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我娶了残疾大佬   作者:裴不知   简介:   戏精年下攻×残疾大佬受   豪门小公子隋风是公认的小可怜,被亲戚侵吞了父母遗产,还刚成年就被送去跟传闻中性情阴鸷的残疾大佬联姻。   对方还整整比他大了十岁。   初次见面,施临卿坐在轮椅上,分明比站着的隋风矮上不少,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倨傲姿态:“长相倒还算过得去,就是性子太怯懦了些。”   怯懦得简直令人生厌。   隋风唯唯诺诺地垂下头,暗自却轻轻勾了勾唇角。   两人各取所需,于是口头协定表面订婚,井水不犯河水,四年内一定解除这段荒唐的关系。   隋风背地里将恶毒亲戚整治了个遍,却因为演技太好,让他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让围观群众欣慰他们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施临卿作为观众之一,也始终拿他当怯弱命苦小白菜,冷硬的内心渐渐融化,难得生出一点怜爱之情。   直到隋风终于一举夺回了父母的公司,把罪魁祸首送进监狱,让恶毒亲戚痛哭流涕地悔罪认错。   施临卿:?   围观群众:??   亲眼目睹隋风掉马后,施临卿把他堵在角落,眼神危险:“你知道,上一个敢骗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终于能摘下面具的隋风毫不怵他,扭头便是一下——“啾。”   施临卿:“……”   “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啵。”   “……”   施临卿红着耳根,咬牙威胁道:“合约作废,期限一到就去跟我领证!”   隋风弯起眼睛,笑眯眯应下了:“好。”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恋爱合约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隋风,施临卿 ┃ 配角:预收《炮灰渣攻手撕剧本》 ┃ 其它:预收《白月光一心养生》   一句话简介:那年十八,我爱上他   立意:不惧逆境,勇敢前行 第1章   隋风对于高考结束后的这段时光有过很多种设想,却唯独没有想到,他在高考之后参加的第一场宴会,不是自己的升学宴,而是一场相亲宴。   还是一场荒诞的、另一位当事人甚至根本不屑于出场的相亲宴。   从踏进施家的大门开始,隋风就没有张口说过话,此刻更是局促不安地垂头站在姑姑和姑父的身后,时不时扯扯不太合身的礼服衣角,听着他们买卖物件一般推销着自己。   自从父母过世,隋风就再也没有听见他们两人这样盛情夸赞过他了。   他身上的这套礼服还是两年前做的,因为要出席表姐何安怡的二十岁生日宴,姑姑不想在宾客面前落得个坏名声。   当时隋兰若为了让他能穿得久一些,特地叮嘱做大了一圈。   可没想到这短短的两年时间,他的个头突然猛窜了一截,身板也不再那么单薄了,所以本来穿起来还有些空荡的礼服,现在已经变成了仅能堪堪遮住手腕的紧身衣。   他的穿着和表现都透着一股拘谨的小家子气,跟“得体”二字毫不沾边,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对此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进行着他们的交易。   至于隋风这个活生生的人,也只不过是谈判桌上的筹码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隋风甚至觉得自己的脸上正贴着一张价格标签,而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扮演好一件合格的商品,没有思想,也不必有主见。   隋兰若和何兆振两个人倒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尤其是隋兰若,身上凡是能佩戴珠宝首饰的地方就没有一处空着的,裙子和手提包也是国际大牌限量供应的当季新款,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富贵”两个字。   相比之下,对面的顾曼纭打扮得就简单许多,不仅素面朝天未施粉黛,而且身上连一件首饰也没有。   她不像隋兰若这种典型的阔太太,很少费心在穿着打扮上。   在成为施夫人之前,她就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在槐城商界也是小有名气的女强人。   嫁给施恒鸿之后,她也没有安于家庭放弃自己的事业,所以比起“施夫人”这个称呼,她更喜欢听别人称她为“顾女士”、“顾董事长”,以示自己并不是依附于施家的菟丝花。   你来我往的商业互吹持续了数十回合,顾曼纭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了隋风,开始正眼打量他。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起来,眼角也随之浮现出淡淡的细纹。这并未有损她别样的优雅魅力,却让一直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场面态势的隋风瞬间心脏一紧。   顾曼纭……似乎对他有点满意。   一直到顾曼纭露出笑容之前,隋风都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场相看不会有任何结果。   可能会导致这场相亲失败的理由有很多——   施家这种底蕴深厚,传承了百年之久的老牌豪门,根本不是隋家这种近年才暴富崛起的新贵可以随意攀附的。   比如他们现在所处的这座房子,虽然外表看起来比不上隋家的海景别墅华丽气派,可实际上内藏乾坤,随便哪个角落就可能摆放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   就是这样一座看似老旧过时的宅院,却曾经是百年前一位大人物的官邸,而这位大人物的名字,至今仍被印在历史教科书上。   再加上他才刚刚成年,比那位并不在场的相亲对象整整小了十岁。   对方当年在商界展露锋芒,成为一众二代被迫仰望并学习的对象时,隋风还正在小学的晚会舞台上扮演莴苣公主。   如果按大家常说的那样,三岁一代沟,那他们两个之间隔着的可能就是马里亚纳海沟了。   就算这些东西施家都不在意,那也还有最后一点,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忽略的——隋风的性别为:男。   尽管他小时候经常被父母哄骗着穿上公主裙,戴上闪闪发光的宝石王冠,尽管同性婚姻法案已经顺利施行数年,大众对这方面的接受度已经很高,尽管……   但这些都不能改变,他无法跟一个同性繁衍后代的事实。   而一场毫无感情基础的联姻,如果既不能跟施家门当户对、强强联合,又不能给施家带来一个能够继承家业的后代,那对施家来说根本就是毫无益处,只剩弊端。   隋风以为自己把这些都盘算得很清楚,却没想到,这位顾女士才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   顾曼纭冲他招了招手,姿态和蔼,声音温柔:“来,小风,到顾阿姨这儿来。”   隋风犹豫着看了一眼隋兰若,再看一眼何兆振,得到他们的准许之后,才小心翼翼低着头蹭过去,声音轻到他本人都不大能听得清,畏缩地唤了一声:“顾阿姨。”   顾曼纭见他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模样,眼底溢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嘲讽,但很快就收了回去,亲昵地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坐在了自己身边。   “我之前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也不怎么和各家来往,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小风呢。果然跟兰若说的一样,论起样貌来,这一辈的孩子里没几个能比得上小风的。”   她拉着隋风,脸却朝向了隋兰若和何兆振夫妇说着话,显然并没有指望隋风能给她什么得体的回应。   毕竟这孩子只是被她握了下手而已,就已经僵直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眼神更是飘飘忽忽,完全不敢跟她对视。   说实在的,像他们这种家庭,能养出这样怯懦的孩子也属实不容易。   虽然她从前并没见过隋风,但槐城的富豪交际圈一共也就这么大,她也曾经听说过隋家是如何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   父母感情融洽,对孩子自然也会竭尽所能,再加上隋家又不缺金钱和物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培养出一个如此胆小怕事的孩子的。   如今隋风却是这副模样,恐怕也是因为抚养他的亲戚对他不够上心,甚至刻意磋磨,才会让这孩子越发地没有安全感,也不敢有主见,最后才养成了这样拿不出手的性格。   顾曼纭瞥了一眼几乎把“急功近利”四个字写在了脸上的何兆振夫妇,心下的轻蔑和厌烦更重了几分。   如果不是因为……她一向是不屑于跟这种人打交道的。   可虽然已经在心里有了定论,也难免为这个孩子觉得有几分可惜,但不得不说,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家世虽然不算顶尖,但也不算太差,所以不会被人诟病说她这个继母对待继子的婚事不够尽心;   但毕竟比起施家还是矮了一截,家中的亲人又只惦记着隋家的资产,看起来不像会为了他出头撑腰争什么,所以没法成为施临卿的助力。   样貌倒是顶尖的,完美继承了他那混血母亲的基因,带出去不会给施家丢脸;   可脸毕竟不能当饭吃,性子这样怯懦,别说打理家业,恐怕连家里的琐事都管不好,更不会对她和施擎造成什么威胁。   至于年纪太轻,暂时没法成婚;性别为男,没法诞育继承人;性子不讨喜,两人的婚姻生活大概率不会很和睦……   这些更是正中她的下怀了。   比起施临卿娶回去一个背景强劲还愿意为他生儿育女的千金小姐,当然还是眼前的这个既容易拿捏,又让她省心。   顾曼纭在脑海里飞速权衡了一番利弊,看向隋风的目光也越发和蔼了。刚刚对隋风那点少得可怜的怜惜之情,也早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傻子才会谈良心和感情。   更何况,只是结个婚而已,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说不定这孩子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在隋家强上百倍呢。   眼见双方相谈甚欢,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件事情敲定下来,甚至已经开始畅聊订婚细节,隋风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就在他酝酿着准备当场装晕,以示自己体弱多病,绝不是一个合适的配偶选择时,他突然听到顾曼纭说——   “订婚宴上,我就戴上兰若送我的那串‘野玫瑰’,让小风的母亲也能见证孩子的幸福。”   一听见“野玫瑰”三个字,隋风手指一颤,几乎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下意识就扭头看向了隋兰若。   他看见隋兰若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也同样条件反射一般看向了他,跟他对上目光之后又火速移开视线,而后讪讪地回应道:“是、是啊。”   “我们做母亲的都是一样的,总是时刻挂念着孩子,哪有不希望孩子好的呢?我嫂嫂如果知道小风能遇见这样……这样出色的伴侣,肯定也会为他高兴的。”   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也许是因为心虚,也许是因为歉疚,又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毕竟人在提及逝者时,多少会带上一些敬畏的心理。   而她刚刚所说的“这样出色的伴侣”,分明是一个实打实的残废,反正她是绝对不愿意留给自己的一双儿女的。   可隋风已经无暇去听他们那虚伪的交际辞令,也无暇为自己故去的母亲被提及而伤怀。   他的思绪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全靠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勉强维持理智,冷静思考。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三个字在无限循环:野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白月光一心养生》求收藏,文案如下——   惜命白月光×毒舌俏医生   贺池穿书了,穿成了主角攻受共同的白月光,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推动主角攻受互相吃醋、不断拉扯,最后认清各自的心意,美美牵手。   而他这个白月光圆满完成任务,就功成身退,病重身亡了。   贺池:“……”   他不想死,谢谢。   -   主角攻深夜emo,贺池本该温柔劝解,真挚谈心,被主角攻引为唯一的知己,从此奉为白月光。   然而贺池一看手表,时间竟已晚达22点!   谨遵医嘱早睡早起,于是贺池把主角攻的联系方式发给了十二位心理咨询师,自己安详蒙头睡大觉。   电话被轮番轰炸,完全无心继续emo的主角攻:“……”   主角受不慎误入黑酒吧,贺池本该如神兵天降,孤身救出被下药的主角受,从此被主角受视作人美心善且英勇的白月光。   然而,医生刚跟他普及过酒精的危害,就连送他的生日礼物都是保温杯,贺池又怎么会以身犯险?   刚端起酒杯,就被贺池一把夺走,然后眼睁睁看着贺池从背包里取出两个保温杯的主角受:“……”   保温杯里居然还泡着枸杞!   -   经过贺池持之以恒的努力,他的体检报告终于越来越无懈可击,主角攻受也莫名其妙跳过了“为白月光争风吃醋”、“你爱他,我爱他,他却只爱他自己”以及“不如我们在一起吧”环节,直接开启了甜甜蜜蜜恋爱模式。   然而,还没等贺池松一口气,那位每天被他过度打扰的医生就找上门来了:“如果想长久保障健康,我建议你还是选择一名医生作为终身伴侣比较稳妥。”   贺池:“……?”   “比如我。”   “……!” 第2章   “野玫瑰”是隋风的母亲郑思嘉在国际珠宝设计界的成名之作。   也正是在她凭借“野玫瑰”成为黑马,一举击败众多知名设计师夺得金奖的那场国际珠宝设计大赛上,她和隋兰泽一见钟情,很快就坠入了爱河,最终正式结为夫妻。   郑思嘉为了隋兰泽,离开自己从小长大的故乡,来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国度。   隋兰泽也倾尽心力去守护她的设计梦想,为她打造出一方纯净的天地,让她不必向商业和市场低头妥协,像大多数设计师那样被迫放弃自己的理念和原则。   隋风小的时候,常常听父母对他讲起从前的故事,所以自然不会对这串“野玫瑰”项链感到陌生。   即使当年隋兰泽刚刚接手经营不善、险些倒闭的华臻珠宝时,郑思嘉主动提出拍卖“野玫瑰”和其他的代表作换取周转资金,隋兰泽也说什么都不肯同意。   在他眼里,这不只是一串项链,更是妻子事业上的荣耀,是他们两个人爱情的象征,也是郑思嘉本身——   她从小在法兰西的一座玫瑰庄园里无拘无束地长大,自由、烂漫且灵动,她就是隋兰泽眼里那株独一无二的野玫瑰。   隋风一直都清楚,名义上替他代管父母遗产的姑姑和姑父,早就已经将华臻和隋家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任意支配取用。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的亲生妹妹,明知道这件东西对父亲来说有多么重要、多么特殊,却依然毫不在意地将它送给了别人做人情。   他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愤怒还是悲凉。   他只知道,他必须要把母亲的东西拿回来。   隋风垂下眼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暗自告诫自己,绝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闯下大祸。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做任何事都有父母作为后盾和底气的小男孩儿了。   时间已近深夜,这场闹剧的另一位主角还是没有出现,隋兰若和何兆振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在施家不走,只好拉上隋风向顾曼纭告别。   回到家之后,隋兰若拦住一言不发准备上楼回房间的隋风,皱着眉训斥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畏畏缩缩的,怎么一到重要场合就给隋家丢脸?就算不会说漂亮话哄施夫人开心,点头微笑总该会的吧?小时候上的那些礼仪课,都上到哪里去了!”   何兆振站在一旁,虽然没有帮腔,但严厉的眼神跟她一样在表达谴责。   隋风还是那副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但倘若认真打量,就能发现他此刻腰背挺直,眼神淡漠又冰冷,比起先前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仪态和神情都蓦然变得高不可攀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样一个问句来,还是一副少见的质问态度,听得隋兰若一愣:“什么?”   何兆振轻咳一声,道:“和施家的婚事,是前两天施夫人才突然联系我们的,我和你姑姑也没有故意瞒着你。”   “只是你这几天都不着家,所以一直没来得及跟你商量。我们也是为了你的将来做打算,你不要闹脾气耍性子,你姑姑确实是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   他说话处事向来比隋兰若圆滑得多,外表也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儒雅温和,就连这番鬼话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变得情真意切了起来。   可隋风何其了解这对夫妇的本性,这里没有外人,他不想再耐着性子陪他们表演,更不耐烦听他们这漏洞百出的辩解,直入主题道:“野玫瑰,是什么时候送出去的?”   何兆振顿时哑火了。   隋兰若张开嘴,又闭上,如此反复数次,才放低了声音回答,不复刚刚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也没多久。”   “你还小,不知道做生意有多难,你姑父和表哥每天为了公司起早贪黑,忙得要命,都是为了华臻的生意。要是能搭上施家,华臻的发展不就能更上一层楼了吗?”   “那东西固然贵重,但毕竟也已经是……遗物了,能发挥它的价值让华臻更好,哥哥的在天之灵也会觉得欣慰的。”   说到最后,她竟然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说起话来也越发地有底气了。   隋风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   他想反驳说他当然知道做生意难,但华臻能有现在的规模和地位,全都是靠隋兰泽倾尽心血的打拼。   自从隋兰泽去世,何兆振接手华臻,华臻就始终在走下坡路,而何瑞程进入公司之后,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决策方式更是让一切变得更加糟糕了。   他们打着为公司好的旗号,轻易地送出了野玫瑰,可是又换来了什么?   不仅没有换来施家的助力,反而换来了一场以他为筹码和牺牲的联姻。   可隋风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   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亲姑姑了。   无论她犯下什么样的错误,做出多么违背良心的事情,她都能迅速找到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把一切都归咎于其他人头上,然后把这些抛在脑后,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本不应得的一切。   所以隋风沉默半晌,只硬梆梆地丢下了一句:“这些话,你们自己相信么?”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再看身后那两人脸上的表情到底是心虚还是愤怒。   这个房间他已经住了四年,可他还是没有习惯这里,甚至每次踏进房门,心底都会生出一股排斥的感觉来。   四年前,隋兰若以他的卧室采光更好,更适合表姐何安怡养病为由,让他从自己的卧室搬出来,住进了这间客房。   那是年纪尚幼的隋风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他再也没有自己的家了。   他当时既没哭也没闹,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安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了下来。   客房的空间不像他从前的卧室那样大,所以他的很多东西都只能收纳在箱子里,被堆放在角落,常年不见天日。   它们不见得有多名贵,甚至有的只是当时在街边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小玩意儿,但隋风还是不愿意丢掉其中的任何一件。   这些都是他的宝贝,证明他曾经拥有的美好回忆是真实存在过的宝贝。   隋风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盯着上面笑容灿烂的一家三口看了半晌,突然将相框揽在胸前,轻声念道:“爸,妈,对不起。”   没能守护住你们留下来的东西,对不起。   让所有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对不起。   还没能像你们所期待的那样,像风一样自由又恣意地生活,对不起。   他关上了房间的灯,将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将自己置身于这种彻底的黑暗之中,他才能产生一种爸爸妈妈还陪在自己身边的幻觉,从而汲取一丁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直到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抹亮光,而后是欢快的铃声响起——   是他出门之前放在桌上的手机。   隋风刚接起电话,就迎来了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问——   “隋小风!你干嘛去了!怎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我这一晚上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差点就要杀到你家门口了!”   对方的声音中气十足,态度堪称恶劣,可隋风听着听着,却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来,耐心地解释道:“晚上被带出门,礼服没有口袋,所以就把手机放在房间里了。”   礼服没有口袋当然也可以带手机,无论放在车里还是拜托隋兰若放在包里都可以解决,但很显然,隋风完全不会信任跟他同行的任何一个人。   荣令行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被?是你姑姑和姑父把你带出门的?他们带你干什么去了?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钻过对方的被窝,穿过彼此的衣服,幼儿园时一起组织全班小朋友用勺子敲碗开音乐会,小学时互相给对方的制服上画小王八被罚抄单词,刚上初中就不想要家里的司机接送了,突发奇想非要一起蹬自行车去学校。   结果还没骑上马路,荣令行就被一颗小石头绊倒,摔了个四仰八叉,涕泗横流。隋风被突然倒地的好友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调转车头,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摔了下来。   一直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家父母哭笑不得地把他们扶起来,才把终于老实了的两个小屁孩儿塞进车里,打包送去了学校。   从隋风有记忆开始,他几乎就一直跟荣令行形影不离。直到他的父母意外过世之后,姑姑和姑父不顾他的反对与挣扎,把他从国际学校转到了一所公立初中,让他准备参加半年后的中考。   父母离世的痛苦、教育体系和课程设置的差异、周围环境的剧烈变化,都让彼时的隋风无所适从。   但也许是受益于父母遗传给他的智商和天赋,又因为心里憋了一口气,所以从未接触过公立学校教材的隋风,在短短半年之内就靠自学赶上了同学们的进度,而后在中考时稳定发挥,考进了槐城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   在此期间,荣令行一直在四处替自己的好朋友鸣不平:“说什么舍不得隋风出国读书,怕在外面没人照顾他,他们自己的亲儿子怎么就送去了!”   “他们就是舍不得国际学校那点学费!要不是小风自己聪明又用功,突然这么转学过去,说不定会连高中都考不上。”   “他们就是欺负小风没了爸妈,欺负命苦小孩儿!”   他这样逢人就嚷嚷,让大家都知道了隋风是被恶毒亲戚虐待的可怜小白菜,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何家人的耳朵里。   可他们到底不敢得罪荣家,即使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委婉向荣父提起,荣西廷也只会淡淡地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挡回去。   堵不住荣家小少爷的嘴,何兆振夫妇又到底要些面子,所以有些事情他们也就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隋风也能稍微喘一口气,不至于被亏待得太过分。   在荣令行眼里,隋风的姑姑和姑父就是一对大恶人,绝对干不出什么好事来,所以他听说隋风被他们带出门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又怎么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听隋风讲完事情的经过,荣令行更是直接气炸了:“什么?他们也太恶毒了!你才刚刚十八岁,大学都还没开始读,他们就这么急着把你卖了?!”   隋风的语气没太大起伏:“说实话,我没觉得很意外。”   从姑姑特地叮嘱他换上礼服,说要带他出去做客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   而在到达施家,见到顾曼纭,明白了他们此行的来意之后,比起惊讶和愤怒,他竟然更加觉得“果然如此”。   毕竟以他对姑姑和姑父的了解,他很清楚,他们已经不太能容得下一个有机会夺回公司和隋家财产的成年侄子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我这就去跟我爸说!”   隋风见荣令行一副立刻就要挂断电话付诸实践的样子,连忙阻止道:“等等——这件事情,荣伯父帮不上忙的。”   他和荣令行关系铁,是世交、是发小、是兄弟,他们的父母也是至交好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这不代表荣家在任何事情上都能为他提供帮助,因为他们终归不是一家人,而且各有各的家族利益需要保障。   荣令行想事情通常不会想得那样周全长远,但隋风很清楚,这件事情荣西廷是插不上手的。   因为在眼前的利益足够诱惑他的姑姑和姑父时,他们并不会惧怕荣家,更不会惧怕流言和虚名,这也是因为荣家再怎么样,也是没法跟施家抗衡的。   即使荣伯父真的愿意为了他去得罪施家,隋风也绝对不愿将荣家人拖累进来。而如果荣西廷出于理智的考虑拒绝了荣令行的请求,那又有可能影响他们父子俩的感情。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隋风都不能让荣令行掺和到这桩“家事”里面来。   荣令行还想说些什么,隋风却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这件事情我自己来解决,你信我。”   想办法阻止这场荒唐的联姻并不难,但他还要拿回母亲的遗物,还有那些本就只属于他的东西。而这件事,他最大的助力就是他自己。   荣令行不再说话了。   “你信我”这三个字,听起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荣令行很清楚,这三个字从隋风口中说出来,就与承诺无异。从小到大,隋风每一次对他说起这句话,结果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知道隋风很聪明,起码比他厉害得多,每一次都能顺利化险为夷,可是这一次,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隋风还是不太放心,又叮嘱道:“这件事不要跟外人说,你假装自己不知道就好,不然可能会给你家惹来麻烦。”   荣令行沉默片刻,才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又不傻。”   他即使再一根筋,也知道施家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何况他又不是真的没脑子。   他可以怒斥何兆振和隋兰若夫妇为了钱权卖侄子,欺负没了爸妈的可怜小孩儿,却不能嘲讽施家那位身残志坚还想着吃嫩草——   对方的家世和地位摆在那里,根本就不是他这种毛头小子可以随意置喙的。   隋风听出他心情低落,于是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荣令行一拍大腿,语气顿时欢快了许多:“我差点忘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们俩的录取结果都出来了,这次我们又能一起上学了!”   隋风睁大眼睛,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手机,有些迟疑地问:“是……哪所学校?”   他心中其实已经大概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忐忑一下。   荣令行嘿嘿一笑,知道他心急,也没跟他卖关子:“槐城大学!”   “嘿嘿,多亏了你每天盯着我的成绩,还没日没夜地帮我补习,我是擦着分数线进去的,所以被调剂到了冷门专业,不过也无所谓,我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就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   “我爸妈说什么都不敢相信,看见录取信息之后特地确认了好几遍才终于信了,又非要在学校旁边买个大房子,说要是早知道我能这么争气,就提前去槐大附近开发楼盘做准备了。”   “他们还说,到时候咱们两个就在学校附近住,不用跟别的同学挤宿舍,还能互相照顾着……”   隋风一听见“槐城大学”四个字,提着的心就瞬间落了地,又听着荣令行絮絮叨叨地畅想他们两个之后的大学生活,压抑了一晚上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笑起来道:“你为了我放弃出国读书,我当然要为你的成绩负责,否则耽误了你的前程,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荣令行本来是不用参加国内的高考的。但他担心自己离开之后隋风会被那一家人欺负,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出国没什么意思,所以磨了父母很久,才让他们点头同意他跟隋风走同一条路。   他的成绩一向是不上不下的中等水平,荣西廷请过不少名师都没能让他提升多少成绩,直到隋风毛遂自荐,亲身上阵。   荣令行只是一向对学习没什么兴趣而已,一旦认真起来,脑子还是很够用的。再加上眼看着自己的好兄弟辛辛苦苦帮自己补习功课,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所以很快就有了进步。   听了隋风这话,他不以为意道:“咱们之间的交情,就别提什么内不内疚的了。就算考不上槐大,我也得报槐大附近的那几所学校。反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亲,我可不乐意跟你天各一方。”   跟荣令行通完电话,隋风登录上查询录取结果的网站,看着上面跳出来的“槐城大学”四个字,眼睛里渐渐泛起了光。   槐大已经是国内顶级的学府之一了,但其实以他的成绩,本来是可以保送去另一所在国际上排名更高的名校的。   而隋风之所以选择槐大,是因为他不能离开槐城,不能放任着何兆振和何瑞程父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祸害华臻,也因为这是他父亲隋兰泽的母校。   他和父亲站到了同样的地方,他的处境和当初的父亲一样艰难,但他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意志坚定,克服万难,最终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隋风暗自在心中许下了这样的誓言。   -   从施家回来之后,隋兰若就开始略显焦躁地等待着顾曼纭的回信。   她连街也不逛了,美容院也不去了,坐立难安地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嘴上还念叨着:“施家不会突然反悔吧?”   因为担心施家突然安排见面,所以连带着隋风也不被允许出门了,被拘在家里等候着施家传信来。   隋风自嘲地想,现在的他就好像古代等待着被传唤入宫的秀女一样。   不,起码那些秀女的家人心中多少会有一些不舍和挂念,而他的所谓家人只希望快快地把他这个累赘甩出去。   在何家人翘首以盼的等待中,顾曼纭终于再次联系了他们,约好下周再正式见一面。   她的原话是:“好不容易才让临卿松了口答应见一面,这大概也是两个孩子有缘分。”   隋风敏锐地从她的话里提取出了关键信息——施临卿对这桩联姻的排斥和厌恶,比起他一定只多不少。   怪不得,怪不得上一次连面都不愿意露。   既然施临卿也是逼不得已,却又要被迫妥协,那就说明他也有软肋和把柄,让他不得不低头。   而一个有软肋的人,听起来就不再那么神秘莫测了。   也许,这个人也没有传言所说的那么可怕?   隋风听说过关于施临卿的很多传言,从少年天才到商业奇才,再到突逢变故落下残疾,从此代表着家族荣光的天之骄子就沦为了一个深居简出、性情乖戾的残废,让不少人都唏嘘不已。   但即使如此,施家仍然被施临卿死死地攥在手里,没有被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施擎抢走半分,施家的商业版图也依然在不断扩张,牢牢占据着顶级豪门的位置。   隋风对多数传言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因为他自己就亲身领教过,外面关于华臻和隋家有多少荒诞的传闻。   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施临卿的城府和手腕绝对不可小觑。无论是年纪还是实力,施临卿都足以对他进行降维打击。   在这样的大佬面前,隋风如果想跟他耍心机、玩谋略,那百分百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在隋风真正见到施临卿的那一刻,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眼前的男人神色淡淡地坐在轮椅上,毫不在意地袒露出自己的缺陷,但周身的气势却凌厉至极,让人无端心生寒意。   隋风一对上那双浓黑深邃的眼眸,就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仿佛稍微对视几秒就会被吸入一个无底漩涡似的。但仅仅只有这匆匆一瞥,也让他对施临卿的相貌有了极深的印象。   轮廓冷硬,眉眼锋利,鼻梁高挺,是贵气十足、但又极具攻击性的俊美长相。   这个男人,现在分明只能屈居在轮椅之上,却丝毫没有颓废软弱的姿态,反而挺直了腰背,像一头雄狮盘踞在自己的领地,轻蔑地傲视着每一个不请自来的侵入者。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隋风没有与施临卿对视,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脸上。   他后退几步,试图躲到隋兰若的身后,像一只察觉到外界的危险之后慌忙想缩回壳里的乌龟似的。   隋兰若当然不会让他安心地躲在自己身后,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前,又不着痕迹地掐了他一把,对着施临卿和顾曼纭赔笑道:“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容易紧张了。”   说着,她又找补道:“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呀,他可是拿施先生当偶像一样崇拜,一听说今天来拜访是要见施先生,就激动得连饭都没怎么吃好呢。”   隋兰若一向习惯用这种略显夸张的语气去结交富太太们,虽然大家都不会当真,但好听的话又有谁不愿意听呢?   再加上看在华臻珠宝的面子上,多数人都会配合着笑一笑,再说上几句场面话客套一番。   可惜今天的这位施先生似乎并不打算给她这个面子,闻言唇角微勾,嗤笑一声,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崇拜?我一个残废,崇拜我什么?”   隋兰若一噎。对上那极具威慑力的锐利目光,她准备好的奉承说辞全都堵在了嘴边,一时间竟然完全答不上话来。   她这一沉默就是足足数秒,场面顿时也冷凝了起来。   隋风猜想,她现在可能正一边在内心怒骂施临卿不识抬举,一边紧急组织语言来应对。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隋兰若也并不是不善言辞的人,可惜“我一个残废”这过于坦诚的五个字带给她的冲击有点大,一下子就让她无言以对了。   因为她确实正是这样想的。   一个残废,就算全身上下都是优点,加起来也不够抵消这一个缺陷,不是么?   否则这样一个和施家联姻的绝佳机会,她又怎么会留给自己的侄子,而不是她的一双亲生儿女?   施临卿却没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和机会,转而将矛头对准了隋风:“激动得连饭都没吃好?这么激动,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   他的发难完全在隋风的意料之中。   毕竟施临卿掌控着整个施家,即使真的受人牵制,也比隋风目前所处的境况要好得多。   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委屈自己来应付这场莫名其妙的相亲,还有试图攀高枝的隋家人。   隋风暗自为他这明显排斥的态度感到高兴,强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面上却唯唯诺诺地垂下了头,仿佛真的在为隋兰若的谎言被揭穿而感到惊慌似的,甚至连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指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施临卿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坐在轮椅上所处的高度,让他一眼就注意到了少年发颤的指尖。   再往上一看,那张还保留着几分稚气的漂亮脸蛋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恐怕他再多说一句重话,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就马上要泛红落泪了。   ……算了。施临卿握了握轮椅的扶手。   那些已经涌到嘴边的,更令人难堪的话,就这样被他咽了回去。   眼见场面已经快要控制不住,顾曼纭才姗姗来迟地开始打圆场:“诶,临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小风也是第一次跟你见面,又是当着长辈的面,当然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他年纪比你小,你要多让着他才对。”   顾曼纭一开口,隋兰若才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顿时恢复了些底气,附和道:“是啊,小年轻第一次见面,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害羞的,多接触接触就好了。”   方才的话题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仿佛谁也没放在心上似的。场面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其乐融融,至于每个人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恐怕也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倒是施临卿再也没有开口搅局了,这让隋风有些意外。   他不说话,隋风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于是只剩下隋兰若和顾曼纭两人心不在焉地聊着。   隋兰若时不时用余光瞥向施临卿,声音比起刚来的时候轻了许多,也不再那样底气十足,任谁都看得出,她对施临卿已经有些惧意了。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今天这场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话题再委婉,寒暄再亲切,最后还是回到了最根本的目的——   “临卿,我和你父亲都觉得小风是个好孩子,配你也很合适。之前你不肯答应订婚,说总要亲眼看一看才好,今天也让你见到小风了,你觉得怎么样?如果你们两个都没有意见,那我们两家就商量着先把订婚仪式办了,等小风到了年龄再领结婚证。”   话说到最后,顾曼纭又意有所指地特地道:“当然,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在转达你父亲的意思。”   施临卿靠在轮椅上,微微仰头,看向了隋风。   他分明是在仰视隋风,可任谁看起来,都会觉得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隋风感受到施临卿的目光慢慢从自己脸上划过,那是一种挑选商品似的、让隋风感到很不舒服的打量目光。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条件,从家世到年龄,从外表到性格,甚至从交际圈到个人爱好,每一项都在此刻转化成了一串冰冷的数据,供施家权衡挑剔。   可他没有资格提出抗议,正如他们此刻正在耐心等待着施临卿的评价和回应,却毫不在意隋风是怎样想的一样。   并没有人像刚刚询问施临卿那样,问过他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沉默半晌的施临卿终于发话了。   “长相倒还算过得去。”   他的视线缓缓掠过隋风俊秀又不失少年气的脸庞,给出了一个稍显违心的结论。   岂止是“过得去”而已。   受益于母亲的混血基因,隋风的五官深邃又立体,轮廓也极为分明,无论是五官比例还是身材比例,都完美契合了美学对于人体比例的评判标准。   但与此同时,他又生了一双圆润无害的眼睛,配上颜色稍浅的琥珀色瞳孔还有天生微卷的发梢,更显得纯真又清澈。   即使他此刻神情畏缩,仪态也不尽人意,但施临卿依然不得不承认,对上这张脸,任谁也没法违心地说出一个丑字来。   隋风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不就是欲抑先扬吗,他都懂。   果然,听别人讲话,重点永远在于后半句——   “就是性子太怯懦了些。”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验证这个结论似的,一听见他的话,隋风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   隋兰若这时也顾不上别的,连忙道:“不是的,隋风平时不是这样的,就是今天太紧张了而已!你们要是嫌他性子不好,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好好管教,让他改,一定让他改掉这些坏毛病,改到让施先生满意……”   她越说着这样的话,施临卿的眼神就越冷,直到最后,她看着施临卿那面若寒冰的脸色,终于察觉到不对,讷讷地闭上了嘴。   施临卿看了眼低着头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此刻应该已经难过至极的隋风,毫不客气地对隋兰若道:“有你这样‘管教’,他的性子会好才是怪事。”   隋兰若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驳斥回去,可总算还留有一丝理智,接收到顾曼纭安抚的眼神之后才将将忍耐了下来。   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提醒着自己,这里可是施家,这人可是施临卿!绝不能得罪这人,否则他们一家人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施临卿才懒得理会她听见这话之后作何反应,直截了当地赶人道:“我和他单独聊,你们出去。”   这命令般的语气让顾曼纭眼神一暗,但很快她就又露出了温婉又随和的笑容,亲昵地拉上了隋兰若:“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首饰柜。你之前送我的那些珠宝,我都好好收藏着呢。让两个孩子自己好好聊聊吧,咱们做长辈的在这里听着看着,他们总归是会有点儿拘束的。”   隋兰若一步三回头,生怕隋风表现不好把这门婚事搞砸,还试图用眼神警告他好好表现,但终于还是被顾曼纭拉走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隋风和施临卿两个人,施临卿依然言简意赅,还是那副命令般的生冷语气:“坐。”   隋风看了看施临卿面前的沙发,谨慎地选择了一个距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双手还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活像一个下课后被老师喊到办公室训话的学生。   施临卿见他坐得这么远,姿态简直如避虎狼,顿时有些不悦。   就在这时,隋风悄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被施临卿捉了个正着之后,又稍显慌乱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地扮演一个木偶。   施临卿:“……”   算了。   他今天第二次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只是一个胆小又怯懦,痛失双亲之后被强势的亲戚拿捏得死死的年轻男孩儿而已。   如果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可能就是……在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可怜人中,他是比较漂亮的那一个。   施临卿对他的悲惨过去不感兴趣,对一个陌生人更不会有什么富足的同情心,但是也没兴趣恃强凌弱,把一颗被迫卷入这场乱局的小白菜吓破胆子。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们都是完全不匹配、不合适的。   但他们又至少有一点是共通的——   “我不需要一个配偶,也不想要这段联姻。”   施临卿开门见山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果然见隋风抬起了头。   这是他们今晚第一次毫无躲闪的对视。   施临卿确定了隋风跟他抱着同样的心思,便转过头,不再看那双清澈得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睛,继续道:“但出于一些原因,我现在又不得不选择一个订婚对象。”   “如果你愿意跟我订婚,并偶尔配合我出席一些场合,我也能保证,在你大学毕业、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之前,我们可以顺利解除这段关系。”   “同时,作为补偿,我会给你一笔钱,或是答应你一个条件。”   后面那个选项,是施临卿临时起意加上去的。   在刚刚见识过隋兰若对隋风的态度之后,施临卿想,比起金钱,隋风应该会更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自认为这个条件足够有诱惑力,尤其是对一个刚刚成年、无权无势、家产都被亲戚把持着的小可怜来说。   毕竟,有些人不去争,不是因为认命,而是因为不敢。   然而,隋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声音依然怯弱,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坚定——   “我……想要野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暑假小风会遇见心软的神吗 第5章   施家和隋家即将联姻的消息很快就在槐城小范围地传开了。   当然,比起这一对怎么看怎么不般配的订婚对象,大家更关注的是华臻和朝越是不是即将达成什么合作。   毕竟,商业联姻嘛,谁会不懂呢?   隋风费了好大力气跟荣令行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堪堪把已经处于爆发边缘的荣令行安抚下来,让他不要冲动行事。   倒是荣令行的父母特地给隋风捎了话,让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直接跟荣家说。言外之意,如果隋风不想接受这场联姻,荣家也会尽力替他想办法取消这个婚约。   隋风心里稍感熨帖,但还是感激地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比起把荣家卷进这摊浑水可能造成的后果,他跟施临卿形式上的联姻其实也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隋风一向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既然已经置身于这样的处境,那就要权衡利弊,趋利避害,找到利益最大化的解决方案才是正解。   他就这样挂着施临卿未婚夫的名头,接受着进出隋家的访客们或八卦或探究的打量,可实际上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存过。   直到几天之后接到施临卿助理的电话,他才突然意识到,他真的跟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大佬产生了非同一般的交集。   “施老先生想见一见您。”助理的语气不卑不亢,一听就是很有经验的成熟助理了,并没有因为隋风的身份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态度。   “如果您有空的话,施先生想邀请您一起去探望一下施老先生。不过由于来回路途比较远,再加上在那边停留的时间,一共大概需要三到四天的时间,所以我打电话过来,是想跟您确认一下您的日程安排。如果明天就出发的话,您这边是否方便?”   这是施临卿那天就跟他说好了的,订婚之后他需要配合施临卿出席一些必要的场合,但是这个频率不会太高,因为施临卿本身就不爱在人前露面,能让他屈尊出席的场合不会很多。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去见他的父亲施恒鸿了。   所以这件事,隋风没有推脱的理由,更何况对方知道他现在只是一个闲在家里的准大学生,时间上也没什么安排不开的,这通电话大概率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但隋风还是没有当即答应下来,反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我……我还得问问我姑姑。”   对面停顿了下,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并未展露出惊讶或轻视的情绪:“好的,那我半小时后再给您来电,并确认具体时间,可以么?”   “可以的,麻烦你了。”   电话挂断之后,隋风却没有像他刚刚所说的那样,去征求隋兰若这个做姑姑的意见。   他先是打开电脑,发送了几封邮件出去,而后又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有一点私事要处理,这期间不太方便接电话。从明天开始,工作室重要的事情直接发我邮箱,我会在当天回复。优先级不高的事情你全权处置,等我回来向我报告。”   如果此时有人进来,就会惊讶地发现,此刻的隋风,和平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他还是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内的灯也没有打开,只有电脑屏幕发出的光芒映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神色分外深沉。   -   第二天一早,施家的车就停在了隋家的大门口。   施临卿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听见隋风上车的动静也没有睁眼,直到车子快要开出槐城市区,他才突然出声问道:“看什么?”   隋风没想到他闭着眼睛也能发现自己的打量,但偷看人家也确实心虚,顿了一顿,才轻声回道:“……没什么。”   他有些惊讶于施临卿敏锐的感知能力,暗自提醒自己打起精神,千万不能在这个人面前露出破绽。   施临卿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没看隋风,而是对坐在副驾驶的助理道:“可以给我了。”   助理回过头,递过来一摞文件,施临卿就将文件放在腿上翻开来看。   虽然不知道这些文件有没有涉及什么商业机密,但是能让施临卿在路上都要抽空处理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琐事。   所以隋风自动自觉地将头扭向了另一边,以免再次被施临卿当场抓包,误会他偷看机密文件,觊觎施家的产业。   可隋风这样避嫌避了半天,把窗外的风景都看腻了,自己的脖子也扭僵了,施临卿还是没有看完那一摞文件。   眼看着施临卿似乎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隋风终于受不住了,扭回头来,安静地、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偏偏施临卿又一次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头也不抬地问:“又想干什么?”   隋风一僵:“……”   坏了,这一次的语气好像有点不耐烦。   可隋风总不能直说是自己脖子僵了想活动一下,于是他思考了一会儿,仿佛经过了一番很艰难的挣扎,才终于下定决心开了口。   “在车上低头看这个……很容易晕车的。”   施临卿的动作一顿。   他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抬起头确认道:“你说什么?”   隋风摸不准他的情绪,有些迟疑,却也只好小声地又重复了一遍。   施临卿这次才确定,他这名义上的小未婚夫是在关心他。   隋风等了半天,也没听见施临卿接他的话,只是那一摞文件没过多久就被递回了助理手上。   施临卿好像……还真把他那随口一扯的理由给听进去了?   施临卿不看文件了,就又倚回后座闭上了眼睛。两个人依然一路无话,只有前座的助理偶尔小声跟司机交谈两句,才显得车内的气氛没有静谧到诡异的地步。   直到中午,隋风的肚子突然“咕噜”响了一声。   这声音极小,而且再没响起第二声,隋风下意识捂住肚子,看向施临卿,却见他表情十分平和,应该是没有听见。   隋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今天早上,施家的车来得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一些,而隋兰若一听说施临卿已经到了,就连忙去他房间拍门催促他快些出门,免得让施临卿久等,所以他根本没来得及吃早饭。   至于昨天晚上,何兆振和何瑞程难得同时回家吃饭,隋风站在楼梯拐角处听了一会儿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相处,也不愿意突然出现掺和进去,就又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这样算起来,他已经接近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了。   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但是在这个过于安静的幽闭空间里,猝不及防发出这样的声音难免会让人觉得尴尬。   还好就连施临卿都没有听见,那前排的司机和助理应该就更没有听见了。隋风这样安慰着自己。   然而,就在经过下一个高速服务区的时候,施临卿却突然喊了声停。   “你们下去吃饭。”   助理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劝道:“我们出发的时间本来就不算早,如果再在路上耽误时间的话,到那边的时候,老先生应该就已经歇下了。”   