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正义   星星花花223345   文案:   刑法学研究生攻X法学教授兼杀人犯受   谨以此文献给正在为学业和事业奔忙的90后、95后和00后,   献给这个时代真正的“后浪们”。   年下师生/强强/1v1/HE/前素后荤   全文无工具人。   主cp:【年下】寻逸vs邱三桥   外表高冷、内心柔软法学研究生攻vs温文尔雅、深沉内敛法学教授兼杀人犯受   副cp:【年上】俞鸿飞vs周觅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浪荡律师攻vs作天作地、傲娇哭包法学研究生受   十五年前,法学教师邱三桥的人生被一场沉船事故彻底改写。在那场事故中,他和几个同事侥幸逃到了一艘救生艇上,不过那艘救生艇又小又破,根本承受不了他们所有人的重量。眼看着救生艇就要沉了,邱三桥他们几个为了活命,把一个无辜的人扔下了船。   十五年后死者的孩子出现在邱三桥面前,口口声声地要为自己的父亲讨一个公道,言之凿凿地要寻找那迟来的正义。   听到远处传来的海浪声了吗,故事要开始了……   挺正经的一篇文。正经老师,正经学生。人间事。   全文大纲已完成,100%HE,且合情合理。   文章中如果出现了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欢迎大家指出啊。谢谢!   标签:原创小说-BL-长篇-完结 - HE-悬疑-美强-相爱相杀 - 师生 第1章   到处都是水。   到处都是海腥味。   这只超载的救生筏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海水正源源不断地从筏子上破损的小洞渗进来。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完蛋,不是淹死就是喂鲨鱼。他心想。   必须得扔一个人下去。他又想。   其实根本不必用抓阄方式决定将谁扔下去,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那个人是最佳人选,但是这样做……   不行!   他转过头去,想给坐在自己旁边儿的男人递个眼色,却猛然间对上了一双眼睛——一个女人的眼睛,其中满含怨念,准确来讲,应该叫怨毒。   他被女人灼灼的目光刺得眼睛发疼,本能地闭了闭眼。再次睁眼之际,映入眼帘的是窗外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还有几缕被梧桐叶片筛过的微微刺眼的阳光。   又做梦了。   又是那个梦。   邱三桥脑袋里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他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子,用惺忪的睡眼打量着面前的学生。   那个博士生见自己的老师醒了,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邱老师,您总算醒了,已经叫了您好几声了。您今早还有研究生复试……”   糟糕!   邱三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半,研究生复试的面试环节一定早就开始了,他就算现在立马赶过去,也要迟到整整两个小时。他要是旁听的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面试的评委老师之一,得坐在第一排的指定位置上,面试结束后还要上交一份打分表。   邱三桥连连后悔,如果自己当初把外国刑法的考试时间定早一些就好了,哪怕早一天都可以。他之前和学院教务科的老师商定考试时间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有十几个本科生申请国外的学校需要他这门课的成绩,而申请的截止日期正好卡在考试第二天中午十二点。   为了不让学生们失去申请资格,昨晚考试结束后邱三桥立刻叫来自己的博士生一起熬夜改卷子。二人一刻也没休息,紧赶慢赶在截止时间前将学生们的考试成绩上传到了教务系统里。改完卷子后的邱三桥已经困到不行,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他想着第二天早上还有研究生面试,索性睡在了办公室。他在手机上设了闹钟,没想到还是睡过了头。   邱三桥看了一眼手机。果不其然,上面的二十通未接来电都是面试秘书周老师打来的,这架势堪比催命。   其实邱三桥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的同事蒋春深,这位刚毕业没几年的女老师虽然科研能力很强,为人也亲切和善,但因为入职没多久,还不怎么懂学校和学院里的“规矩”,在说话和办事上总是拿捏不好分寸,经常越界。待儿碰见了,对方八成会揪着他迟到的事儿不放,不问出个所以然来绝不罢休。光想想,就够让他伤脑筋的。   邱三桥无奈地摇了摇头,边穿西服外套边对自己的博士生说:“小祁,昨晚辛苦你了。如果我下次再睡过头,麻烦你用力摇醒我。”   “好,您昨晚太辛苦了,我倒是没做什么,就是帮您合个分。”那个博士生边说边给自己的老师倒了杯水。   邱三桥接过纸杯,又捡了几张办公桌上的材料,温声交代说:“我去一趟五楼教室,你一会帮我把卷子和成绩单装进档案袋里交到本科生教务科秦老师那里,让她赶紧核审通过,学生们都等着呢。谢谢。”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办公室。   邱三桥爬楼的过程中时不时有学生从楼上下来,与他擦肩而过,有个学生认识他,还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知道,这都是刚面试完的学生,自己得抓紧时间往上走,不然一会儿爬到五楼的时候最后一个学生都离开了。   邱三桥一路小跑,赶到候考区的时候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个男学生。那个学生倚在墙上,微微仰头,斜睨着窗外的天空,几缕微卷的头发遮住了他半个耳朵。   在邱三桥看来,是个学生在面试之前都会有些紧张,但眼前人却一点儿也没有——至少从对方的脸上看不出来,不但不紧张,反而有一种稳操胜券的傲然。 第2章   邱三桥眼中的波光动了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多打量了面前人一小会儿。他把目光从那学生的脸上一点儿一点儿移到对方穿着的衬衫上,那件衬衫白极了,甚至有些刺眼,而且熨烫得十分平整,连一条褶子都没有,下摆被规矩地扎进裤子里。   那男生“考究”的穿着让邱三桥心中升起了一丝好感,他觉得对方的态度和去年参加面试的学生比起来,简直好太多了。去年那波学生的胆子一个比一个大,其中几个竟然穿着短裤,踩着拖鞋就来了,给人的感觉不是在面试,倒像是在逛菜市场。   邱三桥刚想收回视线,忽地发现那学生也在打量他,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半框金丝边儿眼镜。他们二人的目光只是短暂地交汇了一下,然后那个男生立刻移开了视线,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几抹流云上去了。   邱三桥没再耽搁,推门进了教室,径直走到面试评委组长戴长剑身旁,然后坐了下来。   戴长剑是邱三桥硕士期间的导师,原本是京大法学院乃至整个刑法界的权威,在学界算得上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后来因为学院内部的派系之争,戴长剑被几位刑法领域的后起之秀围攻,那些人说他学术不端、窃取他人的研究成果,他一气之下就辞职了,跑到燕京法律大学继续教书。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戴长剑和邱三桥师生间的感情,这么多年来邱老师一直对自己的老恩师怀着崇敬之情。   “小邱,你怎么才过来,面试都快结束了。我们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一个同学的简历,是不是昨天开完复试规则研讨会之后被你带回去了?”戴长剑一皱眉,眼皮上的痦子藏进了皱纹里。   “戴老,不好意思。”邱三桥朝自己的老恩师歉意地笑笑,将带来的资料递给旁边儿的秘书,“周老师,麻烦您帮我把学生的个人简历分给各位评委老师。”   坐在后排的一个刚入职的讲师瞥了一眼手中的简历:“哟,这学生本科是京大医学部的,学医的不都报法硕院么,报咱们刑司院的这还是第一个。初试分数挺高啊,还发过英文文章,不知道《European Journal of Epidemiology(欧洲流行病学杂志)》是什么样的杂志。”   坐在新讲师旁边的蒋春深一听也去看手中的个人简历,半恭维半调侃地说了句:“戴老不愧是戴老啊,那学生报的是您的研究生。”   “他没有提前联系我,再说我的名额已经报满——”戴长剑一边儿扫着简历上的内容,一边儿说着,后来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一双浑浊却不失精明的眼睛睁得老大,声音也戛然而止。   邱三桥不解地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老恩师,顺着对方视线停留的位置看过去,下一刻他自己也愣住了。   只见简历表左上方的姓名一栏中工整地写着两个字:寻逸。   刚才在候考区见到的那个学生竟然姓寻。   他姓寻。   寻……   寻逸…… 第3章   难道是他、他来了?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是自己太敏感了?   邱三桥的脑子转得飞快,不出一分钟的工夫已经想出了好几种可能。他之前对那个男学生产生的好感,此刻此刻已经被惊俱磨得一丁点儿也不剩了。   邱三桥回过神来的时候,新来的小讲师已经让秘书周老师把最后一个来面试的学生叫了进来。   寻逸站在讲台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朝着台下坐着的老师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开始自我介绍。   寻逸的声音很好听,就是语气平了些,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说了很多,不过他说的这些没有几位老师真正听进去了,直到他介绍完,台下依旧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见几位主评委老师都不吭声,四位新来的讲师也不敢说话,只能干杵在椅子上大眼儿瞪小眼儿,互相打量着彼此,揣测着前排这群大教授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一时间,教室里的氛围安静到诡异。   寻逸也察觉到了异样,犹豫了一下,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请问老师们有什么问题要问么。”   坐在后排的小讲师听到这句话,如得一纸赦令,飞快地说:“从简历上看,你是个医学生,为什么要来法律大学深造?”   “因为……”寻逸的视线掠过了台下老师的头顶,直直地投到了房间的墙壁上,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完成一件事,需要系统地学习一些法律知识,而且我认为法大的环境有助于我更深更全面地掌握这些知识。”   此言一出,教室前排的气氛更为凝重,空气就像是被胶住了。   邱三桥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另一个小讲师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微妙的变化,又问:“同学,我看你报的是戴老师的研究生,但你没有提前跟他联系,他现在已经招满了。我们可能会把你调剂给其他老师,你接受调剂吗?”   这次轮到寻逸沉默了。他皱了皱眉,透过架在鼻梁上那副金丝边儿眼镜,不动声色地将在座的所有老师打量了个遍。   目光相触的一瞬,蒋春深叹了口气,自作主张地说:“同学,你可能不太了解情况。因为你本科不是法学或者相关专业的,读刑诉方向的法学硕士有些难度,一般有医学背景的学生都会选择去法硕院读法律硕士或者证科院读法医学或者司法鉴定学。我们可以帮你和这两个学院的老师沟通一下,如果你愿意可以考虑转到那边去。”   “老师,我没有填错,我报的就是刑诉学专业的侦查学方向。”寻逸的语气坚定。   蒋春深讨了个没趣,只好从面试题库中挑了个问题问:“好,既然这样,你说说刑事拘留和司法拘留的区别。”   寻逸不假思索地说:“刑事拘留和司法拘留的区别主要是适用对象不同,采用的机关不同,与判决结果的关系不同和期限不同。下面我分条进行陈述……”   “你再简单说说一下检察院的抗诉权。”后排一个老师问。   寻逸推了推眼镜,稍微思索了一下,答了一段话。   整场面试自始至终都是几个年纪很轻的讲师与寻逸在互动,前排的几个大教授则一直干坐在椅子上,形如虚设。   最后蒋春深还想问个问题,但被戴长剑给打断了,老先生朝着寻逸眯了眯眼,沉着脸说:“你可以离开了。”   寻逸怔了怔,不解地看了戴长剑一眼,然后朝台下的几位老师鞠了一躬,走出了教室。   蒋春深也察觉到了戴长剑的反常,她强压下满腹的疑问,微笑着提醒:“戴老,您刚才忘了问英语问题了,是不是把那个学生叫回来,再问一下?”   “不用问了,那个学生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戴长剑沉着脸摸了摸下巴,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发怒的前兆。说罢,老人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过身对蒋春深和新来的几个青年教师说:“蒋老师,还有其他几位老师,你们可以走了,我们几个再核对一下今天面试的分数。” 第4章   蒋春深和四位新讲师面面相觑,他们个个脑子里堆满了问号,但碍于戴长剑的地位和面子,都闭紧了嘴巴,什么也没问。   “闲杂人等”走干净了以后,五楼教室里只剩下戴长剑、邱三桥、龚鸣、王来生和谢振云五位男老师。   戴长剑用一双浑浊的眼睛像猎鹰一般地扫视着众人,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诸位,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我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如果你们不反对,我就把刚才那个叫‘寻逸’的学生从录取名单中剔除了。”   戴长剑的意思王来生多少明白了一些,但他向来胆小怕事,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绝不会做昧良心的事。每做一次亏心事,他都要连着做好一阵子噩梦。他不想让那学生被除名,又怕自己被牵连进去,只得战战兢兢地说:“戴老,您的意思是……您怀疑寻逸是寻辉老师的孩子。虽然我记得寻老师的孩子好像是叫这么个名,但是我们现在没法马上确认……况且除名这种事情,咳咳,实在说不过去……万一咱们被人举报说窜改学生的复试成绩,咳咳,该怎么办……咳咳咳……”   戴长剑刚要开口解释,却被邱三桥抢先了一步:“不如我们向院里申请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寻逸父母的信息调出来。”   “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上报学院最快两天才能有结果,但我们明天就得在校网公布复试成绩和录取名单。”戴长剑反驳。   邱三桥还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肩上一沉,他侧头一看,原来是龚鸣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下一秒,对方身上的烟味立刻把他包裹了个严严实实,弄得他的鼻子一阵不舒服。   龚鸣又高又瘦,脸比其他人白上好几个色度,被教室里的白炽灯一照,像涂了一层石膏粉似的,有些瘆人。他朝戴长剑递了个眼色:“戴老,我同意您的看法。我也记得寻辉有个儿子,名字是两个字的,第二个字好像就是逸,音是这个音没错,具体是哪个字……刚才你们也看到了,寻逸这小子的动机实在让人怀疑,蒋春深问他为什么要放弃医学到咱们学校继续深造,他说他要完成一件事情,需要系统地学习一些法学知识。这小子这是话中有话,他胆子倒是挺大的,这就找上门来了。”他越说越来气,又跟了句:“让他滚回医学部去!”   邱三桥一向看不太惯龚鸣这种性子急、脾气又火爆的人,不禁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反驳道:“龚老师,你先冷静一下。如果寻逸真的是寻辉老师的孩子,来法大学习是为了报复我们,那么你们觉得他是怎么知道,当年是我们把他父亲扔到海里的?”   站在一旁的谢振云走过来,插了一句:“对,当时救生艇上只有咱们几个和寻辉还有他爱人刘芳华。咱们把寻辉扔下去的时候刘芳华就神智失常了,后来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一直疯疯癫癫的,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跟别人说话。还有,因为当时局势的缘故,日本不允许我国的救援船只接近他们的领海,寻辉的尸体没被发现。按理来讲只要我们自己不说,没人知道寻辉是怎么死的。”   “很可能是刘芳华突然开口说了什么,让她儿子知道了。王老师,你当时就是太心慈手软了,害我们白白失去了把刘芳华处理掉的机会。”龚鸣哼了一声,“虽然我知道还有别的可能,但在寻逸这件事上,咱们多提防着点肯定错不了。”   “龚老师,这样恐怕,恐怕,咳咳,不妥,咱们之前做得已经很,咳咳,很过分了,现在再这样……我是信佛的,希望你理解理解我……”王来生的话说到一半,嗓子突然痒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慢性咽炎又犯了,立刻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板利咽灵,取出一片,就着温水吞了一片下去。 第5章   邱三桥把王来生的话接了下去:“戴老,王老师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现在不能确定寻逸是不是寻辉老师的孩子,对于除名这件事还是谨慎些比较好,学生考进来也不容易,咱们能公平一些尽量公平一些。再者,如果我们把寻逸的名字剔除了,万一他向学院举报咱们,该怎么办?”   戴长剑眯着眼睛冷哼了一声,眼皮上的痦子又窝进了皱纹里:“小邱,你进学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些事情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不想多说。我只想告诉你,现在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公平不公平,既浪费时间又没有任何意义。与其揪着公平与否不放,不如想想对策,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同意戴老的意见,把寻逸的名字从录取名单中剔除。”龚鸣挑了挑眉,“邱老师,你现在没什么异议了吧?”   邱三桥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他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儿像是被一团又湿又冷的东西给堵住了,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十五年前在那艘快要沉没的救生艇上,他为了活命,同意了戴长剑他们的意见,把病重的寻辉扔进了大海。可死里逃生的他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每每回想起自己把同事扔进大海的事,他都追悔莫及,恨极了自己之前的懦弱与草率。   邱三桥缓缓地将郁结在胸口的浊气吐了出来,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好受多少。他轻轻摇了摇头,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十五年前他已经很对不起寻辉了,这次不能……一错再错。不管寻逸是不是寻辉的孩子,他都要为对方把名额争取下来,就当是自己对遇难者的一点点儿补偿。   “戴老师,龚老师,我们没必要做得这么绝,也不能做得这么绝。你们想想,如果录取名单的真实性受到质疑,钱院长派人调查我们,我们该如何应对?钱院长难道不觉得不奇怪吗,为什么我们偏偏要把寻逸从名单中移除,他查着查着,万一查到寻辉老师的事怎么办?不如——”邱三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龚鸣打断了。   龚鸣没忍住,笑了一声:“邱老师,我发现你特别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然后自己吓唬自己。你好好想想,有戴老师在,录取名单这种小事还压不下去?钱院长是咱们一边的,不可能为难咱们。如果录取名单出问题,戴老师肯定能兜得住,但如果寻逸这里出问题,我们谁都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这个利害关系,邱老师你难道不懂吗?”   龚鸣见邱三桥还没被自己说动,顿了顿,又说:“不是我疑心病重,你看今天来面试的那个小子跟寻辉一模一样,都是一幅傲慢、目中无人的样子。你再想想,中国有几个姓寻的,反正我活着的这三十几年里,除了寻辉还没见过第二个。”   “这么说来,我记得寻辉的头发也有一点点卷,跟今天这孩子差不多。”谢振云点点头,表示赞同。   “中国卷发的人多了,这证明不了寻逸是寻辉老师的孩子。”邱三桥看向戴长剑,眼中多了几分期许,“戴老,这样吧,不如把那学生交给我来带。”   龚鸣愣了愣,嘴巴微张着,像看怪物似的看了邱三桥一眼:“邱老师,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大发善心有个屁用!”   “小邱,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明理的人,可你今天真是——”戴长剑的脸本来就比一般人的长上几分,此时因为发怒的缘故,说话的时候嘴张得稍微大了一点儿,脸比之前又长了半寸。   邱三桥不肯妥协,压低了嗓音说:“戴老,您放心,我一定处理妥当,不给您添麻烦。您就当我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时刻监视着。”   “邱三桥,你糊涂了吗!你这样做无异于引祸上身,不但会害了你自己,也会害了我们!”戴长剑强忍住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骂邱三桥一顿的冲动,一边儿摸着下巴一边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戴长剑下到二层楼梯过道的时候看见寻逸正半蹲在地上系鞋带,刚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冷哼一声拐进办公室。 第6章   就算寻逸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能多多少少地感觉出戴长剑对他有些成见。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对方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寻逸系好鞋带后推了推眼镜,起身向楼下走去,走到学院大门口的时候被一个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男生撞得连连退了两小步。说是“撞”一点儿不为过,因为对方一个人的块头比两个人还大,体重少说也得有一百八十斤,跟这种体型的人并排走过半开的大门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   寻逸淡淡地扫了一眼身边儿的人,认出对方是在面试中排在自己前面的同学。他没有和对方交谈的想法,侧了个身想先一步出去。   谁知那个男生竟跟他亲切地打了个招呼,问道:“同学,你也面完了?”   寻逸象征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迅速出了学院大门。对方在他后面喊了句:“同学,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啊,你报的是哪个老师?”   寻逸还是不吭声,脚底下也没停。后面的人一路小跑,呼哧带喘地跟了上来,不依不饶地问:“同学,你报的是那个老师啊?”   寻逸总算停下了脚步,但他心里一直为戴老师对他有成见而烦恼,实在提不起说话的兴趣,于是极不情愿地张口迅速吐出几个字:“戴长剑老师。”   那人听后咧嘴一笑,把手伸到寻逸面前,做了个握手的姿势:“巧了,我报的也是戴老师!哥们儿,说不定以后咱俩还是同门呢。”   寻逸淡淡地扫了一眼男生宽厚的手掌,并没有握上去的打算,反倒把自己的手插进了裤兜。   那个男生等了一会儿,见寻逸没有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的意思,只好讪讪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他是个自来熟,围在寻逸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打听来打听去。   寻逸被弄得心烦意乱,他越心烦,就越不想吭声,而越不吭声,对方问得就越多,逼得他只得加快脚步,朝着校门口走去。   二人出了学校大门后,那个男生站在门口有些茫然地朝左边儿看了看,又朝右边儿看了看。他以为自己已经跟寻逸熟络了,想都没想就用手臂勾上了对方的肩膀,打听道:“对了,哥们儿,你知道怎么去西站吗,387路到不到?我来的时候坐错车了,下车以后又走了很久,累死人了。”   寻逸蹙了蹙眉,又抖了抖肩膀,愣是把对方的手从自己的肩上抖了下来,不冷不热地说:“387路,燕京西站下车。”   “多谢。是在这边坐,还是去对面坐?”   “这边。”寻逸惜字如金,说完后用眼神指了指公交站台的方向。   “多谢多谢!说实话,我这是头一次来燕京,挺抓瞎的。哥们儿对这片儿还挺熟悉的,你本科也是在这里读的……”男生自己叨叨了半天,“对了,哥们儿,你叫什么名字啊,加个微信行吗?”他边说边低下头去在背包里找手机。等他摸出手机,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寻逸已经走远了。   终于摆脱了那个聒噪的家伙,寻逸觉得自己耳根子一下清净了不少。他一个人过了马路,在公交站台上等了一会儿车。   法大,也就是燕京法律大学,离京大医学部不算远,坐上392路公交车,五六分钟就到了。   因为不是上下班高峰期,392路公交车很空,寻逸上车后随便找了个后排的座位坐下。他面无表情地望了一会儿窗外的不断向后退去的风景,又扫了几眼手机。一条刚发来的短信静静地躺在他手机的收件箱里,发件人栏里显示的是一串冷冰冰的数字。   以1开头,以9结尾。   寻逸的目光抓着那个陌生号码不放,脸上立刻闪过一丝不悦。他明明在很久之前就把号码彻彻底底地从通讯录里删除了,却一直无法把那串数字,还有那串数字的主人从脑子里一点儿不剩地清除掉。   对,他忘不掉。   寻逸沉着脸,指尖一动,将那条短信点了开来,里面只有一句话【寻寻,我现在就坐在你斜后方。】   寻逸看完后脸色更差了几分,他皱皱眉,想把那条信息删了,但手机弹出“是否删除”的对话框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否”,又飞快地打下【别再跟踪我。】几个字给对方发了过去。   对方很快回复【寻寻,我真的错了,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   寻逸回了一条【你再跟踪我,我就报警。】,紧接着把收件箱清空,起身提前下了车。   寻逸在站台上用余光扫了扫四周,确定对方没有跟来以后,整了整衬衫上的褶皱,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他想,自己现在离学校只有一站地的距离,十分钟怎么也走到了。 第7章   三月的燕京春寒料峭,小风一吹冷飕飕的。寻逸呵了一下手,加快了脚步,好不容易拐到京大学医学部的大门口,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那声音由远及近,就像一条在沙地上蜿蜒而行的毒蛇,冷不丁地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又顺势钻进了他的耳缝中。   寻逸侧过头,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拎着什么东西,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还是猜到了那人是谁,刚被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他咬了一下唇,下意识握紧了双拳。   “寻寻,今天这么冷,你怎么只穿了一件衬衫就出来了?万一着凉怎么办?你一着凉胃就不舒服。我刚刚在车站旁边的午餐流动站给你买了杯奶茶,温的,给。”那个人捯了口气,把塑料杯递给寻逸,又忙不迭地脱下外套,想披在他身上。   寻逸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男生,一句话也不说,照着对方的右脸就是一拳,使尽了全力。此时的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将惯有矜持和沉着一并抛在了脑后。   那个男生下意识往后一躲,然后一侧头,寻逸的拳头擦着他的脸颊挥了出去。他刚张了张口,还没吐出半个字,对方的拳头又朝他的脸招呼了过来,这次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生生地挨了一拳。   寻逸收手后瞥了一眼半边脸肿得老高的男生,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你、别、他、妈、再、来、烦、我。”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校园。   邱三桥再次见到寻逸是在研究生复试结果出来后的第二天。那天下午他给本科生上完犯罪学课回来,刚走到学院二层过道,就看见寻逸站在他办公室对面的窗户前,对方微微仰着头,眼睛里没有一点儿光彩,似乎正在遥望远方的天空,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邱三桥发现寻逸还是昨天的那身装束,上身穿着白衬衫,衬衫的领子上还飘着皂粉的清香,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把衬衫的下摆放了出来。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寻逸微微侧了侧头,透过鼻梁上的眼镜打量着邱三桥。直到男人在他身旁站定,他才不冷不热地唤了声:“邱老师。”   邱三桥自然知道男生的来意,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几下:“我们进去说。”   进去以后,邱三桥脱了西服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一指办公桌旁边的椅子,对寻逸说:“坐。”   寻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邱三桥从饮水机上拿了个纸杯,温声问:“要喝点水吗?”   寻逸还是摇头。   虽然邱三桥不后悔把寻逸招进来,但对方这种冷冰冰的性子着实让他一个头两个大。执教九年来他什么样的学生没遇见过,可像眼前人这样的他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邱三桥绕到办公桌前,拉出椅子坐下,抬头看着寻逸,微微一笑:“戴老师的名额已经满了,就把你调剂给我了,我的研究方向主要是比较法学,不是刑侦。”他顿了顿,温声说:“其实,导师和学生之间是可以进行双向选择,导师可以选学生,学生同样也可以选导师。如果你对我的研究方向不感兴趣或者对我的教学能力有任何不满,可以放弃这次复试成绩,明年再考戴老师的研究生。”   “其实我之前联系过戴老师,给他发过我的个人简历,但他没有回复我,我不知道他已经招满了。不过,邱老师,你也可以。”寻逸没有犹豫,但语气跟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起伏的,听不出是喜是悲。   邱三桥越听这句话越觉得不对劲,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有种“你也可以,我不嫌弃你”的意味在里面。他明显感觉自己跟对方说话就像是在求着公司老总谈生意,别扭至极。   虽然如此,邱三桥还是温声解释了句:“戴老师很少登邮箱,他喜欢打电话或者面谈。”说话的同时他在心里感慨,如果自己的老恩师经常检查邮箱的话,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可现在后悔也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寻逸没再说什么,邱三桥又说:“小寻,既然你愿意留在我这里,我一会带你去旁边的研究室,给你介绍一下我带的其他学生。”见男生有些抵触,他再度换上笑容:“开学以后你可以选择来研究室学习或者去图书馆学习。研究室的每台计算机里都有实况庭审录像资料库,一进门左手边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检察案例和审判案例卷宗的副本。   “当然,咱们学校的几个图书馆也很适合学习,法渊阁里面的法学资料非常丰富,逸夫图书馆的地下陈列架里有很多中西方法学论著的孤本,文渊阁里主要是一些文史哲方面的书,志新图书馆以艺术方面的书为主,经常办艺术类的讲座,你如果对艺术感兴趣,也可以进去看看。”邱三桥说完便打开门带着自己的新学生走向办公室旁边儿的研究室。   在法大,每位三级以上的教授都有自己的研究室,十分宽敞,里面无论是硬件和软件的水平都走在了国内甚至国际的前列,从图书到卷宗到其他法学资料,一应俱全。 第8章   研究室里的几个学生见到邱三桥进来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叫了声:“邱老师。”   邱三桥伸出手,拍了拍寻逸的肩膀,脸上的笑容不减,向其他学生介绍:“这是寻逸,2017级硕士新生,以后跟大家一起学习生活。”   寻逸朝众人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   邱三桥看向近处一个穿着长袖格子衫的男学生:“这是祁然,现在在读博三。”   “师兄好。”寻逸礼貌地叫了一声,语气中透着疏离。   “这是傅语骁,现在在读博二。”   “师兄好。”   “小祁,文远出差还没回来,是吗?”得到祁然肯定的答复后,邱三桥继续对寻逸说,“文远现在在杭州出差,在跟一个和当地法院合作的项目。”   这个时候站在书架旁翻卷宗的女生故意皱了皱眉,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老师,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您竟然看不见。”   邱三桥笑着朝自己的女学生眨了眨眼:“这是夏江玲,马上就研二了,是咱们研究室唯一一朵金花。”   “师姐好。”寻逸的语气更淡了。   夏江玲对寻逸冷淡不以为意,她朝男生摆摆手,亲切地说:“别师姐师姐的叫,咱研究室不兴什么师兄师姐之类的称呼,太生分了,你叫我江玲就行。”   祁然僵着脸,扯了扯嘴角,斜了傅语骁一眼,压低声音说:“她明明一直逼着我们叫她女神大人,而且凶得不得了,怎么今天见了新师弟就……难道她改规矩了?”   “江玲的脾气你还摸不透吗,都相处了快一年了。再说了,她每次让你叫的时候,你不也没叫吗。”   “你俩……”夏江玲转过去背着寻逸,瞪了自己的两个师兄一眼。   寻逸走到邱三桥身边儿,淡淡地问:“我可以出去了么。”   邱三桥和男生对视了一眼,朝对方点点头,温声说:“小寻,你可以留在研究室再跟师兄师姐们熟悉一下。”   寻逸一声不吭,没点头也没摇头,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邱三桥心想,男生这是在让他猜吗,他怎么能猜得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对夏江玲他们说:“你们继续学习吧,我和寻逸先出去了。”   结果邱三桥刚出研究室,还没把门完全带上,就听见里面传出了各种夸张的声音——   “你们两个刚才是什么回事,当着别人的面揭我的短?”   “哪有啊,我们可是实话实说,让新师弟更加全面地了解你。”   “这次我就不跟你俩计较了,以后咱们可得约法三章。话说,你们有没有发现小逸从外表看还行……”   “江玲,新来的师弟你都敢下手?你这可是老牛吃嫩草,不得了,了不得。”   “真是服了,你们俩能不能别再酸我了?看来我平时对你们太好了,现在是时候教育教育你们了。约法三章的第一章 ,不许对我冷嘲热讽……”   邱三桥苦恼地想,寻逸八成是嫌研究室的学习氛围太差。   邱三桥和寻逸并肩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寻逸习惯性地转头去看窗外的天空,邱三桥侧过头,顺着自己学生的目光看向天空中的流云。他们二人谁也不开腔,气氛又冷了下来。最后还是邱三桥打破了沉默,他装作很随意的样子问:“小寻,除了考研这几次,你之前来过咱们学校吗?”   寻逸启了启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们二人走到走廊的尽头,他才说:“我来过,和爸爸妈妈一起来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小,很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校园里的梧桐树和玉兰花。”   邱三桥一下子怔住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冻得死死的。寻逸刚才说了什么,那孩子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小的时候。   和爸爸妈妈一起来过。   梧桐树。   玉兰花。   该不会……   不可能!   不可能这么巧,难道寻逸真的是寻辉和刘芳华的孩子?对方刚才提到的该不会是自己小时候被寻辉和刘芳华带着参观工作的地方吧?   不不不,他肯定是多心了。没错,是他多心了。   不,或许,或许他的担忧是真的……   虽然邱三桥不愿意相信寻逸就是寻辉的孩子,但从交谈时对方吐露的只言片语来看,事情发展的方向完全脱离了他原本的设想。   等到邱三桥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寻逸正盯着他看,男生眼中揉进了些许疑虑。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既然这样,一会让祁然他们带你在校园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第9章   寻逸一言不发,目光却透过薄薄的镜片抓着自己老师不放,之中掺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邱三桥被寻逸看得背上冷汗直冒,心脏也跳得飞快,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刚心虚地避开了男生的视线,对方就开口说:“邱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戴老师对我的态度……有些……”   邱三桥的呼吸猛地一窒,心又悬了起来,不过好在他用微笑将自己脸上闪过的不自然的表情给地掩饰了过去。他眼波一动,立刻扯了个谎:“小寻,上次复试的时候戴老师的心情的确不怎么好,但不是因为你。他有个学生因为毕业论文的事跟他吵起来了,他当时正在气头上,语气有些冲,你别放在心上。”   邱三桥怕寻逸再追问下去,立刻转了话题:“要不我带你逛逛校园。”   寻逸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燕京法律大学的校园很大,从东门走到西门要一个多小时。邱三桥和寻逸只是在刑事与司法学院附近转了转,参观了一下法渊阁图书馆、文渊阁图书馆、大礼堂和教学楼。   法大校园里的建筑形式与格局一直保留着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苏联风格,色调以土黄和砖红二色为主,无不彰显法律的庄严和历史的厚重。   邱三桥边介绍学校生活方面的事,边讲解法大的历史。走到文渊阁图书馆正前方的时候,寻逸一抬眼便看见图书馆立柱上挂着的“纪念诗人海子诞辰五十四周年”字样的条幅,不禁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那条红色的条带。   邱三桥停在寻逸的身旁,解释说:“海子曾经是咱们学校哲学系的老师,今天是他诞辰五十四周年纪念日。他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很有名,你高中的时候可能学过。”   寻逸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突然变得落寞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面对着大海,是永远不可能看到春暖花开的。”   邱三桥听了后,脑袋里响起了一阵嗡鸣,有一个字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海海海海海。   海海海海海海海。   后来寻逸又破天荒地连着说了好几句话,但此时此刻被惊惧淹没的邱三桥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寻逸沉声说:“邱老师,之前有位同学对我说,海子不是自杀的而死的,他是被谋杀的,被学校里压抑的气氛谋杀的。当年他在山海关卧轨之前,精神就已经死了,火车碾碎的只是他的躯壳。”他顿了顿,又说:“海子不是唯一一个被谋杀的法大教师。”   邱三桥怔怔地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他能看见对方的嘴开开合合,似乎不停地说着什么,但他却一个字也听不懂,仿佛面前人正在讲着一门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外语。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色已然擦黑,邱三桥才动了动唇,问自己的学生:“小寻,寻辉老师是不是你的父亲?”   “是。”这次寻逸回答得很快。   邱三桥感觉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甚至比在初春时节纷飞的柳絮还要轻盈,被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寻辉老师的事,我很惋惜,他的离开也是法大的损失。”   “老师,你认识我爸爸……”这次轮到寻逸惊讶了,不过他并未把这份愕然写在脸上。其实他昨晚在网上查过邱三桥的资料,发现他老师今年才三十八岁,要比他爸爸整整小上一轮。对方来法大做科研助理的那年,正好是他爸爸遇难的那年,这么说来,二人认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邱三桥回答说:“刚来法大的时候,我旁听过你父亲的几节课。”   寻逸点点头,信了男人的话,也没有多想,只是淡淡地问:“邱老师,在你眼里我爸爸是怎样的一个人。”   “刚正不阿,为人师表。”邱三桥一字一顿地说。   寻逸听了,脸色反而差了一些。   “小寻,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刑侦和侦查吗?”邱三桥抓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放。   “老师,现在我还不想说,不过你以后会知道的。”寻逸又仰头看了看天空,眼镜片染上几缕温暖的霞光,他朝着自己的老师点了点头,“我要回学校处理一下数据,先走了。再见。” 第10章   当天晚上邱三桥失眠了,其实他很早以前就被诊断出患有轻度的神经衰弱。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没把这个病放在心上,还是像往常那样一忙就忙到凌晨两三点,忙完了反倒觉得比白天还要精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无奈下他只能靠安眠药来助眠。后来情况愈演愈烈,逐渐演变到每天晚上不吃半片安眠药跟本睡不着觉的地步了。因为这个,他一度怀疑自己有轻微的药物依赖。   本来就入睡困难,下午的时候又听寻逸讲了那么多,邱三桥晚上更睡不踏实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是睡意全无。他想爬起来弹弹钢琴或者拉拉小提琴,让自己暂时摆脱失眠带来的烦躁,但又怕吵到楼上那个比他的神经还要脆弱的退休老教授,于是只能继续在床上挣扎。   这个时候邱三桥盖着的被子突然动了动,他微微一笑,轻轻把被子掀起了一个角,发现原来是一个温热的“小毛球”挤了进来。那是一只苏格兰折耳猫,身子是纯白的,尾巴是纯黑的,一双小耳朵紧紧地扣在脑袋上。   “小毛球”蹭了蹭主人的肘窝,软软地叫了一声。   邱三桥强行打起精神,在折耳猫的背上轻轻地抚了抚,低声问:“孟德斯鸠,你是饿了吗?”   那小猫又软软地叫了一声,用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看着床上的男人。   孟德斯鸠,还好有你在我身边。邱三桥这么想。   这屋子还是太大了太空了。邱三桥又想。   邱三桥始终觉得自己一个人住一百二十平的屋子完全是一种浪费,其实对于他这样的单身汉来说,五十平米的房子就绰绰有余了。   因为屋子越大,相对的,人也就越寂寞。   邱三桥之所以一直保持单身,不是因为没人要,而是因为他打小对女生的兴趣就没有别的男生那么强烈。女生找他搭话或者示好,他一向彬彬有礼,从不越界。   上大学的时候,舍友都换过三四个女朋友了,邱三桥仍一个人独来独往,连个关系暧昧的女同学都没有,男性朋友也是少之又少,他平时也就跟一个管理学院的学长聊聊天或者去公园散散步。后来岁数一点儿一点儿涨上去了,身边儿总有不同的人给他介绍女朋友,他都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了。   其实邱三桥也不想把自己搞成一副性冷淡的模样,但世俗的眼光比淬了毒的剑还要毒,还要寒,还要冷,还要锋利。难以抵抗。   邱三桥刚来法大工作的时候,学校里的家属楼都住满了,新的家属楼还在施工,他只好一个人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后来楼建好了,他就搬进了去,但仍然是一个人。他一个人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当然,说一点儿也不寂寞那是假的,于是他养了五只折耳猫,就当是给自己做个伴儿。为此,他还被同事蒋春深调侃过,对方说,人家林逋是梅妻鹤子,你邱三桥呢是法妻猫子。   仿佛在应和邱三桥的想法似的,又有一只折耳猫蹿上了床。那小家伙先是一声不响地叼走了主人身上盖着的被子,然后伸出小爪子在被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   邱三桥把这只小猫从被单上拎起来,可那小东西扔抓着肉垫里那一小块儿布不放。他在折耳猫的小脑袋上揉了一下:“边沁,不要再挠床了,床上都是你的毛。”   邱三桥抱着猫躺回床上,瞥见卧室的衣帽架上挂着的白衬衫,又想起了寻逸,又想起了男生下午对他说过的话。既然那孩子已经承认自己是寻辉的儿子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自欺欺人了。其实他早就注意到了,寻逸身上那种冷傲的气质的确跟十五年前的寻辉如出一辙。   邱三桥不知道寻逸对十五年前的沉船事故了解多少,他唯一清楚的是那孩子知道他父亲是被人谋杀的,那么对方考研到法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来揭发他们五个的,还是来报复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寻逸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怎么斗得过历尽人事沧桑的大学教授,尤其是戴老先生这样的。   邱三桥翻了个身,思忖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老恩师戴长剑。不告诉吧,万一日后出个什么事,他自己一个人未必能应付得来;告诉吧,免不了又要被老师训上一顿,毕竟上回是他擅做主张收了寻逸。   邱三桥不禁有些感慨,比起戴长剑,他还是不够狠辣,总是容易心软,总是容易妥协。他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凌晨四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11章   第二天邱三桥还没来得及去找自己的老恩师,对方倒是先一步来找他了。   消息是祁然带到的。他先是敲了敲自己老师办公室的门,得到对方的准许后,把头探了进去:“邱老师,戴老师说有事找您,让您去一趟236。”   “好,谢谢。”邱三桥点了点头,起身走出办公室,温声对自己的博士生说了句,“对了,小祁,你让江玲他们小点声说话,我在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们怎么天天把研究室弄得像茶话间一样,研究室是用来搞研究的,不是用来聊天的。”   祁然望着自己老师远去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肩。因为在他们犯罪学研究室里,女生属于稀有动物,物以稀为贵,祁然他小师妹夏江玲自然而然成了小霸王,而他这个大师兄则彻彻底底地沦落为了小师弟,还是那种管端茶倒水,外加包办各种杂事儿的。   邱三桥走进戴长剑办公室的时候,龚鸣他们几个已经到了。龚鸣叼着烟杵在角落里,把整个办公室弄得烟雾缭绕。   戴长剑见人都到齐了,把手上的一沓资料扔在办公桌上:“你们几个自己看看。”   邱三桥瞥了一眼桌上寻逸的简历,那上面清楚明白地写着男生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谁谁谁。他看过以后,只是抿了抿唇,脸色却没怎么变,因为他昨晚已经惊讶过了。他唯一的反应就是将简历中寻逸的电话号码记在了自己手机的通讯录里。   当然,龚鸣和谢振云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因为二人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寻逸的身份,桌上的资料不过再次印证了他们的想法。   说到底,真正心里犯嘀咕的只有王来生一个。   “果然是……咳咳……”王来生一开口又咳嗽了起来,他一早上连着讲了两小节刑法总论课,嗓子实在是难受。   邱三桥从饮水机里放了杯温水出来,温声说:“王老师,你喝口水。”   “这毛病都跟了我十七八年了,咳咳,一直治不好。”王来生感激地看了邱三桥一眼,接过纸杯,“咳咳,都是我年轻的时候太不注意了……咳咳……邱老师、龚老师,你们两个年轻的要保护好嗓子。”   王来生润了润嗓子,把心中的疑虑讲了出来:“诸位,你们说寻逸考到,咳咳,咱们学校来是要做什么?莫非他已经知道十五年前的事了,所以来报复我们,咳咳咳。”   龚鸣皱着眉猛抽了几口烟,又朝着邱三桥的方向吐了几个烟圈。   站在角落里的谢振云见大家都不吭声,说了句:“十五年前的事那么复杂,如果刘芳华不把那天发生的变故完完全全、一点不落地讲出来,她儿子一辈子也想不到是我们……”   邱三桥往烟少的地方挪了一步,然后抿了抿唇,目光从戴长剑的办公桌最左端一直扫到最右端,紧接着又扫了回去。他做了一番思想斗争,还是将昨天下午寻逸来找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讲完后他又补了句:“其实昨天寻逸那孩子跟我说话的语气和态度都不像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样子。他似乎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人谋杀的,但具体是谁做的,他很可能还没调查到这个层面。”   龚鸣笑了一声,话中带着嘲讽:“邱老师,邱大教授,邱大律师,寻逸那小子的话你都信?你兼职律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看法庭上那些被告人在做最后陈述的时候,哪一个不是振振有词,让自己看起来有理有据?”   “龚老师,你这个比喻未免有失偏颇。”邱三桥被对方说得有些不高兴,因为他看人向来是一看一个准:寻逸那孩子的心思是重了些,但绝不像龚鸣说的是一个功于心计的人。   龚鸣掐了烟,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戴长剑的两声咳嗽给压了下去。老人用手扇了扇近处的烟气,眉头又皱了起来,边摸下巴边说:“我劝你们别掉以轻心,我总觉得寻逸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简单。”   众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等着戴长剑继续说下去。   戴长剑顿了顿,接着说:“我托人做了个调查,发现寻逸在两个月前曾去国家图书馆查阅2002年9月25日到12月25日之间的旧报纸,估计是想从中找到有关9.25'波越丸'沉船事件的新闻报道。”   戴长剑的这一席话无疑把寻逸的目的坐实了,同时也让邱三桥更加笃信寻逸来法大并不是针对他们几个,而是单纯地想调查案子,没想到却误打误撞地进了“贼窝”。想到这儿,邱三桥追问了句:“戴老,您确定调查结果是可靠的吗?”   戴长剑绷着脸说:“我外甥在国图工作,负责借阅人信息管理。图书馆有规定,查阅十年前的旧报纸需要刷身份证。”   谢振云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戴老,您也别太紧张了。像这样的案子,咱们到底有没有罪还很难说。” 第12章   邱三桥点点头:“是,不同派系之间的争议很大,不清楚法官会怎么判,但这不是重点。”   “我懂你的意思,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再谈判罚和量刑也没有什么意义。”谢振云无奈地摇了摇头。   龚鸣愤愤地抽了两口烟,一开嘴满口的烟味不散:“且不说量刑,如果事情被捅了出去,我们的家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们的同事会怎么看我们,这个社会会怎么看我们?事情一旦败露,我们名誉和地位就直接见鬼去了!”   此话一出,不单戴长剑开始摸下巴,邱三桥的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了。   办公室里的五个男人都陷入了沉思。死一般的寂静慢慢地填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谢振云心想,龚鸣是功利了些,语气冲了些,话直白了些,但他说的却不假。万一寻辉死亡的真相被公之于众,就算他们几位老师侥幸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丢饭碗肯定是少不的,更没有脸跟自己的妻子、儿女、亲戚和朋友解释。   在场的五个男人里,只有邱三桥没有家室,所以他的顾虑比其他人稍微小上一点儿。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后怕,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从后面冷不丁地掐住了脖子。   邱三桥他们几个依旧一言不发地杵在原地,似乎各怀心事,不过龚鸣的话让所有人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不能对寻逸放任不管,得做点儿什么才行。   过了半晌,王来生目光闪烁地瞄了众人几眼,斟酌着言辞:“诸位,我想问一句,如果……再给,咳咳,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咳咳,你们还会把寻辉扔下去吗?”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干等死?没有比寻辉更合适的人选了,这件事王老师您比我更清楚,不是吗?”龚鸣挑了挑眼角,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根烟,又抽了起来。这次,他抽得比刚才还凶,屋子里飘着的除了烟味,还有他满满的愤慨,他一直觉得他们几个人里最沉不住气的就是王来生,如果将来坏了事,一定是坏在王来生头上。   王来生被龚鸣说得脸色更差了些,白中透着一种灰败,平白生出一股死气。   邱三桥看在眼里,赶紧止了话题:“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揣测这些没有任何意义。”说完,他看向自己的老恩师,又说:“戴老,您也别着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戴长剑眉头一舒,眼皮上的痦子跑了出来。他朝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小邱,昨天是我火气大了些。现在想想,把寻逸招进来也不全然一件坏事,把他放在我们眼皮底下也好。你平时多留意他,看看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想办法干涉他的调查。”   龚鸣磕了磕烟屁股,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戴老,其实现在我们只要看着就好,根本不用多加干涉,寻逸那小子已经走上歧途了,不是吗?”   邱三桥实在看不惯龚鸣那副嘴脸,更受不了办公室里乌烟瘴气的感觉,只好扯了个谎:“戴老,各位,我一会还有课,先走了。”他说完不等其他人回应,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邱三桥回到办公室查看了几封邮件,又出了几道刑法分论课的课堂测试题。忙完了以后他想到自己的老恩师刚才嘱咐说要多留心寻逸的动作,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拨通了自己学生的电话。   此时此刻,在宿舍里看书的寻逸淡淡地瞥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一串陌生号码,便又把视线移回书上了,半点儿按下“接听”键的意思都没有。他任由手机在桌子上振动到疲软,才推了推眼镜,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里一个男人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你好,你是寻逸吧?”   因为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陌生,寻逸微微蹙了蹙眉,警惕地说:“我是寻逸。你是——”   电话里的人扯着嗓子说:“我是顺丰快递,你现在在学校吗?”   “我最近没订过东西。”寻逸声音冷了下来,他一侧头,目光透过鼻梁上架着那副金丝边儿眼镜再次落回了书页上。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后又嚷嚷起来:“可是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和手机号,寄件人是周觅。同学,你过来取一下吧,就一束花,鲜花,放不住。”   听到“周觅”两个字,寻逸的神色变了变,语气比之前更冷了:“你帮我扔了。”   电话那头的快递小哥急了:“不行,你得签收一下,我们公司有规定鲜花——”   “以后再有周觅寄来的东西,你直接扔了就可以,不用给我打电话。”寻逸不顾对方在电话里吵吵来吵吵去,果断按下了“挂断”键。 第13章   寻逸临铺的男生虽然打游戏打得正起劲儿,但耳朵可是片刻也没闲着,他头也不抬地随口问了句:“又是周觅?李天歆的事还没找他算——”   另一个站在他身旁,看他打游戏的男生朝着他的后背锤了一下:“你怎么回事,提什么不好提这个?”说完后,朝寻逸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你继续看书,别理他,他打游戏打糊涂了。”   这两个舍友怕寻逸也是有原因的。别看寻逸平日里一副斯文模样,打起架来却比谁都狠,学校里那些散播过李天歆谣言的人,或是背地里说过李天歆坏话的人都被他用拳头狠狠地教训过。虽然寻逸的本科同学整体上素质都不错,但就算再优秀的群体也保不齐有几个爱搬弄是非、传谣造谣的人。对于那些造谣的人,寻逸曾经尝试过好言好语相劝,但后来他发现这种温和的方式根本不管用,只有用拳头才能让那些人闭上嘴巴。   寻逸的两个舍友挺同情寻逸和李天歆的遭遇的,平时寻逸遇到困难他们多多少少也帮一些。而且对于一些敏感词汇,比如说”李天歆”“周觅”“跳楼”“死亡”,他们能不提就不提,偶尔一时嘴快说了出来便立刻想办法掩饰过去。他们知道寻逸喜欢安静,所以在寝室看视频的时候都会带上耳机,接电话也会自觉移步楼道。   今天让寻逸心生烦躁的不是他的两位舍友,而是他自己的手机。那东西刚安静没两分钟,又没完没了地振了起来,一副躁狂症发作的模样。   寻逸抿了抿唇,淡淡地瞥了屏幕一眼,发现上面显示的不是刚才那一串恼人的数字,而是“何敬远”三个字,他犹豫了一下,接了电话。   “学长。”寻逸不冷不热地叫了声,其实他已经预料到何敬远为什么要找他了,因为对方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是为了同样的事——数据分析。   寻逸一直是何敬远的御用数据分析师,其实他没那么精通医学统计和数据分析,但和其他本科生比起来要熟练很多,最关键的是找他做数据分析不用付费,毕竟学长学弟的情分摆在那儿呢——这廉价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寻逸本科读的是本硕连读七年制预防医学,课容量比八年制临床医学少上一些,再加上他之前打算在大五下半学期转成流行病学方向的硕士,所以大学这几年他陆陆续续地把流行病学和医学统计所需要的软件R语言、SAS、STATA,还有结构方程Mplus都自学了一遍。后来,这些统计分析软件他自己倒没用上多少,光帮着学长何敬远发论文了。   何敬远果不其然地在电话里说:“学、学、学弟,你能到实、实、实验室帮我看看怎么分、分、分析数据吗?你、你、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些,我没完全记、记、记下来。”   “好,我一会到。”寻逸不想再听对方多扯,立刻答应了下来,挂了电话后将手机调至静音,又把桌上的书放进书架,转身走出宿舍,直奔实验室。   于是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有些点儿背的邱三桥连着给寻逸打了两通电话,都显示正在通话中,第三通虽然打通了,却一直无人接听。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只好作罢。   邱三桥等对方的回音一直等到了晚上,结果不但一个电话都没等到,连条短信也没有。他当老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其实邱三桥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些都是他自找的,若不是自己害得寻辉葬身大海,害得刘芳华精神分裂,寻逸的性子应该也不会这么古怪。   也是,他一个“杀人犯”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被害人”的儿子对自己展颜微笑?   真是讽刺。   临睡前,邱三桥吞了片安眠药才上了床。孟德斯鸠和边沁这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乖乖地趴在他枕边,时不时伸出小爪子在他柔软的发心轻轻挠上几下。   邱三桥把孟德斯鸠抱在怀里,又拿起手机查看了一下收件箱,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信箱里除了移动公司和亚马逊发来的广告之外,再没其他。他忍不住写了一条短信【小寻,我是邱老师。你最近怎么样,如果有空的话欢迎你经常来研究室。】   这次对方回复得很快,不过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   邱三桥盯着这个“好”字看了许久,从这个字里不断渗出的寒气让他脸上的毛孔在一瞬间齐刷刷地都闭上了,他差点儿打了个寒颤。   邱三桥发现,都这么久了自己还是无法习惯寻逸的冷漠。   寻逸。寻逸。   邱三桥忽地想起自己的老恩师叮嘱说要多留意寻逸,便叹了口气,又打了一句【小寻,平时生活上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跟我交流。】写完后觉得不妥,又把文字全部清空,重新写下“小寻”两个字。他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后面写些什么好,干脆不回复了,毕竟他跟寻逸那孩子也没什么好说的,论辈分论年龄,他俩中间可是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邱三桥正准备关上手机的时候,收件箱里突然多出来一条信息。看见发件人是寻逸之后,他眼前一亮,但下一刻他点开这条短信的时候,不由得怔住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短信里的文字像火苗一样从手机屏幕中蹿了出来,直直地卷进他的双眼,几乎要将他的眼睛灼伤。   邱三桥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短信里写着【老师,你认识海关的人么。】   海关海关海关海关海关。   邱三桥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默念着这两个字。   看来寻逸已经查到海关了,邱三桥边想边翻了个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格外沉重,就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 第14章   这时候,边沁一下窜到主人的身边儿,在男人耳边软软地叫了一声。   邱三桥抬手抚了抚小家伙毛茸茸的耳朵,眼神中写着满满的疲惫。他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只是在心里叹了句:还是来了……边沁,我不该给你起这个名字的,现在一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之前犯下的错。   折耳猫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几步蹭到床角处,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床。   邱三桥没工夫“管教”那小东西,因为他此时一门心思全扑在寻逸发过来的文字上,一时间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如果回复【不认识】,估计寻逸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向他询问这方面的事了,再想了解到那孩子的调查进展,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了;倘若回复【认识】,那么他这么做岂不是在帮着对方调查自己?   还好寻逸的下一条信息替他解了围。显然,那孩子现在还对他心存戒备,不然不会立刻追了一条【对不起,发错了。】这条信息的发送时间距上一条的不过三分半钟。   邱三桥想不明白是什么让寻逸做出了刚才那个草率的决定,又是什么让那孩子改变了想法。他想着想着,安眠片的药劲儿突然上来了,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邱三桥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和戴长剑还有龚鸣几个人坐在一只救生艇上,放眼望去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上黑洞洞的,只有近处的水波被月光勾勒出几条弯弯曲曲的弧线。   不过,这次的梦境却不仅仅是十五年前沉船事故的简单回放,因为寻逸那孩子也在救生艇是上,正好坐在邱三桥身边,男生的身上还穿着面试那天穿的那件白衬衫。   邱三桥微微挑了挑眼角,一下子看见了寻逸手中握着的利刃。他心中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但身体却像钉在筏子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衣青年狠狠地给了他一刀。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的胸口。伤口处不断有血水淌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救生艇上,在月光下鲜红鲜红的。不过邱三桥却没感觉到多痛,只觉出了一股彻骨的冷。   下一秒,寻逸把他抛下了船。   落水的那一刻,邱三桥竟看到寻逸在笑——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男生笑——不过对方眼中并没有手刃仇人时该有的快意,而是揉进了些许苦涩。   极度缺氧的邱三桥本能地向海面的方向扑腾了几下,不过还没等他探出海面,便被一个黑影抓着脚踝迅速地向深海拖去。水下强大的压力把他的肺挤得近乎炸裂。   在梦里,邱三桥死于窒息。   之后的几个月,寻逸去了自己老师那儿几次。不过他对研究室的学习氛围不怎么满意,第一次勉强在里面待了一上午,第二次只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捧着本陈兴良的《刑法哲学》倚在走廊的窗边看。   邱三桥突然有些庆幸把夏江玲这种极其活泼外向,几分钟不说话就嘴痒痒的学生招进来,因为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寻逸安排在自己的办公室。地方他早就想好了,就让男生坐在自己办公桌的对面,这样他一来可以监视那孩子的一举一动,二来可以有事没事跟对方说说话,说不定可以从对方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比如说是怎么知道寻辉是被人谋杀的。   邱三桥把桌子上的资料收拾了一下,给寻逸腾出了个地方,温声说:“江玲他们几个喜欢讨论问题,声音有些大。我知道你喜欢安静,以后可以在我的办公室学习。”   仿佛在呼应邱三桥所说的话似的,隔壁的研究室里又传来夏江玲和祁然他们几个人的“讨论”声——   “江玲,如果老牛吃嫩草是犯罪的话,你这就是犯罪预备阶段,动机大大得不良。”   “语骁说得对。江玲,我劝你早日打消这念头,现在中止犯罪还来得及。”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啊,我不就是夸了小逸一句了吗,你们吃醋了?”   寻逸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拉过椅子坐下,隔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邱三桥尴尬地咳了一声,掩饰般地从书架上拿了本马克昌的《比较刑法原理:外国刑法学总论》递给寻逸,微笑着说:“马克昌先生的书值得多读几遍,反复推敲。”   在邱三桥的印象中马克昌先生的这本书不怎么好读,有些内容比较艰涩难懂,但寻逸却看得很快,时不时地还做上点儿笔记。他心想,寻逸这股钻研劲儿不比自己当年差,倘若没发生十五年前那起事故,他还真愿花些心思培养这孩子,可现在他是身不由己,已经无暇去管这些。   邱三桥指指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温和一笑:“小寻,如果渴了,就倒杯水喝。”   寻逸翻书的手一停,抬起头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点了点头。   几日相处下来,邱三桥明显感觉寻逸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一些,起码交流的时候对方的语气不再是那样冷冰冰的了,多多少少带了一丝温度,有时甚至会主动开口请教他一些与刑法学有关问题。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寻逸都融不进夏江玲他们几个人之中,男生对他的师兄师姐们总是爱答不理的。   虽然在这期间邱三桥和寻逸的话逐渐多了一些,但是两个人十分默契地谁都没再提海关的事。邱三桥觉得没必要再挑起话头,寻逸似乎也无意再追问什么。 第15章   开学前寻逸最后一次去找邱三桥的时候,先是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注视了对方好一会儿,然后才抿唇问了句:“老师,开学以后我可以继续在你这里看书学习么。”   邱三桥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用温和的语气说:“我这里你随时可以过来。”   寻逸的视线从男人的高削眉骨扫到高挺鼻梁,最终落在对方微微扬起的唇角上。他眼中的波光动了动,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寻逸真正住进法大宿舍是在9月初。他没带多少行李过来,一个背包和一个小行李箱足以装下他全部的家当。他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走在校园里的大道上,和许许多多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学生和女学生擦肩,差点儿被他们的欢声笑语淹没。   寻逸忽地想起,十五年前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教完课后从教学楼出来也是走在这条路上,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此时此刻,他脑海里满满的都是童年的回忆,再也容不下其他,以至于后面的人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浑然未觉。直到那人勾住了他的肩膀,他才侧过头去看,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竟是在研究生复试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人。   “哥们儿,又见面了!”那个男生朝寻逸咧嘴一笑,挺了挺肚子,将手里握着的冰棍递了一根过来,“吃不,给你一根。你放一百个心,这根我碰都没碰过。”   寻逸一声也不吭,往边上挪了一步,躲开对方以后继续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那个男生抓抓头,抬脚去追:“哥们儿,跟你说,戴老师没收我,他收你了吗?”   “没有。”寻逸扬着头继续往前走。   男生嘬了口冰棍,含混不清地问:“那你跟哪个老师了?”   “邱老师。”   “邱三桥老师是吧?我听说邱老师也挺厉害,四十不到,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跟你讲,我……”男生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   寻逸最后实在烦得不行了,瞥了旁边人一眼,用冷淡的语气摆明了态度:“你别再跟着我。”   可那个胖乎乎的男生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问来问去,问东问西,丝毫不顾寻逸愈发阴翳的脸色。末了他“哦”了一声,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哥们儿,你被分到哪个宿舍了?”   见寻逸没吱声,对方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把他逼得不得不开口说了几个数字:“713。”   男生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哥们儿,真是巧了,咱一个宿舍!我们几个两天前就来了,现在你也来了,齐了就。”说完,一把勾上寻逸的肩,自报家门:“对了,我叫刘景韬,你叫什么名字?”   寻逸发现刘景韬差点儿把冰棍流下来的汤儿抹在了自己的白衬衫上,不禁蹙了蹙眉。他知道对方是那种不追问到底绝不肯罢休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   刘景韬念了两遍表示自己已经记下了,连着夸了好几句好名字,接着他又开始查起户口来:“哥们儿,我老家东北的,你哪儿的人啊?”   “燕京。”寻逸惜字如金,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能说两个字的绝对不说三个字。   刘景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土著,怪不得你对公交线路那么熟悉。”   二人一路走走说说,经过几条曲折小路,辗转来到了宿舍楼下。刘景韬领着寻逸上了电梯,到七层以后他抬手一指走廊尽头正对着电梯的宿舍,说:“就是那间。”   他们朝着那间房门大敞的宿舍走去,远远地就听见有个大嗓门儿在里面说话——   “斌子,你别看燕京人一个个都牛逼哄哄的,其实都他妈是瓜娃子……傻得一批……得了便宜还卖乖……”   寻逸走近了,发现有两个人盘腿坐在椅子上,一个人说,另一个听。说话的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黝黑,下巴上还有一颗比肤色更深更黑的小痦子,随着嘴巴的开合一跳一跳的。   那个娃娃脸听见脚步声,朝寻逸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韬子,你娃嘛去了?”娃娃脸问。   刘景韬拍了拍寻逸的肩膀,介绍道:“文儿哥,这是寻逸,咱宿舍来齐了。”   “什么,寻姨?哟,你把我姨夫带来了嘛?”娃娃脸轻笑了几声,他本想活跃一下气氛,见寻逸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立刻止住了笑,一改之前的口气,“我开玩笑的,你别介意。我叫崔文,以后大家都是好兄弟。兄弟,你说说燕京人是不是特嘚瑟?”   寻逸冷冷地瞥了崔文一眼,径自转过身从背包中拿出书本,摆在书架上,又拿了块抹布走到卫生间浸湿后把桌面和椅子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这期间,他自始至终没朝旁边儿看上一眼,视宿舍里其他三人为无物。   崔文像见了鬼似的跟刘景韬交换了一下眼色。崔文用眼睛问,韬子,你带回来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刘景韬有点儿不敢看崔文。崔文又用眼睛问,是谁欠了丫一百万还是怎么着?丫该不会是哑巴吧?   刘景韬实在憋不住了,从牙缝里像挤牙膏似的一点儿一点儿挤出一句话:“文儿哥,寻逸他是燕京人……”   一时间,宿舍的气氛极其尴尬。   崔文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黄,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他根本没想到会跟自己未来的舍友会结下这么个梁子,不禁在心底暗骂了无数声“卧槽”和“他奶奶的”。   崔文撇了撇嘴,用脚把书桌下的篮球勾了出来,对自己的另一个舍友说:“斌子,隔壁宿舍约咱们下去打篮球,撤撤撤。”   那人立刻会意,迅速消失在宿舍门口。   刘景韬望着二人的背影,耸了耸肩。他看着寻逸一个人忙来忙去的,凑上前去说:“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吧,我帮你吧。”说着就把手伸了过去。   “别碰。”寻逸死死地钳制住刘景韬的手腕,弄得后者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意间一挥臂,将桌上一大摞夹着资料的书本打落在地。一沓用订书钉订好的复印纸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脚边儿。   “这是什么?”刘景韬捡起那沓纸,将标题位置的文字小声念了出来,“9.25沉船事故遇难者名单?”   “给我。”寻逸的语气中含怒意,迅速出手去夺对方手中的名单。 第16章   刘景韬向后撤了一步,撞倒一个垃圾桶,成功躲过了寻逸的出击。他站在角落处翻了翻纸页,看着一篇一篇的全是死难者的名字,唏嘘一声:“我天,怎么死了这么多人?翻都翻不完。”   寻逸冷着脸一步一步走向刘景韬。   “哥们儿,这是报纸的复印件吧,还是十五年前的报纸,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种东西?”刘景韬细心看了看名单,隐约猜出寻逸想要干什么,又想到自己家里有能帮上忙的人,说不定自己可以借此机会跟对方再熟络熟络,便说:“你到底想干啥?别告诉我说你是因为觉得好玩才……”   “与你无关。还我。”寻逸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说。   刘景韬知道自己没地方躲了,无奈之下只好两步窜上了床。那可怜的小床被他将近二百斤的体重压得颤颤巍巍、摇摇晃晃,他每动一下,床也跟着抖一下。   刘景韬躺在床上,故意翘起了二郎腿,装出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你就告诉我吧,你这东西根本不像是随随便便弄来玩的。”   寻逸微微抬起头,透过金丝边眼镜冷冷地打量着床上的人:“这是我的私事。”   刘景韬一听便知道果然有蹊跷,看来自己之前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便更缠着寻逸不放了:“你放心,我对天发誓,绝对不告诉别人。”   寻逸压低了眉,目光抓着床上的人不放。   刘景韬装作一副好奇心满满的样子:“哥们儿,你就告诉我吧,不然我睡不着觉。”见床底下的人还是一声不吭,他又念叨了好几遍,可对方还是不肯松口。   刘景韬见软磨硬泡不奏效,立刻换了计策,开始威胁:“你不告诉我也可以,那我就把这几张当成草稿纸了,反正你还能再去复印,多跑一趟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说罢,他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人质”,似乎料定寻逸会松口。   寻逸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刘景韬许久,末了抿了抿唇,说道:“我想知道那次事故的幸存者都有谁。”   刘景韬闻言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他可怜的小床摇晃到几乎痉挛。不过如今他的心思全在新舍友身上了,根本没空管自己的床。   计谋得逞的刘景韬在心里欢呼一声,飞快地说:“哥们儿,那你查一下海关那边登船乘客的登记表,再把遇难者刨去,不就行了。”刘景韬装成一副自告奋勇的样子,把早就盘算好的说辞抖落了出来:“我大舅就在海关工作,我让他帮你打听打听,找一份旅客登记表应该不算太难。”   “不用你帮。资料还我。”寻逸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他见刘景韬这么殷勤,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跟凶手有什么关系。   “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的,谁让咱是一个宿舍的呢,以后都是好兄弟。”刘景韬蹭下了床,把名单交还到寻逸手上,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会尽力帮你找的。”   寻逸接过后,沉默片刻,最终淡淡地说:“谢谢,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在查。”   “你放心好了,还有,你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你要是还有别的事,直接告诉我就行,如果能帮的话我就帮你一把。”刘景韬说着把手中的纸理好,像对待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进文件袋里。他见寻逸眼中的淡漠少了几分,又在心里欢呼了一声,试图再次拉进和对方之间的距离:“你一会有空吗,一起在宿舍看个电影吧,我这里有枪版的《海边的曼彻斯特》,听说挺好看的。”   “我一会要去图书馆。”寻逸说完这句话,没再吭一声。   第二天寻逸来到的办公室的时候,邱三桥正在跟戴长剑通电话,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件让他们至今仍觉得惶惶不安的事情。邱三桥看见自己的学生推门进来了,假装跟电话里的人寒暄几句,匆匆挂了电话。   寻逸拉出椅子,坐在自己老师的对面,把手中的书递了过去,淡淡地说:“老师,你上次推荐的书我看完了。”言下之意是希望男人再推荐一本给他。   邱三桥压低了声线,将刚才的一丝慌乱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他微微一笑:“小寻,你可以再从我的书架上挑一本书回去,前提是先交给我一份上本书的读书报告。”   寻逸点点头,起身走向书架,透过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儿眼镜打量着他老师的藏书。他的视线从书架的最顶层一点儿一点儿移到最底层,又从最左侧一点儿一点儿移到最右侧。看着看着,他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柔和起来,似乎对架子上的书很是满意,毕竟这些书随便拿一本出来都是法学界的巨著。   邱三桥侧过头,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寻逸的背影。谁知男生像是觉察出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来。   二人四目相对。   邱三桥避过自己学生的视线,看向计算机,又咳了一声,随便找了个话头:“对了,小寻,你今天是不是该选课了?我给你划几节专业必选课,剩下的选修课你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就可以。”他说着,点了几下鼠标,打印机跟着转了两下,打出来几张选课清单。   邱三桥用钢笔在清单上划了划,继续说道:“你下午选完以后,我晚上在研究生教务系统里给你通过一下,明天你就可以正常上课了。”   “谢谢。”寻逸瞥了一眼选课清单,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看了起来。   寻逸也不知为什么,看了许久却什么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里都是沉船事故的遇难者名单还有昨晚刘景韬对他说的话。因为他没有海关那边的人脉,调查曾一度陷入窘境,他甚至企图向邱三桥求助,但又怕对方有太多追问,最终还是放弃了。虽然刘景韬这个人看起来并不怎么可靠,但他现在也指望不上别人了,不如姑且相信这个人一回。   下午寻逸回到宿舍,参考了邱三桥之前给出的选课意见,又在刘景韬的死缠烂打下在研究生教务系统上选了11门课,一共26个学分。相比于另外两个舍友,寻逸和刘景韬的课表最满,一周中只有周二一天是空着的。   开学第一天的上午是英语课。讲课的是一个刚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女老师,一口美音说得既地道又好听,她站在讲台上举着一本英语书晃了晃,说了一大段英文。   见坐在下面的一部分学生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女老师笑了笑,改用中文说:“同学们,咱们上课会用这本教材,人文大学出版社出的《研究生英语听说教程》。举个手我看看有多少同学现在还没买教材?”   女老师说话的时候刘景韬和崔文才从教室的后门溜进来,他们两个人猫着腰低着头倒着小碎步,蹭到寻逸那一排。   教室里的桌椅都是联排的,中间留给人坐的地方并不宽敞,刘景韬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把自己塞在了寻逸的邻坐,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就像卡在前后桌之间似的,动弹一下都费劲,大气儿也不敢喘。   刘景韬挣扎了一会儿,艰难地翻开从书店买到的二手书,把之中夹着的一沓纸拿给坐在自己左边的寻逸,笑着说:“哥们儿,弄到手了。”然后他又得意地补了句:“你看我没骗你吧,你信我就是了。” 第17章   崔文用胳膊肘搥了搥刘景韬:“韬子,你娃小点声,老师正看着你呢。”   寻逸匆匆扫了扫一眼上面的名单,然后把纸放进了背包,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刘景韬低声说:“哥们儿,这玩意儿你自己看看就得了,别外传。我数了数,上面的信息条数超过了500,你懂。”   寻逸推了推眼镜,望向黑板,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熬完了一天的课,晚上刘景韬、崔文他们几个连宿舍都没回就直接跑到隔壁打王者荣耀去了,不过这正好合了寻逸的意。他一个人待在宿舍,将门反锁,从背包里拿出刘景韬帮他弄来的乘船登记名单,开始逐条与之前从图书馆带出来的复印件比对起来。当然,他对这份名单的真实性是有些怀疑的,万一刘景韬跟凶手有什么关系,弄份假的名单给他,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现在他手头也没有别的资料,只好把这份刚得来的资料当成是真的去调查。   寻逸发现十五年前乘坐“波越丸”从外国往回返的旅客共有593人,遇难者名单上有574人,也就是说那场沉船事故中的幸存者只有19人,连总人数的零头都算不上。他无法想象,当年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他们无力脱逃,纷纷葬身大海,是恶劣的天气,还是……寻逸一边儿扫着遇难者的名字一边儿摇头。   看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出现在遇难者名单上的那一刻,寻逸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突然一痛,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打了一拳。   寻逸在自己衬衫的前襟上紧紧地抓了一把,然后低叹一声,目光继续向下移动。当他把刘景韬查来的名单全部浏览一边之后,19名幸存者的名字都被用红色的圆珠笔圈了出来。他心想,如果能找到这些人,说不定就能拼凑出十五年前沉船事件的真相,揪出杀害他爸爸的真凶。   不过事情远比寻逸想象的要复杂,最大的难题就是这19个幸存者中除去他母亲,剩下的他一个也不认识,虽然刘景韬弄来的这份资料里有乘客的国籍、性别、年龄和现居地,但不知道上面的居住地址自动更新过没有,毕竟十五年了,什么变化都有可能发生。   寻逸暂时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打算先照着上面的地址去碰碰运气。所幸剩下的18个幸存者都住在国内,不过这些人的所在地分布在国内各省,恐怕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没法把他们都找齐。   寻逸用笔尖点了点那18个幸存者的居住地,决定从近的地方开始查。从资料上来看,住在燕京市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在昌平区回龙观,一个在大兴区黄村。他思忖了一会儿,用手机查了一下地图,发现法大离昌平区更近一些,打车不到40分钟就能到,他想着自己明天正好没课,可以去昌平那边儿转转,说不定有什么发现。   寻逸转念一想,如果刘景韬真的跟凶手有什么关系的话,一定会在名单上动手脚,然后设计把他引到陷阱里去。这样的话,他只身前往幸存者的居住地相当于自投罗网,所以说有必要在去之前做一些防范……他正专注地计划着自己明天的行动,忽地听见钥匙插进房门的声音,下意识地把手上的资料收进了抽屉。   推门而进的是刘景韬,他冲着寻逸咧嘴一笑,把手放回了该放的地方,煞有介事地问了句:“哥们儿,你查得怎么样了?”   寻逸点点头,沉声说:“谢谢,你提供的资料很有用。”   刘景韬没听出来这是对方的客套话:“哥们儿,有你这句话,我——”可惜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儿就被崔文恶狠狠的声音生生地给打断了:“妈的,韬子,你娃怎么搞的,怎么打到一半儿临阵脱逃啊,老子被你坑死了!” 第18章   刘景韬干笑了两声,心说,他总不能跟崔文说自己是回来看寻逸的吧。其实他自己也搞不太清为什么如此在意寻逸的一举一动,只是觉得对方很有眼缘,看着舒服,仅此而已。而且这种感觉自打第一次见面就有了,那时的他就暗暗下定决心,非要交寻逸这个朋友不可。   这个时候,刘景韬胡思乱想的对象已经将摘下来的金丝边儿眼镜放在了台灯边儿,又顺着梯子爬到了床上。   那晚寻逸在对沉船事故始末的揣测和刘景韬如雷的鼾声中渐渐睡去。不过他睡得不怎么踏实,在凌晨一点和三点分别醒了一次,醒了以后半天都睡不着。   寻逸打开手机,给自己的高中好友梁哲发了一条短信。对方立刻回复,说自己也没睡,这几天放假,就玩嗨了。   寻逸在短信里有些含糊地对梁哲说,我明天要出去一趟,如果晚上九点以后没给你发信息,你就帮我报一下警。梁哲在短信里调侃寻逸,说,看来你这是要执行秘密任务啊。寻逸说,你别告诉别人,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了,还有,明天我会开启手机防盗功能,警察可以通过我的手机号查到我的实时方位。然后寻逸又把自己明天要去的地方的地址留给了自己的高中好友。   梁哲关切地问了句,听你这么说,好像很危险,你不会有什么事吧?我明天没法出来,不然肯定陪你一起去。寻逸说,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我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之后两个他们大男生又回忆了一下高中的时光,最后寻逸实在是疲惫得不行了才又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寻逸起得比往常晚了十几分钟。他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带了一把小刀,出了宿舍,打车直奔北五环外昌平区回龙观小区19号院5号楼。   回龙观小区很大,高楼林立,清一色的深灰,跟燕京市二环内那些古董建筑完全是两种风格。令寻逸稍感宽慰的是,眼前的这些居民楼的外观整体较新,应该是近几年新建的,如此看来,乘船登记资料中的内容十有八九是更新过的。   寻逸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了5号楼,正好楼底下有个中年妇买菜回来拿着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他便跟在女人后面进了楼门,坐电梯上了15层。1503号房间不难找,就在走廊尽头。   寻逸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昨天晚上拍下来的幸存者名单,如果那份名单中的信息是正确的话,这间房子住着的人叫冯术,是个男的,今年39岁。   寻逸在门前站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敲了敲门。可半天都没人回应,他又敲了几下,里面还是没动静。   寻逸觉得这个时间点房主可能在外面工作,还没回来,于是倚在走廊的墙上又等了个把小时。期间住在1501号房间里的女人带孩子进进出出了好几回,寻逸尝试着向女人询问了1503号房间房主的信息,可对方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她是刚搬进来的,还不怎么认识住在同一层的这几个新邻居。   寻逸到了声谢,在1503号房间外一直等到晚上九点钟,但1503的房门自始至终紧闭着,也不见冯术下班回来。他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几分失落。他只好无奈地走到电梯前,按下了电梯按键。电梯一路未停一直升到15层,门开启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了两个中年男人,一高一矮,身高反差极大。这两个人每人手里都抱着几个大纸箱,他们朝着楼道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其中一个矮个男人突然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寻逸一眼。   二人目光相触的一刻,那个矮个子男人立刻移开了视线。   寻逸目光一直抓着那两个陌生人不放,直到自己进了电梯。   在电梯门关闭前的一瞬,寻逸看见那两个男人打开了1503号房间的大门。放在之前他一定会一探究竟,可直觉告诉他这两个男人的举止有些古怪,但具体古怪在哪里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寻逸很清楚现在天已经很晚了,贸然行动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决定明天白天再过来看看。 第19章   因为前一天摸清了1503号房间房主的作息时间,第二天寻逸就没那么心急了,直到中午十二点半才离开学校。这个时间打车到21公里以外的昌平区回龙观小区,意味着他不可能出现在邱三桥教的外国刑法学课上。   邱三桥有个习惯,每次课都提前十分钟到,然后把课件拷到计算机里,顺便再回答一下学生们提出的问题。在教学方式上,他跟龚鸣很不一样,后者是那种上课踩着点儿进教室,下课踩着点儿出教室,在教室多待一秒都觉得浪费时间的大教授。   “我讲课的内容和教材有些出入,考试的时候以我在课上放的PPT为准,每次课后我都会把课件传到公共邮箱里,到时候大家去里面下载就可以。”邱三桥说着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下了邮箱号,然后转过身来又说,“咱们学院教务科有规定课堂出勤要占总成绩的的百分之十以上,我也不难为大家,按以往的经验,每门课第一天来的人最齐,所以今天我先点一下名。”   邱三桥翻开学生名单,又从包里拿出一支钢笔,念道:“繁江恩。”   讲台下安静一片,没人吭声。   “繁江恩?”邱三桥环视着台下坐着的学生,又点了一次,最后只能摇摇头,在纸上画了一个叉,“看来今年要打破以往的经验,名单上第一个同学就没来。”   这时候底下突然有个男生细声细气地提醒:“老师,您念错了,是po江恩,不是fan江恩……”   紧接着一群人起哄:“是老婆的婆!”然后大家就笑开了,自打周一下午那节刑法总论课点名开始,“繁”这个姓就成了大家的槽点。   邱三桥朝黑着脸的男学生歉意地笑起来:“繁同学,不好意思。好,我知道你来了。”然后他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不要再笑了,又点起名来。   外国刑法课的出勤率比预想的要高得多,邱三桥点一个,底下应一个。   “刘景韬。”   “到!”   “崔文。”   “到。”   “寻逸。”   这次没人答到。   “寻逸?”邱三桥拉长了音调的同时用眼睛扫了扫台下,在将近一百人的教室里寻找着自己的学生。他知道寻逸的性子是有些古怪,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但第一节 外国刑法课就不来,未免太不像话。他心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叮嘱一下那孩子,让对方积极来上课。   最后,坐在下面的刘景韬实在憋不住了,他捅了捅坐在自己旁边的崔文,低声说:“文儿哥,寻逸没来,要不你帮忙答个到?”   “你娃这是存心害我?邱老师是姨的导师,他能听不出姨的声音?你可真是……”崔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小把戏被看穿的刘景韬低头小声嘿嘿乐了一下,他不乐还好,一乐身子一动,位斗里的水瓶“砰”的一声滚落在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刘景韬和崔文身上。   崔文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尴尬地低下了头,觉得自己丢人都丢到了姥姥家了。   周三晚上邱三桥在犯罪学课上点名的时候,寻逸再次缺席。这次崔文机智地坐到了最后一排,远远地躲开了刘景韬,生怕自己这位舍友又想出什么馊主意拿他开涮。   邱三桥满腹疑惑地上完了第一节 课,课间的时候他连着给寻逸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他思前想后,琢磨来琢磨去,也搞不懂寻逸那孩子这次唱得是哪出。讲课时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他差点儿把天生犯罪人理论的奠基人说成了贝卡利亚。   这天晚上邱三桥一改往日最后一个出教室的作风,把剩下两小节课熬完后,就夹着书匆匆走出了教室,融入一大波刚下课的学生之中。这个点儿在对面教室里上课的王来生也出来了,他跟邱三桥打了个招呼,然后二人迅速穿过人流走在了一起。 第20章   邱三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跟王来生简单讲了讲。王来生听后想了一会儿,掏出手机,说道:“寻逸好像和我带的那个新生是一个宿舍的。你等等,我给他打个,咳咳,电话问问情况。”   王来生说完便拨通了号码,和电话里的人简单说了几句,又侧头看向邱三桥,说:“我学生说寻逸连着三天都不在宿舍,周二那天,咳咳,他一早上就走了,晚上十点才回来。昨天他中午走的,也是晚上十点才回,咳咳,今天也是中午走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咳咳。”   王来生比邱三桥还困惑,追问道:“邱老师,你,咳咳,说他去干什么了?”   邱三桥有些疲惫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王老师,麻烦你把今天的情况跟戴老他们讲一下,我明天下午和晚上没课,正好可以去看看寻逸那孩子到底在做什么。”邱三桥又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寻逸既没给他打回来,也没回短消息给他。   “邱老师,你说我们……”王来生欲言又止,满脸愁容,“最近我总是睡不好觉,总梦见……可是当时我真的没有办法……咳咳咳……”   “王老师,当年我们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这所谓的‘好’只是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对于寻老师一家人……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寻逸那孩子,如果以后能补偿他一些,就尽量补偿一些。”邱三桥这话既是在安慰王来生,也是在安慰他自己。王来生睡不好觉,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几年他被噩梦折磨得都快要崩溃。   果不其然,当晚邱三桥又失眠了,特别是十点多看到寻逸给他发的【老师,不好意思,这两天我有些事,忘记跟你请假了。】之后更加难以入睡。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凌晨四五点才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上午十一点多才起来。幸亏上午没课,不然自己无故旷课被教务科的老师抓到了,记一个教学事故不说,还得全院通报批评。   邱三桥醒来后匆匆洗漱了一下,从衣柜随便拿了一件短袖衬衫穿上,把手机揣兜里就出门了。他走到研究生宿舍楼的时候,寻逸那孩子刚好从里面走出来,而且面色沉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邱三桥一路尾随自己的学生到学校东门,见对方叫了辆出租车,立刻拦下后面跟着的另一辆出租车。以往他打车都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这次却特地坐在了后排。邱三桥通过挡风玻璃前的后视镜看了司机一眼:“师傅,麻烦您跟着前面那辆出租车,但是别跟太紧,隔一个车位。”   司机师傅的年纪比邱三桥大一些,穿得比一般的的哥儿都要讲究。他把着方向盘,没有开车的意思,一开口是浓浓的京腔:“哥们儿,咱燕京爷们儿是局气,但可不是用在这种地方。我说一句不好听的,哥们儿你可甭不愿意听,万一被你跟踪的那个小伙子第二天出了什么岔子,我今儿个这么做岂不是——”   邱三桥理解司机师傅的顾虑,但总不能实话实说告诉对方自己是去跟踪学生吧,他思来想去,朝后视镜里的人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扯了个“善意”的谎言:“师傅你多心了,刚才那是我儿子,明年就中考了,也不好好学习,每天都背着我和我爱人跟网上交的女朋友约着见面。我这次是想见见女孩的家长,当面说说这事。”   司机师傅只见过寻逸的一个背影,又见邱三桥态度诚恳,就没再往深里想,一脚踩下离合器,爽快地说:“得嘞,哥们儿,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司机边说边打开了音乐播放器,一段梅派的《霸王别姬》(京剧)呼呼啦啦地唱起来。他怕吵到自己的客人,又把声音调小了些,继续说道:“不过哥们儿你儿子够高的啊,才初中就这么大个儿了,我看着起码得有一米八几吧,现在的孩子就是营养好,都是大高个儿。” 第21章   邱三桥无奈,知道自己今天是遇见侃爷了,只好硬着头皮把谎继续圆下去:“是,比我还高一些。”   司机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其实我闺女初中的时候也这样儿,根本不听家里人的话,一放学回来就把自己锁房间里,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里面干什么。哎,估计是到了叛逆期。”   司机师傅的话邱三桥没听进去多少,因为他一门心思都系在寻逸坐的那辆出租车上。虽然碰见这样热情能侃的师傅是好,但对方扯得多了,难免对跟车这件事显得没那么上心。   邱三桥心想,还是别指望司机了,他自己盯着吧。谁知下一秒,他一个没注意,寻逸坐着的那辆车就没影了,他赶紧说:“师傅,上主路。”   司机打了打方向盘:“哥们儿,我听你这口音不像是老燕京人儿啊。”   邱三桥这次说的是实话,他温和一笑:“我老家是青岛的,大学和研究生都是在燕京上的,所以毕业以后就留在燕京了。”   “青岛人?青岛人好啊,倍儿讲义气。”司机跟着京剧里的唱腔哼了一段,又说,“哥们儿,我刚才看你在法大门口打车,你是法大的老师——”   邱三桥打断司机的话:“师傅,右转。”见寻逸的车再次出现在视野里,他朝后视镜点了点头。   “诶呦,老师好,老师好。我年轻的时候也特喜欢法律,还自学过一点点儿。您看,我给您分析一下最近火气来的那起于欢辱母杀人案怎么样?”   邱三桥抿抿唇,强压下想中途下来换车的冲动,沉声说:“师傅,上辅路。”   就这样,邱三桥坐着的出租车东拐西拐上了五环路。走得越远,他心里就越纳闷,实在不明白着寻逸跑这么远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寻逸也不是吃素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车一直被一辆车牌号京BT44159的出租车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眯着眼睛频频打量右侧的后视镜,想看清那辆出租车上坐着的到底是什么人,让他有些失望的是,前排的车座将坐在后排的人完完全全挡上了,他连对方大致的身形都看不到。   虽然寻逸不知跟踪自己的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但他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主,他让司机在北五环的上清桥上绕了好几圈作为反击,把跟踪他的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寻逸在回龙观小区附近兜了一个大圈儿,确定把跟踪者彻底甩掉以后,闪身走进小区的大门。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现在还不到下午两点,而1503号房间里住着的那两个人通常晚上八点才能回来,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在附近再转转。   寻逸之前来过这里两次,但始终没去拜访房主。之所以选择按兵不动,是因为他总觉得屋子里住着的那两个男人有些不对劲,可究竟古怪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如果非要讲出来一些的话,大概是第一次来的时候那个矮个子的男人看他的眼神满含戒备;又或者是昨天下午住在1502号房间的一对老夫妇对他说1503一到晚上九、十点就吵得不行,一直响到凌晨三、四点,这些无休止的噪声对他们这两个习惯性失眠的病人而言无疑是一种比梦魇还要可怕的折磨。   寻逸能感觉出1503号房间的两个房主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他不是警察,没有权力去调查别人,如果对方不愿说,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用武力解决吧。   寻逸边思索着边向5号楼的方向走去,可还没走到单元楼门口,突然从住宅楼旁边变配电箱的后面蹿出来一个人,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第22章   寻逸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的拳头擦着他的右脸就过去了。   “总算逮着你了!”男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小子他妈老跟着我们干什么?!”说完朝着寻逸的左肋又是一拳。   寻逸认出来袭击他的人就是1503号房间的房主,这次他一点儿没含糊,一把钳制住男人的手腕,没让对方这一击得逞。这种紧急关头,男生已经没工夫去想这一切是不是刘景韬的阴谋了,也没工夫去想刘景韬是不是跟偷袭他的人是一伙的了。   “妈的,还挺有劲儿!”男人挣了挣,发现挣脱不开,嘴里又骂开了,“操,你他妈放开老子!”   借着身高上的绝对优势,寻逸瞥了一眼就捕捉到了对方的要害。他迅速一抬手,用手腕外缘朝男人的侧颈平着砍过去,手法可谓一个快准狠。虽然他本科学的是预防医学,但一些医学的基础知识掌握得不比临床医学专业的同学差,砍的时候更是找准了男人颈部大动脉的位置,只要这一击能够对方的颈动脉窦造成压迫,就足以让眼前人因为心律不齐而失力晕厥。   果不其然,矮个儿男人挨了寻逸的手刀之后腿一软,当场瘫倒在地。   寻逸低着头看着晕过去的男人,思索着是不是要将对方绑起来,等醒了以后再询问沉船事件的经过。毕竟就冲男人刚才那架势,想让他乖乖地说出什么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寻逸环视了一下四周,把目光投在变配电箱的铁箱上,心想,1503号房间里住着的是两个人总是同出同入,一个人刚才被他撂倒了,那么另一个现在又在什么地方?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他要找的冯术……   想到这里,寻逸仰头朝5号楼的高层望了一眼,不料下一秒住在1503的另一个男人就从变配电箱后面冒了出来。那人身形跟寻逸差不多,身高一米八开外。他一下子扑过来,恶狠狠地说:“你小子有种站着别动!”   寻逸迅速往后退了几步,飞快地在心里比较了一下高个儿男人和杀父凶手之间的距离。他隐隐觉得虽然面前的男人对他抱有明显的敌意,但是从言辞和举动上来看,对方关注的点似乎不在于他的身份而在于他在1503号房间外徘徊的这一举动,而且对方主动暴露、主动出击的做法不像是蓄谋已久,倒像是临时起意。思及至此,他沉声解释了句:“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高个儿男人根本不理会寻逸的话,抡起了拳头照着男生的脸挥过去,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寻逸无奈地蹙了蹙眉,侧身躲过了男人的出击,又反射性地一勾拳,对准了对方左上腹脾脏的位置。   高个儿男人躲闪不及时,生生挨了一拳,当下痛得蹲在了地上,额上冷汗直冒。   寻逸觉得没必要再跟眼前人纠缠,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身欲走。谁知那个男的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猛地倒了几口气,红着眼睛扣住了他的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压倒在地。寻逸刚想反抗,就被男人发疯般地甩了几个耳刮子。   高个儿男人越打越狠,见男生挣扎着起身,一发狠,从兜里摸出一支电击器,照着对方的脖子就是一下。   寻逸的眼镜在刚才的搏斗之中被甩了出去,双眼度数加起来超过900的他努力眯了眯眼才看清对方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但这会儿才看出来为时已晚,他还没来得及反抗便觉得浑身一阵麻软,意识一下子变得稀薄。   压在寻逸身上的男人见男生晕了过去,终于松了口气,几下从地上爬起来。他站起身后立马跑到同伴身旁,凭着经验掐了几下对方的人中,焦急地唤了一声:“喂,武子,你怎么样?”   过了个把分钟矮个儿男人才渐渐转醒,他摸了一把脖颈子上的红印儿,愤愤地朝着倒在地上的寻逸踹了几脚,又往地上啐了一口:“操他奶奶的,这小子出手真他妈狠!看来我们八成是惹上条子(警察)了!” 第23章   高个儿男人晃了晃手上的电击器:“武子,得亏你把这玩意儿弄到手了,不然今天咱俩都得交代在这小子的手上。”   “梁哥,你说咱们藏得挺隐蔽的,怎么还会被条子盯上?”   “我他妈怎么知道?!得了,正好中午小区里没什么人,咱们先把他带回去,再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妈的,最近怎么这么点儿背!”高个儿男人四下打量了一番,推了同伴一把,“你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帮着抬人啊!”   二人手脚麻利地把昏迷不醒的寻逸抬进了1503号房间。1503号房间不小,一进门就是客厅,面积足有六七十平,却只摆了一个小餐桌和几把椅子,其余的空间都让十台大型打印复印一体机、两台烫金机和一台计算机给占了。厅里的地上堆满了一摞摞青红两色钞票,这些印着相同编号的钞票都还没来得及加上安全线。   高个儿男人把寻逸放了下来,让男生靠着打印机坐下,又在对方身上仔细地摸了摸。让他有些费解的是,一圈下来都没摸到该有的东西,只找到了一部手机和一把小刀。他用鼻子出了口气:“现在的条子真是越来越贼了,竟然连枪都不带就敢抓人。以为我们的胆子都他妈跟老鼠一样,见着他们就吓得屁滚尿流?我呸。”说完,他把搜到的手机交给同伴,又叮嘱呃对方盯紧了寻逸,以防男生中间醒来再生什么事端。而他自己则转身去卧室里找了一条麻绳,将掳来的人绑了个严严实实。   “梁哥,这小子怎么处置?”矮个儿男人本来想习惯性地啐一口,但屋里实在没地方,他只好又咽了回去。   “大不了做了他,反正明天我们就飞到瑞典了,他们根本别想抓到咱们。”   矮个儿男人愣了:“可是……这是杀人啊……我们有必要为了——”   高个儿男人打断同伴的话:“你小子他妈怎么这么怂?!咱们都到这一步了,哪来的回头路?要是被条子抓了,你以为咱们能有好活?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不过在整死他之前,再让他喘口气,说几句‘遗言’。”   高个儿男人刚说完,兜里的手机就振起来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他立刻接了电话,言辞语气客气极了:“齐老板,您好,您好……武子的手伤了,裁不了了……红货(100元)和青货(50元)没、没、没赶完,还差800多张,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明天一早就跑外头去了……您就放一百个心吧,剩下的一定全部销毁,一毛钱都不会留下……多谢齐老板栽培……齐老板再见,齐老板再见!”他按下“挂断”键以后,顺便把手机也给关了。   矮个儿男人凑过来,问:“梁哥,齐德仁说什么?”   “他让咱们把之前说好的400多张红货和400多张青货寄过去,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么,咱们可不能再出去寄东西了,出去就是往枪口上撞。你放心,我已经把齐德仁那个老家伙给应付过去了,他没起疑心。”高个儿男人冷哼一声,又扫了寻逸一眼,吩咐同伴说,“武子,你去厕所接盆水,把他弄醒。”   一盆冷水泼上去,让昏迷中的寻逸打了个激灵。他的眼睫颤动了两下,眼睛却没睁开,几滴水珠顺着眼角沿着他鼻梁流了下去。   见寻逸没醒,矮个儿男人又接了一盆凉水照着男生的脸泼去。   这次寻逸终于醒了,不过他的脑袋还是晕晕的,缓了一会儿才看清周遭景物。他的目光在面前两个男人的身上兜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对方脚边儿几摞厚厚的东西上。虽然眯起眼睛还是看不清那些红红白白的东西上面的图案,但寻逸心里清楚得很,那个尺寸宽窄不是人民币还能是什么,不可能有错。可是会有人把钱一摞一摞摆在地上么,数量如此之多,还都是百元大钞? 第24章   其实问题的答案并不难想到,寻逸思索了片刻,基本上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些东西根本不是真货而是假币,而他此时背靠着的大家伙恐怕就是打印假币的机器。   想明白这一点后,寻逸同时也弄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矮个儿男人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也知道了那对老夫妇提到的每晚九、十点钟准时响起的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的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把他绑过来的两个男人不像跟他爸爸有什么关系,很可能仅仅是造假币的不法分子。当然,如果对方想用造假币这种行为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放松警惕,从而掩盖自己的杀人行径,也不是不可能。   寻逸咬了一下唇,立刻把刚才自己脑子里冒出的“荒唐”想法给否了,毕竟杀人和造假币都是不法行为,如果想掩盖罪行的话,为什么不挑一个合法的行当,用一项罪行掩盖另一项罪行,既不明智也不合乎情理。他转念又一想,存不存在这种可能,这个两个假币制造分子真的与他爸爸的死有关,只是还不知道他是被害人的孩子,“误打误撞”把他绑了回来?   寻逸又想,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两个男人只是假币制造分子,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对方会把他怎么样他心里也没底,既然已经把他带到了造假窝点,估计也不会好心到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去报警。   寻逸暗暗后悔自己实在大意,昨晚和梁哲联系的时候不该把报警时间定在晚上9点后,而应该让对方每一小时和他确定一下是否安全,发现不对立刻报警。   寻逸飞快地思考着如何与对手周旋。想好了初步的对策后,他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绪,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沉着冷静一些,并且反复告诉自己这个时候绝不能示弱,越示弱死得越快。   高个儿男人见寻逸的脸上一点慌乱的神色都没有,不免心里跟着犯嘀咕。他抿抿唇,一扬眉一瞪眼:“说,你是怎么盯上我们的?你们这次行动有多人,其他人都埋伏在什么地方?”   寻逸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把他给当成警察了。   “你他妈给老子说话!老子告诉你,你他妈别嘴硬,老子有一千种办法撬开你的嘴!”高个儿男人一把夺过矮个儿男人手里的水盆,又朝男生的脸泼了一把。   寻逸甩了甩脸上的水,暗暗心想,现在还不是跟那两个人硬碰硬的时候,对方似乎恨警察恨得要死,自己要是再装警察,无异于自寻死路,还是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他们耍耍嘴皮子,尽可能拖延一些时间,看看有没有逃出去的办法。至于沉船事故的事是问还是不问,就目前的局势来看,问与不问,他的“下场”不会有任何变化。   想到这里,寻逸沉声道:“你们两个人里有没有一个叫冯术的?我不是警察,我只是想问冯术一些关于9.25沉船事故——”   “什么沉船事故?冯术又是什么东西?别跟老子扯有的没的,我他妈要告诉你小子,别给他妈的给我打马虎眼!问你什么,你答什么就行,别他妈给我废话!”   男人夸张的反应加重了寻逸心头的疑虑,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问:“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子里?”   “操,你丫是听不懂人话吗?” 高个儿男人的火气上来了,伸手去揪寻逸的头发。   头皮上传来的刺痛让寻逸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他挣了挣绑在手腕上的麻绳:“你们……”   “你别他妈给老子扯犊子,快说你们一共几个人?都埋伏在什么地方?”高个儿男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寻逸忍痛凝视了面前的男人几秒,觉得对方不像是装的,终于相信了这两个男人应该都不是他要找的人——既不是冯术,也不是他的杀父仇人。至于他们既然俩不认识冯术,为什么还出现在冯术的屋子里,他一时也搞不清,也没工夫想这些。   寻逸并不怀疑冯术当年向海关提供的住址,因为海关查得很严,每位乘客都需要查验身份证,而且现在身份信息都是全国联网的,实在不大可能造假。如果问题不是出现在冯术和假币分子的身上,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刘景韬查到的资料存在纰漏,或者说对方故意要扰乱他的调查。虽然刘景韬给他的那份登船乘客名单中,574名遇难者的信息与在国家图书馆查到的都能一字不落地对应上,但保不齐对方会在乘客的地址上做手脚。   高个儿男人见寻逸一声不吭,又狠狠地朝着对方的小腹踹了一脚。男生吃痛,闷哼了一声,不过除此之外再没了其他动静。   “你他妈到底说不说!”高个儿男人又火了,“行,你小子嘴硬是吧,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武子你去厕所把浴缸放满水!”   寻逸知道高个儿男人要做什么,又使劲儿挣了挣,奈何手腕上的绳子捆得死紧,根本没有松开的迹象。正当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右手食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硬东西。 第25章   寻逸心里一惊,抬起头飞快地瞥了高个儿男人一眼,趁着对方不注意,稍稍往后仰了仰身子,在地上摸了摸,把那个泛着寒意的东西抓在了手里。   他不动声色地用手心感受了一下那东西的大致形状,发现此时此刻自己握着得是一把裁纸刀,刀的尺寸大小跟超市里的没什么两样儿,很可能是用来裁剪假币的,不知为什么会掉到这个角落。   寻逸屏住呼吸,用手中的小刀在自己手腕上的绳子上划了一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梁哥,马上好了。”矮个儿男人的声音混合着流水声从浴室里传出来。   高个儿男人冷哼一声,弯下腰想去抓寻逸的肩膀。   就是现在!   寻逸突然起身,铆足劲儿照着男人的左上腹就是一拳,然后在对方被震惊和剧痛包裹之际,迈腿冲向门口。   “操他奶奶的!武子,快——”高个儿男人哑着嗓子咆哮。   挨个儿男人闻声几步跨出浴室,跟刚挣脱桎梏的寻逸扭打在一起,但毕竟身高劣势摆在那里,几下便分出了高下。   眼看着寻逸就要握上门把手,高个儿男人急眼了,不顾左腹撕裂般的疼痛,抄起地上扔着的一个废硒鼓盒,照着男生的脑袋猛地砸下去。   这一下打得可不轻,寻逸闷哼了一声,捂着头慢慢地顺着门框滑下去,血水沿着男生的发际线流下来,沾湿了他刘海,然后顺着眉骨蜿蜒而下,落到他的手背上。他只瞥了手背上的血滴一眼,就觉得胸口闷得不行,眼睛也开始发花。   寻逸从小到大干过架的人多得都数不清,但像今天这么玩儿命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高个儿男人揪着寻逸的头发,把人拖到卫生间的浴缸边上,又把男生的脑袋按进水里:“你他妈再跑啊!你他妈再跑啊!”   毫无防备地一头扎进水中,寻逸呛了一大口水,由于肺部氧气的大量消耗,他本能地呼吸了一下,但涌入鼻腔的除了水还是水。   只有水,无止无尽。   此时寻逸除了痛苦以外,还有一种深深的绝望。他不禁去想,当年他爸爸被人扔到海里以后是不是也是这种感受?   第三次被人把头压进水里又提起来的时候,寻逸皱着眉咳了几下:“本来……你们犯的罪,咳咳,不重,最多判十年,但现在你们拘禁我,是罪上加罪,如果再这样下去——”   “你他妈果然是条子!”高个儿男人一发狠,再度把男生的头按进了水里,“罪上加罪?都他妈见鬼去吧!想抓到我们,门都没有!操你奶奶的!”   不知是第几次被按到水里,再被提起来,寻逸整个人因为缺氧昏昏沉沉的,但一双眼睛仍不失澄澈。他皱着眉头,喘了几口气:“你们,咳咳,把法律当成什么了。”   寻逸说完,男人骂了一句“法律他妈就是个屎”,又想把男生的头按进水里。谁知这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两个男人意识到到是刚才从寻逸裤子口袋里搜到的手机在振动。高个儿男人给同伴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跑出去把手机拿了过来。   高个儿男人把手机举到寻逸眼前,恶狠狠地问:“邱三桥是谁?”   邱三桥的车是在回龙观中学附近被寻逸彻底甩掉的。之前他也被甩掉过几回,不过绕来绕去总能追上,而这次对方的车拐进一个小道以后,就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了。   邱三桥凭着经验,猜想寻逸那孩子八成已经到了目的地,所以直接把搜索范围锁定在了回龙观小区内。   不过回龙观这片地方大得很,其中的楼盘少说也有三四十座,邱三桥见到小区保安就问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二十出头,带着金丝边儿眼镜,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男生,可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他不死心,从紧西边儿一直找到了紧东边儿,直到摸到回龙观地铁站附近的那座小区时,门口值班的保安才终于点了一下头,保安还说那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进去就没出来过。   邱三桥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又看了一眼表,发现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再晚点儿就更不好找人了。想到这儿,他朝着守门的保安点了点头,走进小区,在花园里和步行道上绕了几圈,不过一无所获,连自己学生的影子都没见到。   邱三桥抬头打量着周遭几栋高耸而立的居民楼,心里已经笃定男生肯定是进到楼里去找什么人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更难找了,因为小区里15层以上的高楼至少有二十几栋,一户一户去查的话,就是查到半夜也查不出来。   邱三桥心想,还是明天再过来吧,到时候一定要跟紧一点儿。正当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蹲下身子在地上摸了一把,发现躺在自己脚边儿的竟然是一副金丝边儿眼镜,跟寻逸经常戴着的那个一模一样。眼镜的镜腿已经严重变形,几乎与铰链脱离——这种痕迹基本可以确定是打架后留下的,毕竟寻逸不可能无聊到折眼镜腿玩,然后又把它随意扔在地上。   邱三桥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陡然升起——   寻逸出事了。 第26章   邱三桥把眼镜捡起来收好后,赶紧给寻逸打电话,可是连着打了两次都是无人接听,第三次再打过去的时候男生的手机已经关机了——这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想法,寻逸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邱三桥知道,自己的学生不是不想接这通电话,而是没办法去接,因为此时一定有什么人正在他身边,那个人怕暴露身份,于是把手机给关了。   邱三桥没工夫去想寻逸为什么会遇到这档子事儿,而是在手机上快速地按下几个键,一通电话打到在公安大学教书的大学同学裴召那里。   电话那边响了几声就接通了,邱三桥压低了声音,用手将话筒遮了一大半:“喂,裴老师,你带几个学生过来一趟,我这里出了些状况……我带的研究生……男生……嗯,应该不是……我在昌平区回龙观小区里,你快到的时候,咱们再联系。还有,带几台手提防爆探照灯过来,小区内灯光比较暗。”   邱三桥之所以放弃了报警,是因为一般来说人员失踪二十四小时以上才能立案,可他根本等不到那个时候,更不指望那些比国家总理还忙的警察会优先给他人道主义援助。   在裴召赶过来之前,邱三桥又给寻逸打了几个电话,对方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他想在花园里找个长椅坐着等一会儿,怎奈心中实在是躁动不安,没坐一会儿就不自主地站起身在楼前踱来踱去。   在这期间,邱三桥不是没想过,如果寻逸就此在这个世界消失,自己会不会轻松很多,他不用再这么胆战心惊地活着了,这不正是他所期盼的么?因为一旦那孩子死了,这世上除了疯了的刘芳华就再也没人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了,也再也没有人来向他“讨债”了。他反反复复地想了好几遍这件事,末了只能苦涩一笑,恼丧地发现就算寻逸死了,他依然会愧疚,甚至比之前更甚。   半个小时后,裴绍带着四个学生在邱三桥的指引下赶到了小区。对方见到自己的老同学后,第一件事就问:“邱老师,你学生的体貌特征是?”   邱三桥想了想:“他头发发梢处有一点卷,穿着白色短袖衬衫。”   “身高呢?”裴召问。   “比我略高一些,还有就是人长得比较瘦。”邱三桥回答完,又补了句,“应该就在这附近,我刚才在地上捡到他的眼镜。”   “花园和走道你都找过了?”   邱三桥点头:“找过了,他很可能进了楼。我可以确定他旁边有别的人,但具体几个,目前还不清楚。所以你们不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对学生不利。”   “我们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逐门逐户排查。我们从这栋楼开始找。”裴召说着,一指最离他们近的住宅楼。他一个学生举着探照灯往楼上晃了晃,刚好照到大楼外壁上贴着的楼牌,上面写着“5号楼”。   此时此刻,在5号楼1503号房间里的寻逸因为长时间的缺氧陷入了昏迷。他一动不动地倒在浴缸边,全身上下只有胸膛在微微起伏着。 第27章   “你他妈到底说不说?!”高个儿男人见寻逸面色发白,双目紧闭,用力摇了摇他,但男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睫。   高个儿男人觉得寻逸快不行了,心里有些发虚,可一想到明天就能坐飞机去国外逍遥快活了,便立刻下了狠心:“算了,先把他做了再说。”   挨个儿男人仍有些顾虑:“可是万一还有别的条子……”   “管不了那么多了,解决一个是一个!”高个儿男人抓着寻逸的后脖颈子,又要把他的脑袋往水里按。   矮个儿男人面露难色,期期艾艾:“梁哥,我们这可是杀人啊……当初你不是说咱们只是倒腾一下钱吗?”   “现在不弄死他,以后咱们得蹲一辈子笆篱子。”   “梁哥,我……我们……”矮个儿男人欲言又止。   高个儿男人皱着眉,阴晴不定地看着同伴:“怎么,你后悔了?”   “没……没……”矮个儿男人吓得连忙摇头。   “武子,这个时候沉不住气就他妈一个字——死!你想想,我们马上就要成功了,何况我们的老婆孩子可都在国外等着我们,可不能因为这小子前功尽弃了。”高个儿男人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矮个儿男人转了转眼珠子,连着吐了几口长气,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地冲高个儿男人点了点头:“梁哥,全听你的!”   他们两个人把寻逸的头按到水里的时候,男生只是微微挣扎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高个儿男人心里默数着:一、二、三、四、五……他暗暗心想,等数到六十,不,三十的时候这小子怎么着也玩儿完了。一会儿处理尸体的时候,他一定要狠狠地往对方脸上揣上两脚,出出恶气。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在浴室白花花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无比狰狞可怖。   高个儿男人又用舌头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恶狠狠地对同伴说:“终于把他弄死了!武子,你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收拾一下,咱们凌晨就出发,顺便把人拖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动作要快!”   回应他的是房门被撞开的巨响和一连串脚步声。   高个儿男人最先反应过来,骂了句:“操,怎么回事?难道又他妈是条子?!”说完立刻放下人,向门口望去。   打头的是裴召,他带着自己的几个学生跟从卫生间冲出来的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裴召他们毕竟是专业的,几下就把对方制服了,然后立马打电话报警。   邱三桥更是没闲着,他急匆匆地在屋里找了一通,发现没有人之后,立刻找进了卫生间。推开门的一刻,他终于见了寻逸,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学生,当他发现男生面无血色地倒在浴缸边的时候,心差点儿漏跳了一拍。   邱三桥一个箭步来到浴缸边,半跪在地上,揽过寻逸的肩膀,让对方半靠在自己身上。他把手扣在男生的肩膀上摇了摇,焦急地唤了几声:“小寻?小寻!醒醒!小寻!醒醒!”   寻逸靠在男人怀里,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如果不是面色过于苍白,他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   见寻逸昏迷不醒,邱三桥的心“咚”的一声落进了万丈深渊,脸上的血色也跟着一寸一寸地褪去。   邱三桥又急促地唤了几声,却仍不见自己的学生有醒过来的迹象,于是颤抖着伸出手来在男生的鼻尖探了探。指尖感受到对方微弱的鼻息的一刻,他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把头转向卫生间的门,朝着门口大喊:“快叫救护车,我学生有危险!”   喊完后邱三桥照着寻逸的人中掐了两下,见男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心又凉了半截[1]。他抬手用衬衫的袖子将男生脸上的水渍擦干,又理了理对方额前的碎发。他垂着眼睫打量着自己的学生,目光从男生微卷的睫毛上慢慢移到高挺的鼻梁上,最后落在对方耳后微卷的发丝上。看着看着,邱三桥心里莫名升起了一丝熟悉之感,有那么一瞬,寻逸的脸和寻辉的脸在他眼前重合在一起,他简直不能分清靠在自己胸膛上浑身湿透的人到底是谁。   不管是谁,都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拜托拜托拜托……   再也不想看到有人因为溺水而死了,如果一定要死一人的话,就让他代替寻逸下地狱吧,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拜托……   邱三桥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祈祷着。   [1]掐人中是不科学的做法,应施行心肺复苏术,但是如果操作有误的话,也比较危险。 第28章   邱三桥又连着在自己学生耳边唤了好几声,过了一会儿,对方的眼睫终于轻微地动了一下。他见了,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又惊又喜,脸上也跟着多了几分血色。他飞快地问了句:“小寻,你怎么样?还好吗?”   寻逸的意识时而混沌时而清晰,他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想睁开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皮似是有千斤重,就算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睁开。相反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除了眼皮以外,都很轻很轻,像杨花,像棉絮,风稍微一吹便飞到天上去了。   小寻……小寻……   寻逸又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对方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但他却一直想不起来那是谁……是谁……是谁在叫他……对,是那个人,一个是那个人……只有那个人会叫他小寻……   寻逸深吸了一口气,蓦然间闻到了一股薰衣草的香。沁人心脾,让人迷醉。   下一秒,他看见了光。   “咳咳,邱……老师……”寻逸咳了几口水,眯了眯眼才看清了自己的老师,眼中写满了不解,似乎对男人的出现诧异极了。男生的头疼得厉害,思维也跟着一起麻木了,像一条断成几段的丝线,需要花些时间才能接上。   “你怎么在这里……”寻逸迷茫地看了邱三桥一眼,一时弄不清对方跟踪他的缘由,不过他能隐隐感觉出绝不是因为他翘了两节课这么简单,而且他还能确定刚才他老师打给他的那三通电话是想确认他大致的方位,而且中午的时候跟踪他的人八成也是邱三桥。   邱三桥怔了怔,没有正面回答男生的问题,而是温声问了句:“你现在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寻逸靠在男人的怀里,点了点头,又挣扎着想要起来。   “我扶着你,你试试能不能站起来,来,慢一点,慢一点。”邱三桥安慰性地拍了拍寻逸的背,慢慢地将男生架了起来,一点一点儿往门口挪。   走到楼道里的时候,1502号房间的门向外开了一个小缝儿,房内一个慈眉善目老人朝邱三桥点了点头,关切地问:“老师,您的学生还好吧?”   邱三桥回之以微笑:“多谢您提供的消息,救了我学生一命。”   老人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朝男人拜了拜手:“哪里的话。我们应当谢谢您才对,如果今天不是您来了,我们还不知道有两个罪犯就住在隔壁,真是想想就后怕。”   住在1501号房间的女人也把房门开了一个缝儿,她看见邱三桥架着寻逸一路走过来,礼节性地朝着二人点了点头。这时候一个小男孩从门缝里挤了出来,用一双水灵灵地大眼睛望了望邱三桥,又望了一眼的自己的妈妈,抬手一指寻逸:“这不是那个总在咱们家门口转悠的大哥哥嘛。”   女人摸了摸儿子的头,把左手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嘘,小莫安静一点。”   邱三桥朝着女人温和一笑:“谢谢您刚才的帮助。”   邱三桥他们几个人到楼底下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停在花园前面了。邱三桥说,小寻,我们去医院看看。寻逸摇摇头,挣脱了男人的手臂,绕过救护车,一个人朝小区外走去。邱三桥追上去又劝了一会儿,寻逸还是不肯上救护车。裴召笑笑说,不然坐我的车回去吧。这次邱三桥和寻逸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邱三桥说他和寻逸打车回去就可以了,实在不想再麻烦别人了。   见老同学如此坚持,裴召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临走前看了寻逸一眼,用一种接近打趣的口吻说:“下次一个人去这么偏的地方之前,先告诉你老师一声,看把你老师急的。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我还在改卷子,他一个电话就把我叫过来了。”说完以后,裴召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了句,“对了,明天公安局可能会找你做个笔录,你按照实际情况写就行。不用担心,这没什么的,对你的学业和以后找工作没有任何影响。”   寻逸看了裴召一眼,点了点头,目送他们一行人离开。   邱三桥架着自己的学生出了小区,站在路口处打车。回龙观小区出了五环,远不如市中心繁华,到了晚上不仅光污染少,路上的车也少,等了五六分钟都不见一辆出租车的影子。   邱三桥无奈,只好打开微信,在“滴滴”上叫了一辆车。   等车的时候,半倚在邱三桥身上的寻逸侧过头看了自己老师一眼,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第29章   邱三桥也把头转向寻逸。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脸离得格外近,近到邱三桥能感受到男生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扑在自己脸上,与热气相伴而来的还有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荷尔蒙,裹挟着夜晚的寒意一下子窜进他的鼻腔,涌入五脏六腑。   邱三桥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萌发,生长。他甩了甩头,强压下这种怪异的感觉,抬手在自己学生的额头上探了探,关切地问:“小寻,你怎么样了?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只是头部受了轻伤,我明天去校医院看看就可以。”寻逸边说边借着邱三桥的力道站直了身子。   “毕竟流血了,还是去医院看看……”见寻逸微微摇了摇头,邱三桥追问,“小寻,告诉我,你来这地方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寻逸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然后立刻把视线投向了别处,半天不吭一声。   二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邱三桥看到寻逸的反应就知道这孩子一准是去调查沉船事故了,在调查的过程中阴差阳错地碰到了假币团伙。他不紧感慨,寻逸这孩子虽然聪明,但做事还是太草率了,如果不管他让他四处去查,迟早有一天会出事儿。   邱三桥又想,自己似乎没资格说寻逸草率,要是时间倒回到十五年前,他的闯劲儿或许一点儿不逊于对方。   末了,邱三桥叹了口气,想着还是得稍微“教育”寻逸两句,不然以后真的出了事该怎么办。于是他耐心地说:“小寻,你还记得研究生复试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吗,你说你要系统地学习一些法学知识。可刚开学,外刑课你不来,犯罪学课你也不去,却跑到这里来调查假币团伙。幸亏我们及时找到你,再晚一些,你就……你要是真有个好歹的,我怎么向你父……母亲交代?”   寻逸又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张了张嘴,不过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邱三桥对寻逸的脾气已经是心知肚明了,他思忖着,既然男生软的不吃,那么他只能用强硬的办法了。想到这儿,他板起脸威吓道:“这种事要是再有下次,你就找别的老师带你,我是没这个能力了。”虽然用这招对付别的学生百试不爽,但对寻逸灵不灵,他自己心里也没谱。   “老师,我很抱歉。”这次寻逸很快就开口了,不过邱三桥却没从对方的话里听出多少道歉的意思。   邱三桥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这时候叫的出租车到了,他只好闭上嘴,扶着学生坐在后面。   司机师傅按下计价器,问道:“上哪儿啊您?”   邱三桥一听这声音这语调立马愣住了,紧张地朝驾驶座上的人看了几眼。但遗憾的是,车里光线实在不怎么好,尤其是前挡风玻璃那块儿特别暗,他跟本无法从后视镜里看清司机的长相。   邱三桥心想,自己该不会是遇见中午那个特能侃的司机了吧?一天之内连续两次碰见同一个司机的概率怕是比出现恶性连环杀人案还小,他今天应该买张彩票才对。   邱三桥叹了口气,头又开始疼了起来,他一时拿不准一会儿司机要是问起他“儿子”的事,他该怎么回答。毕竟他“儿子”现在就坐在他身边,万一穿帮,他好不容易在寻逸面前竖起的威严顷刻间就会荡然无存,说不定那孩子还会在心里笑话他。   司机师傅见后座的乘客不吭声,回过头看了看,当他看清后座上的人是自己中午拉过的大学老师以后,热情地打听了句:“呦呵,巧了,又瞧见您了。老师好,老师好,您把孩子带回来了?”   “是、是啊。”邱三桥硬着头皮,心虚地回答。   司机又扯开了话匣子,追问道:“见着女孩儿的家长了吗?”   “见到了。”邱三桥如坐针毡。   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着寻逸,不痛不痒地“教育”了句:“小伙子,长大以后可得好好孝敬你爸,你看他为你操了多少心。”说完他又扭头看向邱三桥,继续道:“哎,老师,我闺女跟您儿子一样,也没少让我操心,现在上高中了还好一点儿。”   “是啊,大了就好了。”邱三桥闷闷地应道,他心想这师傅也太能侃了吧,他来燕京这么久了,还从来没见过的这么能侃的。 第30章   寻逸听了以后莫名其妙地看了邱三桥一眼,显然搞不懂两个男人在说些什么。   邱三桥觉出气氛不对,立刻转移话题:“师傅,这么晚了,您还在外边跑?”   “我这不是正准备收工回家吗,我家住在城南头儿,正好顺路把您爷俩儿捎回法大。”司机说着,调了调播放器,调出一出程派的《二进宫》(京剧)。他似乎特别喜欢里面杨士郎的唱腔,每当杨士郎开唱的时候,他都会跟着哼哼几句。   杨士郎一曲唱罢,司机似乎从明代又穿越回了现代,他抖了抖精神,接着刚才的话茬儿说:“小伙子,你想没想好以后要干什么,跟你爸爸一样也学法律?”   “师傅——”邱三桥刚想扯点儿别的,就被自己的学生打断了。   寻逸冷淡地回了句:“他不是我爸。”   司机和邱三桥都愣了愣,前者很快反应过来,啧啧道:“小伙子,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你爸那是为了你好,你干嘛要跟他对着干,还不认你他了。”   寻逸面无表情地看了邱三桥一眼,然后把头转向一侧的车窗,再也没说一句话。   邱三桥被司机逼着时不时交流几句子女的教育问题,他没养过孩子,更不知道养孩子是什么感觉,只能硬着头皮应付对方。   期间寻逸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车窗外的夜景,就像没听见二人的对话一样。   快到法大的时候,邱三桥兜里的手机突然振了振,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犹豫来一下,还是接了电话:“戴老……我现在在外面,马上就到了……没什么大事……我叫裴召过来帮了一下忙……好。”   邱三桥把手机收回去的时候,才想起刚才在1503号房间里的时候捡了寻逸的手机揣在兜里,却忘了还给对方。他边把手机还给自己的学生边说:“小寻,你看,你这事把全院老师都惊动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院长都得跟着辞职。”   邱老师的话有夸张的成分。   寻逸没吭声,默不作声接过手机,开了机,收件箱里立刻来了两条未读信息,都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一条写着【寻寻,我真的错了,我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已经检讨很久了,你到现在还不肯原谅我吗?】   另一条【寻寻,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们能不能回到以前?】   寻逸冷冷地打量着短信中的文字,隔了一会儿才敲了几个字【在我心里你跟杀人犯没有任何区别。】,发出去。   对方立刻回【寻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没隔多久,又发来一条【寻寻,我真的很后悔,很愧疚。你如果还不解恨,就再打我几拳。】   寻逸看了后只想冷笑,如果后悔和愧疚能让已经死了的人活过来,能让坏事变成好事,那么还要法律来做什么。   【寻寻,我明天来找你,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寻逸见别人称呼他“寻寻”就心烦,但刚才收到的那些信息偏偏要跟他对着干,一直“寻寻”来“寻寻”去的,把他弄得暴躁得不行。   寻逸眯了眯眼睛,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干脆关了手机。   邱三桥他们的出租车很快开到了校门口,司机师傅的“临别赠言”让他在自己学生面前又尴尬了好一会儿。   走在校园的大道上,邱三桥侧头看向寻逸:“小寻,你现在怎么样了?我送你回宿舍。”   寻逸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绝了:“我没事了,一个人可以回去。”   邱三桥把寻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孩子已经恢复过来了,也没再勉强,只是交代了句:“到宿舍给我发条信息。”   见学生点了点头,邱三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朝着家属区的方向走去。可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校园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邱三桥刚好走到树荫下,他回过头来,一下子就对上了寻逸的目光。视线相触的那一刻,月亮恰好从云二人层中探出来,洒下几缕清辉。他一下子愣住了,因为此时此刻寻逸那孩子整个人都沐浴在月光中,白色的衬衫把男生的肤色衬得更为光洁柔和,对方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纤尘不染。   没来由地,邱三桥突然感到一丝罪恶,感到现在的自己是如此的丑陋,只能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树荫里,仿佛一旦走出来就要被灼伤似的。   站在月光下的寻逸张了张口,轻声说:“邱老师,谢谢你。”   邱三桥僵在原地,一时间有些神情恍惚。那孩子刚才在说什么,是在说谢谢吗?可他怎么担得起这句“谢谢”。十五年前他把寻辉扔进了海里,十五年后又救了他儿子一命,这能算得上是赎罪吗,现在想想真是讽刺。   邱三桥目送着那个披着月光的白衣青年一点儿一点儿走远,最后现实在黑暗之中,而他则向着树荫的更深处走去。 第31章   一路上,邱三桥走得很慢,却也是异常的艰难。刚坐上电梯的时候,寻逸就发来一条消息【我到宿舍了。】他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短信里的文字看,直到电梯“叮”的一声停在12层。   邱三桥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转,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只纯黑的折耳猫立在玄关的鞋柜旁。那小家伙抬起脑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刚进来的人。   “你好,贝卡利亚。”邱三桥边换上拖鞋边向它打了个招呼,然后抬眼一看墙上的挂钟都已经十二点了,知道今晚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因为最近他的精神衰弱症又严重了不少,一旦过了十二点再躺下,就根本别想睡着了,吃再多的安眠片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儿,邱三桥索性在沙发边柜上捡了几张谱子,向钢琴室走去。   按整套房子的格局来讲,这个所谓的钢琴室原本是留给孩子用的,但随着年龄的增加,邱三桥愈发笃定自己的户口本上是不可能再多出一个女人来的,至于孩子什么的,这辈子就算了。于是他干脆把儿童房改造成了钢琴室,推了一架92键的贝森朵夫三角钢琴进去——十几年前他去耶鲁大学读博士的时候,音乐学院里那架贝森朵夫钢琴的音色让他无比迷恋。   以往心情烦躁的时候邱三桥都会强迫自己坐在书房里阅读法学相关书籍,可这些年来那些大部头的书都快被他给翻烂了,他只好借音乐排解愁绪。邱三桥来到钢琴前,正准备抬起小顶盖的时候,尾随主人进屋的孟德斯鸠一躬身蹿到了大顶盖上,低低地叫了一声。   “孟德斯鸠,下来吧,你难道不想听听李斯特的《鬼火》吗?”邱三桥温柔地摸了摸折耳猫的小脑袋。   孟德斯鸠又叫了一声,舒服地延展了一下身子,向下一跳,爪子刚好落在C、E、G三个键上,一瞬间C大三和弦音震彻耳膜。   邱三桥把钢琴的大顶盖掀了上去,用大支架支好后,又将李斯特的《12首超级技巧练习曲》放在谱架上,翻到《鬼火》那章,照着谱子弹了起来。   这首降B大调小快板是李斯特写过的最变态的钢琴曲,邱三桥练了整整一个月都弹不流畅,不过越变态越刁钻就越能激起人想去挑战的欲望。他上次栽在了第30-38小节的大跳和装饰倚音上,而这次勉强把那段弹准,却又毁在了第128-132小节bG音上的增三小七和双手分解琶音上。   邱三桥摇摇头,合上谱子,默弹起贝多芬的《c小调第八钢琴奏鸣曲(悲怆)》来。他刚进法大的那年,在教师新春晚会上弹的就是这一首,弹完后老院长悄悄对他说,小邱,这首曲子的名字跟晚会的基调有点冲撞,明年能不能换一首?邱三桥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第二年邱三桥把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月光)》翻了出来,但因为前天晚上一直睡不着觉,演出当天他有些瞌睡,弹错了两个音,本以为出了个大丑,结果一曲奏完,台下掌声雷动。晚会结束后老院长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小邱,你钢琴弹得不错,明年还弹这首,作为晚会的压轴曲目。   将《悲怆》的三个乐章连贯地弹下来后,邱三桥不死心地又翻开乐谱,练习起《鬼火》来。当他好不容易弹到第138小节的K46和弦的时候,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邱三桥心里暗叫了一声糟糕,现在已经是凌晨了,楼上那个老教授一定睡下了,他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邱三桥从琴凳上站起来,跑到玄关把大门打开。果不其然,外面站着楼上住着的那位老教授。   老妇人向男人抱怨:“邱老师,刚才是不是你在弹钢琴啊?这大半夜的,我不懂音乐,还以为是在闹鬼。”   邱三桥心想,老教授说得不错,本来就是“鬼火”。可他嘴上不能这么说,只能满怀歉意地看着老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件事了,打扰到您了。”   生平第一次被人说弹琴像是在闹鬼,邱三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坐在沙发上反复琢磨着老教授的话,转念一想,这世上也不是没有鬼的存在。如果十五年前没把寻辉扔下去,他和戴长剑几个人早就掉进海里淹死了,怎么可能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弹琴。那么现在的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或许真的是鬼吧。   而寻逸那孩子试图去做的,就是把他们这些披着人皮、衣着光鲜的鬼给揪出来。 第32章   第二天上午邱三桥他们五位老师聚在戴长剑的办公室里商量昨天发生的事。这次戴长剑明令禁止龚鸣在他办公室抽烟,所以室内除了滞流不通的空气之外,再没有其他呛人的味道,这让对烟味异常敏感的邱三桥着实觉得舒服不少。   “戴老,看来那小子八成是去调查咱们了。”原本站在角落处的龚鸣往人堆儿里扎了过来。   龚鸣说话吐气都带着烟味,邱三桥的鼻子又开始痒起来,他下意识地向旁边儿撤了一步,开口道:“我猜寻逸那孩子已经拿到了当年登船乘客的名单,但我想不明白,他一个学生是通过什么渠道把这些资料弄到手的?”   谢振云想了一会儿,说:“寻逸以前在京大医学部的时候可能没那个人脉,但在法大就难说了。我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要过来了,不是针对我们而来,而是为了方便调查。”   “那……那,咳咳,我们……”王来生瞥了戴长剑一眼,又瞥了邱三桥一眼,见二人神色复杂,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回了肚子。   龚鸣眼带嘲讽地扫了王来生一眼,用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说:“王老师,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那小子根本不可能查到我们头上,这一点想必各位比我更清楚,幸亏当年刘芳华同意——”   王来生越想龚鸣的话越觉得不对劲儿,实在忍不下去了,便出口打断道:“龚老师,你认为这可以被称作是一件,咳咳,幸事?”   龚鸣冷哼了一声:“退一万步讲,如果寻逸那小子手里的名单中真的有咱们的名字,第一个被质问的人,不该是邱老师你吗?”   这句话邱三桥不怎么爱听,因为总有一种龚鸣故意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感觉。   邱三桥隐隐地觉得龚鸣还在为他收寻逸做学生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他并不想跟对方产生任何争执,只好放缓了语气,低声说:“是,如果名单上有我们的名字,第一个被质问的人肯定是我。不过依我看,以寻逸的反应,咱们的名字应该没有出现在他手上的那份资料里。”当然,邱三桥知道寻逸的心思很重,给他们虚晃上一枪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转念又想到男生昨晚对他说的那句“谢谢”,顿时胸中五味杂陈。   “我早就说过那小子已经误入歧途了。邱老师你就当是陪他玩玩,等他查不下去了,自然会放弃。”   站在窗边一直拧着眉头的戴长剑听了这些,紧绷着的一张脸总算缓和了一些,眼皮上的痦子终于从皱纹中钻了出来。他咳了一声,缓缓开口:“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小邱,你还是把寻逸盯紧了为好。”   “我尽量。”邱三桥点点头,嘴上答应了心里却在想,寻逸这孩子性子很倔,不是他想管就能管得了的。   他们几位老师凑在一起又说了几句,分开的时候龚鸣眯着眼睛附在邱三桥耳边低声说:“邱老师,如果你昨晚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任由事态发展,我们今早也不用聚在这里谈这个了,你也就不用再花心思去跟着寻逸那小子了,你说是不是?”   邱三桥怔了怔,一时有些不敢相信龚鸣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绷着脸没吭声,却在心里来来回回地品着龚鸣这番话里的潜台词,对方八成是在暗讽他心不够狠。   没错,如果昨晚他放任那两个不法分子,让他们溺死寻逸,的确能一了百了,不过这跟间接故意杀人又有什么区别?为了掩盖杀人的罪行,再去杀一个人,这种事情放在十五年前,年轻气盛的他可能会挣扎一阵子,但放在现在他说什么也不会这样做。 第33章   邱三桥心情复杂地回了办公室,推门的时候寻逸正在里面整理东西。   寻逸把书和资料放进背包,淡淡地说了句:“老师,我下午有些事,要回一趟宿舍,先走了。”   邱三桥想到戴长剑刚才的嘱咐,决定把寻逸留在身旁,不让那孩子到处乱跑,于是问道:“你晚上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可以过来帮我整理一下文献资料吗?”   寻逸点点头,视线透过金丝边儿眼镜在自己老师右侧的鬓角上停了好一会儿。   邱三桥被对方看得不自在,疑惑地问了句:“小寻,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邱老师……”寻逸收回了目光,推开门背对着邱三桥不冷不热地说,“你头发上有根猫毛。”   接下来的几天,寻逸被那个一直缠着他给他发短信的男生在教室和食堂门口堵了好几次。他只要是见着那个男生,二话不说就挥拳上去,弄得刘景韬、崔文几个人瞠目结舌。   刘景韬实在是好奇,忍不住问:“哥们儿,他是谁啊,你好像特别不待见他。”   “杀人犯。”寻逸冷冷地回答,自始至终没看刘景韬一眼。   胡景韬一脸的不信:“杀人犯?哥们儿,你好好说,如果他真的杀了人,早被关进去了,不可能天天在这里晃荡。”   “他杀了人,但是法律没法制裁他。”   “你说他钻法律的空子?”   寻逸面目表情地点点头。   “不是,哥们儿,你别跟我开玩笑,他真杀过人?他杀了谁啊?”刘景韬彻底懵了。   “你……真的……”寻逸眼中的波光动了动,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脚走远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觉得刘景韬跟他爸爸的死无关,毕竟他们俩是一个宿舍的,如果对方想要害他早就害了,没必要等这么久。或许刘景韬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忙,而他却把人家的好心理解成了恶意,太不应该。   想到这里,寻逸摇了摇头,低叹一声。   周一下午那节刑法总论课,寻逸他们总算没被人堵在门外。   课是几个老师一起上的,这次轮到谢振云讲课。谢振云学术搞得不赖,但在讲课方面一点儿天赋都没有,经常把学生给讲睡着了。一听他要来讲,学生们都十分默契地把翘了课,此时此刻一百多号人的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地坐了三十多人,大部分椅子都是空的。不过谢振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早就习惯了这一点,他叫起一个学生:“第二排穿红衣服的女同学回答一下我PPT上的问题,简单说一下实质法义务中作为义务的三种发生根据。”   被点到的女生站起来,有点儿发懵,吞吞吐吐地说:“老师,这……实质法义务……”   崔文因为本科就是法大的,之前没少上谢振云的课,对谢振云这种把学生问蒙的场面早就见怪不怪了。坐在后排的他跟旁边儿的寻逸和刘景韬吐槽:“我跟你们说,谢振云可阴了,本科的时候他也给我们上刑总,经常点人回答问题,问题都特刁钻,没几人能答得上来。   “最招人恨的是期末考试之前他给我们划了重点,删了几章不考的内容,结果考试的时候最后一道25分的大题居然是‘请列出并详细阐述考试之前明确说过不考的内容,并说说为何将它们删去不考。’操,太他妈瓜娃子了,害老子没及格!从此以后,我们都管谢振云叫谢真阴。”   刘景韬的嘴角抽了抽:“真是人不可貌相,谢老师长得也挺正派的,怎么竟玩儿这种阴的?我可不想被他叫起来答题。”   “不会的,你娃应该不会那么点儿背。”崔文看看刘景韬,又看看寻逸,“这课听了也没用,来来来,现在崔老师给你们爆料一下咱们院老师的外号,两位小同学想不想听?”   “说说说说说!”刘景韬催促。   寻逸推了一下眼镜,一言不发地看向黑板。   崔文只好把脸转向他唯一的听众刘景韬,长篇大论起来:“韬子,今天你算是来着了,一对一。从谁开始说呢,算了,先说戴长剑吧,他可是咱们院公认脸最长的老师,真的长,跟驴脸没啥区别。当时我们给他起个外号叫大长脸,你说贴不贴切?   “你导师王来生嘛,本来名字就挺逗,‘来生’听起来阴森森的,不知道当时谁叫了他一句‘鬼托生’,从此这个外号就叫开了。王老师对学生还成,就是有一个毛病,总是咳嗽,如果他不咳嗽的话一本书早讲完了。   “龚鸣这人酸了吧唧的,长得也跟女的似的,女生们叫他老龚,啧啧啧,我们男生叫他小白脸。”   崔文仰起一张娃娃脸,瞄了寻逸一眼,继续道:“寻姨他导师邱三桥人还凑合,勉强可以算是咱们院最拿得出手的男老师了。听说有一年他招了两个女博士生,结果这两个博士生都追他,被他给拒了,就算不拒咱学校也不让搞师生恋。从此以后他招女学生就很谨慎,这几年好像就招了一个,上次被我撞见了,长得可带劲了,哎,可惜没跟她说上话。”   崔文叹了口气,又说:“我们男生这边没给邱老师起什么外号,不过女生们都管他叫折耳猫老师。”   “折耳猫,这是什么外号?为啥这么叫?”刘景韬砸吧了一下嘴。   “因为一道外刑考试题。”   “啥题?”   “就是我们本科外刑考试的时候,邱老师出了一道题,我记得题目讲的是……一个女的她老公常年在外面住,这个女的怀疑老公有外遇,有一次她老公出差了,她趁此机会拿着一把刀去了她老公外面的房子里,想去捅死小三儿,结果屋里没人,只有两只苏格兰折耳猫。然而这两只猫在这道题里啥用都没有,却被女生们给记住了。”崔文一说话,下巴上的小痦子跟着一动一动的。   刘景韬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难道……难道邱老师也吸猫?” 第34章   寻逸只是淡淡地瞥了崔文一眼,便把视线转向了黑板。   而崔文他们因为讨论得过于激烈,早就把这堂刑法总论课抛在了脑后。直到谢振云指着崔文说了句“倒数第三排穿格子衫的男同学,你给大家背一下‘米兰达规则’的英文版”,崔文他们才回过神来。   崔文远远地看着谢振云,脸刷的一下就变黑了,表情别提有多“精彩”了,比活活吞了一只苍蝇那样难看。   崔文一边儿暗暗祈祷老师点的不是他,一边儿转过头去数自己是不是坐在倒数第三排。   谢振云把崔文叫住了:“对,就是你,别回头看了。”   崔文站起来,比刚才那个女生还懵逼:“老师,我……”   “你把我刚才讲的‘米兰达规则’的英文版背一遍给我听听。”   崔文在本科的时候学过“米兰达规则”,但现在早忘干净了,别说英文版的了,中文版的他都没有什么印象。于是,他只能愣愣地站在自己的椅子前,跟讲台上的谢振云大眼儿瞪小眼儿。   刘景韬翻了半天书,压低嗓音说:“文儿哥,书上只有中文版的,我给你百度一下英文版。”   “韬子,你娃倒是赶紧找啊,别废话。”   “文儿哥,找到了找到了!You have the right…(你有权……)”   谢振云一眼看穿了崔文他们底下的小动作,皱了皱眉:“行了,这位同学你坐下吧。”谢振云无奈地朝崔文摆了摆手,又看向寻逸,“旁边那个穿白衬衫的男同学继续说。   寻逸推了推眼镜,站起来说:“You have the right to remain silent and refuse to answer questions. Anything you do say may be used against you in a court of law…(你有权保持沉默,你对任何一个警察所说的一切都Y将可能被作为法庭对你不利的证据……)”   寻逸他们宿舍四个人好不容易熬完了让人无比头疼的刑法总论课外加逻辑与证明课,谁知晚上去食堂的时候更加晦气地遇见了一直缠着他们不放的那个男生。   这次他们几个中最气不打一处来的不是寻逸而是刘景韬,他现在已经烦透了那个跟屁虫,总觉得那个人跟鬼一样阴魂不散的。   事实上,那个男生除了行径有些诡异以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能鬼这个字跟沾上边儿的,单从长相来说就不赖,可以算得上是眉清目秀,因为跟寻逸一样都戴着眼镜,乍眼看去甚至还有点文质彬彬的感觉。   那个男生走到寻逸面前,言辞恳切:“寻寻,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吗?”   “周觅,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不想再看见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寻逸的语气带着数九寒天的冷,他在说话的过程中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对面的人。   周觅立刻辩解:“寻寻,天歆的事我表示很遗憾,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   听到“天歆”两个字的时候,寻逸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眯着眼睛扫了周觅一眼,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如果不是在学校里,如果不是在食堂里,他真的想给对方一拳,狠狠地。但是李天歆的一条命,还有李天歆心里的痛,不是挨上一拳或者两拳就能还清的。   刘景韬看不下去了,推了周觅一把:“你到底是什么人,老缠着我哥们儿寻逸干啥?”   “这是我和寻寻的事,你一个人掺和进来干什么?”周觅自然认得这个一直粘着寻逸的小胖子,他打心眼儿里排斥对方。   “外人?寻逸他是我舍友,我铁哥们儿,他的事我怎么就不能问了?”   “你?是他哥们儿?”周觅将刘景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话里夹着火药味。   刘景韬拉着脸说:“怎么,你还有意见了?”   “麻烦你让开一些,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和你闹着玩。”   “你这人什么态度,会不会跟人好好说话。还闹着玩,说谁呢?”刘景韬的脸涨得有些发红。   周觅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好意思,我说的就是你,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说就说呗,说就说呗,说就说呗……”刘景韬的脸都气得鼓起来了,寻逸没动手,他倒是先招呼上了,和周觅扭打在一起,愣是掀翻了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顷刻间,地上一片狼藉,盘子、碗筷掉了一地,吓得附近正在吃饭的同学慌张地散去,当然也有不少看热闹的同学围了上来,食堂的负责人也闻声赶过来劝架。   寻逸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去拉刘景韬:“别打了。别在食堂打架。”   这一幕落在邱三桥眼里却变成了自己的学生拉着别人一起打架。他刚才在给本科生上比较法总论,因为下课晚了,又懒得回家做饭,就来食堂吃了,没想到刚进去就看见寻逸他们几个在打群架。   崔文见着邱三桥过来了,一张娃娃脸登时变成苦瓜脸,话也说不利落了:“邱、邱、邱老、老、老师?”   邱三桥面色沉沉,他一把抓住寻逸的胳膊,微愠:“小寻,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还记得自己上次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吗,这才过了一天,你就在食堂跟同学打架。明明看起来挺斯文的一个人,怎么总是……”他说完立刻侧过身去跟食堂负责人解释,又安抚了一下那个被打的学生,好说歹说把事情压了下来。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邱三桥蹙着眉看了寻逸一眼,朝食堂外转了转头:“跟我走。” 第35章   寻逸犹豫了一下,跟在自己老师身后走出了食堂。   一路上二人谁都没开口说话,直到进了学院大楼,邱三桥才盯着自己的学生问:“小寻,你有没有去校医院看看头上的伤?”   见自己的学生不吭声,邱三桥放缓语速,温声问了句:“小寻,你跟那个男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以打架的方式解决?你万一又受伤了怎么办?”   一语戳中寻逸的逆鳞,男生更不肯开口说什么了。   邱三桥实在看不惯,只好温言慢语地“教育”了几句,这才换来对方一声不情不愿的“对不起”。   到了办公室,邱三桥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学生,问了句,晚饭吃了吗?寻逸摇头。邱三桥又说,饿不饿,我给你点份外卖吧。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他直接掏出手机在西贝莜面村订了两份蘑菇汤莜面和一份莜面蒸饺。   送餐员把饭送过来后,邱三桥把莜面推到学生面前,又取了一双筷子递给对方,温声说:“趁热吃。”然后自己也捧着一碗吃起来。西贝的莜面既柔软又劲道,格外有嚼头儿,不仅口感好,闻起来更是鲜香四溢,催人馋涎。几年前邱三桥第一次吃的时候就欲罢不能,果断地成了这家店的回头客。   寻逸接过筷子,盯着自己的老师看了几秒钟,淡淡地说:“谢谢。”然后夹起一条面鱼鱼咬了一小口,评价道:“很好吃。”   邱三桥又给学生夹了一只蒸饺,说:“上午我在知网上查了些文献,一会打出来,你看看能不能写一篇与过度刑法化有关的文章投给《中外法学》。”   寻逸吃完面就开始了文献的整理,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半。临走之前,他跟邱三桥请了个假,说带他本科毕业设计的老师明天过生日,要聚餐,他下午就不过来了。其实寻逸本科期间只要碰到聚会聚餐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绝掉,因为他实在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而这次是本科期间的最后一次聚会了,他耐不住学长学姐的软磨硬泡,在对方三番五次游说之下终于答应了下来。   邱三桥见男生要走,把对方给叫住了:“小寻,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上周五你去昌平区回龙观到底是要干什么吗?”   “老师,如果你真想知道……”寻逸看了邱三桥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回宿舍的路上,寻逸思忖着怎么背着自己的老师去大兴黄村找找那个叫秦怀的幸存者。本来明天一天没课,可偏偏答应了学长学姐参加老师的生日会,不能不去。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寻逸刚在京大医学部门口的公交站下了车,就遇见了总是找他帮忙处理数据的何敬远。   何敬远学的是八年制的临床医学,诊断和手术都做得不错,可在试验设计和数据分析上却不怎么擅长,根本发不出一区的SCI。如今在燕京市想进好一点儿的三甲医院,都需要发一两篇像样的SCI,何敬远无奈之下,只好找到了在公共卫生学院当老师的舅舅,也就是带寻逸本科毕业设计的老师华晨霖,拜托实验室的学弟学妹们帮着做些小型干预试验或是弄个Meta分析,然后发一些文章。   何敬远跑了几步,朝寻逸打了个招呼:“学、学、学弟,聚会改时间了,提、提、提前了半个小时,他们已经先过去了。我、我、我刚才有点事耽搁到了现在,咱、咱、咱俩正好一起去,坐632路两站就到。”何敬远用他那张不怎么伶俐的嘴艰难地解释着:“思诚订的海底捞(火锅店),就、就、就在枫蓝国际二层。”   寻逸和何敬远两个人上了车,找了最后一排坐下。寻逸一直不吭声,何敬远咳了一声,把努力把舌头捋直了说:“学、学、学弟,谢谢之前一直给我帮忙,发了几篇不错的文章,我规、规、规培以后应该能去个好一点的医院。学弟,你在法、法、法大读得怎么样?”   “很好。”寻逸说完后,侧过头去看窗外的天空。 第36章   何敬远已经习惯了寻逸的冷淡,一点儿气也没生,反倒自顾自地讲起来:“那、那、那挺好的。我刚、刚、刚参加规培的时候,特别忙,累就算了钱也少,一个月六千多,这点钱在燕京怎么够花,我父母还得给我垫钱,他们都觉得我、我、我这个博士白读了。我高中同学学计算机的,本科毕业就去华为了,现在一个月到手五万多,不仅结了婚,连房贷都快还完了,而我、我、我的京漂生活才刚刚开始。”   寻逸推了推眼镜,对着车窗叹了口气:“你肯定比我明白,当医生就是这样,前几年苦,熬到一定岁数就好了,而且你的专业技能又那么强,不会有什么中年危机。”   何敬远摇摇头,苦笑一声:“熬、熬、熬不住,熬不住,年纪大了熬个夜都受不了,而且干着干着觉得特、特、特别枯燥,没劲。我跟你说,前几天刚轮到病房的时候,我、我、我碰见一个怪人,他这个人怪得很有特点,我就是靠着他苦中作乐,调剂生活。这、这、这事保密。”   寻逸心想,不用保密,他没什么兴趣听。他大一大二的时候对医生这个职业很是向往,也喜欢听临床医学专业的师兄师姐讲起自己在医院实习的经历。如今三年过去了,他已经慢慢接受了自己高考分数不够高,与临床医学专业失之交臂的事实,也慢慢接受了自己以后永远也无法成为一名执业医师的事实,因此也就释然了,没那么大期盼了。   “我这个病人的名字很、很、很古怪。我说出来你可能还是不知道是那几个字。”何敬远边说边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了两个字——操恪,然后递到寻逸面前。   寻逸没当回事,只淡淡地瞥了一眼,谁知当他看到手机屏上的人名时,一下子就愣住了,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之前在哪里见过。   何敬远见自己的学弟不说话,又说:“这个人真是一言难尽,他、他他的名字本身就挺与众不同的,而且还偏偏是陈寅恪先生的粉丝,把自己名字第二个字的读音改成了que。每次护、护、护士叫错他的名字的时候,他都、都、都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给纠正过来,说是que啊,是que啊,下次再念错就好好教训你们一顿,把护士们烦得不要不要的。”   操恪……寻逸越想这个名字越觉得熟悉,他绞尽脑汁思索着之前到底在哪里见过。后来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登船乘客的名单中见过操恪这个名字,而且这个人还是幸存者之一。他记得资料上显示操恪现居滇南省大理市,男,今年65岁。   寻逸转念一想,操姓本就少见,叫操恪的人就更少了,今天自己在这里听见这个名字……应该不可能只是个巧合。   寻逸转过头去,追问:“学长,你说的那个病人多大岁数了。”   何敬远想了一下:“这、这、这个我记不得了,怎么也得有六十五六岁了吧。”   “男的么。”寻逸又问。   “一、一、一个老爷子。”   年龄和性别都对上了。   寻逸望着何敬远,问:“今天聚餐结束后,你能带我去见见他么。”   “你、你、你们之前认识?”何敬远有些诧异。   “学长,该下车了。”寻逸没回对方的话,起身走到车门边刷了公交卡。   寻逸他们找到那家火锅店的时候,实验室里的其他同学基本上都到齐了。火锅的锅底已经烧上了,菌汤配三鲜汤,腾腾地冒着热气,弄得寻逸的眼镜上一片白茫茫的雾,服务员见了,很周到地递过来一次性眼镜布。   华晨霖见人都到齐了,鼓动学生们点一些菜和肉来涮。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装装样子,谨遵老师的教诲,假惺惺地点了些蔬菜、薯类和菌藻类,后来实在按捺不住食肉的天性,鸭舌、肥肠、腰片、酥肉、虾滑通通都招呼上了。   不知道谁点了一份血旺,正好摆在寻逸面前,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弄得他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心跳也加快了不少。他赶紧示意服务员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喝完后才缓了过来。   何敬远见了立刻把那盘血豆腐端到了远处,又让几个师妹把它们速速下到锅里,赶紧消灭掉。   聚完餐后,大家又订了KTV包间唱歌,奈何何敬远实在五音不全,一首能拿得出手的歌都没有,只好带着寻逸先撤了。   二人坐公交往人民医院赶,到了地方,何敬远仍对刚才血旺的事儿耿耿于怀:“学、学、学弟,你没事吧,他们忘了——”   寻逸推了推眼睛,打断他:“没事,不是鲜血,还好。”   “对、对、对了,你跟操恪是什么关系,为、为、为什么要找他?”何敬远边走边问。   寻逸避过对方的目光,低声说:“我有些事情要问,麻烦学长带一下路。”   何敬远抬手一指门诊大楼后面一座二十几层高的建筑,说:“那就是。”   一路上何敬远喋喋不休地给他的学弟介绍着他们医院的各个科室,偶尔也提上他那个古怪的病人几句:“操恪他、他、他是糖尿病肾病,到燕京来看病的时候已经是第IV期了,现在进展到第V期,症、症、症状跟尿毒症没什么两样,只、只、只能靠血透维持着。”说着,他推开了病房的门,偌大的房间里摆着三张病床,每张床的右侧都立着台血液透析机。   挨着窗户的病床被半支起来,上面靠着一个一头白发、眼窝凹陷的老人,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单从外表上来看没有八十岁也至少有七十岁了。老人瘦骨嶙峋的右臂上插着两个管子,连向旁边的透析机,另一手上攥着本书。   寻逸一眼就认定这个人就是何敬远口中的操恪,因为另外两床的病人一个是女的,另一个年纪在四十上下。   何敬远看了看管子上的血泵,又看了看寻逸,有些为难地说:“学、学、学弟,你……机子现在没法撤下去……”   “没事。”寻逸别过头去,让自己不去看管子里流动的血液。   何敬远走到病床边和操恪交谈了几句,中途二人看了寻逸几眼。   等他俩谈完后,寻逸望着何敬远,说:“学长,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和老先生单独谈谈。”   还没等何敬远走出去,靠在床上的老人就把头侧了过来:“娃娃,我刚才听了一耳朵,你是小何大夫的同学,今后也在这边工作?”   寻逸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话从来不喜欢绕圈子,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了句:“老先生,有一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您是不是9.25沉船事故的幸存者。”   操恪听了后怔了怔,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把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打量了许久,才开口:“娃娃,我们以前认识吗?”   寻逸见对方如此反应,心下笃定自己找对了人,恳切地说:“我一位重要的亲人死于这场事故,我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十五年前的事了,何况还是那种事,谁愿意再提起来。”操恪立马拉下脸,同时移开了视线。   “老先生,那个人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寻逸坚持道。   操恪阖上眼皮,语气强硬:“你走吧,别杵在这里。”   “老先生。”寻逸上前一步。   过了一会儿操恪才睁开眼,他隔着男生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儿眼镜对上对方灼灼的目光,不由得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哎,我是真的不愿再回忆起那场噩梦了,当初我和我太太被分到两艘救生艇上,她、她离开我以后就再也没回来。”   操恪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心里酸涩得不行。自妻子离世后,他每每想起对方,都是这种感受。他还记得,结婚的那天他太太问他,会不会爱她一辈子,他闭着嘴巴没答话。现在他老了,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蓦然回望自己那坎坎坷坷的人生路,才发现原来自己爱了妻子一辈子。 第37章   老人用他那几根枯瘦的指头攥紧了手中的书,混浊的眼珠中闪烁着迷离:“这些日子我总是梦到我太太啊,她依旧一副年轻模样。她说她在远方等着我。”   一时间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重十分压抑。   寻逸能明白老人此时的心情,他很清楚求而不得是什么滋味。他本科的时候喜欢过一位年轻的男老师,他能感觉出自己和对方是同类,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表明心迹。后来他终于鼓起勇气,打算和那个老师表白的时候,对方竟然在课堂上宣布自己刚结了婚,太太既温柔又漂亮。讲台下的学生们鼓起掌来,为老师送上祝福,只有寻逸一个人眼帘低垂,暗自神伤。   “我们是遇上了暴风雨。”操恪把书搁到旁边的桌子上,拿起水润了润嗓子,慢慢地讲起来,“我老了,记性越来越差了,不过虽然那件事已经过了十五年了,但我一直忘不去。开船之前就是阴天,可天气预报没说有雨,船没开多久雨就下上了,当时我跟我太太正在甲板上看海景,然后雨势越来越大,我们就赶紧回到舱里了。没过一会,船突然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广播告诉我们说出事故了,船马上就要沉了,让大家向甲板集中。”   老人咳了口痰,继续道:“我跟我太太是最先赶到甲板的那一批人,当时海上风浪太大,船又摇晃个不停,慌乱中我们看着哪个救生艇人没满就坐了上去。我太太那艘救生艇上还有个船员,我以为能保险点,没想到……唉……   “再后来船很快就沉了,船在下沉的过程中产生了巨大的漩涡,而且当时的风向也是往船那边刮的,我跟救生艇上另外五个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刚放下去的救生艇被卷到漩涡里去。我们几个迎着风卖力地划了一会,总算逃过一劫,不过却跟我太太的船漂散了。最后我们六个人在海里漂了五天五夜才得救。”   寻逸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沉船事故中丧生了,原来是因为漩涡,他接着问:“您还记得救生艇上都有什么人么。”   “那艘救生艇能坐六个人,除我之外,还有三个男的和两个女的。”   “他们您都认识么。”   “不认识。那两个女的好像是认识,听口音像是沪海人。三个男人里……有一个特别黑,有一个在船上一直吐,剩下的记不清了,毕竟都十五年了。”   寻逸略作思索,又问:“你们六个人都平安无事么。”   “嗯。”操恪点了点头,“好了,娃娃,你能帮我把床摇下去吗,我要休息了。”   摇的过程中,寻逸不小心瞥见了老人手臂上插着的管子,管子里涌动的血液弄得他的头一阵阵地发晕,还好何敬远走进来及时扶稳了他。   “老先生,谢谢。”寻逸说完后就跟何敬远一道走出了病房。   寻逸回到法大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他习惯性地走进刑司学院,上了二楼,推开自己老师办公室的门。   邱三桥正在看会议通知,见自己的学生进来了,放下手头的事,问了句:“小寻,你回来了?今天我给江玲拷文件的时候U盘被她计算机里的病毒弄坏了,你有多余的U盘吗,借我一下,明天上课要用。”   寻逸点了点头,拉开抽屉,拿出来个黑色的U盘,递给对方。   邱三桥朝男生淡淡一笑:“对了,小寻,我让裴老师帮忙查了一下,回龙观小区19号院5号楼1503的房主叫冯术,一年前他用公积金买了这套限价商品房,但因为公司有事,需要到外地工作一年,于是他就把房子租给了一个朋友,他那个朋友又把房子转租给了假币团伙。冯术昨天刚回来,如果你找的人就是他的话,可以过去问问。当然了……”邱三桥顿了顿,又说:“必须在我的陪同下,我不希望你再出什么意外。”   “我自己去。”寻逸的语气立刻冷了下来。   邱三桥比男生更加强硬,他故意沉着脸说:“不行,再出什么意外,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老师也是关心你才这么做的。”   寻逸的脸色没比刚才好上多少,显然还是不太服气。   邱三桥知道刚才自己语气有点冲,于是把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小寻,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但是问题已经出过一次了,谁都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老师的心情你能明白吗?”   寻逸抿抿唇,点了一下头。   “小寻,你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都会帮助你。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去调查冯术?”见对方再度陷入沉默,邱三桥把声音放得更低更缓了:“是不是为了你父亲?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父亲是被人谋杀的。”   寻逸透过镜片打量了男人好久,久到邱三桥以为那孩子不会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对方终于妥协了。   “我想……”寻逸慢慢放开了声音,“找出谋害我爸爸的真凶。”   其实邱三桥早就知道了,但亲耳听见那孩子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心还是骤然紧缩了一下,就如同被什么人拿在手里狠狠地揉捏。 第38章   寻逸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妈妈的情况你可能知道,因为那场沉船事故,她患上了精神分裂,不和任何人讲话,一直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好转。当初我学医就是为了治好妈妈的病,但是……一年前的一个变故,让我终于明白,只有将谋害爸爸的真凶绳之以法,我妈妈才能真正地好起来。”   “什么变故?”邱三桥眯了眯眼睛。   “一年前我去医院看妈妈的时候,正好有一个男人领着孩子从病房门口经过,那个孩子的手里拿着一个橙黄色的游泳圈。妈妈看见以后就像受了刺激似的大喊大叫,她不停地跟我说,我爸爸是被人害死的,要我抓住那些把我爸爸扔下救生艇的人。她还说,她很怕,怕那些人把她也扔下去或者把她吃了。医院里没人相信妈妈的话,以为她的病情恶化了,开始说疯话了。但我相信我妈妈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尤其是提起爸爸的时候。   “我问妈妈到底是什么人把爸爸扔进了海里,妈妈突然吓得全身发抖,蜷缩在被子里,用手抱着头,一句话也不说。我又追问了几次,她都是这样。后来我去警局报案,法院说我妈妈是精神分裂,证据不足,不能受理。所以说,我只能自己把凶手找出来了。”寻逸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办公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到只剩下二人的喘息声。   邱三桥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努力把字咬准:“小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会帮你一起调查,也算是给你父亲一个交代。”   见男生垂着眼睫,一言不发,邱三桥把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伸了过去。他注视着自己的学生,低声说:“小寻,答应我,好吗?”   寻逸垂着眼睫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握上了男人温热的手掌,语气中多少含了些暖意:“邱老师,谢谢你。”   邱三桥的心快跳了几下,他冷不丁发现,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握手的姿势在白炽灯投映下,就像是恶魔向天使伸出了手臂,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对方拉入地狱中的无底深渊。   是寻逸先把手收回去的,他不过是抖了抖手腕,对方就立刻会意了,松开了他的手。   邱三桥心想,寻逸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手掌虽然柔软但格外有力,是适合弹钢琴的手。   寻逸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计划讲了出来:“邱老师,这周末我打算去回龙观一趟,调查一下冯术,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以,正好周末我没事,我们可以一起去调查。”邱三桥点点头,转了话题,“其实刑侦这方面公安大学可能更好一些,咱们学校做得比较专业的只有戴老师一个,但这几年戴老师开始往学术方面转了,对实务方面涉及得比较少。”   寻逸听了后,指了指自己戴的金丝边儿眼镜。见自己的老师面露疑惑,男生只好解释说,刑侦专业对视力有要求,而公安大学的体检不容易蒙混过关。   邱三桥温和一笑,说,原来是这样,咱们学校更偏重于学术,所以对视力的要求没那么高。后来他又说,自己读书那会儿,刑侦专业要求得也没有那么严格,那时候法学专业读研的人不是很多,读刑侦专业更是少之又少,一卡视力,就没什么人了。   寻逸点点头说:“中外刑法比较这个研究方向也很好,只是我之前不了解。”   邱三桥故意逗自己的学生:“我倒是没发现你有多喜欢这个研究方向,外刑课的课堂上都见不到你的影子。小寻,一会找你同学拷外刑课的课件,明天上课我要提问你,还有犯罪学课也是。”   “我以后不会再翘你的课了。”寻逸说完,从抽屉里拿出几页文献开始看。   邱三桥温和一笑:“也不能翘别的老师的课。”   寻逸听了以后抬眸瞥了自己老师一眼,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不过下一秒,那个弧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39章   忙完一天的工作,邱三桥在刑事与司法学院一层大厅和寻逸分别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给戴长剑去了一通电话,告诉自己的老恩师,寻逸已经开始调查了,不过不用太担心,他已经取得了那孩子的信任,会一直盯着的。   后来戴长剑又交代了很多事,邱三桥都一一应下,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假意周旋、敷衍应付。不管怎么说,寻逸毕竟是他的学生,何况他还亏了男生那么多,他实在做不到像盯嫌疑人一样盯着对方。   心情复杂地回到家以后,邱三桥刚掀起钢琴的顶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就振了振。男人走过去把手机拿起来,发现是寻逸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邱老师,谢谢你。我从没有后悔跟你学比较刑法学。】   邱三桥看着短信的内容,心想,看来寻逸真的已经开始信任他了。如果有朝一日那孩子知道自己竟和仇人结为盟友,会作何感想?会不会气得发疯,然后一拳把他老师的鼻子打歪?   邱三桥走回钢琴室,倚在三角钢琴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到处都是荆棘,危险而致命。   想到这里,邱三桥突然觉得嗓子酸涩得不行,他颓然走到客厅,抓起玻璃杯倒了些温水喝下去。等到嗓子的刺痛多少缓和了一些后,男人才再度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小寻,我也不后悔把你招进来。】——当然,这是实话不假。   邱三桥突然有点害怕男生再回复些什么。为了早些结束对话,他立刻追了一条【小寻,早点休息。】   寻逸那边儿果不其然地回复【邱老师,晚安。】   邱三桥看着短信里的一行字,轻轻摇了摇头。他本以为自己又会因为心烦意乱而睡不好觉,谁知这一晚却睡得格外安稳,因为在梦里有人用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让他无比安心——那只手手指修长,而且指节分明,手掌虽然柔软但格外有力。   第二天早上醒了以后,邱三桥发现自己一晚上抓着的竟是自家猫的小爪子,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邱三桥到家属区附近的怡园餐厅简单吃了个早饭,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寻逸已经到了,对方正拿着几张表格在看。邱三桥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什么,他有些讶异,寻逸之前在自己面前对调查的事总是藏着掖着,今天竟毫不避讳的把资料拿了出来,于是问了句:“怎么,一早起来就开始调查,海关的乘客登记表也弄来了。”   “舍友帮忙找的。”寻逸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又把头低下去,同时往本子上做了些笔记。   邱三桥心想,听男生的口气,这份登记表并不难弄到手。如此看来在法大不仅老师人脉广,学生个个也深藏不露。   “小寻,你手里的那张登记表可以给我看看吗?”邱三桥问。   寻逸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资料递了过去。   邱三桥看了以后,心这才完完全全地放了下来。虽然他之前就已经笃定这份名单中没有自己的名字,但不亲眼看到,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他叹了口气,故作冷静地评价:“原来是9.25沉船事故,五百多名乘客中只有十九人生还,如果算上船员的话,遇难人数会更多。” 第40章   邱三桥尽可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旁观者,继续推测:“小寻,如果你母亲所说的是真的的话,谋害你父亲的凶手就在这十八个幸存者之中,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寻逸点点头:“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   邱三桥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一个一个去调查得耗费不少时间,毕竟他们中的几个远在海青省、滇南省和藏西自治区。”   “我昨晚已经调查了那个住在滇南省的操恪,他因为糖尿病并发症来京求诊。”   “小寻,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寻逸不吭声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老师,那眼神分明在说,在医院里能发生什么事,能出什么意外。   “万一你正好调查到凶手,对方反过来威胁你,或者采取一些暴力的手段,该怎么办?你也不知道那些幸存者都是什么身份。”邱三桥为自己的演技捏了把汗,再过个三五年他可拉不下自己的老脸反咬那些无辜的人。   寻逸凝了凝眉,叹了口气:“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你是不是觉得在调查我爸爸的这个案上,我的想法特别特别的天真……你觉得我死守法律,太死板,太教条,不懂得变通……”   “小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死板教条。你父亲的这个案子,我不是说法律不能解决,只是很难解办,毕竟都过去十五年了,还是在海上。而且你仔细想想那些人为什么要把你父亲从救生艇上扔下去,有没有可能是救生艇出了什么问题,只有扔一个人下去,剩下的人才能活命。这个问题在学界一直有争议,很难说法官会怎么判,可能你最后辛辛苦苦找到了证据,但在法律层面上没法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寻逸抿抿唇,透过薄薄的眼镜片凝视着自己的老师。   寻逸一声不吭,神色比以往都要复杂,弄得邱三桥有些忐忑。下一秒,男生突然动了动唇,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如何,在我父母的事上,我还是选择相信法律一次,我希望法律能还我父母一个公道,惩治那些把我爸爸扔下救生艇的人。只要我活着,十五年前那起沉船事故我会一直追查到底。”他说完,把手上的资料放在了抽屉里,站起身,又说:“邱老师,我先走了,一会有课。”   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脑袋里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疼,就像是被千千万万根小针刺来刺去似的。事到如今,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以寻逸那孩子的性格还有刚才说话时的架势,恐怕不把元凶送上法场不会善罢甘休。   下午上外刑课的时候,邱三桥明显感觉出寻逸心里有事,因为男生一直心不在焉的,视线既没停在PPT屏幕上,也没落在课本上。不过好在他把那孩子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对方都能对答如流,没再给他丢人。   下课之后,邱三桥顺道和寻逸一起去食堂。二人从小窗口取了菜,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小寻,刚才上课的时候你有些走神,在想些什么?”邱三桥一边儿拌炸酱面一边儿问。   寻逸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抿了抿唇:“老师,我想问,你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么。”   “为什么这么问?”邱三桥怔了怔,盯着寻逸,沉声道,“我有什么理由不站在你和你父亲这边?”   寻逸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语气也和缓了不少:“邱老师,谢谢你帮我一起调查。”   邱三桥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小寻,只要你以后别像上次那样一个人去调查就好。”他一句话说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有点儿像是父亲在教育儿子,奈何话已经说出口了,不可能再收回去。 第41章   寻逸倒没怎么在意,接着说:“昨晚操恪跟我说起航那天他们遇上了暴风雨,然后船沉了,他和另外五个人上了一艘救生艇。救生艇上除了他还有两个沪海女人和三个男人。根据我手上那份资料,那两个沪海人应该是周舟和何馨然。至于另外三个男人,操恪描述得很模糊,他只记得其中有一个人长得很黑,还有一个人在船上一直吐——”   邱三桥打断男生的话:“一直吐,是因为晕船吗?”   “有可能,还有可能是胃肠道疾病。”寻逸推了推眼镜,分析道,“但我爸爸既不晕船,也没有胃肠道疾病。再者说,按照我妈妈之前讲的,她和爸爸当时在同一条救生艇上,这样说来,他们应该没有和操恪在一起。当然,前提是操恪说的是真话。”   邱三桥追问:“但我们现在没法验证他的话是真是假。”   “的确。”寻逸低声叹气。   “这样吧,我们先调查一下住在燕京市的这两个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   寻逸点点头,夹了一小块豌豆黄给他老师:“邱老师,你尝尝。”   邱三桥有点儿意外:“给我点的?”   寻逸没吭声,低着头去夹自己碟子里的紫薯和山药。   邱三桥发现寻逸在饮食方面很是讲究,点的都是清淡的菜,而且蔬菜、瘦肉、豆制品、薯类,不一而足,不像自己在家能凑合就凑合,什么好做就做什么。毕竟他邱三桥的烹饪水平十分有限,如果非要给定个级别,也就婴儿级或者幼儿园级的。   吃着吃着,寻逸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他那看了一眼,蹙着眉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儿立刻传来刘景韬的嚷嚷声:“哥们儿,刚才那个‘杀人犯’,就是叫周觅的那个家伙又把我和文儿哥堵教室外边了,幸亏你和邱老师撤得快。”   寻逸听到后,脸色沉了下来,问了句:“他现在走了么。”   “你放心吧,我帮你把他教训了一顿,他下次应该不敢来了。对了,你现在吃上饭了吗?”   “谢谢。挂了。”   寻逸刚想挂断,就听见刘景韬的惊呼:“卧槽,哥们儿,‘杀人犯’又朝着食堂去了,我和文儿哥包抄他,你自己当心啊。”   紧接着是崔文的声音:“停停停,谁跟你娃一起去包抄?你娃就别多管闲事了,那个人爱去哪儿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刘景韬的声音立刻盖过了崔文:“哥们儿,‘杀人犯’跑得太快了,我怕我跟不上。”   寻逸心想,周觅的短跑成绩在他们学校的法学院都是数一数二的,对方要是真的往这边儿赶了,刘景韬根本不可能拦得住。他又想,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快离开食堂,免得被邱三桥抓到了,再批评他打架斗殴。   “老师,我有些事,先回去了。”不等邱三桥点头同意,寻逸已经端着餐盘站了起来。   邱三桥刚才隐约听到一点儿他学生的通话内容,但也没阻拦:“小寻,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希望你记住一点,能用嘴解决的事,就不要用拳头解决,我说得清楚吗?还有就是……豌豆黄很好吃。”他说完朝着自己的学生温和一笑。   邱三桥说的话,寻逸现在多多少少也能听进去一些。男生本着“君子不动口也不动手”的原则,直接将周觅无视掉。   有一次邱三桥看见了,就问寻逸,怎么又是这个男生,来找你好几次了。 第42章   周末的时候邱三桥和寻逸打车去了昌平区回龙观小区,找沉船事故的幸存者冯术。   这次碰上的司机师傅敬业得可怕,只问了目的地后就专心致志地开车,再也没理过自己的乘客。司机不说话,寻逸更不吭声,车里沉闷得不行,邱三桥寻思着要不要开口说句什么,可是想了半天也找不到话头。   邱三桥看向寻逸,发现男生把头转向了车窗,正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对方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抬头仰望。他不禁有些好奇,问了句:“小寻,为什么你总是盯着天空看?”   过了一会儿,寻逸才把头转了过来,淡淡地说:“因为,天空和大海一样无边无垠、一望无际,能够掩藏和包庇种种罪行。每当看到天和海,我都会想起爸爸。”   邱三桥哑然,心一下子拧成了个死结。他心里清楚极了,当初自己和几位老师为了活命把寻逸的父亲扔了下去,不仅仅是杀了一个人,更毁了一个家庭。现在想想,如果十五年前他或者龚鸣主动跳下去,结果会不会更好一点?因为救生艇上几个人中只有他们两个还没成家。   