云青吹灭了那跳动的火苗,笑着拿起一块饼干放嘴里:“许过愿了,谢谢。”   灯下看美人,自然更令人心神摇曳,而季云青此刻眼眸又如春水般温柔,长而翘的睫毛颤着,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周铭不由自主向前倾过身子,呼吸声逐渐加重,季云青已经轻轻闭上眼睛——   手机响了。   周铭看都没看,直接伸手挂掉。   他已经能看到对方侧脸上细小的绒毛。   手机又响了,品牌自带的默认铃声节奏轻快,宛转悠扬。   季云青扭过脸笑了,推了下周铭的肩:“你先接电话。”   周铭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机,决定如果是推销骚扰电话,他一定要上向举报投诉,但是看了眼是大学一个专业的同学,段文迎。   “怎么刚挂我电话呀,”段文迎在那边嘿嘿直笑,“今天七夕,是不是打扰你跟对象约会了?”   周铭无奈地叹口气,“嗯”了一声。   “哟,那我就长话短说了,”段文迎继续道,“你托我打听的事问好了,没俩月就有个写实派的画展,策展人是咱校友,对你印象相当不错,已经主动要走你的联系方式了,我跟你交代一声。”   “谢谢,”周铭坐直了身子,看了眼季云青的背影,对方刚刚站起来往厨房过去,“我毕业后就没走专业路子,多亏你帮忙。”   段文迎感慨:“没事,那会上大学你也帮了我很多,本来我还可惜,你专业那么强,却没再精益求精,不过看了你的画感觉不错,起码功夫一直没废。”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周铭把手机静音,自从他决定追求季云青时,就开始考虑两人的未来,社会和家庭的压力该如何应对,他都分条析理地想过了,既然要走下去,他就不可能再停下,毕竟是个喜欢提前做安排的性子,便联系了以前画室的同学,做好了随时抛下现有的一切的准备。   他站起来跟着进了厨房,季云青正靠在碗橱上喝矿泉水,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瓶身上还有点细密的水汽,看起来就凉到透骨。   周铭忍了忍,还是说出了口:“怎么不喝点热的。”   “凉水喝着舒服呀,”季云青斜着眼睛看过来,昏暗的厨房里,那双眸子很亮,“不碍事。”   周铭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他很喜欢季云青这个表情。   季云青的举止被漫长的古典舞生涯揉出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点娇矜,可那眼神却很直率,甚至带着点蛮不讲理的野性,他一手在身侧撑着橱柜:“怎么,这就想管着我了?”   周铭刚刚,的确想把那冰水拿走,给他换上热的。   但他没有。   他在改变自己的习惯,曾经坚守的很多规矩都被慢慢打破,周铭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在努力适应,季云青刚把水放下,就被从背后抱着了。   “以后我如果有做的不对的,”周铭把脸埋在他的肩上,“你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季云青站着没动,任由他把自己抱在怀里,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转过身来,温柔地注视着周铭,“不要想那么远的事呀,没关系的。”   周铭用拇指摩挲了下对方的脸蛋,也不再继续刚刚那个突然的话题,窗户外有响亮的蛙鸣声,他皱皱眉头:“你昨晚是不是因为这个吵,就没睡好?”   “没有,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做梦,醒了好几次。”   “带蒸汽眼罩了吗,”周铭问他,“关了灯不要看手机,带上眼罩很快就睡着了。”   季云青诚实回答:“家里有,但总是忘记带,偶尔坐飞机的时候才想起来……”   周铭拉着他往外走:“我带了,给你拿。”   一楼餐厅旁就是周铭的房间,还自带了个小阳台,刚推开门的一刹那,周铭心声不好,那被洗过的床单还晾在外面,因为面对的是后院,所以白天也没人发现,但只要季云青一进来,肯定就能看见了。   他猛地转身,正想阻拦季云青进去,可对方已经侧身往里走,顺手打开了灯。   周铭痛苦地闭上了眼。   “哇,”季云青打量了一下,“收拾得真干净。”   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桌子上没有丝毫杂物,连充电器都规规矩矩地收拾放好,行李箱靠在墙角,小小的房间显得很舒适。   还好床上没什么异样,周铭有点轻度洁癖,受不了直接睡外面的床,于是住民宿的时候铺的都是自带的被褥,因为这会儿洗了,原有的床铺倒是显了出来,季云青也没发觉,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了,拿眼睛看他:“你发什么呆呢?”   周铭微红着脸上前,把行李箱打开,季云青趴在椅背上,惊呼一声:“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还好啊,”周铭已经找出蒸汽眼罩,“都是些常用的,备齐了放心点。”   季云青震惊地看里面的一枚硕大的手电筒:“我就带了换洗衣服。”   “想起来了,”他继续道,“你是个会随身携带现金的人,说是有安全感。”   周铭把行李箱阖上:“对,可能我喜欢提前做规划……”   剩下半句话他没敢说,他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彼此的将来了,但周铭担心这样的自己会给别人带来压力,他知道季云青是那种吃软不吃硬,得顺着捋的性子,所以按兵不动,就等着自己一点点地占据对方的全部世界。   因为他内心深处,是有点隐秘的怕。   他怕季云青头也不回地走。   还好周铭养了很多年的猫,知道该如何引起这坏心眼小动物的兴趣,你越逗它,它可能越是不理,所以放松身体,装作不在意似的欲擒故纵,就可以听着那肉垫细微的脚步声靠近,再一把抓住抱在怀里。   他放好行李箱就走过来,季云青却突然朝他抬出手,逗猫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想什么呢,一脸认真。”   ……去他大爷的欲擒故纵!   脑海里的冷静分析全没了,他现在只想使劲儿把这人揉在怀里,可伸手一捞没碰到,季云青已经轻巧地收回手站起来后退,笑眯眯地扬着手里的蒸汽眼罩:“谢谢,我回去睡了。”   溜得那叫一个快。   周铭感觉一股火烧了上来,直到第二天回去都没烧干净,憋着一口气开车,昨天晚上下了雨,早上才慢慢歇了,微冷的凉意里,众人道别后也就四散回家,进了小区,季云青先去驿站拿快递,周铭拉着行李箱看,是方方正正的一个盒子,也不算大。   “我买的手办呀,”季云青按下电梯键,“等会给你看……等等,我好像忘记一件事了。”   电梯数字飞速变换,周铭看着他的表情,居然发现好像有点心虚。   “那个吴昱可能会弄一堆花摆门口,”季云青有点尴尬地转过头去,“往年我都是直接叫阿姨处理的,也跟他说过了。”   从电梯里出来没两步,两人默默驻了足。   巨大一捧红玫瑰躺在季云青的门前,几乎把通道都给完全占据了,看样子是昨天放的,花朵绽放得正好,娇艳欲滴。   “……吴昱这人吧,毕竟一根筋,”季云青有些头痛,“我跟他已经讲清楚了。”   周铭顿了顿:“我知道,那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呢,”他叹口气,“我现在看见这种花就有点烦。”   “叫物业吧?”周铭建议道,“他们也有责任,让楼道内摆放这种物品,可以把花给商家分一分,也不浪费。”   季云青点点头:“行,你来处理吧。”   看着周铭打完电话,季云青终于迟疑地张口:“其实也就他坚持的比较久,一直纠缠,我真的试过很多方法了。”   “嗯,追了你快三年。”周铭心里酸溜溜的。   季云青低着头笑:“哎呀,吃醋了。”   周铭没再说什么,先过去打开了门,把手上的快递和行李箱放进去,季云青跟着周铭进了屋,还没换好鞋呢,花花就四肢朝天开始打滚,趁着季云青撸猫的功夫,他迅速地去处理猫砂,又榨了颗柠檬在屋里喷了水,瞬间一股子的清新果香味。   季云青拿起钥匙,随手划开快递盒子,周铭更喜欢在实体店买东西,花花就没怎么见过这玩意,也跟着凑一边看,等到季云青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小猫伸着脖子思考了好一会,按捺不住本能的欲望,直接跳了进去。   然后,小猫就疯了。   开始在这个纸盒子里疯狂打滚扒拉。   周铭整理好东西出来,就看到了花花的旋转跳跃,季云青还在一边拍照:“小猫是不是都喜欢这种啊。”   是,但周铭从没给它买过。   他嫌快递盒子不干净。   他给小猫买了很多的玩具爬架,及时清洗更换,屋里如果有包装用的纸袋子,很快就会就会被他叠好丢掉,所以可怜花花这么大一个猫了,还是第一次玩纸盒。   可季云青拿着个小巧的哆啦A梦手办在地上坐着,温柔地看着打滚的小猫时,周铭心里并没有之前的别扭,仿若积雪悄然融化,他跟着走过去坐在旁边,第一次感受到了木质地板的微凉。   “喜欢这个?”他接过那可爱的蓝胖子,“你头像也是。”   季云青点头:“嗯,小时候很羡慕有个万能的哆啦A梦,那时候国内的翻译还叫机器猫呢,或者是小叮当。”   门铃响起,打开门一看,和周铭比较熟的那个物业经理汪咏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点惊讶:“七夕这几天是容易在垃圾桶里看到花,但没想到这么多,是送谁的来着?”   周铭不想过多解释:“这个不是重点,主要是以后注意下,不能让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进小区。”   “行,”汪咏往后看了眼,两名保安已经合力抬起那花束,“唉,要是有人送我这么多玫瑰,我一定嫁。”   话还没说完呢,门就迅速关上了,汪咏差点碰一鼻子灰,刚刚周铭不是很平静地告诉自己,这束花是别人送给他的租客的,但人家在外地赶不回来,需要让物业帮忙处理,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其实这股火从昨晚开始,就没消停。   季云青正翻看手机消息,听见动静就抬起头:“他给我发消息说了,我没注意到。”   “需要我和他谈谈吗,”周铭站着,看对方那略浅的发色,“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事。”   季云青想了想:“不行我们请他吃饭吧,其实算起来,他也帮过我。”   周铭立刻警惕起来:“他帮过你什么忙?”   身边的人盘腿坐在地上,没穿鞋子,灰色的船袜停在纤细的脚踝处,空调刚刚才把室内吹凉,可那皮肤却像是经年未见光似的,白得像雪。   让人很想上前摸一摸,看看是不是一样的凉。   季云青似乎是思考了很久,才迟疑地张口。   “我出车祸的时候,是他打的急救电话,把我和程赞送去的医院。”   “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比较多,”季云青语速很慢,“他盯我比较紧吧,就跟在后面,其实吴昱这人本性不错,知道我有男朋友的话也不会再继续纠缠,所以找个时间吃个饭吧。”   小猫把纸盒抓的很响。   这个细节,那天吴昱可没告诉他。   周铭的心还在油锅里翻来覆去似的,表情还要状似轻松:“行,那我知道了,是该谢谢人家。”   “还吃醋呐,”季云青也跟着站起来,轻声,“怎么办,我哄哄你?”   “行啊,”周铭逮着这个机会,凝视着对方,“我……很好哄的。”   季云青抿着嘴,仿佛有点为难地思考着,接着就往前走两步,轻轻踩在了周铭的脚背上,略微扬起下巴,在对方颊上快速啄了一下。   周铭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哎呀,”季云青拧着眉,“我也不太会哄人,你将就点吧。”   他抬手攀上周铭的肩,主动地吻了上去,轻轻地碰触那同样柔软的唇,薄荷糖的味道在舌尖,却又狡猾地不肯继续向前,温热逐渐变得发烫的瞬间,季云青向后撑开点距离,带着点喘:“可以了吗?”   “晚了。”周铭哑着嗓子,伸手扣住对方的后脑勺,迎着那略微睁大的圆眼睛,狠狠地吻了回去。   当然晚了,火早就烧得燎原了。 第57章   小猫把快递纸箱抓得很响, 猛地蹿出来,又很快跳进去,撞得纸箱在地上擦出很大的声音。   却也盖不住屋内另外的暧昧动静。   周铭把人按在沙发上, 就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亲他, 心窝里憋着一股的火,被那柔软的唇噙了,湿润的舌尖纠缠了, 可还是浇不灭那股儿的冲动,他手撑在季云青耳畔, 另一只手摩挲对方纤细的脖颈, 和快要窒息的吻不同,抚摸几乎可以称得上羽毛般的轻柔。   季云青眼睫快速眨动, 却始终是垂着的,出于对隐约危险的恐惧, 他紧张地把双手握在胸前,贴着同样兀自跳动不已的心,其实如果他睁开眼看看,会发现这个动作全无必要,周铭半跪在他身上,锋利的眼尾烧得发红,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没完全压上去, 跟人隔出个距离来。   “好了……”季云青终于挣脱着侧过脸,伸手去推周铭的胸口, “够了……”   周铭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看那有点乱的棕发, 微红的脸颊, 他用手指描摹季云青的嘴, 因为被亲吻而格外红润的唇轻轻张着,吐出止不住的细密喘息。   那把火已经烧到天边,周铭修长的手指顺着唇线划下,捏住对方小巧的下巴,他稍微用了点力,迫使季云青向上抬头看着自己。   大概是刚刚的吻太过强势,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甚至带了点湿漉漉的水汽。   “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周铭嗓音黯哑,“是身体告诉你的?”   他另一只手撩起那已经被揉皱的衣衫下摆,径直顺着柔韧的腰肢上去,没有任何隔阂地放在对方心口:“还是……这里告诉你的?”   季云青一愣,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似的眨着眼睛,可下一秒掌心的热度顺着相贴的肌肤传来,他猛然绷紧了身体,本能地一把抓住周铭的胳膊。   心跳声怦然,周铭把脑袋靠在对方肩上,轻轻笑出了声,热度倏然消失,他用手揉着季云青的头发,低声道:“对不起,不逗你了。”   季云青难为情地捂住脸,只露出通红的耳朵,既没有呵斥对方快点离开,也没有趁着气氛去迎合,一句话也没有说。   手上传来温热的呼吸,周铭轻轻亲了亲他的手指,把人拉起来抱在怀里,一下下地拍着那僵硬的后背,似是安慰。   丢死人了,季云青把脸埋在周铭的怀里,迟疑张口:“我……”   “没关系,慢慢来,”周铭哄他,“我唐突了。”   过了好一会,季云青才抬起脸,终于恢复了惯有的无所谓神情,揶揄道:“快点起开,热死了。”   “其实,本以为你要抽我耳光,”周铭认真看他,“结果没有。”   季云青挑起眉,还没讲话就听到对方补了一句。   “还好我家季老师疼我。”   季云青刚平静下去,瞬间又涨红了脸,飞快地伸手揪住周铭的耳朵:“怎么这样油嘴滑舌!”   周铭的心还在砰砰直跳,笑着按住那纤细的手指:“路上怕晕车,你都没吃东西,饿了吗?”   “还好,”季云青的手被人捉着,明明已经在大街上都牵过,这会却仍觉得不太自然,“稍微有一点。”   周铭便立马站起来向前走去:“你先歇会,我去做饭。”   他没敢回头,快步进了厨房靠在碗橱上,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试图让那剧烈的心跳快速平稳下去。   纸老虎,他轻声笑骂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的季云青还是自己,刚刚的触感还清晰着,指尖都带着点轻颤,周铭用凉水洗了脸,又打开冰箱,他不太有喝凉水的习惯,保鲜里只有用来做鸡翅的可乐,百事的蓝色罐子被打开,冰凉的气泡水滑进喉咙,才终于浇灭了那脸颊上的滚烫。   没做太多复杂的菜,简单下了番茄鸡蛋汤面,做好出来的时候,季云青正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听见动静就扭头:“好像又要下雨了。”   “嗯,夏天雨水多,”周铭和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我们什么时候请吴昱吃饭呢?”   季云青想了想:“这周末吧,我等会就和他打电话。”   番茄汤底带着开胃的酸,爽滑的细面和炒过的蓬松鸡蛋浸润汤汁,热乎乎的鲜美,瞬间就驱散了舟车劳顿的疲惫,一杯柠檬水恰到好处地递来,季云青把碗筷放回厨房,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定好时间后跟你说,我这会回去了。”   周铭送他到门口,才张口问道:“我可以告诉我的朋友吗?”   “啊?”季云青换好鞋,直起身子看他,“是说我们在一起了吗,当然可以,只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什么意思?”周铭不解。   季云青转过来,目光坦然:“你知道我不在乎别人看法,但你呢,如果有什么变故的话……”   “没有变故,”周铭直接打断了他,“我不是一时兴起的,你相信我。”   季云青沉默了一下,还是微微笑了:“我只是觉得,不用考虑那么多,算了,顺其自然吧。”   他挥挥手就离开了,周铭原地站了会,发现小猫已经在纸盒子里呼噜大睡,他蹲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低声道:“花花喜欢的话,哥哥以后就把快递箱都给你留着。”   “充电线给你,纸巾包装袋也给你,”周铭自顾自地说,“以前不让你玩的都解禁啦,只要你做一只快快乐乐的小猫就好。”   花花没搭理他,脑袋埋在肚子里,蜷起一点玳瑁色的小尾巴尖。   “但是罐头还是要控制的,零食冻干都是,”他笑着站起来,往落地窗那里走去,“因为这样你才会是一只健康快乐的小猫。”   他站在季云青刚刚站过的地方,认真地看外面乌云翻卷的苍穹。   盛夏的雨真的很多,不讲道理,随心所欲地席卷而来,又很快离开,仿佛跟那个人一样,从天而降地进入他的生命,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周铭沉默地看向远方的天际,那里的云层更厚更黑,正慢慢向这里扩散而来。   他有种感觉,季云青好像并没有考虑太多彼此的未来。   可能是因为这人随心所欲惯了,也可能是自己太过强势,毕竟只是刚刚交往,逼着人家承诺以后的事,周铭做不出来,他有点君子的执拗,被火撩到神智尽失,也会因为感觉到对方的紧张而立马停下,牢牢守着仅有的一线清明,说到底还是怕伤了那个人。   哪怕那是个,看起来很厉害,没有牵绊的人。   洗完澡的季云青正在发呆,琢磨该怎么和吴昱联系。   他头发没吹干,还稍微有点往下淌水,穿着身浅色的柔软家居服,手机就在前面放着,过了好一会,季云青才点亮屏幕,打开微信黑名单,找出对方的联系方式。   其实,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但既然和周铭在一起,他就必须把话再次跟吴昱讲清楚,这也是对人家的负责,打字太过麻烦,季云青干脆拨通了语音通话,两秒钟不到的时间,就听到了吴昱兴奋的声音。   “云青,迟来的生日快乐,你看到玫瑰了吗?”   季云青不自然地在靠在沙发上:“看到了,我有话跟你说。”   “你等会,”那边稍微有些嘈杂,吴昱带着急切,“我在开会,马上就离场出去,你等我!”   “……好,”季云青有些心虚,“不着急。”   大概很少遇见季云青这样温声软语的时刻,常常碰一鼻子灰的吴昱愣了,吞咽口水的声音明显地传来:“我出来了,你……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季云青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地说:“对不起,我有男朋友了,准备和你一起吃个饭。”   足足十几秒的沉默,那边才闷声回道:“我不信。”   “真的,”季云青解释道,“你也见过,就住在我对面的,叫周铭。”   吴昱语速很快:“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这样贸然接受了?云青你知道,我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的,可你不能只因为别人对你好就同意啊,你要找到真心喜欢的,或者像我这样痴心的,能保护你的……”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才发觉对面的安静,便颤抖着问:“喂,你生气了吗?”   “没有,”季云青小声道,“我不是贸然,我……挺喜欢他的。”   吴昱一口气憋在喉咙:“那、那你就这样跟他在一起了,能超过仨月吗?”   “这不是我能控制的,”季云青看向窗外,“活在当下就好。”   “你那两段都没超过仨月吧,”吴昱叹了口气,终于平稳下来,“咱们认识三年了,我觉得,你还是得找知根知底的,能照顾好你的,彼此才能合得来,千万不能只看对方的外表……就被迷惑啊,小心吃亏啊!”   原本只是想通知一声,再约好吃饭时间,不知不觉间竟被人批判一番,季云青听着吴昱在那边不停地说话,心里居然跟着稍微有那么点的难受。   “我怕你受伤啊,”吴昱有些哽咽,“这么久,我都习惯喜欢你了。”   “没事,如果你真的要好好走下去,我也祝福你,”那边似乎抽了下鼻子,“那就周六晚上吧,我也得跟那小子聊聊,不然才不放心呢。”   “好,”季云青顿了顿,“谢谢你。”   挂完电话他长叹一声,翻看手机的页面,发现大学室友群里在艾特自己,点进去一看,群消息已经有好几页了。   “你什么时候谈的,也不交代一声!”   季云青皱着眉往上翻,发现最上面是一段视频,点开是那天杨桦给小雅拍的快闪,粉色头发的女孩漂亮利落地翻身,而她背后的人群中,自己和周铭赫然在列,紧紧牵着手,正亲昵地凑在一起讲话。   不知是被哪个共同好友看到了,直接放到了室友群里,这一会的功夫,消息还在增加。   “叫什么,哪儿的人,啥时候好上的呀?”   “带出来见见,恭喜恭喜呀。”   季云青面无表情地拉到最下面,却有些犹豫该如何回复,他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性向,也毫不在意自己的感情状态被别人知晓,很多事情他无所谓,不在乎,有时候不想主动说,只是因为怕麻烦。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有点隐隐的不开心。   大学室友只知道他那段很快结束的初恋,对于这么多年都是孤家寡人的自己啧啧称奇,上段感情是一时冲动,他本能地躲避了和对方在一起的相处,又很快抽身,矛盾的状态下也没有告知自己的同窗旧友,因此对于他们而言,只当季云青单身这么多年,终于步入恋爱,自然沸水入锅,七嘴八舌开始打趣。   “有机会再说,”他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就你们八卦。”   梅硕是见过周铭的,也刚刚才从视频里知道这俩人好了,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然嫌别人大惊小怪:“哎呀,谈恋爱多正常,我都准备要孩子当爹了。”   他嬉皮笑脸的:“要不这会先练练,叫爸爸,我给大家发红包。”   群里的话题立刻变了,开始齐刷刷攻击梅硕,以及谈论隔壁宿舍有人离婚了,有人二胎了,最后同时开始感慨,这个年龄真是无限可能啊,大家都已经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了。   季云青私聊了梅硕,发了个谢谢。   那人回了个贱兮兮的表情包:“我上次就感觉不对劲,果然勾搭上了。”   “那时候真没这个意思,”季云青靠在沙发上,“反正……现在挺好的。”   “你不来我媳妇学校工作是为了他吗,”梅硕也忍不住打趣,“看不出来是个恋爱脑呀。”   季云青扶额:“没有,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换环境。”   他没再跟梅硕说些什么,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一堆人外出了三四天,得赶紧回去把欠下的课都给补上,尤其是池妍等人,已经忙到脚不沾地。   时间过得匆忙,周六晚上很快到来,地点是吴昱订的,就在市中心一处私人餐厅,连个招牌都没有,一副低调装逼的质朴模样,从林间小道进去,流水淙淙,这里仿佛是处世外桃源,季云青跟在周铭后面,不由自主地笑了。   “怎么突然感觉好尴尬。”   周铭回眸笑道:“是啊,尤其是我俩还动过手。”   “什么时候?”季云青愣了,“我怎么不知道?”   周铭却不愿多谈似的,揽着他的肩往前走:“回去再说,小事。”   穿着旗袍的服务员带着两人进了包间,黑扇金字的屏风后面,吴昱坐得端端正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二郎腿翘得很高,锃光瓦亮的皮鞋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看到最先进来的周铭时,那微微撅着的嘴撇了下来,脸直接扭到旁边,狠狠地“哼”了一声。   周铭拉开凳子,先让季云青坐了,自己才随之在旁边坐下,其实刚刚他只是嘴上那么说,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之前那微妙的醋意也没有,只是对吴昱有感激。   毕竟吴昱帮过季云青,在自己未曾与人相遇的岁月里,吴昱一定默默地在背后帮助过他。   “想吃什么?”吴昱调整了下自己的领结,冲着季云青殷切笑道,“这家菜你一定喜欢……你都好久没跟我一起吃饭了。”   季云青接过那古色古香的菜单,放在自己和周铭中间,淡淡道:“还好,我现在也不太在外面吃饭。”   “嗯,”周铭跟着说,“一般我们在家吃。”   吴昱被噎住了,一脸震惊:“你们已经同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进展:摸了,但好像没完全摸 第58章   菜都上齐了, 周铭还没搞明白这家店叫什么名字,开车过来的时候只拿到个粗略的地址,进来后全是郁葱的树荫, 古朴的菜单上是手写毛笔字, 名字也一个比一个含蓄,比如一道叫“英子小姐”的菜端上来了,赫然是道樱桃肉。   周铭把目光从餐盘转移到吴昱脸上, 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那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和绿水鬼,实在不像会喜欢这么文艺范儿菜品的人。   吴昱似乎还对刚刚的回答耿耿于怀, 拿眼睛一直往这边瞟, 可季云青视若无睹,最终吴昱终于没忍住, 缓缓张口:“云青啊……”   “别说了,”季云青抬头, 利落地开了瓶酒,“喝一杯吧。”   “不和你喝,”吴昱瞪着眼睛指周铭,“我俩喝!”   周铭想也没想就站起来:“行,不过我量真的一般,”,他伸手接过酒瓶, 倒下两盅白酒, “我尽力。”   酒杯还没递过去呢, 季云青的手虚虚地盖在上面,平静地看向吴昱:“他要开车, 我来。”   吴昱苦着一张脸:“你当我傻啊, 我又喝不过你!”   “那你也不能灌他啊, ”季云青顺手捞起酒杯,绕过小半张桌子朝对方走去,“他醉了还得我扛回去,累死。”   这话说得暧昧,直接噎得吴昱心肝都颤了两颤,眼睁睁地看着季云青到了自己旁边,居然都忘记站起来。   和他第一次见到对方时一样。   夏日傍晚,远方而来的季云青淡淡地看向自己,眉目如画。   这是周铭第二次见到季云青喝酒,上次是在酒吧缤纷昏暗的环境里,这人面不改色地举起长岛冰茶,晦明不定的灯光打在他的眼睫上,看不清表情,而今天则是在灯火通明的包间,季云青没什么多余的话,腰背笔直,挺拔地站在那里,自如地饮尽一杯酒。   而把酒杯放下时,他朝周铭看了过来,神色是放松的,甚至也可以称得上飒爽。   吴昱长长地叹口气,也跟着站起来,将面前的酒扬脖咽下,被辣得咳嗽了两声,掩饰似的抓过酒瓶就继续道:“那来吧,喝个痛快……”   “不行,”周铭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语气柔和,却不容半分拒绝地挡在季云青面前,“一杯就好。”   吴昱掀开眼皮白他一眼:“行行行,我自己喝成了吧?”   他量向来很好,从家里出来单干后,多少的单子都是在酒局上厮杀定下的,可今天醉的太快了,吴昱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重叠的光圈,他其实是有很多话想说的,想交代季云青没关系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想威胁周铭不许辜负对方,一定要对人家好点,可脑袋很重,酒气上了脸,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能很多话都在过去的时光里,已经说过了吧。   那就不必再言。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吴昱拍着桌子瞪周铭,“今晚谁都不许拦着我喝!”   他晃晃脑袋,从桌上撑起身子。   “对了,”吴昱指着前方笑,大着舌头,“知道你住过去……知道这小子的心思后,我、我查过他,他以前是有过女朋友的!我没敢跟你说,云青啊,你注意点……”   周铭在他侧面站着,正伸手把酒杯拿走,闻言沉默了一下:“那什么,我以前的确是直的……”   季云青在对面,托着腮看着,那人明显喝大了,周铭过去给他喂热水,居然抖出这么一句话来。   “知道啊,”他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问过你了吗,你说自己不是gay。”   周铭突然有些心虚,他还没来得及季云青坦陈过自己的情感经历,并不是有意隐瞒,而是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其实包括现在他也对自己的性向有所迷茫,但此刻在外面不好说出口,就打算找个机会和对方好好聊聊。   这顿饭吃到晚上十点多,周铭结完账回来一看,吴昱已经走得歪歪扭扭了,正冲着院子里一颗海棠树发脾气:“报表呢,小李怎么办事的!”   说着说着,还伸手给了树枝一巴掌,打得夜色里的海棠叶都乱扑扑。   “他怎么回去,”周铭拉住季云青,“有司机吗?”   吴昱晃着身子,冲着周铭伸出手指:“别拉拉扯扯的占人家便宜,我、我给我姐打电话,她来接我……”   他说着就掏出手机,努力了好几次才拨通电话,眼睛一亮:“姐,我吃完啦!”   “不知道,”他继续道,“我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里呀……我在天上!什么?我给司机放假了呀,嘿嘿……”   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好一会儿,吴昱把手机递给周铭:“我姐要跟你谈,不许说我坏话!”   周铭结果手机,一道优雅的女声传来:“你好,吴昱喝多了,能帮忙把他送回来吗?”   “好,请问地址在哪里?”