施先生是很重诺守时的人,既然已经跟父亲说好了今天会去探望他,就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施老先生休息之后才到,让施老先生白等。   “车上备了糕点、零食,还有别的吃的,也准备了隋先生那一份的。”   他们从前去探望施老,在路上都是这样解决午餐的,这还是施临卿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助理猜想应该也是因为隋风的缘故。   难道是老板误以为他今天没有提前准备好老板未婚夫的那一份?   他可是个行事周全的助理,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施临卿看了一眼乖得像个小鹌鹑,一言不发安静等待着他安排的隋风,不容置疑道:“一顿饭能耽误什么时间,去。”   十八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正餐只吃零食算怎么回事。   助理看了看隋风,又道:“那就让小赵陪隋先生去吧,我还不饿,我留下来。”   老板行动不方便,这又是在外面,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遇见什么突发状况,作为一名合格的下属,他当然不会把老板自己扔在这里不管。   施临卿眉头一蹙,显然又有些不耐烦了:“不用。”   他向来算不上什么好脾气的老板,助理拗不过他,只能和司机一起陪着隋风去用餐。   下车之后,隋风刚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车窗。   他从外面看不见施临卿,却总觉得施临卿应该也正在隔着车窗注视着他们。   如果没有当初那场意外,他现在也不会……   施临卿看着手边的面包,丝毫提不起胃口。他并不喜欢面包糕点一类的吃食。   但相比坐在轮椅上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众人异样的眼神和指指点点,他还是宁愿在口腹之欲上委屈自己一点,起码这并不会有损尊严。   就在他皱着眉,准备囫囵几口把这个面包吞下去时,车门突然被打开了。   施临卿立刻警觉地抬头望过去,上半身下意识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却见隋风冲他举起两个打包好的餐盒,那双清亮的琥珀色眼睛微微弯着,透出了笑意。   这还是施临卿第一次见到他心情不错的样子。   阳光洒在他天然微微卷曲的棕色短发上,泛出温柔的光晕。   施临卿却仿佛有些畏光似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施临卿: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第6章   隋风把座椅后的小桌板放下来,又将餐盒摆好,把筷子递了过去。   他有点想表达一下自己此刻的愉悦,但好在还没忘记自己现在的人设,于是又及时把话憋了回去。   施临卿接过筷子,瞥了一眼他的脸色,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很高兴?”   隋风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打包的餐盒不够了,这是最后两个。”   “……抢到了最后两个餐盒,所以很高兴?”   隋风摇摇头,弱弱地辩解道:“没有抢,是我排队排到的。”   “……”   胆子小也就算了,看起来还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好在心地不错,蠢就蠢点儿吧,至少不会有害人的心思。   反正又不是真的未婚夫,在人前演几年戏而已,这人究竟怎么样,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施临卿这样想着,却在低头看向那一盒午餐时,眸中多了一丝暖色。   也正是因为跟他没什么关系,所以隋风就连吃个饭都还能记挂着他,才更让他感到意外。   这种地方的餐食只能填饱肚子,谈不上什么美味,施临卿稍微有了饱腹的感觉后就把筷子放下了,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一旁的隋风用餐的样子。   隋风吃饭时也是很安静的,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腰背挺直,不紧不慢的姿态甚至还有些优雅,在稍显逼仄的空间里也并没有手忙脚乱,这种时候倒是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至少在少年时期就接受了良好的家庭教育。   有些细微处的小动作是很难遮掩、也很难改变的,如果隋风处处都表现得不像是曾经被精心养育过的孩子,那施临卿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被掉过包了。   虽然没有狼吞虎咽,但隋风还是把那一份饭吃了个干净,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施临卿没想到他一点也不挑食,又记起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还有那天那身不合身的礼服,顿时联想到了什么。   看来,隋风的亲戚不止侵吞了他父母的遗产还要强迫他来联姻,就连在平时的衣食住行方面都没少苛待他。   货真价实的小可怜虫。   因着这一点,下午隋风靠在座椅上睡过去的时候,施临卿难得学会体谅他人,跟助理交谈的时候放低了些声音。   但他的善心也就仅限于此了。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施临卿看了一眼仍然睡得正香,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还微微勾起了唇角的隋风,一秒犹豫都没有,毫不留情地伸手推醒了他。   “下车。”   隋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跟面无表情的施临卿对视片刻,才冷不丁清醒过来,摇了摇脑袋端正坐好。   施临卿不耐地重复道:“下车。”   “哦……哦、好。”   隋风又恢复了那副木讷模样,颇有些手足无措地打开车门,跳下车。   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顺眼,起码称得上赏心悦目。   算了,还是别睡着了,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都在做些什么梦。   施临卿目送着他下了车,又生硬地命令道:“转过去。”   隋风一头雾水地转过身,心想这位大佬果然和传言所描述的一样喜怒无常,中午吃着他捎回来的饭时还好好的,怎么他就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这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难道是饭菜不合胃口?   可是服务区的饭菜就是这样的口味,又不是他掌勺的。   他边不着边际地思考着,边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好半天才被允许转身,才发现施临卿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隋风了然,原来是因为施临卿不想在他面前被他盯着上轮椅,怕跌面儿。   他又不会嘲笑施临卿,凶什么凶。   门前有一道斜坡,不陡,但在没有人推的情况下,轮椅爬坡到底有些费力。   走在施临卿身侧的隋风下意识便想去帮忙推一把轮椅,可刚一伸手,就又被施临卿冷冷地瞅了一眼。   隋风立刻收回手,退后几步暗自撇嘴,这人怎么这样不识好人心。   他这一后退,就跟助理并排走在一块儿了。   助理眼睛盯着施临卿操纵轮椅自己前行,时刻注意着他的安全,嘴上却跟隋风说着话,非常地一心二用:“施先生不喜欢别人帮他做这些事,并不是针对您。”   隋风:“……我知道了。”   就算施临卿真的在针对他,他也没有办法,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只是这段合作关系里的乙方而已。   面对强势且独断专行的甲方,拿钱办事的乙方除了低头装孙子还能有什么办法。   助理笑笑,又道:“施老先生很喜欢听钢琴演奏,听说您也很擅长弹钢琴?施老先生见了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在给他透底,让他投其所好讨施恒鸿的欢心了。   隋风却垂眸答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弹过了。”   助理还想说些什么,可施临卿已经到了门口,他连忙小跑几步上前去敲门,没再顾得上跟隋风讲话。   一进大门,隋风就明白了助理刚刚所说的那句“施老先生很喜欢听钢琴演奏”并不是假话。   明亮宽敞的大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却显得格外空旷,因为这样大的空间之中居然只摆放了一架华美的钢琴,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他们没在这里多作停留,直接被带到了施恒鸿的书房。   这位在商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已经六十多岁了,可保养得很是得当,看起来并不比实际小他十来岁的顾曼纭大上多少。   见到隋风,他立刻投来了一道极为锋利的目光。   隋风一瞬间就觉出了他和施临卿的相似之处,那就是没有收敛气势的时候,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都会带给别人极强的压迫感。   隋风其实并不害怕这样的人,因为很多上位者周身都会有这样的气场,但他还是像第一次跟施临卿见面那样,露出了胆怯又畏缩的表情。   施恒鸿似乎对隋风不是很满意,只看了几眼就移开目光,自顾自地跟施临卿说话:“今天来得晚了。”   施临卿没提路上的插曲,只答:“早上先去公司处理了些急事,出发得比往常晚了些。”   “公司最近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也要注意身体,不必事事亲力亲为,适当放手让下面的人去做。”   “不是什么大事。我明白。”   两人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施恒鸿才突然记起隋风来似的:“时间也不早了,小隋,我先让人带你去房间休息,我再跟临卿说几句话。”   隋风怯怯地看了眼施临卿,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点头道:“谢谢施伯父。”   声音小也就算了,动作还有些僵硬。神态更不必说,完全就是一个受气包的形象。   隋风离开之后,施恒鸿立刻皱起了眉,对施临卿道:“这孩子怎么是这样的性子?”   施临卿神情微妙:“顾阿姨是怎么跟您说的?”   施恒鸿:“说是温文有礼,不是那种娇生惯养没分寸的,因为没了爸妈,所以又很坚韧自强,起码性格方面跟你很能合得来。”   “之前我就觉得你们年龄相差得有些大,恐怕会相处不来,好在性格应该还算合。可这一见……”   施临卿面露一抹嘲讽的笑意,却没有说话。   施恒鸿思忖片刻,又道:“你要是不喜欢这门婚事,我就做主替你退了。之后也不用小顾帮你相看了,我亲自给你挑。”   施临卿却拒绝道:“不必了,我觉得他还不错。”   施恒鸿知道他对自己的婚事并不上心,听了这话也只当他在敷衍自己,刨根问底道:“哪里不错?”   “他……”施临卿想了想,才答道:“心地还算善良。”   心地善良?这算什么优势?   施恒鸿刚皱起眉头,就又听儿子继续道:“而且年轻貌美,是我赚了。”   仿佛嫌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似的,施临卿还补充道:“顾阿姨找的那些人里,就属他最好看。”   施恒鸿:“……”   他怎么没看出来,他这儿子还是个颜控?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刚刚那孩子的脸蛋确实漂亮,摆在家里当个花瓶还是够格的。   可是施临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又平淡无波,看起来十分不走心,夸赞得毫无灵魂。   施恒鸿有时候也不太能看得透自己的这个亲生儿子,但确定了施临卿确实没有换一个订婚对象的打算之后,他也只得叹了口气,随他去了:“年纪还是小了些,那就先把订婚仪式办了吧。订婚之后就让他搬进施家来,免得……”   半个小时之后,施临卿终于被放走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刚一打开门,就瞳孔一缩。   他名义上的小未婚夫,居然莫名其妙跑到了他的房间,还正躺在他的床上。   ……好像还已经睡着了。   施临卿在把人叫醒和自己离开这两个选项之间纠结数秒,毫无怜惜之情地选择了前者。   虽然他看得出来,隋风今天一整天都困得要命,说不定是因为昨晚被他的姑姑姑父使唤着干活,又或者是被磋磨得睡不好觉。   他见识过太多豪门阴私,也完全不觉得隋风在这样的处境下还能得到善待。   但……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只是连明文契约都没有的口头合作关系。   施临卿刚抬起手,却听见一道微弱的声音:“爸爸,妈妈……”   施临卿的动作一顿:“……”   对待一个小小年纪就痛失双亲的少年,再心冷的人也难免生出一些恻隐之心来。   可这恻隐之心刚酝酿到一半,施临卿就又从他口中再次听到了一个名字。   “荣荣!”   又是这个人。   下一秒,隋风身上虚搭着的那张薄薄的夏凉被,莫名其妙地腾空而起,而后精准地落在了隋风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施临卿(面容扭曲版) 第7章   隋风猛地从梦中惊醒,条件反射坐起身,却正对上一双泛着冷意的眼睛。   被子缓缓滑落下来,隋风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施临卿此刻的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虽然被人惊扰美梦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但鉴于这个人是施临卿,隋风还是迅速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有……什么事吗?”   施临卿打量他两眼,语气平平,像是在简单陈述事实:“你睡眠质量不错。”   隋风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却要假装听不懂的样子,略显腼腆地点了点头:“我从来不失眠。”   “……”   施临卿的阴阳拳打在棉花上,也不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在车上睡了一下午,现在又倒头就睡,你是猪吗?”   隋风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想不到施临卿突然对他发起人身攻击技能,又嘴唇微动,似乎想张口反驳,但最后还是没敢开这个口,只好垂下头,撇撇嘴,看起来很不服气的样子。   虽然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但这副表现却比之前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实的情绪,施临卿的气儿也莫名顺了一点。   毕竟还年轻,睡眠时间长一些是正常的。   再说,这颗小白菜又住在那样一个家里,面对着那样的亲戚,说不定晚上连觉都不让他好好睡,只能找机会补觉……   脑补了一番隋风被姑父姑母磋磨的惨状,施临卿轻咳一声,又问:“你梦见什么了?”   隋风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脸上的表情明晃晃写着“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   可施临卿问他话,他又是不得不回答的,只好轻声囫囵答道:“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梦见了小时候爸爸妈妈一起送他去幼儿园,到了门口,他们该离开了,隋风却抓着他们的手,任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就在这时,他的好朋友荣令行看见了他,拔腿就朝他这边跑来,结果因为跑得太快,一不小心把自己绊了一跤,狠狠摔在了地上,“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   施临卿听他讲完这个梦,竟也有些无言起来。   他无意提及隋风的父母惹他伤心,只好揪着隋风梦里的那个哭包倒霉蛋做文章:“蓉蓉,听起来像女孩儿的名字。你的青梅竹马?”   隋风才不信他不知道荣令行是谁,这人决定选自己订婚之前,一定把他的各方面信息都查了个遍,作为自己最亲近的朋友,荣令行也绝对曾经出现在他的调查结果里。   但隋风时刻谨记着自己的人设,当然不会在这时候露出破绽来,于是细细地解释了一番:“不,是男孩,姓荣,荣耀的荣。”   “他的全名叫荣令行,我当时才读幼儿园,发音不太准,总觉得这个名字读起来有些别扭,就一直喊荣荣。后来长大了,就不这么喊了。”   施临卿看起来也不意外,眼睛却紧盯着他的表情,试图瞧出些什么异样来:“你们关系这么好,又相处了这么多年,就没做过什么别的打算?”   他是想试探一下这对竹马之间有没有超出友谊之外的感情。   毕竟一天之内两次梦到对方,还是和父母一起出现在梦里,对隋风来说,这绝对是一个重要至极的人,甚至在他心里的地位应该仅次于父母。   可话一出口,施临卿便又觉得自己有点没意思。   他和隋风是即将订婚没错,可他们俩又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没有任何实质性关系的合作。   他需要找人配合他订个婚,隋风需要拿回母亲的遗物,各取所需而已,有什么必要干涉人家的私生活和个人感情?   但施临卿很快又为自己想好了另一个答案: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如果这小孩真有互相喜欢的心仪对象,那这场联姻即使只是形式上的,也肯定会让一对有情人心生芥蒂,甚至最后分道扬镳。   他的订婚对象不是非隋风不可,所以没必要介入到这样的事情之中去,惹得自己不快。   施临卿在这边思索,隋风也在那边沉默,直到施临卿理顺了思路,认为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隋风才张口,给出了一个让施临卿瞬间蹙起眉头的答案——   “有。”   施临卿握紧了轮椅扶手,脸色阴沉,语气堪称质问:“先前为什么不坦白?”   隋风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声音仍然不大,听起来却理直气壮:“你没有问过我。”   “……”   施临卿没想到,这个看似怯懦又不大机灵的小可怜,爱情观和道德观却是这么的……渣男!   “订婚的事,你跟他商量过?他没有反对?”   隋风登时便警惕起来。施临卿对荣令行的关心也太过了,难道是荣令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被他察觉了?   他相信荣令行不会做什么给荣家惹祸上身的事,却也知道荣令行的性格多少有些莽撞冲动,无意间得罪了施临卿也是有可能的。   隋风试图把荣令行从他们的谈话中摘出去,谨慎地答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他管不了,也不会想管。”   言外之意,荣令行不会因为订婚的事对施临卿发表什么不该发表的意见,更不会为此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施临卿却更觉得如今年轻人的感情观念实在令人费解。   这是什么井水不犯河水的新型恋爱方式?   可看着隋风一脸的谨小慎微,他又直觉事情应该并非像他所想的那样。   施临卿不说话,两人便顿时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隋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施临卿,试图从他脸上得到一些线索。   施临卿并不像大多数成功人士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因为大家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喜怒无常。   他不吝啬释放自己的威压,也不屑收敛自己的阴阳怪气,想凶就凶,想冷就冷,想嘲讽就嘲讽,想不理人就不理人,因为他有足够的资本实现情绪自由。隋风很羡慕这一点。   但这不代表他表现出来的情绪,就全部都是真实的情绪——起码根据隋风的观察是这样。   施临卿暗自把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从头捋了一遍,终于反应过来,这中间似乎是出了什么理解上的岔子——   “‘别的打算’,是什么打算?”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误会了什么,毕竟助理递给他的资料上面明确写着隋风并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他猜想,隋风也许会给他一个跟友情有关的答案。   然而,隋风却说:“他打算让我当他哥哥。”   施临卿一愣。   隋风又补充道:“写在户口本上的那种。”   隋风比荣令行早出生几个月,然而荣令行从不肯喊他“哥哥”,从小就是这样。两家父母觉得好笑,还特地问过荣令行原因,彼时的小荣令行看了眼小隋风,答:“哥哥是要保护弟弟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这句话,又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说什么也不肯把这声哥哥叫出口。不是因为觉得隋风保护不了自己,而是觉得自己比隋风高,比隋风壮,所以自己更应该担起这“保护”的责任。   然而,就是这个从小到大绝不愿喊隋风一声“哥哥”的荣令行,那年冬天却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一下午,只为了让父母心软妥协,把隋风接到荣家来,给他当哥哥。   “别人家为了争家产跟兄弟姐妹打得头破血流,他倒好,往自己家添人,给自己找哥哥,笨死了。”   隋风嘴上说着他笨,眼神却很柔和,又有些伤感。   施临卿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资料,记起来,就是在那一年秋天,隋风的父母不幸死于一场国际航班的空难。   隋风的姑母姑父接管了公司,接手了隋家,然后在寒假来临之前,将隋风从他和荣令行一起就读的那所国际学校转到了一所教育口碑并不好的公立初中——那所学校不仅升学率很低,而且周边治安也很差,盛产传说中的“小混混”。   荣令行本来以为,亲戚即使不如亲生父母,也终归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而且他从前见过隋兰若和何兆振,记得他们对隋风这个侄子是喜爱且关照的,便觉得他们应该会好好照顾隋风。   可隋风被迫转学的事情一出,荣令行立刻就发觉,他想错了。   他请求父母做隋风的监护人,把隋风接到荣家来,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可这事哪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就算法定程序上的麻烦可以解决,但是荣家父母可以尽心照拂故友之子,却不能轻易让荣家凭空多出一个继承人来。   同样的,隋风可以暂时从那个家里逃离换取片刻安宁,却不可能萝白将父母倾注心血的公司和家产拱手让给姓何的。   隋风收到消息赶去荣家的时候,荣令行已经在雪地里站了一下午。他和荣父荣母一起好说歹说,才把荣令行劝进了屋。   身体向来强健的荣令行第二天就病倒了,连着发了三天的烧,又过了大半个月身体才好利索。   如果不是隋风也坚定地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这个打算,说不定荣家父母就真的已经妥协了。   隋风叙事的语气很平淡,对诸多细节也只是一语带过,仿佛只是在介绍自己晚上吃了什么似的。   可施临卿何其敏锐,很快就注意到,他悄悄低下头的时候,眼睛已经有一点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的荣荣:一边哇哇大哭,一边一拳打十个的暴力小哭包 第8章   隋风莫名其妙地被施临卿从睡梦中惊醒,又莫名其妙地被引导着给他讲述了一通自己和发小的往事,最后莫名其妙地被施临卿赶出了他的房间。   被赶出来之前,甚至还莫名其妙地被施临卿警告他把睡衣纽扣系完整,年纪轻轻的要注意保暖。   可现在分明还是大夏天。   总之就是很奇妙的一个晚上。   隋风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索性便不想了,换了间客房,继续安睡了一夜。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梦突然被人打断,向来多梦的他再次入睡之后,反而没再做什么梦。   第二天,隋风出于借宿客人的礼貌早早地起了床,却发现主人家起得比他更早,等他收拾好自己的时候,施家父子已经在餐桌边坐好了,手中各自拿着一份报纸。   长长的餐桌上只简单摆了几个餐盘,盛着的也只有粥和几样小菜,对于施家这样的财力来说,简直称得上朴素。   至少,如果换成隋兰若在家里看见这样的早餐,她一定会发火解雇掉当天的厨师。   但桌上并没有摆着为他准备的餐具,隋风脚步一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   施临卿正背对着他看报,却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抬地命令道:“磨蹭什么,过来坐好。”   施恒鸿闻言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隋风,神态比起昨晚的淡漠竟多了一丝和蔼:“来,坐我这儿。”   隋风摸不清他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有些拘谨地坐到他身旁的位置,低声唤了声:“施伯父,早。”   他刚一坐下,便陆续有人端着餐盘过来,在他面前摆上了极为丰盛的餐点,整整十几道,除了传统的中式餐点,还有几道西式早点。   对比一下施恒鸿和施临卿面前的清粥小菜,就显得更加铺张浪费了。   隋风的手足无措和坐立难安都落在了施恒鸿眼里,他微微一笑,完全是一副和蔼长辈的架势。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让人都准备了一份。毕竟你是客人,可不能像临卿一样,陪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起喝清粥吃咸菜。”   隋风瞥了一眼他面前不知价格几何的燕窝粥,还有看似简陋实则大概率是由营养师精心调配过的“咸菜”,嘴角一抿,配合地露出了一个受宠若惊的微笑来。   他边埋头吃着自己的早餐,边竖起耳朵听着施家父子在餐桌上探讨国际金融形势,总觉得这场面有些似曾相识——何兆振和何瑞程父子在家时也经常这样。   每当他们在餐桌上口若悬河指点江山,隋风都会默默把自己的碗筷挪远一些,免得沾上他们飞溅的唾沫星子,然后加快速度吃完离开。   主要是怕听多了会影响自己的智商。   何兆振也就算了,虽然做决策时脑子就是一团浆糊,但毕竟也是名校出身,平时勉强还能纸上谈兵摆摆架势唬唬人,何瑞程却是连纸上谈兵都谈不明白。   可无论他说些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隋兰若却都会用一副“我儿子真厉害”的骄傲目光看着他。   但到底还是有哪里不一样的。   比如施家父子现在交谈的语调很平常,只是在用餐间隙间或聊上两句,并不像何家父子那副仿佛要在餐桌上发表联合国演讲的架势。   又比如他们此刻的交流内容,虽然称不上字字珠玑,但隋风一下子就听出了施临卿的眼光有多毒辣,施恒鸿的点评有多犀利,寥寥数语就足以窥见这对父子对时势的把控精准异常。   施家能始终稳居在顶级豪门的位置,靠的绝对不只是运气和祖上积累下来的资本。   甚至到了最后,施恒鸿用完早餐起身离开的时候,隋风心里还升出一股淡淡的失落来。   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堂免费的、还能使他受益匪浅的大师课。   施恒鸿离开之后,施临卿终于舍得分给隋风一个眼神,语气却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听过瘾了?”   隋风往嘴里塞小笼包的动作一僵。   他缓慢地扭了扭头,观察了一下四周,被迫确认了施临卿正在跟他对话这一事实,然后露出了一个三分傻气七分无辜的笑容来:“……你在跟我说话吗?”   “别装了。”施临卿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偷听偷学的事实,“我们一说到要紧的地方,你落筷的动作都会慢上三分,而且只会机械地盯着距离最近的那个餐盘夹菜。”   ……这人观察细节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当侦探?   隋风一边腹诽,一边垂下头,放弃了无谓的狡辩,直接道:“对不起。我只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有点好奇。”   施临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他盯得心里发毛,才大发慈悲移开了视线,“吃完了?”   隋风三两口把那个小笼包咽了下去,点点头。   “过来推我。”   “……”   昨天他只是想扶一下轮椅,都被施临卿冷冰冰瞪了回去,怎么今天又要他推了?   可惜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他拿捏不准施临卿这善变的情绪,只能老实照办。   推着轮椅走在施临卿身后,隋风终于能肆无忌惮地在施临卿看不到的角度认真打量他一次,虽然从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一个头顶。   直到被施临卿指挥着进了书房,隋风才意识到,他的作用根本不是推轮椅,而是帮施临卿取书。   “左边第一个书柜,第三排,第六本。”   “右边第四个,五排,第三。”   “右二,七,五。”   施临卿一口气指挥着他取了十几本书,指令越来越简略,语速越来越快,间隔也越来越短。   他似乎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回忆,也不需要确认这些书的具体位置,就像随口抛出几个指令耍隋风玩儿似的。   取完最后一本书的时候,隋风的呼吸都已经变粗了不少。   他几乎已经要怀疑施临卿是在借机为难自己了,偏偏施临卿还要火上浇油,嘲讽道:“年纪轻轻,体力就这么差了?”   “……”   无论对一个成年男人还是对一个刚成年不久的男孩儿来说,这句话都是十足的挑衅。   可偏偏隋风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将书交到了他的手里。   他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施临卿反而更不满意,也不伸手去接书,就这样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直到从他眉眼间读出了一丝“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隐忍和不耐烦,施临卿才终于放过了他。   他将书推回到隋风手里,神态仍然倨傲,动作却并不粗鲁,“给你看的。”   隋风一愣:“我?”   “槐大的商学院不错,但是竞争也很激烈。如果你不想进去就开始吊车尾,最好提前做些准备。”   没等隋风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而感动,施临卿就又开始不说人话了:“虽然我觉得你不适合从商,但是既然都已经考上了,就别太给家里丢脸。”   “……”   在施临卿刚刚让他取书的时候,隋风就注意到了,其中好几本都是他私下偷偷读过的,还有的在他的待读书单里,一直没有来得及看。   虽然施临卿的这句话真的很讨人厌,但是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当然能分辨得出别人对他的善意和恶意。   隋风把书拢在怀里,低声道了句谢谢。   以他们目前的关系来看,施临卿实在没有必要对他这样尽心。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对施临卿来说可能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但对于隋风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温暖了。   施临卿没有答“不客气”,反而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来:“昨晚给你指错房间的那个人,已经被我解雇了。”   隋风怔了一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之后,只“哦”了一声作为回应。   施临卿的脸上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来:“不想替她求情?”   隋风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而后干脆地摇摇头。   这是施家的人,他又管不着。   施临卿满意了:“看你的书。”   -   隋风窝在宽敞明亮的书房窗边,捧着一本施临卿推荐给他的书,一字一句读得认真。   偶尔从这个角度一抬头,还能看到远处硕大的湖泊。施临卿陪施老钓鱼去了,地点大概就是在这湖边。   他无意探寻主人家的去向,甚至一上午都没有挪过窝,本分又老实地读着那本书。   经典的商业案例分析他读过很多,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读到另一种新奇的角度——   在项目筹备、落地执行甚至成功收尾的过程中,有哪些不起眼的细节可能会导致最终的失败?   这中间有哪些是必然的风险和不可控的因素?   一旦效果不尽人意,又该如何及时补救,不仅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甚至还能反败为胜?   隋风觉得这很有趣。   不止是这本书很有趣,更有趣的是选择了这本书给他作为“商业启蒙”的施临卿。   多数人向别人推荐入门级读物的时候,都会选择实操性不强,但很能鼓舞人心的心灵鸡汤式书目,以免初学者窥见深入研究一门学科之后的艰难险阻,还没有产生兴趣就开始觉得乏味,然后开始打退堂鼓。   而施临卿则不然。别人谈成功,他却讲失败。   他将这一切摊开摆在隋风面前,坦诚而冷酷地告诉隋风:看,这就是你之后可能会经历的失败。   哪怕你有顶级的顾问团、稳定的资金链和充足的实战经验,你依然有可能在任何一个项目上栽个大跟头。更何况你现在什么都没有。   所以,你既要做好迎接成功的准备,也要拥有直面失败的冷静和勇气。   隋风想,如果施临卿是他本家的长辈,又或者是他学业上的导师,那他现在的处境,或许就会大不相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生恋还得等你毕业,不行不行 第9章   直到时针指向十二点,施家父子才回来。主人回来了,隋风这个客人自然也不好再躲在书房,只好暂且把书放下,迎了出去。   隋风站在施临卿身边,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施恒鸿身后看,也没看到他们带了什么鱼回来。   难道忙活了一上午,却连一条鱼都没钓到?   施临卿像是看出他的疑惑,低声道:“都放回去了。”   隋风微微瞪大了眼睛。   施恒鸿出门之前,明明说了句“给你们钓几条鱼回来,中午吃红烧鱼。”   原来是随口诓人的么?   他脸上的表情就像期待了一整年压岁钱的小孩儿,好不容易拿到了日思夜想的红包,却突然发现红包里装着的是一摞厚厚的白纸,不可置信中同时夹杂着失落、委屈、悲愤等诸多复杂的情绪。   总之,比起先前那副郁郁寡欢半死不活的自闭模样,多了几分生动和真实。   这才像一个年轻人。   施临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点微妙的笑意来:“馋红烧鱼了?”   隋风摇摇头,当即否认道:“没有。”   一道红烧鱼而已,有什么可馋的,他又不至于被亏待到连一条鱼都吃不上的程度。   只是,隋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种来自长辈的承诺和约定了。   “乖乖在家玩玩具,有事及时和阿姨说,实在不行就给爸爸妈妈打电话,等我们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哦。”   “在家看书不要看太久,适当看看远处放松一下眼睛,闷了就去找小荣玩,晚上我们回来接你去吃披萨。”   “这次考试又是第一名呀?我们家小风可真厉害。开完家长会,我们就一起去吃大餐,再去游乐场玩一圈好不好?”   因为很久没有听到过了,所以在听见施恒鸿的那句话时,隋风下意识就把那句话当成了来自长辈的许诺,并且产生了一点期待。   这期待很微小,甚至连隋风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在他等待着的这段时间里,却始终存在着。   直到这一刻,隋风才突然反应过来,施恒鸿并不是疼爱他的父母长辈,而那句话也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也许施恒鸿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他抿了抿嘴唇,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蠢。   琥珀色瞳孔中的失落虽然只是稍纵即逝,整个人却是肉眼可见的兴致不高,施临卿见状也收敛起那一丝笑意。   他难得多了几分耐心解释:“这周围没有什么污染源,水质虽然不错,但是自然水域的鱼生长周期长,体内沉积的物质会很杂,食用起来未必健康。而且过度捕捞会影响生态,所以钓客们钓到了鱼基本都会放回去。”   施老先生钓鱼只是出于爱好,施家又不缺那几条鱼吃,所以当然没有必要特地拎回来。   隋风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施临卿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他依然心情不佳,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施恒鸿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他接通电话,“嗯”了几声,而后将目光转向了施临卿。   直到电话挂断,施恒鸿也没有发出除了“嗯”以外的音节,似乎多说一个字都懒得敷衍。   隋风本以为是他的下属或是什么不相干的人打来的,却又听他对施临卿道:“小顾打来的。”   小顾?   难道是顾曼纭?   可是这称呼怎么听都像是对着下属,而不是对着自己的妻子。   还有,这通话的语气似乎也过于冷淡了。   隋风又低下了头,暗自琢磨着这其中的关窍。   如果顾曼纭这个继母在施家的影响力根本没有那么大,施恒鸿也不是很爱重她的样子,那施临卿为什么会不得不配合她的催婚,急于挑选一个联姻对象来交差?   顾曼纭是看中他好拿捏,所以选择了他,可是以施临卿的城府,当然也能轻而易举看出她的筹算,为什么还是遂了顾曼纭的愿,选择他来配合演这场戏?   施临卿神情淡淡地问道:“顾阿姨有什么事?”   “说你把她特地挑来的女孩儿解雇了,小姑娘的父母去找她哭,她心肠软,耐不住,来问我那个女孩儿到底犯了什么错,能不能给她一个改正的机会。”   隋风心里一跳。   就是昨晚给他指错房间的那个?   如果是因为这个,让施恒鸿不高兴了,那……   施临卿唇角一勾,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可语气听起来还挺惊讶:“特地挑来的,还认识人家父母?”   ——那这个挑人的标准也真够耐人寻味的。   就是不知道顾曼纭精挑细选的标准,到底是吃苦耐劳,勤劳能干,还是跟她沾亲带故了。   就连隋风都能听出他阴阳怪气的潜台词,更何况施恒鸿这个亲爹。   但不知为什么,施恒鸿居然没有说什么,反而轻咳一声,移开了话题:“先不提这个。那个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施临卿偏过头,瞥了一眼隋风。   “昨晚您吩咐带隋风先去房间休息,她接下了这个活儿,却偷懒没有带路,只是随手指了个方向。”   这话没有任何水分,隋风确实就是因为她的随手一指,不小心走错了房间,睡到了施临卿的床上,然后又大半夜的被赶了出来。   施恒鸿“嗯”了一声,显然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然后呢?”   隋风稍微替施临卿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然后要怎么说?   说他因为那个女孩儿偷懒没有带路,所以不小心闯进了施临卿的卧室?   他们两个已经是即将订婚的关系,施恒鸿更不可能接受这个解释了。   “然后他不小心走错,闯进了琴房。”   隋风呼吸一滞。   ……他没有。   他是走错了房间不假,但他很确定自己进的是一间卧室,而不是什么琴房。   施临卿在说谎。   施恒鸿听了这话,脸色却瞬间乌云密布,说是火山喷发的前兆也不为过。   就在隋风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时候,那股怒火却突然从他脸上消失,变成了一股颓然。   良久,施恒鸿才挥了挥手,对他们道:“你们先去吃午饭,让我一个人静静。”   施临卿刚偏过头,隋风就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推着轮椅迅速同他一起离开了这里。   在去餐厅的路上,施临卿压低声音,对身后的隋风说:“那个女人是顾曼纭送来监视我的,昨天她没有亲自给你带路,是因为急着回去偷听我和父亲的谈话。”   隋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施临卿是在向他解释。   “……噢。”   所以就算他没有走错房间,没有不小心睡到施临卿的床上,施临卿也一样会找机会把人送走。   昨天晚上的事情,也只不过是施临卿刚想打个瞌睡,他就凑巧而不自知地送上了一个枕头。   他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继母与继子之间的争斗,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都不过是神仙斗法之间的一个法器罢了,难逃被利用的处境。   在答应施临卿假意联姻的时候,隋风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境况。   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把不开心摆在了脸上。   隋风忍不住回想起他和施临卿相处时那一点点温情的瞬间,虽然并不多,但难道也全都是假的,全部都出于利用吗?   似乎也不完全是。   但上午因为施临卿的举动,刚刚在他心里升起的那一簇感动的小火苗,已经飞快地熄灭了。   他看不透施临卿这个人,也对施临卿的一切筹谋毫不知情。   所以他暂时还没有能力利用施临卿去达成什么目的,即使施临卿已经把他当成了一把顺手的刀,可以随意支配操纵。   这个认知难免让他觉得沮丧,却旋即又生出了一股少年人独有的、面对未知的秘密时会不由自主产生的、强烈的探索欲和挑战欲——他不喜欢这样的处境,却并不害怕。   父母给他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钱,而是无畏无惧的精神。   隋风沉默地推着轮椅,经过大厅那架精美华贵的钢琴时,施临卿突然问道:“你钢琴弹得怎么样?”   轮椅悄然停了下来。   隋风停顿片刻,才平静地答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弹过了。”   这是他在短短两天之内,第二次给出这个回答了。   隋风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异样,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简单又平常的问题。   然而,施临卿却能感受到他周身骤然蔓延起来的低沉情绪,尽管他根本看不见身后的人此刻是什么表情。   施临卿本来还有话想说,但见他心情不佳,恐怕自己又提到了他的伤心事,只道:“走吧。”   还是要回去再深入查一查才行。   远在槐城的秘书莫名其妙地突然打了个喷嚏,完全不知道千里之外的老板此刻在心里给自己打下了“信息搜集不细致、调查不严谨”的标签。   推着施临卿到了餐厅,桌上已经摆满了搭配得当的各色菜肴,隋风也只兴致缺缺地瞟了几眼。   尤其现在施恒鸿不在,他又没有机会偷偷听课,跟施临卿两个人面对面吃饭,他总觉得有些许的尴尬。   直到有人托着餐盘过来,在他的正前方摆上了一道色泽红亮、令人垂涎欲滴的——   红烧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隋风一瞄到这道红烧鱼,下意识就抬眼去看施临卿。   施临卿正举着筷子不紧不慢地用餐,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正在发生什么事。   隋风收回目光,心道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虽然施恒鸿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但是没准管家或者别的什么人就把他那句话放在了心上,所以特地多上了一道菜,免得让他这个客人觉得施老先生说话不算话。   又或者这道菜本来就在施家的营养师今天列出来的菜单上。   毕竟做人嘛,要有自知之明,不能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隋风夹起一块鱼肉浅尝了口,肉质滑嫩,味道鲜美,确实不错。   不过他本来就对鱼类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所以只吃了几口,就转而去夹别的菜了。   他没有注意到,坐在他正对面的施临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刚刚隋风听说他们没有带鱼回来时的那副表情实在太失落了,他还以为是因为这颗小白菜长期在家受亲戚苛待,连一条鱼都吃不上,才馋嘴成这个样子。   虽然只是名义上的联姻对象,但是他施家又不缺这几条鱼,所以施临卿就让人吩咐厨房临时加了一道红烧鱼上来。   他本来以为能看到隋风表现出一点特别的反应来。   无论是特别喜欢,特别感动,甚至是特别能吃,只要是跟他平常的表现些许不同,就都可以。   然而没有。   这个少年就像一潭水,清澈,平和,且无波无澜。   只有在过路人随手丢进来一颗石子的时候,才能在水面上激起阵阵涟漪,尽管这颗石子沉到水底之后,这潭水又会很快重新归于平静。   施临卿自认为不是一个很有闲心的人,也很清楚其他人的情绪如何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偏偏很想看见眼前这张赏心悦目的脸上出现紧张和胆怯以外的情绪。   虽然这听起来有些恶趣味,虽然施临卿也没法解释自己的这种心理,但他很确信,自己更想看到的是具有生命力的流水,而不是一汪死水。   也许是因为鲜活的美人总比木头美人更讨喜吧。施临卿初步对自己此刻的心理活动作出了总结。   出于这个心理,施临卿又突然开口对隋风道:“回去之后,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啪嗒”一声,隋风刚夹起来的白灼虾又掉回了餐盘里。   施临卿清清楚楚从他脸上看见了两个大字:震惊。   嗯,起码这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比之前那个木头桩子顺眼多了。   隋风左看看,右看看,示意他周围还有别人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没说出口的潜台词是:我们当初谈合作的时候可没有说过这一条,你怎么能不经我同意,突然擅自临时加条件?   然而施临卿非但对他控诉和质问的眼神视而不见,还神态安然地喝了一口汤,看起来正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   隋风指望不上他,只好自己找借口拒绝:“快开学了,我要……住校的。”   他依然像一只受尽了欺凌的小鹌鹑一样低着头,声音也依然又小又弱,却偏偏又小得恰到好处,让四周那些有意无意注意着他们两人动静的人都听了个大概。   虽然这些人看起来都在安静有序地各司其职,但隋风能分明地感受到,其中有几道视线始终落在自己和对面的施临卿身上。   就是不知道这些都是谁的人了。   施恒鸿?顾曼纭?还是两者都有?   甚至可能还包含了施临卿的人。   果然,越是顶级的豪门,内部的水就越深。   隋风对施临卿在这样的环境里如鱼得水表示敬佩,并对他这种拉自己下水的无耻行为表示坚决的谴责和唾弃。   “这可真是太遗憾了。”施临卿用丝毫听不出遗憾的语气,不咸不淡地表达了自己的遗憾。   并紧接着挖下了第二个陷阱。   “那周末呢?周末总可以回来住吧?”   “……”   隋风对上他眼里毫不掩藏的戏谑,哪里还会听不出他现在就是在故意看自己笑话,咬着牙道:“周末我还要勤工俭学……赚、学、费。”   他把后面几个字咬得极重,是在表达自己对施临卿戏耍他的不满。   可施临卿听完却是一愣。   那对锋利的眉顿时蹙起,不可置信道:“他们连学费都不给你交?”   “……”   隋风本来只是配合他在旁人面前找借口拒绝“同居”,毕竟他完全有能力负担自己的学费和其他方面的开销。   但施临卿这样一问,他又觉得似乎没什么不对。   何兆振和隋兰若确实从来没有说过要替他交学费,就连生活费也是从来就没给过他的。理由是他又不住校,在家里吃住,在外面自然没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   当然,他的表哥何瑞程,上学的时候就拿着高昂的生活费,现在即使已经毕业工作了,还是会每个月按时收到来自父母的巨额“零花钱”。   在施临卿提出这个问题之前,隋风根本没有考虑过他们会不会为自己付学费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既然已经被提到了……   隋风垂下头,仿佛被人提到了天大的伤心事,甚至连握着筷子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堪堪控制好情绪似的,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嗯”字。   “高中的学费……都是我拿荣伯父荣伯母过年的时候给我的压岁钱交的。大学就更不可能有人替我付了。”   荣西廷夫妇确实对他照顾有加,每年给他的压岁钱都比给荣令行这个亲生儿子的还多,因为知道他很难从姑姑姑父那里要到钱,每次他去荣家,他们还都要往他的衣兜里偷偷塞一些零花钱。   甚至他手里还有一张荣西廷硬塞给他的信用卡副卡,虽然他从来没有动用过。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隋风的声音也有些哑了:“伯父伯母对我太好了。”   他不提姑父姑母对他有多差,只提荣家夫妇对他有多好,在旁人听来,更觉得他既可怜又懂事,即使被这样对待了,也依然不肯说那对夫妻半点不好。   施临卿听着他不知是出于感动还是委屈的“哽咽”,不由捏紧了筷子,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高中的学费才几个钱?   别说隋风读的是槐城排名第一的公立高中,就算他读的是价格昂贵的“贵族学校”,那点学费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也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说何兆振夫妇突然把隋风从国际学校转出来参加中考,还能用不放心侄子出国之后没人照顾这种鬼话勉强在台面上搪塞过去,那连学费都不给侄子交这种事情,可就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他看过隋风的资料,也听过隋风自己的讲述,更是亲身领会过隋兰若丝毫不把隋风当人看的态度,但他也是真的没有想到,那对夫妻能做到这样堪称无耻的程度——   不费吹灰之力霸占了兄嫂苦心经营起来的公司,像暴发户一样拿着兄嫂的遗产挥霍消费奢靡无度,对兄嫂留下来的唯一血脉却连正常的成长环境都不愿提供,看起来简直恨不得他这辈子都不要有任何出息。   如果不是隋风自己争气……   是了,人人都觉得隋风长成这样软弱可欺的样子既可笑又可悲。   然而,隋风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不仅没有如他们所愿早早失学,还能考上全国排名前几的槐城大学,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施临卿这才意识到,对当时年纪尚小的隋风来说,能平安长大,能好好读书,能顺利升学,每一件事都比维持自己张扬自信的性格重要得多。   何况,他的抚养人大概并不希望看见他失父丧母无依无靠之后,却依然像小时候那般耀眼夺目。   所以,那些在他成长路上看着他身陷窘境却冷眼旁观的人,也根本没有资格以“恨铁不成钢”的借口去轻视甚至谴责他——   铁固然可以转化成钢,但既然没有亲自动手去熔炼过,又怎么能指望生铁自己变成钢材?   隋风完全不知道自己“低落沉默”的这一会儿,施临卿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已经进行到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阶段。   但他很满意地发现,周围那些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已经掺杂上了同情和怜爱。   尽管隋风并不是很需要他人的同情,但他很乐于让更多人知道隋兰若和何兆振这两个人做过的一切丑事。   尤其在他清楚这些话大概率会很快传到施恒鸿和顾曼纭耳朵里的前提下,他才更加不遗余力。   隋风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伤心过度食不下咽的可怜小白菜,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施临卿见隋风的饭量只有昨天的一半都不到,十分难得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如果不是他刚刚先挑起这个话题,如果不是他今天无意之间数度勾起了隋风的伤心往事,也不会让隋风难过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隋风刚离开餐厅,就躲进卫生间,悄悄打了一个饱嗝——   早餐太丰盛,上午又窝在书房没怎么活动,一直到现在都还有点撑。 第11章   下午施恒鸿待在书房,施临卿也在里面不知道跟他商讨着什么,隋风只好躲回自己的客房看电视。   刚打开财经新闻频道,朝越集团的大楼就迎面跳了出来,正接受采访的那位西装革履,一身的精英范儿,但不姓施。应该是朝越内部负责某个项目的管理层。   主持人一身职业装,脸上的微笑更加职业,滔滔不绝地介绍着朝越的近期动向和股票走势,以及对各个行业的影响——   朝越集团涉足的领域太多了,很多行业都会受到它每一个微小举动的影响。即使有的行业表面看不到它在经营,那背后也会有它或投资、或收购、或控股的影子。   这也难怪。   施家的财富是逐代累积的,但时代风口一直在变化,每一代人也有自己偏好的领域,所以他们并没有在某一个行业占据垄断性的霸主位置,而是不断拓宽经营范围。   这大概也是出于“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考虑。   比如施恒鸿掌权时,朝越在金融界和酒店业混得风生水起,但他退下来把位置交给施临卿之后,朝越集团就又将目光转向了生物科技和医疗行业。   而在此之前,朝越甚至是以船舶业和远洋贸易起家的。   主持人身后的屏幕播放着介绍朝越集团概况的资料片,施临卿的照片夹在其中一闪而过,停留的时间甚至连两秒都不到,可隋风眼尖地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那应该是施临卿好几年前的照片,不止容貌更年轻一些,就连气场跟现在比起来也判若两人。   他眉眼含笑地望向镜头,比起那些商业精英的公式化笑容,多了几分朝气和张扬。   隋风上网搜了一下,施临卿流出的照片不少,但大多集中在那场意外之前。   彼时的他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无论出席什么场合,周身的气度都是矜贵且从容的。   其中有一张照片明显是抓拍下来的,镜头对焦都没对准,但却清楚地抓拍到了他的神态。   胜券在握的自信,势在必得的野心,还有不慌不忙的松弛感,同时出现在那张俊美的脸上。   跟在他身边的下属却都眉头紧锁,一脸严肃,手上拿着厚厚的资料,看起来正在筹备应对一场硬仗。   能让朝越的人都生出紧张情绪的场合,肯定很难搞定,甚至可能还有极高的风险。   但施临卿微微扬起下巴,像一位初临战场的少年将军,无畏也无惧,满腔热血,一身傲气。   隋风看着那张照片,微微有些出神。   原来施临卿也不是生来就是现在这样,活像个危险人物似的。   他也曾经年轻过,初出茅庐,意气风发,被众人交口称赞,被家族寄予厚望。   他也曾温和友善,平易近人,甚至还会让合作方的小孩子坐在他肩膀上拍照。   那时候的施临卿应该没有想到,他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冷眼看着众人对他投来畏惧中隐藏着轻蔑的目光。   就像十四岁之前的隋风,从来没有想过,疼爱他的父母会突然离开他,幸福的小家支离破碎,从此以后他的生活就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但这没什么可同病相怜的,毕竟他们两个的处境完全不同。   隋风收起这略显矫情的心思,却莫名被激发了搞事业的斗志,于是打开手机邮箱紧急处理了几封邮件。   他的邮箱里有中英法三种语言的邮件。   法语虽然是他母亲的母语,他也掌握得不错,但他毕竟不是在这个语言环境中长大的,平时也不大能用得到,所以读起来还是比其他两个语种更费力气些。   他正努力在脑内翻译,只听“嘭!”