邱三桥深吸了一口气,又想起十五年前发生的事,那时候寻辉因为不小心掉进海里喝了好几口海水,本来就奄奄一息了,就算不把他扔下去,他能撑到救援船只赶来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反正寻辉就快要死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他想着想着,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打了个寒颤。   寻逸看出自己的老师有些反常,低声问:“老师,你怎么了。”   “没什么,胃突然不舒服,过一会就好了。”邱三桥随便找了个原因搪塞过去。   之后邱三桥一直心事重重的,也没再主动跟自己的学生说话。寻逸则是又转过头去看车外的景色。   二人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在1502号房间住着的那个老妇人,老人眯着眼睛看清他们之后,打了个招呼:“老师,你们又过来了?”   邱三桥点点头:“我们还有一些事要问问1503号房间的户主。”   “前几天1503新住进来一个男的,岁数跟您差不多大,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就是他。”   他们一边儿说着一边儿往小区里走,老妇人帮着打开了单元楼下面的门禁,三人坐电梯上了十五层。   邱三桥站在1503号房间的门前刚敲了几下,门就从里面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男人,五官周正,一头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在脖根儿处扎成一个”小刷子“,这个不大不小的辫子让男人看上去有几分艺术家的气息。   邱三桥看着看着,眼前忽地浮现出一个身影——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那个人影拿着画板,一副自豪的样子,对他说,桥,如果毕业后能去巴黎美院学水彩画,我也要留个小辫。你知不知道,留小辫也是有讲究的。   桥,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法国?   桥,你为什么犹豫……   桥……桥……桥……   邱三桥甩了一下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陷入回忆的时候。把回忆赶走后,他微微笑起来,迎上了屋主的目光,客气地问:“您是冯术先生吗?”   户主看着门外几个陌生人,语气有些游疑:“是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不等邱三桥他们介绍自己,老妇人先开口说话了:“我是隔壁1502的,你邻居。”然后她就把上个星期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当然,其中有添油加醋的成分。此外,她还特别强调了是他身旁这个法律大学的教授和另一个公安大学的教授把不法分子给抓住的。   冯术听了后连连慨叹:“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谢谢各位了,我真怕他们把我家给砸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朋友会让造假币的住进我的房子里。”   “我们这次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方便?”邱三桥看出冯术是个好说话的人,于是直接开门见山地把来意说了出来。   “我现在没事,您们二位请进。”冯术把门外两个男人请了进来,搬了两把像样的椅子过来,歉意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家里刚装修完我就去外地出差办画展了,家具什么的都没来得及弄,我这几天回来才开始忙这事。您们凑合着坐。” 第43章   三人坐定后,冯术看了邱三桥一眼,又说:“您要问我什么?我真的不认识那两个造假币的。”   “您多心了,不是这件事。小寻,还是你来问吧。”   寻逸推了推眼镜:“冯先生,十五年前‘波越丸’号沉没的时候,您是不是就在船上?”   寻逸说完,冯术明显愣了愣,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对方没正面回答,但寻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继续说:“冯先生,我一位重要的亲人死于这场沉船事故,我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您能够回忆一下当时的经过。”   冯术怔了怔,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被寻逸的话触动。他同情地看了男生一眼,叹道:“都过了十五年了,我也不能保证把每一个细节都回忆起来。其实,如果你今天不提,我根本不愿再回忆起这段糟糕透顶的经历,回来之后我连着几个月做噩梦,总梦见自己被淹死。我恨透了海,真的恨透了。”   冯术顿了顿,把双手交叉在一起,有些疲惫地说:“都因为那场暴风雨,我们坐的游轮触礁了。我当时正在船舱里看书,看得有些倦了,就想提前睡觉。谁知我刚放下书,船就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我想通过圆窗看看海上发生了什么事,但窗户上都是水,根本看不清外面,只能分辨出几道刺目的白光——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闪电。紧接着广播就响起来了,说出事故了,游轮马上就沉,让大家向甲板集中,我赶紧顺着梯子往上爬。”   “您怎么知道是触礁。”寻逸敏锐地问。   冯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听船员说的,当时我和另外几个人在船员的引导下上了救生艇。后来有一个人突然喊了一声:快划!我们几个都被她吓着了,开始拼命地划起来。当时风浪很大,好几次救生艇都快要翻了,那真是太可怕了。最后我们几个在海里漂了六天才得救。”   “冯先生,这次沉船事故之所以有那么多遇难者,是因为船沉没时引起的巨大漩涡么。”寻逸又问。   冯术茫然地看了寻逸一眼:“这我倒没太注意,我一直划船来着就没往后面看,等我们划了一阵子以后,再回头看,游轮已经没影了,估计是完全沉没了。你的意思是说好多人都被卷进漩涡里了?”   “我听别人说的。”寻逸接着问,“您还记得救生艇上都有什么人么。”   “那种救生艇最多能坐六个人,这个我记得很清楚。除我以外,还有……”冯术思索了一会儿,“好像还有三个男的和两个女的。”   “他们您都认识么。”   “不认识,估计都是去国外旅游的人吧。我印象中有一对夫妇,丈夫一直把妻子搂在怀里。还有一个又黑又瘦的姑娘,虽然瘦小,但划起船来可有劲了。”   听到“夫妇”二字后,寻逸明显一怔,追问道:“请问对于这对夫妇,您还有什么印象么。”   冯术想了一会儿,看着邱三桥说:“这对夫妇中那个男的,我感觉他说话的语气语调有点像教授您,但我也不太确定,都十五年了,记不太清了。” 第44章   寻逸和邱三桥对视了一眼,后者逃似的转移了视线。   有那么一瞬,寻逸对邱三桥起了疑心,但下一秒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登船名单里没有邱三桥的名字,二来他老师的长相十分有特点,如果男人当年真的在救生艇上的话,冯术不该只对对方的口音印象深刻。   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寻逸又问了冯术一句:“您还记得那个男人大概有多大年纪,什么长相么。”   “三十五六岁吧,长相我有些记不清了,应该就是普通人的样子,没什么特别之处。”   冯术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寻逸心中的疑虑彻彻底底地烟消云散。因为他之前查过他老师的个人信息,他很清楚,如果男人十五年前出现在那艘沉没的游轮上的话应该只有二十三四岁,不可能是冯术刚才描述的三十多岁。   寻逸想到这儿,眉头一舒,继续问:“冯先生,您对这对夫妇中的妻子还有印象么。”   冯术想了半天,最终摇头:“没什么印象,而且她没说过几句话,最多跟他丈夫说上一些。”   寻逸想起操恪之前说的,问了句:“您的意思是跟您在一起的那两个女人没有交谈过。”   冯术想了想,说:“应该没有。那个黑瘦的姑娘我还有点印象,她看着像是少数民族,长得跟咱们汉人不太一样。”   “那另外两个男人您有印象吗?”邱三桥插了一句。   “外貌和年纪都记不太清了,只有一个印象,他们都挺高大的。”   “您们六个都平安无事么。”寻逸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冯术点点头:“是啊,不过被路过的货船发现的时候,我们几个的状况都不太好,大家都很虚弱。”   后来邱三桥和寻逸又跟冯术客套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在电梯里,邱三桥问寻逸:“小寻,你相信冯术说的话吗?”   寻逸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抿了抿唇:“刚才他那番话里并没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从他讲话时的神情和动作来看,都不像是在说谎。当然,如果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那就另当别论了。现在调查的人数太少,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邱三桥把话接了下去:“你说得对。不过如果冯术说的是真的,他和操恪应该不在同一条救生艇上。因为操恪说跟他在一起的两个女人一直在用沪海话交流,而冯术却说那两个女人根本不认识。”邱三桥心想,如果龚鸣他们知道自己竟然帮着寻逸一起分析案情,一定又要挖苦他几句。   寻逸哪知道自己老师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能顺着分析:“是,而且在他们的描述中,船上所有人都活下来了,而且那对夫妇中的丈夫可能是齐山人。这样说来,我爸爸妈妈应该在其他的救生艇上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发展到这里有些古怪,可究竟古怪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好。   “小寻,下次调查另一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带个本子记录一下,我知道你记忆力好,但你能保证把所有的信息都记住吗,万一忽略了关键信息,怎么办?”邱三桥微微一笑,提议。   此时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层。   寻逸走上前去推开单元楼的门,回过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邱三桥一侧头便捕捉到寻逸眼底稍纵即逝的暖意,同时也听到了那孩子的一句“谢谢”,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半点欣喜。   邱三桥和寻逸打了一辆出租车回法大。快到京大医学部的时候,寻逸转过头看了自己老师一眼,低声说:“老师,我一会要去医院看看妈妈。”   邱三桥听见男生那番话的时候,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因为他没料到寻逸会顺路去医院。按道理来说,他作为刘芳华的同事,应该跟着去探望一下,但万一女人见了他以后做出什么反常的举动,寻逸肯定会怀疑到他头上——这跟主动往枪口上撞没有任何区别。 第45章   邱三桥飞快地思索了一下,但一时找不到既不让寻逸那孩子对自己产生怀疑又可以顺利脱身的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跟司机说:“师傅,一会在学知桥下掉个头,去京大三院。”   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刘芳华住在京大六院并非京大三院,相比于作为精神卫生方面专科医院的六院,紧邻着它的三院是一家综合性医院。他之所以跟司机说去三院,完全是因为不想伤寻逸那孩子的自尊,即便是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   邱三桥正准备掏出手机给王来生发条短消息,让对方装成有急事的样子给他来通电话,可还没等他编辑完短信,寻逸那孩子竟然主动帮他解了围。   寻逸的目光在邱三桥的衬衫上扫了扫,然后用一种坚决的语气说:“我自己去。一会停在航天大学公交站台那边就行,我从天桥上过到对面。”   邱三桥搞不懂男生在想些什么,只好点点头,象征性地问了句:“你母亲她……最近情况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最近三个月,妈妈的情绪一直很稳定。”   “那就好,照顾好你母亲。我改日再和你一起去看她。”   寻逸在中途下去以后,出租车又开了两分钟便到了法大门口。刚下车,邱三桥就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去远远地看见谢振云从学校边上的公交站朝着他的方向一路疾行,呼哧带喘的。   “谢老师,你怎么了?”邱三桥问。   “前面出事了。”谢振云朝北边看了一眼,“我刚才去科技大学做讲座,坐公交回来经过航天大学那站的时候,车上两个人发生了口角,其中的个人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把刀来,另一个人害怕了赶紧下了车,持刀的人跟了下去,照着对方的后背就是两刀。”   邱三桥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   谢振云继续说道:“司机好像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关上车门把车开走了。我透过车窗看见那个持刀人在站台上逮着人就砍,估计已经失去理智了。”   “要是无差别杀人的话,就更危险了。”邱三桥能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是,我已经报警了……”   谢振云还想再解释些什么,不过邱三桥已经没心思去听了,他立刻掏出手机给寻逸拨了通电话,可男生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邱三桥越想越觉得不妙,赶紧小跑几步把自己刚才坐的那辆出租车拦下来:“师傅别走,去航天大学公交站。”   “邱老师,你……”谢振云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实在不明白对方在搞什么名堂。   出租车上,司机拨下了计价器,问道:“您是要去刚才那孩子下车的地方吗?”   “是,您不用绕到航天大学,停在医学部门口就行,我从天桥上走过去。事情比较紧急,麻烦您开快一些,谢谢。”   此时邱三桥心如乱麻,他仔细想了想,如果按时间来推的话,寻逸那孩子正好跟杀人犯撞个正着,这样岂不是……他不敢往下去想。   好在法大到京大医学部之间的这段不是主路就是立交桥,没有红绿灯,司机师傅又加足了油门儿,一分钟就开到了目的地。这一路上邱三桥一直提心吊胆的,不断地祷告着,自己的学生千万千万别再出什么事。 第46章   邱三桥下了出租车后,几步跑上了天桥。他刚从天桥上下来就看见两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开过来,最后停在了桥底下。   男人心里一沉,心想,果然出事了,一转头,就看见紧挨着车站的马路上倒着三个人,都一动不动的。其中两个浑身是血,剩下的一个衬衫上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血迹都没有,甚至连那副“格外脆弱”的金丝边儿眼镜都完好无损地架在那人的鼻梁上。   看到寻逸的那一瞬,邱三桥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到了那孩子的身边儿。他一边儿摇着自己的学生的肩膀,一边儿为男生检查伤势,却发现对方身上一个伤口也没有,除了脸色白了一点儿外,就好像睡过去似的。   邱三桥没空纳闷,立刻把寻逸揽在自己怀里,焦急地唤了几声:“小寻?小寻,你醒醒!小寻!”   这时候几名医护人员提着急救箱朝着这边儿走过来,邱三桥赶紧叫住一个医生:“大夫,能帮我看看我学生是怎么了吗?”   医生一眼就认出了躺在邱三桥怀里的男生,有些惊讶:“这不是那个谁的学生吗……”说完,他又蹲下来检查了一番,对邱三桥说:“您别急,他就是晕血,没别的事。您有温水或者糖水没有?没有的话,等上一会,他自己也能恢复回来。”   “大夫,他是医学生,也晕血?”邱三桥被对方说懵了。   谁知那个医生听了以后脸色变了变,闭紧了嘴巴没再说什么,起身走向两个正在给伤者做心肺复苏的同事。   过了一会儿,警察也赶过来了,他低声跟邱三桥交谈了一会儿,了解了寻逸大致的情况以后又去找旁边儿的医生问话。蹲在地上的两个医务人员停止了手头的动作,朝警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警察的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拍了一些现场的照片,然后接过医务人员拿出的裹尸袋,将地上躺着的人装在袋子里带走了。   寻逸过了一会儿才醒过来,他茫然地看了邱三桥一眼,显然是搞不明白自己的老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记得刚才自己穿过辅路走到站台上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举着刀追着另一个男人,这两个人搏斗了一会儿,然后他就晕过去了。昏倒前他眼前最后一个画面是刀从身体中抽出时带出来的一串血珠。   “小寻,你醒了?还好吗?”邱三桥见寻逸醒了,把男生又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   寻逸一声不吭地盯着邱三桥看了许久。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近到连对方眼睛上的睫毛都能一根一根地看得无比清晰。   寻逸甚至能嗅到自己老师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薰衣草香。不,不只是香,还有一丝丝甜意,飘入鼻腔后立即溶进血液,渗入四肢百骸。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渐渐漫上了他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回抱自己的老师,紧紧地,毫不避讳地。   下一秒,寻逸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不可能。   他不可能对眼前的男人有半点儿别的想法。   刚才一定是错觉,一定是。   或许他只是太依恋本科的那位老师了,把现在的导师当成了对方。他只是弄错了,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   寻逸不断地否认着。   “小寻,站得起来吗?”邱三桥问。   寻逸强压下心中的躁动,点点头,避开了自己老师的目光。   “好,我们打车回去吧。你回宿舍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过来看你母亲。”邱三桥总算松了口气,扶着自己的学生一点一点儿站起来。   “是不是有人受伤了。”寻逸站起来的时候,闻到周围弥漫的血腥味,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这让他不禁凝了凝眉。   “是,我们赶紧回去吧。”邱三桥说完,抬手想叫辆出租。   寻逸摇头:“邱老师,你回去吧,我想去医院看看妈妈。”   邱三桥皱着眉头反对:“现在凶手还没抓到,航天大学和医学部这边太危险。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寻逸抿了抿唇,一声不吭,拔腿就往天桥上走。   邱三桥上前去拉学生,结果被对方甩开了。男人叹了口气,跟着上了天桥,他暗暗心想,像寻逸这么倔的孩子,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拿对方怎么办。   邱三桥几步追上了自己的学生,边走边问:“小寻,刚才大夫告诉我,你晕血,是真的吗?”   寻逸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邱三桥见二人间的气氛冷到不行,故意调侃了一句:“我第一次碰见晕血的医学生。”   寻逸怔了怔,咬了一下嘴唇,立刻转了话题:“邱老师,你为什么会回来找我。”   “谢老师跟我说这边出事了,我担心你。”邱三桥侧过头来,朝着自己的学生微微笑起来。   寻逸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了男人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启了启唇,不冷不热地道了声谢。 第47章   二人来到京大六院后,寻逸领着邱三桥穿过门诊楼来到病房楼的四层,由于那里专门收治精神障碍女性患者,所以又被称为精神科女病区。   邱三桥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医院的陈设,发现和普通医院的并没有太大差别。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他觉得这里的环境更清幽一些。   后来,邱三桥他们两个在走廊里迎面碰见了几个年轻的护士,这些小护士都毫无例外地穿着淡蓝色的护士服,她们中的一个正搀着病人往探视室外面走。   走到探视室门外的时候,寻逸突然停住了脚步,侧过头对自己的老师淡淡地说:“邱老师,你坐外面的椅子上等一下,我和妈妈说几句话。”   邱三桥明白寻逸话里的意思,虽然他是男生的导师、刘芳华的同事,但于他们母子而言,他仍是个外人。再说他正好在为如何面对刘芳华而发愁,寻逸这么做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于是他只是朝着自己的学生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寻逸走进探视室后,邱三桥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来也不知道好奇心作祟还是别的什么,他忍不住侧头往门里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刘芳华那张苍老的脸,女人显然比十五年苍老了许多,头发白得也比同龄人要早要快,脸色也不怎么好,有些发灰发暗,一副病态的模样,看得邱三桥心里一阵苦涩。   此时此刻,这位精神病人正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根黑色的记号笔往白纸上涂色——毫无章法、漫无目的地乱涂,就像小孩子在瞎画。   让邱三桥不解的是,刘芳华不像刚才那个病人一样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而是套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和一条米色的长裤。站在她旁边儿的护士也披了一件白大褂在外面。那护士左手端着一个白色的搪瓷杯,右手拿着几片氯氮平和利培酮,告诉病人该吃药了。   刘芳华似乎很喜欢那个杯子,立刻欢喜地接了过去,乖乖地顺带着把药也给吞下去,喝了一小口水,然后又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最终整张纸被她用黑色填满。   见到寻逸过来了,她立刻把那张纸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抛入空中,呆呆地笑了笑。她搂着自己的儿子,把食指放在唇边:“嘘,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这样的话寻逸听了不止一回了,他问着和之前一样的话:“妈妈,谁要来了。”   刘芳华就像没听见自己儿子说的似的,继续道:“嘘,我们躲起来。”   “妈妈,是谁要来了。”   刘芳华“噌”地一下把窗帘扯了下来,盖在自己和儿子的身上,这才松了口气,笑起来:“好了,我们躲起来了。”   “妈妈,没有人要害我们。”寻逸一点一点儿掰开刘芳华攥着窗帘的手指,将罩在二人身上的被单拿了下去。他把这个瘦弱的女人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等到刘芳华完全平静下来以后,寻逸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将挂在钥匙扣上的指甲刀拿下来,又拉过女人的手。医院有规定,为了防止病人自残,要定时剪指甲,而指甲刀是利器,自然不能留到病人的手里,所以做这项工作的一般都是护士。但寻逸是个例外,他执意自己帮母亲剪指甲,而且一做就是十四年。   这个时候,刘芳华打了一个激灵,仿佛突然清醒过来一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女人的目光有些迷离,就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似的。紧接着,她嘴里念叨一句“你、你不是我老公,你不是……”,说完便怯怯地将手从男生手里抽了出去。   寻逸把母亲的手又拉了过来,握在自己的掌心,柔声安抚道:“妈妈,别怕,一会就好了。”   站在门外的邱三桥看到此情此景突然有些不忍,刚想别过头去,就感觉到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从他的头顶劈下来。他寻着那道视线微微低下头,不偏不倚地对上刘芳华的眼睛——女人瞳孔中写着的除了惊惧还是惊惧。 第48章   邱三桥僵在原地,只觉得一盆冷水照着自己的脑袋泼了下来,让他一下子从头冷到了脚。他的大脑也随之停止了转动,脑海中一片空白。   而刘芳华则像触电了一般浑身哆嗦了一下,几下挣脱了自己儿子的怀抱。   女人的力气大得出奇,寻逸花了些力气才把对方稳住。他顺着自己母亲的目光看去,看见在门口边站着的邱三桥时,心下一沉,瞬间明白过来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他再次把女人抱在怀里,轻声说:“妈妈,你别怕,我在,我一直在你身边。”   “你、你……”刘芳华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末了,女人惨白惨白的脸上忽地多了一抹血色,磕磕绊绊地说:“老、老公……”说完,便一把抓住了寻逸的手腕,想把男生往桌子下面拉。   寻逸坐着不动,腾出一只手抚了抚女人的背,安抚般地在对方耳边缓缓地说:“妈妈,别怕,别怕。”   刘芳华见“自己的老公”待着不动,伸出两只手去拽对方,想把对方拽离椅子。她扯着嗓子尖叫着:“老公,快跑!快跑!他们来抓我们了!他们要把我们扔下去!”   寻逸站起来,双手扣在母亲的肩膀上,低声说:“妈妈,我是寻逸,不是爸爸。”   刘芳华已经失了理智,声嘶力竭地嚷着:“老公,咱们别分开,别分开!分开都会死!!”   “妈妈,你看看我,我是寻逸!你别怕,没人要害我们。”寻逸努力安抚母亲的情绪。   谁知女人根本不听自己儿子的话,死命把对方往桌子底下拽:“老公,我们躲在这里最安全,最安全……”   寻逸皱着眉摇头,用手死死地扣住女人的肩膀:“妈妈,你冷静一些,真的没有人要害——”   “不——!!!”刘芳华红了眼,面目狰狞的看着“自己的老公”,呵斥道,“我们已经暴露了!再不躲起来,会被杀的!”   外面的护士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冲进来按下了桌子旁的按铃。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就有一名医生带着另外两个护士冲了进来,四名医护人员手脚麻利地将刘芳华绑了起来,又推了一管三唑仑下去。刘芳华撕心裂肺地嚎了一嗓子,玩儿命挣扎了一会儿逐渐安静下来,然后两眼一闭昏睡过去。   寻逸神色落寞地看着躺在医生怀里的女人,默默地走上前去帮对方整了整病服,又将对方额前一缕掺着银丝的头发别到耳后,最后朝几个医护人员点了点头。   寻逸从探视室走出来的时候,邱三桥已经平复了心绪,并且努力让自己的外面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他可以笃定刘芳华之所以会做出那种反应,一定是因为认出了自己,这一点不可能不引起寻逸对他的怀疑。那么该如何向寻逸那孩子解释,该如何解释刘芳华的情绪失控只是个巧合,或者只是因为突然发病,与站在门外的他没有任何关系。   一想到这里,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太阳穴也一跳一跳地疼。他抿了抿唇,费劲地从痛如针扎的脑袋里搜出了七八个应对的法子,却一时不能确定哪一个才是最优解。   “小寻,我……”邱三桥犹犹豫豫地开口,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但一对上寻逸那双澄澈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止住了声。   寻逸用目光指了指男人身上穿的衣服,压低了声音:“老师,我妈妈一看见蓝色就会这样……这不是你的错。”他顿了顿,又说:“或许因为蓝色是大海的颜色。”   “你刚才不让我进来是因为我穿了一件蓝色的衬衫?”邱三桥愣住了,万万想不到老天爷竟让他如此巧妙地将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给避了过去。不过,这次他却没有多少如释重负的感觉。   寻逸没有察觉到自己老师眼底闪过的一丝慌乱,只是点点头:“邱老师,我们走吧。”说罢,侧过头匆匆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下楼梯的时候,邱三桥想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句:“小寻,很抱歉。”   寻逸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肩并肩地和自己老师走在一起,和男人保持着相同的步调。 第49章   邱三桥和寻逸在医院大门口打了辆出租车。坐进车里以后,邱三桥对自己的学生说:“咱们下周末再去拜访一下住在大兴区的那个幸存者。”   寻逸点点头,脸依旧绷得紧紧的。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邱老师,谢谢你一直帮我。可如果……如果你是因为同情我的遭遇或者同情我爸爸妈妈才这么做的,我宁愿你不插手这件事。”   “小寻,我之所以想帮你,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出于对你和你父母的同情,但更重要的是我很想帮你还原十五年前沉船事故的真相。虽然我与你父亲只有几面之缘,算不上是朋友,但我非常敬佩你父亲的为人,不想让他离去得这样不明不白。”说这句话的时候,邱三桥在心里捏了把汗,毕竟对于他这种性格的人而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段谎实在不容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从没有害自己的学生的意思,这让他稍感慰藉。   “谢谢。”寻逸的目光柔总算柔和下来,不过他的视线仅仅和男人交汇了一下,就移到了窗外的几朵流云上去了。   出租车开得很快,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把邱三桥和寻逸拉到了法大校门口。二人进了校门,并肩走在宽阔的宪法大道上。   邱三桥忍不住问:“小寻,我想问一句,如果找到了凶手,你打算怎么做?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凶手并非真的想谋害你父亲,他或者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迫不得已。”   寻逸推了推眼镜,不假思索地回答:“邱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个人认为如果事情的真相真的如你所说,情理上我们或许可以对那些人的行为做出一定理解,但是在法律上,故意杀人的行为是永远不可以被宽宥的被谅解的,因为任何人都没有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就算是迫不得已,也不能以坏的手段来达成好的结果,不是么。”寻逸言辞铿锵,一点儿让步的意思都没有。   邱三桥喉咙一紧,舌尖泛上一片苦涩——因为男生刚才的一番话直接给他判了死刑,连一点儿情面都不留。但此时此刻,他实在不好表态,只能闭紧了嘴巴,保持沉默。   “我爸爸的案子在咱们国家还没有先例。我也曾矛盾过,如果那些把我爸爸扔下船的人是迫于生存的威胁,他们到底该不该负法律责任。前几天在法哲学课上,姜老师提到了英国很早以前发生的‘木犀草号’公海吃人案,她说如果不对被告人进行严惩的话,就代表法院授权所有的船长,在食物供给不足的时候吃掉他们的船员或者服务生,我十分赞同她的观点。”寻逸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但很有力,一下一下地划在邱三桥的耳膜上。   邱三桥在法大教了近十年的比较刑法学,也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外面兼职律师,什么样的案子没见过,说服一个刚入学的研究生根本不成问题。   如果说到本国刑法,邱三桥可以讲讲自己这么多年处理案子的经验,也能结合国内几大法学泰斗的观点谈谈自己的想法;如果谈到英美刑法,他完全可以站在杰里米·边沁的角度上用功利主义哲学的观点来反驳,更可以引用维尔弗雷多·帕累托的帕累托最优原则高谈阔论一番。但是就在寻逸刚刚讲那一番话的时候,他突然发觉当书中的案例活生生在自己身上上演的时候,任何辩护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站不住脚。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能说服得了寻逸。   邱三桥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得转了话题,问了句:“对了,小寻,下周二是戴老师的生日,他要请咱们院的师生吃饭,就在食堂的点餐区,往年咱院的老师都带新招的学生过去,你有空过来吗?”   寻逸本能地想去拒绝,但转念一想如果到时候别的老师带着学生来了,而自己老师是一个人去的话,面子上估计会挂不住,于是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寻逸少见地主动开口说了句:“老师,今天我有些累了,就不去学院了。”   “嗯,注意身体。”邱三桥竟莫名地感到轻松。   寻逸透过金丝边儿眼镜打量着自己的老师,有些突兀地评价了一句:“其实,蓝色很适合你。”其实这番话他刚才不过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打算告诉男人,但一没留神,这些字就从舌尖滑出来了。 第50章   邱三桥怔了怔,一时间没能理解寻逸话里的潜台词,因为这种话实在不像从那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当他努力地去思考如何回答比较妥当,不会引起误会的时候,男生已经转身离开了。   寻逸刚离开,邱三桥的手机就响了,他一边儿往学院走,一边儿按下“接听”键,温柔地唤了声:“妈。”   电话那头儿的老人一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立刻笑了,问道:“小桥,最近工作忙不忙?”   “不忙。妈,你身体怎么样?眼睛怎么样?”   “身体还是老样子,都已经是老胳膊老腿了,就不指望能好了,别再严重就行。眼睛……也就之前那个样子,不好不坏。”老人故作轻松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   “妈,我还是把你接过来住吧,房子已经买好了,在市中心,周围都是老建筑,胡同什么的,你应该住得惯。你过来以后我能多照顾照顾你,多陪陪你。”其实邱三桥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提议了。   老人在电话里用和以往相同的理由推托:“我在青岛都住了四十多年了,不想再挪地方了,麻烦。房子就留给我的小孙子小孙女,市中心是不是离着好学校近,我听说燕京有个四中,还有个人文大学附属中学。”   “那我带完这几届学生,就辞职回去照顾你。”   “你就在燕京好好发展,不用管我,你工作顺利,妈也跟着开心。”老人顿了顿,又道,“对了,妈跟你打听个事,最近有没有遇到中意的姑娘啊?”   邱三桥料定母亲一准会提到这件事,暗暗叹了口气,思忖着如何应付过去。他这几年被母亲催婚催得简直头大,甚至打算过年回家的时候花钱雇个女朋友,蒙混过去。不过这只是想想罢了,毕竟他知道自己骗得过一时骗不过一世,迟早得露馅儿。   “妈问你话呢,你有在听吗?每次一提到这个,你就不吭声了。”电话里的老人一副埋怨的口气。   邱三桥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妈,还没找到。”   电话那头儿的人一听就急了,开始数落起自己的儿子:“你看看你,还不着急,你二表弟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你可倒好,就一直给我这儿拖拖拖,从大学毕业到现在还没听你提起过哪个姑娘的名字。”   邱三桥刚想开口,那边儿的人又说:“你也别要求太高了,看得顺眼就得了,关键是性格好,懂事。前几天你姨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小你五岁,人挺好,长得也漂亮,个子也不矮,本科跟你一个学校的,准备明年回燕京发展。怎么样,今年春节回来见见?条件这么好的姑娘可不多了,你还不抓点紧?”   “妈,这种事你以后就不用为我操心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好。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如果能遇到合适的,自然是好,两个人就在一起;如果——”邱三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硬生生地给打断了。   邱母哑着嗓子教训道:“如果遇不到,你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单着?你是要把妈给活活气死吗?你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了,明明上大学之前都特别知道体谅人的。”   邱三桥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启了启唇,喉结上下伏动了一下,那些埋在心底的话堵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痛苦至极。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做不到跟母亲坦白性取向,他真的是怕,怕母亲的不理解,怕母亲的冷言冷语。   “小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到底在犹豫和顾虑些什么,有什么不能和妈说说,难道对于你来说,妈是外人吗?妈白生你养你教育你了?”邱母的抱怨声像寒风一样从手机听筒里刮出来,带着倒刺,一下一下地刺激着邱三桥的神经。   邱三桥咬了咬嘴唇,搪塞了句:“妈,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再等等,说不定哪天真的遇见中意的了。我现在手头的工作有些忙,明天再给你打过去。你多注意身体。” 第51章   邱三桥说完以后,电话那头儿的老人又嘱咐了半天才撂了电话。他叹了口气,走进学院的大门。   上到二楼的时候,邱三桥特地朝戴长剑办公室的顶窗望了一眼,发现里面竟然还亮着灯,于是敲了敲门。得到准许后,他推开门,对正在办公桌上看文件的戴长剑说道:“戴老,您还在忙呢?”   戴长剑放下手中的报纸,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下巴,微愠:“小邱,我最厌烦的就是别人‘戴老戴老’地叫我,他们这么叫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跟着一起?”   “老师,这么叫您不更显得尊重吗?既然您不喜欢听,那我还像以前那样叫您老师。”邱三桥温和一笑,却不知自己的一番话勾起了老恩师不好的回忆。   戴长剑沉着脸,自言自语般地说:“小邱,我最近总是想起之前的那些事,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还是太年轻了,不会识人,以为你们两个人都会站在我这一边。”   邱三桥当然知道自己的老恩师接下去想要说什么,还不是那段“不光彩”的往事么,就算他一个做学生的,想想都觉得心里硌得慌,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当年戴长剑还在京大法学院教书的时候,无论学术水平还是教学水平都是数一数二的。学院院长和其他领导一致决定把他的名字上报到学校,再由学校上报到教育部,聘他为二级教授。可这时候好巧不巧,有一位从纽约大学留学归来的法学博士也来竞争这个头衔,后来不知道是是院里的人从中作梗,还是外边儿别的什么人暗箱操作,戴长剑被爆出窃取他人研究成果,而且“证据确凿”。这件事不仅法学院尽人皆知,更惊动了学校的领导。   戴长剑身子正不怕影子邪,照样上课开会。后来他仔细斟酌了几天,觉得自己就算被保下来了,留在学校里和那个博士共事,心里也不会舒坦。所以没等学院的通知下来,他便交了辞呈,改投法大。法大爱惜人才,给了戴长剑两套新房,都坐落在燕京四环以里,百平开外。   戴长剑离开的同时带走了几个学生,邱三桥就是其中之一,剩下那些“背叛师门”的弟子都留在了京大。   邱三桥由衷地说:“其实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佩服您的,这也是我跟着您过来的原因。”   “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戴长剑有些心烦意乱,立刻转了话题,“我儿子儿媳带着孩子到香山公园爬山去了,我没跟着。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还不如在办公室待得舒服。小邱,你今天在忙什么?”   邱三桥摇摇头:“我陪寻逸去调查几个住在燕京的幸存者,又去六院看看刘老师,刚回来。”   “你去六院做什么,万一刘芳华认出你来怎么办?”戴长剑的脸色一暗,他实在搞不懂自己的学生在搞什么名堂。   “您放心,刘老师还是以前那个样子,谁都不认得。”   戴长剑用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那你说说,寻逸是怎么知道他父亲是被人谋杀的?”   邱三桥赶紧解释说:“这确实是刘老师告诉他的,但她并没有指出是我们做的,可能她只记得起事,但记不起人。”   “小邱,刚才龚鸣过来了一趟,跟我说寻逸这边咱们可以放着不管,但刘芳华那边咱们还是得想想办法,不能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一旦她有一天回想起咱们,事情就会变得非常难办。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谨慎一些,毕竟十五年都过来了。”戴长剑看了自己学生一眼,问道,“对了,寻逸现在调查了多少人?”   邱三桥抿了抿唇:“两个。我看了乘船登记表,幸存者各地都有,还有几个在藏西和西北地区,这些地方都不那么安全,如果寻逸那孩子非要去那些地方的话,我更得跟着。”   “小邱,我看你快把寻逸当自己的儿子了。也是,你一头扎进办公室,也顾不上谈对象,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成家的事了。” 第52章   邱三桥没有正面回答自己老恩师的话,只是敷衍地笑笑。他心想,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长辈们一个一个的对他的婚姻大事都那么上心。   戴长剑不可能像邱三桥他母亲那样逼他,所以只是点了一句就又把话题拽了回来:“小邱,你说如果寻逸把幸存者全部调查完,发现一无所获,下一步会怎么做,会不会继续调查,然后把‘那几个人’一起揪出来?以防万一,我们有必要打听一下‘那几个人’的消息。”   邱三桥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以‘那几个人’的身份,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们找到,说不定已经逃到国外去——”   “他们逃到国外到没什么,怕就怕在他们现在还留在国内。”   “如果留在国内的话……我这边倒是认识几个人,应该能帮得上我们,但是找人这种事交给外人去做风险实在太大。”   “没错,这件事绝不能交给外人,我信不过,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办,你盯着寻逸就好。”   “好。”邱三桥点头,试探着问了句,“下周聚餐的时候我把寻逸那孩子带过来,您不介意吧?”   戴长剑摸着下巴,冷哼一声:“估计有意见的是龚鸣,不是我。”见自己的学生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老人继续板着脸说:“刚才林同榷、普格他们几个给我打电话,说周二要来,我一个也没答应。”   邱三桥很清楚自己老恩师的脾气和喜好,知道对方此时此刻最想听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自己那些师兄师姐们辩了一句:“师兄师姐们当年那么做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   这句没劝到点子上的话立刻被戴长剑给打断了。   “在我心里他们和叛徒没什么两样。”说到这里的时候,戴长剑的情绪有些激动,他一皱眉,眼皮上的痦子又窝进皱纹里了。   周二生日聚会上,林同榷、普格他们又给戴长剑来了好几个电话,都被他一一骂回去了,话里话外离不开“叛徒”两个字。   聚会当天来了不少老师和学生,邱三桥他们二十几个老师坐了三桌,寻逸、刘景韬他们二十几个学生拼了两桌。菜是提前点好的,所有人坐定以后,没过多久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桌了,鸡鸭鱼肉,不一而足。   寻逸吃东西很是讲究,各种不吃——油腻的不吃,咸的不吃,辣的不吃,动物内脏不吃,贝类不吃,但这些对于坐在他身边的刘景韬来说,通通是好东西。于是刘景韬三下五除二都帮自己的哥们儿给解决了,一个渣都不剩,就差舔盘子了。   望着大快朵颐的刘景韬,寻逸启了启唇:“你……”   刘景韬立刻放下手里的猪蹄,看向自己的舍友:“哥们儿,啥事?”见男生的嘴角粘了一点点儿蓝莓酱,他赶紧从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巾出来,往对方脸上招呼。   寻逸反射性地向后一躲。   “你嘴角有东西。”刘景韬笑笑,“我想帮你擦一下,你躲得也太快了,这么怕我吗?”   寻逸接过纸巾,淡淡地道了声谢。现在他更加笃定,刘景韬真的只是对他比较热情,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之前是他多心了。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又聊了会儿天,但碍于老师们就在旁边儿,他们也不敢放开了大聊特聊,像以往那样讲些荤段子,所以只能干巴巴地聊些学习和生活上的事,到最后就没人说话了。   崔文见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冷,从椅子上站起来,提议说:“干脆咱玩狼人杀吧,好不容易凑齐这么多人。这游戏这么有名,没人不会吧?”   “有人带牌吗?”一个“老司机”问。   崔文麻利地从兜里摸出牌,甩到桌子上,有些洋洋得意:“我带着呢!”其实他这个自封的狼人杀终极玩家,次次聚会都会揣一副牌在身上,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崔文大一的时候才接触到狼人杀这个游戏,当时大家都在玩Switch,他一问价钱就被吓住了,一个游戏机的钱快赶上他父母半年的收入了,更别说还要花几百块钱单买游戏卡。于是“一穷二白”的他只好报名了棋牌社,他心想桌游都是纸做的,花不了几个钱,而且一般都是几个人一起买一套游戏,这样均摊下来就更划算了。   崔文刚进棋牌社的时候,社长甩给他一副牌,让他随便抽一张,他闭着眼睛抽到了一张狼人牌。社长解释说,狼人杀这个游戏分为两大阵营,一方是狼人,就是你刚才抽到的这个。另一方是神或者平民,神和平民都是好人。狼人一方需要伪装成好人,在骗取好人信任的同时,将之悉数杀尽;而好人一方需要凭借自己的智慧将藏匿在暗处的狼人一一揪出来,交与法官枪决;一旦一方势力将另一方势力杀绝,游戏也就结束了。   后来崔文玩着玩着就上瘾了,到不是因为喜欢那种与恶势力或者正义的力量斗智斗勇的感觉,只是为了发泄一下负面情绪,在游戏里整整人。   “有人当法官吗?帮着主持一下。”有个女生提了一句。   跟崔文、寻逸他们一个宿舍的许斌自告奋勇:“我当法官吧。”   “要得要得,斌子法官,斌子法官。”崔文很是满意。   崔文他们一桌一共十三个人,除去法官后,还剩十二个,正好四只狼,四个平民,四个神——预言家、女巫、守卫和丘比特。   崔文又说,下一盘他们可以把老师们也叫上,试试吹笛者、盗贼、野孩子几个身份。当然,他的提议得到了所以同学们的一致反对,理由是他们表示不想跟谢真阴一起玩狼人杀,因为一定会被阴得很惨很惨。   其实狼人杀和杀人游戏不太一样,但是因为标题需要4个字,所以就用杀人游戏稍微代替一下~ 第53章   一切准备就绪后,大家依次抽牌,许斌宣布:“天黑请闭眼,丘比特请睁眼……”   到狼人睁眼的时候,寻逸、崔文、刘景韬和他们隔壁宿舍的刘瑞铎齐刷刷地睁开了眼睛。一看刘景韬也在其中,崔文美好的心情顿时毁了一大半儿,因为之前二人交流过这游戏,刘景韬表示他只玩儿过一两次,是新手中的新手。崔文心想,还是自己来撑大局吧,于是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他跳预言家抢警徽,剩下的狼队友配合他,但不要抱团儿。   不过让崔文始料未及的是,发言的时候还没等他跳预言家,真正的预言家就自曝身份了。   崔文灵机一动,干脆对跳预言家:“众位,你们听我一句,于曦一定是狼,因为我才是真正的预言家。我看着于曦的意思是要抢警徽,那我这个真的预言家就不得不站出来了,不然他一个人的手里有两票,咱们好人都得玩完,而且他刚才那架势明显是要刀神。   “不瞒大伙了,上一晚我验了寻姨的身份,他是好人,今晚我打算再验一下刚才一直替于曦说话的刘瑞铎。一会儿请大家跟我一起票死于曦,我知道狼人今晚肯定要杀我,请守卫守我。还有,在这里我要提醒女巫一句,你的选择事关全局,慎重使用你手中的毒药和解药。”   之后几位发言的同学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轮到刘景韬的时候,他故意避开自己狼队友的视线,把目光投向一个“平民”,装作一副自爆马甲的样子:“其实第一个预言家跳出来的时候,我打算装平民。后来文儿哥也跳了预言家,场上就有两个预言家了,肯定有个是假的,也说不定是两只狼对跳。就目前这个形势,好人们一旦选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作为好人中的一员,我还是挑明身份比较好。其实,我是吹笛者……”然后刘景韬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因为他发现在座的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他抓抓头,还是搞不懂同学们都是什么意思。   崔文简直无奈:“韬子,你娃瓜不瓜,咱们里头根本没吹笛者,你娃还跳吹笛者……玩狼人杀这么些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狼人悍跳吹笛者的,你到底会不会玩啊?”   “不可能,文儿哥,我记得你没把吹笛者的牌放外头啊。”刘景韬争辩。   “早就放外边了好嘛,你娃真是……”   “我就觉得文儿哥是狼,这预言家跳得太臭,想必寻逸和刘瑞铎也都是狼吧。”一个同学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文脸一红,摆了摆手:“得了得了,重来重来。”   “我退出。”寻逸突然说了句,而且说完就起身想走。   “哥们儿,为啥啊?”刘景韬立刻拉住他,“这次是我的失误,你……”   寻逸挣开了对方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不是因为你,只是我不喜欢这个游戏。”   “那、那我也退出。”刘景韬想跟上去。   崔文把刘景韬按在椅子上:“得了吧,你娃再退出,这游戏还怎么玩!”   寻逸几步走到食堂大厅的石柱底下,转过头,正好看见邱三桥那桌在举杯敬酒。   戴长剑毕竟年纪大了,小抿一口做个样子就放下了酒杯,他的目光在满座的老师身上徘徊了一会儿,感慨道:“等过几年门下的几个学生都毕业了,我就彻底退下去,当个老闲人,白天在家里看看书看看报,晚上去公园遛遛鸟。”   蒋春深抢在所有人前头说:“戴老,咱刑司院没您可不行。”   “我现在讲一个小时的课都觉得胸口发闷,再过几年估计连讲台都上不了。”戴长剑的语气中透着无奈,他看着满座的年轻人,忽地觉得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也该是从法学界、从这所法律院校退场的时候了。现在的他只希望自己五年返聘期满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要发生。   一时间没人能接下戴长剑的话茬。   见气氛突然低沉了下去,龚鸣赶紧替自己周围的几位老师满上酒,笑着打破冷场:“您教什么课啊,开会的时候发一两句言就行。”   戴长剑哼了一声,摆弄着桌上的瓷筷枕:“钱江麟前几个月还问我要不要当副院长。我说,你让我这个头昏眼花的老头子搞行政?他说,管教学的,不碰行政。我说,还是算了,我还是早点退休吧,多给你们年轻人腾出点发展空间。”   龚鸣顺着说下去:“戴老,我们在座的哪个没受过您的指点。”说完,又给邻坐的谢振云、王来生、蒋春深他们递了个眼色,坐着的老师们纷纷拿着酒杯站起来:“戴老,我们几个敬您一杯。”   邱三桥知道自己的老恩师因为身体的问题不能多喝酒,立刻帮对方挡过去:“我代戴老师敬各位。”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坐在邱三桥旁边一个男老师站起来走到戴长剑身边儿:“戴老,不好意思,刚才我爱人说孩子烧得厉害,我得去趟医院。先走一步,各位老师慢慢聊慢慢喝。”   邱三桥跟那位老师道别的时候,瞧见自己的学生一个人在柱子下站着,赶紧招呼对方:“小寻,你怎么一个站在那里,快过来坐。”   寻逸看了看邱三桥,又看了看男人边儿上的空位,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坐在自己老师旁边儿。   寻逸一来,龚鸣、谢振云他们都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甚至有种冷眼打量的意味。   一时间一种诡异的气氛在饭桌间流淌。 第54章   不过蒋春深却浑然未觉,她像往常那样笑着调侃:“邱老师,我发现这学生你可是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可宝贝了。”   邱三桥似乎早有准备,抬手轻轻地在寻逸的背上拍了拍:“小寻是我的关门弟子,自然要宝贝一些。”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大家都有着同一个疑问:戴老急着退是因为年纪大了,你邱三桥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也要跟着退?   寻逸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侧过头飞快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   戴长剑也怔了一下:“小邱,你……”   邱三桥温和地笑起来:“戴老师,我母亲身体不好,我想多陪陪她,照顾照顾她,打算放下这边的工作回老家。”   戴长剑把手中的瓷筷枕“啪嗒”一声扔桌上,皱着眉头不说话。   “戴老师,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您就别再为难我了。”邱三桥再次笑起来。   最后戴长剑还是妥协了,因为他觉得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就算吵也得回去关起门来吵,毕竟是自家的学生、自家的人。戴长剑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算了,随你去吧。小邱,我记得你是青岛人,山大在济南,离你那里不算远,法学院也不错,我跟曾院长有些交情,到时候给你写介绍信,他看了以后不会不给我面子。”   “老师,不麻烦您了。老师当够了,想找个离家近的律所待一段时间。”   “邱老师,你没有必要辞职,把母亲接过来住也可以。”谢振云说。   蒋春深笑了:“谢老师,这你就不懂了吧,青岛美女多啊,而且都是高个大美女。咱们邱老师不是还没……”   另外一个女老师故意“哦”了一声。   “蒋老师又拿我开玩笑。”邱三桥自己也笑了。   蒋春深接着说:“邱老师,你刚才是不是也在跟戴老开玩笑?我可看出来了。戴老——”   龚鸣在底下琢磨半天,突然明白过来什么,立刻打断蒋春深的话:“邱老师这事我们日后再好好‘审’,今天是戴老的生日,咱们先喝酒,先喝酒。来,戴老,我再敬您一杯!”   邱三桥又替自己的老恩师把酒挡了下来。   后来其他桌的老师和学生隔三差五就跑到邱三桥这桌来敬酒。因为邱三桥的同门师兄对酒精过敏,一点儿酒都不能沾,所以此时此刻本来没什么酒量的邱三桥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邱三桥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喝。一杯两杯还好,十几杯下去之后他已经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甚至觉得一睁眼脚下的地面都在转,即便如此他还是努力为自己的老恩师继续挡酒。   醉酒后的邱三桥风度不减,除了脸红了一点儿,眼神稍微迷离了一点儿,其他的跟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外人看不出来,于是继续给他灌。   后来连寻逸都看不下去了,帮着邱三桥挡了几杯酒。几杯白酒灌下去,寻逸的胃里火辣辣的,有一种针扎似的疼,他强忍着胃痛,在自己老师准备倒酒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别喝了。”   邱三桥本就迷迷瞪瞪、晕晕乎乎的,被自己学生这么一拽,整个人失去重心歪倒在对方身上,上下眼皮就像是黏上了一般,再也睁不开。   寻逸看着靠在自己肩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心想,幸好自己的老师不耍酒疯,不然他只能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儿把人弄晕以后再带走。   “戴老师,我先扶邱老师回去了。”寻逸跟戴长剑简单请示了一下,就架着邱三桥向外走。   寻逸也不知道自己老师住哪里,只好带着人往刑事与司法学院的方向走。   二人从餐厅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校园里静悄悄的,宪法大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期间邱三桥醒过一次,不过神智还没完全恢复。他抬眼看看天上的小月牙,又看看身侧穿着白色衬衫的青年,以为自己再度陷入了和之前相同的梦境,寻逸那孩子又要杀他为父报仇,索性闭着眼睛问:“咱们漂了多久了?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第55章   由于酒精不断地在脑袋里作祟,还没等到寻逸开口说上一句话,邱三桥已经再度昏睡过去。月光洒在他脸上,柔化了他的面目轮廓,却掩不去时光留下的种种印记——岁月浓了他的眉,深邃了他的眼神,更将他周正的五官雕刻出一种成熟的味道。这些,寻逸全都看在眼里,他觉得之前崔文对邱三桥的评价一点也不错,这个男人的确算得上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单从长相就可以这么说。   想到这里,寻逸情不自禁地侧过头更加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老师,又抬起手将男人额前一缕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有那么一刻,他们二人间的距离近极了,近到鼻间几乎要碰在一起。果不其然,寻逸这次又嗅到了自己老师身上飘散的薰衣草的香,那香气还混合着酒水中麦芽的苦涩。   而睡着的邱三桥永远不会知道,此时他学生看向他的目光特别特别的温柔,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其实寻逸自己也没能察觉出,他刚刚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温情的一面。   来到办公室后,寻逸摸到壁灯的开关,把天花板上的两个盏小灯打了开来。他借着橙黄色的灯光,让自己的老师趴在了办公桌上,又给对方沏了杯热茶解酒。   邱三桥此时坐着的位置正对着一扇密封条坏了的窗户,因为无法关严的缘故,露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带着凉意的小风顺着缝隙一阵一阵地往屋里送。   寻逸怕自己的老师感冒,把自己身上的风衣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他刚想走过去关灯,就听见男人低喝:“小寻,你快逃,快逃!别管我!你快逃……”期间男人一直闭着眼睛,并未有醒过来的迹象。   寻逸走过去,坐在邱三桥对面,端详着男人由于不安而略微发白的脸。他得出的结论是对方正在经历一场噩梦。   邱三桥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他断断续续地梦呓着:“小寻,你快跑……快跑……”   寻逸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小寻……寻……”邱三桥断断续续地唤着,嘴上挂着的酒液在橙光色的灯光下亮晶晶的,让人难免心生遐想。他又呻吟了几声,唇线也跟着起起伏伏,像一只蝴蝶,一下子飞进了寻逸心里,只扑扇了两下翅膀就在男生心上点上了一团火。   寻逸只觉得心中有暖流翻涌,热气沿着他的食管一路冲上大脑,在他脑袋里炸出大片大片的火花。他一时神情恍惚,心砰砰直跳,差点儿伸手去抓自己老师的手。   等寻逸恢复神智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要做什么。他吓得打了个激灵,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趴在办公桌上的男人,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惧。他甚至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心跳得比之前还要快,脚底下一点儿一点儿往后撤,随时准备从这里逃离。   寻逸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   他不断地对自己说,自己一定是醉了。   他一定是把邱三桥当成本科时期暗恋的那个老师了。   他没有喜欢上邱三桥。   没有。   绝不可能。   他已经不可能再喜欢上什么人了。   寻逸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了。之前他一直冷冰冰的,特别是在失去挚友李天歆以后,他再也没有过问过别人的事情,再也没有为一个人快乐过或者悲伤过。他根本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不愿意承认那个让他改变的人,就是不远处那个因为醉酒趴在桌子上昏睡不醒的男人。   寻逸暗暗心想,自己应该远离邱三桥才是,远离这个“罪魁祸首”才是。可下一秒他就改变了想法,因为他听见昏睡中的男人用微弱的声音叫了一声“小寻”。   小寻……寻……寻……   寻逸动了动喉结,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老师,一言不发。   然后他突然闭了闭眼。   他知道自己输了。   此时此刻被酒精包裹的邱三桥皱着眉头,急呼:“小寻,快跑……”   寻逸握紧了双拳,又松了开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自己老师对面坐了下来,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我不跑。”   许是因为自男生掌心传来的融融暖意,邱三桥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也不再说梦话。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寻逸枕着透过窗帘射进来的月光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是邱三桥先醒的,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他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绞尽脑汁也回忆不起来昨晚自己是怎么到办公室的。   正当他准备舒展一下身子,顺便把坐在自己对面的学生叫醒时,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从外面探进一个脑袋——夏江玲有个毛病,进办公室找老师从来不敲门,一向神不知鬼不觉,能把人下一跳。   “邱老师,上次那个论文,审稿人的意见……”夏江玲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垂下了眼帘。   邱三桥顺着女生的目光向下看去,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寻逸抓在掌心里,微微睁大了眼睛,像触电一般把手抽了回来。他板着脸,故作镇定地问:“江玲,什么事?”   “上次那个论文审稿人提出了修改意见,我改了以后给您发邮箱里了,您看看行不行。”夏江玲很快恢复了之前轻快的语气,朝自己的老师眨眨眼,“老师,您的风衣很有品,我之前看咱学校一个同学穿过类似款式的。”   夏江玲的大嗓门儿把寻逸吵醒了,他飞快地扫了自己老师一眼,埋头去做自己的事了,又恢复了往日那种不冷不热的样子。   寻逸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反而让邱三桥更为尴尬,因为他始终记不起昨晚是自己主动拉的自己学生的手,还是对方主动的,于是试探着问:“小寻,我昨晚……”   “你醉了。”   “我……醉酒以后有没有讲什么或者做什么,比如说……一些反常的事情。”   “没有。”   邱三桥被寻逸这么一看,顿时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都是男人,拉个手算个什么,寻逸那孩子怎么可能和他是一类人,刚才那么问反倒欲盖弥彰。邱三桥在心底自嘲地笑笑,又把肩上披的衣服脱下来,简单折了一下,递给对面的男生:“衣服还给你,谢谢。”   寻逸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时不时透过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上对方几眼。   邱三桥又觉得尴尬,寻了个话头:“小寻,昨晚你为什么站到柱子旁边去了?跟同学闹矛盾了?”   寻逸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们玩的游戏我不是十分喜欢。”   “什么游戏?”   “狼人杀。” 第56章   其实寻逸说出游戏名字的前两个字时,邱三桥就明白了男生为什么会在中途退出这个游戏。寻逸的话让他不禁想起自己当年在法大当科研助理的时候,也被学生们拉着玩过这个游戏。在游戏里狼人可以抢警徽当警长,法官可以对狼人屠民视而不见,而且如果一只狼和一个好人被丘比特指为一对人狼情侣,那么这对情侣就会采用将同伴全部杀光的办法取得整场游戏的胜利。   邱老师再明白不过,这种违背基本道德观的游戏,以寻逸的性格,的确不会喜欢上。   “我明白狼人杀只是个游戏而已,但我始终无法释怀这种不公正的形式,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孩子气……但是每次想起爸爸,我都会……”寻逸眼中的波光动了动,他推了推眼镜,又说,“我做梦都想抓住杀害我爸爸的凶手……有一次我梦到自己把凶手送上法庭,那个时候我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可醒来却发现这只是个梦,就觉得十分沮丧。不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找到凶手,一定会找到。”   寻逸的话一字一句地打在邱三桥的胸膛上,弄得男人喘不过气来。   邱三桥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一粒扣子,缓了一会儿,才故作轻松地说:“小寻,你……我们一定会找到真相的。”   寻逸盯着自己的老师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便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   “你一会是不是有英语课,看着点时间,别迟到。”邱三桥声音僵硬地叮嘱了句,然后他就把目光转向计算机,继续帮着夏江玲改论文去了。   “我再看一篇文献就走。”寻逸低声回了句,眼睛片刻不离手中的资料,不过事实上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而是一直在思忖着昨晚自己那么做是不是太冒失了。他回想起昨夜清幽的月光、寂静而空旷的校园,还有邱三桥在办公室醉酒的模样。在那样的情境下,仿佛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个人,一些原本微妙的感情一下子被放大,自心底奔涌而出,收也收不住。   可寻逸很害怕,邱三桥和他不是同类,对方对同性根本没有感觉。他很害怕,这段感情会像之前那段一样无疾而终。他转念又一想,他昨天不就是和他老师握了握手么,男人今天的反应未免也太反常了,刚才局促地问这问那,这会儿又好像要赶他走似的,难道说对方也是……   寻逸离开之前,背对着自己的老师说了句:“老师,周老师让我转告你,下午的外刑课临时换一下教室,换到210了。还有,你……还好么。”   这次邱三桥没吭声,因为他的声音哽在嗓子里面,发不出来。   上英语课的时候,寻逸刚到教室就被崔文给拽住了,后者满脸堆笑地边搓手边说:“姨,你总算来了,跟你商量个事。上节课老师不是布置一个英文话剧表演的作业吗,韬子抽到了《希腊神话之正义审判》,里面有个角色是正义女神忒弥斯,你能演一下吗?你看咱们组没女生,我和韬子这身段跟女神也挨不上边……”   刘景韬赶紧跟了句:“是啊,我们演起来稍微有点……怎么说呢,就是演不像。”   “寻逸,你看我们几个谁演谁尴尬,就你适合,你就演一下吧。”许斌也插了句。   寻逸冷眼看着自己的三个舍友说个没完,心想,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跟说相声似的,显然是已经合计好了把这个最尴尬的角色推给他。   崔文见寻逸的脸色愈发阴翳,撇了撇嘴,有些火大。他刚想发作,还好理智及时占据了上风,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姨,你放心,忒弥斯的行头,头上戴的破冠子,身上穿的破袍子,还有手上拿着的天平和剑,这些你都不用管了,我们尽量帮你弄来,你只负责表演就行。其实我们也不想弄这些破道具,但老师要求这么做,实在没辙。”说完,他给刘景韬递了个眼神。   刘景韬怔了怔,一把勾上寻逸的肩膀,翻开剧本:“哥们儿,这节课咱们先排练一下,你的第一句台词是‘为了实现正义,哪怕天崩地裂’,就是那句古罗马法谚,要用拉丁语说。念、念……f……文儿哥,怎么念来着?”   崔文脱口而出:“fiat justitia,ruat caelum.”   寻逸理都不理崔文他们,走到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来。   崔文追过去,一张娃娃脸已然皱成了倭瓜脸。虽然对于求人这种事他一百个不愿意,而且求的还是跟他玩儿得并不熟的寻逸,但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求也不行。他叹了口气,低三下气地说:“姨,算我求你了,不然我的英语就上不了90了,拿不着什么好的奖学金了,表演完请你吃梅园的小火锅。”   “十五块钱一个人的?”刘景韬挑了挑眉,“我吃过一次,味道不错,真是物美价——”   谁想到许斌突然板起了脸,皱着眉头说:“别说了。”   寻逸对崔文他们几个的话置若罔闻,随手翻开英语书,刚好翻到一章讲音乐的,他拿起笔在书上印着的乐谱旁边写了几小节音符。 第57章   后来崔文他们在寻逸的位子旁软磨硬泡了半节课,总算让这位“女神舍友”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下“千金之首”,前提是崔文必须履行之前允诺过的一句话——好好好,咱不演正义女神,咱来个正义男神总行了吧。   后来崔文他们几个排练的时候,把好端端的一场希腊神话剧演成了闹剧。寻逸站在一边儿,除了偶尔说一两句台词,其余时间都在冷眼旁观。若不是崔文不停地提醒说“正义男神,该你了”,寻逸甚至连嘴都不愿意张。   下课之后崔文他们还想拉着寻逸边吃饭边讨论剧情,男生一闪身混入人流中,不见了踪影,不过倒是让邱三桥在教学楼底下给撞见了。   邱三桥想了一上午昨晚的事,总算把自己说服,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想入非非。现在他终于能像往常那样微笑着跟自己的学生打招呼:“小寻,刚下课?一起去吃饭吗?”   寻逸点点头,上前几步,跟自己的老师并肩走在一起。   这次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以往都要近上几分。   他们师生二人在食堂点了菜,吃饭的时候邱三桥找个了空当问:“小寻,下个周末就是国庆了,连着中秋节一起放九天假,咱们研究室照常放假休息,你有什么安排吗?”   寻逸似乎对今天的饭菜不怎么满意,用筷子仔仔细细地将鸡肉上挂着的一层油水刮干净,才开口:“我打算周末去调查一下住在大兴区的那个幸存者,中秋节那天去医院看看妈妈。邱老师,你呢。”   “这样吧,我周末陪你去大兴,中秋节再回青岛看看母亲。我可能要离开燕京两三天,这期间你别在外面乱跑。”   寻逸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冷淡地反驳:“老师,我不是孩子。”   “可你是我学生。”邱三桥刻意压低了声音,谁知他的话音刚落,斜后桌的方向就飘来了一句打趣的话,让他瞬间威严扫地。说话的是一个女生,她先是“噗嗤”乐了一声,然后一针见血地评价道:“这老师可真逗,有点儿像本科时候教咱们的那只‘折耳猫’。”   尽管那个女生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耳朵尖的邱三桥听到了,而且他还能笃定对方是在说他。他不由得心想,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有个性了,在背后议论老师不说,而且还把她们的老师比喻成猫。   寻逸似乎没听见后桌的议论,换了个话题:“老师,我毕业以后你就要离开燕京么。”   “再过两三年,等你们都毕业了,我就考虑辞去现在的工作,回老家。怎么了,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寻逸说完以后就低着头,专心跟盘子里的菜较劲儿去了。   邱三桥看着寻逸挂满油的筷子,忍不住问:“小寻,你好像一点油腻的东西都不碰,是不喜欢吃吗?”   “浅表性胃炎。不喜欢吃太油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怎么弄的?”   寻逸犹豫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小时候奶油吃多了。”   “奶油?”邱三桥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寻逸的喉结动了动:“嗯,我过5岁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给我买了蛋糕,我吃多了,得了胃病。”   爸爸。妈妈。   爸爸。   妈妈。   邱三桥似乎听见有什么人在用清脆又稚嫩的声音轻唤。他握着筷子的手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他整个人一下怔住了。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世界突然模糊起来,他的学生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儿地变小,最终变成了一个5岁大小的男孩儿模样。寻辉和刘芳华一左一右坐在那孩子身边儿,脸上都挂着微笑,他们夫妇俩一边儿拍手一边儿唱着什么,似乎是《生日歌》。坐在正中间的男孩儿闭上眼睛,一口气吹灭蜡烛,眨眼间一室的光线被全部抽离。   在烛火熄灭的一刹,邱三桥忽地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呼吸声,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背后有个人!他越想越觉得害怕,刚才灯火通明的时候那个人是不是就那么静悄悄地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所以他才没能觉察到对方的存在。   黑暗能让原本可怖的东西变得更加可怖。   邱三桥背上冒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出乎他意料的是,光线被剥夺后,他的视野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可以毫不费力看清刚才那个躲在暗处的人此时此刻正提着刀一点儿一点儿向寻辉他们一家三口靠近,然后照着寻辉的胸口就是一刀。 第58章   这一刀下去以后,邱三桥眼前的世界猛地晃动了几下,一阵刺耳的声响从远处传来。   声响消失的时候,寻辉和刘芳华夫妇的笑容永永远远地定格在了脸上,那僵硬的笑容和他们瞪大的双眼在黑暗中显得无比诡谲。   与笑容同样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夫妻二人脸上的皮肉,从额头处开始一点儿一点儿地开裂,逐渐形成一道一道的裂纹。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交错在一起,把他们的脸分隔成无数不规则的碎片。这些细细小小的碎片,一片儿接着一片儿往下剥落,露出皮肤下的肌肉,黑乎乎的一团。   这时候那个持刀人忽地回过了头,直直地望向邱三桥。   邱三桥十分惊讶地发现,对方竟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此时此刻,邱三桥就像被吸进去一样定定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直到寻逸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唤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用微笑把尴尬掩饰了过去,又找了个轻松一些的话题。   一晃就到周末了,邱三桥和寻逸两个人一早就打车往城南去。因为正好赶上了十一黄金周,一路上各种堵车,尤其是西二环西直门-阜成门-复兴门沿线上塞满了各种出游的车,十分钟的路愣是开了半个多小时。   这种糟糕的路况直到上了京开高速以后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没好多久又出了状况,清源西路与兴旺路交叉口的红绿灯坏了,因为没有交警指挥,四方向车道上的车谁也不让谁,把这条本就不怎么宽敞的小路弄了个水泄不通,邱三桥他们坐的出租车半天都不带往前挪一步的。   邱三桥闲得无聊,便去打量车窗外一片低矮的平房,说了句:“等地铁8号线修过来这边地上交通的压力就会缓解一些。”   寻逸一声不吭地从兜里掏出一个便签本,翻起来。   邱三桥侧过头,瞥了一眼,看到了上面写着的内容——   A救生艇:   事故幸存者——操恪,65岁(事发时50岁),男,滇南人(讲话的时候感觉不出滇南口音,最多是前后鼻音的问题),现于京大人民医院住院,糖尿病并发尿毒症。   对事故起因和发生过程的描述——“波越丸”遇上了暴风雨,船下沉时引起了巨大漩涡,加上当时海上的风向对救生艇漂散十分不利,导致船上绝大部分游客遇难(操恪与妻子分坐两只救生艇,妻子不幸遇难)。   事发时救生艇上可能存在的其他人——两名沪海女性,一个在船上不断呕吐的男性,一个肤色黝黑的男性,另一个男性身份外貌均不明。   有无疑点——暂无。   备注或特别说明——艇上无海员,六人均生还。   —————————   B救生艇:   事故幸存者——冯术,39岁(事发时24岁),男,燕京人(讲话的时候说的是普通话),画家,现居住于昌平区回龙观小区。   对事故起因和发生过程的描述——“波越丸”的沉没原因是触礁。其肯定了操恪的说辞“‘波越丸’遇上了暴风雨”,但对船下沉时是否引起过巨大的漩涡没有印象。   事发时救生艇上可能存在的其他人——一对夫妇(丈夫可能是齐山人,妻子不经常说话),一个又黑又瘦的少数民族女性,两个身材高大的男性。   有无疑点——暂无。   备注或特别说明——艇上无海员,六人均生还。   邱三桥赞许地看了自己学生一眼,把本子还给对方,微笑着说:“你这样记在本子上就清楚很多。”   寻逸收起便签本,朝男人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车窗外湛蓝的天空。   二人乘坐的出租车走走停停,绕过了无数小道,终于在十二点前赶到了目的地——大兴区黄村清源西路9号。   清源西路一代都是平房,住宅楼不多,以店铺为主。邱三桥他们要找的9号建筑物是一家丧葬用品店,商店门边挂着的LED屏上不时滚动着“寿衣寿盒”、“扩洗遗像”、“昼夜服务”等瘆人的字样。   一个中年男人叼着烟蹲在地上包装骨灰盒和寿衣,他旁边儿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把他包好的东西一件一件贴上快递单,然后扔到车上去。   邱三桥忍着周围的烟气,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儿,微笑着问:“请问您是秦先生吗?”   男人用宽胶带把手里的纸箱又缠了两圈儿,确认封牢后才抬起头看了邱三桥一眼,然后用余光扫了扫远处站着的寻逸。看到男生的那一刻,他脸上的肌肉一下绷紧了,嘴唇跟着微微颤动起来,不过没多久他就回过神来了,低下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邱三桥不动声色地和自己的学生对视了一眼。   男人见两个陌生人杵在自己的店外半天不走,吐了烟,一脚踩灭,埋着头不耐烦地说:“忙着呢。超子,递给我一个金丝楠的,双人的。”   “先生,您就是秦怀,对吗。”邱三桥的语气十分笃定,却仍没得到对方任何回音,只能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秦先生,我们——”寻逸刚开口就被蹲在地上的男人给打断了。   这次男人终于放下了手上的事儿,拍了拍灰,站起来,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第59章   “秦先生,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十五年前的‘波越丸’沉船事故。”邱三桥说。   秦怀听到“波越丸”三个字的时候立刻拉下了脸,再不看邱三桥他们一眼。可能是感受到了邱三桥他们灼灼的目光,他转过身,背对着这两个陌生人,抬手捋了一把稀疏的头发:“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说完,又要蹲下去包装东西。   寻逸从背后叫住对方:“秦先生,请问十五年前您有没有乘船回国过。”   男人听见寻逸开口说话,情绪变得十分激动,扭过头来拽出一句家乡话:“倷是啥人?凭啥调查饿(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调查我)?”   寻逸绕到秦怀面前,恳切地说:“秦先生,我一位重要的亲人死于这场事故,我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帮助。”   秦怀飞快地瞄了寻逸一眼,终于有所动容,他盯着自家店铺LED屏上的“寿衣寿盒”说:“我也有一个重要的人这场事故中遇难,事发前一天晚上我刚跟他表的白,娘希匹,第二天人就没了,谁给过我半点帮助和安慰?”秦怀的胸膛微微地起伏着。   邱三桥抿抿唇,叹了口气:“秦先生,请节哀。”   “回屋说吧,站在大街上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还是怎么的?”秦怀用眼神指了指店铺,又拍了一下跟自己的小跟班,“超子,你先自己弄着,我过会就出来。”说完便带着邱三桥他们进了店。   屋子里面挂满了寿衣和花圈,黄的白的,大大小小,墙角还堆着几摞纸钱,简直比店外地上的那些骨灰盒还要瘆人。   秦怀打开里间的门,走进客厅,客厅里还连着一间卧室。秦怀随手带上了客厅的门,将鬼鬼怪怪关在了外面。   邱三桥暗暗佩服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男人,因为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伴着寿衣、花圈和骨灰盒一起入眠的,这得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不等邱三桥他们说些什么,秦怀就自顾自地坐在了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你们想知道什么?”   邱三桥说:“您只要回忆一下十五年前事情的经过就可以。”   秦怀又瞄了寻逸一眼,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伤痛,不过那种神情只停留了不到五秒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们指的是‘波越丸’?呵,波越丸,当年我天真地以为,自己会待在上面一辈子。”秦怀自嘲地一笑,又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莫奈的《日出·印象》和《日落》,“当年日本刚把它送给中国的时候,我刚从技校毕业,被分到这条船上。当中日国关系不错,日本送给咱们一‘波越丸’,咱们回送日本一‘破浪号’。后来中日关系又紧张起来,‘波越丸’就不再风光了。娘希匹,哪有什么关系好不好,说白了就一国家利益摆在那里。”   寻逸敏锐地问:“您是海员么。”   “二十年前是,沉船事故发生之前我就不干了,给船东赔多少钱,我都不干。”秦怀象征性地往烟灰缸里啐了一口。   “为什么。”寻逸推了推眼镜。   秦怀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原因……有很多,但我离开海绝不是因为怕死,不然我也不会开这家丧葬用品店。其实干我们这行的早就对死亡见怪不怪了,尤其干货船和集装箱船的,船上危险的东西多了去了——电网、机械、高温、高压等等一大堆,指不定哪一样就要了你的命。”   秦怀喝了口水,继续说:“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听说有师兄被电网电死的,也有从集装箱上掉下来摔死的,还有被烫成重伤的。我上船那年一个同学失踪了,也不知道是掉海里了还是偷渡,反正再也没找着,后来在法律上都认定是死亡了,听说给家属赔了点钱,但光赔钱怎么行,毕竟一个大活人没了,那家人就去燕京市政府闹,后来不了了之。干我们这行的风险大,也没多少法律保障,不过报酬还是比较可观的。”   “不过现在的船员不用太担心安全的问题。《海事劳工公约》已经被批准了,海员的权益现在已经能够得到基本的保障了。”见男人情绪太激动,邱三桥插了一句。   “你说的这个什么破公约我也听说过。可是……2006年发起的,2015年才批准执行。娘希匹的,这都过了多少年了!”秦怀杯子里的水差点儿被他自己泼出去。   这回,邱三桥沉默了,他总不能说这个审批流程都算是快的了吧。   秦怀抿了抿唇,掏出打火机把烟点上:“比起货船和集装箱船,游轮上的工作都算是个肥差了,本以为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万万没有想到,我爱人……唉……”他顿了顿,神色凝重地看着寻逸:“那天我买了票,以乘客的身份上了船,就为了多陪陪他,毕竟他常年在海里漂着,我们也见不了几面。忘了说,他也是个海员,长得跟你挺像的,但眼神可比你的温柔多了。” 第60章   寻逸没回话,而是侧头望向自己的老师。邱三桥见了,立刻把自己的目光投到墙角去了。   寻逸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又转过头去问秦怀:“秦先生,我听说出事那天游轮因为暴风雨而触礁,是这样么。”   秦怀猛吸了一口烟,再次对上寻逸的眼睛,神色怅然:“要不是遇上你,我绝不会再跟别人提起这件事,我宁愿它就这么烂在我的肚子里,一辈子……唉,那天我们从横滨港出发,向西行了大约12海里的时候遇上了暴风雨,唉,当时天气预报他娘希匹的预测失误。由于海上风浪的影响,游轮严重偏航,之后就触礁了。船长下达了弃船的指令,让我爱人组织船上的乘客逃生。当时的场面十分混乱,他一边顾着我一边还要疏散人群,后来我们被人流冲散了,就分开了,可……可我们分开以后,他再也没能回来……唉。”   秦怀一边儿看着墙上的《日落》,一边儿不停地抽烟。他抽得特别狠,转眼间一根烟已经抽完。   寻逸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继续问:“您还记得您当年乘坐的救生艇上都有什么人么。”   “除了我,好像还有……两个男的和三个女的。你问这些干什么?”秦怀弹了弹烟灰。   寻逸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想知道我爸爸妈妈当年和什么人在一条救生艇上。”   “你也……”秦怀同情地看了寻逸一眼,努力地回忆着,“除了一个女的好像都是南方人,反正我听口音觉得是,还有一个爷爷带着孙女。”   “您还记得其他细节么。”寻逸追问。   秦怀吐了一个烟圈,从凳子上站起来,在客厅里踱着步子:“有一个特别白的女孩一直哭来着,劝也不听,估计是吓坏了。剩下的……记不清了,毕竟都十五年了。”   寻逸提笔在便签本上落下几个字,又问:“救生艇上的六个人都平安无事么。”   “都活着,不过那个老头的状况不是很好。”秦怀说完又去看墙上那两幅画。   寻逸合上了本子,透过镜片打量着抽烟的男人:“秦先生,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救生艇最多能坐多少人,八个人可以么。”   “我听我爱人说,救生艇的额定人数是六人,这是最保险最稳妥的人数,不管遇到大风还是大浪。其实我觉得坐七个人肯定没问题,至于八个……都是成年人的话可能性不大,如果有个五六岁孩子,说不定可以。”   “您刚才提到救生艇上有一个带着孙女的爷爷,您还记得那个女孩大概多大么。”寻逸又问。   秦怀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反正肯定比五六岁大……那个样子,得有十岁了吧。”   “谢谢您。”寻逸点点头。   “打扰您了。”邱三桥说完,又问了自己学生一句,“小寻,确定没有什么别的要问的了?”   寻逸摇摇头,转身握上门把手。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秦怀对着男生的背影喊了一声。   寻逸出了店铺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对方,不过依然用的是往常那种不冷不热的口气。   丧葬用品店前的小道十分窄小,路过的基本上都是电动自行车和摩托车,半天不见一辆出租。邱三桥无奈,只好用“滴滴”叫了一辆。   上车以后,寻逸礼貌地向自己的老师道了声谢,说:“听完秦怀所说的,我反而更不明白整个事情的经过了。”   “是,这些咱们回学校再说。”邱三桥看着寻逸的同时又通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司机一眼,转了话题,“小寻,我问你个事情,我母亲得了视网膜脱落,现在已经做过一次手术,眼前还是感觉有遮挡,但是我看咱们学校的几个老师做完手术之后都恢复得不错,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寻逸没料到男人会突然问这个,想了一会儿才答:“这要看术前视网膜脱离范围是否累及黄斑区域,如果累及时间过长,即便进行手术,也只是解剖学意义上的复位,并不能做到功能性的重建。理论上是这样,但我不了解眼科学的发展现状,说不定现在已经研究出来了治愈的方法。”   “是,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打算试试,再做几次手术。我母亲她一个人住,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虽然家里请了一个保姆,但我还是很担心母亲的生活起居——”   寻逸绷着脸打断男人的话:“所以你要回去陪她。”   邱三桥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地叹了口气:“对,她不肯过来,只能我回去。”说完后见身边坐的学生微微皱起了眉,关切地问了句:“小寻,你怎么了?”   寻逸只是动了动喉结,然后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地靠在座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第61章   邱三桥摸不透自己学生的心思,百无聊赖之中只好掏出手机在新浪上刷刷新闻。   一路上,寻逸自始至终闭着眼睛,若不是快到学校的时候他突然伸手将一侧的车窗摇了下来,邱三桥都以为这孩子睡着了,还想着要在下车的时候把对方叫醒。   下车后,邱三桥和寻逸并肩走在校园里的宪法大道上,一路无言。最后还是邱三桥先说了句:“小寻,在想事情?”   寻逸没有表态,只是透过金丝边儿眼镜淡淡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不过邱三桥没能捕捉到男生目光中与以往不同的、微妙的变化。   邱三桥他们走着走着,迎面碰上了蒋春深和她老公,这对夫妻一人拎着好几个月饼礼盒。蒋春深和她老公上大学的时候就谈上了,一直如胶似漆,博士毕业以后都留在学校当了老师,蒋春深在刑事与司法学院教书,她老公在法学院。   蒋春深从几根交缠在一起的提绳中择出两根,提起一盒月饼送到邱三桥手里,笑着说:“邱老师,给你一盒。”然后她又自顾自地说道:“刚才我去院里转了一圈,想看看哪个老师还在,结果走到你办公室的时候,你带的一个女学生跟我抱怨说,之前她老师节假日都不怎么休息,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不在。我还以为你出去开会了,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怎么,和你这个宝贝学生在学校里散步呢?”   邱三桥自动过滤掉对方后面说的一大段话,接过月饼盒,温和一笑:“蒋老师,谢谢。中秋快乐。”   后来蒋春深又拉着邱三桥说了会儿话,说着说着又扯到男人的终身大事上去了,说他肯定早在老家那边儿找好了,之所以急着离开燕京,回去结婚。这番话弄得邱三桥一个头两个大。好在最后蒋春深她老公看不下去了,把他老婆叫住了,邱三桥这才得以脱身。   寻逸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等到蒋春深跟她老公走远了,才试探性地问:“老师,蒋老师刚才说——”   邱三桥不等自己的学生说完,就把手上提的月饼盒递到了对方面前,温和地说:“小寻,你拿回去给你妈妈尝尝。”见寻逸一点儿接过去的意思都没有,又补了句:“我家还有一盒,你拿着吧。”   寻逸神色复杂地看了男人一眼,接过东西,道了声谢。   二人指尖相触的时候,邱三桥不着痕迹地把手缩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小寻,其实蒋老师是一个很热情的人。”   寻逸没吭声,侧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邱三桥无奈,只好正了正声色:“小寻,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我多少能猜到刚才在车上你要跟我说的。我能明白你的困惑,因为根据操恪、冯术和秦怀的陈述,他们三个显然不在同一艘救生艇上,但在他们的描述中艇上所有人都活下来了,这样的话,你父亲他……”   寻逸点了点头,推了一下眼镜,终于开口:“是。假设操恪他们都说的是真的,我爸爸妈妈当时似乎没有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待在一起,他们很可能跟别的什么人坐在第四条救生艇上。可是这样算下来,幸存者应该多于十九个才对,因为操恪、冯术和秦怀他们三个所坐的救生艇上的人数加起来已经有十八人了,再加上第四条救生艇上的……除非……”   邱三桥顺着男生的话说下去:“你想说,你父母乘坐的救生艇被路过的船只或者搜救队发现的时候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你妈妈一个还活着?”   “是,但这显然说不过去。因为既然他或者他们能把一个大活人扔下去,说明他们有着极强的求生欲,而这些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人没有理由死在一个神智失常的女人的前面。其实我觉得,如果我妈妈没有疯,他们为了销毁证据,一定会把她一起扔下去。”   邱三桥听到“不择手段”四个字的时候,肩膀猛地一震,脸色也变了变,不过他立刻用咳嗽掩饰了过去:“咳咳,所以你的意思是操恪、冯术和秦怀他们三个中有人在说谎?”   “我认为恪和秦怀说的是真的。”   邱三桥装作不解的样子问:“你为什么信任秦怀?” 第62章   寻逸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虽然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但他眼中流露出的神色不像是装出来的,那种神情我曾在我妈妈的脸上见到过。”   “小寻,你这个理由太主观了,并不能作为证据。不要说表情和神情了,很多时候感情都能够作假,你怎么能保证秦怀脸上的落寞不是故意装出来给你看的?”邱三桥嘴上怎么说,心里却在想,寻逸这孩子看人还是很准的,是不是用不了多久对方就能够凭借一言一行,抓住他这个真凶?   “你说得很对。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在意那份乘客登记表的真实性,我们很有可能把一些幸存者给遗漏了。”寻逸对上邱三桥的目光,“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到海关那边查查,我想最后确认一下。”   “这当然没有问题。”邱三桥努力作出爽快的样子,然后故意沉声说,“现在草也打了,蛇也惊了,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怕凶手会对你不利。”   寻逸面不改色地反驳:“其实打草惊蛇未必是件坏事,因为如果我出事了,警察一定会去调查最近一段时间我接触过的人,这样的话他们之前所做的事更容易败露,所以说我主动站出来调查他们,他们反而不敢对我怎么样。”   “你还是……”邱三桥把“太天真了”这几个字咽进了肚子里,改口说,“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我们还是要多加小心……总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别出去乱跑。我明早七点的飞机,一会就不去办公室了,你想去自习一会也行,你手上有钥匙。”   “明早我送你。”寻逸侧过脸去看自己的老师,语调中多了几分暖意,“谢谢你帮我。”   邱三桥微微笑起来,很自然地接了下去:“不用送我,多花些时间陪陪你母亲。”   “老师,我……”因为有两名幸存者就在邱三桥的老家青岛,寻逸就想问自己能不能跟着一起去。但转念一想,如今登船乘客名单还没核实,还是不要贸然过去了;再者他老师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自己还硬让对方帮着调查,这种要求实在有些过分。   “怎么了?”邱三桥一时有些看不透男生的心思。   寻逸摇摇头,一语带过:“没什么。”   与学生告别以后,邱三桥回家先冲了个澡,然后给戴长剑去了通电话,得知对方正好在家以后,他拎了盒月饼就出了门。他虽然住得离戴长剑家不远,但平日里很少去对方家里拜访,怕打扰到老恩师的家人。   邱三桥刚按下门铃,里面的人就把门打开了,他站在外面,却没有立刻进去的意思:“老师,快中秋了,过来看看您,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   戴长剑把门开大了一些,又转过头瞥了一眼沙发,说:“进来吧,我儿子儿媳带着小孙子去外地玩了,后天才回来,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   邱三桥放下月饼盒,换上一次性鞋套,跟着戴长剑往里走。   戴长剑走到沙发前坐了下去,转头去看邱三桥的同时一指旁边儿的空地:“坐,别太拘束。”   邱三桥朝老恩师礼貌地一笑,找了个自认为恰到好处的位置坐下,一抬眼就看到电视柜上放着的几个相框。相框中无一例外地装着一家三口的合影——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中间夹着一个孩子。照片中男人的脸型和戴长剑如出一辙,都是大长脸,二人眉眼也有几分相似。   见邱三桥的目光被照片吸引,戴长剑指着照片里的男人,主动介绍起来:“这就是我小儿子,之前我跟你提起过他。我大儿子和两个女儿都在国外生活,一年才回国看我一回,只有小儿子在我身边。他现在在政治局工作,做得还像个样子。我的小孙子马上要上小学了,他们在四中附近买了房,过两个月就搬走了,不和我住了。”老人说话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落寞。   邱三桥没有孩子,自然体会不到戴长剑谈到儿子和孙子时的那种自豪感,所以只能附和:“这挺好的。”   “是。看着他们几个孩子平平安安的,生活工作稳定,我也满意了。”戴长剑用手指敲了敲沙发的扶手,顿了顿说,“小邱,有些事情我不想瞒你,其实我早活够了,也不怕蹲监狱,当年哲学系那帮学生把我拉出去批斗和游街,我都挺过来了,何况是这个。我唯一怕的是我进去了,儿子的工作会受到影响,他可不能出什么闪失,不然我的小孙子以后也……所以我打算早些退下去,这样我在法学界的影响就可以被那些后起之秀稀释一些,到时候就算被寻逸查出来了,也影响不到我儿子。”   邱三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小邱,这里没外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急着回老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戴长剑眯了眯眼睛,突然发问。 第63章   邱三桥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老师,我在您的生日宴上说的是实话,我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想回去多陪陪她。而且……我觉得自己不配当人民教师,我们……”说到这里,他低下头,叹了口气,喉咙一睹,已经上到嗓子眼的话再也讲不下去。   戴长剑听到自己的学生这么说,火一下子上来了。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下一下地摸着下巴:“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哪里不像人民教师了,是不是寻逸那孩子影响到你了?你觉得在那样的情况下,在人与人无法和谐存在的条件下,由法律建立起的秩序还存在吗?你要明白,法律条文是可以修改的,但立法的精神是不变的,我们是违反了法条,但没有违背法律本身!”   戴长剑的话邱三桥没听进去多少,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愧疚之感像海浪一样朝自己涌过来,将自己从头到脚埋没。他一边儿在浪潮中挣扎,一边儿喃喃自语:“为什么……当初我没有主动跳下去……为什么……”   戴长剑一听,立刻拉下了脸。他用手使劲地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边摸下巴边沉声说:“小邱,如果你今天过来是要跟我说这些,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邱三桥费劲地喘了口气,将自己的上半身嵌进沙发的靠背里,他微微皱起眉头,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您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我沉不住气,王老师、谢老师和您都会受到牵连。”   戴长剑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坐回到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说:“小邱,在老师眼里,你一直是好孩子、最优秀的学生,我知道你回老家不是因为逃避十五年前的事。昨天龚鸣跟我说你要临阵脱逃,我第一个就骂了他,我说小邱绝不是这种人。你别有太多顾虑,寻逸他调查个三四年就到头了,只要咱们把‘那几个人’控制住,就不会有问题。到时候我正好退下去,你也可以回老家照顾你母亲。”   邱三桥不置可否,他不想在这个话题再做纠缠,于是顿了顿,问了句别的:“老师,今天寻逸那孩子向我要乘客登记表,您看需不需要从海关那里弄一份真的给他?”   戴长剑敏锐地反问:“怎么,他开始怀疑之前那份名单的真实性了?”   “是。”   “其实你在那份名单上填几个外国人名字,这样他就无从去找了。”戴长剑说完后转念一想,立刻推翻了之前的想法,“算了,你还是按照原样给他,万一他又托别人去找,咱们这么做反倒会露出破绽。”   邱三桥点点头,今天来找戴长剑的两个目的——一是中秋拜访恩师,二是商量海关那边怎么处理,现在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他似乎没有继续留在老恩师家里的必要了。不知为什么,他今天本来兴致勃勃地过来,却被对方说得头晕脑胀的,再加上室内家具清一色的红棕,更让他觉得压抑。   邱三桥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时候不早了,赶紧逃也似地起身告辞:“老师,不早了,我先走了。明天我回老家一趟,看看我母亲,一会回去还要简单收拾一下。”   戴长剑也站起来,在自己学生的手背上拍了拍:“走吧,不留你了。以后遇到什么事,别一个人扛着,多和我交流交流。”   话中深意,不言自明。   第二天一早邱三桥把五只折耳猫连同一大袋猫粮托付给了楼上的老教授,作为交换,他保证自己以后绝不在半夜十二点之后弹钢琴。   料理好一切后,邱三桥拿着杯刚煮好的热牛奶就匆匆下了楼。出乎他意料的是,被天气预报说成是晴朗无云的天空此时竟下起了小雨。因为雨水的关系,气温骤降了五六度,穿着长袖衬衫的他被清晨的冷气蛰了一下,不住地发抖。他赶紧回家取了把伞,顺便加了件外套。   因为时间很早,五点都不到,整个法大还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绵绵不绝。   邱三桥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人举着把伞站在雨里。雨水一股一股地从雨伞的珠尾处淌下来,在对方穿着的单薄的白衬衫上拖出几道水痕。许是感觉到有人过来了,那人转过头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儿眼镜往邱三桥这边儿看了一眼。   邱三桥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寻逸等的那个人就是他。然后就像要印证他的想法似的,对方朝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说了句:“走吧。” 第64章   邱三桥一下子就明白了男生的意图,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问:“小寻,你这是……”   “邱老师,我送你。”寻逸的声音低沉又有力。   邱三桥盯着自己的学生看了足足三秒钟,问了句别的:“小寻,你几点过来的?”   “三点。”   邱三桥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暗暗心想,寻逸刚才竟然在雨里等了他一个多小时,难道只是为了送他去机场?这太不像那孩子一贯的作风了,对方之前可是胆子大到对自己的老师都敢颐指气使,今天为什么如此反常?   发现寻寻的目光抓着自己不放,邱三桥扬起唇角,用一个笑容把自己内心的波澜完完全全地掩饰了过去。他微笑着关切地问:“小寻,你吃早餐了吗?你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缓缓地摇了摇头。   邱三桥觉得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对方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只好犹豫着将手中的热牛奶递了过去:“我喝过一口,如果你不介意……”   让邱三桥再度陷入惊讶的是,寻逸竟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接了过去。不过男生只是把杯子捧在手里,并没有立刻喝的意思,直到坐上车,才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奶。   雨一直下个不停,而且有变大的趋势。寻逸握着杯快冷掉的牛奶,盯着车窗外阴沉的天空。车开到马甸桥的时候,雨一下子大了起来,由中雨变成了大雨,尽管司机把雨刷的速度调到了最大,前挡风玻璃上没过一会儿又全是大雨点儿,连成一片,就像是被水泼过一样。   邱三桥见状给母亲去了一通电话:“喂,妈,我刚上出租车……天气不太好,雨很大,可能会延误……你不用等我吃午饭了……下飞机我再给你打电话……好。”   “如果持续有雷或者闪电的话,航班可能会延迟起飞或者被取消,你可以登录航空公司官网或者在航旅纵横上面看看有没有通知。”寻逸提醒了句。   邱三桥点点头,掏出手机翻网页,边找边说:“本来想着坐飞机能早些过去,结果竟然遇到雨天,雨天坐飞机就比较麻烦。”   “我七岁那年,妈妈带着我去机场送爸爸,也是一个雨天。那时候我哭着闹着要一起上飞机。妈妈领着我说,爸爸去外地开会,不能带上我,下次爸爸妈妈再带你坐飞机去外地玩,好不好。可是后来……再也没有机会了。”寻逸难得主动开口说这么一大段话,不过他在说话的时候自始至终看着窗外,似是在跟他老师说话,又好像只是一个人自言自语。   倒是邱三桥忍不住朝男生看了好几眼。   邱三桥低低地叹息一声,一句话都没说,他哪有资格去安慰寻逸。过了一会儿,他才象征性地说了句:“小寻……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只要能帮到你,我都会尽力去帮。”   寻逸淡淡地道了声谢,又喝了一口牛奶。已经完全凉透的牛奶滑入他的喉咙,刺得喉管一阵痉挛。寻逸不禁蹙了蹙眉。   邱三桥没有察觉到自己学生脸上微妙的变化,转了话题:“小寻,十一假期结束以后可以着手准备一下十一月中旬的模拟法庭比赛,往年都是先在校内以院为单位选出最佳团队。咱们要和法学院、民经院、国法院与证科院打几场循环赛。最后优胜团队代表学校参加燕京高校模拟法庭竞赛。我记得你选了方老师的庭辩技巧课,这门课好像是十一月初开,到时候可以系统地学一下。”   “好。”寻逸点点头,又含了一口牛奶。   “我希望今年你能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代表咱们学院参加比赛,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要好好把握。”   “好。”寻逸点点头,又去喝杯子里的奶。这个时候前方的信号灯突然变了,司机来了个急刹车,在离停止线前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男生没拿稳杯子,一下喝呛了,连着咳了好一会儿。   “你怎么了?”邱三桥接过寻逸手中的杯子,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背。感觉到自纸杯内部传来的温度后,他看着自己的学生,微微皱起了眉:“奶都这么冷了,就别喝了,对胃不好。等一会到机场我买一杯热的给你。”   有那么一瞬间寻逸的眼中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过下一秒他就把头转向了窗外。   寻逸有些意外地发现,自己竟觉得邱三桥微愠时的样子格外好看,男人那种成熟的美感让他差点儿移不开眼睛。如今他已经彻彻底底搞清楚了他对他的老师怀着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起初面对这种“怪异感觉”,他彷徨、失措,觉得无所是从。他以为自从李天歆去世,他的心就冷透了,对这世间的情啊爱啊失去了感知的能力,不可能会有那么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有那么一个人让他产生什么特别的感觉,哪怕只是片刻的心动。   遇到邱三桥以后,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彻头彻尾。   他不知道该向谁去倾诉。   他想说,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身上带着薰衣草香的男人,闯进了他的世界,瓦解了他所有的心防,让他冷了十五年心再次暖了起来。   他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的老师也喜欢男人就好了。 第65章   出租车开到首都机场T3航站楼的时候,雨明显小了很多。邱三桥打开车门,一个人走了出去,在外面的早餐流动站买了两杯热可可,又回到车旁,将其中一杯递给寻逸:“小寻,趁热喝。”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伸手接过。   邱三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外套留在了车里。见男生没有披上的意思,他解释了句:“你披上吧,我暂时不需要。飞机上有毯子,我家那边也没这么冷。”说完,又敲了敲副驾驶座对着的玻璃:“师傅,回法大。”   寻逸当然知道没有登机牌根本进不了候机室,自己最多送到这里了,于是淡淡地说了句:“邱老师,再见。”   邱三桥朝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转身步入航站楼。他取了登机牌,进了安检,又在候车室等了一个多小时。好在登机的时候已是雨过天晴,飞机准点起飞,一个半小时后在青岛流亭机场降落。   邱三桥一点儿也没耽搁,一下飞机就打了辆出租往家赶。他刚到家门口,还没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房门就被人从里面给打开了,开门的姑娘笑吟吟地望着他:“三桥哥,你回来了,阿姨天天念叨你呢。”说完就把邱三桥往屋里让。   其实这姑娘是邱三桥雇来照顾他母亲的小保姆,刚过来那年才满二十六岁,人聪明伶俐,能言会道,做事又仔细。之前邱三桥雇过不下五六个保姆,最后留了她。   这个小保姆在邱家一干就是五年,如今三十出头,因为很会打扮,总能把自己收拾得跟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似的。她见邱三桥年轻有为,成熟稳重,长相更是没得挑,于是动了心思,几次三番暗示对方,不过都被婉拒了。后来她渐渐明白了是自己配不上对方,死了心,安安分分地伺候起邱老太太来。   邱三桥把包放在鞋柜上,朝面前人微微一笑:“小毓,麻烦你了。”   “三桥哥,哪里的话。”小保姆从鞋柜里拿了双拖鞋出来,又转过头朝客厅的方向喊了一声,“阿姨,三桥哥回来了。”   客厅沙发上坐着的老妇人原本拿着佛珠在念佛,听到玄关的动静,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陡然多了几分精气:“小桥,你可回来了。”老人边说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妈,你赶紧坐回去,我这就过来。”邱三桥几步走进客厅,坐在母亲身边,一把握住老人爬满皱纹的手。   邱母用另一只手在儿子的手背上拍了拍,又把头转向玄关的方向:“小毓,把昨天买的鲈鱼和排骨拿出来做了吧。”   邱三桥看着母亲略显空洞的双眼,一阵阵心痛,关切地问了句:“妈,你的眼睛最近怎么样?看东西还模糊吗?”   “右眼实在是不行了,一点也看不见。左眼时好时坏,总觉得有黑影,看东西的时候像被什么遮住似的。”邱母的语气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邱三桥垂着眼睫,叹了口气:“妈,今年春节我带你去医院再做一次手术。”   “算了吧,我看也没啥大用。妈都这个岁数了,不想折腾了。看不见也好,六根清净,妈正好可以专心念佛。”邱母说着从茶几上摸了几下,摸到一个小红盒,从里面取出一串佛珠,解释道,“前几天你姨给你去湛山寺求了一串佛珠,能保你平安,外加有一段好姻缘。”   “妈,其实你不用……”邱三桥想说自己不信佛,用不着这个。   老人浑然未觉儿子的言外之意,硬是拉过男人的手,费了些工夫把佛珠套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后来他们母子又聊了聊,扯东扯西,聊的全都是邱三桥小时候的事。老人甚至说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身体底子差,一怀孕就流产,流了三四次,直到三十四岁那年才怀上邱三桥,千小心万小心地熬了九个半月,可到了分娩那天还是出了岔子。她产床上整整挣扎一天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了。听着这些话,邱三桥抓着母亲的手又紧了紧。   第二天,也就是中秋节那天,小保姆回家过节去了。邱三桥亲自下厨给母亲炒了四个菜,虽然他手艺差了些,但他母亲吃得别提有多开心了,连连说我们小桥哪儿哪儿都好,谁要是嫁给我们小桥,肯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邱三桥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包豌豆黄,递给母亲一块,说这是自己学生推荐的,味道很不错。 第66章   吃完晚饭,邱三桥让母亲在客厅里念佛,自己一个人把碗筷拿到厨房去洗。刚洗到一半,就听见老人在厅里叫他:“小桥,你手机连着响了好几下。”   邱三桥用毛巾擦了擦手,把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发现收件箱里多了两条短信,都是寻逸发的。一条是【老师,中秋快乐。】,另一条是【谢谢你一直帮我。】   看到后一条信息的时候,邱三桥的喉咙突然有些发紧,他抿抿唇,敲了几个字【中秋快乐。】,然后追了句【代我向你母亲问好。】,打完之后才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适合,又改成【照顾好你母亲。】发给对方。   过了一会儿,那边儿回了条【你之前给我的月饼,妈妈很喜欢。】   邱三桥的指尖颤了一下,慢慢地打下一串文字【也谢谢你推荐豌豆黄给我,我这次回去带了几块给我母亲,她说很喜欢。】   寻逸回【阿姨能喜欢就好。】   邱三桥回【乘客登记表我帮你要过来扫描版的了,回去发给你。】   隔了一会儿,邱三桥收到了寻逸的一句【谢谢。】   在邱三桥与寻逸短信往来的十几分钟里,邱母一直抬着头向上望。虽然她看不清自己孩子脸上的表情,但多少能分辨出对方一直捧着手机,没挪地方。虽然老了,但与生俱来的第六感仍然敏锐,老人像参透了儿子心中的小九九一般温和地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一下子就被这份喜悦感冲淡了:“小桥,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妈,没有,谈恋爱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瞒着你。”邱三桥一听母亲提到“谈恋爱”三个字,头又开始疼起来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忍着头疼寻思着这次该怎么搪塞过去。   邱母料到儿子会这么应付她,拨念珠的手停了停,一脸的不信:“瞎说。你把妈当傻子?你头一次看手机看这么久,不是跟女朋友发短信还能是什么?”   邱三桥有些忍俊不禁,敏感多疑的母亲竟然把寻逸错当成自己的女友,想想就觉得好笑。他赶紧解释:“妈,你想多了,是我带的学生。”   “博士还是硕士?哪里人啊?”老人还是不死心。   “妈,你真的想多了,就是中秋节学生给我发了条祝福短信,我给他回复。”   邱母立刻拉下了脸:“小桥,妈再宽限你两年,你要还是找不着,妈就给你找一个。你别再给妈搬《婚姻法》第多少多少章第多少多少条说的结婚不允许第三者加以干涉,要是《婚姻法》规定四十岁之前必须结婚,现在有你急的。”她说完后见儿子不吭声,追了句:“听见没有?”   “妈……”邱三桥突然觉得疲惫,他叹了口气,在沙发上找了块儿空地坐下来。   “反正妈在死之前一定要抱上孙子孙女,不然妈死不瞑目。”邱母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妈,你别这样说,什么死不死的。”邱三桥只觉得有股闷气憋在肺里,弄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人皱着眉头,凝了一脸的愁苦,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桥,你爸走的早,要是他还在,估计你早就结婚了,毕竟妈说不动你。”   “妈,其实我……”邱三桥犹豫了一下,还是闭紧了嘴巴,没把真相说出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跟别人讲才是——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生母。   “怎么了?”   “没什么。妈,我去厨房把碗洗了。”   邱三桥走进厨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月亮。   空中没有云,星星也少,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上,显得格外的圆。   圆而不满。 第67章   第二天一早邱三桥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母亲还没有起来,邱三桥轻手轻脚地走到老人的床边儿,俯下身来微笑着用额头顶了顶对方的额头,就像小的时候一样。   回燕京的飞机有些误点,足足比预计晚降落了一个小时。邱三桥下了飞机后叫了辆出租车,刚到法大就看见一群人围在学校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外圈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至于正中间的是什么人,根本看不见,只能隐约听到一个女人在哭,而且是一边儿哭一边儿骂。   邱三桥从边儿上经过的时候听了一耳朵。闹事儿的女人操着口皖南蚌埠方言,许是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我地孩来!保安同志,你给评评理,我们家歆歆到底是招谁了还是惹谁了啊,被一个孬子给害死了!我们歆歆才二十一岁,二十一啊……当初她考到京大医学部,村委会敲锣打鼓地庆祝啊。她打小就聪明,心善,一心想当医生去救人,结果被人给活活地害死了!怎么最后变成这样了,怎么最后变成这样了?!都是寻逸那个孬子害的!你帮我抓住他,别让这个孬子跑了!”   女人用沙哑的声音喊出最后两句话的时候,邱三桥一下子就僵在了原地。   他没听错吧,那女人喊的是“寻逸”。   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邱三桥往人堆儿里挤了挤。这个时候,人群里又传来了一个男生的声音:“阿姨,天歆的事跟寻寻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我的错。您要打要骂都冲着我周觅来,寻寻他真的跟整个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闷死你,闷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女人的声音扭曲得可怕。即便隔着些距离,邱三桥还是觉得自己的耳膜快受不了了,他心想,这得多大仇,多大怨。   “别打了,别打了!在法律大学门口还敢打人?!”邱三桥听出来是校门口执勤的保安在说话。此时他也顾不得个人形象了,找了个空子,挤到里面去了,挡在他前面的人一下子从三排变成了一排。   正前方的一个年轻女子指着中间的女人,哼了一声:“我见过她,上次她领着一帮人在京大医学部门口闹,这回又跑法大来了。”   站在年轻女子旁边儿的男人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劳驾让一让,谢谢。”邱三桥分开那两个人,走到最前面。   保安见到邱三桥以后,如释重负:“邱老师,您来了,太好了。我已经报了警,您看他们……”   这时候,斗殴事件的两位“主人公”——一个是五十多岁、满脸泪痕的中年妇女,另一个是被两个男人按倒在地的周觅,他们一齐转过头去打量这个被保安当成挡箭牌的男老师。   风将中年妇女额前的发丝吹乱,一缕被风撩起来的头发垂落下来,挡在她的眼前,而她却像根本没有觉察到一般,抬头向上看。   二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邱三桥从女人眼中看到的除了绝望还是绝望,他愈发觉得眼前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衰败的气息,不仅仅是表面,已经植入骨髓。他曾在法庭上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但仍无法想象,这个女人——这个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到底经历过什么。   邱三桥在众人的目光下走上前去,张了张口,语气间带着惯有的谦和,甚至还有一点点怜悯:“这位女士,我是寻逸的导师——”   女人一听,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两个眼睛就像要冒出火来一样:“你是寻逸的导师?我地孩来!你是什么老师,教出这样的孬子!”   邱三桥显然没料到女人会如此激动,不由得怔了怔,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本能地伸出手将几欲倾倒的女人扶稳。   邱三桥压低了声线,用一种柔和的语调问:“我不知道之前您跟我学生有什么过节,但我了解我学生的为人,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您是不是误会他了?”   “误会?我女儿活活地被他害死了,这还能是误会?现在你们做老师的一个个的都包庇学生!你把寻逸叫出来啊,叫出来啊,看那孬子承不承认?!闷死他,闷死他!”   中年妇女恶狠狠地看了邱三桥一眼,嘴角一颤,又掉下几滴眼泪来。她本来就生了一副苦相,哭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68章   围观群众见女人这个样子,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邱三桥心想,虽然女人似乎是受了不少委屈,但也不能让她在法大门口继续闹下去了,这样对学校和她本人影响都不好,在警察过来之前,自己得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邱三桥走到女人身边,用眼神指了指周觅,低声问:“这件事我会和寻逸沟通的,您能不能让他们先放开这位同学?”   见对方一点儿放人的意思都没有,邱三桥无奈之下只好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女人面前摇了摇:“我现在就给寻逸打电话,让他过来一趟。咱们几个在茶楼里好好谈一谈,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中年妇女给两个男人递了个眼色,其中一个男人啐了一口,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周觅把自己的眼镜从地上捡起来,然后迅速站起身,一把抓住邱三桥的手腕:“你不能让寻寻过来!”   其实邱三桥根本没想给寻逸打电话,刚才那番说辞完全是为了阻止事态的恶化。而周觅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一个劲儿地去夺他的手机。   胶着之际,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声:“警察来了!”   围观的一伙人闻声立刻走的走,散的散,转眼间学校门口就剩下了邱三桥他们几个。   警察刚瞧见女人的样子,脸色立刻就变了,比吃了只苍蝇还难看:“怎么又是你?你把大学门口当你家了,又在这里寻衅滋事。”   女人昂起头,用鼻子出了口气,一派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反正是豁出去了的架势。   “这事我跟你说了不下五遍了吧,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女儿是因为本人原因自杀的,没人逼迫、诱骗她,更没人教唆、帮助她,你就算去告,法院也不会受理。正好这里就是法律大学,不信你到里面找个老师问问。”警察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不耐烦,末了他提高声调威吓道,“你以后再在公共场所闹事,就给你拘起来,听见没有。”   中年妇女置若罔闻,又开始骂起来:“我地孩来!你们串通一气,合起伙来害我们歆歆!”   警察懒得再跟女人解释,而是把头转向邱三桥和周觅:“得了得了,您几个就别在这儿瞧着了。”   周觅和警察对视了不到两秒就匆匆移开了视线,他想松开抓着邱三桥的手,却被男人反过来抓住了手腕。邱三桥问:“同学,你跟寻逸——”   “你别多管。”周觅警惕地看了邱三桥一眼,眼中带着敌意,他一把挣脱了对方的桎梏,跑远了。   邱三桥皱了皱眉,等再想找别人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警察已经走了,而那个咄咄逼人的中年妇女明显有歪曲事实的嫌疑,问也是白问。   邱三桥边往学校里走边想,这件事情还是搞清楚的好,因为直觉告诉他那个女人不会善罢甘休。万一对方情绪一激动,对寻逸做出什么来,他这个做导师的也难辞其咎。眼下能问的人只剩寻逸本人一个了,想到这里,他掏出手机给学生打了三通电话,不过都没人接。   一路上邱三桥把女人的话和警察的话来来回回想了一遍,多少能猜出之前发生了什么,不过还有好多细节性的问题仍然弄不明白,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走到了刑事与司法学院楼下。邱三桥心想,反正都到这里了,就上去看看吧,说不定能碰上寻逸。   上到二楼的时候,邱三桥发现自己办公室的灯亮着,一推门,寻逸那孩子竟真的在里面,不过男生没坐在自己一贯坐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了他办公的地方。   邱三桥见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计算机的屏幕,问了句:“小寻,在干什么?”   寻逸没吭声,只是微微抬眼,他的视线掠过屏幕的上沿,和自己老师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   邱三桥走到学生身边,往屏幕上瞥了一眼,才知道对方在用自己的台式机看电影,电影里两个警察抓赌抓得正起劲儿。他一边儿看着电影里惊心动魄的场面一边儿压低了声线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计算机密码的?”   “我问了师姐你的生日。”寻逸飞快地瞥了邱三桥一眼,又把视线转向计算机屏幕。 第69章   “看电影怎么不用自己的计算机,我的计算机里有考试题的答案,万一……”邱三桥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看来他得把密码设置得再复杂一些,幸亏这台计算机中没有他和谢振云、王来生他们的聊天记录,不然这不相当于直接把证据送到原告手上了么。   “老师,对不起,我的笔记本电脑出故障了,刚送到维修中心维修,后天才能修好。”寻逸只是推了推眼镜,并没有挪地方的意思。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占邱三桥的位置,太不礼貌,但他太想看看自己老师的态度了,太想知道男人是否介意自己的亲近了,太想太想知道对方对他有没有感觉了,于是就用知乎上一位大V教的方法试探一下。   如寻逸所料,邱三桥真的一点儿气也没生,只是垂下眼睫看向计算机的屏幕。他越看电影里的桥段越觉得熟悉,最后脱口而出:“这是《烈日灼心》?”   邱三桥记得很清楚,《烈日灼心》是部15年上映的刑侦犯罪片。影片上映的时候法大的影院放映过几场,当时有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非要拉着他去看,他推脱了几次都推不掉,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明明是腊月天,可邱三桥看完电影以后,手心里和后背上却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汗。   那种一会儿置身于烈日之下,一会儿又坠入冰窟中的感觉,邱三桥一辈子也忘了不了。   时至今日,邱三桥仍清楚地记得片子讲的是七年前福建发生的一起灭门惨案——一个五口之家里的女主人被奸杀,家里剩下的四个人暴尸在自家别墅。这个案子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轰动,犯罪嫌疑人辛小丰和两个同伙畏罪潜逃。   这三个侥幸逃脱的不法分子到了厦门后打算重新做人——辛小丰做了一名协警,另外两个逃犯中的一个做了出租车司机,另一个因为一场意外变成了傻子。这三个男人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一直生活在煎熬之中。   邱三桥记得两年前自己在影院里看到这一段情节的时候,心突突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膛。他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吸进了电影,钻进了辛小丰的身体里。那时候,被辛小丰心中的挣扎和惶恐攫住的他,愣是把片子里的几处同性恋情节给忽略了过去。   邱三桥越看越觉得影片中的逃犯跟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毕竟那三个嫌疑犯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乍眼看上去,与有良知的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更讽刺的是,那些“良知尚存”的嫌疑犯为了赎罪大发善心,收养了被害人的孩子,不仅如此,还筹款为身患重症的孩子做手术。   这样平淡的生活因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的出现戛然而止。辛小丰和其他两个逃犯都知道自己最终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但也知道如果自己被抓,被害人的孩子就会因为没有钱做手术而病死,于是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与老刑警周旋,为救孩子争取了几个月的时间。最终老刑警凭借嫌疑人留下的蛛丝马迹破了案,辛小丰他们几个人串通好口供,一口咬定灭门案是自己做的,被判了死刑。   邱三桥记得导演为了让片子过审,让老刑警断了一桩错案,把七年前灭门惨案的真凶推给了另一个人。   “邱老师,你也看过这部片子。”寻逸开口回答邱三桥刚才的问话的时候,影片正好播放到段奕宏饰演的老刑警和邓超饰演的辛小丰执行完抓赌任务回来后的。辛小丰为了给被害人的孩子筹集手术款,私自截留查扣的四千五百元赌资,这一点被老刑警发现了。在点破之前,老刑警踱到一旁,背对着辛小丰说了这样一番话。   老刑警面带疲惫而又语重心长地说,我很喜欢法律,我认为法律是人类发明过的最好的东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辛小丰,你知道什么是人吗?不等对方回答,他立刻给了自己的答案:在我眼里人是神性和动物性的总和,就是他有你想象不到的好,更有你想象不到的恶。没错,这就是人。   听到这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台词的时候,邱三桥不由得怔了怔,觉得自己背上又要冒出冷汗来了。因为寻逸就在旁边儿,他只好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继续往下看。   只见计算机屏幕里的老刑警笑了笑,走到辛小丰身边儿,继续说道,所以说法律特别可爱,它不管你能好到哪儿,就限制你不能恶到没边儿,它清楚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脏事儿,想想可以,但做出来不行。   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点脏事儿,想想可以……   做出来不行。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一旦做出来你就是杀人犯,彻头彻尾的杀人犯!邱三桥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大喊。   恍惚间,邱三桥觉得老刑警把自己的一条手臂从屏幕里伸了出来,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重度缺氧带来的窒息感让他头痛欲裂,眼睛发花。邱三桥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让自己的身子靠在窗帘旁的墙上,这样才不至于倾倒。   弱弱地说一句,寻寻得知真相后不会做一些违法的事,比如说囚禁老师或者虐待老师,毕竟他是守法的好公民~但是会有比囚禁和虐待更“爽”的内容,请看我真诚的小眼神。 (邱老师:更爽的内容???你之前明明跟我说你是一个正直的作者。某作者:邱老师,你放心吧,我不会让寻寻强了你的,但是别的什么就不好说了,嘿嘿嘿。) 第70章   老刑警不给邱三桥喘息的机会,再度开口用低沉的嗓音说,法律更像人性的低保,是一种强制性的修养,它不像宗教要求你眼高手低,就踏踏实实地告诉你至少应该是什么样。   邱三桥凝着眉,甩了一下头。其实他很想很想把压在心底的想法吼出来:没错,他是很认同老刑警的话,法律是道德的底线没错,可在法律和道德接壤的边缘地带,有谁能站出来,明确地说一句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然而,然而……在寻逸面前,邱三桥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就在邱三桥思忖的工夫,电影的镜头转了转,老刑警看着辛小丰,又说,法律既讲人情,又残酷无情。有那么一瞬间,邱三桥觉得电影中的老警官正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他,而他一下子变成了片子里畏罪潜逃的辛小丰,忐忑不安地坐在那里。紧接着,他就听见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有意思吗,你怎么看?   是老刑警在问话。   邱三桥微微蹙了蹙眉,对方在问他,他怎么看,他怎么看……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一时间百感交集。虽然说法律并非道德和感情的敌人,但在他看来法律与人情的关系绝没有老刑警说的那么简单轻巧。如果法律真的讲人情的话,他是不是能免去绝大部分罪责?倘若真的是这样的话,这十五年来,他又何必受此煎熬。   想到这里,邱三桥突然想笑,突然想放声大笑,明明是他自己先不讲人情的,又凭什么要求法律去讲人情?   邱三桥神情恍惚地陪着寻逸一直看到了结局。影片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一段辛小丰被执行注射死刑的情节,邓超精湛的演技看得他一阵目眩,只觉得自己仿佛也被固定在注射床上,经历了那一切似的。   寻逸关了电影,一侧头见自己老师的脸色差极了,问了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邱三桥愣了愣神,没有立刻回答寻逸的话,过了一会儿才用微笑掩饰了过去:“小寻,你喜欢看刑侦题材的电影?”   寻逸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谈不上喜欢,就是看看。这部影片的开头不错,但中间的逻辑有硬伤,结尾的反转处理得也不是很好。不过,总体来讲,不失为一部好片。”   邱三桥走到办公桌旁,双臂撑在桌子上,俯下身来看着寻逸:“好,我正好考考你,假设案子就是辛小丰他们三个做的,根据现有证据能给他们定罪吗?”   寻逸略作思考:“老师,你的意思是不能单凭口供,特别是被告人的供述就给嫌疑人定罪。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清楚你有没有注意到故事的发生时间。从剧中人物的穿戴和居住条件来看,时间线至少是在08年之前,那个时候全国人大还没有通过对刑诉法修改的决定,一些地方法院根本不重视证据的形式,直到2012年才在刑诉法中加入了【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这条原则。所以说十二年前出现赵作海案之类的错案并不稀奇,电影里辛小丰他们也是如此。”   邱三桥点点头,刚开口就被男生给打断了。   “所以在调查我爸爸这个案子的时候,一定要对证据加以重视,不能冤枉好人,但也绝不能让真凶逍遥法外。”寻逸的言辞铿锵。   邱三桥来回品着男生的话,在心里自嘲了一下,逍遥法外吗,其实也不怎么逍遥。不但不逍遥,他的手啊脚啊都戴上了镣铐,虽然是隐形的,但仍格外沉重。   后来,邱三桥又把话题重新引到了电影里的案子上:“给你补充一点,近几年我国刑事案件在审理过程中对死刑的判决十分慎重,特别重视死刑复核,死刑的判决须由最高法审核,程序相当复杂。换句话说,不是被告人一心求死就能死成的。”   “老师,如果我们找到了足够多的证据,公安机关能够立案的话,你认为对于我爸爸这起案子,法院会如何量刑。”寻逸推了推眼镜,透过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老师,仿佛在等待着法官的判决。 第71章   “该如何定罪如何量刑……”邱三桥叹了口气,神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盯着窗外法国梧桐枝叶间垂落的三颗球果,动了动唇:“如果那些人没有在船上,生存没有受到威胁,这就是单纯的故意杀人。再加上他们造成你母亲精神失常,你奶奶跳楼自杀,影响比较恶劣,符合情节较重的量刑标准。   “如果我是法官的话,至少会判主犯死缓。但是在现实中……他们当时的处境比较特殊,在量刑的过程中,可能需要把这个特殊性考虑进去。其实,我比较支持……”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喉咙发紧。   寻逸点点头,把话接了下去:“既然这样,老师,我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觉得他们的行为属于紧急避险么。”   邱三桥一抬眼便对上了男生的眼睛,他下意识立刻移开了视线:“严格意义上来讲,不属于。”   “第二,他们的行文属于正当防卫么。”   邱三桥在心里挣扎了一下:“当然不属于,这个不存在任何争议。”   寻逸的目光和脸色一样冷峻,他用一种无比坚定的口吻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们就是故意杀人。现在离追诉时效期限只剩五年了,我们一定要赶在这之前找到证据。”   邱三桥垂着头,把手插在兜里,将U盘死死地攥在手心。他感到那东西在手里微微发烫,便深吸了一口气,把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我现在把从海关调过来的乘客名单拷到这台计算机上。”   “谢谢。”寻逸边说边站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刚才我用你的计算机看电影,你是不是很介意……”   “没有,但是我希望你以后和我打声招呼,我认为这是最基本的尊重。”邱三桥温和一笑,然后绕到椅子后面,把手放在自己学生的肩膀上,“你坐着就好。”   寻逸迅速将两份名单仔细核对了一遍,发现没有差错以后,便转头回看自己的老师:“之前那份名单没有出错,这样看来操恪、冯术和秦怀他们之中至少有两个人在说谎,因为如果一艘救生艇上有八个人的话,另两艘上的人数应该是五个人和六个人,但调查的时候他们三个都说救生艇上是六个人。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秦怀在最大承重人数上说了谎,想故意扰乱我们的推断。我想再去调查一下住在其他地方的幸存者,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线索,离燕京最近的是青岛。”   “如果我早些把这份名单要过来就好了,这样中秋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过去了。明天我有个会,这个假期恐怕没有时间带你过去。”邱三桥顿了顿,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抽出时间的。”   “谢谢你一直帮我。自从爸爸离开以后还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这么照顾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寻逸一直抬着头透过金丝边儿眼镜打量邱三桥,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朦胧又懵懂。不过,他没料到的是,就是这个神情让他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在自己老师心里完全变了味道。 第72章   邱三桥被办公室里弥漫的暧昧的气氛弄得头大。他在心里给寻逸反常的举动找了各种理由,比如说在寻逸成长的过程中,父亲基本上是缺席的,而缺少父爱的孩子往往会通过从男性朋友索取关爱的方式弥补缺憾,所以那孩子才会对比自己成熟的男人有好感。等对方再长大些,这种感觉便会随着时间渐渐消失云云。   找到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后,邱三桥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假装对寻逸眼中的神采视而不见,甚至还主动伸出手帮对方整了整衣领,温和一笑:“我是你导师,自然要多照顾你一些。再说,考虑到你之前的遭遇,我更要多照顾你一些。”   寻逸听到自己老师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仅仅是一瞬,下一秒,他的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酷。当他老师的手落到他肩膀上的时候,他立刻绷紧了身体,就像是在抗拒对方的碰触似的。   寻逸一直沉默着不吭声,办公室里的气氛陡然间冷了下来。   邱三桥知道寻逸生气了,但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自己刚才那句话到底哪里不妥。   跟寻逸那孩子接触得越深,邱三桥越觉得自己不是在培养学生,而是在供着小祖宗,还是那种打不得骂不得的小祖宗。   其实邱三桥完全可以甩手走人,但他心里始终对寻辉怀有愧疚之情,这种感情如今自然而然地被转嫁到了寻逸身上。   为了不让师生关系再度僵化,邱三桥只得硬着头皮半开玩笑地说:“小寻,我发现我的办公室都快被你一个人占了,一书架的书随意看不说,现如今连我办公的计算机也用上了。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小寻老师’?”   寻逸垂着眼睫,不冷不热地说:“老师,我知道你很介意我刚才的做法,虽然你嘴上说没关系。”   邱三桥无奈,见学生软的不吃,只好来硬的。他故意板起脸,微愠道:“我说不过你,你似乎也没把我这个老师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不如你当老师教教我刑法。”   寻逸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平视着面前的男人。他很喜欢自己老师蹙着眉微微发怒的模样,总觉得有种坚毅的美潜藏在里面。   邱三桥也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学生。他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男生的眼睫上,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睫毛和头发一样,都在末梢处卷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跟寻辉的十分相似,看来真的是遗传。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寻逸先开口突兀地问了句:“你是刚下飞机么。”   邱三桥怔了怔,才含糊地“嗯”了一声。   寻逸眯了眯眼睛,语气缓和了一些:“刚下飞机就过来,应该不是专程为我拷登记表。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   邱三桥刚才还在琢磨要怎么跟寻逸说,没想到学生竟然自己问到了这事,他正好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小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周觅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刚才一个女孩的家长在外面闹,周觅也在,我听到他们提起你的名字。”   寻逸听了以后脸色一沉,再度陷入沉默。   “当然,说与不说都是你的自由,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但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亲口告诉我事情的经过。”邱三桥看看自己的学生,“你不用担心,不管发生过什么事,你在老师心目中的形象都不会改变,老师都会尽最大可能去帮助你。”   “我明白了,谢谢。”寻逸抿了抿唇,本想简单地说上一两句,但被邱三桥话里左一个“老师”右一个“老师”的弄得心烦。   “我只是问问,你也别太紧张。最近女孩的家里人可能还会过来闹,如果出现什么问题及时和我联系,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为你。”邱三桥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第73章   “谢谢。”寻逸的眼波动了动,“我会注意的。还有,那件事我想好了会和你说的。”   邱三桥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那就好。我刚回来,有些乏,先回去了,你走之前记得锁门。”   “后天见。”   “后天见,小寻老师。”邱三桥微微一笑,带上了门。   寻逸只觉得邱三桥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如同一阵微风拂过脸颊,虽然不痛不痒,却搅扰着他的心神。他情不自禁地走出办公室,对着男人的背影喊了句:“老师。”   这时候夏江玲刚从旁边的研究室推门出来,一眼便瞧见了寻逸脸上的表情。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逸,你刚才是不是笑了一下?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   邱三桥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过头的时候寻逸已经走进办公室了。男生再次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个U盘,他望着自己的老师,淡淡地说:“你落了东西。”   邱三桥朝寻逸站着方向走了几步,微笑着接过U盘,然后跟对方道了个别。   第二天,邱三桥去社会科学院开了个刑法学研讨会,因为走得匆忙,忘了带伞。开完会回来的时候雨就下上了,不是很大,但也绝不像毛毛雨那么小。他下了出租车,朝着家属区一路疾行,心想,这么近的路程,淋一会儿雨应该没什么关系。   可老天爷似乎存心跟邱三桥过不去,让他病了一场。   邱三桥到家以后,没过多久嗓子就肿了,然后浑身发冷,一试表才知道自己发了低烧。他没当回事,连着审了两篇《中外法学》的稿件,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晕晕乎乎地倒在了床上。谁知道到了后半夜病情愈演愈烈起来,他一下子烧到了38度多,直到周一早上才彻底退烧。   周一清晨,邱三桥起床后急急忙忙地走到教室,给研究生们上外国刑法课。上课铃打响的时候他站在讲台上清了清嗓子:“上次课我们讲到了构成要件符合性及其形态、犯罪的主体与客体,这节课讲构成要件的行为与结果和构成要件的故意、过失与错误这两小节。在讲课之前,先说两件事,第一,有关‘模拟法庭大赛’的通知已经在院网上挂出来了,想参加的同学课间或者下课的时候可以在寻逸那里报一下名。”说完,他看了自己学生一眼,对方似乎对他安排的任务不怎么满意,只是冷漠地朝讲台的方向瞥了一眼。   邱三桥装作没看见男生无声的抗议,继续说道:“第二,我布置一下这门课的大作业,这个作业占总成绩的百分之五十,请大家认真对待。之前课上我给大家解释过我国的人民陪审员制度和英美法系中陪审团制度的异同,也给大家放过美国、俄国和日本拍的有关陪审团制度的影片——《十二怒汉》,还有我国翻拍的《十二公民》的片段。   “我希望大家自由组合,每十二个人组成一个陪审团小组,根据那几部影片的内容自己构想一桩有争议的案子,对被告人是否有罪进行裁定。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每组上台表演,我会把表现最好的组推到院里,代表咱们学院在学校元旦晚会上表演。”   作业刚留下来,讲台底下就有同学开始吐槽:“表演?咱又不是表演系的,谁会演啊?你想想,演《十二公民》的可都是燕京人艺的老戏骨,咱们这哪是哪啊?”   “听师兄说,去年就是这个作业。”   “我真是服气,这作业居然占五十分,折耳猫老师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多,越扯越远,最后整个课堂简直炸了锅。   邱三桥提高了声调:“同学们,请安静一下,听我说完,还有几个要求。第一,因为这门课是外国刑法学,所以你们构想的案子必须是刑事案件,去年有一组同学编了一起房产纠纷案,还弄出什么七大姑和八大姨,我实在没办法给他们成绩。”   “七大姑八大姨?姨,你导师怎么这么逗。”崔文捅了捅边儿上坐着的寻逸。   邱三桥顿了顿,又说:“第二,在组小组的时候男女生不能扎堆,一个小组里面必须男女生都有。第三,你们构想出的案子必须具有“七何”要素,而且还要有人证、物证和法律文书。第四,你们可以给陪审员赋予各种职业,比如说医生、房地产商、司机、画家等等,但不能是法律相关人员,不能在公检法机关工作,当然法学院的教师也不可以。就因为选错职业,咱们院去年元旦晚会的节目在彩排的时候被毙了。”   “为什么给毙了啊?”底下有学生叨叨。   崔文哼了一声,故作神秘地说:“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去年被选上的是我师兄他们组,他们在课上排练的时候演得好好的,但12月中旬彩排那天轮到我师兄发言的时候,他一拍桌子,站起来说,你们十一个人的观点我邱三桥第一个不同意!结果看彩排的老师都乐了,演什么不好,竟然演邱老师,我师兄他们简直是一群瓜娃子。”   “哈哈哈,你师兄居然敢演邱老师。”前排一个女生回过头来看了崔文一眼,然后笑起来。 第74章   周围的同学听了他们俩的对话,也跟着笑。   邱三桥一眼扫到崔文,微微皱起眉:“第五排穿蓝色外套的同学,我看你比较活跃,要不你给大家讲讲要件的行为与结果,我正好休息一节课。”   “姨,我发现你导师又不那么幽默了,谢振云是直来直去的坏,而他是蔫坏蔫坏的。”崔文立刻蔫了,眉毛也耷拉了下来。   寻逸面无表情地扫了自己同桌一眼。   崔文接着说道:“不过上午那节英语课还是要谢谢你的配合,老师给了咱们组最高分。姨,不得不说,正义女神这个形象你塑造得……嗯……很有水平,很有内涵。”   “内涵?文儿哥你找的这是什么词?应该叫传神才是。”刘景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说完话竟自己偷偷摸摸地笑了两声。   崔文看着刘景韬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下一秒,他转了转眼珠子,又换上一副笑脸,对寻逸说:“姨,梅园的火锅店最近关门了,我能不能以后再请你吃饭啊?”   “梅园关了,兰园四层不是还有家火锅店吗?”刘景韬随口说,“兰园的好吃多了,牛羊肉好几盘,根本吃不完,还有虾和墨鱼仔,虾是大虾,不是那种河里的小虾,剥完壳还是很大。就是价钱稍微贵一点,一个人238,但我觉得比外面海底捞要实惠。”   崔文瞪了刘景韬一眼,没吭声。   寻逸没有搭理自己的两个舍友,抬头望着讲台上的男人。他发现今天邱三桥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比上次那件更显气质,把男人温雅谦和的秉性烘托得淋漓尽致。不过比起和善,寻逸更喜欢邱三桥皱眉甚至是微愠时的样子,因为这种魄力一旦上来,男人就会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大。   每当这时寻逸心底的渴求就会被唤醒,他逼迫自己变强,强大到足以与自己的老师比肩,甚至是超越。   刘景韬头一次见到寻逸在课堂上发呆,他用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哥们儿,刚才邱老师说的‘模拟法庭比赛’我可以先在你这里报个名吗?”   寻逸看了刘景韬一眼,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用签字笔工整地写下“模拟法庭报名,请写上名字和学号,传阅”几行字,然后一言不发地将纸推到对方目之所及之处。   刘景韬给寻逸竖了个大拇指,埋头把自己的名字填了上去,写好后又拍了拍正前方同学的肩膀,把纸递了过去。就这样,一会儿一个学生低下头,一会儿一个学生又抬起头,此起彼伏,跟波浪似的。   不一会儿,在上面讲课的邱三桥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搞不懂学生们在干什么,只看见他们在传着什么东西,再仔细一看,传的好像是一张带横线的纸。他立刻明白过来学生们是在填个人信息,不由得腹诽一句,寻逸这孩子还是不太会办事,这样大家还能好好听课吗。   下课之后,寻逸把报名表交给自己老师的时候主动问了句:“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午饭么。”   因为周围还有别的学生,邱三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不动声色地接过纸夹在手边儿的教材里。他耐心地对学生们提出的问题一一做了回答,等大家散了以后才看了寻逸一眼:“小寻,刚才我交给你事,你的处理方式不是十分妥当,你看大家都没听好课。好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教学楼到食堂,再从食堂回到学院办公室,一路上寻逸没再跟自己老师说过一句话。   期间邱三桥主动挑起了好几个话头,男生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就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的。   邱三桥对寻逸忽冷忽热的性子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多少也能猜到对方为什么不高兴,八成是因为自己刚才说报名表的事办得不妥。其实他一点儿批评的意思都没有,只不过是提醒一句罢了,寻逸这孩子未免也太敏感,自尊心也太强了,受不得别人半点儿负面性的评价。   后来事实证明是邱三桥多心了,因为一进办公室寻逸就看着他说:“刚才最后一个同学问的问题我也一直不懂,听了你的解释我又想起来前几天看的论文,思考了一会,现在终于明白了。”说完,他把椅子拉出来,海-棠-废*文追新&N多平台完结裙留钯期吴零疚奇贰医眼波动了动,又道:“刚才……对不起。”   寻逸这番举动实在太出乎邱三桥的意料了,因为之前那孩子道歉的时候每次都是不情不愿的,今天难得这么真诚,如此看来这孩子也不是不近人情,只是防备心稍强了一些罢了。想到这里,邱三桥的心情好了不少,他温和地说:“以后有不懂的问题直接问我就好,我随时可以讲给你听。”   寻逸沉默了一会儿,不冷不热地反驳:“前天我给你发了两条短信问你问题,你都没有回。你之前还说,你的手机会为我二十四小时开着。”   邱三桥没料到男生会这么把他说过的话放在心上,立刻把手插进裤兜去掏手机。他边拿出手机边说:“抱歉。我病了,发烧,今早才好。还没来得及看短信。”   “原来是病了……”寻逸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关切地问了句,“你现在彻底好了么。” 第75章   “好多了,烧退了,就是嗓子还不太舒服。”   寻逸听了后,抿抿唇,不动声色地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又从桌上的小架子里拿出一本罗素的《西方哲学史》。翻到康德那章的时候,他突兀地说了句:“邱老师,你发烧的时候有人照顾你么。”   邱三桥半天没吭声,他越想越觉得寻逸这孩子最近实在是反常。他刚认识这孩子那会儿,对方对他的态度冷淡极了,一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那时的他根本想不到不久后的一天对方会对他这么上心。他刚才明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病情,寻逸竟然连着追问了两句。   真的是太反常了。   想到这儿,邱三桥不着痕迹地往寻逸坐着的地方瞥了一眼,却发现男生也在看他,显然在等他答话。他心想,如果他如实回答,这么多年了自己生病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扛着,寻逸该不会要跑到他家来照顾他吧。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冒出来,就被他给掐灭了,他暗暗思忖,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寻逸怎么可能对他有意思。   “邱老师,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寻逸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邱三桥很清楚,男生是在套他的话,他无论回答是还是回答否,都会落入对方设下的陷阱。一旦掉进陷阱里,以后再想抽身就没那么容易了。很显然,这个时候从陷阱正上方跨过去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思及至此,他微微笑起来,连忙转移话题:“小寻,我记得你晚上有课,怎么现在还不去,又逃课?”   寻逸蹙着眉盯着自己的老师看了一会儿,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情绪。然后他低下头用目光扫了扫书上的文字:“姜老师今天有事,课程顺延一周。”   “什么课,法哲学?”见学生点了点头,邱三桥又问了句,“好像是法学院开的课,讲到哪里了?”   “康德的法哲学思想。”寻逸往后翻了一页,视线始终没离开书。   “权利与自由?”邱三桥见学生看得投入,问完后没等对方回应就打开计算机上传审稿意见去了。   审稿意见上传完毕后,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多半,邱三桥掏出手机靠在椅背上刷了一会儿微信。朋友圈里的老师有分享最新教学成果的,有批判某些学说的,还有晒孩子的;学生们分享的内容就更加五花八门了,从花式调侃学校打印店变相涨价到和男朋友一起拍艺术照,那种扑面而来的朝气挡也挡不住。   而邱三桥对朋友圈里的这些内容提不起什么兴趣,所以向来只是默默浏览,既不点赞也不回复。就在他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冷不丁儿地刷到夏江玲中午发的一条朋友圈,一条是【犯罪学研究室师弟倾情演绎“持正义之天平,挥法律之利剑”(我从院网新闻首页盗的图,侵删)】,下面附了一张寻逸的照片,照片中的男生身披白袍,头戴金冠,手握长剑。   邱三桥被寻逸穿女装的照片震得微微睁大了双眼,他用目光死死地咬着照片中男生的眼睛,仿佛想从中读出只言片语。他教法学教了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对方扮的是正义女神忒弥斯,男生清冷的气质和身上的装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不过邱三桥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的学生竟有这种穿女装癖好,平日里完全看不出来。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是英语老师的要求,寻逸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许是好奇心作祟的缘故,邱三桥忍不住看了寻逸一眼,发现对方仍然全神贯注地啃着那本哲学史,只有微卷的眼睫时不时颤动一下。他不得不承认,寻逸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是出类拔萃的,如果时光倒回去十年,说不定自己会主动约面前的男生吃个饭,顺便旁敲侧击一下对方的取向,不过如今马上就要奔四的他却不大有这个心思了。也不能有、不该有这个心思。   邱三桥把微信的页面继续向下滑了滑,下一条朋友圈还是夏江玲发的,标题是【导师又上新闻了,又get了几条他的经典语录(我从院网新闻首页盗的图,侵删)】,底下配着一张他穿着黑西服在礼堂讲话的照片。   邱三桥再往下滑,几条辣眼睛的评论就这么蹦了出来——   【别人都晒自己的照片,就你天天晒导师,而且每次都是盗图,就不能有点创意吗。】   【我也不敢偷拍啊,万一被邱老师发现,不得吃了我。】   【师姐,我绝对是脑残了,我竟然觉得邱老师和你师弟挺配的,一黑一白。唉,最近都没有cp能磕,太无聊了。】   【可以啊,我同意你磕他俩,如果你不介意年龄差的话,但是你得一个人默默磕,不能让别人知道,哈哈哈。】   【师姐,邱老师多大了?】   【38。】   【师姐,你师弟呢?】   【没问过他生日,按理来说也就22或者23。】   【师姐,我觉得还行,可是我连你师弟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自己给他起一个,叫小狼狗都行,我不介意。】   【等等,师姐,我突然发现我好像在犯罪学课上加过邱老师的微信……万一被他发现咋办……疯了……】 第76章   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完全搞不懂现在的孩子为什么会往这个方面想,而且还拿到微信上大张旗鼓地说。十几年前,他还在上学的时候,根本没人敢议论这个,谁在公开场合谈论男女关系就会遭人白眼。   想到这里,邱三桥的目光不自主地又飘回了寻逸身上。不料男生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抬起了头,看了他一眼,他逃似地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   邱三桥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去隔壁研究室好好“教育”一下夏江玲,毕竟有发朋友圈的时间,早看完半本儿案卷了。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邱三桥一个不小心将桌子上的水杯弄倒了,茶水一直流到了寻逸那边儿,若不是对方反应迅速,手里的书一准儿遭殃。   “小寻,抱歉。”邱三桥有些尴尬地递了张纸巾过去。   寻逸不解地看了瞥的老师一眼,用眼神问,你今晚是怎么了,这么不小心。   邱三桥迎上男生的目光:“小寻,你接着看书吧,我去隔壁研究室看看。”   邱三桥出去的工夫,寻逸拿出手机看了几眼微信,面无表情地把夏江玲朋友圈里的评论刷完,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老师穿西装打领带的照片保存在了手机里。   这个时候邱三桥刚好推门进来,寻逸见了赶紧收起手机,找了本儿别的书看。   夏江玲跟在邱三桥的后面进了办公室,故意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老师,我真的删了!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这么小气了,就一张照片而已,而且我还是从学院官网上盗的,这不算侵犯您的肖像权吧?”   “江玲,老师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记住,现在是提倡言论自由,但不代表能够自由言论。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太过。”   “老师,我和我同学开玩笑呢,您怎么还当真了?”   “总之,你们以后少谈这种事,我和寻逸……”邱三桥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知道了。你们继续。”夏江玲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转身带上了门。   邱三桥抿抿唇,心想,夏江玲刚入学的时候别提多乖巧、多善解人意了,怎么读了一年研究生以后越来越不着调了,难道是他的培养方式有问题?只希望寻逸以后可别像她这样,不然他得操心死,一个活宝不够还来两个。   没过多久,邱三桥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想错了——寻逸比夏江玲还要难对付得多。   邱三桥觉得,生活总是故意找他的麻烦,他越不想怎样,生活就越让他怎样。坐在他对面儿的寻逸刚才还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此时却一边儿看着书,一边儿若无其事地说:“老师,那条领带……很适合你,我有一条一样的。”   寻逸说话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用冷冷清清、毫无波澜的声音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会让自己的老师陷入何种窘境。   邱三桥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学生话中有话,握着水杯的手一颤,差点儿没把水再次洒出去。他被男生刚才那番话弄的语塞,半天才生硬地吐出两个字:“这很巧。”后来他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妥,立刻掩饰般地说:“小寻,你继续看书吧,我备备课。”   “邱老师,我先走了,我要跟组里的同学商量外刑的大作业怎么演。”寻逸说话的时候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嗯,好好准备。”邱三桥表面上笑得温和,心里却偷偷松了一口气,他甚至暗自庆幸自己学生提前离开,不然他可不知道余下的时间里自己该如何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和对方相处。   邱三桥觉得自己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寻逸的心思了,其实与说是不懂,倒不如说是不想懂更不愿懂。   邱三桥整个晚上都心烦意乱的,寻逸那些不像暗示的暗示像猫爪子似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的心上抓上一道。他不敢去想,那孩子到底把他当成什么了,是老师,是朋友,还是父亲,抑或别的什么……   回到家后,邱三桥简单地给孟德斯鸠洗了个澡。因为满脑子都是寻逸的事,他用吹风机给自家猫吹毛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的。不专心的结果就是他不小心把孟德斯鸠给弄疼了,那小东西突然伸出爪子照着自己主人的手臂就是一下。   邱三桥望着胳膊上的血檩子,微微皱眉:“孟德斯鸠,今晚你也闹脾气。”   临近睡觉的时候,邱三桥收到了寻逸发来的信息【老师,我把康德那部分内容看完了,我认为他的‘绝对主义的道德推理’不无道理。】   邱三桥没有马上回复,而是有些烦躁地把边沁和贝卡利亚都赶下了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个小时才有了睡意。半梦半醒之际,他迷迷糊糊地想,边沁,这么多年了,我一直站在你的立场上,一直站在结果主义道德推理的立场上,我该如何去说服一个持着康德观点的人? 第77章   第二天早上,邱三桥来到学院,刚掏出钥匙准备开办公室门的时候,门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手机在桌子上震动的声响。他知道寻逸那孩子在里面,便抿抿唇,又把钥匙放回了裤兜。他提着公文包在走廊里来回踱着步子,迟迟不肯进办公室。   邱三桥有些后悔把寻逸的位子安排在自己对面,还把办公室的钥匙给了对方。   邱三桥正在发愁怎么跟自己的学生相处的时候,隔壁研究室的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一个缝,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生探出了头。   “邱老师,刚才戴老师的学生过来了。”夏江玲朝自己的老师眨眨眼,“戴老师说院里刚出了一项规定,让您务必在上午十点之前去236一趟。”   邱三桥如释重负地往戴长剑的办公室赶,走到门口一推门,发现自己的老恩师正在里面看报。他温和一笑,朝对方打了个招呼:“老师。”   “小邱,你来了。”戴长剑指了指办公室里会客用的沙发,“你先坐下,等等他们。”   几分钟后谢振云、王来生和龚鸣先后走了进来。   等人都到齐了,戴长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院里面下来通知了,副教授以上职称的教研人员不得在校外兼职律师,诸位以后注意一下。”   王来生没在外面做过兼职,仍感慨了句:“咳咳,学院管得越来越严了,都把,咳咳,把手伸到老师们的副业上了。”   邱三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之前他每月的绝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律师费,学院突然出台的这个政策让少了赚钱的渠道。不过他拿着院里发的工资也不是生活不下去,毕竟学校给他分了房子,前几年他还在二环里买了一套二手房,不用为燕京飞涨的房租头疼。   龚鸣的反应比邱三桥大多了,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怒火中烧的他一定会在原地跳上三跳。他冷哼一声,用鼻子出了口气:“真不知道上边是怎么想的,难道他们觉得我是穷疯了才跑到外面兼职律师?还不是为了多积攒点最案例。我在课堂上讲的很多案例都是我在实务过程中经手的案子,不仅我讲课的时候得心应手,学生们接受得也快。”   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吭声,更没有一个人相信龚鸣说的话。   龚鸣愤愤地讲了下去:“再者说,诸位也知道,法学是一门实践性和应用性极强的学科,如果不让法学教师兼职律师,就等同于否定实践在法学中的意义。禁止老师外出兼职,钱江麟真是老糊涂了,他就是这么让法大给全国其他法律院校做表率的吗,这不是明摆着让别人看笑话吗!”他说完往径自前走了一步,身上的烟味儿搞得邱三桥的鼻子又痒了起来。   “钱院长很可能是考虑到师生关系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邱三桥比在场的其他人都要清楚龚鸣发脾气的真正原因,但不点破,而是就事论事地回了一句。谁知他一针见血的回答却换来了对方又一声冷哼。他无心计较这些事,于是闭上了嘴巴,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现在师生关系是比较敏感,咳咳,咱们又是法律类院校,自然更加,咳咳,严格一些,钱院长这么做也不无道理。”王来生说。   龚鸣一听,火又上来了:“师生关系?王老师你也糊涂了?你觉得院长会为了学生的利益牺牲老师的利益吗?学生算个屁!”   戴长剑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窗外:“小邱说的是那么个意思。龚老师,你教的学生毕业后绝大多数都进了法检机关,你觉得这种师生关系不会影响到司法的公正吗?之前我也在外面兼职,退休前一年在海淀人民法院为一起刑事案件的被告做辩护,我发现庭上的法官和检察官都是我带过的硕士和博士,那两个检察官见了我以后都唯唯诺诺的,问的问题也丢三落四的,我明显感觉到他们对我的辩护词有倾向性。”   “我们跟您可不一样——”龚鸣反驳。   谢振云叹了口气,打断龚鸣的话:“龚老师,算了,规定已经下来了,你在这里抱怨又有什么用,咱们还是做好本职工作。”   龚鸣心里仍有不甘,但碍于戴长剑说了那么多,只好在面儿上服了个软,然后眯了眯眼睛问:“戴老,您找我们几个过来,不单单是为了这事吧?”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戴长剑身上。   不过戴老先生并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他保持着背对着大家的姿势,缓缓地说:“你们还记得‘那几个人’吗?”   此言一出,除了邱三桥,剩下几个老师都皱起了眉。   戴长剑指的是什么人,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戴老,您的意思是……”王来生本想打破僵局,不料嗓子突然痒起来,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   邱三桥见状,接了杯温水递了过去。   王来生感激地看了自己同事一眼:“谢谢,来之前,咳咳,我刚吃过药。”   戴长剑终于把身子转了过来,他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一边儿摸着下巴一边儿说:“前几天我试着找了找‘那几个人’,发现他们的信息从十五年前就断了,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有些怀疑他们已经逃到国外去了。”   “戴老,照您这么说,‘那几个人’很可能已经改名换姓了。就算是这样,您也用不着担心,寻逸那小子根本不可能调查到‘那几个人’的头上。”龚鸣不以为意,“但凡邱老师多上点心,不出个两三年寻逸就会放弃——”   戴长剑咳了一声,开口把龚鸣的声音压了下去:“还是要提防着,别小看了寻逸。小石头也是石头。咱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能被一块小石头绊倒。” 第78章   “是,关键是‘那几个人’的手里有咱们的照片,咳咳。”王来生垂着眼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谢振云虽然早就习惯了王来生那种喜欢把小事无限放大,然后把自己吓个半死的性子,但依然宽慰性地说了句:“几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最多可以证明事发的时候我们和寻辉在一起,但这根本不能算作证据。”   “偏偏有个摄影师在船上。”龚鸣把手插在裤兜里,抱怨一句。   王来生看着谢振云,眼中流露出惶惶之色:“谢老师,我……咳咳……我指的是咱们当初扔寻辉下去的时候……咳咳……那个摄影师对咱们举了一下照相机……我,咳咳,我……”   “怎么不早说!”戴长剑和谢振云几乎是异口同声,邱三桥的心更是漏跳了半拍。   龚鸣原本一张白过亚洲人平均水平的脸此时更白上了几分,他有些恼羞成怒:“王老师,你、你……都过了十五年了,你怎么现在才说!”   王来生握着纸杯的手抖了抖,躲避着众人责难的眼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其实他当时也没太看清楚,只是有个模糊的印象。   谢振云的目光在办公室的天花板上来回扫了扫,末了他叹了句:“看来我们只能祈祷那台照相机被水泡过了。”   “怕就怕他们真的拍下来了那一幕,还把照片洗出来了,事情就十分难办了。”邱三桥有些惴惴不安,“这应该是唯一的物证。”   戴长剑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最先冷静了下来:“看来真的得仔细查查‘那几个人’,而且要赶在寻逸之前把他们找出来。不过诸位也别太紧张了,他们和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咱们的事情曝光了,对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他们也得跟着完蛋。还有,王老师你也不要过意不去,我们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刚才只是情绪有些激动,希望你能谅解。”   王来生还是战战兢兢的,他的额角上都是汗,苦于没带张手帕。   戴长剑跟邱三桥嘱咐了句:“小邱,查‘那几个人’的事就交给我们,你的任务就是你盯好寻逸,尽量拖慢他的调查进度。”   “好。”邱三桥表面上答应,心里却在想,寻逸那孩子哪是他能管得了的。   虽然邱三桥没有刻意地拖延,但寻逸的调查进度确实慢了下来。   一是因为快到年底了,邱三桥开会写总结不说,还得忙着辅导学生写模拟法庭的书状。   二是因为马上到期中了,本科生外刑和犯罪学两门课都得出考试卷子。刑法的考试题和公司法、婚姻法最大的差别是没有选择填空题,一张卷子上基本上只有一两道大型案例题,每道题都有三四千字。而且为了达到考查学生对法律资料的理解和适用能力,案例的情节往往被编得极其曲折离奇,题中的人物关系更是复杂,出一道题跟写一部小小说没什么两样儿。   邱三桥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压得喘不过气来,周六周日都得加班到深夜,根本没有时间带寻逸去外省。   这期间,寻逸倒是瞒着邱三桥去过两次齐山省,不过都没碰到要找的人。他第三次过去的时候被男人发现了,对方大晚上刚开完教研会,就打车追到了机场。   在首都机场T3航站楼前,邱三桥冲着学生的背影喊了句:“小寻,你回来。”   寻逸对自己老师的话置若罔闻,继续往航站楼里面走。   “我忙完这一阶段的事就带你去,你自己一个人别乱来,我……”邱三桥刚说到一半,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意识在一瞬间被抽离,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他再有意识,人已经在出租车上了。   “你别再熬夜了。”   寻逸的声音自邱三桥头顶上方传来,如往常那般冷冷清清的。男人顺着声音的方向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男生被灯影斑驳的容颜,在光影交织之下显得有些冷峻。上一秒他还在迷迷瞪瞪地感叹着年轻真好,下一秒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正枕在学生的腿上,本能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按了回去。   寻逸不动声色地侧过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再休息一会。”   邱三桥被男生的举动弄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小寻,我可能是睡眠不足,现在已经没事了。最近比较忙,昨天一晚上都没合眼。”   “别动。”寻逸的语气虽然和缓了一些,但手上的力道不减。   邱三桥有些不太高兴,立刻伸出手去掰寻逸按在他的腰上的的手指,谁知男生竟顺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吓得他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谁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寻逸这是想干什么?   邱三桥莫名其妙地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有些搞不懂那孩子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对方今晚的举动比以往更加古怪、更加反常,不仅张口闭口连个“老师”的称谓都没有,一直你你你的,还主动握他的手。他隐隐有种感觉,男生不以“老师”称呼他并不是不尊重他,反而是一种亲密熟稔的表现——而这种过分的亲密弄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快要窒息。 第79章   邱三桥越想越头大,索性闭起眼睛逼着自己赶紧睡过去。谁知这时候司机突然打开播放器放了一首摇滚,将原本昏昏欲睡的他震得睡意全无。男人勉强转了个身,把后背对着自己的学生。   寻逸微微俯下身,低下头,透过鼻梁上薄薄的金丝镜片去看自己的老师的侧脸。他明目张胆地望着男人,毫不避讳,不过他的目光中一点儿情欲的意味都没有。   邱三桥用眼角的余光与寻逸的视线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又要挣扎着起身:“小寻,可以了,我已经休息好了——”   寻逸打断男人的话:“你的工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么……”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眉宇间的不悦,他顿了顿,在这句话的末尾生硬地加上了“老师”两个字。   邱三桥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他避过学生的目光:“小寻,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改改本科生的外刑考卷。”   寻逸点了点头,一路上没再说一个字。   期间邱三桥终于找了个恰当的时间,掰开了男生的手,坐了起来。他本以为坐起来就会轻快不少,结果两个肩膀仍然沉沉的,好像稍微一放松就会被满车的暧昧气氛压垮似的。   出租车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后座的乘客一眼:“法大已经到了,车还开进去吗?”   “继续往家属区开。”寻逸低声道。   邱三桥心想,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把自己住的地方告诉寻逸了。于是他立刻把话头抢了过来:“不去家属区了,师傅您进去以后在第一个路口左转,停在刑事与司法学院前面就好。”   寻逸只是动了动喉结,脸上的神情一点儿没变。   在刑事与司法学院门口,邱三桥把手搭在半开的车门上,看着车里的男生:“还有一些卷子没判完,我今晚尽量赶出一些来。小寻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话音刚落,他就觉得有股相反的力道突然加持在车门上,阻止他继续关门。   邱三桥抿了抿唇,二话不说,扭头往学院大楼里走。   寻逸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跟在自己老师身后上了楼,来到办公室前。   “小寻,你要来帮我改卷子吗?”邱三桥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的时候回过头看了后面人一眼,不过他的脸上一点儿该有的笑容都没有。   走进办公室,看着一书架的藏书和摊在办公桌上的卷子,邱三桥突然觉得自己终于又像个人民教师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如同是一场梦,荒诞而离奇。他强迫自己摆起老师的架子,从笔筒里拿了根红笔,指了指学生面前堆着的十几张卷子:“你先看看题。”   寻逸抽出一张卷子,用眼睛扫了扫上面的文字,微微惊讶:“这么多字。”   邱三桥不知道对方指的是题干字多还是答题者答得多,只好笼统地回答:“是开卷考试,学生们抄了好多没用的上去,该有的罪名没指出来,不该有的罪名倒是写了很多。可能是我的授课方式有问题,我发现现在好多学生连‘找法’的基本功都不具备。”   “如果是闭卷的话他们也不会抄这么多上去,会减少不少判卷的压力,为什么要开卷。”寻逸不解。   邱三桥已经理好卷子判了起来,他一边儿忙着手头的事一边儿说:“几年前外刑这门课都是闭卷,但是后来我发现在名词解释中学生们都能准确无误地默写出来,比如间接故意和过于自信的过失、不真正不作为和真正不作为的定义,但是放到真实的情境中他们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我这才明白外刑或者说刑法根本不能这么考,对于已经脱离了应试教育,马上要走向社会、走向岗位的大学生而言,他们对知识的理解要比对知识的单纯记忆重要得多。”   邱三桥顿了顿,又说:“后来我和京大的车老师、人文大学的韩老师和师范大学的赵老师一起开了一个会,我们几个决定改闭卷为开卷[1]。”   寻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指肚一下一下地磨着试卷角。   邱三桥的一席话让寻逸回想起之前男人在外刑课上留的作业——让学生们扮演陪审员审案子,他对自己老师这种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教学方式说不出半句不是,反倒觉得眼前这个埋头改卷子的男人变得越来越可爱可敬。   [1]邱老师的教学理念部分参考了车浩老师的理念。为了防止被说过度借鉴,以后此类内容我都会加上注释~ 第80章   邱三桥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学生,终于笑起来。   邱三桥微笑的时候眼角微弯,眸光比三月的春风还要和煦。他继而温声说:“我希望从法大走出去的每一名学生都能成为合格的法律人,绝非只是一部行走的法典。小寻,你作为我的关门弟子更是如此。”他顿了顿,又说:“我真的想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但是我们最多只有三年的时间,真的不算长,如果再长一些就会好很多。”   邱三桥不知道,自己刚才的一席话传到寻逸的耳朵里,却成了另一个意思。   寻逸把男人的所说的在心里细细地品了几次,觉得其中含着的不仅仅是惋惜,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这丝别样的情愫实在太过暧昧。   “小寻,答案就在你右手边的文件夹里,上面有详细的采分点,你坐下来帮我判几份卷子。”邱三桥用眼神指了指文件夹的位置,便埋头去改卷子了。   寻逸拉出椅子,将桌子上的试卷理好:“我刚看完题干,这么长的案例题完全可以简化一些。”   邱三桥跟男生卖了个关子:“小寻,如果我现在不把题出成这个样子,日后你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一定会埋怨我。”   核完一张卷子的分数,邱三桥接着说道:“因为如果你以后当了律师,摆在你面前的将是数百页的卷宗,那个时候没有人帮你把重点内容从一本一本厚厚的法律材料里提炼出来,简化成几行字的小案例,你需要靠自己找出那些法律问题——而这种发现法律问题的能力正是我目前致力于培养学生们的,特别是你。”   其实这句话他既是在说给对面的学生听,又是在说给自己听。他不断地自我暗示,寻逸只是他的学生,只是学生,他们之间只是师生关系,男生对他根本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是他自己太敏感了,刚才在车上对方不过关心他罢了。   寻逸望着自己老师的面庞,眼中的波光动了动。他拿出支红笔在答案册上做了几个标记,又问:“研究生的外刑课也采用这种大案例的考查方式么。”   “嗯。对于研究生,我会侧重考查一些重点罪名的争点,因为本科教学偏重于总论,研究生教学偏重于分论。”邱三桥仍然没抬头,他害怕自己一对上男生的眼神,刚才自己的种种心理暗示便会不攻自破。   寻逸帮自己老师改卷子的时候,发现对方竟写了十几页的标准答案,对每个知识点都进行了详细地解析,而且逻辑和调理也非常清晰。这样的答案没个三四天是写不出来的。寻逸在心中默默慨叹,眼前的男人一认真起来真的让人肃然起敬。   他们师生二人埋头苦干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邱三桥改卷子改得眼睛都花了,觉得卷子上一个个小黑字都变成小人在他眼前跳舞。   “总算判完一多半了,明天应该能全部判完。”邱三桥打了个小哈欠,揉了揉太阳穴,“何老师昨天出差,让我帮她改刑分课的卷子,想想都头疼。”   “明天我继续帮你改卷子。”寻逸接了杯水,不动声色地给男人递了过去。   邱三桥装作没听见对方的话,继续说道:“下学期我要跟院里申请聘个助教,稍微帮我打打杂,像判判卷子,写写策划,报报账什么的,不然我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说完,男人又微笑着低声追了句:“我现在的精力已经没有办法跟你们年轻人比了。”   “老师,我不行么。我可以帮你改卷子,写策划,报账。”寻逸看向邱三桥的目光中露出几点希冀。   邱三桥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又变得诡异起来。他强迫自己勾了勾唇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然后飞快地找了个拒绝的理由:“这样做会不会耽误你学习,尤其是报账,还要专门学习财务软件。”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寻逸的语气比自己老师的要强硬多了。   邱三桥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甩手走人,不然把关系闹僵了,以后想再跟寻逸一起调查就困难了。于是他只好妥协:“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我跟院里说一下。对了,今天这份本科生期中考试卷上的题你觉得自己都能答得出来吗?”见自己的学生摇了摇头,他把语气放缓了一些:“没事,慢慢锻炼。”   寻逸没再说什么,而是走到自己老师身边,将自己判完的卷子和男人的摞在了一起。   邱三桥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把试卷放在柜子里锁起来。一切处理妥当之后,他随口问了句:“听说外刑课大作业的案件你们组已经策划得差不多了?”   寻逸点点头。   “可以和我简单说说吗?”邱三桥边说边从椅背上把外套拿起来穿好。   寻逸思索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被告乘坐的飞机被恐怖分子劫持,恐怖分子给了他一把手枪,命令他从其他乘客中选择两名杀死,不然他们就立刻开枪将飞机上包括被告在内的乘客全部杀死。被告犹豫了一段时间,随意射杀了两个人。事后被告被那两名旅客的家属以一级谋杀罪告上法庭。” 第81章   邱三桥听了后心里一沉,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是这种案例……虽说放在我国没什么争议,但是放在海洋法系的国家,就又会变成道德和法律难题……寻逸他们组到底想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邱三桥才定了定神,问:“这案子姜老师在课上提到过?”其实在询问之前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寻逸顿了顿说:“没有,这是我们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   “你扮演什么角色?”   寻逸推了推眼镜,说:“还没有想好。不过我们打算按照《十二怒汉》的情节演。一位陪审员认定被告有罪,其他陪审员认定无罪,通过几轮发言,最终其他陪审员被说服,陪审团全体成员一致认为被告有罪。我很想演那位在最开始就认定被告有罪的陪审员。”   邱三桥不知道“有罪”二字落下来的那一瞬,自己胸口袭来的那感觉是什么,是惊惧,还是错愕或者是别的什么?他突然觉得如果中国也有陪审团制度,如果陪审团里面刚好存在寻逸这样黑白分明、冷静甚至是冷酷的人,自己一定会被票死。   “小寻,在海洋法系的框架下,你想演的角色演好不容易,你认为一个康德能说服十一个边沁?再者,你老师我恰好是一个功利主义者,你觉得我会给你们组多少分?”邱三桥故作镇定,微笑着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朝门外走去,“不说笑了,都十一点了,我们回去吧,剩下的卷子明早再改。”   此时此刻,邱三桥才将之前的尴尬与不安抛之脑后,不料下一秒寻逸站在他身后冷不丁儿地问了句:“老师,你总是忙到这么晚,你家里人不介意么。还是说蒋老师那天说的……”   邱三桥被寻逸这句旁敲侧击弄得僵在了门口,心差点儿漏跳了一拍。他没听错吧,男生居然开始打听起他的家里事来了。   心思敏锐的邱三桥片刻间就琢磨出了男生话里的潜台词。虽然他不愿意相信,但事实明摆着,寻逸喜欢男的,最让人头疼的是,对方喜欢的那个人是他!   邱三桥觉得自己如今连继续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就把事情挑明了,日后二人相处的时候肯定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所以还是搬出来一个别的什么人断了那孩子的念想比较好。   想到这里,邱三桥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扯了个谎:“没事,我太太比我还忙,还经常出差,我们都已经习惯对方晚归了。”   说完后,邱三桥如愿地看见寻逸眼中的波光暗淡了下去,他垂着眼睫,心情复杂地转过身向外面走去。   这一次寻逸没有追上来,而是在自己老师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邱三桥和自己的学生一前一后来到学院一层大厅的时候,撞见了同样加班到深夜的龚鸣和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讲师。二人似乎在激烈地议论着什么,龚鸣的脸涨得有些发红。   走近了,邱三桥才听见龚鸣气急败坏地抱怨:“这刑案课我不教了,爱谁教谁教。反正没有亲自受理过的案子我是不愿意讲的,更不愿意反反复复嚼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学生不嫌烦,我还嫌烦。”   “龚老师,您发这么大火干什么?一些经典的案例是永远不会过时的。”小讲师知道龚鸣完全是被学生们糟糕的期中考试成绩给刺激了,于是赶紧劝了句。   “依我看,这课让给孙正宏得了,他最喜欢讲那种别人都讲烂了的案子,我看他的课件多少年都不更新一次的。”龚鸣说着说着,一侧身看见邱三桥他们,又说,“邱老师,要不你教,我看你外刑的考试题编得都跟真事一样,干脆你给选刑案课的学生随便编几个案例。”   邱三桥对龚鸣话中的嘲讽视而不见,觉得完全没必要跟这样的人多费口舌。他知道龚鸣对自己把寻逸招进来的事耿耿于怀,说话办事什么的都处处针对他。   龚鸣还想再挤兑邱三桥几句,突然间感觉到有两道冰冷的视线从男人斜后方射过来。他侧了侧头看过去,发现是寻逸以后,冷哼了一声走远了。   邱三桥与小讲师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都笑而不语。然后小讲师在邱三桥耳边低声问了句:“邱老师,您是不是已经对龚老师这样的都见怪不怪了?”   邱三桥又说了几句,等对方走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小寻,下周二轮到咱们和法学院打房地产纠纷的官司,你明天把诉状写了,后天交给我。”   寻逸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淡的样子,也没回话,而是一声不吭地从自己老师身前绕了过去,走出学院大门,直接把男人晾在了原地。 第82章   回到家后,邱三桥立刻关了手机,他怕寻逸那孩子再发过来什么让他困扰的信息。   临睡前邱三桥一边儿替孟德斯鸠顺毛一边儿想,不论寻逸到底是因为什么对他产生了那种不明不白的感情,他自己一定要立场坚定,绝不能回应对方。因为他根本无法接受本来应该对他恨之入骨的人,现在却对他抱有一种过于亲密的感情。   第二天邱三桥和寻逸相处的时候,明显觉得那孩子沉默了许多。虽然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至于一下回到了刚认识时那样,但两人之间距离明显比之前大了一些。不过,让男人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是,自己的学生再也没有做出逾越的事,再也没说出半句暧昧的话。   邱三桥还注意到,寻逸的心思突然重了起来,好像一直在思索着什么,连看文献的时候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他拿到寻逸交上来的诉状,只是扫了几眼,便皱着眉头说:“小寻,这是你写的诉状?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上周和民经院打比赛的诉状你不是写得很好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见寻逸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邱三桥又补了一句:“我给你重写一份,你仔细看看。”   寻逸象征性地点点头,立刻低头去忙自己的事儿了。   邱三桥抿抿唇,也不好说什么。   之后的几天办公室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不是邱三桥一个人在那里孜孜不倦地讲问题,就是他和寻逸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各忙各的。虽然这二十平米的空间里压抑得要命,但他们如往常一般在里面办公和学习,双方谁也没有躲着谁的意思。   周二下午的模拟法庭比赛上,寻逸的表现平平,尽管他的几个队友尽了全力,但形势仍对他们十分不利。   坐在旁听席上的邱三桥为自己的学生捏了把汗,因为如果寻逸输掉了这场比赛,就等同于失去了校际比赛的入场券。他不得不承认寻逸他们队在校内模拟法庭比赛最终对手——法学院的学生,各个基本功都很扎实,确实不好对付。   临近尾声,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邱三桥在内都以为法学院已经把这届校内模拟法庭大赛的金奖收入囊中的时候,法学院的一个学生竟然在总结陈词上出了一个严重的漏洞,白白把冠军让给了刑事与司法学院。   虽然这个第一名是白捡来的,但邱三桥仍然一脸自豪地站起来为自己的学生鼓掌。他看着身穿西装的寻逸朝自己这边儿走过来,本想说句祝贺的话,谁知男生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向评委席,连个招呼都没和他打。   颁奖典礼结束后,刘景韬抓了抓头,看向正拿着手机在微信朋友圈里大肆炫耀的崔文:“文儿哥,我有个问题,为啥咱们每次抽到刑事案件被告及代理人一方的时候,都让我演被告?我觉得自己长得挺正派的,不像嫌疑人啊,应该演被告的律师才对。”   崔文半开玩笑似地说:“你娃长得特像嫌疑人,你看你这肚子,怀胎十月。”   刘景韬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崔文接着说:“你看你这肥手,正宗广式猪蹄。”   刘景韬开始摩拳擦掌。   ”你看你这豆豆眼,芝麻差不多大小。”   刘景韬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剜了说话人一眼。   “我和姨的气质与嫌疑人不符,只能勉为其难地演演律师了。”崔文一副委屈的样子。   “扯,文儿哥你接着扯,使劲扯,你说你是不是因为想出风头才把烂角色都推给我的?”刘景韬一眼看穿了自己舍友的心思,“下次我一定要演律师!”   崔文终于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这时候邱三桥终于得着空穿过人群走到寻逸面前,他微笑着说:“小寻,今天你表现不错,不过还有一些提升空间。明天我再给你指导一——”   “谢谢。”寻逸礼貌地回了句,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留下崔文和刘景韬两个人大眼儿瞪小眼儿。   崔文愣了愣,然后耸了耸肩。   “哥们儿!”刘景韬边追边喊。   刘景韬最后在食堂旁边的小商店找到了寻逸,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男生边儿上的时候,对方正在敲商店的窗户。   商店的老板很快就过来了,他把小窗户打开,问了句:“小伙子,要点什么?”   “五罐啤酒。”寻逸把校园卡递了过去。   刘景韬没注意到寻逸脸上的表情,想当然地以为酒是买给自己的,于是咧嘴一笑:“哥们儿,你要庆祝一下?挺好挺好,我一会儿把文儿哥他们叫过来。”   谁知寻逸理都没理,而是一个人拎着啤酒往刑事与司法学院走。半途中兜里的手机振了振,男生没在意,过了不到一分钟手机又振了一下。   寻逸以为是邱三桥在找他,眼中的寒意顿时淡了几分,而当他拿出手机看到发信人的地方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数字的时候,说一点儿都不失落是假的。但他还是把两条短信打开了,短信里跳出的文字让他有种想摔手机的冲动。   两条都是周觅发的,一条【寻寻,能不能告诉我,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另一条【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开心一些?】   