周铭上前撑住吴昱的胳膊,“我这会就送他回去。”   对方报来的地址离这里并不远,开车也就十分多钟,季云青却后退一步:“你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怎么了?”周铭已经按响了吴昱的车钥匙,“晚上车不多,来回估计也就二十分钟。”   季云青没什么表情:“他姐姐见过我,闹得有些不愉快,所以算了吧。”   饭店大隐隐于市,旁边就是繁华的一道商业街,周六晚上逛街玩的游人也格外多,季云青笑:“我不想在饭店等,去旁边买个甜筒吃,等你一起回家。”   周铭被这句“一起回家”说得心软了,伸手揉了揉季云青的头发,柔声道:“好,你等着我,别太贪凉,小心肚子疼。”   吴昱被他塞进副驾驶,安全带没扣好呢就已经呼呼大睡,周铭驾驶着车辆向前行驶,车窗半开,没吹空调,就感受夜风的凉意。   很快就到了所说的地址,一位身材姣好的女子已经在路边等着了,她便是吴昱的姐姐吴婷,身上围着个水墨色的披风,衬得格外有气质,在看到已经睡死过去的吴昱时,她干脆地扬起巴掌,不轻不重地在那酡红的脸上打了一下。   没醒,呼声很香。   吴婷加了力气,使劲儿又抽了一下。   依然没醒,甚至还惬意地哼哼两声。   眼看着吴婷柳眉倒竖要继续动手,周铭忙伸手拦住:“他这会睡沉了,一时半会可能也醒不来。”   “不好意思啊,我老公还没回来,”吴婷收回手,“能不能请你帮忙扶一下,我一个人抬不动他。”   周铭点点头重新上车,吴婷也跟着坐在后座,跟保安打了招呼便往地下停车场驶去,和弟弟不同,她看起来高贵端庄,举手投足都一股子的优雅范儿,只是在后视镜中露出的那一双眼睛,有着些许的精明。   “怎么称呼?以前没听小昱说过你这样一个朋友。”   车辆平稳地碾过缓冲带,周铭转动方向盘,言简意赅地回答:“我们认识不久。”   “他很少这样醉,”吴婷若有所思,“好几年没这样醉过了。”   周围灯光逐渐黯淡,随着下坡又迅速明亮,周铭停好车辆,给对方解开安全带就下来,抬起吴昱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安静地跟着吴婷一起往电梯间走去。   数字飞速变换,吴婷看了眼烂醉如泥的弟弟,继续张口:“今晚只有你们两个人吗?”   “等人醒来,你可以问问他。”周铭没有回头。   这便是拒绝回答的意思了。   入户电梯门打开,周铭驻足,迟疑地问了句:“需要我把他放沙发上,还是?”   “扔地上就行,”吴婷自顾自地走了进去,“他不会说的,但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今晚那个季云青在吗?”   奢华的家居背景中,周铭没有看神情冷漠的吴婷,他把人扶到沙发上,在脑袋下塞了个柔软的小靠枕,给打鼾的吴昱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往外走去。   “在,我是他的爱人。”   夜深人静,他想快点回去,和季云青一起回家。   他是开着吴昱的车过来的,这会便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坐上,旁边的灯一盏盏地向后驶过,周铭拿出手机给季云青发信息问在哪儿,说自己刚坐上车,估计十分钟就到。   对方给他回了张图片,纤细的手握着个原味甜筒,周围是走动的人来人往,那一截手腕格外的雪白。   周铭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出租车很快沿着街边停下,商业街前人头攒动,吵闹声中灯影变换,各式各样的网红小吃琳琅满目,年轻人们手挽手逛着街,路口有卖气球的小姑娘,周铭挑了个绿色的小恐龙,拉着线往里面走。   “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他已经进到商圈了,却没见着季云青,可能太过嘈杂对方没有注意信息,干脆拨通电话打过去,但一直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听。   周铭微微皱起眉头,夏日的夜晚,拥挤的人群中怎么也见不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再次把电话打过去,但还是没人接。   周铭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开始联想一些不太好的事件,是没听到声音,还是有什么意外?他想起了季云青轻描淡写地给自己讲的故事,自毁倾向严重的程赞开车往桥下冲去,而此刻那人已经出来了,还在下雨的夜里现身……   他不敢再想了,大踏步往前跑去。   “季云青!”周铭喊道,“你在哪儿?”   这是市中心最大的商业圈,里面的道路顺着中间的写字楼围成了个半圆,周铭跑得急,差点撞到一个拿棉花糖的小姑娘。   “对不起……”他慌张道歉,喘着气往四处看去。   几乎就是那一刹那,前方的一片灯光中,他看到了季云青的身影。   ……站在一排娃娃机前。   正在聚精会神地转动操作杆,周围五六个小孩抱着胳膊围在旁边,都紧紧盯着那透明柜里的毛绒娃娃,对周围的吵闹置若罔闻。   周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默默地走上前去,那人完全没发现身后幽怨的眼神,在机器倒数计时的声音中,果断地拍下按键。   机械手臂直直向下张开,抓中了那个长着犄角的小怪兽,抬起来了,往出口处去了,就在即将准确落入的瞬间,玩具扑棱棱地掉了下来。   季云青没什么反应,旁边的小孩齐刷刷发出“哎——”的声音,然后抬起头,满脸鄙夷。   “果然,我就说他抓不中。”   “这里的太难抓啦,我妈妈说,都是骗钱的。”   季云青沉默了一下,看了眼旁边空荡荡的存币盒,掏出手机准备再兑点硬币出来,继续战斗。   页面亮起,他才发现有未接来电,于是拨了回去:“喂,你到了吗?”   那边回复的有点慢:“……看你身后。”   季云青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才看到周铭正沉默地在后面站着,手上拉着个绿色的恐龙气球,逆着光,他那英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锋利冷淡,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这么快就到了?”季云青放下手机,“你快来试试这个……哎呀!”   周铭已经伸出手,使劲儿掐了下他的脸蛋。   “好疼!”   作者有话要说:   小周:就很气 第59章   昨晚忘拉窗帘, 今早季云青是被太阳光刺醒的。   眼睛一睁,就看见床头柜上摆着的两个小物件,一个是玳瑁色的毛毡小猫, 另一个是长着犄角的小怪兽, 挨得很近,都丑萌丑萌的。   季云青翻了个身,昨晚他忘记接电话, 也不知道怎么惹到周铭了,被对方捧着脸好一顿揉搓, 然后才默不作声地掏出钱包, 从里面拿出两枚硬币,行云流水般的一通操作, 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毛绒玩具从出口掉了出来。   硬是一个币都没浪费。   所以回来路上,季云青就在琢磨, 是不是画画的人手巧,所以做什么手工活都很出色,上可做饭扎毛毡,下能秒速抓娃娃,牌技还轻而易举能把人按桌子上摩擦。   听起来,就是那种很适合过日子的技能。   绿色的小恐龙还在卧室上面飘着,被风吹得稍微有一点点晃, 季云青拿出手机,就看到周铭一早给他发的消息, 叮嘱不要随便垫吧肚子,中午可以下点他之前送来的小馄饨吃。   季云青理直气壮地忽略了这一提醒, 好不容易逮着男朋友不在的时候, 怎么能不出去打野食呢!   虽然外面的也没多好吃, 但追求的就是那种地摊的刺激劲儿啊!   昨晚回来的时候,周铭就交代了,和他相熟的林萌萌最近工作比较忙,老太太前两天出门买菜的时候崴了,脚踝肿得老高,虽说算不上特别严重,但也得在家歇个俩星期,他得过去看看,陪阿姨说说话,毕竟儿子成天不在家,也不能光让老爷子一个人挨骂不是。   季云青翻看了一下消息页面,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就今天吧,他订的东西……正好也到了。   此时此刻的周铭,正陪着林红阿姨收拾那小菜园。   老小区的一楼就是这点好,阳台外常常会赠送一部分面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围个小栅栏,种点青菜什么的,折腾土地简直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因此周铭这会看得就有点心里痒痒,打算什么时候换个房子,也在花园里种上瓜果蔬菜。   南瓜熟了,圆滚滚地藏在叶子底下,林红阿姨坐在藤椅上,指挥着周铭摘苋菜,她们这个年纪的人从小干惯农活,把这一方小菜园收拾得井井有条,小区里的老桂花树压下枝头,把浓郁的桂花香送得很远,蜜蜂围着丝瓜藤转圈,蛱蝶拍着翅膀飞远,一只漂亮的长毛小狗颠颠地跑来,被主人叫了一声,又扭头跑开。   “真可爱呀,”周铭直起身子笑道,“是只小博美吧?”   林红瞥了他一眼:“单身久了,看条狗都眉清目秀的吧。”   周铭:“……”   他算明白了为什么林萌萌工作突然忙起来了!   林红幽幽地叹了口气,就收回目光没再搭理他,百无聊赖地开始发呆。   苋菜摘了一大堆了,送进厨房的时候,正拿着个扫把假装忙碌的林老爷子压低声音:“更年期,担待着点。”   周铭同样小声回道:“懂,之前您也更年期,大半夜还给我打电话让过来陪着下棋,没事,一两年就好了。”   林老爷子痛苦地点点头:“反之不能在她眼皮子下闲着,不然就得挨骂。”   “没事,这几天我多来几趟,咱一块担着,”周铭从厨房出来,“中午吃饺子?”   林老爷子拄着扫把略作思考,却被响亮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接起电话:“喂……对,是我,嗬!我都不知道,太谢谢你了!”   把手机收起后,林老爷子就回卧室翻看了会,出来后挠着脑袋:“果然忘了。”   “怎么了?”   “铭儿啊,”林老爷子皱着眉,“下午得辛苦你跑医院一趟,我们昨天去那儿拿拍好的片子……不是怕骨头有问题嘛,结果把包给拉下了,里面还有医保卡什么的,被人捡到送护士台了,真是老糊涂了,我居然都没发现。”   “行,”周铭笑道,“不碍事,我也经常忘东西,是哪家医院?”   林老爷子报了个名字,是开车半小时左右的一家三甲医院,以精湛的医术和先进的器材闻名,牛逼轰轰,规模很大。   吃完午饭后,周铭陪着林红看了会电视,老爷子没敢张口要求下棋,等消食得差不多了,他才站起来准备去医院,还不忘叮嘱这两位要记得午休。   下午两三点是最热的时候,周铭从车里出来就被阳光晒得眯着眼,医院前几年刚拨款新建了大楼,连带着绿化都跟着上了个档次,满眼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铺天盖地的蝉鸣声中,人们步履匆匆。   周铭很少来医院,他生活习惯和身体素质都很好,平时最多有点小感冒,连头痛脑热都没有,在楼下诊所包点药就行,因此一时有些摸不准路线,就先进门诊大楼询问服务台:“请问影像科怎么走?”   得到回答后,周铭很快就从护士台拿回了林老爷子的包,他回到露天停车场,打开副驾驶把东西放下,正准备离开,就被对面的哭喊吸引了注意力。   “爸、爸爸,你看看我!你坚持住啊!”   两名医务人员推着担架飞快向前跑,一个女孩在旁边追着,饶是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那人身上的斑斑血迹,和女孩的撕心裂肺。   阳光明媚灿烂,夏日午后,高大的白色大楼沉默伫立,穿着蓝白条纹的病人坐在长凳上晒太阳,面容麻木的男人推着轮椅,上面的老人几乎已经成了副骨头架子,一个妈妈高举着输液瓶,小孩面对着自动售货机,抬起扎着留置针的手笑着挑选饮料,生老病死,世间百态,都被这耀眼的太阳光晒得一片白。   周铭叹了口气,从车上下来了。   他成年后陆续献过几次血,有时候是专门去血站献成分血,有时是逛街看到爱心车,就去献个400ml的全血,对于周铭来说,并不认为自己这是在拯救生命什么高大上的理由,他只是想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稍微做点好事罢了。   因为他觉得,这个并不算很好的世界上,还是有那么点值得的存在。   算起来离上次献血已经有一年多了,正好这家医院有专门的献血屋,可以不用再去血液中心,他顺着路线走过去,熟稔地进行检查流程,周铭坐在凳子上等初筛结果,马上就可以去二楼正式采血。   对面还有两名大学生模样的情侣,正兴奋地填写单子,应该是第一次来献血,两人一直跟在叽叽喳喳,志愿者也笑着与他们对话。   “那什么时候会给我打电话呀?”女孩把笔放下,亲昵地挽着男朋友的胳膊。   志愿者认真回道:“这是不一定的呀,很多人入了骨髓库后,也不一定能配上的。”   周铭一听就明白了,这俩人在献血的同时,加入了中华骨髓库,愿意成为造血干细胞捐献者。   他之前也想过加入,但那次是在简易的爱心车上,并没有这个条件,之后就忘记这回事了,那对情侣已经走开了,他上前询问那名志愿者:“你好,请问这个是怎么加入的?”   “……一定要写清楚自己的联系方式哦,”志愿者讲解完后,给他拿了张空白的申请表,“等会会额外抽一小管血,之后也会有工作人员打电话回访,再次感谢您的爱心!”   周铭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填完表后正好初筛结果出来,就赶紧上楼,他心里没什么别的想法,唯一的念头是这两天得早点睡,不能熬夜了。   躺在舒适的皮椅上,闪着寒光的针头扎进手肘内侧,周铭另一只手翻看手机页面,不知道季云青这会在干什么,早上他发完消息后,那人就简单回了个好,敷衍极了。   明明昨晚才见过,怎么这会就开始想他了。   他没话找话:“你在干什么呢?”   “在舞蹈室,”季云青回的很慢,“有点忙。”   周铭轻轻叹口气,惆怅地体会到了甜蜜的烦恼。   “你是刚刚入了骨髓库吗?”拔针头的时候,护士笑眯眯地看着周铭,“真好呀。”   “没什么,”周铭按着棉球,“这个配上的概率大吗?”   对方检查着机器的数据:“其实不太大,很多即使初步配型成功,高分辨率那一步也会失败,甚至出现过病人都清髓了,捐献者又反悔的事……但无论怎么说要尊重捐献者的意愿,就是有时候看到病人,尤其是年龄小的,真的很可怜。”   周铭沉默了一下,没再说话,只是端起旁边的葡萄糖喝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院里七楼血液科那里很多小朋友的,”护士整理好血袋,“都不容易。”   半个小时观察期结束了,周铭犹豫着看了下时间,他没什么物质欲望,也没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对于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已经充满感恩,于是决定还是去那里看一眼,稍微表示一下心意。   住院部七楼血液科很好找,电梯门打开,周铭就被裹挟着往外走去,来来往往的人衣衫各异,相同的是步履匆匆,时间仿佛在这里按下了加速键,拿着单子的大人,戴着口罩的小孩,都在这白色的世界里加快脚步,似乎在与生命进行赛跑。   周铭不打算在这里多待,抬脚往护士站那里走去,表示自己没有带太多现金,能不能通过转账留点心意。   护士愣了:“同志,你是说直接把钱转给我吗?”   她真诚地看着对方:“你猜我敢收吗……”   周铭脸一红:“对不起,我考虑得太简单了。”   “没关系,这是好人好事,”护士笑了,“是团体还是个人?一对一吗?可以看下捐赠意向书,或者根据网络平台……”   听完讲解后,周铭才明白具体流程,道谢后准备回去再仔细研究下,这会儿已经四五点钟,正是人流量的高峰期,看了眼电梯口等待的人,周铭决定还是通过步梯下楼。   步梯这里人稀稀拉拉的,有直接在地上铺着简易爬行垫躺着睡觉的,也有趴在栏杆上使劲抽烟的,周铭没走几步,一个小男孩拉着妈妈的手越过他,兴奋地嚷嚷:“那里有大兔子呀!”   周铭顺着往前看,有个穿着兔子玩偶服的人在前面拐角处,毛茸茸又憨态可掬,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小孩和大人,兴奋地看着医院里的这一抹亮色。   高大的兔子玩偶正扶着楼梯,由于视线受阻,所以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挪着,显得笨拙而滑稽,有小孩笑着拉他的手,也有人好奇地摸那兔子尾巴,但里面的人不知是累了还是不耐烦,没有什么反应,继续往下走。   这种穿玩偶服的一般是商家搞促销时,吸引小孩的把戏,医院里出现这个的话,可能是什么爱心人士过来陪伴,周铭没多想,这时下面走来一个叼着烟的年轻人,手上提着个礼品盒子,似乎是来医院看望病号,经过玩偶的时候斜着眼睛,轻佻地在那玩偶的后脑勺上打了一下。   周铭皱起眉,这种玩偶服里面很可能会有铁制固定架,碰着脑袋的话造成脑震荡都有概率,可还没等他出声,那个兔子就缓慢地转过头,可爱呆萌的毛绒脸定定地迎着对方嬉笑的神情。   然后,兔子玩偶就闪电般地抬起腿,猛地踹向年轻男子的腹部,和刚刚笨拙的走路姿势全然不同,这一脚可谓快准狠,对方没防备,直接被踹得后退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   “你他妈的有病啊!”男子痛苦地捂住肚子,撑着膝盖站起来,连被甩到一边的礼品盒也不顾了,“你打人……再动我一下试试?”   楼梯间人不多,突然经此变故,小孩都被大人拉走,一时间那嚎叫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旷。   兔子玩偶没搭理他,硕大的脑袋吃力地转了回来,就打算继续往下走。   “想跑吗?”男子踉踉跄跄站了起来,“你给我赔钱!”   兔子玩偶没回头,冲着对方比了个手势,虽然被胖嘟嘟的兔爪影响发挥,但也能清晰辨认出是个中指。   极其嚣张。   “操,你给我站住!”男子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作势要去阻拦对方。   这个时候,那个兔子人偶才站住了,伸出手把玩偶脑袋给摘了下来,饶是周铭离得有点远,居高临下也能看到那湿透了的棕发,和白到要反光的皮肤。   他愣住了。   为什么……会是季云青?   隔着一层楼梯,季云青仿佛厌恶般的,只是稍微回了下侧脸,就自顾自地把手伸向后背,灵巧柔软的胳膊轻易就把拉链给解下,毛绒玩偶服被脱下,露出瘦削的身形,他浑身都被汗水打湿了,黑色的大T恤几乎都紧紧地贴在身体上,勾勒出好看的腰侧曲线,整个人都水淋淋的,脸颊还带了点闷着的红。   男子狠狠地盯着他:“你是打工的大学生吗?给我你父母的电话!”   季云青微微喘气,没正眼看他:“傻逼。”   “你他妈说谁?你动手还有理了?”男子不可置信地上前,伸手就想去扳对方的肩膀,“你给我转过来……啊!”   “别碰我。”季云青怀里还抱着脱下的玩偶服,淡定地扭过头来,然后他的表情就瞬间凝固了。   周铭从后面牢牢地抓着男子的手,锋利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嘴唇微微抿着,默不作声。   “啊……”季云青目瞪口呆,“你怎么来了?”   安静的空气中,汗珠顺着他小巧的下巴滴下,片刻后季云青默默地捂住脸。   “我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除夕夜,祝大家兔年快乐,前兔似锦呀!   非常感谢看到这篇文的你,本章留评掉落红包,希望小小的心意能为你带来快乐,开始新年好运模式~biu~好运发射!爱你! 第60章   回去的时候正赶上高峰期, 季云青的手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副驾驶上的矿泉水瓶子。   他是真没想到能在医院里见到周铭。   还是自己浑身湿透,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周铭倒是没说什么, 把挑事的人打发走后, 就掏出纸巾给自己脸上擦汗,但季云青怀疑这人在公报私仇,手劲儿有那么一丢丢大。   玩偶服被对方接过去了, 到了楼下后周铭从自动售货机那买了杯常温的矿泉水,拧开递到他面前, 季云青没吭声, 乖巧地一口气喝完,才跟着去停车场开车, 老老实实地回家。   周铭说了,自己得先去林家送个东西, 估计晚上才能回去。   别的什么话都没问,但季云青总有点心虚。   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   总之先认错再说。   车流刚顺畅了那么一会,前方又拥堵了,季云青猛地一踩刹车,身子在椅背上弹了下,轻轻“嘶”了一声。   后悔极了, 他今天就是闲的了才去医院,穿的那兔子玩偶服在里面视线受阻, 下楼梯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踩空,后腰那磕在台阶上, 给他疼懵了一瞬, 站起来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有点怕, 因此遇见个手欠的就没留力气,使劲儿踹了过去。   到家后季云青就直接冲到浴室开始洗澡,夏天在人偶服里真不是开玩笑,说他那会是从河里捞出来的估计都有人信,虽说里面架了个小型的风扇,但完全杯水车薪,这会花洒打开,被温热的水浇了,他才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来。   然后就扯着腰上的伤了。   浴室里面雾气蒸腾,季云青抬手抹了下镜面上的水雾,转着身看那一片青紫,自从受伤后,很多动作不能做了,他也对自己身体注意了点,不再像以前那样仗着年轻,什么都敢尝试,现在也就是一周带两次课,所以很少出现这样的伤痕。   随意披着浴袍,季云青慢悠悠地去卧室那里找了瓶云南白药气雾剂,正对着镜子给自己喷药,门铃就响了。   他把药随手放床头柜就往外走,隔着猫眼一看,周铭在那站着呢。   季云青默默地把腰间的系带扎好了。   “我以为你晚上才回来呢,”门开了,他稍微侧身让人进来,“怎么回来这样早?”   周铭顿了顿,答非所问道:“怎么没吹头发呢?”   何止是没吹头发,季云青现在看起来连眼睛都湿漉漉的,深棕色的头发往下淌水,在肩颈那洇出一小片水渍,脸颊被热水烫得发红,宽松的浴袍在腰间系着带子,领口处却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周铭没敢再看,换了拖鞋就往厨房走:“回来喝水了吗?”   “没,”季云青把门关上,“刚洗完澡。”   没多久周铭就端着个杯子出来了:“你出汗太多,喝点淡盐水……”   话没说完,他就轻轻皱了下眉头,虽然味道被沐浴露的香味掩了大半,但还是能闻到那若有似无的一股子药味,他看着季云青:“你刚刚抹药了?”   这人属狗的吗!   “稍微磕了点,”季云青接过水杯,“不碍事,喷了点药。”   周铭毫不犹豫地张口:“我看看。”   “不用,”季云青一口气把水喝完,“我去吹头发,你先坐会。”   淡盐水的味道在口腔里怪不舒服的,季云青拧开漱口水,重新换上青柠味后,才打开吹风机,心不在焉地给自己吹头发。   出来后周铭正在沙发上坐着,看着他过来就站起来:“到底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季云青也不矫情,笑道:“后腰那,磕着了。”   眼看着周铭朝自己直接伸出手,他才反应过来似的往后躲了下:“等等……我里面没穿。”   周铭也跟着愣:“哦,那你……换件衣服我再看?”   “看什么看,”季云青凶巴巴地张口,“占我便宜。”   无论什么时候,他那气势永远是特别足的,哪怕这会裹着个松垮的浅色浴袍,洗完澡像捧水似的脸颊绯红,但眉眼凌厉漂亮,人看起来还是气势汹汹的,周铭眨眨眼睛,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空气安静了足足十几秒,周铭才缓缓张口:“在一起的时候,你说过会好好照顾我,对我好的。”   “结果受伤了不让我看,吵我,”周铭在沙发上坐着,扬起脸时自下而上的那个眼神就特无辜,“今天还骗我,说是在舞蹈室,其实自己跑去了医院。”   季云青:“……”   季云青:“你撒娇呢?”   周铭点头:“嗯,给我对象撒娇,不行吗。”   那声音还特别委屈,又软又低,仿佛是被负心汉欺负的可怜人。   “我去换下衣服再出来,”季云青认命地叹口气,回卧室把那浴袍脱了,换了个宽松的短袖短裤,空调的风吹得猛,出来的时候裤管都晃晃悠悠。   他大咧咧地背对着周铭,把自己上衣往上撩起一半:“喏,就磕青了点。”   纤细的后腰那里赫然有道青紫,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周铭看了会:“抹药的时候能自己够得着吗?”   “能,”季云青把衣服放下来,“喷雾剂好用。”   周铭没再纠结这个,柔声道:“行,那你跟我说下今天是怎么回事。”   季云青沉默了下,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一想到今天的事就觉得有些丢人,他有点琢磨不出来周铭这会什么心情,这人脾气好,仿佛从来不会生气也不会失控,但不知为什么,季云青总感觉自己得受教训,于是心一横,直接往周铭腿上一坐,伸出双手环住脖子:“主要是我太尴尬了,就没跟你说。”   对方瞬间绷紧了身体,季云青没忍住笑,就着这个姿势把脸埋上去,蹭着那柔软的衣领:“要不你把这事忘了?”   后脖颈被人拎起来了,他终于止住玩笑,正经地迎着对方的眼神:“其实真的就是我闲的了,后悔死了。”   “上次出去玩之前我就在查一件事,就是程赞跟我说了句话,说他来不及了,我就奇怪发生了什么,”季云青解释道,“所以费了点功夫查出来了,说他在里面身体出了点问题,是白血病。”   “因此就保外就医,提前两年从里面出来了,但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打听不出来具体情况,想去看他吧又不好意思,这人你没接触过过,他性子也很孤僻,不太和人打交道,但是对着个毛绒娃娃什么的能聊半天,所以我就穿成那样过去,想看下他目前病情怎么样了,也免得他家里人看到我。”   周铭揽着季云青的腰,盯着那水润的唇看:“然后呢。”   “很奇怪,没找到他,”季云青轻轻拧着眉,“按照他家报告的情况,程赞应该就在那里血液科住院,可我过去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人,病床上不是有名字吗,完全没有他……然后我就被一堆小孩围住了,费好大力气才跑出来。”   他又把脸埋周铭肩上,郁闷道:“我又不会逗小孩,但也没好意思抬腿走,在里面热死我了。”   周铭没说话,右手轻轻地揉他的头发,刚刚吹干,蓬松而柔软,挠得掌心痒酥酥的。   “所以今天我就是纯粹闲的了,尴尬死了就不好意思跟你说,”季云青闷着声音,“真没想到那么热。”   周铭的手没停,想到那湿透的身影,心疼坏了:“怎么不先去厕所把玩偶服脱了,夏天该多难受啊。”   季云青叹口气没回答,就由着周铭一下下地揉他头发,半天才嘟囔一句:“你摸我跟摸猫似的。”   那温热的触感终于消失了,季云青抬头,撞上了周铭的眼神。   讲真,这个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人就在自己腿上坐着,清新的洗发水香味萦绕周围,讲话时轻颤的睫毛甚至可以擦到自己的肌肤,激起轻微的战栗,周铭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把情绪全化在了眼眸里,里面的光就格外的晦明不定。   “那你说,我该怎么摸你?”   季云青的腰被对方单手揽着,自个还坐在人家腿上受制于人,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别扭,他咳嗽一声试图站起来,却没挣脱开。   “说呀,”周铭好整以暇地靠着沙发,“你不是说要教我吗?”   季云青顿了顿,伸手挠对方的下巴,笑眯眯的:“不教,怕把我自己折进去。”   周铭也跟着笑起来,捏住季云青的脸,把人往前面拉近了点,轻轻在唇上亲了一下。   温柔得要命。   “我没追过别人,”他突然张口,“有过两三段感情经历,没超过仨月就自然结束了,你是我第一个主动追求的。”   季云青眨眨眼,没吭声,觉得这经历怎么有点耳熟。   “以前吧我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欲望,”周铭看着他,“想着有几个朋友,跟小猫过一辈子挺好的,别的我也不贪心,美滋滋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朋友们开玩笑说我跟俗人不一样,其实不是,我就是不喜欢自己的生活方式被人打破,我挺没安全感的,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这人很执拗,控制欲还蛮强。”   “但是跟你在一起之后吧,什么好像都打破了,所有的原则都不算数了,就像我以前挺自豪的一点,觉得自己蛮负责,没有确定承诺的前提下不会碰人家,还很能忍着,但现在不一样,打脸了。”   他的右手搭在季云青的脖子后面,羽毛似的轻轻摩挲着,和着呼出来的热气一起往人耳朵里钻,弄得浑身酥麻。   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一片洁白,月光下的自己怔怔地盯着季云青后颈处的皮肤,已经忘记是何时开始动心,只知道现在心里满溢的全是这个人。   “真的很难忍。”   季云青的脸瞬间红了。   周铭看着他笑:“我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   “嗯,以前感觉你是个正经人,”季云青垂着眼,“现在……”   周铭等半天,也没等到季云青把剩下那半句话说完,于是伸手捧住对方的脸,注视着那琉璃珠似的眼睛。   “所有的主动权都在你手里,我把自己全部交给你,”鼻尖几乎都要相碰触,周铭低声道,“所以……我等你愿意教我的那天。”   季云青还是没抬眼睛,只是把呼吸拉得很长。   周铭“噗嗤”一声笑了,亲了亲对方的眼皮:“怎么这么乖。”   “我哪儿乖了,”季云青嘟囔,“你这夸人怎么都跟夸猫似的。”   “哪儿都乖,”周铭把人抱进怀里,蹭着那柔软的发丝,“哪儿都可爱。”   他的手温热有力,轻轻地按在季云青的后腰上:“行了,说正经的,血液科那事我再给你打听打听,是有点古怪,你交给我来。”   下巴被对方捏着抬起来了,吻越来越重,季云青被亲得浑身都有些软,才听到对方接下来的一句。   “你现在不要管这个。”   “嗯?”季云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周铭清亮的眼神。   “你今天出太多汗了,现在需要再去喝一杯淡盐水,”周铭笑意盈盈,“我去给你倒。”   季云青皱着眉:“难喝。”   “那我陪你喝?”   青柠味慢慢远去,季云青往后撑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周铭:“要不要一口口喂我喝?”   他惬意地看着对方有点愣的神情,突然觉得腰上手掌的温度更加灼热,力度也在加深,而周铭的呼吸仿佛粗重了起来。   “……不用了,”季云青立马诚恳地从对方身上站起来,无比乖巧,“我这会就去喝。” 第61章   夏天悄没声儿就要过去了, 但温度还是热,九月份一到,玩疯的小孩就背着书包不情不愿地去上学, 树上的蝉鸣不再响了, 路边全是蟋蟀叫,晚上回来的时候沾着身露水,才恍惚意识到秋季要来。   