地一声,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隋风猛地一震,险些以为发生了什么爆炸事故。   他踱到窗边,远远看见一辆超跑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只是距离门口那棵大树……是不是太近了点儿?   应该是有人开着跑车撞上了树。   宅子里陆陆续续地有人跑出去,围住那辆车,又把车主从车上扶了下来。   隋风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看身形,看看那辆跑车,再看看周围这群人殷勤的态度,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来——   施家二公子,施临卿同父异母的弟弟,施擎。   很快,他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因为不仅施恒鸿被惊动得亲自出来查看情况,就连轮椅上的施临卿也被人推了出来。   跟紧张上前的施恒鸿不同,施临卿远远地观望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不太像挂念弟弟的兄长,反而更像赶来围观交通肇事现场的吃瓜群众。   隋风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自己就先为这精妙的比喻笑出了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施临卿似有所觉,猛地一抬头,直直朝他所在的窗边望了过来。   隋风心里一紧,连忙把自己扬起来的嘴角压了下去,仿佛恶作剧被当场抓包的小屁孩儿,下意识想掩藏自己的罪行。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远,施临卿最多只能看见他站在这儿围观,怎么会看得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想通这一点之后,隋风瞬间又大胆了起来,甚至还冲施临卿摆了个鬼脸。   施临卿明明应该是看不见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始终没有移开目光,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隋风所在的方向。   隋风被他瞅得有点心里发毛,一个闪身离开了窗边,顺手还把窗帘也拉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房门骤然被敲响了。   隋风心里犯嘀咕,施临卿刚刚不会真的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吧?   难道是这个男人有着超乎常人的视力?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少年天才,一切皆有可能。   那也不至于因为一个鬼脸就找上门来算账吧!   多小气啊。   隋风磨磨蹭蹭打开房门,做好了装傻充愣应对一切的准备,却迎面撞上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隋先生,您好。”   “我是施临卿先生的助理。”   “施先生让我来转告您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很快就启程回槐城。”   隋风一愣。   “施先生他……换助理了?”   这么快?难道跟他从槐城一起来的那位助理先生,也跟那个姑娘一起被解雇了?   不愧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资本家!   这位新的助理先生一脸“你说什么呢”的诧异,但还是敬业地挂着灿烂的微笑:“施先生一共有四名助理,两位秘书。”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这其中还不包括公司为他配备的那几位,专职协助他处理公司事务的助手。”   也就是说,公司的助手是只处理公务,但这四个助理和两个秘书,是只围着他一个人转,为他一个人服务,着重处理私人事务的。   隋风:“……”   助理看他一脸恍惚,善意地额外解释道:“跟你们一起来这儿的那位,确认你们安全抵达之后就坐最近一趟航班返回槐城了,所以现在是我来接班。”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是轮流交接值班的保安似的。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施临卿之所以需要这么多助理,除了家大业大事务繁多之外,大概还是因为他行动不方便,无论去哪里都得有人陪着。   所以这些助理除了日常事务,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保证施临卿的安全和行动,听起来和保镖也差不了多少了。   隋风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除了因为准备在这里借宿几晚而带着的睡衣和换洗衣物,再就是一点个人用品,一个双肩包就塞下了。   他关上门,用三十秒整理了一下床铺,再用三秒钟背上包,在助理稍显惊讶的目光中打开房门:“走吧。”   隋风跟着助理下了楼,施恒鸿脸色不善地坐在沙发上,看见隋风背着书包下来也不挽留,只是随口道:“下次再来玩。”   隋风点了点头,礼貌地小声道:“施伯父再见。”   这跟他们之前规划好的行程不一样,施临卿突然提前了返程的时间,本身就是一件挺蹊跷的事情。   但是隋风什么也没问,二话不说就跟着助理上了车,一副没有主见且盲目服从的模样。   施临卿看他抱着包,端端正正地坐好,目不斜视盯着前排的座椅靠背,完全没有来探他口风的意思,顿时纳闷道:“你一点都不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   好奇心毕竟是人类的天性,说一点都不好奇,那必然是谎言。   隋风眨眨眼睛,坦诚道:“好奇啊。”   施临卿循循善诱:“有问题就开口问。”   “……那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语气,倒像是施临卿迫不及待想跟他解释,他勉为其难给对方一个展示机会似的。   施临卿本就不甚明朗的心情更加乌云密布,斥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坐好。”   隋风敢怒不敢言,但最后还是没憋下这口气,摆事实讲道理:“明明是你让我有问题就开口问的。”   这争辩听起来很没底气,更像是弱者面对强权压迫时所做出的无谓的反抗,但毕竟也是隋风第一次在施临卿面前表现出“不顺从”的态度来。   施临卿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本杂志来,轻轻拍在他脸上,力道不重,侮辱性却极强:“我现在让你别有问题。”   杂志慢慢滑下来,隋风不可置信地瞪向他,受气的小鹌鹑顿时变成了斗志昂扬的小公鸡,满脸写着“是可忍孰不可忍”和“我要起义了!”   施临卿接收到他自以为恶狠狠,实则毫无威慑力的敌视目光,在心里堵了一下午的那口郁气,却莫名其妙地就这样平静地散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隋风单方面开始了和施临卿之间的冷战。   具体表现为靠着车门装睡,无论施临卿说什么,他都假装自己听不见的样子。   可他虽然闭上了眼睛,眼皮却时不时轻轻抖动一下,乱转的眼珠更是直接暴露了他装睡的事实。   施临卿看着好笑,又觉得他这副小孩子使性子的模样意外地……可爱。   隋风的长相既有混血儿的深邃感,又有一团纯真清澈的少年气,这样闭着眼睛,更显得宁静柔和,漂亮得不似真人。   即使初见时觉得他的性子怯懦到让人生厌,施临卿也不得不承认,对上这张脸,没有人能真正生出厌烦的情绪。   更何况这两天相处下来,施临卿越发觉得,这人也不完全是一棵木头。   虽然被人戳一下才会动一下,像只蜗牛似的,但只要会动,就说明还不算彻底无可救药。   只是在那个家里憋屈了太久,脾气都被磨没了吧。   其实隋家的基因就很不错,不仅隋兰泽年轻时是有名的美男子,就连隋兰若也是个难得的出挑美人,而且因为保养得当,比同龄人更显得年轻许多。   可惜,把“市侩”二字写在脸上,就让这美貌硬生生失色了不少。   相比之下,隋风虽然性格软了些,看起来又不大聪明,但至少不会又蠢又坏,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   “不大聪明”的隋风装睡装得很艰难,因为始终能感受到施临卿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终于,在车子开过一个减速带的时候,隋风随着车身的颠簸睁开眼睛,还故作迷茫地揉了揉眼睛,仿佛自己刚刚被震醒似的。   整个过程的演技浮夸且做作,看起来很不熟练的样子。   施临卿似笑非笑道:“醒了?”   既然已经“醒了”,就不好再置若罔闻了,隋风也不是真的想惹恼了他,只好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于是这场对方毫不知情的单方面冷战,至此又单方面地宣告结束了。   施临卿知道先前逗他逗过了头,也不再得寸进尺,见好就收:“晚上想吃点什么?”   隋风说:“都好,我不挑。”   施临卿略一点头,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隋风看不清他的屏幕,只好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看,看着看着就突然觉得,他似乎也挺适合弹钢琴的。   只是……他难道是在点外卖?   他们正在回槐城的路上,外卖要送到哪里?   直到天色将暗,司机拐下高速驶入另一个城区,隋风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跟着他们迈进别墅的时候,隋风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自己四下打量的探寻目光。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里比起自己家里的那套海景别墅也不差在哪儿。无论是占地面积,庭院修葺,还是内里的装修摆设,都完全是顶级豪宅的规格。   可对施临卿来说,这也许就只是偶尔路过时才留宿的一间房子而已,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   这么想着,有那么一瞬间,隋风都情不自禁地有点儿仇富了。   这里应该是施临卿自己的私宅,因为整栋别墅的装修风格简约又高级,而不像施家大宅和施老先生的住处那么……古色古香,充满禅意。   除了装修,隋风还注意到,这里的每一处都像是为施临卿量身定制的,既没有轮椅难以跨越的门槛,也没有无法容纳轮椅通过的狭小通道,让他没有别人的辅助也能通行自如。   他们到的时候,室内的灯都开着,屋内被打理得干净整洁,餐桌上的饭菜甚至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隋风这才明白,施临卿当时用手机在干什么。   还好他没有把那句“外卖送到哪儿”问出口,不然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上了饭桌,隋风又是一愣。   不是因为菜色过于丰盛,也不是因为施临卿坐到了他的身侧,而是因为……   他的面前又摆上了一道红烧鱼。   一日三餐,两顿都要吃这个?   这次总不会是因为施恒鸿的那句无心之言了吧?   难道是因为——   施家人都特别爱吃红烧鱼?   ……原来如此!   当时施恒鸿的那句话是说给他们两个人听的,但是施老先生跟他又不熟,所以大概率还是说给施临卿听,而他只是个顺带的而已。   所以中午端上来的那道红烧鱼也根本不是为他准备的,结果却阴差阳错,误打误撞被摆在了他面前。   而他这个没眼色的,居然也不知道往施临卿那边挪一挪盘子,致使施临卿想吃却夹不到,又不好意思直说,于是恼羞成怒,极力找茬,试图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终于捋顺了这个逻辑的隋风:“……”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好在隋风是个胸怀宽广的人,不跟施临卿计较。   于是他大人有大量地在施临卿疑惑的目光下,把红烧鱼往施临卿的方向推了推。   虽然这次的摆盘本来离施临卿也不远,但他顺势示好,表明自己知错就改的良好态度,又不会损失什么,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谨慎维持着自己胆小又社恐的人设,冲还有些怔愣的施临卿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来,而后小心翼翼地垂下眼眸,迅速又慌乱地避开了施临卿的视线。   施临卿有些讶异,看看那盘红烧鱼,再看看隋风:“你是想……让我吃这个?”   小鹌鹑乖巧点头。   施临卿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滋味难言。   把心爱的东西跟好朋友分享,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最喜欢做的事情。   可人总归是要长大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感会愈发明显,分享欲也会随之降低,很多人得到一点什么好东西就会死死攥在自己掌心,生怕被别人夺走。   所以本质上,隋风几乎还是个心性善良的小朋友。   而他自己,似乎也被这个小朋友划入了“可以分享好东西的好朋友”范围。   这个认知,让施临卿微微弯起了唇角。   吃完饭,洗完澡,隋风趴在客卧柔软的大床上跟好兄弟聊天。   荣令行嚷嚷道:“笑得我脸都僵了,还好你没来,不然咱俩就得一起站在门口当迎宾吉祥物了!”   虽然听起来是在抱怨,可语气却是兴奋的。   荣令行考上槐大,荣家上下都高兴坏了,一连给他摆了两天的升学宴。   按照荣父荣母的意思,本来是想给他们两个一起办了的,可没想到中间突然出了联姻这回事,最后只得作罢。   隋风:“哈哈哈哈!发言稿是谁给你写的?”   升学宴嘛,当事人高低也得上台讲两句。   然而,荣令行平时最苦恼的就是语文作文了,演讲稿发言稿这种东西,他是打死也不愿自己主动写的。   “我爸的秘书写了好几版,我就挑了一份照着念,反正大家都鼓掌鼓得可起劲儿了,没人当面拆我台。”   把这两天的趣事和烦心事讲了个遍,荣令行才想起关心隋风来:“对了,你在那谁……那边,还好不?有没有人为难你?”   隋风下意识瞥了一眼关得紧紧的卧室门,稍微放低了声音:“没有,他们都挺和善的。”   荣令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颇为沉重地叹了口气。   隋风不欲让他担心,便连忙转移话题道:“这几天新生群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   拿到录取通知书之后,荣令行就加入了槐大的新生群。   他是很开朗外向的性格,所以每到一个新环境都如鱼得水,很快就能交到新朋友。   隋风拒绝了荣令行让他加群的邀请,但是荣令行每次跟他分享群里有什么新鲜趣事,他也会听得很开心。   虽然这些事情无非也就是,学长学姐们建议他们选哪个老师的课程,谁和谁刚进群就谈起了恋爱,还有今天群里哪几个活跃的成员又起了口角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也正是这些生动的琐事,才能让隋风感受到,自己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准大学生,跟同龄人的距离并不很远。   “这几天忙死我了,我都没来得及看群消息。等一下,让我翻翻……”   “我靠!”   荣令行突然大叫一声。   隋风不由得也紧张了几分:“怎么了?”   “槐大今年的新规定,大一新生必须住校,不能走读。”   隋风:“……啊。”   那荣家刚在槐大旁边买下来的房子,岂不是白买了?   “而且,新生宿舍不是统一安排好的,要登录系统自己抢,抢到哪间就是哪间!”   “待会儿零点,系统就开放了!”   “快快快小风,你手边有电脑没?说不定咱们俩还能抢到一个双人间呢!”   隋风:“……”   借宿别人家,还要借用人家的电脑,这可真是。   隋风答应了荣令行,只得做好打扰施临卿睡眠,被再次赶出来的准备,轻手轻脚地朝他的房间摸过去。   然而,就在他路过客厅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低沉且隐忍的呻/吟。   一片漆黑之中,这道声音的出现显得如此突兀且……性感。   还有点引人遐想。   隋风脚步一顿,扭头去寻找这声音的来源。   只见透着光亮的窗边,立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猛地一看,这个身形似乎特别地像……施临卿。   作者有话要说:   红烧鱼:你们俩差不多得了 第13章   隋风屏息定在原地,唯恐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然后被人毫不留情地狠狠灭口。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刻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开,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抬不起腿来,定定地盯着窗边的那个人影看。   也许……是他看错了呢?   虽然那个年轻的助理比施临卿的体型更健硕一些,但在模糊的光影之中格外显瘦也说不定。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这个判断。   因为他发觉,那个人正在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似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站起来的,摇摇晃晃地坚持不过十数秒,就又狠狠跌坐了回去。   跌回沙发的那一瞬间,隋风听见了他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隋风看到这一幕,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想去查看一下对方的状况。   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不该发出声音来,因为施临卿绝不会想让他看到这一幕。   可惜已经晚了。   即使在这种身心遭受双倍痛苦的时刻,施临卿依然对周围的一切动静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厉声喝道:“谁!”   他猛地一回头,眼神凶狠得像一匹恶狼,随时能将所有闯入他视线的动物活活撕碎。   “……是我。”   隋风试图去摸客厅顶灯的开关,可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只好在黑暗中摸索过去。   窗外透进来的光亮太微弱了,他看不清施临卿此刻脸上挂着什么表情。   可就算看得清,他其实也并不害怕。   他缓缓蹲下身,脑子里只有刚刚那个浑身颤抖的身影。   那是一个在痛苦中挣扎许久的人,就连声音都像是含着刀片一样,透出鲜血淋漓的感觉。   “你还好吗?”   他轻声问道。   施临卿没有答话,那急促的呼吸却渐渐平复了下来。   隋风也没指望他在这种时候还能与自己正常交流,他只是想确认,刚刚那么剧烈的动作,有没有让施临卿受伤。   “我推你回房?”   施临卿还是没有反应。   “还是你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一片死寂。   “需要我帮你喊医生吗?”   隋风见他始终没有出声,便缓缓站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转身,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肢体接触的那一刹那,陌生的体温让彼此都有些愣神。   不过在短暂的惊诧之后,施临卿又条件反射一般甩开了他的手,仿佛是被他烫到了似的。   “你要去哪?”   施临卿的喉咙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隋风不觉蹙起了眉。   “我想去给你倒杯水。”   “你为什么会在这?”   隋风忍不住腹诽,明明是这人把他带来的,现在却又不认账。   “我凑巧路过。”   隋风猜,施临卿现在一定像在观察犯罪分子一样怀疑地打量着他,但是反正他看不见,完全没在怕的。   黑暗似乎能掩藏一切难言的尴尬,又似乎能让人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幻觉来。   施临卿轻声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隋风:“不敢。”   “不敢?”   隋风撇撇嘴:“我怕你又拍我。”   这是还没忘记在车上的那回事,可听起来既是控诉,又像撒娇。   施临卿哑然失笑:“你怎么这么记仇?”   这句话的语气对他自己来说,已经是温和中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亲昵了。   隋风果然没有察觉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   “报不了的仇,除了记着,还能怎么办。”   施临卿一愣。   他当然能听得出,这个“仇”不是指他。   或者说,不止是指他。   沉默之后,施临卿突然道:“今天酒驾飙车撞树的那个,叫施擎。是我父亲的另一个儿子。”   是“父亲的另一个儿子”,而不是弟弟。   隋风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只好默默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她在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了。”   空气骤然凝结。   说“节哀”已经太晚,劝人开怀也太过轻飘飘,更何况隋风也瞬间联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他很明白,在真正的悲痛面前,语言是很乏力的劝慰工具。甚至比不上一个无言的拥抱。   好在施临卿也不是很需要他给出反应,自顾自道:“我从小就没有‘母亲’这个概念,因为不会有人向我提起。”   “这个词汇,跟那间琴房一样,都是我们家里的禁忌。”   隋风猛地想起来,施临卿在他父亲面前,提起自己因为那个女佣的敷衍态度,不小心闯进了“琴房”。   怪不得施恒鸿当时的反应会那么激烈,怪不得施临卿能如愿以偿把顾曼纭的眼线打发走。   施临卿却以为他在害怕,补充道:“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你是客人。”   “……”   其实隋风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但这句解释还是让他稍感宽慰。   施临卿的声音低了下去,听起来竟多了几许温柔:“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很漂亮的钢琴家。”   “可我直到六岁才认识她。”   “在此之前,我问所有人这个问题,他们都只会保持缄默。而当我去问父亲的时候,他就会发怒。”   “直到我误打误撞从家里翻出了她的照片。”   “然后我被关进了一间只有床和桌椅,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子,有人给我送饭送水,但就是不能出去,整整一周。”   隋风微微吸了一口气。   他看这父子俩的相处,只觉得父慈子孝,完全看不出施恒鸿会是这样对待亲生儿子的人。   “一周之后,他进来问我,还想要妈妈吗?我重复了一遍‘妈妈’这个词,感觉很亲切,很温暖,然后情不自禁地回答,想。”   当时的施临卿没有想到,父亲不仅没再发火,反而温和地答道:“好,我满足你这个请求。”   一个月之后,朝越集团董事长施恒鸿再婚,顾曼纭成为了施临卿的继母。   被幽禁在暗无天日的小房间整整七天之后,那个只有六岁的小男孩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他想不通为什么,可已然明白,哭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甚至还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隋风有心想问问施恒鸿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很多时候,有些长辈,特别是有些父母,永远不会给孩子任何解释。   不是不能,而是不屑,因为觉得这会有损自己作为“家长”的威严。   施临卿却没再继续讲自己的母亲,而是将话题转回了施擎身上。   “施擎是试管婴儿,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就生病,所以很受宠,要什么家里就给他什么。后来长大了,身体倒是健康了,却架不住他自己作死。”   “他就两样爱好,一是飙车,二是喝酒,所以酒驾屡次不改。”   “父亲怕他哪天把自己喝死,或者一头把自己撞成个像我一样的残废,所以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看管。”   已经成年的幼子,还这样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照顾,岂止是一句“很受宠”能概括的。   可施临卿的语气很平淡,就算说出那句“像我一样的残废”时,听起来情绪也没有什么起伏。   “而他每一次教训施擎,都少不了一句‘你也想变成你大哥那样么?’”   “他怕我成了这副模样之后,就比从前更容不下施擎,所以一直极力避免我们两个碰面。”   “……”   所以他们去探望的时候,施擎才并不在那里。   如果不是今天出了意外,施擎突然回来,那他们应该也不会这么突然地离开。   隋风被他所说的话震撼到了,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那个对待儿子关切又和蔼的老人竟然是这样的……   但他也很清楚,施临卿没有必要骗他。   尤其在这样漆黑寂静的深夜,正是人类的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   施临卿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报不了的仇,你可以记着。我又能把这些记在谁的头上?”   他突然轻笑出声,在这个氛围下显得分外危险。   “既然这笔账已经算不清了,那就直接均摊到所有人头上,一个一个来吧。”   这话本该令人胆寒,尤其当隋风很清楚,他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些的时候。   然而,隋风却说:“你说得对。”   施临卿表情一滞。   他刚刚还在想,以这颗小白菜懦弱又善良的本性,也许会用那些空泛的话安慰他一番,然后再劝他以德报怨,不要做坏事。   又或者是一言不发地听他讲完,并在他泄露出那一丝危险气息的时候保持缄默,避免不小心激怒他,被殃及池鱼。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想象中的隋风都不会这样坚定又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你说得对。”   这黑夜实在太静谧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实在太近,近到施临卿甚至没法欺骗自己,他刚刚出现了幻听。   他微微抬起脸,试图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光亮看清隋风脸上的表情。   他的目光如此迫切,迫切地想知道隋风的回应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随口敷衍。   下一秒,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刚刚是在做康复训练吗?”   “需不需要我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隋风看不见施临卿此刻稍显怔愣的神情和微微发亮的眼睛,但能感受到他掌下的肌肉骤然紧绷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这样直接的肢体接触对于他们这样的塑料关系来说,实在有些过于亲密且冒犯了。   隋风刚想收回手,却听施临卿道:“需要。”   隋风一愣,又说:“我先去开灯。”   施临卿果断拒绝:“不要。”   他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势,可隋风却莫名听出了一点恳求的意味来。   隋风俨然成了他的助理兼康复治疗师兼小弟,只好任劳任怨地伸过去一条手臂。   可即使是施临卿的助理或康复治疗师或小弟,也不会在这种几乎没有光亮的环境中摸黑行动。   施临卿半边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说实话,并不是特别重,可他灼烫的呼吸尽数洒在了隋风的颈侧,让隋风僵直得一动都不敢动。   与体温刚好相反,施临卿的手却是冰冷的,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样。   隋风此刻无比后悔,刚刚为什么要主动揽下这个累人又磨人的活儿。   下一秒,施临卿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一把将他的腕骨捏碎,疼得隋风差点喊出声来。   可是他不能出声。   他感受得到,施临卿此刻已经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堪堪立住,如果一个不慎卸了力气,就只能前功尽弃跌坐回去了。   隋风屏住呼吸,尽全力向上撑起施临卿的手掌,力图让他能站得稳一些。   疼。   深入骨髓、撕心裂肺的疼。   疼到施临卿几乎要把每一颗牙齿悉数咬碎,心中不停地闪过那个放弃的念头。   “放弃吧,都看过那么多权威专家了也没有结果,何必还要继续折腾孩子受苦呢?”顾曼纭这样对施恒鸿说。   “放弃吧,只要你的商业头脑还在,施家和朝越就还是你的。我不会因为你的腿就偏爱你弟弟,你放心。”施恒鸿这样对他说。   “放弃吧,就算你的两条腿都还好好的,爸爸最爱的也是我啊。为什么不能认清现实,对自己好一点?”施擎这样对他说。   “放弃吧,完全恢复的可能性真的很低。就算朝越有最好的医疗器械,最好的药品,还有最好的医师,这个过程对患者来说也太过痛苦了。”   “放弃吧,每年不幸遭遇车祸的人有那么多,能活下来其实就已经很幸运了。”   “放弃吧,别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他的眼前晃过了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耳边萦绕着他们说过的每一个字。   可是他不能放弃。   因为他历经千难万难,数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才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疼痛的资格。   疼痛意味着还有知觉,有知觉意味着周围的神经还未完全受损,神经受损不彻底,才意味着他还有那么一丁点站起来的希望。   比起这条带给他剧烈疼痛的腿,另外那条软绵无力、近乎麻木、只有偶尔才会出现一点知觉的腿才更令他感到痛苦。   隋风尽职尽责地充当着扶手和拐杖,一声不吭地任由施临卿在自己的手腕上烙下了深深的指痕。   当他察觉到施临卿骤然没了力气,马上就要滑落下去的那一瞬间,他想也没想,一把箍住了施临卿的腰,牢牢把他托在了怀里。   施临卿垂下头,大口地喘息,早已不复人前那副冷淡又矜贵的模样。   “啪嗒”,一滴水砸在了隋风的手背上。   他险些惊慌地以为是施临卿哭了,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对方额头浸出来的冷汗。   隋风安静地等着施临卿缓过这股劲儿来,可内心却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施临卿的这副姿态。   狼狈、痛苦、窘迫,且不体面。   之前他跟大多数人一样,只觉得施临卿这样的天之骄子,即使因为意外有了缺陷,也依然比同等境况的其他人强上百倍。   他依然养尊处优,依然高高在上,依然掌控着庞大的商业帝国,被所有人仰望。   甚至在跟施临卿相处的过程中,很多人会不由自主地忽略这个事实——他那永远居高临下的睥睨目光,总是能让人忘记他正屈居在轮椅之上。   但不是这样的。   他也会疼,会难堪,会因为身体上的缺陷变得敏感多疑、喜怒无常,会因为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自己,连灯都不愿意开,宁可独自被黑暗吞噬。   施临卿扶着隋风的肩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复好呼吸。   隋风没有放开他,他便也不主动松手,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一个比自己整整小十岁的少年人怀里。   半晌,他闭上眼睛,轻声问道:“你不累吗。”   右腿的状况虽然相对好一些,但跟绝对健全的腿比起来还是松软无力的,根本无法支撑他长时间的站立。   所以他现在几乎是整个人趴在了隋风怀里,隋风也必然不会很好受。   虽然这个男孩儿的力气比他想象中大得多,身上那层薄薄的肌肉也很结实,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花。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谁让对方生了一张那么漂亮的、让人充满了保护欲的脸蛋。   隋风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因为这个姿势感到不舒服了,于是调整了一下动作,把手抽出来,改为环住他的肩膀:“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施临卿:“……”   隋风环着他的肩,掌心甚至能感受到他肩胛骨的弧度。   他之前就看出来了,施临卿的饭量很小,应该是运动量不足导致的食欲不振。   但因为相对宽松的衣着,旁人很难看出他的真实身材。   现在真正接触下来,隋风才发觉,施临卿比他想象的还要清瘦。   他想起自己在网上找到的那些旧照,不免暗自生出一些感慨来。   造化弄人,不外如此。   漆黑寂静的夜里,他们依偎在一处,无声地交换着体温。   不知过了多久,施临卿才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可以了。”   这是在宣告训练结束。   隋风会意,扶着他慢慢坐下来,然后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手臂。   施临卿觉得,自己此刻是应该说些什么的。   可是该说些什么呢?   他们是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不尴不尬的交情,就连这个不小心让对方撞破他秘密的夜晚,都是巧合因素居多。   如果不是他突然决定带隋风来这个住所。   如果不是他一时兴起在客厅试着想站起来。   如果不是隋风偶然溜出房间,正撞上这一幕。   甚至,如果不是他突然鬼迷心窍,跟对方讲起那些藏在心底的故事……   这一片漆黑让他有了暴露自己不为人知那一面的勇气,但这一夜过后,明天的太阳升起,他们就依然是貌合神离的订婚对象,各怀心思的合作伙伴。   似乎说什么都可以,但又说什么都不对。   施临卿闭上眼,喉结滚动,似乎颇为艰难地咽下了什么。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这次,你想要什么?”   施临卿知道,这句话一说出口,这个或多或少夹杂了些许真心和温情的夜晚,就会彻底地变成又一笔交易。   隋风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呢?   是错愕,屈辱,还是愤怒?   如果只是利益交换,他根本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但施临卿还是狠下了心,把这笔交易做到底:“只要你能保密,想要什么都可以。”   够了,即使是为了划清界限,做到这一步也足够了。   再说下去的话,这个小可怜会哭出来的吧。   但他的性格太软了,应该做不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的事情,更不可能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样的性子,在别人面前会不会太容易受欺负了?   尤其是在那样一个家里……   恐怕会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施临卿已经开始脑补隋风在黑砖窑含着眼泪啃馒头的场面了,却突然听他语调轻松道——   “还真有。”   施临卿一愣,旋即听他道:“我能借你的电脑用用吗?”   “挺急的。”   施临卿:“……”   十分钟之后,施临卿坐在书房里,听着隋风跟他的竹马好兄弟在一旁连麦一起抢宿舍,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小风你快看!书香苑A楼3单元,这栋楼离体育馆和教学楼都是最近的!待会儿时间一到,咱们就直接抢这个!”   槐城大学怎么回事?不是同一个专业的学生也能做室友?不怕课表不同导致互相打扰作息吗?   “3单元好像只有两个双人间,很难抢到吧?5单元也可以看看,双人间更多,距离教学楼也不远。”   怎么还有双人间?住宿舍不就是为了结识室友,更快融入大学生活吗?跟早就认识的熟人一起住双人间,还怎么结识新朋友,怎么融入大学生活?   “那咱们选二楼最靠边的那个双人间吧!边上的更安静,不会总有人来打扰咱们两个……嘿嘿。”   施临卿:“……”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沉沉的目光最后锁定在那根无辜的网线上面。   作者有话要说:   高阶商战传统:拔网线 第15章   隋风和荣令行挑挑剔剔地选了半天,结果等时间一到,系统正式开放,蜂拥而上的新生们差点把官网挤到瘫痪。   别说他们看中的那几间了,就连位置最偏僻的双人间他们都没抢到。   好在他们足够默契,网速也跟得上,两个人眼疾手快地锁定了一个位置不错的四人间。   上床下桌,他们俩选中的还是紧挨着的两张床。   荣令行倒是不气馁,能跟隋风当室友他就已经很高兴了,至于是不是双人间,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隋风就更不在意这些小事了,在他眼里,宿舍就只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   不过因为他们俩都从没体验过住校生活,所以整体对即将开始的大一新生活还是比较期待的。   槐大这个抢宿舍的系统界面做得跟电影院选座似的,床位只要被选中,就会显示“已锁定”,其他人便不能再选择了。   不过稍有不同的是,在“已锁定”三个字旁边,还会显示这个床位所有人的姓名。   荣令行美滋滋地盯着他和隋风的名字看了又看,突然脱口道:“我靠!”   隋风借用着施临卿的电脑,顶着施临卿监工一般严肃的视线,也不好意思一直在这里打扰人家。   刚打算关掉电脑离开书房,就又听见了荣令行的话:“怎么了?”   荣令行:“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   “小风,你说,一个学校的同一届新生里,出现重名的两个人的概率有多大?”   隋风根据概率学冷静分析道:“如果是常见姓氏,名字也不特殊的话,概率还是很大的。”   “那如果……姓氏不常见,名字也有点特殊呢?”   “……”   隋风冷静分析不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这个四人间的另外两个床位所属人姓名,直截了当地问道:“冉溪、凌也,说吧,哪个是你认识的人?”   荣令行却突然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似的,警惕又慌张地欲盖弥彰道:“哪个我也不认识,先挂了哈!”   说完,不待隋风追问,手机里就传来了“嘟——嘟——”的挂断声。   隋风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盯着手机。   这还是从小到大,荣令行第一次主动挂断跟他的通话!   施临卿一直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直到现在,才出声打断了隋风的思考:“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有秘密不想让朋友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言外之意,你们已经不是上厕所都要手拉手一起去的幼儿园小朋友了,关系再好也不用总黏在一块儿无话不说。   隋风还沉浸在“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了”的失落之中,闻言想也没想就反驳道:“他还有两个月才满十八岁,算什么成年人。”   施临卿:“……”   一阵静谧之中,隋风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刚刚跟荣令行交流的过程中,语气似乎有些过于活泼和强势了,这完全不符合他辛辛苦苦在施临卿心目中树立起来的人设形象。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他。   毕竟他和荣令行实在太熟悉了,一对上荣令行,他根本装不出来平时那副唯唯诺诺受气包的模样。   为了避免多说多错,一不小心再在施临卿面前露出什么马脚,隋风决定走为上计,溜之大吉。   “我……我有点困了,先去睡觉了。晚安。”   说完,也不待施临卿回应,他就退出页面关掉电脑,溜回自己的客卧去了。   施临卿看他不过转瞬之间就又恢复了先前的那副模样,顿时有些不悦起来。   跟发小在一起就有那么多话说,心情愉悦,表情生动,对上他却只想躲得远远的?   但理智却告诉他,这也没有什么不对。   那是长年累月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依赖,是经过时间和变故考验的坚实友情。   隋风不跟荣令行这个比亲兄弟还亲的发小亲近,难道还要跟他这个只知道冷脸以对、用冷言冷语把对方推得远远的表面联姻对象亲近不成?   隋风才不知道他在盘算些什么,一心只想弄清楚荣令行的反常之处,揭开他藏着的小秘密。   荣令行不接电话也没关系,他可以发消息。   “冉溪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你背过那首诗没有?柳宗元的《冉溪》。”   荣令行才不爱背古诗呢,教材规定必背之外的诗词他基本都没听过。   但在好兄弟面前还是得装一装蒜,尽量给自己留点面子的:“应该背过吧?毕竟是柳宗元写的呢。”   反应很平静,能让荣令行有那么大反应的,应该不是这个室友。   隋风心里有了数,便开始不紧不慢地试探:“凌也这个名字也不错,但就是有点耳熟。我好像听你提起过?”   本以为荣令行会坚决抵赖或是干脆装死,没想到不过两秒,他便哀嚎着回复道——   “你的眼神要不要这么好啊啊啊!”   隋风一怔。   其实他只是随口一诓,没想到荣令行上钩这么快。   但……荣令行说的是他“眼神好”,而不是记性好?   隋风眯起眼睛沉思片刻,终于从纷杂的回忆里拨出一点思路来。   他把聊天记录翻到前些天,高考录取结果刚出来不久,荣令行兴奋地给他发了一堆照片。   是他们高中路灯新挂上去的巨幅海报,配字:“热烈祝贺我校优秀学子荣令行被槐城大学录取。”   照片上的荣令行露出一排白牙,笑得张扬又得意。   当时,隋风一边真心实意地对他说恭喜,一边真情实感地庆幸自己的学校没有这种把毕业生照片挂在路灯上供人膜拜的传统。   荣令行发过来的照片各个角度都有,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完美展示了自己被高高挂起的荣耀。   但恰巧,其中就有一张漏网之鱼——   每杆路灯,都是左右各挂着两张海报的。   被并列挂在荣令行旁边的那位“优秀学子”,也一不小心入了镜。   隋风点开那张照片,放大,对着那行大字一字一句地读道:“热烈祝贺我校优秀学子凌也被槐城大学录取。”   照片还挺好看。   得,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高中校友,甚至可能是同班同学,现在又变成了大学室友。   而且以荣令行的反应来看,他们俩大概率还有点过节。   隋风暗自记下了这件事,决心到时候一定要看好荣令行,免得他刚入学就因为打架斗殴惨遭退学。   解决完这桩心事,隋风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很快入睡了,徒留荣令行在他的对话框里疯狂刷屏。   “真不是故意瞒着你,我就是一直没想好怎么说。”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我不太好意思,你懂吧!”   “怎么不说话?你不会生气了吧?”   “‘滨海路柏原崇’拍了拍我”   “……哥?真生气啦?”   “隋小风!你再不理我,我也要生气了!”   隋风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看见这堆消息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顿时一阵无语:“……昨晚睡着了。”   荣令行:“靠,你不早说。”   隋风:“?”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连夜去给你订了双最新款的球鞋赔罪。”   “这有什么可赔罪的,别破费了。我真没生气,而且也不缺鞋穿。”   “真的啊?[图片]全球限量一百双的哦,你不要我可自己留着了。”   反正他们俩身高不相上下,鞋码也是一样的。   隋风点开图片一看,顿时改口道:“刚起床不太清醒,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好像还是有点生气的。”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双绝对符合你的审美!我直接把地址填成我家了,到时候给你捎到学校去,免得你拿回家还得看人眼色。”   他们兄弟之间不需要客套来客套去的,更不会为这点小钱斤斤计较。这次荣令行给他买了礼物,下次他看见好东西别忘了对方就是。   隋风退出荣令行的聊天框,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笑容来。   施临卿刚出房门,就看见隋风正面对着空气傻笑。   施临卿:“……”   稍微有点担心自己这位小未婚夫的精神状态。   好在虽然蠢了点,但这张脸一笑起来,确实更加赏心悦目了。   把隋风送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隋兰若听说施临卿来了,竟然难得放下身段,亲自跑到大门口来迎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女孩儿。   她好像已经忘记了初见时的尴尬和对施临卿的恐惧,隔着车窗热情地招呼道:“施先生,赶路辛苦,留下来吃个晚饭再走吧?家里新请了两位大厨,手艺都很不错的!”   施临卿看了一眼自从下车后就远远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隋风,没接隋兰若的话,反而将目光放在了她身后的女孩儿身上。   “这位就是令嫒吧?”   隋兰若一愣,随即好像想到了什么,立刻将何安怡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半边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女儿:“是、是的。”   施临卿唇角微勾:“说来也是我跟何小姐无缘。听说,我继母为我物色的未婚妻,本来该是何小姐才对。”   隋风蓦地抬起了头。   “如果不是何太太送出的那串‘野玫瑰’,我继母也就不会改变心意,我也就不会遇见……小风。”   他这样称呼着隋风,还要特地朝隋风所在的方向望上一眼,亲昵情态溢于言表。   可他说的话又是另一层意思:“我很喜欢这张脸。”   “照顾好他。如果在订婚仪式上让我见到一个面黄肌瘦的未婚夫,我不介意临场换一个联姻对象。”   “比如,像何小姐这样的美人。”   车窗缓缓升起,汽车很快绝尘而去,徒留隋兰若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用力抓紧了女儿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小风。”   隋风听见身后的声音,转过身去,顺手把刚打开的卧室门又给带上了。   何安怡看看紧闭的房门,又扭头看看身后,轻声道:“我能进去跟你说说话吗?”   “不了吧。”隋风拒绝得很干脆,“我怕我解释不清。”   何安怡是他表姐,倒谈不上男女之防避嫌之类的,但是她身体不好,万一跟他独处时情绪一激动出了什么意外,隋风就算长了八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更何况,以隋兰若夫妇对女儿的疼爱,根本就不会给他张嘴解释的机会。   何安怡垂眸,洋娃娃一般的长睫毛微微颤抖,脸上写着难过:“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   她皮肤很白,但不是多数少女那种白里透红的健康白皙,而是近乎惨白的病态肤色。   人又很瘦弱,明明是已经二十来岁的富家千金,却还像常年吃不饱饭的未成年女孩儿一样,身材单薄,皮包骨头,一阵微风就能刮倒似的。   然而,全身上下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泛紫的嘴唇和指甲。   这不仅让她的美貌大打折扣,更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身体并不健康。   何家的小女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此外身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毛病,从出生开始就是各大医院的常客,这在槐城不是什么秘密。   隋风对上她这副模样,确实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含糊应了:“嗯。”   何安怡前段时间确实又住院了,因为怕她情绪激动,她的父母大概率也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她。所以说她不知情,隋风是相信的。   “如果我早些知道……我是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的。”   “但他们也是因为担心我,我的身体……你也知道,他们是不放心,不放心我嫁到那样的人家去。”   何安怡的声音很柔和,讲话也慢吞吞的,仿佛语速稍微快一些,就马上要喘不上气来了一样。   她是想让隋风谅解她的父母,看在他们一片舐犊之情的份上。   隋风心中冷笑。   不放心女儿嫁过去,就巴巴地捧着野玫瑰,去求顾曼纭把联姻人选换成侄子?   他们可还有一个未婚的亲儿子呢,怎么不换何瑞程去?   说到底,还是在欺负他没了爸妈,又想借机把他从这个家赶出去,把家产据为己有。   尽管内心并不认同她的说辞,但隋风也没直接出言反驳她,因为不愿跟病人争执,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另外也是因为,何安怡这个表姐,没有直接对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甚至有时候,在何瑞程为难他的时候,何安怡还会制止自己的哥哥。   筹备二十岁生日宴的时候,她还记得隋风长高了不少,从前的礼服恐怕都已经不合身了,特地叮嘱母亲给表弟定做两身新的。   因此,虽然隋兰若经常打着女儿的旗号做一些令隋风厌恶的事情,但隋风从来都爱憎分明,不会把这些账记在何安怡头上。   她病得很严重,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跟死神作抗争,当时甚至有医生说她很可能活不过周岁。   即使是她的亲生父母和兄长,也始终抱着“能多宠女儿/妹妹一天就算一天”的悲观念头。   如果不是家底丰厚,一直用着最昂贵的进口特效药物,如果不是医疗科技不断地进步……   等等,医疗?   隋风突然想起,隋兰若似乎是从某一个时间点开始,突然频繁主动对顾曼纭示好的。   在此之前,她虽然也跟富太太们交际来往,但从来没有这么殷勤地上赶着给人家当跟班儿过——她从小就是被全家娇生惯养长大的,即使当时隋家没有现在这般富贵,她到底也是有些心高气傲的。   还有,她刚刚对待施临卿的态度也有点儿怪。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施临卿就毫不留情地讽刺了她一通,一点面子也没给她留。   她就算想巴结对方,也该知道施临卿对她不喜的态度,为什么还要这样自讨无趣?   她邀请施临卿留下来吃饭,是想借机达成什么目的?   即使是想替丈夫儿子讨好处,她也该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才对。   除非她发现自己所求的,是顾曼纭帮不上忙、插不了手的事情,只能转而寄希望于施临卿身上。   而她这样心急,又是在急什么呢?   隋风蓦地抓住了什么,而后不自觉回忆起那天在施恒鸿的住处,他所看见的新闻。   “关于心衰治疗器械的研发和试验,朝越集团始终在进行积极尝试,并已经取得了重大进展,数月前被FDA批准纳入‘突破性医疗器械计划’。”   “但因为其价格昂贵且有创,目前还没有投入商业化临床应用。”   “朝越集团目前的研究方向为降低器械成本,并尽可能降低患者使用该器械时的风险。”   “虽然短时间内不会完全面向大众,但这一突破性医疗器械极大地提升了股民的信心,朝越集团的股价也因此一路飙升,涨势喜人。”   “下面有请我台记者,连线该项目的负责人进行采访……”   因为隋风收看的是财经新闻,所以当时的报道重点在于这个项目给朝越集团带来了多大的进益,给股民信心和集团股价带来了多大的影响,而不是医学方面的阐释。   但,只论FDA授予的“突破性医疗器械”这个认证,就足以说明它的含金量不容小觑了。   突破性技术,目前没有已批准的上市替代产品,有钱也买不到临床应用。   这些加起来,足够让爱女心切的隋兰若夫妇毫不犹豫地把他这个侄子丢出去做利益交换。   说不定,就连施临卿所说的,当初顾曼纭先选中何安怡,也是因为隋兰若突然热情地凑上去……然后她才注意到,何家还有个病秧子女儿,刚好可以配给她的残疾继子。   想通了这一点,隋风突然觉得有些滋味难言。   既是因为何安怡,也是因为施临卿。   何安怡的父母为了女儿不可谓不尽心,他当然也希望何安怡能康复,可到了最后,却是由他来代为承担后果。   而施临卿……   他突然在众人面前揭开这个秘密,是单纯为了让隋兰若难堪,还是想给他什么提示?   他的继母在选中自己这个自闭又懦弱的胆小鬼之前,居然还想把何安怡这个把医院当成家的病秧子嫁给他,他当时又该是什么感想?   这两个人如果真的成了婚,不仅没法互相照顾,更不知道外面那些人会传出多难听的话来。   隋风始终一言不发,何安怡的脸色慢慢变得更加苍白了。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再次道:“抱歉。”   “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所以现在再跑来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我只是觉得……这声对不起,应该由我来说。”   一边是至亲的父母,一边是无辜的表弟,她无力挽回,也没法补偿,只能徒劳地说出一句抱歉。   尽管她很清楚,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多此一举。   然而,隋风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一道含着怒气的男声突然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什么对不起?”   “这小子对你做什么了,还要逼着你给他道歉?”   “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说着,他大步冲过来,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护在了何安怡身前。   来人正是何安怡的亲哥哥,隋风的表哥,何瑞程。   “哥,不是,是我做错了事情,在对隋风道歉。你别——”   何安怡话没说完,就被何瑞程一口打断了:“什么你做错了事情,你天天在医院住着,难得回家一次,怎么会惹到他?”   “你从小就护着他,现在他都骑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要偏袒他?”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有什么值得你护着的!”   何安怡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瘦弱的胳膊却紧紧拽着他,生怕他一个冲动就要揍隋风一顿,语速也不由加快了好几倍:“真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不是什么白眼狼,你别这么说他。”   “怎么不是?爸妈好吃好喝养了他这么多年,还供他念书,他却跟荣家那个小兔崽子天天在外面败坏爸妈的名声!你又不是没听过那些嘴碎闲人的风言风语!”   隋风本来只是镇定地看着他发疯,内心无波无澜,甚至有些想笑。   然而,一听见他把荣令行也牵扯了进来,隋风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不是变得冷酷,而是唇角微弯,勾出了一点皮笑肉不笑的笑意。   再配上暗下去的眼神,熟悉他的人,比如荣令行,一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处于盛怒之中了。   不过,何瑞程并不在此列。   他看见隋风的表情,只当他是在挑衅,更加怒从中来。   何瑞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正想把他暴揍一顿,隋风却突然开口,无声地冲他吐出了三个字。   