寻逸蹙着眉将两条信息删除以后,直接按下了“关机”键。 第83章   不知不觉间寻逸已经来到了刑事与司法学院的大门口,他匆匆瞥了一眼邱三桥办公室的窗户,便朝着学院对面的小花园走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暮色中的刑事与司法学院更显宏伟庄严。学院大楼前车道两旁的路灯闪了几下,依次亮起来。   路灯上挂着的喇叭“滋滋啦啦”地放了一段忙音,然后开始循环播放起李健的《父亲写的散文诗》来。李健的声音清廓高远,至真至纯,这让寻逸多少受到些感染。   寻逸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坐下,将外套脱下放在一旁,又松了松领带,然后拿起一罐啤酒起开拉环,一仰头灌下去。虽然啤酒没有白酒那么辣、那么烈,男生的胃还是低鸣了一声,表示抗议。   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一时间寻逸觉得自己被李健在演唱时传达出的深情紧紧地包裹了,对方在唱——   这是我父亲日记里的文字/这是他的青春留下/留下来的散文诗   多年以后我看着泪流不止/我的父亲已经老得像一个影子   寻逸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喉咙涩涩的,也不知道是被歌词触动的,还是被酒水刺激的。他一会儿想到爸爸,想起对方的音容笑貌,一会儿又想到邱三桥,想起对方温柔的眼神。下一秒,邱三桥和他爸爸的面庞在他眼前重叠在了一起。   寻逸觉得,邱三桥和他爸爸很像,都会一直站在他身后支持他鼓励他,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尽管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知道事情做得不尽如人意,就像在刚才那场模拟法庭比赛上他糟糕的表现。   寻逸承认自己起初是把邱三桥当成了爸爸的影子,因为对方给了他自爸爸去世、妈妈得病之后别人都不曾给过他的好。之前他一个人在四九城闯荡,经历的风浪数都数不清,就算天塌下来,也得自己顶着。他冷漠地面对生活中出现的形形色色的人,正如那些人冷漠地对待他。直到来了法大,他才知道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那么一个人,会很照顾他,会心甘情愿地陪在他身边帮他完成想要完成的事。   想到这里,寻逸又仰头灌了自己几口酒,因为喝得太快又太过随性,几缕酒液顺着他颈线淌下来,沾湿了衬衫的前襟。他抬眼看了看天空中朦胧的月亮,觉得自己的意识也渐渐开始朦胧,耳畔萦绕的歌声也变得若有似无起来,不过有一句歌词他听得真切——   想一想未来/我老成了一堆旧纸钱   那时的儿子/已是真正的男子汉   真正的男子汉。   男子汉。   寻逸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巨大的悲痛席卷了。此时此刻,他竟有些羡慕起歌里的那对父子,他们虽然终会面临生离死别,但是起码能相伴很久的一段时间,互相见证彼此的年龄一点儿一点儿地增长。但他却永远也无法看着自己的爸爸一点点儿老去;他爸爸也同样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点点儿长大,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现如今一直陪在他身边,注视着他的,温暖着他的只有邱三桥一人。   其实寻逸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对邱三桥的感情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或许是男人第一次主动与他握手的时候,或许是自己在车站晕倒后被对方救起来的时候,或许……可能性太多太多了,多得难以琢磨,不过他能够确定的是自己心底蠢蠢欲动的情愫是在男人那次醉酒的时候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有些东西他自己也解释不了,姑且称之为直觉吧,第一眼看见邱三桥的时候,他就觉得对方与众不同。他当时还不能十分肯定男人跟他是不是同类,后来中秋节前夕蒋老师说的那些话,让他有些怀疑自己老师的取向。   上周帮邱三桥判卷子的时候,他误会了男人话,把那句“我们最多只有三年的时间,真的不算长,如果再长一些就会好很多”理解成了对方对他的暗示,于是就将在心底蓄积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然而邱三桥给他的答复却如同一盆冰水,照着他的头就这么泼了下来,让他从头冷到了脚。他从男人躲闪的目光中看出来对方八成是在说谎,对方很可能根本没结过婚,之所以编出一个妻子来不过是想委婉地拒绝他。 第84章   寻逸把喝空的啤酒罐扔到地上踩扁,然后又打开一罐。   这次他一口气干了一半儿的酒,人却愈发清醒起来。他很想自嘲地笑笑,可扯了扯嘴角却连一点儿微笑的样子都做不出。   寻逸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该如何去笑了,或许只有面对邱三桥的时候他才能找回微笑的感觉。那个男人之前对他说过那么多关心和赞许的话,却都不是出于对他有感觉,仅仅是因为怜悯。对于这份怜悯他根本不稀罕,刚才模拟法庭结束后邱三桥夸赞他的时候,他很想冲对方咆哮:我想听到的不是鼓励的话,不是赞赏的话,不是这些!   自从爸爸离开,母亲生病后,寻逸头一次这么难过,他感觉自己的心几乎痛得麻木。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喝得更凶了。喝着喝着他不小心呛了口酒,连着咳了好几下。   喇叭里的歌声不断,一首曲子重复了好几回,寻逸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捂得死死的,因为那个男歌手在唱——   那时的儿子/已是真正的男子汉   有个可爱的姑娘和他成了家/但愿他们不要活得如此艰难   歌曲里的男孩儿和自己所爱之人结了婚,而他寻逸呢?   一无所有。   寻逸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不断地在失去,先是失去了爸爸和奶奶,之后失去了李天歆,现在又失去了喜欢的人。   这时候,刘景韬蹑手蹑脚地从长椅旁边儿的树丛中走出来,朝着寻逸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其实他早就到花园了,但因为被自己舍友这番不停给自己灌酒的举动给整懵了,所以一直藏在树丛后没敢出来。   刘景韬一边儿观察着寻逸脸上的表情,一边儿摸着椅子坐下来,故作深沉地一皱眉头:“哥们儿,咱赢了,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寻逸没理他,又开了一罐。   刘景韬就算是再傻也能感觉出来自己舍友的反常,他拍了拍男生的肩膀,一脸关切:“哥们儿,你这是咋了?有啥烦心的事儿,跟我说,我帮你排解排解!”   因为刘景韬太胖的缘故,整个椅子被他占了一多半儿,寻逸一下子被挤到一边儿去了。   刘景韬愣愣地看了寻逸一会儿,把手伸向男生身边儿放着的啤酒罐,想拿起来跟着一起喝,谁知酒刚到手就被夺走了。   寻逸的酒量比他老师要好很多,但因为喝酒以后胃总是不舒服,所以他一般不怎么喝。可今天他心里实在不痛快,又无处发泄,就想借酒浇愁,毕竟醉了以后就什么都感不到了,那些痛苦啊忧愁啊求而不得啊会像风一样吹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吹离他的世界。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酒水进肚以后自己却一点儿醉意也没有。   寻逸一边儿拉罐子的拉环,一边儿望了望花园里的树影,又瞥了一眼刑事与司法学院的大门。他看向门口的时候,刚下班的邱三桥正好从学院大楼里走出来,不偏不倚地把视线投向了他的方向。   虽然他们谁也没看清谁的脸,但都猜出了对方是谁。   邱三桥之所以能认出寻逸,是因为对方的身形和身上穿着的白衬衫。男人心里纳闷,都十点了,寻逸这孩子不回宿舍,待在花园里干什么?他叹了口气,快步穿过大道,走进花园,站在自己学生面前。他的目光在男生身上和地上倒着的易拉罐上流连了一会儿,最后落到自己学生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上。   邱三桥皱着眉,温声责备:“这都十一月份了,大晚上的你连件外套都不穿,感冒发烧了怎么办?”说完便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对方身上。   邱三桥不知道自己那种长辈关心晚辈的语气让寻逸很是不舒服,所以当男生把头别过去继续喝酒的时候,他又有点儿琢磨不透对方的心思了。   刘景韬和邱三桥对视了一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咋忘了这茬儿,哥们儿,你赶紧披上。”说完便从自己屁股底下把寻逸脱下来的黑西装扥出来,几下将上面的褶子抚平后罩在男生身上。   虽然身上多了件外套,衬衫里还有一件保暖内衣,寻逸还是暖和不起来,反而因为在耳边回荡着的歌声觉得四周得更冷了。他突然想起来十一期间送邱三桥去机场的时候,男人留了件薄款的休闲西服给他,而他一直忘了还。   邱三桥往左边儿走了一小步,再次迎上寻逸的目光,关切地问了句:“小寻,你怎么了,大晚上的在这里干什么?” 第85章   寻逸没理会邱三桥说的话,又仰起头狠狠地灌了自己好几口酒,眼看最后一罐啤酒只剩了个底儿。男生心里闷极了,后悔没有再多买几罐。   “小寻,别喝了。”邱三桥低喝一声,出手想把易拉罐从自己学生的手里夺下来。   寻逸身手敏捷,好几次他老师马上要碰到酒罐的时候都被他闪了过去。   二人争抢的过程中,邱三桥一个没注意竟主动握住了自己学生的手。   寻逸的眼神明显变了变,他不动声色地扔了瓶子反握住男人的手。   邱三桥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鸣了一声,眼前出现一片炫目的白光,将花园中人和景物一点点儿吞噬。最终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白色——寻逸衬衫的颜色。他依稀听见了有个男人在唱——   一九九四年/庄稼早已收割完   我的老母亲去年离开了人间   儿子穿着白衬衫跑进了校园/可他最近有些心事/瘦了一大圈   邱三桥怔了怔,一时间忘记松开学生的手。他又甩甩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白衣青年,突然间觉得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1994年邱三桥刚上高三,当时学校里的男生清一色穿白衬衫,他也不例外。那个时候他有些叛逆,在学校根本不听老师的话,老师拿他没办法,只能告到他父亲那里。他的父亲虽然严厉,那次却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把他一个人锁在房间里,关门之前说上一句,自从两年前你妈和我争执让不让你以后走艺术这条路的时候,我就想通了。你不想上大学也可以,正好咱们家在乡下还有块地。虽然我念过大学,但我不会逼迫你也走我的路,你自己的人生你自己考虑去吧。   邱三桥并未察觉,此时寻逸正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刘景韬瞥了一眼寻逸,又瞥了一眼邱三桥,没来由地觉得气氛极其诡异,他结结巴巴地问:“邱老师,您、您……是……咋了?”   邱三桥短短地“啊”了一声,回过神之后连忙把自己的手从寻逸的掌心里抽了出来,有些尴尬地对刘景韬说道:“这位同学,你先回去吧,我跟寻逸单独聊聊。”   刘景韬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然后恋恋不舍地照着寻逸的肩膀拍了两下,这才抬起屁股。他离开的时候还哼着李健的那首曲子——   一九八四年/庄稼还没收割完   儿子躺在我怀里/睡得那么甜……   邱三桥听着那曲调,差点儿又陷入儿时的回忆。他发现这首歌似乎有种魔力,一钻进耳朵眼儿就能立刻勾起人们对父亲的怀想,或许寻逸也是因为被歌声感染,才变得如此消沉的吧。   邱三桥坐在刘景韬之前的位置上,试探地问旁边坐着的男生:“小寻,你是不是想你父亲了?”   寻逸还是一言不发,连个摇头或者点头的动作也没有。   邱三桥坚持问:“小寻,你到底怎么了,跟老师说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寻逸将最后一罐啤酒踩扁,易拉罐变形的声音刺破了喇叭里悠扬的歌声。   邱三桥侧头去看自己的学生,嘴里念着歌词:“唉,这是那一辈人/留下的足迹/几场风雨后/就要抹去了痕迹……很难不让人回想起自己父辈的那一代人。”   男人放缓语速问了句:“小寻,你介意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吗?”见对方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他继续说了下去:“刚才听着听着歌,我也想起了我父亲,他12年冬天走的,走了有五年了。其实这五年里我并不总是想起他,但一想起来就会难过上好一阵子。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我没什么感觉,等他走了,我才发现整个家因为他的离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父亲离开以后最受打击的是母亲,她不吃不睡地为父亲念了三天佛经。第四天的时候她嚎啕大哭,都快把眼睛哭瞎了。她本来身体就弱,心脏也不好,我当时真怕她出什么问题。其实母亲要比我想象中的坚强得多,第五天她就挺过来了,她说我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柱,她想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儿子有一个美满的婚姻,不要像她一样坎坷连连。”   “老师,你母亲现在一定很欣慰,因为她的心愿已经完成了。老师,我想问一句……你太太是做什么的。”寻逸的声音冷冷清清的。   邱三桥怔了怔,赶紧扯了个谎:“她……她也是老师,在航天大学教书。”   寻逸顺着对方的话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是我大学同学。” 第86章   寻逸心想,邱三桥真不会撒谎,如果自己再问几个问题,估计对方编得就更加离谱了。不过他并不打算现在就拆穿对方,于是话锋一转:“说下去,刚才那个故事,你还没有讲完,对么。我想听听你讲家里的事。”   “难得有人愿意听这些。”邱三桥避开寻逸的视线,抬起头望着空中的月亮,笑得苦涩,“我一认为母亲对父亲的感情除了爱,还有感激。母亲对我说,她的身子从小就弱,长大了也没养回来,结婚以后一直怀不上孩子,好不容易怀上了却总是流产。二十九岁的时候才生了一个女孩,但因为败血病,第二天就死了。之后还有过一个孩子,因为溶血也夭折了。怀我的时候母亲的身体的差极了,医生说分娩风险很大。   “后来我父亲家里不干了,逼着我父母离婚,让父亲再娶。父亲不同意,家里人就把他叫过去,关起门来打他。父亲被逼无奈,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结果被正在外面巡逻的警察当成盗窃犯抓了起来。”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同情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似乎在等着对方继续往下说。   邱三桥抿了抿唇,又说:“父亲对自己的父母心灰意冷,便带着怀着孕的母亲搬得远远的,再也没回过家。父亲他……”说到这里,男人叹了口气:“父亲他放弃了自己的家,只为给我一个家。”   “可父亲的家里人不依不饶,把父亲告上法庭。法院判父亲每月给家里五十块钱的赡养费,直到父亲去世前一个月都一直往那边寄钱。”   寻逸自始至终认真地听着,那种专注程度就像是在课堂上听讲一样。之前他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对自己有所亏欠,他甚至埋怨过命运的不公,现在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有一段辛酸往事。   邱三桥替自己的学生系上西服的扣子,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我父母那代人,经历过太多的苦难与不幸,像战乱和饥荒,还有婚姻的变动。但是不管碰上多少大风大浪,他们总是互相扶持,不离不弃。或许是因为受到父母的影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曾经发过誓,如果自己哪一天遇到所爱的人,那个人恰好也愿意与我在一起的话,我一定好好待他,就算前路坎坷,也绝不言弃。”   寻逸望着自己老师俊朗的面容,忽地觉得对方就像是在跟他表白似的。有那么一刻他很想,很想把男人紧紧抱在怀里,再也不放开。   永远不。   “这段往事我还是第一次与别人提起,也是,也没有人愿意听这么沉重的东西。不过今晚情绪上来了,就想说出来,谢谢你的聆听。”邱三桥朝自己的学生微微一笑。   “只要是你讲的故事,我都愿意听。其实那天判卷子的时候……”寻逸欲言又止。   邱三桥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他轻轻地在学生的手背上拍了拍:“小寻,你肯定是把我当成你父亲了,所以才会萌生出那样的感情,这些老师都明白,也可以理解。”   如果没有十五年前的纠葛,如果他们之间不是师生关系,在寻逸如此明显的追求下,邱三桥或许真的会仔细考虑一下他们的关系能不能往深里发展。   但是现在他想也不会想。   邱三桥决定今晚就把寻逸那孩子纠正过来,不能让对方愈陷愈深。因为他们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在一起,现在残忍一点儿,总比日后东窗事发给那孩子的打击要小得多。   想到这里,邱三桥尽量把自己装得温和一些,笑笑说:“有句古话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如果你愿意的话,今晚就把我当成是你的父亲。你可以把想对父亲说的话,都说给我听。”   寻逸就像没听懂男人话中深意似的,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如果今晚可以把你当成爸爸的话,我现在可以拥抱一下你么,小时候爸爸总抱着我……”   “你确定是孩子对父亲的?”邱三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学生拥进了怀里。寻逸的臂膀比他更有力,牢牢地环过他的后背,让他不得不将下巴垫在对方的肩上。寻逸微卷的发丝蹭在他脸上,痒痒的,却很舒服。然后他就听见男生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嗯,只是孩子对父亲的。”   邱三桥脑子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寻逸那孩子说的是真是假。   其实寻逸心里清楚得很,此时此刻他紧紧抱着的不是爸爸,也不是老师,而是自己喜欢的人,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第87章   邱三桥的双臂悬在半空,回抱寻逸也不是,放下也不是。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尴尬至极。   这时候,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忽然出现了两个黑影,一高一矮,正朝着刑事与司法学院的方向走过来。   邱三桥坐着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那两个人。他暗暗心想,自己还是赶紧从寻逸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吧,现在这个样子被人看见总归是不好。想到这里,他用手在自己学生的背上象征性地轻轻地拍了拍:“小寻,差不多可以了。”   然而下一刻邱三桥就体会到了什么叫越不想发生的事情越会发生。只听黑影中的一个哼了一声:“靠,又见着一对搂搂抱抱的,这已经是第几对了?”那个人说完,朝邱三桥和寻逸这边儿张望了一下,骂了两句脏话:“我靠,这是俩男的吧。操,真恶心,真是校风日下,校风日下。”   这句话邱三桥听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寻逸已经把他给放开了。他心想,估计寻逸也听见了刚才那几句闲言碎语,以那孩子的性格,肯定受不了这个。   邱三桥安慰般地冲着自己的学生淡然一笑:“小寻,你的心情我很能理解。其实我五六岁的时候就不让父亲抱了,他一抱我,我就躲,躲不开就跑。可那时候的我哪知道失去亲人的滋味,如今除了后悔什么也做不了。如果父亲现在还在的话,我也很想很想给他一个拥抱。”   寻逸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落寞:“刚才抱着你的时候,我试图说服自己把你当成爸爸,可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根本做不到。一方面是因为……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很清楚我爸爸已经离我而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了,我做不到自欺欺人。”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小寻……”邱三桥嚅动着嘴唇。   寻逸摇摇头,无声地叹息。过了一会儿,他再度开口:“我没事了,你不是一直在帮我么,我已经很知足了。”   邱三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时此刻,他心中已被悔恨填满,已经无心去琢磨男生话中的深意。现在那孩子对他如此地信任,什么都愿意与他讲,与他分享。如果哪天对方发现了真相,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有种从天堂跌落地狱的感觉?   邱三桥突然想给上自己一拳,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   “小寻,你也别太难过了……”邱三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我已经好多了,真的,真的。”   “那就好。人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一直停留在回忆里,总得向前看看。”邱三桥点了点头,眼波变得更加柔和,他看着地上躺着的空易拉罐说,“对了,你的酒量比我好很多,以后再有宴会我一定带着你,帮我挡挡酒。”   “好。”   “小寻,我是在开玩笑。”   “可我是认真的。”寻逸的灼灼的目光透过镜片射向他老师。   邱三桥避过男生的视线:“小寻,以后再有什么心事,可以跟老师说说,别再喝闷酒了。”说完不等对方开口,又追了句:“我们走吧,今天晚上挺冷的,你虽然穿了件厚西装,不过也不怎么挡风,该换件大衣了。”   寻逸点点头,把地上的几个空易拉罐捡起来扔进垃圾箱。幸亏那两个路过的人没说他老师的不是,不然他保不齐会随手抄起几个罐子扔过去,让对方闭嘴。   二人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邱三桥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心想自己的睡眠障碍都快要被年底各种杂事儿给治好了,最近回家粘枕头就着,连安眠药都省了。他一边儿打着小哈欠,一边儿说:“小寻,明天晚上有个燕京高校模拟法庭大赛的启动仪式,就在咱们学校的大礼堂,你看看能不能跟姜老师请个假,法哲学课先不去了,我可以帮你写请假条。”   寻逸点点头。   “院里让我作为教师代表发言,我刚刚才把演讲稿写完。”邱三桥顿了顿,说,“这周末我没什么事,可以带你去趟青岛。然后又要忙一阵子了,外刑和犯罪学都快结课了,得出考试题。外刑是一定要出考试题的,犯罪学今年就留一篇论文吧。”   寻逸推推眼镜,斟酌了一下言辞:“我帮你判卷子,录成绩。”   “我的助教这么快就上岗了。”邱三桥假装没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微微笑起来,接受了男生的好意。他觉得,只要寻逸那孩子不作出什么越界的事儿,他还是很愿意和对方相处的。虽然男生有时候冷漠一些,但起码办事让人很放心。   寻逸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侧过头看着自己的老师,目光中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分别之际,邱三桥叮嘱了句:“明天又要降温了,记得把大衣穿上,别冻着了。”   寻逸点点头,看着邱三桥在自己面前转过身,渐行渐远。他目送着男人远去,直到对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第88章   邱三桥刚进家门就看见满屋子的狼藉——地毯被翻了个个儿,上面全是猫毛;茶几上的花瓶倒在地毯上,碎成好几片;沙发上的抱枕被挠了两个窟窿,里面的填充物散落一地。   这场面邱三桥一年前见着过一回,所以今天看见之后也不是特别惊讶,更不会把这当成是入室抢劫,毕竟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了。   邱三桥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去把衣帽架扶起来,将外套挂好后,便像捉奸一样走进卧室。果不其然,三只折耳猫在他的床上扭打在一起,两大一小。其中一只大猫总用爪子挠那只小的,另一只大猫像护犊子似的把小猫揽在身后。   邱三桥抿了抿唇,心想,比寻逸还难伺候的是自己养的猫。他弯下身子,揪着大猫的后脖颈儿,一把将它提起来,语带责备:“孟德斯鸠,你怎么又欺负菲利了?”   悬在空中的孟德斯鸠不死心地用爪子朝小猫比划了一下。   邱三桥看着大猫锲而不舍的样子简直头大,直接把它扔在卧室外边儿,让它“一只猫”冷静冷静。   绰号是菲利的小猫见到“敌人”已经被赶了出去,用一双深蓝色的大眼睛望着邱三桥,然后软软地叫了一声,跳下床,走到主人身边,用小脑袋蹭了蹭男人的裤腿。   这时候趴在床上那只栗色的大猫舔了舔爪子,一下跃到邱三桥身前,因为轻度发胖的缘故,落地有些不稳。邱三桥蹲下身,顺了顺大猫背上被抓乱的毛,又把奶油色的小猫抱在怀里:“小菲利,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菲利听不懂自己的主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用嘴唇边上的小胡须轻轻地在男人的手臂上刮来刮去。小模样简直可爱极了。   邱三桥心想如果现实生活中的菲利有这只小猫这么可爱,刑事人类学或许会变得更加有趣一些。他当初给最小的折耳猫起名字的时候参考了刑事人类学派的代表人之一恩里科·菲利的名字,而菲利的老师切萨雷·龙勃罗梭恰好与那只死死护着小猫的大猫同名。   邱三桥低头浅笑,觉得这名字起得好准,老师果然是护着学生的,次次如此。若不是有龙勃罗梭的照顾,菲利肯定会被孟德斯鸠从小欺负到大。他忽地想起寻逸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谢谢你一直帮我。自从爸爸离开以后还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这么照顾我。”,不禁自嘲地想,这根本算不上是照顾,连最起码补偿都说不上,寻逸那孩子竟还对自己心生感激,何其讽刺。   邱三桥叹了口气,把菲利放到沙发上,然后简单地把客厅收拾了一下,又用吸尘器在地毯上反复吸了吸,最后在亚马逊上买了一支花瓶和一对抱枕。其实他一个人住,买一只抱枕就够了,可他考虑再三,还是打算买一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中竟生出一种期许,万一……万一将来的某一天这间房子会迎来第二个主人呢。   有那么一瞬,寻逸的身影在他眼前闪了闪,他赶紧用力甩甩头,把自己学生的影子逐出脑海。想想也是,他和寻逸之间是永远不可能走到那一步的,而且小孩子的一时兴起怎么能当真,再说了,对方也未必懂得什么才能算作真正的爱。当然,男人也很清楚,正常的师生关系还是需要维持的。   收拾完屋子以后,邱三桥已经倦得不行了,他抱着菲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在梦里,一个男人拥他入怀,动作极其轻柔,可遗憾的是,他始终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第二天外国刑法课后邱三桥和寻逸一道去食堂吃饭。如今二人之间已经形成了默契,一下课寻逸就会主动地走到讲台边儿等着自己的老师;而邱三桥给别的学生解答完问题,收拾好东西后便给自己的学生递个眼色。   刘景韬和崔文跟在邱三桥他们后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文儿哥,寻逸跟他导师的关系咋这么好,总在食堂见到他俩一起吃饭,你跟你导师吃过饭吗?”   “主席,你娃动点脑子,蒋老师的老公就在法学院,还有工夫跟我一起吃饭?其实我特想请我导师吃个饭,这不没找着机会嘛。”   “唉,我都没跟寻逸单独吃过饭,昨晚好不容易一起喝个小酒,结果被邱老师给破坏了。”   “主席,昨晚你俩去喝酒了?咋不叫上我?”   他俩的你一言我一语淹没在楼道里其他嘈杂的声音里,传到邱三桥耳朵里的就只剩下几个零散的片段。 第89章   邱三桥边下楼边对寻逸说:“明天犯罪学就结课了,我打算出个案例,让你们结合着论述一下犯罪人的犯罪人格,年底前以结课论文的形式交给我,你觉得怎么样?”   寻逸点点头表示认同,因为这总比有些课老师随意留的“请结合本课程的内容写一篇论文”要强得多。他侧过头看了邱三桥一眼,发现男人正好也在看他。   今天寻逸在白衬衫外面套了件驼色的大衣,整个人显得文质彬彬的,邱三桥不经意间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被对方逮了个正着,他赶紧把视线转向了别处。以前他想和寻逸对视的时候,对方不搭理他;现在正相反,对于男生的视线,他能躲就躲,因为对方的眼神中总有一种让他无法招架的情绪。他在心里祈祷着寻逸那孩子只是把自己当成了父亲的影子,所以才会对他萌生好感,甚至爱意,只要他一直不表态不回应,过了不多久对方就会放弃。   吃饭的时候寻逸给邱三桥夹了两次菜,这让坐在临桌的刘景韬和崔文目瞪口呆,二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见了一脸讶异的自己,毕竟寻逸主动给别人东西的几率比铁树开花大不了多少。   吃完晚饭,邱三桥带着寻逸、刘景韬、崔文和其他两个刑事与司法学院的同学一起往大礼堂走。一路上崔文不停地跟刘景韬嘀咕,说姨八成是为了外刑课和犯罪学课得个好成绩才跟他导师套近乎的。刘景韬摇了摇头,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愤愤地说,寻逸要是那种人,自己就直播跳小天鹅,而且还连着跳三遍。   邱三桥他们来到大礼堂门口的时候,外面已经围了好多人,左一拨右一拨的,都是各高校来参加燕京市模拟法庭大赛的团队。   有几个带队的老师邱三桥认识,就简单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稍微聊了几句。聊着聊着,邱三桥忽地听见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身,见到那个穿着灰西装的小个子男人后,微微笑了起来:“师兄,今年你带队?”   邱三桥和那个小个子男人都是戴长剑的弟子,虽然他们都已经毕业十多年了,但习惯了之前师兄师弟的称呼,一直沿用至今。   当年戴长剑被人诬陷学术造假的时候,邱三桥和几个师弟师妹选择跟随老师转到法大,而他师兄和其他几个师姐则留在了京大,投在那个留洋归来的学者的门下,继续深造。   邱三桥记得,自己刚到法大那一年,戴长剑曾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邱,你和林同榷是我最器重的弟子,我以为你们都会站在我这一边。唉……不过还好你没弃我而去。话中提到的林同榷就是刚才叫住邱三桥的那个小个子男人。   如今的林同榷比当年更威风了,名誉和地位都有了以后,就开始想着怎么挽回自己和老恩师的关系,因为近几年他总能听到些闲言碎语,说他不尊师重道,这让他很不是滋味。   其实林同榷这次以带队老师的身份来法大参加模拟法庭启动仪式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跟邱三桥见个面儿,然后跟自己的好师弟打探一下老恩师是什么态度,如果可以的话顺便通过对方传达一下自己的歉意。毕竟他这个师弟是出了名的好说话,有了对方事情会好办得多。   想到这里,林同榷抬起头,凑在邱三桥耳边,小声问道:“师弟,今天的会戴老师是不是也会出席,他这次不会还要赶我走吧?”   “戴老师也就是嘴上说说,师兄你不用担心。”邱三桥劝慰一句。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这样就好了。”林同榷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解释道,“师弟,当年你走了可能不知道,那档子事真的不是陈老师做的。陈老师的作风很正,咱们院里其他老师有目共睹。再说,如果他真诬陷了戴老师,院领导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可能只注重科研能力,不考察人品。”   邱三桥点点头,知道如果自己说反对的话,就等同于跟院领导对着干,所以他只能顺着师兄的话继续说下去:“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戴老师也知道不是陈老师干的,更不会责怪你。不过他心里有个疙瘩,不可能主动和你握手言和,所以得想想办法。”   “之前老师生日的时候我给他打过好多通电话,都被他给挂了。说实话,我现在不太敢见他。”林同榷面露难色。   邱三桥想了想,给对方出了个主意:“不如这样,戴老师不是快退休了吗,等他彻底退下去,你就到他家去陪他下下国际象棋,反正他闲在家里也没事情可做。以前他不是最喜欢和你下棋吗,你离开他身边的这十几年,他再也没跟别人下过棋。”   “好好好,到时候我一定故意输上几盘。”林同榷朗声一笑,“师弟,还是你最懂戴老师。”   这时候林同榷带着的几个学生走过来了,刚才他们的带队老师一声不吭就消失在人群里了,他们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这里。   邱三桥一眼就看见了周觅,他赶紧把对方叫住:“同学你……”   刘景韬从后面冒了出来,像猫见了耗子一样,死死瞪着眼前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语带挑衅:“卧槽,你还敢来?”   而周觅就像没听见他们俩说的话似的,伸着脖子在人群中张望了一会儿,然后把自己的视线锁定在寻逸身上。   “寻寻。”周觅无声地唤着,跟他一起过来的同学一见到寻逸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脸上的表情别提有多丰富了。 第90章   邱三桥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第一反应是,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寻逸和周觅的过节,只有他被蒙在鼓里。   寻逸透过镜片冷冷地瞥了周觅一眼,然后把头转向自己的老师:“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吧。”男生说完,抬脚就要往礼堂走。   邱三桥伸手拉了自己学生一下,刻意压低了声线:“小寻,现在还不能跟我说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寻逸听了这话,转头飞快地瞥了男人一眼,便一声不吭地朝礼堂大门走去,把自己的老师扔在了一边儿。   邱三桥拿寻逸没办法。明明刚才吃饭的时候对方还好好的,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弄得他只好赶紧跟林同榷告辞:“师兄,我一会还要发个言,得进去准备一下,先带他们进去了。”他说完,招呼了一下刘景韬他们几个。   “寻寻!”周觅想追上去,结果被“孔武有力”的刘景韬一巴掌推出了几步远。   邱三桥抿抿唇,快步跟上寻逸,说:“小寻,你不能总是逃避问题,这样你们和那个女孩之间的事情永远解决不了。”   “我已经跟周觅说了很多遍了,但是没有用。” 寻逸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步子比之前迈得更大了,“算了,这件事情就这样放着,不解决了。”   “可它一直压在你心里,你不累吗?”   “习惯了。”   “周觅一直缠着你,你不烦吗?”   “那是他的事。”寻逸走进礼堂,把大衣脱下来搭在小臂上。   邱三桥知道自己的学生倔起来自己根本说不动,无奈地叹了口气:“好,那我先去前面跟教委领导聊一下,你找个前排的位置坐下,一会代表咱们学校抽签。”   邱三桥前脚走,崔文他们几个后脚就围到寻逸边儿上了。在崔文的带领下,他们抢到了第二排最右侧的几个座位。   半个小时后,各高校的老师和学生陆续到场,坐了大半个礼堂;燕京市教委和法大的几个领导也赶过来了,他们边交流边由引导员带领着在最前排落座。   邱三桥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的最右侧,他转过头看了寻逸一眼:“小寻,一会让抽签的时候你记得上来,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寻逸点点头,目光掠过邱三桥的发梢,看向发言台。   最先发言的是燕京市教委副主任,去年新上任的。和大多数领导不太一样,这位新领导长得高高瘦瘦的,模样清秀不说,头发也比寻常的领导来得浓密。他操着一口闽南味儿的普通话宣布:“首先,我代表燕京市教委感谢各位老师和同学参加第九届燕京市高校模拟法庭竞赛。本次竞赛由我方主办,燕京法律大学承办……举办时间为11月18日至12月18日,历时一个月……分为本科生组和研究生组……竞赛以校际比赛的形式进行,采用分组单边淘汰赛制……报名参加本次竞赛的有法大、京大、人文大学、经贸大学等64所高校……”   接着是法大校长讲话、书记讲话,内容千篇一律,听得刘景韬他们几个是昏昏欲睡,只有寻逸正襟危坐地在那儿听着。   刘景韬上下眼皮打得正起劲儿的时候,耳朵眼儿里突然钻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无论是吐字还是语调他都无比熟悉。他打了个哈欠,用惺忪的睡眼往前面瞄了瞄,发现轮到邱三桥上台了,于是把头歪向崔文:“文儿哥,你说为啥不让戴老师发言,戴老师多气派。”   崔文正打盹呢,被刘景韬这句话给吵醒了,不带好气地扬了扬娃娃脸:“因为邱老师是咱院的形象代表。听师兄说,每年都是他讲。”   “卧槽,现在连发个言都得拼颜值,这还是在学校里,还没出社会。”刘景韬一动地方,把崔文挤到一边儿去了。   崔文给了刘景韬一脚,用手支着脑袋:“主席,你娃别动了,让爸爸我好好睡会。”   于是,他们又睡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主持人宣布各高校学生代表按照次序上台抽签。   崔文望着寻逸走上发言台的背影,双手合十:“上帝保佑姨抽个容易对付的学校。”   寻逸抽签的时候碰上了周觅,男生飞快地在计算机上选了个数字,稍微绕了个远,坐回自己的位子。   没过多久抽签的结果就出来了,崔文望着幕布上显示的比赛流程图,照着刘景韬的肚子捅了一下:“姨的手气还成,咱们第一个对手是学院路小飞机试验基地,基本稳了。”   “不是航天大学吗?小飞机试验基地是啥?”刘景韬有点儿懵。   崔文刚想答话,邱三桥突然转过头说了句:“别聊了,好好听。”吓得他赶紧乖乖地闭上了嘴巴,任由主持人平板单调的声音继续折磨着自己的耳膜。   主持人字正腔圆地说:“第一轮比赛的两套赛题已发至官网的‘赛题发放区’,请老师及同学登陆后下载。请各位按照秩序册中的时间将含有所用证据清单的文书发至竞赛组委会专用邮箱。下面重申几点注意事项。   “第一,考虑到研究生的专业差异,本竞赛特设‘刑法’和‘民法’两大方向,请研究生组的老师和同学在官网上下载赛题之前对上述方向进行选择,刑法方向试题库中包含百分之七十五的刑事案件及百分之二十五的民事案件;民法试题库中包含百分之七十五的民事案件及百分之二十五的刑事案件……”   启动仪式结束后,邱三桥见外校的老师和学生走得差不多了,起身来到寻逸的座位旁,说道:“小寻,往年赛题中涉及了很多民事案件,我联系了一位法学院的老师帮你补补民法,明天犯罪学课后我带你去见见她。”   “你……不可以么。”寻逸把外套穿好后,抬眼看着自己的老师。 第91章   邱三桥摇了摇头,解释了句:“我大学毕业以后就很少碰民法了,肯定不如法学院的老师专业。再者,我还得出本科生和研究生的外刑期末考试卷,忙不过来。”   “我知道你忙。其实你推荐给我几本书,我自己看看就可以,就不麻烦法学院的老师了。”寻逸变相拒绝了邱三桥帮他找别的老师补习的建议。   邱三桥点点头:“也可以。这样,我把法学院老师的邮箱留给你,你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给她发邮件。当然如果你问我问题,我也会尽力为你解答。我记得你舍友本科都是学法学的,你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问——”   崔文听了以后,挑了一下眉,阴阳怪气地插嘴:“不敢不敢,姨的司考分数可是我们宿舍最高的,法学知识我们得问他。”其实崔文当初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大吃一惊,骂了一晚上“卧槽”。他现在只恨自己大学四年沉迷网游,翘了一堆重要的课,不然以他的能力,司考成绩超过寻逸这种非法本的学生简直轻而易举。   寻逸站起身,推了推眼镜,问道:“老师,你今晚也很忙么。”   “今晚事情不多,怎么了?”邱三桥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很想听听你讲……算了。”寻逸不等邱三桥答复,就把目光投向礼堂门口,又说,“我们走吧。”其实他根本不指望一位刑法老师能讲出多么精彩的民法来,不过是想听对方单独给自己讲一次课罢了。   邱三桥能感觉出来寻逸现在的心情要比进来的时候好多了,虽然脸上一如既往的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但是目光起码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他发现只要不提和周觅有关的事,寻逸便不会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么冷淡,所以当他看见周觅朝着这边儿走来的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   周觅伸出手臂拦了寻逸一下。   寻逸立刻止了步子,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寻寻,你别不理我。我们谈谈好吗?”周觅的眼眶有些微微泛红。   “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我不会占用你太长时间,真的,真的,真的。”周觅的声音在发颤。   寻逸一下子就火了,他瞪着对面的人,咬牙一字一句地说:“我说最后一次,你别他妈总缠着我!”   邱三桥第一次听见自己学生骂人,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刘景韬见寻逸生气了,几步冲到周觅面前,嚷嚷着:“你不觉得自己很招人烦吗?还敢赖着不走了!”他本来想推“杀人犯”一把,却被崔文给拽住了。   崔文比刘景韬机灵多了,他知道背地里揍周觅可以,但当着其他学校老师和学生的面打人那是万万不行的,丢邱老师的面子不说,连法大的面子都丢了。   站在周觅身边的林同榷把自己的学生往后拉了拉:“小周,你今天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又这样了?”   邱三桥见到林同榷,有些意外:“师兄,你还在。”   “都散场了,可我学生还不走,我得看着他,万一……”林同榷说到一半儿觉得自己说多了,立马闭上了嘴巴。   邱三桥把自己的师兄拉到边儿上,瞥了周觅一眼,压低了嗓音问:“他是你带的研究生?”   “周觅是我学生,怎么,你认识他?”林同榷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   “他和寻逸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吗?”   林同榷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两下,不过被他用笑容很好地掩饰过去了。他作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唉,就是年轻人那点事。周觅抢了寻逸的女朋友,两个人因此结下了梁子。周觅一直很过意不去……”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邱三桥愣了愣,忽地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他暗暗心想,原来寻逸喜欢的是女生,这也就意味着对方不是纯同志或者根本不是同志,说不定是他以前多心了,寻逸并不喜欢他,只是有些依赖他罢了。   想到这里,邱三桥不禁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自己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敏感,总揣测来揣测去的,就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小女生。   林同榷见自己的师弟有些心不在焉,唤了声:“师弟,你怎么了?”   邱三桥这才回过神来,借着刚才的话题追问道:“我怎么听说有个女孩儿自杀了,跟他们两个有关系吗?”   “有这事吗,师弟你可能听错了。”林同榷突然觉得堆在自己脸上的笑容似有千斤重,马上要挂不住。   “前段时间有位家长在法大门口闹,听说闹了好几次,我见到过一次。”邱三桥叹了口气。   “我还真不知道这事,以后我帮你问问我学生。”   “师兄,麻烦你了。如果不把事情解决了,他们一直这样针锋相对,迟早有一天要出事。”   “师弟你放心吧。”林同榷脸上的笑容不减,“你顺便代我问候一下戴老师,我刚才本来想跟他打个招呼,结果他一见了我,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说罢,耸了耸肩。   邱三桥刚想应下来,就听见不远处周觅提高了声调说:“寻寻,能解释的我都解释了,但你还是……我已经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弥补了。”   邱三桥又看向寻逸,只见对方脸上一片阴翳。寻逸看了周觅一会儿,又突然往自己的老师那边儿瞥了一眼。那眼神跟被害人的家属见到杀人犯的时候一模一样,让邱三桥特别不舒服。   寻逸的目光与自己的老师短暂地触碰了一下,便立刻移向了别处。他冷冷地看着周觅,愤愤地说:“你知道那天天歆对我说了什么么,她说宁愿刚出生的时候就被奶奶溺死在池塘里,也不要遇见我们。她已经那么不幸了,你凭什么,凭什么……” 第92章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其中属周觅的变化最大,他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失了血色,变得煞白煞白的,嘴角也不住地颤动。   “你以前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可能原谅你。”寻逸很是决绝。   周觅的脸更白了,他动了动喉结,把话一点一点儿从齿缝挤出来:“寻寻,是不是如果我死了,你就会好受一些,你就会原谅我?”   “你的生死与我无关。”寻逸的面色不改,言语中透着一股冷气,刮到人脸上就像三九天的寒风。   林同榷见到周觅和寻逸这种架势,差点儿就要发火,但碍于自己的师弟还在边儿上,只好耐下心来对自己的学生说:“小周,你怎么又开始了?不要再在这件事上绕圈子了,这么久了,该放下了。好了,我们走吧。”说着,就把人连拖带拽地给弄走了。   邱三桥心想,在培养学生上,他师兄操的心不比他少,现在的孩子都太有个性了。可寻逸和周觅这事儿,自己不管也得管,如果闹到校领导那里去,他和寻逸都别想好过。想到这里,邱三桥朝刘景韬他们几个点点头:“你们先回去吧,我单独跟寻逸说些事情。”   刘景韬“哦”了一声,转过身和崔文他们往门外走。他边走边抓抓脑袋顶上的头发:“文儿哥,你说为啥邱老师总是把咱赶走,只留寻逸一个啊?”   “主席,你娃小点声。”崔文给刘景韬递了一个眼色。   邱三桥听到了刘景韬的嘀咕声,却没怎么在意,而是问了句:“小寻,我刚才听见你提到‘溺死’,你能不能跟老师说说,那个叫天歆的女孩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什么。我先回去了,今晚就不去你办公室学习了。”寻逸推了推眼睛,面色并没有因为周觅的离开而好上几分。   邱三桥有点儿急了:“小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寻逸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他昂着头看向门外:“老师,这是我自己的事。”言下之意是不用邱三桥管。   邱三桥板着脸说:“你知不知道有个女孩的家长总是在校门口闹,光传到我耳朵里的就有三回了。我也是为了帮你解决问题所以才问你,如果这件事情一直解决不了,最后闹到院长那里,可能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如果最后真的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就退学。”寻逸说了句气话,然后扭头就走。   情急之下,邱三桥一把抓住了自己学生的小臂,微愠道:“小寻,你就不能收收你的脾气吗,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在老师面前摆架子的学生。”这次邱三桥真的生气了,虽然他的脾气一向很好,能不发火绝对不发火,但也受不住寻逸的频频顶撞。   寻逸抬手去掰邱三桥的手,男人反射性地将另一只手覆在自己学生的手上,阻止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寻逸侧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猛地翻过手掌握住男人的手,一点一点儿加重了力道。   男生掌心的触感让邱三桥愣了神,刚才燃起的怒火被突如其来的尴尬给彻彻底底地给扑灭了,连个小火星都不剩。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寻逸第二次抓着他的手不放了!   邱三桥完全搞不懂自己学生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刚才他还很庆幸寻逸喜欢的是女生,对他可能只是依赖,结果现在对方又对他做出了这种暧昧的事儿,而且如此明目张胆。他越想头越疼,只觉得现如今自己和寻逸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这时候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发言台传过来,打断了邱三桥的沉思。站在发言台上的人说:“老师,我要关灯了,一会这里就锁了,您找个别的地方说话吧。”其实这位礼堂负责人早就想说这句话了,但是看见台下的两个人争执得这么厉害,一直没好意思吭声。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松了手的同时也松了口:“等模拟法庭结束以后我会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你,这几天我想专心准备比赛。”   “好,我等着。”邱三桥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忘掉寻逸刚才对他做出的过分亲昵的举动,试探性地问,“小寻,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吗?”   寻逸就像没听见那句话似的,朝自己的老师点了一下头,眼波终于变得温和了一些:“邱老师,我先走了。” 第93章   邱三桥也没多待,向礼堂负责人道了个歉,跟在自己学生后面走了出去。回到家后他备了备课,然后弹了会儿琴,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才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邱三桥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样子,指导寻逸把模拟法庭比赛的起诉书写了。他们很幸运,第一轮比赛抽到了一起刑事案件——案情并不怎么复杂的强奸案。   邱三桥嘱咐了句:“小寻,下周二比赛的时候你正常发挥就可以,别紧张。”   寻逸没吭声,而是低下头把起诉书上的内容稍微改了改。   “我们周六去青岛怎么样,我准备订早上的飞机。我怕当天找不到那两个幸存者,所以打算订隔天晚上返回的航班,你看这样可以吗?”   寻逸抬起头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眼波动了动,似乎在说“好”。   “我查了一下那两幸存者的地址,离我家很近,所以咱们是住在外面,还是……”邱三桥意识到自己起了一个极其糟糕的话头,赶紧改口道,“我还是在附近订两个标准间吧。”   寻逸顺着男人的前半句话问道:“老师,会很麻烦你的家人么。”   “不是……很麻烦。”邱三桥暗暗心想,遇到麻烦的可能是他自己。   “好,谢谢。”寻逸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小到不刻意去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去青岛的前一天邱三桥给母亲去了一通电话,说自己要回家待一晚上,让保姆把小屋收拾一下,床单、被套和枕套都换成新的。邱母以为儿子要带女朋友回来,笑得合不拢嘴,问东问西,问这问那,就差把“姑娘家”的户口本翻出来了。   邱三桥硬着头皮解释了半天,才让母亲的打消了念头。男人心想,幸好寻逸是个男生,要是个女生的话,自己可就百口莫辩了。在通话的末尾邱三桥反复跟母亲强调不要跟他学生提起这件事,不然他之前在那孩子面前编的那通谎话立刻就会被拆穿,到时候对方会怎么想他……   撂了电话,邱三桥简单收拾了一下,提前把自己养的五只折耳猫抱给了楼上的老教授。老妇人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叮嘱邱三桥说,你下次把你的猫放笼子里再给我,有一只猫总是挠床,我家床可是红木的,经不起挠。这番话把邱三桥给逗笑了,他赶紧道了个歉,说回来以后对边沁进行一下教育,让它管好自己的爪子。   家属区的暖气一直给得不是很足,再加上邱三桥晚上又没睡好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有点儿感冒。因为喉咙不舒服,男人连灌了自己好几杯温水,接第三杯水的时候寻逸给他发了条信息,提醒他该出发了。他赶紧喝光了杯子里的水,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大衣就出了门。   寻逸还在老地方等着自己的老师,初冬的冷气让他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带了点儿似有若无的红晕,再加上身上穿的那件黑色西装领羊绒大衣,让他整个人显得斯文极了。   邱三桥没让男生等太久,他到了以后刚想开口夸对方穿得很精神,偏偏这时候困扰了他十几年的鼻炎又开始作祟。在冷风的刺激下,他的鼻子痒得不行,他实在忍不住,连着打了几个小喷嚏。   寻逸透过镜片看了男人一眼,然后解下自己的围巾利落地围在对方的脖子上。   邱三桥朝着男生点了点头,却故意不看对方的眼睛,一个人走到校门口去打车。   到首都机场之后二人又在候机大厅等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排队等机场摆渡车。好在飞机准时起飞,一点儿也没延误。邱三桥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寻逸的位子靠着过道。男生向空姐要了一条小毯子,展开后盖在自己老师的腿上。   母亲不在身旁,邱三桥好久都没受到过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了,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总觉得周围的气氛怪怪的。   坐在邱三桥和寻逸后面的是一对儿年轻小情侣,刚进机舱的时候邱三桥和情侣中的男方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谁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对方。   今年寻寻可能追不上邱老师,主要是因为邱老师有些犹豫,他喜欢上了寻寻但是不想承认。在邱老师答应之前,寻寻会壁咚(?)他几次,然后试探性地吻他一次,好吧,这可能是传说中的一吻定情。然后他们经历了一场非常大的事故,才最终确定了关系。 第94章   飞机离地的一刻,邱三桥后座的女生激动地大喊出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坐飞机,飞起来的感觉真是太帅了!”然后她又把头转向她男朋友,说了句悄悄话:“你知道吗,海子曾经跟苇岸讨论过自杀的方式,他认为从飞机上跳下去是最体面的死法。不过,我可不这么想,我觉得海葬才是最好的,因为和大海融为一体以后,就可以随着洋流漂到世界各地。”   女生的声音虽小,但因为离得实在是太近,邱三桥他们想不听见都不行。   竟然有人向往海葬,真是……邱三桥下意识地吸了口气,把头转向窗外,抬眼望向更高处的天空和机翼划过的流云。天空那么蓝,蓝得就像大海一样,不过越澄澈就越让他感到罪恶。等他再把头转回去的时候,发现寻逸的脸色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淡漠,他多少能揣测到男生的心思,那孩子八成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邱三桥侧过头,关切地问了句:“小寻,你还好吗?”   寻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又把头枕在椅背上假寐。   过了一会儿,后排女生的声音又大了起来:“阿遥,你说我说得对还是海子说得对?”   “你是不是有病啊?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竟想这些?”男生听见女朋友又开始念叨海子,气不打一处来,“海子这个人的思想很危险,他的诗你以后少看,不然你的思想也会变得很危险。懂不懂?”   女生不乐意了,立刻反驳:“你的思想才危险,你根本不了解海子,不要乱说,好不好!”   男生不屑地说:“我没兴趣了解这种跟自己学生乱搞的人。法大不是老师喜欢上学生,就是学生一刀捅死老师,没谁了。”   听到这句话,邱三桥和寻逸的身子都明显地僵了僵。邱三桥是因为后半句话,而寻逸却是因为前半句。寻逸明白师生恋在当下受到很多人的抨击,尤其是在伦理道德上,可他不认为自己喜欢上老师有什么错,他又没有妨碍到谁的生活,不应该被扣上道德败坏的帽子,贴上有伤风化的标签。   后排的女生听见以后也不是滋味,一气之下去掐男生的耳垂:“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母校呢,法大真应该把你的毕业证扣下来不给你,让你回炉重造几年。”   男生惨叫一声:“唉唉唉,别揪我耳朵了!你下手总是没轻没重的。我的姑奶奶啊,你饶了我吧。”   “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法大的学生不是最懂法么,难道那个杀老师的学生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女生见男生服软,总算松了手。   男生揉着耳朵说:“是法大的学生又怎么样,是法学专业的学生又怎么样,这很稀奇吗?当年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外刑老师给我们讲,02年的时候德国的一个法学生绑架了一个十一岁男孩,还向男孩的家属勒索巨额赎金。家属给钱了以后他不但没放人,还大肆地挥霍起这笔钱来。啧啧啧,他不也是学法学的,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构成绑架罪?”   邱三桥这才想起来后座的男生是他以前教过的学生,对方竟然还记得他在外刑课上讲的那个案例。一时间,男人不知道自己应该欣慰还是该悔恨,其实他每每在课堂上讲起那个案例的时候心情都无比沉重,因为知法犯法的人不单单是德国的那个法学生,还有他自己。   邱三桥叹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寻逸,问:“小寻,你想知道这起绑架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吗?”   寻逸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虽然他对这个案子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还是很愿意多听自己老师说说话的。   邱三桥讲道,后来警察把那个法学生抓住了,但是对方一直不肯交代关押男孩的地点。警方只好一边儿审讯一边儿搜救,他们出动了近千名警察还有警犬,不过都无功而返。警察局副局长在无奈之下,只好对嫌疑人实施酷刑,他请了一个武术专家,保证嫌疑人感到疼痛的同时不对其身体造成过度的伤害。最后在恐惧之下,那个法学生实在撑不住了,交代了男孩的下落。   “酷刑么……你举这个案例是想说……”寻逸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邱三桥稍稍提高了声调:“后来警方在法兰克福附近的湖边找到了被绑架的男孩,不过他已经死去多时了,被塑料布包着装在麻袋里。事情的结果令人惋惜。”   寻逸淡淡地问了句:“如果那个法学生一直不招供的话,审讯人员会把他刑讯致死么。”   “或许会吧,因为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只会增加男孩死亡的风险。”   “为了一个人的命,将另一个人刑讯致死,而且还是酷刑……老师,我并不认为这符合道义,即便是在当时。”寻逸侧头对上邱三桥的眼睛,“我们永远不能仅仅把人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   邱三桥本想着辩解一句,却隐约听见座椅后方传出滋滋的水声,他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后座的两个年轻人在接吻,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当他侧过头去看寻逸的时候,冷不丁地发现男生的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地往他的嘴唇上瞄。   邱三桥立刻别过头看向窗外,暗暗心想,寻逸那孩子显然还是对他怀有超越师生关系的感情,之前男生眼中流露出的情愫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样说来……对方该不会是双性恋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又变得难办了。   邱三桥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正在受难,正在受折磨。但他却不能拿“始作俑者”怎么样,一点点儿都不能。   他只能默默忍受。   他怕有一天自己会崩溃。   当然,他最怕的是有一天自己会动摇,会忍不住爱上对方。   想到这里,邱三桥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了一下坐在自己右手边儿的寻逸,发现男生还在盯着他看,无奈下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对了,小寻,我看了一下名单,那两个住在青岛的幸存者,姓氏不同,但地址一样,年龄也差不多,很可能是夫妻。” 第95章   寻逸收回了目光,拿出便签本,翻看了一下:“嗯,他们都住在城阳区江城路的一所小区里。其实我自己之前去过两次,不过都没找到人。”   邱三桥一点儿也不惊讶:“我知道你去过。你当时没问问周围的人他们的去向吗?”   “问了,没人知道。”   “看来我们这次只能碰碰运气了。”邱三桥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草率了,临行前竟然忘了跟寻逸沟通一下。他自己给自己了个台阶下,想着如果还是找不到人的话,就当是带着学生来青岛散散心,因为马上就到期末了,他又没得休息了。   邱三桥想事的时候,飞机突然一个猛子往云层下扎了十几米,弄得他一阵眩晕。   寻逸替自己的老师紧了紧安全带,低声说:“好像快到了。”说完,又把二人前面的小桌板都收了起来。他正准备打点行李的时候,飞机的广播就响起来了:“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在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请您确认您的移动电话及其他电子设备处于关闭状态……”   后座女生伸了个懒腰,一张嘴声音盖过了广播里的女声:“我老早就想来青岛玩儿了,这次正好趁着出差多转转!不过大冬天的,可能没啥看的。”   下飞机之前,邱三桥把围巾还给了自己的学生并道了声谢,告诉对方自己不过是有点儿感冒。   寻逸知道他老师没吃早餐,于是在机场里的星巴克咖啡店里给对方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邱三桥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让学生破费,抢在前面把钱付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自己绝对不能再欠寻逸人情,不能再给那孩子机会,不然对方会越陷越深,到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邱三桥他们打了辆出租,车子没用多久就开到目的地了。邱三桥带着寻逸找到那两个幸存者住的房间,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回答,只好又去敲邻居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六七十岁的模样,瘦骨嶙峋的。因为过度的消瘦,她的脸部轮廓显得极其夸张——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连眼皮都耷拉下来,遮住半个眼睛,这让她看起来有些吓人。   邱三桥隐隐觉出面前的老人不会好说话,于是微微笑起来,问话的时候稍稍带了点儿青岛当地的腔调:“您好,请问您知不知道住在您隔壁的那家人去哪了?”   那个老太太佝偻着背,仰着头警惕地看着门外两个“不速之客”,审视了半天才从喉咙里发出几段混浊的声音:“见了面都不打招呼的,谁知道他们一家子去哪儿了?你们找别人问去吧。”说完,毫不客气地当着二人的面把门给关上了。   寻逸摇了摇头:“上次我问她,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后来邱三桥和他学生又问了同层的其他住户,还没人知道那两个幸存者的去向。他俩没处可去,只能肩并肩地趴在走廊里的窗台上,俯视着小区内的景色。   “这个地址应该没有问题,你上次给我的登记名单和我舍友给我的没有出入。”寻逸边说边掏出手机,调出了乘客登记表的电子版给自己的老师看。   邱三桥觉不出端倪,只得点点头:“要不我们再等等,不过在这里等不太好,我记得楼下好像有家咖啡馆。”   寻逸推了推眼镜,表示没什么异议。   邱三桥提到的那家咖啡馆虽然不大,但装潢极其考究,尤其是被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橙黄色灯光和墙壁上的西式油画。邱三桥进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坐了好几对小情侣,顿觉自己一个单身汉“误入”这片浪漫的小天地,着实有些煞风景。 第96章   寻逸点了两杯热巧克力,放在桌上一直没喝。他用搅拌棒搅拌着杯中的液体,又看了对面人一眼:“邱老师,你能不能帮我查查那两个幸存者的信息,比如说电话或者工作单位。”   邱三桥知道学生肯定会提到这个,把早就准备好的回话说了出来:“我尽量找人帮着查查,但是也不能总拜托裴老师冒着风险查这些东西。”他顿了顿,继续说:“小寻,你应该知道,除非因为国家安全或者追查刑事犯罪的需要,公安机关或者检察机关才有权利调取相关人的信息,而且必须依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办事,咱们这样做算是侵犯人家的隐私权。你父亲的案子如果能在公安机关立案的话,调查起来就容易多了,不过凭现有的证据……”   邱三桥没把话说下去,而是暗暗地想,要是能立案的话,自己现在怎么可能在这儿跟学生喝咖啡,八成已经被请到局子里跟局长喝茶了。   寻逸低头看着杯子里浓到发黑的液体,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打了个死结,找不到解开的方法。他低低地说:“你说的我明白。之前我去公安局报过几次案,警察都不相信我和妈妈说的话,觉得我爸爸只是单纯死于沉船事故。好多事情……外人根本无法理解……还好,老师你愿意相信我说的是真的,只有你。”   邱三桥的嘴唇抖了抖,嘴角勉强勾起一个弧度:“我是你老师,自然会帮助你。”在说“老师”两个字的时候,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寻逸怎么可能听不出男人的言外之意,他一走神,握着搅拌棒的手有些脱力,差点儿把热巧克力溅出去。   “小寻,老师希望你能明白……你现在还年轻,很多事情可能看得还不是很透,你没必要为了我……”邱三桥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表达出来。正当他打算把核心话题讲出来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发现是母亲打来的以后,邱三桥接了电话,把手机听筒放在耳边,里面传来女人的唠叨声,亲热又温和。他时而蹙眉,时而失笑:“妈,我们已经到了,现在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晚点再回去……真的不是……我学生……你一会就别再提这个了……嗯,好……你别等我们吃晚饭了,我们还不知道几点能回去……好……”   其实比起住在外面,邱三桥更愿意把寻逸带回家,不是因为他想把那孩子介绍给自己的家人,而是因为他根本无法心平气和地跟自己的学生在双人间待上一晚。他很恐惧,太恐惧了。   寻逸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故意问:“邱老师,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邱三桥的思路被母亲的一通电话完全打乱,刚刚想好的说辞生生地被憋了回去。为了不显得尴尬,他只好转移话题:“我也不记得刚才说到哪里了,等我想起来,再跟你说。现在快十一点了,我们再坐一会就上楼看看。”   寻逸抿了抿唇,没吭声。他根本不信邱三桥的说辞,因为就算是师生,他老师也没理由帮他那么多,特别是有些时候男人会放着手头的工作不做,来帮他查案子。除非……对方对他有感情,或者是某种期许……   后来邱三桥和寻逸又在盈福祥小区待了一阵子,直到太阳落山了他们要找的人还没回来。寻逸再次敲开了隔壁老人的房门,老人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青岛话,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说前些日子她总是听见隔壁两口子吵架,总听见有个女人骂同性恋恶心。话音刚落,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寻逸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便往楼下走。   邱三桥边下楼边说:“回家吧。”   寻逸怔了怔。家……家……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回过家了,也是,他已经没有家了,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邱三桥能再给他一个家吗?能吗?   见自己的学生可你在原地不动,邱三桥温声问了句:“小寻,你怎么了?”   寻逸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往楼下走。   青岛晚上有些冷。气温一降,邱三桥的鼻子又开始不舒服起来,他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寻逸又把围巾系回了自己老师的脖子上,还跟了句:“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不加这句话还好,加了以后倒显得欲盖弥彰。   邱三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住宅楼:“你看,我家就在那里,很近吧。今晚真的很冷,咱们快点走。”他一边儿说着一边儿朝掌心里哈气。   寻逸瞧见了,只想一把握住男人的手,把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给对方。   这次又是小保姆站在玄关迎接的他们,她一见到邱三桥,眼睛就亮了,侧过头朝着里屋喊了声:“阿姨,三桥哥回来了。”然后又转头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三桥哥,阿姨一直念叨着你呢。”   不等对方回话,小保姆弯下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摆在男人的脚前:“三桥哥,我昨天把棉拖鞋给你找出来了,还是去年买的那双。”   同学们,考虑到刘景韬和夏江玲这两个人物立不住,太假,我修了一下文,顺带让崔文和寻逸也变机灵了一些。因为 这篇文章的整体基调比较沉闷,大家都喜欢看轻松一些的,我怕文章没人看,就写了几个欢脱的人调剂一下气氛。今天经热心群众提醒才发现这些欢脱的人物和整篇文章格格不入,所以还是让他们变得稍微沉稳一些吧,这样更贴近生活。之前我写欢脱的人物的另一个原因是我有点懒,写戴老师、邱老师这些比较厉害的人很耗费精力,需要站在他们的高度想问题,有的时候一个对话得揣测半天,生怕写不出戴老师的感觉。我犯懒乐扣,就造出几个不重要的人物水一水,让自己的脑细胞放松一下。现在知道这样是不可取的,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这一点。当然,把每个人物都打造成“精品”真的挺不容易,我也只能说尽力而为,如果 文章中出现什么错误或者不合理的地方,拜托还请大家指出来!只要是合理的意见,我都会按照意见修改文章,因为我也希望这篇文章越来越好。谢谢大家! 第97章   寻逸被女人左一个“三桥哥”,右一个“三桥哥”的,弄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搞不清这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和自己的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隐隐觉得二人熟稔的很,但那种亲密又不像是兄妹间可能存在的感情。   “小桥,你们回来了?快过来给妈看看……”邱母声音从里间传了出来,带着一种少见的轻快,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出其中夹杂着的一丝颤抖。   她在焦急地盼着,盼着。   说不定,说不定,她儿子这次会给她带个“大礼物”回来。   “妈,你眼睛不好,慢着点。”邱三桥听见里屋有响动,立刻换上拖鞋往里面走,边走边转过头说,“小寻,进来吧。”   寻逸和小保姆对视了一眼,后者立刻收起了笑容,在鞋柜里找了一通,最后拿了一双粉色的拖鞋出来。女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寻逸,面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家里没有男士拖鞋了,我忘记多准备出一双了,现在就剩……”   寻逸面目表情地看了小保姆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鞋穿上了。他跟在邱三桥身后,朝着邱母的房间走去,却又定定地站在门边,不肯再往前一步。   邱三桥握着母亲的手坐在床边,微笑着向老人介绍:“妈,这是我学生,寻逸。”   邱母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个高高瘦瘦的人影站在不远处,她努力睁大眼睛,盯着那个影子看了好半天。她多希望眼前这个身材高挑、眉清目秀的人是个可爱的姑娘啊,可命运总是捉弄她,让她的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   当老人看清自己对面儿站着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以后,目光立刻黯淡了下去。   那个礼物盒子里什么都没有,空空的。   邱母叹了口气,用手在自己儿子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小桥,我记得每年这个时候你都很忙,怎么今年有空带着学生来这边玩?”   “我们两个是来开会的,顺路过来看看你。”   “你啊,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会。”邱母摇了摇头,一蹙眉,脸上的几道褶子变得更深了。   “妈,就算我什么都不会了,也不会忘了回来照顾你。”邱三桥简单弄了弄床铺,“都九点多了,你早些休息。”   “你也别总忙到太晚,不然身体吃不消。”邱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邱三桥刚想扶着母亲躺下去,手机突然振了振,他点开新到的信息,里面寥寥数语【桥,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画展?2017/12/01。中华世纪坛。】   邱三桥迅速回复了一个【好。】,然后伺候母亲睡下。老人睡熟后,他熄了床头柜上的台灯,走出房间。   小保姆正坐在沙发上削平果,瞧见邱三桥出来了,立刻招呼对方坐过来,把苹果递了去。男人侧过头问自己的学生吃不吃,寻逸一言不发地靠在客厅的墙上,脸上带着些许疲倦。他垂着眼帘,从天花板上射下来的白炽灯光打在他的刘海和眼睫上,在他的脸畔留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邱三桥看不太懂男生脸上的神情,只好向往常那样放柔了语调:“小寻,你过来坐吧。”   寻逸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男人一眼,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邱三桥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刚才进来的时候那孩子还是好好的,现在又怎么了,谁又弄得他不高兴了。让男人头大的是,寻逸是那种把各种事情都埋在心里的人,只要对方不想说,再怎么逼都无济于事。   邱三桥试探着问:“小寻,你累了?”   寻逸点了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朝小保姆的方向扫了一下。   邱三桥跟小保姆简单交代了几句,站起身把寻逸领到了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那间屋子很小,只够放下一张床和一套桌椅。   邱三桥轻声说:“小寻,你将就一晚,如果实在不习惯的话,睡我的房间也可以……”邱三桥还想说些什么,但见男生盯着书桌上相框里他年轻时的照片看得出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心想,这个相框自己之前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还以为丢了,没想到今天竟然出现这个房间里,或许是保姆收拾出来的。 第98章   寻逸走到书桌前,有意无意地指了指相框中那个英俊的青年:“老师,照片里的人是你么。”   “是。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照的。”邱三桥看了看照片中笑得灿烂的自己,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因为自从十五年前的沉船事件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发自内心地微笑过了。   邱三桥抿了抿唇,又去看照片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神色忽地变得复杂起来。寻逸也注意到了照片中的另一个主角,问了句:“老师,轮椅上的人是谁。”   “一个管理学院的学长,我大学时期的好友。”邱三桥不想多说,把相框拿远了,“小寻,我们明早再去那两个幸存者住的地方看看。我有些倦了,先回房间了,你也早点休息。”   寻逸低声说了个“好”字,视线仍不离照片中的两个人。他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抚着照片中青年的脸,当他触到对方脸上无比灿烂无比热烈的笑容时,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淌进了心里。男生恍然大悟,这才是笑容该有的温度,这才是笑容该有的感染力。邱三桥之前没少对他微笑,如今仔细想想,那些笑容里多多少少都带着些敷衍。   邱三桥什么时候才能对他敞开心扉,发自内心地笑一次呢?   只怕是遥遥无期。   寻逸觉得自己已经给了邱三桥无数暗示,但对方一直在逃避,一直不肯回应,哪怕只字片语。他搞不懂男人到底在惧怕些什么,是世俗的眼光还是……还是……他不愿意相信对方对他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   寻逸摇摇头,将相框扣在桌子上,又摘下眼镜,一头扎进柔软又温暖的棉被里。其实他刚才是有些倦了,谁知一看到那张合影,一下子就精神了,睡意全无。   寻逸起身走到窗边,将原本紧闭的窗帘拉开一个小缝。他盯着窗外的朦胧的月光,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自己老师年轻时的模样,虽然青涩,但依旧迷人。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在自己这儿了,飞到邱三桥那里去了。   寻逸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踱到了自己老师卧室的门口。   这是他离他老师最近的一个晚上。   寻逸犹豫了一下握上门把手,将门轻轻旋开了一个角度。房间里漆黑一片,再加上他本身是重度近视,摸了一会儿才摸到男人的床边,轻轻地坐了上去。其实他走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能在自己老师身边坐上一会儿就好。   这时候月亮从云层中出来了,屋子里稍微亮了一些。寻逸这才发现睡梦中的邱三桥眉头紧促,嘴唇时不时地颤动一下,似乎正在经历着一场噩梦。他听见男人猛地喘了一口气,把头侧向了他的方向,喃喃地说:“小寻,快逃……快逃……你们别伤害我学生……小寻,小寻,别管我,快逃……小寻……”   “你别怕,我没事。”寻逸把手伸进被子里,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对方掌心里的一层薄汗粘在了他的手心。上次邱三桥做噩梦的时候,他把男人的手抓在手心就没事了。可这次邱三桥仍然没能摆脱噩梦的纠缠,而且语无伦次地说着:“小寻,你醒醒,醒醒!怎么这么多血……不,不……抱歉……我很抱歉……我……小寻……”   寻逸眯了眯眼,想看清邱三桥脸上的神情。好像在男人的梦里,他流了很多血,马上就要死了。男人一直喃喃地说“抱歉”,是因为没能回应他的感情而后悔吗,而愧疚吗?   寻逸抬起手,隔着空气抚了抚自己老师的脸,低声说:“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逾越的那个人明明是我。”说完便俯下身去用嘴唇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希望能安抚一下这个在梦中惊慌失措的人。   邱三桥又喘了几口气,终于停止了梦呓,同时他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不少,气息也渐渐地平复了。   寻逸心想,或许邱三桥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不会拒绝他,才不会编谎话骗他,也只有这个时候对方才能完完全全属于他。   男生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人在不远处盯着他看。他略略思考了一下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然后冷冷地朝着客厅里的一团黑影看了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同学们,我统一回答一下,小寻大概在明年一月份吃到老师,他俩确定关系以后就经常滚床单了,一直滚到火葬场之前~现在他俩的感情进展缓慢的主要原因是邱老师一直跨不过去那道坎儿,如果让他立刻接受寻逸,就显得太没心没肺了,与他的性格不符。 第99章   第二天早上邱三桥和寻逸简单吃了个早餐,和邱母告别后就出了家门。吃饭的时候寻逸和小保姆对视了好几次,有些东西,虽然他们二人心照不宣,但彼此心中都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后来邱三桥带着寻逸又在盈福祥小区转了一下午,可还是没找到要找的人。他们两个敲开了附近一个住户的房门,里面的人告诉他们,他们要找的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天天跟丈夫吵架,还喜欢摔东西,弄得家里总是叮叮咣咣的,吵得别人没法休息,跟她说了好几次都没用。   里面的人还说,听说那个女人的丈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同性恋,隔三岔五就出去找男人,乱得很。就是他们这伙人传播的艾滋病,真是恶心死人了。国家应该管管这事,出台法律禁止同性恋,谁同性恋就把谁抓起来,关上一辈子,这样他们就老实了。   寻逸听了后,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邱三桥也不禁皱起了眉。出于涵养,他们谁也没与里面的人争执,只是快速地结束了对话。   寻逸坚持要等到飞机起飞前一小时再离开,邱三桥倒是一点儿反对的话都没有,陪着男生等到了最后一刻。期间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寻逸偶尔会提到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邱三桥则倚在窗边静静地聆听。   快到六点的时候,邱三桥提醒了句:“小寻,我们该走了。”   “嗯,他们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寻逸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失落。   “你别着急,回去以后我尽量帮你查一下他们的信息,咱们下次再过来。”邱三桥说完,就见男生轻轻地点了点头。   上了飞机,寻逸掏出便签本,翻开写了几笔。坐在男生左手边的邱三桥刚好可以看见本子左边那页的文字,记录的是上次他们在大兴区的调查结果——   C救生艇:   事故幸存者——秦怀,47岁(事发时32岁),男,江浙人,曾经是‘波越丸’上的海员,现于大兴黄村经营一家丧葬用品店。   对事故起因和发生过程的描述——‘波越丸’的沉没原因是海上风浪过大而引起的触礁。其肯定了操恪和秦怀的说辞:‘波越丸’遇上了暴风雨。   事发时救生艇上可能存在的其他人——两男三女,除了一名女子外都是南方人,有一个肤色很白的女孩一直在哭,有一对爷爷和孙女。   有无疑点——有。救生艇的最大承载人数。   备注或特别说明——救生艇上的六个人均生还。救生艇的额定人数是六人,最多可乘七人【存疑】。   寻逸发觉邱三桥正盯着自己手里的便签本看,低声说了句:“目前我们已经调查了三个幸存者,之前我不是十分相信冯术说的话,而现在我不相信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描述得越真实,我越觉得可疑。可惜事发的时候,他们刚好在三艘不同的救生艇上,没人能够证明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如果能再多调查几个人,案情应该会更明朗一些。”   “小寻,你放心,我会陪你把剩下的幸存者全部找到。”邱三桥努力地让自己笑得自然一点儿。   “我们……老师,你四年以后不是就不在法大教书了么,如果那时候还没找全……”   邱三桥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动了动喉结:“小寻,这点你不用担心,我会陪你找到最后一个人。”   “谢谢。”寻逸侧过头,透过金丝边儿眼镜打量着身旁的男人。他根本没想到对方如此轻松就答应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半试探半询问的情况下。   邱三桥被自己的学生看得心烦意乱,立刻扭过头避过了对方的目光,又将左手边儿小窗户上的遮光罩推了上去,装作在看机舱外的夜景。   寻逸似乎习惯了男人的逃避,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便低下头去往本子上写了几行字。   其实窗外什么景色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团黑,像雾似的。邱三桥盯着外面那片虚无看了一会儿,直到他觉得寻逸已经收回了目光,才把头转了回去。   本来十五年前的沉船事故就已经让他很心乱了,再加上寻逸时不时对他做出一些逾越的事,他简直要崩溃。他可以对那孩子无限的好,甚至满足对方的一切要求,但是对于情爱,他真的无能为力,因为……因为他不可能爱上寻辉的孩子。   他承受不了那种扭曲、悖德的爱。   邱三桥把头枕在座椅的靠背上,来来回回地想着寻逸之前给他的种种暗示,觉得自己的思绪拐进一个又一个死胡同。直到听见后座有人谈起白内障和黄斑变性,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主动开口说:“小寻,走之前忘了让你帮我母亲看看眼睛了。”说完半天不见寻逸回答,他以为男生又生气了,侧过头才发现对方竟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邱三桥含笑着摇了摇头,本想拿起小毯子盖在寻逸身上,结果这个时候对男生手里握着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显示有一条新的未读信息。男人在心里念叨一句寻逸这孩子竟然忘了关手机,无意间瞥了一眼对方手机的屏幕,整个人当时就愣在了原地,大脑直接断了片儿。让他窘迫的不是短信发件人栏里显示的一串号码,而是男生手机的屏保图片——准确的说是一张照片,照的是他在模拟法庭启动仪式上讲话时的样子。   寻逸竟然偷拍他!   寻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这根本不是那孩子的风格……   为什么,为什么对方那么执着……   虽然一下秒手机的屏保切换成了一组自然风光的图片,邱三桥还是没能缓过劲儿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邱三桥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事情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在飞机上,如果四周没有人的话,他真的想放声大喊——   谁来救救寻逸那孩子,谁来救救他自己?!   火葬场之前有一大段寻邱的温馨生活和车车,灰常甜(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欲抑先扬【胡言乱语】),希望大家不要被火葬场吓到,虽然火葬场真的有点可怕_(:τ」∠)_当然,火葬场里也有车,不过不是传统的车。 第100章   飞机落地的时候寻逸才醒过来,他本想拿出手机看看几点了,可按下屏幕后却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他明明记得飞机起飞后自己为了看时间又把手机打开了,那时候电量还有百分之八十,按理来说现在不可能没电。   寻逸揉了一下太阳穴,刚想坐直身子,身上盖着的小毯子就滑落下来——这条毯子在他睡着前还搭在邱三桥的腿上。他突然明白过来是谁关了自己的手机,八成是自己的老师。如此说来,男人很可能看见他的手机屏保了,就算对方再藏着掖着,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可能再视而不见,不可能再不闻不问。   谁知邱三桥还是没有表态,从机场到学校,一路上男人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微笑着提醒自己的学生今晚要在官网上提交一下模拟法庭比赛的相关文书。唯一有点儿变化的是,坐出租车回学校的时候,邱三桥主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出租车司机是一个留着一头短发的中年女人,年纪比邱三桥还要大上两三岁。她调了调车上的播放器,切换了好几首歌,最终停在了一首流行乐上,一位男歌手用悠扬而空阔的嗓音唱着——   我知道并不是/所有鸟儿都飞翔   当夏天过去后/还有鲜花未曾开放   我害怕看到你/独自一人绝望   更害怕看不到你/不能和你一起迷惘   邱三桥越听越觉得熟悉,越听越觉得亲切,忍不住开口问:“小寻,你有没有发现这个歌手的音色与音域和咱们上次在学校里听到的很像?”   坐在后排的寻逸通过中央后视镜和自己老师对视了一眼,然后立刻把视线转向了窗外,没再说一句话。   邱三桥知道男生心里在想什么,也不说破,而是把头侧向司机那边儿,问了句:“师傅,您知道这首歌是谁唱的吗?”   “李健。”司机顿了顿,补了句,“就是唱《传奇》的那个。”   “原来是他。”邱三桥微微一笑,一下子明白过来熟悉感之外的亲切感究竟由何而生。他还记得自己上大一的时候曾经跑到隔壁学校听李健唱歌,当时他觉得这个学长才华出众、佼佼不群,便很想去结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对方依然在唱歌,而且声音成熟了很多,也更有味道了。邱三桥索性闭上眼睛,枕在副驾驶座的靠背上细细地品歌中传递出的情感。   然而寻逸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就算是天籁在他耳畔响起,他也没有听的心思,因为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邱三桥的影子。他的心情复杂极了,因为抛出去的感情迟迟得不到回应。他想过放弃,其实他一直徘徊在放弃的边缘,但他特别不甘心眼睁睁地看这段感情无疾而终。   寻逸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谁知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毫无准备的他一下子撞在前面的椅子上。因为是软座,他没受什么伤,只是把眼镜掉到椅子下面了,摸了一会儿才摸到。   邱三桥感觉到了从自己的座位后面传来的撞击,连忙转过头去,关切地问了句:“小寻,你要不要紧?”   “吓死我了,前面突然冒出一个人影,真是不要命了。”司机喘了几口粗气,心有余悸地说。说完,她一踩离合器踏板,车继续在马路上跑了起来。   寻逸摇了摇头,把眼镜重新戴好,这回他听清了歌曲中那个男歌手在唱些什么——   多想你在我身旁/看命运变幻无常/体会这默默忍耐的力量   当春风掠过山岗/依然能感觉寒冷/却无法阻挡对温暖的向往   寻逸微微睁大了眼睛,竟有种把作词人视为知己的冲动,因为那几句歌词真真正正地道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几天前一个寒冷的夜晚,他把喜欢的人抱在怀里,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对方身上传来的融融暖意,那种温暖的感觉让他格外迷恋。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冷漠惯了的自己也会渴望温暖。   当歌手唱到“向往”这两个字的时候,寻逸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胸中压抑已久的情愫随即奔涌而出。有那么一刻,男生很想很想郑重其事地把自己心里的感受一字不落地向所爱之人诉说,他动了动喉结,仰起头:“邱老师,我喜……”   “怎么了?”邱三桥听见自己学生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他等了半天,不见对方的回话,只好稍稍提高了音调:“小寻,你怎么了?”   “我喜欢……”   司机冷不丁儿地朝左打了一下方向盘,车走了一个弧线。   寻逸跟着车晃了一下,心中纷杂的情绪顿时被驱散了不少,人也冷静了下来。他立刻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寻逸心想,自己真的是昏了头了,怎么在出租车上告起白来了。他很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出口,如果说了,邱三桥得多难堪,毕竟车上还有第三个人在。而且就算他刚才说了,八成会被男人拒绝,他不想听见对方拒绝的话,更不想听见对方编出的善意谎言,那会比真话还要让他难受。   这时候,扬声器里的曲调更加伤感了,寻逸似乎听到了一个灵魂在哭泣——   多残忍/你和我/就像流星划落   多绚烂/飞驰而过/点亮黑夜最美焰火   文章终于修完了,大家不用回看,因为两位主角的设定基本不变~这次修文主要把刘景韬的智商往上提了提,让夏江玲变得沉稳了一些,稍微提了提寻逸的双商,希望能让这篇文章看起来更加真实一些。顺便也改了病改句和错别字~以后要是再有写得不妥的地方,麻烦大家直接指出来,我会修改的~谢谢大家! 第101章   寻逸往自己掌心呵了一口热气,然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顺便把收到的五条短信也点开看了,看完后全部删除,一条也没留。男生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周觅写给他的话——   【寻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关于天歆的……你和天歆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寻寻,我觉得事情远比我想的要复杂。】   【寻寻,别不理我。】   【理理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寻逸心想,自己还是赶紧换个手机号吧,再这样下去,他和周觅之间迟早有一个人会疯掉。很多时候,寻逸都觉得自己已经淡忘了李天歆坠楼时那鲜血淋漓的一幕,可周觅时不时发来的信息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与无奈。   寻逸刚想把脸埋进手心,兜里的手机又开始不依不饶地嗡嗡直叫。他皱着眉头点开了最新的一条信息,盯着看了很久,脸上的血色也跟着一寸一寸地褪去。   又是周觅。   又是周觅发来的。   这个家伙像一台聒噪的复读机,重复着之前的话【寻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天歆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天歆”二字,眼底不自觉地泛起了潮气,在昏黄的路灯下晕出一个大光圈儿。恍惚间,李天歆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眼前,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美得像一朵还未盛开的白莲。女生的长发被风吹散,揉进一片金色的夕阳之中。她这片光明的景色中,朝寻逸嫣然一笑,然后转过身向着更光明的地方跑去,最终与夕阳的余晖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寻逸下意识地朝着李天歆的残影伸出手臂,想阻止女生的渐渐远去,但是无论他使出多大力气,最后抓住的只有透过指缝的几缕阳光。   那阳光落在手心里,冰凉冰凉的。   之前的美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有那么一刻,寻逸想放声大哭,可他早没了哭泣的能力,他只是觉得胸闷得不行,就像被一块儿石头压着似的。他刚想张嘴喘几口气,冷不丁地感到肩上一沉,侧过头才发现是邱三桥在拍他的肩膀。   邱三桥站在车外,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小寻,我们已经到了。你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没什么。邱老师,我先回去了,这几天谢谢你。”寻逸深吸了一口气,从出租车里出来,绕过自己老师走进校门,他的步子很快,没过多久就把对方甩在了后面。   邱三桥知道寻逸有心事,但对方不主动提,他也不好去问,所以就没跟上去。他本以为第二天寻逸就好了,谁知男生消失一整个上午和一整个下午,晚上九点多才来办公室跟他讨论了一下周二模拟法庭比赛的试题。   试题是一起刑事案件,并不怎么复杂,讲的是一名男子醉酒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强奸女同事,受害的女同志没有立刻报案,而是找了几个亲戚把强奸自己的人打了一顿,那个强奸犯一气之下冲到女同事家把人一刀给捅死了。   寻逸把一摞法律文书整理好了以后,淡淡地说:“邱老师,我知道这只是一场比赛,但我还是做不到为一名强奸犯辩护,可不可以换别人上去?”   邱三桥对男生的反应有些意外,他心想,虽然这起案子的性质是恶劣了一些,但远没恶心到下不了手的地步,寻逸这孩子为什么如此抵触?   尽管心里满是不解,男人还是赶走了自己的好奇心,耐下心来,一字一句地说:“小寻,既然我们抽到了辩方,按照比赛的规则,我们必须要为被告辩护。再者说,难道你以后当了律师,遇到这种案子就回避不出庭吗?很多时候,程序上的正义比结果上的正义更为重要,更需要我们坚守。好了,明天就比赛了,你别想太多,现在当着我的面再把辩护词复述一遍,我看看哪里还有漏洞。”   寻逸蹙着眉看着自己的老师,一声不吭。   “小寻,你是怎么了?”邱三桥更疑惑了。   寻逸推了推眼镜,犹豫了很久才挣扎着把心事讲出来:“邱老师,你刚才说的我都明白。我可以为杀人犯、纵火犯、投毒犯或者其他任何类型的犯罪分子辩护,但唯独强奸犯不可以。比赛有比赛的规则,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 第102章   “你啊……”邱三桥长长地叹了声气,望着寻逸的眼里多了一抹温情,“你为什么不肯说出来,为什么一直放在心里?”   见自己的学生还是不肯开口,邱三桥顿了顿又说:“前几天在教职工大会上,蒋老师和我说你有些特立独行,不好接触,问我是怎么和你相处的。她说你上她的课的时候,很少参加小组讨论,就是参加了也站在一边绷着脸不说话。有一节课她放了一部很感人的影片,好多女生落泪,可你脸上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当然,蒋老师没有别的意思,不是针对你,我几个老师聚在一起的时候经常会聊到自己带的学生。   “我对蒋老师说,你不太了解我的这个学生,他只是看上去冷漠,其实内心十分温柔。他看似比谁都坚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但实际上心里比谁都脆弱。” 男人说着,抬手在自己学生柔软的发心上轻轻抚了抚。   寻逸听着听着,突然喉头一涩。如果他此时眼中有泪,一定会落下来。   “别总是把神经绷得那么紧,偶尔放松一下,软弱一次,没有什么不好。”邱三桥的声音温柔极了,他说话时的语调轻而和缓,很像情人间的呢喃。   寻逸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把头抵在男人的肩头,又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胳膊。他有些无力地垂着眼睫,又连着叹了四声气,却自始至终没掉一滴眼泪,一滴都没有。   这次邱三桥没有推开自己的学生。他就这么静静地等了很久,直到男生缓过来,重新抬起头,他才温和地劝道:“小寻,这只不过是一起虚构的案子,答应我别太较真了,好吗?”   “邱老师……”寻逸暗自握了握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其实他想说,再等一段时间,等他想好了,就把李天歆事件的始末都告诉对方。   “小寻,别把自己陷进去。现在你还在学习的过程中,检方和辩方都去尝试一下,没什么不好,你说不是吗?”邱三桥以为寻逸还在纠结,于是勉强微微一笑,在男生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寻逸这才终于“嗯”了一声。   “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及时和我说。”邱三桥边穿外套边说,“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寻逸又“嗯”了一声。   邱三桥回到家后洗了个热水澡,刚坐在琴凳上,寻逸的短信就来了【我明白该怎么做,你不用为我担心。】   邱三桥看了以后,回了个【好,你好好休息,别把自己弄得太累了。】,便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儿,按下琴键,弹了两首曲子,一首贝多芬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命运)》,一首李斯特的《狩猎》。   寻逸没有食言,比赛当天他表现得十分出色,在为被告辩护的时候逻辑清晰,用词准确,语气不卑不亢。比赛结束时,台下掌声雷动,欢呼声一片,没等评委老师公布结果,坐在旁听席上的法大老师和学生都已经知道他们学校赢得了第一轮比赛的胜利。   后来寻逸、崔文他们几个人一路所向披靡,在对科技大学的杀妻碎尸案、人文大学的财产纠纷案和交通大学的投毒案上都有不错的表现。邱三桥愈发觉得寻逸是一个好苗子,不过在很多案子上那孩子表现得过于耿直刻板,说好听点儿是刚正不阿,说难听点儿就是有些冷血了。   和交通大学打完比赛以后,寻逸从被告及其代理席上下来,第一眼便望向了邱三桥所坐的位置。让他稍微有些失落的是,这回男人没有像往常那样为他鼓掌,而是扭过头在跟什么人讲电话。这期间邱三桥基本上都在听对方说,偶尔微笑着回上一两句,当他把电话挂断的时候,寻逸已经站到他身边了。   邱三桥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突然从后面挤过来一个小个子的女学生。那女生仰起脸,定定地望着面前高高瘦瘦的男生:“同学,你是叫寻逸吧?”   寻逸匆匆瞥了女生一眼,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女生一笑眉眼弯弯,连着夸了寻逸好几句,又问男生能不能加她的微信,以后可以深入交流一下专业上的问题,当然也可以谈别的,生活啊,兴趣爱好,都可以。   寻逸凝了凝眉,婉言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他很少加微信好友,也很少进群,除非是强制性的,比如说本科班级群。   邱三桥见了,半开玩笑地问:“这女孩长得很漂亮,你确定不加她好友?”   “老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老师,眼中的情愫掩都掩不去。他知道自己和男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不过他现在还没把握把人追到手,所以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捅破那层纸。 第103章   邱三桥立刻避开了寻逸的目光,装作没看见男生眼中的深情。他象征性地咳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小寻,你刚才表现不错,语气和措辞很得当,当然,也有一些小问题,这个我们回去再细说。还有就是,你今天的穿着很得体,很……下次比赛的时候穿成这样就很好。”其实男人想夸自己学生的西装十分合身,很能衬托气质,可当着男生的面,又不能明说,怕对方理解成别的意思。   “邱老师,我们可以一起吃个午饭么。”寻逸默默地点了点头,发出了邀请。   邱三桥微笑着回绝:“下次吧,我一会有事,这次你先和别的同学一起吃。”   寻逸疑惑地看了男人一眼,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没多问就和崔文他们一道离开了。   寻逸一走,邱三桥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松快不少。他一个人站在马路边儿,打了辆出租车直奔中华世纪坛。   在出租车上,邱三桥又打开了上个星期收到的画展邀请。邀请人是刚才和他讲电话的人,他大学同学尹翔,也是他老乡、好友。他的这位老朋友大学毕业以后就跑到法国学画画去了,为了躲家里人,两三年才回国一次,回来也不过多停留,在燕京或者济南待上五六天便又回去了。   以前逢年过节,邱三桥都会给尹翔去上一通电话,问候一下对方。平时尹翔也会主动打几通电话给他,叙叙旧。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邱三桥忙着教学,尹翔也忙着搭建自己的画室,几乎抽不出大块儿的时间,二人间的来往渐渐少了起来。   邱三桥想到他们两个人有五年没见面了,而且尹翔这次回来还约了他参加画展,多少有些激动和期待。   邱三桥之前没来过世纪坛,到达目的地后,花了些时间才找到尹翔在电话里说的当代艺术馆B2展厅。展厅的门口立了一面宣传牌,上面写着:燕园回忆。   邱三桥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便沿着长廊向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就看见一个穿着水蓝色羽绒服的女人推着轮椅出现在走道的尽头。轮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虽然五官生得不如邱三桥周正,但一双小眼睛格外有神。他直直地望向出现在走廊另一端的人影,等到对方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他才扬起眉:“桥,你来了。”   “学长。”邱三桥温和地唤着。   然后这两个久别重逢的男人互相打量着彼此,都想从面前人经岁月雕刻后的五官上读出对方这几年来的种种遭遇。   邱三桥的视线在自己学长的身上和蓝衣女人的身上流连了几秒。只见那女子的肤色偏白,长着一头亚麻色的卷发和一双褐色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很有欧洲人的美感,再加上淡淡的妆容,让人觉得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端庄优雅。女人将额前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垂下头去看轮椅上男人的侧颜,眼中含着爱意。   邱三桥在心中已经把她和尹翔之间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尹翔自然知道自己的学弟在想什么,笑了笑,介绍道:“我太太,法国人。”说完,又转过头跟自己的妻子用法语交流了几句,女人听了以后礼貌地朝邱三桥点了点头。   邱三桥并没有感到意外,甚至故意调侃了句:“学长,你结婚也不告诉我一声,把我当外人了?”   “偷着结的,连父母都没告诉。”尹翔朝邱三桥眨眨眼,“桥,你这几年怎么样,过得好吗?遇到合适的人了吗?”   邱三桥怔了怔,脸上了的笑容消失了:“我还好,就是工作比较忙,除了教学和科研,还有很多杂事,也没时间找对象,所以现在还是一个人。”男人顿了顿,又说:“这几年母亲一直催我找女朋友,我一直拖着。其实我很想瞒她一辈子,我怕跟她坦白取向以后,她气出什么病,或者寻死觅活的……我不想看她难受。”   尹翔点点头又摇摇头:“倒也是,你母亲比较传统,比较保守。对了,桥,你父母的身体都还健朗吧?”   “我父亲五前去世了。”邱三桥抿了抿唇。   “什么原因?”   “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我父亲不想让我们看见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住院没多久就跳楼自杀了。”邱三桥盯着墙角的一只花瓶看了一会儿,但一点儿也没看进去。他脑袋里全是父亲患癌后憔悴又坚毅的样子,还有老人宁愿忍痛也不打吗啡时的坚持和固执。他无法想象父亲自杀那晚是怎么和自己内心谈判的,又是怎样向肺子里的癌细胞宣战的。老人会不会用尽全身之力愤怒地吼出来——除非他自己选择死亡,不然没有任何东西能搞垮他!   “唉,你父亲……你们一家人都不容易。不说了,看看我的画吧。”尹翔侧过头对自己的太太说了几句话,又在对方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女人抚了抚丈夫的脸,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邱三桥看着尹翔幸福的样子,觉得自己也幸福了起来,他绕到轮椅后面:“学长,我推你。”说完,他把轮椅转了个方向,推着自己的学长往展厅里走。   展厅内的灯光不是十分明亮,甚至有些昏黄,不过这样的光线打在一幅幅淡彩画上却恰到好处。   尹翔指着右手边墙上挂的一排画,问邱三桥:“你看看,觉得熟悉吗?” 第104章   邱三桥望着画布上用浓淡笔墨勾勒出的博雅塔、图书馆、校景亭和元培像,一时间思绪翻涌。他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那些原本被封锁在记忆深处的黑白图景一下子跃至眼前,重新染上了色彩,变得鲜活起来。   邱三桥回想着自己和尹翔从相识,相知再到深交的过程中发生的一幕幕,一时间百感交集。下一秒,这些记忆中景致纷纷暗淡下去,留在他眼前的是 “法治天下”石碑、法渊阁和湖心亭——这些他每天都能在法大校园里看见的标志建筑。   邱三桥觉得京大和法大,他谈不上更爱哪个,因为完全是两种情怀。   “学长,这些画好像是你当年在学校里画的。”邱三桥说话的时候,眼睛片刻不离墙上的水彩画。他抿了抿唇,把自己的目光拉得很长很长。   “是,你还记得当初你推着我到处走,到处画吗?”尹翔的目光也随着飘向远方。   “学长……”邱三桥欲言又止。   尹翔自己摇着轮椅前进了几步:“有十五六年了吧,离我毕业、出国,离咱们分开。前几天我回来先在济南待了待,然后就来燕京了,主要是想回母校看看,也看看你。”接着,男人又感慨道:“母校的变化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多,管理学院建了新楼,你们法学院也盖了两栋,很漂亮,都是现代风格。”   “是,08年陈明先生的后人出资建了一座科研楼,09年廖凯原先生也出资建了一栋。几年前年校友会我还参观了一下凯原楼里的学术报告厅,里面的硬件设施十分完备,条件比咱们读书的时候要好得多。”   尹翔朗声一笑,打趣道:“桥,你现在是不是后悔没晚生十年?”   不知怎地,邱三桥听完对方的话,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想起了寻逸。如果时光倒回十年前,不,十五年前沉船事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有个像寻逸这样的大男生追求他,他八成会答应对方,试着谈谈恋爱。   想到这里,邱三桥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承认寻逸那孩子的长相真的没话说,让他这个并不怎么关注外表的人都险些沦陷。他也承认随着了解的加深,他越来越觉得寻逸别扭的性格格外可爱,特别是当他发现对方内心深处十分柔软,发现对方也很会照顾人的时候。   邱三桥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正在悄然改变,那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体会过了。可是,这些不过是想想罢了,他与寻逸注定不能在一起,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没有。   尹翔见自己的学弟沉默不语,唤了一声:“桥,你在想什么?”   邱三桥愣了愣才回过神来,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尹翔也不逼对方,而是顺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听说08级校友还捐款建了根‘法柱’,我这个非杰出校友只能帮学校的图书馆捐些书了。”   “学长你这么说,让我这个后辈情何以堪。”   “大教授,又寒碜你的老学长呢?”尹翔又朝自己的学弟眨眨眼睛,随后换了种语气,“其实当年我想过两个出路,一个是搞艺术,另一个就是做一名人民教师,教书育人。不过我对企业管理这个专业实在提不起兴趣,唉,都是父亲逼的,就没了深造再留校的念想了。”他说到结尾处的时候,声音竟有些发涩。   “我是想留校,但没有这个资格。”邱三桥微微低下头,暖黄色的灯光在他的眉骨和眼睑上交织出一片光影,格外好看。   尹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伸出食指,摆动着手腕朝邱三桥这边儿虚虚地指了指:“桥,你又说笑了,我听说是你导师……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不说了,你推我到旁边的公园转转吧。”   邱三桥在尹翔的指引下走走绕绕进了玉渊潭公园。经过樱花树林的时候,尹翔有些感慨,他说八年前自己也在世纪坛办过画展,当时正逢初春时令,樱花开得极盛,一簇簇的淡粉在枝头攒动,如烟如霞。八年后他又来到了玉渊潭,因为是冬天,公园里湖水结冰,百花凋零,见不到一个活物,甚是冷清。   邱三桥推着自己的学长在公园湖边的大道上慢慢地走,偶尔有凛冽的小风扫在二人脸上。   尹翔扭过头问:“桥,你的手冷不冷?”   “没事,让我多推你一会吧,也不知道你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邱三桥突然有些伤感。   尹翔动了动喉结,立刻又把头转回去了,他叹了口气,嚅动着嘴唇:“这里的春天很美,冬天就显得萧瑟了,像圆明园一样。你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推着我去圆明园写生?” 第105章   邱三桥搓了一下手,点点头:“记得,你说你要画下圆明园里的每一块石、每一块砖。”   邱三桥记得当初尹翔把校园的风景画完后,又让他推着到颐和园和圆明园写生。对方作画的时候,他常常在一旁感慨,颐和园和圆明园原本同为清朝皇家园林,如今却是两种景象。每当这个时候,尹翔都会说一句,比起颐和园,自己更喜欢圆明园,更喜欢画那断壁残垣,画出历史的厚重感。   “唉,可惜在毕业前这个愿望都没能实现,要画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尹翔叹了口气,“昨天我又去了一趟圆明园,大水法和其他几处遗址都被围起来了,现在只能站在围栏外面看。”   “可能是出于对文物的保护。”邱三桥再次握上轮椅的推手,推着轮椅上的男人继续向前走。   公园里没什么人,空旷极了,一时间仿佛这世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邱三桥突然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最好永远也不要到尽头。   尹翔更是触景生情,他用手指尖在轮椅的扶手上敲了敲:“我在巴黎学画画的时候,画过埃菲尔铁塔,画过凯旋门,还画过塞纳河和凡尔赛宫,可始终找不到之前画圆明园时的那种感觉。我不知道是地方变了,还是人……”他动了动喉结,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又转头去看推着自己的男人,“对了,桥,你现在还弹钢琴吗?”   “下班以后没事就弹弹,不过有时候太忙,就顾不上了。李斯特的《鬼火》我练了一个月还是弹不好。”说到这儿,邱三桥微微垂下了眼睫。   “我觉得你的水平不比那些艺术生差,毕业典礼上你为我弹的那首李斯特的《唐璜的回忆》很有味道。”   邱三桥想了想,笑着说:“学长你一定是记错了,那时候我还没接触过那么难的曲子,我记得自己弹的好像是拉赫的一首协奏曲。”   “原谅我这个连谱子都不识的门外汉。”尹翔也笑了,他摆了摆手,“其实我太太也会一点点钢琴,我还想让她向你请教请教。”   “那就抽空来我家坐坐。”邱三桥低下头,温柔地看着轮椅上的人,他的唇线随着他的咬字发音起起伏伏,很是迷人。   尹翔怔了怔,继而朝自己的老同学眨眨眼:“桥,你跟我说实话,你现在真的是一个人?”见男人摇了摇头,他皱着眉追问了句,“这么多年了,身边的人一个也没有看上的?”其实他根本不信邱三桥还是单身,因为无论从气质还是风度上来讲,这个男人都能从一大部分人中脱颖而出,再加上脾气和性格都不错,绝对能算得上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上大学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追。   邱三桥的眼神忽地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他强颜笑笑:“我不想凑合,宁缺毋滥。”男人说这句的时候眼前又闪过寻逸的身影,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瞬间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感情填满。平心而论,他的眼光的确有些高,左思右想才发现寻逸可以算是这么多年来他遇到的第一个比较中意的人,虽然他一向不怎么喜欢比自己小太多的男人。   邱三桥低头苦笑,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着魔了吗,怎么总是想到寻逸那孩子,怎么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命运已经决定了他永远都不能寻逸回应的感情,只能不断逃避,直到对方对他失了兴趣。   尹翔看了自己的学弟几眼,敏锐地问:“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邱三桥突然放慢了步子,有些含混地说:“没、没什么,我有必要瞒你什么吗?”   “唉,你就是眼光太高,不然早就找到了。”尹翔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邱三桥沉默了,他不知不觉间停下了脚步。   尹翔又说:“桥,我劝你一句,找个人好好爱你,别总是一个人。说实话,我觉得你比以前憔悴了不少。” 第106章   邱三桥长叹了一口气,像他这种只对男人感兴趣的,想找到一位合适的伴侣真的太不容易——那些在同志交友软件上亮明性取向的人,私生活往往糟得一塌糊涂,他根本看不上眼,而那些藏得很深的人他又接触不到。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这类人注定要被整个社会孤立,因为声音太弱,得不到话语权,亦上不了台面,也很难争取到什么权利。   尹翔看着面露愁容的邱三桥,一时间觉得自己也是意气难平,胸臆难抒。不过像他这样男女都能接受的人,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找个女人结婚生子,过跟异性恋一样的生活,但如果是同性恋……他在大学里认识的几个不是骗婚,就是跟自己的伴侣跑到国外生活,留在国内能顶住压力不结婚的只有邱三桥一个。   想到这里,尹翔伸长了手臂,在自己学弟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桥,我能明白你的孤独,我能明白,能明白。”   邱三桥感激地看了自己学长一眼。   尹翔继续说道:“我之前和你提起过,大学刚入学那会,我的几个舍友见我腿不好,在生活上特别照顾我,后来有一天他们知道我的取向,就渐渐疏远了我。大一下半学期我都是自己一个过的,因为腿脚不便,只能待在宿舍,还好我在大二的时候遇见了你。”   “学长……”邱三桥刚想说些什么,手机铃就响了,他朝尹翔歉意地笑笑,侧过身去接电话。电话是祁然打来的,告诉他戴长剑急着找他,让他尽快回学校一趟。   邱三桥心里大概能揣测出自己老恩师来电话的目的,抿了抿唇,跟祁然简单交代了几句,匆匆挂了电话。他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我也很庆幸能遇见你,只是毕业以后你就出国了,好几个月才给我来一通电话。”   尹翔深深地望了自己老同学一眼:“最近太忙了,很难找到时间,不过今天我不是来燕京来你了吗。”然后男人又半开玩笑地说:“见了你以后,我突然舍不得离开这里了。如果不是在法国已经结婚了也定居了,我一定会回来,找个里离你家近的地方住下来。”   “学长,你这次在国内待多久?”邱三桥问。   “这次长一些,二十天左右,平安夜前离京。”尹翔眨了眨眼,“你要来机场送我吗?”   “一定。走之前到我家坐坐。”   尹翔笑着点点头,话锋一转:“桥,你是不是有急事?”   “学校的事。”邱三桥无奈地笑笑。   “你赶紧忙你的去吧,过几天我再来找你。”尹翔说完见对方一点儿离开的意思都没有,连忙拍了拍轮椅的扶手,“我自己能摇回去。”   “还是我推你吧。”邱三桥坚持。   尹翔在男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没事,我一会给我太太打电话,让她过来,你先忙去吧,耽误了正事可不好。”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甚至带了几分哄劝。   邱三桥知道自己拗不过轮椅上的人,终于妥协:“学长,记得给我打电话或者发信息。”   尹翔没有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目送着自己的老同学一点儿一点儿走远,走入冬日的一派苍茫。   邱三桥刚走了不到十米就听见尹翔在后面唤他的名字,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发现对方正在对他说着什么,但声音很低,难以听清。   不过邱三桥最终还是读懂了男人的唇语,对方分明在说——桥,对自己好一点。邱三桥顿时觉得眼角微潮,不禁感慨,虽然分开那么多年了,但最懂他的那个人一直没变,还是尹翔。   突然发现这是一篇主受文,也就是说邱老师是大主角,但是年近四十的男人的思想和处事风格真的难以揣测啊,所以只能浅显地写写邱老师是如何以不惑之姿抵御诱惑(可能来自于小寻同学?bushi)之世的。 第107章   邱三桥回到法大以后,连办公室都没回就跑去找自己的老恩师了,一推门,发现王来生、龚鸣他们几个也在。   “邱老师,你终于来了,我们都等了半个多小时了。”龚鸣的语气不善,有点儿阴阳怪气的。   邱三桥没理龚鸣,而是看了戴长剑一眼,顺手带上门:“不好意思,有事耽误了。”   戴长剑倒没什么怨气,语气平和地说:“小邱,我刚才跟他们稍微提了提,现在再跟你说一下,你到我边上来看看。最近我一直在找‘那几个人’,不过没什么头绪,今天我收到了这个……”说完,老人指了指计算机上电子邮箱的界面。   “这是……”邱三桥死死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照片,眼中写满了惊愕,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也不能动。有那么一瞬,一股海腥味儿扑面而来,裹挟着潮湿而又阴冷的死气,一个劲儿地往他的鼻孔里钻。   让邱三桥愣住的是电子邮箱界面里的一张照片,确切地说,是照片的扫描件,扫描件底下还有一句附言:别再查我们,大不了鱼死网破。   照片有泛白,里面一共七个人,六男一女。   一只救生筏,一片汪洋。   邱三桥的目光就像是被屏幕中的照片吸住了似的,无法移开。他竟产生了一种错觉,时间飞速地往回流淌,一直流回到十五年前,凝固在生死的瞬间。   此时此刻,照片中的人物似乎重获了新生,竟一个个儿地动了起来!   照片中一个男人死死地捂着一个女人的嘴,另外三个男人正抓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往海里扔,剩下的一个男人把手上背包和几本书丢下救生筏。   除了面露惊惶的女人和昏迷不醒的男人之外,救生艇上其他五人都是一副扭曲狰狞的面孔,甚是可怖。   邱三桥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相信其中一个年轻人就是他自己,那么的丑陋,活像个怪物。   戴长剑见自己的学生在原地,皱了皱眉,低声唤了句:“小邱?”   邱三桥猛喘了几口气,才回过神来,他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看来王老师之前说的不错,真的有人照下来了。能知道发件人所在位置吗?”   站在一旁的谢振云插了句:“对方似乎对自己的IP地址进行了加密,我找人试过了,暂时破解不出来。”   “这……这……咳咳……这该怎么办?”王来生刚才看到照片的时候就慌了神,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现在听戴长剑这么说,心里更是一阵一阵地发虚。   谢振云见状轻轻拍了拍王来生的肩膀,这种无声的抚慰于后者而言倒是格外受用。   “看来只要我们不查他们,他们就不会主动揭发我们。”谢振云略略思量了一下,继续说道,“戴老,不然这事先放放,把‘那几个人’惹急了,说不定会反咬我们一口,这就得不偿失了。”   戴长剑拧着眉头不说话,此时的他恨不得钻进网线,爬过去一把扼住发件人的喉咙。   龚鸣习惯性地磨了磨食中二指,冷哼一声:“寻逸的事情先放着也可以。但是谢老师你不怕放得太久了,寻逸那小子万一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举动,怎么办?”   “这事只要咱们几个守口如瓶,寻逸根本不可能查得出来。”谢振云立刻反驳。   龚鸣说:“谢老师,我之前也这么认为,现在越想越不对,毕竟什么事都有个万一。邱老师,你说是不是,本来以为做到了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被寻逸那小子知道了。”   王来生被弄得一惊一乍的,他把目光投向邱三桥,希望对方能说些什么,可站在办公桌旁的男人一直垂着头,一点儿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这时候戴长剑突然低咳了一声,在场的几个老师都屏住呼吸侧头去看他。   “我看了今年模拟法庭研究生组的录像,寻逸这孩子的心思相当敏锐,我们不可掉以轻心,别一个不小心栽在小毛孩子的手里了。”戴长剑声音低沉,他边摸下巴边看向邱三桥,“小邱,寻逸的调查有什么进展吗?”   邱三桥愣了愣,如实回答:“我带那孩子去了一趟青岛,不过没什么收获,没找到名单上那两个幸存者。其实……之前也去过两次青岛,不过都没有结果。”   “这两个幸存者一直不露面,会不会和‘那几个人’有关?”谢振云疑道。   “咳咳……你是说……咳咳……”   谢振云摇头:“那倒不会,‘那几个人’应该不会极端到杀人。”   “杀人……那小寻他……”邱三桥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喃。   戴长剑用右手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声色沉沉地发号施令:“这样,小邱你继续看着寻逸,尽量拖慢他的调查进度,如果他有什么动静的话,及时与我联系。谢老师,王老师,龚老师,咱们几个继续查‘那几个人’。”   之后他们几位老师在办公室里又简单商量了一下对策,完事以后邱三桥赶紧找了个理由提前离开了。 第108章   邱三桥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寻逸正拿着那张乘船登记表看。男生见自己的老师来了,微微抬起头:“邱老师,刚才我去了一趟国家图书馆,想查查有没有那两个住在青岛的幸存者的信息,但一无所获。”   邱三桥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后温和地说:“你别着急,我再帮你找找。”   “谢谢你。”寻逸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将手中的名单收起来放到抽屉里。他一边儿启动笔记本电脑一边儿说:“老师,模拟法庭我们进决赛了,我还没去官网看具体的通知,你知道我们最后一轮的对手是哪所学校么。”   邱三桥自然知道问题的答案,但他怕寻逸再闹不愉快,没有提学校的名字,而是委婉地说:“小寻,决赛的时候你一定要放平心态,不要把生活中的过节带到赛场上。再说了,你本科不是跟周觅是同一所学校吗,既然都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就别弄得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不是。”寻逸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什么不是?”   “我和他不是一所学校的。”   邱三桥不解地看了男生一眼,问:“这两所学校不是合并了吗?”   “不过就是换了个名字,其实这两所学校的校风和办学方针差异很大,很难融合。”寻逸眼波动了动,叹了口气,“如果没有合并这回事,我就不会认识周觅,天歆也不会……”   邱三桥抿唇不语,心想,寻逸这孩子跟周觅闹矛盾,连带着对对方的学校都有成见。   邱三桥看了男生一眼:“我明白你对那女孩的感情,是不是周觅对那女孩不好,所以你才——”   寻逸面无表情地打断自己老师的话:“邱老师,你不用揣测了,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现在实在拿寻逸这小祖宗没辙。如果严厉一点儿吧,怕把师生关系弄僵了,那孩子又背着他一个人调查去了;如果事事都依着对方吧,又怕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与麻烦。   邱三桥揉了揉太阳穴,理了理思绪,然后从小柜里拿出前几天刚收上来的外国刑法期末考卷,打算换种方式自虐。   寻逸看着男人愁眉不展的样子,淡淡地说了句:“邱老师,我可以帮你一起判么,我想学习一下。”说完又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红笔。   邱三桥点点头,默不作声地分了一小半儿卷子给自己的学生。   男生接过后刚判了一小半儿,手机就振了起来,他透过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儿眼镜扫了一眼来电人,将手头的一张卷子全部判完以后才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有点冲:“同学,你能不能抽空过来取一下,你的几个快递都在我们这里堆了好久了,今天又来了一个。”   “我说最后一遍,如果是周觅寄来的,直接帮我拒收或者扔了,谢谢。”寻逸的语气中透着不耐烦,他把手机从耳边移开,打算挂断电话。   下一刻快递小哥接近乎咆哮的“你别挂”三个字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弄得原本专心判卷的邱三桥忍不住抬起头朝对面儿看了一眼。   就在邱三桥等着听下一句的时候,电话那边儿的声音突然弱了下去,讲电话的人似乎把麦克风从嘴边儿移开了一些:“同学你认识寻逸,那好那好……好好好,有劳有劳,这些东西总算整出去了。”隔了一会儿,电话里人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这回对方的嘴似乎对准了话筒:“同学,刚才有一个来取件的叫夏江玲的女同学说认识你,我让她把东西给你带过——”   寻逸一声不吭地直接挂断了电话,沉着脸继续判卷子。   邱三桥刚才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周觅”、“快递”和“扔了”几个词,隐约猜到了通话内容,他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了句:“小寻,周觅给你寄东西?”   寻逸埋着头继续判卷,不过等到夏江玲过来的时候,他就没那么淡定了,甚至有些怒不可遏。   夏江玲呼哧带喘地推门进来,把手上抱着的一大堆东西摊在地上。她边揉了揉腰边看向自己的师弟:“小逸,没想到啊,原来你也这么能剁手买东西。爬个二楼真是累死我了,有个长方形的箱子好沉啊。”   邱三桥望着地上大大小小的快递盒,一时间有点发懵,不敢相信这些都是周觅送的。他隐约感觉到周觅在天歆的事上对寻逸有所亏欠,为了和解送些东西本无可非议,但送这么多未免也太夸张了,这架势不像是在赔礼道歉,倒像在是追人。   邱三桥当着夏江玲的面也不好问,只好以督促女生完成调研报告为由把人支到隔壁的研究室了。 第109章   邱三桥用目光指了指眼地上堆着的东西,温声问:“小寻,不打开看看?”   寻逸点了一下头,却自始至终没往办公桌的下方瞥上一眼。   邱三桥见男生没有把快递拿走的意思,提醒了句:“小寻,我办公室没那么大地方,你找个时间把它们搬回宿舍吧。”   “邱老师,我一会就把它们处理了,不会占你地方。”   邱三桥劝了句:“小寻,先别扔,再怎么说周觅都是一番好意,你起码打开看看。”   “我从不指望一个骗子、一个杀人犯会有什么好意。”寻逸抬眼盯着自己的老师,一字一句道。   邱三桥被男生这句话呛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他正准备硬着头皮再啰嗦几句的时候,寻逸那孩子竟主动把几个快递盒搬到桌子上拆起来。男人这才舒了口气,又低下头去判卷子了,边判边时不时地朝自己学生那边儿看上几眼,发现对方正从一个长方形礼物盒里捧出一束紫色的薰衣草。   邱三桥心想,男生给男生送花还真是不多见,看来寻逸和周觅之间的关系远比自己之前想象得要复杂。   没过多久,邱三桥对面的桌子上多出了一沓照片、一条红围巾、一枚银色的领带夹和一支钢笔,每一件都十分精美别致。不过这些东西里没有一件能使寻逸阴郁的脸色缓和一些,反而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寻逸有些不耐烦地蹲下身,将最大的盒子打开,发现里面垫了好几层用作减震的塑料泡沫。他不知道周觅在搞什么名堂,顿了顿,把两层泡沫取出来。   缓震物被拿掉以后,寻逸第一眼就看出来盒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只纯黑色的长方形小提琴琴盒,琴盒外还套着一层透明的防雨罩。男生抿抿唇,把琴盒里粘着的卡片拿下来,那张卡片上用蓝色的碳素墨水工整地写着:寻寻,我以后一定给你买一架小提琴,和你最常用的那架一模一样。   寻逸看完后,脸色顿时白了几分,拿着卡片的手也跟着抖了抖。一瞬间,他眼前闪过好几个画面,有自空中坠落的小提琴,有折断的指板和碎裂的面板,还有解体的琴马。此时此刻,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幕幕震慑住了,以至于邱三桥的问话他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有从心底的传出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了,永远不可能了……那把琴是制琴师亲手制的,世上只有唯一的一把,就算是复刻,也不是原来的那把了;就像是人离开了,即便寻尽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都不可能找到同一个了。   邱三桥见自己的学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又问了句:“小寻,你怎么了,还好吗?”   寻逸愣了愣,用“没什么”三个字飞快地搪塞过去。   “很漂亮的琴盒。小寻,你会拉小提琴?”邱三桥有些意外。   “不会。”寻逸把琴盒放了回去,站起身反问,“老师,你会么。”   “会,但不精通。”   寻逸推了推眼镜,看向自己老师的眼神中多了几许柔色:“老师,这琴盒还可以,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把它留给你。”   寻逸说完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坐回去判卷子了,也不给男人拒绝的机会。   卷子都判完之后,寻逸跟邱三桥简单提了一句明天中午他要作为法大的学生代表在礼堂抽模拟法庭决赛赛题。邱三桥表示自己会准时出席。寻逸听了后,眉心终于舒展了一点,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临走之前把周觅送的所有礼物都留给了自己老师。   邱三桥想着如果什么时候见到周觅,就代替寻逸把礼物还了,因为这些东西从外观上看都不像是便宜货,扔了实在太可惜。想罢,他把围巾和领带夹收回盒子里,又找了一个空抽屉放进去;而那抱薰衣草已经有枯萎的迹象了,他知道鲜花肯定留不住,只好在办公室找了个空花瓶插进去。   最让邱三桥感到好奇的是那一沓照片,他把它们拿到手上,一张一张地翻看,发现竟然拍的是母校凯原楼里的学术报告厅和模拟法庭室。男人看着看着,思绪渐渐飘远,他不禁回想起九几年自己刚入学的那会儿——那时候学校的条件和设备远不如现在,法学楼里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模拟法庭室,也很少有模拟法庭比赛,就算是有,也是在一个临时借的普通教室里进行的。   手中的一沓照片翻完,邱三桥才从回忆中走出来,他本想把照片整理好,却无意间发现最底下的那张照片背面写着:寻寻,你之前说过你要考研考过来的,你说过你要过来陪着我的,可你变了,你现在一直躲着我,我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我多希望我们能回到从前。 第110章   邱三桥看着看着,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念想:自己之前猜测的十有八九是对的——周觅那孩子应该是在追求寻逸。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越想越觉得心里怪怪的,有些不是滋味。   邱三桥又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之前模拟法庭大赛启动仪式结束后,林同榷对他说寻逸之所以这么不待见周觅,是因为女朋友被抢了。如果这是真的的话,周觅喜欢的应该是寻逸的女友,而非寻逸本人。   这就奇怪了,太令人费解。   邱三桥想到这里,低头抿唇一笑,在心里自嘲一句,这明明是寻逸和周觅的私事,自己为什么要这么上心。男人微笑着摇摇头,把照片收了起来,然后拿出手机给林同榷发了一条短信【师兄,你们队明天派谁来抽签?】   过了一会儿,林同榷回道【周觅。他非要过来,我根本拦不住。】   邱三桥料到周觅会来,立刻打了几个字发过去【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他。】   【明天我有事来不了,你帮我看着那两个孩子,别让他们再打起来。】林同榷回复。   邱三桥再回【好。有我在,师兄你放心。】   末了,林同榷追了句【那就好。师弟,顺便帮我跟戴老师带个好。】   邱三桥把手机放回兜里以后就锁上办公室的门往家走了。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朝海里扔寻辉的东西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被对方死死地抓住了脚踝,紧接着又被狠狠地往外一拽。失了平衡的他,脚下一滑便跌入了不见底的汪洋大海之中。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窒息前他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感,好像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儿石头脱离了身体,随着水波浮到了海面。   失去意识前的一刻,邱三桥在想,如果当初被溺死的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轮回的话,他希望自己下辈子还能遇见寻逸,那时候他就可以坦然面对那孩子了,可以把想说的说出来,不用再这般惶惶不安、有口难言。   因为夜里睡得不怎么好,邱三桥第二天起来迷迷糊糊的,在教务系统上给学生们登成绩的时候频频输错分数,还好有寻逸帮着打下手,不然他又得去教务科填七八个表格,盖好几个章来改成绩。   这种困倦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参加模拟法庭决赛抽签的时候,坐在观众席上的邱三桥哈欠连连。此时已经换好正装的寻逸正好经过邱三桥的位置,他递了一罐咖啡给自己的老师:“要么。”   邱三桥有些意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   “哥们儿,有我的吗?”刘景韬也困得不行了,要不是寻逸作为代表抽签,他根本不打算来凑这个热闹。   寻逸摇了摇头,不等对方再次开口,便转身朝后台走去。   不一会儿主持人把寻逸和周觅请上了台,简单介绍了一下二人的基本信息。主持人毫无起伏的语调弄得邱三桥昏昏欲睡,他刚合上眼睛,就听见后排的几个同学在议论台上的两个抽签代表,对话中频频出现“同性恋”三个字。   邱三桥一下子就精神了,开始仔细听起来,他越听越觉得纳闷儿,也不知道这几位同学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在八卦,如果只是八卦的话,背地里这么讨论别人的取向实在有些过分。   这时候后排一个男生稍稍提高了声调,说:“你们说寻逸该不会也是gay吧?没想到咱学校同性恋比例这么高。”   “寻逸是不是不清楚,但周老板肯定是,毋庸置疑。”   “不愧是以前当过院学生会主席的,退休了还能搞个大新闻,搞完以后竟然还跟没事人一样。他也就是命好,有个厉害的妈,不然早死在唾沫星子里了。”   “你这人忒无趣。周觅是惹着你了,还是碍着你了,你这么酸他。”   “我这是酸他吗,就他那副德行我有什么可酸的。你们自己说,他之前干的是人事吗,当他的同学我都嫌丢人,咱们学校就不该养这种渣滓。”   “之前有人干过更过分的事,你不说,非得针对周觅。其实你就是看同性恋不顺眼,为自己找这么多辩解理由干什么?”   邱三桥心说,看来这几个孩子之前肯定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不然也不会议论这个。至于周觅和寻逸间到底有什么过节,等散场的时候叫住一个学生问问就是了。男人思忖完,又重新把视线投到礼台上撩扣珥栮司伶戚兒馏旗鎏骝进裙,发现寻逸正朝着他的方向看,二人的视线就这么不偏不倚地对上了。   邱三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寻逸,这才发现对方今天在黑西服里打了一条格纹领带,跟他在启动仪式上戴的那条一模一样。他知道叹了口气,在心里评价了一句,寻逸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根本不适合这种款式的领带,戴上以后显得过于老成了。   寻逸见邱三桥也在看他,微微弯了弯眉毛。   台上的主持人清了清嗓子,看向寻逸:“请寻逸同学选择数字,作为试题编号的十位数,选好请示意主持人。”   寻逸不动声色地在触摸屏上点了一下,然后对着主持人的方向抬了抬手。 第111章   主持人点点头,看向周觅:“寻逸同学已经选择完毕,请周觅同学选择数字,作为试题编号的个位数。”   周觅愣了愣,飞快地瞥了寻逸一眼,然后才选了数字。   投影幕布上立刻显示出二人刚才选择的两个数字。   “请同学代表退场。”主持人对寻逸和周觅做了个引导的手势,继续说道,“寻逸同学选择的数字是3,周觅同学选择的数字是4,本次竞赛决赛的试题编号为34,该赛题为一起刑事案件。根据本次大赛秩序册中的规则,所选数字较大者为辩方,所选数字较小者为检方。下面是案情提要,对本题有疑义的老师或同学请及时反馈给主办方,我们会作出相应的答复或修改。”主持人说完便微微仰头去看屏幕上的一段文字,不过台下的一小半儿观众并没有按照她的指示看案例,而是纷纷被周觅和寻逸间的小动作给吸引了。   周觅时不时侧头悄悄打量一下寻逸,然后立刻把头扭回去。   寻逸实在无法忍受周觅的目光,沉着脸迅速走进被幕布遮掩的后场通道。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事到如今周觅还追着他不放,而且还总是做些暧昧的事,让他难堪。如果不是顾及到邱三桥正坐在下面看,他早一拳挥上去了。   寻逸不后悔自己当初在游泳馆救下溺水的周觅,只是后悔把天歆介绍给周觅认识,因为自从他们认识之后,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乱了。   周觅也加快了脚步,闪身进入后场。   两位主角消失以后,台底下立刻多了些议论声。大家很默契地谁也没抬高嗓门儿——   “他俩又开始了,烦。”一个男生低声说。   “终于知道什么叫走火入魔了。”另一个女生感慨一声。   “我要是寻逸,我铁定恨死周觅了,你们想想一个男的被另一个男的……你们还记不记得寻逸当时那个眼神?”   邱三桥听了一耳朵,越听脑袋越乱。   主持人见状,赶紧维持了一下秩序:“大家安静。请大家仔细阅读案例。”   邱三桥怔了怔,这才将视线移回了投影幕布,默读上面的文字——2017年8月2日上午10时53分许,被告人叶毅路过燕京北站附近的一段铁轨的时候,发现一辆开往天金的城际列车出现故障,正急速朝着铁轨上五个轨道维护工人驶去。情急之下,叶毅扳动了轨道转换扳手,将失控的列车引向了岔道,导致岔道上一名正在作业的工人刘淼死亡。事后海淀人民检察院对此事进行立案侦查,并就刘淼对列车撞击身亡一案对叶毅提出诉讼。   主持人觉得大家都看得差不多了,便继续说道:“本案的证据清单及其包含的其他文字、图片及影像资料已上传至官网,请检方老师及同学下载后根据此内容拟定起诉书和公诉词等相关法律文书,于12月10日前上传至官网;请辩方老师及同学于12月12日前上传辩护词。”   邱三桥看完赛题以后在心里默默感慨主办方今年搞的这个噱头并不出彩,套了电车难题的路子,看似不同寻常,实则被全国各大法学院都讲烂了,唯一的区别是有些学校讲得深一些,有些学校讲得浅。   邱三桥转念一想,其实电车学的问题和十五年前他们把寻辉扔下救生筏的性质有几分相似,之前寻逸执意判他们死缓,这次抽到检方以后肯定站在被告那边儿据理力争。想到这里,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散场后寻逸为了躲周觅都没顾得上跟自己老师说一句话,便匆匆回了宿舍。   刘景韬见了,也跟了上去。   邱三桥刚才还在为如何支走寻逸犯愁,因为他打算向后排的几位同学打听打听自己学生和周觅到底有什么过节,这当然不能让当事人听见。   可事实证明,邱三桥之前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寻逸连看都没往他这边儿看上一眼。   邱三桥突然觉得心里怪怪的。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叫住后排转身欲走的男生:“同学,你知道寻逸和周觅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察觉出对方眼中的戒备后,男人补了句:“我是寻逸的导师。”   那个男生把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还是不肯开口。邱三桥说,有个女孩的妈妈总是在法大门口闹,总是念叨寻逸和周觅的名字,这事得解决,不然以后愈演愈烈。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生才松了口,他说他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之前周觅在音乐会上当着大家的面强吻过寻逸,寻逸一气之下把手里的小提琴给砸了。   “强吻……”邱三桥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又震惊又不是滋味,同时更加笃定周觅喜欢寻逸,从很久之前就喜欢了,而林同榷以前告诉他的,八成是假的。 第112章   男生犹豫了一下,继续解释:“有一次寻逸跟着弦乐团过来演出,演出结束以后周觅上去献花,本来安排的是:献给指挥老师,结果他献给寻逸了,还搂着对方吻了一下。寻逸当时好像很生气,直接把手上拿着的小提琴给摔了,然后扭头就走。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后来怎么样,我也不清楚,我都是在BBS上看的。”   邱三桥听着对方的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而且还是一拧一拧地疼。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周觅喜欢寻逸,但寻逸喜欢的人却是他,可他……真是够乱的。男人在感慨之余,仍不忘抓住面前人在答话时避而不谈的点,追问:“你知道寻逸他们和一个叫天歆的女孩是什么关系吗,是朋友还是……”   男生的脸僵了僵,他飞快地答道:“我跟寻逸和李天歆都不熟,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我经常听到别人议论李天歆,多是负面的言论。老师,别的我也不知道什么了,您要是还有其他什么想问的,可以问寻逸周觅本人,或者周觅的导师,他们肯定都知道。您别说这事是我告诉您的,您就说您自己查到的,谁也不想惹上麻烦不是吗?”   男生说完立刻转身离开了,留邱三桥一人愣在原地,任由离场的老师学生自自己身边经过。现在男人没工夫纠结为什么寻逸撒谎说不会拉小提琴,他只是越来越想知道李天歆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似乎在整件事情背后有比自杀更可怕的东西 。   邱三桥之前本来想借着这次抽签把礼物还给周觅,后来听了学生们的议论,特别是那个男生刚才的一番话,突然放弃了之前的念想。   最后礼堂里的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下站在原地不动的邱三桥和一直在不远处等着他的王来生。   王来生见自己的同事没有离开的意思,试探性地唤了声:“咳咳咳,邱老师?”   邱三桥立刻回过神来,朝对方歉意地笑笑,然后迈步朝礼堂的大门走去。   王来生边走边说:“这次的赛题……也不知是谁出的,没什么意思。咳咳,寻逸那孩子的研究方向是不是外国刑法?最近他上我的课的时候总跟我讨论判例法,还有哲学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还发现之前比赛的时候,咳咳,他辩护时采用的法律推理和逻辑思路都,咳咳,有些偏向英美法。但是咱们国家毕竟跟英美这些判例法国家不同,在决赛的时候,咳咳,一定要让你学生注意。”   邱三桥笑了,解释说寻逸过了司考和研究生专业课的考试,分数也不错,对中国的法律肯定是熟悉的,只是最近那孩子对西方法学家和哲学家的学说比较着迷,看了不少书和文献,估计想试试刚学到的理论怎么用,所以在分析案例和比赛的时候会往英美法偏。   其实于邱三桥而言,模拟法庭比赛的结果根本不重要,他并不在乎,他只想让寻逸多参加一些集体活动,多和人接触接触,别总是一个人待着。但是周觅的出现打乱了他之前的计划,他现在有些担心决赛的时候寻逸和周觅再发生矛盾,动手动脚的,他可不想让寻逸出半点儿事。如果寻逸出了什么问题,作为一名教师,他没法跟学校和学院交代,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法和自己交代。   半天没得到答复的王来生追问了句:“邱老师,你说是不是?咳咳咳。”   邱三桥这才回过神来,点点头说:“是,决赛的时候还是少打擦边球,我打算让寻逸在指控的时候主要提一提被告的行为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权利。毕竟那孩子现在才研一,也不是法本,我也不期望他现在就能展现出多么高超的庭辩技巧,能做到中规中矩,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王来生点了一下头,又咳了三下,缓过来以后才慢慢悠悠地说:“电车的这案子,咳咳,放在西方不太好办。还好咱们国家,咳咳,没有陪审团制度,不然在这个案子上检方很难,咳咳,说服陪审团,陪审团很可能会更偏向辩方。”   “王老师,你说奇怪不奇怪,刚才看到赛题的时候,我竟然想起十五年前咱们……”邱三桥的声音低了下去。   王来生愁眉不展,连咳了好几声才压低了嗓音说道:“虽然都是为了大部分人的法益牺牲小部分人的法益,但其实我们的情节要比,咳咳,这个电车问题严重一些。唉,这几天我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觉得当年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如果,咳咳,如果不那么做,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话,早,咳咳,死在海里和寻辉作伴去了。   “可、可是我良心上始终过意不去,咳咳,每天睡觉前都要念半小时的佛,不然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寻辉苍白的脸,我怕他来向我索命,你知道那有多可怕吗?”王来生说完,不自主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邱三桥叹了口气:“王老师,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之前咱们在教学的时候都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被告人,能做到无偏私,但是当自己被牵扯进案子里的时候,之前的那种感觉完全变了。”   “是啊,肯定会偏袒。但是,咳咳,他们永远也无法体会到咱们当时的窘境,咳咳,如果不是实实在在地经历一次海难。” 王来生连连摇头。   邱三桥心说,是啊,当年他们五个在海上漂着的时候只抓到了两只海鸥,扒了皮吃了肉喝了血,除此之外滴水未进。可两只海鸥哪够五个饿了几天的大男人吃,那种极度的饥饿与口渴感一直缠绕着他们,没完没了,甚至影响到了他们的精神状态,让他们一度出现幻觉。至于理智什么的,只是断断续续地存在着罢了。   王来生长出了一口气,耷拉着肩膀甩了甩头,仿佛要把十五年前的记忆甩去似的。感觉肩上轻松了一些后,王来生拍了拍邱三桥的肩膀,转了话题:“邱老师,你学生和那个叫周,咳咳,周……周什么的学生是什么关系,我感觉今天,咳咳,台上的气氛不太对。” 第113章   邱三桥赶紧搪塞过去:“没什么,我听说他俩是好朋友。”   “也不知道小刘是怎么回事,咳咳,非要跟着寻逸和那个学生。”王来生闷声闷气地说。   邱三桥抿唇笑笑:“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让人琢磨不透。”他的话音刚落,兜里的手机就振了振,他拿出来后发现是尹翔发了条信息【桥,你明天有课吗?我想来学校看看你。】   邱三桥淡淡地笑起来,打了二十几个字【没课。我就住在学校里,顺便到我家来坐坐吧,带上你太太。】   【是在蓟门桥附近吗?】尹翔询问。   邱三桥回【是。用我去接你吗?】   尹翔立刻回复【我自己过来吧,也不远,你先忙你的。】   邱三桥再次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他总觉得尹翔无论是其为人还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种别样的温柔与体恤。   在回去的路上,邱三桥和王来生遇见好几个女学生,那些学生好像认识邱三桥似的,一见到他都捂着嘴笑起来。   邱三桥有些莫名其妙,几次和王来生交换眼神。王来生打量着自己的同事,发现对方除了有一点儿淡淡的黑眼圈,其他的地方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就没深究,而是问了句:“对了,寻逸,咳咳,他最近没找你麻烦吧?”   一听见“寻逸”两个字,邱三桥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心想,寻逸这孩子最近没少给他惹麻烦,尤其是频频给他暗示。他并不排斥那孩子,但谈恋爱这种事一旦答应了下来,就没法回头了,之后的事情会十分难办。男人斟酌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没遇上什么麻烦。不过,寻逸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些。王老师,我还有些事,先不回学院了。”   “唉,好。”王来生点点头,也没多问。   “王老师,有空再去医院看看嗓子。”邱三桥在转身离开之前说了句,然后一个人朝着东湖的方向走去。走到湖心亭以后,他拨通了尹翔的电话,问道:“学长,刚才我在短信里不是说希望你把太太带过来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就是想问一下,你太太没有处在孕期或者备孕期?”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   邱三桥不等对方回话,立刻解释:“学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在家里养了几只猫,有一段时间寄养在别人家,喝过一阵子生水,吃过一阵子生肉,我学生说猫身上可能携带弓形虫,会影响胎儿脑部的发育。虽然感染的几率很低,但万一……就不好了。”   “桥,谢谢你的提醒,我太太没有身孕。”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说,“我这辈子可能都要不了孩子了,做了好几次试管都失败了。也想过领养,但终究不是自己的孩子。”   “很抱歉,我不该提这个。”   “跟我你不用道歉,我知道你是好意。”   后来二人又说了些别的,尹翔甚至谈到了法国女人有种与生俱来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他还说,出国前一直以为画画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到了法国才发现还有让他更着迷的东西。   邱三桥只是笑笑,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出乎邱三桥意料的是第二天尹翔竟然自己一个人摇着轮椅到办公室来找他,还带了两瓶法国葡萄酒和四罐鹅肝酱。邱三桥心想,办公室怎么小,而且自己的学生也在,实在不是待客之地。他有意让老学长到家里坐坐,对方却一个劲儿地说不能太麻烦他了,到校园里转转就可以了。   寻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邱三桥与轮椅上坐着的男人热情交谈,不自然地凝了凝眉。他回想起来之前跟着邱三桥回家的时候,在卧室见过一张男人和别人的合影,当时对方解释说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自己大学时期的好友。   当那个轮椅上的男人活活生生地出现在寻逸的面前时,他突然开始怀疑邱三桥说过的话,他隐隐觉得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老师从未对别的人这么亲切过。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他也说不太清,似乎比普通朋友要亲近,但离恋人还差那么一点点儿,或许是他多心了,没看出来这是挚友见面时该有的谈吐。   想到这里,男生轻轻叹了口气,他啊,很少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为数不多的三个——一个高考后读了空军飞行员班,由于是封闭式管理,一个月能跟外面联系一两次就不错了,一个于一年前坠楼而亡,还有一个如今正在死皮赖脸地追他。 第114章   邱三桥把寻逸介绍给了自己的老学长,说这是他今年新收的学生,很可能是最后一个学生了。又对寻逸说,轮椅上的人是他大学同学尹翔。   尹翔笑了,跟寻逸打了个招呼,还说要分一些鹅肝酱给男生。不过寻逸一点儿也不领情,他似乎对那罐酱很是不屑,连收下的意思都没有。   邱三桥看了男生一眼,眼波动了动:“就当是学长送给我,我再转送给你的。”   寻逸先是盯着自己老师看了看,然后飞快地扫了尹翔一眼,这才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接了过去,放进抽屉。   “小寻。”邱三桥微笑着给男生递了个眼色。   寻逸垂下眼睫,动了动唇,对尹翔吐出两个字:“谢谢。”   后来邱三桥推着自己老学长走出刑事与司法学院的时候,轮椅上的人因为好奇,打听了句:“刚才那个男孩只是你学生?”   “也是我的助教。”   尹翔侧过头不经意间往楼上瞥了一眼,发现那个戴着金丝边儿眼镜的男生正站在窗前往这边儿看,执拗又执着。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少了什么。   “桥,跟我就不用隐瞒什么了,他真的只是你学生?”尹翔的疑惑更深了。   这次轮到邱三桥纳闷:“真的,怎么了?”   尹翔思索了一会儿,说:“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最有趣的是,我发现你们似乎都很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男人说完,见自己的学弟杵在原地不吭声,微笑着说:“他单从外表上来看,不必你当年差。”   邱三桥一见对方是想撮合自己和寻逸,立刻摇头笑笑:“这怎么行,那孩子今年才23,我比他大一轮还多,再说我是他导师,里外里都不合适。”其实他还想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自己很了解寻逸所思所想的,这一点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   “你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难怪一直一个人。”尹翔说完朝老同学眨眨眼,半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后悔当年拒绝了我,所以一直为我守身如玉?”   邱三桥又笑起来,接过话头,继续开玩笑:“后悔了。如果当年我答应了的话,咱们领养的孩子现在都上小学了。”   “后悔晚了。”尹翔努力地勾了勾嘴角,让自己笑得自然一些,温和地说,“我觉得那孩子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的性格合不合得来。”   “寻逸这孩子比较固执,比较执拗,但我还是觉得他……”邱三桥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巴,叹了口气,接着说,“学长,我差点被你绕进去。 我觉得是你多心了,寻逸他对我并不是那种感情。”   “不,不是。我发现自从我叫了你一声‘桥’以后,他就对我抱有敌意。虽然他把自己的感情藏得很深,但我还是能感觉出来。”尹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和双腿,又望了望站在轮椅旁边的男人,慨叹道,“桥,都十六年了,你依然风度不减,学生都那么喜欢你。我就不行了,老得快,今早我一照镜子发现了几根白头发,突然有些怀念起大学那段时光了。那时候我还是那么年轻,头发黑亮黑亮的,虽然走不了路,但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力气。算了算了,不提这些了,你推我在校园里转转吧,我以前没来过法律大学。”   邱三桥点点头,又怕尹翔冻着,于是把围巾解下来搭在对方腿上。   因为是冬天,法大校园里到处是枯枝落叶,也没什么景色可赏,邱三桥只能带自己的学长看看各学院的大楼,还有学校里几座标志性的建筑。一路上二人撞见几个学生,她们跟之前那些女生一样,也是一见到邱三桥就发笑。   尹翔忍不住侧过头问:“怎么都在笑你?”   “我也很奇怪。”邱三桥愈发感到莫名其妙,“这些学生我看着眼熟,可能选过我的课。”   送走尹翔后,邱三桥边刷微信边往办公室走,来到办公室门前的时候刚好刷到夏江玲中午发的一条朋友圈,顿时明白了学生们为什么取笑他。他记得自己不久前刚批评过夏江玲,告诫她不要拿自己的照片寻开心,结果对方又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偷拍他中午打瞌睡的样子发到朋友圈不说,还P了个鼻涕泡上去。   最让邱三桥头疼的是寻逸那孩子居然点了个赞。 第115章   第二天邱三桥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那扇一直漏风的窗户竟然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没有冷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办公室一下子变得格外暖和。   邱三桥脱了外套,坐下来准备评阅几份学管科刚送过来的外系硕博毕业论文。他边翻论文边想,窗户多半是寻逸那孩子找人来修的,因为在办公室学习工作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寻逸现在倒是会处事了一些,只希望男生的这份体贴别是针对他一个人的。   邱三桥再次见到寻逸是在晚上,那孩子穿得一如既往的少,即便是寒冬腊月天,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在大衣里面。邱三桥跟男生说下次套件羊毛背心在外面,可对方却回答说自己在衬衫里面穿了一件背心,还说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邱三桥怕寻逸冻病了,又怕那孩子会错意,只好绕了好几个弯子,变相询问,如果对方需要的话,自己可以从家里带一件羊毛背心过来。背心的大小应该是合适的,就是款式不太适合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这次寻逸答应得很快,快到让邱三桥都开始怀疑男生是不是故意设下了套,等着他往里钻。   邱三桥实在搞不懂,之前他明明已经在寻逸面前谎称自己结婚了,为什么那孩子还对他抱有那种不明不白的感情,难道说对方已经识破了他的谎言?   寻逸道了声谢,又坐在椅子上刷了会儿微信,他看着屏幕上时不时蹦出的信息,脸色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邱三桥没注意到男生脸上的变化,嘱咐了句:“小寻,你先参照证据清单草拟一份诉状给我,然后我再修改一下。”   寻逸没有马上动笔,而是抬起眼皮透过镜片看着自己的老师:“邱老师,我很想知道……如果你是当事人,你会扳动轨道,用一个人的命换五个人的命么。”   “为什么这么问?”邱三桥翻动论文的手颤了颤,他立马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   “学校的新生微信群里一直在讨论这个问题,很多人文、经管和艺术学部的同学说自己不会扳动轨道,但是他们都能理解扳动轨道的那个人,而且觉得他是无罪的,我一直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邱三桥心想,这次主办方“别出心裁”地把这么有争议的案子纳入题库,还被寻逸抽到了,成了决赛的题目,估计现在燕京高校里的很多学生也被带着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是任由五个人死去,还是杀一救五?   邱三桥心里早有答案,但他不想开口告诉寻逸。   不过,让他稍感欣慰的是,与海上扔人的情形不同,在电车撞人的问题上无论是边沁还是康德,都会选择杀一救五。   但寻逸呢,最关键的是寻逸呢,一向推崇康德思想的寻逸会像康德一样选择杀一救五吗?   会吗?   会与不会,邱三桥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他在心里自嘲了一下,但凡涉及道德层面的问题,他总是与寻逸“心意相通”。但他心里仍有一种期待,期待男生做出与他设想的完全相反的选择,这样他就有了说服自己接受寻逸感情的理由。   就有了跨过心中那道坎儿的勇气。   这份勇气他自己给不了自己,能给他的只有寻逸,只有寻逸一人。   邱三桥悬着一颗心,半讲道理半为自己开脱:“可能大部分学生在判断的时候代入了自己的道德思考。想必你也明白,法律推理本身也具有一定的弹性,像这种与决疑论相关的案子,很考验法官到底是运用法律规则还是根据法律原则裁判。如果放在英美法系里,即便是适用相同的法律规则,不同的法官也很可能会给出不同的判决意见。毕竟有些时候,在法律、公正、道德和人情上,很难兼顾。”   寻逸反驳:“可是在定罪的时候,不能讲道德讲人情。如果我是法官的话……一定会判被告有罪。”   邱三桥的心“咚”的一声坠入谷底。   他尝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他就不该有这样的期待!   寻逸顿了顿,义正辞严:“既然司法实践是以正义之名展开的,就要求法官始终要使自己处在一个‘中立者’的立场,不然法律的可信度就会受到质疑,这直接会影响到政府乃的公信力。而且如果不严判的话,以后这类案件就会层出不穷,人们为了自己活命,便会肆意剥夺他人的生命权,这有违立法精神。”   邱三桥没有接话,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地按在了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他只好保持着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微微垂下头,可一抬眼就望进了寻逸的眼睛里,他发现男生眼中写着满满的坚定。   邱三桥心下了然,他明白寻逸心里早有了一条判断是非对错的准则,不同于康德,更不同于边沁。这个准则他很难去改变,只能等对方自己推翻。   可能性近乎为零。   邱三桥也知道,他和寻逸永远是对立的两方,根本不可能握手言和,除非有一方因为绝望或崩溃而退出。 第116章   邱三桥靠在椅子上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小寻,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有一点老师想问你,你觉得法官在判案的时候一定要冷酷无情,甚至成为道德和政治的敌人吗?”   寻逸的眉心跳了跳,他渐渐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承认人们出于各种原因可能会在认知上出现偏差,甚至被自己的情感左右,但法律不正是纠正这种认知失衡的有力手段么。   “一个人的命重要还是五个人的命重要,这不是一道算术题,因为每一个人生命的价值和法益都是无限的,不能简单加和。如果你连这个都要否定的话,那我爸爸……我一直在想凭什么,凭什么被扔下去是他……他的命难道不如其他人的命重要么。”   不知道为什么,邱三桥突然觉得办公室没有之前那么暖和了,他搓了搓手,沉声道:“是,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你别太难过了。我们不是正在寻找那几个嫌疑人吗?”   寻逸长叹一声:“邱老师……”   邱三桥读出了对方眼中的失落,问道:“怎么了?”   寻逸凝着眉,没发话。   “小寻,你怎么了?”邱三桥又问了一遍。   邱三桥见男生沉默不语,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扮演的角色只是一名普通的检察官,把你分内的事做好就可以了,别把事情想得过于复杂。我不想你太累,也不想你自己折磨自己。还有,虽然咱们的研究方向是中外刑法比较,偏重于英美法系,但在比赛中还是要用我国的法律来解决问题。”   寻逸只是推了推眼镜,却不吭一声。   邱三桥知道寻逸那孩子又不高兴了,心想,现在在办公室离把关起门来,自己的学生怎么闹情绪他都可以容忍,毕竟他欠对方太多;但在外面,绝不能如此,这个社会不可能像他这样包容。   想到这里,邱三桥提了一句:“对了,小寻,马上就要决赛了,我知道周觅有些时候处理事情的方式可能不是十分恰当,你别跟他置气,别意气用事,一定要心平气和地把赛比完。决赛的录像是要上交到市教委的,如果比赛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对两所学校的影响都不好。你如果有什么话要对周觅讲,可以等到比赛结束。你答应老师好吗?”   寻逸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反问:“邱老师,我是不是总给你添麻烦。对不起。”男生说完便垂下眼睫,顿了顿,再度开口:“你帮了我这么多,我不应该再给你添麻烦,是我的错。”   “老师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老师只是提醒你。”邱三桥怕伤寻逸的自尊心,于是把语气放缓了一些,“答应我,好吗?”   寻逸坐在椅子上,微微仰起脸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男人,看着对方优美的唇线,他觉得如果“答应我”这三个字指的是另一个意思就好了。如果他老师能跟他这样表明心意就好了,他一定会立刻答应对方,说不定还会努力地做出一个笑容。   如果现实如他想象中的这样,该有多好。   他就可以不再一个人了,不再孤单了。   邱三桥觉得寻逸有些神情恍惚,似乎在憧憬着什么。他在心里叹息一声,故意提高了声调问:“小寻,你还好吗?”   寻逸不着痕迹地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好,邱老师,我答应你,也……谢谢你。”   “好,那快写诉状吧。”邱三桥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证据清单里的所有资料我都帮你打印好了,放在你右手边的书架里了。”   寻逸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抬手在键盘上敲打起来。因为他之前已经构思好了,所以不到一个小时就完成了第一稿。把文件交发给到邱三桥的邮箱的时候,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打听道:“邱老师,昨天来找你的是不是在之前那个相框里的人,你大学时候的同学……”   邱三桥突然想起尹翔昨天临走前跟自己说的话,对方说如果寻逸喜欢他,第二天一准会旁敲侧击“轮椅上那个老男人”的身份。他本来当玩笑话听的,根本没当回事,没想到寻逸今天竟然真的这么问了。   邱三桥不得不佩服,尹翔看人还真是一看一个准。他抿了抿唇,想把这件事草草地应付过去:“是。他毕业以后去了法国,这几天回国顺便来看看我。”   “照片上的他就是坐在轮椅上的,他的腿一直是这样么……”寻逸欲言又止。 第117章   邱三桥只觉得自己的心窝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虽然寻逸说的是尹翔,但邱三桥心里也跟着一起痛。不过他知道,这痛远不及尹翔经受过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是先天性的,尹翔他生下来双腿就没有知觉,走不了路。”邱三桥的嘴唇颤了颤,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因为怕自己再陷进去。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寻逸又问。   过了一会儿,邱三桥才答:“我上大一的时候,有一次上课快迟到了,就匆匆往教学楼里赶。来到大楼一层的时候,我看见一位同学摇着轮椅在电梯旁转了好几圈,频频叹气。我问那个同学是不是电梯坏了,他上不去,他连着说了好几个‘是’。我见他特别着急,就背着他一起上了四楼。后来我们渐渐熟了,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当然,邱三桥没提尹翔跟自己表白那段,怕寻逸没完没了地追问。   “原来是这样。”寻逸的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悲。   邱三桥长叹一声:“每次想起尹翔的事,我都有些难过。”   寻逸也跟着叹气。   一时间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起来,二人默默埋头去做自己的事,没再交流一句。   其实邱三桥在想尹翔近几年过得好不好,夫妻生活是不是融洽。而寻逸则在想邱三桥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他,男人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的原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比如说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不愿承认,昨天他看到邱三桥和那个男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词——般配。   一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邱三桥没改上几本论文,寻逸也没看进去几篇文献。   寻逸临走前被邱三桥从背后叫住了。他停下脚步,侧过身,等着自己老师发话。   邱三桥问:“小寻,刘景韬是不是跟你一个宿舍?这次他扮演书记还是证人?你回去跟他说一声,决赛那天换一套大一号的西服,上次穿的那件上面的扣子都快被撑开了,不雅。”   “我会转告他的,你放心。”寻逸淡淡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邱三桥望着寻逸的背影,微微一笑,心想,寻逸这孩子对人的态度比以前好多了,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   比寻逸性格好的人邱三桥见过不少,但没有一个能让他心动。按道理来讲,他没可能被寻逸吸引,所以他至今无法完全搞清楚,自己是怎么掉进那孩子设下的陷阱的,他明明那么小心谨慎。   这倒像是命中注定,尽管邱三桥之前根本不信这个。   邱三桥心想,自己生命中的最大的变数除了沉船事故外,莫过于此。   模拟法庭决赛那天,邱三桥还是放心不下,怕寻逸和周觅弄得几位评委专家下不了台,于是在备赛室里又跟自己的学生做了好半天心理工作。   在男人说话的过程中,寻逸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微卷的眼睫偶尔眨动一下。他老师的话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不假,不过没有一句是他想听到的,他明明已经保证不和周觅发生冲突了。有那么一刻他有种冲上前去吻住自己老师的嘴唇,将那些毫无意义的话封在对方口里的冲动。   邱三桥如今已经对寻逸眼中泛着的情愫免疫了,他甚至主动往前走了一步,朝对方温和一笑:“小寻,你衬衫的领子立起来了,我帮你弄一下。”说完几下便将男生翘起来的领子用手压平。   寻逸淡淡地道了声谢,然后立刻收回了目光,低头去检查自己的袖扣是否扣好。他垂着眼帘扣扣子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优雅,引得一旁站着的刘景韬情不自禁地朝他的位置瞥了好几眼。   崔文见了,撇撇嘴,伸出食指在刘景韬眼前晃了晃,纳闷道:“韬子,你娃看什么呢,这么专注?瞧你娃这袍子穿的,我帮你弄弄,你把手环在胸前。”   刘景韬刚要抬手就发现手上拿的东西没了,他抱着自己的大肚子原地转了个圈:“咦,文儿哥,我的法槌呢,你看见我的法槌了嘛?”   “你娃瓜不瓜,你刚才放哪了?”崔文一张娃娃脸比包公还黑。   “找到了,找到了!”刘景韬欢呼一声,从布帘下把法槌摸出来,又愤愤地说,“真想拿法槌敲敲周觅的脑袋,让他长长记性。你说周觅这人是不是没脸没皮,一直缠着咱们寻逸。”   崔文压低了声音说:“丫就是一变态。上次我看见他给姨送花送礼物,男的给男的送,啧,光想想我都觉得恶心。丫铁定是gay。韬子,你说姨该不会也是……”   “文、文儿哥,你可别、别这么说。”刘景韬突然有些结巴。   我知道大家都希望邱老师和寻逸早点在一起,但很遗憾这篇文章的背景是一个同性婚姻不合法且受到老一辈人的极力反对,师生恋不被认可且在高校中明令禁止的时代,再加上邱老师在十五年前把寻逸的父亲扔下了救生艇,他们两个人想要在一起真的比较困难。邱老师本来就性格内向,不太愿意表达自己的感情,而且还处在同性恋、师生恋和海上扔人的三重道德压迫之下,选择逃避感情算是一种正常的行为。我觉得如果不经历一件与生死有关的大事的话,他是不可能亲口承认对寻逸的感情的,他很可能会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一辈子。这件生死攸关的大事会在第二卷 中出现。现在第一卷马上就要结束了(第一卷共133章),我在想,既然大家有些等不及邱老师和寻逸在一起了,不如在第一卷结束后放一个粗纲(当然,只是一个很粗很粗的概述),这样大家就能很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寻逸亲口表白,什么时候邱老师同意和寻逸在一起了,什么时候有车,有多少车,什么时候有火葬场,火葬场要持续多久等等,这样大家心里有个预期。但是我不太确定这样微剧透的形式会不会削弱大家对这篇小说的兴趣或者引起大家的反感,所以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我先放一个粗纲出来?希望收到大家的意见,谢谢大家~(●''●) 第118章   崔文看看寻逸又看看刘景韬,似乎觉出了什么端倪:“韬子,你该不会也——”   “小刘,我再跟你说一下比赛的事。”打断崔文的是王来生。男人朝刘景韬摆了摆手,打算在比赛开始前再嘱咐几句,因为他学生扮演的法官角色十分重要,容不得半点儿疏漏。   刘景韬压低了嗓音在崔文耳旁说:“文儿哥,有些事情别乱说。没有证据就乱说话,那是造谣。”说完,他便迈步朝自己老师站着的位置走去。   崔文冲着自己舍友的背影做了一个啐痰的动作,嘟囔一句,什么时候轮到你娃教育我了,脑残吧。   寻逸面无表情地瞥了崔文一眼,转身从桌上摆着的小筐里拿了一支麦克风。他边把麦克别在西服的领子上,边对自己的老师说:“我们的胜算并不大,大学期间一直是周觅在教我法学知识,在法学这个领域,他比我强很多。”   邱三桥脸上的笑容不减:“小寻,你今天能代表咱们学校站在这里,参加比赛,就已经很不错了。咱们虽然是法律大学,但在市里的模拟法庭比赛上还未拿过金奖或者银奖。”   这时候,逃离导师“魔掌”的刘景韬几步蹭到寻逸和邱三桥中间,咧嘴一笑:“邱老师,我刚才和我老师商量了一下,今儿个比完赛咱大家伙一起吃一顿吧,不管是输是赢都庆祝一下!”   “好,我请客。”邱三桥点头的同时又看了一眼表,提醒学生们比赛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寻逸绕过刘景韬,走到邱三桥的另一侧,推推眼镜问:“我能不能单独请你吃一顿饭。”   “好,不过今天不行了,改天可以吗?”邱三桥很自然地转移话题,“离比赛开始只剩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寻逸抿抿唇,淡淡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重新整了整衣领,朝门外走去,没想到竟和从对面备赛室出来的周觅撞了个正着。   寻逸的脸色一下子阴翳了很多,他冷冷地看了周觅一眼,转身就走。邱三桥之前交代的那些话,他记得很清楚,为了不和周觅发生冲突,他只能躲得远远的。   周觅疾走几步追上寻逸:“寻寻,别这样好不好,没有事情是不能解决的,比完赛我们可不可以好好谈谈?”   寻逸一直昂头向前走,自始至终没往周觅那边儿看上一眼。   人都死了,事情还能怎么解决,再说也没有解决的必要了。   原本是个活扣,后来越勒越紧,变成了死结,再也无法解开。   “寻寻,你是不是后悔当初在游泳馆里救了我……”周觅一激动,眼眶又开始泛红。   “没有。”   周觅睁大了眼睛,脸上少见地露出一抹喜色:“寻寻——”   寻逸立刻打断对方的话:“任何人溺水我都会救,我不希望再有人因溺水而死。”   “还是……很感谢你。”周觅有些失落。   寻逸别过头,冷冷道:“别再来烦我,我一句话也不想和你多说。”   周觅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血色也跟着一分一分地褪去。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的导师跟了上来。林同榷拍了拍周觅的肩膀,递了个眼色:“小周,你少说几句。一会专心比赛,别想与比赛无关的事情。”   然而周觅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去追走在前面的寻逸。   “唉。”邱三桥叹气,他现在已经十分确信寻逸和周觅的取向了,就是不知道这事儿自己的师兄知不知道。   林同榷无奈:“算了,随他们去吧,我是管不了了。”   寻逸他们来到庭审室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布置了,几台摄像机也架上了。八位评委老师坐在评委席,邱三桥、林同榷和王来生进入以后,在旁听席的中间位置坐下去。   崔文几步走到书记席,将手中的资料又翻开看了一遍,确保自己已经把比赛时人员的入场顺序记牢了。   寻逸和周觅则在后场区各自准备了一会儿。   等到主办方宣告比赛开始,崔文捧着文件,站起身,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宣读法庭规则:一、未经法庭允许,不得录音、录像、摄影;二、不得随意走动或进入审判区……请公诉人、辩护人入庭。”   寻逸、周觅和其他两位同学依次走入审判区。寻逸走到公诉席的座位后若有似无地朝坐在旁听席里的邱三桥瞥了一眼,然后下意识地握了握拳,虽然他再清楚不过,自己打赢这场比赛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他仍打算拼尽全力一搏,就当是为自己老师而打。   邱三桥似乎察觉到了寻逸的视线,目光一下子飘到了男生站着的位置。他微笑着朝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   寻逸见了,微微颔首,心里一下子踏实不少。   “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人民陪审员入庭。”崔文继续宣读。   刘景韬作为审判长带着另外两个扮演审判员的同校同学走上审判台。本来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可不知怎么了,走到半途的时候,他法官袍上别着的法徽突然掉了下来,在地上弹了几下,最终停在崔文脚边。   法庭里极其安静,拢声效果又极佳,法徽落地的声音一清二楚地传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崔文气得差点儿没当众骂他舍友一声“瓜娃子”。   刘景韬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扫视着庭上和庭下的一干人:“请坐。”   崔文转过身,黑着脸对刘景韬说:“报告审判长,公诉人,辩护人已到庭,被告已提到候审,有关诉讼参与人已在庭外候传,法庭准备工作就绪,请示开庭。”   刘景韬敲了一下法槌,宣布开庭提被告人。开场阶段结束以后,紧接着是法庭调查阶段,寻逸作为公诉人宣读了起诉书,然后是被告人的陈述与对当事人、证人、鉴定人、证据的调查。   在检方和辩方分别举证后,刘景韬对证据进行了核实,宣布此案进入法庭辩论阶段。   寻逸和周觅从法庭举证阶段起正式交锋,场上的气氛自法庭辩论阶段进入高潮。寻逸经刘景韬的授意后,率先发表了公诉意见。他结合《刑事诉讼法》中相关的法律条款义正辞严地指出被告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之后,他又援引了《刑法》中的法条对被告人的定性及适用法律的正确性做出了论述。   在结尾处,寻逸停顿了一下,补充说道:“被告没有扳动轨道救助五个人的义务,如果不扳动轨道,不须负任何刑事责任。但被告扳动了轨道,而且不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应当构成故意杀人罪,而非紧急避险,因为生命权不能作为紧急避险的客体,通过侵害生命保护其他生命的行为不能构成紧急避险。” 第119章   寻逸一席话说完,便低下头去翻手边的资料,静静地等着周觅辩护。他本以为周觅会着眼于紧急避险是否成立,谁知对方一开口就把切入点放在了犯罪构成的四要件——犯罪客体、犯罪客观方面、犯罪主体和犯罪主观方面上。   周觅指出被告没有杀人的故意,而且主观恶性较真正的故意杀人罪轻很多,不符合故意杀人罪的主观要件,因此被告人的行为不能被认为是犯罪。他说到最后的时候,看了一眼坐在法官台上的刘景韬,言辞铿锵:“以上辩护意见,恳请合议庭在裁判时予以考虑。此致,海淀人民法院。委托辩护人:燕园律师事务所律师周觅。2017年12月20日。”   邱三桥在下面听到周觅这么辩护不禁抿唇一笑。他之前的确想到辩方可能从这个角度切入,但当他准备好好跟寻逸讨论一下这个点的时候,刚好有领导来学校视察,他不得不抽身应付,所以只跟自己的学生说了寥寥几句,并没有反复强调应该如何处理这类问题。想到这里,邱三桥摇了摇头,在心中慨叹,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靠寻逸自己在庭上发挥了。   寻逸面色沉沉地瞥了自己老师一眼,脸上一丝慌乱的神情都没有。在外人看来,此时的他有种临危不乱的气势,可邱三桥清楚极了,他学生心里早就慌了,不过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寻逸和周觅谁都没有把之前的恩怨带到法庭上,周觅表现得尤其好。   寻逸明白自己以前太想当然了,没有系统地分析过四要件。如今辩方只要对四要件中的一个进行否定就可以证明罪名不成立,而他却要证明四个要件都是成立的,难度可想而知。他想尽了解决的办法,但最终也只能根据法律条文硬着头皮辩驳几句,语速时急时缓,语调时高时低。   与寻逸截然相反,周觅在辩护的过程中从容不迫,语气和缓,言语间的逻辑条理极其清晰,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仿佛之前在寻逸面前嗫嗫嚅嚅,低声下气的是别的什么人。他低头看了一眼材料,又结合几项证据,完成了对被告人的辩护。   周觅一席话讲完,不光是刘景韬,连崔文都觉得他们队输定了。不过崔文倒没有因为周觅出色的表现而高看这个“变态”几分,他反而觉得心里酸酸的。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变态”这次肯定是走了大运,提前准备过类似的内容。   比赛的最后,刘景韬宣布公诉方和辩方分别进行结辩陈词,虽然双方在总结的时候都逻辑严密、有理有据,但在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比赛的结果。   邱三桥和自己的师兄对视了一眼,微笑着说:“我们输得心服口服,看来我学生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你学生不是法本生,到是情有可原,如果小周连今天在庭上说的这些都想不到,我可就要骂他了,本科知识全都白学了,还是最基础的知识。”林同榷脸上一点儿开心的样子都没有,就好像比赛夺冠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等周觅把所有要讲的话都讲完以后,刘景韬垂头丧气地说:“现在休庭,本合议庭将在以查明的事实、证据的基础上,充分考虑各方的意见和有关法律规定进行评议,评议后进行宣判。”说完,又有气无力地敲了一下法槌。他本来觉得输赢都是常事,结果真到输了的时候,心里却还是没法坦然接受。   紧接着,台下的评委老师依次点评了寻逸他们队和周觅他们队的表现,对两个小队的能力都做出了肯定。   周觅他们小队毫无悬念地摘得了2017年燕京市高校模拟法庭竞赛研究生组的桂冠,比赛结果宣布的一刻台下掌声雷动。   邱三桥也跟着鼓掌,鼓完后微微侧过头去对林同榷说:“师兄,周觅的基础知识很扎实,庭辩技巧掌握得也不错。我教带过不少学生,像他这样的并不多见。”其实有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出口,周觅是厉害不假,可是性子实在古怪。他承认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人格缺陷,但周觅这方面的缺陷显然比寻逸还要大一些。   “他啊,唉……”林同榷欲言又止,脸上全然没有赢得比赛时该有的喜悦,他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师弟,其实你的学生也不错。我有印象他本科的时候曾来听过我的课,还跟我讨论过一些问题。”   邱三桥点点头,又把话题绕到比赛上去了,他对自己的师兄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偏向用三阶层,而不是四要件,毕竟陈国兴先生对前者很是提倡。”   “我听说今天戴老师要来,他是守旧派,我做学生的当然不能当着老恩师的面反驳他的观点。对了,师弟,戴老师今天真的来了?我怎么一直没见到他?”   “他来了一会又离开了。他今天比较忙,要到刑法研究院开会。”邱三桥说完,又用目光指了指书记席,“师兄,你学生叫你过去合影。”   领奖代表周觅被同学和老师围在正中间,成了场上相机镜头的焦点,闪光灯亮个不停。而惜败的寻逸一队人明显受到了冷落,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被胜利的欢呼声包围的地方,朝旁听席的方向走去。   寻逸走下台阶,径直来到邱三桥跟前。男人见到自己的学生过来了,草草几句应付了评委老师。   寻逸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老师,我很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你的表现已经很出色了,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没有更好地指导你。”邱三桥宽慰性地拍了拍男生的肩膀,温和地询问,“冷不冷?用不用加一件外套?”   寻逸也不回答,只是透过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打量着自己老师微微扬起的唇线和眉毛,一时间觉得男人脸上的每一个线条看起来都那么令人舒服。   寻逸动了动喉结,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刘景韬抢去了话头。刘景韬费了好些力气总算把紧紧巴巴套在身上的法袍脱了下来,一把勾上寻逸的肩膀:“走走走,吃饭去!第二名也不错,哥们儿你功不可没!”   寻逸不着痕迹地挣脱了刘景韬的胳膊,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这时候好不容易摆脱了老师和同学的周觅朝台下扫视了几眼,发现目标以后,他穿过人群,一边儿叫着寻逸的名字,一边儿尾随对方到走廊。   _(:τ」∠)_这次周觅终于要搞个大事情了。 第120章   在走廊尽头,周觅终于追上了自己要找的人,边喘气边问:“寻寻,现在你能不能和我好好说说?”   寻逸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走出大厅。   周觅疾走几步,绕到对方身前:“寻寻,我知道我错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吗?”见寻逸依旧一脸的不屑,周觅急得不行,一张脸涨得红红的,他咬了咬唇,在大庭广众之下伸手去拦寻逸,丝毫不顾周围经过的老师和同学。   这时候,周觅的一个队友正好路过,笑着调侃一句:“周老板,我们先走了,你俩继续寻寻觅觅,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留给我们这群单身狗。”   另一个队友语气暧昧:“周老板,祝你这次成功把人追到手。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传授点经验。”   “您就别嘚瑟了,您一单身狗,能有什么经验?”   周觅就像没听见那两个人的冷嘲热讽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寻逸,目光就像粘在对方脸上似的。他重复着和之前一样的话:“寻寻,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气场一下子弱了下去,全然不复刚才在法庭上辩护时的强势。   “给你机会有什么用,难道给你机会了,天歆就会活过来么。”寻逸站在原地不动,冷着脸反问。   周觅一听,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忙不迭地解释起来:“寻寻,我之前真的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天歆也从没跟我提起过她被……”   寻逸又不说话了,他觉得跟周觅继续纠缠下去毫无意义,也没必要再多费口舌。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样做,咱们才能回到以前?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可以……”周觅压根没有放走寻逸的意思,在他看来只要跟面前人这么耗着,对方迟早有一天会服软。   寻逸最烦在人多的场合被别人缠着不放,可周觅一次又一次地触碰他的底线。他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伸出手一把钳制住对方脖子,将男生按在走廊的墙上,然后慢慢将五指收紧,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别、他、妈、再、缠、着、我!”   因为缺氧,周觅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他无比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干脆……掐死我……算了……”   “掐死你天歆就能活过来了么,能么。周觅,为什么当初跳楼的人不是你。”寻逸的眼神冷到了极点,目光中带着腊月的寒气,吹到周觅身上,周觅立刻汗毛倒竖,冷汗直冒。   碍于邱三桥就在不远处,寻逸没再说狠话,只是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似乎一直忍着不让自己的愤怒爆发出来。   ——为什么当初跳楼的人不是你。   寻逸铿锵的言辞一字一句打在周觅的心上,就像法官在宣读死刑判决书时的那般冷酷与无情,这让后者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周觅鼻子一酸,有些想哭,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掉眼泪,只是湿了眼框。就在寻逸准备松手的时候,他突然反过来抓住了男生的手腕,朝对方释然一笑,仿佛在一瞬间顿悟。   周觅哽咽着:“为什么跳楼的不是我……原来……原来如此……我懂了……”   寻逸阴晴不定地看着被自己抵在墙上的人,气不打一处来。如果对方说话时的语气能像刚才比赛时的那样,他说不定还能耐下心来讲讲道理。可每次周觅提起天歆的事,都会作出一副令人无比厌恶鄙夷的样子,不仅蛮不讲理还经常哭哭啼啼。   邱三桥赶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寻逸面露寒气的一幕,于是二话不说赶紧把两个学生拉开,皱着眉批评了句:“小寻,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现在为什么又动起手来了?”   林同榷见了周觅也是一顿批评教育,后者木然地听着,仿佛自己老师说的是别人的事情。   临走前,周觅用目光扫过邱三桥他们几个人的时候,眼中一点点儿光都没有。   寻逸也迈腿向外走,不过始终和林同榷他们保持两米远的距离,就像在躲避瘟疫。   邱三桥与寻逸并肩而行,男人叹了口气:“小寻,找个时间,你、我、林老师还有周觅,坐下来谈谈,说说你们之前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矛盾。你说过比赛结束以后就告诉我。”   “我会告诉你的,绝不食言。”寻逸推了推眼镜。 第121章   邱三桥一行人走出法大多功能厅的时候,天上已经开始飘雪了,纷纷扬扬的撒满了整个天空,像杨花,像飞絮。放眼望去,天地一派苍茫,百年法大在2017年的第一场冬雪中更显庄严肃穆。   虽然刘景韬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对下雪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燕京见到雪,心里说不激动是假的。他边走边哼起歌来:“2017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   “韬子,你娃瓜不瓜,今年一月份下过好几场雪。”崔文习惯性地挑刺。   “按阴历来讲,这才是第一场,今年一月的那几场都不算数。”刘景韬灵机一动,反倒弄得崔文语结。   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寻逸突然侧过头问:“雪这么大,我们还去吃饭么。”   “去去去!刚才说好的,怎么能不去?”崔文扬起娃娃脸。   刘景韬咧嘴一笑,提议:“我们去枫蓝国际吃海底捞吧,来个麻辣锅底,暖和暖和!”   “不去不去,枫蓝国际那边儿都去了N次了,没劲。以后研究室聚会,师兄师姐肯定会订那边的馆子,这次咱们难得能自由选择,换换地方吧。”崔文立刻驳回了刘景韬的意见,因为算上本科他都在法大待了四年半了,不仅把枫蓝国际、五道口和大钟寺的餐馆吃了个遍,而且连学院路上各高校的食堂都不放过,航天大学、科技大学、语言大学这些学校的招牌菜他都能说上一二。   但是,京大医学部是个例外,因为每次他想溜进去的时候,门口的保安都让他出示证件。他说自己要进去找人,保安问他找谁,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确切的人名。他是纳了闷儿了,中国的大学不应该是开放的吗,是什么时候出的这种闲人免进的规定,是怕学校停尸间的尸体跑出来,还是怕有人进去偷尸体啊?   崔文心想,今天好不容易有寻逸在,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便说:“要不让姨带咱去他母校食堂蹭一顿?”   邱三桥一听,也有了兴致。   刘景韬更是一百个一千个同意,因为他一直很想去寻逸本科时读书的地方转转,但苦于学校门口的保安太敬业,一直没给他进去的机会。   “姨,你就带我们去吧,去最好吃的食堂。”崔文跃跃欲试。   寻逸听了以后犹豫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我不清楚可不可以,我之前没有带人进去过。”   崔文不死心:“试试呗,如果不行的话,咱们就去五道口,正好顺道。”   “好,我试试。我也不清楚学校的食堂有什么特色菜。跃进厅三层倒是有个点餐的地方,中餐和西餐都有,不过中餐上菜速度比较慢。”   “不急不急,现在才四点,咱有的是时间!”刘景韬说。   崔文一合掌:“就这么定了,咱坐车还是溜达过去?”   刘景韬说:“溜达呗,正好可以看看雪景!”   寻逸受不了崔文和刘景韬的一唱一和,加快脚步朝校门口走去。   雪又大了一点儿,没过多久寻逸的眼镜片上就粘了一层雪花。因为视线受阻,男生不得不摘下眼镜,抖了抖镜片上的雪。等他把眼镜清理干净的后,微卷的眼睫上也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白。   