周铭这段时间没少往林家跑, 林红的扭伤好了,林老爷子又摔断了腿, 整得跟接力赛似的, 老两口谁也不笑话谁,只是林红到底有些膈应, 拉着俩孩子一起去庙里拜拜,说是消灾祈福。   顺便还给俩不省心的玩意求了桃花。   “妈, 您刚拜的那菩萨,人家不管姻缘的事……”林萌萌嘴碎,一路上啰嗦个不停。   但林红的理由很充沛,来都来了嘛。   周铭在后面跟着笑,偶尔被林萌萌瞪一眼,就佯装无辜地眨眨眼,给对方气得差点直接变身哈士奇。   没办法, 周铭找着对象是好事,但找了个男人, 这话他实在不敢跟自己爹妈说。   只好恨恨地在周铭过来干活帮忙时,含泪吃下三大碗。   这人做饭真特么香。   前几天周铭才在群里交代了, 就撂下一句话“你们准备份子钱吧”, 给仨人都唬住了, 嚷嚷着要请客,可惜金老师刚开学带着新生军训,陈歌之临时出差,这顿饭也就给耽误着。   林萌萌吃完一抹嘴:“铭儿,我想吃你做的小猪蹄。”   周铭想也没想:“成,过两天来我家吃。”   趁机打劫的林萌萌愣住了,眼神中带着丝茫然:“去哪儿?”   “我家啊,你不是爱吃那个椒盐的。”   林萌萌继续茫然:“哥们,你这性取向弯了,人脾气也变了,说好的拒人千里之外呢,我以前给你送包子的时候别说喝你口水了,连门都不让我进。”   趁着那老两口在拌嘴,周铭笑眯眯地压低声音:“嗯,我变了,就这周日吧?”   “那吃完饭陪我打游戏!”   “不行,我有东西得画,最近有个画展在忙。”   林萌萌耍赖:“那你自己找时间整这个不就行了嘛,你又不上班。”   “那我也得重新走专业了啊,不然到时候我爸不接受撕破脸,我就直接跟着季云青跑,他也拦不住,”周铭理所当然道,“先做准备嘛。”   林萌萌“卧槽”了半天:“你、你现在都想那么远了,真牛逼。”   周铭就在一边笑。   林萌萌真诚地举起大拇指:“有对象的人说话就是硬气,佩服。”   他在这边忙完都八九点了,开车回家的路上夜风微凉,周铭没什么放音乐的习惯,因此手机铃声响起,在安静的车厢中就格外明显,他瞥了眼页面,立马点开外放,声音也不由自主柔了下来。   “喂,在回家路上呢。”   季云青语调微扬:“哈哈,我今天被碰瓷了。”   “这会正在我腿上蹭呢,”他继续道,“一只瘦兮兮的三花猫,我就摸了一下,结果跟了我一路,各种蹭,我往前走两步就吧唧一下躺我前面,现在都跟着我进电梯了,怎么办啊。”   周铭心里麻酥酥的,他一直觉得季云青声音好听,就那种带着点懒懒的劲儿,特适合主持深夜电台,这个时候偶尔会遇见些寂寞观众,提出变态问题,恰巧声线中那隐约的疏离劲儿,能默不作声地泼水不进。   他拐了个弯:“那就是赖上你了,想养吗?”   “不了吧,”季云青犹豫了下,“我不太适合养小动物。”   “那我跟动物救助那边的人联系下,给它找领养,”路灯一盏盏飞速向后划过,周铭想象着这人的表情就觉得好玩,“现在它在哪儿呢?”   那边的声音细细索索的:“跟我回家了,我一开门,它一个箭步就蹿进去……拦都拦不住。”   周铭笑了:“等我回去给它捉出来吧,别搅得你睡不着觉。”   季云青倒是回得很快:“那不用,这只小猫看起来有点脏,我给它找了个纸盒子正睡着,别身上带什么细菌传给花花了,先放我这,明天去宠物医院看看再说吧。”   “行,”周铭已经快到小区了,“我马上到家,你等我。”   十分钟后门铃响了,季云青刚一开门,就被捧着脸亲了一口,周铭手上拿着点分装的猫粮进来,先去客厅那看了,是只脏兮兮的流浪猫,三花毛色,三角小脸上一对绿眼睛格外的大,尾巴上的毛都打了结,却毫不怕人地卧在纸箱里,见人就喵喵叫,也丝毫不挑食,一猛子扎进粮中就开始狂吃。   “估计我跟花花待得久,身上也有猫味儿,它就跟着来了,”季云青蹲在旁边,认真看小猫炫饭,“哎呀小可怜,这是饿了多久。”   “我刚刚跟人联系过了,”周铭看着他,“明天先去体检,确定身体健康情况就能发布领养信息了,看起来估计有点猫藓,你不要摸它。”   季云青抬头:“啊,这个会传染吗?”   “有可能,”周铭拉着他的手腕,“抵抗力弱的情况下,是有一定概率被传染的,不过很好治。”   季云青“哦”了声,就又被往前拉了一下,按进对方怀里,周铭一点点地亲他,从眼皮到鼻尖,再到嘴角和下巴,细密的吻轻柔地落下,季云青受不了这个黏糊劲儿,笑着往后挣:“行了行了,我要洗澡睡觉了。”   “明早过来吃饭。”周铭伸手在对方脑袋上揉了揉,才站起来道了晚安。   回去的时候十点了,周铭洗完澡后没上床,去书房坐了会,他没骗林萌萌,最近真的比较忙,完全打破了以前闲散而有规律的生活,就比如画画这件事,周铭没有浪费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但不交际不卖画,前两年最多偶尔把作品上传微博,虽然粉丝量不多,但他觉得惬意舒服。   有次他心情好,看到评论区留言问能不能画最近的一个流量明星,周铭没多想就画好上传,结果那张图片小小地出了个圈,无数人涌进他的微博叫他太太,给周铭吓得直接把软件都卸载了。   这个月才悄悄地下载回来。   生活不易嘛。   忙了会已经是深夜,困意终于涌了上来,周铭打着呵欠躺到床上,天气已经不太热了,晚上不用开空调,清爽的凉风柔柔袭来,他马上就要睡着,就被手机的铃声吵醒了。   黑暗中那亮起的屏幕实在刺眼,周铭迷迷糊糊地拿起来,看清楚名字后就立刻坐直身子。   “喂……”   季云青在那边声音很大:“救命啊它生了!它生了啊!”   周铭被那一嗓子救命吓得心都跳起来了,后面的自然也没听清,慌慌张张就跳下床:“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不是我,”季云青也跟着慌张,“猫生了,它在我床上生孩子了!我摸一手的血!”   赤着脚跑了好几步,周铭才慢慢恢复心跳,回去把鞋子穿好就往外走:“没事没事,给我开门。”   门开了,季云青穿着睡衣一脸恍惚,似乎还没晃过神来,无法接受自己被碰了这么大一个瓷。   周铭见他这模样,心里有点好笑,拉着人往卧室里走,灯都大开着,床尾那一片狼藉,血渍沾了好长一道,那只三花正窝在被褥上,尾巴都被打湿了,两只灰扑扑的小东西正在肚皮上使劲儿拱,伸着细细的小爪子挠着吃奶。   “我都睡着了,它叼着孩子过来蹭我,”季云青指着那刚出生的小猫,“一睁眼还以为是耗子……”   周铭笑得不行:“恭喜啊,当爹了。”   “怪不得它今天死活要跟上你,”他还在笑,“原来是要当妈妈了,本能地寻找保护,就是估计流浪的时间太久了,瘦成这样,怀孕了咱都没看出来。”   季云青沉默了会:“那我得负责?”   “没事,我陪你,”周铭真诚地拉住他的手,“不要紧张,我们一起面对。”   季云青没忍住,轻轻揪了下他的耳朵:“给我正经点,接下来怎么办,是不是要送去医院?”   “不用,”周铭顺坡下驴,把脸直接在人掌心里蹭了蹭,“我先看看。”   他微微俯下,认真地端详着那只三花,除了实在是太瘦外,精神状态倒是不错,那两只刚分娩的小猫身上还有点湿,但都能挤着过去吃奶,看起来也没有被羊水堵塞鼻子,出现窒息的情况,那么这种时候就不用过多打扰,动物们只要有个安全温暖的环境,是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后代。   “不用去医院,换环境反而还会让母猫紧张,”周铭侧过脸来,“我去给它拿罐头,得多补充液体。”   季云青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刚生下来的小猫怎么这样丑。”   “等眼睛睁开就特别萌了,”周铭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等我去拿……等下,那你今晚怎么睡?”   “啊?”季云青呆呆地眨眨眼,才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床。   猫妈妈找到饭票后,一改白天的娇软可人,此刻睁着那双碧绿的瞳孔,目露凶光。   季云青:“……”   “来吧,”周铭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去我那睡。”   上次季云青留宿后,客卧的被褥就叠好了一直没撤,直接就能住,周铭惦记着季云青忙了一天,就不让他再过去,坐沙发上跟花花玩就行,这只小玳瑁傻乎乎的,也闻不出来身上有别的猫的味道,直接躺在季云青腿上就开始翻肚皮,懒洋洋地打呼噜。   拿了罐头去对面,把里面的肉倒进猫碗里再加上水,累坏了的小三花终于忍不住跳下床,冲过来就开始喝汤汁,周铭趁着这个机会,把弄脏了的被子连着小猫一起转移,在客厅里叠成了个简易的窝,床单上也被踩得有点脏污,干脆一起收拾了,搞定完后回到客厅,小猫还没吃完,从上往下看,腰那里瘦得窄窄一条,看起来就可怜。   “辛苦了。”周铭摸了下它的脑袋,又放好了充足的水,才转身离开。   屋内灯光温馨,季云青怀里抱着猫,脸上好奇地看过来:“怎么样了?”   “收拾好了,”周铭过去洗手,“我这段时间忙,你也不会照顾,明天动物救助站的人会跟我联系,早点给它们找领养。”   季云青“哦”了一声,叹口气没再说话。   “去睡吧,”周铭走过来,“卧室也收拾好了,这会折腾很晚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季云青安静地往客卧走去,关门的时候抬起头往外看,周铭正打呵欠,对着那个眼神后立马笑了,冲人挥挥手:“差点忘记说了,晚安。”   季云青没立刻接话,双手背在身后握着,眼睛往别处看去,顿了顿:“如果你这会说,让我跟你过去睡,你猜我会答应吗?”   周铭愣了下,睁大眼睛看向对方。   季云青耳根有点红,眼神飘忽:“你……要不要试试?”   “那、那要过来一起睡吗?”周铭心都要跳出来了。   季云青终于收回目光,认真而柔和地注视着周铭,很轻地笑了下:“好啊。”   他展开双臂:“过来抱我。”   卧室床头柜上有柚子皮,剥得干干净净地在那搁着,纯粹为了味道好闻,周铭不喜欢香水,但还挺乐意屋里有点清新的味道,于是常常切点柠檬什么的放着,看着就心情好。   季云青侧着脸看那大片的柚子皮,脖子上的湿热终于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才用手去推周铭:“够了……别啃了。”   周铭半跪着压在人身上,低下头笑着看他,声音是哑的:“你脸红了。”   “正常,”季云青微微喘息,“热的了。”   “你耳朵也红,”周铭继续道,“哪儿……都红。”   季云青瞪他:“你再啃下去,我明天就没法儿见人了。”   他躺在柔软舒适的藏蓝色床铺上,挨着那棉质床单,心砰砰直跳,脸上还要虚张声势:“下去,压得我腰疼。”   话一说完,刚刚还规矩着的手立马伸向腰侧,感受到了季云青全身的绷紧后,周铭大着舌头:“我、我给你揉揉。”   季云青紧张到结巴,人就本能地凶了起来:“你、你怎么不说就蹭蹭呢!”   没想到对方立刻抬起头,一脸惊讶和欣喜:“可以吗?”   “想得美,”季云青咬住红肿的唇,“下去,还让不让人睡了!”   黑暗中,那人锋利的眼睛就格外得亮。   “小宝,”周铭叫他,“你嘴硬的时候特别可爱。”   季云青被这个称呼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靠……肉麻死了,别这样叫我。”   “那我叫你什么?”周铭亲了下那已经滚烫的耳朵,另外的手不轻不重地揉着盈盈一握的腰身,“叫你宝贝,亲爱的,还是……”   他把通红的耳垂含在嘴里,模糊不清道:“还是,你想听我叫你老公?” 第62章   早上醒来, 季云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感觉腰上怎么有点重。   他打着哈欠准备翻身,就听到耳畔传来声音:“醒了?”   有点低, 有点哑, 酥酥麻麻的,好听得要命。   季云青瞬间凝固了。   半晌,他才慢慢地睁开眼, 对上周铭那英挺的脸,心虚地“嗯”了一声。   被一把搂进怀里, 感受到胸膛的厚实和温度后, 季云青才小心地张口:“还疼吗?”   周铭下巴垫在他毛茸茸的头发上,有些好笑:“你说呢?”   昨晚被人含着耳垂, 热气挠得他脚尖都绷紧了,在听到周铭的那句撩拨话后, 季云青想也不想地就抬起腿,一脚把人从床上踹了下去。   周铭没防备被踢中腹部,疼得倒抽一口气,差点没起来,季云青也被吓住了,慌慌张张道歉,扶着人重新躺到床上, 可这下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老老实实地抱着睡了一夜。   “我错了, ”季云青小声道,“以后会注意的。”   周铭闻着头发上的香味, 轻轻叹口气:“小宝。”   这下, 季云青没敢再反驳这个称呼。   “以前都是我天天跟你说对不起, 怎么这两天变成你净跟我道歉了,”他亲了亲季云青薄薄的眼皮,“我昨晚在想一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冒犯。”   季云青闷声回道:“没事,你问。”   “你是不是,经历过一些肢体上的骚扰?”周铭把人抱得更紧,“因为我看你几乎是条件反射……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怀里的人沉默了,才慢慢地“嗯”了一声。   “最早的印象就是露阴癖,”季云青的语速很慢,“那时候小,不懂事,只是妈妈教我说背心和内裤盖着的地方,不能给别人看,但她经常生病,上初中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变声期来得晚,又喜欢跳舞,所以就有些高年级的男生过来看我,说我是女孩子,甚至还被在厕所堵过,要扒我衣服。”   “其实这种情况长大后就好很多了,但有时候参加比赛或者演出,也免不了酒席,就……很烦。”   他笑着蹭了蹭周铭的胸口:“幸好我酒量大,练出来的。”   周铭的脸还埋在他的头发上,没说话。   “对了,”季云青抬起头,“你问过我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人的,就很简单啊,舞室里的女孩子穿得清凉,别人看得心潮澎湃,我就没什么感觉,慢慢就发现了,也没觉得自己不正常,挺好的,就是我从没藏着掖着,所以有时候也会给自己招惹点麻烦。”   周铭长长地叹口气,满心酸涩地捧着季云青的脸:“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 季云青挠了挠周铭的下巴:“有时间把你介绍给我大学同学,他们可好奇了,都猜我能落到什么人手里。”   周铭抬眸看他,雀跃道:“你把我们的事告诉朋友了?”   “没啊,”季云青一脸无辜,“他们看见小雅跳舞的视频了,里面照到我们牵手了。”   周铭忍了忍,才克制住自己再去掐那人脸的冲动。   “饿不饿,”他抓住对方作乱的手,“还是想再赖会床?”   季云青懒洋洋在床上躺着,抱着被子又翻来覆去地滚了会才起来,趿拉着拖鞋去洗漱,一回头,早餐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   蔬菜鸡蛋薄煎饼叠在漂亮的白瓷碟子里,煎香肠旁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牛油果,还有一小把坚果核桃,糙米燕麦粥正冒着热气,周铭给人递了杯温水:“先润润嗓子。”   “每天给我做这么丰盛,”季云青坐下了,“自己就吃吐司煎蛋呀。”   周铭笑道:“没有那么复杂,十来分钟就做好了。”   “等会我把猫妈妈先带去检查下身体,估计得一个多小时,”他继续道,“然后才能发布信息,不过刚生完宝宝的猫,估计不太好找领养。”   季云青咬着煎饼抬头:“行,那我上完课就过去看看。”   把小三花骗进猫包,周铭就先带着去小区楼下的宠物医院了,果然和之前想的一样,小猫的下巴和后腿那都有猫藓,肉眼就能判断出营养不良,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等了好一会,才拿到了抽血结果。   除了贫血严重外,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偏低,熟识的医生把小三花重新放回猫包:“你要养吗?”   “估计不行,”周铭摇头,“家里已经有一个了,先找领养吧。”   怕小奶猫在家里饿得着急,他就没等季云青过来,自己先把猫妈妈放回去,他俩已经在门锁上互相加了指纹,门一打开,就听见细微的叫声。   刚出生的小奶猫声音并不是“喵喵”,而是有点类似于“嘤嘤”,周铭打开猫包,就看到小三花急忙跳到窝里躺下,亲昵地给自己的孩子喂奶。   “两只小嘤嘤怪,”周铭挥挥手,“再见啦。”   他把门关上回屋,洗完手就去厨房拿出几个保鲜盒,算起来这段日子都没去舞蹈室投食,他有点心虚,不能把人家搞定后就不再继续努力呀,于是昨天偷空做了点酸辣虾球和桃酥,这会分封收拾好了,就轻快地往外走。   今天是工作日,各个商铺门口人也不算多,离老远就看到池妍趴在栏杆上吹风,见着周铭走过来,咯嘣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你怎么才来呀,”池妍随意地转过身来,“都不过来盯着人吗?”   周铭这才把背后的零食拿出来:“抱歉,这几天比较忙。”   门里立刻伸出个粉色脑袋,小雅眨着眼:“有我的吗?”   “有的,”周铭把东西递过去,“市场上的桃酥都太大块了,我做的比较小,一口一个很方便。”   池妍捻起一块尝了:“好吃哎,不甜!”   “其实挺甜的,你刚刚嘴里吃糖了,所以就不觉得,”周铭笑道,“这个油和糖放少了就不够酥。”   运动量大的人往往就本能喜欢甜食,碳水促进多巴胺的分泌,带着汗的小雅捧着盒酸辣虾球,眼神无比真诚:“哥,你太好了。”   “快点过去吧,”池妍大咧咧地一推周铭的后背,“云儿就在右手边第二个房间!”   周铭被推得往前跄了两步:“他这会在上课吧,我在外面等着就行。”   “不用,”池妍的眼角闪过一丝狡黠,“赶紧去日死那个小祸害。”   周铭:“……”   小雅:“真没事,上课的时候后面经常有人在那围观看着的。”   周铭顺着往里走,一扭头就看见这俩人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后面,总感觉在憋着什么坏。   教练班那边门虚掩着,也止不住音乐声一个劲往外淌,周铭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眼,里面大概有十几个人,都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拉筋,双腿呈一字型打开,上身紧紧贴在地面,季云青正在一个男生背上坐着,气定神闲地计时。   “看到了吗?”池妍压低声音。   周铭莫名其妙地扭过来:“怎么了,他的确在上课啊。”   结果看到他一脸懵的表情,池妍顿时垮起个脸,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你没吃醋吗,”小雅继续掏着桃酥吃,脸颊鼓鼓囊囊的,“他俩打赌,说你会不会吃醋,赌了一顿火锅呢。”   周铭没忍住笑了:“我吃这种没理由的醋干嘛,这是他的专业啊。”   季云青的声音清晰地从里面传来:“好,休息十分钟!”   话音未落,泄了劲儿的嚎叫声就一齐传来,门打开了,季云青淡定地从里面出来:“怎么样,什么表现?”   “时间地点你定吧,”池妍白他一眼,“我恨。”   季云青刚刚活动完,额上也稍微出了点汗,皮肤简直白里透红,柔软的碎发稍微贴在耳边,笑意盈盈地看向周铭:“小猫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营养不良,”周铭揉了揉他的头发,“那边已经联系过了,估计得段时间。”   小雅还在一边插话:“为什么你知道他不会吃醋呀?”   季云青:“那先在我屋里养着吧。”   周铭点头:“嗯,毕竟刚生完宝宝,需要有养猫经验的人才能照顾。”   小雅:“哼,要我我就吃醋了!”   “是不是还挺难找领养的,”季云青想了想,“毕竟有三只小猫。”   “没关系,我这两天也多问问朋友。”   小雅:“……得就当我多嘴,你们慢慢聊。”   那旁若无人的狗男男才终于发现旁边这个憋着嘴的小粉毛,小雅此刻化悲痛为食欲,把桃酥咬出个啃骨头的架势。   咔吧咔吧。   “不是,昨天我那跑了只猫,还生了,”季云青扭过脸,“找领养呢。”   他被一只大肚子的猫碰瓷一事,还没跟朋友说,别人只当他遇见只小野猫,抒发爱心帮忙找领养,因此池妍也没在意,随口接了句:“问叶棠呀,他不是最喜欢这种小动物嘛,就在本市读大学,又不住宿。”   季云青眼睛亮了:“对呀,等会下课我问问小叶子。”   墙上的挂钟清楚地传来整点的报时声,时间到了,他冲周铭笑道:“你等我,还有四十分钟。”   门关上了,直到那瘦削的身影消失,周铭才转过身来:“那人会领养吗?”   “应该吧,”池妍懒懒地挥挥手,“叶棠大学就读的动物医学,肯定会照顾好的。”   一节课很快结束,季云青出来的时候还稍微喘着气,周铭不好意思在店里等,就在外面靠着栏杆吹风,天气好的不像话,无垠的湛蓝似乎永远望不到尽头,池妍没去吃饭,在旁边蹲着用手机打游戏,见着季云青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问过叶棠了,”季云青瞪了回去,看向周铭时立马换上笑眯眯的表情,“他一口答应了,说明天就可以过来接小猫。”   池妍被这人的变脸速度之快噎住了,抬起胳膊肘撞了下周铭:“兄弟你怎么做到的,给这玩意训得这么服帖。”   周铭笑了:“他脾气好,一直很温柔啊。”   “…….我也多嘴问这一句,”池妍抚着自己的胸口,“再见了您勒。”   如她所说,那个叫叶棠的男生第二天就准时出现了,一身白色的短袖运动裤篮球鞋,笑起来有个单侧的小梨涡,看起来仿佛就是只阳光小狗,季云青介绍说这是跟了自己两年的学生,因为换地方之后太远就不在这里练了,但关系一直处得很好。   “我正好想给家里那只找个伴呢,”小区楼下,叶棠笑吟吟地整理好猫包,“放心吧,我会按时给你们发照片,把小猫养得好好的!”   池妍也跟着过来凑热闹,正拿着手机玩游戏,随口道:“话说云儿,你怎么不自己养?”   季云青毫不迟疑地张口:“不想有牵绊啊,我现在来去自由的多好,一旦养了小猫就惦记着了,想走都走不了。”   游戏页面跳出失败的提示框,池妍暴跳如雷:“啊啊啊周铭你帮我打这个!”   她骂骂咧咧地把手机递给对方,没注意到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异色:“快,这局我卡三天了!”   周铭没再多说什么,接过手机就开始操作,几分钟的功夫就把手机还给对方,言简意赅:“过了。”   “那我们先回去了,”他轻轻拉了下季云青的手,冲着池妍点头:“再见。”   池妍头都没抬,给这对腻歪的小情侣一个无情的后脑勺:“小叶子晚上双排呀,别忘了!”   周铭一路没怎么说话。   季云青没注意,正自顾自地翻看手机,看着昨天拍的几张小猫照片,嘴里叹着气:“真的很可爱呀……”   一直进了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摁墙上了,周铭这个吻带着点粗暴,连捧着脸的手都带了点力气,季云青轻轻地“嘶”了一声,侧着脸往旁边躲:“你怎么了?”   “我有点不开心,”周铭用手把对方的脸正回来,“对不起……疼了吗?”   季云青微微睁大眼:“因为昨天的事吃醋了吗,我只是给他压腿……”   “不是这个,”周铭摇头,“那是你的工作,我没有任何情绪上的不适,我难受的点在于你那句话,就是说你现在来去自由,不想有牵绊。”   他贴在季云青的耳畔,低声道:“和我在一起后……你还是来去自由吗?”   沉默了半晌,季云青才缓缓张口:“我讲实话,我没考虑那么多。”   “就是我这人随性惯了,”他坦荡地直视周铭的眼睛,“就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毕竟未来的事谁也不能确定,说不定就有什么变故呢。”   “怕受伤?”周铭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颊,“如果不牵绊,不倾入太多情感的话,就可以及时抽身,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吗?”   他知道自己不该探究这个话题,可那会季云青轻飘飘的语气像钝刀子似的拉着自己的心,那种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包括池妍曾经那句带着玩笑的安慰话。   “前男友俩吧,不过不用担心,这人断的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特别无情。”   季云青微微皱起眉,没有说话,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是想逼你给我一个承诺,”周铭凝视着他,“我只是……”   “不用想那么远,”季云青突然打断了他,“这样对我、对你都好。”   周铭喉间涩滞,手指摸着对方水润的唇,酸楚感涌上心头,他并不怀疑季云青对自己的感情,但他怕的是另一件事。   那就是季云青可能不相信的人,是他自己。   季云青安静地靠着墙,脑海里浮现的是四个月前与安娜的对话,温柔的女人告诉他,爱是恒久忍耐和恩慈,当你为了一个人忍耐和回头时,那就是爱,而当时的自己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轻松自然地回道,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回头。   周铭并没有质问,或者逼迫他,但季云青此刻莫名地烦躁起来。   父母的争吵,病床上妈妈的回眸,校园长长走廊上堆满的落叶,小时候的他并没什么朋友,被比自己高大的男生堵在厕所,尖锐而毫不掩饰的嘲笑声,要脱他的衣服,看他的皮肤有多么白。   姨妈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说我们转学,我们不跳了,咱们去三亚度假,我们家云儿也能晒成个阳光小帅哥。   不,他当时红着眼睛恨道,凭什么。   他偏不转学,他偏要报名学校的迎新晚会,他坦荡地穿着短袖短裤,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从运动场旁边经过时,轻巧地躲过冲自己砸过来的篮球,面无表情地拎起旁边的凳子,直直地迎着嬉笑的男生冲去。   那两年时间,季云青把自己崩得很紧,折成一根竹子。   奇妙的是,当他像头凶兽似的咬回去后,反而逐渐获得了对方的尊重,带头的男生抹着自己鼻子下的血,由衷地看着他说,没想到这人,还挺爷们。   季云青原本放下的拳头再度举了起来。   他不想要这种所谓的夸赞。   他倔得太狠,在专业上又更加拼命,给自己挣了个响亮的名声,随着慢慢长大,可笑的窃窃私语不见了,赤/裸裸的恶意埋在水下,季云青没什么爱好,他觉得自己就像只蛹里的毛毛虫,挣扎着痛苦,只为最后能变成蝴蝶,自由地飞向空中。   已经习惯了不在意他人目光,活得就更加自在,他有了很多朋友,取得了耀眼的成绩,在随心所欲的生活中获得安全感,拉筋时的每一份痛苦,对季云青而言更像是在享受,他享受般品尝这些疼,一下下地咬破牢固的蛹。   他曾经是蝴蝶。   可他再度跌落下来。   脸又一次被捧起来,季云青冷冷地直视对方。   他知道,周铭不会因为工作上的身体接触而吃醋,但他认为,自己刚刚的那些话,会让周铭生气。   但周铭并没有,而是带着点无奈地叹气。   “你很久没有用这种挑衅的眼神看我了,”他用手抚着那人的眉头,“是我心急了,慢慢来。”   季云青扬着下巴,突然张口:“等得不耐烦吗,你是想做吗?”   周铭愣了,整个人都呆在原地。   季云青干脆地把周铭的手拿起,直接放在自己胸前:“来呀,现在就可以,我给你行了吧?”   和压腿时一样的痛感,几乎自虐般把身体折下去,似乎随时都会断。   就等着那瞬间的崩塌。   按在身体上的掌心很热,季云青继续道:“有种你就……”   话没说完,他就被按住脑袋,往侧面压去。   “你干什么?”季云青挣扎道,“你放开我!”   周铭面无表情,手上的动作不轻不重:“给你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他终于对季云青有了那么点小小的怒意,第一次骂了对方:“你个……傻子。” 第63章   周铭和季云青, 终于从热恋期间那黏糊劲儿里抽离了些,确切来说,季云青是刻意躲了点, 周铭也是真的忙。   他要画画, 要陪林老爷子去看腿,还要暗地里留意一下程赞的事,之前季云青觉得这病来得蹊跷, 他私下也没查出来什么,但总归有些不放心。   而季云青的躲, 则有些明显了。   不在家, 也不在舞蹈室,说这几天有些事, 但具体也没有告诉周铭,只是整天不见人影。   周铭说不在意是假的, 但他没有多问,他愿意给对方一点独处空间,只是在今天切菜的时候,一不留神切到了食指。   殷红的血顺着往下淌时,周铭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尖锐的疼,他哭笑不得地盯着自己的手看,那是握惯了画笔的手, 向来稳准,很少出现这样的纰漏。   药箱里的各类常见药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强迫症又没安全感,向来都是把所有的准备做到万无一失, 创可贴包好伤口, 周铭失神地望着窗外, 秋雨淅沥,说好请朋友来家里做客,到底还是没能成功,原本想着今天忙完去市场买点新鲜的猪蹄,但仍被耽误住了。   和季云青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   “明早想吃什么?”   “我想睡懒觉,不过去了。”   “好,我白天也可能出去一趟,有事叫我。”   季云青便没再回复。   落地窗被蜿蜒的雨水打得模糊一片,周铭安静地在卧室收拾衣服,他有时候心烦,或者在漫长的时光中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就会把衣服一件件重新整理,叠好,在反复的动作中放空自己的内心。   屋里已经很干净了,要再打扫一遍。   有洗碗机,可还是要把碗筷手洗,再用洁净的布一件件擦干。   明明很忙,好不容易获得的这么点闲暇时间,他就用来做这些琐碎的家务,把这间只有一个人住的屋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分外温馨。   他真的很会照顾自己,并试图照顾对方。   可能季云青没发现,周铭也在一点点地改变着他,他虽然也爱干净,但粗糙惯了,衣食住行都极为将就,一点生活品质都不讲究,在添加了彼此的指纹锁后,周铭跃跃欲试,揣着一肚子的心眼开始行动。   最早是在客厅里放了盆绿萝,季云青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说猜猜这盆会被他浇死还是旱死。   然后是屋里多出了很多新鲜水果,周铭没有把东西放在冰箱,他怀疑这人压根就懒得去拿,于是把香蕉放在玄关鞋柜上,樱桃摆在餐桌上,蓝莓搁在卧室床头柜,几枚红彤彤的火晶柿子就在饮水机旁。   仿佛这些东西是从屋子里凭空长出来似的。   只要季云青在屋子里活动,眼睛看见了,就随手拿起来吃一口,不知不觉间,也不用周铭叮嘱,他已经比以前多吃了很多水果。   开着小朵花的吊兰在书房飘窗上,季云青有时候会在这里练功,打开窗户的时候,就可以看到那柔绿的叶片随着须藤一起轻摇。   就连入室的那个立式衣架,上面挂着的外套帽子也被整理好,雨伞和口罩放得规矩,换好鞋子抬眼就能看见。   周铭处心积虑地想让季云青过得更舒服一点。   在对方允许的范围内,一点点地试探,靠近,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他动作缓慢又坚定,生怕把人给吓跑了。   