何瑞程看清他的口型,瞬间瞳孔一缩,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松了几分,隋风也顺势把他往后一推,从他手上挣了出来。   等何瑞程反应过来,怒气顿时成倍地翻涌上来,另一只手狠狠攥成拳头,毫不留情地往隋风面门上砸去!   他正当壮年,身形健硕,这一拳又是发了狠的十足力气,真砸下去,被他打的人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可隋风身手灵活,轻飘飘一个闪身就躲过了他这致命一击,让他猛地扑了个空,不仅没能打到人,反而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何瑞程自觉在妹妹面前出了大丑,哪里肯善罢甘休,怒吼一声便又冲了上来。   纯拼力气,隋风确实不占优势,但他胜在年轻,不仅头脑活络,腿脚也更灵活。   他边在何瑞程的攻势之下不停后退,看似被对方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边不着痕迹地把对方一路引到了何兆振收集的藏品展架旁边。   展架是可移动的,本就不算平稳,何兆振双目通红,根本顾不上观察周围的环境,手臂一抡,就把展架晃得剧烈震动起来。   眼看上面一个古董花瓶晃晃悠悠地就要砸下来,隋风大叫一声:“表哥小心!”   然后一个转身,用手肘护住何瑞程的肩膀,看似是在护着他,暗自却用尽全力向前一掼,推得他整个人撞向展架,又趁他被撞得头晕眼花,抬腿冲着他的膝弯狠狠一踹!   扑通——!   轰隆——!   哗啦——!   咔嚓——!   何兆振精心搜集的藏品瞬间变成了一地碎片。   而何瑞程在隋风的“保护”下,幸运地免于被坠落的花瓶砸得头破血流的惨状,可整个人却扑倒在轰然倒地的展架上面。   满地的碎片飞溅起来,在他裸露出来的皮肤上面留下了无数细小的、不致命的、却又让他流血不止的伤口。   隋风一脸的惊慌失措,连忙上去搀扶:“表哥,你没事吧?我这就去叫救护车!”   搀扶着他的那只手,却不经意按住了他的伤口处,狠狠一压!   “啊——!”   何瑞程已经无力挣脱,疼得近乎晕厥,额头上满是冷汗,却将渐渐模糊的视线转向了匆匆追上来、满脸担忧的何安怡。   这么大的动静,家里其他人终于也都被引了过来。   何瑞程却只盯着何安怡,嘴唇颤抖道:“哥没事,别哭……”   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终于后悔了。   不是后悔揍人不成反被捶,而是后悔,如果这么激烈的场面刺激到了何安怡的心脏,让妹妹又一次发病……那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施临卿:临走之前威胁他们家一下,他们就不敢再欺负小可怜了   小可怜:扑通!轰隆!哗啦!咔嚓! 第17章   “嘀——嘀——嘀——”   一片静谧的诊室内,只有正在运作中的仪器正发出规律的响动。   半晌,桌后的医生拎起报告单,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没有什么大碍,应该是因为骤然加大了运动量,肌肉和神经还不太习惯,出现了应激反应。回去按按摩,以后注意循序渐进,逐渐加大训练量。”   “至于左腿,只要还没完全丧失知觉,就依然有希望。不过完全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是不太可能了,这点你也清楚。”   “康复训练虽然是必要的,但是要在专业治疗师的辅助下进行,频率和时长也要控制好。”   “当时我爸跟你说的时候,你满口答应了下来,现在他老人家只是休了个假而已,你就开始不遵医嘱啦?”   不遵医嘱的患者脸上一分心虚,两分自省,还有七分“下次还敢”的淡然,坦诚认错:“是我心急了。”   “其实呢,你有这样的心态是好的。说实话,我们先前最担心的是你自暴自弃,放弃治疗。”   医生盯着他看了几秒,又问道:“不过……你之前看起来对康复训练很抵触,怎么突然开始心急了?”   这原本是例行公事的问诊程序,可偏偏对方晶亮的大眼睛里写着两个大字:八卦。   “……”施临卿无奈道,“小陈医生,你刚刚不是还急着下班么?”   小陈医生翻了个白眼:“本来约了小帅哥一起吃饭看电影的,你一通电话过来,我只能放人家鸽子了,你还好意思说。”   施临卿适时提供建议:“现在联系他也不晚,说不定对方还能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意外之喜。”   “算了,不如回家陪我爸妈吃顿饭,下次再约吧。你要不要一起去蹭顿饭?我妈前段时间还在家念叨你呢。”   施临卿似笑非笑道:“院长夫人不是挂念我,而是平等地挂念你身边的每一位适龄未婚男青年。”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小陈医生竟无法反驳。   她把白大褂一脱,刚想拎包走人,却又听施临卿道:“不过我马上就不是了。”   不是什么了?不适龄了,还是不未婚了?   每天在医院忙得晕头转向,哪有心思关心流言,小陈医生这才猛地记起他即将订婚的传闻,试探道:“你真要订婚啦?……和隋家的那个?”   见施临卿颔首默认,她啧啧称奇道:“十八岁的小男生,你也真……”   她把那句“真下得去手”咽下去,说:“真有福气。”   施临卿从容一笑,丝毫没有被友人打趣之后的羞窘:“可惜这福气不是谁都能有的。”   小陈医生被他的坦然惊到了:“……反正我也有。”   毕竟她的约会对象虽然不止十八岁,却也基本都是男大学生。   谁又会不喜欢年轻又有活力的弟弟呢!   只是,到底是近十岁的年龄差,所以她通常都不会主动对旁人提起,以免被人吐槽什么“老牛吃嫩草”、“玩弄小朋友感情”之类难听的话。   就连在最亲近的父母面前,她也不会主动提起约会对象的年龄,免得他们认为“不靠谱”。   可此刻,见施临卿这样落落大方地承认,她突然觉得,这似乎也没什么。   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旁人的看法又有什么关系?   日子又不是跟他们过的。   短暂实现了灵魂升华的小陈医生潇洒地拎着包走了。   施临卿却待在原地,沉思了好一会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家庭成员以外的人提起自己即将订婚的事。   动机未知,原因未知,但结果……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愉悦。   他不知道这愉悦来自何处,但他对这件事显然已经不再那么抵触。   施临卿做惯了决策者,习惯在做决定之前,将项目背景、前期投入、期望目标和具体执行步骤一一罗列出来,并通过多种手段综合分析该项目落地的可行性,以及可能获得的收益。   然而现在,除了他和隋风各取所需、被迫合作这一背景很明晰之外,这个联姻项目的每一项后面都写着问号。   施临卿的手指搭在轮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这是他大脑高速运转时的固有习惯。   无意之间,指腹偶然触碰到冰冷的钢管,他便不期然回忆起昨晚那紧紧挨着他的灼热体温。   仿佛跨越时空又被烫到了一次似的,施临卿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   他当时实在太疼了,可疼痛却更加能使人类的大脑保持清醒和冷静。   然而,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冷酷只有一字之差。   他冷酷地推开隋风,冷酷地对他说了那番不近人情的话,冷酷地打破了刚刚蔓延起来的,那一点温情的气息。   现在回想起来,他罕见地感受到一点后悔。   下次再见面,也许就是几个月之后的订婚仪式了。   临别之前给隋风留下这样的坏印象,再次见面,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就会回到相看两厌的原点了?   虽然保持距离,避免对方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是他的初衷,但一想到这种可能,施临卿还是不可避免地不悦了一下。   这种感觉就像,好不容易把蜗牛从壳里引得探出头来,却又要眼睁睁看着它爬回去,从此把一切柔软都封印在那个坚硬的壳里一样。   施临卿收起纷乱的思绪,吩咐一直安静等候在门外的生活助理,可以回公司了。   集团太过庞大,即使有众多专业人才打理,需要他亲自过目确认的事项依然不少。   他离开槐城这两天,办公室就已经堆积了不少重要文件,如果不是一觉醒来就开始腿疼,他恐怕连来医院复查的时间都不愿抽出来。   然而,轮椅刚前行两步,施临卿就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在紧盯着自己。   他猛地一扭头,凌厉幽深的视线正对上一个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孩儿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偷窥的那人似乎没想到会被发现,略显慌乱地移开目光,然后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开,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无辜路人甲。   可没走几步,他的步伐就开始逐渐加快,直至他转到楼梯拐角时,几乎已经小跑起来了。   这样子简直相当于在背上贴了几个大字:我很可疑,我在心虚,快来抓我。   施临卿:“……”   该说不愧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   这张面孔他并不陌生,虽然也并不熟悉就是了。   是他刚刚还在思考的那个小朋友……的好朋友。   荣令行拐进了楼梯间,又噔噔噔往上爬了几层楼,抬头确认了一下楼层,才将将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他本来在外面的篮球场打球,一接到隋风表姐的电话,说隋风受伤住院了,就什么也顾不上,直接跑到了医院来。   结果因为心不在焉,竟然坐错了电梯。   一出电梯,他就看见了一张在人群中分外惹人注目,又让他极其熟悉的脸——隋风被迫和他订婚之后,荣令行偷偷在家对着他的照片“tui”了无数遍。   荣令行登时警惕了起来,下意识盯紧了他。   施临卿怎么会也在这里?   隋风的表姐说他受伤住院,不会就是这个姓施的干的吧?!   ……是了,小风这几天都是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可恶,要不是怕自己一时冲动连累了爸妈,他好想冲上去跟对方讨个说法。   但他毕竟没有证据,而且现在去确认隋风的安全最重要,所以荣令行只盯了他两眼就准备走了。   没想到对方这么敏锐,一下子就把他逮了个正着!   还好他演技好,又沉稳得很,不慌不忙地转身离去,完全没有引起对方的疑心!   荣令行悄悄在心里大肆夸赞了一番自己特工一般的应变能力。   跟小风在一起待久了,他都变聪明了不少。   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   他按着何安怡提供的病房号一路找过来,刚推开房门,就见并排的两张病床上,安静地躺着两个熟人。   左边是他这短短十七年零十个月的人生中最要好的男人,右边是他这短短十七年零十个月人生中最厌恶的男人……   之一。   何家人也全部都在,脸色不佳,却都只围着何瑞程。   隋风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只有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围在病床边,正小声交流着什么。   荣令行猛地扑到隋风床边,却不敢碰他,声音发颤地问:“他怎么了?!”   护士见惯了情绪激动的病人家属,熟练安抚道:“应该是轻微脑震荡,不算严重。先生,麻烦保持安静,否则刺激患者情绪,可能会加重患者病情的。”   荣令行依言放低声音,眉头却皱起来,严肃道:“什么叫应该?而且都脑震荡了,怎么还不算严重?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不是据说还可能导致失忆吗?”   医生:“……”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位患者的头部CT检查结果没有丝毫异常,临床检查也没有任何阳性体征,只是他坚称自己头痛耳鸣,所以只能根据排除诊断,确诊为轻微脑震荡。   隋兰若却管不了那么多,斥道:“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轻微脑震荡算什么?我家瑞程到现在都还记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而且全身都是伤痕!”   逆行性遗忘,更是脑震荡的显著特征。   说着,她又心疼地呜呜哭了起来。   何兆振也黑着脸站在一旁,目光始终放在儿子的身上。   “……”   荣令行一看,还确实,何瑞程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全身上下都有包扎过的痕迹。   但见到隋风眼神涣散地望向自己,一脸的憔悴,荣令行又立刻无条件护短道:“谁家的人谁心疼呗!你们不把小风当自家人,还不许我替他爸妈心疼了?”   “再说,他伤成什么样子跟小风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小风把他弄伤的!”   以往一提起隋风的父母,隋兰若都或多或少会稍感心虚地收敛一些。   可今天,她却被儿子的伤势彻底激怒,也顾不上这小子是什么荣家少爷了,厉声吼道:“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他们俩今天打起来,绝对少不了你挑唆的功劳!”   荣令行无辜受辱,可他的重点却不是为自己伸冤:“什么?他俩打起来才伤成这样?这话你自己信么!就小风这小身板,他怎么打得过何瑞程这么大块头?肯定是你儿子欺负小风,打人不成还弄巧成拙遭了报应!”   隋兰若平生最听不得“报应”二字,在兄嫂逝世之后尤甚,尖叫一声便恶狠狠扑了上来,完全没了那副优雅端庄的仪态。   医生和护士连忙下意识拦住了她,另一个实习护士见势不妙,一扭头就跑出去准备喊人来控制场面。   然而,她刚打开房门,就险些撞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这人不知已经在这里听了多久,神情阴鸷,目光凶狠,紧握着轮椅扶手的手背已然暴起了青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见突然有人跑出来,施临卿往旁边挪了挪轮椅,给她让出一条路,方才那副狠戾的表情也一瞬消失了。   小护士还以为自己紧张之下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确认他不会成为另一个潜在的危险分子之后,就跑出去继续喊人了。   隋兰若虽然来势汹汹,然而荣令行毕竟年轻力壮,半点不惧她的攻势,更何况在场还有其他人牢牢拦住了她。   “怎么?你儿子打了我哥,你又要打我不成?来啊,冲这儿打,我马上陪小风一起住院,看看我爸妈会不会放过你们家!”   他可不是隋风,没爸没妈之后挨了欺负也只能自认倒霉,荣西廷夫妇护犊子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一听这话,始终立在原地无动于衷的何兆振终于有了动作,上前揽住妻子,温声道:“好了,这是公共场合,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说是劝阻,可那动作,那语气,更像是温柔小意的哄。   隋兰若很吃这套,果然不再闹了,却委屈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小声抽噎了起来。   “瑞程从小康健,连生病都很少,何况住院。现在这样惨兮兮地躺在病床上,我这个做母亲的,能不心疼吗?”   何兆振看了一眼荣令行,才低头安慰道:“男孩子嘛,一言不合起了口角,动手打架是常有的事。他们兄弟俩都还年轻,行事不够稳重,动起手来也不知轻重,这次也算长长教训了。”   这话很温和,却是三言两语就将这场事故定性为两个人都动了手的“打架”,准备各打五十大板将这件事揭过去。   隋兰若一心偏袒儿女,但他却很了解儿子冲动易怒的莽撞性格,也知道隋风有多怯懦,别提主动出手打架了,恐怕连还手和反抗都不敢。   如果一味追究到底,查出真相,恐怕他们不仅要面对荣家的指责,还要面临施家的插手。   荣令行心思单纯,没听出这话里的弯弯绕绕,可躺在床上的隋风却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他当时在何安怡这个唯一的见证人面前,连手都没抬起来,就是为了落实自己完美受害者的身份,现在何兆振却想让他共同承担责任,这怎么行?   隋风扶住脑袋,艰难地挣扎着微微起身,声音微弱却笃定:“我没有……没有跟他打架。”   他这一出声,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骤然被这么多双眼睛一起盯着,他极其不适应似的,垂眸避开大家的视线,但还是小声坚持道:“是表哥……表哥突然冲过来要打我。”   “我不敢还手,但又不想挨打,只能往后退,他却一直穷追不舍。”   “然后他突然撞倒展架,整个人扑在了上面,那些古董瓶子摔在地上,碎片扎到他,他才受伤的。”   隋兰若一愣,随即质疑道:“刚刚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隋风垂眸答道:“我也撞到了头,很晕,一张口就反胃,说不出话来。刚刚躺着休息了一下,现在才稍微好了一点。”   “那他为什么突然要打你?好端端的,难道不是你先惹了他?”   在隋兰若眼里,她的一双儿女永远是最礼貌、最孝顺、最优秀的,怎么会主动挑事?一定是事出有因。说不定就是隋风蓄意挑衅在先。   隋风委屈道:“我不知道。当时我在跟表姐说话,他突然就冲过来……”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何安怡突然道:“哥哥应该是误会了,误会隋风在欺负我。”   “隋风确实没有还手,一直在往后躲。”   她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哥哥,又看了眼面色苍白,表情委屈的隋风,心情复杂道:“他们当时跑得太快,我追不上,所以……没见到他们是怎么摔倒的。”   “但是我听到了隋风在喊,喊‘表哥小心’。”   隋风没想到她会主动帮自己说话,意外之余,连忙顺势接道:“因为当时我看见了有花瓶快要掉下来,我怕表哥被砸到头,所以下意识喊了句小心,然后顺手推了他一把,花瓶才没有砸到他。”   这完全是叙事技巧上的挪移。   隋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情节,可只需要把这些细节挪移一下顺序,这件事的因果和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即使何瑞程没有暂时遗忘刚刚发生了什么,也没法反驳隋风是在撒谎。   情势陡然反转,就连始终不依不饶的隋兰若都有些瞠目结舌。   荣令行听明白了,概括总结道:“所以就是他莫名其妙挑衅你,单方面追着你打,结果蠢到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还连累你轻微脑震荡。”   “你救了他,让他没被砸得头破血流变成植物人,这家人还在这里倒打一耙,追究你这个救命恩人的责任?”   这话虽然难听,但是何兆振夫妇居然也没法反驳。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的亲女儿、何瑞程的亲妹妹也站出来证明,确实是何瑞程先动的手,而隋风确实连还手都没有过。   何瑞程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何安怡却能作证,他们又觉得隋风不会有这个胆量对他们撒谎,所以只能咬着牙忍了荣令行对他们的嘲讽。   荣令行怒道:“你们真是——”   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出口,隋风就扯了扯他的袖子,打断道:“别说了。”   “再怎么样,他也是我的表哥,是我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伤。”   “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打我……但是我们总归是表兄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误会。”   这兄弟情深的感人话语听得短暂失忆的何瑞程牙都酸了,他忍着全身的疼痛,咬牙道:“别他妈跟我来这套虚情假意的……故意恶心我呢?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隋风很受伤似的,语调都变了:“我……我知道了,表哥。”   他能忍得下这口气,荣令行可忍不下:“行了!人家都不屑跟你当表兄弟,你一头热乎个什么劲儿。”   “现在事情也弄清楚了,我们小风也没必要在这讨你们家的嫌,我去给他转单人病房,你们可别再来找事儿!”   正说着要去转单人病房呢,刚刚那个跑出去找帮手的小护士就又回来了。   身后还浩浩荡荡跟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性医护人员。   她探头一看,没想到刚刚那么激烈的场面已经平息下来了,有些犹豫地打破了这寂静而尴尬的气氛。   “隋先生,有家属替你办理了转单人病房的手续,请跟我们来。”   作者有话要说:   荣荣纳闷:莫非是我用意念办的? 第19章   病房内的众人皆是一愣。   隋兰若蹙眉道:“我们没有给他办过这个。”   就算要转单人病房,也该转她的儿子何兆振才是,怎么会轮到伤势并不重的侄子?   “哪个家属登记办理的?缴费了没有?”   她怀疑是荣令行动作太快,方才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撕破了脸,此刻说话也不必再假客气。   “你自作主张给他转的病房,费用我们可不负责。”   本来同样很懵的荣令行还没来得及否认,就先被她这话气死了:“你!”   护士见势不妙,连忙打断了他们的争执,回头瞅一眼房门:“是门外的那位先生要求办理的。还没有缴费。”   刚刚她跑去请求支援,门外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先生就让身后的助手跟了上来。   她以为是对方想阻拦自己喊人,还警惕了几秒,没想到对方只是想代那位先生办理一下转病房的手续。   以家属的名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下楼去窗口缴费,护士长就通知她来给患者转病房了。   在场的人又是一愣。   所有能称得上是隋风家属的人此刻都齐聚在这间病房里面了,又哪里来的“门外的先生”?   隋兰若一想到自己刚刚跟荣令行的争执,居然还有人在门外偷听着,顿时脸色一变。   不会是荣西廷也亲自来了吧?!   她一时被怒火冲昏头脑,跟荣令行这位少爷撕破了脸,可对方毕竟还是个孩子,即使告状告到荣西廷那里,她也能想办法辩解几句。   可如果荣西廷就在现场,听到了全程……那她岂不是连否认的余地都没有了?   下一秒,“门外的那位先生”听见自己的存在暴露了,不慌不忙地从墙边往前挪动几步轮椅,缓缓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幸运的是,不是荣西廷。   不幸的是,竟是施临卿!   隋兰若顿时眼前一黑。   施临卿从容得像是偶然路过,略微冲他们一点头,眼神却定在了隋兰若的身上:“何太太,又见面了。”   几个小时之前,他们才刚刚见过。   当时施临卿半是威胁,半是嘱托,交代她照顾好隋风。   而现在,隋风被照顾进了医院。   最危险的是,他甚至很有可能一直在病房外面,听完了全程……   先是女儿,现在是儿子,软肋全都被人死死地捏着,隋兰若慌忙上前,挤出一个笑脸来。   她尚且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施先生……你,你是什么时候到的?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们,我们也好下楼去接一下……”   “没到多久。”   施临卿淡淡地答,冷眼看着她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也就十几分钟。”   十几分钟!   荣令行也才只到了十来分钟!   那几乎就是跟荣令行前后脚到的。   刚刚跟他打过照面的荣令行突然聪明了一次。   这人不会是认出了他的身份,然后偷偷跟踪他过来的吧!   亏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地恰到好处,没想到人家早就识破了他的伪装,还利用他找到了这里。   靠,果然心机深沉,阴险狡诈,小风这么单纯的人怎么可能玩得过他?   隋风对施临卿的出现同样不可谓不惊讶,不过他紧张的地方跟隋兰若不同。   他开始仔细回想自己刚刚的表现,会不会浮夸得有些假……   施临卿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刚刚他的那场表演,糊弄何家人倒是足够了,就是不知道施临卿会不会听出什么端倪来。   一屋子的人各怀心思,刚刚还吵闹得像菜市场一样的病房蓦地安静下来,各自在心底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最先出声打破这尴尬沉默的,居然是何安怡。   她这一晚经历了太多事情,脸色都显而易见地变差了不少。   但在这样的场合下,也只有她这样的病人说话,大家才会都让着她几分。   “小风,你跟施先生去吧。”   “单人病房条件好一些,环境也安静,你好好休养。”   “至于今晚的事情……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何兆振也连忙道:“是啊,小风,去好好休养,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告诉我和你姑姑,我们都会给你准备好。”   隋风已经多少年没有听他这样称呼过自己了,此刻乍一听,只觉得讽刺至极。   可他明白,这些都是因为施临卿在场的缘故。   而施临卿的出现,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今天晚上的这出闹剧,始于何瑞程揪住他衣领的那一刻,一个完美的计划就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了。   期间有一点不受他掌控的偶然因素,但也都阴差阳错让事情的走向更合他心意了——比如何瑞程突发的逆行性遗忘,让他记不清事发时的具体情形;又比如何安怡主动站出来替他澄清,让他的说辞有了强有力的证据。   这些小细节其实无关紧要,因为它们即使不出现,隋风也有能力把风向扭转到对自己有利的那一面。   可偏偏施临卿出现了。   这是他最意想不到的偶然因素。   从施临卿出现的那一刻开始,隋风所有的精心筹谋就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因为只要施临卿站在他这边,或者说,只要让何家人以为施临卿是站在他这边的,他就可以轻易地达成今晚的目的,不再顾及那些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隋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差距——权势,地位,财富。   他需要费尽心思去对付的人、去解决的事,在施临卿面前就像一只蚂蚁一样渺小,渺小到甚至不值得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那一瞬间的落差感是难免的。   但隋风才不会为此而消沉。   施临卿比他早出生、多奋斗十年,施家比隋家早发家百来年,人家会跟他平起平坐,像他一样憋屈度日?那才奇了怪了呢。   他能做的只有更加努力,努力让自己够到何家人难以企及的位置。   施临卿不知道隋风的脑子里已经播起了一部励志片,看他一声不吭地下了床,慢吞吞跟在护士身后往外走,还以为他依然不舒服,顿时蹙眉问道:“没有空余的转运床了?”   都已经病到需要住院了,还让患者自己走上去算怎么回事。   助理会意,不过几分钟,便小跑着推了一把轮椅回来:“转运床需要去十楼借调,我怕来不及,就先借了把轮椅回来。”   小护士一愣:“为什么你能借到轮椅?”   她这个实习护士都没法直接借调器械,更何况患者家属。   “因为,贵医院是我们集团在全国各地设立的几十所私立医院之一?”   而且施临卿遭遇那场意外事故之后,在这里住了很久,很多医护人员都认识他和他的几个助理。不必再额外出示什么证明,就已经知晓他们的身份。   小护士的嘴巴张成了“o”形:“……”   怪不得还没缴费就能转病房呢!   作者有话要说:   爱他就陪他坐轮椅(bushi) 第20章   隋风安详地躺在豪华单间的病床上,荣令行也在一旁的小沙发舒舒服服地窝着,打游戏打得飞起。   听着他的手机连续三局传出“Victory——”的播报,隋风终于躺不住了,小声试探:“他们都走了吧?”   施临卿没和他一起上来,助理却是代施临卿跟上来,看着他安置妥当之后才离开的。   隋风怕再有人在外面偷听,所以一直没有出声。   但他又不想荣令行担心,所以刚刚覆在荣令行耳边,简单又直接地跟他坦白了自己在装晕的事实。   荣令行深表震撼:“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还会——”   结果因为震惊之下音量略大,被隋风一把捂住嘴,剥夺了发声的权利。   荣令行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身体却很诚实,立刻放下手机,起身鬼鬼祟祟地去门外转了一圈。   “放心吧,没人了。护士站也离这儿远得很。”   隋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呼——吓我一跳。”   荣令行一拳捶上他的肩膀:“还吓你一跳!我才是被你吓死了好吗!”   他活像一个被负心汉渣男辜负了满腔深情的苦情小白花,悲愤地控诉道:“你知道我听说你受伤住院的消息之后,拔腿就往医院跑,差点当众摔了个狗啃泥么!”   隋风:“……”   “慌得我电梯都不会坐了,一下电梯就正撞上姓——那个谁,我还以为是他害你受伤的呢,差点想冲上去跟他决一死战。”   隋风:“……”   “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提前给我打个招呼,我刚刚听着那家人叭叭,差点一冲动对何瑞程进行了二次伤害,要真动了手,到时候恐怕还得赔钱给他们家。”   隋风:“……”   这不都是差点么?   不过他自知理亏,只好老老实实一一收下了对方的控诉,等荣令行稍微消了气,才替自己解释:“他突然冲上来要打我,我又没有准备,怎么能提前给你打招呼。”   “通知你来医院这事,我也不知情,是何……我表姐偷偷联系你的吧。”   “我没想让你担心,本来都没打算让你知道的,你突然出——”   隋风的话说到一半,荣令行又是一拳挨过来,倒是不痛。   “还不打算让我知道?你把不把我当哥们儿了?不管你真受伤假受伤,都已经住院了,我肯定要来陪着你啊!”   这么多年的交情,把话说开也就不会有什么心结了。   荣令行只象征性不高兴了几分钟,就又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低声问:“那狗东西那么大的块头,你怎么把他弄倒的?”   “你真没受伤啊?他看起来很能打的样子,会不会是你受了内伤,自己没有感觉?”   “要不再做个全身检查去吧,反正来都来了。”   “你说他会不会也是装的,其实没那么严重,就为了碰瓷让你担责任?”   听隋风详尽叙述完全部过程,他又惊讶道:“我靠,还能这样?”   “你跟他说了什么,让他有这么大反应?你学会骂脏话啦?”   荣令行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想掌握这个能用简简单单三个字就把何瑞程气得半死的秘籍,下次再去亲自试试。   谁料隋风微微一笑,高深莫测道:“秘密。”   “嘁,小气。”   荣令行以为隋风想留着这个独家秘籍亲自气死何瑞程,虽然好奇,却不再追问了。   隋风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唤了一声:“荣荣。”   好多年没被这么喊过了,荣令行下意识抖了抖,后知后觉地应道:“……啊?”   “如果你从来没有见识过我这一面,今天突然得知真相,会不会很生气,觉得自己被骗了?”   荣令行想了想:“肯定会吧。”   隋风垂下眼睛,却又听他继续道:“至少要晾你一两个小时,再敲诈你几双限量版的鞋,然后骗你喊几声哥,才能勉为其难原谅你。”   隋风扑哧一笑:“这么勉为其难吗?”   荣令行估计也觉得自己这样挺没骨气,瞪了他一眼,才正色道:“换成是谁都高兴不起来吧!”   “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还是你这个人。”   “而且知道你有能力,有脑子,能保护好自己了,我当然替你开心了。”   就像刚刚隋风对他坦白自己的“轻微脑震荡”是装的,他也下意识觉得被欺骗了感情一样。   可是转念一想,隋风没受伤当然是好事,难道身为好兄弟,他还能期望隋风真受伤了不成?   而且今天的隋风把万恶的何瑞程狠狠收拾了一顿,还能让何家人无话可说,他见识了隋风的厉害,当然更觉得欣慰和放心,以后也就不用每天都担心隋风在家挨欺负了。   如果隋风一直瞒着他这件事,他肯定多多少少会生气。   可他理解隋风的处境,知道他每天面对那家人时的如履薄冰,自然也明白隋风不是故意想骗他,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然而隋风也并没有瞒着他,事后找到机会,第一时间就跟他坦白,免得他担心,这不也足够了吗?   隋风若有所思地听着,脑海里却浮现出施临卿离开之前异常阴沉的表情。   他总怀疑自己在何家人面前的表演太投入,投入到有点显得虚假了。   以施临卿的城府,会不会发现自己的反常之处?   如果真的看穿了他,刚刚为什么不揭穿,反而帮他转病房,脱离当时的处境?   倘若对方察觉到自己一直在他面前表演,他会不会很生气?盛怒之下,又可能会有什么后果?   对付何瑞程的时候,隋风都没耗费这么多脑细胞,因为清楚对方的智商上限。   可施临卿实在是个危险系数极高的不确定因素,隋风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揣摩他的心思。   万一他这一通操作,直接把潜在盟友气到了敌方阵营,那他可真要后悔死了。   这一晚耗神太多,隋风不知不觉就躺在病床上睡着了。   然而,第二天一睁眼,他就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病床边的床头柜上,居然正杵着一大捧火红的玫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隋风坐起身,跟安静伫立在自己床边的两个护工大眼瞪小眼。   左边的那位是个年轻的男护工,此刻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微笑,看起来极具亲和力,相貌也很惹眼,俊秀中不失英气,看起来不太像护工,倒有些像明星。   右边的那位则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性,可就是看他的眼神有些怪,欣慰中夹杂着心疼,不像看病人或雇主,更像是在看……自家的儿子。   年轻男护工见他醒来,极为敏捷地上前一步:“隋少,你醒了。顾董事长听说你受伤住院,特别关怀,但因为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只能嘱咐我来好好照顾你。”   和蔼阿姨不甘落后,紧跟着道:“隋先生,是施先生吩咐我来的,还特地给你准备了花儿呢。”   隋风估摸着她的年纪比隋兰若还要大一些,连忙道:“叫我隋风就好了。”   等对方笑眯眯唤了他一声小隋,隋风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花”,略感惊悚地扭头看向了那束玫瑰花:“花?是……这个吗?”   阿姨连连点头:“是的呀。施先生可关心你了,让我一大早就去花店选了最漂亮、最新鲜的玫瑰花,你看,这上面还有水珠呢。”   隋风:“……”   他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毕竟,谁会给住院的病人送玫瑰花?   就算他们是表面上即将联姻的关系,那也用不着做到这一步吧!   再看看这两双闪烁着积极的光芒、目不转睛望着他的眼睛,隋风更迷糊了。   顾曼纭和施临卿摆擂台似的搞出这么大阵仗来,可他分明只是“轻微脑震荡”,按照医嘱只需要卧床静养观测几天,又不是失去自理能力、需要护工精心照料的脑血栓。   这样的状况,请一位护工来都有些浪费,更何况是来自不同阵营的两位代表。   隋风瞅瞅阿姨,阿姨替他往上拉了拉被子,裹住他衣着单薄的上半身,温柔道:“小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呀?我可会煲汤了,你要是想喝汤,回家我就提前准备,煲好了明天给你送过来。”   这是在对他展开美食攻势了。   年轻帅哥对此不屑一顾:“隋少,附近所有好吃的餐厅我都很熟,各种菜系应有尽有。而且……”   他状似无意地拉了拉衣领,顺便送上一个wink:“我晚上可以不回家,陪宿护理哦。”   “……”   即使隋风再见多识广,对于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来说,这个场面也实在有些过于刺激了。   但小帅哥完全没有看出他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反而暧昧地看了一眼此刻依然在家属陪护床上呼呼大睡的荣令行,随后收回目光,嘴巴一抿,露出一个羞涩中透露出勾引意味的笑容来。   隋风看着他这副神态,表情更加不自然了,可就在隋风准备移开视线的时候,不知一瞬间又联想到了什么,目光突然定在了他的脸上。   小帅哥察觉自己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心中窃喜,刚要进一步施展功力,却突然被阿姨揪住手臂,一把推到了一边。   刚刚那些心照不宣的暗潮汹涌骤然被摆到了台面上来,小帅哥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阿姨忍他这副妖妖娆娆的调调很久了,双手叉腰,不复刚刚的温柔和蔼,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姿态:“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你不知道小隋已经有爱人了吗!”   “爱人”这个词太过正式,不仅小帅哥惊呆了,就连隋风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   阿姨不知是不懂年轻人那些弯弯绕绕,还是有心捍卫自己雇主的尊严,伸出一根手指就戳在小帅哥脑门儿上:“年纪轻轻的,总想着勾引人家未婚夫做什么?”   “小隋跟我们施先生的感情可好得很!”   隋风:“……”   他怎么不知道?   说着,阿姨又指向了桌上那一束火红的、两个年轻人“相爱的证据”,以此佐证自己的说辞:“看见没有?人家小两口彼此记挂,相互惦记,你在这儿扯衣领给谁看呢!”   隋风:“……”   什么?“彼此记挂,相互惦记”,还有这回事?   小帅哥毕竟年纪还轻,哪里禁得住她这样犀利的指责,更何况对方的年纪已经能做他的长辈,顿时委屈得红了眼圈,转向隋风寻求安慰:“隋少——”   阿姨也不甘示弱,一起扭头看向隋风,眼睛里写满了“我说得没错吧?”“你可不能一时糊涂,着了这个小妖精的道!”   “……呃。”   在他们紧张而担忧的注视下,隋风终于开了口:“顾阿姨和施先生的好意,我都心领了。”   “但是你们也看见了,我没有什么大碍,也用不着这么精心的照顾。”   赶在他们俩说出“不行,你必须得从我们俩中间选一个留下来”之前,隋风又道:“所以留下一位就够了。”   说着,隋风就在阿姨的死亡注视下转向了小帅哥:“顾阿姨跟我姑姑的关系很好,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小帅哥当然不清楚,但这明显是一个攀关系的好时机,他立刻答道:“当然,我常听顾董事长提起呢。”   隋风松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   不待小帅哥露出得意的微笑,他便继续道:“我姑姑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哥,现在也受伤住院了。他伤得重,比我更需要人照料。所以……能麻烦你帮我去看看他吗?”   小帅哥脸色一僵。   但隋风表面给他抛了个问句,实际却并没有给他留出拒绝的余地。   小帅哥拿着隋风给他写下来的楼层和病房号,灰溜溜地离开了。   阿姨一脸“我就知道你不会是那种三心二意的花心孩子”的满意表情,欣慰地看着隋风。   而隋风又一次望向了那一大捧存在感极强的玫瑰花,越看越觉得魔幻。   “这真的是……施先生特地准备的?”   施临卿这是在搞哪一出?   特地在顾曼纭的人面前演戏,以达到迷惑对方的目的?   还是他别有用心,另有打算?   隋风专心致志地思考着这其中的关窍,没注意到阿姨一瞬间的微微僵硬:“……是、是的呀。”   虽然是施先生的助理随口.交代她,来的时候如果方便,可以捎上一束探病鲜花,但助理毕竟也代表着施先生的意思嘛。   而她也随口多问了一嘴,这人跟施先生是什么关系,以免到时候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   没想到助理竟然回答,这是施先生的未婚夫。   她到达花店时太早,很多花还没备齐,康乃馨之类的探病常用花束更是还没有包扎好。   只有那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摆在柜台上,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她想,给未婚夫送花,哪能跟普通的探病宾客一样呢?小年轻都爱搞浪漫,送一束玫瑰过去,未婚夫先生肯定会喜欢。   摆在病房里还能替施先生昭示主权,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选择了!   她这样想着,又听店主说,这是人家预订了但还没来得及取走的花,如果她要的话可以直接买走,店里再为预订的客人重新包扎一束。   急着去医院照顾病人的阿姨想也没想,就直接把花抱走了。   隋风盯着这一大捧玫瑰,眼帘微垂,心情有些许复杂。   施临卿……到底是什么意思?   玫瑰象征着什么意味,恐怕这世上不会有人不清楚。   隋风也很难把施临卿这个人跟“浪漫”二字联系到一起。   但……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别的花倒是收过,但那是不知哪个同学往他书桌抽屉里塞情书时,在信封上粘着的一小朵雏菊花。   隋风第一次收到这么大束花,难免觉得新奇,索性把花抱过来,鼻尖微耸,嗅了嗅花香。   突然,他发现花束间有一张粉色的小卡片。   隋风下意识紧张了一瞬。   这上面……会写着什么?   身体健康?早日康复?   还是……   他屏住呼吸,轻轻把这张漂亮的卡片拿起来。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精致秀气的小字——   “恋爱99天快乐,我爱你,亲爱的丽丽!”   作者有话要说:   隋风:脸色一黑   阿姨:眼前一黑 第22章   阿姨看见他拿起了一张卡片,顿时想起来什么,紧张地问:“这上面……有没有写什么字?”   隋风见她这反应,哪里还会猜不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哭笑不得的同时,心头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情绪。   隋风将卡片收起来,抬头冲阿姨一笑:“没有,就是花店的宣传卡片。”   阿姨这才放下心来,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帮隋风买早餐去了。   半小时后,荣令行终于被鲜虾云吞的香气馋醒了。   两位护工刚来的时候还注意控制着音量,可争执起来就慢慢失控了,但即使再大的音量也没能吵醒荣令行,因为他的睡眠质量一向比隋风还好。   而想要唤醒他,无需任何声音,只需要一份香气扑鼻的食物。   阿姨倒是捎带了他的那份早餐,可架不住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两个人风卷残云般把两大份早餐吃得一干二净,末了放下筷子,还一齐抬头看向了她。   目光里写满了“阿姨,饿饿,饭饭”的渴望。   阿姨:“……我再去买一点。”   “谢谢阿姨。”两个人一起嘴甜道。   她离开之后,荣令行终于注意到那束惹眼的玫瑰:“!”   “居然还有人给你送玫瑰?”   “即将订婚的人就是不一样。”   “没看出来,那个谁还挺浪漫。”   隋风打断他的胡言乱语,扶额道:“你很羡慕?”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喜欢就送你了。”   荣令行大惊:“这不好吧!”   隋风没再跟他贫,只把那束玫瑰递了过去。   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谁送给他的,这分明是不知道哪对小情侣庆祝恋爱99天的礼物。   阿姨还骗他说什么这是施临卿准备的……害得他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   荣令行接过玫瑰,像打量什么新奇玩具一样欣赏了好半天。   隋风看他那副稀罕模样,忍不住笑他:“一束花而已,有这么稀奇?”   “啧,你不懂。”   对于一个不搞早恋,更不搞暗恋的单纯少年来说,玫瑰这种被赋予了崇高爱情意象的花,是多么的神秘而诱人。   这花,无论是自己收到,还是送给别人,都简直意味着——他是个大人了!可以搞对象了的那种大人!   隋风小声反驳:“谁说我不懂。”   他刚刚的心理跟荣令行哪有什么两样?   不过,出于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想法,隋风没有向他解释,这其实并不是施临卿送给他的。   也许单纯因为想享受一下好哥们儿羡慕的目光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隋风板着脸严肃地对他道:“看看就行了,你可别想搞早恋。”   这小子还有两个月才成年呢。   “嘁,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一样。我马上就是大学生了,怎么还能叫早恋?”   荣令行脸上写满了一种小男孩儿对大男孩儿的嫉妒和歆羡,偏偏却要嘴硬道:“我才不想谈什么恋爱呢,没意思,哪有打球爽。”   末了,他将花儿递了回去:“还是放在桌上吧,怪重的。”   助理替施临卿推开房门的时候,两个人就正撞见了这一幕——   荣令行双手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一脸梦幻,正要送给隋风。   而隋风坐在床上,扭头看着他,背对着房门,表情不明。   施临卿下意识拧紧了眉。   荣令行一抬眼看见他们,惊得手一抖,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做贼心虚、不打自招似的,一把将玫瑰藏在了自己身后。   助理:“……”   隋风:“……”   施临卿:“……”   隋风的反应比荣令行镇定得多:“施先生,早。”   施临卿往后一靠,那姿态,那架势,仿佛他靠的不是轮椅,而是什么古董老爷椅。   他不阴不阳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就连荣令行都能察觉到他的阴阳怪气,略显紧张地瞅了隋风好几眼。   隋风:“……怎么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施临卿瞥一眼荣令行手中的玫瑰花束:“怎么,我不能过来?还是我来得不巧了?”   这话火药味极重,可其实已经是施临卿尽力收敛之后的措辞了。   这小没良心的,让他整整一夜都没能合上眼,天光大亮之后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入睡,可还没睡熟,就又被噩梦惊醒了。   梦里的隋风被何瑞程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一旁的他却因为腿疾,只能眼睁睁看着隋风被欺负,怒喝和威胁通通派不上用场。   眼见隋风奄奄一息,马上就要失去意识了,梦里的施临卿终于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朝着正在行凶的何瑞程重重扑了过去——   强烈的失重感让他蓦然惊醒,神经牵动的小腿肌肉直至现在还隐隐作痛。   可带给他更加强烈的感觉的,是梦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隋风挨欺负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愤怒和无助。   而这种心悸,在他醒来之后依然没有消失。   医生告诉他,轻微脑震荡并不会有太严重的症状,留下后遗症的概率更是非常之小;   助理告诉他,已经派了熟悉的、经验丰富的护工过去,而且公司还有堆积的事务等待处理;   护工告诉他,隋风的朋友一直在病房里陪着他,顾曼纭派来的人也已经被打发走了,他很安全。   每个人都在告诉他隋风很安全,情况并不危急,也不算严重,他并没有必要亲自来这一趟。   但他还是来了。   而此刻,施临卿已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愤怒是从何而来了。   是没睡好,缺乏睡眠和噩梦惊扰导致的情绪暴躁?   还是单纯觉得这个场景,这个画面,刺眼得很?   病房里怎么会有玫瑰?   谁探望病人会送玫瑰?   这小子捧着玫瑰送给隋风,是想干什么?   见到他为什么会心虚,下意识把花藏到背后?   隋风为什么这么镇定,是不是因为完全把他当合作伙伴,而非即将订婚的未婚夫,所以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而他……又为什么这样在意?   一夜未眠的头脑似乎快要爆炸,施临卿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自己额角的神经在紧张地跳动。   就在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难以控制,想要转身走人的时候,隋风稍显诧异的声音响起——   “我只是以为你请了护工阿姨,又给我买了花,就不打算亲自来了。”   花?什么花?   施临卿一顿。   难道……就是那束玫瑰?   助理做事足够周全,但还没来得及告知老板。   此刻他骤然反应过来,连忙俯身凑到老板耳边,低声解释了几句。   隋风借此机会,隐蔽地冲荣令行招招手,示意他把花递过来,然后把玫瑰花抱在怀里,白皙的耳尖悄悄红了,透着少年人独有的纯情和羞涩,却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你送的玫瑰,很好看。”   “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   他把“你送的”这三个字咬得极重,是在暗示刚刚施临卿所见的那个场景只是误会,跟荣令行无关。   刚刚施临卿的表情实在吓人,隋风倒不怕他会对自己怎么样,却怕把荣令行牵扯进来。   尽管他也不明白施临卿怎么会有这么大气性,明明他们只是空有其名的联姻对象而已。   可施临卿只望向他泛红的耳朵,头一次体会到“心虚”是什么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摇肩膀)清醒一点,他在演你!   施临卿:(拨开)不要打扰我坠入爱河。   隋小风:(得意)反将一军,不愧是我。 第23章   施临卿仿佛只是单纯路过看一眼,只在病房停留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隋风的错觉,总觉得他离开的背影透露着些许的慌张。   施临卿走后,荣令行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夸张地松了口气:“我靠,他怎么这么吓人!”   说着,他用一副怜爱的目光看向隋风:“这段时间天天跟他打交道,真是辛苦你了。”   荣令行只是突然受惊有感而发,没想到,隋风不仅没有附和他,反而道:“他只是看起来凶了点,智商高了点,观察力敏锐了点,所以不太容易被糊弄,看起来比较吓人,但其实人不坏的。”   荣令行有些许的傻眼:“你怎么还夸起来了?”   还用上了排比句!   从小到大,隋风都没有这样夸过他!   “……我只是在阐述客观事实而已。”隋风反驳道。   他的用词明明很精准,完全没有在夸大其词。   荣令行才不听他狡辩,捂住自己的胸口,躺倒在沙发上,一副心痛难当、痛心疾首的模样:“孩子大了,胳膊肘学会往外拐了!罢了,罢了……”   隋风刚想把他拎起来痛殴一顿,去帮他们买早餐的护工阿姨就回来了。   于是他只好继续一脸安详地躺回病床上。   阿姨进门的时候,荣令行还没来得及收了神通,一副半死不活直哼哼的模样落在阿姨眼里,简直跟突发急症无异。   她差点儿把手中的早餐都扔了,三两步冲上来就要查看荣令行的“病情”。   荣令行见状不对,连忙一骨碌爬起来,心虚地冲她一笑。   估计他的动作再慢上几秒,阿姨的手就已经要按上床头的呼叫铃了。   “这,这是怎么了呀?”   此刻见他神色无异,动作如常,阿姨更诧异了。   “没事儿,我跟我朋友闹着玩呢。别担心!”   阿姨看看他,再看看床上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笑到快要抽搐过去的那个,一脸无奈道:“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多吓人呢。”   荣令行一脸认真地应下了,然后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我要饿死啦,还有什么好吃的没?”   “刚吃完一份早餐呢,就又要饿死啦?”   阿姨全然不知自己的那束玫瑰在这个早上闹出了多大的乌龙,热情地招呼道:“快来,豆浆还热乎着呢。”   荣令行一向自来熟,喝着豆浆,叼着糖饼,还要跟阿姨搭话:“哇!这豆浆,醇香浓厚,这糖饼,甜而不腻,阿姨你未免也太会买了!”   阿姨被他逗得直乐:“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会说话?”   “他们都说我是含着糖豆儿出生的,天生嘴甜。”   “嘴这么甜,爸妈一定很疼你吧?”   见他一脸骄傲地点点头,阿姨的眼神都变柔和了许多:“我也有个儿子,不过看样子,应该稍微比你们大两岁。”   荣令行先是看了眼隋风,确认他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不高兴之后,才顺着阿姨的话道:“那应该快要大学毕业了吧?我们俩九月份开学就要去读大一啦。”   阿姨却摇摇头:“他没读大学,刚考上一高中没多久,就生了场重病,没再读下去了。”   隋风和荣令行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一高中就是隋风就读的学校,槐城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录取率低得吓人,名校升学率却也高得吓人。这都能考上却不读了,说明生的病绝对不轻。   “当时学校组织了募捐,社会上也有好心人捐款,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但是ICU花钱如流水,没过多久就掏空了我们的积蓄。”   “我们把房子都卖了,四处拼凑能借的钱也都借了,好不容易熬到他脱离病危,还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了。可没想到,后续的治疗……又是一笔天大的花销。”   “我儿子当时跟我说,妈妈,要不然就算了吧。别给我浪费钱了,你跟我爸再生一个,我这辈子报答不了爸妈的养育之恩了,不能再连累你们也活不下去。”   “你们说,这怎么可能呢?别说倾家荡产,就算是要了我们两口子的命,我们也要给儿子治啊!”   “可是我们俩的命不值钱。”   “就算我跟他爸爸都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了,也换不来给他治病的钱。”   “他得的又是……罕见病,不仅需要用的药品比普通的药贵得多,而且就算我们还有钱,也找不到渠道去买,很多医院都买不到。”   隋风和荣令行一起听着,都紧张地揪起了心。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两个人都是被父母疼宠,在和谐有.爱.的家庭中长大的,所以很能体会这种感人的亲情。   但与此同时,自幼良好的家境和富裕的生活,又让他们很少能接触到这种困境——   一场大病,居然就能把一个并不算穷困的小康之家变得家徒四壁,负债累累。而即使已经付出了这么多,还是没法负担后续的治疗费用,没法留住想留住的亲人。   荣令行性子急一些,连忙问:“后来呢?后来他治好了吗?”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时候,突然有人跟我们说,这家医院有一个定期的义诊活动,不收钱免费看病。如果是罕见病,或者家庭实在有困难,后续的治疗费用说不定也能减免。”   “而且这里对罕见病患者的治疗格外重视,很多医院买不到的药,这里都有。”   “我们当时都不敢相信,因为打心底里就觉得私立医院收费高,怎么可能免费给我们治病。”   然而他们也没了别的办法,再不治就只能回家听天由命,说白了,也就是等死。   所以只得病急乱投医,来碰碰运气。   就算真的费用昂贵,只要能买到药,也是一种运气。   没想到,那人说的竟是真的。   因为确诊为罕见病,又详尽审核过他们的家庭状况,经过医院研究,给他们减免了百分之九十的费用。   而这百分之九十的费用,便是从朝越集团的医疗公益款项里拨款的。   “我当时太高兴了,高兴地顾不上场合,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就开始哭。”   “当时施先生恰巧路过,以为我遇上了什么困难,问清楚情况之后,就交代助理给我找了份护工的工作,让我能赚钱还债。”   不知是不是因为施临卿的特殊照顾,她拿到手的工资很高,只要稍微省吃俭用一些,不仅能慢慢还上债,还能重新攒下一些积蓄来。   “后来,施先生还特地从国外请了一位专门研究这种罕见病的专家来,据说还曾经是什么世界知名大学的教授。”   “药就更不必说,不仅我们家孩子能用上,其他罕见病患者也能在这儿买到,不用再求爷爷告奶奶,去抢那些天价的药。”   末了,她抹了抹眼睛,感慨道:“施先生真的是好人,可惜上天不公,总是让好人受苦受难。”   听到这里,隋风和荣令行当然也替她觉得高兴,见她情绪激动,又轮番安慰了她几句,直到她破涕为笑,收拾好心情,才继续吃起饭来。   她刚刚讲的这件事情,让对施临卿偏见极深的荣令行都有点感动了。   他想起隋风刚刚评价施临卿的那句“其实人不坏”,扭头看向隋风,想跟他交流一下听后感。   