寻逸就像知道邱三桥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似的,微微昂起头,在纷飞的大雪中回头,转身。   邱三桥一下子怔住了。他觉得男生摘掉眼镜后,五官比之前更加立体,从颧骨到下颌骨的线条也比之前更加流畅,让他根本无法移开眼睛。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对面的人,只觉得此时此刻对方就如同希腊神话中最俊美的青年纳西瑟斯一般令人神迷。   虽然美好,但难以接近。   邱三桥知道,自己只能这么静静地看着,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眼前这个英俊的青年永远都不可能属于他,现在不可能,未来也不可能。再说,他也不忍心让一个天使陪自己一起下地狱,太罪过了。   邱三桥叹了口气,走到自己学生身旁,本想抬手为男生拂去发上的雪,但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只是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对方:“小寻,冷不冷,我看你的脸都冻红了。”   “还好,我把你借我的毛背心穿在西服里面了。”寻逸用手扫了扫刘海上粘着的雪,边走边说,“老师,我刚才太不冷静了,完全被辩方牵制住了。比赛前我曾猜测会是这么一个庭审结果,我能理解审判结果,但还不能彻底接受……至于我爸爸那起案子,性质与比赛里的有很大差异,如果以后法院也这么判,我一定会上诉。”   邱三桥的心被男生这番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你怎么了。”寻逸发现自己老师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邱三桥立刻用笑容掩饰过去:“没什么,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我相信法院会做出合理公正的判决。还有,你要自信一些,你很优秀,今天比赛结束的时候,评委老师们都跟我表扬你。”   “谢谢。”寻逸的脸上一点儿喜悦之色都没有,他心想,自己表现得再好有什么用,他老师还是看不上他。 第122章   邱三桥抬头望了望阴沉的天空,又侧头看了寻逸一眼,发现不单是天气,连自己学生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他被男生突然变化的心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无奈之下只好扯扯别的:“其实之前我从来不招非法本生,但在复试的时候我发现你很有潜力,思考再三,就把排在你前面面试的一位本校学生拒了。”   “其实……你也拒绝了我。”寻逸压低了声音,推了推眼镜,意味深长地说,“你总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邱三桥的嘴角僵了僵,顺着自己之前的话继续说道:“小寻,你以后可能不太有时间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比赛了,法学硕士还是要以科研为重,不过你可以加入咱们院的辩论社,跟别的院的同学打打比赛,训练一下思维。”   寻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我上大学的时候还没有模拟法庭竞赛,最多只是辩论赛,经常能和隔壁学校打上一场。”邱三桥浅浅一笑,“当时同学们都很踊跃,社团里不仅仅有学法的,还有学数学的、中文的、管理的等等等等。因为大家专业背景迥异,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不同,打起比赛来很有意思,总有奇思妙想涌现。”   寻逸望着自己的老师,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那时候医学部还没并过来,我当时还在想,如果能有医学生加入就好了。现在想想,只觉得遗憾……”邱三桥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寻逸心头一紧,格外敏感地捕捉到了男人话里的潜台词,觉得对方是在变相地解释为什么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他——多半是因为觉得他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寻逸突然有些懊恼自己没能早出生十年,如果他多了十年的阅历和见识,他老师就不会一直把他当孩子看。可是……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知道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去追赶男人的脚步,越快越好。   这时候原本走在后面的刘景韬突然插了句:“其实啊,哥们儿你刚才在庭上控诉的时候很有气场,就是周觅这人太会抢风头了,你别难过啊。”   “我没有难过,周觅在法学领域,原本就锋芒毕露。”虽然寻逸对周觅的人品厌恶至极,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对方的专业能力做出中肯的评价。   “哥们儿,你的综合素质杠杠的,比周觅强上百倍。”刘景韬换了个方式夸。   一旁的崔文摆出了一副鄙夷的样子:“韬子,你娃真是……”   寻逸没再理会刘景韬,而是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过期的学生卡,在守在校门口的保安眼前晃了晃,又跟低声跟对方交谈了几句,然后带着邱三桥他们从南门走了进去。   刘景韬走在校园里并不怎么宽敞的大道上,左顾右盼:“哥们儿,你们学校的食堂在哪里啊?”   寻逸用目光指了指东面。   刘景韬扭头:“逸夫楼后边?”   听到“逸夫楼”三个字的时候,寻逸怔了怔,眼前忽地闪过一个女生穿着白大褂站在楼顶的景象。几年前,李天歆就是从这栋小红楼的楼顶纵身一跃,飞离了这个让她痛苦的世界。虽然楼不怎么高,只有八层,但足以要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命。   刘景韬没看出寻逸眼中的落寞,他抚了抚自己的大肚子:“我突然饿了,好想吃毛血旺和鸭血汤。”   邱三桥刚想开口说寻逸对血液比较排斥,最好不要点这种菜,就被林同榷的一个电话给叫住了,对方的语气中透着焦急:“师弟,我学生现在站在医学部中心实验楼楼顶,他说寻逸不原谅他的话,就跳下去。你现在能不能带着你学生过来一趟?” 第123章   邱三桥心下一惊:“我和寻逸就在医学部,中心实验楼是那栋楼?”   “中心实验楼就是正对着西门的那栋红白色的楼,最高的那栋。”林同榷那边压低了声音,“我就在楼底下,可能有媒体的人在,你别带太多人过来。”   “好,我马上带我学生过去。”邱三桥说完立刻挂了电话,然后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跟其他几个人说了一番。   刘景韬也想跟着一起,结果被王来生一个眼神给瞪回去了。   寻逸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侧头望向远处阴霾的天空,就像没听见他老师讲的话似的,一点儿动地方的意思都没有。直到男人朝着他的肩膀轻轻拍了几下,他才冷冷地说:“我很清楚周觅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想借跳楼来威胁我。若真让他跳,他没有这个胆量。”   二人僵持了足足有一分多钟,最后邱三桥实在忍无可忍了,拧着眉头微愠道:“小寻,你还是跟我过去一趟,不管怎样也得把周觅劝下来,万一他真的要跳呢,太危险了。不管怎么说,不能把事情闹大。”   寻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妥协。等他带着自己的老师绕到中心实验楼底下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大部分是老师学生,也有保安和一些趁乱混进来的群众。   邱三桥抬头朝楼顶望去,视线被纷飞的大雪遮了一半儿,勉强可以分辨出立着学校名牌的地方有个人影在慢慢走动。他看得是心惊肉跳的,暗暗心想,周觅这孩子也太冲动了,这十几二十层楼的,要是跳下去,哪还有命在。   雪又大了一些,雪片又厚又硬,在北风的裹挟之下刮在人脸上,犹如刀割。邱三桥他们的脸都被风和雪弄得麻木了。   寻逸也仰头往上看,他的面色比纷飞的大雪还要冷峻。他看见大楼里时不时有师兄师姐从窗口探出头向上望,其中一个免疫系的师姐似乎认出了他,还朝楼下挥了挥手。寻逸一想到明天周觅和自己的事儿八成又会成为同学间的热议,心里烦躁极了。   邱三桥带着寻逸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林同榷。林同榷抱着胳膊杵在雪地里,脸色比活活吞下十只苍蝇还难看。刚才他一直试图通过电话与自己的学生取得联系,结果频频被对方挂断电话。   邱三桥用眼神指了指楼顶,问:“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同榷把自己的师弟拉离了人群,低声说:“比赛散场以后周觅那孩子就没影了,我找了他好半天,连打了七八个电话都不接,后来总算接了一个,告诉我说他在医学部中心实验楼楼顶。现在给他打电话,又不接了。”   “他是怎么上去的?”邱三桥纳闷。   “谁知道,他的主意实在是太多了。”林同榷捏了捏眉心,“他让寻逸上去跟他说,还不让别人跟在后面。说只要看见我上来了,就往下跳。”   “周觅这孩子也太……不过还好,看来只要咱们不露面,他就不会做出危险的举动。”邱三桥顿了顿,又说,“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学校那边知不知道?”   “能不知道吗,学院的团委老师和学管科的老师一会就过来。”   “现在联系上周觅的父母了吗?”   林同榷点点头:“他父母现在在沪海市开会,都是人文大学的老师。他母亲说马上飞回燕京,你不知道他母亲,许院长……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男人说完后长叹了口气,吐出一团白雾:“你看,那边站着的那个好像是个记者,周觅这孩子又要把学校推上风口浪尖。”   林同榷在心里暗暗慨叹,自己任教的这所大学永远是媒体的焦点,无论大事小情、好事坏事都要通通报道一番,且不说近几年杀人案、学生赴美交流失踪案,就是连今年双十一南门口外堆成小山的快递都逃不过记者的眼睛。   邱三桥叹了口气,对自己的学生说:“小寻,既然周觅执意要找你谈谈,你就上去劝劝他。把他劝下来,大家也就安心了。” 第124章   寻逸昂着头一声不吭地朝实验楼大步走去,只给邱三桥留下一个单薄却坚挺的背影。男生越走越快,他恨不得飞到楼顶把周觅揪下来。他边走边想,周觅那家伙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还非得把他也给拉上。   “小寻,你一定要控制住情绪,别再动手!”邱三桥冲着男生的背影喊了一声,喊完后还是放心不下,追了句,“如果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情况,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寻逸上去这会儿,匆忙赶来的警察在楼底下和门廊顶各铺设了巨大的缓冲垫,而心急如焚的林同榷一点儿没觉得这个明黄色的破垫子能有什么用处。   林同榷一个人背着手焦躁地在原地来来回回转圈子,期间不断有电话打过来,起初他还接上一两通,后来干脆装作听不见电话铃,他可不想听那些记者叽叽喳喳的问话,更不想听他的那些死对头们指责他育人无方,有愧法学名师之称。   末了,林同榷摇摇头,喃喃自语:“带周觅真累,希望寻逸能把他劝下来,不然我的工作都受影响。”   “他们俩的关系,师兄你知道吗?”邱三桥问。   林同榷愣了愣,一个劲儿地叹气。他摇了摇头,终于坦白:“我知道,之前之所以瞒着你是不想让你太操心。周觅和寻逸,还有一个叫李天歆的女孩上大学的时候是好朋友。寻逸和李天歆的关系更近一些,他们大一就认识,总是出入成双的,但好像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周觅喜欢寻逸,以为寻逸喜欢的是李天歆,就追李天歆,把她从寻逸身边抢走了。最后女孩知道了真相,就跳楼自杀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寻逸对周觅这么反感……但……”邱三桥欲言又止。   “后来寻逸跟周觅断绝了往来,周觅还一直追着人家不放,一直等人家回心转意。谁知道寻逸是铁了心跟他绝交,那时候……周觅刚大四吧,一个人爬到陈明楼楼顶,扬言要跳楼自杀。”   “他那时候就有自杀倾向?”邱三桥有些惊讶。   林同榷用手拧了拧眉心,张嘴吐出一口白雾:“周觅这孩子平时都不错,无论是待人还是接物。但是一遇上寻逸,他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做事特别冲动,想法也一会一变,一般人根本琢磨不透。上一秒还和颜悦色地跟你说话,下一秒就要跳楼,这能谁受得了。”雪染白了林同榷的发丝,为这个四十刚出头的男人添了几分苍老与无助。   邱三桥同情地看了自己师兄一眼。   林同榷抬头望望楼顶,发现寻逸还没出现后,再度开口:“周觅那孩子大二的时候就准备毕业以后出国,后来offer陆陆续续寄过来了,他突然又死活要留在国内,我觉得这很可能跟寻逸有关。”   “所以他临时找你做导师?”邱三桥问。   “那孩子哪里看得上我。”林同榷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最开始联系的是陈国兴老先生,陈老不知道他有自杀倾向,对他各方面的表现很是满意。尽管陈老在同意书上签了字,但推免申请书交到院里的时候,还是被院领导打了回来,因为领导觉得陈老都六十了,禁不住周觅的刺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法学界的一大损失?”   “周觅是聪明不假,不过在处理情感问题的时候太不成熟。”邱三桥简单评价。   “是。说实话,他意气用事的时候,言谈举止跟我女儿有些相像,可我女儿才十二岁,刚上初中。”林同榷谈到自己女儿的时候,眼中满满的爱怜——那是一种邱三桥至今都无法体会到的父女深情。   邱三桥没来由地觉得狼狈,他很清楚自己这一辈都不可能有子女,除了父母之外,连个能爱的人都没有。周觅好歹敢爱,可他呢,却一直在逃避。他自己也不知道远离虚假的幸福到底算不算是一种救赎。   其实林老师也不完全清楚天歆为什么会自杀,所以他说的话不是十分准确_(:τ」∠)_ 第125章   林同榷叹了口气:“周觅他家经济条件不错,可能是小时候被家里人惯着,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等到长大才发现有些东西就算是委曲求全也得不到,难免心里不平衡,做出一些极端的事。你说今天这事……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我是真着急。”   邱三桥安慰一句:“师兄你别担心,如果周觅真的想跳楼,早就跳了,他可能只是想跟寻逸说几句话。现在寻逸上去了,我们再等等。周觅这样的学生我之前也遇见过,确实不好带,但也不能放任自流,反而更要重视。不过师兄你……”邱三桥放缓了语速,神色复杂地看着对面矮他近乎一头的男人。   “你想说这不太像我的做事风格,是不是?”林同榷不费力气就猜到了自己师弟想问什么,立刻解释道,“当时周觅已经拿到推免名额了,学院也没有其他理由把他拒了,院长特地找到我们几个刑法系的老师开会讨论谁招周觅的问题,其他老师都不愿意揽这个烂摊子,我觉得周觅这样优秀的学生不应该被这样对待,就应了下来。一晃在京大待了快二十年了,我发现自己渐渐多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邱三桥闻言怔了怔,没吭声,如果他不了解林同榷的话,一定会把刚才那番话当成真话,当成肺腑之言。他在心中感慨,林同榷提到的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怀,自己十五年前能有一分半分就好了,就不会让寻逸那孩子陷入如此不幸的境地。   邱三桥眯了眯眼,隔着一片苍茫遥望中心实验大楼的楼顶。他看到寻逸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中若隐若现。明明离得那么远,此时此刻他却有种与对方相距咫尺的感觉,仿佛只要张开双臂就能拥那孩子入怀。   好想再抱寻逸一次。邱三桥心想。   林同榷见寻逸上去了,说:“师弟,你一会给你学生打个电话。”   寻逸出现在楼顶的那一刻,周觅原本暗淡的眼神突然有了光彩,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与他一样穿着黑西装的男生,任风将自己的发丝吹乱。   寻逸把双手插进裤兜,一步一步朝周觅走去,在离对方五米远的地方站定,再不肯往前一步。   随着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原本深陷绝望的周觅眼中升起了一分希冀——或许寻逸能回心转意。   然而寻逸的目光自始却至终冷冰冰的。   他们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足足对视了三分钟。   末了,寻逸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从齿间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弄得尽人皆知。”   周觅的喉结动了动,哑着嗓子说了句狠话:“寻寻,现在我一命抵一命总行了吧,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我把欠天歆的,欠你的,都还给你们,这样你总可以原谅我了吧?”   “不可能。就算你跳下去,我也不会原谅你。欺骗别人感情的人,不值得我原谅。”寻逸真的没心思和周觅这种不可理喻的多说,若不是他老师让他上来劝人,他早转身走了。   周觅听了后,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极了,恼丧和绝望如浪潮一般将他吞没。他不停地摇着头,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那我要怎么做……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不喜欢我。之前我以为你是因为有了天歆在先,才拒绝了我的表白,才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可后来我发现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寻逸听见“天歆”二字后,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也跟着烦躁起来。   “我对你没有感觉,一点都没有。”他不耐烦地反问,“你以为只要你足够优秀,我就理所应当喜欢上你,这不是正常人的逻辑。”   周觅咬着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之前说要好好谈谈,我现在也和你谈了。我希望你能明白,有些东西即便是用你的命也换不回来。你现在可以和我一起下去了么。”   周觅的肩膀猝然抽了抽,他抬起头看了对面人一眼,鼻尖和眼眶都红红的。“既然如此,我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留恋的了,之前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们会像以前那样亲密,现在看来……看来这个愿望永远无法实现了。”周觅眼中的光点一点一点儿暗下去,最终化为一片虚无。他缓缓地抬起头望了望天,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寻逸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快被磨到极限了,冷冷地说:“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寻寻,我是认真的!”周觅冲着寻逸的背影喝了一声,边说边往后退。   寻逸听见了脚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声响和身后人的抽噎声,不过他没回头。   周觅哽咽着:“寻寻,你以为我真的是胆小鬼,不敢往下跳?我承认,你是很了解我,不过这次你错了!错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咯吱声响。   寻逸猛地转头,发现周觅已经站在了楼顶的边缘,他没料到对方是玩真的,赶紧一步跨过去。可他还没靠近,周觅就张开双臂直直地向后倒去——那个姿势竟与之前李天歆坠楼时的一模一样! 第126章   两年前李天歆穿着染血的白大褂自逸夫楼楼顶一跃而下,不偏不倚落在寻逸脚前。寻逸见了女生后脑流出的一小滩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自此之后他就开始晕血。   纷飞的雪花模糊了寻逸的视线,他忽地有些神情恍惚,分辨不出眼前人是周觅还是李天歆。   只见那个人的衣角在风中摇曳了几下,寻逸的心也跟着狂跳了几下,他下意识伸出手臂,探向前方:“不——!”   “你们看!真的跳了!跳了!”这时候楼底下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个声音,一个眼尖的女学生看见了楼顶惊心动魄的一幕。   一个男生唏嘘:“不愧是周老板,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   邱三桥和林同榷见了以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俩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冲上楼。   寻逸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半个身子已经悬在了空中,他的左手死死地抓着周觅的右手——对方的手跟他的一样冷,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此时此刻寻逸样子竟比周觅还要狼狈,他的西服上和头发上都是雪和泥,眼镜也不知道被甩到了什么地方。不过他却浑然未觉,而是冲着悬在半空中的男生咬牙一字一句道:“你、疯、了!”   “我没疯!寻寻,你答应我原谅我,不然我立刻挣脱你的手!”周觅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慢慢地用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弹簧刀。   寻逸盯着明晃晃的刀刃,知道只要这一刀下去,自己之前所做努力都白费了。寻逸清楚极了,如果周觅从现在这个位置掉下去,迎接他不会是松软的缓冲垫,而是冷冰冰的水泥地。周觅应该是早就算计好了,故意找个了缓冲垫没有覆盖到的死角。   这种高度,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寻逸觉得自己的眼皮在跳,嘴角的肌肉在跳,太阳穴也在跳,控都控制不住。   他可以救,他应当救,他必须救,虽然他曾恨不得对方死。   好吧,他输了,输了!   “好,好……我答应你。”寻逸哑着嗓子回答。   周觅吸了一下鼻子,举着刀的手并未放下:“寻寻,我们能不能回到之前那样?”   这次寻逸沉默了。   周觅微微仰起头与抓着自己手的男生对视,他的眼眶更红了,眼里氤氲出一片水雾。   寻逸的眼睛也红了,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毕竟周觅一个大男人的重量现在全落在他左胳膊上,别说往回拉了,就是像这样在空中保持平衡都花了他不少力气。   寻逸知道,自己的力气迟早有用尽的一刻,周觅坠楼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且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   更令他气愤的是,周觅不仅罢休,还变本加厉地转了转手腕,企图挣脱他的桎梏。   “别动了!”寻逸吼了一嗓子。   “寻寻,答应我!”周觅又不要命地动了动手腕。   “别他妈再动了!我答应你!”寻逸强忍着左臂传来的一阵阵撕裂感,低喝一声。若不是在这种紧急的状态下,他永远不可能妥协。周觅到底是了解他,知道他会心软。   “你别骗我。”周觅掉了两滴眼泪,迅速被楼顶的风吹干。   “把另一只手给我,我快坚持不住了!”寻逸咬牙。   邱三桥和林同榷爬到顶层的时候,寻逸刚好把周觅拉上来。他们两个大男生躺在雪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寻逸第一个缓过来,他爬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着周觅的脸打上一拳。这一拳不算狠,但也绝非那么轻柔。然后,他再度出手。   周觅以为寻逸还要揍他,立刻用手挡住了脸,结果半天都没感觉到痛。等他把手移开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竟然主动向他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拉他起来。   “寻寻……”周觅愣了一秒,然后飞快地抹了把脸,一把握上寻逸的手,“你真的原谅我了?”   “其实天歆跳楼的事,不都是你的错。”寻逸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眯着眼望向天空,“我本来以为能把她托付给你,毕竟之前我是那么信任你,结果你却欺骗了她的感情。”   “托付”两个字寻逸咬得格外的重。他用了整整三年时间将李天歆碎了一地的心一点一点拼凑起来,让她能够忘记之前遭遇的种种不幸,像其他女孩儿一样无忧无虑地生活,还为她找到了可以照顾她的人。   但是寻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三年的苦心守护最后会毁在音乐会上周觅的一个吻上。   其实,周觅吻得很轻,轻得就像是单纯地碰了碰嘴唇。   寻逸当时脑子里有一秒钟的空白,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台下已经炸了。寻逸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要炸了,便将气通通撒在了手中的小提琴上。若不是念及周觅是李天歆的男朋友,他早一拳挥上去了。他一个男人被人强吻了本来算不了什么,但舞台下面坐着的很多同学都知道周觅和李天歆才是一对,周觅这样做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更把李天歆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第127章   观众席只是短暂地炸了会儿锅,唏嘘声很快就落下去了,最后变成窃窃私语。   寻逸一眼便看到,那个他最在乎的女孩儿正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中,惊慌失措地环视着那些平日里对她无比友善的同学。寻逸知道女孩儿在害怕,可当他叫住对方的时候,对方已经跌跌撞撞地从出口跑了出去。他二话不说冲下台去追,穿过人群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放慢了脚步。   他听见他们班上的两个同学在说——   “周觅他是……同性恋?这也……”   “听说是,我还听说他之前跟传媒大学的一个男的玩过。”   “这……那周觅也太……天歆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分手啊,断得越干净越好。他俩真的不合适,你们不知道和周觅谈恋爱那会,天歆隔几天就要哭一次,还是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周觅虐待她了?”   “反正他俩的感情肯定出问题了。”   寻逸朝那两个人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跑了几步,一阵议论声冷不丁地钻进了他的耳缝——   “周觅该不会是知道了李天歆的事吧……不然他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大家明明都瞒得好好的,谁也不傻不是吗,让周觅知道真相有什么好处吗?”   “这事根本瞒不住。我猜周觅比咱们知道得还早,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你仔细想想,周围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周觅一个人蒙在鼓里的可能性有多大,周觅又不是傻子。”   “也是,我昨天还听见一个女的议论天歆的事,保不齐周觅也听上了一耳朵。”   寻逸只觉得胸口里压了一团闷气,上不去下不来,马上就要爆炸。他咬着嘴唇,把头别了过去,却听见站在自己另一侧的两个同学在谈论——   “周觅这人真让人费解。”   “说句不中听的,我要是周觅,知道李天歆的事……我也受不了。”   “你有处女情结?”   “别给我扣帽子,我可没有,我女朋友的第一次也没给我,我一点意见也没有。可我就是受不了李天歆那种……你想想被两个男人……你自己想想,想明白了再来指责我。”   有那么一刻,寻逸比李天歆还要惶恐。他的心差点儿变得和李天歆一样千疮百孔。   寻逸闭上了眼睛,一口气跑了出去,终于在南门外的小树林里追到了精疲力尽的李天歆。他把女生瘦弱的身躯牢牢困在怀里,用最轻最柔的声音安抚着对方:“天歆,别怕,我在。”   午后的阳光并不怎么刺眼,透过树叶洒在二人的身上,斑斑驳驳。   李天歆侧过头,躲进阴影里,就像是怕被阳光灼伤似的。她有一下没一下地低声啜泣着,眼泪把寻逸衬衫的前襟洇湿了一大片。最后她干脆闭上了眼睛,疲惫地说:“你就让我死了吧。”   寻逸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天歆,你深呼吸,先平静下来好么。”   李天歆的肩膀因为抽噎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寻逸,够了,真的,够了。”   寻逸觉得女孩儿的话像刀子一样一下一下割在他心上。他忽地被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包裹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堵住那些散播谣言的嘴,也不知道以后天歆该何去何从,他只能将怀里的女生搂得更紧。   除了这个,他什么也做不了。   “我……做了三年的梦,现在梦终于醒了。”李天歆依旧紧闭着双眼,明明被人抱在怀里,她却感受不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暖意。她深吸一口气,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叹息:“梦醒了,我却觉得好累,就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一样。”李天歆抓紧了寻逸衬衫的后心,声音有些破碎:“寻逸,三年了,你不累么?一直这么维护我……”   寻逸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说:“天歆,别再想了,别再想它了——”   “可总有人……总有人会提醒你,提醒你你有多么不堪。逃是没有用的……你看,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这片树林。”   “你一点错都没有,你不要管他们怎么说。”   “不,我错了,错在还活着,错在怎么还没死。”   寻逸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往下沉,他皱了皱眉:“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些出现,你就不会……”说到这儿他伸出手将女孩儿额角的碎发捋到耳后,他的动作轻极了,他怕自己稍微一用力,眼前之人就会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李天歆抽噎了一声,摇摇头,说:“我宁愿那个雨夜你没有出现,你没有救我,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你,不认识周觅。如果我那时候就死了,该多好……不,如果当年我人事不知的时候被奶奶淹死在池塘里,就好了,也不会这么痛苦。”   “天歆,我和周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周觅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堪的。”寻逸无力地解释着。   李天歆颤抖着叹息一声:“他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从来没有。他总是给我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对我好的时候是真的好,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用冷暴力,我要跟他分手的时候他又求着我要我留在他身旁。我原谅他以后,他又对我特别特别好,然后又开始用冷暴力,如此循环。我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他,后来我也不跟他吵了,他愿意做什么,我就随着他去了,我只希望他能一直停留在对我好的阶段。现在想想,我当时真傻,掉进怪圈里出不来。”   “他这样对你,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我一直以为你们感情很好。”寻逸又气又痛。   李天歆眉头紧蹙:“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定会打他的,我不想他受伤。”   寻逸怔怔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儿,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喜欢的是你,还是他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候我才恍然大悟,为什么每次他带我出去旅游,都会叫上你,逛街和看电影的时候也会叫上你。你看我多蠢,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可是……可是我真的是太喜欢他了,喜欢到鼓励他去跟你表白,我只想让他高兴,让他快乐……但我没想到他竟会以今天这种方式……看来,他对你是真心的,不只是说说而已……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李天歆喃喃自语着,眼中除了落寞还是落寞。当她想从寻逸怀里退出来的时候,男生反而又把她怀里带了带。   寻逸觉得女孩儿的身体是那么的轻,又是那么的软,就像是一团柳絮,稍微一放手,就随风飘走了。他拢了拢怀中那片柔软,低声说:“让我再抱你一会。”   这个时候起风了,投在二人身上的光影流动起来。寻逸的大半个脸都笼罩在阴影里,他终于下定决心,郑重地说:“天歆,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再也不回来了,好么。” 第128章   “我哪里也去不了……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李天歆终于止住了啜泣,她仰起头去看被风吹动的树影,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仿佛一瞬间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周遭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起来,寻逸的嘴开开合合,好像在对她说着什么,她费了好大劲才听清对方在说:“答应我,别做危险事,好么。”   李天歆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寻逸,很久很久。后来,她竟然笑了,还点了点头,说:“那你也答应我,别为难周觅,好吗?”   李天歆终究没有兑现给寻逸的承诺,第二天她就爬到了逸夫楼楼顶,乘风而去,应了她对寻逸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要休息了,而且是永永远远地休息了。   寻逸长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把自己从回忆里拉出来:“周觅,我以为你是真心对她的。天歆她真的很不幸,如果能有人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就好了。”   周觅低着头,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刨着雪,脚下的雪地被他落下的泪滴打出几个小洞。他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当时我心里只有你……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天歆喜欢的是你,她亲口跟我说过,我怕她把你抢走,就……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想到她竟,竟,竟……”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其实,我一直把天歆当成亲妹妹。”寻逸的言语间中透着一种无可奈何。   周觅摸了一把眼泪,问:“那我呢?你把我当成什么?”   寻逸顿了顿,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话,而是用一种惯有的冷淡语气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以后别再缠着我了,我以后也不会因为天歆的事情再责难你了。你我不可能会有什么感情纠葛,也不可能再做回普通朋友。”   言下之意,从今往后,我们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聪明如周觅,不可能听不懂,不过他已经习惯性地将这些话自动屏蔽掉了。他根本不相信寻逸这种平日里拒人千里之外的人会喜欢上什么人,以为对方不过是在搪塞他罢了。于是,他顺着寻逸的话随口问了一句:“你喜欢什么人?你喜欢的人他也喜欢你吗?”   寻逸却被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弄得愣了神。   邱三桥喜欢他么?   喜欢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心里明明再清楚不过,可他却一直不肯承认。   寻逸想到之前自己屡屡遭到邱三桥的无声拒绝,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烦躁。他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竟然跟周觅陷入了同一种窘境。   周觅见寻逸不吭声,心里更加笃定对方刚才说的不是实话,八成是为了让他放手才这么说的。想到这里,他抿了抿唇,追问:“寻寻,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人,但他不喜欢你,你会轻易放手吗?”   寻逸避过周觅的目光,一言不发。   然而于周觅而言,沉默却是最好的回答。周觅反问:“寻寻,既然你不肯放手,为什么要让我放手?”   寻逸根本不准备再跟对面人解释些什么,他迎着楼顶上的风慢慢转过身。远处有两个人影慢慢地朝着他的位置走过来,不过因为没戴眼镜再加上天色昏暗,他分辨不出来人的身份。直到其中一个男人走近他,递了个东西过来,他紧绷的脸才渐渐放松下来。   那个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小寻,你的眼镜,收好了。”   寻逸点了一下头,无声地道谢,然后接过眼镜戴好。   “你有没有受伤?”邱三桥关切地问。   寻逸摇了摇头,他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实在过于邋遢,连忙掸了掸发梢和西服袖口上粘着的雪。   林同榷也走上前去,语气中隐隐带着怒意:“小周,你也太不像话了,你——”   “师兄。”邱三桥把正在气头上的林同榷拦了下来,沉声道,“周觅,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你出了事,你家人你老师该多难过。刚才我们一直提心吊胆的。”   周觅没理邱三桥,而是再度把视线落在了寻逸的身上,让他失望的是自从邱三桥出现以后,寻逸再也没看过他一眼。周觅突然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现如今事情完全向着他之前所预料的反方向发展——寻逸看似原谅了他,实则彻彻底底与他撇清了关系。   有些时候,漠视要比憎恨更加可怕。   “寻寻,你说话不算数,你明明答应过我,我们能回到之前那样的……”周觅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眨了一下眼,脸上多了一行泪。   寻逸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咱们回到陌生人的关系是最好的选择,这是我最后的退让。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寻逸:完蛋了,我被周觅的逻辑绕进去了。 第129章   “不——”周觅还想再说些什么,声音却被林同榷的手机铃声一下子给盖过去了。林同榷接了电话,简单应了几句就挂了,然后看了自己师弟一眼:“我们下去吧,周觅他母亲来了。”   从中心实验楼顶下来以后,林同榷一眼便认出了穿着藏蓝色大衣,站在人群中的高个儿女人,周觅的母亲许静兰。其实他之前参加会议的时候见过对方,也说上过几句话。虽然二人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但林同榷还是能从短短的几次交谈中感受到这个女人骨子里的强势还有说话办事的雷厉风行。   没遇见许静兰之前,林同榷一直以为这种女强人比一般女人都老得快一些,毕竟在家要管着丈夫孩子,在外又要为事业奋斗,免不了多烦忧,多操心。可许静兰却是个例外,与同龄的女老师相比,她看上去年轻极了,也就三十刚出头的样子,但实际上都四十八了,比林同榷还大上几岁。   林同榷第一次见到许静兰的时候,就因为对方的年龄闹了个大笑话,他把这个外表过分年轻的女人当成了刚进站的博士后,把那个博士后当成了她本人,一个劲儿地跟人家小姑娘寒暄。   林同榷低头思考的时候,许静兰在人群中注意到了这个矮个儿男人。她的目光并没在对方身上停留,便立刻移到自己儿子的身上了。   许静兰看到周觅杵在原地,一脸丧气的时候,先是松了口气,又暗暗往肚子里咽了口气,然后穿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林同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女人讲了一番,当然,将周觅追寻逸的事隐去未提。末了,他撂下一句话:“我是管不了他了,许院长您回去好好跟他谈谈吧。”   许静兰虽然嘴上道着歉,但气势一点儿也没弱下去,她朝对面的几个男人点了点头,然后一把拉过周觅,硬是拽着对方往外走。   周觅却像钉在地上似的,一动也不动。   许静兰拉不动儿子,只好低声问:“小觅,你是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还是谁欺负你了,为什么又要跳楼?”   周觅低着头一言不发。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把妈妈吓死了。”   周觅后退了一步,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讲。   “听话。”许静兰的脸上的笑快绷不住了,她再次用力把儿子往外拉,“跟妈妈回家。”   “你放开我。”周觅用手去掰女人的手。   许静兰习惯性地想训儿子几句,但念及周围有不少老师和同学,便把声音放软了些:“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和妈妈说?”   “我不回家。”   周觅不是他亲学生,邱三桥在一旁看着也不好搭话,只能暗暗思忖,周觅这孩子真是比寻逸还倔,怪不得喜欢上一个人就不肯再放手。   “小觅,听妈妈的话,咱们先回去。”说这句话的时候许静兰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褪尽,现在只要来一点儿火星,她立刻就能着了。   “不,我要跟寻寻再说几句话。”周觅不死心地看向寻逸。   许静兰对“寻寻”这两个字有些印象,顺着周觅的目光朝寻逸那边儿看了一眼,不过她的视线在这个与她儿子年龄相仿的大男生身上停留不过五秒,便又移了回去。   寻逸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邱老师,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完了,我们可以离开了么。”   邱三桥点点头,给自己的学生递了个眼神,告诉对方可以走了。   一见寻逸要走,周觅不干了,边喊边抬腿想去追。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嗓子“寻寻”,摧毁了母亲仅存的理智与矜持。   许静兰心里的火“噌”的一下子窜上来:“你看看人家有想要跟你说话的意思吗,你这孩子还嫌不够丢人是吗!”女人说话时的那种气场,把林同榷都吓了一跳。   “我的事不用你管!”周觅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是要气死妈妈吗?”   周觅彻底甩开了母亲的手,冷笑一声,眼泪又落了下来:“听话……听话,听话。从小到大你一直管着我……我上小学的时候你只让我和陶陶还有杨杨一起玩,把其他同学都关在门外,怕他们把我带坏;上中学的时候我喜欢上了国际象棋……你把家里所有的象棋都锁起来,不许我碰,说我不是这块料,下这个也没有用,还不如多学学法语和书法,你有问过喜欢法语吗?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填了生物,你却给我改成了法学,就因为你和我爸是法学老师,可你问过我愿意学法学吗?你就……这么逼我!这么逼我!”周觅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险些要喘不过气来,不过他却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他把头昂起来,用一双哭肿的眼睛和自己的母亲对视,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   距第一卷 结束还有三章的内容,第二卷寻寻和老师就去另一个市查案了~与第一卷的校园模式不同,第二卷会开启冒险模式,然后直到最后一卷(火葬场)再重归校园模式。我知道大家都不太喜欢周觅,但是周觅是一个关键人物,如果没有他,寻逸在第二卷就死了,而且死得还很痛苦,就算他不死,在得知真相的时候也疯了。寻逸最后之所以能原谅老师,能和老师在一起,周觅做出了很大贡献。当然,周觅不会一直停留在现在这种状态,他会长大,会在一次生死浩劫中一下子长大成人。在我看来,周觅不可恨也不可恶,他其实很可悲很可悲。自私自利又偏执只是他的表象,他背后的那一群人才是罪魁祸首,才是最可恨最可恶的。周觅他自己也在抗争,但是他孤立无援,抵抗不了负能量。我觉得,写一个人物,无论是周觅,还是寻逸还是邱老师,如果不写写他们的家庭和所处环境,就让人觉得这个人物的性格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周觅如此自私如此偏执如此脆弱,为什么寻逸正直善良却冷漠,为什么邱老师温和儒雅却又有些优柔寡断……在第二卷开篇的时候,会用大概7章的内容稍微写一下周觅的家庭和他的那个拈花惹草的攻,如果大家不喜欢周觅,可以跳过这7章,但是在看后面的内容的时候可能有些接不上,因为这7章的内容中有三条线索,这三条线索会影响文章的结局。寻逸和邱老师的家庭背景在第三卷和第四卷中也会讲到一些。其实十五年前沉船事故的真相已经在简介和 第一章 告诉大家了,把寻逸父亲扔下救生艇的是邱老师他们五个,所以少了些悬念,不过这篇文章的重点并不是查案,而是要打两场心理战,一场是邱老师和寻逸之间的,这个已经拉开序幕了,还有一场是邱老师和戴长剑他们的,这个从邱老师和寻逸在一起以后才开始。至于18位幸存者,他们出现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拼凑十五年前事故的细节。第二卷的时候寻逸终于能和邱老师在一起了。在感情方面,邱老师是那种不到死就不会说出真心话的人,所以他需要一场生死浩劫才能完全接受寻逸。最后,结局HE不动摇。P.S._(:τ」∠)_昨晚又码了一辆车,还是邱老师主动撩寻寻,作者已不知羞耻为何物。 第130章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愣了。   旁边有个同学插了句嘴:“竟然哭了。”   许静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像审视陌生人似的把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在她的记忆里,他儿子一直都是那么听话,那么顺从,从不敢忤逆她,反抗她,怎么今天那孩子突然揭竿起义,开始造反了?   许静兰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放缓语气解释道:“小觅,妈妈是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说说,除了国际象棋,你想要什么妈妈没买给你?”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周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含着泪,笑着把那几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为了我好?为了我好?那你觉得我现在好吗?如果你觉得我现在好的话,为什么每天回家都要数落我,说我比不上陶陶……我知道自己处处不如他,永远超不过他,我也知道你希望我变成他那样。但我告诉你,不可能!不可能!我不是他!”   许静兰没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些事抖落出来,越听越气,太阳穴也跟着突突直跳。   可周觅根本不给母亲插话的机会,一边儿抽噎着一边儿说:“对,我是不优秀,我是个废物,我没申请到外国的好大学,让你没法在别的老师面前炫耀了。不过我很庆幸留在了国内,进了现在这所大学,因为……”因为在这所学校里他遇见了寻逸,只有跟寻逸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地在活着,可以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就算难过也难过得真实,而不是像在家里那样,成为一只没有感情的、被人用线牵着的木偶。   “小周。”林同榷终于得着一个空档,赶紧给周觅使了个眼色,暗示男生别再说了,毕竟有些话实在不适合在公共场合高谈阔论,让人看了笑话不说,更影响母子感情。   林同榷的提示对周觅没多大用,不过却把许静兰给点醒了。女人不着痕迹地把自己心头“脱了缰”的怒气收拾好,抿了抿唇,再次压低了声音:“小觅,你怎么会这样想?下国际象棋和学生物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太一厢情愿了,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不要再抱着那些幻想了。小觅,你的路妈妈早就替你想好了,你知不知道你比别人少走多少弯路,少遭多少罪?你不感谢妈妈反而还埋怨妈妈。”   周觅不住地摇头:“妈妈,我不是你,我不想按照你的想法活一辈子!你能不能把我当成一个人看?!”然后他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大吼一声:“我就是喜欢寻逸!我就是喜欢男的!又能怎么样?!”   说完,他冲出人群,跑出了校门。   寻逸忍不住转过头去看,恰好看到了周觅脸上的两行清泪。   “小觅!”许静兰踩着高跟鞋第一个追了出去。   “小周!这孩子……”林同榷生怕自己的学生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跟在许静兰的后面也追了出去。   人行道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理,又湿又滑,许静兰好几次险些滑倒,幸好她每次都能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许静兰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好像她不是追人的那一个,而是被追的那一个。周觅歇斯底里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让她觉得自己的脑仁都要炸了。   ——我就是喜欢寻逸!我就是喜欢男的!又能怎么样?!   之前许静兰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喜欢上一个男生。儿子不听她的话,当众让她难堪,这些跟对方是同性恋的事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许静兰愤愤地想,同性恋这种事她决不允许,她儿子应该跟正常人一样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娶妻生子。她拼命地思索着,到底是什么时候儿子的人生轨迹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   许静兰心里全是自己儿子的事,以至于林同榷在后面连着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她愣是一个字也没听见。   邱三桥望着林同榷的背影,微微叹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寻逸只是淡淡地望了自己老师一眼,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推了一下眼镜,说:“雪小了,我们回去吧。”   寻逸说完也不等男人回话,一个人朝学校大门走去。这一次,他也不确定自己的老师会不会跟上来。 第131章   寻逸一口气爬上了校门外不远处的天桥。天桥下车流涌动,车灯发出的红光与黄光交织在一起,不断向远处推进,时急时缓,然后被远处黑压压的天幕吞噬。有那么一刻,他突然觉得那些红黄相间的光晕原本就属于黑暗。   寻逸停在天桥的正中央,微微探下身,把手撑在护栏上,然后习惯性地抬头望向飘着细雪的夜空。   天桥的护栏上落了薄薄的一层雪,它们在触及到男生掌心不断传出的温热后不久便化成了水。   这个时候邱三桥终于追上了自己学生的脚步,他的目光在对方的侧颜上流连片刻,最终也投向了夜空。天空阴沉沉的,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而寻逸那孩子却看得格外专注,邱三桥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已经窥见了整个宇宙。   邱三桥咳了一声,打破沉默:“小寻,你小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梦想?”   “飞行员。”寻逸的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天空,他的声音格外的低沉,“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因为爸爸去世,妈妈也病了,我一心想让妈妈好起来,就放弃了小时候的梦想,去学了医学。再后来得知了沉船事故的真相,我恨不得立刻找到杀害父亲的凶手,于是又放弃了医学改学法学。现在想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抓到了凶手,然后呢……我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老师,你呢?”   寻逸一番话给人的压迫感不亚于黑压压的天幕,邱三桥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没想到对方会在结尾处反问一句,怔了怔才说:“我倒没有你那么有志向。高三的时候我只想在山大读个中文,毕业以后像父亲一样当个中学老师,可母亲却要我考到燕京来,但我的分数又不够中文系,就被调剂到了法学系。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对法学没什么概念,不知道自己毕业以后除了律师和法官还能做些什么。现在想想,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发现研究法学并不是那么枯燥无味。”邱三桥说完,不禁在心中感慨,如果当初自己没考到燕京,没考到法学系,没跟戴长剑、龚鸣他们一起上船,这一切的一切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只可惜命运弄人,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早就没法回头了。   寻逸没再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把身子稍微往男人那边儿移了移。   邱三桥看了自己学生一眼,转了话题:“你和周觅之间的矛盾解决得怎么样了?”   “我以后不会再跟他动手了。”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之前到底有什么过节么?还有,那个叫天歆的女孩为什么会自杀?”   寻逸垂下眼帘:“我和周觅之间的事情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是喜欢男人不假,但我对他没有感觉,他太不成熟了。”   邱三桥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茬,因为他压根儿没料到寻逸会主动跟自己提性取向的事,无奈之下他只好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有些事情的确勉强不来。”   “你的意思是……”寻逸欲言又止,他愣是把身旁男人的话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邱三桥抿抿唇,问了句:“小寻,你怎么了?”   “告诉我,你是不能还是不愿。”寻逸微微转头,目光透过薄薄的一对镜片射向的男人。他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就差揪着对方的衣领向对方告白了。   邱三桥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固执,为什么有些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事要反复拿出来说。寻逸那孩子不可能不明白,有些话一旦讲清,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就僵了。   面对寻逸灼灼的目光,邱三桥只好别过了脸,把目光投向别处:“小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说过,你现在还年轻,才二十出头,有些事情需要仔细考量,再做决定。”   “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想要你的答复。”寻逸的视线片刻不离自己的老师。   邱三桥沉默了很久才把头转了过来。他盯着男生的眼睛,微微笑起来。   那笑容在寻逸眼里比春光还要明媚,让他看得出了神,他听见男人用无比柔和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小寻,其实老师很喜欢你,很喜欢。”   寻逸微微睁大了眼睛,眼中似乎有光点闪烁。他努力牵动了一下嘴角的肌肉,试图做出一个微笑。   “老师也很喜欢你师姐夏江玲,你师兄祁然、文远和傅语骁。老师喜欢你们每一个人,我说得清楚吗?”   寻逸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忽地觉得自己离身旁的男人很远很远。过了一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问了句:“你还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么。”   “没有了。” 第132章   雪又小了一些。总有几片细碎的雪花“不小心”撞到寻逸的眼镜片上,粘在上面不肯下来,遮挡了视线。不过寻逸却恍若未觉,他单手扶着天桥的栅栏,沉默了很久。   邱三桥看着男生落寞的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除了把对方推得更远,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他嚅动着嘴唇:“昨晚我太太还问我最喜欢哪个学生,我说都喜欢,她非要我选出一个来,我说那就小寻吧,他是我的关门弟子,也会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寻逸握着栅栏的手紧了紧,他侧过头,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老师。他平时最讨厌那种满口谎言、欺骗别人感情的人,但对邱三桥,却一点儿也恨不起来。   他明白,他老师是不想让他难堪,不想让他难过。   他也知道,他老师真的是个好人。   邱三桥被自己的学生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转了话题:“小寻,和我说说天歆的事吧。”   过了半晌,寻逸才缓缓开口:“天歆的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任何人……已经过去四年了,有个雨夜,我去医院看完妈妈回学校,经过南门的时候发现树林里有个女孩正被人……强暴,旁边还有一个男的一边自慰一边为施暴者撑伞。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就把那个女孩从两个男人手里救下来了,然后背着她在附近的旅馆待了一晚上。那个女孩就是……天歆。”寻逸说完,凝着眉闭上了眼。   虽然寻逸至始至终在以一种近乎冷淡的口吻在叙述,但字里行间给邱三桥的震撼却丝毫没有减弱。男人听了后,神色凝重起来:“原来是这样……竟会发生这种事,还是在学校附近。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   “是学校食堂的两个厨师,后来被抓到判了轮奸,十年。”寻逸语气沉沉,若不是之前答应过自己的老师要坦诚相告,他根本不愿咀嚼这段陈年往事,“起初的时候天歆跟我说如果我去报警,她就自杀。后来这件事还是被警察知道了,判决出来的那天天歆问我为什么强奸和轮奸罪不判死刑,难道法官不知道她有多痛苦么,再说如果犯人刑满释放以后又出来作案,该怎么办。”   这次,邱三桥沉默了。他不是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而恰恰是因为太明白、太清楚问题的答案,反而不好开口。   寻逸叹了口气:“很难回答吧,当着被害人的面。如果换做别的什么人,我都能跟对方讲讲道理,但是我发现一旦面对被害人,那些理由都变得那么的苍白无力、站不住脚。”   “对,这种创伤是一辈子的,很难抚平,讲什么道理都无济于事。”邱三桥的语气里透着无可奈何。   寻逸说:“是。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就算判了死刑又如何,难道犯人死了,被害人的心理创伤就能立刻愈合了么,能么。”   “的确,一些深层次的东西法律无法解决,特别是在很多情感问题上,它都会显露出无能为力的一面。”邱三桥说完,便微微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雪更小了,夜却更深了,男人觉得自己仿佛要被这漆黑的夜空给吸进去。   见身边人迟迟不作声,邱三桥又说:“绝对的公正或许永远也无法实现。小寻,你是不是后悔学法律了?”   寻逸摇头,有些执拗地说:“在我爸爸妈妈的事上,我选择相信法律。如果不相信法律的话,我也不会考到法大,不会学法,更不会成为你的学生,站在你的身边。我从未指望法官或是别的什么人能同情我的遭遇,也从未指望法律能治愈我童年的创伤,我只希望法律能给我爸爸一个交代。”   寻逸顿了顿,又说:“再者说,如果不相信法律的话,不相信实体法的话,我又能指望什么来伸张正义。私刑么,可我既不是上帝也不是神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可能一辈子沉浸在那种虚幻的正义感里。”   “小寻,那你相信我吗?”邱三桥问。   寻逸愣了一下,说:“你,我当然相信。其实不只是相信,还有感激,还有……”男生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喜欢。   邱三桥还想再说些什么,寻逸的手机突然响了。男生看着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数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还没等他吐出一个冷冰冰的“喂”字,手机那头的人自己先说了起来。   “寻逸,总算联系上你了。我是沈毅啊,你还记得梁哲他去开战斗机了吧……”   一听见“梁哲”两个字,寻逸的目光立刻柔和了起来,毕竟那是他高中时期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他高中毕业后唯一还联系的同学。不过因为梁哲有任务在身,通讯方面也有限制,所以二人的联系也没那么频繁,至多一月一两次。   当初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梁哲报了国防生,开战斗机,让寻逸羡慕了好一阵子。梁哲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要开飞机带寻逸去天上看看,仰望满天璀璨星光,俯瞰祖国大好河山。   电话那头的人见寻逸半天不吭声,又问:“你有在听吗?”   寻逸这才回过神来:“怎么,梁哲他怎么了。”也不知怎么地,一种不祥的预感顷刻间笼罩在他心头。   “前天梁哲在军事演习的时候因为操作失误……他……他……”对方说着说着,开始哽咽起来。   “你说什么。”寻逸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别跟我开玩笑。”   电话里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哭腔:“我没开玩笑!因操作失、失误……飞机失事……梁哲他、他……寻逸……我……”   寻逸已经没心思搭理电话那头语无伦次的人了,他的脑海中盘旋着的只有一句话——   梁哲出事了。   电话那边儿的沈毅抽了抽鼻子,继续说:“寻逸,22号,去昌平平乐园送梁哲最后一程吧。全班都来。”   有那么一瞬,寻逸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一个大活人,一个上周还给他发过短信的大活人,转眼间就没了。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还是他的朋友,这怎么能让人接受?   邱三桥听出了寻逸渐渐变得沉重的呼吸声,关切地问了句:“小寻,怎么了?”   寻逸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眼里氲起了一层雾。   2017年的第一场冬雪终于停了。   【第一卷 ·完】   谢谢大家的支持,第一卷 终于写完啦!第一卷前半部分写得不太好,后半部分好了一些,感谢大家木有弃文,一直看到了这里!第二卷我会尽全力去写,希望能有所进步,还有就是在第二卷里寻寻和邱老师终于能在一起啦!撒花花!明天下午两点左右发一个粗纲,不想看粗纲的同学可以直接跳过~明天晚上八点左右发一辆车(?)作为番外,主要内容是邱老师勾引(?????)寻寻~_(:τ」∠)_作者的节操已掉光。 第133章   寻逸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用手轻轻撕开保险套的外包装。房间里安静极了,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格外刺耳。   那个男人撕开包装后,一刻也没犹豫便启唇用牙咬住了套子前段的小凸起,一使劲,将那个透明的东西彻底从包装袋里扯了出来。保险套上的润滑剂沾了些在那人的唇上,在橙黄色的灯光下闪着光亮。   寻逸摘了眼镜,闭紧眼睛甩甩头,再次睁眼之际,对面的人已经解开了自己衬衫上所有的扣子,嘴里还咬着那个新开封的保险套。   “邱老师……”寻逸低低地唤了一声,发现男人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似乎要望到他灵魂深处似的。男生在心里反复确认了几次,才下了定论——这个男人就是邱三桥,就是他老师,不可能有错,男人身上的薰衣草香不可能有错。   “你是想……”寻逸难得地扬了扬嘴角,伸手去握男人的放在腿上的手。   邱三桥把左手向后缩了缩,避过了寻逸的手,却朝着男生牛仔裤的拉链伸了过去。拉开裤子拉链的那一刻,男人低着头浅浅地笑了起来。   寻逸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实只要邱三桥能点头答应和他在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了,他从未想过对方有一天会这么主动,频频给他性暗示不说,而且还弄得如此色情。   寻逸真的要把持不住。   光是看,他就觉得心跳加速,血脉偾张,小腹无端腾起一团燥热。当男人俯下身用嘴去寻他挺起的性器的时候,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小腹里乱窜的燥热一下子找到了出口,顺着喉管一路而上,横冲直撞,带着火星涌上脑海,炸出大片大片的火花。   寻逸的眼睛瞬时蒙上了一片绯红,喉结也不自主地上下起伏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在自己老师柔软的头发上抚了抚,然后微微用力,将对方的头压向自己胀得不行的性器。   邱三桥没掌握好平衡,一头扎了下去,牙齿不小心碰到男生性器的铃口,惹得那充血发红的东西痉挛了一下。男人愣了愣,蹙着眉探下头,用嘴一点儿一点儿把保险套套在对方的性器上。他显然没什么技巧,动作生疏而笨拙,再加上套子的尺寸偏小,整个过程就更艰难了,他不是将津液滴在床单上,就是把嘴唇撞在对方性器根部又硬又黑的毛发上。   邱三桥口腔里的高热将寻逸脑袋里仅存的理智彻底烧成了灰。男生情不自禁地伸出左手捏去自己老师下巴,把男人的脸拉近自己,然后对准对方的双唇,吻上了去。光是接吻还不够,寻逸张开嘴在自己老师的嘴唇上细细啃咬了一会儿,舌头一动便撬开了对方紧咬的牙关。他有些粗暴地把自己的舌头探了进去,与男人的舌头纠缠在一起。   邱三桥皱着眉,一副痛苦的模样。   寻逸的右手也没闲着,在男人的胸膛上流连片刻,然后一路而下,停在对方的性器上。他凭着感觉用手撸了好一会儿,那脆弱的小东西才多少有了抬头的趋势。随着男生手上的动作加快,那东西一点儿一点儿充血、胀大,邱三桥的喘息声也变得越来越粗重,眼神也逐渐迷离起来,转眼间整个人被情欲吞没。   寻逸放开自己老师被吻得有些发肿的双唇,一口含住男人的喉结,用力吸了一下,引得对方的性器猛地颤了颤,吐出一小股乳白色的冻状物,一半儿落在他的掌心,一半儿落在床单上。   “舒服么。”寻逸问话的时候,语气柔和极了。   刚刚经历过高潮的邱三桥,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他有气无力地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寻逸的肩膀上,嘴巴张张合合,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息着。   寻逸有些不敢相信,他老师自始至终竟然没有一丁点儿反抗。如此温柔,如此顺从。   美好却虚幻。   忽地,一丝怪异的感觉袭上寻逸心头,不过下一秒这种的感觉就散去了,再没了影子。   寻逸没怎么在意,又把视线移到了邱三桥身上。此时此刻,男人的样子在他眼中实在太过魅惑,他只看了一眼,脑袋里就“轰”的一声炸了——理智的堤坝被毁了大半儿,欲望如洪水一般涌入了他的脑海。寻逸已经顾不得眼前之景是真实还是虚幻了,他脑袋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把自己老师压在身下,然后将性器埋进对方的身体,抽插,然后射精。不过他还是在理智崩溃之前及时刹住了车,愣是忍住了强行进入男人身体的冲动。   寻逸无比温柔地吻了吻自己老师的唇角:“我可不可以进去。”   邱三桥茫然地看了看眼前人,似乎不理解对方在说些什么。   “我想和你做爱,可不可以。”寻逸   解释着,“我想在上面,可不可以。”   邱三桥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一声不吭地摇了摇头,无声地拒绝。   见对方的态度如此坚决,寻逸的心就像突然缺了一块儿似的,他喃喃地问:“那你为什么要为我戴保险套,为什么……”   邱三桥侧过头去,避过了自己学生的目光。   “你怎么了。”寻逸捧着男人的脸,逼迫对方与自己对视。   邱三桥抬手抚了抚男生的脸,侧着身子缓缓地靠在了对方的胸膛上,仍旧一言不发。   “我们做一次,可不可以。”寻逸伸出手在自己的性器上飞快地撸了几下,那已经开始微微变软的东西才重新硬了起来。   邱三桥沉默了许久,终于没再反对,默许般地把挂在自己小臂上的衬衫完全脱了下来,又仰起头,在男生的颈间嗅了嗅。   寻逸牵过自己老师的手虚虚地握在自己的性器上,又低下头在男人的唇上咬了一会儿,边咬边抚了抚对方的背,然后顺着脊柱一路向下,朝对方的私处探去。邱三桥刚才射出来的精液已经化为水状,银丝一样地挂在寻逸的指缝,男生就着手上白色的浊液,把食中二指一点儿一点儿插了进自己老师的身体。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生怕伤到自己老师的肠道粘膜和括约肌。   后面的内容太色情了,我天,我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 第134章   加到第三根手指的时候,寻逸如愿地感受到了男人的肠道猛烈地收缩了一下,也如愿地看到了对方仰起了脸,微微睁大了眼睛,无声地呻吟着。男生心想,如果男人的下面能完全容纳他的三手指,一会儿做的时候只要他动作轻柔一些,对方就不会太疼,也不会受伤。不过他没料到,自己的第三根手指还没进到一边儿就被卡住了,更准确地说,是被男人的肠道咬得太死,再往前进一寸也进不去,想撤又撤不回来。   寻逸心中忐忑,他老师的私处这么紧,自己要是强行进去,就算戴了保险套,就算动作再轻再缓,对方还是可能会撕裂或者出血。   他实在不希望邱三桥受伤。   寻逸犹豫了一下,无比轻柔地吻了吻自己老师的鬓角:“放松。”男生趁着对方不注意,把手指缓缓往里伸了伸,不偏不倚地触到了一片柔软,与其说是柔软,不如说是富有韧性。寻逸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碰到了什么,便伸长手指,对着那处不怎么平滑的腺体按了一会儿。他一边儿按着,一边儿观察着自己老师脸上的神情,他发现男人的眉越锁越紧,眼睫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喘息声也越来越重,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战栗不止,模样似痛苦至极又似欢愉至极。   寻逸又照着那个柔软的地方按了一下,怀里的男人又是一声呻吟,性器也挺立了起来,不断有透明的液体从铃口处渗出。男生合上眼睛,感受着对方握在他性器上的手微微颤抖,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一种极至的满足感填满,整个人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了云端。   寻逸慢慢睁开眼,喉结上下伏动了一下,用食指和中指在那腺体上继续摩擦一会儿,目睹了邱三桥眼底泛起潮红的全过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舒服么。”寻逸用鼻尖碰了碰男人的鼻尖。   邱三桥凝着眉,喘息着,似乎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寻逸微微扬起了嘴角,手指稍稍用力,在男人肠道里的那片柔软上连着按了几下,对方的私处立刻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又剧烈地扩张,把他的三根手指完全吞了进去。他只是稍稍转动了一下手指,他老师便呜咽一声,射出一片乳白色的精华。   寻逸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会动情,会呻吟,会高潮,会靠在他怀里喘息;他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能操控对方的悲喜,能让对方迷醉在一片舒爽之中。   寻逸用手背擦了擦邱三桥额角沁出了汗水,轻轻咬了咬男人的耳垂,低低地说:“我要进去了。” 谁知原本沉浸在高潮中的男人突然抽噎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一片悲凉。   寻逸相信,只要对方现在眨一下眼,就会落下一滴泪来。   那种无可名状的异样感再次袭上寻逸心头,他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慢慢地抽出了插在男人身体里的三根手指,又把对方往怀里搂了搂,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邱三桥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学生,眼中的绝望比刚才更深了。   寻逸有些慌了,他是第一次和人做爱,技巧方面的事半点儿也不懂。他急切地问:“告诉我,你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么。”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开口说句话。”   邱三桥垂下眼睫,似乎有所动容,谁知他一张口,血就喷了出来,混合着泡沫,全溅在寻逸的身上,吓得男生白了一张脸。寻逸强忍着一阵一阵的眩晕,抬手擦了擦男人嘴角挂着的血。可他刚擦净,便又有血从对方嘴里涌出来,像流水一样止都止不住。   “邱老师,你怎么了,告诉我你怎么了。”寻逸急急地问。   因为大量失血,邱三桥脸色越来越白,他窝在寻逸的怀里用手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咳了几声,愣是咯了好几口血出来,鲜红鲜红的。男人挣扎了一下,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一开口又是一片血沫。他用一双失了焦距的眼睛朝着自己学生的方向瞥了一眼,头一歪,再没了动静。   寻逸在心里惊呼了一声。这一切的一切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下那张床已经变成了一条船,停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但寻逸已经无心去管这些了,他的一颗心全系在自己老师身上,当他看见男人胸口的一大片血渍的时候,当他发现怎么也唤不醒对方的时候,心“咚“的一下坠入谷底。他咬着唇,用颤抖的手碰了碰男人的脖子,发现对方的身体已经冷了。   寻逸不停地摇头,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邱三桥刚才明明还好好的,还沉浸在一片欢愉之中,那么快乐,为什么突然会……会……   寻逸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老师已死的事实,不死心地用手在男人颈动脉的位置探了探,可摸了半天都摸不出脉搏。摸不出来!   他老师走了……   就这么走了……   寻逸一下子从头冷到了脚,身上的血液在一瞬间完全凝固,心也跟着冻成了冰。   “不,不,不……邱老师……邱老师……”男生捧着自己老师的脸又唤了几声,却得不到回应。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愤愤地把拳头砸在船上。   谁知这么一砸竟砸把船底出一个大口子,海水一下子涌了进来,船身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寻逸意识到过不多久船就要沉了,过不多久他就要与自己最爱的人沉入海底。周围一艘别的船都没有,看来已经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男生正准备放弃的时候,天上忽地飘下来一个声音——   把他扔到海里,快把他扔到海里!   寻逸把自己所爱之人的尸体又往怀里揽了揽。   那个声音一下子变得无比刺耳——   不把他扔下去你就会死!   寻逸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老师,怒视着天空。   那个声音催促着——   他已经死了,留着还有什么用!   快,不然你也会死!   寻逸终于爆发出来:“不,我愿意陪他!”   那个声音咆哮着——   那你就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   这时候海面突然泛起了白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周围的景物在光下渐渐失了颜色,最后没了踪影。寻逸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消失在一片光明中,紧接着是他自己……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寻逸看到了一个发着光的房间。   寻逸睡眼惺忪地打量着办公室的窗子、书柜、办公桌……看到邱三桥的那一刻,他怔了怔,微微睁大了眼睛,嚅动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时间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寻逸一垂眼,目光落在邱三桥手里拿着的西装外套上,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邱三桥见了,微微笑起来:“小寻,我看你睡着了,怕你着凉,就想着给你披一下。”   寻逸一言不发地握上了男人的手。   邱三桥下意识地想把手缩回去,西装外套落在地上。他刚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忽然看到寻逸眼里噙着的泪,问了句: “你怎么哭了?”   “没……没什么。”寻逸松开了对方的手,侧过头盯着书柜的最上层。过了一会儿他才把头转了回来,他想起梦中邱三桥死去时的画面,心又开始痛了起来。他转念又想到邱三桥高潮时的画面,顿时觉得荒唐,他老师这种性格的男人做爱的时候定不会是这个样子,定不会那么顺从,定不会受他摆布。或许这辈子他再也见不到对方喘息和呻吟时的那种神采了。   邱三桥见寻逸怔怔地望他,不解地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寻逸摇了摇头,起身把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交给自己的老师,又开始埋头收拾起东西来。   “你要走了?”邱三桥问。   “一起么。”   “不了,一会我要和我太太去看电影。快过年了,我们每年年前都要看一部电影。”   寻逸恨不得立即戳穿他老师“善意”的谎言,但他只是动了动唇:“哪部。”   邱三桥怔了怔,答:“《无问西东》。”   “好,我先走了。”寻逸直接推门走了出去,带上门的那一刹,他喃喃自语,“你还活着,真好。”   想写邱老师诱惑寻寻,但是以邱老师的性格,做那种事的时候肯定不是主动的一方,所以写出来的话老师的人设肯定要崩,于是干脆让寻寻做了个春梦,嘿嘿嘿。在后面章节的车里(非番外的正经车),邱老师还是很矜持的。另:昨晚梦见这篇文被删了,因为写凰,吓死我了。 第135章   邱三桥明显感觉到自从上次在天桥上接了个电话,寻逸那孩子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尤其是最近几天,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以往自己布置下去的读书任务,寻逸第二天就能把读书报告交上来,可如今那孩子已经欠了两份作业了。想到这里,坐在办公室里的邱三桥叹了口气,伸手在对面人眼前轻轻晃了晃。谁知对方竟浑然未觉,眼睫连动都没动一下。   邱三桥更加笃定寻逸那孩子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烦心事。不过男生从来不主动跟别人袒露心扉,一件事能在心里埋一辈子。邱三桥也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但寻逸于他而言是例外中的例外。   邱三桥叫了自己学生一声,语气如以往般温和。   男生这才抬眼,淡淡地问:“老师,什么事。”   “你盯着这页纸看了一个小时了。告诉老师,你最近怎么了?”   “没什么。”寻逸叹了口气,避过了自己老师的目光。   “我那两篇读书报告呢?”   寻逸并没抬头,他目光就像是粘在书上一样:“后天交给你。”   “小寻……”   这时候隔壁研究室传来夏江玲几个人的打闹声,然后就是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研究室年末聚餐的地点和抢票回家的事。毕竟年关将至,学生们个个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明明坐在研究室里,心却早就飞回了老家,飞到了鞭炮声中,飞到了年夜饭冒着的香气里。   隔壁的热闹更衬托出此时办公室里气氛的尴尬。   之前寻逸听见隔壁传来夏江玲他们聊八卦或者开玩笑的声音,总不免要皱皱眉,可今天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用手轻轻拂去了书上落着的一只小虫。   这些邱三桥全看在眼里,他放下手中的事,注视着自己的学生,做着最后一次努力:“小寻,你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跟老师说,你遇到什么困难,老师都会想办法帮你。当然,如果你还是不愿意讲,老师也不逼你。”   寻逸推了一下眼镜,又抿了抿唇,脸绷得紧紧的。他沉默着不做声,内心却在不断地挣扎。   期间邱三桥再没说一句话,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寻逸犹豫了半晌,才放下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开口说:“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与我亲近的人一个个从我身边离开,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父亲、奶奶、天歆,还有我的朋友……”男生顿了顿,“就好像……好像和我亲近人都会遭遇不幸似的。”   寻逸总觉得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一个魔咒一样。他不禁回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为梁哲送行的那个早上,天格外的冷,偌大的昌平平乐园里只有梁哲的亲人还有高中、大学同学。天空中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冷不丁叫上几声,更衬出墓园的荒凉。   平乐园的平乐二个字本取自平安快乐,可逝者哪来的平安,逝者家属又哪来的快乐。   寻逸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胸口别着一朵白色的纸花,站在清一色黑衫的老师学生中,并不显眼。十五年前,他也是这样,一身黑衣,站在昌平景仰园的小路上,站在一众法大教师间,为父亲送行。   从出发到抵达,寻逸的脸色都没有多大变化,不过是比平常白了一点点儿,但他的心里早已暗流涌动,堆积在心底的千言万语最终沤成几滴又咸又苦的液体,湿润了眼角。   然而,然而他是不能哭的。   临走的时候,一架飞机自头顶上空飞过,在空中拉出一道白线,寻逸抬眼去看,觉得哪里都是梁哲的影子。可如今那个会哭会笑的大男生已在火化炉中化为灰烬,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埋入地下,自此以后留在地上的就只有一个不足一平米的黑色石碑和寥寥几行刻字。   寻逸抚碑叹息,那个带着他的梦想翱翔于天际的人,如今永远地沉睡在他脚下的一方土地,然后慢慢被人们忘却……   又走了一个,与他亲近的人又走了一个。   现在,他只剩下母亲还有……那个一直不肯接受他的男人了。   送行回来的那天晚上,寻逸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个多小时才睡了过去,还做了个噩梦。梦里,他坐在一条小船上,不仅四周都是水,连船里也是水——这艘船马上就要沉没。   枕在寻逸的肩膀上是他心心念念的男人,那人双目紧闭,气息奄奄,胸前被血水染红了一片。男生连着唤了那人好几声,却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抱着对方一起沉入海底。   每当窒息之时,寻逸都会从睡梦中惊醒,背上全是冷汗,密密的一层。   后来寻逸又做过两次这样的梦。那个死亡的结局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任他如何挣扎,如何反抗,他和他老师都逃不过葬身大海的命运。梦醒后的他仍恐惧万分,他怕自己会像失去亲人朋友一样失去自己的老师。但他转念一想,那个他心心念念的男人似乎从来都没有属于过他,又何来的失去,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第136章   把寻逸拉回现实的是邱三桥一句劝慰的话:“小寻,你身边出了这样的事,老师也为你感到难过。不过这些事情不是你造成的,与你无关,你不用自责。”   寻逸摇头:“老师,可是每当发生这种事,我都有一种……一种深深的无力之感,我……我没有办法去阻止,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我心里不好受。”   邱三桥站起身,走到寻逸身边,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小寻,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老师能理解你的心情。生死是人生常态,只是有些时候死亡来得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亲人朋友的离去的时候,我们可以难过可以悲伤,毕竟每个人都是有感情的,但最好不要一直沉溺在这种消沉情绪之中。”   寻逸抿着唇,一言不发,用右手的指肚来来回回地磨着书角。   邱三桥把手收了回来,往后撤了一步,又说:“比起逝者,我会更珍视生者,更珍惜身边的人,这样也能少些遗憾。”   寻逸侧过头,盯着自己的老师。   邱三桥顿了顿说:“我父亲因为癌症离世后,我也曾情绪低落过一阵子,对生活和工作都失去了兴趣。母亲对我说,父亲过世后她也很难过,恨不得追随而去,但一想到我,她就没了死的念想,她觉得自己还有盼头,生活还能继续。我也明白过来,父亲虽然是我重要的亲人,但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我还有母亲,我要珍惜她在的日子,好好照顾她。   “我也会珍惜自己身边的其他人,就像我之前说的,你们大家过来读我的研究生,我认识了你们,我很珍惜和你们相处的时光。当然,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只是说出来给你做个参考,没有强迫你一定要接受。”男人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寻逸看到自己老师眼中的点点波光,心狂跳了两下。   邱三桥见男生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继续道:“小寻,难过之后,试着慢慢放下,好吗?”   “老师,我明白了。”寻逸点了一下头,“谢谢你。”   邱三桥本想再劝上几句,结果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振了起来。他接了电话,跟对方聊了几句才撂了电话。他问了句:“小寻,明年3月沪海市有个中外刑法学交流大会,我打算和王老师一起过去,顺便带几个学生,你要不要一起去?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听听外国专家学者的报告可以开阔一下眼界。”   “好。”寻逸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便签本和一份名单,“那个会在沪海的什么地方?有两名幸存者在沪海,都是女性,一个叫何馨然,一个叫周舟。”   邱三桥听见“幸存者”三个字的时候,眼皮不自主地跳了跳,他咳了一声:“徐汇区,交通大学徐汇校区。”   “那两名幸存者都住在闵行区。”寻逸边翻名单边说。   “离着不远。我们可以利用空闲时间去看看。”   寻逸点点头,将名单收起来,在便签本上写了几笔,说:“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那两个住在青岛的幸存者的电话,我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各打了一通过去,都没人接,我明后天再试试。”   “你别着急,慢慢来。”   寻逸再次点头,问:“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何馨然和周舟的联系方式?我想提前联系她们一下,问一些问题。当然,我知道通过电话调查得到的资料没那么可靠,不确定的因素太多,所以我还是打算到她们的住所,和她们当面沟通一下。”   “好,我试试。”   寻逸道了声谢,然后从抽屉里找出几张稿纸写起来。   邱三桥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文件,关了计算机,穿好西服和大衣。他走到寻逸身边,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对方肩上:“我晚上有点事,先走了。你写什么呢?”   “读书报告。”寻逸抬头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目光柔和了许多。   邱三桥刚打开门,就被寻逸从背后叫住了。他转过身,用眼神问,什么事?   “谢谢你。我觉得……”寻逸说到一半儿,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邱三桥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下文。   “你……”寻逸推了推眼镜,斟酌着词句,“很好。”   邱三桥怔了怔,温和一笑:“小寻,你也很好。”   明天休息一天。 第137章   邱三桥出了办公室以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戴老师的办公室。看里面灯亮着,他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戴老师,您还没下班?”   戴长剑喝了口茶:“林同榷带着他那个小学生堵在我家门口,我怎么回去?”   “师兄他……”邱三桥欲言又止。   “你坐。”戴长剑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前几天他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拜年,我听了以后直接挂了。今天他又给我打电话说他带着他的学生要给我赔不是,正在我家门口侯着。我问是什么事,他跟我说是模拟法庭比赛结束后寻逸和他学生争执的事。”   “其实寻逸他……”邱三桥刚想开口帮自己的学生说句话,就被自己的老恩师打断了。   戴长剑摸着下巴说:“寻逸不是我学生,这件事说小了是你和林同榷的事,说大了是咱们刑司院和京大法学院的事,林同榷要找应该去找钱江麟,而不是我。”   一见自己的老恩师开始摸下巴,邱三桥就知道对方生气了。虽然邱三桥读研期间没少被林同榷使绊子,但他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不管是当着别人的面儿还是背地里,一句师兄的坏话都没说过。戴长剑数落他师兄,他又不能附和,只好劝了一句:“师兄也是惦记您。”   “惦记?他真正惦记的是什么,我会不清楚吗?”戴长剑一皱眉,眼皮上的痦子又窝进了皱纹里,“无非是他之前的靠山倒了,现在学院里人人排挤他,他想再找个新靠山,继续往上升罢了。学院里的派系之争,我见得还不多吗?”   邱三桥一点儿也不意外戴长剑会这么说,因为之前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师兄一直跟他套近乎的原因。他没有顺着自己老恩师的话继续说下去,反而温和地笑起来:“师兄他当年那么选择,说不定也有苦衷。再说这么多年了,您何苦一直抓着这件事不放,就别给自己再添堵了。”   戴长剑叹了口气:“你不用替他说话。归根到底,还是我看错了人。前两天我还看了他最新发表的论文,写的都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连我之前教的最基本的都忘了。”老人说罢,又开始摸起下巴来。   邱三桥知道自己的老恩师现在正在气头上,也不好接话,只能保持沉默。   “不提他了,不提他了。”戴长剑自己转了话题,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对了,小邱,今年咱们院有一个青长(青年长江学者)的名额,咱们系打算把你推荐上去,你准备一下申报材料。”   邱三桥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戴老师,这不是很妥。”   “怎么?”戴长剑打量着自己的学生,双眼虽浑浊却不失精明。   “不知道您是不是还记得,三年前评青长的时候钱院长把龚老师的申请材料按下来了,龚老师天天有事没事就找人说这个,一直耿耿于怀。我还是和大家一起竞争,这样公平些,也不会落人口舌。”邱三桥婉拒了自己老恩师的好意。   邱三桥毕业那会儿之所以选择在高校教书,就是因为觉得自己难以适应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可工作久了,才发现高校并非天堂,学院内部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官场,各个学派、各种势力在学术上和利益上争执不断。   对于“站队”或者说拉帮结派这种事,邱三桥之前的态度是不理不睬不参与。后来几位老师看他不顺眼,觉得他太“我行我素”,便在各种集会上或明或暗地批评他,劝导他,说,邱老师啊,你要会“做人”啊,不会“做人”可不行,会被孤立的,会被边缘化的,会混不下去的。你以为你卓尔不群,清高得不得了,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小知识分子的顾影自怜,幼稚而偏执。所谓“知世故而不世故”这种言论早已过时,现在要知世故却世故,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邱三桥哪里是那么好游说的,每次别人“善意地提点”他,他都回以礼貌性的微笑,然后继续“我行我素”。再说他也没那个闲心在世故与不世故中来回游荡,教学和科研都够他忙的了。   不会“做人”的后果是,邱三桥在拿基金项目和评职称的时候不断栽跟头,因为总有人给他使绊子。邱三桥想过离开高校,但思来想去发现这世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找到一方净土,大学老师虽然社会地位高一些,但到底还是凡人一个,做不到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神性。   因为普遍学历高、素质高、道德感强,老师们就算发生冲突,也极少当面儿撕破脸,更不会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这样看来,高校虽不是天堂,却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邱三桥终于开始收敛自己的性子,硬着头皮学“做人”。不过他仍然坚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只不过是在广大老师面前做了个样子,站在了自己老恩师戴长剑那边儿,也等同于站在了钱江麟院长那边儿。   之后的日子,邱三桥过得顺风顺水,想拿的项目都拿到了,而且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便从副教授升到了教授。他把自己的成就都归结为站对阵营和运气好,其实这更是实力使然。   比邱三桥晚半个月入职的龚鸣虽然站队站得比谁都积极,但运气太差,科研成果也不突出,争了六年才当上了教授。   “龚鸣这人……小邱,老师不是想让你走后门,你的实力摆在那里,我推荐你上去,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邱三桥摇了摇头,微微笑起来:“不怪龚老师,其实……”人都是这样。后半句话他憋在心里,没说。   “你啊,一点脾气都没有,人没有脾气就容易被别人欺负,还容易失去机会……”戴长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办公桌上手机振动发出的声音给打断了。戴长剑一看手机上显示的“林同榷”三个字,想都没想就给挂了。   戴长剑刚挂断电话,邱三桥的手机就响了。在自己老师凌厉的目光下,男人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越来越不像话了。”戴长剑拧着眉头。   邱三桥不想在这个令人头疼的话题上再纠缠,话锋一转:“老师,明年3月在沪海市有个会,我带寻逸过去。沪海那边有两个幸存者。”   戴长剑沉着脸问:“是你主动提带他去的,还是他自己要去的?”   “我主动提的。”   “小邱你……我之前是怎么和你说的?”戴长剑边摸下巴边说。   【小剧场】作者:邱老师,学院分分钟钟教会你做人。邱老师:(¬_¬)呃……难道我以前不是人?作者:你以前是猫啊。邱老师:(*^ω^*)我现在还是(折耳猫专用温和式微笑)。 第138章   “老师,我知道要拖慢寻逸的调查进度,可……”邱三桥欲言又止,他本想把寻逸托他查幸存者联系方式的事一并告诉自己的老恩师,如今见着老人不高兴,就把那事压心里了,一个字也没提。   “可什么?难道你现在还认为最棘手的是寻逸?”   邱三桥抿唇不语。   “咱们已经被‘那几个人’盯上了,你要去沪海,搞这么大动作,免不了要惊动他们。如果他们突然发难,你要怎么应付?燕京到底是安全的,有我在,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做什么。总之,你能不出京就不出京,沪海那个会看看能不能推了。”   邱三桥低声说:“您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可如果我们一直拖着寻逸,他会不会有所察觉,然后反而怀疑到咱们头上……他虽然没证据,但万一在学院或者学校散布什么言论,对我们的影响也不好。再者,万一他等不及自己去调查,多危险。”   “危险?你指我们还是寻逸?”戴长剑眯了眯眼睛。   邱三桥抿了抿唇,没吭声。   “前几天龚鸣和我说,就让寻逸自己去调查,以‘那几个人’的做事方式,一定有比我们更好的处理寻逸的方法。当年七八条人命他们都掩饰过去了,如今对付区区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更不在话下。这样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还可以抽身出来,何乐而不为。”   邱三桥心里一沉:“那您的意思是什么?”   戴长剑沉默了一会儿,说:“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之,你看好寻逸,有什么事情及时与我联系。其实把寻逸放在身边也好,免得他四处打听或者向其他人散播消息,把事情闹大。”   邱三桥听见自己老恩师这么说,本想松口气,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老人念出“寻逸”两个字的时候他忽地觉得脊背发凉,胸口压抑得不行,仿佛被算计的那个人不是寻逸,而是他自己。恍惚间,邱三桥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一只冷冰冰的手从后面死死地掐住了。   邱三桥强忍着不适又跟自己的老师寒暄了几句,急忙告辞离开。   戴长剑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根本没料到林同榷会带着自己的学生守在门外,一直没走。   林同榷见了自己的老师,脸上立刻浮现出笑意:“戴老师,您回来了。”   戴长剑连看都不看男人一眼,掏出钥匙插进防盗门的钥匙孔。   “戴老师。”林同榷又叫了一声,他微微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整个人像个虔诚的教徒。   戴长剑扭过头,看着自己学生谦卑的样子,脾气一下子上来了:“谁是你老师?我不记得教过你这样的学生。”   “戴老师,我不是来给您陪不是的吗?”林同榷毕恭毕敬地说。   戴长剑旋开了防盗门,只留给林同榷留了个背影:“如果你是来让我帮你办事的,现在可以走了。”   林同榷连忙说:“没有没有。我是想着好些年没跟您一起下棋了,这次过来跟您切磋一下棋艺。”   戴长剑在玄关换了鞋,又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口:“棋带了吗?”   林同榷一听有门儿,赶紧说:“带了。您之前留在院里的两副棋我都给您保管好带过来了。老师,我们很久没下过棋了,您多指教指教学生我。”   “进来吧。”戴长剑说完后兀自走向了客厅。   林同榷进门以后刻意收起了目光,视线投在脚前的地面上,绝不往两边儿看。倒是周觅来来回回把戴长剑的客厅打量了几遍,他暗暗心想,法学泰斗的家和孤寡老人的家也没什么两样——无非是被子女亲人照片充斥的一个空房子。   戴长剑皱着眉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铺开棋盘,和自己的学生连杀了五盘。林同榷只赢了第二盘,其余都是戴长剑胜。   二人下棋期间,周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若有所思。   “不下了。”戴长剑推开棋盘,站起来,“林同榷,你还是老样子。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老人说罢,转身便向卧室走去。   周觅和林同榷对视了一眼,男生抢在自己老师前面说了句:“刚才我老师一共让了您23步。”   戴长剑顿了顿身形,侧过头去看站在沙发旁边带着黑框眼镜的男学生,问:“之前学过国际象棋?”   “自学的。”周觅咬了咬唇,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戴长剑转过身:“那你来评价评价我和你老师的棋艺。”   周觅暗自握了握拳,扬声道:“水平相当。”   戴长剑觉得周觅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像极了年轻时的林同榷——那个时候的林同榷还是蛮讨戴长剑喜欢的。老人似是有了兴致,又走回到沙发边,坐下来,对周觅说:“过来,下一盘看看。”   这回两个棋手谁也没让谁,不过没过一会儿胜负就见了分晓。周觅淡定地把戴长剑的王从棋盘上拿了下来,将自己的马跳到了王之前的位置上。虽然输了,戴长剑的心情却好了起来,眉头也完全舒展开来,问了跟自己切磋棋艺的学生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周觅。”周觅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与戴长剑的目光相触。   林同榷看时间不早了,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想让他老师帮忙跟他们学校的陈副院长打个招呼。戴长剑听了以后,面色又阴翳起来,他背对着林同榷摆了摆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林同榷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敢多说什么,正准备领着学生离开的时候,从戴长剑的卧室里突然传出来一声——   “周觅,欢迎你以后过来和我下棋。”   林同榷怔了怔,下一秒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好到从戴长剑家里出来以后立刻同意了让周觅先去律所实习,实习以后再把他之前布置的论文补上。 第139章   得到林同榷的“批准”以后,周觅并没有多开心,于他而言,去律所实习和写论文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强迫性的任务,唯一不同的是,布置任务的人不一样,一个是他妈许静兰,另一个是他老师林同榷。   接下来的一周,周觅都是在金杜律师事务所度过的。周四的时候,他从律所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走出地铁站,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寻逸今天仍没有回他一条短信。他失落地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回兜里,冒着大雪径直朝人文大学东门走去。   一个大他四五岁的青年也提着一个公文包,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雪是从早上开始下起来的,起初雪花不大,小小的一片,中午突然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地往下落。雪就这么一直下到了晚上,直到周觅下了班出了地铁站,才小了一些,但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地铁口外的人行道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周觅走得很快,若不是鞋底有些打滑,他恨不得跑起来。不断有雪花撞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的,他从小就特别怕冷,本能地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又把左手插进了大衣的口袋。   跟在周觅身后的青年朝着前面人的背影望了一眼,无声浅笑。   周觅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   那青年也停住了脚步,身形顿了顿,又迈开步子,在离男生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周觅转过身,皱着眉,眼睛里满满的敌意:“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夜里逼人的寒气给男生的脸颊上添了两抹不自然的红晕。   站在周觅对面的青年眯了眯眼,露出一个笑容。那个人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翘,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轻佻。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拖长了调子说:“我这不是送你回家吗?”   青年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到了他嘴里就变得满富深情,意境全开,听的人免不了要心神荡漾。五年前在燕京传媒大学念本科的他就是这样用一个吻、一句话把还在上高三的周觅迷得七荤八素的,并顺手一推,为对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过在十五天短暂的欢愉过后,他又“砰”的一声把这扇门给关上了,毫无征兆地、彻彻底底地从周觅生命中消失。   周觅每每回想起之前的种种,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荒唐、可笑而又残忍。   周觅拂了拂发梢上的雪,狠狠地瞪了眼前的混蛋一眼:“我不用你送,你可以回去了。”他心里立刻做了个决定,从明天起他要自己开车去律所,就算是下暴雪也自己开车去,这样对方就不会再缠着他了。   青年的笑意更深,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副目若含情的模样:“我喜欢送你回家。”   “俞鸿飞,你现在变得比以前还令人生厌。”周觅心中窜起了一股无名的火气,他恶狠狠地白了青年一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他把围巾又往上提了提,直接将小半张脸藏在了里面。他一抬眼,望见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站着八九个中年妇女,每个人右肩上都背了一个大挎包,正朝他这边儿张望。   “你看前面。”俞鸿飞眼疾手快,拉住了周觅的胳膊,“不是吧,不是说整治了吗,怎么还有?咱们换个门进——”   周觅一脸嫌弃地甩开青年的手,就像对方手上粘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他不知道在俞鸿飞眼里,自己别扭的样子有趣至极。   见周觅和俞鸿飞走近了,中年妇女们一拥而上,迅速将二人团团围住。一个瘦小的女人挤在了前面,她抬起头,伸长脖子看了看周觅:“帅哥,办证吗?毕业证学生证都有!便宜卖了!”   周觅上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学回家都在人文大学门口碰见这种事,虽然那时候被拦住的人不是他,但也让他多少有了点儿“免疫力”,长大以后对此都见怪不怪了。他冲着向他兜售假证的女人淡定地摇了摇头,侧了侧身,想找个空儿挤出去。   那个小个子的女人很快被挤到一边儿去了,她的位置被一个胖女人取代。那胖女人仰起脸,一挑眉,嗓门儿大声音粗不说,语气还咄咄逼人,甚至有点儿强买强卖的意思:“小伙子,我跟你说,你要是去旅游的话,现在各大景区门票凭学生证都可以享受半价优惠,办个学生证能省不少钱呐。我这儿燕京各个学校的学生证和毕业证都有,京大华大的也有。买一个吧,不亏!”   周觅深吸一口气,用手扒开女人们紧挨在一起的肩膀,拼命往外挤。   胖女人“啧”了一声,又去堵俞鸿飞。   俞鸿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拉着周觅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之前那个瘦小的女人不死心,小跑几步拦在周觅前面:“帅哥,你等等,最近新进了司考证,你看看不?要不你俩买两本儿京大的学生证,我送你们一本儿司考证?”   “谢谢,我不需要。”周觅的语气还算客气,不过他清楚得很,自己的耐心马上就要被磨没了。   俞鸿飞看着周觅极力忍受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他突然心情大好,想逗逗那几个卖假证的女人,于是故意扬声道:“还卖人文大学的学生证吗?”   “卖卖卖,你要本科的还是研究生的?”女人见来生意了,两眼放光,拉开挎包的拉链,麻利地翻弄着里面一个一个排得整整齐齐的小本本。   “拿本研究生的看看。”俞鸿飞嘴角噙笑,抓着周觅的手又紧紧。   周觅挣了半天都挣脱不开,一张脸憋得通红,要不是有别人在旁边,他都想揍俞鸿飞几拳。   女人立刻递上来好几本:“帅哥,50一本儿,今天这么晚了,我也要收摊了,40一本儿便宜卖给你,过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俞鸿飞随便拿了一本,粗略地翻了一遍,又把注册页仔细地看了看,末了评价道:“现在真是越做越像了。我上学那会儿还能看出差别,现在……估计得请专业的鉴定师。”   女人一听立刻变了脸色:“你到底买不买?”   俞鸿飞又笑了起来:“阿姨,你什么时候进结婚证,记得通知我们一声。我们俩一人一本。”说完把学生证扔回女人的挎包里,拉着周觅离开了。 第140章   “不、要、脸。”周觅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我读研那几年,那些女人个个手上抱着孩子蹲在校门口卖假证。我一过去,她们就围上了,我说不买,孩子就开始哭,别人都以为我伤着她们家孩子了,真是百口莫辩。为此我买过六本我们学校的学生证,每学期一本,还买过一个注册章。”俞鸿飞牵着周觅的手,边走边说,“也算见证了假证制作工艺的革新。”   “我买过一本法大的。”周觅动了动唇,目光突然柔和了起来,几片调皮的雪花粘在他的眼镜片上不肯下来。   “法大?”俞鸿飞把“法大”两个字在嘴里来来回回地咀嚼了好几遍,还是琢磨不透周觅话里的意思。后来他索性不再去想,而是用大拇指指肚在男生的手背上轻轻刮了一下。   周觅一阵恶寒,觉得全身的汗毛都一根一根地竖起来了。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能不能松开我的手?”   “不能。”俞鸿飞的语气轻佻,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别逼我揍你。”有那么一刻,周觅特别想拎着公文包朝青年的脸抡过去。   “许老师最近忙不忙?”俞鸿飞像没听见男生说了什么似的,突兀地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周觅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忙。”   “她教我的时候也很忙,不过我记得她年前也有闲下来的时候,过几天我一定登门拜访一下我导师、我岳母。”俞鸿飞别有深意地朝周觅眨眨眼。   “不、要、脸。”周觅低声骂了句。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更恶毒、更不堪入耳的话,但他受过的十六年的教育告诉他,他不能把那些话说出来。   “对,我就是不要脸。我们都这么熟了,在你面前,我还用顾及面子的问题吗?”俞鸿飞微笑着一使劲,把男生往怀里带了带,“周觅,我向你道歉,之前不辞而别是我的错,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们重新开始吧。”   周觅反射性地一把将对方推开,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再说一遍,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俞鸿飞抓着周觅的手不放。   周觅咬牙,用尽全力将对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眼珠瞪得滚圆:“俞鸿飞,你真是令人生厌!”   俞鸿飞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红了眼眶的男生,收起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周觅,你冷静一下,我想好好跟你说几句话。”   周觅避过对方的目光,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俞鸿飞俩步追上周觅,一把抓住男生的小臂:“周觅,我以后真的再也不会离你而去了。”他的语速很快,优美的唇线随着嘴唇的张张合合起伏着,一团白雾在他嘴边晕开。   周觅奋力挣了一会儿却挣脱不开,被迫停在原地。他气得想骂上一句,可刚张开嘴,一口冰冷的空气就窜进喉咙,刺得他打了个寒颤,不住地咳嗽。   俞鸿飞赶忙走近一步,给周觅又是拍背又是顺气的。等男生彻底缓过来以后,他抓着对方的手,凝视着对方的双眼,言辞恳切:“我们,重新开始吧,算我求你,我现在是真心喜欢你的。”说完他又笑起来,眼中更是情深一片。   “重新开始?”周觅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微微勾起,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一句话就把俞鸿飞给呛了回去,“你这次打算玩我几天再离开,十天还是半个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是不是那种你想上就让你随便上,没兴趣了就丢到一边的货色?”他说完后突然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俞鸿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生,好像面前人在说着一门他听不懂的外语。   雪又大了起来,周觅的眼镜上粘满了雪花,他干脆摘了眼镜。   俞鸿飞清晰地看见周觅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仿佛只要眨一下眼,就能落下一滴泪来。   俞鸿飞突然觉得愧疚,突然觉得心疼。   周觅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决绝地说:“我们不可能再有任何关系了,从你不辞而别的那天起,就不可能了。”他的声音就像是被水浸过一样,每个字在出口的瞬间便被周围的冷气冻结成冰。   俞鸿飞的脸色沉了下去,他死死地握着周觅的手,几乎要把对方的掌骨捏碎。他努力为自己辩解:“你误会我了,我没有不辞而别,我是突然遇到了急事。”说到最后,他开始变得吞吞吐吐的,语气不再坚定。   “我问你,我大一的那一年,你在哪里,和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什么?”周觅吸了吸鼻子,提着公文包的手微微颤抖。   俞鸿飞顿了顿,才说:“大学毕业以后我就去电台工作了,做了半年以后,那个圈子……总是让人难以适应。我爸和我说,要不换个方向,换到法学,他可以稍微照顾我一下。我之前没怎么接触过法学,要背很多新东西,每天都很忙,我本来打算考完研再去找你。”   “俞鸿飞,你说句真话就那么难吗?”周觅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隔这么久了,心上居然还会有针扎的感觉。   “我没有骗你,你为什么不信我?”俞鸿飞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满世界……算了,没必要再说下去了,我跟骗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周觅用脚狠狠地刨了几下雪。他忽地想起当年和俞鸿飞做完爱激情退去以后,他躺在对方的怀里,让对方一遍又一遍地发誓永远不离开他。现在想想,只觉得那时的自己愚蠢而又可笑。   俞鸿飞立刻说:“我去找过你。去年,去年我去你们学校找你,但是学校里到处都在施工,在建咖啡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的宿舍。还有上上个星期,我在你家楼下唱你最喜欢的《B what U wanna B》和《I do》,我知道你一定听见了。”   周觅有点双标,只许他骗别人,不许别人骗他。下几章是周觅的家庭纷争,不喜欢周觅的同学可以跳过哦~ 第141章   “这些歌,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周觅的声音一点儿起伏都没有,听不出是悲是喜。   俞鸿飞动了动嘴唇,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虽然他……不喜欢我。不过就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也不会考虑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我说、明、白、了、吗?”周觅的后背绷得直直的——这是唯一能够支持他站立不倒的姿势。   俞鸿飞突然松开了自己一直拉着周觅的手。   “有那么多人排着队给你上,你去找他们啊,还来找我干什么!我周觅算个什么东西?!”周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校门,只留俞鸿飞一个人站在白茫茫的大雪中,连路灯发出的橙黄光芒照在他身上都冰冷冰冷的。   俞鸿飞往前迈了一步,又退回了原地。他用手捂住了脸,在漫天大雪中慢慢地、慢慢地蹲下了去……   刚从一场“战役”中挺过来的周觅,竟没有觉得多疲惫,反而有种轻松的感觉。也就是在寻逸和俞鸿飞面前,他才能释放自己的感情,他可以委曲,可以发怒,可以去哭,可以……成为那个无用的、脆弱的自己。不像在家和学校,他可怜得连宣泄感情的权利都没有。   周觅低着头走在人文大学校园的小路上,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他脚底下却走得越来越慢。走到楼底下的时候,他仰头看了看被夜幕笼罩的家属楼,心下一沉。到底、到底还是要进去……   周觅叹了口气,在单元门前将头发上和肩上的雪掸落,然后坐着电梯上到了9层。进门的一刻,他忽然觉得肩膀上一沉,侧头一看原来声控灯投下来的冷白色的灯光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周觅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转头向客厅瞟了一眼,看见他爸周成林正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看报。   男人听见玄关有动静,抖了抖手中的报纸,说了句:“小觅,回来了?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   周觅一声不吭,脱下鞋放在鞋柜里,像没听见男人说了些什么似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他爸之间没了交流的,周觅自己都快忘了。或许,或许是高三那年他看见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生挺着个大肚子站在他家门口的时候。那个女生说她肚子里的孩子让周老师自己看着办,不然她就要去学院举报老师强奸。   当时周觅一点儿也不惊讶,真的是一点点儿都没有,因为这跟他小时候受到的刺激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淡定地问那个女生是要钱还是要推荐信还是要帮忙办理出国手续。最后换成了那个女生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那个女生咬着牙说了句:“你……你……你也是个疯子!”然后转身离开了。   周觅第一次察觉到他爸周成林的变化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更准确地说是在他妈妈许静兰频繁抱怨自己那个没用的老公六年都没能评上副教授的那一阵。其实许静兰抱怨得没有错,毕竟那时侯她已经是教授了——才华出众、年轻有为的她在短短的六年时间里从讲师升到了副教授又升到了教授。   刚评上教授的许静兰的一下子多了许多头衔,比如说青年拔尖人才,还有各种法学协会或者学会的理事。“帽子”一多自然会议缠身,许静兰在教课、带博士生和搞科研之余,国内国外到处开会,一个星期也不见得回家几天。而周成林还是小讲师一个,没有带研究生的资格,也没有搞科研的兴趣,每天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晚上的时间多半是在备课和看报中度过的。   事情就发生许静兰升职后不久,也就是周觅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他妈妈在外地开会,第二天才会回来,他因为肚子疼跟老师请了半天假,提前回了家。他刚进自己的房间,准备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家里的大门突然响了一声。   周觅吓得差点儿从床上跳起来,以为家里进了小偷。他战战兢兢地下了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屏住呼吸,听着门外的响动。他听出一男一女在房门外说话,男的的声音他无比熟悉,应该是他爸的不会有错,但那个女的的声音却不是她妈妈的——那是一个很轻很柔的声音,仿佛轻轻一捏都能捏出水来。后来这个声音成了周觅童年时代的噩梦,一直困扰着他。   紧接着他听到了衣服摩擦的声音,然后那个女生突然笑起来,轻声说:“老师,你家真漂亮,我喜欢在你家和你——”这句话的尾音消失在接吻时发出“啧啧”的水声里。   周觅用颤抖着的手将自己的房门拉开了一条小缝,然后扒着门缝向外看去。   他看见他爸爸和一个大姐姐在客厅拥吻,二人无比投入,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看见他爸爸手从大姐姐上衣的下摆伸进了进去。   他看见那个大姐姐的上衣和裙子一件件落在地上。   他听见大姐姐呻吟了一声,半嗔半喜地说:“老师,你弄疼我了。”   这一刻,周觅被巨大的恐惧和疑惑吞没,眼泪就这么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他明明关紧了门,但女生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却不依不饶地隔着门板透进来,折磨着他的耳朵。   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自己才是不该存在的那一个!   这一刻,周觅终于崩溃,他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无声哭泣。   那天晚上周觅有很多话想要问他爸爸,不过他终究没有去问。因为他怕一问,天就会塌下来。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周觅的死党陶鉴臣哭着跟周觅说,自己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周觅愣了一下,问,什么是离婚?陶鉴臣说,就是爸爸和妈妈不住在一起了。周觅睁大了眼睛,问,为什么不在一起?陶鉴臣哭得更厉害了,说,Q-2240<726.766自己的爸爸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了,然后被妈妈发现了,两个人吵了一架,现在爸爸要离开这个家了去新西兰生活了,自己以后就没有爸爸了。周觅吓傻了,他之前以为他妈妈知道了以后顶多跟爸爸吵个架,根本没想过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会分开。   周觅在心里立刻做了个决定,他不打算把自己看到的事告诉妈妈,他要帮爸爸瞒着妈妈,这样他爸妈就不会分开。   那时候周觅还不知道,他爸的那些小伎俩、小把戏根本逃不过他妈的眼睛。   把周觅从回忆中拉出来的是身后传来的一连串的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男生一转头,大门刚好打开,他看见许静兰提着包走了进来,右手上还拿了几份快递文件袋。   周觅立刻把头转了回去,抬手在自己的袖子上扫了扫,装作在掸袖口上粘着的雪。   ( )‥昨天又码了半章邱老师和寻寻的车,他俩已经试过各种姿势了,以后开车的时候都不知道再编点啥姿势好。(˙▽˙)开车开得一发不可收拾。 第142章   许静兰放了包,脱了大衣,坐在沙发上拆快递。第一份文件袋里装了薄薄的一本书,是她一个弟子新编的与国际法有关的小册子,她给写的序。许静兰粗略地翻了翻书,等她把一本都翻完的时候,一抬眼,见自己的儿子还站在鞋柜旁,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周觅抿抿唇,脱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然后一点一点儿挪到沙发斜对面的装饰柜前,再也不肯往前移一步。   “今天都干什么了?”许静兰低着头拆第二份快递。   周觅靠在装饰柜上,微微抬起头去看天花板上的吊灯,随口回答:“还在跟那起涉外的案子。晚上8点跟国外几个litigator(诉讼律师)做video conference(视频会议)。”紧接着他又低声嘟囔了句:“真是无聊至极。”   “你刚才说什么?”许静兰的语调变了,她从快递袋里拿出一本中国国际法学会的聘书,打开以后只扫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茶几上。   “没什么。”周觅飞快地说。   许静兰压了压心火,努力放缓了语气:“这几天都是谁带的你?”   周觅的心尖一紧,过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俞鸿……俞老师。”   “俞鸿飞?他现在就能带实习生了?”许静兰抬头向着周觅的方向看了一眼,挑挑眉。   “他爸是合伙人,他的案源比较丰富,而且他本人业务做得也很……出色。”周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酸酸的。他想,如果一个人业务能力能和他的人品挂钩的话,该多好。   “这样啊,我教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这些。”许静兰不慌不忙地去拆第三份快递,边拆边说,“不过,在我看来,俞鸿飞算是这几年我带过的最不务正业的一个学生了,心思根本不在学习或者科研上。当初我看他本科是学英语播音的,英语底子不错,就把他招了进来,没想到人跟你爸一样不靠谱。毕业论文提交截止日期前一天晚上才把论文的初稿发给我,答辩前一天上午我让他修改一下PPT,结果找半天找不到人,晚上他才给我打电话说在颐和园给外国朋友当导游,刚回来。”   关于俞鸿飞不靠谱这一点,周觅恨不得点一万次头表示同意,毕竟他跟他妈的看法难得一致一回。   当年俞鸿飞不辞而别之后,周觅的确幻想过各种二人在街头偶遇的场景,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有一天那个骗了他感情的男人会以他妈学生的身份出现在他家。   那天周觅尴尬得不行,以为俞鸿飞会约他出去单独谈谈,但事实证明他不过是自作多情,男人只跟他打了个招呼,语气礼貌而又疏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着他父母面儿放不开的缘故。   周觅第二次撞见俞鸿飞的时候,也就是他刚到金杜律师事务所实习的那天。当他得知带他的律师是俞鸿飞时候,只轻轻唤了一声“俞老师”便再没了下文,然后他听见男人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这么多年了,你一点儿都没变,我发现还是你好,很想把你再追回来。   那天中午吃饭前,周觅去卫生间洗手的时候,俞鸿飞正好走了进来。周觅的后背反射性地僵了僵,他故意低下头,不让对方发现自己映在镜子中的脸。谁知他洗好后刚转过身来就撞在了男人的身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压在洗手台旁边的墙上强吻。周觅也不是吃素的,他用尽全力挣开了男人的怀抱,照着对方的小腹就是一拳,毫不留情,又骂了一句“不要脸”。   许静兰等了半天也不见自己儿子开口说完,反问一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周觅再次把目光锁定在了吊灯上。   许静兰把视线收了回来,从第三份快递袋中拿出了一张合影和一封信。照片中的男的她认识,女的是谁她暂时没有头绪,看了信以后她才明白过来——她的大弟子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德国定居并结婚了,感谢她多年的教导,还祝她和周老师身体健康、阖家幸福。许静兰拿着照片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讽刺,当然她知道自己的弟子绝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因为对方读书期间,周成林还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许静兰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看报的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成林拿着报纸的手觉出了自己妻子目光的重量,不自主地颤了颤。报纸发出一声脆响,差点儿从他手中落下去。   周觅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他爸,又扫了扫他妈。   “妈。”周觅张了张口,只吐出一个字。   许静兰把照片和信放回快递袋,抬头盯着自己的儿子看。   周觅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斟酌着字句:“我准备毕业以后就留在金杜或者君合了,不继续读下去了,也不出国了。”   “为什么?”   “没有这个必要。”   “什么叫没有必要?”许静兰沉下了脸。   周觅不说话了。   “我让你去实习不是为了让你留在那里,而是为了让你多接触一下实务,积累一些经验。俞鸿飞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周觅听见俞鸿飞三个字,浑身都不自在,话一出口语气都变得怪怪的。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思考问题的角度还是……”许静兰皱了皱眉,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叹了口气,她把额角一缕散发捋到耳后,提起百分之二百的耐心说,“你要知道,你现在的能力和水平不足以让你上到一个比较高的层次,你现在所处的这个层次,不仅仅会使你在事业和生活上的选择受到很大限制,也会影响到你个人的发展,以后你的路越走越窄。   “相反,当你把自己的能力提升到一个很高的水平的时候,你会有更多的选择,而且你会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与那些人共事你的眼界和思想都会变得很不一样,那些人会激励你不断前进。这是一个良性循环,所以妈妈鼓励你出去看看。”   周觅知道他妈会跟他来这一套,就是这一套理论和逻辑他妈从他上高中开始一直说到现在,从来没有更新或者升级过。也是在这套理论的驱使下,周觅在高中的时候被逼着考SAT,在大学的时候被逼着考LSAT。随着他的成长,套在他身上的枷锁越勒越紧。   同学们,现在病毒已经向全国全球扩散了,大家注意预防啊,戴口罩&洗手。 第143章   周觅也搞不清自己与自己母亲在思想上的冲突是因为时代、年龄还是性别上的差异。他姥姥和姥爷两个法学大家、法学教授把他妈也培养成了法学教授,他可不想再这么下去,走自己母亲的老路。他没那么大的抱负,只想找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然后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简简单单地过完平凡的一生,足矣。   但遗憾的是,周觅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中,从来没遇上过一个真心爱过他的人。他渴望真爱,却不知道真正的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以至于稍微感受到爱情的热度,就像飞蛾一样扑上去,哪怕被爱情的炽热灼伤也无所畏惧、在所不惜。   周觅像爱自己的生命一样爱寻逸,可对方却对他的深情视而不见,而且他妈妈许静兰更是一百个不愿意。   在许静兰的注视下,周觅心中的万千不满化作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他淡淡地说:“我对法律和法律圈子没什么兴趣,所以你刚才提到的所谓的‘选择’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太大意义。”说完,他微微侧头,去看放在装饰柜里的相框、奖牌还有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周觅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柜子里放的还是父母结婚后拍的照片,有在影楼拍的,有在旅游景点拍的,也有在人文大学法学院前拍的——每张照片上都有他父母两个人的身影,可照片中二人脸上挂着的笑容,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后来不知哪一天,可能是在他上初中的时候,也可能是在他上高中的时候,装饰柜里父母的合影都消失了,周觅猜想是许静兰把它们收了起来。后来,柜子里展示的对象从他父母深厚的爱情变成了他在大学时期获得的荣誉。   周觅一垂眼,视线落在了柜子中层并排摆放的两份国外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上。   当年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翻开的一刹那,周觅的心情异常的复杂,可通知书上的Law字怎知他的心思,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了他的视野,格外的刺目又碍眼。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耳边仿佛传来了锁链勒紧肉里,陷进骨头中的声响,那一连串“咯咯咯”的响声扰得他心神不宁。为什么是Law呢,为什么不是Life Science呢。如果是他所喜欢的专业,哪怕只是一所没什么名气的学校向他抛出橄榄枝,他都愿意前往。但他心里无比清楚,他妈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他的人生轨迹早就被安排好了,看似完满,实则满是裂痕。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周觅向李天歆提出分手,女孩儿没有哭,反而鼓励他再跟寻逸表白一次,第三天他在音乐会上吻了寻逸,第四天李天歆跳楼自杀,寻逸与他反目成仇。这一幕一幕就像演电影一样,情节跌宕起伏到让他措手不及。   周觅知道如果自己出国了,他和寻逸就再也没有半点儿可能了,他当时爱寻逸爱得发狂,就算拼出一条命去也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割断他和寻逸的联系,于是他彻底断了出国的念想。但许静兰怎么可能同意,周觅无计可施,只好站在凯原楼楼顶以死相逼。   周觅用生命所做的这场博弈,让盛怒下的许静兰终于点了点头。   周觅甩了甩头,将回忆驱逐出脑海,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喜欢什么?生物?”许静兰的语气中隐隐含着怒意。   【对,我就是喜欢生物,这有什么不对?】   周觅闭紧了嘴巴,方才他心底升起的这短短的一句话就被这么锁在了喉咙眼。他推了推眼镜,视线又飘到天花板上去了。   周成林抖了抖手中的报纸,一句话也不敢插。如今在这个家里他这个丈夫的形象形同虚设,一点儿权力和地位都没有,很多时候他觉得妻子看他的眼神跟看厨房里的一块抹布、卫生间里的一卷手纸没有任何区别。   许静兰见自己的儿子不吭声,火一下上来了:“眼睛看、着、我,说、话。”   “不是生物还能是什么,你明明知道。”周觅不带好气地说。他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和自己的母亲的视线短暂地接触了一下,立刻转向了别处。   男生的话里全是倒刺,出口之后在许静兰的耳膜上钩出数条血痕。女人的太阳穴跳了跳,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在外面也是这么跟别人讲话的吗,这么无礼,这么没教养?妈妈这么多年白教你了?”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周觅闭上眼睛,艰难地说,“我喜欢生物,对法学没兴趣。我曾以为接触久了,自己会慢慢喜欢上法学,但事实证明,我之前想错了。你不要再逼我了,我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法学,永远不可能。”   许静兰叹了口气,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吊灯发出的橙黄色光晕,渐渐地那些光晕从五个变成了七个,女人眯了眯眼,光晕从七个又变回了五个,她再次闭了闭眼,几条细纹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爬了出来。   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极其沉闷压抑。   周成林的一页报纸已经看完,却不敢翻到下一页,因为他怕报纸翻动时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会将沉静打破。在这个家,他已经习惯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隐形人,特别是他太太在的时候。   许静兰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后倾,把上半身的重量全转移到沙发的靠背上,她忍住了没有发作:“我之前和你说的都白说了吗,你怎么这么不开窍。你太一厢情愿了,天真地以为大学生物和高中生物是一个东西,搞科研和做考试题能一样吗,能不能出成果与导师、课题,甚至运气都有关系,以你的性格,万一出不了成果,是不是又要崩溃,是不是又要跳楼,你要妈妈怎么办。法学就不一样了,你爸爸不顶用,但妈妈总能帮上你一些,在法学这条路上你会走得比其他人顺利得多得多。咱们家都这个样子了,你爸都这个样子了,妈妈不希望你再出任何意外,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周觅这部分还有三章就结束了~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这篇文章的支持!(3)马上就过年了,祝大家健康平安! 第144章   许静兰从踏进大学校门的第一天起,便无时无刻不沐浴在父母的光辉下,就是这份家庭背景的加成,让她的潜力得以发挥到了最大。她深知如果没有她父母在法学界的地位,她即便在学术和教学上搞得再出色,也坐不上院长的位子,所以她从未后悔在高考志愿填报系统关闭前十分钟,把儿子的志愿从生物改成了法学。   “为了我好?你这么做不是为了我,从来不是,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周觅瞪着自己的母亲,嘲讽着,“你用这套说辞给我洗脑也就罢了,你现在是不是骗着骗着,连自己都信了?”   “你怎么能这样跟妈妈讲话!”许静兰真的火了。   周成林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墙上了时钟,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其实他早就困了,但客厅沉重的气氛在无形间把他死死地钉在了椅子上。   同样觉得不自在的还有周觅,他觉得自己跟许静兰待在一起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他不能说一句粗鲁的话,不能大声发表意见,不能皱眉,连哭都是奢望,只能在压膜场买一张面具往脸上戴。   周觅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终于提起勇气:“妈,我不想去追逐那些我不感兴趣的、没有意义的东西,请你……请你不要过分干涉我的生活。”看着许静兰愈发阴翳的脸,周觅抿了抿唇,继续说:“我学法学学了这么久,已经不指望再转到生物。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再继续读下去了,也不会出国,更不会像你一样做法学教授。”   “我这一生……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男生深吸了一大口气,颓然靠在装饰柜上,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了起来。有那么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小时候不顾一切地去维护这个家的举动是多么的可笑。   许静兰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你就这么堕落下去吧,我不管你了。”   周觅咬着唇,不出声。   “你们父子俩真是……一个比一个窝囊。”许静兰说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纠正,“不,你爸一点也不窝囊,反倒很是精明。当初我还奇怪你爸为什么会大力支持废死、抵制化学阉割,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我从没见过这么会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周成林对自己的妻子有事没事就拿他撒气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他抖了抖肩,又把报纸往自己脸的方向拉了拉,整个人恨不得钻到报纸里面去。   许静兰摇摇头:“周成林你说说,你们研究刑法的男士,为什么研究研究着都把自己的道德水准降到刑法以下了?”   “静兰,孩子在这儿呢……”周成林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把脸埋进报纸里去了。他现在也后悔,后悔自己做过的那些糊涂事。他任教的这所大学以文科学科为主,学生中女孩子多男孩子少,每年八九月份都有一大群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学生涌入校园,坐在课堂里听他讲课。那些年轻女孩儿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的荷尔蒙,照着他的面孔扑来,带着甘草的香甜,渗进他每一个毛孔。   他根本把持不住自己。   周成林知道,从他拉住女学生手的那一刻起,他再也不是那个下课以后和师妹许静兰一起讨论案子,然后互相嘲笑对方是法盲的大男生了;再也不是那个替师妹许静兰拂去发间落叶的大师兄了。   有些事情干过一次就能上瘾。   停不下来。   之前周成林太自信了,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一张包不住火的皱皱巴巴的纸。后来东窗事发,他的事成了全校师生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他老师聊他的时候,他这个当事人有时候也听上一耳朵,他震惊地发现从那时起别人私底下对他的称呼从周成林或者周老师变成了许院长她老公或者许教授她老公。   周成林和许静兰在周觅上大学前一共去过三次民政局,身份证、户口本和结婚证都带好了,但走到大门口一想到孩子,就放弃了。后来许静兰再提离婚,周成林坚决不同意,因为那时候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发现能够收留自己只有许静兰了。自此以后,他的生活又变成了两点一线,白天上上课,晚上备备课,看看报,顶多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外出开个会。   周成林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静兰,要不咱们哪天好好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也没时间跟你谈,我每天还有个会,后天才能回来。”许静兰看都不看周成林一眼,对着空气把这句话说完。   周觅听了这话,喉结不自主地上下伏动了一下,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妈,你这一生都忙忙碌碌的,没有停下的时候。没错,你是位高权重,但这真的有什么意义吗?你逼我成为像你一样的人,这真的有什么意义吗?这样的人生,我……”   “小觅,你可以不工作,可以什么都用不干,以咱们家的经济条件,养你一辈子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人需要实现自己的价值,人需要有成就感,不然会很空虚。再有一点,你现在还小,可能没考虑过下一代的问题,等你以后为人父母了,就能明白妈妈的用心了。”许静兰一段话说完才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儿子白着一张脸,整个人都在发抖,不像是气的,更不像是吓的。   许静兰没意识到“为人父母”几个字的杀伤力,能大到足以把自己的儿子逼上绝路。   “你怎么了?”许静兰挑眉。   男生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额角不断有汗滴落,他不停地摇头:“我……我以后不可能结婚,更不会有孩子,绝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好好的,为什么不结婚?”许静兰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子儿看,神色复杂。其实上个月周觅闹着要跳楼的时候,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儿子的取向,但还是将信将疑。后来回到家,俩人谁都没提这事,事情就这样被丢到一个漆黑的角落。   许静兰宁愿那件事一直埋在黑暗里,直到腐烂。   可天不遂人愿。   周觅咬了咬唇,移开了视线:“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许静兰眯着眼睛盯着自己的儿子,语气不善:“你都二十二岁了,别再这么孩子气,好不好?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吗,她到底是为什么跳楼,问你你也不说,还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是不是这件事给你留下阴影了,你不愿意接近女生?”   “我……”周觅酝酿了好半天,心跳平复以后,他终于昂着头说,“我觉得……相比于女性,男性更能吸引我。”   “不要跟妈妈开这样的玩笑。”   大家过年好!感谢大家一直支持我!后天继续更新~ 第145章   “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周觅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眉毛快拧成了一个结。   “小觅,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要和妈妈对着干。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许静兰抱着双臂,坚持着自己的方针不动摇。   周觅的肩膀猝然抽了抽,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好,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开玩笑,我只会对男性产生性冲动,我只想跟男性做爱,做爱的时候我喜欢做bottom,而非top。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说完后,男生挺直了背,瞪着自己的母亲,眼眶红红的。   “你,你……你和男人做过那种事?你真是不可救药!”许静兰气得语结。   周觅不甘示弱,挑衅般地和自己的母亲对视。   反了。许静兰心里只剩下这两字。   他们母子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时间仿佛胶住了。   墙上钟表的时针指到了“1”的位置。   周成林合上报纸,温言细语地打圆场:“小觅,别说了,你累了。静兰,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话音落下去,男人才意识到,在许静兰和周觅他们母子俩的战场上,根本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儿子已经奋起反抗,只有他还懦弱着,不过他的确……的确没有什么反抗的资本。   最后,许静兰败下阵来,她哑着嗓子缓缓地说:“小觅,你小学和中学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上完大学变这个样子了?”   “我变成哪个样子了?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周觅抹了抹嘴唇上被咬出的血,不带好气地说。他现在浑身都是刺,一根一根直直地竖着。   “周觅,妈妈都快不认识你了。”女人的眼眶泛起潮意。   周觅皱着眉:“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不愿接受。”   “你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许静兰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她一个人喃喃自语着,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出来。   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不该……   周觅只觉得一大股热流冲上脑海,瞬间眼前一片猩红,浓得发黑的血液从他的眼睫上挂下来,一层接着一层。男生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就像要炸裂似的。   此时此刻,周觅已经忘记了自己姓字名谁,他猛地转过身,拉开装饰柜的门,顺手抄起一个相框,相片上的人手捧奖杯,笑得灿烂,仿佛在嘲讽着他现在悲凉的处境。   【我就是一个智商平庸的——】男生将手中的相框高高举起。   “哐啷”一声,相框落在地板上,磕出两道似笑非笑的裂纹。   【不求上进的——】男生扔了眼镜,用手抹了把脸,又举起一个奖杯,然后一松手。   【自甘堕落的人!】   【我不配做你的儿子!】男生还嫌不够,抓起立在柜子中层的那本蓝色的录取通知书,对准茶几旁的地面,摔下去。   通知书躺在地上,被摔得变形的活页夹张开着,里面纸页散落一地。   周觅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他垂着脑袋,泪从腮边滴落。   周觅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许静兰,哽咽着:“我从进大学的那一刻就知道,不管我多努力,这辈子都不可能赶上你!”他顿了顿,继续说着,有些语无伦次:“但是,但是按你的设想,我这样一路走下去……我这一辈子,就算,就算最后坐到了你那个位子,也不过是被虚荣粉饰的浑浑噩噩!”   许静兰安静极了,她就那么直直地坐在沙发上,一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过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周成林终于站起来,走到妻子身边,斟酌着词句:“静兰,你消消气。小觅,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妈说话,你太冲动了。”   周觅直起身子,侧过头与周成林对视,他的眼神毒到可怕。他一字一句地说:“爸、我、看、不、起、你!”   然后他又把视线转向许静兰,更加大声地说:“妈、我、更、看、不、起、你!”   说完,男生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咚”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关上。   周觅狠狠地把自己摔在床上,他想发泄、想像以前那样大哭一场,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的泪腺就像一条干涸的河床,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脸上空留两条泪痕。   大学的那几年,周觅每次感到无助的时候都会去找寻逸。大二上学期,得知母亲把他借来的遗传学和动物学课件扔进了碎纸机,他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在女人面前发怒,只好提着行李回了学校,整整一个学期没再进过家门。   那天晚上,周觅在超市里买了啤酒,狠狠地灌了自己两罐,仰头一望,天上的小月牙儿从一个变成两个,又从两个变成四个。他就这么晕头转向地出了校门,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去医学部找寻逸。见到人以后,他靠在对方的怀里,一边儿抽噎一边儿倾诉着,然后借着酒劲儿表白。寻逸怔了怔,拒绝了他。他慌张而又狼狈地说自己喝醉了,说了胡话,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最后还是寻逸半扛半抱地把他送上了校车,一直陪着他到宿舍。 第146章   “寻寻……寻寻……”周觅连着唤了好几声,眼眶中这才渐渐有了湿意,他刚吸了吸鼻子,裤兜里的手机就突然振了起来。男生掏出手机,揉了揉眼睛,看到屏幕上不断闪现的自己死党的名字,立马按下接听键,哑着嗓子说:“喂……陶陶……”   电话那头儿传出一个清亮的男声:“你果然没睡,我看你QQ在线,就给你打过来了。”   周觅掩饰般地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儿:“在……在赶一篇论文。”   对面沉默了几秒,又问:“小四,你最近怎么样?”   周觅用手揪了揪被角:“我……很好。”   “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不对?”对方一句话便将周觅的谎言戳穿。   “我真的很好。”周觅坚定地说。   “既然过得很好,为什么还会想不开?”电话那边儿的人终于挑明了来这通电话的目的。   周觅抿了抿唇,垂下眼睫,小声说:“我没有想不开,就是想吓吓他。”   “谁?是你们学校的那个,还是传媒大学的那个,叫……叫俞鸿……俞鸿……我有点记不清他的名字。”   周觅一听到别人提起俞鸿飞,怨气又上来了,他突然加重了语气:“你别提他。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就觉得恶心,你不知道他和多少人上过床。”   周觅说完又狠狠地搓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要把男人给他留下的一切印记一个不漏全都抹去似的。虽然他跟俞鸿飞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十五天,但分手后的一百五十天他都没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整天幻想着对方会回来找他。要不是有一天他们学校的一个同学告诉他内情,他还在傻傻地等他。   那个同学说俞鸿飞在燕京同志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出了名的浪荡,私生活极乱,跟圈子里不少长得不错的0都发生过性关系,性伴侣一个星期就换一个,是那种万花丛里过,叶片不粘身的人。   周觅听了,很久都没说话,直到喉咙泛起铁锈味,他才哑着嗓子说:“可能是我眼睛瞎了吧。”   “我当时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被那样的人……不过,也是你情我愿,我无话可说。”周觅的声音带着潮气。   电话那头儿的人有些吃惊:“这么严重……”   周觅摇摇头,叹息一声:“我不奢望我的另一半是一张白纸,但是像俞……他那样的人绝对不行。”   放弃俞鸿飞以后,周觅不是没有找过别人,但过程异常艰难。因为他在感情上有严重的洁癖,一般同志交友的软件他都拒绝使用,他嫌上面的人不干净。周觅平日里最多刷刷他们学校BBS的boy版或是在社团里找找,不过没人能入得了他的眼。后来他好不容易跟隔壁学校一个学建筑的男生确定了关系,但只谈了一个星期的恋爱,就没感觉了。他非常恐慌,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爱上别人的能力,直到遇见寻逸。   但是他得不到寻逸啊。   一想到寻逸,周觅的心立刻被苦闷和酸涩填满,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让他的肩膀不自主地了抽,仿佛承受不住周围空气的重量,偏偏这时候他死党还在电话里追问他:“那你们学校的那个呢?叫寻逸吧,我记得。”   “我还在追。”周觅的语气中透着失落,他躺在床上茫然地环视着自己的房间。   “追多久了?”   “三年多了。”   “非他不可?”   “嗯。”周觅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知道对方看不到。“我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周觅说完,鼻子又是一酸,其实还有一句话他放在心里没说,为了寻逸,他甚至连死都愿意。   电话里的男生笑了:“今年春假我正好要回国一趟,你把你男朋友介绍给我认识一下,我想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把我们小四迷成这样。”   “我还没追上呢。”周觅闷闷地说,说完又用手去揪被角。   “小四,你要是女生的话,我肯定追你。”   “陶陶,你又拿我寻开心。”周觅哼了一声。   “我说真的。”电话里的人言辞铿锵,倒有那么几分真意在里面。   可周觅一点儿也面子也不给对方:“你要是追我,我肯定拒绝你。”   “为什么?”对面的人边笑边问。   “因为我找男朋友只看脸。”周觅耸耸肩。   陶鉴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微微提高了声调:“周律师,你知不知道刑法有一项罪名叫颜值歧视,犯了是要坐牢的。”   “我就是知法犯法。”周觅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有些松懈,他一动唇,话的尾音便随着他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正准备以身试法。”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笑了,只不过周觅笑得有些勉强。   陶鉴臣突然咳了一声,正色道:“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硕士毕业以后?我都等你五年了,等你过来了我带你好好转转,上次你只来了半年,好多地方都没走过。”   “我不出国了,打算硕士毕业以后直接工作。”   陶鉴臣有半分多钟没吭声,周觅以为是信号不好,刚要把手机拿到眼前看看,对方突然开口:“在国内工作也挺好的。你有实力,而且你们学校的牌子也在那儿摆着,资源、人脉、校友都不差,再者你家也能给你保驾护航……中国毕竟也是人情社会,你在工作上应该会很顺利。”   周觅越听越不是滋味,恍惚间,耳边又传来母亲刚刚说过的话【在法学这条路上你会走得比其他人顺利得多】。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离这个世界很远很远。好像全世界都是欢声笑语,只有他一个人在流亡。   “我无所谓,怎么样都行。”周觅赌气地说,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生谁的气,是气母亲的专横,气自己的软弱无能,还是气死党的不理解。   陶鉴臣顿了顿,又问:“你定下来以后去律所了,是吗?”   “是,我不太想待在体制内。”周觅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脸上一片木然。   “挺好的。你以后如果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想想办法、出出主意,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周觅扯了扯嘴角,努力绽出一个笑容:“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我也没那个勇气。”   陶鉴臣语气突然轻松起来:“这就对了,当初小五跟我说你要跳楼,我一点儿都不信,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个人惜命。”   “是,我啊……挺怕死的。”周觅的语气淡淡的,透着一股冷。   “既然怕死,就好好活着。”   周觅的眼睫颤了颤,心里涌入一股暖流:“谢谢你,也只有你一直惦记着我。”   “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陶鉴臣温柔地说,然后话锋一转,语气中掺了几分无可奈何,“其实,很多时候我挺羡慕你的,你父母都在你身边,你还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支持,但我……我都不知道我爸现在过得怎么样,十几年了,我都没再见过他一面。”   也不知道是被那句话给戳中了,周觅的心猛地缩了缩,眼前瞬间就模糊了。   “我……我……”男生拿着手机的手不住地颤抖,喉结上下伏动着,嘴唇也跟着抖了起来。   陶鉴臣隔着电话,并没察觉到男生的异样,低声笑笑:“不说这个了,不扫你兴了。”   “陶陶……陶陶……”周觅嗫嚅着,泪水盈满眼眶,“我……我过得不好……”周觅痛苦地皱了皱眉,蜷缩着身子,连呼出来的气都是颤抖的。   那天晚上,周觅哭得声嘶力竭,他死党怎么劝都劝不住,差点儿买张机票飞回来。   后来,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周觅一个人跑回学校,独自在宿舍里好好地、好好地哭了一场,直到第二天清晨朝阳拂过他的发梢,他才觉得自己再次活了过来。   下章邱老师就出来了~预计大后天加更,就是寻寻到邱老师家表白的那章~ 第147章   这个年,邱三桥也没过好。   年前的任务量大得吓人,又是教学科研成果总结,又是党支部工作摘要,还有一堆法律学会新年联欢要应付。邱三桥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大点三十前回了老家,谁知一进家门口母亲就念叨起给他找对象的事。最让他头疼的是,母亲竟然背着他帮他物色了三个姑娘,还说给女方们看了他的照片以后,都表示比较满意,希望能见上他一面,做一些深入的了解。   邱三桥无奈,怕母亲又搬出七大姑八大姨表兄表姐的“光辉事迹”来教育他,只好硬着头皮去见那三个姑娘。他承认母亲的眼光不错,那三个姑娘各个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理,而且都对他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可他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只好婉拒了下一次约会。   第三次相亲结束后,疲惫至极的邱三桥放下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客厅只开了几盏小吊顶,橙黄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柔和了他面部的轮廓,磨平了成熟男人脸上该有的棱角。此时此刻,他竟有几份稚气未脱的模样。   邱母听到客厅里有动静,握着佛珠的手微微颤动。她急忙问了句:“小桥,怎么样?有没有看上的?”   “妈,您以后别再给我介绍了。”   邱三桥的这句话把他母亲全部的希望都赶走了。   “怎么,一个都没看上?”邱母的语气一下子冷下来了,她下意识地用布满皱纹的手握紧了佛珠。见儿子半天不吭声,她又追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今天咱家没外人,你跟妈好好说说。”   喜欢什么样的?   邱三桥反复咀嚼着母亲的问话,他在昏黄的灯光下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带着金丝边儿眼睛的青年,穿着白色的衬衫,正靠在墙上打量着他。这个被橙黄色光芒包裹的青年微微勾起唇角,向他伸出手来。他觉得自己就像受到了蛊惑一般,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拉对方的手。   当邱三桥意识到那个青年是谁的时候,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那一刻,他感到罪恶。   邱母以为儿子在赌气,语气又软了下来:“小桥,你听妈一句劝,别要求太高了,能一起过日子就行。”   “妈,你就别操心这件事了。”邱三桥站起身来,走到厨房给母亲倒了一杯温水,又拿了两片药送到老妇人面前,“妈,你该吃药了。”   邱母推开儿子的手:“你的婚姻大事,我怎么可能不操心。你都快39了,还拖。”说完她才接过药,吃完后又补了一句:“总之你明年必须给妈领回来一个,不然妈的心脏病啊、偏头疼啊、老寒腿啊都要犯了。”   见儿子不吭声,老人又说:“小桥,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女朋友了,一直瞒着妈,不告诉妈?其实妈对她也没什么太高要求,性格好、身体健康就好,到时候再给妈生个小孙子,小孙女也可以,妈不在乎是男是女。小桥,你不要有什么顾虑,把她领回来吧。”   邱三桥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邱母拉下了脸,眯着眼睛问:“是不是她不能生啊?小桥,妈跟你说,还是得要个孩子,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孩子的好了。”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邱三桥的头更疼了。   “难道是你……不可能,你爸、你妈我都没什么问题,妈是小时候大病过一场,才落下来了病根。”   “妈。”邱三桥无奈地摇头,嘴唇颤了颤,“妈,其实我……我不喜欢……”这句话结尾的两个字被手机铃声盖了过去。   邱三桥走到客厅,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了刚刚收到的一条短信。   【邱老师,新年快乐。】发件人是寻逸。   邱三桥的眼波动了动,回了一条【新年快乐。照顾好你母亲。】   寻逸回复【谢谢你一直帮我。周舟现在不接我电话了,何馨然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邱三桥打了一句【你别着急,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沪海市看看。】   【谢谢你,有你帮我,我特别安心。】   邱三桥本想放下手机,结果对方又发过来一条【我一点也不后悔成为你的学生。】   邱三桥心里五味陈杂,如果寻逸知道了真相……他简直不敢接着往下想。邱三桥皱着眉头,用食指指肚在手机屏上“寻逸”二字上来回摩挲了几下。   “小桥,谁的电话啊?”邱母见儿子半天不回来,有些好奇。   邱三桥努力将情绪压了下去,朝着自己的母亲温和地笑起来:“学生给我发的信息。妈,我去准备年夜饭了。”说完便向厨房走去。   厨房窗户有外一群小孩子在放烟花,他们的嬉笑声引得邱三桥放下手中的刀具,侧头向窗外看去。随着一声哨响,各色的光点一齐窜上夜空,在空中开出一朵朵耀眼夺目的大花。   唯一让邱三桥觉得遗憾的是,那刹那的美丽太过短暂。   寻寻:呜呜呜,我真的不能生…… 第148章   春节结束后,法大的硕士和博士们陆陆续续地返校了。夏江玲回来的最晚,她一来,研究室立刻热闹起来。   祁然故意皱着眉,一脸嫌弃:“江玲,大年三十晚上我的朋友圈都要被你刷屏了,全是你发的烟花照片。”   “江玲,这些烟花都是你放的,还是你拍的别人放的?”傅语骁也搭了句茬。   “有的是我放的,有的不是。”夏江玲扬起头,故意皱了皱眉,“你们都不给我点赞!”   “好好好,现在给你补上。”傅语骁边笑边掏出手机。   此时此刻,靠在书架上看书的寻逸在这个充斥着欢声笑语的研究室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垂着眼帘扫着书上的文字,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夏江玲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自己师弟面前,冲男生眨了眨眼:“小逸,过年你放烟花了吗?”   寻逸半天没反应,当夏江玲都觉得对方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男生竟然合上手中的书,摇摇头又点点头。这番举动把夏江玲弄得是一头雾水。   祁然替寻逸回了话:“我听说燕京五环内不让放烟花,不仅不让放烟花,好像连卖都不让卖了,燕京的孩子苦啊。”   寻逸推了推眼镜,默不作声地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软件,软件的界面是深得发黑的蓝色,像极了夜空。他用右手的食指尖轻轻在手机屏幕上一划,带出一个红色的光点,那个光点不断上升,上升,然后分散成无数小光点,在手机屏幕里闪了几下便淹没在“夜空”中了。烟花在空中绽放的那一瞬间,寻逸的眼中仿佛若有光,不过夏江玲并未察觉。   “这是……电子烟花?”夏江玲噗嗤一声笑出来,像看珍稀物种一样看着寻逸,“小逸,你还有这嗜好?”   寻逸动了动唇,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妈妈要看。妈妈只有看到烟花的时候才会笑。”说完便走去了研究室,进了邱三桥的办公室。   “小寻,你来了?”邱三桥匆匆看了一眼来人,便低头去整理桌子上的信件了,其中两封是会议邀请,两封是期刊版面费的发票,一封是《中外法学》杂志样刊,还有二十几个未拆封的是法律咨询信。自从他受邀参加了“今日说法”,在节目里说了一句大家以后有法律法律问题可以给我写信,没过一个月他的信箱就被从天南海北寄来的咨询信堆满了。他很忙,根本没空一一回复,只好让自己带的学生帮着简单答复一下。   让邱三桥最感无奈的是,似乎没有多少人把他当成法律专家,大部分人都把他看成了心理和情感专家,抛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解决,甚至还有写情书写情诗给他的。   邱三桥把剩余的二十几封信都拆了也读了。他默默地压下了一封情书和几封婚内出轨咨询信,把其余的递给了寻逸:“小寻,你能帮我回复几封信吗?不用都回,挑一些感兴趣的回就行,回完给我看看。”   寻逸挑了一会儿,把邱三桥忘了剔除的一封信拿在了手上,信的内容是:邱教授,您好!我叫孟祥慈,我是男生,同志,今年17,马上18了。我生在西北农村,父母非常保守,一直催我找女朋友,我该不该向他们出柜?   在寻逸边读信边说:“老师,谢谢你帮我找幸存者的联系方式。山东的那两个幸存者还是联系不上。   “那上海的那两位呢?你之前给我发短信说联系不上周舟和何馨然,现在联系上了吗?”   “我前几天打通了周舟家的电话,但不能确定是不是她本人接的电话,接电话的那个女人说的是方言,我听不太懂,但从语调看来,很可能是在骂人。”   “骂人?你们也不认识,她骂你做什么,难道是当成骚扰电话了?”这次邱三桥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可以确定,他之前找来的联系方式不会有错,问题要出也只能出在周舟或者她的亲属身上。   “我说我找周舟女士调查一些问题,她还是骂个不停。后来我给她打电话她就不接了。”寻逸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到她家找她了。”   “一会我给她打一个,看看是什么情况。”邱三桥边说边去找周舟的联系方式。   “不是很着急。老师,你先忙你的。”   邱三桥刚想回话,办公桌上的手机就振了振,他扫了一眼屏幕,发现是戴长剑发来的短信,立刻点开看。   【你是不是托裴召查了幸存者的信息。你到底要干什么。】   光是隔着手机屏,邱三桥都能感受到 字里行间传来的怒意。如果戴长剑现在就站在他面前的话,绝对会摸着下巴怒斥,小邱,你是糊涂了吗,你办的都是什么事。说完还要瞪上他一眼。   邱三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回了三行字,把戴长剑给应付了过去,又埋头去完成《中国法学》和《法学研究》的约稿去了。   寻逸打开笔记本电脑,写了几行字的回信,然后又全部删除了,他的思绪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隔壁夏江玲的笑声给打乱。   夏江玲说:“你们知不知道祁然在知乎上讲犯罪心理学?他自己都没搞懂,还去上面讲。”   祁然说:“从专业性上讲,我是不如邱老师,但总比非法学专业的人要强吧。给大家普普法,没什么坏处吧。”   傅语骁问:“祁哥的课有人听吗?”   夏江玲答:“多了去了。昨天讲的是江歌案,还讲了好多道德问题,什么道德困境什么什么的。”   傅语骁说:“是该不该开门的那个吗?有点意思,快分享给我,我也听听。”   “语骁,如果是你,你会把帮你的朋友关在门外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为了自保,什么都干得出来。别说一个朋友了,就是十个百个朋友也被他关外面。”   寻逸摇了摇头,瞥了邱三桥一眼,发现男人正对着计算机敲着键盘,专心极了,似乎没听见隔壁研究室里的对话。   二人忙完都十点多了,外面的雨已经下了起来,隔着窗户依然听得很清楚。二人想等雨小了再回去,可雨势却越来越大。   邱三桥找了半天都没找见自己的雨伞,对寻逸说了句:“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住一晚也可以。”最近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以前了,秋冬季节浇点儿雨都能感冒,如果他病了,手头一堆的事情该交给谁去做呢。   寻逸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东西,穿好衣服,把折叠伞插进背包一侧的口袋里。   就在邱三桥准备和自己学生告别的时候,对方突然说:“我送你回家。”   所有主要人物出场完毕。 第149章   寻逸说完,便起身走到门外,倚在走廊的窗台边上等。   邱三桥愣了一下,却没有回绝,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办公桌,披了件大衣,跟了出去。   刚出刑事与司法学院大楼的时候,冷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邱三桥鼻子一痒,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他赶紧把大衣最上面的一个扣子系好,又搓了搓手,感叹:“没想到外面这么冷。”   寻逸撑起伞,把自己和自己老师的头顶遮住,然后与对方并肩向家属区走。他手中的这把小小的折叠伞根本没法把两个大男人完全遮住,没走一会儿他就感到自己的右肩膀湿了一块儿,寒气一下子就渗进了衣服。寻逸知道自己老师左肩膀的状况比自己的好不了多少,于是不着痕迹地把伞往又往男人那边儿移了移。   雨雾把道路两旁本就昏黄的灯光弄得更加朦胧,整条通向家属区的路更是漆黑一片。邱三桥一不小心踩在小石子上,一个趔趄,差点儿滑倒,幸亏寻逸及时拉了他一把。   原本十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二人愣是走了二十分钟。   寻逸一直把自己的老师送到了单元楼门口,才转过身,打伞离去。   刚才一直半靠着寻逸,邱三桥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现在那孩子一离开,他突然觉得肩膀冷嗖嗖的,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左肩被雨淋湿了大半。邱三桥想都没想,朝着男生离开的方向低低地喊了一声:“小寻,你里面的衣服湿没湿?”   只见寻逸高高瘦瘦的身影在不远处停住了,然后在雨雾中缓缓转过来。他微微启了启唇,不过声音刚发出来就被雨声淹没了。   邱三桥借着背后电梯间的灯光,向寻逸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孩子孤零零地站在不远处,背靠着无尽的黑暗。   邱三桥蓦然间觉得心疼,他抿了抿唇,喉结起伏了一下:“小寻,来我家坐会吧,我给你拿一件新衬衫。”看着寻逸的身影一点一点朝自己靠近,邱三桥心中莫名升起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情愫,他摇了摇头,把这全都归结于自己对男生的愧疚。   二人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寻逸突然停在了原地,低声问:“方便么。”   “方便?”邱三桥怔了怔,一时搞不懂男生到底想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之前曾经杜撰过有一位在航天大学教书的妻子,于是努力用微笑掩饰刚才的尴尬:“我太太今天不在家,出差去了。”   寻逸一句话也不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的男人,那种凌厉的目光似是要把人看穿一样。其实他老师有没有结婚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刚才男人的一系列举动只不过是再次验证了他之前的想法。   邱三桥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房门,谁知刚一开门一个炸着毛的圆球就从鞋柜窜上他的肩膀,冲着站在门外戴着金丝边儿眼镜的不速之客呲了呲牙。   邱三桥如往常般跟自己家的猫打招呼:“你好,贝卡利亚。”说完,微微弯下腰,一把抱住叫个不停的孟德斯鸠。   寻逸对此并不意外,因为之前他不止一次在自己老师的头发和衣服上发现过猫毛,让他真正有些讶异的是男人竟然给猫起了一个法学家的名字,在他看来这种做法实在有些孩子气。   寻逸垂下眼去看一只正在用小爪子挠着他裤腿的小折耳猫,那只小猫似乎很是喜欢他,粘在他的脚边不肯离开。男生微微弯下腰,在小猫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问了句:“它有名字么。”   “边沁。”邱三桥边把孟德斯鸠放回到地板上边回答。   现在疫情比较严重,请湖北浙江广东河南湖南浙江安徽重庆等省市的同学多加注意,减少出门次数,如果出门记得戴口罩。很抱歉,最近文章的内容有点沉重,因为作者实在高兴不起来。刚才看微博,看到武汉急需口罩和防护服,心里特别难受。我们海外学生联合会订购了几十万只医用外科、ffp3和ffp2口罩送往湖北及全国,但因为当地(你们懂)的介入,订单被无限延期,我真是……为湖北和全国人民祈福,希望疫情能尽早平稳,尽快过去!_(:τ」∠)_p.s.明天加更,寻寻表白。 第150章   寻逸抚在折耳猫脑袋上的手僵了僵。他立刻站起来,不再理会那只一个劲儿地往他裤腿上蹭的小东西,抬脚进了门。   邱三桥有些无奈,他很清楚寻逸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但这只不过是个名字,也没必要这么较真,难道对方真的这么反感边沁吗。   遭到冷落的边沁一下子蔫了,缩在墙角有一下没一下舔着自己的小爪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寻逸走进客厅,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室内的摆设,虽然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整个房间里清一色冷色调的家具,样式也是中规中矩的,走的是极简现代风,让人觉不出半点儿的温馨,根本不像有女人待过的样子。现在寻逸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的老师没有成家,甚至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邱三桥不知道男生早看穿了他的“小把戏”,继续圆谎:“我太太明天才回来。你别太拘束,找个地方坐下。”他说完,给自己的学生倒了一杯温水,又走进卧室,在衣柜里翻了半天找到一件九成新的白衬衫,递给对方:“这件衬衫你看看合不合身。”   寻逸默默接过衬衫,脱下大衣搭在衣帽架上,这时候邱三桥才发现男生衬衫上整个右肩的部分都湿透了。   寻逸把新衬衫搭在小臂上,伸手去解身上这件衬衫最顶上的扣子,丝毫不在意自己老师的目光。随着扣子一粒一粒被解开,他的一双锁骨和胸口的大片肌肤露了出来。   邱三桥越来越坐不住了,也不知道还把目光投在哪里才是。大学的时候,他没少看舍友换衣服,都习以为常了,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寻逸刚解开三个扣子,他的心就开始狂跳。   “我去给你拿条毛巾。”邱三桥说完,逃似地快步走向洗手间。等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寻逸已经换好衬衫,坐在沙发上了。男生透过金丝边儿眼镜打量着钢琴室里放着的那架92键贝森朵夫三角钢琴,之前他在音乐节上远远地看过同款钢琴,没想到今天可以这样近距离地欣赏。   “老师,你会弹钢琴。”寻逸突然有了兴致。   “弹钢琴算是我一个爱好。”邱三桥温和一笑,“我听你同学说你会拉小提琴,而且拉得很不错。”   “很久没拉了。”   “我这里正好有把琴,你要试试吗?”邱三桥说完后看向自己的学生,发现对方的眼中似是有光。   邱三桥把寻逸领到自己的琴室,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琴盒,打开锁扣,一架暗红色的小提琴静静地躺在里面,枫木做的面板泛着柔和的光。   琴是法国Sasrsate-Maitre制的,弓子是Tourte的。不过对于只在乎手感和音色的寻逸来说,琴的出身并不是那么重要。   寻逸伸出左手轻轻地抚着琴颈,微微一用力,将琴提了出来,然后又把弓子从琴盒里取了出来。大学期间他在学校琴房练琴,用的都是Hills和Simon的弓子,今天第一次摸Tourte,只觉得它的分量轻极了。寻逸尝试着拉了几下,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即使拉到弓尖,声音都不会骤然降低,而且无论是在平衡感,还是在音色上,这个弓子的表现都远远超过他之前用过的任何一把。   寻逸的脸上难得地露出满意的神情:“好琴。好弓。”   邱三桥走到钢琴前掀起小顶盖,支起大顶盖,拉出琴凳,坐了上去。他指着寻逸身边的谱架:“挑个谱子,我给你伴奏。”   晚些时候还有一更~ 第151章   寻逸翻了几页谱子,决定挑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来练手。这曲子是单二部曲式,分为A段和B段,每段各自反复一遍,曲式并不复杂。   寻逸左手握着琴颈,把琴轻轻地放在左下颌与锁骨之间,他在起弓之前朝自己的老师微微点一下头,然后闭上了眼睛。顷刻间,婉转悠长的琴声自弓尖流泻出来。乐曲的旋律徐缓低沉,宛若吟游诗人在低低地咏唱。   直到拉到B段,乐曲的旋律才出现了明显地起伏和变化,连续出现大跳和切分音。在这些大跳和切分音上,寻逸处理得十分干净漂亮,引得在一旁伴奏的邱三桥不禁露出微笑。   邱三桥忽然间发觉寻逸是在用琴声和自己交谈,倾诉着心事与愁思,他用琴键回应着对方,一时间心中暖流涌动——那是在茫茫人海里遇到知音,遇到心意相通之人时的喜悦与激动。   二人在演奏时虽看不见彼此,但默契十足。一曲终了,邱三桥回头去看寻逸,发现男生也在看他。他们离得并不远,邱三桥甚至能看清男生微卷的睫毛,还能感觉到对方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邱三桥温和一笑,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再来一首《神秘园之歌》怎么样,好久没弹了。”说完,他又转回去,准备起个前奏,却不知自己的刚才微笑的模样都映在了身后人的眼里,然后被深深地印在脑子里,抹都抹不去。   寻逸启了启唇,说了句:“我以为你只弹古典钢琴曲。”   邱三桥回过头来,冲自己的学生又笑起来:“之前我的确弹古典弹得比较多,后来工作了,每年学校有活动的时候都要准备一首钢琴曲,我弹李斯特或者拉赫的曲子,很多老师都觉得听不太懂,也不愿意听,于是我换成了《梦中的婚礼》和《神秘园之歌》这类通俗的曲子。我发现虽然通俗乐曲曲式、旋律比较简单,但不失韵味。”男人说完,又转过身去弹起琴来。   邱三桥弹完最后一个音的时候,一转头,发现寻逸那孩子就站在他身后,左手提着小提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神情莫测。   邱三桥的目光先是落在寻逸身上那件衬衫的领口上,然后顺着对方的颈线慢慢向上移。他看见寻逸的喉结动了动,紧接着那孩子俯下身,一点儿一点儿拉近了他们二人间的距离。   壁灯柔和的光线打在寻逸的眼睫上,在他下眼睑上留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一时间琴室里的气氛有些暧昧。   邱三桥咳了一声,然后努力勾起唇角,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小寻,小提琴拉得不错。”   寻逸置若罔闻,大胆地伸出手抚上男人的脸,言辞铿锵:“邱老师,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邱三桥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气,凝着眉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我已经成、家、了。”   男生立刻戳穿了自己老师的谎言:“你没有结婚,我很肯定,你不要再骗我了。”   此时此刻,二人的鼻尖已经碰到了一起,邱三桥甚至能感受到寻逸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的脸上,还有男生微卷的发丝在自己脸上轻刷。他知道自己处境危险,想挣扎着起来然后推开自己的学生,可身体就像是被钉在椅子上似的,动弹不得。   邱三桥别过头,甩开了自己学生的手:“小寻……寻逸,你冷静些,听我说……”   “我很冷静,你没听错,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甚至觉得觉得我已经爱上你了。”寻逸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压迫感,“可你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恍惚间,邱三桥把眼前穿着白衬衫的青年看成了寻辉,对方厉声质问他:“你为什么连活着的机会都不给我?”邱三桥觉得自己脑袋紧绷的神经突然一下断成数节,脸上的血色也随着寻逸嘴唇的张张合合一点儿一点儿地褪去。他闭上眼,眉头依然紧蹙着:“小寻,你不要这样,我们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们试着在一起一段时间,不用急着确定关系,可不可以。”   “不……”邱三桥白着一张脸,皱着眉摇了摇头。   寻逸从来没见过自己老师这个样子,他隐约从男人的脸上读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痛苦。他茫然地打量着眼前人,错对方脸上的痛苦理解成了厌恶,于是难以置信地摇头:“你,是不是讨厌我。”   回答寻逸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明天寻寻会再接再厉的。寻寻:我太难了。 第152章   邱三桥仿佛一下子被惊醒了似的,他睁开眼,抬臂把寻逸推开,站起来走到玄关。他知道来者是谁,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他还在思忖着怎么应付门外的人。   果不其然,一开门,站在门外是楼上那个长期神经衰弱的老教授,她穿着睡衣,还裹着一条毯子。老妇人深陷的眼窝和青得发黑眼圈,乍眼看去有些恐怖,她一张口,声音更是哑到不行:“邱老师,都快十二点了,你家里还在开音乐会,还让不让我这个老太太睡觉了。”   “严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邱三桥温和一笑,赶紧赔了个不是。   老妇人斜着眼睛看着邱三桥身后站着的高高瘦瘦的青年,撇了撇嘴:“这个是……”   “我学生。”邱三桥又笑了一下。   “做你学生真是够可怜的,半夜还被你抓去弹琴。”老教授又发了一会儿牢骚才走。   老人走了以后,邱三桥的脸上才有了些血色,他故意跟寻逸保持了一段距离,问了句:“小寻,你饿吗,我给你下碗面。”他的语气虽然温和,却透着一种疏离。   寻逸摇了摇头,把大衣从衣帽架上拿了下来,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的老师:“邱老师,今天,谢谢你。”他说完,便打开门走了,连声道别都没有。   邱三桥目送自己学生离开,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长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用手遮住了眼睛。一时间,他满脑子都是寻逸那张放大的脸和精致的五官,只觉得这样的美好于他而言真的是遥不可及。   ——你们是没有可能的,不要再幻想了。   邱三桥心里有个声音说。   一瞬间苦痛袭上心头,邱三桥几乎无法喘息,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沙发的扶手不让自己瘫倒。扶手绵软的触感让他愣了愣神,然后微微侧头,发现上面搭着寻逸那件被雨淋湿的白衬衫。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小臂,空中顿了顿,然后把手落在衬衫胸口的位置。   “我,不讨厌你……”男人低声说。   邱三桥收拾完琴室已经十二点多了,他简单洗漱了一下,抱着孟德斯鸠躺在床上。果不其然,他又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多小时,又吃了半片安眠药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清醒着的一多小时里,他反复琢磨着日后要怎么和寻逸那孩子相处,毕竟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两个人心里都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第二天早上走到办公室门外的时候,邱三桥还在想着怎么在不伤害寻逸的前提下,转移对方的兴趣,最后放弃对他的追求。   邱三桥轻轻地打开办公室门,发现寻逸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神色如常。见男生没什么反常的举动,他稍稍松了口气,笑着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谁知他刚把门带上,寻逸那孩子突然站起来,转过身朝他走来。   邱三桥不知道男生在搞什么名堂,但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事。他本能地后退,直到后背撞上了门板,才不得不停了下来。他伸手去握门把手,却被自己的学生抢了先。   寻逸一手握着门把,另一只胳膊撑在门板上,把男人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小寻,你——”邱三桥眉头紧蹙。他向来温和,但这次真的有点儿生气。   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老师近在咫尺的容颜,哪怕是男人脸上最细微的线条都不放过。他觉得自己老师的面部轮廓说不上十足的坚毅,又说不上十足的柔和,而是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这个平衡点让男人一颦一笑都散发着魅力。   寻逸凝视着邱三桥的双眼:“邱老师,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喜欢你,我没有在开玩笑,更不是随口说说。”   邱三桥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他有种预感,这次他跟寻逸的关系彻底完了,但是即便这样也好过一错再错。让那孩子彻底放弃他,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儿,邱三桥努力作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说:“小寻,难道我昨天说得不够清楚吗。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父辈、兄长或者是朋友。但是你想的那个……绝、对、不、行。”   寻寻:我想撞豆腐_(:τ」∠)_,看来只能用非常手段了(ˇˇ)作者顺便求个评论~ 第153章   “为什么。”寻逸不死心。   “你是男的,老师也是男的,你不觉得这不妥吗?”   “都是男的有什么问题么。”   邱三桥没有理会男生的话,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下去:“再者,我是你老师,你是我学生,学校有明文规定禁止师生恋。恋爱要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老师和学生无论在身份、权力还是在地位上,都不平等,很难有什么好结果。道理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如果你再这样,要不你退学,要不我辞职。”   “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寻逸微微提高了声调。   “小寻,你误会了。我对我所有的学生一视同仁,没有例外。我对你……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很困扰。”不知为何,邱三桥自己在说这段话的时候,心突然间狠狠地疼了一下。   “你没有说实话。”寻逸凌厉的目光透过金丝边儿眼镜直直地扫向眼前的男人,“你为什么总不说实话,你到底在顾虑什么,在怕什么。”   邱三桥一下子愣住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喉咙。对,他是怕,他怕极了寻逸知道真相以后与他反目成仇,他明白那孩子之前有多喜欢他,得知真相以后就会有多恨他。早点儿让那孩子断了念想,对方就不会越陷越深。   邱三桥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下心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有力:“小寻,老师希望你能明白,我们之间是不可能向着那个方向发展的,我不会借职务之便和我的学生发生不该有的关系。你现在还在学校,老师希望你以学业为重。”   寻逸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邱三桥没给他机会。男人又换上了平常那副温和的样子,朝自己的学生点点头:“老师给你一天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想。”说完,他用力掰开寻逸握着门把的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等邱三桥的身影彻底在楼道里消失后,祁然和夏江玲才从隔壁的研究室探出头来,他们朝外面张望了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溜进邱三桥的办公室,围在寻逸身边。他俩早就听见隔壁房间有动静,奈何邱三桥他们一会儿声音大一会儿声音小,他俩只能听见之言片语。夏江玲耳朵尖一点儿,多听了两句——“都是男的又怎么了?”还有“小寻,你误会了。”   祁然好奇地打听:“寻逸,邱老师好像发脾气了,我来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他今天这是怎么了,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寻逸冷冷地看了自己师兄一眼,然后坐回在自己的位置上,翻开书,继续看。   “小逸,你该不会是和邱老师吵架了吧?”夏江玲笑得狡黠。   寻逸一声不吭地看书,将屋里的两个人视若无物。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寻逸再也没踏进过邱三桥的办公室半步,为了避免在图书馆撞上自己的师兄师姐,他干脆待在宿舍自习。这可把常年蹲守在宿舍的刘景韬给乐坏了,整天没话找话地跟寻逸扯上一大堆陈年往事,什么小时候捉蜻蜓结果掉臭水沟子里了,什么冬天在冰上打群架结果掉到冰窟窿里了,什么请本科学校的校花看电影结果没带钱……刘景韬一个人绘声绘色、无比投入地说着单口相声,旁边唯一能捧场的人却冷着个脸,一言不发。   寻逸一连几天都是这个样子,就算刘景韬心再大,也不可能一点儿也察觉不出来。他不知道怎么才能逗自己的舍友开心,只好用哄初中小女生的办法,把自己囤的零食全掏出来,像献宝一样放在对方的桌子上。   “拿走。”寻逸的声音冷冷清清的,他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对方。   刘景韬却在心里欢呼了一下,因为寻逸终于理他了,如果对方还不理他,他就要被憋死了。   “哥们儿,你这是咋了?一个星期前还好好的。”刘景韬说完,本想拍拍寻逸的肩膀,谁知对方微微一低肩,他的手落了个空。   不过刘景韬毫不在意。他拿起桌子上一包干脆面,倒上调料后捏了捏,抓起一先把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吧唧嘴:“哥们儿,是不是有人惹着你了?”   寻逸被刘景韬吃东西的声音还有满屋子的胡椒粉味儿弄得心烦意乱,他蹙着眉看了一眼手机,发现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邱三桥打来的。他的目光立刻柔和了几分,不过那片刻的温存在刘景韬凑过来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愣是连一分一毫都没留住。   “哥们儿,你说,是不是周觅那家伙又来骚扰你了?”刘景韬说着又解决了一根母亲牛肉棒。   寻逸面无表情地把刘景韬那些乱七八糟的吃的推到一边儿,自顾自地收拾起行李来,毕竟明天他就要出发去上海开会了。   刘景韬趁寻逸不注意,迅速伸出宽厚的手掌在对方头发上揉了几下:“哥们儿,你别怕,我帮你教训教训他——”   “别说了。”寻逸冷冷地打断自己的舍友。   寻寻:(﹏)我失恋了。 第154章   刘景韬觉得寻逸现在的样子跟之前打完最后一场校内模拟法庭比赛时一模一样。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对方在小花园里罐了几瓶啤酒,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没事了。想到这儿,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哥们儿,你等着,我给你买几瓶酒去!”   说完,刘景韬便打开宿舍门,直奔男生宿舍楼下的小卖部。酒能消愁不假,不过刘景韬忘了寻逸那天身边除了有酒,还有他导师。   寻逸朝宿舍门的位置望了一眼,摇摇头,继续收拾着行李。他从衣柜里找出邱三桥之前借给他的那件白衬衫,不禁多看了两眼。