没关系,他向来很有耐心,无论是花五个小时的时间炖一碗汤,还是在画室里从日出到日落,漫天繁星中才起身离开,周铭擅长等待,他眼神里没有浮躁,认真地抚平衬衫的领口,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直到安静的空气被突兀的门铃声打破。   周铭停下动作向外走去,可视门铃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性身影,他略带迟疑地打开门。   “你好,”女人大概五十出头,一袭黑色丝绒长袖裙,包裹着袅娜修长的身段,优雅地抬起眸子,“请问季云青是住在对面吗?”   周铭半开着门:“你找他有事吗?”   “有点事,”女人微笑道,“敲门没有应声,今天下着雨,可我猜他应该在家。”   她的脸保养很好,光滑白皙,只在眼角下有些许细纹,五官是美的,但不知为何总给周铭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就像是色彩斑斓的蛇,高傲地仰着头,瞳色黑如点漆,吐露出危险的气息。   “我可以帮他转告,”周铭斟酌着用词,“等他回来…….”   “太好了!”她仿佛少女般双手合十,快乐地笑了一下,从绿色鳄鱼纹皮包里掏出一张纸递来,“能帮我把这个给季云青吗?”   周铭接过,打开端详,创可贴大概是裹得有些紧,左手食指下的血脉仿佛在微微跳动。   “法院传票就麻烦你帮我给他了,”对方的笑简直如同机器刻度般,停留在最佳最美的角度,“对了,能请我进去喝口水吗小帅哥?”   “不好意思,”周铭同样报以微笑,“我洁癖,不喜欢别人进我家。”   女人啧舌:“怎么这样冷冰冰的,我看视频里你和季云青在一起时,不是很温柔吗,真双标呀。”   目光从黑纸白字上抬起,周铭毫不在意地把纸张阖上:“我没见过舞台上的俞阿姨,但肯定和平时生活中一样温柔。”   俞秋兰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那冷静的神色:“连杯水都讨不到,季云青的男人就这样小气吗?他以前的那些可都是出手大方……”   “阿姨,”周铭靠在门框上,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纸张,“程赞还好吗?”   外面下着雨,走廊里也有些潮湿,俞秋兰那双美目也仿佛含着水:“他很好。”   “那就行,”周铭笑着挥挥手,“祝福的话就麻烦你帮我带给他了,祝他早日康复。”   他礼貌地微微颔首:“抱歉阿姨,我家猫凶,怕它跑出去挠人,关门了,再见。”   门被关上,花花从沙发上跳下来,围着周铭的脚踝来回地蹭,小玳瑁的叫声拉得很长,开开心心地冲他撒着娇。   周铭靠着门没有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离开的脚步声响起了,有隐隐的交谈声。   来的是两个人。   “哥哥抱。”他终于把猫托在怀里,揉了好一会儿,才往客厅走去,坐在沙发上时已是面无表情。   周铭重新打开那张法院传票,拧着眉头看了片刻,就冷笑一声把纸扔在一旁。   原告程赞,俞秋兰,被告季云青。   诉状是季云青抄袭占用对方的原创作品,舞剧《西厢》,取得了荣誉和利益,要求付出法律责任,并公开道歉。   虽然对详细的恩怨并不了解,但周铭明明白白听季云青给自己讲过,《西厢》的确是程赞的作品,他帮忙把这个作品保留了下来,具体的理由没有多说,当时的季云青自嘲般笑了,说就当他多管闲事。   周铭也是艺术生,知道对于一个原创者而言,“抄袭”是多么大的一顶耻辱的帽子,可以将人至于万劫不复之地,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创可贴,回想自己曾经看到的季云青的履历,他曾经不仅仅是优秀的舞者,也擅长编舞,并不是巴巴地抱着《西厢》这一部作品吃老本的人,他明明有很多的光芒,明明——   他的专业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他被迫失去了很多。   周铭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和物业那边取得联系,要求把刚刚自家走廊前的那段视频剪下传来,在等待的时候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俞秋兰”这个名字,虽说是第一次见,但看到传票的瞬间,他立刻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履历很漂亮,拿了很多奖的舞蹈家,和丈夫同为舞者,伉俪情深,大女儿在国外取得了耀眼的成绩,可谓怎么看都完美的家庭。   但关于儿子入狱一事,却搜不出只言片语。   周铭凝神看了会,决定还是先告诉季云青这件事,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喂……”   “怎么了?”季云青的声线有些冷淡。   周铭柔声道:“你在哪儿,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在外面,这会稍微有点忙。”   听着那边传来的隐约动静,周铭没什么反应,笑着回道:“好,外面下着雨,记得早点回来,或者我去接你。”   “没关系,”季云青顿了顿,“你先忙吧,等我回去再说。”   电话挂断了,周铭揉了揉眉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眼睛里满是无奈。   ……太想掐这人脸蛋了,可该怎么办呀。   另一边的季云青,安静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舞团这里白天经常会有彩排,所以哪怕是在办公区,也能听到传来的音乐喧嚣,长长的老式走廊上没什么人经过,楼梯里的垃圾桶旁边摆放着发财树和滴水观音,季云青厌恶地看了眼墙角积攒的烟头,转身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哎呀,刚刚那是男朋友查岗吗?”办公桌后面的男人笑声爽朗,虽说头发秃了大半,但都被精心搭理地梳向一边,形成个岌岌可危的大奔头,圆润的脸被经年累月的酒局揉出油光,和眼神里的精明一样,格外显眼。   季云青没什么反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径直坐在侧面的沙发上,没有正脸对着那人。   “欧阳叔叔,”他淡漠地张口,“所以那份说明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欧阳宇笑吟吟地伸出粗圆的手指,点了点桌子:“来,先喝茶!”   “不了吧,”季云青似笑非笑的,“我有正事要忙。”   欧阳宇端着个粗瓷杯子,身子一靠,装有滑轮的椅子就向后滑去一点距离,抵在墙壁上。   “年轻人性子要沉稳些,我刚调过来的时候,你呀也才进咱舞团吧……”   季云青开口打断:“不是咱舞团,我退了。”   “嗬!”欧阳宇咧嘴一笑,“这小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我不想兜圈子,”季云青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向办公桌,修长的手臂随意地撑在上面,逼近对方的脸,“我不喜欢麻烦事,当时如果不是看在李老师的面子上,我是不会把《西厢》挂上自己的名的。”   迎着那冷冰冰的脸,欧阳宇的瞳孔几不可闻地颤了下,旋即又笑了:“云青呐,以前是有些小误会,但不也都解开了嘛,怎么这样记仇呢?是不是还想着再打击报复一波啊?”   “唉,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怎么想的,一门心思要把人都拉下水,是不是还恨着呐,”欧阳宇紧紧地盯着他,“恨李老师吗,让你委屈成那样……”   季云青面如沉水地看着他。   “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这个长辈说说,”欧阳宇继续道,“别去找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嘛,很多都是假的,你那时也是听别人撺掇……”   他的话突然止住了,因为季云青笑了。   季云青生的漂亮,唇红齿白,表演的时候甚至连舞台妆都不用怎么上,但偏偏是个冷淡性子,因此笑容就格外珍贵灿烂,那双如画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仿若三月潋滟春水。   欧阳云还未做出反应,就心中一凛。   因为季云青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旁若无人地伸向了他的衣领,灵巧地抚平了上面的褶皱。   “欧阳叔叔的确照顾我很多,”季云青嘴角噙着笑,“我也没什么委屈的。”   那双手继续往下抚去,顺着薄薄的羊毛衫下滑,停在了欧阳宇的胸口。   欧阳宇瞬时呆住了,连呼吸都停了一滞。   下一秒,那只手就灵巧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个u盘样的东西,等欧阳宇反应过来时,他猛然站起来,徒劳地伸手抓去:“等等……!”   季云青像滑鱼般溜走,与对方隔出段不近的距离。   “还真有……谢谢欧阳叔叔的录音笔,”他轻蔑地把东西放进自己口袋里,“再见。”   眼看季云青已经拉开了办公室的门,欧阳宇慌慌张张地从桌子后面出来:“给我放下,什么录音笔,那就是个u盘,有很多工作资料的!咱有话好好说嘛云儿……”   季云青终于扭过头来,清冷的眸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别叫得我这么亲热,傻逼。”   欧阳宇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   什么素质……冲着老领导骂脏话就算了,人都出去了,居然也不随手关门!   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他不敢在这里闹出大动静,咬牙片刻,急忙掏出手机翻出个页面,挤出笑声来:“李老师!是我……”   外面的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只零星有一点点的凉意。   季云青大步迈下台阶,给自己戴上个纯黑色的头盔,轻巧地翻身骑上一辆哈雷,有之前的同事吃完饭往回走,瞧见那修长的身影就迟疑地打招呼:“咦,是不是云青……”   巨大的轰鸣声中,摩托离弦的箭一般冲刺远去。   “……好吧,看来就是他了。”   出了市往北就是山区,季云青把身子压得很低,冲破秋日的凉爽,双手虎口被行驶的摩托震得微麻,在零星的一粒被溅起来的小石子滑过头盔侧面时,他终于放慢了速度。   前方是一段人迹罕至的山路,之前有过塌方事故,由于过时的道路设计,这里也时常出现一些交通事故,因此车辆就往往自动避开,但是一些渴望追求刺激的年轻人会来这里,三五成群地轰鸣而过。   斜路上歪歪斜斜地停着六七辆摩托,两个穿皮衣的男人蹲在一遍抽烟,毫不客气地打量了下行驶而来的季云青,就淡然地移开了目光。   季云青维持着这个速度继续前行,终于在前方一个拐口处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程赞头发已经长出来不少了,染成了灰色,背挺得很直,穿着个夸张的oversize风牛仔外套,上面是个张牙舞爪的巨大的骷髅头,正靠在一辆巨大的雅马哈上,不熟练地夹着一根烟,山里风大,他垂着头用手捂着,才用打火机小心地点燃了那支烟。   季云青身体略微俯下,以一个危险的速度甩尾漂移,修长笔直的腿撑住地面,在尖锐的刹车声中擦过横生的枝叶,堪堪地停在了对方面前。   程赞本能地往后躲,被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后就慌了神:“学、学长,你怎么来了?”   黑色头盔被取下,季云青随意地把头发向后撩去,露出那双清冷的眉眼:“你果然在这里跑山。”   “我只是偶尔过来,”程赞小声道,他向来说话语速慢,常常思考好一会才张口,“这里没什么信号,他们找不到我。”   季云青嗤笑:“听起来是想通了?”   “嗯,”程赞笑了,那双细长眼弯起来,“想通后舒服多了,与其躺病床上等死,还不如轰轰烈烈地来个痛快。”   季云青没说话,靠在摩托上静静地盯着他。   还别说,和之前完全不同的风格,以前就是个清秀的学院派年轻人,为了保养皮肤压根不碰烟酒,现在染发打眉钉玩摩托,正狠狠地吸了口手中的香烟。   “打扰到你了吧,”程赞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我没拦住,对不起。”   “你现在又不想死了,”季云青张口,“那就滚回去治疗,别作。”   山里下了雨,空气中满是水汽瞳瞳的雾,凉意直往人心里钻,程赞自嘲地抓抓头发:“学长我不瞒你,我健康的时候的确是想死的,但人生真他妈操蛋,知道自己没几天活了之后,我反而不想死了,但我没办法啊,只能把之前的遗憾都尽量弥补。”   “所以关我什么事?”季云青讥讽地看他,“把《西厢》硬塞给我,然后再踩着我上位?”   程赞沉默了下:“学长,都怪你太心软了。”   季云青挑起一边眉毛。   “我尽量弥补,看能不能再给我妈谈谈,”烟头星火明灭,程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扬起脸,“对了,我估计她会去找你那个男朋友……”   话没说完,他就噤了声,因为季云青的脸色突然变了。   “她不会对你男朋友做什么的,”程赞小心翼翼地后退半步,“我爸我妈主要想对付的是你。”   季云青冷冷地看他:“烟灭了。”   程赞慌张地把半截烟丢在地上,使劲儿碾了几下。   山风中,季云青那棕色的头发被吹得有点乱,过了好一会才接了下句。   “跟俞阿姨说,别他妈去碰我的人,”他的声音阴沉得像把钝刀,“我家那位有洁癖,见不得你们这些脏东西。” 第64章   离开的时候季云青稍微犹豫了下, 是回姨妈那把摩托还给顾牧尘,还是直接回自己的家,后者比前者要多出二十分钟的距离。   他眯着眼睛看了眼天空, 已经下过雨了, 是一种很淡的灰,轻飘飘地卷着点云。   重新发动车辆,季云青向下压低身子, 还是往那个原有的方向去了。   他其实不喜欢骑摩托,总觉得浑身肌肉绷着不舒服, 也不喜欢那种带着头盔视线受阻的感觉, 青春期的时候觉得好玩就学了,今天纯粹因为心情不爽, 所以想要发泄一下。   这种不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他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没有直接坐电梯上去, 季云青口渴,就绕路去前面买一瓶冰水喝,没走两步就觉得右脚一阵冰凉。   ……踩中一块悬着的瓷砖了。   花园旁的小路积攒雨水,顺着砖缝往下淌去,那块砖看起来四平八稳,其实下面的土壤已经悄然流失,攒了一大洼水。   季云青面无表情地进了便利店, 从冰柜里拿出瓶水就要结账,结果伸手一摸, 裤袋里却只有个小小的方块录音笔,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他顿了顿, 在老板疑惑的眼神中把水放下。   今天骑摩托的时间太久了, 牵扯到了腰部肌肉, 浑身都有些酸痛难耐,季云青刻意忽略了那针扎般的疼,默不作响地地转身离开。   拿了欧阳宇的东西,结果却没留意到自己的手机,季云青自嘲地笑了笑,头发还稍微有点被雨打湿的痕迹,他大踏步地进了电梯,低着头过去敲了对面的门。   门开了,伴着一束橘色的光和暖洋洋的室内气息,季云青垂着眼就往前一扑,果然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臂抱住了。   “怎么身上这样凉?”   他不想睁眼,由着人把自己抱进去放沙发上,温度倏然消失,片刻后,一条带着洗衣液香味的毛巾擦着他的头发,季云青把下巴往上抬了抬,就被温柔地捧起脸,得到了一个淡薄荷味的吻。   周铭亲完了,继续拿起毛巾给他简单擦了头发,去卧室拿了条小毛毯把人裹了,半跪下来给他脱那湿透了的鞋子。   “小可怜,”他叹口气,“冷不冷啊。”   季云青嘟囔:“我刚刚踩中水坑了。”   周铭顿了顿,没有立刻起身,那双形状有些锋利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   “我,我手机还丢了。”季云青继续道,“估计掉路上,都摔碎了。”   周铭半跪在地毯上,视线和对方正好平行,没有说话,蹭了下季云青的鼻尖。   “我还很渴,”季云青顿时有些绷不住了,“浑身都疼,碰见了好几个抽烟的人,很难闻,出门的时候也没带伞,被雨淋了。”   他的手被握住了,周铭看着他,轻声道:“还有吗?”   季云青安静下来,憋了好一会才盯着自己湿透了的脚看:“我好委屈啊。”   周铭站起来,把那头发还稍微有点翘的脑袋靠在自己怀里,用手指小心地拭掉脸上的湿意,什么话也没说。   季云青双手抓着周铭的衣服,把脸埋在上面,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肩膀稍微抖动那么一两下。   过了好久,他才别扭地撇过头,抽抽鼻子:“不要看我,好丑。”   “没有,”周铭给他递上纸巾,声线也有点闷,“很漂亮的。”   他拍着季云青的背,一下下地哄他:“你……全世界最可爱。”   季云青“噗嗤”一下笑了:“你这是在干嘛。”   “就想夸夸你,”周铭的鼻子也有点跟着酸,“想让你开心点,我给你倒点热茶,你喝完后去洗澡,剩下的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红枣姜茶很甜,浴室里热水温度很好,季云青泡得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差点在里面睡着。   浴巾和睡衣在一边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赤着脚踩在瓷砖上,看着镜中自己微红的眼圈,桃子味的身体乳在洗手池上放着,季云青出神地挤了两泵,慢慢地涂在手上,才感觉压住了今天闻到的浓重烟味。   周铭把笔记本电脑放在餐桌上,正在那里飞快打字,见着季云青走出来,他抬起头:“你的密码我改过了,该挂失的也挂失了,明天我们去办电话卡,这会需要你跟朋友们告知一下吗?”   “不用了,”季云青坐在沙发上,“明天再说。”   周铭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困了吗?”   “还好。”   沉默半晌,季云青抬起头:“你怎么不问我。”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他拉住季云青的手,“我这边的消息是,今天见到了程赞的母亲……”   “她来找你了?”季云青猛然抬起头,“然后呢?”   “你别激动,”周铭安抚似的按住对方的手指,“我猜出来是她了,别的也没说什么,她很快就走了。”   季云青忍了忍,才张口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听脏话。”   “还好,”周铭笑了,“你骂吧,我听着。”   “我就不该理那个傻逼的!”季云青实在没忍住,“当初看在老师的面子上又心软,说他出了这样的丑闻,本来团里要拿这个作品参赛的,大家都练了这么久,不能让功夫付之东流,就说要挂我的名字,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他编的,我就没想太多,只是留了个纸质的说明。”   花花跳上沙发,试探地踩上季云青的膝盖,被使劲地揉了一把脑袋,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官司他们是打不赢的,”季云青继续道,“就是为了踩我的名誉,给程赞造势,我真的不理解他妈妈,儿子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为了所谓的名气,折腾成这样?”   周铭迟疑地问道:“她是为了名气?”   “对,”季云青毫不犹豫,“俞秋兰那两口子什么都不缺,偏偏最喜欢的就是闪光灯,她曾经说过什么来着,如果不被人关注的话,还不如死了。”   “所以,为身患绝症的儿子讨公道,哪怕败诉也能吸引无数的同情和流量,”周铭皱起眉,“可接下来呢,我有些想不通。”   季云青冷笑:“她和老公怎么有名气的你知道吗,本来再顶尖的舞者,绝大部分也就是在圈子里有知名度,但你可以发现,他俩几乎都是公众人物的待遇,还有代言。”   “知道,”周铭接话,“……他们办了很多场婚礼。”   每次婚礼都有个主题,然后最后一场婚礼是在产房,也就是生女儿的那天。   而根据周铭今天所查的资料,她老公更青出于蓝,持之以恒地进行一些惊人之语,哪个明星火就贴哪个,这对夫妻年龄大,又有专业名声,年轻的小明星自然对他们客客气气,甚至还收了不少的“干儿子”“干女儿”。   可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季云青不想说话了,他有些烦闷叹口气:“本来事情都了结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不是,你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小孩。”周铭揽着那单薄的肩,温馨的橙黄灯光下,两人身披小毛毯,共同依偎在沙发上喝茶,时值深夜,外面又悄然下起秋雨,更添了静谧。   “算了,我找个律师全权代理吧,”季云青累了,“我不想陪他们玩,甚至还穿个玩偶服去医院找他,傻死了。”   周铭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张张嘴,之前俞秋兰手上的那些腌臜事,光鲜亮丽的衣衫背后的权钱交易,他思考了会,正犹豫该不该说出心中的猜测,就感觉怀里的人往自己胸口使劲蹭了蹭。   “怎么了?”   “没什么,”季云青咳嗽两声,别别扭扭,“有点……想撒娇。”   天地良心,他从小到大几乎就没跟人撒过娇,长大后还稍微好那么一点,青春期的时候脾气是真坏,能跟人和颜悦色地说句话都算是哪天他中彩票了,因此这个娇就撒得……很尴尬。   季云青抓住周铭的衣服,小声道:“我都撒娇了,你是不是得再夸夸我?”   周铭被那委屈的嗓音揉得心都软了:“你很厉害的,什么事都做的很好了。”   “把自己的专业做的很出色,也不矫情不做作,大家都很喜欢你。”   季云青没好意思抬头:“继续。”   “非常可爱,”周铭想了想,“哭起来也很可爱,很漂亮。”   季云青:“……”   怎么感觉这句话有点不对劲。   “丑死了,”他嘟囔道,“我还小心眼,又记仇,至今不能跟自己和解。”   “没关系,那就不用和解呀。”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季云青沉默了一会:“我以为,你会安慰我,劝我与自己和解,放下过去向前看的。”   他不是会一直沉溺过去的人,也可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奔向未来,他努力两手空空毫无牵挂,执拗地站在当下,等待着终有一天到来的释然。   其实,季云青从来都做不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他曾以为自己来去自由,什么都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在难堪的局面也能冷脸面对,现在才后知后觉,其实像周铭这样认真生活,把自己安静地照顾好,何尝不是另一种自由。   “不释然也没关系,”周铭的下巴放在他的脑袋上,“你可以不用原谅他们,也可以不原谅自己,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有结局的。”   季云青又红了眼圈:“这样显得我很小气。”   “那就让别人大度呗,不管我们的事。”   “不用变成蝴蝶,”周铭吻着他的眼角,“想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你是毛毛虫,我就给你喂菜叶,让你变成一只最胖最强壮的虫子,天天躺在树叶上,翻着肚皮睡懒觉。”   季云青破涕为笑:“这什么破比喻啊,谁会想成为最胖最强壮的虫子啊!”   哪儿有这样安慰人的,他伸手拦住周铭的脖子,把自己的眼泪全部蹭在那柔软的衣服上:“不许你给我喂叶子,那不就说明,你还是人啊。”   他没有抬头:“要变的话,就一起做两条晒太阳的小虫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就剩三五章啦,努力加快下进度 第65章   好容易把人哄睡着, 周铭又在床上抱着季云青躺了会,静静地听着那平稳的呼吸声。   平日里看着张牙舞爪的人,此刻睫毛垂着, 侧身蜷在在自己怀里, 看起来又小又乖。   他慢慢撑起身子,小心地起身去书房。   怕把对方吵醒,他连鞋子都没穿, 棉质薄袜接触木质地板,丝丝的凉意涌来, 小猫抬头看看冲自己竖起手指的主人, 悄咪咪地回窝里睡觉了。   季云青心情不好,就什么都不想去考虑, 一股脑把所有的烦恼都推给了明天再说,周铭知道他的密码, 什么都是姓名拼音加生日,就尝试着在自己的手机上登录了下对方的账号,顺利地定位了大致位置。   所以没那么糟糕。   手机没有摔碎,可以看到大致在北边的山区里。   不用等到明天,也可以把事情处理好的。   周铭换了件衣服,迎着一芽月线出了门。   凌晨两点多钟,外面路灯把街道照得安谧祥和, 除了零星有大货车驶过外,向城郊的方向几乎没有什么过路车辆, 周铭看着导航上的位置,直直地驶向那设计有些问题的道路。   山里更加幽静, 布谷鸟叫, 引起了一阵振翅的声音, 不知什么小兽跃进灌木丛,撞得细长的枝条簌簌作响。   周铭把车停在路边,拿着手机往前走去,手电筒直直地照出道白光,细小的微尘在光柱中漂浮,没有星星,只有点淡淡的月色,他大踏步向前,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好笑,连恐怖电影都不敢看的自己,这会儿居然一点也不怕。   定位只能有个大概的范围,周铭顺着往前走,正凝神检查路边的碎石缝隙,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是……是学长的男朋友吗?”   周铭抬眸看去,一个有些瘦弱的青年,游魂似的站在块巨大的岩石旁,染了灰色的头发和夸张的牛仔外套,旁边还有辆造型显眼的摩托,可这样张扬的陪衬下,那人的表情却是不自然,甚至有些畏缩的,仿佛穿的衣服不是为了衬托人,而是人刻意去迎合衣服。   “程赞,”周铭看着他,“是你吗?”   对方立刻松了口气似的垮下肩膀,在夜色中小跑着过来:“我在等学长,他手机落这里了。”   手指细长,关节处有擦伤的结痂。   风移影动,周铭呼出一口气,原本他打算明天见到的人,正好此刻站在面前,倒是省去了不少功夫。   他接过手机:“谢谢,你一直在这里等着吗?”   “嗯,”程赞点点头,“我不太敢回市区,想在这里再待几天。”   “那你住哪里?”周铭有些吃惊。   这时,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点笑意,程赞朝身后一个方向指去,炫耀似的展示那个迷彩色的家用帐篷:“我在这里待两天了,还可以生火。”   周铭顿了顿:“你这是在做什么?”   “享受生命,”程赞回复的语速很慢,仿佛每句话都要思考后再作答,“我……在叛逆。”   周铭:“……”   如果他看到的资料是真的的话,这位老兄的叛逆期,大概比别人要晚个十几年。   “关于学长的事我很抱歉,”程赞微微鞠了个躬,“我很尊敬他,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就一直逃避着。”   周铭看着他,说得却是另外的话题:“程赞,你为什么说话这么慢?”   “因为妈妈说了,”程赞毫不迟疑地张口,这次语速很快,“话在肚子里面过三遍才能出来。”   他们俩隔出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彼此声音都不大,但由于周围太过安静,所以格外清晰。   “你想跳《西厢》吗?”周铭轻声问他。   程赞沉默了会:“我不知道。”   他自小就是乖乖仔,按照父母的要求严格长大,学舞的时候要站第一排,永远要穿的漂漂亮亮,甚至为了营造天才少年的人设,还虚报了年龄,曾经的程赞习惯这种被控制的生活,甚至享受这种躲在羽翼下的日子,他什么都不用思考,只需要听话,然后去做就行。   父母永远是对的。   父母永远是为你好。   父亲会在打完他后,说你看,为什么我不打别人,因为你是我的小孩,玉不琢不成器,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姐姐好。   母亲则在餐桌上笑得优雅高贵,话语却像刀子一样扎过来,说为他羞耻,居然连那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程赞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进碗里,他说妈妈我吃饱了。   那就再吃点,母亲把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特意做的都是你爱吃的,怎么吃这么少,真奇怪。   后来,后来他就习惯了,甚至迷恋了这种感觉。   他崇拜自己的父母。   但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程赞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开始掉发,失眠,常常陷入噩梦而尖叫着醒来。   崩溃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的。   “这个舞团就是个跳板,你刷够资历我们才能把你带出来,为什么你比不过季云青?”俞秋兰站在他面前,“你要反思自己,你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我不知道……”   “不许说自己不知道!想清楚再回答!”   程赞那个时候怀疑很多事情,先是怀疑自己是否天赋不够,然后忧心自己不够努力,到最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会跳舞了。   他连最基本的竖叉都做不到。   浑身僵硬,心悸,耳鸣。   姐姐那里接二连三传来好消息,她是首席,要开始巡演,父亲笑眯眯地翻看着手机,说等她回来,可以与这几个男孩子见一见,都是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   程赞那时候想了个很简单的主意。   如果腿摔断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跳舞了?   如果他死了,父母会伤心吗,他们还有个优秀的女儿——   程赞那个时候,对死是毫不畏惧,甚至带了点好奇,就像凝视着平静的海面,或高耸的悬崖,那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似乎充满诱惑,让他总有一种试图跳下去的欲望。   