谁料,这一次隋风并没有跟他心有灵犀,而是低着头,垂着眸,手中的筷子都久久未动一下,也不知道正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受苦受难的好人”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人尽心尽力地在他的未婚夫面前替他塑造“温柔善良”的完美形象。   他盯着手里的财务报表,面无表情,吓人得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原本信心十足的财务总监渐渐也惴惴不安了起来:莫非老板对这份报表不满意?还是他发觉了什么地方有问题?   可是不应该啊,这一期的财报明明漂亮得不得了,他上来汇报之前,财务部的同事们还都起哄说,这次就等着领奖金了。   过了好一会儿,施临卿终于有了反应。   “不错。”   然而,面无表情地说着“不错”,更加吓人了好吗!   好在奖金果然被安排上了,说明老板是真的满意。   接下来,基本每位前来汇报工作的高管都经历了同样的流程,以至于秘书小姐都小心翼翼地过来打探,老板今天是不是心情不佳。   大家都试图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缘由,可是她也很迷茫啊!   施临卿揉揉额角:“替我请大家喝个下午茶,我早退一天。”   秘书小姐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早退”,这个词从施临卿接手朝越以来,几乎就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但一看见他蹙眉揉着太阳穴,秘书小姐又立刻表示理解,毕竟工作总是做不完的,身体健康才最重要嘛。   秘书小姐并不知道,其实她的老板,此刻最需要被关心的不是身体健康,而是心理健康。   回到家中,施临卿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明明是熟悉且舒适的环境,昨晚又几乎一夜未眠,可不知为什么,他还是难以入睡。   隋风捧着那束玫瑰花,耳尖通红、欲语还休地望向他的画面不停地从他眼前闪过。   终于,施临卿放弃了强迫自己入睡,认命般地睁开眼,定定地注视着天花板,开始对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进行思维清晰、逻辑缜密的推理。   已知,隋风误以为自己送了他一束玫瑰花,并为此感到很高兴……还有些害羞,当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愉悦;   且,隋风有99.99%的概率很清楚,玫瑰象征着爱情,红色的玫瑰花更是代表着热烈的爱;   那么,通过合理推论,这能说明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当然是说明你陷进去了,笨 第24章   作为一个注重效率的老板,施临卿很明白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道理。   如果不能统筹利用现有的资源,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折腾自己,那这么大的家业早就把他累死了。   然而此刻,施临卿握着手机,在脑子里筛选了好几页人员名单,也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人来咨询。   毕竟这种私人情感问题,跟工作上的下属交流是绝对不合适的。   施临卿犹豫半晌,最后还是联系了自己的私人心理顾问。   都说心理医生和律师就是成功人士的左膀右臂,但施临卿的这个左膀,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实在比右臂低太多了。   如果不是当初他遭遇车祸后,医生坚持建议他聘请一位心理医生,以免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他可能直到现在还是个独臂大侠。   第一次被施临卿主动联系,对方还有点受宠若惊,以为他终于想开了,愿意接受心理辅导了。   然而半小时之后,心理医生拿着这张低达十分的心理测试成绩单,无奈地叹气道:“您真的没有修过心理学课程吗?”   从施临卿第一次接受心理测试,交出了一份接近零分的答卷时,他就知道,这位雇主是一个防御心理极强、配合度又极低的人,不愿意对别人暴露自己任何的心理问题。   毕竟分数越低,就说明精神压力程度越低。而在通常情况下,心理健康测试结果在50分以下就已经足够正常了。   可这种会主动接受心理咨询、又刚刚遭受过重大创伤的成功人士,又怎么可能几乎没有精神压力?   但与此同时,对方又有一种天才般的理智和敏锐,能精准避开那些测谎题,并巧妙地透露出一点无伤大雅的缺陷来——这让他无法简单地根据测谎值,就直接将这份答卷判为无效。   心理测试做完,就是例行的常规心理咨询。   在问起“最近有什么心事想要跟我聊一下吗”的时候,心理医生做好了施临卿又一次回答“没有”的准备。   谁知,施临卿这一次竟出乎他意料地答道:“有。”   心理医生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腰。   这是雇主初步表露愿意配合的征兆!   是公司经营有困难?还是那场事故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又或者是豪门家族争斗,继承权与亲情之间的博弈?   他挂上了极具亲和力的职业微笑,做好了耐心倾听并替雇主解决心事的准备。   毕竟,他如果始终不能为对方提供有价值的服务,这份高到吓人的工资可能就要离他远去了。   施临卿思忖片刻,缓缓道:“我有一个……”   话没说完,他先犹豫着停顿了一下。   说未婚夫似乎太暴露隐私,说合作伙伴又不太贴切。   于是他选择了一个模糊的、适用范围极广的称呼:“我有一个朋友。”   心理医生心中了然。   多么经典的开头!   “我有一个朋友”,多少难以启齿的心事,都会被主人无中生友,以此为开头说出口。   他充分尊重咨询人的隐私,当然也不会揭穿或打断,只静静等待着施临卿的下文。   “我们之间……似乎产生了一点误会。”   心理医生:“……”   原来还真是朋友。   他适时开口道:“人际交往中的磕磕绊绊是难免的,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彼此都有着不同的个性。无论是友情,爱情,甚至亲情,其实都是需要不断相处磨合的。”   听到“爱情”二字,施临卿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不过,不知道您跟这位朋友,是遇见了什么样的问题呢?”   “很多问题是可以通过真诚且充分的沟通交流解决的。但如果实在难以解决,我们也不必给自己太重的心理负担。”   “如果您不介意跟我聊聊的话,我很愿意听听这位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你们之间具体的相处方式。”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语气也耐心真挚,让施临卿稍稍放缓了一点情绪,第一次试图在这样的场合卸下防备。   他轻轻眯起了眼,像是在认真回忆着什么:“他……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还很热心,跟我还不算熟的时候,就会主动给我提供帮助。”   “也很真诚,就连自己非常喜欢的食物,也会主动跟我分享。”   说到这儿,施临卿完全没有察觉自己话中的炫耀意味:“他是很爱吃的,把食物看得很重。”   心理医生配合一笑:“把喜欢的东西分享给朋友,确实是表达好感、增进感情的好方式。”   听到他的用词,施临卿微微一顿,才继续道。   “虽然有些内向和木讷,很少主动跟我挑起话题,见了人也有些畏缩,但每次我跟他说些什么,他也会认真回答。”   “就是性子太软弱了,总是被人欺负。”   “还很好骗,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被人打了还单方面跟人家兄弟情深。”   “不过逗起来倒是很好玩,尤其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还挺可爱。”   “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长得好。”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又明亮,一看就没什么心眼。”   “要是哪天在街上碰见人贩子,他肯定第一个被拐。”   说着,他似乎又觉得这评价不太正面,补充说明:“性格不是他自己的原因,环境影响比较大。”   心理医生:“……”   这居然是对“朋友”的评价?   他脸上的微笑僵硬了些许,接着问道:“听起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那又怎么会产生误会?”   “原因在我。”施临卿坦承自己的“错误”,蹙眉道:“他误以为我送了他一束玫瑰,这其实是一个误会。”   “我怀疑我给了他一些不该发出的暗示,尽管这并非我本意,而且我毫不知情。”   “但这很可能……不,是已经。已经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施临卿的语气变得苦恼了起来:“因为他看起来……很喜欢。”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解释真相。”   “如果他得知了真相,也许会失落,难堪,又伤心。”   “他习惯了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可他现在还在医院。医生说,他在休养期间,需要保持良好的心态和情绪。”   “但如果不告诉他真相,我又觉得……自己在欺骗感情。”   心理医生听他三言两语讲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不由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震撼。   他甚至怀疑这位雇主正在诓他玩,甚至在故意冲他秀恩爱。   但很明显,对方作为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真切的……迷茫。   而作为一名称职的心理医生,一名拿着高额薪水的私人心理顾问,他有义务替对方拨开这一团迷雾。   于是他勇敢地开了口:“可以冒昧问一个问题吗?”   待施临卿微微颔首表示允许,他紧张地扶了下眼镜,冒着得罪雇主的风险,真挚发问——   “您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明晚十二点更新万字肥章,谢谢支持~   下本大概率会开《炮灰渣攻手撕剧本》,文案如下。更多预收文案详见专栏,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呀。   “接近那个主角受,然后狠狠渣了他,你就能获得你想要的一切。”   每当系统775发出这道指令,就会有一个渣攻诞生,成为主角攻受通往幸福之路的华丽垫脚石。   他们凉薄又花心,贪婪又狠毒,无时无刻不在用自身的丑恶衬托出主角的美好。   直到这天……775惊诧地发现,竟有新宿主开始对它威逼利诱的指令无动于衷。   世界一:本该试图利用小少爷队友上位的糊豆渣攻不干了   世界二:本该试图侵吞豪门小可怜家产的软饭渣攻不干了   世界三:本该试图谋夺病弱小皇帝皇位的狠戾渣攻不干了   世界四:本该试图骗取单蠢小虎妖内丹的贪婪渣攻不干了   世界五:本该试图摧残雌虫皇太子身心的雄虫渣攻不干了   世界六及更多:待定中   【阅读指南】   1.单元故事合集,每个单元独立主角,只有系统在穿越   2.主攻1v1 第25章   施临卿神情一僵, 长眉微蹙,直到把他的心理顾问盯得心里发毛,才堪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来。   年少时勤于求学,成年后忙于事业, 好不容易在朝越坐稳位置, 在业内树立起威望, 却又遭遇了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的人生步伐走得比常人快许多, 无论喜怒哀乐,体验得都比别人更早一些。   但唯独恋爱这事,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更没有什么体验经历。   比起神秘莫测的恋爱,他更熟悉的,是莫名其妙的相亲。   觥筹交错之间浮于表面的言笑晏晏, 实则每个人心中都各怀鬼胎,打着如何从对方身上或家里多薅一把的算盘。   还有人当面对他热情地表达很合眼缘、想要继续发展的意愿,结果出了相亲的餐厅, 转身就上了恋人或是小情人的车。   这些还属于演技不错、胆识也还行的,更多的是一对上他就直打哆嗦, 连话都说不明白的,仿佛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通缉犯一样。   隋风刚开始似乎也是这样。   不对,也不太一样。   隋风虽然性格内向,胆子不大,却不是只怕他一个人,而是平等地跟每一个人保持距离。   他不像那些人一样,明明眼里有掩藏不住的惧怕、蔑视和厌恶, 却依然为了利益凑上来。   他那么干净, 那么纯粹, 就像一汪清泉,让人一眼就能看得到底。   尤其是……对他的腿,隋风从来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目光。   所以顾曼纭替他安排过那么多荒唐可笑的相亲对象,也就只有一个隋风,能让他并不那么排斥。   ——即使只是单纯的演戏,也总得选一个自己不太厌烦的搭档来演对手戏才行。   客观来说,隋风并不是最合适的那个演员。年纪太小,胆子不大,人又木讷,更不会交际和演戏。   但没办法,就像审美是人的主观感受一样,喜恶更是。   心理顾问不清楚施临卿沉默的这一会儿,思绪已经飞到主观与客观的思辨哲学上面了,但他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于是他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然后按照自己的思路,开始引导施临卿思考:“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   “按照您的描述,您的这位……朋友,目前的心理状态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您有爱情方面的好感,二是只有友情方面的好感。但无论是哪一种,他应该都是和您一样看重这段关系的。”   这个结论显然让施临卿很满意。   他的眉眼舒展开来,却只是又一次矜持地“嗯”了一声。   不知怎的,心理医生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这是当然,还用你说?   “但很显然,您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施临卿一口反驳道:“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心理医生温文一笑,配合地给雇主留了个面子:“那就是我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察觉到,施临卿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出于本能反应,却很快被理智压了下去的……愉悦。   “那这个情况就更简单了。”   “如果您也有意,不妨将错就错,借此表明心意,皆大欢喜。”   “但如果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那就等对方出院后,直接告知实情,免得对方越陷越深,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心理医生仔细观察着雇主的微表情,发觉他没有表现出茅塞顿开的顿悟来,反而依旧神情淡淡,于是提出了另一个猜测。   “而无论对方的心理状态是怎样的,现在如此纠结的,都不该是您。”   “所以您最搞不懂的,到底是对方的心意,还是您自己的心意?”   一语中的。   施临卿下意识抬起了眼。   对方无惧他审视般的目光,温和道:“空想是很难得到正解的。”   “去见面,去接触,去问问自己的心。”   “然后顺从本心,做出自己最想做的选择就好。”   施临卿没有答话,表情甚至有些不以为意。   但心理医生知道,他是听进去了的。   然而,不知沉默了多久,施临卿突然勾起唇角,用一副大彻大悟般的平静语气,笃定道——   “不可能。”   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然清楚那些坠入爱河的人是怎样的表现。   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一见面就情难自控地想要肢体接触,不得不分别时还要泪眼婆娑深情相拥。   施临卿刚刚试图在脑中把这些剧情的主角替换成自己和隋风,却只觉得……根本想象不出来。   这太荒唐了,谁能想象得出来?   隋风性格内敛,不可能每天二十四小时缠着他要亲要抱。   也不可能每天给他发消息说想他——他们甚至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加过。   更不可能做什么更过分的事——以施临卿对恋爱有限的了解,暂时还想不出“更过分的事”会是什么事。   至于角色调转,把刚刚幻想的隋风换成他自己……施临卿就更不敢想象了。   心理医生知道他没那么快想通,不然也不会请自己来了,于是只好忍痛献出自己的暗恋经历来举例——   “我曾经也喜欢过一个女孩儿。”   “她当然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儿,但每次一见到她,我就觉不出其他任何人的漂亮了。”   “我小时候被狗追着咬过,所以恨屋及乌,讨厌世界上所有狗和养狗的人。但是知道她养了两只小狗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好有爱心啊。”   “我不会每天二十四小时惦记她,却总是在许多不经意的瞬间想起她。比如看见一只蝴蝶出现在窗外,比如吃到一颗很甜的糖,比如刚解出一道很难的题的时候。”   “有其他男生跟她说笑打闹,我就想搞出点什么动静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有其他男生给她递情书呢,我就更生气了,简直想冲上去跟他打一架。”   “有一次她上舞蹈课的时候崴了脚,我翘课也要跑去看她,接下来整整半个月都心神恍惚,满脑子都是她疼得煞白的脸。”   说到最后,心理医生意有所指道:“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我激动了好几天,连我们将来的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可只有动了心的人才会胡思乱想、妄加揣测,对于她来说,那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   他每说一句话,施临卿的心就要颤一下。   施临卿自认为并不是注重外貌的人,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也不知凡几。   可只有一个隋风,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夸赞美貌。起初虽然别有用意,但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一见到隋风那双澄澈的眼眸,他便再觉不出旁人的美貌如何动人。   他也并不喜欢怯懦木讷的性格,不仅无趣,相处起来也很不自在。   可隋风如此,他又觉得情有可原。   再熟悉一些,就会发现这性格也有它的可爱之处。   他当然不会二十四小时惦记对方,不然他偌大的集团还要不要管理了。   但如果说在许多不经意的瞬间想起对方……好像确实又有这么回事儿。   有其他男人跟隋风说笑,他烦躁得甚至想当场表演一个物理断网。   而当他误以为对方在给隋风送玫瑰花呢,他又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隋风被何瑞程伤害,他做梦都是眼睁睁看着隋风挨打,自己却无能为力,只得忍着剧烈的心痛眼睁睁看着的场面,隋风那张苍白的脸也始终在他脑子里晃。   隋风抱着玫瑰花冲他笑,说一句好看,他就“胡思乱想、妄加揣测”,可说不定对于隋风来说,“那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对话,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对方动没动心尚未可知,动心的反而是他?   一切都是他在凭空想象,自作多情?   这套爱情理论几乎完全重塑了施临卿的爱情观,连带着推翻了他先前的所有揣测,让他的脸隐隐地发了烧。   只是不知,那到底是激动的,还是羞恼的。   施临卿隐隐约约觉得,心理医生这套理论应该是对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挣扎一下:“这套理论具有普适性么?”   说不定每个人坠入爱河时的心理感受都不同呢?毕竟这种主观感受又不能用科学数据客观统计。   心理医生笑道:“其实您现在心里应该已经有结论了。”   “关于爱情的理论有很多,每个人也都有各自的体会。”   “当我们愿意相信自己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所有能支持验证我们想法的理论,都会被奉为圭臬。”   “而当我们拒绝承认爱上那个人的时候,就算所有理论都告诉我们‘你爱上ta了’,我们也只会觉得,都是胡扯。”   “更何况,我也没有在告诉您什么理论。”   “我只是给您讲了一个故事,讲了讲我自己的感受。”   “至于您愿意从中寻找共鸣,还是一笑置之,那都是您自己的选择。”   施临卿沉吟良久,突然开口问道:“你和那个女孩儿,后来怎么样了?”   心理医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没有后来。”   “我们不是一个班级的,所以除非刻意制造机会,很难有什么接触。”   “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是毕业之前让我填写同学录——同年级眼熟点的同学,她都找了。然后我们就毕业了,再也没有见过面。”   施临卿一愣。   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恋,居然连交集都没怎么有过吗?   对方幽幽一叹,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我最大的遗憾不是没有跟她谈过恋爱,也不是没有在萝白毕业的时候向她表白。”   “而是之前有那么多可以出现在她面前的机会,我却一次也不敢抓住。”   “我怕自己还不够高,还不够帅,成绩还不够好,性格还不够吸引人,更怕忍不住露出了喜欢,被她讨厌。”   “如果我们有了接触,那后续的发展再不可控,也比现在这样好得多。”   “可我连那一步都不敢迈出去,还能谈什么后来呢。”   -   隋风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待不住了。   医院环境固然安静,单人病房固然豪华,护工阿姨固然周到,可他毕竟只是在装病,不可能像真的病患那样安生躺着养病。   恰巧荣西廷出差回来,荣令行再夜不归宿在医院陪床,隋风住院这事就要瞒不下去了,所以荣西廷回来的当天早上,两个人紧急办理了出院手续。   手续倒是办得很快,可消息传得更快,他们连东西都没收拾完呢,施临卿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隋风第一次不经过助理,直接跟施临卿通话,居然还有点紧张:“您好。”   这下可好,居然连敬称都叫上了。   施临卿心中骤然升起一点不悦来,但理智让他及时控制住了情绪外露,只问:“怎么突然想出院了?”   隋风早就想好了说辞,答道:“医生说,这两天监测下来没有什么别的症状,体检各项指标也都合格,已经符合出院标准了。”   施临卿蹙眉道:“出院后万一有什么问题呢?”   这是不赞同他出院的意思。   隋风想了想,放低声音:“可是医院太无聊了。”   不知怎的,一听到他这句话,施临卿顿时笑了起来。   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儿似的?   可是转念一想,他也确实才刚刚满十八岁呢。   而且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在冲他撒娇?   出院没有什么问题,施临卿已经跟医生确认过了,可他偏偏要多此一举——   “加一下我的联系方式,我们随时保持联系,确认你的状况。”   隋风纳闷地想,就算是确认状况,也不用跟施临卿本人保持联系吧?   电话挂断之后,施临卿看着手机新收到的好友申请,眸中笑意渐深。   毕竟根据心理医生的建议,亲身接触,在任何人际交往关系中,都是首要且必要的一步。   他还没有搞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很明白,跟隋风接触,无论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他都会感到很愉快。   施临卿打开那个并不太常用的软件,点开了隋风的头像。   他没怎么打理过自己的聊天软件,就连头像都是默认的,朋友圈更是空无一物。   而隋风显然不同,他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朋友圈堆满了碎碎念。   他很少发照片,文字动态居多,而且基本都是毕业前发出来的。   “今天下暴雨,体育课又没了。”   “忘记带作业本,都已经做好罚抄的准备了。没想到老师今天忘记收作业了。耶。”   “校门口新开了一家冰激凌店。排了好长的队,好不容易买到一杯,结果真难吃。下次再也不浪费时间去排这种网红店了。”   施临卿一条一条翻过来,只觉得一个鲜活的、生动的高中生出现在他的眼前。   和在他面前那副安静内敛的模样不同,隋风的内心世界显然是很充实又欢脱的。   看来,这几年的困境,只是将小时候那个耀眼又张扬的隋风暂时封印了起来。   但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可爱、积极,有点小心思但不多,又热爱生活的男孩子。   这个认知并没有让施临卿感到意外。   因为他已然知道,在那副沉默寡言、胆小畏缩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个善良又有趣的灵魂。   而夹在这其中,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基本都是和荣令行的合照。   他们高中不在同一所学校,所以难得周末相聚,基本每次都要拍照留念。   施临卿看着照片里荣令行搭在隋风肩头的那只手,又联想到心理医生所说的那句:“有其他男生跟她说笑打闹,我就想搞出点什么动静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似乎不太一样,施临卿想。   看到这几张姿态亲昵的照片,他并没有一种所有物被人觊觎甚至沾染了的感觉。   这跟他在医院误以为撞见荣令行送隋风玫瑰那一幕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相反,他只觉得,在隋风如此困难的这几年,有荣令行这样一个好朋友陪在他身边,帮助他度过种种难关,他是感到很庆幸的。   当施临卿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时,他突然有一瞬间的茅塞顿开。   比起那种“只有我才可以触碰他”的独占欲,他似乎更希望隋风能过得好。   只要他能过得快乐,那陪在他身边、替他解决麻烦的人,是荣令行也好,是其他人也罢,他都只觉得庆幸。   这怎么会是爱情?   爱情不是应该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吗?   如果隋风跟别人在一起,也能获得幸福……   不,他掐断了这个想法。   他希望隋风可以好好长大,收获自己想要的东西,摆脱长久以来困扰着他的麻烦。   而至于隋风会跟谁在一起,未来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他们的合约只有四年。在这四年里,隋风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可四年之后呢?   施临卿想象了一下,那双清澈如泉水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冲别人微笑。   那温暖到近乎灼烫的体温紧贴在别人的身上,替别人取暖。   而那些在他面前不小心暴露出来的可爱和善良,全都一一展现在别人的面前。   一想到这里,施临卿就下意识捏紧了手机。   他这样单纯,这样好骗,会不会被别人伤害?   他的世界只有温暖和纯良。可他遇见的人呢?他会不会被别人利用?被别人背叛?被别人欺骗?   而届时,跟他已经结束合约,再没有任何瓜葛的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插手他的生活,去保护他免受别人的伤害?   施临卿的思绪已经飞到了四年以后,而隋风却盯着那个灰色的默认头像,愣愣地出神。   施临卿说要跟他保持联络,确认他的状况。   这到底是场面话还是具体的要求?   多久联络一次?怎样确认状况?   于是隋风对着那个灰色的头像编辑了足足五分钟,按照高中学校要求的打卡格式,给施临卿发了一句——   “打卡报告:现在是上午十点零八分。本人隋风,目前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态良好,没有任何异常。”   这公式化的,冷冰冰的,类似于员工报告工作的格式让施临卿很不爽。   但现在的施临卿,已经不是从前的施临卿了。   他删删改改半天,反复斟酌,最终只回了四个字。   “再探,再报。”   隋风半天没有收到回复,几乎要以为施临卿在耍他玩儿了,此刻骤然收到这条消息,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施临卿还有这么……幽默的一面?   打字的施临卿确实比当面说话的施临卿平易近人多了。   荣令行暗中观察他好一会儿了,此刻终于憋不住,一脸古怪地凑过来:“你干嘛呢?盯着手机看了半天。”   隋风捏着手机在他眼前一晃,说:“有人要求我报告身体状况。”   荣令行看了一眼,却道:“居然有人用的头像比你的还……啧。”   那是一个毫不掩饰嫌弃的语气词。   隋风的头像是一颗歪脖子树,既不美观也毫无内涵,完全看不出是一个十八岁的青春准大学生会用的头像。   就是这个丑头像,隋风一直没换过,当初在高中群里,还曾经被同学误以为有老师混进来了。   隋风收起手机,瞪他一眼:“我的头像怎么了?”   年长几个月的哥哥毕竟威严尚在,识时务的荣令行连忙摇头:“没怎么,没怎么。”   “就是觉得你们两个的审美还挺般配的。”   这话一出,荣令行自己也愣了。   他连忙看向隋风,生怕隋风生气。   可隋风只是抿了抿唇,并没有说什么。   “般配”这两个字,他还是第一次听。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并没有生出排斥的感觉来。   荣令行自觉说错了话,连忙转移话题:“我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被他知道我夜不归宿,我可就完啦。”   谁知,回家一看,荣西廷今天早上就已经到家了,他连续两三天都没着家的事实当然也无从隐藏。   荣令行一看父亲的脸色,心中大呼不妙,连忙拉着隋风一起解释,自己并没在外面做什么坏事。   荣西廷的重点却不在这里:“隋风住院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通知我?”   “呃……”   不待荣令行想好狡辩的理由,隋风就先一步上前解释:“荣伯父,是我不让令行告诉你和伯母的。”   “你们都在外地,工作又忙,我怕你们担心。而且我没有什么大事,情况也不严重,所以就没有通知你们。”   荣西廷看着他,语气和蔼许多:“以后别这么见外了。我和你伯母都拿你当半个儿子看,有什么事情通知我们,找我们帮忙,都是理所应当的。”   荣令行夜不归宿还帮忙隐瞒父母的事情就此揭过,他松了一口气,消停不过几分钟,就又开始叽叽喳喳地告状。   “爸,你不知道,那家人有多嚣张!尤其是那个何瑞程,蛮不讲理,一言不合就冲上去要打小风。”   “结果把自己搞进了医院不说,还连累小风也受了伤。要不是我及时赶了过去,他们恐怕还要把脏水泼在小风头上呢!”   他情绪饱满,义愤填膺,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荣西廷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对隋风道:“你放心,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过去。我会问那家人要个说法。”   隋风腼腆点头:“谢谢伯父。”   荣西廷宽大的手掌在他头顶呼噜了一把,又同样在荣令行头顶呼噜一把,像是在打发两个刚上小学的孩子:“你们乖。”   他实在太忙了,只跟他们说了这几句话,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又离开了。   荣西廷走后,隋风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呆。   这动作,这力道,这态度,都特别有父亲的感觉。   然而,还没等他仔细回味,手机提示音就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又是施临卿。   这次非常高冷,只有一个句号。   隋风看看时间,距离他发送上一条信息,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他略一思索,明白了。   施临卿的意思,难道是每隔两个小时就要跟他汇报一次?   于是他复制了一下刚刚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再次发过去——   “打卡报告:现在是中午十二点零八分。本人隋风,目前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态良好,没有任何异常。”   消息一发出去,隋风就打起精神,密切关注,开始期待对方的回复。   施临卿会回什么?   又是“再探,再报”,还是别的什么?   谁知,施临卿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你今天睡荣家的客房?”   隋风头顶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然而,还没等他琢磨好该怎么回这条,施临卿就立刻撤回了。   隋风头顶的问号又膨胀了一圈儿。   施临卿不知道他始终盯着手机,还以为他没有看见,一本正经地重新编辑:“你身体还没好利索,每天需要保证充足的高质量睡眠。”   隋风眼睛一转,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要假装听不懂的样子:“我这几天都是睡到自然醒的,睡眠质量很好。”   “……”   施临卿暗示不成,咬牙改为明示:“跟别人一起睡,多少会影响睡眠质量吧?”   隋风波澜不惊:“似乎是的。”   施临卿很满意他的配合:“那就睡客房。”   “可是……家里好像没有多余的客房了,而且我自己的房间也挺舒服的。”   “……”施临卿不可思议地盯着屏幕,终于按捺不住,打出了一个问号来,“?”   隋风露出一个恶作剧成功的笑容,手上却发出去一个清纯无辜的表情包。   “兔兔疑惑.GIF”   施临卿看着那只白嫩嫩、毛茸茸的兔子一脸无辜地在屏幕上探头探脑,简直恨不得直接把那只琥珀瞳的兔子从手机里拎出来甩一甩。   “你要在荣家待多久?”   隋风伸出手指数了数,慢吞吞回道:“大概……”   “三……?”   “或者四。”   施临卿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还好,三四天,还不算太久。   不对。   这只是个数字,隋风还没有给他时间单位。   他谨慎确认道:“三四天?”   万一是三四周,三四个月……   再拖下去,他们可就又要开学做室友了!   虽然不是让他满怀警惕的双人间,但是朝夕相处的邻床关系也足够让他糟心了。   还是大学整整四年期间的室友。   隋风果然回道:“不是。”   施临卿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机,仿佛要将它一把捏碎似的。   结果只捏了不到十秒钟,隋风又说:“三四个小时。”   “我下午就回家了。”   施临卿:“……”   小混蛋,成心耍他呢?   “混蛋!”   “废物!”   “要你们有什么用!”   “一个毛头小子都跟不住,这都几天了?!”   何瑞程倚坐在病床上大口喘着粗气,手边凡是能砸的东西,都已经被他砸了个遍,满地狼藉。   他已经记起了隋风那天是怎么挑衅他,才激得他脑袋发昏,不管不顾动了手的。   可这事儿他说不出口,一旦被人知晓,实在有损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他偷偷跟一个小明星谈恋爱,被人迷得团团转,要什么给什么,甚至力排众议,一意孤行让对方成了华臻珠宝的代言人。   其实男星代言珠宝也并非没有先例,可对方还只是个粉丝都没有华臻官博粉丝零头多的十八线,这实在太让华臻掉价了。   因为顾客完全不买账,所以他的小男友只代言了不到半个月,何瑞程就顶不住来自董事会的压力,被迫换回了原来的那位代言人。   他还因为这件事觉得对男友有亏欠,给了对方不少补偿。   但这件事,何瑞程始终隐瞒得很好,很多人都以为他突然要求换代言人,是因为不喜欢原来的那位女星。   甚至不少人怀疑他和那名女星是恋爱关系,闹出这场风波来,也只是两个人分手复合的小把戏。至于为什么要换上一个十八线男星,当然是因为方便随时换掉,给女友留好后路。   然而没过多久,他视若珍宝的十八线男友就一夜爆火了。   火的方式却很不体面——介入娱乐圈一对知名夫妻的婚姻,被妻子当场捉奸在床。   恋人和其他男人的床照出现在新闻头条,丑闻被各大媒体轮番报道,何瑞程震怒不已,整个人都变得更加狂躁了。   同时,他也更不愿意被别人发现他曾经和这个人有过关系了,否则全国人民都会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   所以直到现在,他也没跟任何人承认过自己已经想起来当时隋风说了什么。   没法光明正大地指认隋风挑衅在先,他就只能咬牙认下这个罪名,连他亲爸亲妈亲妹妹都觉得是他脑子抽风突然动手打人,只是碍于亲情不说他罢了。   伤势不轻的何瑞程本就愤懑,偏偏隋风还要把什么顾曼纭派来的护工“转送”给他。   何瑞程当时一看见护工这张脸,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五官,这神态,这身材,简直跟那个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前男友一模一样!   这何止是在他伤口上撒盐,隋风这小兔崽子,是生怕他伤得太轻,死得太晚吧?!   可这是“顾董事长”派来的,不仅代表着顾曼纭,还代表着施家,父母不可能允许他擅自把人赶走。   所以何瑞程只能忍着满腔翻涌的怒气,强忍着那张脸在他眼前晃,晃得他简直想跳楼。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姓施的又不知道发什么疯,明明是没见过几面的联姻对象,却偏要替那个小兔崽子出头。   不仅何瑞程自己试水的小公司,就连何兆振投资的产业都连遭重创,几乎一夜之间就丢了所有大客户。   明明是保持长期稳定合作的大客户,连接下来几年的合同都签好了,却宁可支付高额的违约金也要解约,除了朝越还有谁能做到?   何家人哪里会不明白这是施临卿的警告,正打算等何瑞程痊愈之后就带着他去道歉,荣西廷却又突然回来,横插了一手。   他们再不敢拖延,只想速速把这件事解决,可何瑞程不甘心。   道歉可以,起码得让那个小兔崽子感受一下他这段时间遭受的疼痛吧?   谁知手下这群废物,跟一个人都能跟丢!   站在一旁的男人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低头挨训,末了看着何瑞程急促起伏的胸膛,还要上前劝慰:“何总,您别气,身体要紧。”   “真不是兄弟们不尽心,实在是那地方太大了,一扎进去连人影都看不见。而且人来人往的,怎么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绑走啊。”   何瑞程质疑道:“什么地方这么大?”   “……书城。”   这里是亚洲第二大的书城,隋风一踏进来,就像一尾回到了水里的鱼,任谁也别想捉住他。   他熟练地穿梭在一排排高大宽阔的书架之中,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跟踪者的视野之中。   孔武有力的男人们连忙分散开来,绕着书架寻找目标,却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已经从后门溜走,神奇地出现在另一栋写字楼上了。   这栋写字楼的地段极佳,寸土寸金,每一层都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公司和工作室租用,其中有知名的工作室,也有初创的小公司。   而在七层的一个角落,大门上歪歪扭扭地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母:G.R.   隋风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迎面对上一个身姿曼妙、艳光四射的大美人。   “之妍姐!”   宋之妍冲他一笑,自信又大方,完全不输国际名模:“好久不见。”   是太久没见了,可留给他们寒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一个短暂的拥抱之后,他们就又聊起了工作。   “这些是我从今年的几场设计比赛中发现的新人,都是很有灵气的,作品也都发给你看过。”   隋风一一翻过去,点头道:“我相信你的眼光。”   宋之妍显然对他的信任很受用,但还是说:“这对我来说当然是好事,但你作为老板,起码要学会偶尔来一次突然袭击,否则最容易骗过你的,可能就是你最信任的下属。”   “可之妍姐不是我的下属。”隋风认真道,“你是替我爸妈来帮我的朋友。”   提起隋风的父母,宋之妍脸上的笑容都有些伤感了。   “也对。”   “我无论背叛谁,也不会背叛他们的儿子。”   “那说说你的打算吧?在国外造势这么久,准备什么时候杀回来?”   G.R.作为近两年声名鹊起的小众品牌,以其大胆前卫、别具一格的设计风格在国外年轻人中颇受欢迎。   而最契合品牌理念的,是他们能大胆启用没有任何经验的新人设计师、甚至是在校学生,也能诚恳招揽那些在设计比赛中并没有取得漂亮名次的落选者。   这不仅让G.R.能在消费者中间保持良好的口碑,更是让无数的珠宝设计爱好者有信心迈出第一步。   他们在技巧上未必有什么优势,但艺术这件事,很多时候只需要天才的灵光一闪。   G.R.绝不干涉每一位设计师的自由创意,充分保护每一个“天才的灵光一闪”,这也是郑思嘉和隋兰泽还在的时候,华臻珠宝始终坚守的理念。   而这个理念,即使放在今天,也依然适用,让G.R.发展得越来越好。   但G.R.在国外发展得再好,也依然是要杀回来的。   毕竟隋风和宋之妍一起创立G.R.的初衷,可不是为了海外市场。   隋风的目光定在品牌logo上,眸中燃起了熊熊的野心。   那是他父母英文名首字母的合体。   是荣耀,也是枷锁。   他心甘情愿地背负起来,便再没想过要放下。   和宋之妍分开之后,隋风又像模像样地回书城转了一圈,然后才回了家。   刚握住自己的门把手,他就直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似乎有人正盯着他似的。   可他转头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人影。   隋风按住心底的警惕,放轻脚步进了房间。   他的大多数东西都已经收拾了起来,所以摆在外面的物品很少,几乎每一件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除了……   隋风蓦地站住了。   他的床头柜被人动过!   出门前他刚拿起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看过,放回去时是朝外摆放的,而现在相框却被换了个方向。   接下来,他毫不意外地在自己房间找到了两枚针孔摄像头。   隋风一脸镇定地走出房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似的,手上却悄悄给荣令行发消息。   “我房间里被人装了摄像头,至少两个。”   “我可能得去你家借住了。”   荣令行回得很快,隋风刚打开那条未读消息,却又愣住了。   他刚刚……似乎发错了人。   不仅发错了人,发给的人还是……   施临卿。 第26章   “等我。”   隋风只收到了两个字的回复。   不到半小时, 施临卿就赶了过来。   隋风一直很平静,平静地收拾东西,平静地回应隋兰若的质问,平静地答:“施临卿要我搬过去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施临卿”这三个字就好像一块金招牌, 搬出来, 立在那, 就足够让隋兰若把一切想说的话都憋回肚子里去。   可当他真的拉开车门,对上施临卿那毫不掩饰的关怀目光时,他又突然升起了一阵难以自抑的委屈。   这明明是他的家, 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为什么现在被迫离开的却是他,而不是那些鸠占鹊巢的人?   如果不是他足够敏感,对自己的房间足够熟悉, 如果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那两个摄像头,那又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象的事情?   可偏偏他还不能暴露自己已经发现了的事实,还要假装一无所知, 还要耐心跟这家人周旋下去。   隋风周身环绕着的情绪实在太难以忽视了,施临卿担心地问:“你还好么?”   隋风却答非所问:“我骗了姑姑, 说是你要求我搬走的。”   施临卿一愣,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坦白“利用”了自己,顿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隋风如果不主动跟他说,隋兰若难道还敢主动找他对质不成?   可他又明白,对于隋风这样善良又纯真的性格来说,这样的“欺骗”和“利用”如果不坦白说出口,恐怕是会憋在心里, 内疚很久的。   这太少见了。施临卿想。   不仅在他的世界, 即使是放大到所有成年人的世界来看, 这样的坦诚和真挚也是极其珍贵的。   施临卿没有注意到,自己正用一种赞许和满意的目光盯着隋风,盯了整整一路。   盯得原本心不在焉的隋风都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说起来,这几天的施临卿,好像一直就很怪……   隋风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现在不是很确定,跟着施临卿走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了。   施临卿却以为他是在为被迫离家而伤怀。   可他没有什么安慰别人的经验,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劝解语录,只好投其所好地问:“饿了没有?晚上吃红烧鱼,怎么样?”   隋风:“……”   一小时后,隋风坐在施临卿家的餐桌边,一个人吃完了一整条红烧鱼。   真不是他对红烧鱼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而是每次他刚想把筷子放下,施临卿就用一种大事不妙的目光看过来。   目光中明晃晃写满了:怎么回事?这么严重?连红烧鱼都不爱吃了?这孩子不会是抑郁了吧?   而每当隋风接收到这样的目光,重新把筷子伸向红烧鱼的时候,施临卿才又满意了。   隋风总觉得不是施临卿在安慰自己,而是自己在哄施临卿玩儿。   ……结果吃着吃着就发现,好像还确实挺好吃的。   算了,那就干脆整条吃完吧,免得施临卿以为他抑郁得食欲不振了。   毕竟寄人篱下,哄主人家开心也是一种美德。   “你就住这间客房,距离书房近一些,读书学习更方便。”   施临卿安排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强势,完全没有征求对方意见的意思,于是紧急补救:“你觉得怎么样?不喜欢的话——”   “喜欢的。”   隋风抿唇冲他一笑:“我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够了。而且这里很好,谢谢施先生。”   施临卿险些被这一笑晃了神,下意识移开视线,冷着脸看上去不大高兴的样子。   隋风:“……?”   施临卿又一指隔壁:“旁边就是我的卧室,有什么事情随时敲门找我就好。”   隋风一惊,下意识问:“你也住这儿?”   施临卿:“……这是我的房子。”   你一个借住的,还想把房主也赶走,自己独占房子不成?   “……我还以为你另有住处。”   毕竟以他跟施临卿这不尴不尬的关系……施临卿随便借一处房子给他住也许不算什么,可要是真住在一起,那跟婚前同居有什么区别?   呸呸,什么婚前同居,哪有人同居还分睡两个房间的。   隋风这样想着,脸却诡异地烧了起来。   施临卿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这间房子是用来金屋藏娇的呢?”   “咳……咳!”   他话音刚落,隋风就险些把自己呛到。   什么金屋藏娇……这人会不会说话啊?   金屋藏的娇假装听不懂,一脸纯洁无辜地回自己房间整理行李去了。   他没打算在这里久住,尤其在知道这是施临卿真正的住处之后。   距离开学也没多久了,剩下的这段时间无论住在家里,这里还是荣家都区别不大,所以隋风发现自己的消息发错人时也只是惊讶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唯独让他有些惊讶的是施临卿的反应。   他没有想到,施临卿会什么也不问,二话不说就过去接他,然后直接把他带到自己的住处来。   意外之余……还是难免有些感动的。   隋风知道,他对施临卿来说,利用的价值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可替代性也很强。所以施临卿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已经很够意思了。   他只拿了几套换洗的衣服放进衣柜,多数东西都还放在行李箱没有拿出来,做好了随时收拾东西离开的准备。   施临卿在门口看着,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打算,顿时觉得有些滋味难言。   可再难言也得憋着,他那些心思如果说出来,马上就能把这小白菜吓得跑出老远去。   更何况,就连他自己都还没弄明白自己那点心思。   施临卿说了书房他可以用,隋风就没跟他假客气,一闲下来就往书房钻。   刚进书房他就发现了,这里确实是施临卿真正的住处。   无他,只因这书房里几乎每本书都有施临卿做过笔记的痕迹。   说是笔记,倒不如说是点评,就是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笔记了。   隋风随便翻开一本,只见第一章 的提要旁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胡说八道。”   再往后翻几页,他似乎又改了主意:“这一部分还算有参考价值。”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最初的判断没有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倔强道:“但我仍然认为第一章 整体是在胡说八道。”   隋风没忍住笑出了声,完全想象不出来,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施临卿,原来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他津津有味地跟着施临卿的笔记读了下去,渐渐发现施临卿是个极其有主见,却并不顽固的人。   比如起初读到与自己认知相悖的理论,施临卿并不会因为这是什么知名专家教授出版的读物,就轻易转变自己的观念。   但当他发现这理论确实有可取之处时,他也不会吝啬自己的赞许,肯定其中的参考价值。   读到最后,就连隋风都几乎快要被这理论说服了的时候,施临卿依然保持着客观又理智的思考角度,犀利点评道:“虽然部分有理,但是整体悖论。”   而直到隋风翻到最后一页,他才发现,原来施临卿完全是对的——这一整本书,居然就是一个悖论实验。   作者说,能读到这里还坚持着自己原本立场的人,应该是世界上处于少数的独立思考者。   而在这本书落成之前,这位教授还曾经通过讲座和授课的形式进行过实验,结果并不意外,即使是那些顶尖学府的教职人员,也有很多人因为他知名学者的身份和精湛的诡辩技巧,最终相信了这完全出自杜撰的悖论。   差点也信了的隋风:“……”   真是人心险恶!   可合上书之后,隋风又忍不住感慨,施临卿真是一个……天生的成功者。   永远能意志坚定,保持理智,绝不人云亦云,也不迷信权威,却又很擅长取其精华,这样的人不成功,还有什么道理可言?   相比之下,险些中招的他,倒是还差得远。   如果不是有施临卿的点评笔迹在,他的思维很有可能已经被带偏了。   不过,隋风并没有为此感到气馁。   施临卿是一个非常棒的学习对象,他们本来不会有任何交集,这样的人物对隋风来说也仅供崇拜和仰望。   可既然命运让他们相遇,那隋风就绝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他一定会抓住身边的一切,尽全力去争取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想到这里,隋风又翻开了书,在最后一页用铅笔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像是对施临卿的赞赏,又像是对自己的期许。   他要成为像施临卿一样优秀的人。   隋风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将书放回书架上,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一份文件。   文件挨着键盘,紧接着,电脑屏幕就亮了起来。   隋风看着自动跳出来的界面,有些愣神。   施临卿放任他在书房随意走动,却连电脑都不设密码吗?   这难以言说的被信任的感觉让隋风心里一动。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界面……   是一段监控视频。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他自己的。   “你还好吗?”   “我推你回房?”   “还是你想在这里待一会儿?”   ……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画面上的两个人影并不清晰,背景又是漆黑的深夜,其实很有恐怖片的氛围。   可隋风还记得,记得那晚交融的体温,滚烫的气息。   他知道这样不好,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去碰鼠标的手。   隋风握住鼠标,打开了底部任务栏,只见这个视频播放器赫然位于首位,状态也是“已锁定”。   而这个播放器里,只存储了这一段视频。   也就是说,这不是无意间被他撞见的偶然。   而是施临卿不知多少次重复播放后的必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他今天怎么样?”   即使隋风搬了进来跟他同住, 施临卿也没能如愿以偿地跟对方有更多接触。   他实在太忙了,跟隋风的作息比起来完全是早出晚归,每天出门的时候隋风还没起床,从公司回家的时候, 隋风又已经睡下了。   保姆萍姐回道:“您早上刚出门就醒了, 吃了好几个包子, 还喝了两碗牛肉蛋花粥, 我一看好像不太够,又连忙让厨房烤了几只小面包。吃完就出门了,我瞧着心情挺不错的。”   施临卿:“……胃口也不错。”   就是每天都赶在他出门之后才睡醒, 是不是在躲着他?   可如果是,又为什么要躲着他?   是因为察觉到了什么,还是……?   这可冤枉了隋风, 隋风还真没有躲着他。   不仅没有躲着施临卿,隋风甚至还在思考,每天都在主人家出门之后才起床会不会不太好, 下次要不要早一些起来。   于是,在施临卿刻意晚一些出门, 隋风又刻意早起的情况下,两个同住屋檐下却始终没能碰面的人终于“偶遇”成功了。   施临卿看着眼神还有些迷蒙的隋风,心下一软:“没睡饱?”   隋风头顶还翘着根微卷的呆毛,闻言迟钝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施临卿在问什么,呆呆地点点头:“早。”   边说着早,还忍不住边张开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施临卿简直要被这副毫无防备的模样融化了, 偏偏隋风强忍着困意还要凑过来跟他寒暄:“你吃早饭了没有?”   施临卿睁眼说瞎话:“没有。”   隋风不赞同道:“工作这么忙还不吃早饭, 小心低血糖。”   刚吃过早饭的施临卿:“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意思。”   隋风眼睛一亮:“我不是人吗?吃饭可是我的强项!”   这一提起吃饭就精力百倍、活力十足的神态让施临卿眼里透出了笑意:“那我们一起。”   跟隋风一起吃饭真是一件享受的事情。   只是看着他满足到眯起眼睛, 食欲大好的模样,施临卿就觉得,进食不再是单纯的咀嚼,而应该是一项快乐的运动。   偏偏隋风又是一个很细心、教养良好的人,即使沉迷于桌上的吃食,也依然会留心注意同桌的施临卿。   施临卿多伸几筷子的食物,隋风就会帮忙把盘子往他的方向挪一挪;施临卿尝过之后微微蹙眉的话,隋风也会很有眼色地帮他挪远一些。   明明只是一起吃了顿饭而已,施临卿却已经联想到日后和隋风一起生活,该是多舒心的感觉了。   突然,施临卿对他道:“过来一些。”   隋风满是疑惑,却还是乖顺地凑近了一点。   年轻白皙的脸上还有几道睡觉时不老实压出来的红痕,一双纯澈的眼眸璀璨如朗星。   原来,被这双眼睛全心全意地注视着,是这样的感觉。   施临卿几乎在用诱哄的语气:“再近一些。”   隋风:“……”   施临卿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特别像他看见肉包子时的眼神。   兴奋,贪婪,且隐忍。