他又摇摇头,把衬衫叠好后平平整整地放在了背包的最里层。   这时候刘景韬提着两大袋啤酒回来了,他侧着身子进了门,用脚把门带上,然后二话不说,捧着自己的“战利品”往寻逸的桌子上一搁:“哥们儿,今晚咱俩喝个痛快,不醉不休!”   刘景韬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罐啤酒,举着对着窗外的月亮,饶有兴趣地哼唱:“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说罢,他一使劲儿,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谁知还没等他把拉环扔进垃圾桶,啤酒沫一下子涌出了易拉罐,窜到空中有半米高,全喷在了寻逸的头发上。   望着寻逸滴着酒液的刘海,刘景韬知道自己闯大祸了,他抓了抓头发:“这可咋办?”   寻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个莽撞的舍友,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不光是头发,他连眼睫上都挂着酒液,一滴一滴的似水珠一样,随着他眨眼纷纷落下。乍眼看上去,他就像哭了一般。   刘景韬看了寻逸“梨花带雨”的模样,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赶紧到自己的床铺边儿找手纸和毛巾,无奈翻了一会儿只找到了一卷厕用卫生纸和一条馊了吧唧的擦脚毛巾。刘景韬赶紧把那两个拿不出手的东西藏起来,掩饰般地朝对面的男生一笑:“哥们儿你别动,我给你借条干净的去。”   匆忙出屋的刘景韬和来寝室找人的邱三桥撞了个正着。   “邱、邱老师?”刘景韬意外极了,尽管满脑子疑问,他还是选择先去隔壁宿舍搞条毛巾回来。   邱三桥本来心情就不怎么好,一进宿舍又闻到寻逸身上的酒气,以为男生又借酒发泄情绪,有些恨铁不成钢:“小寻,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发短信你也不回。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吗?”   “是你让我冷静冷静的。”寻逸抹了一把顺着鼻梁流下来的酒液,语气从容。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邱三桥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明天的会你还参加吗?”   寻逸摘了眼镜,用手背蹭了一把额头上的酒液。   邱三桥这才注意到男生的头发全湿了,他从兜里拿出张纸巾,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想去帮对方把额角的酒渍擦干。   邱三桥一下一下擦得极其细致专注,寻逸甚至能隔着纸巾感受到男人指尖传来的触感——就像是鸟类最纤细的绒羽在肌肤上轻刷,还带着些许暖意。   寻逸的喉结动了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放开眼前的男人了。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还能遇到一个比邱三桥还成熟稳重、深沉内敛又才华出众的男人了;他更不相信自己还能遇到一个比邱三桥对他还要好的男人了。   邱三桥换了三张纸巾才把酒液完全擦干,期间他的动作十分谨慎,尽可能地避免自己的手指和寻逸的皮肤直接接触。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嫌,防止对方再误会。   擦干后,邱三桥温和一笑:“小寻,以后你还是来我办公室或者研究室自习,这样效率高一些。你现在是我的助教,我还有许多事需要你的帮助……”   寻逸坐在椅子上,仰头望着自己的老师,他的目光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流连片刻,最后落到对方的唇上。男人微微上扬的唇线随着嘴唇的张张合合起起伏伏,映在寻逸眼里,极具魅惑。男生只觉得小腹突然升起一团火,顺着食道一直烧到喉咙。他顿时口干舌燥,喉咙也在冒烟,恨不得找个清凉的东西来吮吸,来化解。   寻逸又瞥了邱三桥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眼,他的视线就被死死地钉在了对方的嘴唇上,再也移不开了。他深深地望着自己的老师,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吻你么。”   邱三桥愣在了原地。   “可以么。” 第155章   邱三桥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开口拒绝。   不过此时此刻,寻逸已经完完全全被男人的一举一动给蛊惑了,至于对方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他情不自禁伸出手一把抓住自己老师的衣领,把男人的脸拉向自己,然后照着对方的嘴唇吻了上去。   邱三桥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一个趔趄,险些撞进寻逸的怀里。恍惚间有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唇,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寻逸在接吻的过程中自始至终闭着眼,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他吻得很浅,浅得就像只能轻轻地碰了碰男人嘴唇,不过他却很是享受,他甚至能感受到他老师唇齿间弥漫着的薰衣草的香。那一刻,他有种之前从未有过的安宁、平和和满足。   愣在原地的邱三桥任寻逸吻了一会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男生放大的容颜,心一阵狂跳。他有些慌乱地推开对方,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一步:“小寻,你醉了。”这话邱三桥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宁愿寻逸那孩子是酒后失态。   寻逸却坚定地说:“邱老师,我能感觉到,你并不反感我这么做。我知道我们以后需要面对很多事情,可能会遇到很多阻碍,但我相信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我们在一起。”   邱三桥的脸色一点儿点儿暗下去,他凝着眉,摇了摇头:“寻逸,我说最后一遍,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我们之间……没有可能。”说完,他如愿地看到男生咬紧了嘴唇。   “毛巾拿——”刘景韬跑了四个宿舍总算借了一条新毛巾,刚踏进宿舍门就听见邱三桥说“我们没有可能”,一下子懵了,不过下一秒他就打消了疑虑,自己说服自己一定是听岔了。   邱三桥看了一眼刘景韬,只觉得眼熟,明明对方的名字已经在嘴边儿了,他却一直没能说出来,“刘……刘……”了半天,最后只好放弃,说了句:“你劝寻逸少喝点酒。”   “他、他没喝啊。”刘景韬抓抓脑袋,莫名其妙。   邱三桥长叹了一口气,等他再次看向寻逸的时候神色已恢复正常,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没笑,只是温和地嘱咐:“小寻,明早九点,在东门集合。”   邱三桥都走了好一会儿了,刘景韬才反应过来:“我差点儿忘了,明早还得去外地开会。哥们儿,你也去?”   寻逸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那天邱三桥在回家的路上反反复复地想着寻逸的几次告白,越想心里越乱。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想过找个人过一辈子,寻逸除了年纪小了点儿、脾气倔了点儿,其他的倒都还符合他对自己另一半儿的期许。如果十五年前没有发生那件事,他现在或许已经答应和对方在一起了。   想到这儿,邱三桥不由得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跨过心里那道坎儿了——为了寻逸,他可以不在乎年龄,不在乎师生关系,可以抛弃那些所谓的“社会规则”,这么些年来他也的的确确一直游离于那些条条框框之外,处于一种高尚和堕落的中间地带。可他始终过意不去十五年前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亲手把寻辉扔下船的人不是他,但他到底是合谋者之一,有着难以推脱的罪责。   邱三桥满脑子都是自己学生的事,再容不下其他,以至于洗澡的时候忘了调水温,在花洒喷下来的微微发凉的水雾中站了足足有半分钟,竟浑然未觉。从浴室出来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于是赶紧披了条毯子披在身上。   邱三桥刚走到沙发边儿,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他接起来以后发现是尹翔从国外打过来的,对方告诉他说自己的妻子怀孕了,自己年底就可以当爸爸了,言语间是掩不住的激动和喜悦。   “学长,能看到你家庭美满,事业有成,我真的很高兴。”邱三桥由衷慨叹,不过他和尹翔不一样,他对异性真的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更不可能娶妻生子,享什么天伦之乐。   尹翔又扯了几句自己在法国的近况,便开始旁敲侧击起来:“桥,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你那个学生……”   邱三桥的笑容僵在脸上,他飞快地说:“我和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电话那头的男人一愣,问:“他跟你表白了?”   _(:τ」∠)_这样勉强算是在一起了吧。 第156章   “你怎么知道?”邱三桥微怔。   “我还不了解你吗。如果他没和你表白,你刚才肯定会和我解释说那孩子还太小了,你只把他当学生看,而你却只给了我一个结论。”   “没错,他还是个孩子。”邱三桥握着电话的手微微颤抖,他叹了口气,很努力地对着电话听筒挤出一个笑容,“学长,有些缘分不可强求。”   电话那头是久久的沉默。尹翔酝酿了好一会儿,别有深意地说:“是啊,有些缘分不可强求。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上大学的时候,我宁愿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换你口中的缘分,但现在……”尹翔顿了顿,故意调侃自己的学弟:“现在我还对你念念不忘。”   邱三桥突然想起来当初尹翔向他表白的时候,他就是用“有些缘分不可强求”这句话拒绝的对方,他不想再戳自己学长的伤心处,于是打趣道:“小心被你太太听到了,罚你睡沙发。”   “放心吧,她听不懂中文。我们的事她多少知道一些。”   后来二人又开始聊起大学的那段时光来,一直聊到深夜。   邱三桥挂了电话就睡了,他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被闹铃叫起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身上有些乏力,喉咙也不怎么舒服。他揉了揉眉心,挣扎着起了床,走到厨房给自己煮了一杯牛奶,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往包里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在西装外面披了件大衣就出门了。   外面下着毛毛雨,不过邱三桥并不打算回去取伞,而是提了提外套的领子,快步朝学校东门走去。   王来生、寻逸和刘景韬已经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了,他们中只有王来生举了把黑伞。刘景韬一直没话找话,变着花样儿地给寻逸讲笑话,但对方似乎没什么情趣,一直沉着脸,视线片刻不离通向家属区的小路,直到邱三桥身影出现在视野,男生脸色才好了起来。   人齐了以后,邱三桥他们几个乘公交到燕京南站与燕京其他几所高校的老师和学生会合。参会的都是刑法学领域的专家学者,经常在一起开会,大家彼此都很熟悉,见了面就寒暄起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   学生们熟络得就没那么快了,基本上是同校的聚在一起等车。不过寻逸是个例外,他并没有加入刘景韬他们的闲谈,而是一直跟在自己导师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着男人硬着头皮应付着一堆女老师。正当他打算说些什么替自己老师解围的时候,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胳膊,他立刻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   那人喜出望外:“寻寻,真的是你,你也来了?”   寻逸朝周觅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立刻收回了目光。   就在周觅以为自己又要被无视的时候,寻逸竟然破天荒地点了点头,回应了他一下。周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突然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不过还没等他笑出来,就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人群中钻出来的刘景韬狠狠地捶了一下后背。   “靠,你小子老缠着我哥们儿干啥?”刘景韬边揍边骂,在心里早就把周觅和穷凶极恶之徒画上等号了。他本来就心大,此时又正在气头上,学校和个人形象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邱三桥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制止:“怎么又打起来了,马上就要检票了。”他的嗓子本来就有点儿发炎,刚才和同事们说了半天话,现在一开口声音哑得不行。   刘景韬听了后不情不愿地把手收了回来,又哼了一声,改成用嘴“教训教育”周觅。   邱三桥叹了口气,给寻逸递了个眼色,后者凝眉,低喝一声:“够了。”   真正把刘景韬和周觅二人分开的是林同榷。他现在对周觅是既宝贝又无奈,宝贝是因为周觅脑子好,比一般学生聪明许多,能帮他做项目,发文章;无奈是因为周觅心眼儿太多,太有主意,总是给他惹事,而且每次都把事情闹大,实在让人头痛。   当初他同意接收周觅做研究生的时候,觉得那孩子是可塑之才,只要稍加引导,就不会出太大问题,结果现实一次又一次告诉他,想改变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太难。同样地,想说服他老恩师戴长剑那种极其固执的人,怕是比教育十个周觅还不容易。但他现在一点儿其他办法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上。   “师弟,戴老师今天来了吗,我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他。”林同榷叹了口气,又开始跟邱三桥打听起老恩师的情况——戴长剑似乎成了他们交谈的唯一话题。   “戴老师外面还有别的会。这次来参会的只有我和王老师……”邱三桥哑着嗓子说,他说完回头去找王来生,发现对方一边儿咳嗽着一边儿在给自己的学生传授“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大道理。   邱三桥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寻逸,嘱咐了句:“小寻,你以后多劝劝刘景韬,别让他再跟林老师的学生动手了。”   寻逸推了推眼镜,所答非所问:“你嗓子不舒服么。”   “可能是昨晚着凉了,不要紧。” 邱三桥说完又清了清嗓子。   寻逸见了,只觉得他老师凝着眉的模样很让人心疼,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广播在头顶上响起:“亲爱的旅客:开往沪海虹桥的G121次列车,已经开始检票了,乘坐本次列车的旅客,请您……”   人群立刻沸腾了,乌压压地向检票口涌动,寻逸和邱三桥被周围的人挤着向前移动。周觅的一声“寻寻”湮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_(:τ」∠)_明天休息一天,想一下剧情~原本计划让火葬场从2020年2月上旬开始,发生地点是学校。结果今年突然出现了疫情,2月上旬还没开学,所以得重新构思一下剧情和铺垫。后天见~ 第157章   同学们,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是我浏览器的问题还是同时段上线人数太多,章节一直发不出去。后来好不容易发出去了,却显示重复发表。点进去以后,章节里的“上一章”和“下一章”按钮都是灰色的,按不了,等了十分钟还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这章到底有没有发出去。我想删除章节,但是系统说没法转化成普通回贴,请等待,我等了十分钟,还是删不了。   大家有木有推荐的浏览器啊?   邱三桥他们一行人跟着人流过了检票口,下了楼梯又走了一会儿,进了3号车厢。   邱三桥和王来生的座位相邻,林同榷和周觅也在同一排,刘景韬费了好大功夫才换到寻逸旁边。寻逸坐的位置离邱三桥不远,刚好能看见对方的侧脸。   刘景韬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一大堆零食,正准备分给寻逸几包,却发现男生一直看着窗外。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站台大厅的乳白色顶棚,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二十分钟以后,列车缓缓开动了,车外的雨大了起来,打在车窗上,斜着拉出一条条长长的水痕。邱三桥的头越来越晕,身体也越来越没力气,他摇下了座椅,把头枕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王来生见自己的同事气色不好,关心地问:“邱老师,咳咳,昨晚没休息好?”   邱三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微微笑了一下:“有点感冒,头晕。我睡一会就好了。”说完实在支撑不住,便合上眼睛睡过去了。他不知道,他此时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了寻逸的眼睛里。   刘景韬搞不懂自己的舍友为什么一会儿往左边儿看,一会儿又往右边儿看,就是不给他一个正眼。他实在闲得无聊了,伸出手在男生眼前晃了晃,开始没话找话:“哥们,你以前去过沪海嘛?”   寻逸摇了摇头,眼睛却眨都不眨一下。他现在的心思全都在他老师身上。   “我也没,但听说沪海是一个……”刘景韬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把自己之前在百度百科上查的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他以为寻逸会对他另眼相看,结果等他背完以后,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   寻逸站在邱三桥的座位旁,对正在用手机看新闻的王来生询问道:“王老师,您能不能跟我换个座位。邱老师好像有些不舒服,我照顾他一下。”   王来生愣了愣才把座位让了出来,却始终不敢正眼看寻逸。   寻逸小声道谢,然后小心地隔着邱三桥的腿一步跨到最里面的座位。他侧过头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老师,发现男人的下眼睑泛着淡淡的青色,眼角处也生了几条细纹,脸上写满了疲惫。他用手背在男人的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又脱下外衣罩在对方身上。   等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寻逸才安下心来靠在椅背儿上,习惯性地微微仰头去看窗外阴霾的天空,还有远处的农田和村落。因为还没有彻底回春,稻田里一片荒芜,目之所及之处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天空中没有飞机。   没有。   寻逸在心中默念。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窗外的被雨雾模糊的景物在他眼中飞速地向后退去,他似乎想把一景一物全部映入脑海,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进去。   列车驶进济南西站的时候,邱三桥的眼睫颤了颤,人虽然醒了,但脑袋还是迷迷糊糊的。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王老师,咱们到哪里了?”   寻逸旋开杯盖,把杯子递到男人嘴边:“你喝点温水。”   邱三桥低下头喝了几口,顿时觉得喉咙没那么痛了,但是身体还是有点乏,眼皮也越来越沉,倦意再次铺天盖地而来。   寻逸重新给自己的老师盖好衣服,轻声说:“你再睡会。”   邱三桥突然觉得王来生今天无比温柔体贴,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进入了梦乡。   列车经过徐州东站附近的高架桥时,雨渐渐小了,空中挂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窗外的景物变得更加朦胧,那层雾气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将天地与列车分隔开来。此时此刻,车厢里一片寂静,甚至有点儿死气沉沉的,寻逸扫了一眼周围的乘客,发现他们中的半数都在昏睡。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不过这种感觉只在他心头徘徊了几秒钟,便消失无踪。   一个半小时后,邱三桥终于彻底醒来,他舒展了一下肩膀,觉得身上一下子轻松不少,精神也好了许多。当他想王来生道个谢的时候,一侧头却发现坐在自己身边儿的人是寻逸。   邱三桥知道男生的心思,却不说破,而是像以往一样温和一笑:“小寻,刚才谢谢你。”   寻逸轻声说:“一会到酒店,你再休息一会,最好睡一觉。”   邱三桥又笑了笑。   去虹桥站接燕京各高校教师和学生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官不小,做事风格和周觅的母亲许静兰一样雷厉风行、从容不迫。她之前一直在交通大学搞学术,没混出个名头,如今放弃学术,专搞行政。今天,她特地好好打扮了一番,脸上的妆容精致,又穿了一身红西装,打着一把跟衣服同色的商务伞,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对这篇文章的支持!由于我最近有些忙,作业比较多,加上我对邱三桥这个角色在塑造上有些迷茫,这篇文章暂时改成隔天一更,十天后恢复日更。我现在越写越觉得邱三桥这个人物身上神性太多,人性少了一些,有点不太真实。我不是“性恶论”的拥护者,但我支持《烈日灼心》中段奕宏说的“每个人心里都有小恶”,其实那种心里有小恶,但不表现出来不做出来的人已经算是好人了。可邱三桥除了在十五年前做过的“恶事(其实十五年前做出扔人决定的不是邱老师,他也没有直接把人扔下船) ”以外,无论表里,都充满善意,几乎没有邪念,这样的人有吗,有,但是真的很少,写出来就显得不够典型,容易往“光伟正”这个标签上走。我还是希望邱老师的善意更加有原则一些,我也在思考在后文中该如何体现这一点。我明白,大家看网文就是图个乐,想消遣一下,但我写的时候不是为了消遣。尽管我的文笔和思想都不够成熟,但我努力去把我这二十三年来的所思所想所感反映到纸面上,构成一部青春记事。这篇文章套的是现实社会的框架(同性婚姻不合法,师生恋在校园里是不光彩的事等等),文中部分情节是真实发生的事,或者由真实事件改编,包括海难。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是因为这篇文章是一个大长篇,如果没有感情寄托(比如说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和两所我深爱的学校)的话,我很可能会放弃,因为这种“为爱发电”的事最后会不得不让位于“正事”——学习和工作,毕竟人得活着,人得吃饭啊,爱好也不能管饭,是吧。二是因为之前有个男同志无比愤慨地对我说,说他们的生活都这么艰难了,为什么腐女们还写一些耽美文来消遣他们,歪曲他们的生活,比如说男男结婚生子什么的,他真的很难受。我说,好,你放心,你说的我都懂,我绝不消遣你们。大家看到这里,大概已经知道了这篇文章的基调。虽然邱老师和寻逸在一起后很甜很温馨,但在文章的结尾处有一个很大的火葬场,可能有点沉重。所以,下面我想主动劝退一些同学,主要是因为怕浪费大家宝贵的时间。写文需要时间,看文也需要,如果觉得文章不对胃口,就及时跳出来,找自己喜欢的,毕竟网文千千万万,总有一篇适合大家。就像文案里说的,《正义》这篇文章主要写人间事,无论是人物还是情节都少了些幻想,不爽也不苏。我知道主角的人设不怎么不讨喜,特别是寻逸,太冷漠,不会说情话,正义感太强,而且做事的时候会比较理智,比如说就算他知道邱老师当年和他父母在同一艘救生艇上,也不会一气之下囚禁老师,虐待老师或者强X老师,他会用理性的方式解决问题;剧情也比较平淡,不是很刺激,这可能跟主角的性格有关,所以想看爽文的同学可以取消收藏了或者私信我,我大家推荐一些欢脱的文~因为有诸多冷门元素和雷点在里面,这篇文注定是冷门作品,这是我写文之前就预料到的,所以文章没人看,我也不沮丧,我唯一的目标是把它写好,质量是第一位的。大家可以说我文笔幼稚,写得不行,你们说得没错,毕竟“人情练达即文章”,我离人情练达这个境界还差得很远,但我真的尽力了。我虽然在努力,但没办法一下子提高很多,很抱歉,很对不住大家。最后感谢废文网给我提供了一个发文的平台。像讨论师生恋这种话题的文真的是无平台可发,还好我的朋友把废文推荐给了我,而且我发现废文上不论读者还是作者的素质和水平都很高,就很开心~我现在只希望大家能给我几天的时间,我想仔细思考一下邱老师在整篇文章中的定位,以及他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到底是什么。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这篇文章先保持隔天一更的进度,大家放心,不会很久,只有10天~也希望大家能相信,我一定会写完这篇文的,写完以后我大概就要跑路啦,因为没有可写的了,毕竟青春只有这一次,能写的全写进文章里了。我滚去码字了,大家后天再见! 第158章   有几位老师认出她来了,走上前去和她握手:“任书记,今年又是你主持啊。”   任月荷和他们寒暄几句后带着老师和学生们出了站,又跟大家简单介绍了一下行程:“各位专家、老师,我们一会先乘大巴车到酒店,等各位放好行李以后,晚上七点钟在酒店的一层有一个欢迎晚宴,希望大家能准时出席。”说完,她礼貌地笑了一下,引导师生们上车。   大巴里暖风开得很足,因为车窗禁关着,里面实在闷得不行。车开了将近一个小时,邱三桥他们五点半才到酒店,拿到房卡入住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   邱三桥和王来生分到了一个双人间,他们刚放下行李,门外就有人敲门。邱三桥一开门,发现任月荷就站在门外,女人的语气极其客气:“邱老师,每年晚宴都是您开场,今年您能不能再演奏一曲,钢琴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邱三桥犹豫了一下,微笑着应了下来。当他送别任月荷,准备在镜子前整理一下西装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好他本能地伸手在墙上扶了一把。其实邱三桥刚才在大巴上的时候就不怎么舒服,现在头晕加剧,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   王来生见自己的同事这个样子,关切地问:“邱老师,你,咳咳,刚才怎么了?我看你脸色,咳咳,不太好。”   邱三桥不想让对方担心,试图用微笑掩饰自己苍白的脸色:“我没事,地上有点滑。王老师,我有点事,你一会入座的时候能帮我占个位置吗?”说完话以后,他忽然觉得嗓子痒痒,没忍住,连着咳了好几声。   邱三桥赶紧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自来水刺激着他脸上每一个毛孔,让他一下子觉得清醒了许多。后来他站在镜子前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发现寻逸那孩子就站在门外。   寻逸换上了一身纯黑的西装,里面打着的那条藏蓝色的领带让他显得比以往要成熟几分。他不动声色地推了推架鼻梁上那副金丝边儿眼镜,眼帘微垂,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气质。   邱三桥的眼波动了动,一言不发。   寻逸透过薄薄的镜片打量着自己的老师:“你怎么样,头还晕么。”   邱三桥怔了怔,然后摇摇头,又温和地笑起来:“我有些事。你先去一层大厅吧。”   “你脸色不太好,感冒是不是又严重了。”寻逸追问。   邱三桥带上房间的门,往楼梯口走了一步:“我没什么大事,宴会结束以后好好睡个觉,休息一下就好了。小寻,你先过去吧。”   寻逸一声不吭地跟在自己老师身边,没有离开的意思。其实刚才任月荷来找邱三桥的时候,他在隔壁听了一耳朵,明白男人此时此刻要去干什么。   “咳咳,我本来只是聘了一个助教,现在发现我还多了一个保镖。”邱三桥边说边搓手,“楼道里真冷。”   邱三桥和寻逸下了两层楼梯,进了一个侧门,然后顺着长廊左拐右拐来到了大厅舞台口的正后方的大门口。任月荷正在门外等着他们,她换了一条紫色的长袖连衣裙,胸前别了一支银色的胸花,十分别致。她走上前去亲切地和邱三桥握手,握完之后又向一旁站着的寻逸伸出手来。   寻逸冷冷地看了女人一眼,没有回握的意思。   任月荷立刻收回了手,脸上没有一丝不悦,反而笑意更深:“邱老师,您学生很有个性。”   邱三桥刚想开口,任月荷又说:“感谢邱老师的配合。琴在那边,您先试试。”说完,她带着邱三桥他们走到了后场,一指舞台口附近帷幔边的黑色三角钢琴。   邱三桥跟女人的关系还过得去,于是浅笑着和对方打趣了一句:“是不是一会江老先生还要给大家唱上一段《走进新时代》?”   任月荷听了,抿唇一笑。   邱三桥走过去,坐在琴凳上的一瞬间,眼前又是一黑。他闭了闭眼,愣是把那阵眩晕给挨了过去,然后又简单地弹了几个音。试完音,他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寻逸,向任月荷借了把小提琴,准备和自己的学生合奏一曲《神秘园之歌》。   这首曲子邱三桥和寻逸之前在家里练过,所以这次他们练习了几个片段就上台了。当他们走向舞台正中心的时候,整个大厅的灯依次熄灭,追光灯从舞台顶投下来一束冷光,刚好打在邱三桥的身上,男人感到眼前白花花的,有许多光点在闪烁,他赶紧甩了一下头,眼前的幻象都消失了。 第159章   寻逸见自己的老师神情恍惚,连忙问了句:“你怎么了。”   邱三桥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然后上前一步,向观众鞠了一躬,坐在琴凳上弹了起来。等到男人弹到第七十八小节的时候,寻逸左手提起小提琴,把腮拖轻轻地放在左下颌与锁骨之间,闭上眼,起弓。此时追光灯投下的光圈慢慢扩大,男生也被拢在白光之中。   小提琴加进来后的十五个小节,邱三桥和寻逸二人都合奏得无比顺畅,《神秘园之歌》曲调优美空灵,平和安宁,台下的观众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进入第十六个小节的时候,寻逸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老师弹错了一个音——男人把低音mi弹成了低音re,不过台下的观众没人听出来,寻逸也没太在意,毕竟每个演奏者都会犯错。   弹奏到第二十七小节的时候,原本是四六和弦的地方,邱三桥只同时按下了两个键。寻逸听见后凝了凝眉,却未睁开眼。后来邱三桥又连着弹错了两个音——两个连初学者都极少出错的音。这次寻逸终于睁开眼睛,转头回望自己的老师。   邱三桥脸上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冷白的灯光随着他演奏姿势的改变将他面部为数不多的棱角一一勾勒出来,他合着眼,微微皱眉,就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寻逸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老师弹奏的模样,优雅中带着几分凌然,煞是好看。   后面的几十个小节,邱三桥没有再出一处错误,婉转悠扬的旋律从他的指尖流泻出来,让人陶醉。寻逸拉得也很投入,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一座蔷薇花园,花园中有一个一人多高的花架,架子旁站着一个男人,正俯着身子嗅蔷薇的香。他心里清楚无比,那个人是谁,于是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向花架跑去。当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能从后面抱住对方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当”的一声巨响,震人耳膜,在大厅里回荡。   寻逸猛地转过头去,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自己的老师双目紧闭,面色发白,上半个身子伏在钢琴的键盘上。此时此刻男人的脆弱的模样一下子戳进他心底,激起层层涟漪——那一瞬间他觉得特别、特别的心疼。   “邱老师晕倒了!”观众席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寻逸放下小提琴,一步跨到自己老师的身边,揽过对方的肩膀,把人往怀里拉。他轻轻摇了摇怀里人的肩膀:“邱老师,你醒醒!”   邱三桥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叫他,动了动眼睫,迷迷糊糊地看了自己学生一眼,然后又晕了过去。   寻逸用手背在男人的额头上贴了一下,立刻松了松领带,蹲下身,把对方背了起来。   这时候任月荷带着几位负责人从后台匆忙赶来,拦住了寻逸的去路,脸上一副关切的样子:“邱老师他怎么了?要不要请医生?”   “他在发烧,我背他回房间。”寻逸边说边绕过了挡路的女人,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对方。他走得匆忙,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背起老师的那一刻,观众席里周觅的表情由惊愕渐渐转成了失落。   寻逸背着邱三桥来到自己的房间。期间男人醒过一次,他知道背着他的人是谁,他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荷尔蒙的味道。他的脑袋告诉他赶紧挣脱。可这次身体的本能占了上风,他下意识地环紧了男生的脖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额头抵在对方的肩胛上。那一刻,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在与寻逸的这场博弈中,他已经退无可退,彻彻底底地输了。   他知道自己是爱上寻逸了。   那就这样偷偷爱着吧,永远不让对方发觉,就算是死也不能——这种爱只适合带进坟墓。   寻逸能明显感受到邱三桥在自己背上的小动作,眼中的波光动了动,嘴角也跟着弯起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进了房间,他小心地把自己的老师放躺在自己的床上,又体贴地为男人盖上被子。他坐在床边,伸手将男人额前的几缕碎发理好,然后把在冷水中浸过的小毛巾放在对方的额头上。   寻逸怕惊扰到邱三桥的睡眠,没有打开吸顶灯,只点了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台灯。小台灯发出的暖黄色的灯光洒在周围的墙壁上,将这不足三十平米的小空间渲染得一片温馨祥和。男生静静地端详着自己老师脸上少有的脆弱,目光格外柔和。以前对方站在讲台上,高高在上,不可逾越,他只能坐在下面抬头仰视对方;如今他终于可以和对方平起平坐,他终于可以守在对方身边,照顾对方。   寻逸情不自禁地握上邱三桥的手,紧紧地。没遇到男人之前,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谋杀父亲的凶手绳之以法;可如今他的想法变了,他希望在严惩凶手之后,能够跟所爱之人在一起,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_(:τ」∠)_邱老师已经承认了,以后他再说不喜欢寻寻这种话,大家就当鬼话就行 第160章   想到这儿,寻逸握着自己老师的手又紧了紧。   过了一会儿,邱三桥才转醒,他微微侧头去看自己的学生,轻声说:“小寻,谢谢你。”说完后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了出来。   寻逸推了推眼镜,问:“你在发烧,为什么还要坚持上台。”   “我已经答应了任书记。”邱三桥身体虚弱,声音很轻,“当时还没有这么晕,我以为能扛过去。”   寻逸没再吭声,而是拿起放在男人额头上的小毛巾,去洗手间又浸了一遍凉水,然后重新放回对方的额头上。这时候任月荷、王来生和林同榷还有几个学生走了进来,嘘寒问暖了一阵子。邱三桥没力气一一回复他们,只能一直微笑着看着大家。   寻逸让任月荷跟酒店厨师沟通,做一碗小米粥和一碗鸡蛋羹,又跟王来生说自己打算留下来照顾自己的老师,希望能换一下房间。王来生当然一点儿意见也没有,他不介意跟自己的学生挤一个房间,但刘景韬的意见可就大了,不过他愣是忍住了没有抱怨一句。   小米粥和鸡蛋羹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寻逸十分耐心地一勺一勺将粥喂给自己的老师。邱三桥强忍着男生的体贴,虽然他浑身不自在,但因为身体没有劲,只能“任人摆布”。他很怕,怕自己会因为寻逸对自己好而妥协,然后答应和对方在一起——那样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罪孽深重。像受难一般喝完一碗小米粥,吃完一碗鸡蛋羹以后,邱三桥舒了口气,闭上眼,轻声说:“小寻,明天早上还有会,早点休息。”   “明天下午我自己去找那两个幸存者,你在酒店好好休息。”寻逸说完后替男人掖好被脚,熄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那晚,二人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邱三桥五点半就醒了,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微微舒展了一下身体只觉得昨晚的疲惫一下子消失了,身上轻松不少。之前他感冒发烧的时候,没有人照顾,都是一个人扛着,很多时候连着两三天病都不见好,这次多亏了有寻逸那孩子在身边。   想到这儿,邱三桥侧过头去看正在熟睡的男生,晨曦从薄薄的纱帘透进来,洒在对方的脸颊上。眼前的一切的一切都无比静谧美好,但邱三桥的神色却变得复杂起来。他抿抿唇,移开了目光,垂着脑袋走向洗手间。   等邱三桥洗漱完了走出来的时候,寻逸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男生一指床头柜上的一个大餐盘:“他们送上来的早餐。”   邱三桥点点头:“我现在好多了,昨晚谢谢你。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   “粥有些烫,你喝的时候小心一些。”寻逸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暖意。   他们师生二人吃完早餐便坐电梯到酒店大厅和其他老师学生会合。   人员全部到齐后,任月荷带着老师和学生们朝学校的大门走去。   道路两侧高楼林立,映衬着沪海市的繁华,邱三桥每年都要来一这边儿开一次会,对周围的景致熟悉极了;寻逸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因为经常在电影和小说中看到沪海的景色,对这个“新地方”也没有太大的新奇感,他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一片淡漠。   路的尽头是一座仿京城宫殿门楼的建筑,朱门碧瓦,门上高悬一块匾额,上书“南洋公学”四个大字。校门是传统的单排三间四柱三门式结构,门中央的两个大扇紧闭,只有左边的一个小扇是开着的。门前本是一座木桥,如今只留一截桥栏将岁月诉说。   任月荷给众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学校的历史,介绍完后她微笑着说:“众位老师,这就是咱们学校的老校门,今天会议的地点是大礼堂,会议结束以后,下午我带领大家参观校园和凯原法学院。大家请跟着我进来。”   任月荷带着老师和学生们沿着最近的走到了大礼堂门口。礼堂分为上下两层,加起来能容纳近千人。寻逸看着邱三桥和其他几位老师坐在了一起,心里有些失落,他没有办法,只好随意在后排找了一个位置,却不料恰好坐在了周觅旁边。   周觅拿了支原子笔,正在做小册子上的填字游戏,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寻逸面无表情地瞥了周觅一眼,微微点了下头,然后把脸转了回去。   虽然只是寻逸漫不经心的一瞥,却让周觅又惊又喜,忍不住回看了对方好几眼。周觅知道,要是放在以前,寻逸肯定二话不说就换位置了,根本不会在他身边多留一刻,一直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他。   周觅仰起头,去看穹顶上的一串一串的顶灯,有些怅然若失,他和寻逸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平静地相处了,仿佛之前的那些恩啊、愁啊、怨啊、恨啊真的随风而去了,至于爱,那种东西或许从来没有存在过。他有些记不得自己和寻逸最后一次单独坐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在他脑海里,绝大部分与寻逸有关的记忆都有李天歆的存在——那个他曾经拥抱过的、发丝柔软,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女孩儿。   之前他费尽心思把李天歆从寻逸身边引开,本以为扫清了一切障碍,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其实最可悲的人是你,不是我。】   ——恍惚间,周觅似乎听到了李天歆的声音。他怔了怔,手一抖,笔掉了下去,一直滚到寻逸脚边。   一时间,周觅尴尬极了。捡吧,他怕自己一靠近,寻逸就起身离开了;不捡吧,他又没带备用的笔做笔记。正当他说服自己去够原子笔的时候,寻逸竟俯下身去,主动把笔捡了起来,放在了二人椅子之间的扶手上,淡淡地说了一句:“收好。”   周觅看着寻逸的一举一动,整个人愣在了那里,连声谢谢都忘了说。直到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他才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这次在法学交流大会上做报告的都是国内外法学界的泰斗级人物,报告的内容也相当精彩,既有分量又有深度。寻逸专注地听着,视线一直没离开报告席,与周觅再无交流。周觅依旧紧紧地握着那支留有寻逸指尖温度的原子笔,唇角漾起一个笑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寻逸和邱三桥简单在酒店的餐厅里吃了个午饭,便坐车往两个幸存者所住的闵行区赶。徐汇区和闵行区离着不远,二人半个小时以后就到达了目的地——9.25沉船事故幸存者之一周舟居住的小区。   整个小区里清一色的五六层高的板楼,楼与楼的间距很小,低矮而破旧。这些建筑依然保持着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与沪海市的繁华格格不入。寻逸在燕京生活了二十几年,小时候没少跟同龄的孩子在胡同巷子里疯跑,对此见怪不怪,他扫了一眼笔记本上的文字,把目光投向斜前方一栋灰色的建筑:“16号楼3单元302室,前面那栋。”   邱三桥和寻逸走进楼道的时候才发现楼内的陈设竟然外部更加破陋,楼道里狭窄阴暗,全是霉味儿,熏得邱三桥的鼻子痒得不行。他和寻逸借着楼梯转角处小窗子透进来的光,一口气爬到了三层。   楼梯口右手边的第一扇门的门牌上写着三个数字,前两个已经模糊得无法分辨,第三个数字勉强可以看出是1。邱三桥和寻逸往走廊的深处走。走廊里异常安静,反而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他们来到第二扇门前的时候,发现上面竟然没挂门牌,只有一个门镜嵌在中间偏上的位置。二人对望了一眼,又走了几步到第三扇门前,发现第三扇门也没有门牌,还好在顶部的位置有一个用蓝色油漆刷上的、歪歪斜斜的 “303”。 第161章   邱三桥正犹豫着是不是再重复一遍刚才的问话,屋里的女人突然尖着嗓子,用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骂道:“你是不是齐天彤雇来游说我的?!齐天彤你这个没心、没肺、没人性、只晓得错比……”她骂着骂着又开始说起吴语来,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扫射。她连着骂了好几句,都不带重样儿的,紧接着就是摔东西的声音。   邱三桥微微侧过头,在寻逸耳边低声说了句:“看来她就是周舟,不然不会是这种反应。”   “这个女人的声音和语调我很熟悉,她应该就是之前接我电话的那个人……”寻逸还没说完,声音便被门里女人的咒骂声给盖过去了。   邱三桥被各种脏字儿折磨得脑袋直疼,只好无奈地用眼神告诉自己的学生,这个周舟不好对付,说不定都不会让他俩进门。   “他可能把我们错当成了什么人,等她骂完,我再问问看。”寻逸推了推眼镜,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儿。   过了一会儿,屋里的人似乎骂累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寻逸终于找到一个空当,立刻对着门说道:“周女士,我们不认识齐先生,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寻逸的话音刚落,屋里又传来玻璃杯摔落在地的声音。女人不带好气地嚷嚷:“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想回答什么问题,你们再骚扰我,我就报警了!”然后房间里面再也没了动静,任邱三桥和寻逸说什么都没用。最后寻逸甚至把沉船事故搬了出来,里面的人依然一声不吭,仿佛铁了心不再理会他们。   “就说我们认识齐天彤。”邱三桥低声在寻逸耳畔提了一句,他温热的鼻息把男生的耳朵弄得痒痒的。面对男人的突然亲近,寻逸心底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若不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他八成会因为一时冲动而把自己的老师抵在墙上,然后深吻。   寻逸的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内心的躁动,朗声道:“周女士,齐先生托我们给你带一样东西,很重要,一定要当面交给你。”   里面的人一听“齐先生”三个字,立马又咆哮起来,声音大到整个楼道都要为之抖上三抖。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他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寻逸知道那个女人在一点一点儿地向门口靠近。   伴着锁芯转动的声响,房门开了一个小缝儿。紧接着寒光一闪,里面窜出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睡衣的女人,她右手握着一柄水果刀,发了疯一样向邱三桥刺去。   寻逸的瞳孔蓦然间放大,下意识地挡在了自己老师身前,刀尖儿几乎是贴着他大衣的第二个扣子划过去。他一把钳制住始作俑者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对方吃痛,一松手刀子掉在了地上,被寻逸一脚踢到了远处。   邱三桥惊甫未定,刚才那一幕吓得他几乎灵魂出窍,寻逸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他绝对会自责一辈子。他从后面抓着自己学生的胳膊,急急地问:“小寻,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寻逸的面色和缓了许多,他弯了弯眉毛,淡淡道:“我没事,总算见到周舟了。”   周舟昂了昂头,一只眼睛从披乱的散发中露出来,直勾勾地盯着面前两个男人。她有些歇斯底里,连着捯了两回气:“说,你们是什么人?!和齐天彤到底是什么关系?!”被周舟连连咒骂的齐天彤是她的丈夫。那个男人当初结婚完全是因为看上了她的长相,而她则是因为父母催得太紧,只好随便找一个男的应付一下,不然她根本不想结婚,毕竟她是一个十足的性冷淡。   齐天彤的欲望在家里无法排解,只好天天以加班为借口在外面找小姐。有一次他喝糊涂了,搂着一个小姐回了家,当着自己妻子的面儿大行不轨之事。周舟虽然是性冷淡,但也容不得自己男人出轨,所以当场就气炸了,从此以后一直闹着要离婚。齐天彤酒醒以后连连道歉,沙发也睡了,搓板也跪了,还是被自己的妻子赶出了家门。齐天彤的同事朋友轮番帮他说好话,周舟理都不理。   二人冷战的一年,周舟终日郁郁寡欢,连梳妆打扮的心思都没有,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每次她下班回来,都能听到邻居对她指指点点,但她又没有钱搬到别处,只能被困在这个阴暗发霉的地方。   周舟越想越来气,对着面前的两个陌生人吼了一嗓子:“滚,你们给我滚!” 第162章   寻逸暗暗握了握拳。   邱三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自己学生身前,朝周舟温和一笑,试图抚慰这个满脸戾气的女人:“周女士,你冷静一些,其实我们并不认识齐先生。你放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希望你能帮我们一个忙。”   “我连我自己都帮不了,更帮不了你们,你快走吧。”女人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语气缓和了许多。   寻逸注视着女人的双眼,恳切地说:“我父亲在那场事故中不幸遇难,我想知道十五年前的那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寻逸的这番话仍然没有打消女人的疑虑,她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邱三桥和寻逸对视一眼,最终还是邱三桥开口道:“我是一名法学教师,在高校工作,这是我学生。”   周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面前这对师生,又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松了口:“如果我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们,你们能不能帮我推荐一个好律师,能帮我打赢离婚官司的。”   邱三桥倒是有几个熟人,不过像这种小案子,人家不一定会接。但为了得到周舟的信任,他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女人终于满意了,她点点头,让出条道儿来:“你们进来说吧。”   邱三桥一进房间就闻见一股怪味儿,像是什么东西腐败后散发出的味道。他无意观察别人家里的细节,但那股奇怪的味道不断地折磨着他脆弱的鼻粘膜,逼着他把目光投向地板上堆着的几个快餐盒上,里面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让人看了只想作呕。   周舟不以为意,随口说:“你们坐……”她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她这才注意到沙发上原本坐人的地方竟然扔着几件文胸和几条内裤。她脸一红,迅速把沙发上的文胸和内裤藏了起来。收完后,她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刚才的尴尬,然后一指“干净整洁”的沙发,说:“家里两个多星期没收拾了,你们将就着坐。”   邱三桥强忍着腐败的气味,努力做出一个微笑:“不麻烦你了,我们站着就好。”   寻逸拿出笔记本和笔,看着女人问了一句:“能不能请你描述一下那天发生的事。”   “都十五年前的事了,让我好好回忆一下。”周舟边说边坐到沙发上,她扯了扯蓬乱的头发,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那个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我和馨然一起去日本旅游回来,天气特别糟,海上的风浪特别大,船摇得厉害。我们根本没想到会出事故,后来船上的广播说出事了,具体是为什么会出事我忘了,可能是触礁。然后大家都上了甲板,但是救生艇的数量根本不够,我和馨然是第二批赶到甲板的人,我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人,但是跑得慢的人就只能等死了。”她说完耸了耸肩,往沙发上一靠,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正在记笔记的男生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周舟想了一会儿,继续描述:“当时真是人挤人、人拉人、人推人、人踩人,大家为了活命,真是什么也不顾了——那个场面只要经历一次,永远都不会忘。我和馨然上了救生艇以后在海上漂了好几天才被救援队发现。”   “你提到的‘馨然’是指的‘何馨然’么。”寻逸飞快地问。   周舟愕然:“你们……连她都知道?”   “请问你还记得救生艇上都有什么人么。”寻逸确认了何馨然的身份以后,立刻转了话题。   周舟愣了一下,回答:“除了我和馨然以外,还有四个男人,长相什么的我记不清了。”   对于这个回答,寻逸显然不太满意,他追问道:“你能不能再仔细回忆一下救生艇上其他人的特征。”   “我记得……我想起来了,有个人好像很有学问的样子,他特别懂在海上出了事故以后该如何自救,我觉得他很可能在海上生活过。真是多亏了他,不然我和馨然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一直处在沉思中的邱三桥突然插了一句:“也有可能是这方面的专家学者。”   寻逸扫了一眼之前记录的内容,“他的肤色是不是比一般人要黑一些?”   周舟摇头:“不记得了。”   “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一直在吐。”寻逸边记边问。   “是!我记得有这么回事,他好像说过……他胃不好。”周舟觉得自己所有的脑细胞都在这一刻被用光了,她象征性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等等,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这人就是记性不好。”   明天或者后天开始日更~事情终于忙完了。 第163章   寻逸终于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你觉得救生艇上最多能坐几个人?”   周舟掰了一下手指头,语气犹疑:“六个,如果有孩子的话,七个也行。反正当时我们六个都活下来了,救生艇没沉。”   “谢谢,没有其他的问题了。”寻逸点了点头,用笔在本字上飞快地记了几句话。   邱三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直到男生走到他身边,他才反应过来。对方用眼神告诉他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他立刻会意,对沙发上的女人温和一笑:“周女士,今天谢谢你的配合。”   有那么一秒钟,周舟觉得面前的男人笑起来很好看,而且还有风度,让人有种如沐春风之感,比起他那个不争气的丈夫不知强上多少倍。想到这儿,女人不着痕迹地整了整头发,把身体坐直,不仅态度缓和了许多,语气也不再强硬:“你们师徒俩该不会还要去问馨然吧?”   邱三桥与自己的学生侧耳交谈了几句,然后把男生的笔记本拿到女人面前,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这个是不是何女士家的地址。”   周舟接过本子,很仔细地看了看。现在的她早就没了防备之心,随口一说:“她早搬家了。等等,我给你们写个她现在的住址。”说完后在茶几上的一堆杂物里翻了翻,勉强翻出一支圆珠笔,又从茶几底下找出一张皱巴巴的旧报纸,抚平后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递给邱三桥。   邱三桥拿着看了一会儿,勉强认出那龙飞凤舞的字——   徐汇区华山路35号 光合作用书房。   出于礼貌,邱三桥再次温和地笑了笑,向女人道了声谢,没想到对方却缠着他让他推荐律师,推荐完还不算,又拉着他数落了齐天彤半天才放他走。邱三桥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假装认真地听着。   “齐天彤这个人人品有问题,我嫁给他真是瞎掉了眼睛。虽然我们是将就着结婚,但是也得有底线啊。”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是缺心眼就是见异思迁。老师,我不是说你啊。”   被抛在一边儿的寻逸冷冷地看着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脸色越来越差,说了一句“我在楼下等你”,就一个人从房间里出去了。   邱三桥很清楚寻逸又不高兴了,于是赶紧告别周舟,疾走几步去追自己的学生。他一边儿下楼一边儿对男生说:“小寻,你怎么了,又冷着个脸。我不过是跟她说几句话而已,这都不可以吗?”这句话说完以后他才发觉不对劲,他跟寻逸又没有那层关系,他根本没必要跟对方解释什么,就算被对方误会了又能怎么样。   邱三桥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及时止损,彻底断了寻逸的念想,但在情感上,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离不开那孩子了,虽然对方有的时候十分冷漠,又固执极了,但他却根本讨厌不起来。   想到这儿,邱三桥不禁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小寻,你的脾气真的需要改改了,怎么能动不动就生气。你以后要是当律师,当事人说你一句,你就气得跑出去,不管案子了吗?虽然在老师眼里你还是个孩子,但实际上你已经成年了,二十多岁的人该有个二十多岁的样子,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没生气。”寻逸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近乎于温柔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的老师。   邱三桥突然明白了,寻逸刚才是故意试他的反应才那么做的。他觉得自己被学生摆了一道儿,但又不忍心责备对方,只好转了话题:“这个案子似乎有些眉目了。”   “是。从之前操恪和周舟的回忆看来,那个对海上生活很了解的人很可能是李雪来。我查过所有的幸存者,只有他是教船舶和航海的。”走到楼底下的时候,寻逸拿出笔记本,翻到刚才记录的那页。   邱三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李雪来的身份不难确认,我们明天可以再问问何馨然。”他说到这儿,忽然想起来戴长剑之前交代他的话,于是故意把自己的学生往不相干的地方引了引:“操恪和周舟的描述十分一致,只有对伤亡原因的描述不同,一个说的是船下沉的过程中产生巨大漩涡,另一个说是因为救生艇数量不够。”   寻逸虽然没有被他带得偏离方向,但却始终在真相的最外围打转儿,他说:“可能两种原因都有。而且他们说的也可能是提前串通好的。”   邱三桥没有接话,现在的他已心下了然,他知道如果自己继续把寻逸往歧路上引,即便那孩子再聪明,也很难推测出十五年前沉船事故的始末,找到什么可靠的证据,初非出现意外情况;如果他一辈子守口如瓶,再稍加干涉,寻逸那孩子很可能会一直在死胡同里打转,一生都无法触及真相。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寻逸的出现不会对他的人生产生任何影响,他可以按照他十年前为自己设想的人生轨迹过上一辈子。他可以继续在法大做教授,继续教课育人,继续在开学典礼上带着刚入学的新生宣誓——   我自愿献身政法事业,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除人间之邪恶,守政法之圣洁,积人文之底蕴,昌法治之文明,为社会主义建设和人类的进步事业奋斗终身……   从今天起恢复日更,耶!(●''●) 第164章   寻逸没有察觉到邱三桥神情的细微变化,他顿了顿说:“周舟态度前后反差很大,有点像故意演给我们看的。再有就是,她主动把何馨然的住址给我们,这个举动也很可疑。”男生说完又低头去看自己的笔记。   邱三桥瞥了一眼,看到了便签本上写着的几行字——   A救生艇:   事故幸存者——周舟,35岁(事发时20岁),女,沪海人,现居沪海闵行区,与丈夫感情不合、分居。   对事故起因和发生过程的描述——沉船事故发生时船上的救生艇数目不够,船上部分乘客无法脱逃。   事发时艇上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操恪,何馨然,一个海上自救知识丰富/在船上不断呕吐的男性——李雪来【基本确认】,一名肤色黝黑的男子——?另一名男子身份外貌依然不明。   有无疑点——有。该幸存者态度转变很大;与何馨然是好友,主动提供对方的住址。   备注或特别说明——艇上无海员,六人均生还。   寻逸见邱三桥若有所思地盯着便签本看,便问了句:“邱老师,我记的内容有什么问题么。”   其实,笔记的内容邱三桥根本没看进去多少,他刚才一直思忖着如果寻逸调查完所有幸存者后,发现没有人见过他父母,到时候那孩子该怎么办,会不会因为觉得走入死胡同而极度失落,然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比如……   邱三桥满脑子都是对寻逸的担忧,冷不丁儿地被对方这么一叫,心里一惊,额角差点儿沁出几滴冷汗。男人掩饰般地笑了一下,把提前准备好的答语说了出来:“没有问题。周舟的举动的确比较奇怪,但我认为她说谎的可能性没有那么高,虽然她的举止有些夸张,情绪大起大伏,但她说的话、脸上的表情,还有眼神都十分符合她当时的心境,一般人很难兼顾这三点。不过,如果她提前反复演练过,为的是要迷惑我们,那就另当别论了。”   寻逸觉得邱三桥说的不无道理,点点头:“我当时站得远,没有仔细观察周舟的表情。但是现在我们还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因为当我让她估算救生艇最多能承载多少乘客的时候,她竟然很确定地回答了一个数字,而且对自己说的深信不疑,就像是知道超过那个人数,救生艇就会沉似的,可她明明说过自己的记性不好。按理来说,这样的矛盾,周舟不可能察觉不出来,难道她故意做给我们看么。”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子的带着三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气势汹汹地朝着邱三桥和寻逸这边儿走过来。与二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中年领头人面色阴郁,狐疑地朝他们瞄了一眼。   邱三桥与自己的学生对视一眼,提议:“小寻,我们边走边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我们调查的这些幸存者中,没有一个人对你父母的存在有印象,在他们的记忆中似乎就没有这样一对夫妇。而且根据他们的描述,当时三艘救生艇上一共有18人,而不是我们预料的20人。如果秦怀提到的救生艇最大承载人数7是准确的,那么三艘救生艇上的人数应该是8、6、6,而不是幸存者们提到的6、6、6,当然,人数分布不可能是7、7、6,除非你父亲死于仇杀。因此,我们怀疑操恪、冯术和秦怀三个人中至少有两个人说了谎或者回忆出现偏差,我们也怀疑他们很可能为了掩盖真相和自己的罪行,故意抹去了你父母的存在。这是我们之前得到的结论,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怀疑的对象——周舟。   “当然,仇杀也是一种可能,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但以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来讲,无法判定你父亲一定死于因救生艇承载人数过多而产生的纠纷。在仇杀的前提下,7、7、6这种承载人数在正常范围内的分布也是可能存在的,比如说你父母没有登上同一艘救生艇,他们乘坐的这两艘救生艇并没有被海浪分开太远,这样的话,和你母亲坐在同一搜救生艇上的人不记得这样一对夫妇也合乎情理。你父亲遇害的时候,你母亲正好近距离目睹你父母遇害的全过程,可隔着一艘救生艇,她什么也做不了,悲愤之下,精神错乱。”当然,这些话也是邱三桥之前就准备好,故意说给寻逸听的。不过如果不是他老恩师戴长剑几次三番的嘱咐,他根本不想说这么一长串话打断寻逸的思路,或扰乱对方的思维。因为他知道,自己多说一句话,出现漏洞的可能性就多一分。现在每说一句谎话,以后得用十句百句来圆,他已经尝到了其中的痛苦。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寻逸面前就是一个被谎言填充的集合体,早已没了身为一位老师、一个人该有的样子。   寻逸哪里看得透邱三桥的心思,他只当是对方在帮他梳理案情并提供思路,于是不假思索地继续深推:“仇杀的确是一种可能,但如果是事情真的如此的话,与我母亲乘坐同一艘救生艇的人为什么要帮与我父亲乘坐同一艘救生艇的人掩盖事故的真相,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么,还是说他们有把柄落到对方手里了。下次的调查可以涉及一些这方面的问题,但我还没想好要怎么问,才能让幸存者给出有效的信息。我原本以为只要调查三五个幸存者,就能得到有用的证词,现在发现,我真的太天真了,事情远比我之前想象的要复杂。我最怕的是……”   邱三桥听完后,装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邱老师,我认为我们之后需要做两件事。一是调查幸存者和我爸爸是否有过交情,二是继续调查剩下的幸存者,我们需要更多幸存者提供的信息,我相信等我们调查完所有幸存者,就能够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寻逸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钟,转了话题,“今天的时间有些晚了,我明天再去拜访何馨然。”   “我陪你。”邱三桥飞快地说。   “你病刚好,明天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不用陪我。”寻逸推了推眼镜,眼中的波光闪了闪。   邱三桥坚持:“你不能一个人去。既然你一直怀疑周舟,为什么还要相信她提供给我们的地址,为什么还要只身一人过去?万一这是周舟设下的陷阱,就等着你去往里跳,怎么办?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向学校交代,怎么向你母亲交代?”   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老师,神色变了又变,不过还未等男人觉察,他的脸上又换上了一副淡漠的神情,没人能看出他此时内心的激荡。   现在寻逸再也不会相信邱三桥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因为明明就是不一样,很不一样,他老师从来没有干涉过研究室里师兄师姐们的私事,最多和他们讲讲道理。但对他,特别是调查他爸爸的起因这件事,他老师似乎比他还要重视,帮了他很多很多,几乎当成了自己的事情。   邱三桥一定是在乎他的,喜欢他的,一定是。寻逸暗暗心想。   除了邱三桥喜欢他,对他有超出师生之情的感情之外,寻逸再也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或者说他不愿相信第二种可能的存在。对于邱三桥,寻逸选择相信爱和真情,而不是阴谋和算计。   “好,我们明天一起去。”寻逸的目光柔和了很多。   邱三桥避过男生灼灼的目光,像往常那样用温和的口气说:“小寻,老师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寻逸不着痕迹地向男人那边儿靠了靠:“邱老师,谢谢你今天陪我一起过来,晚饭我请你。”   邱三桥点头:“好。但是我晚上七点半有个会,得早点回去。” 第165章   邱三桥和寻逸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当地特色菜馆。那家餐厅的门面虽然不大,但内部装修得极其雅致,别有一番韵味。邱三桥考虑到自己的学生吃不了太油腻的东西,于是点了三道清淡的小菜和两小碗南瓜粥。   没过多久菜就上齐了,寻逸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起一块儿豆腐,在自己面前的小餐碟上沾了沾,把豆腐上薄薄的一层油抹净以后,才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他吃得很慢,咀嚼的时候面部的线条都没有太大变化,三口把一块豆腐吃完。   邱三桥觉得男生吃饭的模样斯文极了,他自己吃饭的节奏也被带得慢了起来。他边吃边问:“小寻,好吃吗?”   寻逸点点头,用筷子夹起一块儿鱼肉放在小餐碟里。其实他是故意吃得这么慢的,不过是为了多跟自己的老师独处一会儿。   “去年开会的时候我和几位老师就是在这里吃的,这次也带你过来尝尝。”邱三桥说着,给自己的学生夹了一只虾仁。   寻逸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邱三桥的眼睛里。   有那么一瞬,邱三桥觉得自己学生眼中一片温柔,连目光都带着暖意,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等他再想仔细看时,对方已经收回了视线。   邱三桥和寻逸吃完晚饭出了餐厅后,一路疾行,卡着点儿到了凯原学楼门口,正好碰上从另一个方向赶过来的林同榷和周觅。寻逸和周觅打了个照面,周觅笑起来,激动地叫了一声“寻寻”,而寻逸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林同榷见了,颇感欣慰,他在心里慨叹,这两个学生终于和好了,虽然不能说是和好如初,但是起码不打架了,也不闹事儿了。   邱三桥他们师生四人正准备往学院大楼里进的时候,站在门边儿的任月荷微笑着说:“邱老师,林老师,不好意思,这次会议只准备了教师位置,没有那么多座位留给学生。”言下之意,寻逸和周觅只能留在外面了。   寻逸停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周觅的笑意更深了。   “小寻,你先回酒店吧。”邱三桥顿了顿,嘱咐一句,“对了,别再跟周觅动手。”   “等等,你的嘴角粘了点东西。”寻逸叫住了自己的老师,把刚才在餐厅里拿的纸巾放在男人的手上。   在众人的目光下,邱三桥觉得有些尴尬,但还是习惯性地道了声谢。他迅速把把纸巾接过来,却不小心握上了寻逸的手,立刻像触电一般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法学楼。   周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寻逸和邱三桥亲密的举动。他看见他的寻寻一直目送着自己的导师走进楼门,在男人的身影完全消失的一刻,男生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周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的寻寻竟然笑了。   自从李天歆坠楼,周觅再也没见过寻逸的微笑,而今天他又见到了对方的笑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只可惜寻逸的微笑不是为他绽放。   寻逸在法学院外又等了一小会儿,才转身离去,不过他自始至终没再往周觅那边儿看一眼。   周觅抿了抿唇,朝着寻逸的背影说了声:“寻寻,你喜欢邱老师,是不是。”这一次,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果不其然,寻逸听见“邱老师”三个字以后,身形顿了顿。   周觅跑了几步,在寻逸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停住。他突然有些语无伦次:“我、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就、就几句话。”   寻逸背对着周觅,一声不吭。   “我想知道,你们是已经在一起了吗?”周觅的声音有点儿发涩。   寻逸抖了抖肩膀,还是不出一声。   周觅把寻逸的不回应当成了一种默认,他在脑袋里反反复复地拿自己和邱三桥比较,发现除了年轻以外,自己什么也比不上那个男人——对方才学过人,事业有成,长相也出类拔萃,而他却一无所有。寻逸会喜欢上邱三桥,并不奇怪,他们两个在一起,谁会说上一个“不”字呢。   周觅越想越沮丧,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真是白活了这二十二年,连喜欢的人都没追到手。最令他绝望的是他现在连“痴心妄想”的资格都没有了——这一次,他真的要永永远远地失去他的寻寻了。   寻寻。寻寻。周觅又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两个字让他多少觉得好过一些,因为在这世上只有他周觅一个人这么叫寻逸,没人能跟他抢,就算是邱三桥也不行。一晃四年过去了,他周围的人啊物啊都变了,不变的只有“寻寻”。   刹那间往事一股脑地涌上脑海,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闪现:从他和寻逸相识、相知、相交到最后的仇视,每一帧都无比生动。突然间,他眼前闪过一抹青绿,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去,握紧一块时光碎片。依稀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燕栖湖西畔,眼前是碧绿的湖水,还有倒映在湖中的高塔和垂柳,垂柳的倒影旁有一尾石鱼,腾跃于水面。 第166章   周觅认出了那棵柳树,刚想抬脚朝树下走去,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一抬眼,看见湖边的垂柳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正闭着眼睛拉着小提琴,一首安东尼奥·维瓦尔第的《四季·春》被对方演绎得清越灵动。另一个男生穿着格子衬衫,带着黑框眼镜,靠在树干上,听得无比陶醉。一曲终了,拉小提琴的男生露出一个笑容:“周觅,生日快乐。”   穿着格子衫的男生笑得更加灿烂,他深情地望着眼前人:“谢谢你,寻……寻寻。我以后就叫你寻寻了。”说完,他低头去看燕栖湖中的翻尾石鱼,双手十指交叉,做出许愿的姿势。   此时此刻,在一旁旁观的周觅眼角微潮,他当然知道那个穿着格子衫的男生心里在想什么,他咬了一下嘴唇,跟着对方一起在心中念出来:“保佑我表白成功。我一定要跟寻寻在一起。”   那日周觅在许愿的时候满心欢喜,现在他再回忆起来,只觉得心中一片苦涩,甚至还带着一种窒息的感觉。   还没等周觅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来,忽远处忽地飞来一群白鸽,在湖水旁两个男生的周围飞舞盘旋。鸽子雪白的羽翼交织在一起,遮挡了周觅的视线。过了一小会儿,那群白鸽才拍打着翅膀,飞向蔚蓝的天空。最后一只鸽子消失在天际的时候,树下的白衣男生也不见了踪影,仿佛跟着那群鸽子一起羽化而飞。   寻逸已走远,可他周觅还留在原地。   留在这一帧时光剪影里。   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了。   周觅望着白鸽消失的方向,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灵魂也被一起带走了,他听见柳树下那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生在歇斯底里地喊着:“寻寻!寻寻!你在哪里?!你别离开我!”   却无人回应。   眨眼之间,眼前的春景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秋日的萧瑟和草木的凋零。柳树下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好似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什么人。   周觅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人狠狠地剜去了一块儿。他想起自己表白失败后的第二天,正好是元旦前的两天,当时他郁郁寡欢的,在新年晚会编排的事上也没怎么上心,结果在最关键的地方出了岔子,好端端一场的晚会,差点儿被他搞砸——这是他做学生会主席那段时间里唯一的疏漏。   他本来就为感情的事难过得不行,再加上学生会工作的压力,他竟当着老师、同学和家长的面儿掉了几滴眼泪。他记不得那晚自己是怎么跟着许静兰回到家里的了,唯一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他妈妈气到发红的脸,还有女人在盛怒下的几句斥责——   “不许哭!”   “你越大越没出息了,怎么可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   “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将来还能指望你干什么,你自己说说你丢不丢人!”   “下次你再这样,就别回这个家了,我们家不缺你这么没用的人!”   周觅连续好几晚无法入眠,总是一个人躲在宿舍里掉眼泪,他觉得自己已经拼劲全力,同学们对他的工作也是十分的认可,可在母亲的眼里他还是那样的没用。   他很想知道自己在寻逸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但他太胆怯,一直不敢去问,他怕自己的心因为对方的回答再疼上一次。   这时候交通大学校园里的路灯突然亮了,昏黄的灯光把寻逸和周觅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风也起来了,吹拂着二人的衣摆。   周觅怔了怔,终于从回忆里走了出来。他渐渐红了眼眶,执着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寻寻,你和邱老师是不是真的在一起了……”   周觅死死地盯着寻逸的后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吸了一下鼻子,发现对方把手插进大衣兜里,抬脚向前走去。   “难道你们真的在一起了……”周觅停下了脚步,没再去追。   寻逸的声音消失在风里:“我和他在不在一起,都与你无关。”   周觅眼睁睁地看着他深爱的人离他越来越远,突然有些茫然无措。明明几步小跑就能追上的距离,如今成了再也无法跨越的千山万壑。之前他一直以为寻逸这种人很难动情,根本不可能主动去爱什么人,今天他才明白不是对方不肯付出感情,而是因为一直没遇到看得上的人。   只可惜寻逸看上的那个人不是他周觅。 第167章   恍惚间,周觅想起李天歆坠楼的前一天晚上发给他的一条短信。   ——【你好好对他,也好好对自己。】   他当时怎么回复的来着,好像是【天歆,对不起。我是真心喜欢寻逸的,我会一辈子跟他在一起,一辈子对他好。】   好。   什么才叫“对他好”?   是跟他立下海誓山盟?   是为他倾尽所有?   还是说,能看见他笑,看见他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看见他健康、平安、快乐,才算是“好”。   这四年来,他一直把自己的感情强加于寻逸,从来没有考虑过放手,或是成全对方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   周觅不得不承认邱三桥于他而言是个异数,那个男人的出现把他和寻逸之间唯一的牵绊生生地扯断了。他其实特别特别地不甘心,但一想到寻逸望着邱三桥背影时露出的笑容,他就觉得自己已是一败涂地了。   周觅心里明白极了,他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能让寻逸主动为他展颜微笑了,只不过他一直不肯承认。可是……就算不是为了他,他也希望寻逸能再次露出笑容啊,他希望寻逸以后能幸福快乐。   周觅握紧双拳。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命运妥协。   他慢慢仰起头,望向天空。夜空很晴,只有一个小月牙和几颗星星。他泪眼朦胧,张了张口,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男生在心里说,周觅你看,你最爱的人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他过得很好,你现在应该安心才对。紧接着,周觅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寻寻,我,祝福你们!”   可前面的人就像没听见一样,脚步连停都没停一下,仿佛在嘲笑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嘲笑他的那句苍白无力的祝福。   “寻寻!”周觅的眼泪从眼角滚落,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寻逸身边,哽咽道,“今晚他不在,你能不能再跟我说几句话,最后一次,真的,真的是最后一次!”   寻逸面无表情地看了周觅一眼,抿着唇,不肯开口。   就在周觅以为寻逸又要丢下他一个人离开的时候,对方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到他面前,淡淡地说:“别哭。”   周觅愣了愣,反而哭得更凶了,他一直不停地抽噎,眼镜上全都是泪滴。   寻逸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伸手抓住周觅的手腕,把对方拉到小路旁的老图书馆门前。因为老图书馆已经停用,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对泛着橘黄色光芒的小灯将大门前的八级石阶照亮。   寻逸拉着周觅坐在图书馆门前的石阶上,放缓了语气说:“别哭,你刚才要对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他们坐得很近,近到只要周觅侧过头,就能吻到寻逸的脸颊。但周觅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靠在男生的身上,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想……放手,但是……没有办法。”   寻逸把左臂搭在膝盖上,左手渐握成拳。他垂着眼帘,灯光照在他微卷的睫毛上,洒了一层暖黄。放在之前,他根本不会让周觅靠近自己,可今天他看见对方哭,也不知怎么就心软了。   周觅感受着寻逸身上传来的暖意,没来由地觉得委屈,他紧促地喘了两口气:“我一直……喜欢你呢,一直。”   寻逸低着头沉默不语,他的目光透过金丝边儿眼镜落在底下的几级石阶上。   周觅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手臂里,肩膀随着啜泣声起伏着:“寻寻,我不知道该……该怎么办。我很难过……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放手的一天……”   寻逸不怎么会劝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对方身旁,静静地等着对方发泄完情绪。   过了一会儿,周觅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下没一下的啜泣声,萦绕在寻逸耳际。那种带着水渍的声音混合着校园广播里放出来的Jam的《不露声色》在夜色里流淌。Jam的声音低沉冷清,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那散发着寒气的吟唱冷不丁地钻进寻逸的耳朵,一下下地敲打着他的心。   歌曲放到“中伤不是你的强项/黑夜看不见你的坚强/流放变成我的苍凉”的时候,周觅突然把头抬了起来,他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寻逸,又开始掉眼泪:“寻寻,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喜欢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第168章   寻逸没有回看周觅,而是把目光投在不远处一棵枫树的枝丫上。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周觅的为人,但是这一刻他突然发觉自己并没有看透对方。他不懂为什么周觅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从容不迫、志高气扬的样子,而偏偏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简直判若两人。   寻逸永远忘不了大一的时候,周觅站在礼堂的宣讲台上竞选院学生会主席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当时坐在台下,对周觅除了欣赏还是欣赏。后来二人成了朋友,关系一直不错,他教周觅拉小提琴,周觅教他法学知识。直到有一天,周觅拉起他的手,跟他表白,他拒绝之后对方竟然红了眼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周觅哭。   再后来,周觅追到了天歆,却又在音乐会上强吻了他,天歆得知真相以后跳楼自杀。自打这以后,周觅就变了,跟换了个人似的,整天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不过这也只是在他寻逸面前,在其他人面前对方跟之前没什么两样。他经常能从别的同学口中听到周觅的各种光辉事迹——把学生会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去美国做交换生,去联合国和证券公司实习,在各种比赛中获奖,包揽学校里各种奖学金……   想到这里,寻逸抿抿唇,无力地摇了摇头。   周觅等了半天,不见对方回答,抽噎了一声:“寻寻,你……怎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不能像之前那样。”   周觅刚说完,就有一阵寒风刮过来,图书馆门前挂着的两盏小灯随风摇了摇。   一时间光影闪烁。   寻逸终于开口:“你不该欺骗天歆,这件事我始终无法释怀。我不想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指责你,也没有资格去教育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你伤害的只是一个女孩的感情吗,其实远远不止这些。”寻逸本以为事情过去那么久,再提起的时候,自己的心已经不会再觉得痛了,今天他才发现,自己彻彻底底错了。   周觅抹了一把眼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天歆经历过什么……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不想再揭自己的伤疤,我也不想让你同情我,没有半点意义……”结尾处是寻逸的一声低叹。   有那么一瞬间,周觅突然觉得恐惧,他磕磕绊绊地说:“寻寻……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次,寻逸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把目光收回来,盯着自己的鞋面:“我发过誓,要保护天歆一辈子。可,她的一辈子,却不是我的一辈子。”   后来寻逸和周觅谁都没再说话,只听见校园广播里Jam用清冷的声音唱着——   痛过也笑过/失落也复活   淡薄或贪得/愚钝是沉默   悔过又呵责/放下去成佛   周觅仰头去看老图书馆对面那座哥特式教学楼的尖顶,那教堂似的建筑在黑夜中更显神圣庄严,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两个字——虔诚。他以前从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却想拜一拜佛神,借来他和寻逸三年五载的缘分。   但是,不会再有什么缘分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缘分随着李天歆的纵身一跃灰飞烟灭。   周觅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和寻逸的这段感情,只有放下才能修成正果。风吹干了他眼角的泪滴,他又低下头,把头埋在了两臂间:“寻寻,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寻逸才摇了摇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天歆……”话说到一半儿,他再次摇头:“也不全是你的错……真正害死天歆的是流言蜚语。”   “寻寻,我当时以为……你喜欢天歆,所以才……我太喜欢你了,我不能忍受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一直以为……我们能重新开始,从朋友开始。”周觅有些不敢和寻逸对视,只是偷偷瞥了对方一眼。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如果要我忘了它或者当做没有发生过,不可能。”   “我——”周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寻逸打断了。   寻逸换上平常那副冷淡的口气:“我有自己原则和底线,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你看上的那个人,我……的确比不上。”周觅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再哭出来,“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但我不会放弃对你的感情,我会一直喜欢你的。”一口气把话说完,周觅觉得自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若寻逸不在身旁,他一定会放声大哭,不顾一切地。   寻逸忽然觉得疲惫,今天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尝试去解开一个根本不可能解开的死结——周觅那种执着得要死的人是不可能完全放手的。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把纸巾递到周觅面前:“擦擦脸。”   周觅接过纸巾后攥在手心里,一直没用。他抬起头,用一双哭红的眼睛看着身边的男生:“寻寻,你喜欢他什么?”   寻逸自然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不过他没心思多说,于是淡淡地答了一句:“我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   周觅觉得自己的心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沉,但他仍然自虐般地刨根问底:“是你先表白的吗?”   寻逸怔了怔,然后点点头。   “他立刻就同意了?”周觅追问,架势不亚于查户口。   寻逸不说话了,他推了推眼镜,视线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远处教学楼的尖顶上。那塔顶被月光一照,隐隐泛着冷光,缥缈而迷离。寻逸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这座西式的建筑在夜色的掩映下格外诡异可怖,仿佛里面寄生着妖魔鬼怪。   这次周觅没有急于追问,他想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亮了:“他是不是还没有同意?你们是不是没有正式在一起?”   这话刚好戳到寻逸的痛处,他冷冷地看了周觅一眼,依旧一言不发。   “看来我说对了。”周觅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好到完全忽视了身旁人态度的变化。   寻逸垂着眼帘,目光再次落回了自己的鞋面上。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觉得他对我不是没有感情的,他心里似乎有个坎,一直过不去,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我们现在只能是师生关系,如果越过了这层关系,对双方都会有不好的影响。”寻逸在讲跟邱三桥有关的事情的时候,眼中带着柔光,语气也多少带了些温度。   这回轮到周觅沉默不语了。   寻逸抿了抿唇:“我打算毕业以后再正式地和他说一次。如果他真的对我没感觉的话,我就不会再坚持了。如果他觉得时机还没有到,让我再等等,我会一直等着他的,直到他喜欢上别的什么人……我这辈子,或许就只能爱上他一个人了。”寻逸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发现他与周觅的选择竟是那么的相似。   “寻寻,我现在也只爱你一个人。”周觅喃喃自语。   寻逸在心里苦笑,他和周觅,到底谁比谁执着。 第169章   夜深了,交通大学的校园里除了寻逸和周觅,再没别的什么人。校园广播也停了,偌大的校园显得格外空旷格外安静。   寻逸耳畔又传来几声微弱的抽噎,也就是在这种极其安静的环境下才能听见。   “我没想到你那么喜欢他。”周觅声音像是被水浸过一般。   “我很喜欢他思考问题和说话的方式。”寻逸在说话时自始至终没看旁边人一眼,“其实我比较欣赏你大一时的作风,现在的你,像个孩子似的。”   周觅抹了把眼泪,终于发泄出来:“寻寻,可那不是我真实的样子……我一直活得很累,我妈妈逼着我学习,逼着我去竞选,逼着我去参加各种比赛,逼着我成为她心目中的模样。可是我……根本不是一个强势的人,我也不想装得那么坚强,我希望在遇到困难的时候能有人去依靠,而不是自己一个人事事冲在前面,事事挡在前面。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就特别想死,但我又特别怕死,就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哭上一会。”   周觅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忍不住哭泣,他仰了仰了头,不想让泪水流下来。他哽咽着:“而我爸,我爸他也帮不了我,他何止是帮不了我……”一想到自己的父亲,他便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恨死他那个出轨的父亲了,也恨死出轨的俞鸿飞了,他也恨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   从周觅小学三年级发现自己的父亲出轨的那一天起,他就过上了心惊胆战的日子。他每天都惶惶不安,他怕有一天自己那个无比精明的妈妈会觉出端倪。他百般无奈,只好拼命地学习,试图用好成绩讨好妈妈,把妈妈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全部放在自己的身上。   周觅每每看见许静兰因为他考出的好分数、获得的奖励而露出欣慰的笑容的时候,总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地,他每每看见许静兰坐在沙发上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的时候,便战战兢兢的,腿也不自主地打起哆嗦来,他怕极了爸爸之前干过的那些肮脏龌龊的事被妈妈发现。   很多时候周觅都把自己当成妈妈唯一的依靠和支柱。在学校,他全力以赴,为的是让妈妈参加家长会的时候看起来更加有面子。由于他在学校的出色表现,那几年他妈妈的确是笑得多,愁得少。   直到周觅小学毕业,他父母的关系从表面上来看都一直无比的和睦,虽然有的时候许静兰会站在书房里对着书架上一本褐色封皮的外文书叹上几声气。   周觅毕业以后毫无悬念地进了他妈妈所任教的大学的附属中学。为了换来妈妈更多的笑容,上了初中的周觅仍一心扑在学习上——他自认为这是讨许静兰欢心最好的方法。但这并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该来的事情总会来,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   周觅至今还能清晰地记得初一下学期期末考试刚结束后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教授法语的老师没有准时出现在他家门外,相反的,许静兰早早就回了家,做了一桌好菜。闻到饭菜香味的时候,周觅整个人愣在原地,他努力地回忆他妈妈最后一次准备晚餐是在多久之前,那真的是太久太久了,三年,还是四年?印象里自从妈妈评上教授以后,就没再亲手做过饭。   吃饭的时候,家里三个人谁都没有动筷子,周觅一直低着头,他藏在桌子下的手,十指绞在一起。然后他听见妈妈在叫他的名字,他一抬头,对上女人的眼睛,对方眼中的情绪他读不懂,但看久了,只觉得那黑得望不见底的眼眸中盛着一潭死水。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女人心平气和地说:“我和你爸的感情出现了问题,我们打算离——”   那个“离”字刚出口,就变成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捅进周觅的胸口。男生颤抖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张嘴,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他近乎哀求地说:“你们能不能不分开?”   许静兰和周成林对视一眼,二人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诧和愕然,这些都被周觅看在眼里。   过了很久,周觅听见许静兰说:“不可以。”   “为什么?”周觅开始擦眼泪。   “因为……”许静兰顿了顿,依旧之前那副平和到冷淡的口气说,“你爸只会搞学生,不会搞学术,不知道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不懂得如何去做一名称职的老师。”   那天,周觅彻底体会到了天塌了下来的滋味。他一夜没睡,点了书桌上的一盏小灯,从自己房间的门缝窥视睡在沙发上的周成林,他甚至不敢眨眼,因为他怕一眨眼,爸爸就离开了,家里只剩他和他妈妈两个人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周觅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哽咽着问那个躺在沙发上的男人:“你能不能别离开我和妈妈?”   周成林动了动嘴唇,但没吭声。   周觅又走进主卧室,一步一步来到许静兰的床边,怯生生地问:“妈妈,你和爸爸能不能不要分开?”   许静兰一直冷着脸不说话。   周觅的肩膀抽动了一下,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一片枯叶。他两腿一软,顺着床沿直直地跪了下去,哭得一塌糊涂,仿佛压抑了四年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   后来,同样的事又重复了三次,最终都以周觅哭到死去活来收场。   周觅的父母终究是没离成婚。   周觅不知道周成林在学校有没有收敛一些,有没有刻意与女学生们保持距离,但至少没有再在家里明目张胆地行苟且之事。周觅跟他爸之前始终有个不大不小的隔阂,他尝试去接纳爸爸的过往,可他努力了很久,还是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跟对方讲话。   让周觅难以接受的是许静兰的变化,她变了很多,变得刻薄,变得偏执,变得刁钻。他能明显感受到,自从放弃离婚以后,他妈妈的注意力真真正正地投射在了他身上。女人把他的“优秀”看成了理所当然,一旦他的成绩稍有退步,她便变着法子数落他,而且还不允许他哭,连啜泣一声都不行。   周觅不敢忤逆自己的母亲,只好找没人的地方偷偷掉眼泪。他渐渐开始害怕回家,尤其是考得不好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妈妈管得越严,他在考试的时候越难以找到最佳状态,每次都会犯一些莫名其妙错误。   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周觅被许静兰催着准备出国的各种考试,一战便顺利拿下托福的他,以为接下来能够一路顺风顺水,万万没想到高二上学期考SAT1的时候自己突然陷入了一个怪圈,考了两次都考不到理想的分数,第三次考试他涂卡的时候手都是颤抖的,而且在中间休息的时候他慌慌张张地一脚踩在了自己的准考证上。   周觅考完试从香港飞回来之后,得知他的死党陶鉴臣连SAT2的分都刷完了,又报了明年5月份的AP,他鼻子一酸,一人躲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哭了起来,他对自己的智力和能力产生了无限怀疑。他不知道为什么陶鉴臣不仅能同时准备出国考试、数学竞赛和高考,而且样样都能搞得那么出色,而他却连一个出国考试都弄不好。   就这样,周觅在小树林一直待到晚上9点多,他不敢回家,不敢去面对妈妈。其实他很早之前就已经不想在妈妈面前扮演什么优等生了,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演戏的实力都不具备,他实在接受不了“不想”和“不能”之间的落差。   后来眼泪哭干了,周觅就愣愣地直视前方,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傻了一样。恍惚间感到肩上一沉,他扭头用哭得红红的眼睛对上斜后方的一个黑影,发现新来的生物老师正站在他身边,对方递给他一张纸巾,轻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周觅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   对方听后伸出手在他的头上抚了抚,淡淡一笑,说:“你不比他们差,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这之后周觅多少有了些自信,在申请季前磕磕绊绊地完成了所有的考试。申请季那会儿,许静兰比他还忙,为一封封推荐信各种找关系。12月中旬出国外大学的预申请结果的时候,陶鉴臣轻松地拿到了心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而周觅本人却被美国几所世界排名前十的大学一所接着一所拒绝。他又开始不断地自我否定,丧气得都不想继续申请了。那时候,他们班很多同学都拿到国外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周觅终于承认了自己不优秀,也就释然了,但遗憾的是他妈妈许静兰始终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第170章   后来周觅的出国申请就一直处于半放弃的状态。圣诞节那天他在学校的小树林里站了一上午,但一滴眼泪也没掉。下午他翻开数学选修2-2教材,着手准备高考的时候,后排的同学已经在聊级数和数论了。   周觅发现自己渺小得像一滴雨珠、一粒微尘,太阳一晒就蒸发了,风一吹便飞走了,去得无影无踪。   年底的时候许静兰终于坐上院长的位子,她又忙了起来,在各国间飞来飞去,忙着国际谈判。不过即便隔着一片太平洋,周觅依然被他妈操纵着一举一动,连日程也被妈妈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而且他还被逼着每天汇报自己完成了什么任务,没完成什么任务以及没完成的原因。   周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上了线的木偶,许静兰一提线,他就动上几下,写完一张模考卷子;女人一压线,他就带上耳机,听一段英文素材。   至于个人意志,那是什么东西?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周觅也想过要去反抗,却又不敢。他再清楚不过,他除了不断加固自己和妈妈的关系,维系这个家的微妙的平衡,别无选择。   周觅做梦也想不到,先打破平衡的那个人竟然是他爸,准确的说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学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件事惊动了整个学院,周成林面临挨处分和辞退的风险,得知这一消息的周觅靠在自己房间的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哭,却哭不出来。   第二天加州大学系统下最好的一个分校给周觅发了录取通知,看到邮件的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悲伤还是该欢喜。整整一天,他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上一秒他心里有个声音说,你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弥漫着战火硝烟的家了,没人再能压迫你,你自由了,退一步讲,就算不是完全的自由,也起码比现在要强百倍千倍;一下秒心里又有个声音对他说,如果你离开了,这个家该怎么办?   周觅被这两个声音折磨撕扯了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整个人差点儿崩溃。他踏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他给他妈发了一条短信【我不出国了】,然后立刻关了手机,跑出了家门。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这么做,一点儿不。因为他怕出国以后再回到这个家的时候,家里再也见不到他爸或者他妈的影子,那他这些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他这些年的泪岂不是白流了。   周觅回想起之前的种种,又开始落泪:“我在你面前展现的……是最真实的我,但是……你却不能接受,妈妈也不能接受。也是谁会喜欢这么懦弱的人。可是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寻逸愕然,他之前根本没想到周觅也有那么多苦衷,但是对此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叹息一声:“总有人喜欢上你的,你不用为了迎合别人,比如迎合我或者你妈妈,去改变什么。还有,我不认为你懦弱,你只是还没有成熟起来,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比我多得多,但对于你来说,这还不够,或许还需要某个契机。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把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和你妈妈说出来。”   “我说过很多次,但是没有用。”周觅无力地摇头。   这时候寻逸感觉到裤兜里的手机振了振,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邱三桥打来的,便立刻按下了接听键。一个熟悉的男声从电话那头儿传了过来:“小寻,你去哪了,这么晚不回来。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你别担心,我现在在学校里,马上回去。”   “他打给你的?”周觅格外敏感,刚才寻逸接电话的时候,他像兔子一样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   “嗯。已经十二点了,我们该回去了。”寻逸站起身来,把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   周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喜欢的男生,他向神明祈祷,希望时间就此定格。直到寻逸迈开脚步,他才擦干泪水,努力做出一个微笑,朝对方伸出手:“寻寻,你拉我起来。”   寻逸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周觅的手上。   片刻的温暖自掌心传来。   亲们,最近我总是登不上去废文,发文也总是503bad gateway。换了三个浏览器都是这样。如果我超过一天没更文,不是我跑了,是我上不去废文。 第171章   第二天上午开会的时候,有几个老师要上台发言,邱三桥旁边的椅子空了出来。寻逸见了,便径直走到自己老师左边的椅子前,坐了下来。跟在寻逸身后的刘景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两排座椅间狭窄的过道一点儿一点儿挤到了自己舍友身边儿,无比艰难地把自己塞进了座椅。   周觅见寻逸左右两边的位子都被占了,有些失落,他在男生椅子附近绕了一圈,最后选了正后方的一个位置。此时此刻,他的注意力全在寻逸的背影上,根本没察觉到自己身边儿多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微微俯下身子,指着周觅旁边的位置,刻意放低语速问:“Do you mind if I sit here?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周觅满脑子都是寻逸的事,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英文,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侧过头去看说话的人,毫无防备地对上一双深棕色的眼睛。周觅微微仰起头,打量着那双眼睛的主人。对方的年纪与他不相上下,是一个典型的欧洲人——一头微卷的头发在灯光下呈现出好看的浅亚麻色,皮肤比亚洲人白上一些,面部轮廓也更立体一些,高削的眉骨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深邃有神。周觅对长得好看的男生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虽然他之前没少和外国人打交道,其中不乏俊男美女,但是他却觉得永远看不腻似的。   那个人见周觅一直在发愣,以为对方没听懂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于是再次指了指近处的座位,换了种方式问:“Is anybody sitting here? (这个位子有人占了吗?)”   “No, it’s fine. Go for it.(没有,请便。)”这次周觅回答得很快。   “Cheers.(谢谢。)”那个人立刻笑起来,嘴角露出两个酒窝,格外迷人。   让周觅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外国男生竟然是个自来熟,竟然让他帮着翻译在沪海博物馆拿到的文物展品宣传手册。周觅点头同意,他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借翻译手册来打发时间。那个男生似乎对中国文物很是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周觅翻译完战国早期青铜器“错金银鸟兽形盉”图片下的注释之后,大会才正式开始。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会议没有过多的开场白,主持者简单说了几句后,中外学者就直接上来讲自己的研究成果了。大会后半部分的内容全都是外国学者的学术报告,邱三桥和周觅都在国外待过一段时间,在英语听力上基本没有障碍,他们听到精彩的内容,间或点头;寻逸和崔文的英语水平虽然比不上周觅,但也算说得过去,勉强听懂了百分之八十;刘景韬就不行了,他把法律英语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也听不懂,只好全程摸鱼,摸累了又靠在椅子上打起盹儿来。   会议结束以后,在散场的空当儿,坐在周觅身旁的外国男生主动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打听周觅的名字和学校。周觅已经把对方的意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犹豫了一下,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后来那个外国男生又想要加他的Facebook,被他委婉地拒绝了。外国男生耸了耸肩,站起身跟着人流向礼堂门口走去。周觅跟在后面,发现跟自己之前预料的一样,那个外国人出了礼堂之后又跟别人搭讪去了,和俞鸿飞一个德行。   周觅随着人流出了礼堂,刚准备环视一下四周,看看寻逸有没有在附近,就被一个同校的男生从后面勾住了肩膀:“周老板,吃不吃串,我请你,我在大众点评上看到周围有一家店评分很高。”   “不去。”周觅听声音和语调就知道是谁了,立马拒绝了对方,继续向远处张望。   那个男生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在周觅眼前晃了晃:“别看了,寻逸和一个男的已经走远了。其实吧,你哪里都好,就是眼神不行,看上了寻逸,他的脾气我真是忍不了,对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成天摆着张臭脸,给谁看。”   这时候周觅已经火了,别人说他坏话,他都可以忍受,但唯独忍不了别人骂他喜欢的人,但他已经习惯了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装成一副好人样,也就没把不满表现在脸上。   那个男生继续替周觅出气:“我看寻逸没少欺负你,你下次也不用跟他讲道理,上来直接揍他,他也就不敢再这么嚣张了。有些人就是不能管着他,尤其是丫这种德行的。”   “不要再说了。”周觅忍无可忍,学着他妈妈之前生气时嘲讽他的语调说,“上次被揍到求饶的人不是你吗?这完全是你咎由自取,谁让你笑话天歆,还帮着别人散播流言。”周觅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对方愣在原地。   “周老板,你怎么说就没意思了。”那个男生撇了撇嘴,照着周觅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你跟寻逸一样,都他妈是gay,都是他妈是变态,还一个个地假清高,你们配吗?真他妈不要脸,真他妈恶心。”   周觅和同学说话这工夫,寻逸和邱三桥已经在酒店餐厅点好了饭,准备吃完饭以后就去调查住在沪海的另一个海难幸存者何馨然。等餐的时候,邱三桥笑着问寻逸是不是带了把小刀用来防身。寻逸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心说,我之所以带刀是为了保护你。邱三桥又说,如果一会儿如果遇到危险,能跑先跑,实在不行再跟危险分子搏斗,因为你根本来不及去思考正当防卫的界限,而且你反抗得太激烈的话容易惹恼对方,对方一玩儿起命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其实他并不怎么担心何馨然会突然发难,毕竟她和寻逸无仇也无怨,他最担心的是“那几个人”,如果他们想害寻逸,那就太可怕了。   沪海的天说变就变,邱三桥他们进酒店前太阳还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从酒店里出来以后天一下子就阴了。因为要调查的幸存者就住在华山路,离酒店不过一两公里,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打算直接走着过去。   寻逸把周舟给的地址输入高德地图,跟着导航七拐八拐地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小巷里面安静极了,几乎没什么行人,巷子两侧是各式书屋书店,一间挨着一间,有的古朴,有的现代,有的奢华,有的简约。 第172章   邱三桥和寻逸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小巷的尽头找到了周舟字条上写的“光合作用书房”。这家书店不怎么起眼,除了被涂成米黄色的外墙、巨大的落地窗、窗外一截窄窄的廊道和浅草绿色的门牌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书店窗前的廊道上放着一把木质的摇椅,上面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正捧着本书在看。这女人上身裹了一条纯白色的披风,脖子上围了一条亚麻色的围巾,只露出半张瓜子脸,眉目间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清秀,如果不是面色过于苍白,倒算得上美丽。   邱三桥和寻逸一时猜不出这个女人是书店的主人还是来看书的顾客,他们对视一眼,抬脚上了几级台阶,然后推门进了书店。门上挂着的小铃铛随着门的一开一合响了几声,屋外的女人放下书,眼角微挑,淡淡地朝邱三桥和寻逸的背影瞥了一眼。   寻逸进门后习惯性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书店里除了他和邱三桥之外只有三个人,有两个四十出头的女人一边儿喝咖啡一边儿聊天,还有一位系着黑围裙,穿着米色衬衫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吧台里往咖啡机里加咖啡豆。   男人见有客人进来了,简单理了理鬓角,冲邱三桥和寻逸二人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两位要杯咖啡吗?都是现磨的。”   邱三桥和寻逸走到吧台前象征性地点了两杯爱尔兰之雾。点完后,寻逸试探性地问了句:“请问何馨然女士在这里吗?”   “两位找我太太有什么事?”男人一愣,立刻停下了手底下的动作。   寻逸压低声音说明了来意。男人听完后同情地看了面前人一眼,连连叹息,并表示自己会全力配合,他边说边为寻逸他们推开门:“我太太正坐在外面看书,我跟她打声招呼,两位请跟我来。”   寻逸望着书店老板的背影蹙了蹙眉,他之前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份顺利却反而让他觉得不安。   书店老板在廊道间跟自己的妻子简单介绍了一下邱三桥和寻逸,又跟对方用方言交谈了几句。邱三桥和寻逸虽然听不懂这对夫妻在说什么,但都能感觉出何馨然在交谈的过程中自始至终都温言软语,声音虽低却透着无限深情。   何馨然和丈夫交流完,笑着向面前两位陌生男子点了点头。她一低头,一小撮头发垂落下来挡在她眼前,却掩不去她眼中的一片柔光。她掀开腿上搭着的毛毯,双手握在椅子的扶手上,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   书店老板见自己的妻子要站起来,赶紧去扶:“馨然,慢点慢点,好不容易才怀上。”   何馨然刚才一直坐在摇椅上,披风把她的腹部遮得严实,要不是书店老板提了一句,邱三桥根本察觉不到女人怀孕了,等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立刻去制止女人接下来的动作:“您不用站起来……”   何馨然微笑着摇头,左手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在丈夫的搀扶下,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手比一般人要小一些,而且因为人比较瘦,所以五指显得格外修长。女人依然淡淡地笑着,轻声细气地对邱三桥说:“您站着,我坐着,这样不礼貌。”   邱三桥愈发觉得跟眼前这个女人交流无比舒坦,因为对方不但不会为难你,而且还会照顾你的情绪。他心想,若自己对女性有兴趣的话,定会片刻间被眼前这位女士的温情感染。   邱三桥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知道这些“无辜”的幸存者不可能对他有什么恶意。但寻逸就不一样了,他从兜里掏出笔记本,却没有立刻翻开,而是微微低下头,毫不避讳地将对面的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他的目光犀利,似是要剥开血肉,将灵魂看穿。末了他收回目光,别有深意地问:“请问您是何馨然么。”   何馨然把眼前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语气亲切:“我是。请问您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   寻逸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昨天拜访了您的朋友周舟女士,已经了解了一些信息。”   “嗯,周舟是我的大学同学。”何馨然的笑容不减。   “请问您二人是哪所大学的。”寻逸此言一出引得邱三桥连看了他好几眼。男人思考了一会儿,才琢磨明白自己的学生在搞什么名堂。   何馨然没料到面前的男生会问这个,愣了愣,不过还是很快给出了答案:“我们在本地上的师范。”   “您是几几级的。”寻逸飞快地问。   何馨然回答得也很快:“我和周舟都是零零级的。”   寻逸不给女人过多思考的时间,对方刚回答完上个问题,他立刻切到了下一个问题:“您十五年前为什么要去日本?” 第173章   何馨然思索了一下,答道:“我们是去旅游。那个暑假我和周舟在欧洲和亚洲旅行,最后一程是日本。”   “还有其他同学跟您二人同去么。”   “没有,当时只有我们俩个人。”   等何馨然答完这个问题以后,寻逸才翻开笔记本,让女人回忆十五年前的经历。何馨然的回答与周舟的基本一致,从开船前的天气,到中途的变故再到乘客们向甲板上转移都很流畅地描述出来了,只是偶尔有因思考而引起的停顿。在何馨然回忆期间,书店的老板一直握着她的手,并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邱三桥则是一直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学生。   寻逸听完女人的叙述,简单记了几笔,然后又问:“您和周舟女士当时住在同一个客舱吗?”   “是。”女人一点头,额前一小撮头发又垂落下来。   “除了您们二人,客舱里还有其他人么。”   何馨然认真思考了一下:“有,还有两个年轻女性,可能也是学生。”   “您记得她们的相貌么。”   寻逸的问题着实让何馨然想了一会儿,女人脸上的笑容也因为思考得专注而淡了去。最后,她给了个答案:“有一个长得挺高的,有一个……比较胖。具体相貌……记不清了。不好意思。”   邱三桥隐约猜到了寻逸接下去要问什么,他在心中感慨,寻逸这孩子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现在他能猜出对方心中所想,但一两年之后呢,未必。他忽地想到龚鸣几次三番在他面前流露出“斩草除根”的想法,只觉心尖一颤。   接下来,如邱三桥所想,寻逸果不其然问了句:“您还记得您其他的同学住的客舱离您的有多远么。”男生说完后,眼睛盯着面前的女人不放,目光如刀般锐利。   “其他同学?当时没有其他同学和我们同行。”何馨然因为讶异微微蹙了蹙眉,往丈夫的怀里靠了靠。   寻逸又盯着女人看了半晌,终于抛出了核心问题:“何女士,您能详细描述一下您在救生艇上的经历么。”   何馨然的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她点点头,回忆道:“我记得……当时雨很大,救生艇虽然有顶棚,但也进了不少雨水,我们几个怕救生艇沉了,轮番用手将水舀到外面。我没什么力气,基本上都是救生艇上的几位男士在帮着舀。”   女人想了想,又柔声补了一句:“其实我特别感谢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帮我,我现在可能已经……死在海上了。”   死。   死。   死。   邱三桥的呼吸猛然一窒。何馨然虽然柔声细语,但说出来的话却像鞭子一样,在他的脊梁上狠狠地抽了一下。恍惚间,他眼前闪过几个片段,有汹涌的波涛,有不断涌进救生艇里的海水,还有寻逸母亲刘芳华满含怨念的目光,他甚至能闻到海腥味和人将死之时浑身散发出的腐败气息。令人窒息。   不过现在寻逸的注意力全放在何馨然的身上,并未发觉自己老师神色的异样。他听到“死”字的时候喉结不自然地起伏了一下,又强迫自己不要陷入回忆,努力将何馨然言语中的关键词一字不落地记在笔记本上。   寻逸露出的片刻神伤没能逃过何馨然的眼睛,女人又蹙了蹙眉,用指尖遮住了嘴唇,语带歉意:“不好意思,让您想起那件事了。”   寻逸摇摇头,推了一下眼镜,清了清嗓子又问:“当时海水的温度您有印象么。”   “有一点点冷,但也不是完全受不住。”   “您还记得当时救生艇上除了您和周舟女士还有什么人么。”   何馨然想了一会儿:“救生艇上除了我和周舟还有四位男士。有一位中年人,四五十岁的年纪,但我记不太清他的样貌了;有一位比我大一些的男士一直在吐,这个我的印象比较深,我还问过他的名字……不好意思,我现在只记得他的名字里有个“雪”字。”   女人说到“雪”这个字的时候,寻逸侧过头和邱三桥对视了一眼,他用眼神告诉自己的老师,现在李雪来的身份基本上已经确定了。   何馨然继续回忆:“有一位姓林的男士,他当时主动问我名字,我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了;还有一位男士一直没怎么说过话,也就……说了三四句左右。后来我有些发烧,不是特别清醒,一直是周舟在照顾我。剩下的……我不记得了。不好意思。”   自从何馨然开始回忆,寻逸手中的笔就没停过,他在自己记录的人名上画了一个圈:“请问,那个姓林的人是不是肤色比较黑?”   何馨然微微挑了一下眼角,似是想起了什么,赶紧点点头:“没错,我现在想起来了。”   “您能再回忆一下那个不怎么说话的男人的外貌么。”   “外貌……我真的记不得了。”何馨然迟疑了一下,“不过……他说话的语气有点像陕北那边的人。”   寻逸边记边问:“您确定救生艇上除了您和周舟,剩下的都是男人么,有没有一对夫妇。”   “剩下的都是男人,没有女人,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寻逸点点头:“请问救生艇上的人都活下来了么。”   “是的,最后救援人员救了我们。”何馨然又淡淡地笑起来。   “您觉得救生艇最多能坐几个人,七个人可以么。”寻逸说完合上了笔记本,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何馨然的脸上。   女人沉思了一会儿,面露难色:“这个我实在是不太清楚……不好意思,没法回答你。”   “谢谢您。”寻逸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朝女人点了一下头,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多少带上点儿温度,“今天气温低,您身体弱又有身孕,还是回屋里比较好,尽量不要长时间待在外面。”   同学们,我隔壁宿舍有一位同学是肺炎的疑似病例,刚从意大利旅行回来就发烧了,挺严重的。我们这边的规定是除了危重症以外都在家隔离,就算是确诊病例,只要症状轻微,也待在家里……而且官方不推荐戴口罩(好吧,现在也买不到口罩和酒精了),不推荐从疫情严重地区返回后自动隔离,大家继续上学上班。如果我连续消失一个星期,不是我弃坑了,也不是我登不上废文网了,而是我中招了,还是危重症……_(:τ」∠)_ 第174章   虽然这句话不是对邱三桥说的,但男人听见以后还是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学生,他突然觉着自己该重新审视一下寻逸那孩子了。   “谢谢。”何馨然的笑容更深了,她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又侧过脸去看自己的丈夫,顾盼间尽是似水的柔情。此时此刻,她整个人就像是从古典小说中走出的美女佳人。   邱三桥看着这对夫妻之间亲昵的模样,心头被一股暖流拂过,但旋即又感到心里空荡荡的,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他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脸上已漾起了温和的笑容,他对面前的夫妻说:“感谢你们的配合,我们先走了。”   何馨然靠在丈夫的怀里,回以微笑。   正当邱三桥和寻逸二人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女人突然从后面轻声叫住了他们。“等一下,我记得……上了救生艇以后,我往游轮那边看了一看,我好像看见了在游轮附近还有一艘船……”何馨然的语气犹疑,她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对,应该没有错,是还有一艘船。”   邱三桥的笑容僵在脸上,脑子里一下炸了:何馨然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她说,她说她好像看见了在游轮附近还有一艘船她好像看见了在游轮附近还有一艘船她好像看见了在游轮附近还有一艘船一艘船一艘船一艘船一艘船一艘船船船船船船船船船船……   刹那间,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像按了快进键一样在邱三桥眼前飞快地过了一遍,最终定格在一艘白色的小游艇上。他的心狂跳了十几下,嗓子也泛起了铁锈味儿,何馨然的那句话刺破了他耳膜,像一剂毒液急速扩散进血液,疯狂地绞杀着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有那么一瞬,邱三桥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抽了去。   她竟然看见了……   竟然看见了……   明明是早春的节气,邱三桥却觉得周围寒气森森,不似人间。   这一次,邱三桥脸色的变化没能逃过寻逸的眼睛,男生的脸上立刻露出担忧的神情:“邱老师,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邱三桥揉了揉额角,努力挤出个笑容:“没什么,只是头有点晕。”说完,他在心里苦笑,学生时期他的老恩师戴长剑逢人便夸他心理素质好,遇事不乱、处事不惊,但是今天,他却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却如此狼狈。   见寻逸的目光一直抓着他不放,男人赶紧补了一句:“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了。”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寻逸说着便伸手去试男人额头的温度。   邱三桥一低头,避开了对方的手,不着痕迹地往后撤了一步:“我没事,不用担心。”   寻逸怕自己的老师像上次那样生着病还一直撑着,立刻走到对方身边,稳稳地扶了一把。   何馨然没看出来邱三桥有什么异样,但她从寻逸的话里隐约感到男人似乎是病了。她轻声问了一句:“先生,您要不要进书店里休息一会?”   邱三桥避过女人的目光,微笑着摇摇头。   寻逸又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才翻开笔记本对何馨然说:“我想再问您几个问题,可能需要耽误您一些时间。”   见女人点头,寻逸继续说道:“您刚才说您看到了另一艘船。请问您当时看到的船有多大,也是游轮么,上面有什么人么。”   何馨然思考一下:“我不知道那艘船是什么船,不过它比我们那艘游轮小很多。当时是晚上,看不清船上有没有人。不好意思。”   “您认为沉船事故是因为这两艘船相撞么。”   “我不能确定。不好意思。”   寻逸简单记录了几笔,合上本子:“好,谢谢您提供的信息。我们先走了。”   何馨然目送他们二人离开,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书店老板帮自己的妻子理了理披风,又仰头瞥了一眼乌云滚滚的天空:“馨然,天比刚才更阴了,可能要下雨,我们回去吧。”   “老公,它刚刚踢我了一下。”何馨然一笑眉眼弯弯,脸上洋溢着幸福。   书店老板伸出手在妻子隆起的腹部轻柔地抚了抚,又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女人的肚子上听里面的响动。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就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忽地,他眼睛里一亮,直起身子,飞快地说:“馨然,我想到我们孩子的名字了,就叫余生,谢余生。是不是好名字?”他低下头深情凝视着与自己携手整整十年的发妻,等待着对方的认同。   “就叫余生。”何馨然的脸上多了些血色,这让她看上去更加温婉动人。   这个时候,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女人看了来电人的名字以后,按下接听键。她听对方不带喘气地扯了好几句,然后淡淡地回答:“周舟,我觉得那个学生也是很好很好的人。” 第175章   邱三桥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满脑子都是寻逸和何馨然的对话,他根本无心留意道路两边的景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的巷子——若不是有寻逸领着,他早就迷路了。   天色越来越沉,云层也越来越厚,邱三桥他们刚拐进一片住宅区,雨就下起来了。刚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没多久雨点儿便连成了线,拍打着房檐,发出低沉的声响,让人听了心里发闷。   小区里除了住宅楼就是树,实在找不出一处能够避雨的地方。不过邱三桥被冰冷的雨水一浇,反而清醒了许多,他侧头去看自己的学生,发现男生的头发上落满了雨珠,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前,却丝毫不显狼狈。   寻逸回看了自己老师一眼,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然后他们很默契地同时加快了脚步,迅速穿过小区,偶尔和几个同样形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疾行间,他们两个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一起。寻逸觉出了男人手心的冰凉,他犹豫了一下,主动握上了对方的手。   这一次,男人没有甩开他的手。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顺势加快了脚步,走在自己老师前面,一路牵着对方在住宅楼间穿梭。雨珠打在他们紧握的双手上,从掌侧滴落。   寻逸握着男人的手又紧了紧:“我记得前面有一个公交站台,可以避雨。”   这时候天空终于放晴了一些,但雨却更大了,落在房檐上,氲起一层半透明的水雾,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也逐渐连成一片。   寻逸拉着邱三桥加快了步伐,从疾走变成了小跑。以寻逸的身体素质,慢跑上几公里根本不成问题,但邱三桥就不行了,跑了不到五百米就觉得心跳加速,有些喘不过气来,胸闷得发疼。男人下意识吸了两口周围的空气,谁知初春的寒气一下子便涌入他的口鼻,刺得他的气管一阵阵的痉挛,那种感觉就像是什么人用玻璃片在皮肉上一下一下地划。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除了被寻逸拉着的那只手,都冰冷冰冷的,没有一点儿温度。   后来邱三桥被寻逸拉着跌跌撞撞地跑了将近一公里,最后在公交站台的遮雨棚下停了下来。可能是因为下雨的缘故,马路上空荡荡的,一辆车都没有。邱三桥背靠在候车区的广告牌上,胸膛起伏着,半天才缓过来。他侧过头去看和自己并肩靠在广告牌上的男生,目光在对方微卷的眼睫上和饱满的苹果肌上流连着,他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青春的气息,带着一丝甜意。   邱三桥突然想到该如何让寻逸那孩子放弃对他的追求了。   邱三桥转了一下手腕,试图把自己的手从男生的手里抽出来,没想到却被对方攥得更紧。无奈之下,他斟酌着言辞:“小寻,我们可以谈谈吗?”   寻逸始终不肯松开自己老师的手,他单手摘下眼镜,甩了甩镜片上的水珠,又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淡淡地问:“你的头还晕么。”   邱三桥的视线立刻飘到别处去了,他挣了几下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好多了,谢谢你。”   寻逸的目光咬着对方不放:“你为什么总是逞强。”   “我……”邱三桥的喉结起伏了一下,“我一个人习惯了,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必要麻烦其他人。”   寻逸咀嚼着男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微微皱起眉,眼中带着不解:“你不是一个人。我一直在你身边,你看不到么。”   “但是老师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邱三桥仰起头看着阴霾的天空,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小寻,你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可老师已经……不再年轻了。”邱三桥顿了顿又说:“我会比你先老去,先离开这个世界,这样对你太不公平。”   寻逸抿了抿唇,垂下眼帘,眼睛盯着地上的一个水坑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这样,才是对我最大的不公。”   这回轮到邱三桥沉默了。他想他是羡慕寻逸的,可以向喜欢的人表白,而他除了逃避什么也做不了。他不想因为感情的事在寻逸面前说什么狠话,他怕对方受到伤害。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远处的高楼大厦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邱三桥却突然想起了周舟生活的那片老旧的小区是何等的破败荒凉,与整座城市的繁华格格不入。他叹了口气:“小寻,你有没有想过……二三十年以后,我可能疾病缠身,成了一个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老人,随时都可能离开这人世,而你却正处于事业顶峰时期,意气风发的年纪,那时候,你该怎么办?”   寻逸怔了怔,反驳道:“是,我是没有考虑以后,可二三十年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或许先离开这个世界的是我。”说完,他轻轻吹去镜架上几个小水珠,把眼镜重新戴好。   “但是在很大几率上,先离开的人是我。”邱三桥刻意放缓了语气,“小寻,老师跟你打个赌,五年或是十年以后你一定会感激老师今天所做的决定。”   寻逸根本不吃邱三桥那一套,他摇了摇头:“你口口声声都是为了我,却一直把我往外推。”   寻寻:呜呜呜呜,我又被老师拒绝了,我选择死亡。作者:你放心吧,这是邱老师最后一次拒绝你了,其实邱老师是想告诉你他不是利用自己学识和阅历的优势骗小男生玩儿的。寻寻:我不听!你就告诉我什么时候可以吃到老师。作者:╮(╯▽╰)╭你随意吃,我不拦着。邱老师:????? 第176章   邱三桥又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自己能说服寻逸,可现在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甚至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   “我能感觉得出来,你对我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你是不能,而不是不愿。”寻逸言辞铿锵。   男生的话一下子触到了邱三桥心底最深处的那片柔软,男人垂下眼睫,半天才艰难地开口:“小寻,老师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你现在还是学生,认识的人有限,等你以后进入职场,会接触到更多更优秀的人。”   “我不想要什么更优秀的人,我只想要……”寻逸透过薄薄的镜片凝视着邱三桥的双眼。   邱三桥避过男生的视线:“那好,小寻,我问你,你对刚才那对夫妻之间的感情有什么看法?”   寻逸回想起何馨然和她丈夫温柔对视的那一幕,淡淡地说:“他们……让人想去祝福。” 刚才他就是被怀有身孕的何馨然触动,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总是嘴角含笑的女人,所以才情不自禁地多说了几句关心的话。   寻逸思索了一会儿,补充道:“而且我能明显看出来,何馨然的丈夫要比她大一些,但是他们一样很幸福。”   “小寻,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且不说年龄,我们在一起,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不可能得到父母亲友的祝福,反而会受到排斥,甚至是中伤,这个社会、这个大环境对我们还不够包容——我们永远不可能像何馨然他们一样站在阳光之下。这些你之前都考虑过吗?”邱三桥觉得自己已经被寻逸逼到了穷途末路,年龄啊、师生关系啊都说服不了那孩子,于是他只好把大环境搬出来唬对方,如果再不成,他就只能雇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在自己学生面前演场戏了。   寻逸摇了摇头,言辞灼灼:“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上女性,做不到。我不想去考虑未来会发生什么,考虑太多只会增添烦恼和焦虑。我只想过好当下,我不会为现在的选择后悔。”   这时候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驶过公交站,高速转动的车轮卷起的水花有一米多高,斜着向他们两个人的方向拍过来。眼看着衣服又要湿上一次,寻逸一步跨到邱三桥身前,迅速转身,单手撑在广告牌上,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高高溅起的水花。   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脸,眼波动了动:“就算这个社会再残酷,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小寻,不要这样。”邱三桥被那种压迫感弄得浑身不舒服,他想后撤一步,与男生拉开距离,但是他的后背已经紧紧地贴在广告牌上了,退无可退。   寻逸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着自己的老师,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才……真实。”   当邱三桥琢磨上句话里的潜台词时候,男生又说:“不知道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我总觉得何馨然他们夫妻间的感情太过美好,甚至有些虚幻,不真实,他们两个人就像从小说里走出来的一样。我分辨不出来,他们是不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邱三桥倒不怎么意外:“所以你刚才在问何馨然问题的时候故意设置了两个相似的问题,为了看看对方是不是在编故事。”   寻逸点头:“是。我甚至怀疑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何馨然,毕竟她的地址是周舟提供的,她们很有可能联合起来骗我们,所以我问了一些看似与主题内容不相关的信息。不过,我现在还是没法确定何馨然有没有说谎,最让我觉得可疑的是我们走了之后她又把我叫住,主动告诉我们出事的时候在“波越丸”号的旁边还有一艘船。之前没有任何一个幸存者提到那艘船,我不知道何馨然这番举动是不是故意要把我们引入歧途。”   寻逸提到那艘船的时候,邱三桥的身子又是一僵。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我一定会找到谋害我父亲的凶手。”寻逸说着微微低了头,再度拉近了自己和男人之间的距离。   一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邱三桥能清晰地感受到寻逸那孩子温热的呼吸喷撒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地。他一抬眼便能看见对方低垂眼帘和那微卷的眼睫。   他们两个离得如此之近,连寻逸每一根带着弧度的睫毛,邱三桥都看得异常清晰。   邱三桥看出来,寻逸这架势明显是要吻他,他脑子立刻变得一片混乱,甚至忘了躲避。此时此刻,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膛。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听到了自己从唇齿间挤出来的声音,带着怒意:“小寻,够了!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你还拿我当你的老师吗?”   寻逸愣了愣,收回了撑在广告牌上的手,淡淡地说:“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   邱三桥立刻往边儿上连着跨了两步,躲得远远的:“小寻,咱们以后还是……保持一定距离。”   寻寻:我要吃老师啊啊啊啊啊啊啊!!!邱老师:(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第177章   寻逸没有回话,而是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老师。   邱三桥又往远处移了两步,转过身去看车站牌上的公交信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过站的几辆公交车没有一个开往他们住的酒店。他现在宁愿和寻逸一起跑回去,也不愿意继续站在在这里等,他甚至觉得和男生独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只要看到寻逸的脸,他就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刚才男生探下身来打量他时的样子,对方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是刷在他的心尖上似的,痒痒的。   邱三桥心想,如果寻逸那时候能吻他一下就好了,哪怕就是轻轻抱他一下,也好。想到这里,男人猛地摇了摇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赶出了脑海。   后来从远处驶来的一辆出租车总算把邱三桥给救了,虽然车内的空间不大,他坐得离寻逸很近,但好歹车上多了一个人,能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帮他化解尴尬。   车站离酒店不是很远,再加上马路上没什么车,一路畅通无阻,没到十分钟邱三桥他们就回到酒店了。让邱三桥颇感欣慰的是,从进房间到洗澡再到用晚餐,寻逸都没主动接近他半步,反而一直和他保持着距离,好像真的把他说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那天晚上唯一让邱三桥有些尴尬的是,寻逸在睡前把之前那件从他那里借来的白衬衫还给了他,他拿到手的时候衣服上还带着男生淡淡的体香。那丝若有似无的香气直到他关了灯,躺在床上,还萦绕在他鼻尖,一直伴他入梦。   那晚,邱三桥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坐在一条小船上,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一条船在黑暗中兀自发亮。船上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人,那人手里捧着一朵花,鲜红鲜红的。因为距离太远,邱三桥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在潜意识里,他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他屏住呼吸,观察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只见那个白衣人慢慢地将那朵鲜红的花放到了水里,红花随着水波朝着他的方向漂来,他随手一接便接住了,仔细一看发现竟是一朵红莲。   然后邱三桥就醒了,他知道自己刚才做梦了,梦里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那个梦荒诞又真实。   上午的会议结束之后,大家都在忙着收拾行李。邱三桥和寻逸收拾完离开房间的时候碰见了背着包走过来的周觅和林同榷。   “寻寻。”周觅一见到寻逸,立刻笑着打了个招呼。   寻逸微微点了点头,又把视线移到别处去了。   “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能远远地看着你们就好。”周觅脸上的笑容不减,整句话说完又去看站在一旁的邱三桥。   邱三桥知道周觅误会他和寻逸的关系了,但是当着林同榷的面儿他又不好明说,只好微笑着指了指房门:“我把手机忘在房间里了,进去拿一下,你们先下去吧。”   让邱三桥有些无奈的是寻逸竟然决定在门口等他,仿佛故意要把误会加深似的。   周觅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他抿了抿唇,跟着自己的老师往电梯间走。   下午三点的时候从燕京过来参会的老师们都收拾好了行李,在酒店一层大厅集合,由任月荷带着上了大巴车,直奔火车站。返程时的天气很好,因为前夜刚下过雨,空气异常清新,路上也没怎么堵车,邱三桥他们到达火车站的时间比发车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饶是如此,候车大厅里仍坐满了人。   寻逸帮自己老师取了票,却发现自己的座位既没和男人挨在一起,也没跟刘景韬挨着。正当他准备把票放到兜里的时候,大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手上一松,两张车票都掉在了地上。   寻逸低头一看,发现地上倒着一个小女孩儿,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扎着两个小麻花辫儿,穿着一件红色的小风衣。   寻逸皱了一下眉,正当他准备弯腰把人扶起来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两下拉起了女孩儿,捧着孩子的脸问:“朵朵,怎么摔着了,摔疼了没有?”   小女孩儿揉了揉磕到的膝盖,对着女人摇了摇头:“妈妈,不疼。”然后,她笑了起来,小脸蛋红扑扑的。   女人松了口气,一下接着一下替孩子拍着衣服上粘上的灰,边拍边说:“朵朵,下次不能再跑这么快了,你看撞到人了吧。”说完,她歉意地看了寻逸一眼。   小女孩仰起巴掌大的小脸,看了看刚才被自己撞到的人,又蹲下去把地上的两张车票捡起来,高高举起,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寻逸:“对不起,大哥哥。”   “没事。”寻逸接过车票,朝人群里看了一眼,发现邱三桥正站在检票口不远处和几个老师交谈,男人频频露出微笑,好像在跟别人聊着什么有意思的话题。   寻寻:深爱老师不可自拔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178章   寻逸走过去的时候,邱三桥他们的谈话刚好结束,男人拿到票了以后,问了一句:“小寻,你的座位号是11A?”   “不是,我们两个的座位不挨着。”寻逸说完瞥了一眼头顶斜上方的时间显示牌,发现离规定好的检票时间还有不到两分钟。   “哥们儿,你座位号是啥呀?”刘景韬突然凑过来,伸着脖子想去看寻逸手中的车票。得逞以后,他一边儿叹气一边儿吐槽:“靠,哥们你居然跟周觅那小子挨着。他一会儿要是再骚扰你,看我不揍他一顿。”   刘景韬说完怕寻逸还觉得不安,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补了句:“哥们儿,你放心,我一会儿在旁边盯着那小子。”他的话音刚落,提示旅客检票的广播就响起来了,乘客们乌央乌央地涌向检票口。   寻逸他们一行人前后左右都是人,只好跟着人群一步一步向前挪。检完票进站以后,他们坐着扶梯下了两层,来到高铁停靠的站台。   刘景韬攥着车票,嘴里一直念叨着:“4号车厢,4号车厢……应该离车头近一些。那边儿是车头。”   一个同行的学生啧了一声:“我擦,老子是4号车厢4D,死死死,这数真不吉利!有人跟我换座位吗,老子最近水逆。”   寻逸他们找到4号车厢的时候,恰巧在站台上碰见了刚才在候车室遇见的那个红衣小女孩儿,站在她身边的除了她的妈妈,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小女孩儿指着站台外的天空,激动地跳起来:“妈妈,那边的云彩红红的,真好看!”   寻逸顺着女孩儿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正好看见了远处被霞光染红的云彩,还有隐没在云层中的残阳,鲜红鲜红的。   刘景韬见寻逸迟迟不肯踏进车厢,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哥们儿,看什么呢?”   寻逸面无表情地看了刘景韬一眼,抬脚进了车厢,一直走到了最里面。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应该是周觅坐着的地方,此时此刻却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给占了。那个男的穿着一件旧风衣,嘴里哼着小曲儿,翘着个二郎腿,整个人几乎瘫坐在座椅上,一副大爷的模样。他边哼歌边拍着寻逸座位上的一个脏兮兮的行李箱,箱子上面黑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也不知道蹭上了什么东西。   寻逸皱着眉,冷冷地朝着那个男人坐的位置扫了一眼。   那个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像没看见寻逸这个人似的继续哼歌,还摇头晃脑的,根本没有挪地方的意思。   没过一会儿,周觅也过来了,他看了看寻逸,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男人,隐约知道了对方是来干什么的了。尽管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还是客气地问了句:“您好,请问您是不是坐错位置了,我车票上的座位号是1A。”   男人把视线移到车厢的顶棚,故意拖长语调:“巧了,我也是1A。”   “您是不是坐错车厢了?这是‘4’号车厢。”   那个男人抖了抖腿,挑衅地看了周觅一眼:“我车票上写的也是4号车厢1A座。”   “您方便把车票给我看一下吗?”   “你又不是乘务员,凭什么查我的票?”男人说完后晃了晃脑袋,闭上眼睛装睡,无论周觅说什么,他都像没听见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连眼睛都懒得睁。   周觅和寻逸对视了一眼,后者提高了声调,质问:“既然你能进站台,说明你手上有票,那么你为什么不坐回自己的位置。”   “我他妈就想坐这里。”霸座男继续摇头晃脑,语气中透着轻蔑,“你们早点滚吧,把我惹急了,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寻逸知道自己是遇上无赖了,他更知道跟一个无赖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直接挥拳头教训一顿就行了,但他一想到邱三桥就坐在不远处,便抿了抿唇,慢慢松开了拳头。他朝周觅点了点头:“我去找乘务员,你在这里等着。”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他应该不会出手打人,如果他跟你动手,立刻去找你导师。”   周觅怔了怔:“寻寻,你去找乘警,车上应该有。”   霸座男又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脸的不屑,他朝着寻逸的背影喊了一嗓子:“你们以为谁都像你们那么怂。告诉你们,就算你们找天皇老子我也不怕!”   男人的动静大到半个车厢的人都听见了,其中有不少法学教授。有几个人因为好奇,从椅子上起来了,朝周觅站着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紧接着他们看着用一种看耍猴表演的表情看着霸座男一个人在那里骂来骂去。   周觅真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在这个疯子身边儿多待。   这时候,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从座椅后面背探出头来,奶声奶气地对霸占着座位的男人说:“叔叔,你应该把位置让给那个大哥哥。”   女孩儿的妈妈立刻捂住了自己孩子的嘴:“朵朵,嘘,安静点。来,妈妈把手机借给你,你听一会故事,好不好?” 第179章   寻逸经过邱三桥座位的时候,男人侧过头问了句:“小寻,怎么了?”   “遇上了无赖。”寻逸强忍着怒意说。   “用不用我——”邱三桥话刚出口就被男生打断了。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后来乘务员和乘警都过来了,对霸座男好一番劝说,对方不但不领情还用饮料泼周觅和乘警。乘警也不好当着那么多乘客的面儿强硬执法,只好跟寻逸和周觅沟通了一下,让他们两个人先去餐车坐一会儿。   后排的刘景韬也坐不住了,已经暗暗开始挽袖子轮拳头,他导师王来生拦了好久才把人拦下来。   王来生说:“这种人,咳咳,你把他打了,咳咳,他就更猖狂了,赖着你不走了。”   刘景韬有些愤愤不平:“那也不能纵容他吧,靠,以后他还这样该咋整!”   “你别激动。这件事,咳咳,有人会管,但,咳咳,那个人不是你。”   刘景韬用鼻子出了口气,主动站了起来,朝寻逸招了招手:“哥们儿,你坐我这里吧!”   周觅的一个同校同学也起来了:“周老板,我的座位让给你。”   二人让出座位以后,不约而同地退到车厢的紧后方,一点儿不给寻逸他们拒绝的机会。   霸座男见寻逸和周觅要走,便伸长脖子往那边儿看,同时屁股也离了座位,乘警眼疾手快把他拉下了椅子,他吼了一嗓子,立刻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说寻逸和周觅把他打瘫了,他站不起来了。   周觅实在是无语,叹了口气:“寻寻,这种情况,最多是罚款,而且不会罚很多。”   “是,相当于没罚,可是……”寻逸欲言又止,他不想再这件事上再浪费时间,便向刘景韬腾出的座位走过去。不过他并没有坐下去,而只是靠在了椅子上。   邱三桥特地走过来询问寻逸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寻逸推了推眼镜:“没解决,但也可以说是解决了。”   邱三桥大概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坐回座位。他旁边坐着人一直在打瞌睡,他看了对方两眼,掏出手机给戴长剑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对方寻逸知道了“那艘船”的存在。   戴长剑立刻回复【知道了。昨晚“那几个人”又发了一张照片给我。等你回来我们再谈。】   邱三桥刚想放下手机,母亲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按下接听键,温柔地唤了一声:“妈。”   “小桥,没打扰到你的工作吧。”   邱三桥隔着电话微微笑起来:“没有,我刚在沪海那边开完会,正坐车回燕京。你最近身体怎么样,眼睛怎么样?”   “老样子,看不清东西。”邱母立刻转移了话题,“小桥,妈跟你说,昨晚妈做了个梦,梦见了红色的云彩。你爸走的前一天晚上,妈也做了这个梦,第二天醒了以后就觉得不详。你爸走之前,妈从来没有梦见过这个,妈害怕……妈很担心你……”   一提到邱三桥的父亲,他们母子之间对话的氛围就变得凝重起来。   邱三桥动了动嘴角,却再也挤不出一个笑容,他有些无力地说:“妈,你怎么也迷信了?”   “这不是迷信。小桥,妈今早去了一趟寺庙,拜了拜佛,求佛祖和菩萨保佑你平安。”   邱三桥放缓了语气:“妈,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后来他们母子俩又聊了很多,好几次差点儿聊到找对象的事儿上,都被邱三桥糊弄过去了。末了,邱三桥对母亲说了几句关心的话,然后挂了电话。他有些疲惫地瞥了一眼窗外那一片片鲜红鲜红的火烧云,竟觉得有些刺眼。   后来倦意袭来,邱三桥合上眼睛补了一小会儿觉。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车窗外的天空已经暗下来了,云层间偶尔有闪电划过,不一会儿车窗的玻璃上便挂上了几点雨珠。   邱三桥看了一眼表,发现列车已经开了整整一个小时了,还有四个半小时他就可以回到燕京,回到法大家属区,然后把寄养在邻居家的五只折耳猫接回来,再喂给它们点儿好吃的,比如说沙丁鱼。想到这儿,邱三桥忽然有些饿,他有些后悔临走时没有在酒店旁边儿的小超市里买一些零食来充饥。   邱三桥旁边儿坐着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从兜里摸出一片湿纸巾,不慌不忙地撕开外包装,取出纸巾擦了擦手,然后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面包。那个人刚咬了一口,焙烤的香味一下子就从面包里窜了出来,冲入邱三桥鼻腔,扫过他鼻子里每一个能够感知气味的细胞。   邱三桥觉得自己更饿了。   正好这时候一名女乘务员推了车吃的从3号车厢走进了4号车厢,她刚准备吆喝着一声,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男人座椅前方的躺在地上,还一个劲儿地乱蹬乱踹。女乘务员用眼神跟一旁站着的几名同事交流了一下,其中一个乘警灰头土脸地朝她摆摆头,让她尽量绕过去。女乘务员无奈地耸了耸肩。   走过第一排,后面就畅通了许多,女乘务员一边吆喝一边向旅客售卖食物和饮料,她发现一个带孩子的女人频频往她这边儿张望,于是快走了两步,停在对方身旁问了句:“您有什么想要的吗?”   那个母亲轻轻抚了抚自己孩子的头,语气温柔地问:“朵朵,你想吃点什么?”   “朵朵想吃糖。”答话的是那个穿着小红风衣的小女孩儿。   “车上没有糖,妈妈回家给你买。朵朵喝不喝奶茶?”女人见自己的孩子点了点头,便从餐车里拿了一瓶出来,“请问这个多少钱?”她刚付完钱,就被自己的女儿拉了拉袖子。   小女孩儿伸出手指指车窗:“妈妈,窗户外面黑黑的,朵朵害怕!”说完,她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妈妈。   “别怕,现在列车在过隧道,一会出来就好了。” 第180章   列车中间的走道并不宽余,仅能容许一人通过。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的时候,寻逸为了让她,便坐在了刘景韬的位置上。他买了一瓶矿泉水,旋开盖子,微微仰起头喝了几口,不经意间瞥到车厢前方顶棚上挂着的数字显示屏上的一行红字:目前列车行驶速度296 km/h,室外温度11℃。   餐车被推到邱三桥身边的时候,里面已经不剩什么吃的了,只有一些饮料孤零零地摞在一起。邱三桥犹豫了一下,挑了一盒牛奶。虽然盒子很小,只装了250mL的奶,但好歹能稍微填填肚子,男人喝完后觉得自己的身子一下子舒服多了,也暖和多了。他侧过头往窗外看了看,见到列车刚好驶出隧道,跑在高架桥上。   车外的天气不怎么好。天空中闪电一个接着一个的,雨也下得更大了,不一会儿车窗上密密的都是雨珠。邱三桥隔着窗户从雨点与雨点的间隙向外望去,入眼的是远处连成一片的高山,绵延不绝,山顶笼罩在雨雾中,看不真切,近处的山上长着一些低矮的树木,也只能看得出大致轮廓。   邱三桥又向桥下望了望,因为雾气很大,桥下面灰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花——又是一道闪电,落在不远处的山上。   前排坐着的小女孩儿一下子从座椅上弹起来:“妈妈,好多闪电!”   女孩儿的母亲搂了搂孩子:“朵朵不怕,不怕。”   寻逸又喝了几口水,仰头间,他的视线再次飘到了车厢的正前方,他发现数字显示屏上列车的行驶速度正在飞快地往下掉,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就从296 km/h掉到了220 km/h。寻逸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列车进站速度也不会减得这么快。   坐在寻逸斜后方的周觅也觉出了异样,他拍了一下寻逸的椅背:“寻寻,你看,速度!”   寻逸抿着唇,盯着屏幕上显示的三个红色的数字。   210 km/h。   205 km/h。   200 km/h。   195 km/h。   这时候又有一道闪电照亮夜空。   小女孩儿没忍住,叫了一声。   下一秒,列车广播中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急通知!列车、列车遇到突发事故,请、请各位旅客做好防护措施,注意安全!注意安——”   广播里的声音突然断了。   寻逸心里的弦却绷得更紧了,他警觉地看了一眼窗外,发现外面漆黑一片,只能勉强看出山的轮廓,还没等他收回目光,车厢突然颠簸起来。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旋风一样朝着寻逸的后脖颈扫过来,把他整个人从座位上甩了出去,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热浪卷着火星的扑面而来。   列车行驶速度永远定格在了185 km/h。   寻逸只觉得自己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接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纯白。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此时此刻,他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超然,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沉重的束缚。不过耳边传来的金属的撞击声、玻璃的碎裂声,还有人的惨叫声在不断地提醒着他,他还徘徊于人间。   寻逸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几乎可以飞起来,在双脚离地的那一霎,他忽地听见有什么人在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妈——妈——   妈——妈——   那个声音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   那两个在出生时已植入灵魂深处的字让寻逸打了个激灵,把他的意识从混沌一下子拉回了清明,刚才那种飘飘然的感觉立刻消失无踪。他这才感觉出了疼,从皮肉到五脏六腑都剧痛无比,胳膊和腿也是一动也动弹不得。眼皮更似是有千斤重,他努力了三次才把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   寻逸看见离自己不远处的地面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有一只手紧紧地扒在裂口边缘,手背上青筋直冒,手指上更是沾满了血水。   那种浓到发黑的颜色弄得寻逸的脑袋一阵阵地发晕,等他缓过神来的时候,刚才还牢牢地抓着裂缝边缘的手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他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象。 第181章   有个女人突然叫了一声:“这是撞上什么东西了吧!”   “车祸……是车祸!”一个男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寻逸的心也跟着狂跳了两下,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他咬着牙,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一点儿一点儿从地上爬起来,根本顾不得地板上落着玻璃碎片会扎进手心。   地是斜的,车顶也是斜的,寻逸花了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扶着座椅的扶手站了起来。他站稳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环视四周,而是在东倒西歪的座椅间寻找着自己老师的身影。他见男人就站在他对面不远处,虽然手臂有点擦伤,但人没什么大碍,立刻松了口气,心也放了下来。然后他又看到了周觅、王来生、林同榷和刘景韬,大家都是一副狼狈模样,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寻逸简单环视了一下四周,被这糟到不能再糟的场面弄得一阵心惊。他无比惊愕地发现在剧烈的撞击下,他所在的4号车厢几乎段成了两节,就像被一把巨大的闸刀给拦腰截断,车厢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只剩右侧的一截钢板相连。   他站在一端,他老师在另一端。   他们二人刚好可以隔空相望。   寻逸低下头去看自己脚前的那道不小的裂口,让他有些愕然的是裂口下面并不是铁轨,而是一团灰白色的雾,还有从桥底下倒灌上来的冷风。男生能大概能够猜测得出,这节车厢的前半截很可能已经伸出了高架桥外,正悬在半空,说不定摇摇欲坠,下一秒就会一头扎进浓浓的雾气。   寻逸侧过头,视线又飘到了车厢最前排的两个座位上——那个两个位置原本应该属于他和周觅。因为与3号车厢相撞时的速度很大,4号车厢最前端已经严重变形,前三排座椅被硬生生地挤在了一起,紧紧地贴在车厢最前端的金属厚板上。   第一排座位和金属板间窄小的缝隙里伸出了一截发青的小臂。寻逸眼睁睁地看着那手臂抽搐了两下,然后再也不动了。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僵,他暗暗心想,如果之前那个无赖没有霸占着座位,他和周觅按照车票上的号码坐了下来,那么死的人就是他们两个了。他无法想象,被活活地挤死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其实实际的情况比寻逸想象的还要糟糕,不只那个霸座男,坐前几排的人除了寻逸和一个小女孩儿还活着之外,其余的不是夹在座椅间被活活挤死,就是从裂口掉到高架桥下面去了——无一幸免。   “小寻,你还好吗?”   听见邱三桥的声音,寻逸怔了怔,转过头朝自己的老师点了点头。现在隔在他与男人之间的只有一道一米多宽的裂缝,他觉得自己一步跨过去应该没有问题,谁知他刚迈出一步,就听见“吧嗒”一声,格外清晰,像是什么东西折断时所发出的声响。   紧接着,车厢里所有人都明显地感觉到车厢晃了晃。   邱三桥见状立刻喊了一声:“小寻,你先不要动!”   “操,真是够背的,旅个游还能出车祸!咱们现在还在桥上,对吧?”有个站在车厢紧后边的男人怕了,转过身去转了转后门的门把手,“妈的,打不开!”说完他又用脚狠狠地踹了一下门。未果后,他红着眼睛,扯着脖子喊起来:“你们一个个傻站着做什么,咱们马上就要从桥上掉下去了!!”他边说边把身子转向了离自己最的那个只剩窗框的窗户。   站在那个男人不远处的人似乎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连忙制止:“你别冲动,冷静一下。”   邱三桥也开口:“你冷静一下,我们还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天又这么黑,最好不要贸然行动,太危险。”   “我刚才已经报了警,救援队会尽快赶来。”林同榷努力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实际上他背上都是冷汗,手也是颤抖的。他是真的害怕,真的怕得要死。刚才出事的一刹那,他因为巨大的冲力撞在了前面座椅的靠背上,两眼一黑差点儿晕过去。神智恢复的时候他眼前闪过女儿明媚的笑容和老婆温柔的模样,蓦然间心底升起了巨大的恐惧。他怕自己死在这里,他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女儿和老婆了。   “你们把我当成傻子吗,现在外面才是安全的!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救援队给你们收尸吧,我可不想死!”那个眼睛红红的男人一步迈到窗前,翻身而下,身影消失在窗口。   “操!”车厢里不知是谁骂了一声。   紧接着车厢又晃了晃,这次摆动的幅度更大了,一车厢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随着摆动幅度的加大,寻逸的脚边又响起了金属断裂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仿佛在给生命做着倒数计时。其实刚才撞击的那一刹那,车厢内壁已经裂开了数条小缝,而现在的振动则让那些细小的裂缝彼此间连在了一起,然后慢慢向外延伸、扩大。   邱三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去:“小寻!” 第182章   邱三桥和寻逸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却发现纵使他们努力把手臂伸到最长,都无法触碰到对方的手指。   “小寻……不……”邱三桥脸色又差了几分。   寻逸有些失落地放下了胳膊,朝男人无力地摇了摇头,一步也不敢往前。他清楚极了,此时此刻自己所在的这半节车厢比一只满布裂纹的玻璃杯还要脆弱,只要外界施加一点点儿力,就足以让它化成碎片。他更明白,自己从高架桥上掉下去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但他什么都做不了,既无法后退也不能往前走。   寻逸越想心跳得越快,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从高架桥上坠落,然后……粉身碎骨。他咬紧牙关,深深地望了自己老师一眼,然后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不过预想的失重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惨叫,在车厢外突兀地响起。山谷的拢音效果极佳,将惨叫声无限放大。   待在车厢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仿佛都在彼此的身后看到了死神的影子。只有邱三桥暗暗松了口气,他心想,车厢的内壁比他之前想象得要坚固一些,只要寻逸不动,或许能再撑上一段时间。   有个的散着头发的年轻女人带着哭腔问:“是不是刚才那个跳窗的人从桥上掉下去了?谁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列车真的撞上什么东西了吗?怎么就这么寸啊,我坐车从来没遇到过事故!”她边说边一下一下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把本来就散乱的头发弄成一团乱草。   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男人嚅动了一下嘴唇,一张口,牙齿不住地发颤:“老、老婆,是……是车祸,这该死的车应该是撞、撞上什么鬼东西了。”说完,朝朝着自己妻子的方向走了一步。   “别动!”邱三桥和林同榷同时喊了一声。   “怎、怎么了?”那个年轻的男人吓了一跳,整个人像触电似的瑟缩了一下。   “想死你就继续往前走。”周觅把靠在自己身上的那个已经断气的男人推开,然后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脸上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镇定。他之所以肯站出来,完全是为了保证寻逸的安全,他可不希望那个胆小又笨拙的男人误打误撞踩到某些关键的承重部位,而破坏了前后车厢之间微妙的平衡;如果寻逸没有生命危险的话,他根本懒得出声,他还没有伟大到在紧急时刻关心陌生人的死活。   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对周觅的话信以为真,她把嘴巴张得老大:“我们……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说完,她便小声啜泣起来。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跟着他老婆一起叹气,又抱怨起命运的不公来。   在一阵低低的哭声中,车厢里的温度似乎一下子掉了好几度,绝望的气氛一点儿一点儿地将这里笼罩。   自从刚才听到那声惨叫,寻逸就愣在了原地,如果事实真如他之前所想,车厢应该是一半儿悬在空中,一半儿架在铁轨上,那么以那个男人跳窗的方向和位置,对方应该正好落在铁轨上,而不是跌落桥下,这说明他之前的想法有很大漏洞,事实很可能比他刚才推测的更加可怕。   寻逸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只有我这边的半截车厢悬在半空。”   “是整个车厢都悬在半空。”周觅补充。   寻逸看了周觅一眼,他突然意识到只要不牵扯到感情上的事,周觅跟正常人一样理智,一样沉着,特别是在经历大灾大难的时候。   “这么说,只要前后车厢的平衡被打破,我们都有可能掉下去,不仅是寻逸……”周觅的一个同学突兀地说了一句。   刘景韬立刻反驳:“整个车厢浮在半空?不可能,这又不是什么灵异事件。”   “有人能看清5号车厢有没有脱轨吗?”邱三桥问。   离车厢后门最近的人隔着门上的透明玻璃往外张望了一下:“看不太清,5号车厢里是黑的,好像……好像那节车厢也是歪着的,歪得挺厉害的还。”   邱三桥不再言语,转而陷入了沉思。   “其实一半悬在外面,一半在轨道上的是5号车厢。”周觅顿了顿说,“我们这节车厢全靠前后两个与3号和5号车厢连接的密接式车钩撑着,这种高铁专用的车钩比普通列车的要短得多,极其牢固,一般不会脱扣,除非铁路工人用专用工具从外部打开钩锁。如果我们坐的是普通列车的话,车厢早就掉下高架桥了。”   这次没人再反驳。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的肩膀抖了一抖。   “还是,咳咳,等……等救援队过来吧。”王来生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颤颤巍巍的,额角全是冷汗,刚才的事故让他的右腿膝盖处整整去了层皮。他刚才低头一看,发现隐隐有血从自己的裤角渗出来。   那个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一声接着一声叹气,他绝望地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救援队过来,我还是写两条遗言在手机里吧。”   邱三桥说:“大家都看看自己身边有没有能抓的东西,比如说椅子扶手什么的。”   这时候,那个散着头发的女人突然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第183章   林同榷使劲嗅了嗅周围的空气:“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刘景韬深吸了一大口气,嚎了一嗓子:“靠,是烟味!该不会……”   现在在场所有人都闻到了那股呛人的气味。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伸长了脖子向窗外张望:“是哪里着火了吗?”   周觅的同学所站的地方刚好能隔着紧后排的窗户看见桥下的景物,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开口:“桥底下有红光,光上面还蒙着一层黑色的东西。那个红光很可能是火光……”   “能看清是什么地方在着火吗?”邱三桥问。   “嗯……好像是咱们前面那节车厢中间的地方。”   “是3号车厢?”周觅低声说。   “什么,3号车厢起火了?我的老天爷!”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又开始一惊一乍起来,他的眼睛珠子瞪得比谁都大。   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哽咽着:“老公,火会不会烧到咱们这里来?”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不停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外面不是在下雨呢吗,这么会着火?”   也不知道是被这对年轻夫妻间的对话搞的,还是被车厢里飘着的烟味弄的,林同榷突然间觉得车厢里的气氛压抑极了,他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一旁半靠在座椅上的王来生更是难受,他垂着脑袋推测:“咳咳,会不会是野外求生设备发出的光,探照灯,咳咳,之类的?”   “不像,应该没有人会带这种颜色的探照灯。”林同榷摇头。   周觅飞快地思考了一下,说:“可能是车在撞击过程中内置的蓄电池爆炸起火。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要指望雨水灭火了,因为蓄电池里的一些易燃物在燃烧的时候是不能用水扑的,有的时候水反而会助长火势。”   “那要怎么办啊?”披着头发的女人红了一双眼睛。   此时此刻,车厢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和心思全被转移到大火上去了,只有寻逸抿了抿唇,皱着眉看了一眼正上方车顶的那道裂口,沉声说:“不对,我总觉得气味是从头顶上方飘过来的。”   周觅一愣,立刻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列车上方,外面黑洞洞的,天空中连个月亮都没有,不过这反而衬得车顶上方那几点微弱的红色光芒格外显眼。没过多久,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火苗便连成了一条线,偶然间冒出一个小火星,一下子跃到车顶“之”字形的受电弓上。   周觅微微睁大了眼睛。“是受电弓!”他侧了侧头,好像又看到了什么,立刻改口,“不,接触网也在着火,好像前面的很长一段都有火苗,再往前……我有些看不清。”   “你说的那东西是在咱头顶上嘛?”刘景韬一头雾水,根本听不懂周觅在讲什么。   散着头发的女人一听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不过她根本没心思顾及个人形象,一边儿哭一边儿吸鼻子:“我们这是要被烧死了吗?老公,你手机有信号吗,我要给我妈打电话……”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丧气地说:“老婆,我也没信号啊,只能打紧急电话。”他也吸了一下鼻子,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越想越伤心,喉咙一紧,眼眶也湿了:“惨啊,不是掉下去摔死就是被烧死,救援队为什么还不来?!操,地上还倒着那么多死人,真他妈晦气。”   如果可以随意走动的话,这对夫妻一准会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林同榷被两个人哭哭啼啼的样子弄得心烦意乱,忍不住说了句:“二位冷静一下,我刚才已经报警了,救援队应该在路上了。”   可他这句话半分作用都没起。   这时候,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小女孩儿从寻逸附近一个脱了扣的座椅后面探出头来,怯生生地问:“你们见到我妈妈了吗?”她边说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朵朵找不到妈妈了。”见所有人都不吭声,小女孩儿把整个脸从座位后面露了出来,她的脸蛋儿脏兮兮的,上面都是泪。   寻寻听到“妈妈”两个字的时候怔了怔。刚才车祸发生的那一瞬,他就是被小女孩儿喊出的这两个字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寻逸启了启唇,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周觅的同学抢了先。那个男生朝着地上躺着的几具男性的尸体看了看,连着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说了句:“这边躺着的都是男的,你妈妈可能已经掉下去了。”   小女孩儿的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过里面一点儿光亮都没有。   邱三桥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王来生低头打量着自己裤子上血迹。   站在刘景韬旁边儿的一个穿着白毛衣的高个儿男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说,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有工夫管闲事,也不想想该怎么灭火或者怎么从这该死的车厢逃出去。”他说完觉得自己没把话说明白,赶紧补了句:“多花点时间在活人身上,不要再管死人的事了。”说到“死人”两个字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往小女孩儿那边儿瞥了一眼。 第184章   “我们还能活下去吗?”穿着皮夹克的年轻人说着说着,鼻子一酸,也小声哭起来。   小女孩儿不停地摇头,巴掌大的小脸儿已经哭花了。她握紧小拳头,一下一下捶着座椅的靠背:“你们是坏人,你们骗朵朵,朵朵的妈妈没有死!”   高个儿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哭哭哭,你们就知道哭,真烦人,都他妈哭着去投胎吗!”他的话音刚落,数十声金属板崩裂的声音突然从车厢的四面八方接连响起,此起彼伏的,像巨浪一般卷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下一秒,寻逸左脚边儿的一大块金属板因为吃不住力而掉了下去。   散着头发的女人紧紧抱住椅子的扶手,惊慌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是不是快要撑不住了?”   林同榷和王来生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了恐惧。林同榷的双手已经不自主地抖起来了,衬衫的后心也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   王来生拖着疼到发软的腿,闭着眼睛念起佛来。   没过多久,又有一阵金属板崩裂的声音从寻逸身前的裂缝处传来,与此同时车厢也跟着剧烈摇晃了一下。   寻逸脚底下没站稳,险些跌落。   邱三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更是片刻不离自己的学生:“小寻,你能试着抓住你左手边座椅的扶手吗?”   寻逸只是淡淡地朝男人说的位置瞥了一眼,叹了口气:“没有用,你那边还好,我这边掉下去抓住什么东西都无济于事。”其实刚发生事故的时候他怕极了,心跳得也很快,也出了冷汗,险些被死亡的恐惧压倒,但后来他发现恐惧除了让他变得更加贪生怕死、更懦弱之外,别的什么都带不来。他开始逼迫自己接受所有的不幸,接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慢慢地他觉得已经把所有事情,包括生死都看淡了。他一直在想,当初自己的父亲遭遇海难,乘着救生艇在大海里漂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寻逸放长了目光,最先将视线落在了邱三桥身上,又落在了在男人站着的王来生身上,又移到了林同榷身上,然后是周觅和刘景韬……最后又回到邱三桥身上。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然后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男生微笑的时候,脚边儿又有三块金属板坠落。   “就这样吧。不过……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这么照顾我,关心我。至于那件事……”寻逸仰头从车顶的裂口看向外面,此时此刻天空中刚好有一道闪电划过,他又低下头垂着眼帘继续说,“那件事我放弃了,这样你就不会有任何困扰了……”   邱三桥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头冷到了脚,连心都凉透了,喉咙也干涩极了。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小寻,一定有办法的。来,你把身体往前倾,抓住我的手。”   寻逸一动也不动,只是深深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摇摇头:“我过去会破坏你们那边的平衡,到时候连你也会……”   “不会的!”   回应邱三桥的是寻逸左脚斜前方的一大块金属板“砰”的一声裂成两半,坠落,然后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车厢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之间的缝隙更大了,似乎马上就要解体。   站在车厢后面的高个儿男人喘着粗气:“前边带黑框眼睛的那个,你刚才说得头头是道,现在怎么不说了?现在应该怎么办?!等死吗?!”   周觅注意力全在寻逸身上,根本没听见身后人在说什么。   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儿听见“死”字,嘴一咧,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妈——妈——你在哪儿?!!”她情绪激动,无意间踢了椅子腿一脚。   下一秒,车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脱了扣的座椅转动了一个角度,斜着从裂口处伸了出去,被甩出了车厢外。   小女孩儿一个没站稳,整个人滑到了车外,改水印无偿分享文包者祝你一辈子喝不到奶茶发不了财减不了肥磕的cp永远BE慌乱中她一把抓住了座椅的扶手。伸出车厢外的扶手立刻被雨水打湿,滑极了,小女孩儿已经用尽全力抓牢,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抓着扶手的手一点一点向下滑落。她不停地在空中来回蹬着小腿,想阻止自己的下滑,但是于事无补。   她转过头看着车厢里的人,一双大大的黑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与无助。她想嚎啕大哭,但是已经哭不出来了。   她像一片枯叶一样在冷风中瑟瑟颤抖。   她喊:“妈妈!妈妈!!救救我!”   她又喊:“爸爸!”   她声嘶力竭地喊:“奶奶!”   车厢里的人都别过头,不忍再看,但没有一个人上前一步去拉她。   邱三桥皱着眉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小女孩儿在雨中抖了抖,恍惚间她看见了那个在检票口被她撞上的大哥哥,她冲着对方叫了一声:“大哥哥,救我!”   寻逸看着女孩儿噙着泪的双眼和越发暗淡的眼神,有几秒的失神。他蹙着眉闭了闭眼,连着喘了几口气,然后咬着嘴唇,往左边横跨了一步,拼尽全力伸长胳膊:“手给我。”   在寻逸踏出那一步的时候,车厢中间那道两人宽的裂口的边缘突然伸出两条裂纹,并迅速向两侧蔓延。   “寻寻,别——!!!”周觅的瞳孔蓦然间放大,全身的血液似是在一瞬间凝固,脸上的血色更是褪得一干二净,若非有一丝理智尚存,他早就冲上去了。 第185章   寻逸就像没听见周觅所说的话似的,又把身子往左侧倾了倾,一点一点缩小自己与小女孩儿之间的距离。他忽地觉得那个刚失去亲人的女孩儿,就像当年的他一样,弱小、单薄又无助。   他没有理由不救她。   他没有理由袖手旁观。   想到这儿,寻逸又向前挪了一小步,凝视着小女孩儿的双眼:“把手给我。”他的话刚说完,又有几片金属板断裂掉落下去。   邱三桥觉得自己的心就像那些碎片一样一直向下坠、向下坠,落入无尽的深渊。他宁愿站在对面的人不是寻逸而是他自己,他宁愿处于危险之中不是寻逸而是他自己,他宁愿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小寻,你先站在那里不要动,我帮你一起救她,好——”邱三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觅的声音给盖过去了。   周觅红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嚷道:“寻寻,救她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见男生不为所动,周觅哑着嗓子喊了句:“你明明说要一直等着他的,你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你明明说毕业后要跟他表白的,你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他紧紧地握着拳,指甲嵌进掌心里。   寻逸的眼波终于动了动,不过他并没有把头转过去,而且面相着小女孩儿的方向淡淡地说:“就算站着不动,我下一秒一样可能会掉下去。”   “不会的,寻寻。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一定!”   “哥们儿,你千万别冲动、千万别冲动!稳住稳住!”站在后排的刘景韬喊了几嗓子。   站在邱三桥后方的高个儿男人实在看不惯,冷哼一声:“你们管他呢,他愿意死,就让他自己死去,只要别拉上我们就行。”   刘景韬一听,气得只想抡起拳头揍人。   这时候,有两小段带着火星的电缆从车厢顶部的裂口落了下来,掉在寻逸身旁的一个座椅上。那两三点火星一下子在椅子上燃烧起来,就此生了根。   散着头发的女人被火苗吓得魂飞魄散,话都说不利索:“老公,火……火!”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呆呆地看着对面的火光,两片嘴唇颤了颤,却一句话也不说。他有种预感,他们等不到救援队了。   悬在半空中的小女孩儿还在挣扎:“大哥哥,大哥哥!!妈妈,妈妈!”   寻逸伸长了胳膊,猛地发力,却抓了个空。   “寻寻,你救不了她了,不要再往前了!!不要了……”周觅的脸色白得吓人,身上也不住地发抖,仿佛站在鬼门关前的不是寻逸而是他。   邱三桥也急了:“小寻,你别再动了!我帮你从我这边把人拉上来!”   “前面那个男的,你说什么糊涂话。这个车厢快要散架了,你不能再动了!你想让我们这边的人也跟着掉下去吗?!”后排的高个儿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寻逸愣了愣,他慢慢转过头去,目光落在邱三桥的脸上,然后又落到周觅脸上,他就这样一点儿一点儿将车厢里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打量了个遍。那些人里有痛苦的,有惊惶的,有不忍的,有木然的,也有冷漠的——不过没有一个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样子。   寻逸的心里一阵阵的失落,他转过头再次尝试去够悬在半空中的女孩儿。车身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地面倾斜得更厉害了,裂纹向车厢后方飞速扩张,金属的断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火也大了起来。火苗啃食着寻逸斜后方的几排座椅,转眼间近处的一个座椅只剩下了空壳。寻逸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但还是被浓烟呛得咳了几声。   穿着白毛衣的高个儿男人这才意识到寻逸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到整个车厢的平衡,立刻高喝一声:“对面站着的小子,你别再动了!你再走一步,你自己会没命,我们也会没命!你快站回去,不要再管那个小孩了!”   如今刘景韬站都站不稳了,更没工夫挥拳教训别人。   站在刘景韬前面的王来生整个人颤颤巍巍的,随着车厢摇来摇去,他弯下腰捂着腿上的伤口,心里直呼报应啊,报应啊。   林同榷没留神,一个趔趄,滑到了周觅身边。他眼见着自己的学生要抬脚向对面冲过去,便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小周,你能冷静些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周觅根本不理会自己老师说的话,玩儿命地挣了挣。   林同榷的声音陡然高了一度:“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   “求你了,我求你了!”周觅的脸上都是泪,“你就让我跟他一起吧!你就让我跟寻寻一起吧!” 第186章   邱三桥找准了一个空当,想一步跨到自己学生身边。   寻逸发觉后立刻皱禁了眉头:“你别过来,我这边马上就——”   邱三桥厉声道:“那你过来,快点!听老师的话!你救不了她了!”   寻逸转过身,深深地望着自己的老师,一言不发,他就这么平静地与男人对视了好几秒,仿佛要把对方的模样深深地印在脑海里,刻进血肉之中。末了,他淡淡地说:“我知道我救不了她。”他顿了顿,又说:“我知道她会死,我也知道我会死。但是如果我不救她,那么她死前连希望都看不到了。”   寻逸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你说,那该有绝望。”   邱三桥愣住了,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他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男生,视线扫过对方明亮的双眼还有额前微卷的发丝。恍惚间,那个十五年前沉入海底的男人似是从他的记忆里苏醒过来,与他眼前的男生重叠在一起。男人在对他说,你知道么,我当时有多绝望。   邱三桥的嘴唇抖了抖。   过了几秒邱三桥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小寻,你不会有事的,你不可以有事……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他的声音小到像是在喃喃自语。   寻逸垂着眼帘,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落寞。等他再侧头去看那个小女孩儿的时候,入目的只有空荡荡的座椅,还有那落满了雨滴的扶手,湿漉漉的。   除了寻逸和邱三桥,车厢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脚下满是裂纹的地面,没有一个人往车外看上一眼,仿佛那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儿从未存在过。   列车又剧烈地晃动了几下,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寻逸左侧的车厢完完全全沉了下去,地面倾斜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寻逸一时找不到能扶的地方,脚底下没站稳,直接撞在了车厢侧面的窗户上。   “寻寻!”周觅伸长了胳膊,却被林同榷一把拉住了。   慌乱中,后排的高个儿男人掏出手机疯狂地按了几下,放在耳朵上听了听,又气急败坏地把手机狠狠地扔到地上:“操,连紧急电话都打不通!救援队怎么还不来!”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听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婆,我,我,我,我们怎么办……我觉得马上了,我们马上就要完了。可是我们还没攒够钱,没买房子,没生小孩,没……我还没带你去北欧玩,没去芬兰看极光。还有,今年你生日的时候我没给你一件像样的礼物,是我的对不对,我……”他说到结尾的时候,已是语无伦次。   “老公,虽然我以前抱怨过,也骂过你,但我……一直都是爱你的。”散着头发的女人哭得有些麻木了。这时候,一具尸体滚到她身旁,她机械般地扭过脖子,视线在死者发青的脸上、向外突起的眼球上,还有散大的瞳仁上扫了扫。女人从那具尸体的脸上看到了自己以后的模样,她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反射性地从地上跳起来,一下子躲了好远,跟丢了魂儿似的。   车厢里的火越烧越凶,火苗扫过之处只剩下几个座椅的空壳和几具焦黑的尸体,但它们仍不知足似的,贪婪得想把整个车厢吞噬。两簇火焰从后面悄无声息逼近那个穿着风衣的卷发男生——那是它们最后的战利品。   寻逸站在裂缝边缘,在他背后,火光肆意摇曳。虽然他尽量压低了上半身,但仍被烟呛得连连咳嗽,有好几次,他都觉着自己快要窒息了。他扶着车厢的侧墙,艰难地喘了几口气。他已经想好了,与其在邱三桥的注视下被活活地烧死,不如直接跳下去,只留个背影给对方。他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像花或者柳絮一样,轻盈地飞起来,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此时此刻,寻逸的目光有些迷离,他想着想着,半只脚已经向外踏了出去。他脚边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小寻,不……你快过到我这边来,快过来……我不想让你一个人……”邱三桥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他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儿一点儿地死去。他觉得除了痛苦地闭上双眼,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邱三桥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景致一下子都暗了下去,火光也消失无踪,他的视野里只剩下寻逸一个——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在黑暗中兀自发亮,他是那么的干净、漂亮、美好。   ——明明死去的应该是我才对。   ——你不该收到如此不公的对待。   邱三桥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同学们,我近期不太对劲,文章质量不太能保证,如果有用词不当或者逻辑错误,希望大家能帮忙指出来。昨天我们这里疫情突然爆发,现在这个城市总人口的感染率是现在武汉的五分之一,但是武汉已经接近尾声了,我们才刚刚开始,很可能下周末或者下下周末就超过武汉了。昨天晚上九点突然宣布学校停学,政府机构停止上班,晚上十点我到超市,发现里面人山人海,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戴口罩(但前天我去超市木有戴口罩,一是怕被打,二是病例数没那么多)。结账排队排了三十多分钟才排到,回到家腿已经软了。一晚上都睡不着觉。心情真的太影响写作了,现在什么也写不出来。 第187章   寻逸直起身子,深深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虽然这场车祸让男人看起有些狼狈,但改变不了对方的气质与风度——就是这些东西,在过去的半年里一直搅扰着寻逸的心神,让他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一定要得到对方的爱才算是圆满,现在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追求所爱之人的时候经历的点点滴滴也很美好,毕竟他曾以为自己永远也无法爱上一个什么人。   寻逸努力牵动了几下嘴角,不过始终无法露出一个微笑。   算了吧,他想。   就这样吧,他又想。   寻逸在心里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三个字的名字,之前他只在梦中唤过的名字。他马上就可以做一个长长的梦,在梦里他可以拥抱那个人,亲吻那个人,他们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了,没人能够阻止他们在一起。   寻逸低下头去看高架桥下灰蒙蒙的雾气,他屏住呼吸,握紧双拳。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现在对面的刘景韬明白过来寻逸要干什么,急得嚷嚷起来:“哥们儿,你别动,我去救你!”   王来生回过头去,眼眶湿了,声音也是扭曲的:“你这是,咳咳,去送死。你别再添乱了。”   “有很多事……咳咳,都是没有办法的。”王来生又叹了口气。   车厢又向寻逸那边儿沉了沉,仿佛要成全他离开这世界似的。   “不不不不不——!寻寻!!”周觅用尽全身力气,死命地挣开了林同榷的桎梏,“所有人往我左侧跨一步!快!”   高个儿男人第一个反对:“地面都是裂痕,万一踩出个窟窿,掉下去,怎么办!”   “听他的!!”林同榷和邱三桥同时高喝一声。   高个儿的气势被被挫掉了一大半儿。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寻逸站着的位置终于向上升了升,不过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并不打算放过他,转眼间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儿。   周觅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没有多少时间了!