来呀,试一试。   自己做一次主吧。   他跳下去了。   却被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季云青抱住,连带着对方一起跌下高台。   失重感令程赞欣喜若狂,那种无法自控的感觉是他从未有的,他开始偷偷尝试一些之前未曾接触的事物,他打了耳洞,尝试飙车,濒临死亡的眩晕感令他心醉,他终于又学会了如何跳舞,快意地拿着刀捅向了同事身体,大笑着开车冲向桥下。   他兴奋到浑身战栗。   “你姐姐还好吗?”   程赞突然睁大眼睛,张着嘴看向前方的男人。   知道季云青的性取向后,他是有些惊讶和好奇的,好奇这人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而此刻,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眼睛形状锋利,目光却是柔和的。   其实气质有点冷,但并不令人生畏。   “那看来我没猜错,”周铭顿了顿,“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他们难道还想失去第二个吗?”   程赞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果然。   “猜的,”周铭微微皱着眉,“她在国外躲了那么久,还是没能完全抽身吗?”   他叹了口气:“你姐姐,应该和你一样优秀吧。”   一股酸涩从心脏涌出,瞬间奔涌向四肢百骸,程赞痛到几乎要麻痹,颤抖着回答:“我不知道,他们没有和我说太清楚,我、我也是猜的……”   周铭知道,这里的山区人迹罕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远就是处公墓。   程赞找到了姐姐的安息之所。   没有名字,只有乳名和年龄,很新的墓碑前面放着一束黄色的小野花,维持着堪堪最后一点的体面。   女儿自杀后,程家父母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竹篮打水一场空,二十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他们没做过这样赔本的买卖。   不能让社会知道,不能让别人发现他们的失败,舞台上的灯光打来时,必须光鲜亮丽,如同他们费尽心机,花了大笔的钱,才制止住儿子入狱的消息出现在网上。   也是刚刚才想通的。   他们只有儿子了。   不能让他继续在烂泥里,要出来,如果挺过了这个关卡,那就是能青史留名的艺术家。   可是程赞再一次让他们失望了,他们以为那两年的牢狱生活,能给儿子锻造出那种易碎的氛围感。   断臂的维纳斯啊,赋到沧桑句便工啊,古往今来多少大家都是历经辛苦磨难,才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哪怕只有一瞬,也够吃一辈子。   可他们没想到,程赞在里面,反而作息规律,饮食正常,精神状态都比以前好了很多,连脸色都红润了!   简直见鬼了。   “你真的很细心,很敏感。”程赞很苍凉地笑了下,喉头滚动。   “程赞,”周铭向他走近,“你现在还想死吗?”   青年迟缓地摇摇头,目光迷茫,明明一身刻意的炫酷打扮,神情却仿佛个初入社会的懵懂学子:“我……我好像不想死了。”   “换家医院,我们再检查一次好吗?”周铭凝视着他,柔声说,“我陪你一起去。”   程赞瞬间抬起头,变了声调:“你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他张了张口,努力地消化那句话的含义,苦味在嘴里泛滥:“我可能没有病?”   “可我妈妈说了,我是因为这个才提前出来……”   他猛然住了嘴。   “你是说,我没病?”程赞重复着,嘴唇都在颤抖,“我妈妈在骗我?”   俞秋兰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   将生命燃烧,在舞台上留下最美的吉光片羽,她似乎永远都在微笑,官司大概会有半年时间,乖仔不要再任性了哦,这段时间正好恢复训练,然后当讨论度最高的时候,所有人都会看你去跳舞。   他当时想了想,说妈妈,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俞秋兰带着丝绒手套的双手交叉,优雅地放在自己的膝上,没有说话。   可季云青救过我的命,程赞的语速更慢,我、我不能这样对他。   俞秋兰轻描淡写地抬眸。   这有什么呢,她说,让他再救你一次吧。   程赞死死地盯着周铭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不要告诉我你是猜的!”   “我喜欢画画,”月光下的周铭仿佛身披冰雪,“我画过很多模特和人体,观察几乎已经成了习惯,在遇见季云青以前,我的生活很无趣,经常会画些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打发时间后就把画毁掉。”   “说句大言不惭的话,只需要一眼,我就能记住那个人的面容神情,乃至眼神,”周铭也凝视着他,“我去过七楼的血液中心,你和那里的病人不一样。”   漫长的下午,他坐在书房画速写,打阴影时掌侧会沾上一点点铅灰,略带酸涩的手腕放下时,已是晚霞灿烂。   “不是那种皮肤、鼻腔和牙龈出血这种表面的症状,而是给人的感觉,你和他们不一样。”   程赞呆呆地看着对面,周铭已经向他伸出手来。   “你现在不是喜欢刺激吗?”他的声音明明很柔和,却有着令人不容拒绝的强硬,甚至还带着莫名的诱惑,“我家那位手气不好,我来吧,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呢,赌你究竟能不能活下去。”   *   周铭开门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下。   他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十分,这个时候,季云青一般是在睡觉。   ……应该没醒吧。   他悄悄打开门,客厅里还黑乎乎的,安静极了,连花花也没有叫,周铭稍稍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关门,换鞋,边往前走边脱掉外套。   然后,他就顿住了。   季云青坐在沙发上,身上披着个小毛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怪不得花花没有叫呢,正在人家怀里睡得那叫一个香。   “我给你手机找回来了,”周铭心虚地向前两步,“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季云青淡淡地张口:“所以,就把我一人扔在家?”   “不是,”周铭摇头,“我想着趁你睡觉的时候过去看看,没想到你这么早……”   “半夜醒了,你不在旁边,”季云青继续道,“没有手机,没有任何联络工具,我连你去哪儿都不知道。”   周铭急急上:“电脑和平板都在呀……”   “我没有密码,”季云青扬起脸,“我打不开。”   周铭弱弱地张口:“我告诉过你的……”   “那一堆字母加数字谁记得住啊,”季云青冷漠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跟我一样,直接拼音加生日呢?”   周铭:“……”   周铭:“季老师,其实这个问题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了,这种密码实在不安全……”   “别这样叫我,”季云青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家!”   周铭果断低头:“我错了。”   有些昏暗的客厅内,周铭咽了下口水,准备继续滑跪认错,却被人拽住领子,往下压去。   这个吻很凶,甚至有些粗鲁。   简直像野兽在努力嗅着亲口叼回来的猎物。   好检查是否已被自己一击毙命。   “周铭,”季云青手慢条斯理地划过对方那还带着凉意的脸颊,又顺着下去,握住那还缠着创可贴的手指,“等这两天麻烦事结束了,跟我去见一见我小姨吧。”   “啊?”周铭的手环着对方的腰,微微喘气。   “她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季云青淡淡地说,“上学时就敢拿啤酒瓶给人开瓢,二十多年前就能干出去父留子的事,所以,你下次再敢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往外跑的话。”   他的语气有点凶,神情严肃认真,仿佛跟人吵架互放狠话的小学生。   “……我就找她揍你。” 第66章   周铭上一次被人这样威胁, 还是二十年前和同桌因为什么事争论起来时,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气鼓鼓地对他说,有种放学别走。   他没有笑, 没有如往常一样捏捏季云青的脸蛋, 而是认真地看着对方眼睛。   “好。”   季云青这才哼了一声,拍掉周铭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你一晚没睡?”   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眼睛里有淡淡的红血丝, 周铭点点头,“去办了些事。”   “那就先睡觉, ”季云青干脆利落地把他往卧室推, “天大地大都没这会睡觉重要。”   “你呢,”周铭在进卧室的瞬间转身, 直接把人揽怀里:“你半夜怎么醒了,然后就一直没睡吗?”   他记得自己进来的时候, 那人小脸挂了层冰霜似的搁沙发上坐着,一看就是在等自己,估计也没怎么休息好,所以揉了揉那还稍微有点翘的头发:“陪我再睡会吧。”   被褥是新换的,灰蓝色简约格子图案,季云青躺在柔软的枕头上,棕发稍微散开一点点, 显得慵懒而散漫,他和周铭面对面看了会, 就“噗嗤”一声笑了。   “这样搂着我,你睡得着吗?”   腰上的手臂有些收紧。   周铭顿了顿, 面色不改:“还好。”   “不过我也有点困了, ”季云青把脑袋往人怀里拱了拱, “但我还是想先知道,你干嘛去了。”   “我先说我这边的情况,”昨晚心态有点崩,他就没跟周铭说,这会才把录音笔的事讲给对方,“就知道他防着我,就是只狐狸。”   一只在酒色财气里熏出来的狐狸。   欧阳宇能力一般资历不行,曾经升的很快,但据说是站队错误,被下放到了他们舞团,自此夹好尾巴,不再牵扯什么派系斗争,跟条泥鳅似的在官场上打滑,见人就带三分笑,跟谁都能搞好关系称兄道弟,也从不跟人太过交心。   其实舞团这里的油水,比季云青想象中要多一点。   “……他手脚不干净的,”季云青若有所思,“肯定拿了程家的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说说你的吧。”   周铭毫不避讳,把晚上的事详细给季云青讲了,对方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你不用太在意,我也是猜的,”周铭解释道,“但如果是真的的话,你有什么想法吗?”   那人不做声了,在他怀里趴了会就抬起头,懵懂的神情不见了,嘴角紧紧抿着,看上去有点像在憋笑。   “有,我想做点坏事,可以吗?”   周铭跟着笑:“可以,我也想的。”   季云青一骨碌爬起来:“说不定我们想到一块了,来看看是不是。”   他跳下床,轻车熟路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小笔记本——有时候周铭睡觉前,会在上面写写画画点东西,翻到空白页,季云青咬着笔想了会,就快速写了几个字,然后翻了一页递给对方。   周铭会意地接过笔,拇指有意无意地擦过笔帽上几不可闻的一点湿意,和昨晚触摸对方眼泪时一样,带着点稍微加速的心跳,毫不迟疑地动笔。   “我先看你的,”季云青把脸凑过来,头发都要挨着周铭的下巴,“哇……”   上面赫然三个银钩铁画的字——狗咬狗。   他惊喜地扬起脸,眼里满是开心的笑意:“你看看我的。”   周铭往前翻,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让傻逼们自己撕去。   解决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祸水东引,把自己摘出来置身事外,俩人果然想到了一起,季云青用笔记本挡住脸笑,看得周铭乐不可支,没忍住伸手戳了下对方的脸蛋:“小宝不要讲脏话。”   “你昨天说我可以讲的,”季云青还在笑,“再说了,这算脏话吗……”   “当然啊,”周铭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算了,可以讲,别在我面前就好。”   “怎么?”   周铭认真地看着他:“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性感。”   下一秒,刚刚还满脸嘚瑟的人瞬间愣了,一点红意逐渐在耳根上蔓延,季云青别过头,生硬地张口:“你脑子里都是什么。”   “我以为你经常会被这样夸啊,”周铭也呆了呆,“你们表演的时候,下面不会夸说真好看,真漂亮什么吗?”   这话倒是没错,但是从这人嘴里出来怎么这样别扭,季云青清清嗓子:“那也不会被夸性感吧,现代舞或者街舞会比较多一点这个,我们这种基本就是说真美,或者真厉害。”   他抬起头,正对着周铭的眼睛,看了会,对方也脸红了。   很有默契地一起低下头。   折腾了这么久,天已经慢慢亮了,一束金光取代了霜般的月色,柔柔地照在床铺上,和季云青微微颤抖的睫毛上。   “我不睡了,出去办点事,”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看,“很快就能搞定了。”   周铭声音有点哑:“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其实这一瞬间,季云青是有点本能地想拒绝。   不想给对方带来麻烦,他自小一个人解决事端,骨子里还是有点那么传统的概念,就是男人在外面再累再苦,也不能把这种低气压带回家里,要自己扛事,要轻描淡写地说不算什么。   下巴被捏住了,没有用力,周铭的手温热而柔和,只是迫使他抬起头,看向对方。   “需要吗?”   他又重复问了一遍。   不知为何,明明是没什么语气的一句话,落在季云青耳朵里,却有点麻酥酥的痒,还带着点没来由的压迫感,他喉头滚动,目光被周铭那锋利的眼睛吸引,不自觉地张口:“需要……”   话音刚落,下巴上的力度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温暖的怀抱,周铭的气息和笑声一起扑向季云青的耳畔。   “谢谢你。”   周铭用力地抱了下怀里的人。   谢谢你一点点地为我打开你的世界。   他的心都要融化了,这种被对方“需要”的快乐驱散了整夜奔波的疲累,什么麻烦周铭都不在乎,他想要的是不被推开,想要季云青能够向自己寻求帮助,能够依赖,能够在自己怀里卸下所有的防备,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谢谢你愿意给我这样的安全感。   *   季云青说是出去办事,其实是溜回去睡觉了。   他缩在被子里摸自己有点烫的耳朵,过了好一会才伸出头,把床头柜那里长着犄角的小怪兽抱怀里了。   “来,陪我一起睡吧。”   事情想明白后,他就不着急了,等着对方上门找自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补觉,昨晚半夜醒来,身边却空荡荡的,只有照在上面如水的月光。   那一瞬间,季云青感觉自己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赤着脚跳下床,却找不到手机,小腿撞到了桌角有点疼,季云青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自己的大意,电脑打开了,密码却忘记了,他呆呆地在书桌前坐了会,反应过来后只觉得自己可笑。   周铭会不会是出去找手机了呀。   或者是朋友有事,被叫出去了?   他一个大男人,半夜外出也不用自己这么紧张啊。   季云青撑着脑袋,胳膊肘在冰凉的书桌上压出了印,他拿起旁边的速写本,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想平稳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周铭跟自己讲过密码,也说过屋里的东西随便看。   他之前从不会翻人家东西,但这会心里烦闷,带着点挑刺的心态一页页掀开,反正睡不着,看看这个家伙天天画的是什么东西。   穿着工作服的清洁工阿姨,抬起头看街边的玉兰花。   地摊上吃面的中年男人,因为坐的是很矮的小马扎,整个背都弯了下去,吃得大汗淋漓。   穿着校服的初中女生,背着书包手拉手向前走,把小小的行人道都给占满了。   周铭真的很擅长观察生活中的细节,季云青不太懂美术,但也知道画得很棒,无论是干脆整洁的线条还是神态结构,都给人一种栩栩如生的感觉。   很快就看完了。   就这么点吗?   ……没有他。   季云青面无表情地把速写本放回去,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居然没有一张画的是自己。   他不自觉地捏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冷,就默默地坐到沙发上,披上毛毯,等着那人的回来。   眼睛紧紧地盯着大门。   不行,这样仿佛自己多么在意他似的,季云青换了个姿势,把熟睡的小猫一把捞在怀里,高贵冷艳地给了大门一个背影。   这样心里就舒服多了。   夜里太安静,连风声似乎都能听见,季云青自己都不知道在别扭个什么劲儿,他不开灯,执拗地坐在黑暗里,甚至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和那仿佛突如其来的脚步声。   “周铭?”他猛然站了起来,回头看去。   小猫从他膝盖上跳下,仰面躺在地毯上伸了个懒腰,就竖着尾巴走了。   季云青怔怔地盯着安静的大门,心如擂鼓。   一方面是为自己的幻听觉得可笑。   另一方面则是想起了安娜的话,以及自己那不自觉的回头。   只为了,能看一眼那个人。 第67章   天一冷夜就长, 早上还有点黑,红灯读秒的时间,周铭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程赞窝在后面, 整个人蔫头耷脑地抱着个靠枕发呆。   “饿吗, ”周铭收回目光,“前面有早点摊,我可以等你一会。”   后面的人缓慢地抬起头, 过了会才回道:“哥,那你吃了吗?”   “嗯, ”周铭轻踩油门, “我给他做完饭才出来的,顺便吃了点。”   程赞:“……”   他的头脑终于从浑浊中清醒了些, 带着那稍微的一点好奇打起精神:“你和学长是怎么在一起的呀?”   周铭没说话,从程赞的角度只能从后视镜里看到, 那人的眼睛稍微弯了弯,露出一点柔和的光。   “啊,我可能是话太多了,”程赞小心翼翼,语速还是很慢,“只是我们那时候都猜,学长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还没到上班高峰期, 路上的车辆并不多,程赞无意识地看向窗外, 太阳还没升起,外面的天还昏沉着。   “他很好。”   周铭没来由地说完这句话, 就继续沉默了。   程赞居然听得有点脸红, 手臂环着那个抱枕, 不由自主地开始讲他上学时候的事,也曾爱过一个很好的女孩,但当时的自己太过胆怯,只敢远远地看着对方轻快的背影,看她裙角飞扬地与自己擦肩而过,直到她消失到路的远方。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股脑儿地把所有隐秘的心思全部剖析,甚至都带了丝哽咽地捂住脸,肩膀微微抖动。   车辆很平稳地拐了个弯,柔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没关系,我在听。”   程赞的脸埋在手里,努力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抽着鼻子张口:“谢谢。”   “我没做什么,”周铭没有回头,“纸巾在你右手边。”   很久没认真清洗自己,脸上的皮肤就被擦得有点疼,程赞垂着头,突然明白了季云青为什么会喜欢周铭。   这个人虽然很安静,他什么都不用说,就有一种想向他倾诉的魔力。   “到了,”车辆在路边停下,周铭回头,“那是你父母吧?”   他解开安全带的同时侧过身子,挽起的袖子包裹着一小段有力的胳膊,周铭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程赞:“该下车了。”   程赞呆呆地坐着没有动,只是把靠枕抱得更紧。   他父母如约前来,在路边站着,衣着光鲜,姿态挺拔而优雅。   无论什么时候,都仿佛在舞台上似的,迎着聚光灯调整好自己的所有表情。   灰色的头发染了有段时间了,原本的黑色冒出,显得泾渭分明,程赞机械式的把靠枕放下,打开车门,刚迈出一步就腿软了半分,被周铭在旁边扶了下胳膊,才没跪在地上。   父亲率先投来目光,相接的瞬间就迅速移开。   母亲的脸上依然是完美的微笑,她款款走上前来,冲着两人颔首:“来了?”   “妈,”程赞张张口,又闭上,“我……”   熟悉的嘴角上扬弧度在这一刻无比陌生,不适,恐慌,甚至是惊惧,程赞一句话都没说完就酸气上涌,直接躬下身子呕吐。   俞秋兰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目光晦暗地看向自己裙摆上的秽物。   其实也没什么脏的,都是胃里的酸水。   程赞一直没好好吃东西。   周铭一手拉住他,防止人软绵绵地往下滑,另一只手从驾驶室旁拿了瓶矿泉水,拧开递到对方面前。   程赞恍恍惚惚地漱口,喉咙火辣辣的,嘴唇却是干得要开裂,下一秒手里被塞了纸巾,那声线低沉的声音不容拒绝。   “再喝点水。”   俞秋兰终于开口了,脸上没了笑意:“我开门见山,你给了那个欧阳宇什么东西?”   “不清楚,”周铭没有看她,“我只是送程赞过来见你们一面。”   “不清楚?”俞秋兰的声音带了讽意,“季云青在外面胡来,你都不管不问吗?”   “谁说我不管不问?”周铭终于抬起眼,“我给他递板砖。”   俞秋兰一时没听懂,正带着怒意准备继续张口,就听见了笑声。   程赞捂着自己的肚子,背弯的很低,头发长了,低头的时候挡住了他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那声音很大的笑,和不住抖动的肩。   “把背挺直了!”俞秋兰叱道,“你这像什么样子!”   “妈妈,”程赞终于抬起头,笑得还有点咳嗽,“我听到笑话没忍住,难道你不想笑吗?”   “还有,挺直了是很好看,但是妈妈。”   程赞擦了擦眼角的泪:“偶尔这样驼着背,真的很舒服啊。”   周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程赞立马点点头:“够了,谢谢你,我们走吧。”   他说着就转身要去开车门,却被俞秋兰眼疾手快地上去猛然关上,一种本能的不安涌上心头,她的声音终于不再平稳,优雅的弧度没了,出现了两条法令纹,被红唇衬得有些明显,像开裂的瓷。   “你去哪儿?”   程赞声音很轻:“去自首。”   俞秋兰怔了片刻,立马后退一步:“你们没有证据的。”   “我有医院的证明,”程赞又打开了车门,“足以说……”   “我的意思是,”俞秋兰干脆地打断了他,“你没有证据证明这是我们干的。”   放在车门上的手停住了,上面带着两枚夸张的金属戒指,映得肤色很苍白。   “欧阳宇办的,”俞秋兰继续道,“他爱才惜才,铤而走险……”   周铭没有给她说完的机会,帮着程赞打开了车门,在身后轻轻推了一把,那高大的年轻人就仿佛片落叶似的,轻飘飘得就坐了进去,隐入黑暗。   “我还有话,”俞秋兰急急地上前,“你还年轻,还有机会,你怎么和别人不一样,这么笨!”   “俞阿姨,”周铭转过身来,“其实程赞他不喜欢跳舞。”   车窗上显示出隐约的人影,俞秋兰就着这个反射,拢了下自己的头发,冷笑道:“他喜欢。”   早高峰来了,车辆在身后汇流又拥堵,经历短暂的停顿后重新驶向前方,仿佛沉默的机器,有条不紊地重复每天的日常,周铭背对着车水马龙,淡淡地笑着:“那就算了,不谈这个,我送您一个东西,您应该会喜欢。”   他伸出手,白皙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个u盘形状的东西。   “录音笔,”周铭笑得温良而无害,“想听听吗?”   耳鸣,心悸,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袭来,程赞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蜷曲地抓着那个靠枕,牙齿不住打战。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   好想打开车门。   好想冲进川流不息的车辆。   被碾过的话会痛吗,身体会像开筋时一样被扯开吗?   “还好吗?”   有点低沉的声音传来,终于拉回了些许清明,程赞怔怔地抬起头,看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递来的薄荷糖。   他缓慢地撕开放进嘴里。   甜的。   怎么这样甜。   甜得牙齿泛酸,甚至忍不住有点想作呕。   “搞定了吗?”他语速很慢,被自己嘶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们……回去了吗?”   周铭已经发动了车辆:“嗯,已经把水搅浑了,你想好了吗?”   心跳声逐渐平复,程赞的牙齿把那粒糖咬碎。   “嗯,想好了。”   周铭沉默了一会,驶上高架桥时才回复道:“等你出来,去接你。”   “我到时候想出国,”薄荷糖融化得差不多了,程赞觉得嘴里的甜味腻到发苦,“我想走走,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我姐姐生活过的地方,到时候……可能会向你们借点钱。”   “好,”周铭轻轻笑了一下,“我们等着。”   程赞的目光转向窗外,被慢慢升起来的太阳光刺到泪流满面。   他真的并不喜欢舞蹈。   但他人生的二十多年,全被跳舞所占据,以至于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喜欢什么,那个女孩仿佛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只敢在深夜梦回时偷偷想那么一下,似乎是咀嚼偷来的那么一点幻觉,不属于自己的甜。   他很少吃糖。   出过很多次国,都是演出。   在华丽的灯光下谢幕,接过漂亮精美的花,却从没走过平凡的街道小巷。   程赞在学着,喜欢一些东西,虽然目前并没有什么收获,但足以令他感到新奇,以至于,终于对那个不用再跳舞的未来,有了些许的憧憬。   到了,落叶坠到土壤,他脚步轻快地下车,冲周铭挥挥手,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   欧阳宇已经开始流汗了。   明明是快十月的天了,怎么还这样子热?   他抓起空调遥控器,想了想又放下,没忍住给保安室打了内线电话,刚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地张口:“喂?李老师来了吗?”   “没呢,”年轻的保安带着方言,“李老师可久没来,我瞅今儿也不一定……”   欧阳宇猛地挂了电话。   门被敲响了,他咳嗽两声,换上副喜气洋洋的笑容:“进……”   他的笑容凝固了。   季云青穿了件黑色毛衣,衬得小脸雪一样的白,雪一样的干净,而唇角那微微的笑意,则柔和而愉快。   “欧阳叔叔,”他自顾自地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李老师跟我说了,她最近要出国交流,这会刚上飞机。”   “我怎么不知道,”欧阳宇目瞪口呆,“她都这么大年纪……”   “老太太爱专业爱学生,”季云青淡漠地张口,“一辈子为了舞团兢兢业业,不好再给她添麻烦事了吧,再说了,我从小就听长辈们教导,要尊老爱幼。”   “要拿一颗诚心尊呐,”他斜睨过去,“您说是吗?”   空旷的办公室安静片刻。   “咱不兜圈子,”欧阳宇突然张口,“团里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前两年的事是你被一家疯子纠缠上了,这跟别人没关系,挂你的名字也是为了顾全大局,跟集体利益相比,牺牲一点算不了什么。”   他口齿伶俐,全然没有之前打官腔的黏糊劲。   “程家好大喜功又虚伪,迟早翻车,不在今天就在以后,”欧阳宇抓住那个粗瓷茶杯,“你是聪明人,我跟你交代句实话,他们早就被举报了,正在调查……”   季云青没有看他,目光幽深地盯着前方,欧阳宇停下了喋喋不休,跟着往前看去,办公室角落的垃圾桶有点脏,塑料袋已经漏了,半截烟头落在外面。   “老楼都这样,”欧阳宇笑笑,“人家那商业写字楼的办公室是真干净。”   “嗯,”季云青点点头,“这里脏。”   欧阳宇的心猛然一跳。   “吃回扣捞油水在你们眼里很正常吧,”季云青终于移开目光,“也很熟悉整套流程,做事谨慎,从来都是现金交易。”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欧阳宇站起来了,“云青,那份说明我已经给你找出来了……”   季云青淡淡地扫他一眼:“谢谢,可是我不需要了。”   “你不怕自己的名声被踩吗?”   “他们明天就会撤诉,”季云青轻声说,“欧阳叔叔,你也可以说实话,自己是被迫操作这些事的,俞阿姨是拿着你的把柄才……”   欧阳宇双手撑着办公桌,双眼无神地瞪着前方。   为什么,李老师明明答应了自己,会来劝劝季云青息事宁人。   他明明很小心了,为什么会被对方知道这些事?   季云青跟着站起来,站得雪松般挺拔:“今天是最后一天,您可以和俞阿姨再聊聊。”   说完,他就嫌恶似的又扫了眼那个垃圾桶,径直地转身离开,步子很快。   欧阳宇的嘴唇都在哆嗦。   ……居然又不关门!   没有遇见什么熟人,季云青穿过停车场的梨树,上面的果子已经成熟了,沉甸甸地挂在上面,把枝头压得微弯,远远的就看见那个人在车旁边站着,看见他过来,就打开副驾驶的门。   季云青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任凭对方侧过身子,在自己脸上落下个轻柔的吻。   他算是发现了,只要见着周铭,第一件事就是要被亲一下。   都成肌肉记忆了。   “回家?”   “嗯。”   车辆平稳地启动了,季云青看了眼逐渐驶离的梨树,突然开口:“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在这里偷拍我。”   周铭沉默了下,才回道:“……是。”   “为什么,”季云青有些促狭地看着他,“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吗?”   “当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呢,”周铭笑道,“只觉得,月光下的你笑起来,很好看。”   