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施临卿却仿佛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只轻声道:“过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性感,隋风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一点。   但隋风第一次发现,他轻声诱哄人的时候,是如此令人……难以拒绝。   隋风只觉得自己像希腊神话中的无辜水手,被塞壬致命的歌声引诱着,一步步靠近。   施临卿仰头盯着他。   施临卿冲他笑了笑。   施临卿摸了他的脸!   隋风震惊又惶恐,一时间竟然僵硬到不知所措。   施临卿这算不算耍流氓?   可是他们都要订婚了,就算施临卿真的对他耍流氓,他也没地方说理去。   不对,他们又不是真的订婚,只是表面订婚而已!   可是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啊,他要去找谁说理才有用?   不对不对,事情的重点不是他要找谁说理,而是施临卿为什么突然要摸他的脸……   施临卿满意地欣赏着隋风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一瞬间心里升起了巨大的愉悦感。   直到隋风回过神来,猛地从他身边弹开,施临卿才不紧不慢地冲他伸出食指。   就是这根手指!   隋风还记得它微凉的触感,轻柔地从自己脸上划过……   等等,指腹那点红色是什么?   隋风盯着那根手指看了数秒,再一扭头,看看桌上还没吃完的那块草莓果酱面包,脸颊轰地热了起来。   他以为施临卿在耍流氓、占便宜,原来只是在帮他擦果酱吗?   这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隋风怀着误会对方的羞耻和尴尬跑走了,施临卿却留在原地,悠悠地擦了擦手。   那动作之悠闲,表情之满足,知道的以为他是在擦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回味刚刚的触感和余温。   他刚刚……确认了一些事情。   与此同时,也下定了一个决心。   自从那天早上发生了这一幕小插曲,施临卿就感觉到,隋风又在躲着他了。   他倒不意外,小年轻脸皮薄,不禁逗,逼急了反而不好。   但他也不后悔。   心理医生说得果然不错,接触在任何一段人际关系中,都是首要的第一步。   在那天早上之前,施临卿从没想过,人与人之间的肢体相触,居然还会这样……这样令人心神剧颤。   他很喜欢。   既然确认了喜欢,那就绝不会只有一次,不是么?   极其擅长做商业规划的资本家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隋风不知道有人已经针对自己设计出了全套的攻略计划,那天的事情虽然让他一回想起来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但他还真没有太多时间去回想。   因为他突然收到了宋之妍的信息——   “邱诗雨要辞职。”   “何兆振不放人,但是邱诗雨态度很坚决。”   “我们怎么办?”   隋风:“……我能去找她聊聊么?”   宋之妍:“这件事只能你跟她聊。”   宋之妍和邱诗雨,当初可谓是郑思嘉的左膀右臂,在华臻素有“左右护法”之称。   她们两个是郑思嘉一手带出来的,从助理设计师做到业内顶级,郑思嘉的提携功不可没。   也正因如此,何兆振接手公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架空她们两人,换上自己的心腹。   宋之妍素来心高气傲,不愿忍气吞声,当场就提交了辞呈。   邱诗雨却更加圆滑一些,一声不吭地被边缘化一段时间之后,何兆振发现她在公司确实不可或缺,便又把她调回了核心位置。   几年经营下来,邱诗雨已经是华臻板上钉钉的灵魂人物了。   所以她骤然提出离职,何兆振是绝对不肯放人的。   关于她提出离职的原因,外面众说纷纭,有说是因为何兆振行事太过霸道,也有说是何瑞程不懂公司事务却偏要乱搞一通,把邱诗雨这个实干派激怒了的。   反正无论怎么说,话题最后都会绕到何家父子身上。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宋之妍的功劳。   但是邱诗雨这个当事人……似乎也默许了这样的舆论。   这几年她一直跟隋风保持着私下的联络,跟宋之妍一样,没少暗中照拂他。   对于她们来说,郑思嘉是上司,是老师,是故友,更是知己。   所以她们比隋风本人还希望华臻能回到他手上。   面对隋风的追问,邱诗雨却说:“放心,我不会走的,该走的人又不是我。”   “这次的国际设计大赛有多重要不用我说,姓何的却不许华臻的设计师参加。”   “说什么怕耽误年底主推系列的进度,其实就是怕手下的设计师拿了奖,身价高了,就不愿意为他卖命了。”   “他也不想想,这样的大赛,别提拿奖了,哪怕只是作品能在媒体上露个脸,就能给公司带来多大的进益?”   “眼界太浅了,这样的人根本做不成大事的。”   “我提辞职只是为了表个态,让董事会知道姓何的到底做了什么好事。他不会放我走,我也不会走。这是郑老师的公司,我为什么要为姓何的让路?”   “但华臻确实有设计师为了参赛宁愿辞职,而且不是一个两个。这些人……我未必能留得住。”   邱诗雨看了眼隋风,没把话挑明,但隋风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让G.R.趁机接手,免得让其他公司捡漏。   华臻的设计师水平在国内绝对都处于顶尖,如果流入到竞争对手的公司,那将来华臻回到隋风手里,就又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隋风又在为此奔波。   施临卿在家逮不到人,愈发纳闷。   难道那天的事情对隋风影响这么大?   真的是他太过心急,用力过猛,把隋风给吓到了?   他有心想补救,但连人都见不到,又不知该如何补救。   直到这晚,施临卿回到家,萍姐又一次告诉他,隋风已经睡下了。   施临卿犹豫了会儿,还是来到了隋风房门前。   隋风今晚难得没有立刻入睡,正躺在床上闭眼盘算着明天的行程。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隋风顿时绷紧了身子。   大晚上的偷偷溜进别人房间,不会是流氓吧!   可在这座房子里,能自由出入任何房间的,除了施临卿还会有谁?   他竖起耳朵,只听见轮椅轻微的响动,一路来到了他的床边。   隋风竭力维持着平稳的呼吸,伪装出已经熟睡的假象。   他听见施临卿缓缓挨近了他。   像是在打量他的睡姿,又像是在听他的呼吸。   突然,他的脸颊又一次感受到那一点微凉的触感。   扑通——扑通——   隋风的心忽地狂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所以23:00之后更~ 第28章   隋风身体僵直, 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暴露了自己装睡的事实,让这个本就尴尬的场面变得更加尴尬。   更怕施临卿发现自己做坏事被当场抓住,一怒之下直接气急败坏地将他灭口。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施临卿已经不满足于暗地里多次回放他们那天晚上的监控视频, 现在居然还直接摸上门来了!   偏偏他碍于对方的淫威还不能直接站起来揭发对方的罪行, 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背地里搞偷袭。   果然, 人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罪过。   没想到施临卿这种看起来早已断绝了七情六欲的高高在上的大佬, 也会按捺不住欲望,偷偷溜进别人的房间来搞小偷小摸。   不过……怎么只是碰一下脸?   都已经做出这种半夜偷偷溜进别人房间的事情了,还会纯情得只摸一下脸吗?   但凡施临卿稍稍再过分一点, 他就……他就……他就要反抗了!   等等……施临卿又动了!   隋风紧张地捏着手里的被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感受着对方一点一点的缓缓凑近。   施临卿不会是想霸王硬上弓吧?   隋风虽然比不上他有钱有势, 但也不是那种会轻易向黑暗恶势力低头的人。   更何况施临卿行动不便,如果他真的要做什么的话,隋风也不可能会打不过他。   隋风已然攥紧了拳头, 随时准备着给对方致命一击,然而施临卿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只是稍稍凑近了些, 似乎正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床上的睡美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隋风甚至能够听见施临卿的呼吸。   施临卿的呼吸非常平稳,完全没有正在做坏事的自觉,更没有紧张到呼吸急促。   反而是隋风感受着他们两个人越来越近的距离,连呼吸都加快了不少。   突然,施临卿动了。   这一刻终归还是来了吗?   隋风双手握拳。   攥紧拳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好了, 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 他都不能表现出意识还清醒的样子, 只当自己在梦游。这样即使做了什么激怒对方的事情,对方也会因为理亏而无法追究。   但是……他真的能下定决心挥出拳头吗?   他真的做好了得罪施临卿的准备吗?   再说,这可是施临卿诶。   会不会是他误会了什么?   毕竟对方的腿都已经那样了,恐怕就算想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要是想占便宜什么的……估计也就是偷亲他两口。   那他……似乎,好像,大概,也许也没那么吃亏。   虽然这是他的初吻。   但如果是施临卿这样的人物……似乎,好像,大概,也许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算了,来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对对方有所图,那就不能在意这些细节。   不就是被亲一口吗?他做好准备了。   虽然隋风的脑子里飞快转过了千般念头,但实际上时间只过去了几秒钟。   施临卿既没有亲上来,也没有冲他伸出魔爪。   而只是……   动作轻柔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确认隋风盖好了被子之后,施临卿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甚至还贴心地帮他关好了房门。   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的隋风愣在原地:就这?   他愤愤地捶了一下枕头,简直把无辜的枕头当成了可恶的施临卿。   突然,他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隋风一愣,随即立刻起身打开了床头灯。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正静静地躺在他枕边。   隋风心里一跳。   所以刚刚,是他误会了施临卿?   施临卿只是来给他送这个东西的?   他一边为自己刚刚的那一系列心理活动感到有些羞愧,一边忐忑地把盒子拿起来,翻来覆去地打量。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隋风莫名有些紧张。   他屏气凝神,动作极轻,像拆炸弹似的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   在见到盒子里物品的那一刻,隋风的心跳几乎骤停。   红宝石在灯光下泛出温润又耀眼的光泽,美得极具生机。   ……是野玫瑰。   施临卿用野玫瑰跟他做了这场表面联姻的交易,本就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所以隋风也早就做好了要过很久才能拿回野玫瑰的心理准备。   毕竟是交易,谁会先一步把手中的筹码交给对方?   他完全没有想过,施临卿会如此轻易地把野玫瑰交还给他,完全没有以此为条件做要挟的意思。   ……而他刚刚还那样揣测过对方的用意。   隋风咬住下唇,只觉得自己实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第二天早晨,施临卿刚推开房门,就险些被杵在自己门外的人影吓了一跳。   这段时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隋风,居然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看样子还等了不短的时间。   隋风一见他出来,立刻就冲他扬起了笑脸。   那笑容……怎么说呢,既真挚,又谄媚。   看起来如果不是实在不合适,简直恨不得当场给他鞠一躬。   隋风还真就是这样想的。   既然鞠躬不合适,那他帮忙推轮椅总可以吧?   于是他殷勤地把施临卿推到了餐厅,又殷勤地帮施临卿摆好碗筷,那服务周全的态度,就差殷勤地给施临卿喂饭了。   一旁的萍姐迷茫地看着这一幕,险些怀疑自己要失业了。   施临卿:“……”   原来那串项链对隋风来说有这么重要。   这都不是性格大变的问题了,这简直就是彻彻底底换了个人。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隋风,也很好。   虽然让他很不习惯,但却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机与活力。   吃完饭后,萍姐把餐盘收走,偌大的餐厅就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隋风终于找到机会,认真地对施临卿表达了谢意。   施临卿当然很是受用,不然也不会刚从顾曼纭那里把东西拿回来,就匆忙地交还到隋风手上。   然而此刻,他却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淡淡道:“小事而已,不必客气。既然答应了你,就该做到的。”   武侠小说里那些深藏功与名的隐世高人,看见这一幕都得给他竖个大拇指。   隋风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轰隆”一声,窗外猛地响起了一道惊雷。   眼下正是酷暑,雷雨天并不罕见。这雨来得快,恐怕去得也快。   然而始终密切关注着施临卿的隋风很快就发现,施临卿的脸色竟然有些泛白。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却又不敢确认。   施临卿……该不会是害怕打雷吧?   这怎么可能呢?   在他眼里,施临卿应该始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佬才对。   可是从第一道雷声响起开始,施临卿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操纵着轮椅朝自己房间的方向去,背影中竟藏着一丝慌张。   随风放不下心,远远地跟了上去。   施临卿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忘记了锁门,隋风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他看见施临卿背对着自己,安静地躺在床上。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一床被子下躲着的人还有些抖。   隋风稍稍走近了些,这才确认,并不是他的错觉。   施临卿是真的在发抖。   裹着被子,脸色煞白,双眼紧闭,身体不受控似的在发抖。   隋风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直到听见施临卿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他再顾不上纠结,俯下身隔着被子轻轻拥住了对方。   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姿势有多越界、多暧昧。   他只是单纯地想让施临卿好受一些。   因为每次他以这个姿势蜷缩在床上的时候,都很希望他的妈妈会突然出现,用这样的姿势抱住他,告诉他:“没事了。”   很神奇。在隋风拥住他之后,施临卿竟真的镇定了下来,抖得也没有先前那么厉害。   隋风见他慢慢缓了过来,这才试探着松了手。   可还没等他完全放开,怀里的人就又凑了上来,整个儿扎进了他的怀里。   隋风看清他的额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时间竟然惊讶地忘记了推开。   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推开。   怎么会有人怕打雷怕到这个地步?   别说是施临卿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小孩子怕打雷,怕成这个样子也是很罕见的。   施临卿紧紧地捏着他的手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样,怎么也不肯放手。   隋风无法,只能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边拍着他的背边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只是打雷而已。”   施临卿脸色惨白,冷汗从额头滴落,喘息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隋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感受复杂难言。   但他知道,施临卿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   于是他便什么也不说了,只安静地用这个有些过于亲昵的姿势陪伴着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雷雨声都已经停歇了,隋风的胳膊也快要麻了,他才听怀里的施临卿低声道:“那天也是……这样在打雷。”   这声音极弱,如果不是环境太过空旷静谧,隋风的全副注意力又都放在他身上,甚至很有可能忽略这道声音。   隋风反应片刻,才反应过来施临卿所说的那天,很有可能就是他遭遇车祸的那天。   有那么一瞬间,隋风甚至觉得自己的舌根都有些发苦。   好好的一个天之骄子,为什么偏要他遭遇这些?   施临卿窝在他的怀里,那姿态是隋风在他身上从未见到过的脆弱,也从未见到过的依赖。   雷声分明已经停了,施临卿也不再发抖,可谁也没有率先放开手。   也许从他一时冲动拥住对方的那一刻起,就再难以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何瑞程最近快疯了。   为了不被夺走管理权, 他一出院就回了公司,兢兢业业地工作。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凡是他亲自经手的业务,最后都会搞砸, 而凡是他没有接手的业务, 都发展得非常顺畅。   他自己在外面试水的小公司也就罢了, 毕竟他绝对控股, 自己当老板,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可偏偏在华臻也是如此。   何家父子一直没有能在华臻站稳脚跟。   一方面是因为隋兰泽和郑思嘉的余威尚在,公司里很多骨干都是他们夫妻俩一手提拔起来的。   即使何兆振接手公司之后, 进行了多次清洗,不断地安插自己的心腹,也依然没能削减这种影响力。   不仅公司内的员工, 还有董事会,甚至品牌的大客户,都不太承认这对父子。   只不过隋兰泽的继承人年纪尚小, 又没有接触过公司事务,所以他们对此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另一方面, 也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实在不行。   何兆振任人唯亲,凡是他信任的那几个下属,无论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信任和支持。   而凡是不属于他认同的那个小圈子的人,就又会遭受无形的打压。   他还总是借着节省成本的名义,压缩员工福利,特别是设计师的待遇。   所以在华臻, 设计总监邱诗雨的威望都远远高于何兆振。   而何瑞程一进入华臻, 大家顿时发觉, 他还不如何兆振。   何瑞程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受任何人的管控,又总是迷之自信,对市场形势缺乏正确的判断。所以一次次急功冒进,做出令人十分匪夷所思的决策。   华臻优秀的员工很多,所以能为他的错误决策兜底,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但员工毕竟是员工,受不住也不愿意承受决策者一次又一次的发疯后果,所以爆发了好几波小离职潮,从而引起了董事会的注意。   于是董事会约他谈了几次,中心思想很简单,也很粗暴: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   何瑞程很愤怒。   但愤怒也没有用,毕竟董事会又不是他家开的。   愤怒之余,何瑞程又很疑惑。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频繁,也太集中了。完全不是正常的频率,所以他怀疑有人在搞他。   可是他思来想去,也只能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因为和隋风打架进了医院,施临卿曾经替隋风出头。   难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施临卿还是不愿放过他?   要不要这么记仇?   想通了这一关节之后,何瑞程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没法直接联系上施临卿,只好借着隋兰若和顾曼纭的关系,向施临卿请求见他一面。   可施临卿似乎根本懒得理他,看起来也并不稀罕他的道歉。   何瑞程只能被晾着,越被晾着就越心慌。   他完全不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足,也没发觉邱诗雨在暗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一心只以为是施临卿动的手脚。   好在,在他持之以恒的示好下,施临卿终于答应了见他。   只不过施临卿说,他需要当面道歉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隋风。   何瑞程无法,只能答应了这个要求。   其实他刚刚找上门来时,施临卿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可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去搭理一个毫无价值的陌生人。   然而,在何瑞程一次又一次的骚扰下,施临卿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趁机联系隋风、跟隋风见面的好机会。   是的,他现在跟隋风见面,还需要特地创造机会。   因为隋风跑了。   说跑其实不是很准确,因为表面来看,隋风只是开学了。   但他确实也正在躲着施临卿。   大学新生的生活很忙,也很自由,也很好玩。起码荣令行是这样觉得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隋风总是在发呆。   荣令行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胡乱猜测,试图让他开心一点。   但如果说隋风不开心,那好像也没有。   因为荣令行还总是看到他抿着唇笑,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这天,荣令行挨到隋风旁边,悄咪咪道:“小风,你觉不觉得,那个谁跟冉溪有点奇怪?”   隋风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那个谁”在荣令行这里,就是凌也的代称。   荣令行似乎很看不惯对方,又总是偷偷跟他讲人家的坏话。   为免尴尬,也为了避免说人家坏话被人当场抓包,所以一直用“那个谁”代指对方。   而冉溪则是他们的另一个室友。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们还以为这是个女孩子走错了寝室。   无他,只因为冉溪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得跟个洋娃娃似的。   而且还留着半长的头发,很难不引起别人的误会。   隋风和荣令行都是第一次体验住校的生活,虽然荣令行对凌也的偏见很深,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室友的生活习惯都很好,为人也算好相处。   能遇见这样的室友,对于住校的新生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荣令行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来,小声跟他八卦:“你不觉得他们两个……总是在一起吗?”   隋风说:“不觉得。”   四个人的寝室,本来就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一起行动。   而他和荣令行是本来就认识的好朋友,当然会更亲近一些。   而剩下的两个自然而然凑到一起,变成两两一组,这也是很正常的。   荣令行又说:“可是冉溪长得那么漂亮,你说那个谁,会不会把他当成女孩子一样喜欢他?”   “……为什么漂亮就一定会喜欢他?难道你也喜欢他?”   荣令行瞪大了眼睛,一口否决道:“怎么可能?”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道:“可是,喜欢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看谁长得好看,性格也还不错,就想跟他谈恋爱了。”   隋风:“那可不一定。构成喜欢的因素有很多,长相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荣令行一副好奇心旺盛的样子,刨根问底道:“那还有什么因素?”   隋风沉吟片刻,说:“感觉吧。”   荣令行费解道:“什么感觉呀?”   “……这该怎么跟你解释。”   “感觉就是主观感受。就像我喜欢喝豆浆,你喜欢喝可乐,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但你就是知道,你喜欢这个味道。”   荣令行似懂非懂,自己瞎琢磨了一会儿,又问。   “我喜欢喝的东西有很多。可是如果喜欢人的话,就只能喜欢一个吧。那这又该怎么判断?”   隋风想了想,说:“最喜欢的只能有一个吧。如果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喝它,即使能喝别的饮料代替,也还是忘不掉那种味道。抓心挠肝的,就是想喝它。那估计就是喜欢了。”   “……太复杂了吧。”荣令行眼珠一转,打蛇七寸地问:“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懂?”   明明是每天一起吃喝玩乐的好兄弟,怎么你偷偷开了爱情的窍,却不通知我?   隋风不慌不忙道:“因为我比你大,懂得比你多,你还要喊我一声哥。”   “……嘁。”年龄压制终于让荣令行闭了嘴。   他一向藏不住什么心思,即使有心事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把这事儿忘了,开开心心地打游戏去了。   可他不知道,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又让隋风发了半天的呆。   喜欢一个人,当然和喜欢一听可乐、喜欢一杯豆浆不一样。   诗经都说了,喜欢最大的威力,是能让一个人“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手机嗡地响了一声,隋风连忙拿起来。   果然是他刚刚正在想的那个人。   这段时间,施临卿一直在给他发消息。   对方像是没发现他落荒而逃的无措,就像一个温和的长辈一样,不厌其烦地关心他的起居生活。   但隋风知道,已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不管他回或不回,也不管他以什么样敷衍或逃避的态度去回复,施临卿总是从容又耐心的,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一样。   这种态度让隋风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慢慢试着放松,再到愿意敞开心扉去认真思考他和对方的关系。   施临卿是一个合格的猎手。他想。   对方这次的消息很简短,更像是公事公办的通知。   “何瑞程想和你当面道歉,你要不要来?”   隋风捏紧了手机。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没有人在乎什么何瑞程,他们也不在乎什么道歉。   这个邀约的潜台词是:已经躲了这么久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要不要和我见一面?   隋风想,他可能还没有准备好。   可是施临卿紧接着又发了一句——   “我想见你。”   隋风呼吸一窒。   即使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话,施临卿突然这样直白地讲出来,也还是会让他心慌。   可是在这心慌之外,又意外地生出了一点甜。   周末,他如约来到了何瑞程定下的餐厅。   他到的时候,何瑞程已经等在那里了。   但让隋风更加意外的是,施临卿居然也早早就到了。   接近一个月没见,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对方。   何瑞程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些什么,他们也全然没有听进去。   隋风在施临卿对面落座,不必仔细打量,就能发觉他的脸色不如先前那么好看。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见,施临卿的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热切又直白。   隋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低下头,避开对方的视线。   可他按捺不住,不躲不闪地盯着施临卿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来。   施临卿也跟着他笑,良久,才轻叹一声:“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的落跑甜心(bushi) 第30章   隋风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   没有吧?   虽然这段时间总有些魂不守舍, 但是他一向吃好喝好,又勤于锻炼,应该也不会突然消瘦到哪去。   倒是施临卿,身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肉, 这么久不见, 似乎又清减了些……   而对方身上发生变化的原因, 他们两个人又都心知肚明。   想到这儿, 隋风略显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可坚持不过数秒,就又忍不住把视线移回去,继续打量着施临卿。   施临卿始终脸色未变, 一直眼含笑意地望向他,似乎无论隋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会一直包容地微笑着看他。   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实在奇怪, 就连一向粗神经的何瑞程都察觉到了。   可他一向不会看眼色,见没人搭理他,只觉得更加不满, 本来让他来道歉他就够不耐烦的了。   何瑞程重重地咳了两声,成功把这俩人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然后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我……”   “表哥,你吃咸了吗?还是喉咙不舒服?”   何瑞程一愣,只见隋风一脸关切地给他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多喝水。”   场面非常之……兄友不友不知道,反正弟是十足的恭。   然后施临卿就阴恻恻地斜了他一眼。   何瑞程:“……”   这小兔崽子是故意的吧!绝对是吧!   但他今天是碍于施临卿的威势来向隋风道歉的,总不至于蠢到当着施临卿的面再和隋风翻脸,于是只好皱着眉、苦着脸把这杯水喝了下去, 仿佛里面装着的不是普通的温开水, 而是一大杯分量十足的苦瓜汁。   偏偏隋风还像给小孩子顺气似的, “轻轻”扬手帮他拍了拍背,嘴上还关怀道:“表哥慢点喝。”   何瑞程被他捶得后背生疼,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趁着开学军训的机会练了什么铁砂掌。   可最让他难受的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施临卿那简直恨不得当场刀了他的眼神啊啊啊!   何瑞程怒视道:“你打我!”   “啊?”   隋风一脸茫然,无辜道:“我没有呀?”   “我只是看表哥喝水喝得太急,怕表哥呛到。”   “表哥怎么能这么想我?”   何瑞程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这小子在演他。   可他没有证据,而且这么多年来,隋风胆小怕事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他每次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总是又自己说服了自己。   说不定他就是手劲儿大了点,他自己也不知道呢?   而且说出来也只会显得他自己很弱鸡,连人家轻轻给他拍一下背他都承受不了似的。   何瑞程把脸憋成了猪肝色,最后还是粗声粗气道:“没事。”   施临卿看见这一幕,紧紧蹙着眉,不愿再欣赏这兄友弟恭的场面,打断道:“你不是来道歉的?”   言外之意,道完歉你就可以走了,开始吧。   何瑞程脸色一僵,完全没有想到施临卿竟然会这么不给他面子。   但如果他真那么有骨气反抗对方的话,他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于是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对隋风道:“……对不起。”   隋风眨眨眼:“表哥怎么突然这么说?你哪有对不起我?”   只是道歉还不够,还得忏悔个一二三四五出来。   “……”   何瑞程咬牙切齿道:“我不应该跟你打架。”   隋风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以为表哥突然想跟我道歉,是因为……呢。”   这个停顿很有灵性,施临卿很快察觉到不对,追问道:“因为什么?”   隋风欲言又止,很不愿意张口的样子,但纠结片刻,还是说了:“我还以为是因为表哥知道了在我房间装摄像头是不对的,才特地来道歉的。”   “砰”地一声,施临卿手里的杯子重重砸在了桌上。   他的眼神像刀片一样,扫在何瑞程的脸上,就连声音都透着十足的危险:“原来是你干的?”   何瑞程脸色一白,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怎么知道?不对,不是我,我没有!”   “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想坐牢,是不是?”   施临卿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何瑞程又畏惧他的权势,此刻他毫不收敛周身的气势,就更让何瑞程慌张得语无伦次。   他慌不择言道:“凭什么说是我干的?你们有证据吗?凭空造谣污蔑别人也是违法的,别以为我不懂法律!”   隋风确实没有证据,刚刚也只是诈一诈他罢了。   可他这副表现,足以说明隋风的猜测是对的。   听了他的话,隋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连眼眶都微微红了:“表哥……”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恨我。”   “我还一直觉得,只要我好好表现,我们就一定能解开先前的那些误会,重新做一对好兄弟。”   “原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么……”   突然,隋风猛地站起了身:“我明白了。”   “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傻下去了。”   “既然你不愿意有我这个弟弟,那我就当自己也没有什么表哥。”   “我不会再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地凑上去了。”   “你走吧!”   全程没找到机会插上一句话的何瑞程:“……”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在发什么疯?   怎么着,我还什么都没干,他怎么就突然自我觉醒又蜕变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何瑞程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隋风也不在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隋风只是在找一个契机,让施临卿察觉到他的变化,为以后顺理成章做个铺垫罢了。   毕竟……   他从前没想过会和施临卿有什么以后,当然也不在乎这个。   可现在不同了。   他既然决定了要和施临卿有……有长久的接触,那就不能总这样演下去吧。   演一辈子,多累啊。   隋风满意地看着施临卿眼里满满的动容和……心疼。   似乎还有一丝“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   何瑞程被揭了老底,哪好意思再在这赖下去,表面垂头丧气、内心骂骂咧咧地走了。   施临卿看着隋风泛红的耳朵,只以为他是被何瑞程气的。   殊不知,是因为某人刚刚无意间想到了“一辈子”这三个字,被自己那一瞬的想法羞到了。   明明他们还什么都没发生呢……怎么就想到那儿去了?   隋风恨铁不成钢地在心里给自己咣咣来了两拳,责怪自己想得太多。   何瑞程走了,偌大的包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那点从见面开始就在他们周身蔓延开来的暧昧气息顿时盈满了整个空间。   明明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半晌,施临卿才主动开口,打破了这一片沉寂:“你刚刚做得很好。”   隋风抬头望去,只见他眼含鼓励的笑意。   这次见面,施临卿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准确来说,他们两个都变得不太一样了。   施临卿周身的气息蓦地柔和了不少,比起从前的凌厉,更多了些年长者独有的温厚和宽和。   可偏偏这温厚宽和,似乎又只是对着他一个人的……毕竟在对上何瑞程的时候,对方的威势依旧。   隋风虽然没有经验,但又不傻,很快就察觉到这其中的变化。   而他自己,又为这份独一无二隐隐地品出几分欣喜来。   隋风不说话,施临卿也不觉尴尬,只接着问道:“这段时间在学校怎么样?”   其实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关怀隋风的日常起居,此刻再提这个问题,也只不过是为了不冷场罢了。   施临卿在心中轻叹一声,真是世事无常。   从前的他哪里会想到,自己会为了一个比自己小上这么多的少年,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可偏偏他又……甘之如饴。   隋风挑着几件趣事讲了讲。比如军训期间被教官挑中去当护旗手,比如下课之后撒腿就跑去抢最好吃的窗口,又比如室友每次出门都被男生们当成女孩子来搭讪要联系方式,他和荣令行最喜欢站在一旁,围观他们得知“美女”其实性别为男时的搞笑表情。   桩桩件件,既生动又鲜活,跟发消息时只会回“都好”的他完全不一样。   施临卿看着他难得的眉飞色舞、喋喋不休,心中既愉悦欢欣,又同时生出来一点怅然。   他们之间相差十岁,这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填补抹平的差距。   直到隋风讲到口渴,咕嘟咕嘟喝下了一大杯水,施临卿才道:“看来你确实在学校过得不错,一点都不想家了?”   隋风刚喝下去的水差点又呛出来。   想家?   他哪里还有家?   施临卿所说的“家”,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指那个已经被何家人占据了的“家”。   更何况,在开学之前,他就已经搬去跟施临卿一起住了。   偏偏施临卿得寸进尺,还要追问:“有没有想家?一点点也算。”   他们两个都很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有没有想我?一点点也算。   施临卿看着隋风的两只耳朵愈来愈红,眸中笑意渐深。   他想,即使隋风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没关系,慢慢来。   年轻人嘛,脸皮薄,他早在确认自己心意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隋风居然回答了。   他很难为情似的,眼神飘忽,东看西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偏偏就是不看施临卿,声音却很诚实:“……有。”   施临卿眼前一亮,猛地坐直了身子。   理智告诉他不要追得太紧,不然会给对方带去压迫感,张弛有度才是硬道理。   可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乘胜追击的欲望,张口问道:“那……要不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请作答,施临卿的潜台词是—— 第31章   隋风脸上的犹豫和纠结不必言说。   好不容易等他下定了决心, 刚要张口回答,施临卿却又突然打断了他,说:“先吃饭吧。”   他们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没有来得及动筷。桌上的饭菜都快变凉了, 凉了可是会影响口感的。   当然, 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 施临卿也难得有些紧张。   虽然他看起来游刃有余, 胜券在握的样子,但越是面对喜欢的人,就越容易缺乏信心。   如果隋风回答说自己不得不回学校的话, 施临卿还真的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将他留下。   隋风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拿起了筷子,还顺口对施临卿道:“你也吃。”   虽然场面上的气氛有些奇怪, 但隋风夹了两口菜之后,就把这些都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地享受起美食来。   不得不说, 何瑞程虽然人品不行,但是挑选餐厅的品味还是可以的。   施临卿很喜欢他露出这副小孩子馋嘴的模样, 只是看着他吃饭时享受的表情,就不由自主多了几份食欲。   一顿饭吃完,施临卿扭头看看窗外阴沉的天色,突然道:“今天似乎又是一个雷雨天。”   “雷雨天”这三个字,瞬间击中了隋风的回忆。   他难以克制地回想起那一个雷雨天,他把施临卿拥在怀里,两副身躯紧紧相贴, 两颗心也不知不觉凑近依偎在一处的感觉。   他本能地想逃避。   可一想起那天施临卿瑟瑟发抖的模样, 他又怎么都做不到坐视不理。   施临卿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 问道:“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挑起这个敏感的话题。   毕竟上一次在那个暧昧的场景过后,隋风的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只能躲得远远的,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躲避虽然没有用,但是起码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认真思索他和施临卿之间的关系。   而现在,施临卿认为他应该已经思考得足够清楚了,所以又出其不意地提起这件事,只为了试探到一句真心话。   长久的沉默之中,施临卿依然耐心十足,看起来好像一个老练的猎手,正稳操胜券、饶有兴致地等待着猎物一头撞进他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来。   可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是多么心如擂鼓,紧张不安。   隋风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更恰当的说辞,于是只好遵从本心,说出了自己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我当时什么也没有想。”   “这是身体下意识的行为。我也控制不了。”   这话其实称不上什么甜言蜜语,起码隋风本人并不满意。   他想,如果他的经验再丰富一些,他可能就会说出一些更加令人感动的话语。   比如说“我当时很心疼,所以忍不住抱住你”之类的?   再不济也应该说,“我很关心你,所以不想看你受折磨。”   可这些话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很少对父母以外的人亲口表达爱意的十八岁少年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所以他憋了半天,最后也没能把这些好不容易才组织出来的语言说出口。   可就是这样一句简单到甚至听起来有些敷衍的话,却让施临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并没有指望能听到什么爱语。   但他也有些怕,怕隋风说当时只是觉得他可怜,所以突发善心之类的,与个人感情毫无关系的话语。   可现在,隋风居然说,当时看见那样的他,就控制不了身体下意识的行为。   这说明什么?   说明隋风对他的关心是发自内心、无法克制的。   这种连自己的理智都无法操纵的感情,难道不就是他最想要的吗?   他知道隋风脸皮薄,容易害羞,所以适可而止,不再追问下去,只是顺势道:“那今天再打雷怎么办?”   说完,仿佛觉得威力不够似的,施临卿又补充道:“没有人在我身边,我会怕。”   隋风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施临卿这是在……冲他撒娇吗?   不对,一定是他想错了。   施临卿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类似撒娇的举动?   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毫无可能。   可他刚刚那句话……既像示弱,又像请求,更像诱导,容不得隋风不多想。   但不得不说,隋风真的很吃这一套。   所以他明知前方有天罗地网,还是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施临卿微不可察地轻轻松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个小朋友。   既好骗,又心软。   他刚刚试探着甩出去一只鱼钩,甚至还没来得及放饵,在水里欢快游着的小鱼就已经迫不及待咬住鱼钩,被心怀不轨的钓客一把拉了上来。   施临卿微微一笑,冲隋风伸出一只手:“那我们回家。”   隋风看看施临卿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看看他含笑的眼睛,目光来回移动,游移不定,却迟迟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这就要牵手了吗?   这是不是有点……   不需要再培养培养感情的吗?   施临卿显然没有给他继续拖延下去的机会,微微抬起那只手,举在他面前,眼含期待,面露鼓励。   ……算了!   隋风眼一闭,心一狠,用力握住了那只手。   第一次这样正式地牵手,难免心生羞涩,隋风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施临卿的体温还是偏低,指尖微凉,但和他的体温融合在一起,又意外地令他觉得十分舒服。   隋风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他鼓起勇气看了一眼施临卿,却惊讶地发现,对方脸上也有一层薄红。   两个纯情得近乎幼稚的人,就这样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过了几秒钟,隋风突然觉得这个姿势似乎不太对。   就……不太像恋人的牵手姿势,反而有点像两个生意人初次见面时的礼节性握手。   于是他手忙脚乱地调整了一下,将手指一点点插进施临卿的指缝,变成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隋风满意地看了看两个人交缠的手,感觉骄傲极了。   他可真是个无师自通的恋爱小天才!   施临卿牵紧了他的手,神情却有些复杂。   其中除了和隋风一样,有初次牵手的甜蜜、羞涩、紧张、难为情,还有另一种特别的情绪。   其实……他刚刚伸出手,并不是为了让隋风牵住,而是想示意隋风扶他一把,帮他从椅子上挪到轮椅上去。   没想到,隋风居然问也不问,直接一把牵了上来,甚至还是十字相扣的姿势。   饶是已经在脑内幻想过他们俩诸多甜蜜相处的施临卿,也忍不住惊呆了。   他哪里能想得到,平时纯情到连他逗一下都要脸红半天的隋风,居然一上来就搞了个这么大的!   就这样用十指交缠的姿势牵了几分钟,隋风感觉自己的脸都已经要冒烟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够了吗?我……有点热。”   再牵下去,说不定就要出汗了。那多难为情啊!   施临卿见好就收,万一惹得人恼羞成怒,直接扭头跑回学校,甚至以后再也不牵他的手了怎么办?   于是只好忍着笑道:“嗯,够了。”   隋风立马触电似的拔出了手,还不忘给自己的脸扇扇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这家空调不行,太热了。”   施临卿意味深长道:“是太热了,我都有些发烧。”   “你发烧了?”   隋风也顾不上难为情了,立马将手贴上他的额头试了试体温:“怎么回事?是不是着凉了?”   施临卿笑眯眯地看着他,虽然很喜欢看他担心自己的模样,但还是不忍心让他着急,立刻解释:“不是。是……心火。”   隋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脸又腾地一下红了,连忙把手从他额头上移开,又毫无威慑力地用力瞪了他一眼,眼神里是非常清晰的控诉:这里有人耍流氓,调戏良家少男!   施临卿被他瞪得心生欢喜,只觉得他生起气来既漂亮又可爱,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越高兴,隋风越笑不出来。   就在隋风险些暴走的时候,施临卿终于意识到不能把人逗过头惹毛了,连忙服软认错,这才堪堪把已经处于炸毛边缘的小朋友安抚下来。   隋风扶着施临卿坐上轮椅,又推着他出了包间,正在等电梯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诧异的声音——“施临卿?”   施临卿和隋风一起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阔少模样的男人站在一旁,年纪大概三十上下,身边还有一个容貌出众的女伴,正姿态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   施临卿神色淡淡,完全不像是见了熟人的样子,连应都没应一声,就直接扭头移开了目光。   那人却不依不饶,上赶着道:“啧,你还是这么眼高于顶。你说你,都已经变成这副模样了,怎么还天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呢?”   施临卿面露讽刺,启唇正欲还击,他身后推着轮椅的隋风却突然开口道。   “施先生平时是很平易近人的,从不会瞧不起人。如果他真的瞧不起谁,那也只能说明——”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出于文明,话只说了一半,可未尽之意却很明显:如果他真的瞧不起谁,那也只能说明对方根本不是人。   对面的男人当然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怒斥道:“你算哪根葱?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我在跟你们老板说话,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是把他当成了施临卿的助理,又看他年纪小,只觉得他好欺负。   施临卿沉下脸来,冷声道:“嘴放干净点。”   “他是我的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施临卿:(感动)他居然为我作出这么大的改变!(心疼)鼓足勇气站出来的时候一定很害怕吧?(愤怒)一拳把骂他的人都捶死!   隋小风:(迷茫)似乎是有些冲动了,该不会掉马吧?(咬牙)不管了,谁让他欺负我老婆!(愤怒)一头把欺负老婆的人都创死! 第32章   那人一愣,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惊讶施临卿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多了个未婚夫,还是该惊讶施临卿的未婚夫居然这么年轻。   可他的态度并没有因为知道了隋风的身份就发生变化,反而更加放肆地从头到脚打量起隋风来,语气轻蔑地对施临卿道:“真行啊。”   “以前始终没见过你搞什么情情爱爱的, 大伙儿都还以为你是个性冷淡呢。没想到, 不搞则已, 这一搞起来, 就直接订婚了?”   “订婚对象居然还是这么个小屁孩儿,这算不算那个什么?啧,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 我想起来了,叫——老牛吃嫩草。”   他充满恶意地拖长了声音,话里话外都是借着贬低隋风来攻击施临卿的意思, 身边的女伴也配合着捂嘴偷笑,跟他挤眉弄眼的,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施临卿可不惯着他, 冷哼一声,直接道:“我吃什么草, 你也配来指手画脚?”   “我可不像某些废物,三十来岁的人了,还要靠家族信托基金维持生活。傅老没少给你安排相亲吧?这么多家千金小姐,有哪一个瞧上你了吗?”   “……你!”   “看来是没有了。也幸好是没有,好好的女孩子,跟谁结婚不好,非要来对你这个啃老废物实施精准扶贫?”   他的话正戳中对方的痛点, 立刻让对方恼羞成怒了起来:“靠家里怎么了!难道你不是靠家里?”   “要不是当初施家给你提供了启动资金, 你以为你能做出多大成绩来?现在靠着家里闯出了点名堂来, 就开始瞧不起我们这些人。你不会以为你有现在的地位,全是因为你自己的能耐吧?”   施临卿:“话要说清楚。我从没有瞧不起所谓的‘你们这些人’,我瞧不起的,始终只有一个你而已。”   “傅家难道没有给你启动资金?你不仅赔得一分不剩,欠了一屁股债,还打着傅家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傅家辛苦近百年攒下来的名声,险些全砸在你手里。”   “要不是傅老及时止损,勒令你从此不许插手家族生意,恐怕现在傅家的家底都已经被你败光了吧?”   “对于你这种智商不够用的人而言,最赚钱的生意,就是不做生意。你觉得呢?”   那人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却兀自嘴犟道:“施临卿,你少瞧不起人!我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来,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咱们走着瞧!”   说着,他又怪笑了一声:“再怎么着,我也是个健全的男人,不像你这个残废,恐怕连孩子都生不了。”   “哦,对,你居然还找了个男人结婚,这才是真的生不了。”   “以前可从没听说过你居然对男人感兴趣,你不会是为了掩饰自己不行的这个事实,才故意找了这么个小男孩儿吧?”   说完,他仿佛揭开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得意极了,一把揽住身旁女伴的肩膀:“等我有了孩子,我家老爷子就算再不喜欢我,再看不上我,也得把傅家交到我儿子的手上。”   “至于你——现在再风光又怎么样?没有继承人,朝越还不是得落到施擎那个草包的手里?”   “我就不明白了,你每天费心费力地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打工,有什么可得意的?有什么可骄傲的?有什么可瞧不起人的?”   他自以为这话攻击力极强,可没想到施临卿丝毫不为所动,只安静地欣赏他发疯。   “说完了?”   “说完就早点回家吧。早一点主动认错,说不定还能不被罚得那么狠。”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马上就会让我的秘书通知令尊,你们傅家磨了我大半年才求来的合作,从现在开始,作废,取消。”   “知道我有什么资本瞧不起你么?”   “我瞧不起你的资本就在于,你只能求着你父亲每个月赏你一点零花钱,让你能在外面炫富摆阔,勉强维持一下傅家人的体面。