再想不出办法,他的寻寻就……   周觅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一瞬间几十个念想浮出脑海,却又被他一一否定,因为这些想法或多或少都有运气的成分也在里面,他没有办法百分之百保证寻逸能脱险,能活下来,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拿寻逸的命跟老天爷赌上一把。他不想做这么不划算的买卖。   周觅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愚笨与无能,他恨不得舍去十年的寿命去向老天爷借那能够扭转乾坤的力量。十年……寿命……电光石火之间,忽然有个点子在男生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到几乎来不及捕捉。   周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但这次他立刻冷静了下来,又在脑袋里将可能出现的情形预演了两次。现在他终于有近乎百分之百的把握能救寻逸于火海。当然,这个“万全之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过只要寻逸能活下来,这些代价又算得了什么。他可以承受。他就应该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周觅这么想着,身上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连绷紧的神经都一下子舒展开来了,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最正确的决定。   周觅笑了起来,但眼角却涌出了更多的泪:“寻寻,我有办法救你了,我有办法了!!”   寻逸不解地看了周觅一眼,搞不懂对方在搞什么名堂。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去想,他现在的处境都是个死局,无人能解,就算是周觅也不行。不过老天爷没那么残忍,至少给了他两个选择——被烧死或者掉下去摔死。   周觅权当寻逸默许了,他并不打算过多解释,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给自己的同学“发号施令”:“陈跃,听好,从现在开始,我每向右走一步,你就向左边走两步,快!”   陈跃愣了愣,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周觅握了握拳,手心里都是汗,但脸上却无比镇定:“大家放心,我以性命来担保,你们不会有事。”   “你的命算个屁!”高个儿男人又不乐意了。   “你……你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死了。”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满脸丧气。   “小周,你这么做……”林同榷看着周觅自信满满的样子,欲言又止,他发现自己又摸不透学生的心思了。其实在场的其他人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把视线聚焦在周觅身上,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周觅侧过脸朝陈跃点了点头,二人同时向反方向移动。他们每走一步,车厢就摇晃一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不断有碎裂的金属掉落下去,车厢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大窟窿。所有人的心都一阵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自己脚下的地面就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活活吞下肚。   高个儿男人咒骂了一声。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去看。穿着皮夹克的男人面色煞白,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拿着镰刀的黑影在慢慢向他靠近。   王来生闭着眼睛默念阿弥陀佛,求佛祖饶恕他之前的罪行,带他往生极乐。 第188章   大火在寻逸身后疯狂地燃烧着,火光映在车厢的四壁上,鲜红鲜红的,就像一朵一朵的火烧云。邱三桥被那光线一灼,眼睛里立刻腾起一层水雾,他想哭,但哭不出来,就像还没到达那个爆发点似的。   所幸众人预想的可怕事情并没有发生,千疮百孔的车厢悬在空中继续苟延残喘着。当周觅移到寻逸对面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仿佛架在脖子上断头刀的被移开了似的。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还没把完全心放回肚子,就被从对面飘过来的浓烟呛得一边咳嗽一边流眼泪,只觉得自己刚从地狱爬出来,又跌进另一个无底深渊。   散着头发的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我……宁愿跳下去,我不想……不想被烧死……。”   “该死,这里有这么多椅子,这么多尸体,只要一点火星,只要一点火星……”高个男人暴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这个时候,火焰已将半个车厢吞噬,火苗从四面八方朝着寻逸杀过来。   周觅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热度,他飞快地向寻逸伸出手:“寻寻,把手给我,我拉你过来!”   “他……你们会掉下去的。”寻逸剧烈地咳了几下,高热和烟尘弄得他头晕目眩,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邱三桥的额角沁出冷汗,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说:“小寻,来不及了,快过来!”   周觅一着急,又开始掉眼泪:“寻寻,不会有问题的,相信我!我们已经调整到了最佳角度!”   寻逸犹豫着,迟迟不肯伸出手。   “来不及了!求你了,就信我一次!就一次!我保证,他绝不会有事!”周觅已经泪流满面,他喊了一嗓子,嘴里全是铁锈味儿。   好在苗舔上衣服的前一秒,寻逸终于搭上了周觅的手。寻逸咬紧牙关,向前跨了一大步,然后借着对方手臂上传来的力量来到了对面,稳稳地。   “太好了……”周觅还没来得及唤上一声“寻寻”,脚下的地面轰然崩塌,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把寻逸朝着邱三桥的怀里一推,然后眼睁睁地看见邱三桥张开手臂抱住了寻逸。   他安心了。   满意了。   坠落的那一霎,周觅的脸上没有一点丝惊慌,相反地,他的神情很是安详。   这一次,他一定能够让寻逸看得起了他了。他笃信。   他闭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泪落,被火光一照,鲜红鲜红的。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想,如果下辈子还能相见,他一定、一定不会再把寻逸推给别人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寻逸转过身,下意识地伸长手臂够了一把,却连周觅的一片衣角都没抓住,握在掌心里的只有一片虚无。他悬在空中的手微微地颤抖着,那上面还留着对方指尖的触感和余温,真实却又虚幻。   寻逸倒希望自己是在做梦,至少梦醒以后那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还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追着他叫着他的名字,无比生动,无比鲜活。但事实上,他比车厢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没有生还的可能。   一点儿都没有。   寻逸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他低头向高架桥下看去,似乎想要透过浓雾找寻一个身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自始至终,他的嘴唇连动都没动一下,不过有两个字他已经在心中喊了万遍。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从裂口里不断灌进来的猎猎风声。   “周、周老板他……”陈跃被吓傻了,呆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觅掉下去前站着的地方。   “又、又掉下去一个……下一个、下一个是谁……”散着头发的女人突然扬起脸,扯了一下林同榷的袖子,“是你吗?”她摇了摇男人的胳膊,低低地笑起来,显然有些神智失常。   林同榷的耳朵被那瘆人的笑声一蛰,他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脸上的肌肉更是不住地抽搐着。他揪着自己衬衫的前襟,仿佛下一秒心脏病就要发作。如果他现在不是在这摇摇欲坠的车厢里,而是在家或者办公室,他一定会将面前所有的东西一个不留地扫落在地。 第189章   散着头发的女人又开始低声哭起来,她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车厢里的死气仿佛又浓重了一点。   对面的半个车厢已经彻底被大火吞噬,火苗窜出窗外,沿着车厢外壁继续向上爬。火焰卷着烟尘,被风一吹,朝着邱三桥这边儿扑过来。男人没来得及掩住口鼻,闭着眼睛痛苦地咳了几声。   寻逸侧了侧身,挡在自己老师身前。   邱三桥还没从窒息中缓过来,耳边便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声音大到几乎能刺破耳膜。车身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几乎是一瞬间车厢的侧壁就爬满了裂纹。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高个儿男人脸上的血色立刻褪了个干净,他悄无声息地接近穿皮夹克的男人,打算在掉下去的一刻拉上对方当肉垫。   林同榷弯着腰,紧紧地抓着座椅的把手,紧到指节发白。他用下嘴唇碰了碰上嘴唇:“可能是……可能是桥下的几节车厢爆了……”   他的话刚说完,一连串爆炸声接踵而至。   车厢侧壁上的裂缝不断延伸,彼此交错连接在一起,就像一张大网,狰狞而可怖。因为无法支撑车顶的重量,车厢内壁被压得有些变形。几声刺耳声响的过后,车厢侧壁裂成数段,迸射而出的无数细小的金属片朝着车厢里的几个人飞去。其中的一片擦着邱三桥的脸飞过,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是邱三桥有生以来第二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他甚至可以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这种心悸的感觉跟当年在救生艇上一模一样。其实刚才有好几次,他恨不得代替寻逸去死,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不过他内心的想法终究没能破茧而出,化为脚下踏出的一步或是手上用力的一握。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阻止了他为对方奋不顾身。   邱三桥神色复杂地看着寻逸的背影,无力地摇了摇头。   这样的他根本不配得到对方的爱。   邱三桥垂着眼睫望着寻逸衣服的后领,哑着嗓子问:“小寻,你……怨我吗?”   寻逸绷紧了双肩,却没有回头,他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在掉下去之前,可以让我拉着你的手么。”   邱三桥抿了抿唇,用冰凉的右手去够男生的手,被后者一下子抓在手心里。   出乎邱三桥意料的是,寻逸的手心非常非常的温暖。   他们十指紧扣。   此时此刻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车外的爆炸声上,没人留意他们暧昧的举动。   “天……天……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吓得两腿直哆嗦,手脚并用地向后挪了一步,谁知他刚落脚,右手边的地面就陷了下去。   又是一阵爆炸声,对面的半截车厢发出一声哀鸣,满载着火焰掉了下去。   少了一半儿顶棚的遮挡,风雨一下子都灌进车厢。寻逸闭了闭眼,雨珠全挂在了他的睫毛和刘海上。他轻轻地甩了甩头上的雨滴,又飞快地向下面扫了一眼,入目的只有黑红两色,黑的是夜,红的是火。大火在雨中顽强地燃烧着,火光勾勒出前三节车厢的轮廓,寻逸可以清楚地看到第一节 车厢的前半段直直地插进了雾气中。   寻逸向左侧瞥了一眼,接触网上摇曳的火苗攫住了他的视线,接触网下是铁轨和桥面,只有左侧的桥栏是完好的。他又往左侧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山上黑乎乎的一片。正如他之前推测的,他们的车厢真的悬在半空中,此时此刻站在车厢边缘的他就像是身处在悬崖边缘一样。   寻逸握着自己老师的手又紧了紧:“你怕么。”   邱三桥没回话,而是闭上眼睛,缓缓地低下头,把额头抵在男生挺得笔直的背上。   “大家……抓稳了。”林同榷的声音已经不稳了。   渐渐地风大了起来,涌动的气流撩起了寻逸的刘海,与此同时从远处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响,不断地敲打着众人的耳膜。   “你们看,直升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听见了,一仰头就看见直升机上探照灯投射下来的白光。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嘴也张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离奇的东西。   穿着皮夹克的男人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抬起脑袋一看,激动得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落:“是、是、是救援队!老、老、老婆,咱俩有救了!有、有救了!”   救援直升机悬停在车厢的斜上方,机门一开,软梯跟着放了下来,从飞机上下来的还有一个穿着橙黄色衣服的救援人员。   救援人员靠一条从飞机上降下来的绳索悬在半空,他朝寻逸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寻逸立刻把邱三桥的手交到了对方手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你先上去,快。”   “小寻,你先——”邱三桥刚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站在后面的高个儿男人不耐烦地说:“你们别他妈磨磨蹭蹭的!后面的人还要上呢!你们不上我先上!”   “大家别着急,一个一个来。”救援人员边说边把两段带着卡扣的黑色套索分别拴在邱三桥的腰上和背上,然后拉了一下绳子,确保安全以后对着机头作了一个手势。   绳索拉着邱三桥慢慢向上升,直到他刚好能够到软梯的最下端。邱三桥抓着梯子向上爬了两级,然后侧过身,向下望了望。他本想看看寻逸有没有跟在他后面上来,可眼角的余光却冷不丁儿地瞥见了从远处隧道口探出来的两束冷白色的强光。那光源正飞快地逼近他们乘坐的列车,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当邱三桥意识到那两束白光是从什么东西上发出来的时候,身子一下子僵住了,整个人从头冷到了脚。他抬起头冲着机头的方向大喊:“你们看那边!”   飞机上的人什么反应都没有,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   邱三桥又低下头,不顾一切地冲着寻逸所在的位置大喊:“小寻!快逃!快逃!” 第190章   寻逸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抬起头向空中看了一眼。   “别看了,该你了,离我近一——”救援人员话尾的余音消失在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中。   站在车厢边缘的寻逸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斜着甩了出去。   悬在空中的车厢猛地向右摆动了一下,连接4号车厢和5号车厢的车钩硬是被这股强力弄得张开了半寸。4号车厢的左壁瞬时裂成数段,向车外飞射出来。车上的乘客来不及惊呼,就随着车厢一起扎下了高架桥。   吊在半空的救援人员躲闪不及,被一片金属板刺穿了胸膛,殷红的血水迅速将制服浸透,以金属板为中心晕出一个红色的血圈。救援人员机械般地扭动着脖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冒着血的胸口,全身抽搐了两下,然后一动也不动了。   直升机被前后两节车厢撞击过程中产生的气流一裹,朝着铁轨上空悬着的接触网撞了过去。还好飞行员手疾眼快,及时向左拉下驾驶杆,又踩下脚蹬,机身这才向左下方一偏,险险地避过了燃烧着的接触网。此时此刻,邱三桥的注意力全在寻逸身上,根本没料到直升机会转向,他手上没抓牢,整个人从软梯上滑落下来,被身上拴着的绳索吊着像钟摆一样在空中来回摆动了三次。   死去的救援人员垂着脑袋,也被吊着在空中荡来荡去。在摆动过程中邱三桥两次撞在了尸体上,有一次尸体胸口插着的金属板离他的距离不到一公分,他猛地侧过身子,蹭着对方的胳膊摆了过去,衬衫的前襟沾了一小片血污。   直升机的速度平稳以后,邱三桥才慢慢睁开眼睛,他头晕得不行,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直升机还在匀速下降,邱三桥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自己的正下方有一个正在不断下落的白影。这时候直升机探照灯射下来的光刚好投在了邱三桥的身侧,他眯了眯眼,在认出那白影是谁的一刹,飞快地伸出手,朝对方大喊:“抓住我!”   风很大,寻逸在凛冽的寒风中勉强睁开了眼,向着邱三桥的方向伸长了胳膊。   就在二人指尖相触的一刻,就在邱三桥以为自己马上就能握住寻逸的右手的时候,不远处的车厢突然起火爆炸,一块金属碎片飞过来,在寻逸的手背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液一瞬间就涌出了血管,血珠在空中散落开来。   那鲜红的颜色一下子撞进寻逸的眼睛,弄得他一阵阵地心悸与目眩,几欲晕厥,胳膊更是没了力气,缓缓地垂落。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立刻拉大。   “小寻——!”邱三桥的心猝然抽了抽,他使劲地挣了挣,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背上和腰间用来链接绳索的两个卡扣同时崩开。脱离了绳索束缚的他身子一沉,跟在寻逸后面飞快地向下落去。   突然来袭的失重感让邱三桥的心尖颤了颤,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或许是之前的种种遭遇让他的心已经沉入谷底,他这次竟没觉得有多恐惧。   带着寒意的雨水斜着拍打在他的脸上,空气的流速快到让他无法喘息,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扎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不断下沉、下沉。   恍惚间,邱三桥看见在自己正下方不断下落的寻逸双目紧闭,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像是睡去了一般。他甩了甩额发上挂着的雨珠,伸手去抓男生的衣摆,够了两次才够到。他恨不得自己再降得快一些,这样他就可以一把抱住对方,和对方一起跌入雨雾,不再醒来。   越往下落风越大,刺得邱三桥睁不开眼,他索性闭上了眼睛,静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不过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他没有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被一团蓬软最先触到了胸口。   邱三桥先掉在了矮树梢上,压断了枝丫,又在灌木丛里弹了两下才滚到地上。他躺在地上足足缓了有十多分钟,才彻底清醒过来,但心却跳得比之前还快。他觉得浑身上下酸痛无比,每呼吸一下,肺里都像放了一把火。   邱三桥剧烈地咳了几下,艰难地用双手撑起上半身,在乱草丛中寻找寻逸的身影,当他发现男生就落在离自己身边两米远的地方,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过还未等他直起右腿,脚踝处就传来一阵刺痛。   邱三桥穿着粗气,咬着牙拖着自己右腿,一点儿一点儿爬到寻逸身边。地上满是泥泞,他来到男生身旁的时候手指上沾满了泥。 第191章   寻逸依旧闭着眼睛,面容平和,被雨水打湿的刘海一缕一缕地贴在他额前。他的外衣上全是泥,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胸口处的衬衫被刮出一个大口子,露出大片肌肤,却没见血。   这时有风拂过树叶,树枝摇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但邱三桥的内心深处却安静极了,静到他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可他却听不见寻逸的,哪怕是一声鼻息。   这一刻,男人才真正觉出了恐惧。   他抓着寻逸的肩膀,一把将男生揽在怀里,使劲摇着对方的肩膀:“小寻,醒醒!小寻,小寻!小寻!!”   寻逸的头一歪,软软地枕在男人的胸口,眼睛依旧紧紧地闭着,只是嘴角的位置多了一条血线。几滴雨珠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落在他的眼角,又顺着脸庞滑下,乍一看就像是在落泪。   邱三桥的心漏跳了一拍,本能地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连着唤了好几声:“小寻,小寻!”叫到最后,他的嗓子都哑了,铁锈味儿一阵接着一阵从喉咙里返上来。然而躺在他怀里的男生依然无声无息,一点儿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邱三桥颤抖着伸出食指和中指在寻逸喉结的左侧探了探,摸了半天都感受不到动脉的搏动。瞬间,他被灭顶的绝望吞没,身体里腾起一层水汽,流过五脏六腑,又窜上喉头,试图找寻一个突破口。   邱三桥低下头,用鼻尖在寻逸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不,不……小寻……”他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最后变为喃喃自语。   邱三桥没哭,但他脸上都是泪,带着海水的咸味儿。   这时候一缕炫目的白光投射在二人旁边的灌木丛上,刺得邱三桥眼皮跳了跳。他左脚一发力,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因为右脚踝的刺痛跌倒在地上,他咬着牙不顾一切地跳起来,跃起的瞬间伸出手臂在空中挥了挥:“这里有人!有人需要帮助!救命!”   直升机上的人似乎没发现有人在呼救,驾驶着飞机向高架桥那边儿飞过去了。   邱三桥觉得自己心也跟着一起飞走了,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靠在树干上一点儿一点儿滑下去。现在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生命的流逝,是掐人中、人工呼吸还是胸外按压,抑或是别的什么?   不行,他不能再思考了。   没有时间了。   慌乱中,邱三桥抬起手臂抹了把脸,跪在寻逸的身侧,又解开了男生衬衫最上面的三个扣子,右手扣在左手手背上。他刚想对着寻逸的胸腔压下去,男生的眼睫突然颤了颤。   邱三桥的瞳孔蓦然间放大,他低下身,贴在男生的耳畔唤了一声。对方蹙了蹙眉,咳出一口血,全溅在衬衫上。   寻逸双眼完全睁开的一刻,邱三桥觉得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尽,他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寻逸眨了好几下眼睛才找到焦点,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儿让他差点儿再次晕过去。他侧过头看了自己的老师一眼:“我还……活着……你也……我们这是在哪里。”   邱三桥揽过寻逸的肩膀,语气中透着焦急:“咱们现在在山上,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寻逸盯着男人看了足足半分钟,才说:“谢谢。我没事,只是晕血。”说完,他双臂一用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慢点。”邱三桥扶了寻逸一把,“头还晕吗?”   寻逸揉了揉太阳穴,又习惯性地做了一个推眼镜的姿势,没想到摸了个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镜在出事故的那一刻已经飞了出去。他摇了摇头,问道:“刚才到底是……”   邱三桥向对面的高架桥看去。他用了些时间才从桥上停着的三辆列车中找到自己之前所坐的那辆。他发现刚才坠入桥下的几节车厢上的火苗已经被扑灭,只剩下一个个烧得发黑的空壳。高架桥上的车厢还在雨中燃烧着,邱三桥仿佛看到了乘客们惊惧的神色,听到了他们绝望的哀嚎,闻到了火焰在肉皮上燃烧时发出的焦糊味。这次事故的规模不比十五年前那次沉船事故要小。可他竟连着两次死里逃生,也不知道老天爷是眷顾他,还是要故意惩罚他,用道德再谴责他十几二十年。   邱三桥想到这儿,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口,但是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音。 第192章   寻逸想了想,说:“难道说我们的车撞上了前面的列车,然后又有一辆列车从后面撞上了我们的车。”   邱三桥咳了两下,总算发出了声音:“是。不过……按理来讲,前方列车减速或者停止运行,后方的列车都会接到信号,而且刚才救援直升机已经过来了,更不应该发生第二次追尾,这次的事故实在有些蹊跷。也不知道王老师、林老师还有学生们怎么样了……”   “你说周觅还有可能活着么……”寻逸问完半天不见男人回答,抿了抿唇,低叹一声,“周觅……我们现在算是两清么,还是说这次换做我欠你了。”   邱三桥刚想说些什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冷不丁地飘进了耳缝。那声音不大不小,刮在耳膜上,就像是什么东西碾过沙粒和小石子。   “什么声音。”寻逸也听到了,“好像从上面传来的。”   二人迟疑的片刻,那声音陡然增大了数倍,似乎离着他们更近了一些。   邱三桥将寻逸护在了身后,警觉地朝上面瞥了几年,奈何天色太黑,前面又有树丛挡着,根本看不清远处有什么。   “有泥土的味道。”寻逸皱着眉说。   “这里到处都有泥土的味道。”   “不对,突然间味道变得特别浓。”   下一秒,近处树枝“咔嚓”一声被折断。   邱三桥抬起头,这才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黑压压的朝着他的方向滚过来。   邱三桥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滑坡……”   有那么整整五秒钟,邱三桥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也不听使唤,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两块巨大的山石滚下来,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寻逸见了这一幕,心脏差点儿停跳,他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对方往自己这边儿一拉。   邱三桥撞进寻逸的怀里,两块山石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滚了过去,一瞬间他的背上全是冷汗。他把脸贴在对方的胸膛上,耳畔传来的除了他自己急促的喘息声,还有寻逸加速的心跳声。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寻逸抱着邱三桥的手松了手,又在男人的背上轻轻地抚了一下。   男生的话音刚落,远处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邱三桥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他从寻逸怀里挣脱,强忍着一阵阵的眩晕感,扶着树站起来,然后向自己的学生伸出手:“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你身体怎么样,能起来吗?”   寻逸点点头,借着邱三桥的臂力慢慢地站了起来。就在站稳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男人的右肩一沉,紧接听见对方倒吸了一口凉气。   寻逸皱了皱眉,看向自己的老师:“你的腿怎么了。”   邱三桥根本没时间回答对方,他抬手一指左边的一条小路:“向斜前方跑,快!”   “我背你。”寻逸背对着邱三桥蹲了下去,他等了足足有半分钟,见身后还没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邱三桥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但寻逸一下子就看懂了,男人说的分明是个“不”字。   寻逸从地上站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他真的搞不懂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对方还要逞强,他甚至想一声不吭地直接将男人劈晕,然后背在背上。寻逸想着想着,忽然手腕一紧,他一垂眼,发现自己的腕子被邱三桥抓在了手里,男人手上湿漉漉的,掌心也是冰凉一片。   出乎寻逸意料的是邱三桥竟拉着他跌跌撞撞地向山下小跑了几步,树枝折断的声音不断从身后传来,脚边时不时就有拳头般大小的碎石滚过,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   还没跑出百来米,邱三桥右腿突然一软,整个人向前跌去,还好寻逸及时扶了他一把。寻逸侧过头,只见男人咬着唇,面色发白,额角上全是冷汗,右腿微微颤抖着。看着对方忍痛的模样,寻逸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胸口像是插了把刀。   “我……我没事。”邱三桥艰难地喘了好几口气,然后用尽全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小寻,一会如果遇到危。险,你自己先跑,不要管我。”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嘴唇已经抖得不行,脸上的笑容更是挂不住,于是只能低着头挣扎着向山下挪了几步。   “你——”寻逸一步跨到邱三桥身旁,稳稳地扶住快要倒下去的男人。   “我背你!”男生提高了声调,语气不容拒绝。 第193章   “你背着我走不了山路,就算可以,也走不快,这样的话——”邱三桥还未反驳完,一块裹着泥土的山石就从他身边儿一米远的地方滚了过去,一路压折了好几棵矮树,最终停在半山腰的位置,不动了。   邱三桥望着悬在半空的巨石:“好像被下面的什么东西拦住了。”   寻逸没了眼镜,看不太清远处。他眯了眯眼,才隐约看到了半山腰处凸出地面的白色小圆柱,放眼望去山腰处的土里每隔半米都埋着这么一个东西。   寻逸皱了皱眉,问:“这是什么。”   邱三桥迟疑了一下:“看不太清,好像是防护网。”   “那我们……”寻逸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明白如果真的有防护网的话,他们就被困在这大山上了。想到这里,男生突然觉得自己疲惫极了。他自己一个人怎么样都没问题,但是带着邱三桥,就有些力不从心,生怕对方受半点儿伤。   没过多久,远处又响起了山石松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划在寻逸的耳膜上。他飞快朝左手边望了望,对自己的老师说:“那边的山势特别险,如果出现滑坡,根本来不及跑。”   邱三桥环视了一下四周,抓着寻逸手腕的手又紧了紧。他向着与寻逸相反的方向看去:“那边有条小道,比较平坦,我们快!”   寻逸点点头,扶着自己的老师沿着那条道走了十几步。邱三桥的右脚肿到不行,一沾地就是钻心的疼,只能走一步跳一步。他本来身体就怎么好,来到小道的尽头时已是气喘吁吁,腿更是软得不行。他缓了一会儿,向前看去,发现尽头处有一个洞口,洞口很小,直径也就一米。   “不能进去。”邱三桥摇了摇头,喘了口气,“我原本以为洞口……会很大。”   寻逸拉着自己的老师往前走了一步:“那我们该往哪里走,难道要等着石头砸过来么。”   “不行……进到山洞里会更危险,我们……原路返回。”邱三桥坚持。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但是如果不进去,我们会死得更快。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多少体力对付山上随时可能滚下来的石头。”   “我说过,如果遇到危险,你不用……管我,真的……没有必要。”   “不可能。”   邱三桥抿唇不语。   寻逸抓着男人的手,一弯腰带着对方走进了洞里。洞口虽小,洞内却十分宽敞,足以容下二三十人。洞里又湿又冷,顶部不断有水滴下来。地面坑坑洼洼的,小坑里积满了水。男生扶着自己的老师找了处稍微干燥一些的地方坐了下去,然后脱下外套披在男人身上,紧挨着对方坐了下来。   “这里暂时是安全的。”寻逸向手心呵了一口热气,“我们在这里待一晚,明早再出去。”   邱三桥还没缓过来,胸膛微微地起伏着。他闭上双眼,无力地靠在自己学生身上,没再开口。   寻逸也不说话,一时间洞内寂静如斯,洞里的两个人都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寻逸问:“你的腿是下落的时候摔到了么。”   邱三桥没睁眼:“崴脚了。”   “疼得厉害么。”   邱三桥强忍着脚上针扎一样的疼痛,努力放缓语气:“还好。”   寻逸半信半疑,把目光落在男人的脚上:“你现在活动一下脚踝,踝骨疼不疼。”   “不疼。”邱三桥回答得很快。   “希望只是踝关节周围韧带的损伤,不过还得去拍个片子。你以后不要再逞能,你这样会造成踝关节反复扭伤。”寻逸顿了顿,又说,“现在没法进行冷敷,我给你简单包扎一下,你把领带解下来。”   邱三桥盯着男生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就是落到地上再起来的时候没站稳,崴脚了,应该没什么事。”他说着,身子向旁边挪了挪,与自己的学生拉开了距离。   下一秒,邱三桥就感觉到寻逸灼灼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脸畔,他干脆闭上了眼睛,同时又在心里自嘲了一下,之前自己明明那么抗拒,现如今却习惯了男生陪在身边感觉,甚至只要能看见对方,他都觉得无比心安。   如果、如果他和寻逸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永永远远地待在这里,再也不出去。   邱三桥被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念想吓了一跳,立刻甩了一下头将那荒唐的想法逐出脑海。   “是不是这辈子我都没有机会了,是不是无论我有多喜欢你,你都不会回应我。”寻逸突兀地问了句。   邱三桥垂着眼睫,一声不吭。   “算了,我已经放弃了。”寻逸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邱三桥干脆闭上了眼睛。   寻逸抿了抿唇,视线从男人脸上移开,最终落在从洞顶落下的雨滴上。他的喉结上下浮动了一下,却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邱三桥看出了男生的心思,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此时此刻,他们中的一个微微抬眼,斜睨着洞顶凸出来的一块石头,另一个垂着头,伸出手抓紧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外套的袖口。   洞顶的水珠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扰得他们二人心烦意乱。   洞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闷,最终化为一片死寂。时间就像是被胶住了。   邱老师马上就答应和寻寻在一起了,请允许他现在再傲娇一会儿 第194章   最后还是邱三桥先妥协,他低叹一声,找了话题:“小寻,我的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你的手机还在吗?”   寻逸摇了摇头,嘴唇微微动了动。   邱三桥又叹:“看来暂时没法联系上救援人员了。”见寻逸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接着说:“但愿明天是个晴天,不然山上就更危险了。”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终于启唇:“明天我们一定会得救的,救援队不会那么快就撤离。”   邱三桥避开了男生的目光,点了点头。   “我们都会活下去的,不然他岂不是白白……”寻逸的眼前忽地闪过周觅满是泪痕的脸,弄得他心尖一紧。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之前从未把他的话当过真,也从未想过他会为了我……”   邱三桥自然知道寻逸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一时间胸口闷得不行,像压了块儿石头。他斟酌着言辞:“小寻,你……怨我没去救那个小女孩,没像周觅一样去救你吗?”   寻逸又不说话了。   邱三桥顿了顿,又说:“我明白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一旦觉得一个人一点救活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就不会去救,不会强行挽留,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如此,虽然我也会在心里挣扎很久。同样,如果我遇险,我也不希望其他人舍命救我,我觉得自己不值得别人为我这么做。当时在列车上,我很想去救你,但我的双腿就像是灌了铅似的,重得抬不起来。”   “是,你没有义务救我。”寻逸淡淡地说,语气听不出悲喜。   邱三桥将目光一寸一寸地挪到男生的身上,但对方似乎没有察觉,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山洞外面的雨小了,洞里更显安静,他们二人甚至听得见彼此的鼻息。此时此刻,待在这里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们两个。恍惚间邱三桥有种错觉——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寻逸两个人。   想到这里,男人抓着外套袖口的手不自主地紧了紧,他盯着地上的一块儿石头,继续说:“13年的时候我父亲因为肺癌住院,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我亲眼看着他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迅速地瘦了下去,整个人脱了形,像个骨架。我有些接受不了,因为从小到大,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都是高大挺拔的,浑身上下都是力气,能摆平一切事情,似乎什么都难不倒他。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临走前的几个月,一直躺在床上呻吟,求着护士给他打吗啡,后来吗啡不管用了,又换成了其他止疼药,最后其他药也相继失效。父亲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在夜里……哭。我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能把他折磨成那样。”邱三桥说到这里,嗓子又干有色,声音也颤抖起来,像是拉跑调了的小提琴曲。   寻逸侧过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   邱三桥吸了吸鼻子:“有一天晚上父亲的精神突然好了些,要我扶他下床到窗户边透透气。他说他实在是太疼了,真的无法忍受,他又说他对不起我母亲,让我好好对我未来的妻子,然后他说他想自己待一会,让我离开。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我没有阻止,而是在病房外面站了一个晚上。清晨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父亲已经不在窗边了,病床也空了,我的眼泪这才掉了下来,我觉得他解脱了,甚至……有一丝庆幸。”   寻逸坐到邱三桥身边,一声不吭地把男人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   “我是不是很自私,很无情?”邱三桥喃喃自语。   寻逸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用手揽了揽自己老师的肩膀,又在男人耳畔低声说:“哭出来会比较好。”   “刚上大学时候,我的理想就是毕业后当一名教师,但后来我发现一旦你被贴上“人民教师”这个标签,用来评价你的道德标准就会被无限拔高,无数人会用条条框框去框你,告诉你要做到他们心中所谓的高尚,要做到‘行为世范’。”邱三桥轻轻一笑,但他眼中满是悲伤。   “抱歉,说了这么多我自己的事。”邱三桥突然觉得眼底微潮,在泪水涌出眼眶的前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我左右不了你的想法,但是如果你身处险境,我不可能丢下你,绝不可能。”寻逸的话音刚落,突然喉头一甜,吐了一大口血。   血腥味迅速飘散进空气中,将邱三桥的鼻尖裹了个严实,他瞬间睁开眼:“小寻,你怎么了?”   “我没事。”寻逸的脸都白了,他强忍着一阵阵的心悸与眩晕,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还没干的血。   “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邱三桥急急地追问。   “真的……没事,可能是应激性胃溃疡导致的出血,不过这次出血量……有点多。”寻逸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出现过类似症状。”   “外套给你。”邱三桥说着就要把外套脱给自己的学生。   寻逸皱着眉,抬眸对上男人的眼睛:“不用,你披着,晚上冷。你不用为我……”   寻逸的“担”字还哽在喉咙里的时候,邱三桥抢在前面说了一句:“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寻逸只觉得喉咙里卡着的那个字突然变成了刀片,锋利得快要把他的喉管割断。他只要张一下嘴,就能吐出一大口血沫。他咬紧了牙关,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老师,目光伸出的触角牢牢地抱紧了对方额前的几缕碎发。   “你这么关心我,我很高兴,但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这次邱三桥没有立刻移开视线。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持沉默。山洞里的死寂久久不散,久到邱三桥以为时间已然停止。当他觉得自己马上要跌入一片虚无的时候,耳边竟响起寻逸的声音。   “邱老师……邱老师……”是寻逸在唤他。   “我总觉得你心里藏着什么事情。你不主动说,我也不想强迫你。”寻逸说得很慢很慢,他注视着邱三桥,一字一句道,“如果哪一天,你愿意说出来了,可以讲给我听么。” 第195章   寻逸的话落在邱三桥的耳朵里,更落在男人的心上,以一种绝对不轻的分量。   邱三桥知道,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寻逸永远也等不来他主动说出真相的那一天,毕竟有些事情只适合烂在肚子里,不适合讲述。   邱三桥看了寻逸一眼,故作轻松地说:“小寻,你想多了,我能有什么事。至于感情这种事……”   寻逸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自己老师的后半句话。   过了一会儿,邱三桥才再次开口:“小寻,我有点累了,先睡一会。”   “靠着我。”寻逸揽过男人的肩膀,“外面太危险,今晚我们就睡在这里。”   邱三桥没再拒绝,把头枕在男生的肩上,任自己的意识渐渐抽离。   寻逸替自己的老师整了整额角的碎发,用鼻尖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我等着你,我等着你告诉我。”似乎倦意会传染,他越说越觉得疲惫,眼皮也越来越重。   寻逸刚闭上眼睛,打算小睡一会儿,洞口处就传来一声巨响。男生的心跟着“咯噔”了一下,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洞口已经被一块巨石给堵上了,连条缝隙都不留。没了从外面的射进来的光线,黑暗像决堤的洪水从洞口涌进来,瞬间将洞内的景物悉数吞没。   寻逸觉得自己像是被卷进了一片巨大的漩涡,他在这暗流中奋力地挣了挣,谁知他刚动了一下肩膀,就把靠在他身上的人给弄醒了。   邱三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慢慢坐直了身子,用惺忪的睡眼茫然地环视着四周:“这是怎么了?”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让男人的方向感尽失,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失明了。他暗暗心想,如果不是他失明了,就是之前他预想的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好像有东西从上面掉下来,把洞口封住了。我去看看,你坐着别动。”寻逸说完便站了起来,凭着记忆朝着洞口的方向慢慢靠近,直到脚尖碰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才停下。他伸出手,小心地向前探了探,摸到了一个椭圆形的物体,从形状来看应该是山洞内壁上凸出的岩石。   寻逸微微弯腰,又往下摸了摸,确定自己摸到了挡在洞口前的巨石以后,单膝点地,半跪下来,屏住呼吸,使尽了全力向外推。他不断用力,足足坚持了有十分钟,可堵在洞口的石头纹丝不动。寻逸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再次把手放在了巨石上,他换了好几个角度,试图从不同方向用力。他就这样又耗了十多分钟,手臂已经开始微微发麻,他的额头上更是起了一层汗,渐渐汇成大汗滴,自鼻梁滑落,然后掉在嘴唇上。尽管他用尽了全力,但卡在洞口的巨石还是没有移动的意思。   寻逸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推不开,洞口太低,不好使劲。”   邱三桥听出了男生语气中的疲惫与沮丧,他慢慢地站起来,可还没站稳,脚下就突然一软,他整个人又重重地摔回了原处。   寻逸听见动静,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才来到邱三桥身旁,急急地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想帮你一起推,但……”邱三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有些恼丧,甚至想给自己一拳,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你别再动了,我过去再试试。”   寻逸又试了两次,都是一样的结果。那石头仿佛有千斤重,靠一个人的力气根本无法推开。   他们两个被困住了——这件事似乎已成了定局。   “对不起,我尽力了。”寻逸在邱三桥身边坐了下来。   “你不用道歉。如果你不带我进来,也许我已经死了,而你……本该有很大几率活下去。”   或许真的是……天意。最终还是逃不过。邱三桥在心里慨叹。   “我说过,我不会丢下你。”寻逸跟之前一样执着,为了让自己老师安心,他继续说,“或许明早救援队就过来了。”其实男生心里再明白不过,他们能被救出来的几率太小太小了,按道理来讲救援队都不一定会去搜山,更别说去找一个被岩石封住的山洞了。   邱三桥虽知道寻逸看不见他的动作,但还是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仿佛不忍戳破对方编造的美好谎言。   邱三桥和寻逸各怀心思,谁也没再吭声,山洞里又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邱三桥忍不住开口:“小寻,你怕吗?”言下之意是,你怕死吗。   “不。”寻逸飞快地回答。   邱三桥抿了抿唇,低下头,又问:“小寻,我们这样不吃不喝能活多久?”   寻逸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对于一般人,不喝水可以活一个星期左右,不吃饭可以活一个月左右。如果是在比较潮湿的环境下,比如说海里,或许能活更久。但我们……” 第196章   海。   海……   寻逸说到“海”字的时候,邱三桥的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隐约间他似乎在这黑漆漆的洞穴里看到了月光,他甚至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海风,带着些许咸腥,他还没完全回过神来,身下的石头已经变成了一条救生筏,浮在海面上。   邱三桥可以清楚地看到筏子旁有个人影,潜在水里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那个影子在粼粼的波光下显得有些扭曲,几乎不成人形。男人身子一僵,身上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   邱三桥突然觉得冷,彻骨的冷。   莫非是寻辉来找他了,寻辉来找他讨命了?   为什么、为什么连寻逸也要一起带走?   邱三桥的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一般,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渗进骨子里的绝望。他逼迫自己不要去回忆,逼迫自己将植入血肉的记忆拉出脑海。那过程让他痛苦至极,血淋淋的,就像是被活活剥了一层皮。   其实他根本不该问的,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连续几天不吃不喝是什么滋味,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生死临界点徘徊时的感受。别说一个星期了,十五年前他在海上漂了四天就已经饿得发昏,嗓子干得像是裂开一样,若不是在第五天的时候抓了两只海鸥吃,他早饿死了。   邱三桥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的时候,又听见寻逸那孩子在他耳畔说:“虽然最近一直在下雨,空气中湿度比较大,但我们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又经历过列车事故,体力消耗很大,三四天恐怕是极限了。”   邱三桥怔了怔:“三四天……不算短。”   邱三桥见寻逸不吭声,又说:“明早我们再试试看,或许有别的出口。”   寻逸张了张口,却没出一声。其实进洞的时候,他已经仔细地把洞里的东西都看了个遍。除了被巨石封上的洞口,再没别的出口。   “你之前体会过么,这种困境。”寻逸换了个话题,他语气淡淡的,就像是在问你冷不冷。   邱三桥的后背一下子绷紧。   寻逸直视着正前方的一团黑暗,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假如我们一直不喝水,就会脱水,而脱水会引起中枢神经系统功能障碍……我们会发生肌肉抽搐,然后昏迷,最后死亡。不吃东西的话……等到三大营养素消耗殆尽的时候,我们会因多系统多器官功能衰竭而死。这两种情况叠加在一起可能会出现更可怕的症状。”寻逸冷静得可怕,仿佛在有条不紊地答着一张病理生理学试卷。   寻逸之前做梦也想不到父母十五年前经历过的,自己又经历了一遍。自从懂事起,他的爸爸、奶奶,还有他的同学天歆、周觅、梁哲,这些与他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根本无力去挽留,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他什么也做不了。周觅掉下去的一霎,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快要麻木,以至于现在他几乎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   寻逸暗暗心想,按照现在的情况,再见到那些离开的人,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毕竟他和他老师被救出来的几率太小太小了。如果到那边儿还能再见周觅一面,他一定要给对方一拳,当着李天歆的面,然后再狠狠给自己一拳。   寻逸又想,如果到那边儿的时候自己能变回七八岁的样子就好了,他做梦都想再被爸爸拉着手从学校接回家,做梦都想再跟爸爸妈妈去一次游乐园。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幸福包裹,后来突然难过起来了,不由自主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邱三桥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唯一有印象的是寻逸跟他讲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他听着听着,脑子渐渐变得一片混沌,然后头一低,意识就模糊了。他本以为一觉起来身上能松快不少,谁知醒来以后反而觉得更加疲惫,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只能勉强维持着坐姿。   出乎邱三桥意料的是,他睁眼的那一刻洞穴里竟然是亮堂堂的。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手和脚,也看见了寻逸肩膀上落着的阳光。他微微抬起头,发现头顶斜上方的石壁上有个拳头大小的孔洞,几缕光线射进来,把山洞照亮。   外面应该是个大晴天。   邱三桥觉得身子暖洋洋的,人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他又把视线移回寻逸身上。   男生的唇角还带着血渍,右脸上一大块污迹,似乎是泥浆干了以后留下的。对方头发更是乱成了一团,额前的刘海绞在一起,但眼睛依然明亮。   邱三桥立刻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八成比寻逸那孩子更加狼狈,不禁向着反方向转了转头。   寻逸盯男人的侧脸着看了半晌,淡淡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邱三桥渴极了,声音有些发涩。   “我刚才又试了试,还是推不开洞口那块石头。”寻逸有些失落。   “没有其他出口吗?”   寻逸无力地摇头,又说:“我试着朝外面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可能是救援队还没有开始搜这片山。”   邱三桥叹了口气:“我们再等等看。”   寻逸仰头望了望洞外的天空:“新闻曾经报道过,一对情侣爬山的时候迷路了,被困了好几个星期,最后女的活下来了,靠吃她男朋友的尸体。如果你想活下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邱三桥飞快地打断男生的话:“我不会做出这种事,更何况那个人是你。”   “我也不会。”   “小寻,就算最后没人来救我们,一想到人生中最后一段时光是和你一起度过的,就不是那么难过了。”邱三桥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平,一点儿起伏都没有。   寻逸听完后,默不作声地抓住了男人的手。   寻逸:%–+/@∑&!…… (╯‵□′)╯︵┴─┴作者:寻寻,你咋了?大早晨叮叮咣咣的。寻逸:(气鼓鼓)邱老师竟然还没和我在一起,火大。三章之内我要是再追不到老师,我就直接把老师办了。┴─┴︵╰(‵□′╰)作者:好好好,再有两章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办老师了。寻逸:这还差不多,记得多写车。作者:放心,放心,一定多写。邱老师:?????(我明明就站在旁边,他俩却当我不存在) 第197章   后来寻逸又在洞口边儿试了几次,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他的心境起起落落,在失望与希望中不停徘徊。   寻逸的体力消耗很大,再加上一整日滴水未进,最后一次折返的时候脚底下一软,一头栽了下去,倒在地上。   邱三桥顾不得脚上的伤,一瘸一拐地来到男生身边,试图把对方拉起来,可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寻逸强忍着膝盖的剧痛,从地上站起来,额头上沁出两滴冷汗。   邱三桥焦急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事,只是不小心摔倒了。”寻逸轻描淡写地说,说完把手放在男人的小臂上,“我扶你过去。”   第二天邱三桥醒得格外早,但他的脑袋依旧昏昏沉沉的。他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寻逸,小心地把对方的头轻轻托起,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现在是又渴又饿,光靠咽唾沫已经不足以缓解喉咙的干涩,他只能盯着头顶斜上方孔洞中的一方天空来转移注意力。   一个小时后寻逸也醒了,他和邱三桥简单说了几句,又闭着眼睛缓了几分钟,然后向着洞口的方向走去。邱三桥则抬起头,朝着头顶斜上方的孔洞呼救起来。他们俩白白忙活了整整一上午,发现既不能自救,也没有人来救他们。邱三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觉得自己和寻逸彻底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我们可能撑不到救援队发现我们的那一刻了……”邱三桥的话就像是扔进深海的一粒石子,还未激起一点波澜,便被海水吞没。   一瞬间,整个山洞变得死气沉沉的。   等到第三天下午的时候,邱三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全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尽,只有心突突直跳,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邱三桥发觉寻逸的身子一直不住的颤抖,赶紧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对方身上,虽然他也冷极了。现在即便是霞光照在身上,他也感觉不出丝毫的暖意。   日落之后,邱三桥和寻逸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寻逸一低头,鼻尖和自己老师的鼻尖相触,他感觉到了对方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的脸上,痒痒的,熨帖极了。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大声呼救了。   “小寻,你怕吗?”邱三桥把前几天问过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儿他才听见寻逸淡淡地回答说:“我只是遗憾。”   “遗憾什么?”邱三桥的声音有些沙哑。   “没有抓到杀害我爸爸的凶手。”寻逸垂着眼帘,神色落寞,“妈妈还生着病,我却没法再继续照顾她了。她一个人,以后该怎么办……也没有其他人能帮她……”说到结尾的几个字,男生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走调。   邱三桥的心跳得很快,他抖了抖嘴唇,差点儿就说出了真相。   “还有,我一直对你……”寻逸说到一半儿,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邱三桥隐约猜出了男生的心思,但没有说破,而是哑着嗓子把话接了下去:“其实……我也有遗憾。”   “我不信来世,所以这辈子实现不了的就真的……实现不了了。”   “抱歉……”邱三桥的声音微弱。   那晚他们二人谁也没有把藏在自己心里的“秘密”告诉对方,而是很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到了后半夜,邱三桥的头又疼起来,他的意识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渐渐地,他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一瞬间他似乎回到和寻逸初遇的时候,那时的寻逸是那么斯文又是那么拒人千里。他还看见了寻逸在宿舍强吻他的一幕,那时的寻逸是那么霸道,甚至有些不讲理。还有前几天他发烧时寻逸在他身边照顾的情景……邱三桥还看见了自己的父母,看见那两位白发老人对他微笑。   邱三桥之前听别人说,人在临死前,生命中发生的重要的事都会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过一遍。之前他听到这种说法,不过一笑置之,现在他终于信了。   父亲,母亲……还有寻逸。邱三桥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将寻逸那孩子当成他生命中重要的存在,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但是有三个字,三个简简单单的字,他就是说不出口,他宁愿把这个遗憾带进坟墓。   邱三桥的头痛愈演愈烈,有整整五秒钟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画面一转,他竟看见寻逸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衬衫站在他面前,衬衫的下摆扎进裤子里,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男生右手握了一柄匕首。   还没等邱三桥反应过来,对方突然抓住了他肩膀,握着匕首照着他心脏的位置捅了进去,狠狠地。   下一秒,寻逸猛地将匕首拔了出来,然后对准邱三桥胸前的血窟窿再度刺了进去。   然后再度拔出。   顷刻间血珠飞溅,满目猩红。   邱三桥垂头看了看自己不断渗出血水的胸膛,却一点儿也没觉得疼,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的心在疼。他不知道他是痛得麻木了还是压根就没有心。   “我们两清了。”寻逸一闭眼,微卷的睫毛上挂了几滴泪,鲜红鲜红的。   两清了?   邱三桥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寻逸的眼睫颤了颤,挂上面的几滴血泪落下来,点在邱三桥的眉间。   真的还清了吗?邱三桥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念着。   “还清了。”寻逸的声音铿锵。   邱三桥的眼中除了迷茫还是迷茫。   “你现在没有遗憾了。”寻逸的手一松,沾满血的匕首“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不……”邱三桥猛咳了几声,口腔里铁锈味弥漫。他伸出手,扣住寻逸的手腕,将男生朝自己的方向一拉,然后紧紧将对方拥在怀里。刹那间,他的鼻腔里盈满了男生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整个人就像是走在云端。   现在,他终于可以大胆地拥抱他了。   他心心念念的人啊。   他的小寻啊。   他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   寻逸:(*σ′`)σ(=^▽^=)ヾ(▽)ノ╰(*′︶`*)╯作者:寻寻,你又在干嘛?寻逸:明天就可以吃到邱老师了,提前庆祝一下(ˊωˋ*)邱老师:???? 第198章   邱三桥把头埋进寻逸的胸膛,感受着从对方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渐渐地,他周围的空气稀薄起来,寻逸身上的香气也闻不见了。他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肺就像要炸开一样,眼皮也越来越重,如今他连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的学生都做不到。   濒死的感觉不断地折磨着邱三桥,他心里烦躁不安,痛苦得不行,恨不得早点儿解脱。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男人的眼角有一滴泪落。   邱三桥没想到自己能撑到第四天,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清晨的阳光,尽管仅仅睁开眼睛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睛睁开的一刹,他瞳孔中映出的是寻逸略微憔悴的面容。   寻逸早早就醒了,其实昨晚他一直没睡着,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他看见妈妈、爸爸,还有他老师,那个他心心念念却求而不得的男人竟主动抱住他,主动亲吻他的嘴唇。那种触感格外真实,他甚至能感受到男人唇上最细小的纹路,还有对方唇齿间弥漫的薰衣草的香,让他无比眷恋。一时间,他分不清眼前的是现实还是梦境,若是梦境,他宁愿不再醒来。   不过在寻逸到底还是醒了,醒来以后神智无比清醒,可以不费力地判断出昨夜的种种不过是中枢神经系统功能障碍引起的视幻觉。幻觉的出现证明他离死亡没多远了,不是下午就是晚上。   寻逸低叹一声,伸出手在自己老师的后背上轻轻抚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将一切交给时间。   邱三桥以为男生不行了,急忙拽了一下对方的衣角。他胸中明明有千言万语,奈何张了张口,却连个“寻”字也说不出。他知道,他们中总有一个要先离开的,他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自己,这样他就不会那么难过,因为他没有办法接受寻逸的离开。现如今,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的他连流泪的权力都没有了。   顷刻间绝望填满了邱三桥心里的每个角落。就在他的心马上要坠入谷底的时候,寻逸的眼睫动了动。   寻逸他还活着……   没有死……   如果能哭的话,邱三桥绝对会喜极而泣。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催促他——说吧,说吧,再不说就真的来不及了。   邱三桥的喉结起伏了一下。   告诉他吧,告诉他吧。那声音又在催促。   邱三桥觉得自己快没力气张口了,好不容易把嘴张开了,可唇畔的肌肉根本不听他的指挥,他只好用一种忽高忽低的声调说:“小寻……你之前说……你已经放弃了,是……真的吗?”   那破碎的声音传入寻逸的耳中却成了最美妙最动听的情话。男生慢慢睁开眼,眸中多了几点光彩,他费力地动了动唇:“我……骗你的。”   “其实,我也……没有放弃。”邱三桥觉得自己把一生的情话都说尽了。   寻逸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过了一会儿,才无比郑重地说:“现在我可以……承诺陪你一辈子了。”   在这里,在这个山洞里没有学生和老师,没有下属和上级,没有年少与年长,甚至无有性别之分。   在这里的只有两个,只有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他们不会再被什么人责难或非议。   他们不用再有任何担忧,不用再有任何顾虑。   邱三桥一点儿一点儿把自己的手挪到寻逸的手旁,吃力地握上了对方的手。   寻逸用尽全力回握男人的手,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笑起来的时候面部的线条全都舒展开来,苹果肌更显饱满。他一低头,额前几缕刘海被朝阳染成了金色。   “你笑起来……很好看。”邱三桥由衷赞叹。   寻逸抬起右手扣在男人的后脑,微微一使劲,将二人间的距离拉近,然后他用鼻尖轻轻碰了碰对方的鼻梁,又试探性地用唇触了触对方的唇。见男人一点儿也不抵触,他张开嘴唇,压在对方的唇上,慢慢啃咬起来。   二人的呼吸渐渐加深,不是因为情动,而是因为体内的血氧在飞速下降。寻逸在自己老师的唇上啃了几下,身上突然没了力气,右手无声垂落。   邱三桥合上了双眼。   寻逸的笑容凝固在唇畔。   这一刻,他们终于能抛开一切,走到一起。   无惧生死。   【第二卷 ·完】   寻逸:终于和老师在一起了,我太难了。我要开会儿车排遣一下。作者:你随便开。邱老师:等等,小寻你没有驾照。寻逸:和你开车我要什么驾照,我自学成才。邱老师:你无驾照开车不怕被警察叔叔发现吗?寻逸:就算被警察叔叔发现了也不是因为我没有驾照,而是因为你叫得太大声。邱三桥:?????作者:恭喜邱老师获得问号先生的称号。——————这章有个bug。寻寻和老师其实可以通过喝尿和舔地上的积水再多活一两天,但他俩坚决反对这么做,还警告我说如果我敢这么写,就把我炖了吃,我也很为难啊╮( ω )╭——————后面两章是番外(专门开车用的),剧情和正文无缝衔接,大家可以放心看,应该不会觉得突兀,番外的第二章 有肉渣(ˊωˋ*)。从第三卷 开始就有货真价实的车了。〒▽〒弱弱地问一句,现在寻寻和老师在一起了,大家会不会觉得没有什么看头了就弃文呀? 第199章   邱三桥是在寻逸怀里醒过来的。   他觉得自己睡得太久太久,久到百年千年,一朝梦醒,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邱三桥睁着惺忪的睡眼环视着四周,环视着整个屋子,还没看几眼,一种怪异的感觉就袭上心头。   实在是太奇怪了。   怪的不单单是屋子里的陈设,不单单是窗边绣着飞鸟图案的纱帘,不单单是柜子顶层玻璃门里的一只陶瓷做的波斯猫塑像,不单单是天花板上一组含苞待放的花状水晶吊灯,还有寻逸俊朗的容颜,还有青年身上掩不去的咸腥和酸苦混合的气味,这种味道他曾经在很多成熟男人,特别是落魄的成熟男人身上闻到过。   他记得这个屋子,他熟悉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屋子里的每一粒微尘。但他无论怎么回忆,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纱帘的颜色、波斯猫塑像的颜色和水晶吊灯的颜色,在他的脑海中这些景物只有黑白两色,就像被印在老胶片上一样,被岁月遗弃。可如今它们一下子有了色彩,齐刷刷地出现在他眼前。   他也记得寻逸,记得男生微卷的睫毛,白色的衬衫,还有对方浑身散发出来的满满的荷尔蒙的气息。对,应该是荷尔蒙的气味才对,应该是青春的气息才对。而现在他身旁的这个人就像是被别的灵魂寄生了,空有寻逸的皮囊和躯壳。   那寻逸的灵魂的呢,寻逸的灵魂去哪里了?   邱三桥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那个人的脸,问道: “我是在做梦,对吗?”   “你已经醒了,昨晚睡得好么。”那人的声音和寻逸的出奇的像,只是稍微低沉一些,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差别。   “你不是寻逸……你能不能告诉我寻逸在哪里?”邱三桥往后挪了挪身子,其实他想从床上坐起来的,但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个人怔了怔,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我是寻逸,你不认得我了么,怎么又开始患得患失了。好,我可以把你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你最喜欢的书,你最喜欢的哲学家和法学家,我们昨天晚上吃了什么都背给,只要你愿意听。”   邱三桥神色复杂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此时此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这个青年不是寻逸,不可能是寻逸!   “我真的是寻逸,我发誓。你别害怕,你没有在做梦,这里是现实,不是梦境。”那个青年边说边把邱三桥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似乎想借此缓解男人的不安。   青年胸口传来的暖意让邱三桥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刚想挣脱对方的怀抱,冷不丁儿又嗅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咸腥和酸苦混合的气味,这气味似乎比刚才更浓烈了。他忽地想起来,自己从沉船事故中死里逃生后的第一年,身上也有这个味道,当时的他想忏悔,想哭,但哭不出来,泪水闷在心里,久而久之就沤成了酸涩,让人闻一下就觉得特别悲伤。他现在还是无法确定抱着他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寻逸,但对方心里的伤痛却特别让他触动。他抿了抿唇,问:“如果这不是梦境,小寻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吗?”   “我很好,现在不是在你身边和你说话么。”青年吻了吻邱三桥的鼻尖,动作温柔极了。   “如果这不是梦境,小寻你告诉我,王老师他们呢,周觅呢,他们还好吗?”邱三桥的声音沉沉。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青年有些莫名其妙。   邱三桥不给对方思考的机会,飞快地问:“我们不是刚经历了一场高铁事故吗?小寻你告诉我,其他人呢?”   “刚……”青年顿了顿,略作思索,“你指的是十年前那场事故么。”   “十年前……小寻,你在说什么?”邱三桥心里“咯噔”一下,登时一种恐怖的感觉将他席卷。   青年接着说了下去:“那场事故死了很多人,王老师、周觅他们都遇难了,只有我们两个活了下来。你还记得么,我们当时被困在了一个山洞里,后来是救援人员救了我们。”   邱三桥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分辨不出对方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言。事故发生在十年前?已经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吗,为什么在他看来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似的。十年了……这么说,眼前这个人……不……寻逸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怪不得他在对方身上再也找不出那种青春的气息了。他明明一直盼着男生长大,可等到对方真正变得成熟的时候,他心中竟有小小的遗憾。   那么,十五年前,不,二十五年前发生的沉船事故呢,是不是也变成了泛黄书页上的几段话,在岁月之风的吹拂下,永永远远地翻了过去……   邱三桥已经不想再去分辨自己是否身在梦中,他伸出手,揉了揉寻逸的发心:“小寻,原来你已经长大了。我是不是已经白了头发,生了皱纹。”男人说着,微微侧过头去看柜子上放着的镜子,让他无比震惊的是,他容颜竟一点都没变,他头上一根白发都没有,脸上一条皱纹都没有,他根本不像一个快要五十岁的人,似乎还是三十八岁的模样。在他的身上,时间像是死了一样。   邱三桥心中的恐惧瞬间被放大。   他为什么没有变老?为什么只有寻逸变了?青春永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但放到邱三桥身上,却令他更加难受了。他暗暗心想,果然自己还是在梦里吗,可为什么自己做了一个如此诡异、如此荒诞的梦?   邱三桥收回目光的时候,冷不丁儿地看到了柜子上摆着相框,里面似乎裱着一个人的照片,但因为背光,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相框的一左一右各放着一个小花瓶,花瓶里插着两束黄色的菊花,明晃晃地,像两个燃烧着的小火焰。   邱三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抖了抖嘴唇,嗫嚅着:“小寻,是不是我也死了?” 第200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自从早上醒来你就开始说奇怪的话,是睡得太多睡迷糊了么。”寻逸叹了口气,戴上眼镜,又替男人掖好被子,“你再躺一会,我给你做早餐。”   邱三桥一把拉住了自己学生的小臂:“你别走,陪陪我。”   “我一会还得去趟医院,有个数据好像有问题。”寻逸俯下身来,在男人的额头上轻飘飘地落下一个吻。   “医院……数据?”邱三桥拉着寻逸的胳膊不肯松开,“小寻你在医院工作?”   “是,在医院里的研究所。邱老师,你今天很奇怪。”寻逸一头雾水。   邱三桥现在什么都明白了。他把青年拉回到床上,捧着对方的脸,无比认真地问:“小寻,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有十年了吗?”   寻逸点点头。   “你爱我吗?”邱三桥又问。   “爱。”   “我们已经结婚了?”   “是。”   “我们接过吻了?”   “是。”   “我们做过爱了?”   “是。”   “你幸福吗?”   “幸福。”   “你觉得我幸福吗?”   “幸福。”   “我能不能永远留在这里,我不想再回去了。”邱三桥突然鼻子一酸,眼圈也湿了,险些落泪来,他竟有些眷恋这个很像家却又不是家的地方。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是咱们的家,你当然可以永远在这里。”寻逸把自己老师往怀里搂了搂。   邱三桥吸了一下鼻子:“小寻,让我好好抱抱你。”   “你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辈子守在你身边。”寻逸说着摘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紧接着一侧身,把男人抱得更紧。   邱三桥点点头,感慨一句:“这里真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寻逸淡淡的“嗯”了一声,把头埋进自己老师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我身上有什么味道?”邱三桥愕然,他抬起胳膊,把手背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他本以为自己会闻到那种咸腥和酸苦混合的气味,毕竟这种味道太常见,每个男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身上多多少少都会飘出这种味道。可让他无比惊讶的是,扑鼻而来的竟然是一股恶臭的气味,更准确地说,是尸体腐败的味道。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除了“小寻”两个字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你怎么哭了。”寻逸皱了皱眉,闭上眼睛吻去男人脸上的泪。   “我只是太高兴了。我希望,我们可以长命百岁,一起长命百岁,在这里。”   寻逸似乎很开心,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又吻了吻邱三桥的鼻尖,最后把嘴唇压在对方的嘴唇上。他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老师和对方接了会儿吻,又低头在男人脖子上细细地啃咬起来。他的一举一动看似暴力,实则格外轻柔。   邱三桥本来对这种事有些抵触,但一看到相框旁的那两团小小的火焰,立刻放弃了抵抗,把惯有的矜持通通抛在了脑后,间或呻吟一两声。   寻逸一边吻着男人的脖子,一边把手探进男人睡衣的下摆,抚摸着对方平坦的小腹。   邱三桥以为青年的手会顺着他的小腹慢慢往上移到胸口,谁知对方竟急转而下,把手伸进了他的裤子,隔着内裤一把握上了他已经微微发硬的性器。   邱三桥紧张地摒住了呼吸。   “我们可不可以做爱。”寻逸的眼中写满了期盼。   邱三桥刚想点头答应,一股熟悉的气味突然在他的鼻腔里炸了开来。他愣了三秒,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后,一把抓住青年不安分的手,问:“小寻,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没有。什么味道。”寻逸眯了眯眼,用力吸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焦糊味……”邱三桥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不仅声音是颤抖的,连肩膀都抖得不行。他扭动着脖子,机械般地环视着四周,视线移到哪处,哪处的东西便褪了颜色,先是窗边米白色的纱帘,紧接着是头顶的淡黄色的水晶吊灯……最后最后他的世界只剩黑白两色。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身处何地,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他十四年前在国外留学时住的公寓,这栋公寓在他回国的那一年被人一把火给烧成了灰,什么都不剩。   什么,都不剩。   邱三桥被巨大绝望淹没了。   他搞不懂,为什么老天爷这么吝啬,连个容身之所都不给他?他只想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这种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吗?   恍惚间,有个熟悉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你不属于这里。   邱三桥还没反应过来声音的主人是谁,就被一阵钻心的疼痛弄得差点儿失去了意识。就在这半梦半醒之间,他的身子一轻,一下子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飘在空中,天花板离他不过三五厘米。这种轻盈、无拘无束的感觉让他松快了不少,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发现目之所及之处只有两团白茫茫的雾,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躯壳,成了一缕游魂。他在屋子徘徊了片刻,身上腐臭的味便全都散了去。   此时此刻,他像初生的婴儿一般浑身带香。   邱三桥深吸一口,俯冲而下,竟毫不费力地从柜子玻璃门窄窄的缝隙间钻了进去,停在了相框前。这次他看得很清楚,相片里的人果然就是他自己——他在人间最后的一段剪影就这样被永久地封存在了这张照片中。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遗像,然后转过身飞向床边。   他觉得该是道别的时间了。   他永远不会想到,刚才还勾唇含笑的寻逸,此时竟怀抱一个黑盒,在熊熊大火中发疯一般地哭号:“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你别离开我……说好的,我们说好的……长命百岁……” 邱三桥没来得及张口说上一句,寻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摇曳的火光中,空留哭声在屋子里回荡,久久不落。   苍天,为什么寻逸会先他一步消失?难道说,这暗示着……不……不行,他要救寻逸……   他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他要救寻逸……   邱三桥望了一眼床上那个被大火吞噬骨灰盒,头也不回地从窗户缝钻了出去,飞到了屋子外,飞入了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跌跌撞撞地前行,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精疲力竭,身体也变得无比沉重,就像装了一卡车的水泥。男人再也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一头扎向地面,他本以为自己的命会了结于此,谁知竟重新生出了双腿。   邱三桥喘息了一下,在黑暗中奔跑起来。此时此刻,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去救寻逸,再没其他,至于那绣着飞鸟图案的纱帘,波斯猫塑像和花状水晶吊灯早已在他记忆中淡去,他甚至忘了寻逸十年后的模样,甚至忘了刚才自己经历的一切。   此时此刻,邱三桥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寻逸就在与他相隔不远的另一个世界里,只要他这么一直跑下去,就一定能遇见对方……   寻寻:这么好的机会,我竟然又没进去,就只是吻了吻老师(*)————大家可能觉得这篇番外的风格和之前不一样,读着有些奇怪,这主要是因为这篇番外描写的是邱老师的梦境,所以需要以邱老师为主视角,以他的意识或者心路历程来推动故事的发展。还有一点,很多梦都是超现实的,怪诞的,离奇的,甚至没有逻辑,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比较荒诞或者说超现实的写法。大家可能注意到了,不仅仅是这篇番外,在前文中描写邱老师和寻逸的梦境和幻觉的时候,我也采用了这种手法,可能这次写得更加荒诞一些,主要想表达邱老师在生和死之间的抉择——如果他选择永远留在梦里,那么他在现实中就会死亡,但事实证明,他的求生意识还是比较强的。怎么说呢,我同意一篇小说从整体上来讲应该保持风格一致,但是我个人认为在描写一些特别的情景的时候可以采用特别的写作手法。当然,大家放心,写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的时候,我还是会从正常的角度叙事~ 第201章   邱三桥醒过来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昏迷的这三天里他就像掉进了一个深渊,四周一点光亮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让他方向感全失。他最后的记忆是和寻逸在山洞里接吻,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就来到了这里。   没有寻逸在身旁,邱三桥就这么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四处摸索,他以为自己这样走下去总能遇见对方,却没有想到,在这个没有白昼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凝成一条比蚕丝还要柔韧纤细的丝线,被无限拉长。渐渐地,他开始怀疑脚下的路是不是永远也没有尽头,等待他的是不是一场漫长的或者说是永无止境的流亡。   当邱三桥快要放弃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浮在空中的白色光点,那光点在他眼前闪烁了一下便飞到远处去了。男人追随着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没过多久那光点便和远处浮现出的另一个光点融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更大的光点。渐渐地,他眼前的光点越聚越多,越来越亮,到最后甚至有些刺眼。   邱三桥反射性地眨了一下眼睛,再次睁眼之际,视野里是一片纯白,干净却又有点儿单调。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被粉刷得雪白的天花板。   邱三桥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一时搞不明白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的思维驱使着他的眼睛不断地探索着周围的一景一物,将一段段残片拼凑成一段完整的意识。他侧过头,目光飘向头顶斜上方的一个透明的输液袋,他使劲眯了眯眼,才看清袋子上面印着“5%葡萄糖注射液”。   输液袋……注射液……   邱三桥瞬间清醒了。此时此刻,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只有三句话——   他还活着。   他在医院。   寻逸呢。   邱三桥本能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旁边的病床上。他看到旁边病床的床头被微微摇起,一个男生靠在上面,拿着支笔在小本子上正写着些什么。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本子,神情极为专注,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微卷的睫毛被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刷上一层金黄。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的一刻,邱三桥一颗心终于落了地。他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小寻……”   寻逸听见声音,握着笔的手在空中一停。他立刻下床,走到自己老师的床边,看着对方,目光柔和:“你怎么样,头晕么,有哪里不舒服么。”   邱三桥摇摇头,让自己的学生帮忙把床头摇起来,然后又从对方手中接过一杯水。在接杯子的过程中,二人的手短暂地触碰了一下,不过这次邱三桥没有躲闪。   寻逸瞥了一眼快要滴完的输液袋,又把视线重新锁定在自己老师身上,淡淡地说:“医生说你的脚只是韧带损伤,休息两到三个星期就可以恢复。”当然,他绝口不提男人之前在ICU里一度心跳骤停,差点儿死去的事。   寻逸顿了顿,又说:“在恢复的期间,你尽量别把重心放在右脚上,不然容易造成关节失稳或习惯性扭伤。如果你想下床活动,就叫我一声,我推你。”说完,男生用目光指了指窗户底下放着的一架轮椅。   “谢谢。”邱三桥清了清嗓子,将杯子里温度正好的水一饮而尽,又问,“小寻,你有没有受伤,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寻逸将空杯子接过来,放在床头柜上。   邱三桥温和一笑:“那就好。对了,王老师、林老师他们都怎么样?”   “他们都没什么大事,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对了,周觅那孩子呢?”   寻逸听见“周觅”两个字,眼睫颤了颤,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寻逸的声音有些发涩,“他的情况并不乐观,现在还在ICU里。他从高架桥上掉下去的时候,桥底下正好停着一辆废弃的出租车,他摔在了汽车的前盖上,稍微缓冲了一下,不然……”   邱三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微微皱起眉头:“那孩子现在怎么样?”   寻逸抿了抿唇,有些无力地摇头:“不清楚,他妈妈过来以后一直坐在ICU外面的椅子上,不让任何人探视和询问。我刚醒过来那会问了一下,医生说是多发伤,送进来的时候人已经深度昏迷了,没有自主呼吸。护士用微泵推了一整管去甲肾上腺素进去,他的血压升到70/50,上了呼吸机以后血氧才到50,现在只能用叶克膜勉强维持着。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叶克膜使用后产生的并发症,比如四肢坏死、出血、血栓、感染和肝肾功能损伤,都足以致命。”   七八个带着戾气的医学名词扑哒着翅膀朝邱三桥飞过来,让他有些招架不住。他怔了怔,似懂非懂地说:“周觅还是有希望救回来的吧?” 第202章   寻逸的神色变了更加凝重起来,他尽量用男人能听得懂的词语解释着:“希望……并不是很大。周觅掉下来的时候伤到了头部,而且伤得比较严重,就算脱离危险了,也很可能会一直保持植物状态或者一些更糟糕的……这些病的预后普遍不好。”   邱三桥的心凉了半截,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自己的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寻逸不再吭声,转过身去看窗外的景色。   过了一会儿,邱三桥才听见男生背对着他说:“我宁愿当时掉下去的是我,而不是周觅。现在我除了默默为他祈祷,什么都做不了。”   恍惚间,邱三桥眼前闪过周觅出事前的几个片段,他听见男生含泪冲着寻逸大喊——   来不及了!求你了,就信我一次!就一次!我保证,他绝不会有事!   邱三桥闭了闭眼。当时情况危急,他无暇去想这句话的深意,现在仔细回味才明白周觅那孩子之前就知道寻逸喜欢的人是谁,对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成全自己喜欢的人。可一命换一命这种事对于那个无辜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真正该掉下去的应该是他邱三桥才对,但如今他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却活得好好的,多么讽刺。   邱三桥无声地叹息,他现在看不见寻逸脸上的表情,更不知道此时此刻男生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想从后面抓住寻逸的手,安抚一下自己的学生,又觉得不妥,只好放缓语气劝对方:“现在医学技术这么发达,周觅那孩子又年轻,不会有太大问题。小寻,你不要给自己过多压力。”   寻逸绷紧的后背终于松了松,他转过来,点点头:“放心,我会好好地活着的,毕竟这是周觅的心愿。”   邱三桥朝着男生笑了笑,但他心里却没有一点儿松快的感觉。   寻逸说完话,便将目光投向刷得雪白的墙壁,微微凝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邱三桥一会儿看看天花板,一会儿看看窗外,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好。   一时间,病房里安静极了,安静得邱三桥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次,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寻逸。   “老师……”寻逸低低地唤了一声,便又没了动静。   邱三桥等了一会儿,反问:“小寻,怎么了?”   寻逸不动声色的盯着床上的男人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在男生灼灼的目光下,邱三桥有些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种灵魂被看穿的错觉。他下意识地往上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被单。   寻逸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这才开了口:“当时在山洞里,你说你可以接受我的感情。可在那样极端的环境下,我们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受到了极大压迫,难免会说出不理智的话,做出不理智的事,这我可以理解。”   寻逸往前走了一小步,微微探下身,拉近自己和男人之间的距离:“邱老师,现在你是清醒的,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邱三桥静静地端详着男生的脸,然后凝视着对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我当时和现在一样清醒。”   寻逸眼中的波光动了动,投在自己老师身上的目光忽地变得柔和至极:“你终于……肯接受我了……”   邱三桥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深情,那种感情浓烈得像一股热浪,呼啸着扑了他个满面,渗入毛孔融入血液,最终在心底扎根,将包藏在内心深处的黑暗给彻彻底底地赶了出去。他不由得怔了怔,之前他从来没见过寻逸这个样子,对方过去一直冷冷淡淡的,很少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就算偶尔情绪波动一下,也最多维持短短的一两分钟。   这次,寻逸那孩子或许是动了真情。   想到这儿,邱三桥微微侧过身,伸出右手去抓男生扶在床栏上的手:“抱歉,之前一直没有回应你。”   寻逸一言不发地把自己老师的手反握在手心里。他突然觉得心里特别舒畅,仿佛被春风拂过。   “以前我有太多的顾虑,毕竟我们之间存在很多不确定的因素。”邱三桥垂着眼睫,叹了口气,“我发现自己一过三十五岁,就不敢在感情上冒什么险了,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   “我能理解。”寻逸发觉自己老师的手在微微地颤抖,下意识地把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邱三桥深吸一口气,又说:“但在山洞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有多想跟你在一起。为了你,我愿意冒这个险。”   “你不必冒险,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寻逸说完,便摘了眼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探下身,用自己的唇去寻男人的唇。 第203章   见寻逸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邱三桥怔了怔,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便感受到了男生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了自己的脸上,痒痒的,他情不自禁地摆了摆头,却在不经意间蹭上了一片柔软。   邱三桥还未来得及迟疑,下巴就被人给捏住了,他无法转动头部,只好微微张开嘴,用自己的唇齿去感受寻逸的嘴唇。除了之前和寻逸的那两次浅吻以外,他将近十年没和别人正儿八经地接过吻了,一时间搞不清下一步该做什么,只好笨拙地在男生的嘴唇上轻轻咬了好几下。   这种又浅又密的亲吻没进行多久,邱三桥便感觉到一个更加柔软而湿润东西在自己的牙齿上扫了两下,他反射性地将嘴张大了一些。没了牙齿的阻隔,那个柔软的东西立刻伸了进来,与他的舌头交缠起来,他的呼吸声随之不断加重。渐渐地,邱三桥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当他快要窒息的时候,对方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唇。   “小寻……”邱三桥的喘息声被堵在了喉咙里,寻逸的唇又贴了上来。   起初寻逸只是轻轻地在男人的唇上啃咬,然后慢慢开始大胆地吮吸起来,他的右手也从对方的下巴慢慢向下移动,最终停在了病服上衣的下摆。   邱三桥的眼睫微微颤动,他抓紧了被单,只觉得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中升起,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后来寻逸的舌头在他的舌心轻轻一点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弄得他全身上下像触电了一般,麻酥酥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若不是男生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他一准儿会从床背滑下来。   寻逸感受到了自己老师的异样,立刻停下了动作,低头在男人耳边别有深意地问了句:“你刚才有感觉么。”   寻逸温热的气息洒在邱三桥的耳朵上,让他心跳加速。他皱着眉,避过对方的视线,象征性地点了一下头。   寻逸直起身子,戴上眼镜,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过了一会儿,邱三桥才缓过来,他压低了声音说:“小寻,有一点你要明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这样,我不反对。但是在学校里我们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牵手、拥抱和接吻,而且在学校你只能叫我老师,别的不可以。虽然我们现在有这样的关系,但我们还是老师和学生,既然是老师和学生,就需要遵守学校的规定。”   寻逸推了推眼镜,点点头:“这些我都能接受。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很在意称呼,但是现在想想,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我可以一辈子叫你‘邱老师’。”   邱三桥的眼波动了动,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突然推门进来的年轻护士给打断了。那个小护士面无表情地取走了针头和输液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思绪一下子被打断,半天都接不上,最后邱三桥努力找了个话头:“小寻,我醒来之前,你都在干什么?”   “我只比你早醒不到一天。之前的那个便签本找不到了,我刚才在凭着记忆把以前记录的内容转移到新本子上了。”寻逸转身把本子拿了过来,在手里翻动着。   邱三桥没有把话接下去,而是在思索着如何快点儿结束这个话题。   寻逸看着笔记本上的内容,继续说道:“我昨天想了一天,还是想不明白。目前看来,如果所有人说的都是实话的话,操恪、周舟、何馨然、李雪来还有两个无法确认身份幸存者的在同一条救生艇上,而冯术和秦怀在另两艘救生艇上。从他们的描述来看,我的父母并不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所在的救生艇上,那么事发后我父母到底是和哪些人待在一起的……你有没有发现,我父母就像是多出来的两个人,如果真的有第四艘救生艇的话……也说不通,幸存者人数对不上……我本以为多问几个幸存者就可以让事情的来龙去脉变得清晰起来,没想到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我反而觉得越来越乱了。”   听到“多出来”三个字的时候,邱三桥的太阳穴跳了跳,他抿抿唇,没有评价一句。   寻逸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一点不得不提,以后我们再调查其他幸存者的时候,可以和他们确认一下是否看到了何馨然提到的那艘小船,说不定问题就出在那船上。既然事故发生的时候那艘小船离游轮很近,那么其他的幸存者也很有可能会看到。”   “是,你说得没错。”邱三桥把脸绷得紧紧的,生怕露出一丝破绽,却不知道自己微微泛白的脸早就映在了寻逸的眼睛里。   寻逸微微眯起眼,透过薄薄的镜片打量着床上的男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第204章   邱三桥的眼睫感受到了男生目光的重量,微微颤动了几下。他动了动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之前没什么两样:“我没什么事……就是刚刚有些头晕。”   话的尾音还没落下,邱三桥便看见寻逸那孩子突然伸出了手,朝他的颈部探去。他以为男生要一把扼住他的脖子,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谁知对方的手却落在了他的衣领上,然后指尖一动,轻轻地将他领子上的褶子抚平。   邱三桥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寻逸抓着自己老师的手,问:“是不是我总是跟你提起我父母的事,让你烦心了。”   邱三桥垂下了眼帘,继续把谎话圆了下去:“你误会了,我没有觉得烦心。我既然说过要帮你,就不会反悔。我刚才真的有些头晕。”   “是我刚才太冲动了,你刚醒,我不该吻你。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帮你把床摇下去。”   “不用摇,我现在好一些了。能帮我把窗户开一个小缝吗,房间里有点闷。”   寻逸开完窗户,拿着本子走到自己的床边,又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邱三桥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心思弯弯折折地转了百千回。他想到自己给寻逸那孩子的承诺,想到日后要怎么和对方的相处,又想到实在瞒不下去的时候该如何向母亲坦白自己的性取向——这些细细小小的分叉在他醒来之前还不存在于他的心路里。   邱三桥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再次把头侧向寻逸站着的方向:“小寻,你知道王老师他们在哪个病房吗?”   “你要去看看他们么。”寻逸见自己老师点了一下头,便转身把轮椅推了过来,小心地扶着男人坐了上去。   王来生几个人住着的病房离邱三桥他们的不远,从走廊直着下去再转个弯儿就到了。推门进去的时候,邱三桥最先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的林同榷,对方除了面色憔悴一点儿,左上臂包了一层纱布以外,与之前没太大不同。看到这儿,邱三桥的心顿时松快不少。   林同榷见着自己师弟过来了,用右手撑着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寻逸把轮椅停在了林同榷的病床附近,又扶着自己的老师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这样二人的视线刚好平齐——坐在床上的那个不用低着脑袋,之前坐在轮椅上的那个不用仰着脖子。   “师兄,你现在怎么样?”邱三桥温和一笑。   林同榷用眼神指了指包着纱布的大臂和吊在自己胸前的小臂,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刻意:“我没什么大事,大夫说是肱骨……肱骨干……”男人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那个无比熟稔的医学名词刚才还在他脑海中盘旋,转眼间就溜走了。他顿了顿,总结一句:“就是骨折,给做了固定。”   “严重吗?”邱三桥问。   “不严重。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然后在家养上几个月就好了,不过我不会在家待太久,这个学期还有几门本科生和研究生的课,都让别人代,也……不是那么回事。”   邱三桥点点头:“那就好,其实你可以多请几天假,毕竟刚经历过这些——”   林同榷打断自己师弟的话:“当时你上了直升机,后面有一辆列车撞在了咱们的车上,咱们的车厢一下子就掉下去了。我以为自己肯定会摔死,谁知车厢竟然在空中停住了,我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抓着座椅的靠背,一直撑到救援队过来,这才捡回一条命。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林同榷说得有些激动,一时忘了自己的胳膊还带着小夹板,刚挥了两下手臂,立刻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兄,你注意一下胳膊。”邱三桥伸手轻轻地扶了对方一下,又问,“你知不知道这起事故的起因是什么,为什么列车会追尾?”   林同榷思索了一会儿,将新闻报道和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可靠消息简单总结了一下,理清逻辑以后说:“新闻上说是因为事发当天空中雷电频繁,列控中心的设备遭到雷击,而且当时轨道也发生了故障,咱们车的驾驶员没能获得前车占道的信息。列车驶出隧道的时候驾驶员才发现前面停着一辆列车,虽然他发现后立刻刹车,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后来列车调度员给在咱们后方行驶的列车发送信号,但是后车没有收到,所以才会连着发生了两次追尾。”说完,男人又补了句:“听说遇难者已经超过两百人,这次列车追尾应该算是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   两百人。   这个血淋淋的数字让邱三桥的心猛地揪了揪。他动了动嘴唇,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暗暗地在心里揣测这起事故会不会是“那几个人”做的吗。不过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如果“那几个人”的势力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大到轻易罐李扣而尔思玲期珥柳妻刘瘤操纵二百人的生死还不被发现,那么他和寻逸现在早就被整死了,而且还是那种悄无声息地死去,甚至连个灰都不剩。   作者:(o'ω'o)我错了,昨天多删了一句话,导致剧情不连贯。以后文章有什么问题欢迎大家提,爱你们~寻寻:我有个问题。作者:(¬_¬)你说。寻寻:上一章应该再改改,糖竟然戛然而止,我本来以为会有车。作者:(¬_¬)车你个大头鬼,你个寻车车。邱老师:噗,寻车车。 第205章   林同榷盯着自己的小臂,也不吭声。   两分钟后,这两位男老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邱三桥将目光拉长,落在林同榷旁边儿的病床上,看着床上人双目紧闭、面色有些发青,一刻原本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他眉头微蹙,问了句:“王老师他怎么样了?”   “他早就醒了,刚才累了,就睡了。”林同榷的视线在王来生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钟,便移向别处了。   王来生这两天起来没少咳嗽,弄得林同榷直心烦,他向来睡眠极浅,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醒,所以基本上是王来生睡了,不咳了,他才能睡下。他希望王来生像现在这样一直睡下去,最好睡到明天早上他办出院手续的时候。   邱三桥猜不透自己的师兄在想什么,只好转了话题:“我听说周觅那孩子……实在是……”   站在一旁的寻逸突然往邱三桥他们那边儿瞥了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林同榷的面色一沉,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周觅那孩子的情况不太好,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听许院长说,医院已经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了。真是……周觅毕竟是我学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给学校和许院长一个交代。”   邱三桥用上嘴唇轻轻碰了碰下嘴唇,却没碰出一个字来,原本窜上喉咙的话语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最后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寻逸靠在病房的墙壁上,整个人藏在窗帘背后的阴影里,几乎与那呆板而单调的灰黑色融为一体。自从进了这间病房,他的鼻子就被一股奇怪的气味包裹了,那种味道带着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冰冷、腐败和死气,就像是从坟场里刮过来的一样。想到这里,他差点儿打了个寒颤,不过还是忍住了。   至于那种气味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寻逸在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八成是病房的正上方的ICU。   “最怕这种天灾人祸,任谁摊上了都不能好过。现在周觅那孩子躺在ICU里,就算我为自己辩解说我在保证自己学生的安全上已经尽力了,估计许院长也不会信。”林同榷无奈地摆了摆头,后脑勺上几十根白发在浓密的黑发间若隐若现,他咳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学校还有两个老师和一个学生也在ICU里,情况也不太好。”   “师兄,有些事情不是咱们能控制得了的。”邱三桥的语气中透着无可奈何。   林同榷点点头:“是,咱们现在只能等医院的消息了。对了,我听大夫说周觅和另一个学生用的一个什么膜价格不菲,一天下来就要一两万,还不算开机的费用。虽然铁道部会给一些赔偿,但可能不太够。现在我们院里的老师、学生和校友开始为他们捐款,戴老师一次就捐了10万,我也不能不跟着。”   “那我也捐一些。”邱三桥说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转了话题,“对了,你知不知道那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儿怎么样了?”   林同榷思索了一下,摇摇头:“我只知道咱们车厢有个男的死了,听说是心脏病突发。”   邱三桥动了动唇,刚吐出一个字,就被门外一连串忽重忽轻的脚步声给盖过去了。脚步声的主人“嘭”地一声推门而入,咧嘴一笑,朝邱三桥招了招手:“邱老师好!”   邱三桥看着生龙活虎的刘景韬,微微笑起来:“小点声,你老师在睡觉。”   4号车厢里的几个人就数刘景韬运气最好,没伤着什么骨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昏迷了半天不到,就能下床乱蹦乱跳了,比谁都欢实,完全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大灾大难的人。   刘景韬边挠头边环视着病房,目光在床边放着的轮椅上停留了片刻,最终牢牢地粘在寻逸身上:“哥们儿,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寻逸松开了握紧的双拳,面无表情地扫了对方一眼,又恢复了以往对人爱答不理的样子。   刘景韬凑到寻逸身边,把手机硬是戳在男生的眼前:“你瞅瞅,你瞅瞅。”   寻逸觉得对方太闹腾太聒噪,将他原本拧成死结的思绪搅成了一个黑乎乎的大疙瘩,彻底失去了解开的可能。   “你瞅瞅呗,你瞅瞅呗。”刘景韬执着得可怕。   寻逸拗不过,往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新浪新闻的页面就这么直直地撞进他的视野之中,上面铺天盖地的全是对高铁事故的报道。   ——“3.10”京沪线高铁事故遇难人数已达231人。   ——“3.10”京沪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原因追问。   ——京沪线高铁事故:231名遇难者家属签订赔偿协议。   每条新闻的标题都是灰色的,而标题中的数字都被刷成红色,格外瘆人。   我错了,我发誓马上就到甜的部分了!_(:τ」∠)_发现自己没有写甜文的天赋。 第206章   寻逸突然觉得冷,不是因为早春时节空气里裹着的寒意,更不是因为在阴影里站久了。那种冷发自内心,伴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他心底蔓延。他特别害怕,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楼上ICU里躺着的那个人会从病人变成遇难者。李天歆坠楼的那一天,他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去,而如今他却向这世界上的一切神明祈祷对方能活下来。   “一打开网页都是这个,听说各大电台也都在播。”刘景韬点开了一个标题,手机上立刻弹出一段视频。   寻逸沉着脸,对刘景韬的话置若罔闻,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反倒是坐在病床旁的邱三桥有意无意地朝他们站着的地方瞥了一眼。   刘景韬没感觉出病房里气氛的凝重,他伸出手在寻逸的后背上用力地拍了两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丰富起来:“哥们儿,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回燕京了,我请你吃饭!”   寻逸还是一声不吭。   邱三桥听见“燕京”两个字,思索了一会儿,问:“咱们是不是还在江宁省?我记得那座高架桥在徐州和南京之间。”   林同榷点点头:“对,咱们现在在江宁省人民医院。”   邱三桥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见着王来生突然翻了个身,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哥们儿,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刘景韬费解地抓了抓头,抬手在寻逸眼前挥了挥。   最后还是邱三桥让自己的学生回过了神,他把头转向男生,轻声说:“小寻,能不能帮我跟你同学借一下手机?”   寻逸脸上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他淡淡地瞥了刘景韬一眼,还没开口,对方已经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了他手里。   拿到手机以后,邱三桥让寻逸推着他出了病房,然后迅速播了一串号码。不一会儿电话那头便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喂,您好,您是哪位?”   邱三桥听出了自家小保姆的声音,温声说:“小毓,我找一下我妈。”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然后立刻切换成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颤抖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   邱三桥把手机的扬声器调到最大,才听清对方在说:“小桥,是你吗,小桥?”   “妈,是我。”邱三桥心里一紧,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有些变调。   “小桥啊……妈……”电话那头的妇人突然哽咽起来,仿佛连一呼一吸都能带出来一片水汽似的,“妈这几天心一直悬着,新闻里说有一辆从上海往燕京开的列车出了事故,是不是你坐的那辆?”   邱三桥抿抿唇,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一些:“是,出了事故,但是我没什么大事,只是崴到了脚。妈,你不用为我担心。”   老人将信将疑:“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医院。妈,你放心吧,我真的没事。”邱三桥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前方,眼中一片温柔,他冲着面前的那团空气微微笑了一下,仿佛电话里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   “小桥,你可把妈给吓死了,妈这几天觉都不敢睡,一直在念佛,求阿弥陀佛保佑你平安。”   “妈,我没事了,你别再担心了,好好休息,多注意身体。我五一或者十一假期的时候再回去看你。”邱三桥再次淡淡一笑。   后来邱三桥又问了母亲的眼疾有没有好转,他们母子二人互相嘱咐了几句,这才结束了通话。挂了电话以后,邱三桥轻声旋开了病房的门,把手机递了进去,小声道谢,又朝自己的师兄点点头,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   邱三桥未曾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言谈举止都一丝不落的映在自己学生的眼睛里。   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邱三桥的一举一动,试图将男人微笑时的模样,说话时的极致温柔,还有身上的薰衣草香一个不落地深深印在脑海中。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能遇到自己老师这样的人并且能跟对方走到一起,这一定是上天对他的恩赐。现如今只要能将谋害他父亲的人送上法庭,他的人生就算是圆满了。   “小寻,你跟小刘的关系不好?”邱三桥开口打断了寻逸的沉思。   寻逸怔了怔,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是。我刚才心里有些难受,而且也比较很乱,不想做太多无效交流。”   “原来是这样。”邱三桥一挑眉,突然想调侃自己的学生几句,“这样说来,咱们刚认识的那几天,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沉默,也是因为你觉得我说的都是无意义的话?”   “之前是我的问题,现在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意义的。”寻逸说完俯下身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老师,低头在男人耳畔说,“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邱三桥的眼波闪了闪,他伸出手,覆在男生的手背上,无比郑重地说了一个“好”字。   寻逸的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他垂着眼睫,吻上男人的鬓角。 第207章   邱三桥觉得自己瞬间被幸福包裹,心情一下好了很多,当寻逸移开嘴唇的时候,他侧头回看男生,刚好对上了对方的眼睛。他们二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深情,不由相视一笑。   寻逸再次低下头把鼻子探进男人发梢,然后深吸一口气,如愿地闻到了醉人的薰衣草香,不单单是香,还带着之前从来没有过的甜,像是蜜一样。寻逸觉得自己似是中了毒,上了瘾,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这种味道俘获,这辈子都难以逃脱。他想着想着,不自主地把自己的老师抱得更紧,直到走廊里传来一串规则的脚步声,他才很不情愿地放开了对方。   寻逸直起身子,推着轮椅慢慢向前走,与一个年轻的护士打了个照面。他边走边对自己的老师说:“我先把你送回病房,然后去楼上看看。”   “楼上?”邱三桥眼中露出些许疑惑。   寻逸解释道:“楼上是ICU,我想试试能不能进去看看周觅,现在正好是探视时间。”   邱三桥朝着电梯的位置指了指:“我跟你一起去。”   寻逸推着邱三桥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被外面冰冷的空气扑了个满面,他又闻到了刚才在楼下的病房里闻到的那股腐败的气味,不过这次那味道里夹杂着一丝酸涩,和周觅之前在他身旁哭泣时散发出的味道有些相似。   寻逸叹了口气,一抬眼,目光穿过长长的走廊,直直地落到走廊尽头处的一扇铁门上,转而又飘到铁门上挂着的一块天蓝色的金属板上,那块板子上印着“重症医学科(ICU)一病区”几个大字。   ICU病房门外一左一右各有一排座椅,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坐在左边儿的一排座椅上,她的眼睛微微发肿,没涂口红的嘴唇白得失了血色。不过她依旧微微昂着头,背也挺得笔直,仿佛那股坚毅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再多噩耗传来都不能将她压垮。   女人的旁边儿坐着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大小的男人,那男人微微弓着身,神色憔悴,一副丧气的模样。   寻逸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是周觅的母亲,但对方却没注意到电梯口站着的人,沉着脸对自己身边儿的男人说:“周成林,你跟我提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当务之急是救孩子,医院催得那么急,不买血的话,难道要指望那些在燕京工作的同事,千里迢迢跑到南京帮着献血吗?”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一下一下地划在寻逸的耳膜上。听到“买血”两个字的时候,他怔了怔,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周成林连忙点头,斟酌着词句:“好,好,静兰,我一会儿下去跟血贩子商量一下,买两天的量?”   “血液科的大夫说每天需要500cc血浆,大概相当于1000cc全血,你一会到底下问清楚了,别买少了。”许静兰吩咐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背部的线条有一秒钟的松动。   寻逸抿了抿唇,推着自己的老师向走廊深处走去。他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边儿那排座椅不远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青年,个子高高的,穿着一身咖啡色的大衣,衣摆一直垂到膝盖上一寸左右的地方,右手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青年低着头,几缕碎发落在额前,寻逸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我一会联系一下南大法学院的老师,看看他们能不能动员学生帮忙献血。”许静兰说完后便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手机,还没按几下,就被走廊里传来的动静转移了注意力。女人微微侧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从邱三桥的身上移到寻逸的脸上,然后停住不动了。她不情不愿地将一段还算新鲜的记忆从自己脑海里某个阴暗的角落翻出来,等她把自己儿子口中的“寻寻”和朝着她走过来的大男生对上号儿以后,脸色变得更加阴翳。   许静兰的视线在寻逸和自己身旁不远处站着的青年身上流连片刻,语气陡然冷了下来:“又来了一个。”   寻逸在许静兰对面停了下来,他将轮椅转了个角度,让邱三桥和许静兰可以面对面交谈。   邱三桥温声询问:“许老师,周觅他现在怎么样?”   许静兰没吭声,她盯着面前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半天没想起对方是谁。   周成林倒是认出了轮椅上坐着的男人,礼节性地唤了声:“邱老师。”说完他附在自己妻子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许静兰的眼波动了动,却依然保持着之前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我儿子还没醒过来,大夫说上了叶克膜以后还是有希望救回来的。”   “叶……克膜?”邱三桥有些茫然地看着女人,“叶克膜”这个听起来有些怪异的陌生名词,此时此刻在他心里突然变得神秘起来,因为之前寻逸曾提到过一次,林同榷也说起过。   “叶克膜啊……”许静兰抿着唇,仰头望着嵌在天花板里的白炽灯,看着看着,白炽灯投射出的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模糊,就像是被一支蘸着水的毛笔描过一样。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光圈又恢复了之前的大小,明晃晃的,甚至比刚才还要刺目。她觉得马上就要落泪,心中的苦楚不比两天前在医院里听到儿子的病情,听到“叶克膜”这三个字的时候少上半分。如果不是这场事故,她的字典里永远不会出现这个蹩脚的音译名。   俞鸿飞:作者终于把我放出来了,说让我英雄救美_(:τ」∠)_ 第208章   周觅的主治医师是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大夫。老大夫说现在年轻的医生都特别洋气,在科室和病房里.一直ECMO、ECMO的这么叫,只有他一个还在坚持用“叶克膜”这个音译名。老大夫还说,“叶克膜”也没那么神奇,工作原理特别简单,就是将从病人体内抽出的静脉血去除二氧化碳,然后经过氧合、调温后注回病人的动脉或静脉系统,这样就可以在部分程度上代替心肺,维持人体脏器组织的氧合与血供。   老大夫没察觉出许静兰在发愣,越讲语速越快。这些话像一阵微风拂过女人的耳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记住的只有心和肺这两个字。   新来的小大夫嘴快,解释了句,这么跟您说吧,ECMO就相当于一个人工心肺,您儿子的心脏不工作了,肺也不工作了,这个时候一般的呼吸机已经派不上用场了,只能用一个人造的心肺暂时代替一下,不过这也只是暂时性的。   许静兰哑着嗓子问,我儿子的心肺功能什么时候能恢复,有多大希望能治愈。小大夫皱皱眉,说,目前说不准,但我们会尽力救治。许静兰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她说,拜托拜托,告诉我一个数字,我需要一个数字。小大夫终于开口,说,百分之三十,但如果不上ECMO,撑不过今晚。许静兰木然地点头,后来大夫又提到叶克膜的开机费要六万五,每天的运行费要两万,如果机器老化了费用需要另算,ICU的常规费用每天一万,要她考虑一下家庭经济是否允许,不允许的话赶紧在微信或者别的平台众筹一下。女人不停地点头,含泪说,只要能救活我儿子,怎么都可以,怎么都可以。   许静兰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邱三桥,将差点儿夺眶而出的热泪压了回去,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叶克膜……那是救命的东西。”   周成林抬手在自己妻子的背上抚了抚,对邱三桥说:“大夫刚才跟我们说叶克膜在工作的时候会影响到血里的凝血因子,需要每天输入血浆调整凝血因子,不然容易发生血栓和脑溢血。可现在医院里都是伤员,血库缺血缺得厉害,尤其是B型血,好几个病人都在抢,大夫让我们找亲友帮着献血,还必须是B型的。唉,问题是熟人都在燕京……”   “许老师,周老师,你们别担心,我们会帮你想办法。”邱三桥注视着面前这对夫妻,缓缓地说。其实他很想帮许静兰一把,但医院要的是B型血,他是A型,想献都献不成。他只能过会儿试着联系一下在南京工作的朋友。   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寻逸突然说了句:“我也是B型血,我一会就去给周觅献血。”他说完后,扫了一眼病房外座椅尽头不远处的阴影,发现刚才一直站在那里的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邱三桥怔了怔,回头看了自己学生一眼。   “谢谢,谢谢。”周成林想回以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邱三桥又劝了许静兰和周成林几句,才被自己的学生推着离开了ICU病房区。   回到自己的病房后,寻逸扶着邱三桥坐到病床上,告诉对方自己要去输血科领一张申请表。   邱三桥在男生转身的一瞬抓住了对方的手:“小寻,你的身体也刚恢复,可以献血吗?”   寻逸又把身子转了回来,点点头,俯下身在男人的右眼眉上落下一个吻,说:“我不想欠他太多。”   “就在下面的输血科献血?”邱三桥问。   寻逸摇摇头:“应该不是,一般的医院没有采血资质,可能要去附近的血站或者献血车。”说完他帮着自己的老师把床头摇了下去,让对方再好好休息一会儿。   寻逸坐着电梯下到二层,在输血科碰见了之前ICU病房外见到的青年,对方正在填着一张《江宁省互助献血申请书》。   寻逸也找医生领了一张申请书,将上面的内容读了一遍,在“献血申请人”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在“患者姓名”一栏写上了“周觅”两个字。当他看到“本人承诺与患者的关系为:”这行字的时候,握笔的手顿了顿,最后提笔在“朋友”二字前面的方框里画了一个勾,又在“传血专供”前的方框里也打了个勾。   申请书填完以后,寻逸拿着单子找输血科医生签字,不经意间瞥到了那个陌生青年手中申请书上的一行字——献血申请人:俞鸿飞。   (●''●)明天休息一天~周一见~ 第209章   寻逸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排在前面的陌生青年正盯着他看,于是微微抬了抬眼迎上了对方的目光。他们两个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半晌,都从对方的眼底读出了寒意——不同的是,寻逸只是单纯的冷漠,而俞鸿飞的心情却复杂许多。   寻逸移开了视线,与俞鸿飞擦身而过,把申请书放在了医生的办公桌上。手续办完以后,他跟青年前后脚出了医院。   俞飞鸿拦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寻逸走到十字路口,找了个本地人问了问路,对方说那地方离这里不远,过了马路一直往西走,走个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刚才输血科的医生给寻逸推荐了南京的两家血液中心,不过都在郊区,又告诉他如果觉得太远,可以去南大或者鼓楼市民广场看看有没有献血车。   三月的南京已经多少有了些暖意,迎春花开了一路,在暖阳下焕发着勃勃生机。不过寻逸却觉得阳光照在自己的肩头,格外沉重。他沿街走了二十分钟,终于在路的尽头处看见了南大的牌子,又问了一个在校学生,才找到停在食堂前的献血车。献血车前整齐地摆了一排折叠桌,桌子边儿的椅子上坐着几个年轻人,正在伏案着写什么。   寻逸刚往献血车的方向走了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男生停下脚步,侧头瞥了一眼站在自己斜后方的女人。   那人四五十岁的年纪,一头短发,肤色比一般人要白上几个色度,左手上拎着一个红色的布包,两根大葱从包里伸出来,绿油油的。女人露出一个笑容:“小伙子,是在这里献血吧?”   寻逸点头之际,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从他身边走过。   女人的笑容更深了,毫不见外:“我闺女的一个同学病了,让我帮着献血,她跟他导师去外地出差了,来不了。”   寻逸又朝女人点点头,转身走向献血车。他在车前的桌子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一个带着红袖标的志愿者发了一张《献血登记表》让他填。他填了一些个人的基本信息,又逐条回答了登记表中与的个人健康有关的问题。   寻逸答得很快,直到看到“您是否有吸毒史、同性恋史?”这个问题时,笔尖才顿了一顿。他犹豫了一下,推了推眼镜,用力地勾了个“否”,毕竟他和邱三桥刚确定恋爱关系,没发生过性行为,再者他之前从未交过男朋友,最多只是暗恋,又何来“历史”这么一说。   寻逸测完身高体重和血压以后,拿着登记表在一个小桌子前排队,等着做血液的初步筛查。快轮到他的时候,他往前看了一眼,正好见到护士在给一个女生扎指血,一针下去后,女生无名指上多出一个血点儿。   一瞬间寻逸的视野中只剩一片刺目的鲜红,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一下秒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就黑了。   站在寻逸后面的中年妇女发现男生身形不稳,立刻上前扶了一把。   “同学,你怎么了?”志愿者见寻逸脸色苍白,以为是低血糖,于是赶紧递了一杯葡萄糖水过来。   “我有些晕血。”寻逸接过杯子,解释了一句。   志愿者指了指桌子左边的一排椅子:“要不你在旁边休息一会,或者别献了,你要是晕倒怎么办。”   “没事,我已经好了,我朋友住院要用血。”寻逸深吸了几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强忍着一阵阵的心悸,寻逸做完血液初步筛查,坐在椅子上等了有半个多小时。护士告诉他血液合格后,带他上了献血车,引他坐在座位上,又为他绑上了一次性止血带。   寻逸侧过头向车门口望去,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一想到电子采血秤上放着的采血袋马上会被自己的血水充满,他胸口就闷得不行,就像压了一块儿石头似的。   这时候,刚才拉着寻逸问问题的女人也上了献血车。车里一个正在献血的女人见了,立刻叫了一声:“遇奇姐?何遇奇?”女人语气又惊又喜。   “何遇奇”三个字像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地射进寻逸的心窝,他的肩膀反射性地抖了抖,一瞬间一种熟悉之感席卷了他的脑海,他知道自己之前一定在哪里听到过或者见到过这三个字,只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   何遇奇弯腰把装菜的布袋放在了地上,笑了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咱们有一年没见了吧?”   坐在寻逸旁边的女人说:“是啊。我儿子让我帮着他一个同学献血,他出国交流去了,来不了。我儿子说特别紧急,我就赶紧开车过来了。” 第210章   能弱弱地求个评论吗,评论很少,更新的动力不太足   “我闺女也让我帮着献血,说一个同学出了车祸,急着用血,让我赶紧去学校。你说我买菜买到一半,紧赶慢赶地跑过来……”   寻逸的思绪飞转,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把记忆中的相关信息筛了个遍。当他回忆起“波越丸号”登船者名单的时候,突然明白过来“何遇奇”这三个字为何会让他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当然,他很清楚重名的可能性很大,不过他还是打算一会儿亲自问问那个叫何遇奇的女人,万一真的找对人了,后就不用专程去家里拜访了。   寻逸盯着何遇奇看了看,思索着过会儿要怎么开口问。不知不觉间,十分钟过去了,护士告诉他血已经取完了,让他休息一会儿,吃点儿东西再走。他点点头,休息完以后便在车外等着。   这时候一对情侣手牵手从他身旁经过,停在车门前。情侣中的男生语气有些冲:“上次我发高烧的时候,你对我不理不睬,都不关心我一下,现在一个陌生人病了,你急得跟个什么似的,还拉着我也一起献血。你说说你,胳膊肘往外拐得相当严重啊,再往外就骨折了。你老实交代,你以前是不是认识他?”   女生瞪了自己男朋友一眼,一把甩开了对方的手:“你歪曲事实,上次你发烧的时候我可是第一时间把你送到了校医院。还有,你也不是没看到班级群里说的,没血的话那个男生就死了,他真的病得很重。”   “他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上心?你要知道,全球每天都要死上几千几万人,你难道要把他们都救回来?醒醒吧。再说了,那个男的又算老几?”男生一张嘴全是醋味儿,“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帅?你啊,都二十的人了,竟然还能被照片骗,我也是服了,班长在群里发一张照片,你们女生都要过来献血,你们这种做法影响非常不好。”   “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想帮那个同学一把。我是救不了所有人,但能救一个是一个。”   男生撩了撩头发,不屑地说:“别以为我不懂你。那你现在说说,他有我帅吗?告诉你,老子分分钟钟秒他。”   “好好好,你宇宙无敌第一帅,谁能有你帅啊……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啊,不就献个血吗?”女生抽了抽嘴角,耸耸肩膀,拉着男生上了献血车。   寻逸知道这对情侣讨论的对象是谁,不禁低声叹了口气,一抬眼正好看见正从车上下来的何遇奇。   女人见到守在车门口的男生,怔了怔,脸上的笑容不减:“小伙子,你还在啊?”   寻逸压低了声音,问:“阿姨,请问您是叫何遇奇么,遇见的遇,神奇的奇。”   “是啊,怎么了?”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戒备,嘴角的笑意变淡了。   寻逸缓缓开口,语气格外平和:“请问,十五年前您有没有遭遇过一场事故,在海上发生的。”   何遇奇愣了愣,脸上的笑容褪得一干二净。她抬起头,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十五年前我是在船上……小伙子你……你为什么问这个?”   寻逸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我的一位重要亲人在沉船事故中遇难,我想知道事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不可以问您几个问题。”   “为什么……找上我,活下来的不止我一个。”何遇奇往后撤了一步,主动与寻逸拉开了距离。   “我们可不可以去那边讲。”寻逸指了指献血车后面一处人少的空地。   何遇奇避过男生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又往后退了一步:“小伙子,我……我不想再回忆十五年前发生的事,对不起啊,没法帮你。”女人说完拎着布袋扭头就走,她低垂的双肩不住地抖动着,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   “阿姨。”寻逸追上了去,将女人拦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   何遇奇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但她仍能感觉到男生灼灼的目光撒在自己的头顶,无比压抑。二人僵持了一段时间,女人终于败下阵来,长叹一口气,声音微颤:“我的前夫和儿子都没了,谁知道会发生这些事啊,幸好闺女还在,不然我怎么活,不如死了算了……如果不是十五年前的事故,我家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也为您一家的遭遇感到十分遗憾。”寻逸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女人的发梢。   何遇奇连连叹气,她朝天空中望了一眼,眼中染了一片蔚蓝。她揉了揉太阳穴,终于开口,断断续续地讲到出事之前海上的天气,讲到海上的大浪和剧烈摇晃的游轮,又讲到上了甲板以后她和前夫、儿子被人流冲散了,她只好自己一个人上了救生艇。回忆期间,女人一直哽咽着,好几次差点儿说不下去。   每到这时,寻逸都会垂下眼睫,轻声说:“您慢慢说,不着急。”   (*′`*)从明天开始就有甜甜的恋爱了!但是因为寻寻稍微有点孤僻,平时情绪波动不大,而邱老师比较成熟沉稳,比较克制,所以他们两个在恋爱的时候不会那么轰轰烈烈,也没有那么疯狂,更倾向于相敬如宾的那种感觉,就像每次做爱之前寻寻都会征求老师的同意,不会强迫老师做不愿意做的事(梦里除外,梦里还不允许爽一把吗)~当然,周觅和俞鸿飞的爱情那可是“惊天地泣鬼神”。突然发现他俩的性格好配…… 第211章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写这篇文的意义,在思考是不是应该把它转成私密,默默更新,因为一旦公开我就很希望得到大家的回复,心态就会发生变化。我下周告诉大家我的想法。   何遇奇一直沉默着,期间她提着布袋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末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后来我上了救生艇,海上的风浪很大……我当时与前夫和儿子分开了,情绪特别低落……我以为自己……自己肯定会死在海里,就大哭了一场,船上的几个人轮番安慰我。”   寻逸点了点头,递上一张纸巾,又问:“能不能请您回忆一下当时救生艇上和你们在一起有几个人。”   何遇奇用纸巾在眼角擦了擦,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答道:“五个?不,好像是六个。”   “您还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或者身份是什么么。”   “长相记不得了,这么多年了。不过,我记得有一个男的,对,有个男的是海员,多亏他在救生艇上,不然我们肯定撑不到救援队发现我们。”   寻逸抿抿唇,问:“那个海员是叫秦怀么。”   “秦怀?秦……怀……”何遇奇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咀嚼了几次,仍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名字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那您还记得其他人有什么特别么,不一定是相貌上的。”寻逸追问。   何遇奇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语气中透着犹疑:“我记得……好像有一位老人带着小女孩,可能是他孙女。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他们的名字你有印象么。”   “记不得了,好像那时候我没问他们的名字。”何遇奇无力地摇头。   寻逸的视线落在女人额前的一缕碎发上,立刻抛出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您有没有在游轮的附近看见一艘小船。”   “小船?”何遇奇迷茫地看了男生一眼,低着头思索着什么,半晌后突然睁大了眼睛,“你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原来那是一艘船,我之前还纳闷那是什么东西。会不会是那艘小船撞上了我们的游轮?”   “这么说您看到了,真的有那么一艘船么。”寻逸边说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女人看,试图捕捉对方因为说谎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不过对方一点儿破绽也没露出来——至少寻逸没察觉到。   “有,没错,应该是一艘船。”女人的语气笃定。   寻逸再度开口发问:“请问您能看清那艘小船上有什么人么。”   “距离太远,看不清。”   寻逸点点头,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语气和缓:“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谢谢您的帮助。”   “不谢不谢。小伙子,你刚才说你的一个亲人也……你这几年也不容易吧。”女人的声音低低的,语带同情,她仰头对上寻逸的眼睛,用手在男生的肩膀上安慰性地拍了拍,“坚强些,好好活着。你可能跟我一样,心里有个坎,一时间跨不过去,其实也不用那么着急,该过去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过去了。”   寻逸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阿姨,谢谢。”   寻逸说完转身欲走,却被何遇奇从后面给叫住了,女人见男生停下了,绕到他前面问:“对了,小伙子,你是不是也是南大的,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周觅的学生?”   寻逸怔了怔才回答说:“周觅是我朋友。”   “你也是来给他献血的?”何遇奇见男生点了点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本,塞进对方手里,“你能不能帮我把我的献血证带到医院去盖个章?盖完章以后你就留着吧,不用给我了。”女人说完,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我得赶紧回家做饭,做饭晚了,我老公又要骂骂咧咧的了,他跟我前夫可不一样,脾气暴着呢。”   寻逸把何遇奇递过来的献血证打开看了看,瞥到对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以后,又把本子合上了。他看了女人一眼,淡淡地说:“我建议您亲自去一趟医院,献血证需要您本人留存,这上面有您的个人信息,而且如果以后您的直系亲属需要用血,这张献血证说不定还有用。”   “原来是这样,我以为盖完章就没用了,那我去一趟。”何遇奇又把献血证揣回了兜里,和寻逸一起出了学校大门,回医院的路上她又恢复了之前豪爽的样子,有一茬没一茬地跟寻逸闲聊,把男生的年龄、籍贯、学校和专业都问了个遍,也顺便夸了夸法律大学;她还提到自己女儿在父亲去世后一下变得特别成熟特别坚强,见她成天郁郁寡欢的,还劝她再找个人过日子。   去医院输血科盖完章以后,分别之际何遇奇又拍了拍寻逸的肩膀:“小伙子,好好活着,也祝你的同学早日康复。”说完,她微微一笑,眼中泛起一层暖光,将对面的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谢谢。”寻逸的眼波柔和了许多,他站在原地目送着女人离开,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的尽头。之前他从未想过,有那么一天自己竟能从陌生人那里得到一丝慰藉。   寻逸离开输血科回到楼上病房的时候,推开门发现自己的老师正坐在病床上,捧着本《十月》在看,从窗户射进来的夕阳磨去了男人脸上的棱角,将他的面部轮廓描摹得更加柔和。   寻逸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门外,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爱人,他不敢上前一步,怕自己会把这份美好打破。   “小寻,你回来了?”邱三桥听到了门边的响动,立刻放下手中的杂志,把头转向门口的位置,嘴角渐渐浮起笑意。   寻逸见了,觉得心里暖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梦中。   “小寻,你怎么不进来,站在外面干什么?”邱三桥有些不解。   寻逸这才推了推眼镜,走到自己老师的病床旁,一垂眼,目光落在男人手中的杂志上:“你在看小说么。”   之前打算把这篇小说写成清水文,后来怕没人看,就加了些荤段子进去,现在我在写后面的章节……总感觉快把寻寻写成色魔了,不行,我得克制(′`)。寻寻:?????邱老师:终于轮到你???了。 第212章   邱三桥点点头:“之前上大学的时候经常买这本杂志看,后来工作了就没时间看了,现在在医院里无事可做,突然想起它了,就让刘景韬在外面的报刊亭帮我买了一本。以前杂志上登的都是40后和50后的作品,像张平、古华,现在的作者基本上都是60后和70后。”男人说着,轻轻地翻动手中的杂志,继续道:“这里面还有几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其中一篇还是以大学生活开篇的。”   邱三桥念到“爱情”两个字的时候,寻逸的眼波动了动,走到男人的床边,一声不吭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紧紧地。   邱三桥朝寻逸温和一笑,把身子往男生那边儿靠了靠。寻逸微微前倾,让男人的额头刚好可以抵在自己的胸膛上,然后伸出胳膊环过对方的后背。   邱三桥下意识抓住寻逸的衣摆,用鼻尖在男生的衬衫上轻轻蹭了蹭,隔着衬衫感受着对方胸膛传来的暖意。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说:“对了,刚才许老师过来说有几十个南大的学生帮着献了血,够周觅一个星期的用血额度了。许老师想让周觅转到燕京的医院,但大夫说那孩子的病情刚才突然加重,离开叶克膜系统活不过五分钟,还说不同意家属将叶克膜带离医院,因为是国有资产。”说完,邱三桥眉头一拧,轻轻叹了口气。   寻逸低头看着自己的老师:“我想等周觅脱离危险期以后再离开。”   “好,我陪你,正好这学期我的几门课都是第五周之后才开。”邱三桥抬头注视着自己的学生,目光无比柔和。   寻逸握着自己老师的手,说:“你能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很高兴。我知道我现在跟你差得还很远,但我会尽力去追赶你。”   邱三桥摇摇头:“不,我一直认为你很优秀,倒是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不值得你去喜欢。”他闭了闭眼,紧紧地抓住寻逸衬衫的下摆,却仍觉得掌心空落落的。   “为什么这么说。”寻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邱三桥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小寻,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我……我也有很多缺点,很多不足之处。”   “我明白。虽然我很喜欢你在讲台上光芒万丈的模样,但我也能接受平凡的你,毕竟老师也是普通人。只要是人,就有缺点,不,准确来说应该是特点。”寻逸说完便俯下身去亲吻自己老师的额头,他的嘴唇从男人的鼻梁一点一点儿往下移到鼻尖,最终落在对方的唇上。他用自己的唇碰了碰那两片柔软,然后用牙齿在上面轻轻地咬了一下。   邱三桥闭着眼睛回应着男生的吻,他心跳得很快,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有些神魂颠倒,差点儿忘了今夕何夕。吻到情动的时候,一种窒息之感扑面而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尾离开水的鱼,被对方热烈而深情的吻夺去了所有氧气。   一吻结束后,寻逸垂着眼睫看着自己的老师,眼波柔和:“邱老师,你现在的样子真好看。”   邱三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寻逸,暗暗心想,如果这一刻能够永恒该多好。   寻逸又把自己的老师揽进怀里抱了一会儿,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过一个小笔记本,说:“刚才献血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沉船事故的幸存者——何遇奇,她当年很可能和秦怀在同一艘救生艇上。你等等。”男生说完用笔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写完后把本子递给床上的男人。   邱三桥接过后,扫了一眼上面一排排整齐的小字——   C救生艇:   事故幸存者——何遇奇,37岁(事发时22岁,外貌与真实年龄略有出入,但可确定见到的是本人),女,江宁人,肤色白,在事故中失去丈夫和儿子,再婚。   对事故起因和发生过程的描述——与其他幸存者的描述基本一致,但其本人无法确定事故的原因。   事发时救生艇上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有一名海员(很可能是秦怀),有一位老人和一个小女孩(与秦怀的描述一致)。   有无疑点——暂无。   备注或特别说明——救生艇上的六个人均生还。看到了游轮旁的一艘小游艇,这与何馨然提供的信息基本一致。   邱三桥抿着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将纸上的内容读完,心思变了又变。看到“小游艇”三个字的时候,一股森森的凉意爬满脊柱,然后一下子扩散出来,迅速地渗入全身上下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组织。不过这次他把自己的紧张和惧意掩饰得很好,除了几秒的失神之外,模样与平常丝毫不差。   其实我不怕负面评价,也不怕别人指出文章中的不足,我在文章首页写了如果发现错误,欢迎批评指正。我就是想要评论(就是如此赤果果)。当然,弃坑是不可能弃坑的,这辈子可不能弃坑的,写文也不为了赚钱,就是评论这种东西,才可以维持得了更新的动力这样子。在废文里的感觉超级好,上废文跟回家一样,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在里面。 第213章   寻逸真的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老师的异样,他见男人看完了,便开口说:“何遇奇也说自己看到了那艘小船,看来我们以后要重点调查一下。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这艘船在海关有没有备案。”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他老师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过了一会儿,邱三桥才启唇低低地唤了一声:“小寻……”   “怎么了。”   “小寻,如果……”邱三桥欲言又止,仿佛喉咙也结上了冰。   寻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老师,等着对方把话说完。   “我是说如果我……”邱三桥的话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他避过男生灼灼的目光,愣愣地盯着病床的护栏。他不敢去想,如果寻逸那孩子知道了真相,该会是什么心情,会赏他几记清亮的耳光,还是捏住他的喉咙让他窒息而亡,还是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彻底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寻逸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如果什么,为什么不说下去。”   “没什么。”邱三桥掩饰般地微微一笑,把笔记本交还到男生手里,“我回去帮你查那艘游艇。”   “是不是很麻烦,你犹豫了很久。”   邱三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没什么两样:“虽然不怎么容易,但我会尽全力帮你。”   寻逸微微勾起嘴角,把男人拉进怀里,轻轻在对方的背上抚了抚:“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十五天后,周觅终于脱离了危险期,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不过人还处于深度昏迷的状态。许静兰缠着主治医师打听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老大夫一直摇头,说自己也拿不准,女人又急急忙忙地找到新来的小大夫,小大夫犹豫着不肯说话。许静兰催了好几次,小大夫这才开口说周觅有苏醒的希望,不过不是很大,因为伤得实在太重了。许静兰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就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上一秒还在为儿子脱离危险期而庆幸,下一秒就陷入了儿子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巨大恐慌之中。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她的眼角渗出,带着些许酸苦,许静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迅速抹了把脸,丢下自己的丈夫,一个人下了楼,替儿子办理了转院手续。   许静兰现在对高铁和动车的安全性极不放心,她想带儿子坐飞机回燕京。但医生死活不肯开《适宜乘坐飞机证明》,而是推荐女人用救护车运送病人,毕竟救护车上一些基本的医疗设备还是比较齐全的,呼吸机、心电监护仪什么的都有。许静兰只好点头答应。   周觅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寻逸站在医院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他看见对方的身子被一张白色的床单遮掩了去,床单外露出一只有些发青的手。   寻逸目送救护车远去,抿抿唇,低头不语。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邱三桥抬起头看着自己学生,温声说:“他会好起来的。”   寻逸推了推眼镜,缓缓地点了点头,微微俯下身握着男人的手说:“我订了明天下午一点的票,大概晚上五点多到京,到了以后我把你送到——”   寻逸的话还没说完,刘景韬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一张嘴嗓门一如既往的大:“哥们儿,我觉得吧,其实……”他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讲,但冷不丁地瞥到寻逸和邱三桥紧握的手,大脑一下子就短路了,明明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抓抓头发,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寻逸,过了一会儿,又愣愣地看了看轮椅上的邱三桥。   邱三桥垂下眼睫,也不好说些什么。   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   寻逸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自己老师的手,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不把话说下去。”   刘景韬显然还没缓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我……我就出来试试温度,看看外面冷不冷,我这就回去了,你俩接着聊。”   寻逸正准备点头,王来生的声音就从后面飘了过来:“小刘,你过来,咳咳,看看,我这个出票半天都,咳咳,都不成功。”   “哥们儿,我一会再来找你。”刘景韬说完,逃似的一步跨到自己老师身旁。   寻逸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老师,说:“有时候越解释,他反而可能越怀疑,我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他慢慢忘了就好了。刚才是我的错,不该在外面握你的手。”   邱三桥从男生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自责,故意板起脸说:“以后在外面不要这样,尤其是在校园里。如果我被人举报了,轻则受处分,重则被辞退,而且对你的影响也不好。当然,在家里不必这么拘束。”   “我明白了。我以后可以经常去你家么。”   邱三桥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   寻逸深深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第214章   第二天中午邱三桥、寻逸、王来生和刘景韬一行四人从医院出发,打车到火车站。下午五点五分他们下了高铁,打车到法大门口。校园里宪法大道两旁的玉兰被春风一拂,开出一树树的洁白。   体育馆前面的石台上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生,手里捧着一本活页夹,正在高声朗诵,他的声音时而饱满,时而婉转,句句传情。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没过一会儿,石台前已经围了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的。   坐在轮椅上的邱三桥朝寻逸做了一个手势,寻逸立刻会意,止住了脚步,把轮椅停在人群外围。几个学生认出邱三桥来了,说了声“老师好”,然后让出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空间。   那个站在石台上的高个儿男生脸颊上挂着夕阳的余晖,一笑起来两个脸蛋红扑扑的,还带着两个小酒窝。他一张嘴,声情并茂:“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   站在最里面的几个女生窃窃私语:“我想起这首诗来了,高中老师讲过这首。”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男生念到随后一个字的时候,伸出左手,掌心向上,似乎要稳稳地接住从诗歌中幻化而出的“幸福”。   一首诗朗诵完,台下掌声雷动。   邱三桥微微一笑,赞赏般地说:“咱们学校的学生还是很有才情的,诗写得很有韵味。”   寻逸摇了摇头:“这首诗的作者并不是他。”   有人拍着手高呼:“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台下的其他同学也跟着他喊起来。   高个儿男生朝大家鞠了一躬,翻动着手中的书页,说:“我再给大家朗诵一首《海上婚礼》,怎么样?”   “来一首《以梦为马》吧!”有人提议。   “好好好,就《以梦为马》!”男生一笑,眉眼弯弯,眼睛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他清了清嗓子,“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邱三桥眯着眼睛看着正在朗诵诗歌的男生,神色忽然有些复杂:“我才想起来,今天是3月26号。”   站在石台上的男生朗诵完《以梦为马》以后便对台下围观的人群说:“同学们,今天是咱们学校345诗社成立30周年的日子,我们社团邀请了西川教授和谭五昌教授今晚七点在大礼堂做海子专题讲座,希望大家都能来参加!”   台下再度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一个女生叹了口气,对旁边儿的人说:“撞上了,六点半有位央音声乐歌剧系的老师在图书馆做讲座,要讲我最喜欢的《茶花女》和《拉美莫尔的露琪亚》。真是纠结,两个都想去。”   “哪个图书馆?志新图书馆?”旁边儿的女生眨眨眼睛,“要不你抽签决定去参加哪个讲座?”   “我们走吧。”邱三桥转头看了寻逸一眼。   寻逸点点头,推着轮椅从人群中退出来,朝着家属区的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拂过他的后背,暖洋洋的。   二人路过文渊阁图书馆的时候,被图书馆一左一右立着两块巨幅展板给吸引住了目光。寻逸渐渐慢下了脚步,停在图书馆前的石阶下,放眼望去左侧的展板上印着几个红色的楷体字“纪念诗人海子——2018”,右侧的展板上印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有不少学生在展板两旁合影留念。   邱三桥忽然有些感慨,他用手轻轻地摩挲了一下轮椅的扶手,动了动嘴唇:“我上大学的那几年曾听到这样的声音,就像你之前对我说的,说法大太拘谨、太闭塞、太不浪漫,海子那样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人待在这里,会显得格格不入。如果他毕业后留在京大,与同样喜欢诗歌创作的年轻人待在一起,就不会这么孤独,不会这么寂寞,不会卧轨自杀。”   邱三桥眼中生出一丝惋惜,他顿了顿,又说:“我毕业以后刚来法大教书的时候,多少能感觉出这所学校少了母校的艺术激情与氛围,不过现在她越来越开放了,我经常能感受到思想的碰撞,经常能听到不同声音的交汇——学校的变化很大。”   邱三桥的话音刚落,一个留着板寸的男生骑车自行车与他擦身而过,车子的后座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裙的女生,长发飘飘,笑容明媚。   那男生单手扶把,朝邱三桥敬了个礼,一张嘴露出一口白牙:“邱老师好!”   邱三桥回以对方一个微笑,虽然他并不记得那个学生是谁。他转头看向寻逸,目光透过男生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绕过低垂而微卷的眼睫,直直地投进对方的眼睛里。他觉得寻逸的眼睛格外清亮透彻,仿佛里面长着一树雪白雪白的玉兰。   邱三桥觉得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不禁感叹:“在这里教书,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有这么多年轻活泼的学生,最关键的是有你,小寻。”   “法大的确是一所很有魅力的学校,我很喜欢。其实……只要有你的地方,就是好的,和你在一起,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寻逸推了推眼镜,眼睛里少见地多了一缕柔情,他趁着周围没人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自己老师的鼻梁,“我送你回家。”   “不如我们先在怡园餐厅吃个晚饭。”邱三桥微笑着提议。   寻逸点点头,推着男人绕过法渊阁图书馆和刚建成的游泳馆,朝着家属区附近的餐厅走去。   4月8号武汉解封了,邱老师和寻寻也从高铁事故的阴霾中走出来了,而且还收获了爱情,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明天是复活节,这个节日象征着重生与希望,也祝大家生活越来越好,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直幸福快乐下去!_(:τ」∠)_明天先停更一天,改一下前几章里用的不太好的词,现在回去之前写的,发现很多情节都特尴尬,哈哈哈。后天继续更新,大家周一见啊,周一寻寻和老师就过上假·同居生活了。 第215章   怡园餐厅不大,只有上下两层,但外部装修极其讲究,古朴中透着典雅。因为正好是饭点,有不少老师进进出出,其中不乏邱三桥的同事。男人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便转头对自己的学生说:“不进去了,我们直接回去吧。”   寻逸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立刻会意:“我记得家属区里有一家果蔬店,一会咱们去买些菜,我做晚饭给你吃。”   “小寻,你会做饭?”邱三桥有些惊讶。   “不过很久没做了。”寻逸说完便推着男人上了一条岔路,直通蔬菜店。那条小路幽深静谧,一天也没几个人经过。走到一半的时候,寻逸突然停住了脚步,俯下身从后面环住了轮椅上的男人,他凑到对方耳边说:“这里很安全,没人看到我们。我们都是男的,只要不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就算经常走在一起,别人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邱三桥摇头:“还是能避开就避开,以后万一遇上麻烦事,讲也讲不清。”   寻逸抿抿唇,松开了胳膊,推着自己的老师继续往前走。进了果蔬店以后,男生挑了两根西葫芦、一棵白菜、一块豆腐、一小袋粉丝和几枚鸡蛋。老板娘似乎很喜欢寻逸,送了他一小把香菜和几个香菇。   邱三桥和寻逸结完账临走的时候,在店门口撞见了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脸上的妆容精致,气质极佳,穿着也颇为讲究。   女人一见邱三桥,立刻眉开眼笑:“邱老师,我听说高铁那件事了,这几天心一直悬着,现在见到你,心总算放心下了。怎么样,没什么大事吧?”   邱三桥朝对方礼貌地笑笑,答道:“没有,就是脚崴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学生?”女人用眼神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寻逸。   寻逸眼中的柔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平日里的冷漠。不过女人没当回事儿,自顾自地说:“蒋老师上次还跟我们说,你招了个不错的学生,可宝贝了,是他吗?”   这话在邱三桥听来别有深意,弄得他心里忐忑,他被迫转了话题:“张老师也来买菜?”   “今天岳老师过生日,我亲自下厨给他做几道菜。”   “原来是这样,我——”邱三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寻逸给打断了。   “张老师,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寻逸不等女人回应,就推着自己的老师出了果蔬店。   邱三桥他们把寄养在楼上老教授家的五只折耳猫领了回来。其中一只黑色的叫了几声,一个劲儿地往男人怀里钻,那种亲热的劲儿,酷似小媳妇见到在外征战多年的丈夫返乡归家。   邱三桥温和一笑,抬手在折耳猫的小脑袋上抚了抚,朗声道:“贝卡利亚,看来这几天你过得不错。”   边沁伸出小爪子抱住寻逸的小臂,讨好般地用胡须蹭了蹭男生的袖子。寻逸眯了眯眼睛,捏着折耳猫的后脊,把那小东西提了起来,一摆手,扔到自己老师怀里。   寻逸在大门外把轮椅收了起来,又扶着自己的老师坐在沙发上,自己一个人拎着刚买的菜进了厨房。他在橱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了一条围裙,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围在腰上。男生将白菜一瓣一瓣掰开以后,放在不锈钢盆里泡了泡,又在流水中洗了洗。   邱三桥替躁动不安的边沁顺了好一会儿毛,小家伙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用小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主人的胸膛。邱三桥用力吸了一口客厅里的空气,一股暖流涌入鼻腔,融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熨帖极了。他总觉得寻逸进来的一瞬间,整个屋子都有了温度,不再单调阴冷。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将来会有那么一个人,与他分享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   过了一会儿,寻逸从厨房里探出大半个身子,问了句:“刀和菜板在哪里。”   看着男生围着围裙的模样,邱三桥差点儿笑出来,之前对方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冷冰冰的,甚至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在里面,而如今对方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感觉。恍惚间,他竟心中竟萌生出一种想跟寻逸一辈子在一起的想法,不过下一秒他便将这个想法生生地掐灭了。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未来呢。   “邱老师,刀和菜板在哪里。”寻逸见男人一直没有回答,又问了一遍。   邱三桥怔了怔,答道:“在灶台下面的柜子里。”男人清了清嗓子,继续解释着:“我不经常做饭,鼻子受不了油烟味。平时练得少,偶尔做一次,不是没炒熟,就是大劲了,总之做出来的饭口味很怪,和学校的食堂是没法比的。”   寻逸点了一下头,便闪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伴随着切菜声从厨房里传出来:“我八岁那年就会做饭了,被逼的。”   邱老师:_☆我有预感,作者马上又要整我了。寻寻:_☆我现在已经很了解作者了,她就没有写过正经的车和正常的糖。作者:(′⊙ω⊙`)寻寻,邱老师,你们怎么每天都这么衰?邱老师和寻寻:_☆你说呢。作者:(偷偷溜走,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第216章   邱三桥听出寻逸声音中的隐忍与压抑,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把男生的心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小寻……”   邱三桥等了半天,都不见寻逸的回应,回荡在屋子里的只有流水声和白菜被刀切开时发出的脆生生的响声。   邱三桥叹息一声,本以为寻逸不会再开口了,谁知对方竟冷不丁儿地低声说了句:“我当时特别绝望,甚至有过自杀的念头。”男生的声音小到如果不仔细去听,根本无法听清。   邱三桥心里一紧,只听见对方顿了顿,往上拉了拉声线:“没必要继续说下去了,毕竟事情都过去了。我很庆幸自己能活到现在,能遇见你。”   这个时候,一直赖邱三桥怀里的边沁似乎感受到了寻逸话尾的余温,一下子从主人怀里窜了出去,几步来到厨房门外,不紧不慢地在门边儿踱着小步子。   邱三桥摇头:“边沁,不可以进厨房。”   边沁仰起圆圆的小脑袋朝着在厨房里忙活的大男生软软地叫了一声,然后乖乖地蹲坐在门外,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头顶上的一对小耳朵。   “边沁真的很喜欢你。”邱三桥努力用平时那副温和的口气说。   过了一会儿,寻逸的声音混合着抽油烟机开启时的“嗡嗡”声从厨房传出来:“我明白它不过是一只猫,‘边沁’不过是你给它起的名字,我不该迁怒于它。我现在多少能够理解边沁的观点,但还不能完全接受。总有一道坎在我心里,总有一道坎……我认为这道坎来自于我父母……”   邱三桥抚了一下卧在自己怀里恹恹欲睡的贝卡利亚,又仰着头看了一眼嵌在天花板里的两盏小圆灯。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才说:“小寻,之前我也和你提起过一些我家里的事,如果你愿意与我分享你过去的经历,我很乐意聆听。我很想知道……很想知道这么多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邱三桥既期待又害怕。他想多了解寻逸一些,特别是那孩子之前经历过的种种,但又怕听到对方的倾诉年幼时的孤苦无依,怕刚刚死里逃生的自己会再次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有没有小一点的汤锅,这个太大了。”寻逸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让自己的老师看了一眼手里的锅。自始至终,他都面色如常,就像没有听到男人刚才的问题似的。   邱三桥怔了怔才说:“我记得……好像在抽油烟机附近的吊柜里。”   寻逸一转身,消失在厨房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邱三桥总觉得此时此刻男生的背影格外瘦削单薄。他轻轻地把熟睡的贝卡利亚抱到沙发的角落处,用手在自己的裤面上抓了一下,再度开口:“小寻,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   邱三桥又等了很久,久到墙上时钟的分针转过了整整一百二十度。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了振,他正准备去拿的时候抽油烟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后来一点儿“嗡嗡”声也听不到了。   邱三桥听见菜刀落在菜板上发出的沉闷声响,紧接着寻逸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从厨房飘进了他的耳缝。   寻逸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之前我总是在想,如果我能拥有一种神力,能够将童年的经历从自己人生中抹去就好了,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什么也改变不了。爸爸离世后,奶奶照顾我了几个月,后来奶奶跳楼了,我就被寄养在我妈妈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那个男的和女的嫉妒我爸爸妈妈之前的成就,看到我和我妈妈落魄至此,竟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们说我妈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辈子疯疯癫癫,永远好不了,他们还说我克父克母,满身丧气,是个丧门星……对,这是他们的原话……”男生话尾的余音消失在水落在不锈钢水槽上发出的沉闷响声之中。   寻逸说出“疯疯癫癫”这四个字的时候,邱三桥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黑了一黑,他立刻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厨房。男生后面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却没有听懂。   当邱三桥费尽心力去解读寻逸刚才所说的只言片语的时候,厨房里忽然传来脚步声,沉重得几乎能把地板戳出一个窟窿。   寻逸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从邱三桥耳畔拂过:“他们有自己的孩子,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我在他们家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们甚至觉得我是个累赘……他们是不会给我做饭的,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都只能把他们择剩下的菜放在锅里煮一煮,然后吃了……有的时候连剩菜都没有,我只能饿着。我很想逃离那个地方,有一次我偷着跑回了自己家,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都不见我父母留下的存折。后来才知道,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收走了。可我当时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维护自己的权利。” 第217章   寻逸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邱三桥的心窝里剜来剜去,带出一股又一股浓得发黑的血。邱三桥虽然知道男生的童年不会好过,但从未想到竟是这个样子,一时间觉得自己罪孽更加深重了。   “我问过那个男的和女的,我家存折都去哪里了,那个男的说是我奶奶给他的,我说我不信,他上来就给了我几巴掌,把我拖到阳台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反锁了阳台门,把我关在里面整整两天,也不让我去上学……后来他们在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都拿我撒气,男的用皮带抽我,女的用扫帚打我,还用言语侮辱我,咒骂我……夏天的时候我从不敢穿短袖衫去学校,因为我的手臂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寻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几次他都差点儿说不下去。   寻逸每说一个字,邱三桥的心就凉一份,对方一段话说完后,他已经从头冷到了脚,连骨头里都透着一股寒凉。他打了个激灵,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时候,邱三桥的手机又振了两下,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有一条来自戴长剑的短消息。   蹲坐在地上的边沁忽然叫了一声,声音尖锐而刺耳,一改往日的绵软。   邱三桥打了个寒颤。   边沁又叫了一声,急急地。   “那时候我很恨他们,无数次想过杀了他们再自杀。”寻逸长长的叹息声划过邱三桥的耳膜。   邱三桥的听觉很是敏锐,连男生声音中夹杂的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听见对方顿了顿,又说:“有一次,我跑到厨房开煤气,想与他们同归于尽,他们发现了以后,就把我往死里打,还咒骂我妈妈。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手上全是血,吓得打开门跑到了外面,邻居们都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我永远忘了不那一幕。”   寻逸的声音落下后,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邱三桥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整个后背都是僵的。   这一刻,时间就像是被胶住了。   “我戾气这么重,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我很想让这段往事就这么沤在我心里,一辈子,直到它发霉、腐烂,最后化成灰烬……但如果是你,如果是你问起来,我愿意讲给你听,我愿意把心给你看,毕竟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你有权知道这些。”寻逸冷冷清清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邱三桥觉得有个东西堵在自己嗓子眼儿,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慌乱地说:“不,我没有吓到,我只是很心疼,为你。”   “我也抱怨过,抱怨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一切。”寻逸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后来上了初中,我交了两个不错的朋友,才发现大家各有各的不幸,每个人活得都不那么轻松,也就慢慢释然了。对,释然了,释然了。”   “小寻,我……”邱三桥能感受到男生轻描淡写的背后隐藏着多少苦涩与无助,他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我以为那个新家庭会好好待你。”   “去他们家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寻逸的声音像一潭死水,一点波澜都没有,“上初中的时候有个音乐老师倒是对我很好,他知道我的家境以后经常从家里带饭给我吃。晚上带我去学校里的琴房,教我拉小提琴弹钢琴,一直到八九点,这样我就不用回去受气了。   “可是有一天,他把我抱到他腿上,边吻我的脖子边脱我的衣服,我当时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毕竟我们都是男的,我只是觉得害怕。他把我压在琴凳上,脱我裤子的时候,我踢了他一脚,逃走了。”   邱三桥的肩膀微微发抖,耳边仿佛传来了寻逸在琴凳上挣扎时发出的喊叫声,苦痛中带着绝望。虽然他小的时候也经历过一些坎坷,但这些跟寻逸受过的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这时候,孟德斯鸠突然窜上茶几,用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看着沙发上的男人。   邱三桥伸手轻轻地在孟德斯鸠的小脑袋上抚了抚,又伸出手扶在沙发边缘,一用力,站了起来。他扶着墙,蹙着眉,忍着脚上传来的疼痛,一点儿一点儿往厨房挪。   来到厨房门口的那一刻,邱三桥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寻逸。所幸男生正站在窗户边儿向外望,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他朝厨房里走了一步,动作极轻,生怕扰乱了对方思绪。   大家放心吧,邱老师马上就开始宠寻寻啦!ヾ(′`。ヾ)邱老师:_☆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寻寻:_☆谁不是呢。觅觅:_☆谁不是呢。李天歆:_☆谁不是呢。寻辉:_☆谁不是呢。刘芳华:_☆谁不是呢。许静兰:队形不能变。————回去看了一下第一卷 的内容,特别佩服大家能忍受那么尴尬的情节。大家放心,我以后会努力减少令人尴尬的内容,如果一时脑抽又写了尴尬的东西,麻烦大家及时指出来,爱你们!(●''●) 第218章   “后来我再也没找过那个老师,再也没去过那个琴房……但每每回忆起那件事,我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同性的触碰,我还梦见过……梦见过自己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我当时觉得自己不是心理变态了就是得了什么怪病。”寻逸仰了仰头,微卷的发丝扫在衬衫的后领上,他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上高中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白先勇的《孽子》和《树犹如此》,才知道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男人和我一样,对女性不感兴趣……但我不敢把自己的取向告诉任何人,因为当时班里有个男生公开取向以后,经常遭到其他男生的嘲讽与捉弄,他被那些恶意的玩笑弄得无心学习,最后辍学回家。”   邱三桥的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有一根硬刺卡在喉咙上。他现在很想很想抱住寻逸,但他更想拥抱的是寻逸这一大段回忆里的主人公——那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如果时光能够退回到十五年前,他一定要把那个孩子领回家,好好养大,绝不让他受那么多苦。   邱三桥目不转睛地盯着寻逸的背影,看着看着忽地发现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在他眼前一点儿一点儿缩小,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儿,那孩子瘦得就像个竹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邱三桥心痛得无以复加。   寻逸咬了咬唇,继续说道:“考上大学以后,我终于可以从那样的环境下挣脱出来了,再也没回过那个家。大一的时候,法大又给了我家一笔抚恤金,再加上国家出台了新政策……为残疾人[1]免除药费、减免住院费,所以大学五年我在经济上没有遇到太大问题。”男生顿了顿,又说:“所以,其实……你不必每个月多给我打四千块钱。”   邱三桥轻轻往前挪了一步,问道:“医生说你母亲还需要多久才能治好?”   “治不好了,需要终身服药。”寻逸的声音涩涩的。   邱三桥不仅心痛,头也疼了起来,脑袋上像是被扎了无数小针。最令他痛苦是,自从寻逸说到刘芳华无法治愈,他的脑袋里就多了两个声音。这两个声音在暗暗较劲,一个声音对他说,你欠寻逸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就算用一辈子来偿还都还不清,如果你选择继续骗他,就是罪上加罪,一旦他知道了真相,你应该明白等待你的是什么。早点坦白,对你对他都好,这是把痛苦降到最低的唯一办法。   没过多久,这个声音就被另一个声音给盖了过去。新出现的声音反驳说,当时海上的情况那么紧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能考虑得了那么多。刘芳华永远疯疯癫癫的才好,这样寻逸非但不会知道真相,还会在歧途上越走越远。这不正是你期许的吗,等寻逸放弃调查以后,就没有什么再能阻止你们相爱了,寻逸会永远爱着你,一生一世。这是通向幸福的唯一途径。   邱三桥使劲甩了甩头,将两个声音一个不留地驱逐出脑海。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小寻,对于刘老师的事,我很遗憾……很过意不去。”   “你不用道歉,这又不是你造成的。”   “如果我能早一些遇见你就好了,你的童年不该是这样的。”邱三桥无力地叹息。   寻逸也跟着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也希望自己能早些认识你,我们能早些在一起。上了大学以后,我是自由了很多,再也没有人毫无理由地打我骂我,但我发现自己很难和周围人建立亲密关系,很难去信任什么人。李天歆和周觅算是我仅有的好朋友,但最多就到好朋友这层关系。当初周觅跟我表白的时候,我十分……十分震惊,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如何平衡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能做的只有拒绝。”   邱三桥强忍着脚上传来的刺痛,一点儿一点儿朝寻逸站着的位置走去。   “遇见了你之后,我有过两次濒死体验,每次我都是从你怀里醒来的……醒来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安心。于我而言,你真的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寻逸换了好几口气,才把这句话说完。   邱三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学生,他把下巴放在对方的肩膀上,轻声说:“这么多年,真的是……辛苦你了。”在寻逸身上,他连一点儿暖意都感受不到,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抱住了一块冰。下一秒,他的胳膊上突然一热,似乎有两滴液体落在了上面。   “我说这番话的目的不是想博得你的同情,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别人再安慰我。我只是陈述这么一个事实——仅仅是因为你想知道它。”寻逸哽咽着,“邱老师,你是不是因为怜悯我,才答应和我在一起的……”   邱三桥下意识把男生抱得更紧:“没有,不是你想的这样。我的确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不会因为同情一个人就对他产生那方面的感情。”说罢,他在男生的脖子上吻了一下,动作无比轻柔。   “我信你说的。”寻逸抹了把脸,在自己老师怀里挣了挣。   见对方马上就要挣脱出自己的怀抱,邱三桥沉声道:“别动,让我再抱一会,让我再好好抱你一会。”   寻逸的语气比自己老师的还硬:“你的脚怎么样,痛不痛。你刚才应该把我叫过去,而不是自己一个人走到厨房来。”   邱三桥依旧把寻逸牢牢地拴在自己怀里,一句话也不说。当他松开双臂的时候,男生猛地转过身子,把他抵在厨橱柜旁的瓷砖上吻了好一会儿,吻到他差点儿窒息。   [1]精神分裂属于精神残疾。————————(*′`*)这章真的有糖(心虚)!下章有很多糖! 第219章   那天晚上寻逸在邱三桥面前露了一手,做了几道好菜。邱三桥觉得除了味道有点儿淡以外,好吃程度不逊于家属区的食堂。饭后寻逸摘了围裙,主动去厨房洗碗,邱三桥则留在客厅里把桌子擦了。收拾完之后,他们两个把猫关进卧室,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吻了一会儿。这次邱三桥没怎么抗拒,寻逸没费一点儿力气就撬开了自己老师的牙关,把舌头伸了进去。当然,他的手也没闲着,趁男人因为情动而分神工夫,摸进对方的衬衫,从小腹慢慢移到了胸膛。   邱三桥很久没自慰过了,更没和别人的什么人做过爱,身体对性刺激一点儿“免疫力”都没有,被寻逸挑逗了一会儿就心跳加速,呼吸加深,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寻逸见了,只觉得有一团热腾腾的雾气从嗓子眼儿冲到了头顶,“轰”的一声在脑袋里炸了开来。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躁动,下意识抓紧了男人的肩膀,一使劲将对方按倒在沙发上。   寻逸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下的男人,眼中的情欲掩也掩不去。当他把手隔着裤子的布料放在对方的性器上,正准备试探性地问一句可不可以做爱的时候,对方突然缩了缩身子,猛地推了他一把。这一把的气力大到让毫无防备的寻逸差点儿滚下沙发,还好他在慌乱之中用手在茶几上撑了一下。不过茶几上的花瓶和他裤兜里的手机就没那么幸运了,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后,邱三桥和寻逸都愣住了,他们俩对视一眼,同时开口说道——   “抱歉。”   “对不起,我是不是碰到你的脚了。”   邱三桥摇了摇头,伸出手抚了抚男生的头发。   寻逸抿了抿唇,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自己老师的脖子上吻了吻,见对方没有反抗,便飞快地上面盖了两个红章。吻完后他不敢再做些什么,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男人的脸看。   邱三桥避过自己学生的视线,磕磕绊绊地说自己刚才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反应有些过激,叫寻逸别放在心上。寻逸垂着眼睫说是自己没掌握好分寸,吓到对方了,然后安慰般地把男人搂在了怀里。   二人又温存了一会儿才分开。邱三桥整了整衬衫的领子,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机递给寻逸,后者接过后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除了钢化膜上多了一道裂痕,别的地方都没什么事。   邱三桥瞥了一眼男生的手机上的风景图片,问了句:“换锁屏图了?我记得你之前用的不是这张。”   “一直都是这张,我很喜欢蓝天。”寻逸思索了一会儿,又说,“我想起来了,我是换过一次。之前咱们坐飞机从青岛回来的时候,我把锁屏图换成了你的照片,是我偷拍的,后来我又换回来了。那时候我很想知道你看到锁屏图后的反应,没想到我竟在飞机上睡着了。”   邱三桥微笑着说:“我看到锁屏图的时候很吃惊,毕竟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就算爱上了什么人,也不会如此张扬如此疯狂。”   “你觉得我没有那么投入,那么深情,是么。”寻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邱三桥伸出去手,在男生的眉心上抚了抚。他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抓住了自己学生的手:“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爱人的方式,疯狂和克制都是爱,不能说哪个比哪个高尚。对于那些生死与共、至死不渝的爱,我一直心怀敬意,可如果一直让我浸泡在那种浓烈的爱情之中,我会觉得很累,会觉得喘不上气来。我年纪大了,一腔热血已经耗干,余生只想拉着一个人的手,和他一起慢慢地走到生命的尽头,就够了。”   “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的,一直。”寻逸握着自己老师的手又紧了紧。   邱三桥摇了摇头:“小寻,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包括在我面前表现得如此克制如此理性。或许这种没有激情的爱情并不是你想要的。你才二十出头,还那么年轻,该找个和你同龄的男孩疯狂地谈一场恋爱,毕竟青春就这么一回,不可能重来。”   “我并没有为了迎合你的喜好而改变自己的意志。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这就是我期待的和爱人在一起的感觉。”寻逸闭着眼睛吻了吻男人的鬓角,轻声说,“你坐着别动,我扫一下地板上的玻璃。”   寻逸临走前在邱三桥的指导下在研究生系统里选了几门课,然后拿着打印出来的课程表朝大门走去。邱三桥坚持要把寻逸送到楼下,边沁更是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用小爪子紧紧地抱着男生的裤腿。寻逸蹙了蹙眉,弯下腰,把粘在裤脚的一块儿毛茸茸的“橡皮糖”扯下来,扔进自己老师怀里,用一种强硬的口气说:“你快坐回去,你脚上还有伤,要注意一些。下周我带你去医院复查。”   寻逸旋开大门以后,突然转过身,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说:“今晚早点休息。”   上一秒寻逸刚走,下一秒邱三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振了振。他把手机拿起来,点开刚刚收到的一条短信。信息是戴长剑的发的,里面寥寥几个字【你现在有空吗,我过去看看你。】   邱三桥指尖一动,回复了一个“好”字。   作者:(*′`*)这章真的是糖啊,求评论求评论!寻寻:_☆糖毛线,这章的标题里就有刀,你以为大家看不出“片刻”背后的意思么。作者:嘿嘿嘿。寻寻:_☆还有,邱老师刚才的反应为什么那么激烈。作者:(ˇˇ)他怀疑你技术不行。寻寻:??? 第220章   寻逸从楼门口出来走了不到一百米,就看见远处有个人朝他这边儿走过来。他觉得那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后来那人在路口处拐了弯,不见了踪影。   寻逸来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他还没进宿舍就听见崔文扯着嗓子在里面讲话:“韬子,没想到高铁也能出这么大的事故,你娃是怎么被救出来的?”   “文儿哥,我、我不敢回忆,吓人……”刘景韬的嗓门儿比崔文还要大。   寻逸在宿舍门口停下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儿才走了进来。   崔文和刘景韬见寻逸回来了,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巴,开始用眼神交流。   寻逸一言不发地拉出椅子,用纸巾擦了擦上面落着的灰,然后坐了上去,从右手边儿的书架上拿了本《法学评论》。   崔文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从椅子上站起身,挪到寻逸身旁,一边儿搓着手,一边儿笑眯眯地说:“姨,夏江玲是不是你师姐?”   过了一会儿,寻逸才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但没有侧过头去看崔文的意思。   崔文的笑容更深了,双手搓动的速度也更快了,他支支吾吾地说:“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你师姐、你师姐她喜欢什么的东西?”不等寻逸开口,他立刻补了句:“姨,这事你得替我保密,别说是我问的。”   “自己去问。”寻逸看都不看崔文一眼。   “姨,你太不够哥们了,咱俩好歹是舍友,这点小忙你都不帮?举手之劳啊!”崔文的脸色变得比翻书还快,他一噘嘴,下巴上的小痦子便往上一跳。   寻逸恍若未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崔文转了转眼珠子,撇撇嘴说:“寻逸,你是不是也喜欢夏江玲,所以才不肯帮我?”   “自己去问。”寻逸低着头,翻开手中的杂志,扫了一眼目录。   “姨你真是……你藏着掖着的算什么,有本事咱俩公平竞争!”自以为揣度出对方心思的崔文心里更不痛快了,他转过身,昂着头走向自己的位置,“切,谁怕谁?”   “文儿哥,你放心,寻逸他真的不喜欢你刚才提到的那个人。”刘景韬突然插了一句。   这回寻逸终于把头转了过来,男生面无表情地瞥了刘景韬一眼。   崔文一脸的惊讶:“韬子,你娃怎么知道他不喜欢夏江玲?你们俩……”   刘景韬知道自己说多了,他无比心虚地看看寻逸,又看看崔文,几滴冷汗不合时宜地从额角冒了出来。他用手在头发上抓了两把,咧开嘴哈哈傻乐了几声,想借此蒙混过去。   寻逸抿了抿唇,把头转了回去。此时此刻他的心思早不在杂志上了,全放在刘景韬刚才那句话上。他在心里来来回回地比较着刘景韬和真相之间的距离,想了半天也搞不清对方到底知道多少。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右手一直紧紧捏着的书角已经软到自动卷了起来。   刘景韬咽了一口吐沫,站起来走到寻逸身后,一拍男生的肩膀:“对了,哥们儿,这学期的课你选了嘛,你都选了啥?”   寻逸抖了抖肩膀,愣是把刘景韬的手给抖了下去。他知道对方是在转移话题,顺便替自己解围,但秘密被人戳穿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心头散不去。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咳了一声:“高级法律英语、中外刑法比较、学术论文写作,还有一些其他的。”   崔文听了,冷哼一声,立刻打开研究生系统把中外刑法比较课给删了。   刘景韬咧嘴一笑:“那我也选这些,‘中外刑法比较’是邱老师开的吧?”   寻逸背对着刘景韬点了点头。   刘景韬知道对方还在生气,只好继续装傻:“哥们儿,你没生气吧?我刚才就是想调节一下寝室的气氛,一激动胡扯了几句,嘿嘿嘿。”结尾的那三声“嘿嘿嘿”一点儿笑的意思都没有,甚至比哭都难听。   崔文不乐意了,翘着二郎腿说:“韬子,原来你娃是瞎编的。这么重要的事,你娃还跟我开玩笑,你他妈的可真够哥们的。”   “嘿嘿嘿。”刘景韬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同时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在宿舍里少说话才是生存之道。   