季云青一脸恍然大悟:“哦,你是看中了我的美色。”   “不算吧,”趁着个红灯,周铭转过脸,“我觉得比起美,你更多的是可爱。”   季云青笑着伸手,轻轻拧了下他的耳朵,力度像羽毛般痒痒,简直称得上是爱抚,挠得周铭一阵酥麻地躲,脸颊都带了点红。   “行了,搞定了,”季云青收回手,打了个呵欠,“麻烦事没了,可以吃你做的螃蟹了。”   “好,现在蟹正肥呢。”   已经是中午了,深秋的阳光暖洋洋地洒来,季云青眯着眼睛出神,过了好一会才回道:“他回去了?”   “嗯,”周铭想了会才张口,“这对他是件好事。”   季云青安静地看向窗外。   接下来的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两帮人也互咬不了多久,程家垮台是迟早的事,习惯了在舞台上,每一个动作都被放大镜检阅,长期以往不会让人心怀感恩而更加谨慎,反而理所应当地自得起来。   他其实也没多做什么。   只是把浮在水下的脏东西,暴露出来而已。   季云青喜欢跳舞,是这件事本身,他不喜欢的是背后的规矩,派系,甚至斗争,因此当德高望重的老师给自己打电话时,他还是拒绝了,只回了很短的一句话。   “老师,我嫌那里脏。”   老师很聪明,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叹口气,告诫他水至清则无鱼呐。   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欧阳宇曾经的手脚不干净,成了俞秋兰威逼利诱的机会,而俞秋兰夫妇的贪心和对名利的追求,也将他们拖入深渊。   当你在舞台上的时候,一举一动都会被盯着的,哪怕被幕帘挡住,也终会大白天下。   “话说,你怎么拿到的程家贿赂欧阳宇的证据?”季云青转过脸,好奇地问。   周铭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俞阿姨来找我的时是两个人,我私下查了监控,是她的司机,这人一旦虚荣的时候,所有明面上的事都要自己来,同时也抬高了自己的身价,可能就不肯去做私底下的事。”   “其实很简单,包括警方查案也一样,细心抽丝剥茧,总会遇到突破口,近墨者黑,司机自然也会贪心,偷偷克扣下一些东西,反正是不能明说的现金,拿着监控截图虚晃一枪,心虚的时候就露出破绽了。”   周铭仿佛有些遗憾地叹口气:“其实我还特意ps了一下图片,让他以为是去欧阳家被拍到的,结果没用到。”   剩下的,交给时间和警方就好。   “不说这样烦心事了,”季云青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张口,“我有点好奇,你很生气的时候也不会骂脏话吗?”   快到家了,周铭思考了一会,诚实地说:“好像的确不会。”   “那别人骂你呢,你不会骂回去吗,会怎么说?”   周铭毫不犹豫:“反弹。”   车辆拐了个弯,季云青笑到肩膀都在颤:“我小学后就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我小学后也没被人嚷嚷过,说要找人揍我。”   “你好幼稚!”   “……小宝,其实你也是。”   季云青笑得直不起腰,把车窗打开吹了会风,周铭有时候冷不丁的一句话常戳到自己的笑点,这会几乎肚子都要笑痛。   “算了,既然都被你说幼稚,那我就干脆耍赖了,”他转过脸,理直气壮地指着窗外,“街道对面有个卖气球的,给我买,要小恐龙!”   周铭笑着放慢速度,往旁边的停车位驶去:“还需要什么?附近就有超市和菜市场,一起说了吧。”   “要小螃蟹,要橙子,要吃冰冰凉的甜筒!”   周铭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还有呢?”   “没了,”季云青认真想了想,“先就这些吧。”   “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没啊,别的没什么需要的了……”   下一秒,温热的气息柔和而不容拒绝地袭来,季云青被捏起下巴,撞到那一双清亮的眼睛里。   嘴唇被惩罚似的轻轻咬住,很快又放开,一点点地探入,勾起带着喘息的暧昧和心跳,呼吸逐渐粗重,所有的感官都被夺走,季云青失神地攀住对方的肩,止不住地喘息,而那人的声音又哑又低,搔着他早已发烫的耳朵。   “最需要的……难道不是一个吻吗?” 第68章   十一月底的周末, 终于凑够了两拨人一起过来做客。   大家其实都有点忙,不是这个有事就是那个出差,只有林萌萌美滋滋地来了好几趟, 吃椒盐小猪蹄, 狼牙小土豆,花雕小龙虾,美味大西瓜。   吃得恨不得住这儿, 连带着对季云青看得都无比顺眼,心服口服。   之前口嗨是一回事, 自己一块长大的好兄弟突然弯了, 说不别扭是假的,但没想到这人取向变了, 性格也终于放松了,居然不再像以前一样冷冰冰的双手插兜谁也不爱, 大门一关你别来烦。   和颜悦色地邀请朋友们来做客。   林萌萌吃人嘴短,屁颠屁颠地来,摇着尾巴走。   再三保证等这俩人结婚了递个大包的份子钱。   妈的,周铭这小子做饭是真香。   季云青也没他想的那样难接近,一点架子也没端着,聊几次就发现这人看起来像朵高岭之花,其实还挺接地气挺好的, 有次捏糖炒栗子,吃完了还不自觉地吮了下手指头, 被周铭看了一眼,就乖乖过去洗手, 一副被收拾服帖的模样。   兄弟牛逼啊。   因此这会儿面对着那群跳舞的艺术生, 林萌萌就有些不是很爽。   气氛很微妙。   今天人多, 年轻人爱玩就凑到一块,嚷嚷着要周铭下厨大家一起玩,他们这边除了自己,就是金小山和陈歌之那两口子,季云青那边则是池妍,梅硕还有小雅,个个看起来都挺潮的,聊着聊着,不知是谁先挑起话头,双方都开始暗自比较,护起犊子来。   周铭在厨房忙和,没注意外面的动静,季云青下去接一个叫祁妙的朋友,婉拒了裴茹相陪,说自己想顺便买点东西。   两帮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了,活像谈婚论嫁时没谈拢,恶婆婆对阵丈母娘,亲家公冷眼老岳父。   “我们铭儿很优秀啊,从小就乖,心灵手巧,做什么都好呢。”   “我们云儿也是啊,不泡吧不抽烟不酗酒,专业那叫一个牛逼。”   陈歌之举手:“季老师酒量很好……”   池妍骄傲地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当然啊,你们谁拼得过他?”   “我们家铭儿吧,特别专一……”   “说得好像云儿不专一似的,你都不知道外面多少人追他,男女老少啊呸,就是男女都有,可殷勤了。”   “铭儿也不差啊,一堆人介绍对象,什么都拿得出手,”金小山憋了半天,“你看做饭多好吃,感觉季老师脸上都有点肉了。”   梅硕立马不乐意了:“云儿不胖啊,他这辈子就没跟胖这个字有关系,我媳妇说了这是天生的,嫉妒也没用。”   咔吧咔吧,裴茹在一边嗑瓜子。   边磕边撸猫,妈的,神仙生活。   还能在线看热闹。   一边是她男朋友的发小,一边是自己闺蜜的好友,裴茹美滋滋地翘着个二郎腿,把花花揉得目光呆滞,偶尔撺掇两句,瓜子壳都不知不觉攒了小堆。   “周铭个子高!”   “云儿身材好!”   “周铭大长腿!”   “云青小细腰!”   裴茹瓜子吃得口渴正喝水,没忍住喷了出去,咳到昏天黑地。   花花背上的猫毛都被沾湿了,愤怒地“喵”了一声,扭头就跑回猫窝里,决定不跟这群傻瓜人类凑一块了,忒烦。   周铭端着盘水果站厨房门口,看着屋内那剑拔弩张的氛围,迟疑地张口:“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啊呀没事,”金小山坐姿端庄地打哈哈,“聊你们以前的糗事呢,你的都说完了,来来来讲讲季老师的,有没有什么搞笑啊叛逆的经历。”   小雅把自己的粉色刘海挂耳朵上,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对方,憋着嘴想这人怎么这样心机呀。   “云儿没什么糗事吧,”池妍张口就上了道,“最叛逆的是上学那会儿想纹身,是个哆啦A梦还是小精灵啥的……妈的看看,我们云儿多单纯!纹身都是皮卡丘!”   “好像是,”梅硕接道,“但我不记得他那会是嘴上说说,还是真去做了,在后背上吗?”   不知是谁插了一句:“问周铭呀。”   周铭送完水果就进了厨房,此刻又端了一盘出来,闻言就迷茫抬头:“啊,他有纹身吗,在哪儿呀?”   空气安静了一会。   金小山和池妍面面相觑,林萌萌还傻乎乎地眨巴眼:“你不知道吗?”   “算了算了,”梅硕清清嗓子,“来来来,大家吃水果。”   陈歌之拍着裴茹的背,也跟着大力点头:“对,咱聊点有趣的哈。”   怎么回事!突然觉得刚刚的话题好无聊好没劲哎。   池妍绝望地靠在沙发上,跟小雅咬耳朵,过了会小雅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慌慌张张摆手:“姐,我觉得他俩都没问题,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和杨桦哥一样生猛的……”   周铭也反应过来了,一不留神红了耳朵,没说什么就回到厨房,盘算着果然不能让这两拨人凑一起,全是没羞没臊的玩意。   门铃响了,祁妙鸟儿似的飞进来,抱着裴茹就开始蹦,高喊姐妹好久不见了想死我了怎么有男人就不出来玩……季云青在后面脱掉大衣挂好,懒得搭理这堆叽叽喳喳的人,洗了手去厨房帮忙。   “你买什么了?”周铭耳根还有点燥热,就没话找话,“饭快好了。”   季云青声音很轻地“嗯”了下,没直接回答,而是拿了颗葡萄塞周铭嘴里,自己才开始动手摆盘。   今天的饭丰盛,休息日也不用惦记着明天上班,金小山和梅硕担任了送人回家的任务没喝酒,别的都开始自顾自地嗨起来。   没人劝酒,也不用那些酒局上的客套话,外套都脱了,穿着单衣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闹,惬意而轻松,裴茹和祁妙喝了点梅子酒,池妍跟小雅举着生啤对饮,林萌萌头一次听说深水炸弹的做法,兴致勃勃地在那儿研究,想看看季云青究竟有多厉害,被陈歌之直接拿走杯子,委婉地劝他不要作死。   金小山举着个柠檬鸡爪,吃得热泪盈眶:“我媳妇非说这是没牙老太太啃出来的,从来不让我吃,馋死了。”   “周铭追云儿的时候,天天给我们送这个,”池妍高贵冷艳地呷了口啤酒上的泡沫,“哎呀,那段时间吃得人家都上火了。”   金小山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硬是把弹牙软滑的鸡爪咬出个啃骨头的架势。   “……我明天就给你做点送过去,”周铭心虚,“以前是怕你家苏老师和豆豆不爱吃这种。”   陈歌之打圆场:“铭儿空闲时间比较多嘛,哎呀这鸡爪看着就难剥,怎么用剪刀脱骨的呀?”   “没啊,周铭哥挺忙的,”小雅已经有点上脸了,颊边一片绯色,“天天在旁边美术室里待着工作,季老师什么时候下课了他才过来,累得不行,说是要继续走专业,好将来想去哪里生活都有底气。”   陈歌之嘴角抽抽地瞥了周铭一眼,他什么时候这样上进了!   周铭的脸都要红了,再次后悔为什么要把这两拨人凑一起。   只有林萌萌大着舌头突然张口,嗷的一嗓子:“我的兄弟啊——”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绕过桌子走到小雅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抱住:“那个大傻子就交给你了,对我兄弟好点——”   小雅的粉毛都被揉乱了,满脸酒色的红晕,迷茫地看向池妍:“姐,我叫啥来着,我在哪儿……”   池妍喝了就也迟钝,这会才一巴掌把林萌萌拍飞,那一米九二的身躯灵活地转了个圈,就准确无误地抱住了刚站起来的季云青,林萌萌眯着眼睛瞅了会:“哦,这个对了。”   周铭也跟着站起来在旁边,有些犹豫地看着,想要不要把人拉开。   “不用,”季云青张口,轻轻地回抱了一下林萌萌,“你放心,我会对他好的。”   陈歌之目瞪口呆地举着个空杯子:“卧槽他自己把那杯深水喝了!”   “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人生难得起起落落……”林萌萌抱着季云青就开始嚎,一首《我的好兄弟》被他唱得仿若要劫狱,季云青哭笑不得地伸手拍着对方的后背,好一会儿才把人给劝回去,然后林萌萌就往凳子上一坐,双眼无神开始傻笑。   金小山一手揽着他的肩,防止这人晕大发了栽桌上,另一只手举起酒杯:“咳咳,多余的话就不说了,祝你们幸福,真的,我特别高兴。”   正闷头炫饭的众人也开始举杯,七嘴八舌地起哄,周铭没见过这场面,强撑着表情脸都要僵了,而季云青起码看起来淡定许多,挨个把那几个跃跃欲试想来灌酒的家伙给瞪回去。   饭都快吃完了,梅硕一拍桌子:“不行,今天周铭必须得喝这一杯!”   小雅举手:“对呀对呀,嗝儿……不然一点诚意都没。”   “他三杯就倒,”金小山试图阻拦,“这厮量是真的不行。”   裴茹和祁妙已经喝傻了,抱在一起嘟嘟囔囔地说小话,一会说高二的那个班长真帅,一会一会说大象怎么不会长翅膀啊,陈歌之还照顾着趴下的林萌萌,混乱的场面中,周铭接过那杯满上的酒,站起来就要喝。   嘴唇刚挨了那么一点,就被季云青轻巧地夺走了。   “不行!”梅硕嚷嚷,“云儿你别太爱了,哪儿有你挡酒的啊。”   “先谢了,”他笑意盈盈地冲着梅硕一举杯,另一只手按在周铭肩上,略微带了点力气,“他酒品不好,我怕出事。”   “没吧,”金小山疑惑,“周铭酒品挺好的,就是话有点多,说完就闷头睡了。”   季云青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我俩八字没一撇的时候,他喝多了,把我扔床上强吻。”   周铭:“……?”   足足安静了十几秒,趴在桌上的池妍晕乎乎地抬起头,对于周铭的那点儿的母爱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为自己朋友的呐喊:“周铭你禽兽啊!”   金小山目瞪口呆:“……真没看出来。”   周铭已经坐下捂住脸痛苦面具了。   “我错了,”梅硕弱弱地双手合十,做出个求饶的姿势,“您别自爆卡车,我不灌他了。”   季云青这才慢条斯理地把酒杯放下,环视了一圈众人:“怎么不吃了,饱了?”   十点多了,大家一起帮忙,客厅很快就打扫整齐,时间不早,也都陆陆续续离开,金小山远远地一挥手:“你俩也赶紧回去,放心吧,到家了都群里吆喝一声。”   直到最后一辆车消失在尽头,周铭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下去。   夜风吹得冷,季云青拢着衣服按下电梯键:“想什么呢。”   “没有,”周铭低着头笑,“心里挺高兴的。”   电梯门打开,两人出来后对视一眼,周铭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我回去再收拾下,你赶紧回去睡吧。”   季云青垂着睫毛,双手背在身后绞着:“嗯……我先回去洗澡。”   “晚安,”周铭没注意到对方有点紧张的神情,“明天不叫你,睡个懒觉吧。”   季云青眨眨眼,没吭声。   回屋后周铭就挽起袖子,把地再次拖了一遍,窗户早就打开通风了,把客厅吹得全是冷意,收拾好后他才关窗,切了枚柠檬留香,就把外衣脱掉去洗澡。   汩汩的热水带走疲惫,周铭神清气爽地穿好睡衣出来,抱了抱今晚被揉搓到恍惚的小猫,就回卧室躺到床上,已经快十二点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精神还是有些兴奋,毫无困意。   他干脆把平板打开听歌,随便放了点最近的流行音乐,拿出床头柜的小本子,随手画了一只猫。   仰着肚皮在打滚,细小的毛发栩栩如生,明明是黑白静态,却在笔下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周铭想了想,又在旁边画了点蔷薇,正描叶子呢,突然感觉耳朵一凉——   他一抬头,季云青正收回右手,在床前站着。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周铭坐直身子把音乐关掉,“我都没听到。”   季云青穿着身柔软的棉质浅色睡衣,稍微大了个尺码,宽松地露出一点白皙的肩颈,可能是刚洗过澡的原因,小脸上红扑扑的,一直蔓延到耳根。   “周铭,我有东西要给你。”   这话没来由地让周铭听着有些紧张,他掀开被子想要下来,就被对方出声制止了。   “不用,你坐着就好。”   周铭很明显地能看到,季云青小心地咽了下口水,然后,他别别扭扭地把左手从背后拿出来。   一个很小的盆栽,圆滚滚的青皮仙人球,顶着个红色的小花朵。   “还没送过你花呢,”季云青生硬地说,“我自己种的,还真开花了。”   周铭愣了下,那朵红色小花花瓣细长,豪放地支棱在长刺的仙人球上,看起来有种粗粝的美感,他居然有些眼睛发酸地双手接过:“谢谢你。”   “八月份的时候开始养的,”季云青继续道,“不知是谁落在商铺走廊上,蔫巴巴的,我就带回店里了,有时浇浇水,有时给它晒晒太阳,今天是它第一次开花,送给你。”   “谢谢,”周铭抬眸看他,“我好喜欢。”   季云青却不说话了,眼睫快速地眨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在周铭正要出声问的时候,对方却突然把盆栽拿走放到床头柜上,同时关掉灯翻身上床,直接跨坐在周铭身上。   周铭头皮一麻,被推倒在床上时本能地抓住季云青的腰:“你……”   “嗯,花也送了朋友也见了,该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吧,”季云青语速飞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这人负责任不会扭头不认的……反正我他妈把安全感都给你了啊不许不认账。”   周铭傻眼了,喉头发紧地看着他。   因为季云青已经伸手去解他睡衣的扣子,大概是太过紧张,那修长的手指居然有些发颤,季云青舌头都大了,几乎在自暴自弃地使劲:“总而言之就是差不多了我草我不编了。”   他直接扯下那颗纽扣:“不编理由……我就是想要你了。”   周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行!”   季云青停下了,喘着气盯住对方的眼睛。   “你想好的话……那个,”周铭语无伦次,“但家里没有东西,我、我得去买。”   季云青顿了顿,轻声说:“可以不用,没关系。”   “不行,这个是必须的,”周铭拉着他的手腕,“我下去买……”   他刚刚撑起胳膊坐直身子,就感觉胸口被拍了个凉凉的东西,月色下的季云青眼眸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有些羞赧。   “我接人的时候去买过了。”   周铭的胸口剧烈起伏。   “……四十五块五,”季云青红着脸,“谁用的谁掏钱,给我报销!”   周铭抓着那方形的盒子,结结巴巴:“好,手机好像落客厅了,我现在去拿,给你转……”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季云青仿佛骂了一句什么,然后不管不顾地凑上来吻住自己,脑海里炸起烟花,所有的感官离身体远去,只能感觉到那柔软的唇和温热的呼吸。   季云青一点也不温柔,吻得有点狠。   下一秒倒转过来,周铭手臂猛然收紧,翻身把季云青压在下面,没有了之前刻意隔出来的距离,那点君子的小心翼翼也不见,身体相贴时衣料摩擦,喘息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细密的吻顺着落下来时,季云青的凶劲儿终于没了,他紧张地攀住周铭的肩,睫毛微微颤抖。   忽生胆怯。   睡衣被一粒粒解开扣子,周铭向来有耐心,哪怕在此时此刻也是慢慢地把衣服拿走,月色水一样顺着床褥流淌,沿着季云青的肩颈到腰侧,镀上牛乳似的白,他被揉得受不了,只是把脸埋在对方肩上,咬着牙一声不吭。   “……疼的话告诉我,”周铭摸他滚烫的脸,“害羞了?”   季云青闷闷地“嗯”了一下,又突然发出短促的抽气声。   “是这样吗,”周铭哑着声音,“我不太懂……”   他没敢再继续,等着季云青缓缓地地抬起头,视线相对的刹那,那人立刻垂下眼,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你自己看吧,我也清楚不到哪儿去。”   “我提前看过片,想学习的,”周铭耳语,“但实际操作起来……”   季云青已经捂住他的嘴,脸红到要滴血。   “不行,”周铭喘着气,轻轻咬住那纤细的手指,“你这样看我,我受不了的。”   季云青便收回手,难为情似的捂住自己的脸,可手指被一点点掰开,温柔而不容拒绝,他终于睁大眼睛,直视对方锋利英挺的眼眸,黑夜太安静,甚至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季云青的呼吸急促起来,神情却微怔,看起来甚至有些呆呆的。   周铭被这个表情看得心软了,连带声音都颤抖。   “季云青,”他吻住那红润的唇,“我爱你。”   他实在忍不了了,耐心被火燎原烧得一干二净,周铭终于狠下心来,而季云青的身体则猛地一颤,本能地往后瑟缩,攀在肩头的手指蜷曲,用力地抓住他的后背。   太疼了,明明已经做了准备,可还是无法想象的疼,季云青浑身都在抖,喘得太厉害了,周铭进退维谷地停下,犹豫着要不要离开,他哑着嗓子:“小宝,你还好……”   季云青却闭上眼睛,孤注一掷般地搂着周铭的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在过电般的战栗中,周铭头脑空白地压了下去,终于完全地进入。   他没再动,静静地缓了好一会,才等到季云青慢慢睁开眼,轻声道:“好了......继续。”   没有交谈,有些安静,却是温度逐渐升高的暧昧,柔软的被褥随着越来越激烈的动作慢慢滑下,落在地面。   季云青从头到尾都没有叫,只是仰起脖子喘气,眼角因疼痛而泛起泪,被周铭小心翼翼的吻去。   他叹息:“小宝,你哭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漂亮。”   ……   季云青迷迷瞪瞪醒来,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呢,就被身上的疼扯得倒抽气。   他难耐地在被窝里蜷起身体,洗过澡了,也被换上干净的衣服,可那针刺般的酸痛还是从腰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举起手指,看着上面隐晦的牙印,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就把泛红的脸埋在被子里。   脚步声响起,周铭端着一杯水进来,见着床上鼓起来的轮廓就笑了。   “醒了吗?”   “嗯……”季云青艰难地张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几点了?”   周铭坐在他身边:“下午三点了。”   “我怎么睡这么久?”季云青猛然掀开被子,露出那翘着的头发。   视线相对,瞬间又红了脸。   季云青果断地又缩回被子,专心致志地装鸵鸟。   “……还疼吗,”周铭小心翼翼地张口,“我再给你按按吧。”   季云青捂着脸,断断续续的片段终于回来了,昨晚的疯狂,压抑的喘息,他痉挛般地抓住周铭的肩……但最后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昏昏睡去,只模模糊糊感觉,有人把自己抱进浴室,放入温热的水里。   别的他就想不起来了。   明明没怎么喝酒,明明他也没怎么叫,怎么就成这副模样,季云青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才若无其事般探出脑袋:“我要起床洗漱……别抱我,我自己来!”   他强硬地推开周铭,面无表情地自己下了床,然后就双腿一软,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打横抱起。   周铭看着他:“为什么要捂住脸呢?”   “感觉没脸见人了,”季云青埋在对方胸口嘟囔,“就……很难为情。”   他被抱着到了浴室,周铭轻轻地把他放在洗漱台前,从后面扶着他的身体,声音温柔得像蜂蜜水:“你害羞的时候好可爱。”   季云青双手撑在台上,对着镜子看了会,冷漠地转过脸来。   周铭眨眨眼,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看不出来啊,”季云青琉璃珠似的眸子盯着他,“下手真狠。”   哪儿温柔了?全是假象!本来还想既然给这人承诺了,今天就带着他一起去见小姨,季云青机械式的回头,看着自己肩颈上的暧昧斑痕,这下好了,这一个星期他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了。   “我错了,”周铭低着头,“对不起。”   季云青尝试地拉了下对襟的睡衣衣领,盘算着还好是冬天,穿件高领毛衣应该能挡得差不多,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具体在哪里也说不好,反正这会儿腰酸,胳膊疼,连小腿肚都痛,这人实在是个变态,非要拽着他的脚腕……   后腰上被温热的掌心覆盖,周铭已经开始给他轻轻地按着,乖巧地垂着眼睫,小心地观察季云青的神态。   “没事,”季云青清清嗓子,“我今天再休息会就好了。”   镜中彼此对视一眼,都悄悄转走目光。   洗完脸喝了水,在周铭的坚持下靠在床上吃了所谓的“早饭”,全是清淡好消化的食物,能直接去医院当病号餐使,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下肚,季云青终于觉得浑身僵硬的肌肉活泛了些,就干脆不再乱想,默默地玩手机,好制止住自己的胡思。   毕竟还是有些不习惯。   周铭被他赶走了,嫌黏人。   手机也没什么好玩的,季云青打开平板找了个新番看,没一会就响起了企鹅的提示音,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之前在这上面登录过,为了传邮件。   是池妍发来的视频请求。   季云青毫不犹豫地挂掉。   妍妍小甜圈:怎么不接视频,有事找,快点快点。   季云青思考了会,把被子往上使劲拉了拉,确保只露出一张脸,完全遮盖住身上的痕迹,才清清嗓子接通请求。   池妍的脸瞬间出现在平板页面上。   “我说周铭做的那个椒盐小猪蹄特别好吃……咦,你病了吗,怎么躺床上?”   “懒得起来,”嗓子已经好多了,季云青咳嗽两声,“什么事?”   池妍没再多想:“就是那个特别好吃嘛,我老公就说他也试试,结果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叫周铭过来看下啊,在线指导。”   “我等会让他给你回过去,你们聊,”季云青冷漠地张口,“没啥事我就先挂了……”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听见对方传来一声疑惑的“咦”。   “云儿啊,你脖子那是啥?”   季云青呼吸一滞,原本拉到下巴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往下滑了点,露出了那么丢丢的红晕,他本能地伸手去遮,却让肩颈处更多的皮肤暴露出来。   “……我靠,”池妍目瞪口呆地凑近了脸,“周铭禽兽啊!把我们家云儿嘬成这样!”   她仿佛个矛盾的老母亲,既想孩子能羽翼丰满,快快成家立业,又舍不得对方真的远走高飞,这会心情复杂到半天说不出话。   “闭嘴!”季云青脸上都跟着烫,“没事我挂了……”   就在此刻,放在一边的手机清晰地传来悦耳的女声。   “支付宝到账——四十五点五元”。   安静了那么刹那。   周铭出现在卧室门口,完全没注意到季云青的慌乱,举着手机往里走来:“我昨晚差点忘记给你钱了,这会转过了……咦?”   季云青果断地把平板翻过来,盖住了池妍警惕的目光,可凝固片刻后,她似乎想通了什么事似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   “卧槽你昨晚把人睡了就给四十多块钱?”   周铭傻了,季云青双手捂脸地伏在被子上,没好意思抬头。   紧接着是充满愤怒的控诉。   “……周铭你真是个禽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嗯,点头 第69章   周铭蹲在阳台上发愁。   抱着花花, 一声也没敢吱。   又被赶出来了。   他惦记着季云青的腰伤,怕那人脾气倔不肯说出来哪儿难受,早上趁着人还没醒, 轻轻地给对方揉了好久, 同时也上网查了些资料,结果某些不可言说的关键词输入后,出来的要么是404 not found, 要么是满屏闪烁的小动图加上性感荷官在线发牌。   周铭轻轻叹口气,还是后悔昨晚没把持住。   倒不是说他真对季云青没啥欲望, 要搞柏拉图, 这俩月他就没少冲凉水澡,只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也没有积累足够的理论知识,懵着就被人按床上了, 情感冲破理智,自然就过火了那么……一点。   他正胡思乱想地发呆时,卧室那边终于传来了响动,季云青“砰”地一声把门撞开,抓着手机就往前冲。   下一秒,就一个踉跄,痛苦地扶住了门框。   周铭猛地跑上前把人搂怀里, 上下打量:“你怎么突然起来了,再躺会呀。”   季云青的脸色非常不好, 看得周铭心惊胆战。   “很疼吗,要不要这会去医院?”   “我们去不了小姨那了。”季云青突然张口, 脸色铁青。   面对周铭疑惑的目光, 他顿了顿才缓缓继续道。   “她怀孕了。”   周铭没反应过来, 眨着眼看着对方,半晌才“啊”了一声。   用了整整半个小时,周铭才成功劝退了季云青这会就杀过去的念头,他俩坐在沙发上,周铭把人抱怀里小声地哄,认真地分析。   “她不肯说自己在哪里的话,一间间找过去完全行不通,”周铭顺着季云青柔软的头发,耐心道,“你先别太生气。”   季云青冷着张脸,他能不生气吗,和爸爸那边的亲戚基本上没啥联系,外公去世后,真正的亲人也就剩姨妈和表弟这俩,虽说知道小姨这人张扬恣肆,行事洒脱,但万万没想到给自己来了这么个惊喜。   “她今年都四十二了,”季云青叹口气,“之前也没这种情况啊……”   周铭想了想:“你弟弟知道吗?”   “小尘应该还被蒙在鼓里呢,”季云青被对方一下下地顺着毛,慢慢也冷静下来,“其实有新生命是好事,主要担心她的身体。”   顾红娟十八九岁就敢跟人私奔跑了,发现男人除了个好脸外一无是处后果断分手,直接干出去父留子的事,她那时候太年轻,对于哇哇大哭的崽没多大感情,只觉得自己这笔买卖做的划算。   她从小就喜欢跟着老爷子做生意,也不负众望地把公司办的风风火火。   这些年顾红娟没怎么在爱情上动过太多心思,谈了几个也很快分手,兢兢业业地等着顾牧尘长大,把公司交到他手上后就迫不及待开始放飞自我,在家养花弄草,然后满世界乱窜。   毕竟骨子里就不是个因循守旧的人。   “我这段时间没过去,想着她在家呆腻了要出去旅游,”季云青被顺得迷迷糊糊,就有点没了主意,“打电话说我带人回去看看,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跟我说了实话。”   他懒洋洋地勾住周铭的脖子:“你说该怎么办啊?”   周铭笑笑:“这事谁说了都不算数,得听医生的。”   这倒是实话。   关于姨妈的身体能否再孕育一个生命,这完全得交由医生来判断,不能仅凭着侥幸心态来决定,季云青默默地回想着刚刚顾红娟那兴奋雀跃的声音。   都三个多月啦……   还没告诉小尘呢,哎呀不是我有意瞒他,只是规矩不到三个月不能说……   季云青又思考了好一会,才给顾红娟回了电话,表示要看医院那边的建议,以及这件事得抓紧告诉给自己儿子。   “还是要恭喜你,”季云青躺在周铭的怀里打电话,“所以没什么害羞的,小尘他有权利……”   “我没害羞呀,”顾红娟笑嘻嘻地,“我还热恋期呢,就有点把他忘了。”   季云青:“……”   啥都不说了,他得立马见见那人究竟是谁!   “别了,”顾红娟继续道,“是个老外,文化有差异,理解一下。”   季云青抓着手机,震惊到半天没张口。   曾经他还跟小姨开玩笑,说将来找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男人,结果却是对方找了?   “我下个月回国,”顾红娟语气轻松,“到时候带上你男朋友,一起见吧?”   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季云青都有点没回过来味儿,等到周铭给他放床上,正盖被子时,才一个激灵坐起来。   “你干嘛?”   周铭手里还捏着被角,闻言也怔了下:“这不是到点,要睡觉了吗?”   看着季云青呆呆的样子,他才略微思考后,迟疑地张口:“不一起睡吗?”   季云青默默躺了下去,把脑袋也跟着埋进被子里,转身装死。   周铭好气又好笑地把被子往下扒拉:“你不嫌闷啊。”   他从后面把人抱怀里,又开始后悔昨晚越线,知道季云青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其实很容易害臊,鼓了多大的勇气把自己按床上,结果没多久就怂了,浑身僵得动都不敢动,一直咬着牙憋着不发出声音,倔得眼圈都是红的。   过了会,季云青慢慢地转了回来,用清亮的眸子盯着对方看。   一盏床头灯亮着,洒点很薄的暖色灯光,周铭左边胳膊被人枕着,右手一下下地揉着对方的后腰,仿佛在哄难眠的幼童。   “这会想什么呢。”季云青轻轻张口。   周铭垂着眼看他:“在想你。”   早就过了因为告白而耳热的年纪,但也时常会为一句简单的话所动心,季云青凑上前亲了下对方的唇,突然说了句:“挺好的。”   “嗯?”周铭追着想继续吻,刚凑近就被捂住嘴。   “跟你在一起挺好的,”季云青想了想,“我也不会说什么情话,你将就着听。”   周铭微怔了下,手上的动作停顿,认真地凝视着对方。   “我这人毛病挺多的,脾气也一般,没你想的那么好,还很小心眼容易记仇,决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所以当我爱上你的时候,就是认定你了,以后如果闹矛盾了就吵架,吵完看情况和好,不冷战不憋心里,也不许再有别的心思了,听到没?”   他说得很郑重,脸上没什么表情,还是淡淡的,但周铭已经屏住呼吸,按在对方腰上的手忍不住地加了力气。   “所以我的意思很简单,”季云青继续道,“就是我挺想和你一直走下去的,嗯,就这样。”   这辈子头一次说这样长的告白,但下一秒他冷酷地拍掉了周铭的手:“拿开,疼。”   周铭却让他更疼了。   “你别咬……”季云青抓住对方的头发向后拉,自己也往旁边侧过脸,“我小姨快回来了,嘴不能再破了!”   周铭双手抱住季云青的腰,把脑袋埋进对方怀里:“小宝,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不能,”季云青干脆利落,“太长了,记不住。”   他拒绝的同时,把下巴放在对方的头发上蹭了蹭,轻轻地用手拍着对方的后背。   “我也爱你。”周铭声音有点哑。   拥抱自己的人回复很快。   “嗯,我知道。”   ……   虽说发生了实质性的关系,接下来这几天每晚也都相拥而眠,周铭没忍心再动季云青,温温柔柔地搂着哄人睡觉,最多就是点亲吻,手那叫一个规矩。   季云青只觉得心里好笑,也没搭理他,就想看看这人能装多久。   结果一直到他精神抖擞地开始上班,甚至当着对方的面活蹦乱跳,周铭都没再提那档子事。   季云青有些憋不住气了,终于破了功,在周铭给猫梳毛的时候,若无其事地在旁边经过。   然后,劈了个叉。   周铭鼓掌:“厉害。”   季云青:“……”   季云青:“要不我再给您表演一个?”   他站起来,双手抱住后抬起的腿,轻而易举地掰过了头顶。   周铭海豹鼓掌:“哇,真的好厉害。”   季云青把手放下,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蠢。   这人吧,一害羞就容易生气,季云青面若冰霜地盯着周铭,看着对方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睛,眼神那叫一个无辜。   “过来,”他恼羞成怒,“别抱猫了,抱我。”   周铭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就把人按怀里:“怎么了。”   季云青沉默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不来吗?”   “来什么?”周铭闭着眼睛闻那洗发水的香味,“我得把自己的也换成和你同样的牌子……”   话没说完他就变了脸色,因为季云青懒得再兜圈子,三下五除二地开始扒他的衣服。   周铭吓了一跳:“小宝,你这是……”   “嗯,”季云青坦坦荡荡,“在勾引你。”   周铭一把按住他的手腕:“你不疼了?”   “还装,”季云青无语地看着他,“要不要我再给你劈个叉?”   天地良心,周铭是真的没装,除了顾忌着季云青是不是还难受着之外,他晚上刚刚出现点旖旎心思,就想起池妍那句话,云儿腰不好,你注意着点,所以就没再怎么考虑这件事,想着之后慢慢来。   “我说实话,主要就是怕伤着你的腰,”周铭喘着气往后躲,按住对方那作怪的手,“不敢冒险。”   衬衫扣子全部被解开了,半挂在那结实的躯体上,季云青瞄了眼就移开目光,有些无奈地说:“凶险的都过去了,我现在都能带课了,只是别做高难度动作,平时注意点就好了……再说了,那天晚上你也没让我在上面啊。”   周铭红着脸去捂他的嘴:“大白天的……”   季云青愣了下,再次被莫名戳到了笑点。   他笑到肚子疼,趴在沙发上抖着肩膀,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抱起来都没在意,直到被扔到床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终于闭上了嘴。   周铭沉默地看着他,看到对方的脸一点点地红起来。   季云青皮肤白,情绪激烈点就很容易带点颜色,他被对方的表情看得有些难为情,又不想就这样认怂,就扬起下巴瞪了周铭一眼:“你不是说白天……”   周铭这次很有耐心。   ……季云青终于老实了。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浑身酸泛,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季云青低血压加起床气,把脑袋往周铭胸口一埋,烦躁地骂了句:“哪个傻逼的电话,挂了。”   周铭拿起手机看了眼:“小宝,是你弟弟。”   季云青这才迷迷瞪瞪地睁眼,嘟囔:“你开扩音,我不想动。”   顾牧尘这段时间去山里考查一个项目,那里山多树多虫子多,就是信号不咋好,这几次的通话都断断续续得说不清楚,活得像个野人。   而今天,在接通的刹那,嘹亮而兴奋的声音简直要刺破两人的耳膜。   “哥!”顾牧尘尖叫,“是妹妹,是妹妹啊——!”   周铭默默地按了音量键,调低了声音。   季云青被那一嗓子嚎懵了:“你说什么?”   “我要有妹妹了!”顾牧尘继续土拨鼠尖叫,“我妈跟我说她怀孕了,是个妹妹啊——!”   与此同时,季云青也抬高了声音:“是个女孩吗?”   “对!我要当哥哥了!”   周铭抓紧时间做口型,暗示问询下姨妈的身体情况。   心有灵犀般,顾牧尘简直在嗷嗷叫:“医生那边夸我妈身体好,目前产检一路绿灯!就是我才知道这件事!她还有几天就回国了,我这边的项目明天就能结束!”   “哥!”他嘚瑟得像只耀武扬威的开屏小孔雀,“我也要当哥哥了!”   顾牧尘说到做到,果然第二天下午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嚷嚷着叫季云青赶紧出来吃饭,好分享这一盛大喜悦。   周铭在家吭哧吭哧做脱骨鸡爪,满心对朋友真诚的愧疚之情,季云青盘算着有段日子没见顾牧尘了,就打算去市郊那边住两天,然后等小姨回来再叫上周铭,一起去见见。   “我先过去了,”季云青抓着车钥匙,“他一兴奋起来跟个小鸭子似的,叭叭讲个不停,能给人烦死。”   周铭点点头,明白季云青是想等着小姨回来,再正式地介绍自己,也就乖乖在家待着,准备继续与鸡爪作斗争。   他挺羡慕季云青有个弟弟的,自己这边的情况简单给对方聊过,亲戚不多,他爹是个轰轰烈烈的人物,从不拘泥儿女情长,就给周铭养得有点“独”了。   就是可惜没法儿抱着人睡了。   其实都有点习惯了。   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又开始做被鸡追杀的梦。   季云青坚决不要周铭送自己,主要是他打算骑着哈雷过去,顺便把这个摩托还给顾牧尘,虽然没跟周铭提过这回事,但他总有种预感觉得自己要挨骂,并被强迫塞进车里,让对方送自己过去。   周铭对于他的身体情况,还是有些太在意了。   戴头盔时,季云青不由得有些脸红,琢磨着也没必要这么在意,这么有耐心,前天晚上他趴在床上,咬着脱下来的上衣都快爆粗口了,那人还是不慌不忙的,一点点地搔着他的敏感,直到他濒临崩溃。   当然,看到对方肩上被自己挠出的痕迹时,季云青心里平衡多了。   虽然还是略有不适,但工作日车流量小,去城郊的道路也平坦,季云青一路风驰电掣,大大咧咧地冲破冬日的寒风。   很快,他就后悔了。   到达地点的时候,季云青缓了好久,才慢慢地下了车。   顾牧尘正在院子里打电话,一见着他进来就冲上前,按住对方的肩开始滋儿哇乱叫:“我有妹妹我有妹妹啦……咦?”   他疑惑地眨着眼:“哥你不舒服吗,怎么有点瘸了?”   “刚绊了下,没啥大事,”季云青面色不改,“恭喜恭喜。”   顾牧尘打量着对方:“是吗,用不用让医生……”   “没必要,”季云青直接打断,“我白天吃多了,这会儿不饿,想洗个澡就睡觉,庆祝的事明天再说吧。”   不对劲。   顾牧尘抱着胳膊后退半步,沉思地看着对方,突然福至心灵地开口:“明白了,你嫉妒!”   季云青:“……这有什么嫉妒的,这也是我妹妹好么!”   他懒得再跟这兴奋的傻小子纠缠,强撑着往别墅走去,而顾牧尘还不死心地在后面嚷嚷:“明天晚上我有酒局,怎么庆祝啊——”   什么庆祝,季云青现在只想打死周铭。   洗完热水澡,大腿根的战栗才终于停下,酸痛感也逐渐远去,季云青被热气升腾熏得迷糊了,包好浴巾就往外走,开门那一刹犹豫了片刻,回来对着浴室镜仔细观察,这次周铭没第一次那么冲动毛躁,虽然也在他身上留了痕迹,但基本也就是在胸口,腰侧和腿根,也就是衣服能直接遮挡住的地方,脖颈则一片白皙,没有任何暧昧的痕迹。   不错,季云青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顾牧尘还没死心,在楼下小嘴叭叭个不停:“哥你洗好没?你说妹妹叫什么名字好啊,我去找点大师算算……”   季云青无奈地回卧室换好睡衣,顾牧尘这孩子自从过了中二期,就长成了个睥睨凡人的高贵冷艳范儿,气质特别欠揍,话少事多卷生卷死,很少见到人这样兴奋了,带得他也跟着心情好,边往下走边笑:“等到时候看看生辰八字什么的呀,不着急。”   “我先想几个备选的,”顾牧尘美滋滋地转着椅子,“对了,你咋没把男朋友一块带过来?”   “想着等小姨回来了再见,”季云青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过两天吧。”   屋内就兄弟俩在聊天,桌上放着住家阿姨切好的水果,顾牧尘兴奋劲儿还没下去,他虽不喜欢小孩,但一听说自己即将有个妹妹,本能地爆发了难以置信的高兴,为自己能再有一个手足相连的亲人,因此这会说话都尾音上扬。   毕竟他对周铭,其实是有点意见的。   第一印象就不太好,还带人去酒吧,顾牧尘实在想不通他哥不是挺难追的吗,怎么这样轻易就被搞定了,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了句:“相处下来,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呀,”季云青捡了个车厘子吃,“你看我都胖了。”   顾牧尘上下打量了下对方,无语道:“你哪儿长肉了?不过气色好像不错。”   “嗯,天天督促我好好吃饭呢,”季云青有意给周铭加印象分,“他做饭特别好吃,脾气也好,很细心的。”   顾牧尘:“呵,恋爱中的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顾牧尘:“我们公司有个助理,说自个男朋友长得巨帅,非说人家隔壁那个同事小姑娘要撬自己墙角,给人都气哭了,其实完全就是那傻逼男的骚扰别人,我后来一看照片,嗬,长得就一河童。”   季云青笑趴了。   “你一个总裁怎么这么八卦,”他趴在桌子上,“周铭真不是那种,不信我打电话你听,他肯定要开始啰嗦让我晚上喝了牛奶再睡,别吃凉的别任性。”   顾牧尘:“呵。”   季云青仿若要自证清白似的,直接拨通了周铭的电话,坦荡地点了扩音。   “喂,小宝?”一道有点低沉的声音传来,温柔得让顾牧尘听得都有些牙酸。   “我刚洗完澡要睡觉,”季云青清清嗓子,“小尘太兴奋了,吵得我耳朵疼。”   周铭在那边笑:“这是喜事,当然值得高兴。”   桌子旁的顾牧尘无声地在心里哼了下,靠在椅背上随手端起杯水,润了下因过度兴奋嚎叫而略哑的嗓子。   接下来那人还真跟季云青说的那样,认真地叮嘱了下别贪凉早点睡,声音很柔和,丝毫不让人厌烦,而他哥居然也老老实实听着,不知不觉间嘴角还泛起个笑意。   顾牧尘觉得很神奇,他哥长得跟天仙似的,自小就随着顾红娟嚣张跋扈,还真没想到能这样服服帖帖,顿时对周铭有了些许敬佩之情。   “好,知道了,那你也早点睡。”   那边顿了顿:“嗯……我想你了。”   季云青哭笑不得:“我不今天才刚走呢。”   他瞥了眼顾牧尘,对方已经被肉麻到了,龇牙咧嘴地冲自己挤眼,见到这个欠揍的模样,季云青有意再逗逗他,刻意把自己声音也放得又轻又柔:“有多想呀。”   顾牧尘就像路边的狗被踢了一脚,无语地喝口水压惊,正准备说你们慢慢聊我先撤。   而那边低低地笑了一声,居然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撒娇:“刚洗澡的时候……手都酸了。”   “噗——”   母胎单身的顾牧尘呛着了水,疯狂咳嗽。   季云青这才愣了下,手忙脚乱地关掉扩音,把手机贴嘴边:“我等会再跟你说,拜拜!”   妈的死gay,顾牧尘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默默地扯下张纸巾,心情复杂地看着季云青,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耳根都红了起来。   “哥……”   “滚。”   “不是,哥……”   “闭嘴,什么都不许问。”   “哦。” 第70章   季云青一直到第二天中午, 才给周铭哄好。   顾牧尘一早就去上班了,季云青打开窗户看着那精神抖擞的背影,实在想不通怎么有人这样真心热爱工作, 别不是真的有点什么毛病。   这会家里就剩他自己, 干脆就坐在院子的秋千上跟周铭视频,冬天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晒得皮肤都发烫, 窗台摆着一排仙客来,玫红色的花朵开得正好, 而门口的腊梅也刚刚绽出嫩黄花苞, 零星地点缀在枝头。   “真没事,我小姨又没听到, ”季云青懒洋洋地,“即使她听到了也没啥……”   周铭脸皮薄, 周铭心里苦。   总觉得在人家弟弟面前有点抬不起头。   怎么偏偏就在聊天时说骚话了呢。   后悔啊。   季云青见着他那垂着眼的样就有些好笑,干脆故意臊他:“害羞啦?来来来跟我说说,手是怎么酸的?”   “……小宝,”周铭沉默了会,“你想也试试吗。”   季云青不笑了。   突然感觉自己腰也有点酸。   下午的时候他也没出门,就在躺椅上里晒太阳,不知不觉睡了好一会, 等睁眼的时候,天都有点暗下去了。   “几点了这是, ”季云青揉着自己的脸,“睡这么久……”   “五点多, ”顾牧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冬天天黑得早。”   他穿着身棕色大衣, 手上拿着个文件袋,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步履匆匆地就往屋里走:“我晚上有事,应该回来的晚。”   季云青伸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下身子,跟着他弟进了屋,一抬头就看到顾牧尘拿着板药片,听见动静就随手塞兜里了。   “怎么,不舒服?”   “不是,今晚跟帮老头子谈事,估计躲不开,”顾牧尘没什么表情,“带点胃药以防万一。”   季云青轻轻皱起眉头。   顾牧尘太年轻了,虽说顾红娟给他安排的有人帮衬,但也存在不少的派系斗争,而生意上很多情况,他必须自己亲自上才能震住场,拿到相应的资源。   “主要这个项目和官方部门有关系,”顾牧尘解释道,“人家也是好心给我搭线了俩大佬,那个年龄的人就好这样,没办法。”   季云青已经拿起外套,跟着往外走:“别叫你司机跟着了,我送你吧。”   “别呀,带了陪酒的人,”顾牧尘哭笑不得,“真不用你帮忙。”   黑色长款羽绒服已经穿上了,季云青顺手又取了条围巾:“想得美,我蹭个饭不行吗。”   顾牧尘还想说什么,但季云青已经拿过车钥匙,径直打开门:“怎么,还要我请你上来?”   既然这样,顾牧尘也没那么矫情,他知道季云青的量不错,于是坐在副驾上系好安全带,交代了一句:“看情况再说吧,应该也不会太过。”   定好的地方不远,就是有点绕,拐了好几个弯才到那个富丽堂皇的酒店,冬夜寒风凛冽,这里灯红酒绿好不气派,装修得极为浮夸,顺着服务员的引领进了包厢,屏风后面已经有三个人在等着了,都是顾牧尘在公司的部下,专门为了这个项目过来陪酒。   季云青不喜欢这些生意上的琐碎,点点头就在一边坐下了,听着顾牧尘他们几个聊天,自己默默地发呆。   其实他这人挺闷的。   没啥事,不跳舞的时候就自己待着,能什么也不做地待一下午。   外面传来动静,季云青跟着站起来,安静地看着顾牧尘和来人说话,走最前面的那个应该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精致挺恬的灰色羊绒大衣,手工定制的牛皮鞋,英伦范儿的围巾潇洒地搭在肩头,一双如墨的眼睛很锋利,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位风流人物。   “这是周总,”顾牧尘颔首介绍,“仰慕许久,今日才有幸得以相见。”   季云青微笑着伸出手:“你好。”   周耀宗的眼睛很亮,笑容爽朗:“小伙子长得漂亮,真是后生仔个个出息!”   寒暄后众人也都跟着坐了,季云青今天纯粹就是惦记顾牧尘才过来,因此对饭桌上的交谈没什么兴趣,也懒得听这些客套话,顾牧尘倒是没提项目的事,自如地和那几个比自己大两轮的人聊天,没几分钟,一个秃了大半的男人已经眉飞色舞地开始讲国际局势了。   果然,季云青心里吐槽,这酒还没下肚呢就开始指点江山,小尘这几年是真不容易。   菜很快上来了,周耀宗倒是没怎么劝酒,他旁边一个叫韩利海的则没那么客气,几句话讲完,顾牧尘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扬脖就连喝了三杯,惹得桌上一起鼓起掌来。   季云青不动声色地看着,对面已经有人开始抽烟,明明是这么高档的地方,昂贵的衣料,价值不菲的菜品,几杯酒下肚却都开始面红耳赤地放浪,他不喜欢烟味,于是垂着眸子喝温热的茶水,不发一言。   但是有人已经注意到他了。   季云青样貌出挑,安安静静地在那坐着不说话,在某些人眼里看起来,就仿佛是餐桌上点缀的兰花,让人忍不住想要谈论一番,酒酣耳热,韩利海端着酒杯过来,笑着把手搭季云青肩上:“这位小兄弟,咱来走一个?”   顾牧尘已经有点醉了,闻言抬起头:“韩主任,这我哥……”   “谢韩主任,”季云青顺从地站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地看着对方,“一起?”   中年男人毫不掩饰地看他单薄的身板,笑嘻嘻地:“成,咱俩碰一个!”   季云青直接一口闷了,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他笑道:“谢韩主任了。”   这是顾牧尘工作的必经之路,他不能落了对方面子。   韩利海跟着喝了,连咳嗽了好几下:“不错,爽快,我喜欢!”   他拿起分酒器,转身给顾牧尘也倒了一杯:“小顾怎么样,还能喝吗?”   “我来吧,”季云青轻巧地接过,“做哥哥的先帮个小忙,他先在一边等等。”   “那不成,”韩利海干脆又倒了一杯,粗胖的手指点着顾牧尘的肩,“小顾呀,宁可让胃喝个洞,不让感情留条缝,只要感情不要胃,跟进组织别掉队,来来来!”   顾牧尘身形已经有些不稳了,平日里的酒局也有,但基本没人敢这么灌他,而今天由于项目牵扯土地的原因,接触的是些全省有头有脸,手上有实权的人,因此只好笑笑,面容不改地接过酒杯,舒展着眉头喝了。   妈的,等他到这个岁数的时候,绝对不会这样欺负年轻人!   带来陪酒的几个也明显喝高了,已经搂在一起开始唱歌,顾牧尘晕晕乎乎地凑近季云青,小声道:“哥,平时真不这样……”   “我知道,”季云青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再吃点菜垫垫,别逞强。”   又有人端着酒杯过来了,张口就道:“小顾总,来来来给个面子……”   “顾总喝大了,”季云青笑道,优雅地接过,“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来吧。”   那人斜睨着他:“嗬,小伙子胃口不小。”   他又拿了两只酒杯,笑着在手里转着:“喝酒喝光,喝酒成双,来?”   “来,”季云青脸上依然是淡淡的笑,“您多少,我陪多少。”   话音一落,对面的韩利海立马拍着手笑了:“这位小朋友,我劝你别自不量力,你知道他是谁吗?”   季云青隔着桌子看过来,目光清亮:“心意到了就好。”   他皮肤白皙,已经连着喝了好几杯了,脸上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整个人都很平静,毫不在意地和对方拼酒,这样嘈杂的环境,身上也没半点浮躁的气质,仿佛不是置身酒场,而是做一件很平常的事。   周耀宗叼着个雪茄看着那俩人对峙,韩利海凑过来笑道:“周总想什么呢?”   “这个小朋友有点意思,”周耀宗虚虚地朝季云青颔首,“是个爽快人,我要是有女儿,就让她找这样的对象。”   他其实最近有点不痛快,和小情人那边吵了几架,回家后又跟老婆闹了矛盾,今天突然想起好久没见自己儿子了,但还气着周铭这小子上次的不客气,于是干脆跟着来这场酒局,好散散心。   量再大的人,也架不住拿酒当水喝,顾牧尘这会后劲儿全上来了,趴在桌子上晕头转向,对面那人已经红了眼,而季云青脸色苍白,一句话不吭。   “行了,”周耀宗把雪茄按进烟灰缸,“再喝下去都得进医院,我看人家小顾的诚意很足了嘛,你们这帮老东西就是欺负人,还卡个什么劲儿!”   韩利海哈哈大笑:“这不是想起咱年轻的时候嘛。”   “最坏的就是你,”周耀宗半开玩笑地暼了他一眼,“老子年轻时可不这样,谁敢这样灌我,我把酒瓶子砸他头上。”   那人终于放下酒杯,捂着嘴就往卫生间冲,季云青慢悠悠地坐下,冲周耀宗笑笑:“谢谢周总。”   “你什么工作,”周耀宗心态年轻,自然也更喜欢和年轻人交流,“有对象吗?”   季云青笑笑:“教小孩跳舞的,家里有人了。”   “来跳一个呀,”韩利海起哄道,“来来来,我们给你腾地。”   “老不正经的,”周耀宗笑骂道,“一边去。”   讲完后他也有点热,拿起前面的酒杯喝了口,就皱起眉:“不行,这个后劲大。”   他看向前面:“小朋友,叫你家里人早点来接吧,不然你跟小顾都撑不到那时候。”   季云青笑笑没说话,他这会儿酒劲儿也慢慢上来了,周总说得不错,这个酒入口还挺绵柔,实际上劲儿很足,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有些难受,但脸上还要不动声色:“谢谢周总好意了。”   这顿饭吃下来,还保持清醒的也没几个了,韩利海被周耀宗摁着灌了几杯酒,哭丧着脸去卫生间洗脸,周耀宗哈哈大笑,又点燃了一根烟,正舒服地吞云吐雾呢,就感受到了一阵冰冷的目光。   他敏锐地抬起头,就看到季云青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把烟掐了,难闻死了,”季云青声音不大,但语气沉稳,“并且这是室内,不允许抽烟的!”   周耀宗愣了愣:“你说什么?”   季云青已经醉了。   大脑不受控制,嗅觉却格外清明,厌烦的情绪上来了,他冷漠地看着那个燃着的红点,重复道:“周总,把烟灭了。”   周耀宗:“嗬!”   他笑眯眯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小朋友还挺……”   话没说完,他就变了脸色。   因为季云青已经站起来,径直地走过来把烟夺走,直接按在了他面前的水杯里。   周耀宗:“……”   他一拍桌子,猛然站了起来,历经大风大浪的脸上满是狠厉,紧紧地盯着季云青。   而季云青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琉璃珠似的眸子没显示出任何情绪。   韩利海从厕所回来了,见此情形吓了一跳:“哎呦,这是咋回事嘛……”   周耀宗却突然大笑起来,使劲儿拍了把季云青的肩:“好!有脾气!”   老爷子这辈子就不是个安分的主,没事就自驾越野横渡沙漠,最欣赏的就是敢拼敢干,有胆有识的年轻人,轰轰烈烈地折腾大半辈子,对于晚辈也终于有了点耐心,偶尔的遗憾就是自己儿子性格太温吞,半点没遗传到他的暴烈性子。   “坐,”周耀宗饶有兴趣地看向季云青,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小朋友平时喜欢玩什么?”   季云青头有点晕地坐下,拿不准对方在想些什么,想到昨天骑着哈雷过来,就含糊道:“有时骑摩托,赛车。”   “嗬,”周耀宗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也玩这个呢,但去年摔了一次,膝盖不太好,可惜了。”   “我第一辆摩托就是哈雷,”他喝了半杯酒,“那时我刚离婚,身上就剩那么点钱,全部拿来买了辆车,骑着我就跑了,天涯海角的……哈哈!”   “我也摔过,”季云青迷迷瞪瞪地,“差点站不起来了,医生说算我命大。”   他俩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间周耀宗喝了好几杯,听得旁边韩利海都跟着笑:“我说周总,你别是真存了个招女婿的心思啊。”   “我恨自己没闺女啊,”周耀宗也喝大了,“儿子有什么用!一点屁用也没有!”   “周总,”季云青晕头转向,“您那经历真精彩。”   周耀宗一拍桌子:“别叫周总,叫叔……我没那么老,叫哥!”   “好,”季云青干脆利落,“周哥!”   虽说差了一辈,喜欢的东西也不尽相同,但面前这个年轻人还真莫名对周耀宗的脾气,尤其是聊到青春期跟人打架的荒唐事,季云青也上头了,今天的话就格外多,详细地开始讲怎么拿板砖拍人不会出大事,还能造成血糊淋拉的惊悚效果,如何一眼判断出对方中谁是老大,然后冲上去对准领头的就开始揍,听得周耀宗笑得肩膀都在抖。   “周哥,”季云青托着脸,勉强睁大眼睛,“不聊了,我得回去,我家里人等我呢……”   “回!”周耀宗大手一挥,“叫弟妹过来接你,告诉你,对象可不能惯着,一个电话就得过来,得收拾听话……”   季云青笑笑,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手机在哪儿,旁边几个已经不知唱多少首歌了,顾牧尘趴在桌子上,他哑着嗓子不由自主地有些撒娇:“喂……”   “怎么那边这样乱?”周铭的声音仿佛镇定剂般传来,“小宝,你喝酒了吗?在酒吧?”   季云青不免有些委屈:“我头好痛哦。”   “你在哪儿?”那边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地址发来,我去接你。”   季云青嘟嘟囔囔地把饭店名字报过去,刚把电话挂了,就听见周耀宗在旁边笑了。   “嘿,你这家里人是个爷们啊。”   季云青脑子迟钝,他虽不隐瞒自己的取向,但这毕竟是和顾牧尘有生意往来的人,就不知该如何回答,犹犹豫豫间听见周耀宗继续讲话。   “这有啥,你周哥什么风浪没见过?”刚刚饭桌上太吵,他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毫不在意道,“俩男的多好,也不用有孩子,省得欠那些儿女债了!”   季云青脸上全是红晕,手腕微颤地举起大拇指:“周哥说得对!”   “不过你得小心,”周耀宗今天喝了酒,话也跟着多,“我这么多年就明白一个道理,女人都是好女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季云青笑得趴在桌子上乐半天,服务员送上最后的水果拼盘,他拿了片西瓜,摇摇晃晃地过去喂顾牧尘,对方一脸迷茫地抬起头,张口道:“哥,这是哪儿呀?”   韩利海从厕所出来:“行了行了,我看都喝得差不多,咱要不就撤了吧。”   的确已经很晚了,在外面等着的司机和提前叫好的代驾都进来,搀着人往外走,季云青裹着羽绒服,拉着顾牧尘的胳膊走到门口,就被夜风吹了个透心凉。   “老弟!”周耀宗远远冲他一招手,“再会!”   一辆红色的法拉利风驰电掣地驶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他面前,车门打开,下来了个穿着短裙的长发美女,忙不迭地上前挎着周耀宗的胳膊,嗔怪道:“怎么喝这么多……”   “周哥再见,”季云青笑着招招手,一扭头就眼前一亮,“周铭!”   那人刚把车门关上,远远地看向这边,他个高腿长,几步就跑了过来,直接把季云青抱在怀里,搓热了手去才摸他的脸:“小宝难受吗,有没有想吐?”   季云青闭着眼环抱他的腰,撒娇道:“难受,要你给我揉揉。”   周铭无奈又心疼地揽着人的肩,又伸出手拽住摇摇欲坠的顾牧尘:“我带你俩一起回去吧,我看他比你醉得更……咦?”   他终于发现了旁边那震惊的目光。   虽然已近凌晨,但周围还热闹着,伴着漫天的星光灿烂,台阶下的红色法拉利旁,周耀宗已经把女人推到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打翻染布坊,什么颜色都有。   “你怎么在这儿?”周铭怔了下,“……爸。”   季云青:“?”   顾牧尘晕乎着看过去:“周总,这您儿子?”   没等对方回话,季云青倏忽间睁开眼睛,立马酒醒了。   受到了惊吓。   刚刚那么凉的寒风都吹不散昏沉的大脑,此刻被周铭一声爸吓得神智都恢复原位,季云青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猛然把周铭一推就往旁边躲,却被对方一把拽住胳膊,撞上那个结实又温暖的胸膛。   “小心摔了,”周铭面无表情地把人拉回怀里,右手按住他的后背,柔声冲前方颔首,“爸,他喝多了,我先带回去。”   周耀宗张口半天都没讲出一句话,嘴唇都在哆嗦:“你说什么……你们什么关系!”   冬夜里的寒风冷冷地吹,旁边的顾牧尘面色酡红地踉跄了几步,神情迷茫而天真,迟疑地歪着脑袋:“不对呀,你叫他哥,他叫他爸,你们这该怎么算啊?”   