而你的父亲想见我一面,却需要排队预约,即使论资排辈起来,我还算是他的后辈。”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你……你胡说!怎么可能?我们家的生意好好的,怎么可能还得求着你合作?!”   施临卿微微后仰,以一副极度放松的姿态倚在轮椅上,神情是隋风印象很深、但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亲眼见过的高高在上。   “你们家的生意确实还好好的。只不过……如果说能跟朝越平起平坐,那至少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这些年,朝越在我手上,市值翻了多少倍,你心里难道一点数都没有?”   “……我不信!你家的公司市值翻倍,难道我家就一直在原地踏步不成?”   “你可以不信。不如现在打个电话回去问问?就说你在路上遇见了我,跟我发生了点小摩擦,别的什么也不必说。等着看你父亲是什么反应就行了。”   他的气度从容且自信,对方很快就败下阵来,惊疑不定地丢下几句逞强的狠话,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这里。   好在这家餐厅是需要提前预约的会员制餐厅,现在又是白天,来往的客人并不多,所以刚刚没有什么人围观这一幕。   可是在公共场合跟这样的人发生冲突,已经够倒霉了,何况对方又当着隋风的面,毫不留情地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所以直到离开餐厅,施临卿的脸色依然很难看,并不像刚刚在那人面前似的云淡风轻。   他不确定刚刚隋风有没有把那人的话听进去,放在心上,也不确定自己刚刚的表现会不会太不体面,给隋风留下不好的印象。   ……虽然他似乎也没在隋风面前留下过什么好印象就是了。   毕竟初次见面,他就阴阳怪气的,险些让隋风下不来台。   当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后悔。   可后悔也晚了,毕竟第一印象是很难扭转的,隋风估计始终都觉得他就是个凶巴巴的老男人。   ……虽然这好像也是事实,但是、但是。   但是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他还从来没有对隋风坦白过。   如果一直不说,会不会像是在欺诈?以后隋风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讨厌他?   可如果真的说了,他又怕隋风当场就直接反悔。   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有了些许进展,明明就只差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了,他却突然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   施临卿眉头皱得死紧,一言不发地坐在车上,隋风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只当他还在为偶遇的晦气男人生气,于是试探着拍了拍他的背。   ……很像是家养的猫咪经过严谨的暗中观察,发现铲屎官心情不佳,纡尊降贵地踱步过来,用爪子轻轻拍两下主人,以示安抚。   施临卿的心一下子就被这微小的举动融化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来请示工作的秘书小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施临卿正想找她:“和傅家的合作,具体条款的协定进展到哪一步了?”   秘书小姐对各个重点项目的进度都烂熟于心,很快答道:“整体框架都已经敲定了,只有几个关于交付方式的小细节,双方还没有达成共识,不过团队预估这个月内能够解决,月底就可以签合同了。”   “合同没签就好。”   施临卿记仇得很,何况有人竟敢这样当面羞辱他,当即道:“告诉他们,这个合同不急着签,不必有任何妥协,继续拖。起码再拖上两三个月,拖到对面急不可耐,求着我们把合同签了,趁机多加几项对我们有利的条款,反正朝越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在一旁光明正大偷听的隋风:“……”   不知道秘书小姐说了什么,施临卿又用一副流氓似的语气恶狠狠道:“对,狠狠敲他们一笔,我要让姓傅的每天都提心吊胆,然后痛哭流涕地来找我认错道歉。”   隋风:“……”   这就是资本家的讹人方式吗?   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施临卿挂了电话,就见隋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自己。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跟刚刚那个扬言要狠狠敲对方一笔的恶霸判若两人:“怎么这么看着我?”   隋风:“……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取消这场合作。”   毕竟,刚刚在对方面前放狠话的时候,他说的可是直接作废。   施临卿一摆手:“有钱为什么不赚?这场合作本来就是我们赚大头。何况——”   “钝刀子割肉才更疼,一刀切下去只会让他们疼一阵,扭头就去找别的出路。只有给他们留着希望,再一次次碾碎,才能在他们抵抗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咬下一块最大的肉来。”   说完,施临卿看着隋风微微放大的瞳孔,才意识到刚刚的自己似乎有些变态。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鼻子,试图紧急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然而,隋风心里想的其实是:施临卿算计人的时候怎么这么帅?   隋风只能在外面留宿一夜,周日晚上就要回学校了。   跟着施临卿回家的时候,他本来还有些紧张,生怕施临卿提出什么类似睡一间房的过分要求。   好在施临卿似乎也知道他们进展太快,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回房早点休息。   隋风洗完澡出来,只觉得时间还太早,想去书房找两本书看看。   然而,他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见一声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尖叫。   随后,里面就响起了一阵激烈的响声,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呻.吟。   隋风脚步一顿,瞳孔地震。   这书房除了他,使用者就只有这间屋子的主人。   施临卿不会是在……看片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隋风: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会偷偷看……内个! 第33章   隋风驻足听了片刻, 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是,这个节奏似乎不太对。   不像是在欣赏影片,更像是在不停切换片源。   光是这一会儿,隋风就听到了好几道声线迥异的主角声音。   隋风虽然没怎么看过这种东西, 却也知道这代表着观影人的兴致不高, 始终没能找到令自己满意的那一部。   平时真看不出来, 施临卿对这方面的要求……还挺高。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 隋风连忙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子里那些不健康的思想都甩出去。   想什么呢!   他可是清纯男大学生!   还是刚刚摆脱未成年人身份的十八岁清纯男大学生。   虽然这种东西,他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接触过。   那还是在他高中的时候, 班里的一个男生误把自己收藏夹里的一段小视频当成作业上传到了群文件,隋风也不知道是什么,就直接点开了。   当时是周末, 他正跟荣令行一起在荣家写作业。   点开视频的那一瞬间,一阵难以描述的声音瞬间盈满了整个房间。   更让他简直想当场一头撞死自己的是,当时荣家的保姆刚好来给他们送水果, 把这声音听了个正着。   荣令行脸上那诡异的表情不必细说,隋风总觉得保姆可能把这件事情告诉荣父荣母了, 虽然这可能只是他的错觉,但他就是觉得荣家每个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   搞得他好一段时间都没好意思再去荣家玩。   荣令行可能也知道他的尴尬,破天荒地没一直催他去荣家。   那段视频,隋风当时根本没来得及细看,就手忙脚乱地关掉了。   现在回想起来,只记得那让他社死的夸张声音,还有一双白皙细腻、正死死抓着床单的手。   施临卿现在在看什么?   为什么一直切换?   是没找到满意的, 还是兴致不高?   可不知为什么, 隋风怎么也想象不出来施临卿此刻的样子。   在他眼里, 施临卿一直是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姿态。   即使最近在他面前暴露了更多面,比如旁人难以窥见的温柔和脆弱,可在隋风心里,施临卿还是那个强大且不食人间烟火的施临卿。   这样的施临卿……隋风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他沾染上欲望的模样。   隋风又往门边凑得更近了些,却意外地发现房门并没有关紧,一道缝隙正透出光亮来,不宽不窄,刚好能让他偷看到屋内的景象。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却难以自控地将脸贴近了门缝。   他只是有一点点好奇而已。   真的只有一点点。   他发誓,只偷偷瞄一眼,就马上离开这里。   隋风按住自己的胸口,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扑通直跳,悄悄往屋内望去。   只见施临卿正色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电脑,任由引人遐想的声音萦绕着整间书房,他淡漠的神情却岿然不动,全身上下在动的只有手指,飞快地点着鼠标。   ……完全看不出他正在偷偷看这种东西,反而像是在一本正经地处理工作。   隋风:“……”   这、这就是大佬的定力吗?   恐怖如斯!   果然,能成就大事的人,身上都要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特质。   就在这时,隋风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诧异的声音:“隋先生,你——”   隋风猛地直起身子,在看清来人原来是萍姐之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偷窥主人家被当场抓包了!   “啊、啊哈哈。”   隋风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萍姐看起来比他还尴尬,但还是把手中的那杯热牛奶交到了他手上:“我猜到你不会那么早睡,特地给你准备了安神的牛奶,喝完会睡得香一些。”   还能再继续长一长个子。   萍姐一向把他当自家的孩子一样照顾着,隋风都记在心里,可正是因为这样,这个场面才更加尴尬了好吗!   隋风道了谢,接过那杯牛奶,正想不着痕迹地转身溜走,书房的门却缓缓开了。   那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停了,施临卿正一脸无悲无喜地坐在轮椅上盯着他们俩看。   隋风:“……”   萍姐:“……”   不知道为什么,隋风好像突然又没有刚刚那么尴尬了。   可能这就是有人跟自己一起分担尴尬的快乐吧!   然而很快,隋风就发现这快乐居然如此短暂。   因为萍姐只跟施临卿打了个招呼,就麻利地转身走人了,可他刚想有样学样地跟着萍姐溜走,就被施临卿叫住了。   “进来。”   隋风紧张地握住牛奶杯子,跟着施临卿进了书房。   偷窥未婚夫看片儿被当场抓包,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要不是杯子足够牢固结实,估计现在就已经被他捏碎了。   施临卿回到了书桌前,隋风却不敢挨得太近,扭扭捏捏束手束脚地远远站着,只偶尔悄咪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对方的神情。   那模样,活像拿了一张不及格的试卷回来,正等待着家长发落的小孩子。   施临卿本来还有些心情不虞,可一见他这副鬼鬼祟祟的心虚模样,不知为什么,心情就又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你都听见了?”   隋风愧疚点头。   施临卿却没有露出生气或是别的什么表情,神色如常地又问:“那看见了吗?”   “……!”   施临卿怎么知道他在偷看?   这都能被施临卿发现?   施临卿莫不是在门口安了监控吧?   不对,也很有可能是在诈他。   毕竟他今天刚刚见识过施临卿诡计多端的那一面。   仗着施临卿没具体问清楚,隋风装傻道:“看见……什么?”   施临卿沉沉的目光定在他身上,隋风总觉得那目光十分复杂。   可对方沉默半晌,最后却只道:“没事。”   “……你回去吧。”   隋风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蒙混过关了,面露雀跃:“那……我先走了?”   施临卿微微颔首。   隋风脚步轻快地转过身,可刚握住门把手,就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施临卿看起来很正常,没有生气。   隋风出了门。   刚走出两步,他又感觉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回去扒着门再次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施临卿正皱着眉闭着眼,神色很是痛苦地扶着自己的额头,跟刚刚淡然的模样截然不同。   隋风:“!”   这是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也是,偷偷看片儿被人撞见,尴尬的当然不止撞见的人,被撞见的人应该更加尴尬才对。   可他总觉得,这应该不是施临卿的性格。   再说,尴尬应该不是这种表情吧……   施临卿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睁开眼,就发现隋风正从门口伸出个脑袋,正探头探脑地打量着他。   “……怎么又回来了?”   隋风眨眨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突然,他想起自己手里还握着的杯子,缓缓举了起来:“你要不要喝奶?”   说完,他似乎也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没话找话道:“萍姐说的,喝完牛奶睡得更香。”   施临卿揉揉额角:“你喝吧。”   隋风猜他也不会喝,于是仰头把杯里的牛奶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真的很香。”   施临卿被他这副模样可爱到了,微微露出了些笑意,可隋风还是觉得,他并不开心。   不开心跟难为情,也并不是一回事。   隋风试探着问:“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刚刚施临卿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难受。   施临卿笑容一顿,隋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下他也顾不得什么尴不尴尬的情绪了,毕竟什么都比不上施临卿的身体健康重要。   他快步走近,把杯子放在一边,担忧地问:“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施临卿的表情有些空,虽然对他的关心很受用,嘴上却冷冰冰道:“不要。”   “不舒服就要看医生的,不能讳疾忌医。”   隋风在他身边蹲下来,手轻轻搭在他的膝盖上,眼里写满了关心:“哪里不舒服,说出来,好不好?”   他这一蹲,就变得比坐在轮椅上的施临卿矮了。   再加上这紧挨着的亲昵姿态,居然让施临卿产生了恍惚的情绪。   他已经习惯了坐在轮椅上仰视别人,无论对上谁,似乎都注定要比对方矮上一截。   可现在,有人主动地、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蹲下来,语气还温柔得像是在……哄他。   尽管施临卿早就已经过了需要被人温声哄着的年纪,尽管对方比他还要小上许多,尽管……   但施临卿不得不承认,他完全无法拒绝这种感觉。   灯光幽幽地映在隋风脸上,施临卿低下头,直直地与他对视着。   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了强烈而疯狂的心动。   可这心动,却来得这样不合时宜。   施临卿抬了抬手指,似乎想伸手去触碰对方,然而却又很快收了回来。   这微小的动作,隋风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定定地、担忧地看着施临卿。   良久,施临卿才启唇轻声问:“今天傅怀裕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多少?”   隋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今天他们在餐厅偶遇的那个晦气男人。   原来施临卿还在为他当时的那些胡言乱语生气?   他连忙说:“那个人一看就是脑子不好使,他说的话怎么能当真。什么继承人,什么施擎,朝越是在你手里才发展壮大到今天这样的,别人——”   隋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施临卿打断了:“不是这个。”   施临卿对上隋风迷惑又澄澈的眼神,一时间居然不愿再与他对视,轻轻避开了隋风的目光,很难以启齿似的:“他说我……性冷淡。”   他最终还是坦白了。   他不敢去看隋风现在的表情,可他更不愿意欺骗隋风。   “我看着这些……”施临卿将目光转向电脑屏幕,难堪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没有感觉,也没有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隋风:目瞪口呆.JPG 第34章   刚刚隋风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 其实是施临卿有意谋划的。   毕竟书房足够大,想要让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声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为了确保隋风能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施临卿几乎将音量调到了最大, 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被污染了。   至于能让隋风窥见屋内景象的门缝, 当然也是他故意留下的。   施临卿向来行事谨慎, 怎么会粗心大意到忘记关门, 让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偷窥?   太宽不行,显得刻意,也会让隋风不敢凑近;太窄也不行, 那样隋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而现在还没到隋风的睡眠时间,隋风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往书房跑,这也是他早就心中有数的事情。   策划这些的时候, 施临卿的内心十分平静。   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隋风在不经意间察觉到不对劲,再顺势对隋风袒露真相,以免将来某天不得不暴露出这个缺陷的时候, 闹得场面太过难堪。   他也料想到了,隋风知道这件事之后, 他们这段还没来得及开始的关系,很可能就要止步于此了。   毕竟,无论是恋爱还是结婚,只要是处于情感交往之中的人,就都会向往灵肉合一的亲密关系。   除非隋风是柏拉图式爱情的推崇者。   可这几率实在太小,施临卿理智地没有把它列入考虑范围。   这样也好……趁他们都还没有陷得太深,及时止损, 也很好。   施临卿是个生意人, 而且是个有所成就的生意人, 所以习惯了在计划尚未成型的时候就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结果如何,都要一力承担。   可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的时候,大脑却始终是一片空白。   他不断地问自己,你确定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吗?   如果对方真的无法接受,毫不留恋地离开,这个后果是你愿意接受、且能够承受的吗?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忍不住开始祈祷自己能对这些影片产生反应。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他急切地不断点击着“播放下一部视频”,试图找到一部能让自己看进去的影片。   然而没有。   看着那些陌生的肉.体在眼前翻滚,施临卿只觉得无聊,看久了甚至还有些反胃。   即使是那些没有交合画面、单纯展示身材的视频,施临卿看着依然毫无波澜。   他觉得傅怀裕说得对,他应该就是天生的冷感,对这方面没有任何兴趣。   现在仔细想想,他才发现,即使是对隋风这个可以称之为他情窦初开的对象,他也始终只是抱着单纯欣赏美的心态。   隋风外貌优越,比例绝佳,人又单纯,善良美好,他会欣赏这些,却从来没有将他拖进那种下流的觊觎幻想之中。   他通过心理医生的辅助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当时心理医生那学生时代的举例太过纯情,让他完全没有想到过这回事……   施临卿想着想着,已经近乎释然了。   他这样奇怪的、有缺陷的人,就不要拖累别人,尤其是喜欢的人一起下水了。   可在看到隋风的那一刻,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在一瞬间瓦解崩塌。   尤其在隋风蹲下来温柔地关心他时,施临卿悲哀地意识到,他对隋风的心动和迷恋,可能远远超出了他现有的认知。   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以欺骗的方式诱拐小朋友。   隋风那么年轻,还那么单纯,他不能借着喜欢之名,行欺骗诱拐之实。   他值得更好的。   所以最后的最后,施临卿还是艰难地说出了口。   他不愿,也不敢直面隋风此刻的表情,所以他极为罕见地选择了逃避。   他会是什么反应?   应该不会立刻冷漠地转身离开,毕竟他那样心善,所以不会当面给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   说不定还会耐心地劝慰他。   但那也只是出于对一个病人的同情和可怜罢了。   在开解过他的情绪之后,隋风应该就会开始不着痕迹地跟他拉开距离了,反正野玫瑰已经到手,也不必再耐着性子跟他周旋。   这也很正常,毕竟多数人都不能接受跟自己有发展可能的暧昧对象有这样的毛病。   不过隋风比他们都善良,所以应该不会做得太决绝,只会悄无声息地慢慢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再然后……大概就是他们心照不宣地忘记这段关系稍稍过界的时光,继续做一对有名无实的未婚夫夫。   最后就是四年后了。   隋风大学毕业,他们的协定到期,这段关系终于得以解除。   然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连最后一点表面的联系都断了。   隋风名校毕业,又从小接受良好的综合教育,前途无限,即使受亲戚打压,未来过得也不会差。   更何况他本人又那么有魅力,但凡跟他熟悉一些的人,都能看见他那看似不尽人意的性格下,藏着怎样的美好。   他必定不会缺少追求者,其中也许就有一两个还算不错的人选,跟他年纪相当,身体健全,性情相投,各方面也都般配,然后他们……   施临卿死死攥紧了拳头,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快要炸开了,无论如何也没法继续想象下去。   只是想想而已,他就已经恨不得一拳把那可恶的、但其实根本还不存在的假想敌送进外太空了。   这段时间为了给隋风留下一个好印象,施临卿一直扮演着一个温柔又耐心、体贴又知心的年长者。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完全是那样的。   其实他的心眼很小,又很记仇,睚眦必报,脾气暴躁,嘴巴又毒,情绪善变,喜怒无常,外面那些人对他的评价也不尽然都是恶意的编排。   虽然他也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是怎么看他的,但在隋风面前还是要收敛一些。   例如此刻,他脑子里这些阴暗的念头,但凡泄露出来一点点,就足以把这棵胆小的小白菜吓得大吃一惊,然后跑得远远的吧。   不出他所料,小白菜果然挨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   来了,他要开始耐心劝慰,替自己开解情绪了。   施临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感慨自己料事如神,还是该感慨隋风果然心善。   总归不过是些宽心的场面话,说完之后,他就应该进行下一步了吧?   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施临卿宁愿自己不要这么清醒,笨一点的话,说不定还能多快乐一会儿。   然而,隋风却没有说什么好听的话哄他,只问:“你确定吗?”   “……”施临卿睁开眼,不解道,“什么意思?”   隋风:“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白花花的画面,只觉得这实在太奔放了,又下意识移开了视线:“就是我看这些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施临卿:“……”   隋风担忧道:“你这个判断标准,有什么科学依据吗?如果准的话,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医院看看?”   他不会跟施临卿同病相怜吧?   天呐。   可是他明明觉得自己是正常的。   ……毕竟有的时候早上起床,他还要偷偷摸摸地跑去自己洗床单。   虽然次数特别少就是了。   施临卿:“……可是你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这也叫没有感觉?   “……我那是觉得尴尬!”   深更半夜,孤男寡男,一起在书房看片儿,还认真讨论什么性冷淡的问题,这很令人不好意思的好吗!   施临卿有理有据道:“但是我看这些的时候,耳朵就不会变红。”   隋风小声反驳:“我年纪比较小,脸皮比较薄。”   年纪比较大、脸皮比较厚的施临卿:“……”   他继续冷静分析:“而且我从来没有对某个具体的人产生过……”   后面的词语,他自动消音了,反正在场唯二的两个人都能意会。   隋风一呆:“我,我好像也没有。”   他不会真的跟施临卿一样吧!   施临卿敏感道:“什么叫好像?”   怎么还这么模棱两可?也就是曾经疑似有的意思?   施临卿立刻忘了刚刚自己已经下定决心祝他幸福,不悦道:“是谁?”   隋风却又不肯说了:“这是我的隐私。”   施临卿只好不情不愿地后退一步,缩小了范围,改口问:“男人还是女人?”   隋风:“……”   施临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眸中有化不开的阴沉。   性启蒙对象什么的,真是很难不让人嫉妒啊。   隋风诚实地回答:“……男人。”   施临卿:“……你喜欢男人?”   隋风脸上透出了一股惊奇的茫然:“我……应该是吧?”   他就只喜欢过一个人。   而这个人是男人。   四舍五入就是他喜欢男人。   这个逻辑应该没错吧?   施临卿暗暗咬牙,却又忍不住试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他们之间从未把话题进行到这个程度,一句句喜欢,似乎都已经没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隋风眼珠乱转:“不知道。”   施临卿咄咄逼人:“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隋风不服气:“难道你知道?”   他倒要看看施临卿能说出个什么一二三四五来。   施临卿:“我当然知道。”   隋风看着他蓦地郑重起来的神色,本能地想要逃跑,可他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他有一种预感,可能会有什么,从今晚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   果然。   施临卿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力道很轻,蜻蜓点水似的,却让隋风瞬间又红透了脸。   他感觉自己突然飘了起来,仿佛悬在半空中,施临卿的声音也变得很遥远。   在这缥缈与混沌之中,他隐约却又真切地听见施临卿说——   “我喜欢你这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围观施临卿从今年告白到明年(bushi),祝大家新年快乐,2023诸事顺遂! 第35章   隋风呆愣愣地仰脸看着施临卿, 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其实施临卿的内心也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镇定从容,但好在他比较会装。   他一开始还在紧张地等待着隋风的回应,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隋风还是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施临卿心里的那点忐忑就又变成了好笑。   他不着痕迹地轻捻指腹, 有些怀念刚刚那一下柔软的触感。   可爱的人果然哪里都很可爱, 就连脸蛋的手感都这么好, 嫩得跟豆腐似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但施临卿还是忍住了再次上手的冲动。   两个人的关系本来就尚不明朗,要是再被隋风当成随时随地动手动脚的流氓, 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刚刚那句表明心意的话,其实并不在施临卿的计划之内。   天时、地利、人和,现在一条都没占到。   更何况这样郑重的话, 就算不在一个正式的场合,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口,也不该是在一个普通的夜晚, 散漫又随意地在一间书房说出来的。   无论结果如何,这个过程总归显得不够浪漫。   可刚刚他们谈的那些话, 又让施临卿再也按捺不住了。   什么步步为营,什么精心筹谋,什么徐徐图之,全部都被他忘在了脑后。   他不怕被隋风知道他的嫉妒,却怕自己一无名分,二无立场,甚至连嫉妒的心思都不配拥有。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爱慕者存在, 那他也是光明正大的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天, 隋风才终于有了反应。   然后这反应,却不属于施临卿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只见隋风面露痛苦,表情甚至称得上龇牙咧嘴,按着他的轮椅,动作极慢地站了起来:“我,我不行了……”   施临卿立刻紧张地伸手扶住他:“怎么了?!”   难道是他突然表明心意,给隋风带来的刺激太大,让隋风突然……   施临卿不敢再想下去,立刻拿起手机联系医生,还准备喊人进来。   隋风却拦住了他:“不用……”   施临卿一把握住他的手:“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他的神态早已不复原来的高傲从容,只剩下焦灼和担忧。   “隋风,说话。”   “别怕,有我在。”   隋风稍稍缓过劲来,才顾得上回答他。   “没事,就是蹲太久,腿麻了——嘶。”   施临卿:“……”   隋风自顾自地哼哼着蹦跶,施临卿自顾自地尴尬着沉默,就这样过了几分钟,隋风终于恢复了过来。   而刚刚那暧昧且纠结的气氛,就又这样烟消云散了。   施临卿有些沮丧地想,这次他估计是等不到答案了。   隋风本来性格就有些优柔寡断,只是刚刚气氛正好,他又直接把话挑明,才让隋风难以逃避,不得不当场给出回应。   而现在呢,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被中途打断的氛围,没那么容易再续上,就像施临卿难得不受理智控制生出的冲动和勇气,也没那么容易再一次攒起来一样。   果然,隋风一好过来就开始装傻,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施临卿什么也没说过一样:“我有点困了。”   施临卿自嘲一笑,却没有再说什么,只配合他道:“去睡吧,早些休息。”   隋风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看清了施临卿脸上的难过。   他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一紧。   他想,他可能真的很坏。   可他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   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却又是另一回事。   即使不提他们两个之间悬殊的地位、财力和权势,只看他们两个人,隋风也依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   傅怀裕把他当成施临卿的助理时,他就感觉到了。   这场从最开始就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契约订婚,一直是众人眼中笑话一般的存在。   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毛头小子、被亲戚推出去攀高枝的工具。   他有且只有一对好父母,而他们现在还已经不在了。   而施临卿是什么人物?   年少时就惊才绝艳,光芒四射,稍稍年长一些之后,就开始萝白在商界运筹帷幄,翻云覆雨。   即使后来不幸遭遇意外,天之骄子一朝跌落谷底,那谷底也只是相比于他的从前而言。   对大多数人来说,即使他已经身处谷底,所处的高度也依然令常人难以企及。   那些没有教养的人再怎么恶意嘲弄他的腿他的伤,也只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   当着施临卿的面,他们依然要谄媚讨好,曲意逢迎。   对隋风来说,也是这样的。   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他和施临卿是因为那场荒唐的联姻才被短暂绑定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顾曼纭想要找一个根本配不上施临卿的人来折辱他,如果不是何家人为了金钱权势还有何安怡的病把他推出去,他可能连结识施临卿的资格都没有。   即使有幸结识,得到了施临卿的照顾和指点,见识过施临卿的温柔和脆弱,隋风也始终很清楚,他和施临卿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在施临卿眼里可能就像蚂蚁一样,渺小到根本不值一提。   他机关算尽想要毁掉的,在施临卿眼里可能就像垃圾一样,看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最开始察觉到施临卿对他表露出好感的时候,隋风既忐忑,又得意。   忐忑的是怕自己应付不来,得意的是施临卿这样优秀的、高高在上的人,居然也会青睐于他。   可随着他和施临卿的接触越来越多,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也被拨乱了心弦的时候,隋风心里只有忐忑日甚一日,那点得意却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根本得意不起来了。   施临卿会看中他什么?   看中他性格温顺,还是看中他长得还算不错?   总不能是看中他吃饭吃得香,睡觉睡得死吧?   他根本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施临卿喜欢的地方。   即使有那么一点点,也不足以让对方喜欢他很久。   被他人爱使人自信,爱他人却又难免会使人自卑。   隋风走了。   施临卿静静地看着他犹疑不决地离开,始终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处。   没有人知道,他正死死咬着自己的牙,生怕稍微一松,就会无法自控地开口挽留对方。   那太不体面了。   最重要的是,他不想逼迫隋风。   想拿下一个大项目,都需要提前数月甚至数年做好周全的准备,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蹴而就的好事?   更何况隋风不是什么冷冰冰的项目,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些心照不宣的暧昧不是假的,不是他的幻想,所以他知道隋风对自己并不排斥,这就够了。   是他太心急,太鲁莽,连一个浪漫的告白场合都没有准备,就这样突兀地开了口。   这不是表白,是打扰,是冒犯,是不合时宜。   隋风不置一词的反应才是对的。   如果就这样轻易地相信并接受,他都要替隋风委屈。   道理他都明白,但……   他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心脏一阵刺痛。   施临卿僵坐在原地,表情很空。   突然,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施临卿的眼中猛地绽出了光芒。   是隋风!   他后悔了?   决定接受他?   还是……决定跟他把话说清楚,从此再不来往?   想到这里,施临卿就又冷静了下来。   他明明已经心如擂鼓,却还要故作镇定,平静地问:“怎么了?”   隋风蹭进门,坚定地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走来。   咚、咚——   他每往前走一步,施临卿的心脏就要剧烈地震颤一下。   直到他走到施临卿的面前,伸出手——   施临卿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自己的掌心。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拿起了桌上的杯子。   隋风不太好意思地冲他一笑:“刚刚忘记把牛奶杯子拿走了,我拿去厨房洗一下。”   施临卿:“……”   他压下舌尖的苦涩,冷酷地点了点头。   隋风拿着杯子出了书房,又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确认施临卿状况还好,他的内疚感就稍稍减轻了一些。   入夜,向来睡眠质量绝佳的隋风难得失眠,裹着空调被在床上滚来滚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一件一件地回想着。   但无论想什么,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只有施临卿的脸。   施临卿护着他,冷着脸说:“他是我的未婚夫。”   施临卿摸他的脸,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施临卿一脸平静地目送他离开,可他分明能感受到对方周身萦绕着的难过。   隋风扯住被子,一把蒙住脑袋,把自己闷在被窝里低声宣泄:“烦死了!”   话音刚落,窗外突然“轰隆”一声,紧接着是吵闹的哗啦声,顿时大雨倾盆。   隋风一僵。   难道是老天也看不惯他这个只享受暧昧却不愿负责的渣男,准备打雷来劈他?   这个想法只一闪而过,他就瞬间反应了过来,记起上个雷雨夜,还有在他怀里抖如筛糠、冷汗淋漓的施临卿。   隋风立刻从床上跳下来,再也顾不上别的,穿上拖鞋就往施临卿的卧室跑。   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山包,施临卿果然又躲在里面。   隋风掀开被子钻进去,紧紧抱住了他,一回生二回熟地拍着他的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这次没有隔着被子,隋风更能感受到手下这具身躯颤抖得有多么厉害。   他听着施临卿急促的喘息,心疼到几乎想落下泪来。   偏偏在这么痛苦的时刻,施临卿还要分神唤他。   隋风连忙应道:“我在,我在。”   “你不该来。”施临卿抓紧他的衣领,“你来了,我就……”   他连声音都在发抖,语气却发狠似的:“我就……再也不会放手了。”   隋风只顾着心疼,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深意。   下一秒,他的唇上便落下了一个温热却并不温柔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年从甜蜜的吻开始 第36章   施临卿的动作很凶, 很急,不像是厮吻,更像是撕咬。   隋风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却没有推开他, 而是温情又轻柔地回应着。   他知道, 施临卿现在很需要宣泄心中的情绪。   两个人都没有接吻的经验, 一个全凭本能地凶猛进攻, 一个全凭本能地温柔接纳。   感受到隋风回吻自己的那一刹那,施临卿用力抓紧了他的肩膀,那几乎要把对方撕碎的狠劲儿却慢慢消退了。   隋风没有拒绝他。   这个认知让他忘却了今晚一切纷杂的思绪, 也忘却了窗外那铺天盖地的、让他无处躲藏的雷电声,只觉得幸福到眼角发热。   施临卿的动作慢了下来,轻轻厮磨着对方的唇, 像是凶猛的大猫被主人的温柔驯服,卸下了攻击与防备的力道,甘愿像那些惹人喜爱的小奶猫一样躺倒在地, 袒露出柔软的肚腹,等着主人来抚摸。   可他没有想到, 居然还有更令他意外的惊喜在等着他。   隋风毕竟还年轻气盛,既然已经被施临卿夺走了初吻,就不再满足于这简单的、纯情的、流于表面的厮磨,本能地想要索取更多。   他的舌尖轻巧地撬开施临卿紧闭的唇,意料之中地没有遇见任何阻力,触碰到那一点温热濡湿之后,便愉悦地开始与对方唇舌交缠。   两个人的吻技烂得半斤八两, 动作又莽撞得很, 难免鼻尖相撞、咬到彼此, 不时便感受到疼痛。   可疼痛于此刻的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助兴罢了,短暂的停滞之后,他们又再次贴紧了对方。   隋风紧扣着施临卿的后脑,施临卿紧抓着隋风的肩膀,在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在这间漆黑静谧的卧室,他们忘我地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和气息。   施临卿的体力和肺活量都已经比不过这个刚成年不久的未婚夫了,被他吻得头晕目眩,呼吸急促,可他始终没有喊停。   因为他能感受到,隋风正在需要他。   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愉悦的了。   直到……   施临卿浑身一僵。   他突然不动了,隋风察觉到不对劲,终于肯抬起头,疑惑道:“怎么了?”   施临卿:“你那个……”   隋风:“……”   他到底还年轻,精力旺盛,脸皮却也薄。   刚刚抱着施临卿啃,往人家身上直蹭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现在被当面指出来,立刻不好意思地往后撤了撤,跟施临卿拉开距离,还试图拯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毫无说服力地为自己开脱:“……我不是故意的。”   施临卿无声地笑起来,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   刚刚力道太重,现在扯一下笑一下,嘴角都疼得慌。   他攥着隋风的衣领,又把对方拉了回来:“故意的又怎么样?”   “你跑什么?”   “嗯?”   话音刚落,施临卿就察觉到,隋风那个得更厉害了。   施临卿:“……”   年轻人火力都这么旺的吗?   隋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不要喘得太厉害,免得让施临卿觉得他太流氓,只是亲一下而已,反应居然这么大。   可他能控制住上半身,却控制不住……只能眼睁睁感觉着施临卿逃避似的往后挪了挪。   隋风:“……”   他尴尬得无以复加,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立刻跑路。   可外面还在打雷,他又不放心把施临卿自己一个人丢在这里。   突然,施临卿又凑了回来,跟他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他环住了隋风的腰,又在黑暗中摸索着寻到他的耳朵。   他想起隋风那一害羞就滚烫发红的耳尖,现在一定也是红彤彤的吧。   果然,他感受到自己的唇触碰到了那一点灼烫。   施临卿嘴唇微动,又向下含住了隋风精致小巧的耳垂。   他反复地舔吻着隋风的耳垂,直到让隋风浑身都蒸腾着热气,几乎要忍无可忍的时候,才轻声在隋风耳边道:“你要对我负责。”   隋风面红耳赤地点点头。   亲都已经亲过了,初吻都已经给了对方,再怎么纠结也不能反悔,毕竟他是男子汉,要有担当、有责任感,亲过了就当然要负责的。   点完头,隋风才反应过来施临卿看不见他的动作。   于是他更加不好意思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嗯”字来。   施临卿满意一笑,低声叹道:“好孩子。”   隋风浑身一紧。   虽然这是一句夸奖的话,或者说是称呼,但是放在这个场合……   怎么听起来这么……   他还没想好“这么”后面该接什么形容词,就突然感觉后腰一凉,顿时一个激灵。   施临卿微凉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腰上。   下一秒,他那宽松的、很好脱的睡裤就被施临卿一把扯了下来。   隋风:“……”   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谁更流氓一点。   但无论是谁在耍流氓,这个进度似乎都有些太快了好吗!   他们还没正式确立关系,怎么能、怎么能——   后半句话,隋风已经无暇思考了。   因为施临卿的手从他后腰绕到了前面。   隋风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施临卿的手指真的很凉,准确来说,他的四肢都是冰凉的。   这样的凉,在酷暑夏日摸起来其实应当是很舒服的,可那也要取决于触碰的方式和位置。   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而且施临卿手法生疏,不得章法地抚弄半天,除了把自己弄得心如擂鼓,把隋风弄得脸颊发烫以外,竟然一点作用也没起到。   隋风实在受不了了,一头栽在施临卿怀里,哼唧着拱来拱去:“我好难受……”   一遍不够,还要来第二遍第三遍,一次次地撒娇:“停下吧,越来越难受了……”   施临卿:“……”   他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难。   本以为是个随意抚弄几下就能轻松打发的童子鸡,现在却把人搞得越来越难受。   施临卿半是心疼,半是内疚,又被隋风蹭得心软,于是收回手,转为揽住隋风的肩,搂住他一起仰躺回去,尽力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你来吧。”   隋风虽然未经人事,但又不傻,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难以置信道:“……这么快?是不是……不太好。”   施临卿瞪他一眼,可惜太黑,隋风根本看不见。   “要是真的快就好了。”   接个吻就……还半天都解决不掉,这也好意思跟他说,自己好像也性冷感?   小骗子。   偏偏打不得,骂不得,又让他这么喜欢,他还能怎么办?   只是……   只是他的腿,实在做不了什么太多的,连最基础的配合都做不到,软绵绵的只能任人摆弄,希望隋风不要失望才好。   隋风眼睛一亮,但还是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腿,在他身上像小狗似的蹭来蹭去,亲昵地亲了亲他的脖颈。   施临卿深吸一口气,努力做了下心理建设。   他一向高傲强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更没有想过,自己居然还会担心表现不佳,没法让对方满意。   爱情对一个人的影响真是……令人无法想象。   但即使如此,他也依然觉得幸福。   隋风这样跟他抱在一处,亲密无间,令他感到幸福。   他不经隋风同意就擅自吻了对方,隋风不仅没有抗拒,没有逃跑,反而主动地回吻他,令他感到幸福。   隋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答应对他负责,当然更令他感到幸福。   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没有之一。   和喜欢的人做亲密的事,为什么会不幸福?   施临卿预料到可能会疼,可能会不适,甚至心理上可能还会有难以迈过的坎,但这些跟他现在拥有的幸福相比,根本都不值一提。   更何况,比起自己的感受,他更加想让隋风开心。   然而,隋风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急冲冲地、不管不顾地直接继续下去。   隋风只是像一只小狗一样,在他颈边嗅来嗅去,蹭来蹭去,不停确认着施临卿的意愿:“真的吗?”   “不会后悔?”   “真的愿意吗?”   磨人得很。   施临卿却没有丝毫不耐烦,耐心地回答:“真的。”   “不后悔。”   “愿意。”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隋风得到了自己想听的回答,满意地在施临卿嘴巴上亲了一下,不复刚刚的激烈和缠绵,很是纯情,纯情到让施临卿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宣誓,郑重道:“那我们……谈恋爱吧?”   要名正言顺,要认真坦荡,要等到能负责的年纪,才能跟喜欢的人发生比拥抱亲吻更亲密的接触。   这是爸爸妈妈教导他的,隋风一直都记在心里。   他已经到了能负责的年纪,虽然跟施临卿比起来还是很有差距,但是他会努力追上对方的脚步,努力配得上跟对方并肩而立。   他想通了,在施临卿缩在他怀里发抖的时候他就想通了。   他们互相喜欢,彼此需要,为什么还要错过?   他想在施临卿需要他的时候,名正言顺地陪在施临卿身边。   更何况他们现在又……   隋风脸颊一红。   如果他做一个不负责的渣男,在天上看着他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会对他失望的吧。   施临卿没想到,都已经这种时候了,隋风居然还能停下来,只为了认真正式地确立关系。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这个小朋友都在给他带来新的惊喜。   他捧住隋风的脸颊,近乎虔诚地在他额前落下一吻,轻声应道:“……好。”   明明是一个令他噩梦环绕的雷雨夜,今晚却美好到让他怀疑自己身处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翌日, 施临卿刚睁开眼,就看见隋风正背对着他坐在床边,抓着上衣往头上套。   施临卿的视线在他线条流畅、肌理匀称的腰背上流连,流氓似的从上到下欣赏打量, 一错不错地盯着人家瞧, 直到隋风把衣服穿好, 还恋恋不舍地不愿收回目光。   隋风一回头, 就见他双眼放光,定定地盯着自己,顿时又难为情了起来, 游移不定地挪开目光,左看看右看看,仿佛突然间发现了这房间装潢的精妙之处, 偏偏就是不好意思跟他对视。   施临卿又是愉悦,又是没好气地想,表面看着清纯内敛不谙世事, 动不动就脸红害羞,跟只吃草的小绵羊似的, 实际上那股狠劲儿一上来,谁都招架不住,分明就是只狼崽子。   可明明又是他先主动招惹的这只狼崽子,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   施临卿一点儿也不后悔。   昨晚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整体基调是火热和缱绻,只需稍稍回忆起零星的片段,便令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可深深印在了施临卿心底的, 却是那个纯情到近乎幼稚的亲吻。   还有分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却还能紧急刹车, 停下来正式地问他一句要不要“谈恋爱”的隋风。   施临卿猜想,如果他回答“不”的话,隋风估计当场就能从床上跳下去。   这样的自制力,别说正精力旺盛的十八岁了,就是阅尽千帆的所谓大人们,也没几个能拥有的。   而有了名分才能进行更亲密的接触,这样的感情观在成年人的世界更为珍稀。   施临卿想,隋风的父母真的把他教育得很好。   当然,也是他自己争气,即使这些年没了父母的庇护,一个人活得小心翼翼,那样艰难,也依然没有长歪。   不过到底只是想想而已,他怎么可能会拒绝隋风?   那可是,谈恋爱啊……   这个词汇对施临卿来说实在有些新奇。   在他所处的环境里,他几乎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词。   那些人带着情人出来,只会说最近“有了个伴儿”,这还是相对含蓄的说法。   这些“伴儿”能在他们身边待上一两个月都算久的了,更多的是一夜之后就钱货两讫,偶然再遇见估计都认不出对方的脸,更记不起自己曾和对方有过一段情。   还有些玩得花的,身边根本不止一两个,无论到哪都被一群人簇拥着,恨不得把自己当后宫三千佳丽的皇帝。   醉生梦死地玩上几年,等到岁数差不多了,就遵从家里的安排去相亲,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对方的长相、年龄甚至性别都不重要,双方是否兴趣相投、三观契合,更是无人在意。   反正婚后也是各玩各的,都是一个圈子的人,没见过面也多少听过对方的事迹,谁还不清楚谁的德行?   爱情又不能当饭吃,无论是强强联合还是攀附高枝,只要能给家族带来利益,那就是一门好婚事。   至于婚后,不管你在外面养上多少情人,甚至搞出多少私生子女来,只要别闹大暴露到外人面前,再怎么同床异梦,在旁人眼里也是一段佳话。   可就算标准已经放到这么低了,能维持表面和谐,不被外人看笑话的婚姻依然少之又少。   毕竟佳话之所以能成为佳话,就是因为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从始至终,都不会有人声称自己在“谈恋爱”。   多幼稚,多没意思的词儿,听起来简直像小孩子过家家,说出去都会被人笑话。   只有还身处校园时,有些人的感情经历可能还没那么复杂,也许会认真地谈上两场恋爱。   但是环境对人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看着狐朋狗友们每天花天酒地,伴儿换得比衣服还快,在这种交际圈里,认真对待感情的人只会是会被嘲笑,甚至被孤立的那个。   慢慢的,这种声称自己正在跟谁谈恋爱的,就会变成傻子一样的存在。   施临卿没空,也不屑参与到他们这种荒唐无谓的小圈子里去,但不代表他不了解。正是因为了解过,他才更加心生排斥。   而现在,隋风要跟他谈恋爱。   施临卿回想着昨晚那一幕,眼里渐渐浮现出笑意。   他想,他真的捡到宝了。   然而他刚冒出这个想法来,下一秒,他捡到的宝就转身跑了。   施临卿:“……?”   虽然他知道隋风不是那种人,但这场面怎么怪怪的……像是渣男提起裤子就翻脸不认人,当场跑路了似的。   施临卿一脸复杂地躺在床上,盯着那扇已经被关上了的房门。   十几秒后,他小心地翻了个身。   ……不能一直平躺着,腿根儿一挨到床就火辣辣的,生疼。   ……但是侧躺着似乎也没好多少,而且根据医嘱,这样不利于康复。   于是施临卿纠结片刻,又仰躺了回去。   疼得他心中暗自咬牙,还不忘暗骂一句小混蛋。   全然忘记了自己昨晚是怎么夸人家“好孩子”的。   小混蛋跑什么,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是要悔婚了吗?   ……早知道昨晚就坚持让他做全套了,起码从此再也不用担心他会不负责地逃婚跑路。   想到这儿,施临卿就又记起昨晚隋风伏在他耳边说,什么都没有准备,怕弄伤弄疼他,自己还可以忍一忍,下次准备周全再进行到底的场面。   顿时心里又忍不住泛出一点甜来。   越是这样,越忍不住更想见他了。   施临卿忍着腿疼坐起来,动作迟缓地给自己穿衣服,准备洗漱一番就出去找他的小未婚夫。   衣服三两下就穿好了,难的却是裤子。   施临卿将腿伸进去,却因为使不上力气,没法直接提上去,只能扯住裤腰一点一点往上面拽。   偏偏就在这时,隋风又推门进来,正撞上这一幕。   施临卿:“……”   他有些难堪地扯过被子,遮住自己的腿,只觉得刚刚自己的蠕动笨拙又可笑。   虽然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隋风也迟早要见到的,但施临卿还是希望这一天能晚一些来。   起码不是在他恋爱的第一天。   不对,是第二天了。   万一……万一隋风后悔了怎么办?   隋风却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的神色,只随手关好房门,快步走过来:“怎么不等我帮你穿?”   施临卿的语气有些闷闷的:“我每天都是自己穿的。”   