寻逸被崔文和刘景韬的你一言我一语搅扰得没了看书的心思,默默地把手上的杂志放回了书架,拿起手机给邱三桥发了一条【明早我带早餐到你家。】   邱三桥正坐在客厅里跟自己的老恩师寒暄,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不应景地振了振。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发信人的名字,看到“寻逸”两个字以后,太阳穴猛地跳了两下。他在心里催促着手机屏幕快点儿暗下去,但嘴上却没停,还在讲着游泳馆和志新图书馆的事情——这两个新建筑都是他老恩师戴长剑之前谈下来的,是老人凭借着自己在法学上的威望和地位与那些有想法为法大出资盖楼的企业家谈下来的。   邱三桥记得十六年前自己跟随戴长剑来法大做科研助理的时候,见学校里的建筑老旧,设备也落后,几次给领导写信申请更换部分教学设备,都被拒绝了。戴长剑知道了,就带着他去找校领导说事,领导叫了半天委屈,说这个经费不够用啊,那个经费一直没有落下来啊,还借用华大老校长曾经说过的“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劝导戴长剑,让对方好好地当大师,别的什么都不用想。奈何戴长剑根本不吃领导那套,在回去路上对邱三桥愤愤地说,他们找不到解决之道,他们不能让学校变得体面一些,那我们就自己想办法。   后来邱三桥出国了,戴长剑在国内十年如一日地为法大的体面奔走,如今学校终于在校园环境上有了尊严。最近有企业表示愿意为法大捐赠高尔夫球场,准备今年年底开始招标,后年在昌平区动工,戴长剑听了当然很高兴,他非常希望法大学子能够德智体全面发展。   捐赠项目的话题结束后,戴长剑又简单地问了几句高铁事故的事。邱三桥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自己崴了脚,戴长剑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关心话。   戴长剑此行的目的邱三桥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他以为对方会在简短的寒暄后立刻切入主题,谁知老人却盯着他的脖子看了半晌,又把视线转到了沙发上的围裙上。   一时间,邱三桥觉得围裙上的两条黄线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戴长剑低咳一声,突然开口:“小邱,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明天休息一天,下周一继续更新~周一那章的标题可能是《一个中年男人(39岁)和一个老男人(64岁)的一晚》。寻寻:难道我的邱老师要失身??? 第221章   “我刚才……自己弄了点晚饭。”邱三桥所答非所问。其实戴长剑注意到围裙的那一刻,男人就已经慌了,他隐约感觉到了对方似乎什么都知道了,甚至连他和寻逸之间的关系都一清二楚。他越想越觉得头疼,越去揣测老恩师的所思所想越觉得脑袋里一片乱麻。他跟在戴长剑身边儿很多年了,却一直猜不透老人的心思。   “小邱,跟我你就不必遮遮掩掩了,再说交女朋友这种事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改日再过来找你也可以。”戴长剑说完又朝自己学生的脖子看了一眼。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的一瞬,邱三桥怔了怔,知道自己被老恩师误会了后,他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老师,误会了,我哪有什么女朋友?”   “她在里面呢?”戴长剑用眼神指了指卧室的门,压低声音,别有深意地说,“小邱,我们可以换个别的日子再谈,今天你早些休息,赶紧把脚养好。”   邱三桥立刻解释:“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老师,您想多了,我真的没有……”   戴老先生盯着邱三桥看了好一会儿,一皱眉,眼皮上痦子窝进皱纹里。末了,老人对着自己的学生微微叹息:“你啊,在谁面前都这么谨慎小心,从不张扬。你和林……那谁的处事风格截然相反,他每交一个女朋友都带过来给我看,就跟炫耀似的,后来我都烦了。”   “老师,屋里真的没有别人,我也没交女朋友,您难道连我都信不过了吗?”邱三桥温和一笑。   戴长剑盯着自己的学生看了半晌,从裤兜掏出一张被折叠得十分整齐的白纸,展开后递给对方,话锋一转:“这是‘那几个人’发给我的邮件,我打印了一份给你。”   邱三桥接过纸,映入眼帘的竟是寻逸的侧脸——照片中的男生穿着风衣,手插在兜里,正垂着眼睫思索着什么。照片下面印着几个字:碍眼。你们说是不是。邱三桥只扫了一眼,心就“咚”的一声坠了下去,捏着纸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寻逸真的被“那几个人”盯上了!   邱三桥把纸上的话又看了一遍,一个字都不放过,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事实告诉他,“那几个人”的的确确是盯上了寻逸,而且极有可能会对寻逸采取一些暴力手段,毕竟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他更清楚“那几个人”虽然没本事制造百人死亡的车祸,但是让一个父亲去世、母亲患上精神病的学生消失在这个世界,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十五年前“那几个人”就是这么杀的人,十五年后他们非但没有受到法律的惩治,反而在国内混得风生水起。   邱三桥从事法律研究和工作这么多年了,见过不少玩法律的人,也见过不少被法律玩的人,对于这两种人他一般都冷眼旁观。但对于那些发在自己身上的和身边儿的,他不可能忽视,他不像龚鸣那样心存侥幸甚至沾沾自喜,他心里有的只是痛苦与无奈。   戴长剑发觉自己的学生在走神,抬起食中二指在沙发的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那几个人’不敢拿我怎么样,但是寻逸……不好说。”   邱三桥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眯了眯眼,思索了一会儿:“如果‘那几个人’觉得寻逸是个威胁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动手,非要通知我们一声……”   “说下去,我想你心里已经有数了。”戴长剑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   邱三桥向后仰了仰身子,将后背陷在沙发里,他扬了扬手中的打印纸:“是。没有看到这个之前,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当时认为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在燕京下手。如果寻逸真的失踪或者非正常死亡,在地方上我不能肯定,但在燕京,警方必定会介入,再加上舆论的压力,‘那几个人’暴露是迟早的事。按理来说,他们背后的资本势力不可能大到撼动燕京的法检机关,只要死刑不废,他们终有惧惮,最多找个替罪羊……所以他们一直在等,等着寻逸去一个完全屈服于资本的地方。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们正在谋划怎么让寻逸死于自杀或意外事故。”   邱三桥的胸口闷得慌,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又说:“但是看了他们最新的信息,我发现事情不完全是我之前想的那样。寻逸是咱们学校的学生,我又是他的导师,‘那几个人’不清楚我们对寻逸的态度,所以才会问我们是不是觉得寻逸碍眼,为的是让我们表明立场,看看我是站在他们这一边,还是另辟蹊径,用非暴力的手段解决问题,后者无疑会扰乱他们的计划。他们真正怕的是我们,不是寻逸,我们有多大能耐,他们心里可能也没底,我们越是按兵不动,他们越恐惧。一旦我们表示和他们站在一边,他们很有可能会用我刚才提到的方式处理掉寻逸,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要轮到我们恐惧了。”   作者:〒▽〒39岁男人和64岁男人的对话……闭上眼睛胡写就行了……我太难了,为啥当初弄了一个邱老师的老师。寻寻:〒▽〒这章里邱老师好可怕。作者:???你怎么跑出来了? 第222章   “是这个意思,但是无论寻逸是死是活,我们都没必要恐惧。”戴长剑慢悠悠地说。   邱三桥瞬间明白了老恩师的意思,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心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抖了抖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戴长剑继续说:“他们想知道我们对寻逸的态度,想知道我们打算把那孩子拉进来,还是推出去。推出去很简单,拉进来就要难得多,再说,就算我们主张把寻逸拉进来,‘那几个人’也未必完全信任我们。还有,他们手上的那张照片也让我觉得心里不踏实,他们如果非要弄个鱼死网破,我们也没有办法。”戴长剑的抬手摸了摸下巴,“寻逸本来和我们就是对立的,算起来也就只与你有半年多的师生关系,不值得多花心思。”   邱三桥听了后,攥着打印纸的手紧了紧,他努力用平和的语气说:“现在还远没有到采取暴力手段的地步,如果我们选择和‘那几个人’站在一边,寻逸就危险了。到目前为止那孩子都在圈外打转,并没有对我们、对‘那几个人’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威胁,我们只要把他继续往歧路上引导就可以了。如果我们不表态,‘那几个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一时不敢拿寻逸怎么样。而且我们没有暴露,‘那几个人’也不会傻到主动咬我们一口。总之,我的意思是暂时不要放弃寻逸,做事留一些余地,老师您的意思是?” 话讲完的那一刻,邱三桥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无能,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与‘那几个人’抗衡,只能借老恩师的力量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你能保证寻逸一辈子都在圈外打转?现在他不足为惧,一年以后呢,三年之后呢……等他真正成为威胁的那一天,我们再想对付他,就不容易了。小邱,你是一个明理的人,你应该明白这个时候采取非暴力的手段不是出于对弱者的仁慈和怜悯,只是你单方面的自我安慰和自我感动。退一步讲就算是怜悯弱者也要分时机分人。我想我不用再解释什么了。”戴长剑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学生一眼。   邱三桥眼前一黑,耳边儿也传来阵阵嗡鸣。他拧着眉头迎上自己老师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戴老师,您知道王老师是信佛的。”   戴长剑没理邱三桥的茬儿:“龚鸣曾经多次跟我暗示,希望能通过某种手段除掉寻逸,还跟我说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当时我一直犹豫,因为我们自己做的话难免会留尾巴,而如今‘那几个人’盯上了寻逸,他们动手的话,肯定处理得比我们干净。他们的门道比我们多,想处理寻逸总会有妥善的办法,不可能主动往公检法的枪口上撞,寻逸没什么背景,事情要好办得多。”   邱三桥听着听着,只觉得一抹寒意爬上了自己的脊背,让他打了个寒战。他愣愣地看着自己老恩师的嘴开开合合,好像有一条蜈蚣正从那两片干瘪的嘴唇围成的黑洞里爬了出来。他抖了抖嘴唇,低声下气,几近哀求地说: “戴老师,您知道王老师是信佛的。”   戴长剑摸着下巴盯着邱三桥看,目光犀利,直直地戳进男人的心窝。   邱三桥被老恩师灼灼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侧过头去,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围裙上。他暗暗心想,如果被‘那几个人’盯上的人是自己就好了。他现在只希望寻逸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哪怕对方这辈子剩下的时光里不再有他。   想到这儿,邱三桥突然觉得无比悲凉,他的手一松,印有寻逸照片的纸飘落在地。   戴长剑板着脸斜睨着自己的学生,嘴巴依旧闭得紧紧的。   偌大的客厅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   邱三桥把脸埋在了手心,也把一阵阵叹息声埋在了手心。最开始的时候他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个低沉的女声掺杂了进来,后来声音越来越多,有高有低,有清脆的有沉闷的,都交织在一起。   邱三桥细细去听,才发现那些声音并不是毫无意义的片段,而是什么人在用梵语吟唱。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一个头束双髻,圆脸细眉,上身赤裸的女人从天上缓缓而降,落入他的视野。那个仙气腾腾女人在半空转了一个圈,腰间系着的长裙和双臂上绕着的彩带迎风而动。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踩着流云朝邱三桥飞来,留了一朵莲花在男人手里,鲜红鲜红的。   邱三桥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像是捧了一团血。   还是戴长剑率先开口打破了客厅里的沉寂:“小邱,你也信佛?”   邱三桥这才回过神,故意压低了嗓音说:“我不信佛,但我信您。”   过了一会儿,戴长剑才对着墙上的一副油画说:“王来生之前送过我一本佛经,我念了念,确实有所悟。”   戴长剑的话让邱三桥悬在半空的心落了回来,他觉得只要老恩师站在自己这一边儿,不对‘那几个人’妥协,   寻逸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了好几分。   戴长剑又说:“小邱,我刚才做了一个决定,你知道是什么吗?”   邱三桥答:“我们暂时先不表态,我尽量拖住寻逸,阻碍他的调查,您再想想别的办法。”   “好,先这样。不过这只是临时的决定,如果中途出现什么问题,我们再重新考虑要不要放弃寻逸。”戴长剑停顿了几秒,又说,“如果他们把寻逸的死伪装成自杀或者意外,我们就别再掺和进来了,一切到此为止。”   邱三桥咬着牙,弯下腰把纸捡了起来。明明只是一张薄薄的A4纸,拿在他手里却重如千斤。   戴长剑没有发觉自己学生的异样,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边起身边说:“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不用送我了。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让你心里有个数。”   戴长剑走到门口的时候,邱三桥突然叫住了对方,低低地说:“寻逸知道那艘小游艇的事了。”   ヽ(*′з`*)ノ下下章会有很多糖的!邱老师:_☆我有预感自己熬不过下章了。寻寻:_☆我已经吓死了。 第223章   戴长剑步子一顿,立刻转过身,拧着眉头问:“寻逸是怎么知道的,他现在知道多少?”说罢,他抬手在下巴上摸了两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戴长剑的眼睛跟其他上了年纪的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浑浊一些,就像落满了灰尘的蛋清,但他的目光却比那些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还要犀利,无时无刻不透着一种能够洞悉世事的精明。这种目光落在谁身上,都在无形间给了对方一股压力。   好在邱三桥给戴长剑当了这么多年的学生,已经习惯了这种压迫感,他咳了一声,用不带起伏的语气说:“有两个幸存者看到了,不过仅仅是看到,并没有透露详细的信息。寻逸让我帮他查那艘船,我为了不让他起疑心,就应下来了。我拿不定主意,是告诉他查不到相关信息,还是给他提供一些假信息,所以想问问您的意思。”   “我刚才还有些疑惑,‘那几个人’为什么突然着急了,明明之前只是用照片威胁我们停止调查,为什么突然想除掉寻逸,现在终于明白了。”戴长剑又摸了摸下巴,别有深意地说,“现在的形势对我们对他们都十分不利,看来我们得改变对策了。小邱,你说过你是信我的。”   “我是因为信您才把寻逸调查游艇的事告诉您的。您知道我的主张。”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邱三桥刻意加重了语气。   “小邱,你知道我们已经没法回头了!”戴长剑一发怒,眼睛上方的痦子又窝到眼皮里去了。   “会不会有一天,您为了堵住我的嘴,把我也杀了?”邱三桥微微一笑,语中竟带了些嘲讽。   戴长剑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听更火了:“小邱,你是糊涂了吗,你和寻逸的性质是一样的吗!”   邱三桥沉默了。   “小邱,你是一个明理的人,但总是优柔寡断,下不了决心,这样很难成事。我知道,你需要找个人帮你做决定。”   “不能一错再错了,不能!”邱三桥回过神的时候,话已经说出了口,他立刻把头转向了别处,避开了自己老师的目光。   戴长剑很少见到邱三桥失态,他眯了眯眼,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邱三桥抿抿唇,硬着头皮解释了句:“寻逸现在是我学生,如果他被自杀,学校肯定会调查我。刘副院长那边的三个老师一直对我有成见,保不齐他们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再者,一旦学校开展调查,不管调查结果是什么,我的声誉都会受到损害,我的工作也可能受到影响。您一直在为您儿子今后的发展考虑,我也需要为我的前途考虑,虽然再有两三年我就要离开学校了,但是这个污点不是说抹去就能抹去的,怕是以后走到哪里都会落人口舌。所以我希望寻逸能平平安安地毕业,也希望您能理解我的主张。”   戴长剑抱着胳膊哼了一声,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学生。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你觉得寻逸信任你吗?”   “他很信任我。他到底是个孩子,很善良很单纯,没什么心思。”邱三桥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他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己又赢了一局,现在只要等老恩师给出方案就好。   戴长剑果不其然说了句:“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明天拟一份跟那艘游艇有关的文件,你后天给寻逸。”   邱三桥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他暗暗心想,如果以后寻逸的调查再有什么进展,如果不是与‘那几个人’有关的,就适当向戴长剑他们隐瞒一些。其实他老恩师不是那么难对付,最让人头疼的是龚鸣,这个男人学法律学得已经失去了人性,对寻逸的威胁太大。   “我现在担心的是,寻逸会找其他人核实信息的真伪。”戴长剑又开始摸起下巴来,他下巴上的皱纹刚聚在一起便又舒展开来。   邱三桥迎上老人的目光:“戴老师,您放心,我会想办法打消寻逸的疑虑,让他相信我给他的信息是真实可靠的,他现在已经足够信任我了。”   男人的话音刚落,卧室里就传出一声长长的猫叫,声音惨兮兮的,又有些刺耳,声音的主人像是被什么人狠狠地踩到了尾巴。紧接着是玻璃打碎的声音。   邱三桥努力地扯了扯嘴角的肌肉,努力做出一个微笑:“可能是在……打架。”   戴长剑依旧面色沉沉,他皱着眉头,眉心的小坑里似乎积着一片阴云。他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小邱,你的为人,老师十分了解。老师希望你能拿捏好事情的分寸,别把自己搭进去,也别把其他人搭进去。”说完,他不再看自己的学生,转过身旋动门把手,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邱三桥一言不发地目送自己的老恩师离开。老人的话他都听到了,也仅仅是听到了,因为现在在是否保寻逸的事上,他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了。   邱三桥把戴长剑带过来的那张打印纸重新折好,又拿起手机,给寻逸回了一条短信【我把钥匙放在门外的报箱里了,明天你不用敲门,直接进来就可以。】他很快收到了男生的回复:【我明早七点半过来,你今天早点休息。晚安。】   邱三桥盯着寻逸发来的短信看了好一会儿,唇角微微上扬,此时此刻他觉得短信里每一个文字都散发着温柔的气息,缠绵悱恻。   然后,邱三桥扶着墙,慢慢走进卧室,把折好的打印纸放在床头柜的小抽屉里锁起来,又解决了孟德斯鸠和菲利之间的小矛盾,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地上的花瓶碎片。   临睡前,邱三桥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脖子上两处暗红色的吻痕,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戴长剑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的脖子看,还怀疑他交了女朋友。邱三桥打开水龙头,往脖子上拍了些水,可那两个圆形的吻痕就像是长在他脖子上似的,半天也消不下去。他叹了口气,转身靠在洗手间的门板上,低下头,轻轻地抚了抚寻逸在他脖子上留下的印记。   (′`)明天就有糖啦!痛哭流涕地求评论!————修文小记第一卷 第1章 修改前:其实邱三桥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的同事蒋春深,这个年纪未满三十的副教授可是全学院公认的八卦狂热分子。待儿碰见了,对方一定会调侃他,揪着他迟到的事儿不放,给他散布各种小道消息或者桃色新闻。光是想想,就够让他伤脑筋的。修改后:其实邱三桥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的同事蒋春深,这位刚毕业没几年的女老师科研能力很强,为人也亲切和善,但因为入职没多久的缘故,还不怎么懂学校和学院里的“规矩”,在说话和办事上总是拿捏不好分寸,经常越界。待会儿碰见了,对方八成会揪着他迟到的事儿不放,不问出个所以然来绝不罢休。光想想,就够让他伤脑筋的。作者的吐槽:哈哈哈哈,对自己无语了。邱三桥:(*′`*)我终于不会再被八卦了!作者:不,还会。 第1章 修改前:其实邱三桥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的同事蒋春深,这个年纪未满三十的副教授可是全学院公认的八卦狂热分子。待儿碰见了,对方一定会调侃他,揪着他迟到的事儿不放,给他散布各种小道消息或者桃色新闻。光是想想,就够让他伤脑筋的。修改后:其实邱三桥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自己的同事蒋春深,这位刚毕业没几年的女老师科研能力很强,为人也亲切和善,但因为入职没多久的缘故,还不怎么懂学校和学院里的“规矩”,在说话和办事上总是拿捏不好分寸,经常越界。待会儿碰见了,对方八成会揪着他迟到的事儿不放,不问出个所以然来绝不罢休。光想想,就够让他伤脑筋的。作者的吐槽:哈哈哈哈,对自己无语了。邱三桥:(*′`*)我终于不会再被八卦了!作者:不,还会。   这天晚上,邱三桥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躺在松软草地上和寻逸拥吻,男生吻得很投入,边吻边腾出一只手去解他衬衫上的扣子。不远处有一棵丁香树,微风拂过,树枝轻摇,几片细碎的花瓣落在他们二人的衣衫上。   邱三桥把寻逸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男生身上散发出的青春的气息带着些许张扬,猛地朝他扑过来,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没遇到寻逸之前,邱三桥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什么人动心了,毕竟这么多年了,他都一个人走过来了,他不介意再这样过上十年、二十年,直到老去、死去。他承认,起初他对寻逸不过是同情与怜悯,至于这份感情什么时候转变成了爱意,他自己也说不太清,等他意识到这个转变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深深地吸引了。   第二天清晨邱三桥醒过来的时候,寻逸已经到了,男生把带过来的豆浆和面包放在微波炉里转了几圈,才递给自己的老师。   邱三桥刚要去接,寻逸突然低下头在豆浆杯上方轻轻地吹了吹,淡淡地说:“小心,有些烫。”   邱三桥点点头,试探性地呷了一口,微微一笑:“温度正好。谢谢。”说完,他稍稍仰头,喝了一大口,一瞬间唇齿间都是黄豆研磨后沁出的香甜。   其实邱三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平时最多早起给自己热一杯牛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有一个人,带早餐给他,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吃完。   邱三桥把盛过豆浆的空杯子放在餐桌上,主动握上寻逸的手:“小寻,昨晚我梦见你抱着我,吻我,我们躺在一片松软的草地上。我还梦见草地上有一棵丁香树,上面缀满了丁香花,有白色的,也有紫色的……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有好几片落在你的衬衫上。”   寻逸的眼波动了动,他张了张口,却没说一个字。其实他昨天晚上也做了一个梦,只不过梦里漆黑一片,没有花香也没有微风,只有一扇红色的门。冥冥中,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推那扇门,门开了以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扇红色的门,跟之前那扇一模一样。他又走了几步,把那扇门也推开了,门里等着他的竟还是一扇红门。他抿抿唇,再度伸手去推面前的门。   后来寻逸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走了多少路,推开了多少门。当他筋疲力尽的时候,敞开的红门里竟出现了一扇白色的门。直觉告诉他,只要推开这扇门,就会有光照进来,但那扇白色的门却格外沉重,任他怎么也推不开。当寻逸觉得自己要困死在这片黑茫茫的虚无之中的时候,突然有一道白光刺进了他的眼睛——他就这么醒了过来。   邱三桥发现寻逸皱着眉头,启唇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寻逸怔了怔,把那迷一般的梦境驱逐出脑海,然后着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手从邱三桥掌中抽出来,张开双臂,把对方牢牢地锁在自己怀里,又用鼻尖轻轻在对方的鬓角上蹭了蹭。   邱三桥微微一笑,把下巴垫在男生的肩膀上,然后闭上眼睛说:“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这一刻,寻逸终于感到了些许心安。他在自己老师耳边低声说:“其实,能这样抱着你,我真的很开心、很满足,但我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情。”   “你微笑一下,我就明白了。”邱三桥轻声说。   寻逸闻言,微卷的睫毛颤了颤,他腾出一只手摘下眼镜放在餐桌上,然后低下头,把怀里人抱得更紧。   抱着抱着,二人又吻了起来。   一吻结束后,寻逸看见邱三桥唇畔绽出的笑容,只觉得心生荡漾。   邱三桥微笑着问:“小寻,你今天是不是有课,上午还是下午?别耽误了。”   “下午有一节法律英语。我有个舍友今天过生日,晚上要聚会,但我不想参加。”   “为什么?”邱三桥有些不解。   “没有兴趣。”   邱三桥的脸上还挂着笑,他握了握寻逸的手,说:“住在一个宿舍,大家都是朋友,偶尔出去聚聚,聊聊天,放松一下,没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可聊的,说不到一起去,不想迎合。”寻逸戴上眼镜,拿起杯子到厨房洗了洗,又走回来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邱三桥叹了口气,问:“小寻,那你有没有聊得来的同学或者朋友?”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寻逸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邱三桥问:“以前是谁?”   寻逸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周、觅。”   觅觅:|'-')寻寻提到我啦!作者:→_→快躺下,闭上眼睛!你现在还在昏迷。寻寻:_☆糖好少,接吻都不仔细描写。作者:(′`)下章还有糖。 第224章   邱三桥怔了怔,叹了一声:“不知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应该去看看他。”   “我后天过去看他,他就在三院。”寻逸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又慢慢地将目光移到天花板里嵌着的几盏小灯上,一时间,他有些感慨,“这几天我总在想,如果时间能倒退回四年前就好了,如果我不把天歆介绍给周觅认识,他们两个现在都会好好的……我当时天真地以为周觅是那种既喜欢男生又喜欢女生的人。不过……周觅他待我是真的好,这些我都没忘,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在司考和考研的时候也不会那么顺利。平时他还介绍一些哲学和文学专业的同学给我认识,他跟数学专业的同学讨论问题的时候,也会带上我。”   “你说得对,他对你的确是真心的。”邱三桥的声音有些发涩,尤其是说到“真心”这个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嘴唇都在发抖。   “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我不会单单因为别人帮我、对我好就喜欢上对方,虽然你也帮过我很多,但我对你产生好感的原因却不仅仅因为这个,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因素。”寻逸垂下眼睫,去抓自己老师的手,“邱老师,其实我很想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邱三桥用力回握男生的手,摇了摇头:“这栋楼里住的都是老师,咱们进进出出的,难免被他们撞见,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反而会惹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明白你的难处,我只是说说而已。”寻逸眼中的光点暗了几分,他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放在餐桌上。   邱三桥没有去拿,而是轻轻摩挲了一下寻逸的手掌,温声道:“钥匙先放在你那里,你随时可以过来,我的房门永远为你敞开。我们可以一起弹琴,可以一起讨论问题。”   寻逸点点头,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   这时候,邱三桥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振了振,他点开收到的短信,发现是院长秘书发来的,短信的内容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各位老师好!明日上午十点/下周三下午三点在学院四层中心会议室召开两场会议,会议内容非常重要,请老师们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选择其中的一场参加,尽量不要请假。收到请回复参会时间。】   不知为何,邱三桥看完短信以后竟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动了动手指,回了一小段话【通知已收到,明天上午十点可以来参加。邱三桥。】   “怎么了?”寻逸察觉出男人眉宇间显露出的几许疑虑,问了句。   “没什么,院长秘书发了条信息,说明天上午要开会。”邱三桥顿了顿,转了话题,“对了,最近咱们学校计划加盟‘学院路共同体’,加入之后咱们学校的本科生就能选一些学院路上其他高校开设的课程了,他们学完以后就可以把学分带回来,算进培养方案里。当然,其他高校的学生也可以选咱们学校开设的课程。院长打算给外校的学生加开‘中国刑法导论’和‘外国刑法导论’这两门课,让我带着几个新进来的讲师把这两门课开起来,现在要编写两份教学大纲,我打算按照刑总和外刑这两门课的教学思路编一下,你有兴趣帮我整理一下资料吗?”   寻逸推了推眼镜,动了一下唇:“好。”   邱三桥回以微笑:“这部分资料在我的笔记本电脑里,电脑在书房的桌子上,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就这样,二人一直干到了中午十一点多。刚闲下来,寻逸就站起来走到了玄关:“我下去买点菜,一会给你做午饭。”   邱三桥点点头:“好。晚饭就不必了,我自己点份外卖就行,你跟你几个舍友聚个餐吧。就算你觉得你和他们不是一路人,面子上总得过得去,别对人家太冷淡。万一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大家也能互相照应一下。”   寻逸虽然把男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进去了,但还是坚持做完了晚饭,而且还是在刘景韬十几条短信的催促下。   等寻逸赶到聚餐的地点时,他的几个舍友已经开始点菜了。“不好意思。”寻逸拉开椅子,略带歉意地看了一眼今晚的“寿星”崔文。   崔文跟没看见寻逸这个人似的,跟刘景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转头向服务员要了几瓶啤酒和白酒。服务员把酒送上来的时候,崔文给刘景韬和许斌一人递了两瓶,唯独没给寻逸。此时此刻,崔文心里多少有点儿小得意,毕竟以前都是寻逸不理睬他,这回他终于可以把对方晾在一边儿了。   崔文:_☆听说明天要虐我了,OMG寻寻:_☆也不能总虐我和邱老师吧,大家轮着来。俞鸿飞:(*′`*)听说不会虐我,开心。寻寻:_☆别自我安慰了,谁都逃不了。 第226章   但没过一会儿,崔文的心就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刚刚从心底冒出来的小得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发现他点的菜寻逸基本上都不会上筷子,似乎连一口都懒得尝,特别是当毛血旺和血豆腐端上来的时候,他从对方的眼底读出了抵触和嫌恶。   崔低头盯着自己盘子里的毛肚,用筷子在肚丝上用力划了几下,然后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道:“怎么,这么不给面子,一口都不吃?”   “我吃不了带血的菜,不好意思。”寻逸瞥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一盘热气腾腾的毛血旺,忍不住皱了皱眉。   崔文哼了一声,夹起一大把毛肚放在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故意发出吧唧嘴的声音。他本来就对燕京人有成见,认识寻逸以后他愈发觉得燕京人身上有一种劣性,这种劣性让他很是看不惯。但是寻逸好歹是他舍友,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也不好明着指出来,万一闹翻了,该多尴尬。于是他只好一忍再忍,与寻逸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虚假的友谊”,但背地里他早就把对方骂了个遍。   许斌瞄了一眼崔文,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停在一片血豆腐上方。   崔文看了看刘景韬,又看了看许斌,阴阳怪气地问:“你们也不喜欢?”   一时间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许斌冲崔文一笑,把血豆腐夹进盘子里,又附在刘景韬耳边说了两句话。   刘景韬点点头,立刻咧嘴一乐,抓起酒瓶,对寻逸说:“哥们儿,来来来,我给你倒一杯。”   寻逸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等到刘景韬再想给他倒上一杯的时候,他却一把将杯子推开了,侧头向服务员要白开水。   崔文越看越觉得寻逸不给他面子,越看越觉得气不打一出来。这顿饭明明是他崔文请的,寻逸那小子却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像别人欠了他几万块钱似的。想到这儿,崔文起开白酒的瓶盖,狠狠地灌了自己几口酒。酒水入喉,又辛又辣,一股热气一下子就窜上了头,搅扰着他的神智。他来来回回琢磨着寻逸今晚的一举一动,越想越心烦——现在只要给他一点点儿火星,他就能炸了。   许斌咳了一下,举起酒杯,又朝刘景韬挤了挤眼睛:“咱们干个杯吧,祝文儿哥生日快乐!”   寻逸推了推眼镜,也举起盛着白开水的玻璃杯,朝崔文的方向推了过去。二人杯子相碰的前一秒,崔文故意把手往回一缩。寻逸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停下了,杯子里的水因为惯性洒了些到外面。   寻逸抿抿唇,呷了一口白开水,终是什么也没说。   崔文心底的小得意又窜了上来,他一挑眉,语气中多了几分轻快:“今儿个这顿饭我请,大家别跟我客气,随便吃,随便喝。”   崔文的话音刚落,寻逸放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振了振,他打开收到的短信,瞥了一眼上面的文字,脸色变了变。   “哥们儿,你有急事?”刘景韬伸着脖子看寻逸手机的屏幕。   情急之下,寻逸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然后放进裤兜。他站起身,朝崔文看了一眼,淡淡地说:“我有些事情,先离开一下,不好意思。”   “你随意。”崔文拉下了脸,正眼都没给寻逸一个,扭头对许斌说,“斌子,别管他,咱接着吃,接着喝。”   许斌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拍拍崔文的肩膀,顺手帮对方把的酒杯灌满。   其实刚才寻逸离开的一刻,崔文就觉得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升起,直直地窜上了头顶。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要忍住,不能当着寻逸的面爆粗口。   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崔文一咬牙一跺脚,将它们悉数转化为战斗力,抱着毛血旺和血豆腐的盘子胡吃海塞了一通。酒更是没少喝,一转眼,地上已经躺了七八个空酒瓶了。   崔文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酒嗝。他目光迷离地盯着天花板上炫目的吊灯看了一会儿,提起酒瓶,一仰头,用嘴直接对着瓶口喝。   “文儿哥,好了好了,别喝了,你喝得太多了。”刘景韬伸手去夺崔文手中的酒瓶。   “别管我!”崔文把啤酒瓶子牢牢地抱在了怀里,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他誓死捍卫的、紧紧锁在怀里的是他喜欢的姑娘。想到这里,他的眼角忽地一热。   寻寻:→_→后面的剧情太疯狂了,我先撤了。刘景韬:(*)哥们儿,不是……哥们儿,我和斌子搞不定啊,文儿哥喝醉酒以后比魔鬼还可怕。邱老师,要不你帮帮我们。邱老师:(¬_¬)我脚崴了,你难道要我跳过来?觅觅:(*′`*)我可以来帮忙!作者:(`皿′)你快点躺好,闭上眼睛!明天休息一天,大家后天见~(●''●) 第227章   三瓶啤酒下肚以后,崔文身子一歪,跟地上的那堆酒瓶子滚在了一起。他这个人一醉酒,就立马变成话痨,一开口就说个没完没了,语速还特别快,突突突的跟打机关枪似的。虽然语速快,但都是东一言西一语,每句话前后都不挨着,旁人想从其中理出点儿逻辑,难。   “斌子,韬子,你们说……嗝……江玲漂不漂亮?她一定也喜欢我……嗝。”崔文的小圆脸上多了两抹红晕,一提起夏江玲,他突然变得腼腆起来。   许斌和刘景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左一右架着崔文出了餐厅。   崔文一边儿打着酒嗝一边儿眉飞色舞地吹了半天自己在乒乓球比赛上得奖的事和夏江玲夸他辩论时思路清晰的事。   许斌在一旁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崔文,时不时还称赞他一句,但夸完之后又不免叹气。   路过刑事与司法学院大楼前的时候,崔文突然歪头晃脑地嚎了一嗓子:“休息一会,休息一会,头疼……”嚎完整个人一瘫,吊在许斌身上。   许斌强忍着崔文嘴里冲天的酒气,半劝半哄:“文儿哥,你再忍忍,一会就到宿舍了。”   “不,休息一会……嗝……休息一会。”崔文的一双腿四处乱踢,就是不往前走。   许斌实在拗不过,于是和刘景韬一起把崔文架到刑事与司法学院前小花园的长椅上。   崔文刚躺上去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极了。他想张开嘴吸一大口新鲜空气,却没料到,这一张口,刚才吃的毛血旺和血豆腐都被他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   一瞬间,空气中飘满了一股酸败的味道。   崔文的鼻子也跟着酸起来,他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一拳捶在了椅子上,边捶边骂:“寻逸……真他妈烦人……嗝……他不就是长得比我高吗,操,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嗝……女生们都喜欢这种高高帅帅的,之前江玲还一直跟我夸他,切。”   许斌拍拍崔文的肩膀,压低了嗓音说:“文儿哥,别说了,你醉了。”   “老子没醉!老子清醒着呢……嗝。”崔文使劲摇了摇头,一张口,酒味儿混合着火药味儿从嘴里冲出来,“燕京人都……嗝……他妈是瓜娃子!都、都他妈有一种操蛋的优越感!”   刘景韬立刻替寻逸辩解:“文儿哥,你误会寻逸了,我发誓寻逸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娃懂个屁!”崔文不屑地扫了刘景韬一眼,用鼻子出了口气,愤愤地问,“你们是不是也……嗝……觉得寻逸比我厉害?”说完,他又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酒嗝,然后叽叽咕咕地用家乡话骂了一通,什么什么锤锤铲铲,铲铲锤锤。   刘景韬听不懂崔文在说些什么,但单凭语调,他就能感觉出自己的舍友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词。他刚想张嘴反驳,就被许斌拉了拉胳膊,对方给他了一个眼色,又皱着眉摇摇头,让他别开口讲话。   “就任由他骂寻逸?”刘景韬一噘嘴,脸上的两坨肉抖了抖。   许斌有些无奈:“你和一个喝醉了的人较什么劲,文儿哥他估计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咱们就让他发泄发泄吧。等他发泄完了,咱们再劝劝他,记住是劝,不是跟他吵。”   崔文见自己的两个舍友杵在椅子旁边,在低声交谈着什么,那种嗡嗡的声音,像一只苍蝇扰着人的耳朵飞,甚是恼人。他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们、你们俩是不是也觉得寻逸比我厉害?”还不等刘景韬开口,崔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跟……嗝……跟你们说,我从不认为寻逸比我强到哪儿去,他要不是燕京人,他连法大都考不上。你、你们肯定也做过燕京卷,卷子简单得……嗝……跟玩儿似的,老子要是生在燕京,高考肯定能上700分,也不至于在这个破地方待着!凭什么,凭什么寻逸他妈就那么幸运!”   刘景韬见崔文跟小孩子一样耍脾气,简直无奈:“文儿哥,得了吧,您还700分,要做梦咱回宿舍躺床上做,别在大街上,太寒碜了吧。”他的话音刚落,就收到了许斌一记瞪眼警告,对方用眼神说,你这是在劝人吗?他耸耸肩,用眼睛说,文儿哥耍酒疯,我也没辙啊,你行你上。   崔文一直没停下:“你们……嗝……看看寻逸,给他一张那么简单的卷子,他连京大本部都考不上!有些蠢货就是白给的资源都不知道怎么用!”   刘景韬在心里说,崔文今天一定是吃了枪药了,这种怼天怼地怼寻逸的架势他还是第一次见。   “文儿哥,你纠结的这些都没有意义,高考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咱学法学不是一年两年了,你肯定早就知道这个社会根本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许斌抿抿唇,特地放缓了语气,试图去开导椅子上躺着的人,“文儿哥,你想想,咱们不可能退回去重新出生一次,也不可能退回去重新考一次试,对吗?你就别抱怨这些改变不了的事情了,把头转过去往前看看,眼前全是希望。”   “看个屁!希望个屁!现实让我觉得恶心!”崔文打了个嗝,又吐了一地。   刘景韬闻到呕吐物的怪味,自己也差点儿吐出来。他捏着鼻子,欲哭无泪:“文儿哥,算我求你了,你要是真想要700分,我回宿舍给你画几个,行不行?”   刘景韬:哥们儿,你快回来吧,我和斌子快顶不住了!寻寻:你是让我过来挨打吗?问题是我也没考到700分,过来不是白挨揍吗?刘景韬:我不会让他打你的,下章你赶紧回来救场吧!寻寻:我拒绝。刘景韬:那下下章行吗?作者:放心吧,下下章他肯定来。寻寻:_☆ 第228章   崔文对许斌的话置若罔闻,一张嘴,语气和之前一样冲:“我大三去律所找实习的时候,跟我……嗝……一起面试的都是京大的,最后只有我被刷了。临走的时候……嗝……面试我们的合伙人还跟一个京大的说,我们所就是想要像你一样‘脑袋好、成绩好、态度好、样子好、学校好’的学生。我、我……嗝……我觉得自己不……嗝……不比他们差,除了学校。我就不信我读完研以后还比不过京大的本科生!精英主义误国,精英主义误国!”   崔文越说越觉得委屈,越说越觉得一股怨气郁结在胸口,沉甸甸的,他皱着眉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黑亮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雾。   许斌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了一下,鼻子痒得不行。他揉了揉鼻子,一字一句地说:“文儿哥,我说真的,其实法大挺好的。”   “好个屁!”崔文又炸了,又断断续续地骂了起来。   许斌把崔文扶起来,架起对方的胳膊,语气平和地说:“文儿哥,法大真的挺好的。不说别的,至少法学专业在全国都是排在前三的,我考研考能到法大,已经非常非常满意,非常非常知足了。”   “满意?知足?”崔文突然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他缓了一会儿,一开口舌头有些打结:“你……嗝……别自欺欺人了。如果法大真的好的话,为什么最近好几个老师都走了……嗝……去别的学校了。我听说邱老师也……嗝……也要走。”   “文儿哥,这可能是待遇问题或者学派斗争。”许斌架着崔文走了两步,话锋一转,“好了好了,咱赶紧回去吧,想说什么回去说,我和韬子给你搭个讲台。”   “狗屁待遇问题!我听说大长江每年75万,小长江55万,这还不算发论文的奖金。给这么多钱还他妈留不住人!”崔文挣了挣。   刘景韬见崔文又开始胡说八道,立马捂住了对方的嘴:“文儿哥,咱赶紧回去,在宿舍里你想怎么说,怎么骂都行。”   崔文照着刘景韬的手咬了一口:“我不他妈回去,不回去!你们自己回去吧……嗝……我可不想回去看见寻逸那张脸,恶心!”说完,又抡起胳膊,照着许斌的胸口狠狠地捶了一下。   许斌冷不丁儿地挨了一拳,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文儿哥,有些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了,就认了吧。你不认命的话,会一直这么憋屈的,何苦呢,不如转换一下思维。”   “操,只有懦夫才会认命!老子……嗝……老子他妈是不会认命的!你们都被上面的那些人给洗脑了,只会趴着和跪着了,你们还记得站着是一种什么感觉吗?你们还要被那些所谓的‘处世之道’蒙蔽到什么时候?你们的独立人格都他妈被狗吃了?!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老子一定证明给……嗝……给你们看,老子比寻逸强!”崔文吸了一下鼻子,一瞬间他有种飘飘然的感觉,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了云朵上,那片云彩又松又软,还带着暖意。睡意铺天盖地地袭来,崔文闭了闭眼,想象着自己躺倒在那片云朵上,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一起。   崔文半醉半醒中挣扎了好久,不过最终他还是从困倦中挣脱了出来,因为他喜欢的女孩儿突然消失不见。   刘景韬架着崔文的另一个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文儿哥,做人吧不能锋芒毕露,要懂得适时装傻,不然容易遭人排挤。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就这么教育我,我之前觉得这样做很虚伪,但是上了大学我发现这么做很明智,周围的敌意一下子就少了很多。自己过得好就行了,自己偷着乐就行了,不用给别人展示或者证明。”   崔文的心被刘景韬的话给小小地刺了一下,他拉下了脸,撇撇嘴:“怪不得寻逸瞧不起你!不过也是……嗝……丫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瞧得起谁!”   “文儿哥,你这就……文儿哥,寻逸真的不像你说的那样,你真的误会他了,你不了解他,他——”   崔文哼了一声,打断刘景韬的话:“那你娃了解他?寻逸……嗝……用什么把你收买了?”   刘景韬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文儿哥,这哪是收买呢。寻逸他吧……其实挺单纯的,挺耿直的,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太可能仇视谁或者瞧不起谁。总之,文儿哥,你不能说寻逸的不好,我不爱听,你骂我都成,但你不能骂他。”   崔文眯了眯眼,有些迷茫地看了刘景韬一眼,然后啧了啧嘴:“你、你……嗝……你和寻逸该不会是那个吧?你们恶不恶心啊。这、这是病,得治,出校门……嗝……右拐京大三院,左拐京大人民医院。我说反了,反了……嗝……”   寻寻和老师马上就要出来了~寻寻:(瑟瑟发抖〒▽〒)我不要挨揍我不要,崔文太吓人了。 第229章   刘景韬和许斌对视了一眼,谁都没说什么,架着崔文继续往前走。   崔文又打了几个响嗝,嘴上还是骂骂咧咧的,把教育资源分配不均的事来来回回地说,弄得扶着他的刘景韬脑壳直疼。   好在后来酒精终于发挥了作用,麻痹了崔文的大脑。他翻了个白眼,脑袋一歪便枕在了刘景韬的肩膀上,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宿舍的方向走。   刘景韬他们三个人路过图书馆的时候,和刚从邱三桥家里出来的寻逸撞了个正着,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崔文迷迷瞪瞪的,觉得自己一下成了天上的神仙,脚下踩着的都是一片片的云彩。现在一左一右架着他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腿上一软,一脚踩空,“扑通”一声落回了人间。   “被贬入凡间”的崔文甩了甩头,睁开眼睛,仰脸借着月光打量着面前高高瘦瘦的男生。他使劲眯了眯眼,发现眼前全是重影,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直觉告诉他眼前人就是寻逸,就是那个让他格外不爽的家伙。   理智全失的崔文咬了咬牙,借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朝着寻逸的右脸狠狠地挥了一拳。   寻逸反射性地往后撤了一步,崔文的拳头扫在他的嘴角上,痛感瞬间便爬上了他的唇角,与之而来的还有一抹凉意。他下意识地用手背在嘴唇上擦了擦,唇角渗出的滑腻的液体粘在了他的手背上,黑乎乎的一片。   寻逸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伏动了一下。   刘景韬睁大了眼睛,下了一跳:“哥们儿,你没事吧,没伤着吧?文儿哥他醉了。”   “没事。”寻逸强忍着一阵接着一阵的目眩,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崔文的心思,他多少猜到了一些,八成是对他聚会迟到和先行离开的事耿耿于怀。刚才吃饭的时候,他并没有早退的意思,但邱三桥的一个短信弄得他实在无心继续把饭吃下去。男人在短信里说烧水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半天都爬不起来,问寻逸能不能明早过来,帮他个帮,把他推到办公室。   寻逸担心邱三桥伤到了骨头,就匆匆离开了餐厅,往家属区赶,好在男人没有什么大碍,他这才放下心来。临走前,邱三桥告诉他和那艘船有关的资料已经托人去查了,估计一个星期内就能得到回复。他听后点点头,在男人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寻逸眼中的波光动了动,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迎着月光一路前行。他前脚到宿舍,刘景韬他们后脚也到了。刘景韬和许斌合力把崔文抬到床上,然后简单洗漱了一下,倒头就睡了。   刘景韬的呼噜声极大,寻逸在床上躺了半个多小时,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这天晚上他又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那扇白色的门,让他有些恼丧的是,那扇门依旧无法推开,就像是被钉在门框上似的。   第二天早上,最先醒过来的是崔文,然后是寻逸和许斌。他们三个人洗漱完以后,刘景韬仍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偶尔从嘴里冒出一两句梦话。   崔文一见许斌要离开宿舍,立刻凑上前去问:“斌子,我……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崔文知道昨晚自己醉了,也知道自己说了一堆话,但具体说了什么,他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只隐约记得自己提起过寻逸和夏江玲。   他该不会是骂了寻逸了吧?   操,真是这样就遭了!   想到这儿,崔文连连后悔昨晚喝酒喝得太多,醉了以后就把心里话都抖落出来了,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许斌打了个哈欠,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寻逸一眼,故作轻松地说:“没有没有,你什么都没说,就是一直唱歌来着,唱了一路。”   “唱歌?我唱了一路的歌?真的假的?”崔文半信半疑,一挑眉,“我唱什么了?”   “咱学校校歌啊。文儿哥,没想到你这么爱校。”许斌拍了拍崔文的肩膀,一只脚已经踏出宿舍门外。   “斌子,你骗我呢吧?”崔文转了转眼珠子,一脸的不信。说完,他又用家乡话和许斌交流了几句了,许斌一直摇头,偶尔答几个字。   这时候刘景韬醒了,崔文和许斌刚才用普通话说的那段话他都听见了,后面用方言交流的那些他没听懂多少。毕竟他一个东北人,听南方话还是有点困难的。他知道寻逸也在宿舍,就想调节一下气氛,于是躺在床上随口说了句:“文儿哥,斌子没骗你,他骗你干什么。昨晚你一直在唱校歌,唱得可好了,什么‘今天学子以法大为骄傲,明天法大以学子为光荣。’”   崔文恶狠狠地盯着刘景韬的床铺,咬着牙,整个人都在颤抖:“够了!这种时候你他妈能不能别拿我寻开心!”   “文儿哥,我没有拿你寻开心的意思,真没有!你看我不顺眼,我这就走,这就走。”刘景韬还没来得及翻身下床,崔文已经摔门走了,许斌赶紧追了出去。许斌是崔文的老乡,平时二人的关系还不错,如今崔文又闹情绪,他只好去劝。   寻逸自始至终没吭一声。他背对着刘景韬的床铺,从衣柜里拿出一个挎包,往里放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油性笔,然后背上包就离开了宿舍。   寻逸拎着早餐走进邱三桥家的时候,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他进来了,微微蹙了蹙眉:“小寻,你的嘴怎么肿了?昨晚跟别人打架了?”   寻寻:(*)邱老师,我要亲亲抱抱,我被打了。——————很抱歉,这篇文以后改成每周5更,周六周日不更。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后面的部分不太好写,我是学流行病学的,专业内容和法学差距比较大,我需要花时间补法学知识。而法学与政治经济历史社会学和哲学有着密切的联系,需要对这些学科的知识有所涉猎,就很花时间。经过我最近的学习,我发现这篇文章第一卷 有一些涉及法学专业知识的内容表述不准确,有漏洞,需要修改和增补。二是我觉得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成就感比较低和痛苦感比较高。痛苦感主要来源于完成这篇文所需要的思考,包括法学上的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的。因为要思考这些,我接触到了很多阴暗的东西,虽然明白这些是常态,但还是忍不住心痛,也很抱歉把这份痛苦带到了文章里。也是这种痛苦感阻碍了我长时间连续性地写作,我每写一会儿都要喘口气,所以效率不高。大家放心,我不会弃坑的,也不会降低文章的质量。我爱文章里的每一个人物,包括寻逸和邱老师,也包括周觅和崔文,他们这群站在学校和社会交界处的95后,欢笑过,激动过,彷徨过,失落过,爱过也恨过,然后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不断前行……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没有一个人是一帆风顺的,“容易”二字绝不是他们生命的底色,前方等待他们的不是弯路就是荆棘,或许这才是人生吧。他们的人生,我无力更改,唯一能做的是给寻逸和邱老师一个幸福的结局,也算是我的美好生活的期盼吧。最后,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230章   “没有。”寻逸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话锋一转,“我买了两份早餐,我们一起吃。”   邱三桥明显感觉出寻逸有些不对劲,却不说破,而是拉着男生的手,轻轻地抱了一下对方。   寻逸紧紧抱着自己的老师,合上眼帘,没再说一句话,任由自己沉浸在一股薰衣草的香气中。   邱三桥把下垫在男生的肩膀上,轻声说:“今天十点我有个会,咱们吃完早餐就去学院。”   二人来到办公室以后,邱三桥打开计算机,处理了一下邮件,又帮自己带的博士生改了改论文。快到九点的时候,他的邮箱里多了一封戴长剑发来的邮件,他把附件下载下来,然后彻底删除了邮件。   邱三桥反反复复地把附件的内容检查了数次,确认没有什么漏洞以后,将文件打印出来,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看书的寻逸:“小寻,你要的资料我给你打出来了。那边的同事办事效率很高。”   寻逸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他起身接过打印纸,推了推眼镜,道了声谢。   “他们只查到了一艘符合描述的游艇。”邱三桥补了一句。   寻逸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发现上面的描述得非常详细,除了游艇的名字和所有人之外,还有遇难的者姓名、性别和住址。他把纸上的文字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又拿出笔记本对了对上面的信息,略作思索,低声说:“这艘游艇上一共有12个人遇难,都是男的,年纪也相差不大,除了一个人以外,基本都在20岁左右,不知道有没有幸存者。”寻逸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是一艘私人游艇,想知道出事那天游艇上都有什么人,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再打听一下幸存者的事。”   从寻逸拿到打印件的那一刻起,邱三桥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男生的脸,连对方脸上最微小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他看得过于出神,以至于男生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在问什么,不过他用笑容很好地将脸上的慌乱掩饰了过去。   邱三桥冲着自己的学生温和地笑了笑:“我再去问问,如果有消息,再告诉你。”   “谢谢。”寻逸点点头,把资料对折后放进笔记本里,淡淡地问了句,“对了,你五一假期有时间么。”   邱三桥盯着寻逸看了一会儿,再度开口之际已经把对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抿抿唇,说:“暂时没有什么安排,不过我四月底要出差,三十号才能回来。你是想去青岛再调查一下那两个幸存者?”   “是。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如果能打通他们的电话的话,我就过去。我想问问他们沉船事故的经过,特别是关于那条私人游艇的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寻逸翻动笔记本,在“陈毅”和“吴姗姗”这两个名字上做了标记。   邱三桥略作思考,点点头:“好,我去帮你查。我争取早点回来,和你一起去。”   “如果你很忙的话,我自己一个人去也可——” 寻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邱三桥给打断了。   男人的言辞坚决:“不,太危险了。万一遇上凶手,岂不是……”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寻逸的口气也很强硬,仿佛根本没把危险放在心上。   “不行,必须有人陪着你。”邱三桥不给对方回旋的余地。这次他真的是为寻逸担心,毕竟男生已经被‘那几个人’给盯上了,而‘那几个人’的手段他不是没见过,寻逸那孩子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万一寻逸出了什么意外,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寻逸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最终妥协:“我知道了,我们一起去。”说完话,他本能地想咬一下嘴唇,谁知道竟不偏不倚地咬在了伤口上,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邱三桥望着男生紧皱的眉头,放缓了语气,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疼?到底是怎么弄的?用不用去校医院看看?”   “我没事。舍友喝醉了,不小心打的。”寻逸抬手在唇角处轻轻蹭了蹭,眼波一动,话锋一转,“你说,我是不是特别不近人情。”   邱三桥没想到男生会这么问,怔了怔,才微笑着回答:“不是,在多数情况下,你只是不善于表达自己心里想法。”男人顿了顿,柔声道:“高兴的时候就笑出来,尽量不要绷着脸,这样跟你说话的人就会觉得很舒服。”   “我已经习惯这样了,我知道这样不是很好,但我不知道怎样去改变……”寻逸轻轻地叹了口气。   邱三桥思索了一会儿,轻声说:“这样,小寻,你先练习对我微笑。”   大家不好意思,昨天我签了个到,围观了一下闲聊区,然后就上不上去废文了,后来很晚的时候才能上去,我觉得大家可能休息了,就没发文,明天会补一下昨天没发的~ 第231章   寻逸透过薄薄的镜片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看着对方嘴角漾起的一抹浅笑,他的心也跟着敞亮起来。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他觉得心乃艹朩正里头一紧,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他照着自己老师的样子,一点一点牵动唇畔的肌肉。随着笑容的加深,他面部的线条也舒展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小寻,你笑起来很好看,真的很好看。”邱三桥由衷赞叹,他觉得寻逸的笑容无比灿烂无比美好,让人移不开眼睛。   寻逸又将脸上笑容保持了一分钟,然后突然垂下眼睫,低声说:“谢谢你。但是我和他之间的问题可能不是一个微笑就能解决得了的。”   “谁?”   “我舍友。他好像很讨厌我,我来宿舍的第一天他就在骂燕京人,后来我在无意间又听到他这么说,大概有两三次。昨天他喝醉了打了我。”   “他打人前,你们发生过什么矛盾吗?”邱三桥问。   寻逸答:“他喜欢我师姐,前几天让我帮他问师姐喜欢什么东西,我没有答应,他好像很生气。昨晚他见了我,情绪也不太对。我不知道师姐的事是不是他打我的导火索。”   邱三桥笑着揉了揉自己学生的发心:“在这件事上你没有错,帮与不帮是你的自由。他这个样子可能是对某些事情比较敏感,也可能是因为你的交流方式和态度让他觉得不舒服,觉得你不近人情,不过我更相信原因是前者。”   “那我用和他解释些什么么。”寻逸突然觉得心生抵触。   “如果他对你有成见,有先入为主的印象,那么你很难说服他,就不要再浪费口舌了。误会有了就有了,你没做错什么,问心无愧就好。如果他再打你,你再把他约出来好好说一说。”   寻逸点点头,没说别的。   邱三桥微笑着握上了男生的手,问:“小寻,你是不是觉得有些委屈?”   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老师看,没点头也没摇头。   邱三桥继续说了下去:“我在法大教书的第一年参加了一场全国性的会议。大会上有个外校的老师对从西方国家留学回来人有成见,他看完我的论文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点我的名字,说邱三桥这个人世界观陈旧,历史观歪曲,被资本主义制度洗了脑。我当时年轻气盛,很不服气,连夜写了好几页反驳的话,想与那位老师辩论。戴老师看见了,就问我记不记得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的一幅字,让我背出来给他听。”   “上面写了什么。”寻逸有些好奇。   邱三桥放缓了声音,说:“写的是岳麓书院讲堂里一副对联中的文字: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戴老师对我说,别人称赞我们夸奖我们,我们自然高兴;别人误解我们诋毁我们,我们也不要太计较,只要无愧于心,便由它去罢。宠辱不惊,心如止水,唯求真理,方可成至高至深之学问。其实不仅仅是做学问,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邱三桥顿了顿,又说:“我听完戴老师的话,便放弃了与那位老师争辩,对方也没再找过我的麻烦,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寻逸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点点头,男人一席话讲完的时候,他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起身走到对方身旁:“九点五十了,我推你去中心会议室。”   寻逸推着邱三桥出办公室的时候,隔壁的研究室里突然传出夏江玲声音:“你们知不知道,楚汉市一所高校的老师把自己的研究生逼得跳楼自杀了。”   听到“自杀”二字的时候,寻逸和邱三桥不约而同地往研究室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们发现房门虚掩着,门与门框之间露出一条不小的缝隙。   “估计又是论文的事。现在好多老师都玩命压榨学生,逼着学生多出成果,尤其是理工科,咱们法学还好。”邱三桥听出了接话的是自己的博士生祁然。   “不,这个老师不是逼着学生发论文。”夏江玲提高了声调,“是逼着学生买饭和做家务,还让学生帮自己按摩、搓背、捏脚。”   听到这里,寻逸突然低下了头,握着轮椅扶手的手紧了紧。   一个男生粗着嗓子说:“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这个老师跟自己的学生乱认父子关系,逼着自己的学生说‘爸我永远爱你’,这都是什么事啊,太魔幻了吧。”   邱三桥转过头看着寻逸,张了张口,无声地问:“文远他说的是真的?”   寻逸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认父子关系?我以为是男老师逼迫女学生。”祁然的话里满满的讶异。   夏江玲压低了声音:“不,是一个男老师和一个男学生。对了,我忘说了,那个男老师还让自己的学生深夜去他家看球赛。”   祁然问:“他这样……他老婆不管吗?”   “听说那个老师没结婚,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文远说完,又“啧啧”了几声,接着说,“你们说,那个老师……该不会是gay吧?不过他这样做应该不能算是性骚扰,顶多打打擦边球。”   文远的话像是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狠狠地砸在邱三桥的胸膛上,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一转眼的工夫,他脸色上的血色就褪去了大半,他有种错觉,学生们讨论的不是楚汉高校的那对儿师生,而是他和寻逸。   恍惚间,邱三桥眼前闪过寻逸照顾他、为他做饭,为他带早餐时的样子。想到这,他忽然有些恐惧,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和寻逸的关系,害怕被别人在背后嚼舌根。   想到这儿,邱三桥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深呼吸了一下,终于想到一个勉强可以让他说服自己的说辞——在这段关系中,他和寻逸都出于自愿,谁也没有逼迫谁,谁也没有让谁感到困扰,这种关系与那对儿师生间的关系是完全不同的。   “的确不能算是性骚扰,再说男的和男的也……”祁然说着说着没了声音。   “我怀疑那个老师是gay,不过他的学生好像是直的,而且学习成绩还挺好的,科研也搞得不错,结果就这么……真可怜啊。”夏江玲的语气带着几分惋惜和怜意,不过这份感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下一秒,她的声音立刻变得明媚起来:“跟那个老师相比,咱们邱老师简直太好了,从来没让咱们买饭或者做家务,也没骂过咱们。咱们真是太幸运了,应该庆祝一下!”   “话说,邱老师好像也没结婚……”文远欲言又止。   “好像是……”祁然的语气怪怪的。   一时间,研究室里一片沉寂。   同学们周一见!默默地求一波评论,木有评论好伤心。我自卖自夸一下,邱老师真的很好╰(*′︶`*)╯ 第232章   半晌之后,夏江玲才开口,不过这次她的声音比刚才整整低了一个八度:“嘘,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邱老师就在隔壁,被他听见了,咱们就惨了。再说邱老师是好老师,就算他是gay,也不会像那个老师骚扰你们,瞧你们几个吓的那样。”   “我们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邱老师。”   夏江玲说:“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啊。你们放心吧,邱老师要是想对你们下手早下了,没理由等到现在。”   祁然反驳:“那是,你又不可能成为目标,你当然没什么心理压力了。”   邱三桥回过头,朝着研究室的门长长地望了一眼。他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其中包含着太多的无奈、失落与隐忍。末了,他对寻逸做了个手势,让对方推着自己往电梯口走。   邱三桥和寻逸来到会议室门口的时候,撞见了匆匆赶过来的谢振云。   邱三桥朝寻逸点点头,让对方先回办公室自习,然后摇着轮椅跟谢振云一起进了会议室。他们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谢振云就低声在邱三桥耳旁说了句:“一会会议结束以后,咱们去戴老的办公室聚一下。”邱三桥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从外面走进来男人的身上。   那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藏蓝色的西装,西装的样式极其考究,袖口处的几枚扣子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泛着恰到好处的珍珠白,柔和而不刺眼。男人精神抖擞,步伐也迈得很大,三步便走上了演讲台,还带起了一阵风。   其实刚才听到夏江玲他们几个议论的时候,邱三桥就隐约猜到了这次会议的主题,如今看到钱江麟的身影,他便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想到这儿,他暗暗地握了一下拳。   果不其然,钱江麟跟讲台下的百十来号老师简单寒暄了一下,就直接切入主题。他说,最近出了个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楚汉市一所高校的研究生跳楼自杀了,学校把事故责任推给风,说教学楼顶的天台上风太大,把学生给吹了下去。但凡思维正常的人,都明白,这起事故跟学生的导师脱不了干系。   钱院长提到“楚汉市”三个字的时候,邱三桥的心“咚”的一声坠入无底深渊,虽然他早有预感,但还是免不了紧张和焦虑,那种感觉就像被人从后面冷不丁地攫住了脖颈。一时间,邱三桥觉得周围冷气嗖嗖的,掌心的温度也渐渐退去。他下意识地攥了攥拳,发现自己的手掌上满是冷汗。   钱江麟还说,如果这种事情在咱们学院发生,院里绝不会包庇任何一位压榨学生、奴役学生、与学生发生不正当关系的老师。目前咱们学院已经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一但发现此类情况,立刻给予教师相应的处分,同时撤销该教师的招生资格。校长前几天和各个学院的院长开了一个视频会议,特别强调这件事。   咱们学院的刑法学教学和研究水平一直走在全国前列。在师资力量上,咱们院相当一部分教师在海外取得了博士学位,部分教师有海外访学或者交流的背景,目前一共有4位长江学者特聘教授,5位杰出法学家,3位全国教学名师,还有十几位青年长江学者和青年拔尖人才;在科研上,戴老师,张老师和袁老师为咱们学院贡献了多篇CSSCI,邱老师贡献了多篇SSCI。取得这些成绩自然可喜,但是……   钱江麟咳了一声,继续说,有四个字大家不能忘,大家还记得学校的校训的前四个字吧,“德”字在先,“法”字在后。光在教学和科研上做出成绩远远不够,厚德才是第一位的,这里的德也包括师德。学校学院要加强师德、师风建设,教师也要自我约束。再强调一下,现在咱们学校,特别是咱们学院明令禁止师生恋,明令禁止老师以毕业或发表论文为由威胁学生,希望各位老师都不要去碰这两条红线。   此时此刻,会议室里的上百号老师中,只有邱三桥一个人如坐针毡。还不等钱江麟的一席话讲完,他的心已经沉到了海底,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将心绪平复。他之前的确没有奢望过跟寻逸过上一辈子,也知道终有一天男生会主动离开他,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逼迫他们渐渐远离的竟然会是学校和学院。   钱江麟顿了顿,又说,现在学校里下达了三条硬性规定:第一,男老师把女学生叫到办公室的时候,一定要敞开办公室的门,女老师和男学生也是如此;第二,男老师尽量不要单独带女学生出差,如果必须这样做,需要向学院提出申请;第三,老师不能私自带学生回家过夜,尤其是男老师和女学生。如果发现,全校全院通报批评并给予处分。   邱三桥闭了闭眼,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和寻逸未来一起生活的可能性,远比之前想象的更加渺茫。   钱江麟扫了一圈台下的老师,继续说,学校学院出台这样的规定,希望大家能够理解,这既保护了学生,也保护了咱们老师。某些老师可能觉得自己比学生多上了几年学多工作了几年,就以为可以把学生玩弄于鼓掌之间了,这种想法是完全错误的。请各位不要高估自己的城府,不要低估学生们的专业水平。我刚调到咱们院那年,一位青年教师被学生骗了一百多万块钱,那个学生一毕业就出国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那位老师因为受到了感情和经济上的巨大打击,三番五次想要自杀,好在每次都被我们劝下来了。好了,我这次就讲这么多,大家如果有什么意见,可以向我或者秘书反馈,当然关于禁止师生恋这一点我不会退让。   邱三桥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旋即陷入了沉思。他把自己和寻逸从相识到相交的一幕幕通通想了个遍,专注到会议都已经散场五分钟了,他本人却浑然未觉。谢振云连着叫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   钱院长:╰(*′︶`*)╯就是不让你们搞师生恋,耶! 第233章   谢振云推着邱三桥的轮椅来到电梯口,有些感慨:“现在学校越来越重视学生的健康和安全了。”   邱三桥的一门心思都扑在寻逸身上,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   二人等了一会儿电梯才从一层上来,等他们推开戴长剑办公室的门的时候,龚鸣和王来生已经在里面了。   邱三桥摇着轮椅来到戴长剑的办公桌前。龚鸣见了,侧了侧身,给对方让出一块儿半大不小的地方。许是因为龚鸣刚待过,办公桌附近全是烟味儿,弄得邱三桥的鼻子难受得不行。   看着自己的同事不舒服,王来生主动走过去把窗户给推开了。   戴长剑看了邱三桥一眼,又扫了扫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低咳了一声,开口道:“小邱,那天晚上你跟我说的,我跟他们讲了讲。”   “‘那几个人’掺和进来以后……咳咳……事情就变得复杂多了。”王来生叹了口气。   “是,现在最麻烦的是,寻逸知道了‘那艘游艇’的存在,这就不妙了。我们明明一直把那小子往歧路上引,没想到他却自己摸清了正确的方向。”龚鸣思索了一会儿,眯眯眼睛,眼中透出一片精明,“不过,‘那些人’跟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只要放任寻逸不管,他们自然会替我们铲除眼前的障碍,所以说我们大可不必担心事情败露。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做得干净利落,不会露出破绽。退一万步说,就算出了些岔子,他们手底下那几个律师也能帮着把事情摆平。”   邱三桥难以置信地看了龚鸣一眼,语气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激动:“不行。我们没有理由放弃寻逸。”   “邱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放弃他,我们有的是理由,他算个什么东西。”龚鸣有点儿不高兴。他有个毛病,一发火就想抽烟,于他而言,烟就好比是这世上最佳的清火良药,只要怒火中烧的时候抽上一口,火气就能下去半分。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进裤兜去摸烟盒。   “龚老师……咳咳……咳咳……”王来生咳了个半天也没咳出个所以然来。   邱三桥不再理会龚鸣,而是盯着戴长剑,沉声说:“戴老师,我们之前不已经达成共识了吗?寻逸是我的学生,也是咱们系的学生,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我免不了要落个说辞。您也是知道的,学校和学院最近狠抓师德师风。”他义正辞严,一点儿回转的余地都不给自己老恩师留。   戴长剑摸着下巴说:“你和我是达成共识了,但是其他人还没有说什么。”   “邱老师,你当初就不该收寻逸那小子。如果我们没收他,他现在早就被‘那几个人’处理掉了。”龚鸣刚才的火气还没扑灭,一听邱三桥的说辞差点儿就炸了, “邱老师,你不觉得你过于偏袒寻逸了吗,你还真把那小子当宝贝了?你别忘了,他可是要把你送上法庭的人。”   邱三桥觉得有一股泛着苦涩的水汽蹭蹭地往胸口上涌,他有些无力地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明白,但我们亏欠寻辉一家人的太多太多,现在于情于理都不能再算计寻逸和刘老师了。龚老师,保不保寻逸的事我请你三思,免得以后后悔。”说完,他把目光投向坐在椅子上的戴长剑,希望能从自己老恩师的眼中读出一点点赞同,不过遗憾的是,对方一直盯着墙上的挂钟,连一个正眼都没给他。   “我会后悔?邱老师,你真有意思。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要后悔也是后悔当年在救生艇上没把刘芳华一起扔下去。你们当初跟我说她会疯上一辈子,可她还是她沉船事故的真相告诉了她儿子,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并没有彻底疯了。她现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旦她再说出点和咱们有关的事,寻逸一定会怀疑到咱们头上,谢老师你说是不是?寻逸有没有证据不重要,就怕他到处宣传这事,被想搞咱们的人盯上了,然后利用,造出些爆炸性新闻。”龚鸣说到这里,有意无意地瞥了谢振云一眼,得到对方赞同的目光后,他继续说,“寻逸和刘芳华都是不小的威胁,必须让他们闭嘴。如今寻逸这小子主动送上门来了,我们没有理由不采取些措施。”   邱三桥凝着眉,悄悄提高了声调:“龚老师,你已经杀了多少人了,还准备再杀多少人?寻逸和刘老师知道真相,要死。我也知道真相,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要死?”   “邱三桥,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对着干!”龚鸣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邱三桥把头转向戴长剑的方向,说:“戴老师,我们现在的处境比较被动,走错一步,后面步步都要错下去,所以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切忌草率。”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显得强硬一些,因为一旦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同意了龚鸣的说辞,寻逸就真的危险了。   “邱老师,当初把寻辉扔下去的时候,你就优柔寡断,现如今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优柔寡断。刚才开会的时候,钱院长说不要小看学生,小心被学生骗得团团转,我看邱老师你是准备步那个青年教师的后尘。”龚鸣冷哼了一声,伸进口袋的手一用力,将烟盒捏变了形。   邱三桥一改往日的温和,抬起头,沉着脸跟龚鸣对视着。二人都气势汹汹,谁也不让谁。   谢振云抱着双臂站在轮椅后面,背挺得笔直,却一直不肯开口评论一句。   办公室里的气氛陡然冷了下去。   杵在角落里的王来生强忍住痒得不行的嗓子,劝了一句:“龚……咳咳……龚老师,你先……咳咳……消消气,都是自己人……咳咳……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咳咳……闹不愉快。”   戴长剑摸了摸下巴,拧着眉毛朝龚鸣摆了摆手,转了话题:“对了,小邱,今早我发给你的邮件你收到了吗?” 第234章   “收到了,我已经打印出来给寻逸看了。”邱三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同时也松了口气。他跟着戴长剑这么多年了,老人的脾气和秉性他再了解不过,刚才对方之所以会转移话题,是因为在他和龚鸣的说辞之间摇摆,需要更多时间去考虑。   “他有说什么吗?”戴长剑又问。   邱三桥略作思索,如实地回答道:“他拜托我找事发时那艘游艇上的所有乘客的名单。”   戴长剑挑挑眉,说:“按理来讲,想拿到这份名单并不容易,毕竟那是一条私人游艇,而且那次事故已经过去快十六年了。昨天我向在海关工作的几位朋友旁敲侧击了一下,他们跟我说他们那里根本没有和‘那艘游艇’有关的资料或记录,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我又向其他渠道的朋友求证,得到了同样的说辞。”   戴长剑顿了顿,又说,“我猜想是被‘那几个人’动了手脚,销毁一切不利信息对他们来讲不是什么难事。我们倒该感谢他们,因为他们这么一做,帮我们省了不少事,现在就算寻逸去问其他人,也得不到任何有关‘那艘游艇’的资料。我们也没必要再去编一份所有乘客的名单给他,小邱,你就和寻逸说,查不到那份名单。”   “可是那份死难者名单我已经给寻逸了。”邱三桥蹙了蹙眉。   “没关系,给他也好,如果什么资料都不给他,他更可能怀疑‘那艘游艇’里是否埋藏着什么秘密。”戴长剑说罢,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他发现除了邱三桥以外,其他人都垂着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在努力消化着他刚才所说的一词一句。   见其他人都不吭声,戴长剑板着脸,低声问:“各位有什么异议吗?”   龚鸣避开了戴长剑的视线,扭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谢振云终于开口:“这样做也算合情合理。”   王来生眼神闪烁地看了看戴长剑,话到了嘴边,却被自己给生生地给咽回去了。他附和般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同意谢振云的想法。   戴长剑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向自己的学生打探道:“寻逸最近还有什么动作吗?”   “他打算五一假期的时候去调查青岛的两个幸存者。”邱三桥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戴长剑的每一句话都关乎着他和寻逸的未来,关乎着他今后是否每时每刻都要为寻逸那孩子的安全提心吊胆。   “尽量拖住他。”戴长剑的声音掷地有声,划在邱三桥的耳膜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我会的。”邱三桥点点头,他已经猜到了自己老师心中的天平倾向了那边儿,顿时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不少。   果不其然,下一刻戴长剑郑重其事地给了自己的意见:“对于寻逸,我们暂时以保护为主。”   邱三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他微微向后靠了靠,把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椅背上。然后他又闭了闭眼,吐出郁结在胸口的一团浊气,脸上登时多了几分血色。   “各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在散场前戴长剑习惯性地问了句。   “戴老,我一会儿有课,先走了。”龚鸣说完,不等对方的回应,便推开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邱三桥摇着轮椅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寻逸正在帮着核对课程的教学大纲。男生看得很仔细,把几处用词欠妥的地方都做了标记。   邱三桥停在寻逸的身侧,仰起头,在男生耳畔轻声说:“小寻,最近这段时间你先别来我家,现在学校查得严。”   寻逸放下手中的笔,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的老师看,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邱三桥以为男生不会开口回答的时候,对方却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不希望什么事你都自己一个人扛。”他听了后,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用鼻尖在寻逸的下巴上蹭了两下,然后立刻侧过头,与对方拉开了距离,生怕什么人突然推门进来。   中午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在校外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餐厅吃了几道南方菜,邱三桥专门点了些不辣不油的菜品,菜都上齐了之后餐厅老板还送了他们一瓶红玫瑰酒。   (*′`*)明天和后天有假车,耶! 第235章   邱三桥温声说:“小寻,这瓶酒你拿去吧,我的酒量不行,平时也没有喝酒的习惯。”   寻逸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怎么喝酒,喝多了胃里难受。只有心情特别低落的时候,我才会喝点酒来麻痹自己。”   邱三桥微微惊讶:“我以为你喜欢喝酒,去年戴老师办生日宴的时候,你还为我挡了酒。”   “我只是看不惯你被别人灌酒。”寻逸说着,夹了一片乳扇放到自己老师的餐碟里。他忽地想到,一年前的那个深夜他扶着醉酒的男人从餐厅往学院走,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毫不避讳地盯着对方的脸看,看着看着只觉得心中有热浪翻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对方,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表明心迹。   邱三桥淡淡一笑,语气中夹杂无奈:“看来我只能把这瓶酒送给别人了,我家还有几瓶,都是别人给我的,我不知道该把它们转送给谁好。”他说完,用筷子夹起碟子里的乳扇,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   后来,邱三桥跟寻逸聊了聊自己以前去南方开会时的见闻,寻逸也谈到了自己大三的时候和周觅还有李天歆去南方玩时的所见所感。那次旅行周觅一个人 掏了所有费用,寻逸想把自己的那份旅费补给对方,周觅却说,这次免了,下次咱们再去旅游的时候,该你请我和天歆了,咱们轮着来,你可别赖账。后来他们三个法国和瑞士玩的时候,周觅不仅全程当翻译还主动承担了绝大部分开销。   吃完午餐后,寻逸把邱三桥送到办公室,就去上课了。高级法律英语的任课老师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先生,说话声本来就比较小,还操着一口约克口音,寻逸适应了整整一小节课才听懂老爷子在说什么。   四小节课都上完以后,天色已经擦黑,寻逸去教学楼附近的荷园餐厅买了份晚饭,又点了一碗粥,打包带回邱三桥的办公室。   寻逸把餐盒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夏江玲正好要找邱三桥签字,她一推开办公室的门就撞见了这一幕,脸上的表情由轻松转为了愕然最后变成了一种窃喜。此时此刻,她就像是偶然得知了大人秘密的小孩子,用一双晶亮晶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己的老师,眼神中还带着得意之色。   “不打扰你们了。”夏江玲笑得狡黠,转身欲走。   “江玲,你回来。”邱三桥叫住女生。   夏江玲回头来,朝自己的老师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夏江玲的为人邱三桥再清楚不过,他知道对方没有恶意,但他心里还是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这个疙瘩弄得他实在不怎么好受。他就这样和女生对视了足足十秒钟,最后还是松了口:“没什么事,你走吧。”   寻逸起身把办公室关上,自始至终他都绷着脸,似乎有些不高兴:“你的脚伤了,不方便去食堂吃饭,我给你带份饭,有什么问题么。”   邱三桥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小寻,谢谢你给我带饭。你要是没事的话先回去吧,我要给咱们学校的学报组一下稿,估计八九点才能回去。”   “我等你,你现在行动不便,我把你送到家再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你先回去吧。”   “我不过是推你回家。”寻逸继续坚持着。   邱三桥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用了,家属区容易碰见熟人。”   寻逸的目光透过金丝边儿眼镜直直地射向自己对面的男人。他见对方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抿抿唇,背上包,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办公室。   邱三桥一直忙到九点半才把手头的事都处理完,他原本以为用不了二十分钟就能回到家,却没想到轮椅摇起来特别费力气,花了二十分钟只走了一半儿的路程。幸亏半路遇见了蒋春深,对方极其热情,把他直接推到了楼底下。作为答谢,邱三桥把餐厅送的红玫瑰酒给了对方。   邱三桥怎么也想不到,推门进屋的一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会是寻逸。男生正弯着腰用吸尘器吸餐桌桌腿上缠着的猫毛,十分专注的样子。   邱三桥有些愕然:“小寻,你怎么……”   “你放心,我过来的时候没被任何人看到。”寻逸说完,把吸尘器靠在桌腿上,走上前去扶着自己的老师坐在沙发上。   邱三桥指了指吸尘器,温声说:“你放着吧,不用管,我明天请人过来帮忙清理一下。”   “没事,快吸完了。我把猫关在阳台了。”寻逸又把四条桌腿仔仔细细地吸了几下,顿了顿,又说,“卧室衣柜里有一件黑色的平驳领西装没有套防尘罩,上面也粘了很多毛,我简单清理了一下。那件衣服真的很别致,你穿起来应该很好看。”   邱三桥微微笑起来:“下次穿给你看。”   寻逸掸了掸身上的灰,坐在男人身边。他的视线先是落在对方的眉骨上,然后一路下,掠过鼻梁,最终停在下颌上。   邱三桥的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寻逸伸出左手半托着自己老师的下颌,在对方的唇上轻轻地啃咬起来。他吻得很投入,撬开男人牙齿的一刻,他如愿地嗅到了对方唇齿间萦绕的薰衣草的香。在这种熟悉的香气的刺激下,他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这短短的一瞬打开了。   随着亲吻的加深,寻逸的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眼里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他腾出一只手,去解邱三桥的皮带。他有些急躁,弄了两次才把男人皮带的卡扣打开,然后几下把皮带从裤袢中抽出来,扔到茶几上。   没了皮带的束缚,寻逸的右手一点儿力气没费便从对方衬衫的下摆探了进去。等到他把男人衬衫上的扣子尽数解开,正准备脱对方的衣服的时候,对方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喘息着:“不……”   寻寻:(*′`*)终于可以好好疼爱我家邱老师了!觅觅:(*)伤心。作者:(*′`*)别伤心,是假车。寻寻:?????_☆ 第236章   寻逸置若罔闻,低下头在男人的锁骨上又是吻又是咬。他的手也没闲着,先是在对方的胸膛上轻轻抚了抚,然后一路向下,在小腹上流连了片刻,最后自然而然地滑进门襟大敞的西裤。   性器被寻逸握在手里的时候,邱三桥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推了自己的学生一下。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这轻飘飘的一下,落在男生眼里竟有几分欲拒还迎的意思,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手臂突然一发力,将他倒在沙发上,然后用膝盖粗暴地分开了他的双腿。他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自己整个人硬邦邦的,僵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像是被冻住一样。   邱三桥打死也想不到自己和寻逸在一起会是这个体位,而且连着两次都是如此。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纯0,虽然年轻的时候有过被人进入身体的幻想,也有过被人征服的欲望,但这种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如一直微风拂过,不强烈,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他在国外留学的那几年,先后有过三个男朋友,和其中的两个关系比较亲密,但在做爱上每次都是浅尝辄止,没有发生实质上的性关系,一部分原因是每次他想掌握主动权的时候,对方都不给他机会,还告诉他在下面是一件多么舒服多么享受的事。   邱三桥可以十分肯定,自己对寻逸的感情很深,但他之前从没有考虑过在这一段关系中,自己该充当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特别是发生性关系的时候,所以撞上现在这场面,就很是无措。他有些局促地抓住寻逸在他性器上不断“点火”的手:“小寻,好了……”   寻逸松了手,将双臂撑在男人肩膀两侧,垂下头看着对方:“我们可不可以做爱。”   邱三桥微微睁大了眼睛,本能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保险套和润滑剂。”寻逸盯着自己老师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问。   “小寻,可以了……”邱三桥的话语中隐隐含着怒意。   “你真的不想要么。”寻逸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情欲。   “寻逸!”邱三桥终于生气了。   寻逸被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戾气一震,清醒了不少。他咽了口吐沫,强压下心底的情欲,把对方从沙发上拉起来:“其实,我每天都想吻你,每天都想和你做爱。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   “你是只能在上面吗?” 邱三桥不动声色地把西裤的拉链拉上,扣子扣好。   寻逸怔了怔,点点头。   邱三桥垂着眼睫,边系衬衫的扣子边说:“给我一些时间,你突然这样……我没有准备。很抱歉。”   寻逸没再吭声,把手伸进自己的裤子里,解决了一下被压抑了很久的欲望。   邱三桥为了安抚自己的学生,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几下。   过了半晌,寻逸的心里的欲火才完全被扑灭,他侧头看着琴室里的三角钢琴,问了句:“你可以不可以教我弹琴。”   “当然可以。”邱三桥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他温和一笑,反问,“你之前练到什么程度了?”   寻逸想了想,回答:“740和莫什这些练习曲都接触过,但是很久不练了,忘了很多,只记得一些基本的指法。”   邱三桥点点头,瞥了一眼天花板,轻声说:“现在有些晚了,楼上住着的老师可能已经睡下了,以后我们可以从849练起。”说完后不等男生开口,继续道:“我小的时候,父亲一心想把我培养成钢琴家。他很严厉,每天都逼着我弹四个小时钢琴,我弹错的话他还要打我的手板。我那是还小,父亲的话于我而言就像圣旨一样,除了服从,我别无选择。”   寻逸不解:“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去音乐学院。”   邱三桥神色复杂地看了男生一眼:“我母亲反对我走艺术这条路。或许是她看出来我对音乐没有那么热爱,觉得把音乐作为一个业余爱好未尝不可。她为了我和我父亲吵了好几天,最后我父亲终于妥协了。直到现在,我都十分感激我母亲之前为我争取到的一切。”   “可你的演奏水平已经非常高了,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如果我是你的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业余的演奏者。”寻逸往自己老师身边坐了坐,又伸出胳膊从后面环过男人的肩膀,让对方一侧头就可以靠在他的肩上。他垂着眼睛看着身边人,淡淡地问:“老师,后天我可不可以把你的小提琴带到外面去。”   “你打算做什么?”邱三桥有些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寻逸吻了吻男人的鬓角,低声说:“后天是周觅的生日,我打算去医院看看他,之前他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为他拉上一首曲子。我还打算看一下妈妈,主治医师和我说,最近半年妈妈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只能一到两个月探视一次,我知道她很痛苦,我看着她那样子,我自己也变得很痛苦。”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为了庆祝下周继续停学,明天还有一章~——————寻寻:(*)性角色什么的有什么可纠结的啊,这次又没吃到老师。 第237章   寻逸去医院探望周觅和母亲的那天是个雨天。雨不算大,被风一刮,斜着打在身上,带着初春时节特有的凉意。寻逸穿得很是单薄,只套了一件薄外套在外面。他没叫上邱三桥,独自一人拎着琴盒进了六院的病房楼,坐电梯一直到了四楼的探视室。   寻逸刚推门走进探视室,就看见离自己最远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那人瘦得不行,佝偻着身子,披散着的头发,形如六十岁的老人。   寻逸在心里慨叹一句,不过是一月未见,母亲又憔悴了不少。他抿了抿唇,唤了一声“妈妈”。   坐在角落处的刘芳华闻声抬起眼皮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突然“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她双手合十,朝着对方做了个礼拜的姿势,然后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两下头。磕完头以后,她站起身来,朝着男生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又跪了下去,一脑袋扎在地上,又磕了两个响头,边磕头还边在嘴里叨叨着什么。   寻逸心里“咯噔”一声,大脑也跟着断了片儿。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边磕着头,一边走向自己。直到女人在他三米远的地方磕完头,再次把脸抬起来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他咬了咬牙,一把将对方扶了起来。   刘芳华的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她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自己儿子的衣角,用颤抖的声音说:“求求你……救救我老公……求求你……救救我老公……”   寻逸拧着眉头闭了闭眼,艰难地开口:“妈妈,爸爸已经不在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谁不在了?”女人陡然提高了声调,她在男生怀里扭动着身子,企图挣脱出来,“你、你、你难道和他们是一伙的?!”   “妈妈,我没有胡说。妈妈,你看看我,我是寻逸。”寻逸深吸了一口气,把琴盒放在地上,半扶半抱地将母亲旁边儿的椅子上拉。   “你……”刘芳华眨了眨眼睛,把扶着的自己的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边,眼神由惊惧逐渐变成了疏离。她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你骗我,你骗我……”她说完又挣扎起来了,寻逸怕伤到自己的母亲,不敢用力制止,谁知对方竟挥出一拳,不偏不倚地打在他的嘴角的伤口上,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妈,我真的是寻逸。”寻逸垂下眼睫,放缓了声音,哄劝着,“咱们先坐回到椅子上,好不好。”   寻逸想扶着母亲坐下来,对方却死活不肯动弹。这时候,两个护士闻声赶来,她们对寻逸说刘芳华最近病情一直反复,家属暂时别来了,说完便打算把女人带回病房。寻逸和护士说了好半天,她们才同意让他们母子再在探视室多待上一会儿。   护士走后,寻逸连哄带劝地搀着母亲坐在了椅子上,他自己则坐在了女人的身旁。自始至终他都小心翼翼的,一点儿力气也不敢使,仿佛刚才自己扶着的不是一个刚满五十岁的女人,而是一个碰一下就会碎成数片的瓷娃娃。   “你能帮我救救我老公吗?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他吧……好歹是一条人命啊……不能见死不救啊……”刘芳华突然抽噎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寻逸的喉咙堵了堵,只觉得有一把刀在自己心上剜来剜去。他一言不发地把脸埋进掌心,过了一会儿才说:“妈妈,爸爸真的已经不在了。”   刘芳华对寻逸说的话置若罔闻,她哭着摇了摇男生的肩膀:“你救救我老公吧……他们马上就要把他扔下去了……”   寻逸捕捉到了女人话语里一个关键信息,追问道:“妈妈,‘他们’是谁?”   “有、有一个姓戴的男的,对对对,有一个男的姓戴。他是坏人,很坏很坏,对对对,他是坏人,要抓住他。”刘芳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还有谁。”   “你、你、你先帮我抓住那个姓戴的。”刘芳华肩膀抖了抖。   寻逸在母亲的后背上轻轻抚了抚:“妈妈,害爸爸还有谁。”   “我老公快沉下去了,快、快、快帮我救救他!!”刘芳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几缕花白的头发从她的头顶垂落下来。   寻逸把女人那缕头发捋到耳后,又把对方抱在怀里,柔声道:“好,我帮你救爸爸,你告诉我害他的还有谁。”   刘芳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眼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约莫过了足足有十分钟,她才断断续续地说:“还有四个……都是男的……他们、他们……”女人似是哭累了,把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了寻逸身上,声音也低了下去。   “他们的名字你还记得么。”寻逸问完话半天不见母亲的回应,他侧头一看,发现女人已经睡着了。   刘芳华脸上的几道泪痕让她看起来更加苍老了几分,她此时的模样离寻逸记忆里的又远了几分。寻逸抿了抿唇,下意识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女人的手。   大家周一见~(*′`*)周一觅觅和俞律就出来了~ 第238章   寻逸在母亲耳边儿唤了几声,都不见对方有任何醒来的迹象。这时候之前的那两个护士又过来催了,他只好把母亲交给她们照顾,自己一个人拎着小提琴进了电梯。   寻逸走出六院的病房楼,正打算往周觅住的三院走的时候,外面的雨突然大起来了,刷刷刷地打在房檐上。虽然三院和六院不过一墙之隔,他也是低着头一路疾走,但来到病房楼底下的时候,衬衫和裤子还是湿了大半。   寻逸索性把粘满雨珠的眼镜摘了下来,提着琴坐电梯上了六层。他对三院比较熟悉,很快就找到了周觅住的病房。他刚把手放在门把上,还没来得及旋开,几声低沉的啜泣声冷不丁儿地钻进了他的耳缝。   寻逸隐约听出来是个女人在哭,握着门把的手僵了僵。   那哭声很是压抑,断断续续的,一会儿有一会儿又听不见了。   寻逸抿了抿唇,手上一使劲,将门把旋了九十度。   这时候房间里面的人突然咳了几声,可能是因为哭泣时呼吸不畅。咳嗽声停了后,那人又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小觅,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啊……看看妈妈啊……”   寻逸手上一松,门把自动转回了原处。   房间里的女人又低声哭了一小会儿,哭声止住后,她有些急切地说:“小觅,只要你肯醒过来……你做什么都可以,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你喜欢生物就去学生物……你喜欢男孩子就去喜欢男孩子……只要你肯醒过来。”   寻逸抬起头看了一眼走廊里被粉刷得雪白的天花板,攥了攥拳,再次握上门把,一口气将把手旋到了最底端,推门而入。   刚走进病房的时候,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这让刚淋了雨的寻逸打了个寒颤。他蹙了蹙眉,把这归结为自己的心理作用,毕竟朝南的屋子没有理由比走廊里还冷。   寻逸一侧头,目光立刻就被病床上的躺着的人给吸住了。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头上缠着几层纱布,脸色有些发灰,鼻子上还带着吸氧用的导管。一条白色的床单盖在男生的身上,掩去了他被病痛折磨得愈发瘦削的身形,连在他身上的几根导管从床单下面伸出来。   病床边儿的女人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样式极其普通。她端坐在那里,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寻逸。女人的肩膀时不时地抽动一下,但背却挺得笔直。她大抵是听见了门边儿的响动,从包里掏出纸巾,快速地在脸上擦了擦。   其实在房门外的时候寻逸就已经猜出女人的身份了,他站在对方身后,轻轻地问:“许老师,请问周觅他现在怎么样了。”   许静兰这才转过身看了寻逸一眼,若非那双略微红肿的眼睛出卖了她,没有人能察觉出她刚才哭过。二人的目光短短地相触了一下,女人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半晌后,她叹了口气,背对着寻逸说:“大夫说小觅他很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寻逸垂着眼睫,低声说:“周觅现在这样,我很过意不去,我根本不值得他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我问过事故发生的时候和小觅在同一个车厢的人,他们告诉我说当时你在前半截车厢里,小觅在后半截,前半截车厢马上就要失去平衡掉下去。小觅把你拉过来以后,后半截车厢也失去了平衡,他站在边缘,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可是,可是……还有人跟我说小觅是被人推下去的,因为车厢承受不了所有人的重量,他说的是真的吗?”许静兰问。   寻逸怔怔地望着许静兰的背影,忽地觉得病房里的空气更冷了,冻得他的大脑都快麻木了,他费了一番力气才完完全全地搞明白女人在说些什么。忽地,红衣小女孩儿和周觅的面庞在他眼前交替闪现,他胸口一闷,涩着嗓子说:“没有……没有人推周觅,他倒是在掉下去前推了我一把,不然我也会跟着一起掉下去。”   “他在掉下去前有说过什么吗?”   “他说他已经把车厢里所有人调整到了最佳位置,他还说我一定会平安到达他那边,但他没说他……我以为我们都不会有事,就把手交给了他,被他拉了过去。”   许静兰哽咽着问:“这么说,他是不是在救你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掉下去?”   “很有可能,他应该是早就算好了的。”   “真的连命都不要了……”许静兰又用纸巾擦了擦眼泪,仰起头说,“之前小觅说喜欢你,我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   寻逸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第239章   这时候,许静兰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她从包里翻出手机,低声说了几句。挂断电话以后,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床沿,轻轻抚了抚儿子的脸,柔声说:“小觅,你好好休息,明天妈妈再来看你。”说完后,她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峻。   许静兰提着包,转身朝病房门口走去,与寻逸擦身而过的一刹,她低声在对方耳旁说:“如果你们两个不认识该多好,他就不会出事了。”   寻逸暗暗心想,没错,如果他不认识周觅,周觅就不会认识天歆,这样周觅和天歆都会活的好好的,死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之前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他从不畏惧死亡,可自从爱上别人以后,他对死亡的态度就变了,他不忍心丢下自己的爱人,更不忍心让爱人为失去他而难过。   寻逸低低地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目送女人离开病房,然后拎着琴走到床边儿,把琴从盒里拿出来,调整了一下弓弦的松紧,又试了几个音,缓缓地拉起来安东尼奥·维瓦尔第的《四季·春》。他知道周觅很喜欢这首曲子,每年对方过生日的时候,他都会拉上一次。后来周觅嚷嚷着要学跟他小提琴,还说自己小时候学过一个月,接受起来比一点儿基础都没有的人要快得多。他信了,便抽出很多时间和周觅一起练习,不过很遗憾的是,对方真的一点儿音乐天赋都没有,拉出来的曲子跑调跑到千里之外,毫不夸张地说,那种锯木头的声音对一个正常人来讲绝对是一种精神上的摧残。   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寻逸朝着床上躺着的人淡淡地说:“你会醒过来的,对么。”   回应寻逸的是房门被打开的声响,他朝门边儿瞥了一眼,发现推门进来的是个男人,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西装,里面打了一条咖啡色的领带,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还拿着一把黑色折叠伞。从脸上皮肤的状态来看,男人应该还不到三十岁,也就二十六七的年纪。在寻逸看来,这人的模样绝对算得上英俊,身材也不错,就算放在帅哥堆里,也是格外显眼的一个,尤其是那双无限含情的眼睛,看上谁一眼,谁都得为之一怔,微微上翘的眼尾更将他为人处世的轻佻暴露无遗。   饶是寻逸这种从来不记陌生人长相的人,都对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小半头的男人有几分印象,觉得似乎之前在别的医院见到过。不过对方的名字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好像是姓俞。   俞鸿飞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寻逸,不过他像是没看见对方似的,抬手整了整衣领,将脖子上的淤青盖住,然后目不斜视地朝病床的方向走过去。自从周觅转院回到燕京以后,他每天都会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到医院看看,和对方独处一会儿。可今天他实在不走运,从海淀人民法院过来的路上撞见了一个当事人的家属,被人家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后掐着脖子按倒在地,骂他是王八蛋,竟然为杀人犯辩护。后来他好不容易摆脱了家属,进医院打开病房门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多出一个陌生人来,顿时觉得十分不自在。   寻逸一声不吭地转身把小提琴放进了琴盒,他不但没被俞鸿飞勾走魂儿,反而被对方的气场弄得很不舒服,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   俞鸿飞绕过寻逸的位置,走到周觅的床边儿,把椅子往外稍微拉了拉,然后坐了上去。他垂着眼睫,静静端详着床上人苍白的面容,又把手伸进床单里,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印象里,周觅在他面前基本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感情,不管是哭还是笑,感情都是那么强烈,可如今对方突然安静下来,不动也不出声,血液中流淌着的生气就像被完完全全地抽尽了一般,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俞鸿飞叹了口气,望着病床上的人说:“明天我会来得晚一些,因为早上要开庭。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过来陪你的。”   寻逸看出了俞鸿飞和周觅的关系,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动声色地朝病床瞥了一眼,然后拎着琴盒默默地朝门口走去。   “你是周觅的朋友?”俞鸿飞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寻逸脚下的步子一顿:“嗯,大学同学。”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   大门被旋开的时候,出现在寻逸的眼前的不是空荡荡的走廊,而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生,对方见了他,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寻逸对面前人毫无兴趣,侧身欲走,对方却把他给叫住了:“打扰一下,请问周觅是在这个房间吗?”   (*′`*)邱老师明天就出来了,〒▽〒然后后天被寻寻拷问。 第240章   那人见寻逸点头,追问了句:“你是寻逸,对吗?”   寻逸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认识他,犹豫着要不要回应。   那人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朝寻逸伸出胳膊,做了个握手的姿势:“周觅总和我提起你,也给我发过你的照片,今天总算看到真人了。我叫陶鉴臣,是周觅的发小,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学。”   寻逸顿了顿,还是握上了陶鉴臣的手。他这才正眼看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发现对方张着一张极其普通的脸,五官虽然周正,但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唯独眼神深邃,单从外表来讲,比俞鸿飞要逊色不少。不过他却不怎么抗拒和对方接触,他觉得这个男生似乎有什么魔力,瞬间将他为陌生人筑起的铜墙铁壁瓦解。   这时候,坐在病床边的俞鸿飞回过头,往寻逸他们所站的位置扫了一眼,正巧陶鉴臣也在病床的方向看,二人的视线就这么短暂地在空中碰撞了一下。   陶鉴臣把眼前人相貌和周觅之前发给他的照片在脑海中迅速地比对了一下,确认了男人的身份后,向对方点了点头,又侧过头对寻逸说:“上个星期我来找过周觅,但没有找到,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后来我才知道他出了这么大的事。医生有没有说他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有多久才能康复?”   “医生说不一定能醒过来。”寻逸回答。   “这么严重?怎么会这样……”陶鉴臣蹙了蹙眉。   “他掉下来的时候伤到了头。”   “我在国外学习,没法经常过来看他,只能麻烦你代我多陪陪他,他之前一直念着你。”陶鉴臣的目光中透着诚恳,“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们现在还不是——”   寻逸打断对方的话:“我会经常过来看他的,这点你放心。”   “他知道你来看他了,一定很开心。”陶鉴臣笑得有些苦涩,他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对寻逸说,“我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QQ或者Facebook Messenger,如果周觅有什么情况,麻烦你给我发一条信息。”   二人互加了微信了以后,陶鉴臣走到病床旁,盯着昏迷不醒的周觅叹了几声气,眉宇中掩不住的苦痛。他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宛如一尊石像。   当寻逸以为陶鉴臣会这样一直站下去的时候,对方的肩膀突然松了松,然后转过身郑重其事地说:“我得离开了,两点的飞机。寻逸,请你照顾好周觅,拜托了。”   陶鉴臣走后,寻逸也没多待,他离开病房的时候,想顺便发一条信息给邱三桥,但没打几个字就把所有的内容都给删了。   半个月后,邱三桥的脚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可以毫不费力气地从家走到办公室,再折返回去。饶是如此,寻逸还是坚持让男人去三院复查一下,看看软组织有没有好彻底。邱三桥说不过自己的学生,只好找了个时间,在男生的陪伴下坐车去了医院。医生建议邱三桥近段时间不要跑步,不要做剧烈运动,这样的话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彻底恢复了。   邱三桥和寻逸从三院门诊楼出来以后,又去病房楼看了看周觅。这回许静兰和俞鸿飞都不在,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周觅和一个新来的小护士。那个年轻的护士绕到病床旁,把输液袋从输液架上摘了下来,又看了一眼尿袋,撇撇嘴,给床上的人推了一管呋塞米。   邱三桥站在门边儿,远远地望了周觅一眼,轻轻地叹气:“周觅这孩子昏迷了这么久,还没有转醒,太令人揪心。”   “几天前我听医生说,周觅的大脑皮层和脑干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醒过来的概率极低,就算醒了也未必能恢复自主意识。”寻逸抿抿唇,神色复杂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会这么永久性地昏迷下去,在床上躺一辈子?”   寻逸点点头:“大概率是持续性植物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预期寿命也就两年左右,因为到后面会出现一系列并发症,比如坠积性肺炎、肺栓塞、尿路感染。不过,我总觉得,如果周觅想醒过来,如果他求生的意志足够强的话,也不是没有苏醒的可能。我不想他一直这样下去,这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甚至比死更加可怕,虽然天歆坠楼后曾经有那么一瞬,我恨不得他死,但不过是想想而已。”   同学们,很抱歉,最近我有点忙,不能保证更新字数(可能大家也看出来了最近每天更的字数比较少),等这段时间过去了会慢慢增加章节字数的~————下周一有寻寻和老师的假车,这次的车比上次真一些。寻寻:_☆啥时候来个真的啊。作者:邱老师本来以为自己攻,你得给他点时间切换角色。 第241章   小护士正在帮周觅换纱布,听见寻逸刚才说的话以后,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寻逸没有理会护士的目光,转向邱三桥,再度开口:“在大学期间,我和周觅的关系还不错,我们之间的交流也不算少,我自认为很懂他,可他出事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一点也不了解他,我之前根本不知道也不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有这么深,竟会舍命救我。   “如果周觅醒不过来或者出现比这更糟糕的情况,我会把他的爸爸妈妈当成我的爸爸妈妈去照顾,虽然人家可能并不需要我这么做,这点你介意么。”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寻逸的声音微微有些变调。他仰头望了望天花板,恍惚间耳边传来了许静兰的声音——   还有人和我说小觅是被人推下去的,因为车厢承受不了所有人的重量,他说的是真的吗?   寻逸仔细地回味着这句话。周觅的情况他自然十分了解,毕竟对方出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儿,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周觅的坠落是意外而非人为,百分之百肯定对方是自愿用自己一命换他一命的,与其他人没有半点儿关系。   寻逸转念一想,有没有这种可能,他爸爸也是主动跳下去的,为了救救生艇上其他人而心甘情愿赴死,他之前费尽心思寻找的凶手或许根本就不存在。下一秒,他立刻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假想,因为如果他爸爸是自愿的,他妈妈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崩溃到疯掉,不可能反反复复强调自己的老公是被人谋杀的。   想到这里,寻逸忍不住叹息:“邱老师,你觉得我爸爸是那种丢下妻子和孩子……”话说到一半儿,他突然闭上了嘴,微微抬起头,视线穿过病房窗户玻璃直直地投向湛蓝的天空。   邱三桥看向自己的学生,一时间搞不清对方在想些什么。   寻逸摇摇头,转了话题:“你一会可以陪我去看看妈妈么。”   按照医院的探视规定,寻逸还要等半个月才能探望母亲一次,但他很想再从他妈妈亲嘴里问出些有关沉船事故的信息,就向主治医师申请把探视周期暂时性地缩短到半个月,医生说只给他宽限这一次,以后不要来得这么勤,来得太勤对病人的治疗没好处。   邱三桥听到寻逸要探望父母,心里突然一紧。他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避过了自己学生的目光,不过他没把慌张失措写在脸上,而是泰然自若地朝男生点了点头。他想,这时候自己若是找借口离开的话,反而会引起寻逸的怀疑,一会儿对方去探视室看母亲的时候,他假装站在外面接电话就好了。   邱三桥他们到六院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进电梯以后,邱三桥趁寻逸按楼层按键的这段工夫飞快地编辑了一条短信,给王来生发了过去,不一会儿对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站在探视室外指了指自己的手机,歉意地看了自己学生一眼,按下了接听键。   让寻逸有些意外的是,刘芳华今天安静极了,既没哭也没闹,而是十分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用一双略显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米黄色的窗帘看。在寻逸的引导和哄劝下,女人艰难地说了一句“当时我和我老公是在一起的,同一艘救生艇”,后来无论男生说什么,她再没开口说过半句话。   一直在外面等待的邱三桥见寻逸皱着眉头从房间里出来,上前一步,轻声问:“小寻,怎么了,刘老师的情况不好?”   寻逸摇了摇头,和门外的护士说了几句话。一切安排妥当以后,他和邱三桥一起进了电梯。电梯里空空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寻逸盯着电梯门说:“上次我来医院看妈妈的时候,她说事故发生的时候有五个男人跟她和爸爸坐在一艘救生艇上,其中一个男的姓戴。她说完这些就睡过去了,之后我又问过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回答。”   “五个男人”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直直地击在邱三桥的天灵盖上,弄得他差点儿灵魂出窍。当寻逸提到“一个男的姓戴”的时候,他更是觉得有一盆冰水从自己头顶浇下来,他整个人从头冷到了脚,连心都被冻成了一个硬嘎达,几乎停止跳动。   邱三桥的嘴唇颤了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此时此刻,他恨不得立刻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再去听男生接下来的话,他怕对方会把他的罪行一项一项念给他听。   寻逸没有发觉自己老师脸色的变化,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如果我妈妈说的都是真的话,事情就怪了。最奇怪的是戴的这个人,我们之前一直怀疑把我爸爸扔下船的凶手是‘波越丸’号上的幸存者,但是幸存者的名单里根本没人姓戴。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妈妈记错了。”   寻逸顿了顿,又说:“救生艇上的人数是另一个疑点,我现在非常怀疑之前我们拜访的那些幸存者中有人说了假话。因为按照我妈妈说的,出事的时候她和爸爸坐在同一艘救生艇上,加上另外五个男人的话,救生艇上应该有七个人才对,但是幸存者们都说他们的救生艇只坐了六个人。就算是回忆有偏差,也不可能所有人都错在这一点上。”   我能看得出来大家都挺忙挺累的,我也挺累的。我做了一个决定,从今天开始这篇文改成隔天更新。我慢点儿写,大家慢慢看。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不图名不图利地写作,特别是写一个长篇,而且还是一个没有多少色情内容的长篇很不容易。我知道色情的内容很爽很吸引人,我也知道如果我写一个车集,大家肯定比现在活跃。但是车集展现的并不是生活并不是人生。在写不写色情内容上我经常很矛盾,因为大家不活跃的话我就没有动力往下写。别的平台上的作者每天都三千六千的更新,每天都斗志满满,因为人家靠写小说挣钱,因为人家靠此营生。最近我总是想,自己为什么要写作呢,让小说里的人物在自己脑袋里把戏演一遍不是更快更好吗?所以经常是把word打开了,然后一字未动就关上了,无数次想放弃写作。有些时候觉得眼前的路太长,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只,很孤独,很迷茫。我希望能得到回应。没有回应我真的不确定自己能把路走完。大家对这篇文章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跟我说,大家都保持沉默,我就很困扰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写的哪里有问题。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希望大家能理解我的难处。谢谢。 第242章   邱三桥紧紧地闭着嘴,一声不吭。他突然发现自己之前真是太天真了,竟傻傻地以为以刘芳华目前的精神状态,不会再透露什么有用的信息给自己的儿子,最多像之前那样说一些误导性的话,把儿子往沟里带。可如今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刘芳华不仅仅记得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情,还对把自己丈夫扔下船的人有着相当深的印象。   邱三桥暗暗心想,如果让女人继续这样说下去的话,他们几个就完了,寻逸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真相。他不禁感慨,或许这就是命吧,老天爷故意要给他使个绊子,先给他了一点点儿甜头,然后又让他狠狠地摔倒在地。   寻逸自己一个人思索了一会儿,又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虽然可能性极低,但也不能忽略,就是我妈妈和那些幸存者说的都是真的,杀害我爸爸的人不在幸存者之中。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问题八成出在那艘小游艇上,但我现在还没想明白小游艇上的乘客和大游轮上的乘客之间的关系,目前还不能过早下定论,毕竟我们没有调查完所有的幸存者。”   邱三桥恨不得冲上去,一把将寻逸的嘴捂住。   “邱老师,你在想什么。”寻逸终于觉出了自己老师的异样,微微蹙了蹙眉,视线透过金丝边儿眼镜落在男人的侧脸上。   邱三桥怔了怔,飞快地用微笑将自己脸上慌张的神色掩饰过去,然后努力用温和的语气说:“小寻,你说得对,再小的可能性也不能忽视,我们应该找个时间理一下目前掌握的所有的线索。”   寻逸点了点头。   二人从六院病房楼出来的时候,寻逸注视邱三桥的眼睛,问了一句:“老师……如果你当时和我的爸爸妈妈在同一艘救生艇上,救生艇超载了,你会为了活命而把我爸爸扔进海里么。”   超载。   活命。   扔进海里。   邱三桥微微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只觉得男生的话像刀子一样直直地戳进他的心窝,把他死死地钉在了十六年前沉没的那艘游轮上。他痛得喘不过起来,几乎晕厥。   “你怎么不说话。”寻逸见男人半天不吭声,忍不住问道。   邱三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最后嗫嚅着:“我……不会。”   “我不过是做个假设,你不必这么认真。我知道你是不会把我爸爸扔下去的。”寻逸目光的柔和了起来,他用眼神指了指马路对面,“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厅,我请你吃午餐。”   “小寻……”邱三桥突然伸手拉住了寻逸的手,低声问,“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寻逸用力回握男人的手,眼波微荡:“一个很好的人。”   自从被寻逸问了会不会把寻辉扔进海里之后,邱三桥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他反反复复地梦见十六年前被扔下救生艇的不是寻辉,而是他自己。每次似醒非醒之际,他都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像是解脱了一般,但真正睁开眼睛的一瞬,又感觉到戴在自己脚上的镣铐,重量一分也没有减少。   邱三桥思考了很久要不要把寻逸最新掌握的信息告诉戴长剑他们几个,但又怕自己的老恩师知道以后,会放弃寻逸,倒向龚鸣那边儿。毕竟他们几个老师如今能有和“那几个人”周旋的资本,全靠的是戴长剑的名声和地位,如果没有戴长剑的支持,他邱三桥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护寻逸周全。   四月底去外地开会之前,邱三桥终于拿定了主意,在自己的老恩师面前闭口不谈寻逸的事,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王来生一个人。王来生听了以后,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边咳嗽边哆哆嗦嗦地说,万一哪一天刘芳华把他们五个人的名字告诉了寻逸,该怎么办?如果龚老师知道这件事的话,肯定会鼓动戴老把寻逸和刘芳华交给“那几个人”,这样咱们的确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可良心上实在是过不去。邱三桥抿抿唇,说,是,杀寻逸灭口这种事他也做不出来,毕竟十五年前把寻辉扔下救生艇的事已经让他很是自责了。王来生不再言语,只是频频叹气。后来,二人简单合计了一下,决定一边儿瞒着戴长剑他们,一边儿盯着寻逸的一举一动,最好别让男生离开他们的视野范围——在邱三桥看来,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了。   商量好对策以后,邱三桥回到办公室,假装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告诉坐在自己对面的寻逸,五一期间自己要去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参加刑法立法问题研讨会,实在走不开,很抱歉不能一起去青岛调查。他又问男生能不能晚些时候再一起去。   寻逸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瞥了自己老师一眼,点点头,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文献了。   |'-')邱老师要带寻寻回娘家啦(大概)! 第243章   4月30号下午,刚出差回来的邱三桥先去了一趟办公室,发现寻逸也在,就从包里拿了一大堆票据给男生,请对方帮忙报销差旅费。   寻逸在报账系统里填好报账单,打印出来贴好发票以后,让邱三桥签字。其实不光需要导师签字,还要院长和书记签字,不过交报账单的时候不用找院长和书记本人,去学院办公室找这两位领导的手签章盖上就可以了。   寻逸问邱三桥,你为什么不刻一个章放在我那里,报销的时候我帮你盖一下就可以了。邱三桥笑了,说,咱们学院有规定,只允许书记、院长和副院长使用手签章,因为他们平时太忙了,经常两三个星期都在外地或者外国出差。当然,戴老师也可以用手签章,院长特批的。   寻逸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去财务处核对项目经费的时候,管经费入账的老师气急败坏地说,戴长剑经费多,可以用手签章,学生们更是一个个拽得不行,像是财务处欠了他们钱似的,这种“著名教授”应该直接从刑司院独立出去,自己建一个学院,就叫戴长剑院。起初寻逸不明白财务处老师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不就是多算几笔账么,后来他才明白,财务处的人欺负惯了青年教师,如今被戴长剑这种有权有钱的大学者大教授灭了气焰,心里极其不痛快。   邱三桥微笑着说,我刻不了章,以后只能麻烦你来找我,我亲自给你签。寻逸点了点头又推了推眼镜,转了话题,老师,我今晚可以去你家么。邱三桥知道男生想干什么,却不说破,只是笑着点了一下头。   当晚,邱三桥和寻逸在家里的沙发上缠绵了一会儿。亲热的时候,邱三桥一直回应着寻逸的吻,同时也默许了男生手上的小动作。寻逸顾及自己老师感受,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而用手帮着对方射了两次。   邱三桥第一次射出来的精液微微发黄,寻逸看了以后微微皱了一下眉,直到对方第二次射出乳白色的冻状物,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心情也好了许多。他轻轻地吻了吻男人的鬓角,从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把手上的浊液擦净。或许是看惯了自己老师气定神闲的模样,寻逸突然觉得男人在射精时情迷意乱的样子格外好看。   完事以后,寻逸迟迟不肯放开自己的老师,一直紧紧地抱着对方。他微笑着低下头,嗅了嗅男人发间飘出的薰衣草的香,问了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完完整整地来一次。”   邱三桥故意打趣道:“你同意在下面的时候。”   “我已经做好了采取非常手段的准备。”   邱三桥笑着把头埋进男生的颈窝:“其实我们可以轮着来,如果你愿意的话。”   寻逸往后撤了撤身子,捧着男人的脸,用眼睛告诉对方,没、有、这、个、可、能。   “为什么?”邱三桥装作很认真的样子问。   寻逸如实回答:“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也试图说服自己做下面的那个,但是一想到被你进入,我就……”   “你觉得自尊心受挫?”   “不是这个原因。在我们这段关系里,我一直是主动的一方,所以我希望在做爱的时候,我也能成为主导的一方,我想给你最大的快乐。”寻逸艰难地解释着,“当然,如果你实在不能接受,我想我……我——”   邱三桥把手放在了男生的嘴唇上:“你给我些时间,我再仔细想想。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我没那么着急,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毕竟这关乎我们以后的相处模式,值得花时间。”寻逸说完,微微一笑。   邱三桥也笑了起来,张开手臂把对方抱在自己怀里。   寻逸临走前,邱三桥再三叮嘱男生不要擅自行动,不要擅自调查幸存者,对方也点头答应了下来,但他还是不怎么放心,于是当晚和王来生在电话里沟通了一下。王来生说自己明后两天正好要在寻逸宿舍楼边儿上的法大出版社办个小讲座,可以帮忙监视一下。邱三桥说,那就拜托你了,对了,东门那边公交车比较多,离寻逸的宿舍也近,有必要过去一趟,我来办就好。   第二天清晨,原本应该在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参加立法研讨会的邱三桥,带了几本硕士和博士的毕业论文,坐在学校东门外茶楼二层的藤椅上,边审论文边观察从门口出来的人。他刚在毕业论文评审系统的意见栏里打了两行字,王来生的电话就来了。   王来生在电话里说:“邱老师,寻逸出北门了,咳咳,上了一辆出租车,我马上打个车,咳咳,跟在他后面。”   邱三桥蹙了蹙眉,搞不明白寻逸那孩子为什么放着离宿舍近的东门不走,偏偏去了离宿舍远、没有公交站又不好打到车的北门。他合上论文,压低声音问:“寻逸是自己一个人上的车吗?”   “是,咳咳。”   “别跟得太紧了,寻逸的反侦察意识很强。”   邱三桥挂了电话,用手机查了查飞往青岛的飞机和开往青岛的火车高铁。   二十分钟之后,王来生的电话又打了进来:“邱老师,寻逸在牛街下了车,咳咳,拐进了一片胡同,胡同里面错综复杂的,我现在,咳咳,把人跟丢了。”   寻寻:〒▽〒要不我当受吧……总之能吃到老师怎么都行。 第244章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也很对不住大家,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这篇文章要进行删文处理了,在这之前我会先保存自己之前写的内容。   实不相瞒,这篇文我已经写了67万字了,第四卷 快写完了,就差一个青少年犯罪没写,然后就是最后一卷了,预计还差20-30万字完结。且不说那二三十万字我能不能坚持下去,就说我之前写的那些,我现在都没有勇气把它们发到网上了。因为分享给大家以后我总有种期待,总想得到回应,但我也不想强迫大家一定要给我回应,因为这样会引起大家的不满,所以干脆不发了,心里就不会再有期待,不会再感到失望与难过。我特别能理解大家的沉默,但是我的诉求和大家的想法不太一致,希望大家也能理解我为什么萌生退意。   其实大部分原因在我,可能是我写的内容比较无聊,连涉及车的章节都没有很多回应,我简单翻了翻后面的内容,很多都比车正经得多,估计就更冷了,我对未来茫然而又恐惧,我不想再经历之前的那种失落。我个人认为写文就像谈恋爱一样,失望积攒到一定程度就是该放下的时候了。之前在闲聊区看到一个作者说她同时开了三篇文,有一批文几乎没有回应,她就弃坑了,还有一篇的回复也很少,她选择了周更,然后把写作的重心放在回复最多的那篇文上。我觉得这可能是为爱发电的作者的普遍困境吧。   我回想起最初写文时自己的“雄心壮志”——觉得网文需要有立意,需要扎根时代,需要写出一些东西来,现在突然觉得这些想法有些幼稚有些可笑。我以前太以自己为中心了,觉得自己喜欢的大家也会喜欢,结果写出来发出来就产生了很大的心理落差。可能比起自己喜欢的,更应该写写读者喜欢的,大家平时那么忙那么累,看小说就是为了放松或者打发时间,大家更渴望在小说中获得快乐得到满足,而不是压抑或者焦虑。可是我的这篇文已经写了这么多了,整体的基调已经不可能改变了,主角的性格也不可能大变了,所以就不发出来给大家心里填堵了。   P.S. 我没有不爱寻寻,也没有不爱邱老师,我会一直默默地写的,就是不再发出来了。谢谢大家之前给这篇文的评论和打赏,很抱歉它只能停在这里了,不能再继续了,祝大家能找到更好的文。   把海子最有名的一首诗送给大家,祝大家幸福快乐,前程似锦!   //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这是一首既绝望又充满希望的诗,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我现在很难过,但我的祝福,我送给大家的祝福都是真的。 第245章   很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好的体验。   昨晚我的好基友“一条咸鱼高挂墙”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很感谢她陪我聊了那么久,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很感谢大家昨晚的留言,我也很舍不得大家。   我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太想得到别人的肯定了,但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出这种情绪,更准确地说这种情绪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困扰着我,一直持续到现在。我觉得大家也能看出来,我总是表现得很不自信。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的确比较自卑,从中学的时候我的学习成绩就不好,总是倒数,高考以后和我同楼的小伙伴都考进了京大本部和华大,而且都是很好的专业,只有我没考上,本科毕业以后他们都去美国顶级高校读博了,而我……我经常自我怀疑,也包括在写文的时候,经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无所成,同时我也很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我明白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它已经深深根植于我内心了,想把它完全剥离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自己变成一个码字的机器,不带一点儿情绪就好了,但我真的做不到。   不怎么说,就是在最难受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这篇文章,不管是发在废文还是自己默默地写。我有时候写着写着很入境,总觉得邱老师啊,寻逸啊,周觅啊都是活着的人,他们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就在我身边。再者,我本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院路度过的,为了便于写作,不用查资料,我把故事发生的背景定在了这里,这里承载了我很多回忆,我对它有很深的感情。如果弃坑了,真的会比失恋还要难受,因为失恋是失去一个人,而弃坑是失去了一群人和一个满载回忆的地方。   基于情怀,基于大家的鼓励,和基友的“批评教育”,我打算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希望大家能给我两三天的时间,我努力走出困境。谢谢大家。   我顺便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可能是三四天,也可能是五六天)修改一下第一卷 的内容,主要是崔文、刘景韬、夏江玲这几个人物处理得不太好,本来想用他们活跃一下文章的气氛,但好像写得过头了,还有部分情节太脱离实际。我自我感觉在还没发出来的第三卷和第四卷里,我对这些人物的塑造已经比第一卷好了很多(第一卷写得真是太差了,无语),但问题是他们都变得十分正经,再加上更正经的戴长剑、许静兰、龚鸣和邱老师的妈妈,整篇文章的氛围就更沉重了,显得特别板,没什么搞笑的内容。还有一点是,大家也提出来了,和邱老师相比,寻逸的人物形象比较单薄,我在第三卷和第四卷中加了很多寻逸的戏份,此外我也会第一卷中加一些寻逸的心理描写。总之,非常感谢大家的建议,我学到了很多,有的时候自己看自己写的东西,不太容易看出问题来。以后大家如果还有什么意见,欢迎大家提出来,不管是写作方面的还是专业方面的(我脑残了,自己明明是个法盲,竟然敢写法学生……但现在只能咬牙继续写,泪目)。   谢谢大家!   我以后应该不会做这种错事了,因为我的基友会定期对我进行“批评教育”。 第246章   不等邱三桥回话,王来生又小声说:“我以为寻逸发现了我在跟踪他,咳咳,所以中途下了车。可我还问了一下刚才拉他的出租司机,咳咳,那个司机跟我说寻逸之前告诉他的目的地,咳咳,就是牛街,并不是临时改了路线。要不我在胡同外等等他吧,咳咳。”   “不用了,我猜寻逸打车之前就发现有人跟踪他,所以才选择了从离宿舍楼比较远的北门出去,为的是多观察一下跟踪者,或者说进一步确认是不是有人在跟着他。”邱三桥边说边提着电脑包出了茶楼,朝东门走去。   王来生思考了一下,说:“你之前跟我说,咳咳,寻逸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咳咳,刚才我跟踪他的时候特意保护了一下自己的脸,他最多,咳咳,只看到了我大致的身形。”   “好。王老师,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你先回去做讲座。” 邱三桥说完就挂了电话。   邱三桥边往家属区走边打开了手机上的高德地图,查找牛街附近的火车站。他知道寻逸未必是去青岛调查沉船事故,他也曾尝试着用“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之类的言论说服自己,但事实证明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根本站不住脚,他反而更加担心自己学生的安全了。   邱三桥看了看牛街大致的位置,基本排除了寻逸选择飞机这种交通方式的可能,因为机场在东六环,而牛街在西二环,如果对方想摆脱王来生的跟踪的话,根本没必要往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跑,实在太耽误时间,搞不好还会错过飞机的起飞时间。   那就只有高铁和火车了。对于从燕京到青岛的列车线路,邱三桥再熟悉不过了,毕竟青岛是他的老家,从上大学起他每年都要回去两次,寒暑假各一次。他很清楚往青岛开的高铁和火车基本都从南站出发,而南站离牛街也不是很远,寻逸很可能在摆脱王老师的跟踪以后去了南站。他又想,如果寻逸坐的是高铁的话,从燕京到青岛大概需要五个小时,他坐最近一班飞机过去的话,应该能赶在男生到达之前下飞机。   为了不让寻逸起疑心,邱三桥特地在家里待了一个小时,把几只闹腾得不行的折耳猫和两大盒猫粮一起关进阳台后,才给男生发了一条短信【小寻,我办公室的书架二层放着几本我和程曦教授合著的书,你能不能帮我给程教授寄两本过去,我一会把地址发给你。】   五分钟之后,寻逸回了一条【我今天不在学校,和高中同学在外面玩,后天帮你寄可以么。】   邱三桥盯着短信中的内容,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寻逸那孩子是背着他去调查沉船事故了。想到这里,他不免长叹了一口气,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邱三桥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寻逸的电话:“小寻,你在车上呢,还是已经到了?”   “在车上。”寻逸只短短地吐出了三个字,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   “好,跟同学一起出去散散心也挺好的。我之前答应了程教授要给他寄几本样书,但忘记了,现在才想起来,得赶紧寄过去了,我再问问你师姐有没有空帮忙寄快递。对了,你跟你同学去哪里玩?”邱三桥故作随意地一问。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回答道:“去长春,明天晚上才能回来。”寻逸的声音刚落下去,一个清亮的女声就从邱三桥的手机听筒里飘了出来:“女士们,先生们,前方到站是沧州西站,请下车的旅客……”   虽然当广播放到“前方到站”的时候寻逸立刻捂住了手机的话筒,邱三桥还是听见了“沧州西站”这几个字。   “去长春的车停经沧州西站?”邱三桥故意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几秒才问:“有什么问题么。”   “车次是多少?”   “你怀疑我?”   邱三桥沉声“逼问”:“小寻,你到底去哪里了?”   寻逸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青岛。你放心,我会注意安全。”   邱三桥问:“你坐的是高铁?”   寻逸没吭声。   “车次是多少?”邱三桥追问。   电话那边儿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后寻逸才不情不愿地把车号报了出来:“G177。”   邱三桥放缓了语气,温声说:“我处理完手头的事,马上过去找你,你在火车站等我一下。”   “你忙你自己的事就好,不用过来找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保护好自己,之前不也没发生任何危险么。”寻逸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自从早上出宿舍发现被人跟踪以后,他一路上走走停停,格外警惕。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是否有必要把被人跟踪的事告诉自己的老师,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次邱三桥的态度和语气极其坚决,坚持让寻逸等他过来以后再行动。   作者:马上就要遇到枪击了~寻寻:瑟瑟发抖。作者:还有,上次寻寻帮邱老师那个啥的时候,邱老师第一次射出的精液有点黄,可能是因为有炎症或者长期禁欲,然后寻寻又那个啥了一次,邱老师射出了乳白色的精液,表示他身体没啥太大问题,就是禁欲久了。邱三桥:这种事情就不要说了。 第247章   邱三桥挂了电话,立刻在网上订了一张去青岛的机票。付完款后,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走进阳台安抚了一会儿自家的猫。孟德斯鸠极其依恋自己的主人,伸出小爪子,抱着男人的裤腿不肯松开。边沁则是缩在角落里没完没了地挠墙,一副不把墙皮挠烂绝不肯罢休的样子。邱三桥温和一笑,蹲下身,在边沁的脑袋上揉了揉,然后一把将那毛茸茸的小家伙抱在怀里,轻轻地抚了抚。   等所有猫都消停了以后,邱三桥走到卧室的衣柜前,挑了一件浅蓝色的衬衫和一件铅色的平驳领西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从法学研讨会出来以后就直奔机场的人,他特地挑了一条深蓝色的宽领带,走到在玄关的穿衣镜前熟练地打了一个温莎结。   按照原计划,邱三桥订的那班飞机比寻逸坐的高铁提前一个小时到青岛,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前序航班竟延误了一个多小时。他在候机室里给自己的学生打了三四通电话,希望男生能在火车站等等他,可对方一直不接。邱三桥又紧张又无奈,他发现寻逸那孩子在学习和生活方面还是能听得进去他的建议的,但一到了沉船事故的调查上,他的话就一点儿用也不管了。   邱三桥从流亭机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顶着大太阳,边往出租车等候通道走,边拨寻逸的手机号。好在这次终于打接通了,男生在电话里说自己刚到青岛,现在在出租车里,邱三桥让对方把那两个幸存者的住址,特别是门牌号发给他,他尽快赶过去。   就这样,邱三桥按照寻逸给的地址在江城路盈福祥小区6号楼前下了车。他刚进楼道,还没爬上二楼,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女人恶狠狠的咒骂声——   “依我看,搞基的没一个好东西,全世界搞基的就应该死绝,或者让警察把他们抓起来,关进监狱,免得出来祸害女的!”   邱三桥叹了一口气,脚下却没停。从上大学起到现在,他见过太多太多恐同的人,也听过太多太多对同性恋的非议和抨击。年轻的时候,他会愤慨,会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现在早已经习惯,不会被那些奚落的话影响了。而且对于那些骗婚的同类,他一向不怎么看得起,而对于那些被欺骗的无辜女人,他一向抱有无限的同情。   楼上受了情伤的女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骂着,处处针对同性恋,邱三桥有些无奈地想,不知道寻逸听了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像他当年那样气愤。上到三楼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学生,对方好好地站在那里,手里拿了一个便签本,除了脸色差了一些,样子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邱三桥刚想松口气,就被站在寻逸身边儿的女人瞪了一眼。他这才把目光投到了那女人的身上,可能因为比较会打扮,对方看上去也就四十岁刚出头,比登船者名单上的年龄小上一些。他继续端详着女人的面容,发现对方颧骨很高,额头却很窄,鼻头尖尖的,像个小钩子,颇有几分刻薄之相,可能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邱三桥的身形跟女人的丈夫很是相似,他刚才走上来的时候,女人差点儿看错,心痛之余,火也上来了。   “他是我老师。”寻逸看了邱三桥一眼,解释了句。   女人背靠着房门,抱着自己的胳膊,又骂了两句。   “这是怎么了?”邱三桥对女人的敌意有些莫名其妙,只好低声向自己的学生询问。   寻逸推了推眼镜,轻轻地说:“她是咱们要找的人,吴姗姗,其他的我一会再跟你说。”   后来,寻逸又问了一些问题,吴姗姗都回答得模棱两可的,男生见问不出什么有价值信息,向女人道了声谢,准备和自己的老师一起离开。   吴姗姗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刚才我的语气有些冲,我只是在骂搞基的,与你们无关,你们别计较。不过一提到陈毅那个比养的,我真的气不打一处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竟然遇到这种渣滓,骗我骗了二十多年,我一直以为他有那方面的障碍,还安慰了他很久。”   寻逸没有接话,更没有评价的意思,他只是朝女人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向楼下走去。在转身的一瞬,他的脸色一下子阴了,虽然他也厌恶那些骗婚的人,也能理解那个女人的难处,但是每个群体里都有渣滓,因为一些极端分子而否定一个群体,实在是不理智。   邱三桥他们下到二楼的时候,楼上传来“嘭”的一声,有点儿类似于大门被关上的声音。邱三桥垂下眼睫,悄声问:“小寻,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姗姗她……”   寻逸皱着眉头说:“我刚才问那个女人,陈毅是不是她丈夫,她就骂起来了。陈毅是个同志,在国外工作的时候跟好几个男的纠缠不清,吴姗姗找了到国外去,陈毅对她说当时匆忙结婚是因为被父母逼的,没有办法,他现在遇见了喜欢的人,就想赶紧离婚。他们二人离婚以后,陈毅留在了国外,吴姗姗没有办法,只好自己一个人回来。咱们之前来的时候敲门没人是因为他们在国外处理事情。”   邱三桥听后,抿抿唇,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认识的人里也有很多这样的,迫于家庭压力走进异性婚姻,他们也很痛苦。”   寻逸突然停住了脚步:“所以他们就把自己的痛苦转移给了别人,无辜的人。你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邱三桥摇头,停在了自己学生身边儿:“不会,无论家人给我多大压力。不过,和家人对抗真的是一件很耗费精力的事。他们用各种理由伤害你,而你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击,永远不可能主动去伤害他们,就只能这样一直一直……”   “我爸爸永远不可能知道我的取向,我妈她……也不可能有任何意见。我从没遭到过父母的反对,一次都没有,我是不是应该庆幸?”寻逸的语气无比平和,脸上更是一副平和之色,似乎连半点儿怨念都没有。   邱三桥却觉得心疼,不忍再看,便移开了视线。   寻逸张了张口,心中的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   邱三桥安慰般地拍了拍男生的背,下了一级台阶:“对了,小寻,这次有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下一章才有枪击。╰(*′︶`*)╯然后邱老师带着寻寻回娘家。寻寻:╰(*′︶`*)╯邱老师是要向他母亲宣布他找了男朋友吗?作者:你让他试试。邱老师:_☆如果母亲知道了,我就死了。 第248章   寻逸把手中的便签本递给自己的老师,摇摇头,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问吴姗姗记不记得那艘小游艇,她说完全没有印象。我暂时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我现在甚至无法确定她是否是吴姗姗本人,不过她跟我说她出国的时间倒是跟咱们上次过来找她的时间是一致的。”   邱三桥不动声色地接过便签本,边走边看着上面的内容——   B救生艇:   事故幸存者——吴姗姗,女,50岁(事发时34岁),冀州人,陈毅的妻子;陈毅,51岁(事发时35岁),齐山人,吴姗姗的前夫。   对事故起因和发生过程的描述——可以确定事发当天天气恶劣,雨很大,但不能确定游轮沉没原因,也不能确定船下沉时是否引起过巨大的漩涡。   事发时救生艇上可能存在的其他人——冯术、一个少数民族女性和其他两个男人。   有无疑点——吴姗姗说话时情绪激动,有故意歪曲事实的可能性。   备注或特别说明——艇上无海员,六人均生还;吴姗姗现居齐山青岛江城路,陈毅现居加拿大温哥华,不会再回国。   邱三桥把便签本还给寻逸的时候,对方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束,问了句:“这两天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么,为什么过来。”   邱三桥愣了一下,故意板起脸说:“我放心不下你,就把下午和明天的会议给推了。你以后要是去哪里,就直接告诉我,你瞒着我的话,我只会更担心。”   “你放心,我一直很小心,不会有事的。”寻逸深深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眼波格外柔和。他顿了顿,又说:“我本来是抱着很大希望来找陈毅和吴姗姗的,因为之前想着他们两个人提供的信息量应该比一个人的要多,但我没想到他们之间竟发生了这样的事。刚才吴姗姗说话的时候,情绪十分激动,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个人的原因故意扭曲事实……看来我们还需要调查更多的幸存者。”   邱三桥点点头:“是。陈毅出国了,咱们只能暂时把他放在一边了。我记得剩下几个幸存者都住在比较偏远的地方。”   “我想十一长假的时候去西北看看。”寻逸推了推眼镜,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有些感慨,“很多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只要再找到一条线索,就可以找出真凶。但今天我突然发现事情远比我之前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为什么这样说?”邱三桥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学生,目光灼灼,似乎想对方的心事看穿。   邱三桥暗暗心想,到目前为止,他们五位老师几乎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唯一的疏漏就是早上王来生跟踪时出现了失误。如果是在校外被发现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从寻逸之前的表现来看,男生八成在学校里就察觉到了跟踪者的存在,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十分难办了。因为一旦寻逸注意到跟踪者是从学校里而非校外开始跟踪的,很可能会把凶手的范围缩小到学校里的人,甚至是身边儿的人。   想到这里,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个不大不小的疏忽像针一样一下一下地刺着他的大脑神经。他刚开始思索如何应对,就听见寻逸在他耳边儿说:“早上我出宿舍楼的时候发现有人跟着我,跟了很久,不过我找了个地方把他甩掉了。这个人平时不出现,偏偏在我去调查幸存者的时候尾随我,很是可疑,我怀疑他就是凶手,或者说是凶手中的一个。我有些怀疑当年把我爸爸扔下救生艇的凶手会不会是学校里面的人,而且这个人十分熟悉我的行程安排,是熟人么,会是谁……”   邱三桥的目光一聚,只觉得一抹凉意爬上了自己的脊背。   “老师……”寻逸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他再清楚不过,自己要去青岛调查的事,只告诉过邱三桥一个人,再没其他,那个跟踪他的人该不会是……这难道只是巧合么,还是说……   想到这里,寻逸飞快地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自己的老师和凶手之间的距离,下一秒他就把这“荒唐”的想法驱逐出了脑海,他甚至感到一丝愧怍,他老师怎么可能是凶手,他老师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成为的凶手的人。   寻逸透过薄薄的镜片看了邱三桥一眼:“当然,以上这些只是推测,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邱三桥故作镇定,温和一笑:“我们回去再把收集到的线索重新整理一下,或许会有新发现。”   “老师,你能不能再帮我查查那艘小游艇上乘客的信息。”寻逸提了一句。   邱三桥微笑着点点头,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角滑落。   这时候他们二人刚好下到了一楼,走出单元楼门的时候,迎面过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裙,行色匆匆的。那姑娘无意间瞥了寻逸一眼,发现男生正巧抬眸看她,赶紧低下了头,加快了脚步。   邱三桥他们与女孩儿擦肩而过的一瞬,楼门外忽然闪出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那个人沉着一张脸,嘴角微微下垂,眉头紧紧地拧着的,好像和谁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邱三桥原本没怎么在意对面的站着的男人,直到对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把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寻逸的胸口。   寻寻:_☆让那个男的一枪把我打死吧,我不想演了。作者:(⊿)为啥啊?寻寻:_☆因为邱老师跟我说下次的车还是假车。作者:(*′`*)你差一点儿就进去了。寻寻:_☆那也是差啊。 第249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邱三桥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下意识一闪身挡在寻逸前面。   谁知那个中年男人突然吼了一嗓子,手臂朝左一扫,对着女孩儿的后背扣动了扳机。   “小心——”邱三桥迅速转身,把女孩儿往自己这边儿拉了一把。   枪声一响,射出的子弹擦着女孩儿耳旁的碎发飞了过去,嵌进墙壁。女孩儿吓得抱住了自己的头,当她转过头看清持枪之人的时候,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长大了嘴巴,却震惊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你、你怎么还……你……”   回应她的是第二声枪响,还有中年男人视死如归的表情。   女孩儿尖叫一声,被吓得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单元门上,弄得两个耳朵嗡嗡直响。   中年男人再度把枪口指向了寻逸。   寻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陌生人,喉结上下伏动了一下。他疑惑极了,既想不起来对面人姓字名谁,是什么身份,自己与他有过什么过节,也弄不懂对方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手枪。他皱着眉头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寻找着可以躲藏的地方。   “这边!快!”邱三桥已经来不及思考那个中年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只顾得上伸出左手去拉寻逸的手,伸出右手去抓女孩儿的胳膊。他跌跌撞撞地带着这两个孩子向楼外的花坛跑去。   花坛里正好有几棵一米多高的大叶黄杨,可以暂时让邱三桥他们三个躲上一躲。不过邱三桥脚上的伤到底是没有完全恢复,跑着跑着,突然脚底下一软,差点儿跌倒。一颗子弹从他的右肩扫过,把他身上穿的西服被划出一个大口子,里面的蓝色衬衫露了出来,然后迅速被殷红的血水染红。   寻逸扶了自己老师一把,急切地问:“你怎么样。”   不等邱三桥回话,中年男人又朝着他们的方向开了五抢。   邱三桥凝着眉,强忍着肩膀上的疼痛,用尽全力将寻逸和那个女孩儿拉到了树后。   女孩儿吓得直发抖,缩着身子跌坐在草丛里,素色的裙摆上粘满了土。她抹了把眼泪,哽咽着说:“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他、他要杀我……”   邱三桥看着女孩儿含泪的模样,心一软便点了点头,虽然他现在也自顾不暇。他知道他们几个不可能一直躲在树后,但是四周实在是太过空旷,没有什么可以用来藏身的地方,唯一一个能够挡子弹的铁皮变电箱,后面最多只能躲一个人。   “你跟那个男的是什么关系。”寻逸低声问女孩儿,“他是什么身份,手里为什么会有枪。”   女孩儿抽噎了一下,刚要开口,又是一声枪响。   那个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向空中连开了两枪:“陈云洁,你给我出来,你信不信,你信不信,我现在一枪毙了你,就像五年前杀那个怂货那样!”   邱三桥心想,这个人弄出这么大动静,不是明摆着要把警察招来吗。如果对方是故意要这么做的话,那就太可怕了,因为这种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的穷凶极恶之徒杀人的手段往往极其残忍。   寻逸抿了抿唇,掏出手机,飞快地按了三个键,对女孩儿说:“你能不能拖住他,我现在报警。”   “别和他对着干,顺着他的话说。”邱三桥悄声补了句。   女孩儿的目光在寻逸和邱三桥脸上徘徊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用颤抖的声音喊了句:“你不要再这样了,冷静一下好不好,要不然我们两个心平气和地谈谈!”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谈谈?你刚才可没有跟我谈谈的意思。”说罢,他举着枪,朝着树丛连着扣了三次扳机。   子弹从树叶间的缝隙穿过的时候,寻逸正在和警察交谈,根本没注意到眼前致命的威胁。眼看着子弹就要飞过来,邱三桥猛地伸出左臂揽过男生的肩膀,向右侧一倾,和对方滚倒在草丛里。三颗子弹擦着寻逸的发梢飞了过去。   邱三桥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背上更是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刚才子弹飞过来的那一刻,他不仅仅嗅到了火药味儿,更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寻逸只觉得一股热浪从自己头顶流过,然后眼前一花,身子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右侧倒了下去。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定了定神,坐直身子,朝邱三桥点了一下头,又抓起掉在草丛里的手机,把他们几个人所在的地点、中年男人的外貌特征,还有他老师告诉他的对方手枪的型号一一讲给警察听。   女孩儿更是一副惊甫未定的样子,刚才听到枪响的时候,她吓得差点儿晕厥。她一边啜泣一边哆哆嗦嗦地说:“你别再开枪了,我们谈谈吧!我求求你冷静一下,没有什么是不能通过沟通解决的!我求你了,真的求你了!”   “但我没兴致跟你谈了,你还是去阴曹地府和刘晨那个怂货谈吧!”中年男人毫不领情。   明明是春深时节,女孩儿却打了一个寒颤。   “陈云洁,你不出来是吧,好,我、自、己、过、去。”男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近了近了。   近了近了近了。   男人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划在女孩儿的耳膜上。女孩儿的心脏跳得飞快,快到几乎要冲出胸膛,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皱着眉,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比噩梦还要恐怖的往事像巨浪一样一下子涌上了她的脑海。   寻寻:_☆真是命途多舛,听说第四卷 还有好多动作戏,服。   进入日更扣群 108/54668/48   轮到你们两个了。   女孩儿高中毕业那会儿,通过微信“摇一摇”认识了一个看起来成熟稳重又事业有成的老男人,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之下,她搬到对方的住处,算是和对方同居了。不过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这个老男人是一个倒卖枪支弹药的老流氓,而且早已成家,有老婆也有孩子。她立刻想结束这段关系,可对方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拿她的裸照和做爱的录像威胁她,她怕极了,只好乖乖听话。   三年之后女孩儿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找了一个爱她疼她的同龄人,谁知道老男人因为嫉妒开始疯狂地报复她,还把她的男朋友给打死了。后来男人因为故意杀人和销售枪支进了监狱,判了死缓,女孩儿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重新步入正轨,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刚才她逛商场的时候,那个比恶鬼还可怕的人竟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吓得魂飞魄散,逃命似的往家里跑。   “不要激怒他,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寻逸在女孩儿耳边儿低声说。   女孩儿点点头,又摇摇头,嗫嚅着:“哥,哥,你就放过我吧,求你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别再这么折磨我了……”   “当初你倒贴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让我放过你?当初你求着我操你的时候怎么不说让我放过你?”中年人说完,冷笑了一声,笑声格外瘆人。   女孩儿打了个激灵,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也不知是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她抹了一把脸,蹭的一下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尖声说:“你是不是疯了!明明是你一直在缠着我,还害了我男朋友!王八——”   枪响了一声。   女孩儿的嘴张得大大的,最后一字卡在喉咙,化成血沫。她直直地倒了下去,胸口挂着一个血窟窿,鲜红的血液一股一股地喷溅出来,飞出足足十米远,染红了附近的草地,染红了大叶黄杨的枝杈,染红了花坛的石砖。   中年男人的右脸上全是女孩儿动脉血管里喷出的血,浓稠的血液爬满他脑门子上的每一道横纹。他用舌头舔了舔唇边儿的血,咧嘴狰狞一笑,模样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这个人绝对是疯了。邱三桥心想。   他们刚才竟然还妄想着跟疯子谈判。邱三桥又想。   邱三桥看着女孩儿不断冒血的左胸,还有凝固在对方脸上的惊惧的神情,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寻逸衬衫的左臂也被血水浸透,他急促地喘息着,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头也无力地垂下来,抵在邱三桥的胸膛上。扑鼻而来的血腥味搅扰着他的心神,他强忍着胸口传来的压抑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女孩儿抽搐的右手——那是对方浑身上下唯一一个没有沾到血的地方。寻逸心想,如果是急性心包填塞的话,还能救活,可女孩儿流了这么多血,八成是被子弹击穿了外升主动脉或者是肺门大血管,基本上没有救活的可能性了。   寻逸叹息一声,闭紧双眼,往邱三桥的怀里靠了靠。   邱三桥搂了搂自己的学生,暗暗心想,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不过以那个人的性子,把他和寻逸一起杀了也不是不可能。他刚想把怀里人再抱得紧一些,头顶上方便传来了中年人的声音,那声音森森可怖:“轮到你们两个了。”   邱三桥的呼吸一窒,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寻逸睁开眼,皱着眉艰难地说:“警察还有五分钟才能到,我们得想办法拖住他。不用跟他讲理了,没有用。”   邱三桥飞快地思索了一下,轻声说:“他现在最多还有一发子弹,而他并没有补充子弹的意思,很可能没有带备用弹夹。只有一发子弹的话……再不济,我们两个中也能活一个。”说罢,他侧过头顺着树丛的边缘向外望去,只见那个中年人双手握着枪,含着胸,背部微微弓起,一步一步地向花坛靠近。   看见对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的时候,邱三桥的额角沁出一滴冷汗,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身边儿的倒着的女孩儿为什么会被一枪毙命,这绝不是什么偶然。目前来看,想要诱导那个中年人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中年男人移动到离邱三桥他们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时,一个空啤酒瓶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脚前,顷刻间碎成无数片。男人的脚步顿了顿,仰头朝住宅楼望了一眼,啐了一口,骂了几句。楼上的人还击似的又扔了两个空瓶子下来,然后立刻关上了窗户。   中年男人被彻底激怒了,不断地大声咒骂朝他扔酒瓶的陌生人。   寻逸这才从晕血症带来的压抑感中缓过来,他看了一眼手机:“还有三分钟警察就到了,不然我去引开他。”   “万一他向你开枪怎么办?”   “躲子弹。如果我处在移动的状态,被射中的概率也就百分之二十到三十。”   邱三桥凝着眉,摇了摇头:“他比你想像的要难对付得多。你以为他是第一天摸抢吗?”   邱三桥很清楚自己的学生没受过专业训练,反应时间就算往短了说也很难低于0.25秒,这意味着一旦对方开枪,百分之八九十的概率是躲不过去的,这种拿生命来冒险的行为根本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是如果利用射击者定位枪口到扣动扳机的时间,或许能增加不少躲开子弹的希望,而且只要能躲开要害,就算成功。不行……他怎么可以让寻逸去冒这个险,他根本不想让别人伤男生一分一毫,就算是冒险也应该他去才对。   寻寻:真的晕死了。 第250章   就在邱三桥内心无比挣扎的时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爷竟骑着自行车朝着花坛的方向慢悠悠地过来了,老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儿发生了什么,不仅面上带笑,而且嘴里还哼着小曲。   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邱三桥下了个决定,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老人,低声说:“小寻,你看到那边那个骑车的人了吗,他经过这边的时候,那个男的一定会回头,你找准时机跑到变电箱后面,我跟在你后面。”   “你又——”   邱三桥立刻打断男生的话:“我的脚伤没完全好,跑不快,而且我的肩膀还有伤,这样会拖累你。”   “我们一起!”寻逸握紧了男人的手。   邱三桥急了:“别再耽误时间了,按我说的去做!”   “不可能!”寻逸皱着眉头,与自己老师对视。   邱三桥被男生的固执弄得差点儿发火,他刚想开口呵斥一句,就听见站在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时大时小,时高时低,像鬼哭,似狼嚎,听久了简直瘆得慌,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末了,中年人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一字一句道:“两、个、蠢、货。”说完,他缓缓地举起手枪,用枪口紧紧地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此时此刻,他站得笔直笔直的,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背上,像是给他披了一条红色的披风,他影子也被霞光拉得长长的。   中年男人咽了最后一口吐沫。   一声枪响过后,地上的影子变了形,瞬间缩短,终不可寻。   骑车的老大爷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一松,车把一歪,撞在了小区里的一棵歪脖树上。老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爬也爬不起来。   刚才枪响的时候,邱三桥下意识地挡在了自己学生身前,闭上了眼。但他等了很久,预料中的疼痛都没有到来,也没有听见子弹穿过叶片时发出的声响。相反地,那声枪响过后,周围死一般地寂静,连风吹过树丛的沙沙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邱三桥把头探出树丛,只见刚才那个无比嚣张狠厉的中年男人此时此刻伏在地上,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太阳穴中泊泊而出的鲜血带走了他身上的最后一点儿生气。   “他自杀了。”邱三桥低声说。   寻逸半天没吭声,他被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弄得直反胃,差点儿呕出来。   邱三桥揽过男生的肩膀,又看了一眼躺在草丛里的女孩儿。那女孩儿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但眼睛还睁得老大,散大的瞳孔中写满了惊惧。邱三桥突然觉得不忍,用轻轻手拂过女孩儿的眼帘,替对方合上了眼睛。   邱三桥他们还没走出树丛,警察就到了,还带了几个医院的工作人员。确认死亡以后,中年男人和女孩儿的遗体被放进尸袋,送进了救护车。邱三桥和寻逸也跟着一起上了车,到了医院以后,邱三桥简单处理了一下肩膀上的伤口,寻逸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起去警察局做了笔录。   邱三桥他们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夜色已然降临,然而街道两旁的灯却还是熄着的。街道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两边都是花坛。因为附近没有什么景点和车站,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也鲜少有车辆驶过,整条街僻静极了。他们走了很久,路边才出现了一家精品服饰店和一家咖啡馆,由于没什么人光顾,生意甚是冷清。   邱三桥和寻逸推门进去的时候,服饰店的女老板正在做十字绣,猛地看见寻逸衬衫上的大片血污,心里一惊,以为店里来了道上的人,吓得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准备情况一有变动就立刻报警。邱三桥微笑着向老板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事,试图安抚对方的情绪,可女人听完以后还是将信将疑,直到寻逸把带有“法律大学”几个字的学生证拿出来递到她面前,她才安下心来。   服饰店老板说,她店里的衣服绝大部分是女装,只有两款男士衬衫。说完,她领着邱三桥他们转到了一个角落里,在墙角处堆着的小箱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件黑色的衬衫和一件粉色的衬衫。寻逸盯着黑衬衫上几个用银线绣的图案,微微蹙了蹙眉,然后又瞥了一眼自己老师手中的粉色衬衫。所幸这件衬衫样式简单,上面没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图案与花纹,寻逸犹豫了一会儿,去更衣室换了衣服。   之前寻逸很少穿暖色调的衣服,因为他看久了橙色红色会觉得心里不安。如今他一身柔和的粉色,再配上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儿眼镜,少了几分孤高冷清、不食烟火的气息,多了几分平易近人之感。   “这件衬衫你穿上很好看。”邱三桥赞许道。   邱老师:_☆下章要被催婚了,疯了。 第251章   寻逸点点头,想去付款,却被自己老师拦了下来。   邱三桥用银行卡付完账以后,把染了血渍的白衬衫小心地折好后放进了纸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么。”寻逸推门而出的时候,问了句。   “好多了。”邱三桥轻叹,“刚才真是很危险,我都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寻逸抿抿唇,认真地说:“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不要自作主张为我挡子弹。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邱三桥微笑着摇摇头,主动拉上男生的手。   寻逸回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街道,确认没人后,在自己老师的鬓角处吻了一下。他紧紧地握着男人的手,边走边说:“今天发生的事真的很蹊跷。我有种感觉,那个中年人不只是想了杀那个女孩,还想杀我们,特别是我。他似乎认识我,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可对于这个人,我没有一点印象。我不知道自己之前在哪里认识的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惹到了他,让他如此仇视我,恨不得杀了我。”   邱三桥抿唇不语,其实他跟寻逸的想法差不多。他从一开始就隐隐感到那个中年人和沉船事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对方出现的时间实在太凑巧,就像是专门等着他和寻逸从楼道里走出来一样。   邱三桥转念一想,觉得那个死去的女孩和中年人之间似乎真的有什么恩怨,他忍不住去猜会不会有人教唆中年人杀自己仇家的时候顺便把寻逸也一起解决了,最后自杀。   寻逸见邱三桥沉默不语,便接着自己之前的话说:“我很想知道那个中年男人的详细信息,比如说他的名字和身份。”   “身份……”邱三桥飞快地思考了一下,说,“那个男人的持枪姿势和手法比较老练,但跟专业人士相比还差上一些。而且他是一个人过来的,似乎没有同伙,没有帮派。我个人认为,他很有可能从事过倒卖枪支弹药或者类似的工作,或者只是单纯的射击爱好者。”   “有这个可能。”寻逸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说不定以后会有新闻报道这件事,媒体也喜欢这种涉及男女冲突的案子,这样一来,嫌疑人的身份迟早会曝光。我们先观察几天再说。”邱三桥的话刚落,街道两旁的路灯忽然亮了,他和寻逸走着走着,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些闹哄哄的。他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手从寻逸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寻逸似乎有些不高兴,声音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前面好像是夜市。”   邱三桥有意无意地领着寻逸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带着对方在夜市前几米处转了弯,进入了一条小巷。寻逸见巷子里人不多,便再次拉上了自己老师的手。   邱三桥他们朝巷子的深处走了一会儿,半道遇见了一个卖花的女孩儿,女孩儿今天的生意惨淡,正准备收摊。   寻逸停下了脚步,打量了一下地上盒子里插着的花束,买了一束紫色的郁金香送给自己的老师。   邱三桥有些意外,怔了怔才把花接了过来:“谢谢。我第一次在教师节之外的日子收到鲜花。”   “如果是教师节的话,我会送兰花给你。兰花和你,很相配。”寻逸压低嗓音,一字一句地说。此时此刻,他很想吻自己的老师,但在卖花人灼灼的目光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他不想让男人觉得难堪,虽然他并不认为在人前接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   邱三桥注视着自己的学生,温和一笑,那笑容比他右手抱着的郁金香还要令人着迷。   在远处灯光昏暗的地方,他们两个人又牵起了手。   “小寻,你订回去的票了吗?”邱三桥边走边问。   “订了,明天的高铁。我还订了旅馆,因为我不确定今天能否找到陈毅和吴姗姗,就想着要留宿一晚。”寻逸顿了顿,又说,“我看看能不能改签车票,把旅馆退了。”   “今天有些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回去。我想回家看看我母亲,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邱三桥说完又补了句,“今晚住在我家,和上次一样。”   邱三桥之所以提出这个想法,除了为了让寻逸在自己母亲前面留个好印象之外,还有一点原因,他实在不想第二天自己一个人假装跑到社会科学院法学研究所,去参加他之前胡诌的立法研讨会。   寻逸来到邱三桥家门口的时候,下意识抬起手,理了理自己额前微微翘起的几缕碎发,然后看了一眼自己老师手中的花,低声在男人耳边说了一段话。   邱三桥愣了一下,朝寻逸笑了笑,同意了对方的想法。他从兜里掏出钥匙,旋开家门的那一刻,刚好和从厨房里出来的小保姆撞了个正着。   小保姆见了邱三桥,又惊又喜,立刻展颜一笑:“三桥哥?你怎么回来了?”说完,她把沾满了水的手在围裙上随意抹了几把,朝餐厅的方向喊了声:“阿姨,三桥哥回来了。”   “三桥哥,你等等,我帮你拿——”小保姆习惯性地想去帮邱三桥拿拖鞋,当她无比熟练地打开鞋柜门的时候,冷不丁地撇到了一个深蓝色的东西,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对牛仔裤裤筒。她之前从未见过邱三桥穿牛仔裤,只觉得奇怪,但她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但眼珠往上转了转,视线一点儿一点儿向上移动,移到粉色的衬衫上,最终和寻逸冷冰冰的目光相触。   小保姆打了个激灵,吓了一大跳。她对站在邱三桥后面的大男生有些印象,不过没什么好感,不仅没好感,心里甚至有些膈应。   当然,寻逸也看出来了这个三十岁刚出头的女人不怎么待见他。   小保姆把拖鞋放在邱三桥脚前,然后撇撇嘴说:“没有别的拖鞋了。”她没有说谎,没有故意刁难寻逸,事实就是寻逸上次过来的时候穿着的那双粉拖鞋,此时此刻正穿在另一个女人的脚上。   邱三桥见寻逸站在门外,不肯进来,微微一笑,说:“小寻,没事,你进来吧,不用换鞋。”   小保姆斜着眼看着这个叫“寻逸”的外人穿着鞋踩在她刚拖干净的地板上,在心里默默地埋怨一句,这才舒坦了一些。她来到邱三桥身侧,想伸手去接男人手里捧着的花,却被对方微笑着躲开了。   这时候,邱母的声音从餐厅里传了出来:“小桥,你回来了?”   邱三桥寻着声音走到餐厅,发现餐桌旁坐着的除了自己的母亲,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那个女人一直低着头看手中的照片,直到邱三桥走近了,才如若初醒地抬眼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她的视线在男人身上足足停了一分钟,最后才落到对方手中的花上。   邱老师:_☆妈,我是不婚主义者。邱老师的妈妈:(`皿′)我四十米的大长刀收不住了。 第252章   邱三桥回忆了半天也想不起这个女人到底是谁,面对对方灼灼的目光,他有些尴尬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绕到母亲身旁,说:“妈,给您的。快到母亲节了,正好街边有卖花的,我给您买了一束。”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在心里暗暗感激了一下寻逸的细致,毕竟这束郁金香实在是太显眼了,一旦母亲问起来,根本说不清。   邱母眯着还能够看清东西的左眼,把自己的儿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盯着男人西服的右肩上露出的纱布,皱着眉问:“小桥,你的肩膀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撞到了,已经去过医院了,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好。”邱三桥轻描淡写地说,说完把花束朝母亲的方向递了递,“妈,给你花。”   “我不要什么花,我一个老太太了,还要什么花。只要你能多回家来看看,就好。”老妇人嘴上虽是这么说,但脸上却是眉开眼笑。她叮嘱着小保姆:“小毓,把花插在我房里的花瓶里,多放点水。”   寻逸站在玄关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自己老师后面进了餐厅,餐桌旁坐着的陌生女人莫名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力。他望了一眼女人摊在餐桌上的三张照片,惊讶地发现三张照片里的主角都是邱三桥。有一张是在法大刑事与司法学院大楼前照的,还有一张是在学院办公室里照的。照片里的人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脸上挂着笑容,亲切又温和。照片拍摄角度不错,光线也拿捏得很好,但寻逸还是觉得真人更好看一些。他知道自己老师并不喜欢拍照,最多开会的时候和同事们照几张合影,所以这些单人照片八成是学院请来的专业摄影师,为每位老师拍的职业照。   第三张照片中的邱三桥要比现在稍微年轻那么一点儿,男人穿着一件咖啡色的风衣,抱着几本书,站在一座哥特式的建筑前,那个建筑有点儿像教堂,又有点儿像博物馆,总之有些不伦不类的。很久以后寻逸才知道那座教堂一样的建筑是耶鲁大学的主图书馆——斯特林纪念图书馆。   寻逸还没把视线从照片上收回来,女人就把照片拿回了手里,她看看邱三桥,又看看手中的照片,涂着淡色口红的唇角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寻逸双手抱臂,靠在墙上揣测那个女人和自己老师的关系。他觉得从面相上来看,这两个人除了鼻子有几分相似之外,再没一处相像的地方。邱三桥是实打实的英俊,那个女人虽然长得不错,但并没有那么惊艳。如果不是亲戚的话,那就只可能是相亲对象了,想到这里,寻逸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邱母似乎没有察觉到寻逸的存在,她用满是皱纹的手拉着自己的儿子的手,用目光指了指对面的女人,笑着说:“小桥,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吃完晚饭。这是小丁,丁胜男,是咱们家的远房亲戚。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你五岁的时候我带你去过她家。小丁从济南过来,到青岛玩,在咱们家住上一晚。”   邱三桥的笑容僵在脸上,现在的他已经预感到了母亲接下来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了。   自己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邱三桥心想。   邱母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背,夸赞道:“小丁这个姑娘特别好,聪明、上进,正准备去燕京的高校教书。你们都是大学老师,肯定聊得来。”   邱三桥侧头和寻逸对视了一眼。邱三桥从自己学生眼中读出了失落,寻逸从自己老师眼中读出了无奈。   “妈……”邱三桥压低声音唤道。   “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邱母由小保姆搀着走出餐厅,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倚在墙上的寻逸,问了句,“这是……”显然,她已经不记得对方之前来过一次了。   邱三桥抿着唇,在心里挣扎了一下,飞快地说:“他是我学生。我今天带着他一起过来开会,所以——”   听到“学生”两个字的时候,寻逸有些失望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   邱三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了,老人用一副急切的口气说:“好好好,你跟小丁先聊聊。”   “你好。”丁胜男朝邱三桥大方地笑了笑。她笑得是那么自信又是那么得体,一点儿在别人家做客时该有的拘束感都没有。   寻逸的视线透过薄薄的眼镜片在自己老师身上扫了扫,转而落在了丁胜男柔顺的长发上,隐隐觉得有香气从女人的头发里飘出来。一时间,他分辨不出来那是香水的味道还是洗发水留下的清香。   寻逸刚想转身离开,就觉得右脸颊上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刺一刺地痛。他知道一准是那个小保姆在瞪他,嫌他一点儿没有眼力见儿,杵在门口一动不动。但他实在懒得给对方一个正眼,更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于是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餐厅。   邱母跟在寻逸后面走了出来,对着男生的后背问道:“孩子,你吃晚饭了吗?”   作者:(ˉωˉ)下章和下下章寻寻都会吃醋。寻寻:(¬_¬)我要举报作者,作者没有心,还幸灾乐祸。 第253章   寻逸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老师的母亲,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他的确是饿了,他不单没吃晚餐,连午餐都吃得很是随意,也就一小碗面,还是在路边小店里点的。让他有些无奈的是,他明明点了一碗素面,但面条端上桌以后,汤上却飘着一层红色的油花,厚厚的。他没吃几口就觉得胃里不舒服,差点儿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呕出来。   邱母瞅了一眼餐厅门,又问:“他也没吃?”   寻逸摇摇头,仍是一言不发。他本以为今晚可以跟邱三桥和他妈妈坐在一起吃个晚饭,却没料到自己现在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相亲,和别人谈笑风生,如此强烈的落差感让他对屋子里的每一个物件都起了一种莫名的抗拒,他甚至想夺门而出,从这里逃离。   邱母还沉浸在餐厅里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幻想中,脸上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笑意:“一会让小毓给你们再做几个菜。”   小保姆立刻点头应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邱母进了卧室,然后回到客厅,从冰箱里拿了鸡蛋、鸡肉和蔬菜,转身走进厨房。   寻逸无处可去,只好像上次来的时候那样倚在客厅的墙上,掏出手机,刷了几条新闻。遗憾的是,他找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一条和下午发生的枪击案有关的报道。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振了两下,他点开微信,发现是陶鉴臣给他发了几条信息,询问周觅的情况,他指尖一动,回复【他还在昏迷。醒了我会通知你。】   邱三桥在餐厅里被丁胜男身上的香水味足足折磨了三十分钟才得以脱身。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就被诊断出鼻炎,这么多年一直没好,现在变成慢性的了。他的鼻粘膜要比一般人敏感得多,受不了强烈气味的刺激,鲜花的香气勉强可以接受,但化妆品和香水之类奇奇怪怪的味道,闻久了鼻子痒痒不说,还头晕恶心。所以说,他刚才在餐厅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不单脑子里要琢磨着怎么委婉地拒绝丁胜男的一厢热情,连鼻子里的嗅细胞都提起了百分之百的精神,与可怕的香水味周旋。   邱三桥出来的时候,看见寻逸垂着眼睫,抱着手臂,立在墙边,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不由得失笑。   寻逸听见了响动,抬眸看了自己老师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这种事情用聊这么久么。”   邱三桥觉得寻逸呷醋时的模样很是有趣,忍不住微微一笑,握了一下男生的手,低声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微笑着走进母亲的房间。   邱母见自己的儿子脸上带笑,以为事情成了,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似乎要开出一朵花。她抓着邱三桥西服的袖子,急切地问:“怎么样?”   “妈,您以后不用再为我介绍了,这样也是浪费人家姑娘的时间。”邱三桥脸上的笑容突然不见了。   邱母更是立刻拉下了脸:“你又看不上?你跟妈说说,小丁哪里不好?“   邱三桥没吭声。   “你是不是因为小丁是亲戚,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这有什么关系,咱家也就跟她家沾了一点亲,中间隔着好多人,你们法律上不是也说隔多少代没事吗?”   “妈……”邱三桥欲言又止。   “你和小丁长得也不像,走在外面没人会说你们的闲话。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反而亲上加亲。依妈看,没有比小丁更合适的了,这姑娘性格好,人也聪明,学历也高,新找的这份工作也不错,就在航天大学,离你们学校也近,多方便。再说了,她也不是什么外人,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没什么不放心的。”还不等邱三桥反驳,老人又说:“小桥,你今天可能是累了,没什么心情聊天,反正小丁今天在咱家过夜,你明天再跟人家好好聊聊。”   “妈,我真的……”邱三桥一时想不出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毕竟丁胜男各方面的条件是真的不错,他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总不能说因为对方长得没有那么漂亮,所以看不上,这个理由未免也太站不住脚了。他叹了口气,心想,之前寻逸追他的时候,他为了拒绝对方,一直谎称自己有个在航天大学工作的妻子,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真会遇上这么一个姑娘。   邱母见儿子不吭声,压下火气,又问:“小桥,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女朋友了,一直没告诉妈。”   邱三桥一愣,避开母亲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回答:“没、没有。”   “告诉妈,你到底是为什么啊?这么多年了,愣是一个合意的姑娘都找不着?”   “妈,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好,您就不用再为我操心了。”