喝晕了的顾牧尘苦恼地眨眨眼,努力思考。   “要不……你们各论各的?” 第71章   季云青是真怂了。   周铭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 幽幽地叹口气。   死活不跟周铭回去,坚持和顾牧尘一块去城郊那住,连副驾都不肯坐, 嘴硬说要照顾弟弟, 这会儿小狗似的在后面窝着,垂着个眼睛,脸颊苍白。   到地方了, 周铭在那联排别墅前停下,刚要打开车门下来, 就听见季云青叫了他一句。   “我想吃薯片, ”季云青小声说,“给我买一包吧。”   这里人烟稀少, 得再拐两个路口才有24小时便利店,周铭刚回了个“好”, 就看到季云青打开车门,拽着顾牧尘要下车,对方已经睡着了,大半个身子都歪下来,而院子里的灯亮着,一个中年女人已经走上前来,帮着扶住顾牧尘。   “我和王姨送小尘回去, ”季云青制止了周铭,“你先去买吧。”   周铭跟着下车, 习惯性地伸手想要去揉一下季云青的头发,却在半空中停下了动作。   季云青不自觉地往后躲了。   周铭顿了顿, 也不管有外人在场, 一把将季云青拉过来按怀里, 贴着他的耳朵说:“等我回来。”   这下,季云青没再挣扎。   车辆重新发动,周铭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踩住油门,片刻后他从便利店出来,把满满一大兜子的零食放副驾驶,就再次往回赶。   车灯照亮路边的行道树,拉扯出长长的影子,冬夜里格外的寂寥,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门口站着,一动不动。   周铭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他打开车门下车,在季云青面前按住膝盖稍微弯下腰,从下往上去看那人低着的脸,被黑色羽绒服衬得小脸白生生的,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小宝,”周铭注视着他,“为什么你会害怕?”   季云青盯着自己的鞋子看,小声说:“不知道。”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大致了解过的,”天气冷,周铭说话时都冒着点白雾,“我也一早就做过准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心里有数的,也不觉得有什么,都交给我好吗?”   他站直身子,对着季云青轻轻叹口气。   “你真的变了。”   季云青拧着眉,本能地反驳:“不是我变胆小了……只是一下子真没反应过来。”   周铭注视着他:“如果你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在乎,不考虑将来的话,就不会这样诚惶诚恐了,对吗?”   季云青怔住了,抬头看他。   “因为你想和我一直走下去,想拥有彼此以后的人生,所以你才会害怕有变故,爱生忧怖,”周铭朝他展开胳膊,“谢谢你,谢谢你选择我,喜欢我。”   小区内灯光昏暗,腊梅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浅淡幽远的香味中,季云青闭上眼被周铭抱在怀里,背在身后的手松开了,紧紧地攥住对方胸口的衣料。   “零食买过了,”周铭亲了亲他的耳朵,“不要吃太多,早点睡,等我回来再一起吃好不好?”   季云青笑了,轻声道:“好。”   看着二楼卧室的灯亮起来,周铭才拉动手刹,他眼睫乌黑,眉头微微皱着,宽敞的路上,车开得飞快。   半个小时后,他憋着一口气按下电梯键,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门打开了,偌大的客厅里灯亮着,周耀宗穿着个真丝睡衣仰面躺沙发上,听见动静就骂道:“我好不容易睡着,你就给我吵醒!”   这地方周铭是第二次来,仍然被那香水味冲得有些恶心,他大踏步走上前,反问道:“你睡得着吗?”   周耀宗眼下一片乌青:“你还好意思说!”   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正准备继续骂,却突然愣了下。   还没见过儿子这个模样。   周铭长得像他,但脾气是真的好,从小到大连句脏话都不会说,发生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样子,再糟心的事都能淡然处之,无论是闹得天翻地覆离婚时,还是没心思管他把人扔亲戚那时,甚至有次他带着情人回家亲热,穿着校服的周铭刚进门,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就背着书包把门关上走了,不慌不忙的样子,也不说什么,晚上也按时回来,毫无反应。   周耀宗本来还有点心虚,接着就被气到,觉得这孩子怎么没点血性。   当年他爹出轨,周耀宗可是直接抡起凳子往老爷子头上砸的。   当然,也不影响长大后他自己也走了老路。   所以这会看到周铭眼睛发红的模样,周耀宗一时间还真有点怔住。   简直像要跳起来的暴怒的狮子,大雨瓢泼前那压下来的乌云,周铭按住蓬勃的火气在对面坐下,他的确在生气,本来以为季云青只是在个普通酒局上喝多了,但看到周耀宗的刹那,他本能地猜测是不是被发现了,所以刻意把季云青叫出来,刻意去灌他酒——   “操,”周耀宗反应过来了,“你他妈是来兴师问罪了?”   他跟着憋屈:“你那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别这样看我!又不是我组的局劝的酒,我他妈又不知道他是我儿媳妇……”   话没说完,周耀宗就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都什么玩意,怎么连儿媳妇这种词都出来了。   但是周铭怔了下就明白过来了,紧绷的肩也随之放松。   “爸,”他平静地说,“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告诉您的,但已经见了也行,我俩认识快一年,在一起四个多月,我喜欢他,这辈子也就他了,跟您说一声。”   周耀宗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卧室那边传来点动静,那个开法拉利的女人悄悄地探出头,小声道:“我……”   “你回去!”周耀宗一拍沙发,“没你啥事!”   周铭却笑了笑:“爸,对人家好点,我就不会这样跟季云青说话。”   周耀宗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他妈说的是什么玩意!”   “好不容易追到的呢,”周铭弯着眼睛,“再说了,男人得对另一半好点。”   他语气轻松自如,简直就像普通人家父子的对话,在讨论等会吃什么,今年去哪里休假。   过了好一会,周耀宗才沉默着点了根雪茄,手还稍微有点抖:“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离经叛道了,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呢。”   “别的我不管,就问一句,”他继续道,“你们两个男人,怎么要孩子?”   “您有孩子,”周铭笑道,“觉得有什么用吗?”   周耀宗抬起眼皮看他,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儿子在对面沙发上坐着,姿态挺拔神情放松,眉眼英俊锋利,外套脱了,露出宽阔的肩,他突然有些恍惚,觉得周铭似乎还是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什么时候长这样大了。   他有多久,没好好看看自己儿子了?   “爸,您曾经说过,人生就得折腾才不算白活,”他淡淡地说,“可能也有人觉得没有孩子就是白活,没有事业就是白活,对我来说,能够快乐安定地过完这辈子,已经很知足了。”   周耀宗狠狠地吸着烟,没有说话。   “我也不认为这是什么遗憾,”周铭看向他,“让您失望了,对不起。”   他语气平静。   “我没长成您想要的那种样子。”   是一个不符合自己期待的小孩。   烟烫着了手。   周耀宗想起周铭出生的那天,他在产房外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抱着个花布包裹出来了,喜气洋洋地笑道:“生了生了,大胖小子!”   婴儿的哭声是“哇——”,扯得有点令人烦躁。   周耀宗刚抬腿想看一眼,就被自己老妈和一堆亲戚挤到旁边,都挣着去看那襁褓里的娃娃。   他双手插兜站在人群外,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跟自己没啥关系似的,只是完成任务罢了。   周耀宗也不是那种随大流的人,他只是被念叨着烦,既然孩子平安降生,感觉也没自己啥事,还不如去公司看看,市场经济如火如荼,遍地都是黄金,他兴致勃勃地要大施拳脚。   想想,他已经忘了周铭婴儿时,是什么样子。   好像皱巴巴的,脸有点红,记得有人夸过,说这孩子很乖。   他又想起来,那个时候和老婆经常吵架,有次甚至大打出手,失望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吧,所以才能头也不回地就走。   离婚那天他回家,看到周铭在写作业,那时候家里的条件已经挺好了,但少年还是穿着双很普通便宜的鞋子,身上的白色短袖都洗得很薄,听见动静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问:“妈妈走了吗?”   “嗯,”周耀宗到底有些心虚,看着孩子手里捏的那根很短的铅笔,没话找话,“别写了,走,爸给你买鞋买文具,这笔都秃了。”   接下来的事他就不太记得了,也忘了那天到底有没有带周铭去买鞋。   他把这孩子带得挺糙的。   但周铭长得很好,把自己照顾得很干净,从不抱怨,从不要求。   周耀宗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闭上眼睛。   他自己,是父母期待的小孩吗,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了吗。   “我懒得管你,”周耀宗可能是抽了烟,声音有些哑,“随你折腾去,这么大的人了也该自己有数。”   “我看那位小朋友比你有出息多了,”他突然一睁眼,“爽快又大方,一点也不怯场,你看看你,就闷在家里做饭养猫,别的还能干点什么?嗯?人家长得又漂亮,哪天一脚把你蹬了……”   周铭愣住了,半天才张口:“爸……”   “男人还是得有点事业,”周耀宗絮絮叨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子,“靠,不会是他养着你吧!”   周铭哭笑不得,默默地叹口气。   “过完年有我的画展,”他顿了顿,“到时候给您留票。”   “还有,谢谢您。”   周耀宗瞥他一眼:“把酒量也练练,想起这个我就来气,看看人家小季……”   他突然有些心梗,因为周铭正在笑。   妈的,有什么好笑的,不夸了!   “滚滚滚,”周耀宗一抬手,“你老子要睡觉,懒得搭理你,对了今年过年我不出去,就在家里。”   “谢谢爸,”周铭嘴角上翘,“咱老家规矩我不太懂,您看着来吧。”   周耀宗迷茫地看着他:“啥?”   “反正红包得有吧,”周铭思考道,“按理说第一次见面就得给,但毕竟不是正式的……”   周耀宗忍不了了,随手抄起个抱枕砸过去:“滚,听得我牙酸!”   周铭笑着躲过,站起来就往外走:“那我回去了,过年我带人回来。”   “谁要见你俩!”周耀宗怒吼,“妈的我不在这过了,老子现在就订机票!”   门轻轻关上了,沙发上的周耀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臭小子……”   而走廊上的周铭静静地站了会,朝着门鞠了个躬,然后大踏步地离开。   他得先回家一趟,然后赶快过去,给自家受惊的小猫呼噜呼噜毛。   ……   季云青一夜没睡好。   怀里被塞了一大兜的零食,他没吃,全部抱进卧室塞柜子里,洗了澡就开始发呆。   床头柜放了杯蜂蜜水,已经凉了他也没喝,酒的后劲上来,胃里烧得不舒服,季云青躺在床上蜷缩起身子,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的。   他是被疼醒的。   宿醉后的脑袋痛得快要爆炸,季云青哀嚎一声把脸埋在枕头上,发誓下次再也不给顾牧尘那小子挡酒,对方昨天上了车就开始呼呼大睡,跟头小猪似的从头到尾都没醒。   天还未大亮,他伸手拿出手机想看下时间,眼神却在看到消息页面时凝固了。   周铭:小宝,我回来了,在外面等着。   周铭:睡醒了和我联系。   季云青从床上跳下来,拉开窗帘往外看,果然一辆黑色轿车在外面静静地停着。   他飞也似地下楼,几步就冲出门外,而周铭也同时打开车门下来,笑着朝他伸出手臂。   不用想,就知道会先被捧着脸亲一口,然后再被拥进怀里。   季云青把脸埋在对方胸口,闷声道:“你在车里睡了一宿吗,怎么不叫我,给你开门。”   “我回来都四五点了,”周铭吻了下他的头发,“再说了,这个角度能看到你房间有没有亮灯,幸好保安还记得我让进来……头还疼吗?”   冬天的早上冷得像结了霜,季云青拉着人的手往回走,带着上楼进了自己屋:“你怎么样,困不困?”   周铭有些拘谨似的把外套脱了挂好,这个卧室稍微有点小,床旁边摆了张书桌,对面就个衣柜,他忙不迭地往后退:“我没换睡衣,不能往床上坐。”   “给我坐下,”季云青凶巴巴地给人摁住,自己也跟着躺下,“抱我,我头疼。”   周铭立马把人搂怀里,轻轻地揉着对方的太阳穴:“吃过解酒药了没?”   “不用那玩意,”季云青闻着周铭身上的味道,他从不用香水,身上总有种淡淡的清香,是柠檬,是柚子,也可能是洗衣液,他闭着眼睛蹭了蹭,“你抱抱我就好了。”   “在你家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周铭的下巴放在人脑袋上,“你弟弟呢?”   “不用管他,”季云青毫不犹豫地回答,接着迟疑了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对方漫不经心地张口:“我去见我爸了。”   怀里的人立马有些绷紧了。   “你不是说他经常在外面跑吗,我不知道是他,”季云青声音越来越小,“我还掐了他的烟……”   周铭觉得好笑,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慢了下来:“我其实有点生气,以为他故意为难你们,结果我爸说,他也不知道你是他儿媳妇啊。”   “……什么,”季云青猛然瞪大眼睛,“等等,儿媳妇什么意思?”   周铭没忍住,低头在人脸上亲了下:“不愿意的话,我做你家儿媳妇也行啊。”   “不是,我是说周总,”季云青眼神躲闪,“吃饭的时候他还开玩笑,说自己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见着你来接我的时候,脸都黑了……”   “我们和解了,”周铭摩挲着他的脸颊,“老爷子只是嘴硬,其实已经接受了,并且他很喜欢你。”   “我也没想到呢,本来都做好私奔的准备了,”周铭笑道,“都想好计划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有对策,最怕的就是你变心,或者坚持不住不要我了,只有这个,我是真的没办法。”   这次的吻是双方同时凑上去的。   周铭很有耐心地配合着对方,又不动声色地慢慢掌握主动,嘴唇柔软而火热,季云青终于气喘吁吁地把对方推开:“我又不是那种人……”   “所以我说谢谢你,”周铭眼睛亮晶晶的,“我家小宝全世界第一可爱。”   “那就好,”季云青被夸得有些害羞,“是我昨晚反应太激烈了。”   他真没这样怂过。   “小宝,”周铭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为了大红包,今年陪着我一起去给老爷子拜年吧,然后……我还要厚着脸皮,想向你请求一件事。”   季云青的心砰砰直跳,抬高声音:“什么?”   “能让我和你一起过年吗,”周铭看着他,“我很会打麻将的,除夕夜可以陪着你的小姨玩牌,我也会做饭,能把年夜饭做得很丰盛很好吃,所以收留我吧。”   季云青低着头笑:“好,不过你给我小姨留点面子,她人菜瘾大,就没赢过几次。”   “小宝,”周铭叫他,“你刚刚在紧张什么?”   季云青不自觉地眨着眼,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屋里暖气太热了。”   毕竟房间小,早上又安静,只有偶尔的鸟叫能打扰到他们,自然也能格外敏感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刚才我说想向你请求一件事的时候,”周铭柔和地注视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向你求婚?”   季云青的脸腾一下红了。   周铭笑着亲了下他发烫的耳朵,坐起来翻身下床,晨曦从窗户外洒进来,暖洋洋地照在他微颤的浓密睫毛上,季云青感觉自己都不会动了,他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   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播放,小而温馨的房间,金黄的光线洒落一地,窗帘被风吹得鼓起一点形状,暖气熏腾中,周铭缓缓地单膝下跪,掌心托着枚银色戒指。   心跳如擂鼓,季云青猛然捂住脸,只敢从指缝里往外看。   “你猜对了,”周铭的声音也在发抖。   “我们家小宝,全世界第一聪明呢。” 第72章 完结   周铭眼睁睁地看着季云青悄没声儿地倒下。   蜷缩进被子里。   再往旁边一蠕动。   就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蚕蛹, 蚯蚓拱土似的在床上咕涌。   周铭:“……”   他哭笑不得地站起来,一点点地把被子扒拉下来,剥出了个红脸蛋的季云青。   “紧张, 害羞, 不愿意,还是想再考查考查?”周铭把人连着被子抱怀里,细声细语地哄, “给我说说看好不好,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我努力克服一下。”   “你老想管着我, ”季云青小声道,“曾经还按我脑袋。”   周铭怔住:“什么时候——”   他想起来了, 有次季云青口不择言,他一气之下说是要把对方脑袋里的水倒出来, 闹了点小小的别扭。   季云青抬起眼睛看他:“我记仇,你让我也按回来。”   “好好好,”周铭垂下头,“来,随便打……”   一只手轻轻地落在了他的头顶,却没有用力,而是顺着脖颈滑下, 对准他的胸膛猛地一推,季云青翻身上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有点不爽,你说我是好不容易追到的, ”季云青嘴角微微上扬, “我看挺容易的, 哪儿难了?”   周铭只是笑,无声地看着他。   天慢慢亮起来,季云青沉默片刻,也笑了。   “你完了周铭,”他的手撑在对方头部两侧,“你没跑的机会了。”   周铭喉结滚动:“我不跑。”   “那我是不是该再矜持一下,”季云青脸颊绯红,笑意越来越浓,“不然显得我很便宜的样子。”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得趴到在人家肩上,又清清嗓子直起身子:“好歹我也值四十多块钱呢!”   是张扬灿烂,而明媚的笑容。   呼吸急促而加重,周铭呆呆地看着对方,看着那嘴角扬起的笑容渐渐消失,冬日的暖阳照亮了整间小小的卧室,季云青安静地注视着他,然后微微俯下来,在那紧张地抿起的唇上落下一吻。   “我愿意。”   周铭的手插在季云青柔软的头发里,另一只手则按住那纤细的腰肢,吻得又轻又密,仿佛谁都不愿意刻意去加深,生怕惊扰了这小小天地里的安宁,只有心跳声怦然,似乎随时都会越出胸腔。   “哥——!”   大概是吻得太过投入,谁都没注意到外面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直到顾牧尘哑着嗓子在外面敲门:“下来吃饭,阿姨煮了醒酒汤——”   季云青顿了顿,不打算搭理他。   周铭的胸膛微微起伏,摁在季云青腰上的手不由得放开了,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   “怎么也不回信息啊,”顾牧尘继续,“我开门了啊,你怎么样了?”   周铭今天来得早,住家阿姨也没见这他上楼的身影,只当季云青宿醉未醒,还在床上难受,就请顾牧尘上来看看。   谁知这里别有春风。   季云青皱起眉,跳下床大步走去,他速度太快了,周铭慌里慌张刚坐起来,就听到门猛地打开,顾牧尘的身影被挡了大半,也能看到那凝固在空中,正要敲门的手。   “哥……”顾牧尘昨晚醉得迷迷糊糊,脑子也昏沉,但看清对面的人后立马瞪大了眼。   季云青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脸颊泛红,整个人还没从喘息中恢复,胸口不住起伏。   顾牧尘的眼睛顺着看过去。   那个周铭也耳根红着坐在床上,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还解开了,露出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妈的死gay。   顾牧尘沉默了下:“打扰了,我先去楼下等你们……”   “等等,”季云青叫住了他,语气轻松平淡,“跟你说件事。”   他伸手捋了下自己的碎发:“今年过年,我带周铭一起。”   “哦,”顾牧尘呆呆地回道,“行啊,我妈肯定很高兴。”   话说完了,但是季云青还站在他面前没动,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就是那种想说什么又憋着的样子。   还没等顾牧尘问话,就看到对方眼睛瞬间亮了下,扭头就往回跑。   “啊啊忘记还没带了,给我戴上戴上!”   然后,顾牧尘就眼睁睁地看着周铭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个小戒指,直接套他哥手上了。   再然后,季云青就咳嗽一声地看过来,伸手又捋了下头发。   ……妈的死gay!   他仿佛一条路边的小狗又被踢了一脚,顾牧尘出离愤怒地甩门就走,被牙酸到恨不得对着空气邦邦打拳。   今年过年他一定要拉点朋友过来陪着一起,绝对不能只有他一条单身狗。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   临近年末,时间就过得格外快,季云青已经搬到周铭这里住了,极其腐化堕落地窝沙发上吃小零食,表示自己是为冬眠储存能量。   周铭拿粘毛器滚沙发上的猫毛,又开始打扫季云青脚下的饼干屑,最后又用吸尘器再过一遍,木质地面干净明亮,甚至能倒映出墙上挂着的毛绒红灯笼。   那是周铭回家路上,给季云青买的。   说是正好碰见小孩放学,手上都拿着这个,那他家的小宝也要有。   季云青出神地盯着那修长的手指看,他总觉得周铭手巧到不可思议,拿着画笔时很稳,也能熟稔地切菜翻勺,还可以把家里整理得一尘不染。   而无名指上,有一枚和他手上相同款式的对戒。   素圈,内侧镶嵌了颗小钻,以及镌刻了彼此名字的缩写。   他俩都不是喜欢大张旗鼓的人,上次求婚成功后也达成一致意见,没必要昭告天下,也不想办什么婚礼,就准备在来年七夕,也就是季云青生日的时候出国旅行,同时注册结婚。   其实周铭耍了点小心机,他原本提议的是自己生日,二月底,这不是更快一点嘛,但被季云青毫不迟疑地否决了,理由是太匆忙了,俩人得再多互相了解。   周铭笑了笑,说听你的。   于是季云青就理直气壮地借着考查这个由头,开始放飞自我,作得简直能上天。   连见面时顾红娟都看不下去了,委婉地提示小云你悠着点。   回去路上周铭给他系好安全带,自己笑个不停说这算哪儿啊,还没看到你在家里的样子呢。   季云青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从周铭兜里抽出刚刚顾红娟塞给他的红包,觉得只是有点腻歪罢了,天天挂人脖子上晃来晃去,去洗个澡都要抱着走而已,也不算什么吧。   这个黏糊劲儿一直持续到除夕前夕,俩人稍微闹了点小别扭,就是晚上亲热那会季云青没忍住,失神时在周铭脖子上咬了一口,当时情绪都上头,就没注意到这个明显的暧昧痕迹,直到第二天周铭在浴室里哀嚎,发愁要不要用创可贴遮盖一下。   “怎么,”季云青抱着胳膊在旁边站着,“你怕人看到?”   周铭还在研究那个齿痕:“我怕小姨看到啊,毕竟是长辈。”   季云青盯着他:“你不爱我了。”   周铭:“?”   季云青:“你连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都要藏起来,难道不是还有别的心思吗?”   水龙头里的热水还在流着,周铭伸手关了,转身靠在洗漱台上,抱着胳膊看向对方:“继续。”   “你怎么这样狠心,”季云青面无表情,“果然你爸爸,也就是我周哥说得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周铭有点嘴角抽抽:“还有吗?”   季云青想了想:“好像没了。”   水龙头再次打开,周铭用手略微挨了点热水,信手弹向季云青的脸,几滴水珠溅过来的同时,季云青往旁边一躲:“你看你,还对我动粗!”   “讲完了吧,”周铭淡淡地说,“别忍了,想笑就笑吧。”   沉默了片刻后,季云青一头扎进周铭怀里,笑得肩膀都在抖。   周铭忍俊不禁地把人抱得很紧,使劲儿揉了下那柔软的头发:“毫无顾忌地吵架开心吗?”   “开心!”   “那你是个小白痴吗?”   “你才是白痴!”   到最后,周铭还是尽可能地穿了件高领毛衣,不大自然地拎着东西一起去顾家拜年,原本打算初二再去周耀宗那儿,结果老爷子好像还没顺过来这口气,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又去马尔代夫了,少过去烦他。   “爸,说好的红包……”周铭当时压低声音,“您不能赖这个账。”   周耀宗憋了半天:“滚,你自个挣去!”   电话直接挂了,周铭好气又好笑地盯着手机,没把这事放心里,结果当天下午就收到了他爸助理亲自送来的东西。   那个盒子还有点沉,打开时周铭差点被闪瞎眼,季云青也好奇地凑上来,跟着被闪到表情呆滞。   满满一盒的黄金。   没有任何款式,只是规整地、挨着平放着,闪烁着微微的金色光芒。   彰显着财大气粗的嚣张。   助理在旁边笑:“周总其实之前订的是首饰,后来想想怕不合适,就给换成了金砖,说看你们意思,可以拿去熔了,打点喜欢的……”   周铭看看金子,又看看季云青,迟疑地张口:“你喜欢吗,我怕你会不会觉得俗……”   “喜欢,”季云青当机立断,“我就是个俗人。”   他弯着眼睛冲助理笑道:“麻烦您说一声,谢谢周哥!”   周铭:“……”   而去顾家,周铭心情就轻松多了。   顾红娟非常喜欢他,第一眼见面就聊上了,从番茄的生长浇水到季云青小时候有多皮实,再从你没事就多管管他到小黄鱼怎么烧才最好吃,聊得顾红娟心花怒放,恨不得亲自下厨表现一番。   周铭的外表是极能忽悠人的,尤其得中老年人的喜爱,觉得能烧一手好菜的男人不多了,气质还这么温和,笑起来的时候还有点脸红,看起来就是个踏实过日子的。   顾红娟摸着自己五个多月的肚子,美滋滋地在院子里溜达。   除夕下午周铭在厨房做饭,季云青和顾牧尘尴尬地坐在沙发上,和那个蓝眼睛的高大老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出乎意料的是,这位洋人不是那种热情奔放的款儿,反而带着个金丝眼镜梳着严谨的头发,不苟言笑地规矩坐着,身份还是个在大学做科研的教授,如果不是顾牧尘提前查过他的底儿,也见过这人面对顾红娟时那温柔的表情,否则他定会怀疑老妈是被人骗了感情。   “小宝,”周铭从厨房探出身子,“你过来一下。”   季云青忙不迭溜进厨房,刚踏进去嘴里就被塞了个珍珠丸子。   “尝尝,”周铭笑着看他,“好吃吗?”   季云青咽下那一口香甜,突然感觉有点鼻酸。   为这明目张胆的偏爱。   他模糊地记得,幼时有次家里来客人,爸爸在外面和人大声聊天吵闹,他被烦的不行,听见妈妈在厨房小声叫他,自己还以为要帮忙端菜,结果刚进门就被往嘴里塞了块糯米藕。   软软绵绵的,一抿就化。   季云青眼圈稍微有点红,定定地看着又开始忙碌的周铭:“你做糯米藕了吗?”   “做了呀,”周铭转过身来,“锅里焖着呢,等会浇上汁就可以吃了。”   季云青轻轻说:“我想现在就吃呢。”   宽敞整洁的厨房里,周铭立刻去旁边掀开盖子,小心地取出赤红胖乎的藕段,在上面浇了蜜汁撒上桂花,认真地切了一片,放季云青嘴里。   真甜呀。   季云青抬头看他:“周铭,你猜我要说什么?”   周铭那双清亮的眼睛凝视着他,柔声道:“嗯,我也爱你。”   他笑着朝自己的爱人伸开双臂。   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把人拥进怀里,在彼此的心跳声中等待新年的到来,等待烟花在空中的灿烂盛开。   等待一个值得期盼的美好未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几百字居然边写边哭,小周和小季的故事结束了,给大家鞠躬,非常感谢你能看到这里。   接下来会有个if线的竹马日更番外,应该就三章,然后就完全结束了,因为别的我也想不出来QAQ,这俩人其实骨子里都挺闷的,是一类人,所以婚后也是那种有点腻歪的平凡小日子,窝在沙发上看看电视,拉着手周末去爬山看日出什么的。   一句话就能概括了,就是两人都有在好好生活呢。   广告时间————   再次鞠躬,给大家表演个打滚求预收来嘛来嘛,下个月就开的~   《淋过雨的小狗他擅长装乖》,请戳专栏呀~   顾牧尘长相英俊漂亮,却整整二十六年没谈过恋爱   原因无他,全赖这人是个极度颜控+洁癖+工作狂+小心眼的总裁,buff叠满那种   一般人伺候不了,狗遇见了都得躲着走   顾总冷漠,顾总平等地歧视每一个人   最歧视的就是邻居家的叶棠,这小比崽子在他心目中就俩词   男的,活的   括号:迟早得被自己弄死   毕竟他俩动过好几次手,叶棠唯一的良心就是不朝人脸上招呼   顾牧尘就不一样了,理直气壮地无差别攻击   当然叶棠在别人面前不这样,叶棠会装   装得谁见他都夸这孩子乖巧懂事,咧嘴笑的时候露个单侧小梨涡,特别讨喜   可突然有一天,叶棠在他面前也开始装了   垂着头眨巴个眼,睫毛微颤,看起来就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顾牧尘没忍住,欠兮兮地凑过去戳他的脸,哎呦弟弟几天不见这么拉了,都不忍心下手抽你了   叶棠轻声说:“哥,我一句话就能让你想揍我。”   顾牧尘还在笑:“你试试?”   叶棠:“哥,我喜欢你。”   #你赢了,顾总不笑了,他拳头硬了#   #可是他生气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钓系攻×很容易炸毛受,年下,相差五岁,1V1   总而言之,是两个傻缺笨拙相爱的小故事   【排雷】   1.俩人前期是真动手,第一次的时候打着打着做了,做完接着打(是有点大病)   2.受在感情上面迟钝,箭头回得会比较晚   3.别的好像没了,小甜文,祝食用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