邱三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用我操心了?你的终身大事不用我操心?你之前可没少让我操心。”邱母气得两个肩膀都在发抖,她心里憋屈极了,想哭,又没有力气哭,只能涩涩地说,“小桥……你这样,妈该怎么办啊?妈昨晚梦见自己死了,有两个小娃娃,一男一女,在坟头哭。妈这辈子是见不到孙子孙女了。”老人越说越觉得胸口闷得慌,越说越觉得呼吸不畅,上一口气呼出来,却找不到下一口气在哪儿。   作者:(ˉωˉ)寻寻,你需要解锁生孩子的功能了。寻寻:_☆我要预定下一个诺贝奖了,因为我发明了精子融合技术。 第254章   “妈……”邱三桥坐在母亲身边,伸出手一下一下地在老人背上抚着,为对方顺气。他这才发现几个月不见,母亲又瘦了一些,隔着衣服都能摸到骨头。他突然觉得一阵阵地心疼。   邱母喘了好几口气,脸色才略有好转。她不死心地问:“小桥,你上大学的时候,不是跟一个叫翔翔的姑娘挺好的吗,那时候你总跟我提起她,你们后来为什么分开了?”   “妈,尹翔是我学长,我们只是朋友。”邱三桥放缓了声音。   “算了,你干脆把妈气死算了,你也就只能欺负欺负妈,要是你爸还在的话——”老妇人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眉头一下子皱得紧紧的,右手还没来得及捂住胸口,人就软倒在了床上。   邱三桥见了,心里一惊,叫了一声:“妈!”   老人挣扎了一会儿,连着咳了好几声,才逐渐缓过来:“没事……没事。最近我一着急……心脏就跳得特别快……胸口也疼,喘不上气来。”   寻逸和小保姆听见卧室里的动静,都走了过来。   邱三桥把母亲搂在自己怀里,轻声说:“妈,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老人虚弱地摆摆手:“不用不用……去医院太麻烦……我吃点药就没事了。”   “药不能乱吃。”邱三桥坚持。   邱母摇摇头,无意继续讨论病的事,于是转了话题:“小桥,我让小毓给你和你那个学生做了晚饭……你吃完饭早点休息……明天再跟小丁聊聊。”   邱三桥怕母亲气坏了身体,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后来,他又跟老人聊了一会儿,一直在床边照顾着对方,直到对方睡下。   邱三桥刚离开母亲的房间,兜里的手机就振了一下。他掏出手机,发现戴长剑发了一条【你明天在学校吗,我去找你一趟,事情比较急。】   邱三桥回了两行字【我明天晚上回来,我去找您吧,您在办公室还是在家?】   几秒钟后,对方回复了一个字【家。】   戴长剑这条信息发来的时间太过凑巧,再加上短信里的措辞和语气,邱三桥一下子就猜出了他老师为什么要找他。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要不要跟自己的老恩师说寻逸知道凶手里面有个姓戴的人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吃晚饭的时候邱三桥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仅全然不记得自己都吃了什么东西,还把一个外皮沾满油的茄子条夹给寻逸。寻逸架起碗里泛着油光的茄子条,蹙了蹙眉,在白开水里把茄子表面的油涮干净了才拿出来吃掉。邱三桥见了后,朝自己的学生歉意地笑笑,又夹了一片水煮油菜给对方。   吃完饭以后,邱三桥和丁胜男简单说了几句话,把对方带到了寻逸上次过来时待的那个房间,说,家里屋子不怎么宽敞,麻烦你将就着睡一晚。丁胜男见邱三桥对她还是如此客气,有些心灰意冷,但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她别有深意地说,我来得太不巧了,你家只有四间卧室,我还占了一个,其实我睡沙发也可以。   邱三桥也笑起来,说你来了就是客,我怎么好意思让客人睡沙发,你今晚就睡在这个房间里,我和我学生在隔壁挤一挤就可以了。   丁胜男的脸上仍挂着笑容,但心却越来越沉,越来越凉。邱三桥说完话离开的时候,她彻底放弃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个条件还不错的男人并不是不解风情,只不过是对她一点儿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   面对邱三桥的拒绝,丁胜男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因为她作为一个年轻的大学老师在婚恋市场上还是很抢手的,之前相亲的时候都是她看不上别人,她觉得那些人不是长相不过关,就是经济条件差,更不用提歪到天上去的三观和别扭的性格了。如今她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各方面都很不错的优质男,结果却被人家给拒了。她左思右想对方为什么看不上她,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嫁给邱三桥这种男人也没什么好的,每天心都得悬着,怕自己的老公被别的女人惦记。   刚才邱三桥和丁胜男交谈的时候,被“冷落”在一旁的寻逸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老师的房间,坐在床边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树影。他记得很清楚,之前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吻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虽然那个吻没有落在对方的唇上,但他仍觉得这个吻于他而言无比重要。   寻逸转念又想到他的老师被自己的母亲逼着相亲,又想到厨房里坐着的那个喷着香水的女人,心里有些发闷。他明白一个母亲对儿子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的期盼,可这不代表他能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所爱之人让给别的什么人,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是无比坚决的,他不会退让。但他害怕,害怕他老师不坚决,怕他老师因为顶不住家庭的压力而动摇。   寻逸连连叹了几口气,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邱三桥已经推门进来了,还顺便反锁了卧室的门。   邱三桥见寻逸一个人坐在床边,垂着眼帘,微微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在男生身旁坐了下来。其实之前在学校里,寻逸每次来他家的时候,他都很想留对方过夜,很想抱着对方入睡。但那可是在学校,就算把屋子的门关得严严实实,他也无法安下心来,总觉得有千千万万双眼睛在盯着他看,总觉得自己会被那一道道锋利如刀的视线刺成一个筛子,稍微一动就能渗出血来。   这么多年了,邱三桥已经习惯了陌生人对他所在群体的质疑、曲解甚至鄙夷,别人对他无论是明嘲还是暗讽,他都可以做到一笑置之;但一遇上亲人或者熟人,比如他母亲,比如同事,他仿佛又变成了年轻时那个敏感而又脆弱的自己。   寻逸抓着自己老师的手,低声问:“你妈妈的身体……”   邱三桥回握了一下男生的手,叹了口气:“我母亲的眼睛和心脏一直不好,我明天带她去医院看看。”   寻逸点点头,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没再吭声。   “小寻,你在想什么,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我只是和丁胜男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没有多说别的,她自己倒是说了半天。”邱三桥说完一把从背面抱住了寻逸,又把下巴垫在对方的肩头,“抱歉,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明天我再劝劝我母亲,让她别再操心我结婚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寻逸才淡淡地说:“你是不是一直没告诉你妈妈,你不喜欢女人。”   邱三桥愣了一下才开口:“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讲。”   “你打算一直这样瞒着,是么。”寻逸说完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僵了僵,他侧过头,看见自己的老师垂着眼睫,眼中盛满了痛苦与无奈。   寻寻:_☆在邱老师家要个名分太难了,必须先得诺贝尔奖。 第255章   寻逸等了一会儿,不见男人开口,又问:“你之前和我说过不会跟女人结婚,但是很难说五年十年以后你会不会迫于你妈妈的压力……”   这次,邱三桥回答得很快,语气也很坚决:“不会,小寻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用和异性结婚的方式解决问题。”邱三桥说的是真话,他在遇见寻逸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毕竟在同志这个圈子,年纪一旦超过三十岁,就很难找到合适的伴侣了。他又不是那种随便找个人凑合着过日子的人,更不是那种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到处约炮的人,在他看来保持单身甚至远离那个所谓的“圈子”,才是明智的选择。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一直这样单着,母亲不可能同意。   邱三桥叹了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忽地想起了自己读研的时候认识的那些同性恋同学,他们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被父母接纳,而大部分人并没有那么通情达理的父母。那些顶不住家庭压力和世俗眼光的人大多都进入了异性婚姻;跟父母闹翻了的或者有意深造的基本都移民到了国外,几个去了荷兰——当时世界上唯一一个承认同性婚姻的国家,剩下的都跑到了美国马萨诸塞州,一是因为那里有两所世界顶尖学府,二是大家都觉得那里会是美国第一个通过同性婚姻法案的州。   邱三桥在海外读博的第一年,一个和他同样受到法大刑司院资助的人劝他说,我们留在美国吧,别回去了,今年马萨诸塞州通过了同性婚姻,我看康涅狄格州也快了,院长要是因为咱们留在国外的事不高兴,咱们给学院赔款就是了。   邱三桥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因为他根本说服不了自己,就这样把身体都不怎么硬朗的父母孤零零地留在国内。他还觉得,留在国外终究是一种逃避,只要母亲不认可他的取向,他无论身处何方都没什么两样。   “这次来你家之前,我以为你会把我介绍给你妈妈。”寻逸打断了邱三桥的沉思。   “我暂时还开不了口,抱歉,小寻。”邱三桥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轻声说,“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如果寻逸说很失望,他都不知道要怎么把话接下去,他不想再说道歉的话了,因为那些话语都太过苍白无力。   “没有,我没有对你失望,我可以理解你。”寻逸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他伸出手覆在男人的手背上,“我觉得就算你说出来了,你妈妈也不会同意咱们在一起,我刚才听见她说她很想要孙子和孙女。”   邱三桥的喉咙一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环在寻逸腰间的手微微地颤抖了几下。   寻逸摘下眼镜放在床边的书桌上,掰开自己老师的手,转身把男人反抱在怀里,又在对方的嘴唇上啃咬了一会儿。因为刚刚从枪击事件中死里逃生,而且还见了那么多血,他实在是有些疲乏,眼中的情欲也比平时少了几分,手也安分地停在自己老师的肩胛骨和腰部,没再向下探索。   邱三桥卧室里的床只是普通的单人床,根本容不下两个大男人肩并肩地躺在一起,他们只好侧着身子面对面地躺着。寻逸睡得很快,邱三桥却一直很清醒,直到十一点半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那晚,邱三桥梦见自己又来到了枪击案的现场,那个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一点一点儿从地上爬起来,鲜血从他太阳穴上小洞里泊泊地冒出来。那人把嘴张得老大,就像脸上突然多出了一个大窟窿,可怖之极。   那个中年人对邱三桥机械性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才是凶手。   你才是凶手。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邱三桥就醒了,醒来以后反而觉得更加乏力。当他发现自己枕在寻逸的手臂上的时候,下意识地想抬起上身。不过还没等他坐起来,就被男生环在他腰间的手给生生地按了回去。下一秒,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突然顶在了他的后腰上,当他意识到那个是什么的时候,整个人僵了僵,一动也不敢动。他就这么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等了好一会儿,那个东西才软了下去。   吃早餐的时候,餐桌上的气氛不怎么好,平时爱说话的小保姆也闷闷地不吭声,她昨天半夜趁上卫生间的工夫,偷偷旋了旋邱三桥房间的门把。让她十分意外的是房门竟然是从里面反锁的,之前男人睡觉的时候一向是轻轻地把门带上,奈嗏,从没锁过,这次怎么突然……小保姆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吃完早餐之后,丁胜男跟邱母寒暄了一会儿,委婉地表示自己和邱三桥不合适,就不再叨扰了。邱母一个劲儿地挽留也没把人给留住。为此,邱三桥又挨了母亲几句数落,不过他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反而一直温言慢语地劝老人去医院看看病。   邱三桥带母亲但医院看完病才离开老家,他和寻逸回到燕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在回来的出租车上,邱三桥给自己带的博士生祁然发了条微信,让对方把按照审稿人意见修改好的论文还有项目结题报告发给他,又问寻逸研究生开题答辩准备得怎么样了。寻逸回答说,自己已经按照上次讨论的把开题报告的初稿写好了,明天就发给他看,等最终稿定下来以后再开始做PPT。邱三桥说,每届学生的开题答辩PPT自己都有留存,改天拷给寻逸一份,可以当作参考。   因为五一路上车多,出租车开了很久才到法大。邱三桥和寻逸刚下车,就看见学校门口围着一群人,乌央乌央的。这场面,邱三桥之前见过一回,因为事情跟寻逸有关,他记得格外清楚,甚至对闹事人的样子有很深的印象。冥冥中,他有种预感,这次又撞上了之前来闹事的女人。   在邱三桥的印象里,那位中年妇女执拗得厉害,太认死理,根本听不进去别的话。其实,中年丧女的人本来很值得同情,但那个女人一直揪着寻逸不放,歪曲事实不说,还不停地谩骂,甚至大打出手,把邱三桥心底的怜意一点儿一点儿给磨光了。   【人物小资料(?)】邱老师1979年8月生人,1985年9月上小学(他小学跳过级),1995年上大学,2001年研究生毕业寻寻1995年1月生人,2001年9月上小学,2012年上大学,2017年本科毕业(他上了5年大学)故事现在进行到了2018年5月~————————【小剧场】寻寻:( ω )邱老师,不好意思,我bq了,顶到你了。邱老师:( ω )小寻,你的尺寸…… 第256章   寻逸也猜出了发生了什么事,他抬起手臂推了推眼镜,一声不吭地朝人堆里走去。邱三桥硬着头皮,跟在自己学生的后面挤了进去,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被围在中间的女人是李天歆的母亲,心“咚”的一声坠了下去。   那女人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洗得脱了色的花衬衫,跪在校门前的地上。她两个膝盖前面铺了一块白布,布上写着几十个血红色的大字:我女儿李天歆被寻逸(之前在医学部读书,现在在法大读书)害死了,请法大的老师帮我女儿讨回公道。   寻逸见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他下意识握紧了双拳,垂着头走到女人跟前,唤了声:“阿姨。”   女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抡,看到了寻逸身上穿着的白得刺眼的衬衫。当她认出衬衫主人的时候,“噌”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的。她浑身颤抖着,伸出左手指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一激动,话都说不利落:“你……你……你……”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在寻逸身上。   寻逸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家歆歆就是被你这个孬子逼死了!你个孬子,还我女儿!”女人瞪圆了眼睛,破口大骂,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寻逸垂下眼睫,低声说:“阿姨,关于天歆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们到旁边说可不可以,不要在学校门口。”   女人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她一发狠,照着寻逸的右脸就是一巴掌,口中还念念有词:“你个孬子,闷死你!闷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寻逸生生地受了一记耳光,却没有反抗。   李天歆的母亲不依不饶,扬起手,准备再甩男生几个巴掌。邱三桥一个箭步来到女人身前,抓着对方的手腕,皱着眉沉声说:“这位女士,我是法大的老师,你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要伤害我的学生。”说完,他侧过头看向寻逸,关切地问:“小寻,你怎么样,还好吗?”   李天歆的母亲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趁着邱三桥分神的工夫,狠狠地朝着男人的小腿踢了一脚。   邱三桥一个趔趄,受过伤的脚一软,差点儿跌倒,幸好站在他身后的人及时扶了他一把。那个人把邱三桥往后拉了拉,嘴里嘟囔着:“这位老师,你别过去了,这个女人神经兮兮的,怕是疯子,万一她讹上你,怎么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   女人又骂了一句,趁机连着掴了寻逸六巴掌,把男生打到嘴角流血。这次她是真的动了杀人之心,也动了杀人之后再自杀的念头。自女儿去世后,她心里除了报仇除了还是报仇,再没别的想法,如果非要再找出一样的话,那就是杀了村里的其他人。她受够了村里那帮老头老太太的闲言碎语,受够了那些人的讽刺与挖苦。他们说她克夫,说她跟隔壁刘老汉搞破鞋,她忍了;他们说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不出儿子,她们家活该绝户,她忍了;他们说她女儿能考上京大是因为高考作弊,她忍了;他们说她女儿到了大学里不学好,为了买大牌化妆品名牌衣服爬了十几个男同学的床,还被老师包养,最后发现怀孕了,就跳楼自杀了,这她真的忍不了。女人越想越恨,越想越气,又狠狠地甩了寻逸一巴掌。   寻逸强忍着耳畔传来的一阵阵嗡鸣,用手抹了抹唇角沁出的血珠,殷红的血水在他手背上晕开,让他一阵目眩。若是别人这样对他,他早一拳挥上去了,虽然不会往死里打,但好歹让对方长个记性,可他现在面对是李天歆的妈妈,他实在下不去手,甚至连躲都不能去躲。   寻逸觉得李天歆就像他心头的一道伤疤一样,每次想起,心都会隐隐作痛。   “打人了!赶紧散了吧,散了吧!”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两声。   邱三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挨巴掌,那一下一下地就像是抽到他脸上似的,火辣辣地疼。见到寻逸挂彩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冲上前去,一把将女人推开。   邱三桥眉头紧锁,冷冷地看了女人一眼。惯有的温和和从容被他一股脑地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地孩来,我地孩来……”女人满脸惊惧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一时间面白如纸,嘴色发绀,汗也下来了。她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死死地抓着衬衫的左襟,慢慢地蹲了下去,神色极其痛苦。   “阿姨,你怎么了。”寻逸觉出了女人不对劲,立刻上前扶了一把,谁知他刚抓住对方的手臂,对方就呕了一下,喷溅出来的呕吐物弄得他满裤子都是。   “快叫救护车!”寻逸看了邱三桥一眼,在女人上衣和裤子的口袋里摸了摸,又把视线投向围观的人群,“有人带硝酸甘油或者阿司匹林么。”   这时候围观的人已经散了大半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人纷纷摇摇头,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无奈之下,寻逸只好搂着女人,让她平躺在地上,又脱下自己的鞋,把对方的双脚垫高。   女人的额头上全是汗,衬衫的背部也湿透了。紧接着,她紧抓着左胸的手抽搐了一下,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寻逸心里“咯噔”一声,立刻俯下身在女人耳边唤了几声,又在对方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见女人毫无反应,他伸出手朝着对方的颈动脉的位置摸了摸,发现没有脉搏以后,立刻实施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这时候,打通了急救电话的邱三桥正磕磕绊绊地描述女人的症状,寻逸听到后,仰起头补了句:“可能是急性心肌梗死,天歆之前和我提起过她妈妈有冠心病。”   寻寻:_☆作者连天歆的妈妈都不放过。李天歆:(*)听说我还要再被整两次。周觅:〒▽〒听说我马上就要被整了。龚鸣:(▼皿▼#) 听说我也快了。戴长剑:→_→我也……寻寻:_☆我们集体辞职吧,让作者自导自演,一人分饰N角。邱老师:╰(*′︶`*)╯我也辞职。作者:难道要我自攻自受吗! 第257章   求评论''   邱三桥向医护人员报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然后挂了电话,低头问自己的学生:“她怎么样?”   “情况很不好。”寻逸说完,捏住女人鼻翼下端,口对口向对方嘴里吹入一口气。   法大离京大三院不是很远,不一会儿救护车就开过来了。   邱三桥刚想和寻逸一起上车,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转过身去,发现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从校门口出来,一路小跑:“邱老师,我正找您呢,事情比较急。”   邱三桥认出了那个穿着短袖衬衫、头发稀疏的男人是自己的同事黄家国。黄家国也在刑事与司法学院工作,不过和邱三桥不在同一个系,他们二人平时的交流并不多,交情没那么深,顶多算是泛泛之交。   邱三桥看着面前呼哧带喘的男人,面露难色:“黄老师,我现在也有急事,你……”   寻逸在救护车里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他朝自己老师点了一下头:“你先去忙,我一个人没问题。”   邱三桥犹豫了一下,说:“小寻,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他说完话后,还是不放心,在救护车门关上的前一刻,飞快地嘱咐了句:“小寻,你的脸有点肿,让医生看看,能不能帮着处理一下。还有,不管有没有事,你回学校之前都给我来个电话。”   寻逸深深地望了自己老师一眼,无声地动了动唇,从口型上来看,似乎在说:你放心。   寻逸离开以后,邱三桥问黄家国找自己有什么事。黄家国用眼神指了指校门,说,事情有些复杂,还是边走边说吧。他们两个人走进校园,路过东湖的时候,湖边围了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的年轻人,其中两个还背着书包,看样子是学生。交错的人影间,露出一条黄白相间的警戒线。   “该不会又……”邱三桥欲言又止,其实他已经猜出来发生了什么,因为东湖边儿上每年都要拉上两三回警戒线,他都见怪不怪了。   法大校园里一共有两条人工湖,东边儿这个叫东湖,西边儿那个叫西湖,西湖从1962年动工,一直到现在都风平浪静,什么事儿都没出过。相比于西湖,东湖显得神奇而又诡秘,名声也很响,丝毫不逊于京大的燕栖湖。相传这条人工湖湖是东君下凡时歇脚的地方,饮一口湖水,东君就能入梦;用湖水洗洗身子,便可忘却一切烦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传闻的缘故,年年都有学生往湖里跳,还不止一个两个,本校生倒是没几个跳的,被淹死的基本都是外校的学生。   校领导觉得东湖风水不好,阴气太重,准备明年把它填了,只保留湖中心的亭子。   黄家国瞥了一眼湖水,叹了口气:“又有个学生溺死在湖里了,闹得沸沸扬扬的。我还以为跳湖的是我带的那个博士,所以就过来了,后来发现溺死的学生不是咱们学校的,好像是从外地赶过来的。”   “你那个博士生怎么了?”邱三桥问。他心想,黄家国总算要进入正题了,不过这么久对方才开口,恐怕不是什么好办的事儿。   黄家国带着邱三桥拐到了一条没人的小路,这才发起牢骚:“我那个博士不是准备今年毕业吗,前天论文盲审结果出来了,外校的4位评审人都给了B,但咱学校的一位评审人却给了个D。他去年就得了个D,没办法只好延期一年好好写论文,可今年……唉……照这个样子又得延期,明年再通不过盲审,就只能肄业了。他给我发短信说,要自杀,还在朋友圈里发‘法大刑司楼,一跃解千愁’,一天发好几次。我给他打了好多电话,他都不接,我去他宿舍找他,他舍友说从昨天起就没见到他了。我都快急死了。你说说为什么别的学校博士论文都是外审,而咱们学校非加个内审,这不是鼓励大家互相捅刀子吗。”黄家国越说越愁,越说越气,脸色难看得像生吞了一只从臭水沟里飞出的苍蝇。   黄家国一会儿提到毕业,一会儿又说到自杀,邱三桥揣测了半天也想不明白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毕竟他只是一个没权没势的普通教师,不是什么院领导。末了,他只好象征性地问了句:“你学生要自杀的事通知院里了吗?”   黄家国苦着脸,摇摇头。他对院里管事儿的那群老家伙颇有成见,在他眼里,那群老狐狸除了搞搞形式主义,就不会别的了。如果他带的学生出了什么事儿,学生家长或者看他不顺眼的人一定会举报他,院里那群老家伙一准会成立什么狗屁调查小组,把他的老底儿通通翻出来,说不定会把他刚来法大时欠下的一屁股风流债都挖出来。每每思及至此,黄家国都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拔光了毛,按在砧板上的鸡,只能任人宰割。   该死的弹劾机制,该死的举报制度!黄家国越想越来气,别的学校都是把学校或者学院的利益和导师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结果法大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自己人不护着自己人。而且自钱江麟钱院长上台后,这个“陋习”非但没有根除,反而愈演愈烈。   见黄家国不说话,邱三桥又问:“黄老师,你有没有和孩子的家长沟通过?”   “我去年就跟他家里人说过这个问题,但是他现在已经跟父母决裂了,他父母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了,说孩子是活是死与他们无关。你说说……我是不信他们和自己儿子决裂,如果他们的儿子死了,他们一准要找我找学校讨个说法。”黄家国愁得眉毛都开始打结。   邱三桥抿抿唇,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   “我听说是取向的问题,我那个博士是男生,交过好几个男朋友,早知道他是这个样子的,就不把他招进来了。”黄家国连声叹气,“你说楚汉市那个学校刚出事,我这里要是再跳楼一个,岂不是……”   ╰(*′︶`*)╯不知不觉这篇文已经45万字了,大家放心,我还有22万字的存稿。寻寻:_☆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还要再惨22万字。邱老师:_☆不止22万。孟祥慈:''是啊,毕竟我这个主角还没正式出场。寻寻:_(:τ」∠)_我选择死亡。孟祥慈:╰(*′︶`*)╯耶,寻逸死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邱老师在一起了!撒花!寻寻:_☆请问你是哪根葱。 第258章   邱三桥听着听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他心里也跟着纳闷儿,黄家国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诉苦,却不提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对方在犹豫什么,还是在等待什么契机?邱三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绕圈子式的说话方式,太让人头疼,而且还浪费时间。   尽管如此,邱三桥还是平复了一下心绪,温声劝慰了一句:“黄老师,你的情况和楚汉市那所学校发生的事不是一个性质。你作为导师,已经履行了指导、敦促学生完成毕业论文的职责,在这样的情况下,学生还是达不到毕业要求的话,主要责任在学生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我脸上也不好看,我怕被人揪着不放……这不成我的污点了吗。”黄家国扒了一把自己稀疏的头发。   其实黄家国根本不在意脸上气色好不好,头发多几根还是少几根,他真正在乎的是名片好不好看,称呼好不好听。他都在法大工作整整十年了,还是一个小小的副教授,每当他看见自己的名字和“副教授”三个字同时出现在一张纸上的时候,都分分钟钟地想把那张纸撕碎。如今他项目拿够了,国社科和横向都有不少,论文也发了很多,讲座更是没少办,来理来说年底就能评上正教授了。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他怎么能不来气。   邱三桥扫了一眼手机,发现寻逸一条短信也没给他发,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学生来。他不想再跟黄家国在这儿耗着,于是就直接把事情挑明了:“黄老师,你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和我说,不用这样。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离开了,我有些忙。”   黄家国见邱三桥要走,立刻挡在对方身前,笑了笑:“邱老师,我……我看了看论文的校内评审意见,觉得评审人行文的风格和措辞与戴老的非常相似,我昨晚给他打了个电话,试探了一下口风,看看能不能修改一下评审结果。结果戴老很气愤地说改不了,然后就把我的电话给挂了。后天评审结果就要汇总给答辩秘书了……唉……邱老师啊,你能不能帮我跟戴老说说,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你的话肯定管用。”   邱三桥心想,黄家国这么做明显是想在解决自己眼前麻烦的同时,把责任推给戴老师。他要是帮了对方这个忙,就是害自己的老恩师。虽然是这么个理,但他却不想把事情说破,于是换了种方式推脱:“黄老师,你也知道,戴老师不是那种能轻易松口的人,而且他给D自然有他的道理,肯定不是故意为难你,毕竟他都做到那个位置了,没必要干那些。我承认戴老师对学生的要求有时比较严格,但这未必是件坏事。”他顿了顿,又说,“再者说,如果你把评审结果改了,让你学生通过了,那么以后会有更多学生用自杀来威胁老师,这该怎么处理?”   “邱老师,你看,咱们之前也是有交情的,你就帮帮我,帮我这一次。”黄家国不死心。   邱三桥委婉地说:“黄老师,你还是先跟院里联系一下,然后赶紧找找你的学生。”   黄家国点点头,说自己马上去找人。然后他开始对邱三桥一顿软磨硬泡,把这几年想吐没吐的苦水通通都吐了出来,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惨兮兮的,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人在学术上不得志一样。邱三桥实在耐不住别人跟他诉苦,只好答应对方去找戴长剑再问上一问。黄家国紧紧地握了一下邱三桥的手,然后立刻跑回办公室,拿了两盒大红袍茶叶,一盒送给邱三桥,另一盒让男人帮着带给戴长剑。邱三桥心说,恐怕盒子里不仅仅是茶叶这么简单,不过就算只是茶叶,他也不能收,还是一起给老恩师带上吧。   邱三桥拎着两盒茶叶,边往戴长剑家走,边拨通了寻逸的电话。男生在电话里说,李天歆的母亲得的是急性心肌梗死,刚做了造影,医生说没有办法做支架。男生还说,自己一会去三院对面的餐厅吃个晚饭,吃完再回医院守着,顺便看看妈妈和周觅。邱三桥说,自己会尽快忙完手头的事,然后去医院和寻逸汇合,把手术费垫上。   挂了电话以后,邱三桥加快了脚步,等他来到戴长剑家门口,按下门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他见老恩师开了门,朝对方温和一笑,把茶叶递了过去。   戴长剑瞥了一眼邱三桥手里拎着的东西,却没有接,他转过身子往沙发那边儿走去,沉声道:“你带这个过来干什么,五一劳动节也要送礼?我早就说过了,不要给我带东西,我什么都不缺。”   邱三桥对着自己老恩师的背影又笑了笑,然后进屋换上拖鞋,跟在对方的后面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   戴长剑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正准备拿给邱三桥看,冷不丁地被地上放着的红色茶叶盒子晃了一下,这碍眼的东西让他有些不痛快,当他由这两盒茶叶联想到某个人的时候,脸色忽地阴了下来。他边摸下巴边说:“是不是又是林同榷让你带过来的,他这个人搞学术不行,干这种事情倒是一把好手。今年校庆他非要请我回去做个演讲,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想要我过去,门都没有。”   戴老师又要“审问”邱老师了。邱老师:(˙▽˙)希望这次能萌混过关,喵。寻寻:_☆不许你在别人面前这么萌。孟祥慈:╰(*′︶`*)╯他可以在我面前卖萌。寻寻:_☆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第259章   邱三桥立刻开口:“老师,您误会了,不是——”   戴长剑打断了自己学生的话:“你别和林同榷他们几个瞎掺和,他们在哪里,哪里就乌烟瘴气的。”   邱三桥抿抿唇,没有把话接下去。他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老恩师终有一日会释怀,但如今他渐渐明白了,有些事,一辈子也过不去。   “你的肩膀怎么了,衣服破了,里面还缠了纱布。”戴长剑自己转了话题。   “没什么事,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邱三桥说完后,见自己的老恩师摸着下巴沉默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怕对方继续深挖他肩膀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于是又把话题引了回来,“其实这两盒茶叶是黄老师让我带给您的。他说您在评阅毕业论文的时候给他的博士生评了个D,那个学生的心理素质不是很好,可能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所以您能不能帮忙重新评阅一下?”   “你说的是黄家国?”戴长剑见自己的学生点了点头,冷哼了一声,又说,“他的学生心理素质不好,那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审论文的时候审的是论文的学术水平能不能达到毕业要求,又不是学生心理素质的好坏。”   戴长剑说话的时候,邱三桥的视线从对方的脸上飘到了装茶叶的盒子上,然后又飘了回来。他现在明白了,这次自己的老恩师铁定是不帮忙了,所以才装作听不懂他刚才那番话中的潜台词。   “黄家国这个人,和林同榷是一副德行,但林同榷比他聪明一些,在外人面前装得还像个样子。”戴长剑盯着自己的学生,目光如猎鹰般犀利,“小邱,你跟我说实话,黄家国给了你什么好处?”   邱三桥怔了怔,低声说:“他给我的东西,我都给您带过来了。他一直和我诉苦,把咱们院里这几年评上教授的老师都说了一遍,我实在是……”   “你一会走的时候,把两盒茶叶都带走,原封不动地还给黄家国。告诉他,明天让他那个学生拿着自己的毕业论文到我办公室,把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念给我听,如果念完以后,那个学生觉得自己能得A,我立刻在评审系统里把评分改成A。”戴长剑见邱三桥要开口说些什么,拧着眉头,抢在对方前面说,“你放心,这个坏人我来做。咱们院里不知道多少人记恨着我,不怕再多一个黄家国。”   “老师,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强硬,总有变通的办法。再说黄老师也挺不容易的……”邱三桥硬着头皮低声说。   “小邱,你要是再帮黄家国说一句话,就直接拎着茶叶走人,我这里不欢迎你!”戴长剑一生气,满脸的褶子和横纹都堆在一起,好不吓人。他说完后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这人,一点脾气也没有,还容易心软,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别人。你这样太容易吃亏,很多时候我都看不下去,想狠狠地骂你一顿,把你骂醒。不过,这么多年了,我带过的学生里没几个能像你一样专心搞学术的,我也就只好忍忍你做出的这些蠢事。”   戴长剑年轻的时候脾气就不好,到老了还是这样,他手底下的学生,没有一个没挨过骂的。当然,邱三桥不顺他心了,他也要骂,不过骂完以后他总会讲一些大道理,讲完道理,还要再夸对方一两句。毕竟邱三桥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很多时候,他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邱三桥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坐在沙发上朝自己的老师歉意地笑笑。   戴长剑又拿起了茶几上那个文件夹,盯着自己学生的眼睛问:“寻逸昨天去青岛了?你也跟着一起去了?”   邱三桥下意识避开了老人目光,斟酌着字句:“我本来想拖住他的,但……”   “王来生都告诉我了。小邱,你啊,你啊……”戴长剑摇了摇头,目光抓着自己的学生不放,似乎想将对方的心事看穿。他顿了顿,又问:“你们在校外跟踪寻逸被发现了?”   邱三桥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其实他不怕王来生把跟踪的事说出去,他真正怕的是对方把寻逸从母亲嘴里得到的线索也一股脑地倒给了戴长剑。邱三桥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没把“秘密”装在心里,虽然他一直在寻逸和戴长剑之间摇摆不定,但王来生可是完完全全偏向戴长剑这一边儿的,的确不是什么合适的“盟友”。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让自己的老恩师相信之前的那些小疏漏并没有影响到大局。想到这里,他立刻解释了句:“是被寻逸发现了,但您不用担心,那孩子并没有怀疑到咱们头上,他现在的关注点还是那艘小游艇。”   “王来生跟我讲,刘芳华告诉寻逸,出事那天跟他们夫妇在同一艘救生艇上的还有另外五个人,而且这五个人中有一个姓戴。我原以为刘芳华病了以后,就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看来她还记得很清楚。”戴长剑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如果仔细嗅的话,还是能闻到他身子周围散发出的火药味儿的。   邱三桥预感到接下来自己将会遭到一顿责问,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向后倾了倾,把肩胛骨抵在沙发背上。他在心里暗暗抱怨了一句,王来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不住气,把不该说的全说了出来。   邱三桥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脚边的两盒茶叶,单纯地附和着:“我也以为刘老师什么都不记得了。”说完,他把自己的整个背部都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着老恩师刮风下雨打雷。   “小邱,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只告诉王来生一个人?为什么要瞒着我?”戴长剑不等自己的学生开口,摸着下巴,怒气冲冲地质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告诉我,你拿我当外人?你是糊涂了吗,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我担心您知道这些以后会放弃寻逸。那孩子如果出了意外,对我,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我有说过放弃寻逸吗?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我的主张一直是保寻逸在先,只要事情有回旋的余地。我知道,你这个人心善,但一味的、无条件的善良就是愚蠢。你以为寻逸知道真相后,会领你这个情?”   邱三桥侧过头,看着窗外血红色的太阳一点儿一点儿落下去,消失在对面家属楼的屋顶。   邱三桥突然间觉得冷。   也不知道是季节错乱了,还是他的脑子错乱了。   戴长剑的手就像长在了下巴上似的,迟迟没有拿下来。他沉声说:“如今寻逸掌握的线索越来越多……事情越来越难办,而且刘芳华……得想办法让她闭上嘴。”   再有四章觅觅就出来啦!本来想让他早点出来的,但是他不愿意,他怕被虐。觅觅:(*)看来我是躲不过了,嘤嘤嘤。作者:其实你也不是特别惨。觅觅:(*)还不惨?惨极了好吗,嘤嘤嘤。作者:''觅觅:(*)嘤嘤嘤。 第260章   邱三桥点了点头,又把视线投在红色的茶叶盒子上。   戴长剑拿起茶几上的文件夹,递给自己的学生:“你看看这份文件,‘那几个人’发过来的。”   这句话总算把邱三桥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他接过文件夹,刚翻开,寻逸的一张照片便撞进了他的视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发现男生身上穿着的正是他之前在青岛服装店买的那件粉衬衫。   邱三桥心里“咯噔”了一下。有那么一秒,他差点儿被惊惶淹没。   邱三桥盯着寻逸的照片足足看了有一分钟,然后才抿抿唇,翻到了下一页。第二张照片的主人公是那个持枪杀人的中年男人,正举着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邱三桥仍然觉得心悸,尤其是回想起寻逸被人拿枪指着的那一幕。照片下面写了一行字:不要再继续调查,否则下次你们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这短短一行字的威慑力不亚于一把装满子弹的枪,邱三桥只觉得自己像是挨了一颗子弹,痛楚从胸口一直蔓延到脑袋。他凝着眉,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十分不情愿地承认,寻逸已经彻底被“那几个人”盯上了。正如他之前料想到的,那个中年男人拿着枪出现在他和寻逸面前并不是偶然,八成和“那几个人”有关。   邱三桥把文件夹放回到茶几上,轻声叹气:“我肩上的伤是躲子弹留下来的。”   戴长剑一点儿也不惊讶,他把手从下巴上拿下来,说:“我刚才看新闻的时候已经猜到了你经历了什么事。”老人把新闻里的内容转述给自己学生,说那个持枪的中年人因为倒卖枪支和故意杀人进了监狱,前几天突然跑了出来,还偷了狱警的枪。或许是为了博人眼球,新闻浓墨重彩地渲染了中年人和被杀女孩儿的爱恨纠葛,而一些重要的细节和信息却只字未提,用一句“本案有待深入调查”敷衍了事。   “现在这个年代,犯人几乎不可能成功越狱,更不要说偷一支枪出来了。”邱三桥的眼波动了动,他在心里揣测那个中年男人八成是更“那几个人”做了什么交易或是被“那几个人”给利用了,不然就凭中年人自己,可能连越狱的心思都不敢有。他知道他老恩师肯定比他还要清楚,所以没再多说。   戴长剑摇了摇头,抬手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两下,终于放缓了语气:“这事也怪我,当年就不应该与‘那几个人’为伍,现在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实在没法收场。寻逸那孩子,是意外中的意外。”   “老师,您不用自责,您那时也不可能知道后来会发生这种事。”   “不,是我当年不识人。”戴长剑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学生一眼,“小邱,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怨过我?”   “没有,从来没有过,我只是怨自己,当年太年轻……”邱三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咬了一下唇,转了话题,“老师,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必要在揪着这个不放了,我们得想想办法,别让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现在不是拖不拖住寻逸的问题,我们得让那孩子停止调查,但是如果我过度干涉的话,他可能会起疑心,怀疑到我们的头上。”   “是,还是得慢慢来。既然寻逸一直盯着那艘小游艇不放,我们就在上面做做文章,让他误以为把寻辉扔下救生艇的那五个人已经死了,这样他就不会再继续调查下去了。我知道这不是万全之策,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们现在没法阻止‘那几个人’的行动,但糊弄一下寻逸还是可以的。”   邱三桥每次听见戴长剑提起寻逸这两个字,太阳穴就会跳上一跳。他脑子里乱极了,他不认为自己老师的手段有多么高明,也不信寻逸会信以为真,然后放弃调查,但他自己一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寻逸那么固执,他想管也管不住,再说学校里对师生关系查得那么严,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自己学生的身旁。可那孩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我自己先拟个方案,拟好了以后再和你们商量。”戴长剑顿了顿说,“小邱,你知道我现在顾虑什么吗,如果我记得不错,‘波越丸’号上的幸存者里没有姓戴的,寻逸很可能会转移调查的目标,再加上王来生跟踪被发现,说不定寻逸很快就会查到咱们头上……最近一段时间,你一定要盯紧了寻逸,别让他到处乱跑,也别让他接触刘芳华。”   邱三桥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望了一眼落地窗外暗下来的天色,嗫嚅着:“老师……”   戴长剑不解地看了自己学生一眼。   邱三桥垂着眼睫,一字一顿地说:“您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伤害寻逸。”   戴长剑愣了愣,像看陌生人似的把自己的学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末了才沉声说:“这个我没法答应你,如果寻逸怀疑到了我们的头上,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龚鸣他们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再说,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想要寻逸命的人也不是我。”   “可——”邱三桥还想再争辩些什么,却被戴长剑打断了。   戴长剑厉声说:“小邱,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直犯糊涂,你没必要为了寻逸把自己搭进去。你现在的思维和行事越来越古怪了,你这么护着寻逸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要告诉我你动了恻隐之心。”   邱三桥紧紧地闭着嘴巴,一个字也没说。他为什么这么护着寻逸?还不是因为他在乎寻逸,还不是因为他心里有寻逸,他已经很对不起寻逸了,不能让那孩子再受到伤害。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对方会对他心怀感激,他只是想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   想到这里,邱三桥无力地合上双眼,把身子陷进沙发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焦虑和痛苦层层包裹。   ╰(*′︶`*)╯祝大家期末考试取得好成绩~ 第261章   邱三桥整个傍晚都昏昏沉沉的,就好像灵魂出窍了似的。他对自己是怎么离开戴长剑家的,怎么来到怡园餐厅的,晚饭吃了什么,又是怎么回到自己家的……统统没有任何印象,他甚至忘了在打开房门的时候,跟站在鞋柜上欢迎他回来的贝卡利亚打声招呼。   邱三桥慢慢地走向卧室,手一松,两盒茶叶直直地落在地板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然后他神情恍惚地走进客厅,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此时此刻,他脑子里重重叠叠的都是寻逸的影子——男生蹙着眉的样子,男生垂着眼睫的样子,男生微笑时的样子,男生痛苦时的样子……都让他心动。   邱三桥脑袋里有关寻逸的记忆像一根绵长的丝线,让他一时找不到头和尾。他捋了半天才找了线头,那根窄窄的线头上绑着一年前的他。那时候的他对寻逸除了愧疚再没有其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对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大男孩儿产生师生情之外的感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沦陷的,他也记不清了,那段记忆就那样模模糊糊地过去了,没在丝线上留下任何痕迹。他有时候把自己内心的动摇归结为男生对自己猛烈的追求,有时候把自己内心的悸动归因于男生帅气的面容,有时候又把自己心底萌生的情愫归结为男生身上散发出的青春的气息。不过不论原因到底是为何,他终究对寻逸做出了本不该有的回应,而且如今已经到了根本无法收场的地步。   不知不觉间,邱三桥纷乱的思绪伸出了一对长长的触角,在现实的墙壁间探索,奈何经过千折百回,绕过无数条小径后,却到了一个死胡同——他意识到自己没有退路了,再不可能从感情中抽身,而且他也不允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处于危险的境地。   但是,终有一日寻逸会知道真相。   男生知道真相的那天,会不会气得把他撕成碎片?   想到这里,邱三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邱三桥用力地嗅了几下枕巾上散发出的皂粉的清香,想让自己立刻清醒过来。谁知这时候,孟德斯鸠一下子跃到床上,又窜到他受伤的肩膀上。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精神了不少,然后翻了个身,躺在床上,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寻逸打电话。可他连着打了两通,电话里的提示音都告诉他对方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他有些担心,准备半个小时再打一次,如果还没人接,就去医院找寻逸。   邱三桥又在床上躺了几分钟,才脱了西服,抱着孟德斯鸠走出了卧室。孟德斯鸠一点儿也不老实,在自己主人的怀里挣扎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小爪子照着男人的手背就是一下。邱三桥反射性地缩了一下手,只被挠破了皮,并没有见血,他也不恼,抱着孟德斯鸠坐在沙发上,为那小东西剪起指甲来。   剪完指甲以后,邱三桥把猫放在靠枕上,自己一个人走进了书房,顺便带上了门。他坐在书桌前,抬手在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勉强打起精神,从架子上抽出几本本校和外校的博士毕业论文,批阅起来。他很少给学生打D,也很少打C,因为一旦给了这两个成绩,学生这一年就别指望能顺利毕业了。不过,他也不是那种随便放水的人,如果学生的论文实在写得稀烂,论述也没有,语句也不通,他会毫不犹豫地给个D。所幸今天他手上的几本毕业论文质量都很高,他一点儿也没纠结,给了几个A和几个B。其中一本博士毕业论文写得格外好,甚至可以拆成几篇小论文在中外期刊上发表,邱三桥把这本论文的前言和结论来来回回地看了两遍,基本上可以认定这是戴长剑的学生写的。   邱三桥刚打开电脑,准备在毕业论文评审系统上写几段评审意见,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起身在书架附近的边柜旁接了电话,“喂”了一声。   尹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桥,你在忙吗?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不忙,刚审完论文。”邱三桥的声音很轻。   尹翔在电话那头儿笑了笑,顺着邱三桥的话聊了几句本科时期写论文的事,又说后天是母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他本不打算为此专门回国一趟,但是有几个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说要飞回来,邀请他回学校聚一聚,合个影,吃顿饭,再叙叙旧。他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因为如果这次推脱的话,恐怕很难见到那些老同学了,再熬个三十年到一百五十周年校庆的时候,他们几个早就老态龙钟、病病殃殃的了,估计连飞机都上不去。尹翔说到这儿,顿了顿,问邱三桥要不要中午过去一起吃个饭。   邱三桥沉默了一会儿,说五月四号上午自己有两门课,最早下午才能过去。   尹翔说,你如果实在是忙的话,我到法大来看看你,我给你带一些小甜品和两瓶男士香水,你如果用不惯香水,可以转送给你那个学生。   邱三桥“嗯”了一声,嚅动着嘴唇:“学长……”   “怎么了?”   邱三桥举着话筒,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许是见邱三桥半天不吭声,尹翔又问了句:“桥,你怎么了?”   “我和他……在一起了。”邱三桥断断续续地说,“但我们都是男的,而且我还是他老师,学校对老师和学生的关系管得很严,我们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请大家无视这章的标题,我实在不知道起什么好,就瞎起了一个,以后再改,哈哈哈。寻寻:╰(*′︶`*)╯把标题改成“邱爱寻寻”如何?邱老师:→_→小寻,为何不接我电话? 第262章   邱三桥说完后,电话那头儿足足有一分钟的空白。   过了一会儿,尹翔才笑着说:“这样很好,这样很好,你们很相配。咱们上学那会儿学校还不太管这个,老师和学生之间如果两厢情愿,只有情感需求,在一起也无伤大雅,甚至能传成一段佳话。”   邱三桥叹了口气:“是,但是现在的变化很大,学校和学院里给了不小的压力。如果寻逸同意的话,我打算等学校的事情全部处理好以后就带他和他母亲回青岛,这样我们也好多照顾照顾家人。”   “你正好可以在新环境里转换一下身份,不用再搞什么‘地下恋情’了。说到新环境,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出国待几年?”尹翔旁敲侧击。   “暂时没有。我母亲年纪大了,我想在国内多陪陪她,她一个人在老家太孤独了。我正好带着寻逸去老家躲……待一段时间。”邱三桥犹豫了一下,决定把事情的真相烂在肚子里,不和任何人讲。其实他回老家的绝大部分原因的确是为了母亲,还有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那几个人”。如今他和寻逸确定了恋爱关系,再加上戴长剑对于寻逸的态度一直不明确,他回老家的念头因此愈发强烈了。他的几个高中同班同学因为有背景,在家乡的体制内都做到了很高的位置,应该能帮上忙。   尹翔低低地叹了口气:“也好,青岛是个好地方,我相信你学生会喜欢那里的。对了,你后天可以带我再见见你那个学生吗,我要当着他的面好好夸夸他的老师。”   邱三桥终于笑了,他发现尹翔还是老样子,喜欢拿他说笑。他想了想,说:“寻逸下午有课,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吧,如果你有空的话。” 他说着一转身,倚在边柜上,垂着眼睫继续道:“学长,我一直弄不明白寻逸他是不是把学生对老师的爱慕错当成了喜欢,错当成了爱,虽然他对我说过,能接受我的一切。你也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追求一种新鲜感,一旦新鲜感过去了,兴趣点也就转移了。”   尹翔立刻说:“学生么,哪有那么成熟,多多少少都会出现认知错位,弄不清仰慕和爱情,就算真的有爱情,里面也掺杂了太多幻想的成分。当年我们学院也有一个女同学喜欢老师,两个人还谈了一段时间的恋爱。后来那个女同学放弃了这段恋情,找了个中文系的同学结了婚,因为有一天她去老师家的时候发现那个在讲台上激情四溢、风度翩翩的男人竟然光着个膀子,抱着半个西瓜啃,嘴里还说着一些粗俗的话。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你是一个表里如一的人,就算他现在对你的仰慕之情多一些,以后也会慢慢向爱情和亲情转化。”   “我……”邱三桥欲言又止。“   表里如一”这四个字,邱三桥在十六年前就已经担不起了,现在的他,“表”或许还是之前那个“表”,顶多眼窝深了些,眉骨高了些,但“里”早就变了样子,变得连他自己都不敢观照。   “桥,你带你那个学生回青岛,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尹翔突然问了句。   邱三桥怔了怔,握着电话听筒的手紧了紧,他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尽数施加在边柜上,嗫嚅着:“我一直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她那个年代的人,可能连同志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又该怎么解释。我母亲一直想要孙子孙女,但是我……没有办法,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她生我的时候遭了那么大的罪,我却连她的一个愿望都实现不了……”   电话那头儿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抛出一句安慰的话:“这事还得一步一步来,后天我们再好好说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替你难受,你明明没做错任何事。”   邱三桥的喉结动了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的确确做错过事,至少他上大学那会儿这事还是错的。   邱三桥永远忘不了大二那年的夏天,自己上完刑法分论课回来,推开宿舍门看到的不是坐在书桌前仔细研读法学书籍的舍友,而是一双悬在空中的脚,一片片紫红色的尸斑像云雾似的缠绕在脚背和脚踝。邱三桥屏住呼吸,机械般地抬起脑袋,目光一寸一寸地往上移,移到某个高度的时候,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脸一下子撞进了他的视野。他打了个寒颤,双腿抖了抖,上半身晃了晃,差点儿瘫软下去。   其实这位舍友会自杀,邱三桥并没有太意外,毕竟对方已经疯疯癫癫了很久了。他只觉得心痛与惋惜,他舍友聪明绝顶不说,还待人热情,又能言会道,在学校里混得很开,算是个风云人物。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揣着为同性婚姻立法的理想,在课堂上大谈自己的壮志豪情,却被民法老师用“笑话,你仔细想想你要立的法有没有可执行性,没有可执行性的话就是对司法资源的浪费,年轻人就是喜欢意气用事”给怼了回去。   这个被法学老师挫了士气的年轻人上大二的时候找了个男朋友,二人亲密无间,可没处多久就被家里发现了。在那个年代同性恋还被算作一种精神类的疾病,两个男人在一起还有可能因为“流氓罪”被抓。这个青年没被警察送进派出所,却被家里人当成是病人,被逼着去医院做电疗,做心理暗示。就这样,好端端的一个“天之骄子”、“人中麟凤”被活活地整成了一个疯子,最后自杀而亡。   后来直到邱三桥上大三的时候,刑法才取消了“流氓罪”;直到邱三桥读研究生的时候,医学界才把“同性恋”三个字从《中国精神障碍诊断与分类标准》中移除。法学家、社会学家和医学家能接受同性恋,不代表同性恋的父母能接受这件事,更不代表这个社会能接受这件事。   更怕的是,邱三桥渐渐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或许都无法等到他舍友的那个“可笑的”、“荒诞的”理想成为现实了,从社会公众观念的层面上打破传统的性别观念比登天还难,特别是对于一个肩负“传宗接代重任”的男人而言。退一万步讲,就算同性婚姻法出台了,他敢从柜子里跳出来吗,他不敢,他之所以躲在柜子里不出来,不是因为法律的束缚,而是这个社会,特别是老一辈人的敌意。   邱三桥和尹翔又聊了聊大学时候的事,没聊几句书桌上的手机就振了起来。手机振了很久,直到精疲力竭才躺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不过没多久,手机又开始了第二轮的振动。   邱三桥跟自己的学长寒暄几句,挂断电话的一刻手机再次疲软地趴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他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立刻回拨了过去。   寻逸在电话里哑着嗓子说,李天歆的母亲在抢救的过程中突发急性左心衰,死在了手术台上。男生还说,其实女人不光是心脏出了毛病,肝和肾上都有不小的问题。后来男生又说了几个医学名词,邱三桥没怎么听懂。   寻逸顿了顿,说,刚才自己给李天歆叔叔和舅舅们打电话,打了好几个,一听是要过来办理后事,就把电话挂了,还有一个张口就骂,嚷嚷着要去医院讹钱。邱三桥连忙说,小寻,我去找你,我这就去找你,你等我。寻逸不让邱三桥过来,说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挂电话的时候,寻逸刚好路过医学部外的医学出版社,因为装修的关系,出版社外面围了一圈蓝色的施工围挡,门口的台阶上都是施工留下的尘土,厚厚的一层。   寻逸用手拂了拂灰,坐了下来,又短短地叹息一声。他仰起头,久久地凝望着空中的月亮。   却不知自己的背上早已落满了尘埃。   作者:周觅下一章就出来啦!觅觅:_☆瑟瑟发抖,果然躲不过。下一章和下下章太考验演技了。作者:寻寻见完觅觅就投向邱老师的怀抱了,然后他俩自然而然地……然后他俩就去东北找幸存者啦!P.S.我昨晚又看了一下第一卷 前面的内容,发现文字水平堪忧。因为情节已经定了,没法大改,除非推翻重写,所以我只是把尴尬的对话和词语改了改(妈呀,全是尴尬的对话,哈哈哈)。我又看了看最新写的几章,发现文字的质量和最近发的这几章差不多,没有很大的提升,可能是到了瓶颈期。 第263章   没过多久,月亮便被厚重的云层给遮住了,一点儿光也透不出来。   寻逸觉得天幕就像一顶巨大的罩子,黑压压地朝着他扣下来。他屏住呼吸,茫然四顾,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目光触到京大六院和三院黑洞洞的门诊楼时,他才多少有了些归属感。   寻逸在学院路这边儿待了整整四年,这四年里他在学校里经常能听到老师讲起绝症患者的案例,在世纪坛医院实习的时候也目睹过生离死别的场景。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对死亡生出了一种坚不可摧的钝感,可在这个夜晚,他却觉得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死气,悄无声息地将他坚固的铠甲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窟窿。   寻逸凝着眉闭了闭眼,再次睁眼之际,眼前忽地闪过李天歆母亲死去的样子。女人面容枯槁,嘴巴微微张着,就像被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吸尽了阳气。接着,他眼前的景物一晃,李天歆的母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泪流满面的周觅。   刚才接到李天歆母亲死亡的通知后,寻逸靠在医院的墙上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了过来。他把能为女人办的事都办完之后,就跑到病房楼去看周觅。他推开病房门的一刻,一个穿着深蓝色套服的女孩儿正坐在椅子上扭着脖子看他。那女孩儿从外表上看,比寻逸还小一些,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两个脸蛋红扑扑的,脑袋后面一左一右伸出两个小辫儿,编得格外好。   寻逸扫了一眼小姑娘的装束,基本可以肯定眼前人是周觅妈妈请的陪护。   “你是来看望他的?”女孩儿的声音清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寻逸看。   这一眼,让寻逸的心颤了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女孩儿的面容和他记忆中李天歆的容颜重叠在一起。他只觉得胸中沤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涩着嗓子解释着:“我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朋友,他现在怎么样……”   “哥哥他之前醒过来好几次,但是还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说他得的是闭……闭什么症。”女孩儿皱了皱眉,似乎在仔细地思索着。“闭什么症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她朝寻逸局促地笑笑,又把手中的小毛巾在水盆里洗了洗,起身为周觅擦脸,她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就像在呵护一件上等瓷器。   寻逸望着病床上双目紧闭的男生,艰难地开口:“闭锁综合征,是么。”   女孩儿怔了怔,使劲点了点头:“是是是是,就是这个。医生说咱们说的话哥哥他都能听懂,但是就是没法做出回应。”   女孩儿话音落下的一刻,寻逸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拧成了麻花。他真的想责问苍天,为什么要让事情发展到这种糟到不可再糟的地步,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周觅……   寻逸宁愿周觅被确诊为持续性植物状态,这样对方就会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在哪里,忘了自己经历过什么,像婴儿一样无忧无虑、安安静静地睡过去,永远不会再感觉到苦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闭锁综合征却是另一副嘴脸,它像是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附在患病者的身上,挥动一下爪子,便抹去了病患近乎所有的行动能力,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球可以垂直运动。最可怕的,它故意忘记带走患病者的意识,让对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灵魂被死死地锁在躯壳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儿一点儿地走向死亡。有人活得长一些,在床上躺个一两年才断气;有人很快就离开了,从确诊到死亡不到半年。   想到这儿,寻逸的心又向下沉了沉。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女孩儿睁大了眼睛看着寻逸,她似乎对周觅的痛苦和闭锁综合征的预后一无所知。   寻逸颓丧地摇摇头,绕到周觅的病床旁,俯下身来在对方耳边低声唤了一句:“你醒着么。”说完,他找了椅子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   过了一会儿,周觅的眼睫微微地扇动了一下,眼睛张开一条窄窄的缝,那条细缝一点儿一点儿张大,露出一对墨一样黑的眼珠,失了灵气的眼珠。   寻逸站起身,走进周觅的视线范围之内。   周觅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眼中似乎闪起两个光点,不过寻逸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两个光点就暗下去了,湮没在墨一样的黑暗之中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眶上越积越多的泪水,在白炽灯下折射出许多白色的星星点点。   那些泪水在眼眶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眼角处找到了出口,便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怎么、怎么哭了?”女孩儿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从床头柜里翻出手帕纸,一下一下地替周觅擦眼泪,奈何对方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湿了一张又一张手帕纸。女孩儿急得涨红了脸。   寻逸怔怔地望着病床上的人,眼睛一眨也不眨。   周觅应该是认出他了吧?   应该是认出了吧?   不然周觅为什么会哭得像个孩子;不然周觅为什么在见到他的一刹,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遗憾的是那种惊喜并没有在男生眼中停留多久,便被绝望取代。   寻逸知道,周觅心中一定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但对方现在连张张嘴这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更何况说出一大串话来。他抿抿唇,透过薄薄金丝眼镜片儿凝视着床上人不断涌出泪水的眼睛——那是对方与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 第264章   寻逸侧头问女孩儿,周觅的家人有没有为他准备眼控仪,或者类似的能够通过眼球的运动来打字的电子设备。女孩儿似乎一下子被说懵了,愣了会儿神才回答说,好像没有准备,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眼控仪这种东西。紧接着,她又磕磕绊绊地问,哥哥他是怎么了,是发病了吗,还是难过,之前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寻逸没答话,而是让女孩儿帮他找来一张纸和一支笔。他记得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法国时尚杂志的一位副主编也得了类似的病,不过当时还没有眼动仪这种辅助交流的手段,病人只能在孤独与痛苦中逐渐走向死亡。后来这位副主编的语音矫正师终于想出了办法,她让自己的病人通过眨眼来选择字母牌上的字母,拼成单词,组成句子,这样被困在躯壳中的灵魂就能对外界描述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寻逸接过女孩儿递来的纸笔,在周觅耳旁轻声说:“你是不是认出我了,如果认出了,就眨两下眼。”   周觅立刻眨了两下眼,细细密密的睫毛上挂满了泪滴。   这一刻,寻逸不知道自己该欣喜还是该悲伤。他垂下头和床上的人对视,又抬起手,想拂去男生眼睫上的泪珠,可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还没碰到对方的脸,就无力地放了下来。   寻逸叹息一声,学着那位语音矫正师的样子在纸上写下26个英文字母,又在Z后面画了一个方块代表空格。他对周觅说,我知道你有很多想说的话,你可以拼一段汉语拼音或者英文单词给我,我现在把纸上的字母一个一个指给你看,如果是你要表达的字母,你就眨两下眼,如果不是,你就眨一下眼。   说完,寻逸用笔指了指字母A,周觅眨了一眼。寻逸又把笔尖停在字母B上,周觅又眨了一下眼。直到指到字母I,周觅才眨了两下眼。寻逸点点头,在便签本上写下了一个I,然后他又把笔尖移回到字母A,这次周觅在笔指到字母G的时候眨了两下眼。   五分钟以后,寻逸的便签本上多出了一句话——   【I get trapped.(我被困住了。)】   寻逸无声叹气,盯着周觅湿润的眼眶说:“你别担心,可以治好,但是需要一定时间。” 他说完,怕对方用眼睛问他how long is this gonna take(还要多久才能好),飞快地跟了句:“你只需要积极配合治疗。”   寻逸的话音刚落,周觅就连着朝他眨了好几下眼,更多泪从眼中涌出来,在枕头上留下一大片水渍。寻逸已经习惯了周觅在情绪失控的时候咆哮,甚至嚎啕大哭,如今对方这样无声哭泣,想要发泄却发泄不出的样子,让他茫然失措。按理来说,他应该给周觅一个拥抱,毕竟对方是因为舍身救他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但对方全身的骨头近乎都断裂了,如果被拥在怀里的话,那些碎裂的骨头就会扎进肉里,扎进心里,该多痛。   寻逸知道病床上的男生还有很多要说的话,也很清楚憋太多事在心里太痛苦,便拿着写有字母的纸坐在床头,像刚才那样把字母一个一个指给对方看。   等周觅把心里要说的话都用眼睛说出来以后,墙壁上时钟的分针已经转了小半圈儿。   “这几句话的意思好像是……”女孩儿凑在寻逸身边儿喃喃自语。   寻逸坐在那里,也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便签本上的几句话——   【I wanna wake up.(我想从这噩梦中醒来。)】   【Every day is a struggle.(每天都不好过。)】   【Pain won t let up.(一直很痛。)】   寻逸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空中的小月牙,低声说:“我不值得你为我舍身,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抱歉,你救我和伤害天歆这是两回事,我没办法因为你救了我,就把之前那件事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发生就发生了,已经无法挽回了,就这么隔在心里吧。你和天歆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现在我在心里为你祈祷,希望你能早些好起来,然后好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快乐地活着,活很久很久。”   “你快过来啊,哥哥他又流了很多泪,哭得很凶。”女孩儿焦急地招呼了一句。   寻逸又回到周觅床前,拿起字母表,询问对方是不是想再说些什么。   周觅用眼睛说:【It s my fault.(是我的错。)I m to blame.(都怨我。)】   寻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其实我也有错,你别再自责了。”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用手背擦了擦周觅脸上的泪,又说:“我先走了。以后我每天都来看你。”   寻逸临走前把陪护叫到门口,低声嘱咐了句:“他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要达到骨性愈合至少需要三四个月,这期间你不要给他翻身、叩背,为了避免出现皮肤破溃和褥疮,你可以建议他的家人买一个带气孔的充电床垫。”   后来,寻逸就这么坐电梯下了楼,在一层大厅他与俞鸿飞打了个照面,不过他们俩都把对方视作陌生人,擦肩而过的一刻眼睛连眨都不带眨的。   出了医院后,寻逸从裤兜掏出手机给邱三桥打了电话,把李天歆母亲的死讯完完本本地告诉了男人,不过他却对周觅的病情只字未提。他还说想自己一人静静,不让对方过来找他。   寻寻:_☆无限怨念。作者:(˙▽˙)马上就有你想要的剧情啦,你懂的(悄悄溜走)。 第265章   寻逸坐在台阶上,再次仰头看了看夜空。天空黑洞洞的,不仅瞧不见月亮,连星星也看不到一颗。   寻逸近乎漫无目的地遥望远方,他觉得漆黑的天幕向他一点儿一点儿压下来,离他越来越近,最后就像一条厚重的毯子盖在他身上。这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回想起之前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一扇又一扇的白门和还有最后一扇白门外那扇无法推开的红门。蓦然间,他眼前闪过自己刚才在便签本上记的一句话“I get trapped(我被困住了)”,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自己又何尝不是为心牢所困。而能解开这座心牢的,只有那个人,那个总是对他微笑的男人。   这时候,南方的天空突然闪了闪,一条银色的箭刺穿了厚厚的云层,将天空生生地劈成了两半。   寻逸反射性地闭了闭眼,再次睁眼之际,眼前依稀闪过爸爸、奶奶、妈妈、李天歆和周觅的面孔,在下一道闪电炸裂在远处高楼楼顶的时候,这些面孔又如烟云般消失不见。一阵雷声过后,寻逸的眼前的世界晃了晃,逐渐被大红色填满,他看见邱三桥躺在他怀里,胸口血流如注,他的心脏跟着狠狠地疼了一下。   寻逸急急地唤了邱三桥几声,男人睁开眼的一刻,他突然想落泪,他觉得自己从来像没有现在一样这么需要对方过,他有些后悔没让对方过来陪他。当然,他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在抓到真凶以后,和自己的老师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带着妈妈一起。   寻逸想着想着,忽地手背一凉,那湿湿滑滑的感觉就是像是有雨滴落了上去。   也像是什么人流下的泪。   没过几分钟,南边儿的天空连着闪了好几下,闪电连成一片,像是在空中铺了一张大网。落在寻逸身上的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他摘下眼镜,抹了把脸,然后起身快步向天桥走去,等他走到天桥上的时候,已是大雨瓢泼,他整个人都湿透了,刘海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前。   天桥下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发出的红色光线透过沾满了雨水的镜片,在寻逸眼前晕出好大一个光圈,就像炸开了一束红艳艳的烟花,又像从胸口中喷射而出的殷红血雾。   寻逸下意识停了脚步,喉结上下起伏了一下,然后猛地向前迈了一大步,在大雨中奔跑起来。他跑得很急,下天桥的时候每一步都带起一大片水花,全溅在他的裤腿上,不过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甚至扬了扬头,沿着学院路直直地向南跑去。   他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向南,向南!   只要一直向着南跑,就能找到那个人,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这么晚了,那个人在干什么,是在给折耳猫洗澡么,是在为学生批改论文么,还是捧着本书坐在沙发上读,对方会不会想到他,惦记他?   一会儿见到那个人,他一定要紧紧地把对方锁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真的很需要你。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不想再有任何人从他身边离去了。   五月的雨打在身上,一点寒意也没有,却有一种清凉,一下一下地刺着人的神经,让人在这朦胧的雨夜里找回一丝清醒。   寻逸觉得自己恰恰需要这样的浇灌与洗涤。   雨下了将近二十分钟,仍没有小下去的迹象。   寻逸顶着大雨,跑进法大门口,绕过东湖,在刑事与司法学院大楼前的路口左拐,他知道自己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那十几栋家属楼隐没在不远处的一团黑雾里,显得有些诡秘。他用手背擦了擦挂在自己鼻尖的雨滴,朝着那团黑雾跑去。他高高瘦瘦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通向家属区的漆黑的大道上。   快跑到家属区门口的时候,寻逸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打着红色雨伞的人,正穿过雨雾,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寻逸的身形晃了晃,心随之狂跳了几下。他听见那个人对他喊:“小寻——”   寻逸眼中的波光闪了闪,他甩了甩头发上的雨珠,加快了脚步,径直朝着那人跑去。他奔跑的时候,气流从脸颊两侧呼啸而过,卷起一抹薰衣草的香。跑近的一刻,举伞的人突然丢了手中的红伞,对他张开了双臂。   寻逸也伸出双臂,不由分说地把那人抱在怀里,他抱得是那样的紧,就像要把对方嵌进自己身体里,血肉相融似的。他侧过脸,用鼻尖在男人的鬓角处轻轻蹭了蹭,然后在对方耳畔低声说,老师,老师,真好,有你在我身边。说这句话的时候,寻逸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寻逸摘了眼镜放在裤兜里,捧起邱三桥的脸,对准男人的嘴唇,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邱三桥一闭眼,眼睫上的雨珠纷纷顺着他的脸颊流下。   在滂沱大雨中,一直笼罩在他们二人心尖的不安、恐惧和忧愁都被冲走了,只剩一股暖流在心间静静流淌。   一吻结束后,邱三桥用力地握了握寻逸的手,说:“我们回家,回家。”   这时候,天空一道闪电劈下来,刚好炸在对面楼的楼顶。寻逸怔了怔,拉着自己的老师跑起来,经过一栋栋家属楼,一直跑到男人住的单元楼门口。   邱三桥喘了几口气,从兜里拿出一张微微泛潮的门禁卡,在磁卡感应区上扫了扫,说,晚上十一半点以后必须刷卡才能进去,我有两张磁卡,一会儿到家给你拿一张,你可以晚上来找我,只要你悄悄的,别被其他老师看到了。   他们两个人进了电梯以后又抱着吻了一会儿。寻逸把邱三桥抵在电梯壁上,困在自己的双臂间,在男人唇上细细地啃咬着,然后用舌头撬开了对方的牙关。一瞬间,他的唇齿间满满地都是薰衣草的芬芳,他感受到对方温热鼻息扑在自己的脸上,痒痒的。这样一个鲜活的、充满生气的人陪在他身边,让他足以有勇气去抵抗一切黑暗。   同学们,不好意思,我昨天有事,木有发文,明天补上,明天应该就有车了!(●''●)还有就是,我从今天开始放暑假啦,每天能多写一点啦,会加更的!还在复习和考试的同学加油啊,祝你们取得好成绩! 第266章   邱三桥把手臂虚虚地环在寻逸的后腰上,时不时地主动回应一下对方。   他们两个一直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进了家门,把站在鞋柜上的贝卡利亚吓得“惊叫一声,险些一爪踩空掉到地上。   邱三桥让寻逸先在客厅等一会儿,他去拿条毛巾帮对方擦擦头。寻逸却一言不发,拉着浑身湿透的邱三桥来到浴室,伸手去解男人衬衫的扣子,几下就把对方的衣服从身上扒下来丢在了架子上,然后又去拉对方裤子的拉链。邱三桥下意识一把抓住了男生的手腕,企图阻止对方手上的动作,此时此刻他就像一个害羞的大男生,磕磕绊绊地问:“一起洗?”   寻逸看出了邱三桥的紧张,于是侧过头轻轻在男人的鬓角上吻了吻,过了半晌对方才妥协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脱完自己老师的衣服,盯着对方的身体看了一会儿,又解自己衣服的扣子。等到二人赤裸相见了,他走到了花洒下,把花洒打了开来。   “你肩上有伤,洗的时候注意一些,少沾水。”寻逸说完以后,背对着邱三桥洗了把脸,他手臂一动,背上的一对肩胛骨更显得尖削,几乎要把邱三桥的眼睛刺伤。   邱三桥一阵阵地心疼,寻逸那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瘦,还要单薄。他走上前去,抚摸着寻逸光洁的背,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爬着两条伤疤,足有四根手指那么长长,像两条游走的蛇,交缠在一起,好不狰狞可怕。他下意识动了动嘴唇:“这两道疤……”   寻逸沉默了很久,久到邱三桥以为男生不会回应了,对方才开口解释,这两条疤是他上初中的时候,那个女的用扫帚打的。女人打他的时候,围住扫帚头的铁钉松了,从糜子里冒出了一个头,无比的锋利,还带着铁锈,就这样随着扫帚落下的时候一下一下划在身上。划出两条又长又深的口子,还往外冒着血,他当时疼得差点儿晕厥。不过现在想想,幸亏创口大,不然他多半会感染上破伤风,那对夫妻一定不会救他,就让他这么死了,也少个累赘。   寻逸又说,自己特别庆幸能活着,特别庆幸能遇上邱三桥。   邱三桥的喉咙堵了堵,千言万语从嗓子眼游走到唇畔,只剩下一声低低的叹息。他抬手关了花洒,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学生,又从浴室柜里拿出两条浴巾,一条搭在男生的背上,另一条用来擦自己的身子。   寻逸裹着浴巾,拉着邱三桥进了卧室,把孟德斯鸠和边沁关在了门外。他抱着自己的老师吻了一会儿,然后和男人双双滚倒在床上,同时小心地护着对方受伤的右肩。他们又抱在一起吻了几下,吻着吻着彼此的呼吸声都变得粗重起来。   寻逸一个翻身把自己的老师压在身下,一把握住男人的性器,感受着对方的脆弱在自己掌心慢慢充血胀大,然后变硬。他就这样握着男人的性器,来回撸了几十下,满意地看着对方蹙紧了眉,呼吸渐渐加粗。到高潮的时候,邱三桥甩了甩头,身体痉挛了几下,白色的浊液随之射出来,飞到半空。   “我想和你做爱,可不可以。”寻逸垂着眼睫盯着躺在自己身下的人,眼底写满了希冀。   邱三桥脸上还带着情动后未褪去的红晕,但是当他感觉到男生勃起的性器抵在自己的小腹时,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额头上也沁出几滴汗珠,刚才被勾起的情欲立刻烟消云散。他忽地想起在国外读博的时候,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纽黑文的一间公寓里拥吻。他们把能做的前戏都做了,当对方把他的脑袋按向自己的性器的时候,窗外突然亮起一道闪电,公寓一时亮如白昼,他的心漏跳了一拍,肩膀抖了抖,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对方,抓起地上的浴袍披在身上,打开门跑到了街上。   当时康涅狄格州正在实行宵禁令,街上的路灯都熄了,黑洞洞的,一个人也没有。他没跑几步,就被一束手电筒发出的光晃得一阵目眩,紧接着他听见有人对他大喊,Don’t move! Get down on your knees!(不许动!跪下!)然后那束光越来越亮,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警察的模样,就被对方不由分说地按在地上,用冷冰冰的枪管抵着头。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死。   自此以后,邱三桥对性爱,特别是口交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寻逸望着失神的男人,在对方额头上落了一个吻,说:“我想在上面,可不可以。”   邱三桥的嘴唇抖了抖,他犹豫很久,就在寻逸快要放弃的时候,他才点了一下头。   寻逸低下头用鼻尖在自己老师的鼻尖上蹭了蹭,用一种暧昧的语气问:“有没有保险套和润滑剂。”   邱三桥怔了怔,避开寻逸的视线,飞快地说,家里没有这两个东西,回国以后,自己没再有过别人,有的时候欲望上来了就自己用手解决一下。让他男生放心,他没和别人做过,不可能染上性病,而且学校每年都给教职员工体检,他也没有被检查出其他传染病。   寻逸抚平男人额前的一缕碎发,低声说,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从来没有顾虑过这件事,我知道你很久没有做过爱,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他说完后把自己老师的双腿折到胸前,又用手托着自己的性器在对方的私处蹭了蹭,满意地看到穴口反射性地收缩了一下。   邱三桥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绷紧了身子,他以为寻逸会挺身而入,谁知对方一直用性器的前端在他的私处画圈,迟迟不肯进来。他心想,自己是不是该主动一些,邀请男生快点插进来,可他又不好意思说露骨的话。做惯了斯文人,再想激发原始的性欲很是困难。   邱三桥还在纠结如何开口的时候,一根手指冷不丁儿地插他的身体,在肠道里搅动着。此时此刻,性爱经验缺乏的他大脑一片空白,他想都没想就用下面死死地咬住了那根不安分的手指。寻逸的手被男人夹得生疼,他有些担忧对方后面这么紧,一会儿自己该怎么进去。插进第二根手指的时候,他就更担忧了,因为过程比插第一根的时候困难百倍。   到最后动真格的时候,寻逸连着试了好几次都进不去,毕竟他的性器在勃起的时候远比两根手指要粗,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润滑,强行进去的话对方肯定会受伤,会出血。他一抬眼,见自己的老师牙关紧咬,额头上冷汗涔涔,心中很是不忍,又不想对方继续遭罪,便坐在床边,用手发泄了一下。   寻逸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到欲望彻彻底底褪去才重新在自己老师身边躺下来,他侧过头吻了吻男人的鬓角,又拉过薄被盖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关灯前,他在男人耳边缓缓地说,老师,下次你试着放松,越抵触就越紧张,可能会更疼,你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逼迫你。   邱三桥抿着唇把头枕在肩上,嗅了嗅男生发间洗发水留下的香味,然后闭上了双眼。   (●''●)求个评论!寻寻:_☆评毛线,假车差评! 第267章   问大家一下,大家是不是不喜欢贴近现实的内容啊?   第二天寻逸起得很早,他先是轻轻地为邱三桥掖好被子,然后下床走到卧室的衣柜前,找了一套合身的衣裤。穿好衣服以后,他轻轻地打开了卧室的门,又到楼下的怡园餐厅买了两块红豆饼、两个煮鸡蛋和两袋牛奶。   吃早餐的时候,寻逸把剥好的鸡蛋递给邱三桥,男人接过后问了句:“昨天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去医院一趟?”见寻逸摇头,邱三桥又问:“有没有通知李天歆的父亲?”   邱三桥的话音刚落,寻逸握着牛奶杯的手就是一紧,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天歆的爸爸很久前就去世了,被人推下山坡摔死了。所以,现在天歆她们家……”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垂着眼睫,用勺子搅着杯子里的牛奶。   邱三桥的手一松,鸡蛋滚落到盘子里。他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寻逸无声叹息,当年李天歆讲她父亲的事还有她自己的那些过往的时候,哭得是那么伤心,两只眼睛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他见不得女生落泪,就把女生揽在怀里,轻声说,如果太难过的话,就不要说了。李天歆往他怀里靠了靠,哭得更伤心了,断断续续地说,不,我要对你讲,这些事情,我一直放在心里,十多年了,如果不对什么人讲出来的话,我迟早有一天会疯。女生抽噎了一会儿,用含着泪光的眼睛看着他,又说,你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一样,一看见你,我就不想死了。如果那天晚上你没有救我,我或许会被他们灭口,就算他们不杀我,我也会选择自杀——烧炭、上吊、投湖、卧轨、跳楼……这些我都想过。   寻逸立刻用手捂住了李天歆的嘴,说,别说了,我不是把你救回来了么,你现在活得好好的,以后也会活得好好的。李天歆含泪点头,说,只要有你,我就会好好的,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不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种丢人的事,包括警察。我也不想抓住那两个害我的人,你口中的正义,我不想要,除非……除非把那两个人杀了。   李天歆抹了一把眼泪,自嘲地笑笑,说,高考的时候,我把“临床医学”填到了第一志愿,为得是学医救人,现在我却发现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她说到这里,哭声更大了,差点儿哭得喘不上气来,连着咳了好几下。过了一会儿,女生才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只要离开我家乡,离开那个小村子,来到燕京,一切都会好起来,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彻彻底底错了,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大城市没有让我看到希望,反而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不堪,让我感到了绝望。燕京的万千繁华,没有一点是属于我的,哪怕一点点都没有。任我怎么努力都摆脱不了那些成见,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在老家是这样,在燕京也是这样。   李天歆抽噎了一会儿,又说,我出生以后,奶奶见我是个女孩,就想把我溺死在池塘里,然后逼妈妈再生个男孩,我快淹死的时候,被妈妈救了下来。像你这样在大城市出生的男孩子肯定不知道这些,在我们村子里,如果谁家里没有男孩,一家人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还要遭人冷嘲热讽和欺负。村子里有些人为了生男孩,就躲到很远的地方去,结果还是被罚了很多钱,两万块,这么多钱放在九十年代的农村能把一家人逼死。   李天歆说着说着,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寻逸见了,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被什么人剜了一块儿似的。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哽咽着说,天歆,不要再回忆这些事情了,我不想你这么难过。女生使劲甩了甩头,泪滴飞溅,坚持着,可是我想告诉你,我也只能说给你一个人听了,那个时候,爸爸知道如果再生一个的话我们家也要被罚钱,但家里哪有那么多钱,他就去赌,结果欠了很多债。我小的时候,天天都能看见那些追债的人风一样地冲到我家,一边骂人一边砸东西,到最后我家也不剩什么东西可以砸的了。   为了还清赌债,爸爸试图说服妈妈去代孕、去取卵甚至去卖,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做点什么,他娶我妈妈可能就是为了要生个男孩。后来爸爸觉得实在还不了那么多钱,就去找那些人打架,结果被推下了山坡,人就这样没了。爸爸去世以后,妈妈在家旁边开了一个小商品店,白天卖货,晚上给人家做衣服,一边还债一边供我上学,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村委会在村口挂上了横幅,还给了我家很多钱,我真的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钱,这才算把所有的债还完。   李天歆啜泣几声,用颤抖的声音说,寻逸,我常常在想,我为什么要背负这些,凭什么我不能活得像你一样?难道说穷和身为女性是原罪,我这一生就活该如此吗?我不求你理解我,我不求这个,因为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理解我。   寻逸听着听着,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他把女生抱得更紧了,摸着对方柔顺的长发,安慰般地说,你的心情,我都了解,也理解,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一个在大城市出生的男生的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温馨,故事中的人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幸福。   寻逸回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抬手捏了捏眉心,他叹了口气,依然微微垂着眼帘。他微卷的睫毛在眼睑上留下一小片阴影,正如他阴沉的脸色。寻逸又想到自己曾暗暗发誓,要帮天歆找到全天下最好的男生,来照顾她,呵护她。他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一个中意的人,终于有一天一个很有才华,颇有教养,对人极其友善,从来不说粗话,长相百里甚至是千里挑一的男生找到他,对他说,自己对天歆有好感,想追天歆,能不能帮忙问一下天歆都喜欢什么东西,想给她个惊喜。他欣然答应了,并告诉对方,自己可以再帮着问问天歆有没有喜欢的人。后来那个男生又跟他说,天歆一直在犹豫,不太相信有人会真心对她,能不能帮忙劝她几句。他再次欣然答应,因为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很了解对方的为人。   邱三桥见寻逸久久不开口,便走到男生的椅子后面,俯下身来环抱着对方的肩膀,语气温和地说:“小寻,你也别太难过了。李天歆她们家的确非常不幸,为他们悲伤或者慨叹都是正常的,但是生活还要继续,不要把自己困在回忆里。”   “天歆……天歆她就像一面镜子,每次我都能在她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镜子碎裂的那一天,那些锋利的碎片一下子全扎进我心里。”寻逸顿了顿,把手附在自己老师的手背上,轻声说,“之前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总会陷入一种无法挣脱的痛苦,没有人能救我出来,我想自救也做不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就感觉好了很多。”   寻寻:(*)还没好一章,就又……邱老师:_(:τ」∠)_我已经习惯了。 第268章   同学们,以后改成每天发1000字了,这样评论可能会多一些吧。没有评论真的很失落,就想放弃在网络平台上连载。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写过长篇,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大家是怎么在文章没人看的情况下坚持更新到完结的呢,我觉得我总是容易动摇,容易放弃。   我想申请编推,但是这种题材被编辑发现了可能直接给锁了,就不自投罗网了。如果废文也不让发的话,就真的没地方能发了。   吃完早餐以后,寻逸收拾了一下桌子,把两个人的杯子和盘子洗干净以后,去书房拿了一支笔和几张纸,坐在沙发上对邱三桥说趁着最近不忙,整理一下之前收集到所有与沉船事故有关的信息,他还说特别想早些查出真相,这样就能安安心心地和自己的老师一起生活了。   寻逸说着,用笔在纸的左上角写了一个“幸存者19人”,又在纸的中心自左至右画了三个圆圈,在圆圈里分别写上“A救生艇:四男两女”、“B救生艇:四男两女”和“C救生艇:三男三女”,然后男生在写有“A救生艇”的圆圈上向外画了四条短线,在这几条短线的末端分别写上“操恪”、“周舟”、“何馨然”和“李雪来(?)”。   邱三桥坐在寻逸的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着男生在写有“B救生艇”的圆圈外的三条短线末端写上“冯术”、“陈毅”和“吴姗姗”,又在写有“C救生艇”圆圈外的两条短线末端写上“秦怀”和“何遇奇”。其实纸上的内容,邱三桥并没有看进去多少,他根本不在意A、B、C救生艇都有多少人、那些人都是谁,他真正担心的是如果寻逸继续追查的话,“那些几个人”会如何应对,是继续向戴长剑发出警告,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暴力的手段把“碍眼的东西”处理掉。他一想起十六年前“那几个人”在船上做了什么,就觉得一阵阵心悸,担心得不得了。   邱三桥他那么在意寻逸,怎么能放任不管,让那孩子冒这么大的险。   “老师,我们现在已经调查了八位幸存者了,这八个人对救生艇上总人数和救生艇上其他成员的描述还是比较一致的。事发当天,他们应该游轮转移到了三艘救生艇上,每艘救生艇里应该都坐了六个人。按照这些人的描述,那三艘救生艇上都没有我父母。”寻逸说着,又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圈,在圆圈里写了一个字母D,“我们假设有第四条救生艇的存在,当然,我知道如果算上D救生艇上的人,总人数就超出我们之前根据登船人员名单和遇难者名单计算出的幸存者人数了,不过我还是想把这艘救生艇在纸上画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感觉,这艘救生艇是存在的,我们可能过分相信了名单的真实性,特别是登船人员名单,没准它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改动过了。”   寻逸说话期间,邱老师的眼神变了又变,心更是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再也没浮起来过。   寻逸说完,不等自己老师开口,便在写有字母“D”的圆圈内写上了“六男一女”并在圆圈上向外画出七条短线,其中两条短线的末端被他分别写上了“父”和“母”,然后他又在剩下的五条短线的末端写下一个“戴”和四个问号。寻逸用笔尖指着那个“戴”字,解释道:“老师,你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有一天我去医院看妈妈的时候,妈妈说事故发生的时候她坐的那艘救生艇上除了爸爸以外,还有五个男人,这五个男人中有一个姓戴。   “这个姓是个疑点,我曾猜测过‘波越丸’号上的幸存者或许都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可能来自于其他船只,比如说那艘小船。但是关于那艘小船,我们掌握的线索和信息实在是太少,根本无从去调查,所以我想,我们暂时还是得继续调查‘波越丸’号上的幸存者,看看能不能获得更多信息。”   寻逸提到“戴”这个字的时候,邱三桥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过他一点儿都没有把这丝慌乱写在脸上,反而装作帮着男生一起推测的样子,说道:“我记得秦怀说救生艇的准乘的人数是六名成人,但是也可以勉强坐下七人。如果真的能坐下七个人的话,剩下的五个人根本没有必要把你父亲扔下救生艇。” 第269章   寻逸略作思考,推了推眼镜,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他们和我父母在救生艇上发生了争执,或者是他们之前就想害我爸爸,但一直没有机会,沉船事故正好为他们创造了这样的机会。还有一种可能,救生艇D和其他救生艇不是同一种型号,或许它的最大乘坐人数是六而不是七。当然,这些只是我的推测,目前还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   邱三桥心想,现在寻逸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再给那些孩子一些时间,说不定就能把沉船事故的始末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现在比龚鸣和“那几个人”更想阻止寻逸的调查,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渴望对方永远也不要知道真相。因为他已经习惯了现在这个角色,他想永永远远地做寻逸心目中温柔和善的老师,永永远远地和对方在一起,直到他们眼角生出皱纹,直到他们白了头发,直到他们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天。   邱三桥也很清楚,如果继续掩藏真相的话,自己的罪孽只会更加深重。可是一想到寻逸终有一日会离开他,不再属于他,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老师,现在我们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我有的时候就会想很多,甚至有些类似于胡思乱想。”寻逸淡淡地说。   邱三桥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如今他脑袋被寻逸知道真相以后可能的反应塞得满满的。他稍微有些烦躁,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有些时候,适度的怀疑更利于案子的侦破。”   “沉船事故还有一点很可疑的地方就是那艘小游艇,刚才我也提到过它,我曾一度怀疑它是整个案子的关键,因为出事的时候它和大游轮的距离很近。我在想,这两艘船上的人在逃难的时候,会不会混在一起,毕竟根据幸存者的描述,船沉的时候场面十分混乱,所以我才会让你帮我要一份小游艇的遇难者的名单和登船者的名单,这样我们可以再调查一下游艇上的幸存者。对了,老师,登船者名单的事有没有消息。”寻逸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金丝边儿眼镜落在邱三桥的眼睛里。   邱三桥立刻将视线移到了别处,他听了寻逸刚才的那番话,背上的毛孔齐刷刷地张开,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如果寻逸不是这个年纪,如再大上十几岁,他简直怀疑对方当年就在他们的船上,目睹了事故发生时的一切。   邱三桥心想,幸亏那是一艘私人游艇,很难查到乘客的名单,最多查到所有人,不然他们五个都得栽在寻逸手上。同时,他又暗自庆幸寻逸这些话只说给了他一个人听,不然要是被龚鸣知道了,非得借“那几个人”之手把寻逸除掉不可。   寻逸见自己的老师半天不吭声,问了句:“老师,你在听么。”   “目前还没有查到,一旦有眉目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邱三桥放缓了语气。   寻逸握了握男人的手,轻声说:“谢谢。”   “跟我不用道谢。”   “还有就是……我怀疑自己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我出发去青岛的那天一直被人跟踪。这个跟踪我的人很可能跟沉船事故有关,说不定就是凶手。”   “很有可能。小寻,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新闻。”邱三桥说着,见寻逸点了点头,便继续说道,“那个持枪人原本是个犯人,然后越狱了。其实比起越狱,我更愿相信是什么人故意把他放出来的,还给了他把枪。他出现在我们面前,不像是一个巧合,似乎有什么人对他暴露了我们的行踪,让他‘恰巧’出现在那里。我认为他的出现,是凶手对我们的一种威慑,让我们不要再追查下去。”   寻寻:_☆天天装被蒙在鼓里的样子,我太难了。邱老师:(˙▽˙)今天又是萌混过关的一天。尹翔:〒▽〒听说作者准备整我了,惨。邱老师:〒▽〒我和小寻已经习惯了。 第270章   寻逸点点头,说:“我也有这种感觉,我们好像惹上了一个很难摆平的人物。不过这不代表我会因此退却,如果就这样放弃了,那我爸爸岂不是白白地……我之前的努力也白费了。我打算年底前去西北或者东北调查一下剩下的几位幸存者,当然,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见自己的老师脸色一点儿一点儿暗下去,他又说了句:“你别担心,我以后会非常非常谨慎的。”   “小寻,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事,我该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邱三桥虽然没用斥责的口吻,但也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从嘴里挤出来的,他的胸膛也随着吐字微微地起伏着。等他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时候,立刻避过了寻逸的目光,把自己的视线投到了沙发旁的书架上。   寻逸很少见到自己老师这个样子,在他心里对方一直是温和含蓄、深沉内敛的,几乎不对人发脾气或者闹情绪,刚才那个样子,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寻逸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他用目光温柔地抚了抚邱三桥的脸。   他应当是十分在乎我的。寻逸想。   他应当是爱我的。寻逸又想。   想到这儿,寻逸侧过身,把自己的老师揽在怀里,又用鼻尖蹭了蹭男人的鬓角,在对方耳边低声说:“我做不到看着爸爸走得不明不白……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我父母之前是教法学的是研究法学的,我觉得他们一定希望法律还他们一个公道。我下次出去调查之前一定告诉你,我发誓。”   邱三桥凝着眉,把下巴搁在男生的肩膀上,用手抓着对方衬衫的后襟,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还是太年轻,很多事情看不透彻。”   寻逸一动不动地抱着自己的老师,不再开口说话。   邱三桥闭上眼睛,也沉默着不做声。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边沁挠沙发腿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寻逸才张口打破了一室的沉寂:“老师,在我心里,你与我父母一样重要。我会用尽全力去寻找真相,我也会用尽全力去爱你。”他说完后,摘下眼镜放在茶几上,在男人的侧脸上又吻了几下。   他们在沙发上又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寻逸握着邱三桥的手说想让对方教教自己弹钢琴,然后就拉着对方走进钢琴室。他在上中学和大学的时候,碰的都是国产或者日本的钢琴,弹奥地利产的琴还是第一次,如今他坐在这架贝森朵夫三角钢琴前,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邱三桥在钢琴室的柜子里找了半天,终于在紧底下找出一本有些脱色的《车尔尼钢琴流畅度练习曲作品849》。他轻轻拂去本子上的灰尘,然后交到寻逸手里,说,你试着弹弹No.12,我看看你手指的灵活度。寻逸虽然有些日子不弹了,但一些基本的指法并没忘,他弹完后,看了一眼邱三桥,似乎在等着对方的评价。邱三桥说自己还比较满意,又让男生弹了一些分解和弦、装饰音和震音给他听。   寻逸弹着弹着发现这架奥地利产的钢琴在低音区表现得沉重又浑厚,发出的声音就像罩在一口钟里似的,震得他的耳膜微微发烫。但相比之下中音区和高音区的均匀性和敏感度就有些弱,手指得很用力才能达到与低音区同样大的声音。寻逸在心里暗暗佩服,之前听邱三桥弹的时候他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出中音区和高音区的问题,相反,这两个音区被对方处理得十分巧妙,让听者听了后倍觉熨帖,心中就像被一股暖流拂过。   寻逸对这架琴越来越感兴趣,他似乎明白了邱三桥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它,而不是更有名的施坦威。不过他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于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   邱三桥注视着寻逸,温和一笑,解释道,自己读博的那所学校里有个很不错的音乐学院,学院里的学生个个都是非施坦威不弹,他这个法学生只能捡人家挑剩下的弹弹。不过,弹久了贝森朵夫以后,他发现这款琴有着施坦威所没有的厚重感,别的钢琴都是88键,但贝森朵夫可以做到92键和97键,特别适合弹一些李斯特的曲子,像《但丁奏鸣曲》,还有德彪西的《沉默的教堂》。他年轻的时候爱极了李斯特,于是博士后做完回国以后,就买了一架贝森朵夫放在家里。   寻逸听完后,说,你给我弹弹李斯特的《爱之梦》,可不可以。   邱三桥俯下身来吻了吻男生的额头,笑着说,我马上弹给你听,等你以后把《车尔尼740》练熟了,我们可以试试四手连弹。   求评论呀~ 第271章   中午寻逸做饭的时候,邱三桥在书房里对着PPT备了备明天的课,又去浴室给贝卡利亚和边沁洗了个澡。他把边沁放进水里的时候,那小家伙死命挣扎,紧紧地抱着他的胳膊不放,他只好轻轻地抚了抚小猫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把它的小爪子从自己的衬衫袖子上掰下来。四条腿都踩在水里的一刹,边沁撕心裂肺地“喵”了一声,背上的毛一根一根地都竖了起来,那种紧张和惊恐的程度,不亚于跳进冒着热气的滚烫油锅。   等寻逸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邱三桥已经把两只折耳猫身上的毛用吹风机吹干了,边沁整只猫瘫在浴室外的瓷砖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刚从ICU里推出来的病号。寻逸解了围裙,搭在椅背上,然后坐在自己老师对面的椅子上,拿起大汤匙,给对方盛了一碗莲子百合汤。他身上穿的是邱三桥平时给学生上课的时候经常穿的蓝衬衫,在那水蓝水蓝的颜色的映衬下,他盛汤的动作显得很是优雅。   邱三桥温和地笑了笑,由衷赞叹:“小寻,你穿什么颜色的衬衫都很好看。”   “邱老师,你尝一下。”寻逸夹起一小片丝瓜放在男人的碗里。   邱三桥笑着点了点头,把丝瓜放进嘴里。他发现寻逸做的菜要比学校食堂里的要清淡得多,对方似乎对放调料这件事格外吝啬,每次只放一点点儿盐和一点点儿油。起初他有些吃不惯,觉得没有味道,就问寻逸能不能多放一点儿盐。寻逸说自己实在吃不了油腻的东西,如果男人无法接受清淡的菜,就单独做一份给他。邱三桥对寻逸说,那样太麻烦了,你辛辛苦苦做的饭,我也没有理由再挑剔什么,我只是吃惯了食堂里饭菜的咸淡,请给我一些时间慢慢适应新口味。   吃过午饭以后,邱三桥挽起袖子,把搭在椅背上的围裙穿在身上,拿着碗筷进了厨房,寻逸则坐在沙发上给陶鉴臣发了几条微信,把周觅的近况告诉了对方。当寻逸随手点开朋友圈的时候,被铺天盖地的《120秒画京大》的链接弄得有些眼晕。他淡淡地扫了一眼链接分享人的头像,发现全是他本科同学发的。他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往下滑动屏幕,而是面无表情地退出了微信,在亚马逊上给屋里五只毛茸茸的小家伙订了两大袋猫粮。   在寻逸的印象里,邱三桥几乎不发朋友圈,也就每隔一两个月发一条跟法学会议有关的内容,对方最新的一条朋友圈还是上上个月发的。那些不了解邱三桥的人,还以为他很是古板,是一个没什么生活情趣的人,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很随和、很容易相处,只是他在朋友圈里既无孩子可晒,也无太太可晒。   寻逸还发现邱三桥不但在微信朋友圈里“沉默寡言”,在各大社交娱乐媒体上也鲜少出现,没有微博和知乎号,没在b站上注册过,更不逛抖音,也就在“今日说法”上露露面。后来有一天祁然发现知乎上多了一个问题“如何评价燕京法律大学刑法学教授邱三桥”,然后告诉了寻逸,寻逸又告诉了自己老师。邱三桥知道以后就把所有电视节目都推了,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非公众人物”。   邱三桥洗完碗从厨房出来以后,又被自己的学生压在沙发上吻了一会儿,一直吻到他们两个人都硬了。邱三桥躺在寻逸的身下,把手从男生的后腰移到对方牛仔裤的拉链上,用带着喘息的声音说,用不用我帮你,我用手帮帮你。话音刚落,他便明显感觉到那个藏在牛仔裤拉链下的东西朝他的手心顶了顶,他抿了抿唇,大胆地用手隔着裤子的布料描绘着那个东西的轮廓。   寻逸垂下头深深地望了自己老师一眼,又埋头在男人的颈肩啃咬了一会儿,在对方的脖子和锁骨上留下好几个吻痕。他说,每次看见你这个样子,我都想和你做爱,非常想。邱三桥问,如果我在上面,你还会这么想吗?寻逸摇头说,你上次已经答应我了,你在下面,别的事情我们都可以商量,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好不好。   寻寻:_☆自此章开始,本人攻的地位已经稳固。哼唧。 第272章   第二天邱三桥起得很早,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去给本科生上刑法分论课了。   寻逸留在办公室帮邱三桥统计春季学期的课时费,他把做好的Excel表格打印出来,放在男人的办公桌上,等待对方上课回来签字。   把邱三桥的事都办完以后,寻逸从包里翻出沉船事故幸存者名单,仔细浏览了一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调查过的幸存者的名字和住址,然后在“林晓”和“李雪来”上分别画了一个圈。他心想,这两个幸存者都住在东北,而且离着不算太远,如果顺利的话三天之内就能找到这两个人。正好他周四晚上和周五一天都没有课,可以周四晚上出发,周日晚上再回来,至于几个住在大西北的幸存者,只能利用十一长假的时间去调查一下,如果邱三桥愿意跟他一起去,那当然最好。   寻逸在手机上设置完调查日期的备忘录以后,就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校园网,开始写邱三桥布置的英文论文。他查了几篇文献,刚写完INTRODUCTION段,夏江玲就推门进来了,两三步就绕到他面前。   女生见自己的小师弟一副认真的样子,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小逸,邱老师不在,你是不是有点想他?”   寻逸打字的手顿了顿,他抿抿唇,面无表情地说道:“师姐,以后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夏江玲听了以后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她朝寻逸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也太经不起逗了。”说完,又拿着手中的信封在男生的桌子上磕了磕,问道:“小逸,崔文是不是你的舍友?”   寻逸的目光就像是被吸在计算机的屏幕上似的,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夏江玲一分一毫。   夏江玲一点儿也不恼,继续用轻快的语气说:“小逸,你倒是点个头或者摇个头啊。”   寻逸一声不吭地敲着键盘,他十指如飞,转眼间计算机屏幕上就多了两行字。   夏江玲被逼无奈,只好拿着信封在男生眼前挥了两下:“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崔文?”   “自己去。”寻逸的嘴唇难得地动了动,却只吐出了三个字。   “我当面给他有点……有点……嗯……不太合适。小逸,你就帮我一下,就一下。”夏江玲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   寻逸耐不住女生的软磨硬泡,在键盘上按下一个“g”,瞥了对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谢啦!”夏江玲笑得更灿烂了,春花在她脸上又连着开了两茬。她把信封放在寻逸的桌子上,又朝男生眨了眨眼,道,“小逸,这件事你要答应我跟邱老师保密,当然,你和邱老师的事……小逸,你和我说实话,你和邱老师是不是……”女生说到这里故意放缓了语气,似乎想卖个关子。其实她很早之前就隐隐有种感觉,自己的导师和师弟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师生之情。之前她以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但后来那两个男人的亲密举动让她对自己的想法又坚定了几分,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出寻逸对邱三桥的态度要比对其他人温柔许多,而且邱三桥看寻逸的眼神也很不一样,不像是在看学生,倒像是在看情人。   寻逸眯了眯眼,目光透过金丝边儿眼镜直直地射在夏江玲的身上。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地说:“师姐,我和邱老师只是正常的师生关系,没有别的什么。”他说完,便抬手扣上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身离开了。   “小逸,你说谎的时候语调跟和平时很不一样。你放一百个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夏江玲又笑了起来,在自己师弟背后轻声嘟囔了句,“真棒,邱老师终于嫁出去了,一大世界难题终于解决了。”   寻逸的身形一顿,他抿了抿唇,把手插进裤兜,飞快地朝楼梯口走去。他有些后悔刚才跟夏江玲讲了那么些话,他应该像之前那样一直沉默着不做声才是,说多了反而欲盖弥彰。现在对方已经认定了他和他老师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他知道怎么解释都是徒劳,而且这种被人看穿心思的滋味,实在是不怎么舒服。   寻逸虽然不讨厌夏江玲,但对方那种大大咧咧性格实在无法让他产生太多好感,他有些担心对方会到处散布他和邱三桥的小道消息。   寻逸下午上完课以后,直接拐进家属区的果蔬店和小超市买了些新鲜蔬菜和鸡蛋,准备晚上做给邱三桥吃。他拎着买来的东西,来到自己老师家门前,刚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几下,准备推门而入,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他怔了怔,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不知为何,他竟觉得那个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寻寻:(*)邱老师竟然在家里窝藏别的男人。 第273章   寻逸旋开门把手的那一刻,入眼的是站在鞋柜上向他昂首致敬的贝卡利亚,还有正坐在沙发上聊天的邱三桥和尹翔。   沙发上的两个男人见寻逸回来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尹翔打趣说:“你老师刚才一直在夸你,说你哪里都好,如果他是评奖学金的老师,就给你发一个“三好学生”证书。”   “学长,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夸张。”邱三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眉笑了笑。   寻逸站在玄关盯着尹翔看了看,又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老师,却没有走过来的意思。这时候贝卡利亚叫了一声,一弓背,跳上了寻逸的肩头。寻逸在折耳猫的小脑袋上摸了摸,把手上拎着的蔬菜和鸡蛋放在了鞋柜上。   “小寻,这是我大学同学,尹翔,我之前跟你提起过他。他住在国外,最近回国正好来看看咱们。”邱三桥说。   寻逸朝自己的老师点了点头,微微一侧身,把站在自己的肩膀上的贝卡利亚抱在怀中。自从进了屋,他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尹翔,每次都是似有若无地瞥上对方一眼。   尹翔见状,低声在邱三桥耳边说,是不是我这次过来得太突然了,让你的小男朋友一点准备都没有。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对我的印象不怎么好,没想到这次他对我的敌意有增无减。邱三桥赶紧解释说,寻逸这孩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比较冷淡,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不怎么好相处,但心是好的,也知道怎么关心人,只是今天他稍微有些认生。   邱三桥说完,又对寻逸温声说:“小寻,你过来,别站得那么远。其实……尹翔不仅是我的老同学,也是我的老朋友,可以算得上是挚友。我们的事情……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你不要把他当外人,在他面前不用这么拘束。”   寻逸向前走了两步,看了尹翔一眼,终于淡淡地开口:“你好。”   “你好。”尹翔又笑起来,他盯着寻逸看了一会儿,别有深意地说,“说实话,我和桥认识这么久了,见过不少追求他的人,尤其是大学的时候,可他眼光太高,直到现在也就看上了你一个。希望你们能珍惜彼此,一直走下去。”   “谢谢。”寻逸的言语间终于带了点儿温度,“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尹翔望着面前的大男生,微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后来他们三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期间孟德斯鸠、贝卡利亚和边沁轮番过来捣乱,一会儿赖在邱三桥膝上不动,一会儿抱住寻逸的小腿不肯松爪,一会儿又开始挠沙发。邱三桥只好一只一只地安抚,安抚完他说,尹翔好不容易过来一回,要不然一起出去吃个晚饭吧。   寻逸说他已经买了食材,不如今晚在家吃,他做晚饭。   尹翔见邱三桥看着自己,似乎在像他征求意见,思考了一会儿,先是含蓄地把寻逸夸赞了一番,又说,如果不麻烦的话,倒是很想试试寻逸的手艺。   寻逸拎着蔬菜和鸡蛋走进厨房,没过一会儿他端着两杯茶走了出来。他把其中一杯放在尹翔面前的茶几上,轻声说了句:“如果口渴,先喝一点。”   晚饭过后,尹翔说自己从法国带了些礼物给寻逸,还说为了答谢邱三桥他们今晚的款待,要为他们两个人画一张写生。他吃力地用双臂支起自己的身子,又在邱三桥的搀扶下坐到了轮椅上。坐稳以后,他对邱三桥和寻逸说,你们坐在沙发上就可以,摆一个你们喜欢的姿势,我要开始画了。然后他看见邱三桥和寻逸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把手伸向对方的手,牢牢握住。他们握得是那么紧,仿佛世间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尹翔觉得自己的目光被邱三桥吸住了似的,移都移不开。一瞬间他的眼前闪过几个画面,有碧水有蓝天,有柳枝有喜鹊,有十七孔桥有文昌阁,有九洲清宴有大水法……仿佛又回到了青葱岁月、大学时代。那个时候,他除了写生景物,也画一些人像,邱三桥是他的御用模特,他一笔一划细细描摹着自己的爱人,画了一张又一张,后来他自己都记不得画了多少了,或许百张或许千张,但不知为何,总觉得画不够。邱三桥不在身旁的时候,他便偷偷地把自己的影子也加进画里,就好像他们两个人已经互诉衷情,成为伴侣了似的。那时候的尹翔根本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主动把自己的爱人和另外一个男人画在同一张纸上。   想到这里,尹翔低头一笑,把手中的笔落在纸上,细细地描画着邱三桥的面庞。他的笔态是那么的细腻,那么的柔和,就像注入了满满的爱意与怀恋,尽管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在学生时代爱过的男人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初稿完成后,尹翔把画交给邱三桥,由衷地说了句:“你们两个……真的十分般配。”   尹翔想把画稿要回来,继续完善,邱三桥却说:“你已经画得很好了,不需要再修改了。”其实还有一句话,邱三桥放在心里没有说,他觉得在画里,寻逸是那么年轻帅气,那份清纯,那种鲜活,就算是用这世间最美好的词语去形容都远远不够;相比之下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太深太深了,深刻得抹都抹不去,就像是烙印一般。用不了十五年,时光便会在他的发间刷出一缕银丝,在他的眼角描出一条皱纹。他莫名有些恐惧,决定把衣柜里半数的条纹领带都换成纯色的,西服也换一些修身款的。他在想,这样做是不是可以帮他抵挡时间的侵蚀。   没过多久,邱三桥就被自己的老同学拉回了现实,对方问他,桥,你怎么了,我觉得你脸色不是很好。邱三桥立刻用微笑掩饰,我没事,刚才有些走神,我在想,要把这幅画放在哪里。他们两个老同学又聊了一会儿,墙上挂钟指到八点的时候尹翔说要离开了,邱三桥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自己的老学长又行动不便,就没多加挽留。他推着轮椅,和寻逸一起把尹翔一直送到法大东门外的一辆出租车上。   在目送出租车远去的时候,寻逸用只有邱三桥和他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说了句:“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变老,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寻逸说完,带着自己的老师去了一趟东门外的小超市。他买了一些日用品,走到收银台附近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拿了两盒三支装的保险套,然后付款。   年轻的收银员瞥了寻逸和邱三桥一眼,目光中透着好奇。   寻逸面色如常,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仿佛此时此刻躺在收银台上的是两盒口香糖而不是那让人面红心跳的做爱的时候才会用到的东西。   邱三桥却像个羞涩的大男孩儿一样,躲在自己的学生身后,微微垂着眼帘,一声不吭。   走在回家属区的路上,寻逸主动握上自己老师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今晚可不可以。”   邱三桥怔了怔,立刻微笑着转移话题,说:“今早课间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消息,下下周要去东北开个会,你要不要一起去,如果你没课的话。”   寻逸点点头,握着自己老师的手又紧了紧。他一路上没吭一声,直到走进家门,他才缓缓地开口:“谢谢你告诉我,那个会议我一定会去,东北那边还有两个幸存者需要调查。还有就是,如果你不愿意做爱,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同意。其实我们可以慢慢来,不用一下子就……我也没有经验,怕第一次弄伤你。”   邱三桥听着听着,脸上微微发烫,他既没明确地答应下来,也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地搂着自己的学生,在对方的脸畔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邱老师和寻寻马上就有第一次了。 第274章   第二天寻逸在宿舍把夏江玲的信转交给崔文的时候,崔文歪了歪嘴,极不情愿地道了声谢。寻逸不动声色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写一下学术论文写作课的作业,就听见崔文扯着嗓子嚎了一声:“卧槽,江玲同意了!老子他妈终于脱单了!”   “文儿哥,恭喜,恭喜!”刘景韬跟着乐起来,“文儿哥你得请客,我听说东门外新开了一家餐厅。”   “好……没问题。”崔文说完,又把脸转向寻逸,干巴巴地说,“姨,谢谢。”   寻逸闻声回过头来,朝对方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邱三桥和寻逸白天不是待在办公室看书、处理文件,就是在教室上课。晚上寻逸总会抽出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去三院探望母亲和周觅,这段时间刘芳华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一个人呆呆愣愣地坐在床头,跟谁都不说话。周觅的情况不见好转,除了眨眼以外做不了其他任何动作,寻逸每次去看望的时候,男生都会落泪。寻逸不忍看对方这样,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说,周觅,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   寻逸从医院出来,总是觉得特别特别疲惫,就好像肩膀上背了千斤重担似的,只想躺在床上一觉睡过去,好好休息休息。即便如此,他还是习惯性地到自己老师家坐一会儿,和对方缠绵一会儿,然后再回宿舍。   寻逸在宿舍待的时间比之前少了不少,不过他和舍友间的关系却没什么变化。刘景韬像往常一样喜欢黏在他身边,而崔文还是像之前那样不怎么待见他,并没有因为夏辽峮號陸鲃齊嗚零舊妻贰義収穫塊樂江玲那封信改变多少。唯一跟以前不同的是,他这周一直睡得很不踏实,一连几晚都梦见一扇发着白光的门——这扇门有些像之前在他梦中经常出现的那扇,又似乎不完全一样。他在梦中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门,想让门外让光进来,可他推到手臂酸麻,背上大汗淋漓,都没能让门打开一条小缝。   渐渐地,他面前的这扇门发出的光芒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最后黑暗中只剩下他一个人!   寻逸从梦中惊醒,在床上坐起身来。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倒回床上,闭上眼睛想快速进入睡眠,谁知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邱三桥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小寻,我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很疲惫,就是难以入睡,吃安眠药都不管用。】   【我也睡不着,我去你家陪陪你。】寻逸回复。   第二周周四下午,寻逸和教高级法律英语的老教授请了个假,然后走到学校东门和邱三桥会合。他打量了一下自己老师的装束,眸光动了动,夸赞道:“你今天穿得很好看,这套西装很适合你。”   邱三桥回以微笑。   邱三桥和寻逸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首都机场T3航站楼。他们在机场候机的时候,正好碰见一对同性恋人在大庭广众下旁若无人地热吻。   寻逸也看着那对同性情侣,眼中透出些许羡慕,他忽地侧过头,在自己老师的脸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他推了推眼镜,低声说:“其实很多时候,我都有一种念想,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其实我并不愿意跟其他人分享我自己的事情,但唯独这件事我想告诉所有人,全世界最好的人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邱三桥垂下眼睫,温声道:“不,我不是。怎么说……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并不想分享给所有人,我甚至想过要永远把它埋在心里,不和任何一个人讲。”   “我明白,你怕别人知道以后觉得我们恶心,说我们是变态。”   “不,我最在意不是外人的眼光……”邱三桥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其实比起其他人的恶言恶语,他更怕的是母亲的不理解和责难,母亲的一个表情就能让他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筑起的铜墙铁壁轰然坍陷,一个眼神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你最在意的是什么。”寻逸盯着自己老师问,“我总觉得,你并不那么在意我,你更在意别人的眼光。你不觉得自己活得太战战兢兢了么。”   给大家报告一下存稿的最新进度~寻寻和邱老师已经在贺兰山战胜了狼群(?),现在掉进了防空洞,正在洞内探索(?)。从洞里出来就到火葬场那卷了~寻寻:????野外生存能力+10086 第275章   邱三桥怔了怔,把视线转向了别处。过了一会儿,他才把目光转了回来,盯着寻逸像宣誓一般地说:“小寻,有件事我希望你明白,虽然我不赞成让太多人知道我们的事情,但这不代表我不在乎你、不重视你。你要信我,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我相信你。”寻逸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他之前一直以为邱三桥说完刚才句话的时候,能在结尾处加上“我爱你”或是“我喜欢你”,于是他就这么一直等,一直等,可始终没等来那沉甸甸的几个字。   邱三桥还想说些什么,谁知他刚开口,候机厅里的广播就响了——乘坐CA1447航班,前往哈尔滨的旅客,现在可以登机了,请往4号登机口登机……   二人立刻拿着登机牌朝登机口的方向走去。上了飞机以后,寻逸系上安全带,刷了一会儿微信,他的目光在丁香医生公众号推送的《今天是国际不再恐同日》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就飘到窗外去了。他关了手机后,从裤兜里掏出便签本,翻动着纸页,仔细地浏览着上面的文字,又在空白处写了几行字。   邱三桥微微侧头去看便签本上的内容。   和邱三桥他们坐在一起的人刚上飞机抢了一条小毯子,盖在身上,倒头就睡,就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似的。   寻逸在“李雪来”几个字上画了一个圈,低声对自己的老师说:“有两位幸存者住在东北,一位是住在黑龙江哈尔滨的李雪来,另一位是住在吉林长春的林晓。我们这次行程的目的地是哈尔滨,所以主要调查一下李雪来,如果返程的时候能顺路去一趟长春,就更好了。”   寻逸顿了顿,推了推眼镜,又说:“我前段时间在网上查了一下李雪来的信息,排除重名的可能性的话,他应该是哈尔滨工程大学船舶学院的教师,我看了一下你昨天发给我的会议日程,明天和后天的上午和下午都有会,只有晚上有时间。我打算白天自己去学校找找他,如果他不在,咱们晚上再去他家看看。”   邱三桥想都没有想,立刻反对:“不可以,你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去。你难道忘了咱们当初在青岛都经历了什么吗?一个人单独行动太危险了,你万一出了什么事……”   寻逸抿抿唇,垂着眼睫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是不是看起来太心急了……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起初我以为只需要调查‘波越丸’号上的幸存者就可以了,但是如今我们得到了小游艇这条新线索,如果有必要的话,小游艇上的人也需要调查,这个工作量不小,相当耗时。我目前不清楚还需要多久才能调查完,但是尽快调查肯定是没错的,一旦错过了追诉时效,我爸爸的案子就不可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了。我会遗憾一辈子。”   “小寻,你的想法我很理解,我会尽自己最大可能去帮你。其实这两天的行程并不很紧,第二天上午的会没有参加的必要,一会下了飞机,我跟主办方联系一下,请个假就可以了。”   寻逸点了点头,隔着座位握了握自己老师的手,又从背包里掏出耳机,插在手机上,把耳机左耳塞递给男人。   邱三桥接过后刚戴在耳朵上,低沉浑厚又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立刻拂过耳膜,弄得耳孔里每一根绒毛都熨帖极了。那个男歌手深情地唱着: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挣不脱/纵然此时候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   “我对这首歌有印象,可我记得是位女歌手唱的。”邱三桥微笑着问。   |'-')后面全是糖(应该)~寻寻:_☆应该? 第276章   “是翻唱,我很喜欢这个男歌手的音色。”寻逸抓着自己老师的手又紧了紧,“当然,我也很喜欢你的声音。”   “小寻,有你在我身边,真好。”邱三桥说完便闭上眼睛,细细地品着歌曲的旋律。   飞机要在天上飞整整两个小时,邱三桥觉得麻烦,没把手提电脑带过来,没法评阅论文,他刚才还在想一会儿自己干点儿什么才好,正好寻逸带了耳机,还给了他一只,这样他可以靠听歌来打发时间。其实他也想过,只要寻逸在身边,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干,也不会觉得很无聊。   许是因为昨晚熬夜的缘故,邱三桥没听多久就被困意笼罩,头越来越昏,眼皮也越来越沉。随着意识的逐渐抽离,他脑袋一歪,靠在自己学生的肩头睡着了。   飞机着陆前,寻逸把自己老师叫醒。下了飞机他们二人打车到工业大学附近预订的宾馆。邱三桥在宾馆里简单准备了一下自己明天在会议上的发言词,洗了个澡以后又和寻逸温存了一会儿。主办方为他们俩订的是标准间,房间里的两张床都不算大,他们大男人亲热的时候只能挤在一张小床上。   邱三桥并不反感在亲热的时候被寻逸压在身下,他只是有些害怕,自己情动会失去以往的理智与矜持,被欲望支配,然后完完全全地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样的他,寻逸还会喜欢吗。邱三桥来不及细想,脖子上突然一痒,原来是寻逸低着头在他颈间轻轻啃咬。男生温热的鼻息有一下没一下地扑在他的皮肤上,他觉得自己的汗毛孔一下子全都张开了,全身上下无比的舒爽,他虽然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凝着眉头闷哼了一声。   因为明天很早就要到会场,邱三桥和寻逸缠绵完便睡下了。第二天早上寻逸边帮自己的老师系领带边说,他对今天上下午的会议内容都不说话十分感兴趣,打算待在宾馆里写写论文,第二天下午再去参会。邱三桥听了后,盯着男生看了很久,然后再三跟对方强调不能独自一人出去调查,他甚至想让对方发誓。   “你放心,我不会自己一个人行动。我们说好明天上午一起去,不会变。”   “上次你也是这么向我保证的,但是还是背着我一个人去了青岛。”邱三桥故意皱了皱眉,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然后又伸出小指,做了一个拉钩的手势,“我们拉钩,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寻逸的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把自己的小指和自己老师的勾在一起。   邱三桥也笑了,他走到走廊的镜子前,发现有两处暗红色的吻痕从衬衫领口露了出来,赶紧微微提高了衣领。   “你昨晚的样子很好看。”寻逸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老师。   “你不排斥我这样?”   “不,我喜欢你这样,很喜欢。昨晚我梦见我们一起做爱,是我进入你——”   邱三桥飞快地打断男生的话:“今晚……我们可以试试。”   寻逸听了,眼中仿佛有光透出来。   邱三桥向工业大学和师范大学的几十位专家学者简单介绍了一下华北和地区法律进社区项目的进展,又和专家们讨论了一下下一步的研究计划。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有些不在状态,总是莫名地心慌,感觉有事要发生。他担心寻逸那孩子又背着他自己一个人出去调查,中午吃饭的时候给男生打了个电话,确认对方待在宾馆以后,心才算放下来。他不禁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好笑,好像自从和寻逸确定了关系,他的疑心病就重了起来。   会议安排得很紧凑,下午四点半就结束了,邱三桥跟几位专家教授握手寒暄了一会儿,谢绝了晚宴的邀请以后就回宾馆了。正好有一家星巴克咖啡厅开在回去的路上,邱三桥知道寻逸喜欢喝热巧克力,便进去买了一杯。他刚推门出来,就看见一辆警车鸣着警笛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他望着远去的警车,早上那种心慌感觉又上来了。   邱三桥摇了摇头,沿着街道边走边往两旁张望,想找一家特色餐厅,晚上带寻逸过来吃。他还没走上十分钟,就远远地见着宾馆门口围了一圈人,乌央乌央的,马路边儿上还停着一辆消防车、两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   邱三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小跑几步路,挤进人堆,又顺着众人的目光仰头朝楼上望去。撞入视线的是宾馆大楼东侧的几排没了玻璃的窗户和窗户周围被烟雾熏黑的外墙,还有几个小火苗在剥落的墙皮中“顽强”地燃烧着。   显然,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   邱三桥屏着呼吸数了数楼层,当他发现烧毁得最严重的是三层的几个窗户的时候,心“咯噔”了一下。他立刻从裤兜掏出手机,给寻逸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儿却显示已关机,他连着拨了两次都是这样。   邱三桥逼着自己不往最坏的地方想,或许、或许寻逸像他一样,也站在人群中呢。他高声唤了寻逸的名字,却久久无人应答。他又给自己的学生拨了两通电话,对方的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他心急如焚,不停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努力地寻找着寻逸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总觉得每一个人都像寻逸,但当他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根本不像,不仅长得不像,连身高体型都完全不一样。   同学们,昨天我看了一部非常优秀的国产剧《隐秘的角落》,讲的是青少年犯罪的问题。非常巧,我在第一卷 结尾处的粗纲里也给出了青少年犯罪的片段,我最近也在写这部分内容。《隐秘的角落》的主人公就是青少年,原著作者和编剧在青少年犯罪上比我挖的要深得多,而我这篇文章主要讨论的是正义,所以探讨的方向和电视剧有很大区别。不过不得不说,《隐秘的角落》这部剧和法大罗翔老师对该剧的评价给了我很大启示,每个人的内心都或多或少有阴暗的部分,当然,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在我的小说里寻逸这个角色却恰恰缺了这个东西,他太光伟正了,几乎感受不到他内心哪怕一点点的幽暗。之前有很多同学和我说与邱老师相比,寻逸的人物形象显得比较单薄,没有层次感,可能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虽然我试图去弥补不足,在第四卷里通过几个梦(还没有发出来)让寻逸也让大家感受到他内心深处到底是怎样的,还有他的矛盾与挣扎,但是这远远不够,人物的形象还是没有层次感,所以还需要一次比较大的“刺激”,让寻逸了解自己,也让大家更了解寻逸。我打算把这个“刺激”安排在青少年犯罪这里,也顺便为HE的结局做铺垫。我觉得手头上这段比较难写,之前没写到遇狼和青少年犯罪的时候,我一直觉得高铁相撞那段最不好写,后来写到遇狼,又觉得遇狼最难,现在写到青少年犯罪,发现比之前那两部分内容还难,哈哈。P.S. 我明天修改一下前面的内容,后天恢复更新。主要改一下和夏江玲、崔文、刘景韬、俞鸿飞、周觅有关的细节。让夏江玲、崔文、刘景韬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一些,让他们变得更加成熟一些,多加一些崔文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的铺垫。让俞鸿飞提前出场,但是暂时不点出他的名字。让周觅稍微成熟一些,感觉他现在的心智还不如《隐秘的角落》的主人公朱朝阳,人家才上初中,哈哈哈。 第277章   邱三桥抹了一把额角沁出的汗,忍不住在心底呐喊了一声:小寻,你为什么关机,你到底在哪里啊!该不会还在楼里吧。不,刚才着了那么大火,寻逸那孩子不可能不知道,就算着火的不是他们住的那间,着火的房间里的火灾报警器一定会响,那孩子听见了一定会从房间里出来的。寻逸都这么大了,火场逃生的知识一定是有的,但是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他出来?   难不成他已经……   邱三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背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他刚深吸了一口气,想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忽地听见有人在他背后唤他“邱老师”,那个人的声音很是好听,清越得就像流水不断地击打在溪石上所发出的声响,简直跟寻逸的声音一模一样。   是他,是小寻!一定是!   邱三桥惊喜地回头。不过,让他无比失望的是,在他转头的一刹那,他背后站着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而是一对年轻夫妻,他们两个人满脸愁容,眼角通红。见了邱三桥,年轻的妻子低下头去掩面哭泣,嘴里碎碎地念叨着:“小诚,小诚还在里面,早知道就不约他来玩了。”   “当时你伸个手就好了,他一直在敲咱们房间的窗户。”丈夫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唉,真是可怜人呐。”   妻子的声音立刻拔高了一个声调:“我想救他,可是根本救不出来啊!窗帘上都是火,救他我也得被烧死!难道你愿意看着我死吗!难道我不可怜吗!”   邱三桥越听越觉得心凉,脸上的血色也随之一寸一寸地褪去。此时此刻,惯有的矜持和从容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快点儿进到宾馆里去救寻逸,他恨不得就这样飞扑过去。   可邱三桥还没来得及往宾馆的入口挤,就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里面出来,她的脸被烟熏得像炭一样黑,模样没比她怀里的东西好上多少。她腿上有伤,又跑得太快,没跑多久便脚底下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她怀里的“黑炭”从她手里脱出,在地上滚了滚,甩出几片焦黑的碎屑。   邱三桥这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女人怀抱着竟是一个婴儿,那个婴儿的全身都被烧得焦黑,手腕和膝盖隐隐露出白花花的骨头,有些瘆人。   女人摇了摇怀中的那块“黑炭”,撕心裂肺地嚎着:“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啊!”   从宾馆里追出来的消防员安抚了女人一会儿,然后半拉半抱地把她往救护车的方向送。   女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消防员,她抱着自己还没满一周岁的孩子,冲到宾馆接待员面前,扯着对方的衣领,声泪俱下地说:“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接待员不忍去看女人的脸,低着头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道歉:“女士,对不起,对不起,您节哀,我们也不想出这种事。”   “你们救我干什么,你们救她啊,救她啊!没了她我活不了啊!求求你们救救她!”女人跪在地上,抱着自己被烧焦的孩子一个劲儿地磕头,没过一会儿地面就见红了。   一个路过的老人好奇地打听:“请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像是电源插座超负荷引起了火灾,起火的房间里没有人,房间里的火灾报警器失灵了,所以起初大家都没发现着火了,后来火烧到走廊里我们才组织房客疏散,但是已经晚了。我们宾馆从开业起都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宾馆接待员唯唯诺诺说,她现在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在地缝里。她来这所宾馆打工十多年了,头一回碰上这种事儿,最倒霉的是宾馆经理还好巧不巧出去了,把她一个不管事儿的人扔在了这里,她一点儿经验也没有,出了事情哪里应付得过来。   这个时候,一位中年妇女悻悻地接了一嗓子:“得亏我住在西边,听说东边烧了一大片,尤其是330附近。得亏是下午着火,要是大半夜的,大家都在,那可就……”   330……   邱三桥的瞳孔蓦然间放大。   他和寻逸的房间就在330旁边!   邱三桥提着热巧克力的手一松,满满的一杯饮料撒了一地。他不顾一切地奋力挤到宾馆的入口,想冲到里面去。   这时候,警察已经把入口拦上了,对邱三桥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你不可以进去,里面很危险。请退后,请退后!”   寻寻:_☆太惨了,我和邱老师走到哪里,哪里死人。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我想领盒饭了。全剧终,耶! 第278章   “里面有我的……学生。”邱三桥坚持着。   警察不为所动,仍板着一张脸:“消防员和专业人员已经在里面了,他们会尽全力寻找被困人员。你又不是专业人员,进去没有任何意义,请在外面安静等待。”   邱三桥站在宾馆门口焦急地踱着步子,又给寻逸打了两通电话,可还是无人接听。他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寻逸的脸,有毫无表情的,有皱着眉头的,也有微笑着的……无比生动,无比鲜活。他现在恨不得跪下来,向苍天祈祷,寻逸能够活着出来。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寻逸出事了,自己该怎么办。   最后邱三桥实在等不及了,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钟,对警察说:“我可不可以进去一下,我真的很急,里面有我的亲人。”   警察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两名消防员从宾馆里抬出了一具焦黑的尸体,邱三桥立刻别过头去,不敢去看。可那刺鼻的焦糊味儿“阴魂不散”,生出千千万万只小手,抓着他的鼻尖不放。他捂了一下鼻子,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结。   邱三桥明明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看,可不知为何,眼睛背叛了他的意志,直勾勾地朝尸体的方向看去。他发现那具被抬出来的焦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连男女都难以辨认,如果不是身形上比寻逸矮了不少,他差点儿就要吓得心跳停止。   看到这里,邱三桥心中竟浮起一丝庆幸。   还好不是寻逸。   没过多久,又有一具尸体从宾馆里被抬了出来。   邱三桥心里又是一紧。   “可不可以让我进去看看,里面有我爱人。”邱三桥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他觉得如果一会儿寻逸再不出现,他就要崩溃了。   警察见面前的男人一会儿说里面有自己的学生,一会儿又说有亲人,现在又改成爱人,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神智失常了。他冷冷地从头到脚将面前人打量了一番,发现对方除了神色慌张一点儿,其他地方与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他只好皱着眉头说:“退后,退后!别堵在门口!请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请配合一下!”   邱三桥抿了抿唇,后退了一步,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离他刚到现场已经过去整整二十分钟了,如果寻逸还没出来,恐怕已经……邱三桥不敢往下去想,他觉得再想下去自己的头就要炸了,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但脑仁儿里传来的疼痛却丝毫不见好转。   邱三桥觉得有无数条细细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头上,一圈儿接着一圈儿,越缠越紧,越缠越紧……他痛苦地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之际,邱三桥的耳畔传来了一声呼唤——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有个男的在喊他的名字。他蓦地转过身去,一个戴着金丝边儿眼镜,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撞进他的视线。那个青年抬手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唇畔漾起一抹浅笑。对方是那样的斯文,那样的优雅,仿佛浑身上下都发着光。   邱三桥一下子怔住了:“小寻……”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眼前被光芒包裹的青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邱老师,你怎么了……还有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寻逸的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被自己的老师抱在了怀里。   刚才邱三桥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心也一直悬在半空,如今一下子放松下来,脚底下一软,浑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尽了一样。他一边儿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学生,一边儿把身体一半的重量转移到对方身上。   寻逸低下头,把下巴垫在男人的肩膀上,他闭上眼,侧过头细细地嗅着对方颈间的味道。隐约间,他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薰衣草香。那种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他鼻尖,淡淡的,并不浓烈,却让他觉得无比安适。如果说寻逸此时心里没有半点儿欢喜,那是假的,毕竟之前他老师从来没有在人前拥抱过他,甚至有些抵触过分亲近,他之前没少为这失落过,可刚才对方不顾一切的举动,让他感受到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邱三桥是爱他的。寻逸暗暗心想。   邱三桥一定是爱他的,不会有假。寻逸又想。   邱三桥紧紧地抓着寻逸衬衫的后心,一字一句道:“真好,你平安无事。”   “我什么事都没有。”   警察瞪着一双黑豆眼,时不时地朝邱三桥他们俩瞥一下。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被面前两个男过分亲密的举动弄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心里暗暗吐槽,现在的同性恋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种事,简直没羞没臊。见同事正盯着自己看,他收起一脸嫌弃的表情,不冷不热地对邱三桥他们说:“退后,退后!你们两个请到别处搂搂抱抱去,别妨碍消防员和专业人员的工作。”   寻逸朝警察点了点头,搂着邱三桥朝旁边儿走了几步,然后紧紧地把对方揽在自己怀里。他垂着眼帘,在男人耳畔轻声说:“让我再抱你一会,就一会。”   寻寻:(ˉωˉ)听说下一章我就可以和老师嘿嘿嘿了。嘿嘿嘿。 第279章   邱三桥他们又抱了几分钟才分开。   邱三桥望着寻逸,问:“你刚才去哪里了?我很担心你。”   “附近有个画展,我去看了看。”寻逸说着抬头扫了几眼宾馆的外墙,神色变了又变。   “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电话?”邱三桥追问。   “你给我打过电话么。”寻逸有些意外,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了个键,发现手机屏幕还是黑着的,顿了顿说,“可能是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邱三桥点点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这里……”寻逸望着宾馆三层几扇被烟熏黑的窗户,欲言又止。   “着火了,起火的房间离我们的房间很近。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我还以为你在里面没出来。”邱三桥解释完又问,“对了,小寻,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宾馆吗?”   “没有。没有什么太贵重的,只有一个手机充电器和几件衣服。”   “那就好。我一会和主办方联系一下,让他们再和宾馆联系,看看这件事要怎么处理,毕竟房间是他们订的。”   寻逸点点头,垂着眼睫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问了句:“老师,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该不会……我们一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   邱三桥抿抿唇,朝自己学生点了一下头,然后拉着对方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沿着宾馆附近的小路边走边说:“我也觉得宾馆突然着火有些古怪,我们先吃个饭,然后再找个地方说说这个。”他说完,便拿起手机给这次会议的主办方打了过去,主办方先是道了几个歉,又说马上跟宾馆联系,把他们损失的财产和物品按照双倍的价格赔给他们,再帮他们订一家档次高一些的宾馆,希望他们继续参加会议,不要中途退出。   邱三桥答应了下来,又走了几步路,带着寻逸进了一家东北菜馆。这家菜馆颇有东北特色,装修风格有点儿像燕京的人民公社大食堂,天花板上吊着一个个红灯笼和一串串红辣椒,客人用餐时坐的是用大花布铺的土炕,喝水喝茶的时用的是搪瓷缸。   寻逸看了看菜谱,发现里面的菜品都比较油腻,便把菜谱递给邱三桥,说,老师,你点吧,你按照你的喜好点就可以。邱三桥接过菜谱,点了一盘锅包肉,一盘鲶鱼炒茄子和一碟凉菜。他特地嘱咐服务员说,帮忙跟厨师说一声,炒菜的时候不要加太多油、太多盐。服务员是一个中年妇幼,很是豪爽,立刻应下了邱三桥他们的要求,还好心地提醒了一下自己的两位客人,如果不多加油的话菜的口感会受到影响。寻逸听了,和自己的老师对视了一眼,推了推眼镜,对服务员说,不用少加油少加盐,按正常的方式来做就行,还有,请给我来一杯白开水,给我老师来一杯茶。   锅包肉刚端来上,邱三桥的手机就响了,他给坐在自己对面的男生做了一个手势,让对方先吃,不用等他。然后,他把电话接了起来,电话那头儿传来主办方秘书的声音,对方告诉他说,附近的高级酒店的标准间已经被订完了,只剩一间大床房了,问他能不能在快捷酒店将就一晚,快捷酒店虽然没什么档次,但卫生还是达标的。   邱三桥沉默了半晌,他抬眸若有似无地瞥了寻逸一眼,脑海中浮现出自己早上向对方的承诺,心里做了一番斗争,告诉主办方说,大床房也可以,他不介意和自己的学生挤一晚上。   邱三桥挂断电话的时候,寻逸正用筷子夹着一片茄子在白开水里涮,原本清澈透明的白开水上立刻浮起一层油花。男生把茄子从水里夹出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   寻逸把整片茄子都吃完以后,又从盘子里夹了一块儿肉,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送到自己老师的盘子里。他淡淡地说:“菜都上齐了,锅包肉很好吃,你尝尝。”   邱三桥夹起肉,尝了尝,点点头说:“嗯,很好吃,你也多吃一些。你这么瘦……”   寻逸又向服务员要了一杯白开水,把他盘子里的锅包肉和鲶鱼放在水里涮了涮,洗去食物表面上粘着的一层油。   “小寻……刚才……主办方打来电话说,帮我们订了一间大床房,你……介意吗?”邱三桥试探性地问,他也搞不懂,为什么一说到这种事情,自己就变得结巴了。   寻逸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放下筷子,深情地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他嘴角勾起的小小的弧度将他此时愉悦的心情一点儿不落地展现给了对方。   吃完晚饭以后,邱三他们按照主办方给的地址找到了新订的酒店。新订的房间大极了,足足有之前那间的两倍。卫生间也很宽敞,既有淋浴也有浴缸,还有一面擦得极亮的镜子,被暖黄色的灯光一照,璀璨得就像一大块钻石。   寻逸刚走进卫生间,就被一阵薰衣草的香气从头到脚地给包裹了个严实。他深吸一口气,让更多的香气涌入鼻腔,他闭上双眼,像喝红酒一样细细地品着,只觉得那香气和邱三桥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很是相似,唯一不同的男人身上的香气时浓时淡,并不总是那么浓烈,让他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那种薰衣草的味道让寻逸十分迷恋,而那种似有若无的感觉又让他有些患得患失。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种味道的呢,寻逸闭着眼睛努力地回忆着。或许是他被假币团伙弄得奄奄一息,邱三桥把他揽进怀里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闻到男人的衬衫上传来清香,那香气让他神迷;或许是他在公交站因为见血晕倒,邱三桥把他摇醒的时候,那是他第二次闻到男人衣领上散发出的花香,那味道让他心生荡漾;又或许是他第一次吻邱三桥的时候,对方唇齿之间弥漫的醉人的香叫他倍感熨帖。   自此之后,他爱上了邱三桥,也爱上了对方身上薰衣草的香。   ╰(*′︶`*)╯嘿嘿嘿在下一章~ 第280章   求评论啊!   寻逸再度睁眼的一瞬间,鼻尖还萦绕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低头一看,发现原来是洗手台附近的墙壁上挂了一个莲花型的香薰。他抿了抿唇,打开水龙头,任水在指缝间流淌。   从卫生间里出来,寻逸看见自己的老师正把脱下来的黑色的西服外套挂在衣柜里。   邱三桥见寻逸出来了,松了松领带,一手去关衣柜的门,另一只手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虽然邱三桥只解了最上方的两粒,寻逸还是立刻明白过来男人在向他暗示什么。他觉得仿佛在这一瞬间,这世间上所有的花一齐盛开,这世上所有的美好一起降临。他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愉悦过,他甚至想轻轻哼唱一首歌。   邱三桥同意了,终于同意了。寻逸在心里默念。   寻逸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他的目光柔和极了,落在男人的脸上、脖子上比羽毛还要轻盈柔软,就像是一双温暖的手在轻轻抚摸。   邱三桥垂着眼睫,抿了抿唇,才开口:“抱歉,我之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两颊染上了一抹绯红,煞是好看。他的话音刚落,就被自己的学生抓住了双肩,按在衣柜门板上深吻。   邱三桥微微皱着眉,闭紧双眼用嘴唇回应着自己的学生,又伸出手来环着男生的腰。当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吻到缺氧的时候,对方突然放开了他,借着身体和手臂的力量抱着他滚倒在衣柜旁边儿的床上。   他们两个大男人在床上抱着吻了一会儿,然后寻逸拉着邱三桥坐起来,一指卫生间:“洗洗,一起。”   沐浴的时候,寻逸故意站到离墙壁很近的地方,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墙壁的瓷砖,不让男人看到他背上两道长长的伤疤。   邱三桥倒了些洗发露在手心,搓出泡沫,又把手插进寻逸的发间,轻轻揉了揉。头发洗好以后,邱三桥又打了些沐浴露抹在男生的身上,从脖子到锁骨,再往下到小腹的每一寸肌肤他都细细抚过,他边抹边说:“小寻,你太瘦了,再胖一些就好了……”   寻逸微微弯着身子,伸出双臂环过男人的脊背。他低垂着眼帘,几滴水珠挂在他微卷的眼睫上,他就这样一动也不动,任对方摆布。   邱三桥自己洗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细致了,他怕寻逸等得太久,洗了不到十分钟就推开玻璃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接过寻逸递来的毛巾,在男生的注视下擦了擦头,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被对方眼底燃起的情欲一激,脸又烧了起来。他觉得有一股无名之火从小腹腾起,烧过肺腑,顺着气管一直冲上了大脑,却找不到一个能够宣泄的出口。   “我们可不可以……”寻逸的喉结上下伏动了一下。   邱三桥把毛巾搭在自己的小臂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在寻逸的鼻尖落下浅浅的一个吻。他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在男生眼里就像是邀请一样,下一秒他就被对方压在浴室的门板上半强迫半自愿地做了两次,做完以后他还没来得及喘息,又被男生搂着在床上做了一次。   虽然邱三桥全程都咬着嘴唇,极力抑制自己的喘息声,但在高潮的时候他还是闷哼了一声。寻逸的呼吸声也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喘了一口气,垂头去看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男人,哑着嗓子说:“你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你叫出来。”   做爱这种事,寻逸没什么经验,第一次做的时候他有些着急,性器插进去不到两分钟就射了。第二次做的时候保险套戴还反了,也没有排干净储精囊中的空气,结果射精的时候精液全从套子里面溢了出来。邱三桥感受到肠黏膜上传来的温热,脸颊一红,身体也随着痉挛了一下,跟着寻逸一起射出了一片白浊。   有了精液的润滑和前两次做爱时的扩张,寻逸第三次进去的时候异常的容易,他一边儿吻着自己的老师,一边儿把自己的性器往更深处送了送,探索着自己之前从未触碰过的禁地。他现在已经摸清了自己老师的敏感点,只要他抬起性器对着那个点使劲地顶上几下,男人便会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那种带着压抑的喘息声,弄得他险些失了理智,恨不得立刻加快抽动的速度,把对方干到哭出声来。   做完以后,寻逸抱着疲惫不堪的邱三桥进了浴缸,他让男人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又在对方耳边轻声问:“你感觉怎么样,舒服么。”   邱三桥枕在男生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半天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睫才动了动,眼睛微微张开一条小缝。他哑着嗓子问:“谢谢,我感觉很好。”他说话的时候,双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褪去,随着他嘴巴的一张一合起伏着,看得寻逸又有些情动,他知道不能再做了,不然对方的身体吃不消,只好把手伸进水里,自己解决了一下。   寻逸帮着自己的老师把身体洗干净以后,又小心地将男人抱到床上,在对方额头上轻啄了一下:“我爱你。”   ╰(*′︶`*)╯寻寻和老师的第一次!求个评论~隔10章左右还有~这卷嘿嘿嘿比较多~嘿嘿嘿~ 第281章   邱三桥刚开了一天的会,又被寻逸折腾了两回,这会儿实在倦得不行,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散架一样,连动动小手指都费劲,更别提张嘴回应对方所说的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虽然身体不听使唤,但嗅觉却变得异常的灵敏,可以毫不费力气地捕捉到枕头上残存着浓浓的荷尔蒙的气息。这青春独有的气息拂过他的眉角发梢,轻柔地涌进他的鼻腔,流过他的心脾,沉淀在他的肺腑。   邱三桥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舒坦极了,轻飘飘的,有一种升入云端的感觉,意识也随之渐渐模糊了起来,在五感抽离的最后一秒,他听见了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邱三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在梦里他依稀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方不停地喊着:你振作一些,振作一些,别睡,别睡……你别离开我,你别离开我……你答应过我,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一直在一起……不、不、不……下一秒那声音消失了,他眼前的世界被一片令人发憷的红色填满。   邱三桥莫名觉得恐惧。他逼迫自己快点儿睁开眼睛,好赶紧逃离这古怪的梦境。谁知他刚睁开惺忪的睡眼,脸上就传来了一丝暖意。他发现是寻逸拿着一杯热牛奶贴在了他的脸颊上。寻逸垂着眼睫,淡淡地问:“你饿不饿。”   “我还好,谢谢。”邱三桥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接过男生手中的牛奶,抿了一小口。   “我刚才在外面的餐厅帮你买了一份夜宵。”寻逸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碗鸡蛋羹,“你尝尝。”男生顿了顿,又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现在感觉轻松多了。”邱三桥微微笑起来,又喝了几口牛奶。   寻逸坐在床头,盯着男人看了许久,也没搞清楚对方是真的缓过来了,还是只是为了安抚他,让他不要担心才这么说。男生思索了一会儿,推了推眼镜,说:“如果你不舒服,明天上午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你好好休息一个上午,下午还有会。”   “不可以,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陪你一起去。”邱三桥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故意作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一个人行动吗,怎么现在又变了。你难道感觉不出来现在我们处境越来越了吗,你难道不觉得今天下午的火灾很是蹊跷吗?”见自己的学生又要开口,他抢在前面说:“本来刚才给主办方打电话的时候,我是打算带着你直接飞回燕京的,后来我考虑到之前答应了你明天要陪你调查一下幸存者,就留了下来。”   “可是……”寻逸的目光在床对面的桌子上徘徊了好久。   “小寻,我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你觉得我不会难受吗,我不会痛苦吗?”   寻逸咬了咬嘴唇,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半天没有说一句话。这不是他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上次在青岛调查的时候,他从越狱犯人的枪口下死里逃生之后,邱三桥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只觉很心疼,让自己的爱人受了委屈。   “小寻,你的脾气,你的性格,我都很了解,毕竟我们相处这么久了。我不想去改变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稍微考虑一下我的感受。”邱三桥向前一俯身,抓住了寻逸的手。   “抱歉,但是……归根结底来说,我爸爸案子毕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就算被凶手盯上,就算遭遇了不幸,也应该是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你不应该被牵扯进来,因为你与十六年的那起沉船事故一点关系都没有。”见自己的老师愣在那里,寻逸又往床的里面坐了坐,半靠在男人的身上继续说:“你刚才问我,如果我出事了,你该怎么办。我也很想问你,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自从你在山洞里答应和我在一起以后,我从来没有做过离开你的打算,从来没有做过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的假设。我满脑子里都在想着,我们揪出凶手以后的生活,如果你想回青岛,我就带着妈妈和你一起回去,反正我在燕京已经没有家了……”   寻逸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手背一凉,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滴水珠碎在了手背上,他顺着水珠落下的方向向上看去,有些惊讶地发现邱三桥的左眼角处也有一滴,无比的晶莹透彻。   这是寻逸第一次见到自己老师落泪。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连忙从床头柜的纸筒里抽出两张面巾纸递给对方。他不停地反思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因为男人的脸色白得可怕,不像是因为感动而落泪,倒像是因为痛苦。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寻逸的脸上少见地流露出了慌乱的神色。   觅觅:_☆最近还有我的戏吗?作者:(˙▽˙)有,但是不多。觅觅:_☆服了,我已经在床上躺了n年了。孟祥慈:我啥时候出场?╰(*′︶`*)╯作者:马上。(ˉωˉ)邱老师,你的小恶魔即将上线。 第282章   邱三桥摇了摇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寻逸的领口,然后用力一扯,把对方的脸拉向自己。他不等男生作出反应,就朝着对方的唇吻了上去。寻逸刚才的那番话提醒了他,他能跟那孩子待在一起的时间或许没有几年了,迟早有一天男生会知道真相,那个时候他就再也无法拥抱,无法亲吻对方了。   可他……他可还想继续沉醉在这幸福美好的梦境中,永不醒来。   如果寻逸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样呢,会杀了他吗?   双唇分开之际,邱三桥低声问了句:“小寻,你不会离我而去的,对吗?不管遇上什么。”   寻逸怔了怔,然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   寻逸再次点头,他轻轻地把男人额前的碎发捋顺:“你怎么突然变得患得患失起来。患得患失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才对么,你各个方面都很出色,比起你来说我还差得很远。”   邱三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微笑着打趣一句:“你说得没错。当初我为什么就那么轻易地回应了你的追求呢,好歹要一份礼物才是,我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吃亏。”   “那我……好好补偿你一下。”寻逸说话的时候故意强调了“好好”两个字,说完他一使劲,把自己的老师压在身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纵火犯”。   邱三桥边挣扎边心想,总算把刚才那件事绕过去了,同时他也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以后绝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寻逸看了。见男生还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装作生气的样子朝着对方的胸膛轻轻地捶了一拳:“好了,我刚才在跟你开玩笑,再做一次,我明天就真的起不来了。”   寻逸这才放开了自己的老师,他把床头柜上的鸡蛋羹端到男人面前:“趁热吃,一会就凉了。”他边看着自己的老师吃鸡蛋羹边说:“你刚才说得没错,这次火灾的确不像是偶然发生的,倒像是人为,起火源就在咱们隔壁房间,未免太凑巧了。现在凶手知道我们的身份,但是我们却不知道凶手是谁、在什么地方,贸然行动的确比较危险,如果遇上枪击案或者别的什么,我们可能会把命都搭进去。可是……可是我们现在都走到这一步了,如果放弃的话,我真的很不甘心,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杀害我爸爸的人逍遥法外,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为我爸爸讨回公道,寻求一个公正、正义的裁决。爸爸妈妈给我起名寻逸,本来是希望我能在这世间寻找一片安逸,安然闲适地度过一生,可现在……我要寻找的却是正义。   “你能陪我一起调查,我很开心,毕竟这么多年来,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后来之所以频频单独行动,一方面是出于我自己的执着,一方面是不想让你出危险。虽然在青岛的时候我险些死在枪口下,今天又险些被火烧死,但这未必是件坏事,至少能够证明我们离凶手更近了一步,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邱三桥吃完鸡蛋羹以后,用纸巾擦了擦嘴,又把手指插进男生的微卷的发丝间,轻轻地揉了揉:“小寻,我发现以你现在的性格,不适合待在法检机关,也不适合做律师,适合做学者搞研究。如果你毕业以后,我还在高校工作,真想把你聘过来做我的科研助理,那个时候就不会有人再质疑我们的师生关系了。当然,如果你愿意继续深造,那就更好了。”   “我更想做律师,做一些实务方面的事。”寻逸把头枕在自己老师的颈窝间。   其实邱三桥早就猜到了寻逸毕业后会选择当律师或者检察官。他很了解自己的学生,知道这个年龄的孩子对践行正义有着一腔热血。但在高校里人们心中的恶都被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了,就算是某一天什么人被撕了面具扒了皮,只需要在公众的视野里消失一段时间,让时间冲淡记忆,不久后便可以堂而皇之地继续“传道解惑”,俯视众生;而法院里的善恶到底要纯粹一些,能开庭的案子无论判罚轻重总有个说法,那里才是寻逸想要的舞台。不过近几年来就业形势越来越严峻,非法本生想进红圈律所实在不容易,邱三桥仔细想了想,回忆起自己曾经带过的几个硕士生现在正在君和和方达工作,都做到了比较高的位置,应该能帮上忙。   见邱三桥久久没有回应,寻逸问了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我让你觉得科研太无趣了吗?”邱三桥故意调侃。   寻逸摇了摇头。   邱三桥往左边儿挪了挪身子,给自己的学生让出了个地方,又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正色道:“不开玩笑了。我之前说过,虽然调查很危险,但我愿意陪你冒这个险。我知道我就算我劝你,你还是会去调查,所以我能做的只有帮你。”   “谢谢。”寻逸的脸色多了几分笑意。   邱三桥盯着自己的学生,继续说:“其实自从那次列车追尾事故起,我就看开了。当时我以为自己肯定会死,没有活着的可能,所以在我看来,现在每活一天都是上天对我的恩赐,如果老天哪一天要把我的命收回去,我也没有太多遗憾。小寻,请相信我,我愿意陪你出生入死。”   寻逸把男人揽在怀里,在对方的额头上啄了几下。他明白,自己有的时候太固执,太冥顽不灵,不顾危险单独行动这种事放在谁身上谁会跟他吵起来,只有邱三桥会心情平和地跟他讲道理,一点儿也不急,一点儿也不恼。想到这里,他忽地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下章又要去调查啦!戴老师:_☆能不调查吗? 第283章   第二天邱三桥和寻逸很早就起床了。邱三桥用高德地图查了一下,发现工程大学离宾馆并不远,直线距离只有5公里,打个车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他又查了一下这次要调查的幸存者的住址,发现也不是很远,如果快的话,他们一上午跑两个地方完全不是问题。   到了工程大学以后,邱三桥和寻逸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找到了李雪来工作的船舶学院。学院大楼是海蓝色的,修缮得很漂亮,带了一点儿北欧的风格,就是楼外冷清了一些,一个人也没有,唯一的活物是墙上爬着的五叶爬山虎,在阳光下绿油油的。   楼内的情况比楼外好不了多少,保安室里没人,走廊里也空荡荡的,不见一个学生,也不见一位老师,整栋船舶大楼就像是被遗忘了似的。邱三桥带着寻逸挨个敲办公室的门,想打听一下李雪来的房间号,连着敲了四间屋子,才有人开门,但那个人根本不知道他们船舶学院还有李雪来这号人物。   邱三桥和寻逸问了半天才在三层楼梯拐角处的一个房间找到了要找的人。那个房间比船舶学院还要不起眼,要不是有人帮邱三桥他们详细地指出了位置,估计两个人还得找上一会儿。房间外面走廊的墙壁上挂着李雪来的个人宣传板,板子看起来很轻,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寻逸瞥了一眼宣传板上的照片,然后敲了敲房门。   邱三桥他们进到办公室的时候,李雪来正端着一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搪瓷杯在喝茶,听见有人敲门,他十分纳闷,但还是应了一声。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西服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男人。那个年轻人问他是不是李雪来老师,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狐疑地看了面前两个陌生人几眼。他在工程大学工作了整整二十年,不求升职不求发财不求出名,只求能够平平安安地混混日子,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他还是一个小讲师。他像个大家闺秀一样,把自己锁在幽深僻静的船舶学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非有课。所以他虽然是船舶专业的,但几乎不认识什么本领域的杰出学者,更没有什么人会主动来找他。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这两个人该不会是来找他麻烦的吧?十几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应该没人知道,最近他也没惹着谁,再说了谁会跟区区一个小讲师过不去。   想到这儿,李雪来把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喝了一口茶,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用带着东北味儿的普通话说:“是我,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请问十六年前,您有没有经历过一场沉船事故。”见对方一脸错愕,寻逸顿了顿,又说,“或者这么说,十六年前,您有没有乘坐‘波越丸’号从日本回中国。”   “你们是干什么的?打听这事干什么?”李雪来的语速极快,像打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打出三个问题,都不带喘气的,根本不给邱三桥和寻逸插话的机会。   “我是那场事故中遇难者的亲属,我想问您几个问题。”寻逸说。   李雪来的神色变了变,他就像没听见男生的话似的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不再理会办公室里站着的两个男的。他知道现在的他有点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但他刚才听到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提到“波越丸”三个字的时候,大脑直接断片儿了,话没过大脑就从嘴里蹦跶出来了,收也收不住。李雪来心想,一会儿自己一直不吭声就行,那两个人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然后他明天再装装病,在乡下躲几天,对方想再来找他也找不到。   寻逸看出了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慌张,直觉告诉他,这个李雪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而对方心里一定有鬼,关于十六年前的那起事故,对方一定知道什么隐情。寻逸推了推眼镜,隔着裤兜摸了摸便签本,同时在心里比较着李雪来和“凶手”二字之间的距离。他在心里列举出李雪来是凶手的种种可能,但下一秒他又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否决了——李雪来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凶手,凭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像是能够操纵监狱里的犯人跑出来到处杀人的人。   那么,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寻逸揣着满脑子的疑问,又把自己父亲在事故中遇难的事情详细地说说了,又问了一遍李雪来还记不记得十六年前事故的细节。   李雪来听了以后突然沉默了,他一抬眼,视线和对面男生的短暂一相触,此时此刻他眼中露出的不是怜悯而是焦虑。他放下茶杯的时候,故意用杯底磕了一下桌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寻逸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对方开口。他和邱三桥对视了一眼,见对方摇了摇头,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后来李雪来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假装给别人打了几通电话。最让他生气的是,几通电话打完后,他办公室里的两位不速之客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办公桌旁,仿佛脚底下涂了强力胶粘在地板上了似的。   他们怎么还不走!李雪来把一团恶气生生地咽回了肚子,他觉得自己差点儿就要被焦虑淹没。 第284章   我感觉大家对这篇文失去了兴趣,我也对写文更文看淡了,我以前可能太重视这篇文了,所以经常失落。   以后这篇文更新频率下调到每周一更,如果评论多的话,肯定加更,如果最后没人看了,我就转到word上自娱自乐。   我很久没看网文了,也不太清楚大家都喜欢什么类型的文,我按照我自己的喜好写的,我的喜好比较小众,所以得到的回应比较少。我相信废文肯定有很多大家感兴趣的文,大家加油去发掘。(●''●)   邱三桥打量着李雪来脸上的神色,微笑着说道:“我认为……您一定有很多的话想要对我们说,但是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这样的吗?”   李雪来装作优哉游哉的样子又抿了一口茶,也不接邱三桥的话茬儿,而是准备继续采取“关闭话匣子”战略。在他看来,什么都不说才是完全之策,他这两位“客人”从外表看起来都精得很,怕是他稍微说错一点点儿,都会被抓了把柄。   “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调查十六年前沉船事故的真相。您放心,您今天说的我们都会为您保密。”寻逸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不给李雪来喘息的机会。   “你们走吧,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李雪来别过头去,冲邱三桥他们做了一个赶人的手势。   “如果您今天不方便说,我们明天再来找您,您看可以吗?”邱三桥放缓了语气,脸上的笑容不减。   “希望您能帮我这个忙。您也是经历过沉船事故的,您也知道当时——”   “别说了!”李雪来越听越烦,最后实在压制不住怒火,把茶杯摔在桌子上,愤愤地说,“你父亲不是我杀的,别来找我,你找我来又有什么用?”   “我知道害我爸爸的人不是您,我想找出那个人,我不想让我爸爸死得那样不明不白。帮托您简单说说事故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寻逸说。   “那天下了大暴雨,船沉了,触没触礁我可不知道。”李雪来横横地说,还是一副不愿意配合的样子。   寻逸明白他们终于说动了眼前人,便从裤兜里掏出便签本和笔,追问:“您知道为什么死伤那么严重么,是因为救生艇数量不够么。”   李雪来眯了眯眼,盯着寻逸看了一会儿,再次下了逐客令:“好了,我不想再说下去了,你们走吧。”见邱三桥他们还没有挪窝的意思,他狠狠地威胁了一句:“你们再不走我报警了,你们严重干扰了我的工作,你们这是涉嫌……”   邱三桥看着面前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男人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他从裤兜里掏出名片夹,递了一张名片过去:“这是我的名片,我现在是政法大学刑事与司法学院的一名教师,之前在律所兼职过,如果您有任何与法律,特别是刑法有关的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说完,他温和一笑:“李老师,您别怕,我们只是想问您一些问题,对您没有任何恶意,今天您我们说的所有内容,我们都会为你保密。”   李雪来接过名片,皱着眉头半信半疑地看了几眼,最后让他安下心来的不是名片中的“政法”啊、“律师”啊,“法律顾问”啊,而是“中国”和“燕京”个字。   “你们……”李雪来盯着邱三桥,目光炯炯。   邱三桥点了一下头:“您放心吧。”   “我、我在游轮上,看、看见有人杀人……”李雪来像挤牙膏一样把这句话从嘴里挤出来以后,又狐疑地看了邱三桥一眼,“这件事一定要保密。”   邱三桥收起名片夹,微笑地点了点头。   李雪来喝了一口茶,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时候,救生艇的数目确实少了很多,所以……他杀了好多人,跑在我后面的人几乎都被他杀了,他还想拿刀杀我……”李雪来越说声音越涩,尾音卡在了喉咙里。   寻逸愣了一下,和自己的老师对视了一眼,低下头在便签本上写了几句话,又问:“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我不知道,之前也不认识,真的,我连他的长相都记不太清了,十几年前的事了,还是个大晚上。”李雪来耷拉着个脸念叨了半天,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寻逸记了几个字,追问:“您是一点也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么。如果把他的照片拿给您看,您能认出来么。”   李雪来摇摇头:“说不好,我真的记不清了。”   “那您知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在事故中幸存。”   “这我不清楚。我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应该不会死在海上。” 第285章   李雪来提到“死”这个字的时候,寻逸的脸色变了变,他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然后很快又松开了。   李雪来看了寻逸一眼,唯唯诺诺地说,“我没有跟他坐上同一艘救生艇,我……你们千万不要到处说和别人说,他知道我看到了他的脸,我怕他来报复我。”他一句谎话都没说,他是忘了凶手的模样,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当初他能从对方的刀子底下活着逃出来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一下秒,李雪来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因为刚刚在回忆的过程中,他冷不丁地想起凶手手里提着的沾着血的刀,那柄刀在黑夜里泛着白光,森森然的可怖,仿佛下一刻就要朝他扎过来。   李雪来喉咙里“咕嘟”了一声,手上也不自主地缠了起来,此时此刻,这个中年人吓得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   邱三桥见面前人脸色发白,一个劲儿地出虚汗,便从包里拿出一张手帕纸,递给对方,温声说:“李老师,您放心,您说的话我们肯定会保密。您先平静一下,慢慢说,不着急。”   李雪来接过纸,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深吸了几口气,一指自己旁边的两个椅子:“我先休息一下,你们坐,你们坐。”   李雪来休息期间,寻逸又往便签本上写了些字。   邱三桥坐在自己学生旁边,安静地看着。他暗暗心想,原来十六年前“波越丸”号上竟然也发生过这种事,也有这样一个穷凶极恶之徒,为了自己能活命而疯狂地杀人。他想着一会儿告别李雪来,从船舶出来之后,可以不可以利用“波越丸”号上有杀人凶手这个线索把寻逸往歧途上稍微引引——当然,离“那几个人”越远越好。   “我真的不愿意……回想起十六年前的事……真的、真的像噩梦一样,谁愿意去重温。我今天晚上怕是又要做噩梦了。”李雪来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肚子,继续说道,“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最好今天都问完。你们要是明天再来找我,我可真的一句话也不讲了。”   寻逸点点头,开口问道:“您还记得那个人是男是女么。”   李雪来下意识地想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白衣男生眼中慢慢的希冀,又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晌,给了一个笼统的描述:“男的,长得很高很壮,力气很大,我险些被他捅了一刀……”   “您还记得当时和您在同一条救生艇的还有什么人么。”   “我想想……”李雪来逼着自己的脑袋转起来,过了一会儿说道,“除了我以外,好像还有三个男的两个女的,算上我一共六个人,没错六个,都坐满了。两个女孩很年轻,像是学生,她俩好像认识,总是说话。还有一个东北男人和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人,剩下的,我实在记不得了。我们六个人在海上待了好几天才获救,具体天数我忘了,但是我记得那几天挺难熬的,救生艇上的食物不多,也没有淡水。我懂一些在海上生存的知识,跟大家讲了讲,最后大家都活下来了。”   “那您当时在救生艇上是什么状态。”邱三桥插了一句。   李雪来这次答得很快:“我……我当时好像犯了胃病,吐个不停。我这胃啊,这么多年了,都不见好。”说完,他又把手伸到了腹部,试图安抚一下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闹腾的胃。   寻逸记了几笔,又抛出一个问题:“您觉得,救生艇最多能坐多少人。”   “六个,已经满满当当的了,最多最多再加一个小孩。”   “您确定救生艇里没法再坐一个成人么。”   李雪来略作思索:“我不记得救生艇的准乘人数是多少了,但是就算准乘人数是七,也坐不下那么多人。”   “好。最后一个问题,您当时有没有在“波越丸”号的附近看见一条小游艇或者小船。”   “小游艇?小船?我不记得有这个东西。”李雪来有些莫名其妙。   寻逸合上便签本,站起身,朝李雪来点了点头:“好,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谢谢您提供的信息。”   邱三桥也微笑着对李雪来点了点头,当他正准备和自己的学生离开的时候,被中年人从背后叫住了,对方再三强调让邱三桥他们保密保密再保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寻逸叹了口气,走进电梯,对自己的老师说了句:“我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咱们刚才调查的对象就是幸存者名单中的那个李雪来,应该错不了。”   二人出了大楼以后,邱三桥往楼上瞥了一眼,低声在寻逸耳畔说:“小寻,我发现你越来越容易信任别人了,我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一直不怎么信任我,也不跟讲周觅的事,李天歆的事。”见男生要张口辩解,邱三桥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拉着对方走了好几步路才说:“刚才李雪来在楼上透过窗户看我们,所以我才加快了脚步。你觉得他刚才对我们说的都是真话吗?”   寻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李雪来这个人外表看起来一点城府都没有,但内心……很难说,他刚才的样子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的。”邱三桥边说边用手机微信叫了一辆出租车。   “你说的没错。但是单听他今天对事故的描述,似乎没有太大漏洞,也没有与其他幸存者的描述出现矛盾。只有一点,就是其他和在同一艘救生艇上的人没有一个提到出事那天‘波越丸’号上有一个杀人犯。按照他刚才的描述,那个杀人犯杀了很多人,这样的话一定会弄出很大动静,但是为什么其他幸存者都没有注意到。”寻逸说完,往前走了半步,替自己老师抚平了西服肩部的褶子。   “这个地方的确可疑,应该在本上记一下。”   利用等车的时间,寻逸又把刚才记录的内容翻了一遍,推测道:“如果站在李雪来的角度思考,这个疑点也不是完全说不通。当时情况很紧急,船里可能乱,噪音也可能很大,大家急忙逃命,无暇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那些看到凶手长相的人都死了,除了李雪来。”   对于寻逸这番话,邱三桥没有表态,他的话锋一转:“给我看看,你刚才记的。”   寻逸把便签本递给男人。   邱三桥扫了一眼纸页上的内容——   A救生艇:李雪来,51岁(事发时35岁),男,黑水河人,现居黑水河哈市,在哈市工程大学船舶学院任教。事发当天,因为胃病在救生艇呕吐。   对事故的陈述——(1)沉船事故发生时船上的救生艇数目不够;(2)船上存在杀人凶手,为了争夺救生艇杀了许多人,凶手身材高大,力气很大,凶器为刀。   艇上可能存在的其他人——操恪,何馨然,周舟和两名男性,其中一名是东北人(很可能是林晓)。   疑点——目前为止只有他提供了船上存在杀人凶手的线索。   备注——六人均生还。不记得事故发生时“波越丸”号附近是否有一条小船。   邱三桥刚看完便签本上的内容,出租车就到了。二人上车以后,十分默契地闭口不谈沉船事故的事。   寻逸把邱三桥的名片夹要了过来,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名片,放在衬衫的口袋里。   邱三桥微笑着问,你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也有我的联系方式,要我的名片做什么。寻逸看了男人一眼,然后把头转向窗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收藏。邱三桥有些意外,他盯着寻逸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轻声说,等你以后工作了,也给我一张名片,我也收藏一下。说完他抿了抿唇,心想,自从和寻逸交往一来,自己从没给那孩子买过什么礼物,的确有些说不过去,等下次过节或者过生日的时候一定多给对方买些东西。   完结了。谢谢大家的阅读和鼓励,我们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