他想让隋风知道,他其实也没那么没用。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以他的财力,很多事情完全可以请护工帮忙,再不济家里也还有保姆。   但是施临卿宁可把住处全部翻新改造,让自己行动更方便一些,也不愿意让别人插手。   不仅因为不想别人过度侵入他的私人空间,更因为他想证明,自己还不是个万事都要依赖别人帮忙的废人。   施临卿紧紧抓着被角,不愿把丑陋的双腿暴露在隋风面前。   昨晚他们没有开灯,隋风只碰过这里,却没有亲眼见过。   他还是有些怕,怕隋风会介意他的腿。   隋风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或者说刻意装作没有注意到,只是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道:“可是,现在……”   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在施临卿不安又疑惑的注视下,还是鼓起勇气道。   “可是,现在……你有男朋友了啊。”   话音刚落,两个人竟然同时红了脸。   也不知道昨晚胡天胡地的到底是谁。   毕竟现在是大白天,跟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还是不一样的。   隋风本来还有些害羞,可一见施临卿居然也跟他差不多,顿时又有点来劲儿。   大概这就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吧。   他来劲儿地举例说明,甚至还用上了排比句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你看。”   “那些互相喂对方吃东西的情侣,难道是自己一个人就不会吃饭吗?”   “那些互相抱着对方睡觉的情侣,难道是自己一个人就睡不着觉吗?”   “那些满世界约会出去玩的情侣,难道是自己一个人就不能旅游吗?”   “还有……”   “我们开始谈恋爱,难道是因为我们自己一个人就没法好好生活吗?”   施临卿稍稍松开了抓着被角的手。   下一秒,却又因为紧张,再次紧紧抓住了它。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落在了他的脸颊。   他听见隋风小声地说:“我知道你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做这些事。”   施临卿被他的爱情理论说服了,动容地补充道:“是所有事。”   隋风郑重地点点头。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施临卿能清楚地嗅到他身上沐浴露的清香。   “所以你刚刚跑那么快……是洗澡去了?”   施临卿狐疑地看着他。   隋风抓抓半干的头发,很难以启齿似的。   施临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轻人果然不一样。”   刚起床就急匆匆地跑去洗澡,施临卿昨晚又亲身领教过,哪能不明白是为什么?   “不是说要一起?你自己偷偷跑去浴室,又算怎么回事?”   隋风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都已经磨破皮了,还来啊……”   疼的毕竟是施临卿,他居然还能这么热衷?   施临卿:“……”   被比自己小十岁的男朋友调戏,太没脸了,他转移话题:“帮我穿。”   隋风从善如流地配合他揭过这一茬:“好。”   被子掀开,隋风没忍住,又摸了摸他的腿。   其实昨晚就认真把玩过,手感很好,而且又细又直。   不过这细也有对方腿伤之后肌肉萎缩的缘故,所以隋风明智地不做点评,摸了两把过了手瘾,就继续帮施临卿穿那条还卡在腿根儿、没完全提上去的裤子。   十几秒后,施临卿咬着牙道:“……你别趁机摸我屁股。”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还在努力解锁,已经删改了十二遍,还是没放出来,介意剧情不连贯的话可以等它放出来再和新章一起看 第38章   被隋风帮着自己穿好裤子之后, 施临卿感觉自己的羞耻心已经突破下限了。   所以当隋风把他从床上打横抱起来的时候,施临卿也只是一脸生无可恋地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以免一个不稳让两人一起摔倒。   感受到自己腾空而起的那一瞬间,他觉得世界上已经不会有什么能让他更加难为情的事情了。   偏偏隋风把他公主抱起来, 却没有立刻把他放到轮椅上去, 反而就着这个姿势颠了颠, 还点评道:“这么轻。”   是真的轻。   毕竟他是个成年男人, 隋风虽然已经亲身感受过他偏瘦的身材,但还是已经做好了自己可能抱不稳对方的准备,攒足了全身的力气才敢动手。   没想到, 真的把施临卿抱起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竟连三成的力气都没用上。   施临卿捂住脸,像鸵鸟把自己埋进沙子似的逃避现实:“……放我下来。”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被人这样抱过。   刚出事的那段时间, 他几乎没有任何移动能力,像个沙袋一样被护工搬来挪去,多失态的姿势都被人见过了, 可也从没有哪一个场景像现在这般让他觉得这样羞耻。   毕竟护工只是在照顾患者,怎么都不会像隋风一样, 把他当小孩子一样颠来颠去。   他那两条不受控制的腿,还软绵绵地垂在隋风身侧,随着隋风的动作悠悠晃动。   真的是……太没面子了!   隋风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炫技似的把他抱到窗边,怀里抱着一个成年男人,竟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单手拉开了窗帘。   正午耀眼夺目的阳光瞬间倾洒进来, 施临卿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原来他们睡了这么久, 他刚刚还以为现在只是早晨七八点, 毕竟生物钟摆在那里。   果然是昨晚折腾得太累,又太晚了么。   隋风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拥紧了怀里的人,轻声道:“你看,今天天气很好。”   施临卿揪着他的衣领,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嗯?”   他不太关注天气,反正天气再好,他也不愿乘着轮椅出现在户外、在人前遛弯。   隋风低头看向他:“再恶劣的天气,也会转晴的。”   施临卿微怔,似乎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抓着他衣领的手指下意识加重了力道。   果然,隋风又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郑重道:“以后每一个雷雨天,我都会陪你一起熬过去,雷雨天过后的晴天,我们也一起看。”   他的眼睛明亮又澄澈,在认真许下诺言的时候,更像闪烁着星光一样漂亮。   施临卿目不转睛地与他对视,几乎要迷醉在这样的温柔和真挚中了。   这甚至称不上是什么情话,可已然足以令他头晕目眩、神魂颠倒。   他想,他居然什么也没有付出,就得到了一颗少年人如此滚烫的真心,他何德何能?   施临卿顾不上理会那刺眼的阳光,努力睁大了双眼,似乎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   良久,他松开了抓着隋风衣领的手,仿佛不再担心自己会跌落下去,将信任尽数交付给对方。   而这只手,下一秒就抚上了隋风的脸颊。   隋风发现了,他似乎很喜欢摸自己的脸。   他有点纠结,施临卿不会是个颜控,只是喜欢他的脸而已吧?   毕竟施临卿也没有明说过,到底喜欢他什么。   而且他还在隋兰若面前说过,“我很喜欢这张脸。”   ……真是令人细思极恐!   虽然这张脸对施临卿来说足够有吸引力,好像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如果施临卿遇见比他更好看的人怎么办,会不会移情别恋?   ……好像也不对。   这么多年,什么好看的人施临卿会没有见过?   如果真的只是看脸而已,大概也轮不到他的。   施临卿看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也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心事,好笑道:“宝贝,想什么呢?”   隋风纷繁复杂的思绪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用力眨了两下眼睛,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施临卿的手又捏上他的耳垂,昨晚似乎太用力了,上面还印着一点牙印。   他点了点那道牙印,调侃道:“昨晚把你耳朵咬坏了?听不清我说话了?宝贝?”   隋风的耳朵又是腾地一红。   施临卿以为他又要开始一个人瞎害羞不说话,没想到隋风一个用力,再次抱着他往上一颠,开心得像个小傻子似的,要不是顾虑着他的腿,看起来恨不得带他一起原地转圈圈。   他连忙下意识抓紧隋风的衣领,生怕他一个激动就把自己扔下去。   然而,施临卿刚想开口轻斥几句让他稳重点,就见隋风低下头,跟他凑得极近,像是在他分享什么秘密,小声道:“我爸妈以前就是这样叫我的。”   施临卿顿时心一软,哪还对他说得出什么重话。   不过隋风并不是在诉苦,只是在表达欣喜,顺便撒娇道:“我很喜欢听,以后都这么叫我,好不好?”   施临卿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宝贝。”   新晋宝贝撒了欢儿似的抱着他满屋子乱蹿,施临卿既哭笑不得,又胆战心惊,偏偏又不愿打搅了他的兴致,只好环紧了他的脖子,尽量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   好在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再怎么瘦,骨骼的重量也是摆在那里的,没一会儿隋风就感觉胳膊有些酸了,怕自己抱不稳把人摔下来,才不得不安生了些,老老实实把他放回了轮椅上。   施临卿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轮椅过。   同时又不禁感慨,当初那个怯懦内敛,受惊兔子似的少年,莫非是他幻想出来的假象?   这才刚确认恋爱关系不到一天,隋风就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他几乎都要招架不住。   可仔细一想,这变化似乎又是因他而起,因……爱而起。   想到这里,施临卿又有些愉悦,有些骄傲。   爱人受到自己和这段恋爱关系的影响而发生变化,尤其这影响又是积极正面的,大概没有人能够不为此感到欢喜。   跟以前好像不一样又怎么了?他们可是在谈恋爱。   就连他自己,不也是变了许多?   如果恋爱前和恋爱后彼此都毫无改变,那才该反省他们是否真的相爱。   施临卿顺利地说服了自己。   也顺利地错过了这个因为察觉到对方的异常而挖出真相的机会。   折腾了一晚上,起床又开始闹腾,体力消耗太大,隋风终于有了一丝饥饿感。   正帮施临卿洗漱,肚子突然就“咕噜”一声。   他下意识捂住了腹部,施临卿又似笑非笑地抬头瞥了他一眼。   隋风边尴尬,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就想问的问题。   “那天在车上,你是不是听见了?”   施临卿取出牙刷,俯身先吐出口中的泡沫,才不紧不慢地问:“哪天?听见什么?”   隋风捂着肚子,假装无所谓道:“……就,我们第二次见面那天,听见刚刚的声音。”   虽然这样想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但是施临卿坚持让他们停车去吃饭,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吧?   施临卿答:“听见了。”   说着,他也记起了那天在车上发生的事情,道:“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可怜,饭都吃不饱,刚到饭点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隋风试图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倒也没有咕咕叫,就只有一声而已。”   施临卿也不拆他的台,反而配合道:“还在长身体,饿得快,也正常。”   隋风说:“饿得也没有很快吧……我当时整整一天都没吃饭呢。”   他的本意是不想太丢脸,谁知施临卿会错了意,顿时眼神一冷:“那家人真敢虐待你到这种程度,连饭都不给你吃?”   隋风:“……”   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那天你提前到了,我还没收拾完,姑姑怕你等急了,催着我赶快出门,才没来得及吃早饭。她也不是有意不让我吃饭的,这方面谈不上虐待。”   他说一半留一半的,“这方面谈不上虐待”,可没说其他方面谈不上。   施临卿果然生了气,不复刚刚那副目光柔和、面带宠溺的模样,看着就有些吓人。   隋风心虚地想。   他这算不算吹枕边风?   算不算在利用施临卿?   可他确实也没说假话。   想到这里,他就不太得劲了,连忙凑上去转移施临卿的注意力:“刷完牙了,可以亲了吗?”   施临卿被他打断思绪,回过神来,捏住他的嘴巴,眼含笑意地轻斥道:“贪吃的小鬼。”   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接了一个薄荷牙膏味儿的吻。   亲够了,终于能去填饱肚子了。   厨师精心搭配的早餐这一上午被热了几遍,没想到主人和客人今天竟然没有一个按时起床的,最后只好被撤了下去。   萍姐担忧地想,午餐不会也没人起来用吧?施先生从不赖床的,这么多时不出房门,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她正焦虑地在主卧门口转来转去,就见房门突然开了。   ……主人和客人居然一起从里面出来了。   嘴唇居然还都是红肿着的!   萍姐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有名无实的联姻,恐怕要成真了哦。   她是很替雇主感到高兴的。   隋风在这里住的日子不长,可也足够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了。   而且每次施临卿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气势都会不自觉柔和许多,就连笑容都比以前多了不少,萍姐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更别提他们即将订婚,和有感情基础的对象订婚,总比跟无感甚至厌恶的陌生人订婚要好得多。   两个人在萍姐饱含深意的注视下吃过饭,隋风就准备回学校去了。   施临卿悄悄勾着他的手指:“晚上再回吧?”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已经有些不太像从前的自己了。   可短短的一天一夜,对刚陷入恋爱的情侣来说怎么够。   隋风被他的小动作勾得有些意动,但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我还要回去写作业。”   他来的时候就没准备留宿,只以为吃一顿饭就能回学校了,所以参考书和资料都没带回来,更何况这还是今晚就要上传的小组作业,要回去和同学一起协作完成的。   “……那让司机送你。”   上进是好事,他总不至于借着感情的名义拖隋风后腿。   隋风点头应下,又陪他亲了好一会儿,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回学校的路上他就直接约了同学去校内的咖啡厅一起做小组作业,等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隋风刚推开门,三颗脑袋就不约而同地转了过来。   其中一颗脑袋还镶嵌着一双正在喷火的眼睛。   荣令行怒斥道:“你居然学会夜不归宿了!”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   “还不带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主要这事儿也没法带你   -   36章解锁了,一共删改了18次,我愿称之为九曲十八弯。 第39章   荣令行气呼呼地盯着隋风, 冉溪也起身过来关心地问:“你去哪里了?”   只有凌也神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又扭回头,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隋风那句准备蒙混过关的“回了趟家”本来已经涌到嘴边,然而看着一脸关切的冉溪, 他又咽了回去, 实话实说道:“约会去了。”   冉溪略显震惊地睁大眼睛, 然而他并不是特别八卦的性子, 所以也不会追着问什么,闻言只温柔道:“挺好的。”   他只是担心隋风自己在校外遇见什么事,确认他平安无事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倒是凌也听见这话, 又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隋风好几眼。   不过他性子一向冷冷的,虽然并不凶,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冷漠, 但显然也并不会围过来八卦。   所以这间屋子里,会八卦的就只剩下荣令行一个。   这就比较好解决了。   隋风把他拉到楼梯间,刚想把来龙去脉跟他交代一下, 荣令行就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还没来得及坦白从宽的隋风:“……什么?”   荣令行一脸的“别装了我都懂”:“你昨天回我消息的时候,明明说是跟施……咳咳, 那个谁,吃饭去了。”   他还是不太敢直呼施临卿的姓名。   “结果这一顿饭,居然吃了一天一夜。”   “刚刚你还跟冉溪说是约会去了,难道不是跟他?”   隋风:“……推理很缜密,结果很准确。”   不是,这么简单明了的一个问题,居然还需要这么复杂的推理?   荣令行骄傲道:“那当然。”   说着, 他又回忆起从前的蛛丝马迹来:“怪不得你住院那次, 他居然送你玫瑰花!我就说呢, 谁这么奇怪,探病居然还会送玫瑰?现在一看,他分明就是在借着玫瑰暗示你!”   隋风:“……”   那束玫瑰花明明是送给一个名叫“丽丽”的女孩子的,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荣令行继续合理联想:“还有你住院的时候,他也同时出现在医院,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肯定是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你住院的消息,想去偷偷看你,到了却又不好意思进去,只敢躲在门外偷听。”   隋风:“……”   之前明明还说是人家阴险狡诈,一路跟踪你才找到病房的。   荣令行甚至开始脑洞大开:“而且,施家那么厉害,能选择的联姻对象那么多,怎么偏偏就选中了素不相识,年龄差距还这么大的你?”   “说不定是他早就暗恋你,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近你,所以只能借着联姻的由头认识你,然后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举把你拿下!”   隋风:“……”   这可就纯纯属于造谣了啊。   他简直无语住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联想能力这么强?一顿饭吃几部偶像剧?”   荣令行不服气:“我的推理难道没有道理吗?”   隋风刚想冷酷否定他的推理能力,就又听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觉得他还不算太坏。”   “不然只是为了随便找个人订婚,就莫名其妙地把无辜的你拖下水,还拿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威胁你,那也太讨厌了。”   隋风:“……”   让他就这样误会下去,好像也不错?   但他还是不想施临卿被误解,所以没有否认荣令行的猜测,只是替施临卿分辩道:“他没有威胁我。”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野玫瑰本来也不是被他拿走的。”   “而且……前段时间,他已经把野玫瑰还给我了。”   说到这儿,隋风甚至生出了一丝隐秘的、炫耀的心思,补充道。   “当时我们还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也什么都没问我要,就直接把野玫瑰交给我了。”   荣令行一呆,突然感觉自己对施临卿的偏见好像确实有点深:“噢……那、那还成。”   他在这儿分析了半天,又自我反省了几秒,最后才终于想到最重要的一点:“那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毕竟约会也不代表正式交往,隋风说的可能只是西方date文化的那种约会呢?   说完,他就见隋风嘴巴一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嘴上却轻飘飘道:“就,恋人啊。”   荣令行看着他的表情,把那句“你是自愿的吗”憋了回去。   都笑成这副模样了,怎么可能是被施临卿胁迫的。   他没谈过恋爱,而且隋风是他哥,又不是他的弟弟,更不是他的儿子,所以荣令行觉得自己没法干涉他的感情生活,何况就算真的干涉,隋风估计也不会听他的。   但荣令行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谈谈恋爱约约会也就算了,你可别……”   后面的话他不太能说得出口,毕竟他还有二十来天才成年呢。   但在隋风疑惑的目光下,荣令行还是一狠心,豁出去道:“亲亲抱抱拉拉手就行了,多余的千万不能做,知道吗!”   一看隋风这单纯的小眼神,荣令行就知道他还不懂!   虽然他也不是很懂吧……但是他自诩比隋风懂一点儿。   隋风:“……噗嗤。”   荣令行感觉自己被嘲笑了,急道:“你别不当回事儿!”   隋风哪好意思说实话,毕竟荣令行还小,而且这种隐私,就算是跟好到穿一条裤子的哥们儿也不能无话不谈,不然也是对另一半的不尊重。   哪怕另一半同为男性也不行。   荣令行怕他不上心,只好面红耳赤地详细解释:“你不懂,那些年纪大的,就喜欢你这种年轻单纯的,好哄还好骗,多的是占完便宜就不负责跑路的。他们经验丰富,手段又多,你根本玩不过他们。”   说完,他也察觉自己说得可能有些过分,找补道:“我没说那个谁就一定也是这样的人,但是你凡事多长个心眼,总没错的。”   隋风看他急得脸都红了,连忙拍拍他的肩:“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   他不是傻子,荣令行作为他的好朋友,掏心掏肺地替他着想,他全都明白。   荣令行不了解施临卿,也不了解他和施临卿之间的事情,所以站在他的角度心生担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和施临卿之间,好像他才是更占便宜的那个,而且两个人都经验为零这种事,似乎也不太好说出口。   所以隋风只能忍着笑答应了下来,保证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受欺骗和伤害。   荣令行一把抱住他,用力捶了下他的背:“隋小风,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隋风回抱住他,带着安抚的意味拍了拍:“我知道,我也不许别人欺负你。”   两个人兄弟情深地抱了几秒钟,正准备松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已经不再是单身人士的隋风下意识松开手,莫名产生了一种被捉奸的诡异感觉。   荣令行却无知无觉,一脸坦然地冲来人道:“关你什么事儿?”   凌也冷着一张俊秀的脸,没理会他,却难得多管闲事,转向隋风:“你不是有对象了么?”   隋风:“……”   这种被质问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总觉得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你都已经有对象了,怎么还跟别人搂搂抱抱?   但是凌也似乎并不是那种坚决维护社会道德秩序的正义使者。   荣令行也听出来了,挑衅似的一把搂紧了隋风:“有对象怎么啦?谁说有对象就不跟好兄弟抱一下了?你难道没听过那首歌?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   居然还唱起来了!   隋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荣令行只能“唔唔”地挣扎。   隋风小声道:“大晚上的,旁边的寝室估计都睡了,收声。”   这里虽然是楼梯间,但隔音并不好。   荣令行很听他的话,在他松开手之后果然不再唱了,只冲凌也小声叭叭:“你到底来干嘛的?”   他一向跟凌也不对付,据说从高中时就开始了。   不过根据隋风的观察,似乎也只是他单方面看人家不顺眼,毕竟凌也无论对谁都是冷冷的。   凌也表情未变,说:“快到断电时间了,怕你们回不来,出来找找。”   “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他嘴角一扯,转身就走了。   隋风和荣令行一齐陷入了沉默,随后对视一眼,双双跟了上去。   收拾完毕躺回床上,隋风才发现施临卿一小时前给他发了消息,他没有看到。   “作业完成了?”   “构图不错。”   是他在回寝室的路上随手拍了一张路灯下的夜景,发给施临卿之后,施临卿给他的回复。   隋风瞬间把刚刚那点复杂的心情抛在了脑后,趴在被窝里高高兴兴地跟施临卿发消息。   “这也能硬夸?”   什么构图,他连对焦都没对准,就是随手一拍,报备行程而已。   施临卿回:“总不能让我昧着良心说一般。”   以前怎么没发现,施临卿居然有这么油嘴滑舌?   隋风边腹诽,边开心地眯起眼睛。   无论真假,谁会不喜欢被夸奖呢。   施临卿又问:“作业做得顺利吧?”   隋风:“顺利,同组的同学都很厉害。”   施临卿回得很快:“你也很厉害。”   隋风几乎要被这无条件的吹捧逗笑了:“他们真的很厉害,大多数在高中甚至初中就参加过商赛了,而且凭着这些经历,才刚开学就拿到了大公司的假期实习offer。”   只从商科学生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非常厉害的了。   不过隋风跟他们对未来的规划不同,所以只是单纯的感叹和欣赏罢了。   施临卿却以为他在羡慕:“你也可以来朝越实习。”   “不止假期,随时都可以来。”   隋风:“……”   他并不是在暗示施临卿要实习offer啊喂!   谁知,施临卿发来的下一条是:“那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经常……见……面……吗?   隋风记起两人还处于僵局时,施临卿那句直白的“我想见你”,缓缓把脸埋进了枕头。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就是因为这个,绝不是因为脑补了什么办公室.avi 第40章   临睡之前, 隋风给凌也发了一条消息,大致意思就是感谢他刚刚特地出去提醒他们马上要断电了,并让他不要介意荣令行的表现。   第二天早上,他收到凌也的回复:“不客气, 没事。”   简洁明了, 是他一贯的风格。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室友, 这几年他们接触彼此的时间恐怕比他和施临卿都长, 能不留隔阂当然是最好的,隋风悄悄松了口气。   开学才不到一个月,军训、学生会、百团大战, 各种活动让刚进入大学的大一新生们目不暇接,对校园生活的新鲜感正在兴头上,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明明感觉自己昨天还在高三教室里奋笔疾书, 边暗怀着少男少女的隐秘心事,边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发愁,一眨眼的功夫, 恋爱居然就不被禁止了,大学居然就已经开学一个月了。   大家都觉得这一个月过得很没有实感, 即使已经忙碌到脚不沾地。   隋风之前也这么想。   可现在谈了恋爱,有了牵挂,居然又开始度日如年了起来。   好在现代社会通讯发达,聊天电话打视频,总有办法能保持联系,感谢科技发展,感谢人类进步, 让当代年轻人不必再经历古人那种相思成疾的煎熬。   但是电话和视频他们都很少打, 一来隋风在宿舍不太方便, 二来施临卿也经常在忙。   “专心开会,别总开小差给我发消息,万一耽误了正事怎么办?”   隋风义正严词地教育他。   施临卿回得特别有资本家风范:“我高薪聘请那么多职业经理人,不就是为了有偶尔偷懒的机会么?”   隋风:“……”   好像也有道理。   施临卿却又话题一转,道:“放心,我不会让朝越破产的,毕竟还要留着它给你做聘礼。”   看见这句话,隋风的脸立刻就烧了起来。   什么聘礼,这人在胡言乱语什么呢!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回应,施临卿就又补充道:“当嫁妆也行。”   隋风:“……”   这人真的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吗?   大家都是初恋,怎么偏偏只有他张口就来,不脸红也不害羞,仿佛背过一整本《情话大全》似的?   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实在招架不住,隋风选择跑路。   “不跟你说了,上晚自习去了。”   可想到施临卿这么晚了还在开会,他又忍不住叮嘱一句:“记得吃晚饭!”   说完,他又发了一张“本人已下线”的灰色企鹅表情包,表明自己真的跑路了。   施临卿知道他这是又害羞了,想象了一下他此刻的表情会有多可爱,一个没忍住,竟在会议上轻笑出声。   正在滔滔不绝介绍项目规划的下属顿时精神一振:看来Boss很满意他的表现!   果然,像他这样能力卓越的选手,再严苛的老板也抵挡不住他画的大饼的诱惑!   于是接收到老板鼓励的下属更加卖力了,热情洋溢地做完了整场报告。   会议结束时已经接近九点,施临卿估摸着隋风快要下晚自习了,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隋风没回复。   施临卿猜他在忙学习,也不打扰他。   恰巧这时,助理过来通知说康复师已经到了。   为了节省时间,施临卿很少去医院或私人诊所找康复师,又因为不想被侵入私人空间,所以一般都是请对方到公司来,他的办公室甚至因此置办了全套的设备。   施临卿略一点头:“请进来吧。”   助理转身欲走,却又听他道:“等等。”   “交给你一件事,尽快办妥。”   隋风确实在参加晚自习,但没有在学习专业课。   槐大的规定既宽松又严格,比如要求大一的学生必须参加自习,但只要人出现在教学楼就可以,手机电脑什么的随意使用,还可以去找间空教室,组织小组讨论。   一方面规定了自习时间,免得这群刚从高三生活中解脱的学生太过放飞自我,另一方面也没有扼制学生的个性发展。   而对于隋风来说,自习课就是他的工作时间。   他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商人,但却称得上一个知人善任的老板。   G.R.之前的市场重心始终在国外,所以国内的团队规模很小,但最近也在逐渐扩张。   员工们认可的老板是宋之妍,却也都知道,G.R.不止这一位老板。   至于神秘的另一位老板,大家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日常只跟他进行邮件往来,但是由于宋之妍一直在强调那一位的地位,所以众人也不敢心生怠慢。   论珠宝设计能力,甚至珠宝鉴赏能力,隋风都很有自知之明,就算再给他十年、二十年,他也追不上宋之妍。   但宋之妍毕竟是设计师出身,并不擅长企业经营,而且她是从华臻出走后才去的国外,当时对国外的市场并不熟悉,所以G.R.刚刚起步时,堪称举步维艰。   彼时的隋风虽然年纪尚小,又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可看着她始终忧心忡忡,也鼓起勇气试探着给了她一些建议。   他遗传了父亲的经商天赋和独到眼光,又从小跟着母亲满世界飞,所以想法虽然稍显幼稚,却并不缺乏实践的合理性。   宋之妍也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竟然真的信了他这个半大小子的话,调整了G.R.的面向目标群体和宣发策略。   半年之后,G.R.在欧洲的一场联合展会上大出风头,一战成名,从此受到各界名人的青睐,成为高级小众品牌的代表。   而隋风也从只出钱不出力的挂名老板,正式参与到G.R.的业务经营中来。   当时,宋之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不愧是他们的儿子。”   以她对郑思嘉夫妇的崇拜而言,这句话简直堪称世界上最顶级的赞美了。   也正因如此,一直暗中关注着他们动作的邱诗雨,终于认可并选择了他。   隋风从不计较她们各自的小心思。   无论她们是为了报答他父母的知遇之恩,抑或只是单纯不愿华臻落入何家人手里,她们所做的付出都是实打实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是他还不完的恩情。   至于她们是否在暗中较劲,除了扳倒何兆振是否还有别的目的,隋风都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拼命地证明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证明自己值得她们的选择和支持。   G.R.就像一个微型的华臻,也是她们对他的考验。   如果连一个工作室都发展不起来,他又凭什么能经营好华臻?   如果他的能力不足以撑起华臻,那即使强行扳倒何兆振,也只会将前景本就不够明朗的华臻推到更加危险的境地。   所以隋风丝毫不敢懈怠。   好在目前看来,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合上电脑的那一刻,他似乎有点理解了施临卿刚刚那句话——   “我高薪聘请那么多职业经理人,不就是为了有偶尔偷懒的机会么?”   事实上,随着G.R.的规模不断扩大,越来越多优秀的专业人才涌入,他的压力反而没有先前那么重了。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没必要抢,也抢不过那些经验丰富的精英。   他需要做的只是把控整体方向,确保决策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就像宋之妍也逐渐把功能部门转交给专业人士,退回到自己总设计师的位置上去一样。   然而他紧接着又想起施临卿这句话之后的那两句话,什么聘礼什么嫁妆的胡言乱语,顿时又脸颊烧红,一头把自己栽在了书桌上。   再过两天,就又能见面了。   但是不知道施临卿这么忙,周末会不会也要工作?   如果施临卿周末也在公司的话,他真的要跟着一起去“实习”么?   可这明明就是个见面的由头。   朝越这样的大集团,无论是正式offer还是实习offer,都能让名校学生抢破了头。   他一个刚开学不到一个月的大一新生,还只能周末去实习两天,这即使放在初创小公司,也几乎是不可能拿到offer的。   到时候,朝越的员工肯定都会知道他的来历有猫腻。   万一再牵连到施临卿,那岂不是对他在公司的威望和名声很不利?   不行不行。   顾曼纭和施擎还在虎视眈眈,施恒鸿又立场模糊,他不能成为施临卿的软肋和把柄。   隋风正心情复杂地胡思乱想,突然又收到了施临卿发来的照片。   他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是荣令行十八岁成年礼的邀请函。   这场成年礼,荣家父母已经筹备了许久,提前半年就预约好了槐城顶级的宴会举办场所——吉星公馆。   它有多华美瑰丽、历史悠久,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槐城的富贵人家,如果没有在吉星公馆举办过宴会,那都不敢称自己为豪门。   现在距离他的生日还有二十多天,看来荣家终于开始发请柬了。   施临卿本来是不会出席这种场合的,荣家估计也就是意思意思,礼貌性地发一下,完全没想过他可能会来。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荣令行是隋风最要好的朋友,只看在隋风的面子上,他也愿意去一趟。   更何况,这还是他们即将订婚的消息传出去之后,他们俩第一次一起在公开场合露面。   施临卿问:“你朋友喜欢什么?我让人去准备礼物。”   说着,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要不要帮你也准备一份?”   隋风经济不宽裕,连学费都是勉强筹措的,大概也没法为荣令行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   他们俩关系好,也许不在意这一点,但毕竟是成年礼这么重要的场合,如果送的礼物太过拿不出手,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影响荣家人对他的看法就不好了。   施临卿知道,隋风很看重这段友谊,也很看重把他当半个儿子照顾的荣家夫妇,所以他不愿隋风在这方面受委屈。   隋风:“……”   糟糕,差点忘了他勤工俭学自己赚学费的坚强独立小可怜人设。   谎言终归是谎言,他也知道瞒不了对方太久。   倒不如……   隋风回道:“他喜欢滑雪,我给他准备了一块THE WHIP限量版的滑雪板。”   其实这只是他准备的诸多礼物中最普通的一件。   但THE WHIP一向号称是雪具界的兰博基尼,售价不菲,起码不应该是他这个“勤工俭学赚学费”的小可怜能负担得起的价格。   但凡施临卿稍稍留心,就能发现,他其实也没有他自述的那么穷。   继而发现,他一向很擅长使用夸张修辞来形容自己身处的窘境。   施临卿果然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   “你开学前每天不见人影,就是打工赚钱给他买礼物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隋风:你看这个题的答案,是不是若隐若现?   施临卿:对于这道题目,我有我自己的理解。 第41章   隋风一时间被施临卿这奇特的脑回路无语住了。   打的什么工, 这么短时间就能赚到这么多?   但转念一想,如果他否认了施临卿的猜测,那施临卿一定会好奇,他每天都不见踪影的那段时间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只是想让施临卿发现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穷, 却暂时还不打算把G.R.暴露出来, 毕竟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所以隋风只含糊着发了一个卖萌的表情包, 并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施临卿却以为这是默认了, 不无嫉妒道:“你对朋友还真上心。”   隋风这会儿不装傻了,主要是过度装傻容易单身:“对男朋友更上心。”   施临卿:“……小混蛋。”   小混蛋不服气道:“之前还说我是好孩子呢。”   之前那是什么场合下叫出口的,两个人心里哪能没有数?   于是话题猝不及防被拐到了另一个方向。   跨越大半个校园来等隋风下晚自习一起回宿舍的荣令行站在教学楼大厅一脸纳闷儿, 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下来?   隋风干嘛呢?   荣令行探头探脑地瞧,觉着商学院的学生应该都走得差不多了,终于忍不住给隋风发了条消息:“你在哪儿呢?”   隋风没秒回, 他又疑神疑鬼地问:“不会是背着我一个人走了吧!”   隋风:“……在五楼的空教室,等我收拾一下,马上下去。”   交代完还不忘怼一句回去:“你那么大一个人, 谁背得动你?”   人还在就好,让他等一会儿倒无所谓。   荣令行收起手机, 安心地继续等着了。   谁说没人背得动他?   他又不胖!   ……再说,又不是没被人背过。   虽然是被一个讨厌鬼背的。   荣令行低着头,正无聊地数大厅的绿植叶子玩儿,突然感觉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他看着地上那道被灯光晃出来的影子,自信一笑。   肯定是隋小风想吓唬他,却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   这是他们俩从小玩到大的游戏, 不对, 也不能说是游戏。   毕竟游戏总会玩腻, 可犯贱永无止境。   特别是跟好朋友互相犯贱,那可比游戏有意思多了。   荣令行决定趁他还没有动手,先下手为强,猛地一回头扑到了隋风身上,嘴上还吓唬道:“哈!”   敢吓他,就要做好被他吓回去的心理准备!   隋风似乎确实毫无防备,被他扑得一个趔趄,还好臂力惊人,一下子就托住了他,才免得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荣令行边搂着隋风的肩膀,边得意地想,不愧是他最好的哥们儿,跟他这么有默契,再怎么玩儿也不用担心玩脱,导致两个人一起受伤,最后缺胳膊断——   卧槽!   隋风呢?!   怎么是这个讨厌鬼啊!   荣令行一个激灵,连忙从对方身上跳下来,还噔噔噔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儿?!”   凌也眨了几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刚被吓到了,看起来很懵,跟他平时那副冰山面孔比起来,还显得有点萌。   “我下晚自习路过,看见了你的背影。”   荣令行怀疑地看着他。   商学院和法学院的教学楼确实离得近,之前他来找隋风的时候也碰到过凌也几次。   可是!   还是有很可疑的地方!   “你还认识我的背影呢?”   槐大这么多的男生里,要是让荣令行只认背影,他也只能认出一个熟到不能再熟的隋风来。   ……最多再加上一个冉溪,因为他的长头发放在男生堆里实在太惹眼了,可放在女生堆里,又能很明显看出,他跟真正的女孩子比起来,体型体态都不大一样。   而荣令行,自认为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大学生,特别是背影,普通到没有一丝特别之处。   凌也跟他又不算太熟,怎么能一眼就认出他的背影?   他学的是法律,又不是侦查学!   凌也抿了下唇,说:“我记得你今天穿了这件蓝白色的衣服。”   有前车之鉴,荣令行才不信他的话,正色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这么严肃,搞得凌也不由自主地也紧张了几分:“你说。”   “你高中不知道就算了,现在既然都已经学法了,难道还不知道,跟踪别人是违法的吗?”   凌也:“我没——”   荣令行恶狠狠道:“我当时是怕影响你考大学,才没告诉别人这件事,就连跟我好哥们儿都一个字也没提起过。可现在你都已经是大学生了,你要是再总跟着我,我就真的要报警送你去坐牢了!”   凌也:“……”   隋风刚下楼梯,就看见荣令行和凌也对峙似的面对面站着,脸色……   呃,凌也一向是这个冰块脸,看不出什么来。   □□令行一向没心没肺的,难得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隋风心里一紧,生怕这两个人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受伤事小,在校内打架恐怕会挨处分甚至被开除。   他连忙加快了脚步,紧张地走过去,已经做好了拉架的准备。   然而,刚凑近一点,他就听见了凌也平静无波的声音,正一板一眼道:“跟踪他人是属于侵犯隐私权的行为,但如果没有造成后果,就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如果散布他人隐私,或威胁到他人的人身安全,可以由公安机关进行治安处罚,一般是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刚好走到他们俩身边,听完了整句话的隋风:“……”   Hello?   这是在干什么?   法学生在积极面向群众进行普法教育,还是荣令行准备参加下学期的转专业考试,正在向凌也讨教,跟着他一起背法条?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听起来都很荒谬好吗!   偏偏凌也还要根据法条作出总结:“所以,你报警的话,并不能达成送我去坐牢的目的。”   荣令行险些被气得七窍生烟,拉起隋风扭头就走。   隋风一脸懵地被他拽走了,隐约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礼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凌也明明正直挺挺地站着,脸上也毫无表情,是个人都会觉得他高不可攀,十分冰冷,可隋风却感受到了一股落寞的气息。   怪不得荣令行经常会在别人议论他,说他是“高岭之花”的时候,一脸难受又便秘的表情。   荣令行拖着隋风走出了几百米,总算冷静了一些。   可当隋风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回答:“没什么,我们刚刚在讨论法律制度还不够完善,亟需补充纠正的问题。”   隋风:“……”   我信了你的邪。   荣令行知道他没信,生硬地转移话题:“后天去我家吃饭吧?正好睡一晚,大后天一起床就能出去玩儿。”   隋风服了他这转移话题的能力:“后天是周四,你傻了吧?”   “你才傻了呢!周五开始放国庆的假,可不是周四就能离校了?”   隋风一呆,随即反应过来,他只记得周五开始放假了,完全没想起来周四上完课就可以离校。   ……然而他刚刚还告诉施临卿,周五才能过去。   说起放假,荣令行可精神了,很快就把刚刚的小插曲忘在了脑后,嘚吧嘚开始计划假期的游玩安排。   隋风心不在焉地嗯嗯听着,听到后面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对劲。   “瑞士挪威奥地利?你可别想了。”   荣令行不满道:“为什么啊?”   “本来就不是滑雪的最佳季节,现在去玩也没什么意思。而且你的成年礼在即,你爸妈精心筹备了那么久,还请了那么多权贵名流,肯定不会允许你在生日宴之前去玩任何有危险的运动。哪怕只是在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来,你也没法完美出场,惊艳四座了。他们最近又忙,没法陪你去亲眼看着你,更不可能放得下心。”   荣令行:“……我靠,你别说,还真是。”   “那还玩什么啊?就算在家玩溜溜球,也可能抡到自己,砸出一块儿青来呢!”   隋风笑道:“所以你在家老老实实看看书,打打游戏就得了,等放了寒假再玩个痛快。”   荣令行憋出了痛苦面具。   痛苦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等等,都不能跟我出去玩了,你怎么还那么开心?”   隋风一脸无辜:“因为我虽然不能出去玩,但是可以谈恋爱啊。”   荣令行:“……靠!”   周四下午,学校通知取消了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晚自习,所以下课之后,隋风就跟着荣令行一起去了荣家。   开学之后荣令行一直没回过家,本以为能受到爸妈的热烈欢迎,结果回来早了,谁也没在家,只好跟保姆和雇工打了一圈招呼。   晚上,荣西廷终于回来了,一见到他们,高兴地喊厨房多加几道孩子们爱吃的菜。   荣令行跟隋风抱怨:“都大学生了,还拿我们当孩子呢?”   荣西廷耳尖听见了,笑道:“就算你们都七老八十了,在父母眼里也永远都是小孩子。”   隋风点点头,心想,能一直被当成孩子对待,是一件不知有多幸福的事。   吃完了一顿温馨又热闹的晚饭,隋风就准备告辞了。   荣令行挽留道:“再待一会儿吧?等我妈回来,你们聊聊天,这么久没见,她肯定也想你了。”   其实是怕隋风去找施临卿。   荣西廷不知道真相,他可是知道的,隋风现在根本就不回家了,说是要告辞回家,肯定出了门就直奔施临卿那儿去了。   这大晚上的,乌漆嘛黑,太容易发生点什么了。   隋风年纪还轻,比施临卿又小那么多,见识没人家广,而且还是初恋,这多重buff叠加之下,肯定被施临卿吃得死死的。   要是施临卿想对他做点什么,就隋风这个傻白甜,肯定被哄几句就从了。   虽然俩男的也不会怀孕,那个一下似乎也没什么,虽然施临卿疑似暗恋他很久了,看起来还挺深情的,虽然……   但这些都不妨碍荣令行一点儿也不想让隋风被占便宜的心理。   可能就是觉得,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白菜,水灵灵,嫩生生,可招人稀罕了,现在却眼看着要被陌生的猪一头拱了,搁谁谁乐意啊!   反正荣令行不乐意。   他巴不得隋风只跟施临卿白天见面,说说情话、拉拉小手就行了,最多再亲个小嘴,至于其他的,那是想都别想。   隋风也有点犹豫,仔细想想,他确实很久没见过江雪了,也有点想她。   荣令行看出他的纠结,正想趁热打铁,火上浇油,却听荣西廷说:“你妈妈今晚回不来,别等了。”   荣令行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理由被亲爹拆了台,只好眼巴巴地目送隋风离开了荣家。   眼神暗示还不够,荣令行还给他发消息明示:“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保护好自己!别让人占你便宜!”   隋风回了句“收到”,倚在车后座上,却满心期待地想,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他没告诉施临卿已经离校的事情,两个人约好了明天见面,所以他现在直奔对方的住处去,其实是存了送出一份惊喜的想法。   不知道施临卿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   他想象了一下待会儿施临卿的表情,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然而,到了之后,他却笑不出来了。   按了半天的门铃也没人开门,好在指纹锁留下过他的指纹。   隋风推门进去,满室漆黑。   他扬声唤了几句,也无人应答。   手机亮起,是他先前在车上问了一句“你在哪儿呢”,施临卿刚刚才给出的答复——   “已经下班回家了。”   自从他们互通心意,“家”就不再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也不是施家大宅,更不是那些冷冰冰的、数不清的房产,而只代表这里,他们正同居的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荣荣还是单纯了,没想过白天也可以,家里以外也可以—— 第42章   隋风立在玄关, 怔愣地看着黑漆漆的屋子,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施临卿在骗他,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可是,施临卿又为什么要骗他?   是工作太忙, 留在公司加班, 又怕他担心, 所以不愿意告诉他真相, 想让他宽心?   还是……   隋风不愿意再细想下去,捏紧手机,关上门, 转身离开了。   既然施临卿不在,那他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   微凉的晚风吹在脸上,隋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没有地方可去。   刚刚为了来见施临卿,已经拒绝了荣家留宿的邀请,再回去恐怕会显得打扰。   从小住到大的家倒是可以回, 可他此刻心情不佳,也懒得应付鸠占鹊巢的那家人。   好在随身带了身份证, 总不至于流落街头。   隋风去了最近的一家酒店,随意开了个房间。   假期将至,槐城又是座旅游城市,按理说酒店的房源应该很紧张才是,尤其这还是一间度假酒店。   但可能是因为这家的房费价格偏高,又可能是因为这酒店刚开业不久,还没什么名气, 所以大厅里来往的客人并不多。   然而, 就在隋风领了房卡准备往楼上去的时候, 一道温和的男声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喜欢就买,我什么时候在这方面亏待过你?”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隋风顿时一僵,随即下意识将自己的脸扭向了另一边。   接着,他就听见一个女声拖长了声音撒娇道:“人家就知道你最好啦——喏,给我们开总统套房,动作快点。”   后半句话是冲着前台接待员说的。   男人调笑着问:“这么迫不及待?”   女人娇嗔道:“谁让你是个大忙人呢?总是找各种借口说没空陪我,今天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可别想轻易打发了我。”   两张身份证被粗鲁地扔在柜台上,透着两人急不可耐的态度。   前台小姐应该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脸上始终敬业地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抱歉这位女士,总统套房今天已经有客人入住了,帮您办理一间豪华套房可以吗?”   “什么?我们每次来的时候总统套房都是空着的,怎么今天就——”   隋风听到这里,抓起房卡就往电梯的方向走,生怕晚一秒就会暴露了自己。   他离开之后,那男人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   女人轻轻推了他一下:“你看什么呢?”   “刚刚那个人的背影,好像有点眼熟,像是我认识的人。但我没看见脸,想不起来是像谁。”   他转向前台,问:“能透露一下刚刚那个顾客的姓名吗?”   前台小姐微笑着拒绝道:“不好意思哦先生,我们酒店充分尊重每一位顾客的隐私,不会对别人透露顾客的任何个人信息。”   男人不满道:“我可是你们这里的会员,而且每次住的都是最贵的房间。”   前台小姐完全无动于衷,依然只是微笑:“真的不行呢,先生。”   女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劝道:“公司里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眼熟的可多着呢。别想了,办正事要紧。”   美人在怀,男人来不及思考太多,一把揽住了她的纤纤细腰:“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了。”   他们在前台甜甜蜜蜜地搂抱在一起,完全没注意到正对着他们的电梯。   在电梯门缓缓合上的前一秒,“咔嚓”一声,隋风将他们的侧脸拍了下来。   电梯直升到顶层,隋风打发了准备上前进行周到服务的酒店管家,扑倒在柔软沙发上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还好他对这声音足够熟悉,否则很可能刚刚就已经暴露了。   那个男人是……何兆振。   他的姑父,隋兰若的丈夫,何瑞程和何安怡的父亲。   一直以来,何兆振在家中都扮演着温柔丈夫、温和父亲的角色,否则也没法在隋兰若一众的公子哥儿追求者中脱颖而出,从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隋家的女婿,把隋兰若这个娇生惯养、脾气跋扈的大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当初,隋兰若放话非何兆振不嫁,不仅隋风的爷爷奶奶坚决反对,就连隋兰泽这个一向疼宠妹妹的哥哥也不支持。   在他们看来,一个男人可以没钱,可以没能力,却不能除了“温柔”就再找不出其他的优点。   毕竟婚前的男人总是最擅长伪装,图一个男人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图这种虚无缥缈的“对你好”,因为这是一个可替代性很强,且十分容易消失的优点。   可隋兰若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得何兆振是全世界唯一一个愿意对她言听计从,无条件宠着她顺着她的人,就连把她娇惯着养大的父母和兄长都比不过这个男人。   一家人僵持许久,还是因为隋兰若怀了孕,最后隋家人才不得不松口,答应她跟何兆振结婚。   也正是这段经历,让隋兰若对亲人的埋怨很深,即使他们接受这段婚姻之后,替她风光大办了婚宴,还安排何兆振进入华臻做了个小领导,隋兰若也始终没有忘记这些事情,跟家里的隔阂一直都在。   再后来,隋兰泽遇见郑思嘉,夫妻联手把华臻做大做强,成了国内珠宝业当之无愧的龙头,何兆振却始终只是个采购部的小主管。   隋兰若替丈夫心急,跑来跟兄嫂打好关系,试图给何兆振谋个高级职位,兄妹俩这才冰释前嫌,而何兆振也如愿升任成为采购部的经理。   从隋风有记忆开始,他就只觉得姑姑和姑父对他都特别热情,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先送来给他。   只有表哥总是很敌视他的样子,但是姑姑和姑父也会训斥表哥,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这个表弟。   就连荣令行,当初也觉得他们人还不错,起码对隋风是很好的。   所以,当隋风的父母出事之后,他们主动提出做隋风的监护人时,几乎没有人觉得不对劲,毕竟他们是隋风最后的亲人了。   监护人无权处置未成年被监护人的财产,但是可以代为保管,也可以将这些财产用于“保障和改善”被监护人的生活,只要是有利于被监护人的,就都是合法且合理的。   可什么才是有利于他呢?   买一座豪宅,声称帮他投资理财,他却连房子在哪里都不清楚;买一辆豪车,声称是方便他出行游玩,自驾游却从不带他;接手华臻,声称帮他管理公司稳定人心,却把华臻搞得乱七八糟。   就连不顾他意愿强行给他办理转学、不顾他意愿强行让他去和施临卿联姻,他们也都能给出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   这其中可进行的操作太多,可钻的法律漏洞太大了。   所以对隋风来说,法律只能保障他最基本的权益,比如不会明明家财万贯却吃不上饭,被活活饿死。   可是更多的东西,法律保护不了他,荣家保护不了他,谁都保护不了他,他只能靠自己去争、去抢。   而现在……   隋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外力再强大,也比不过内部崩塌,更能让一件东西快速地崩溃瓦解。   他回忆起刚刚在酒店周边瞟到了荣家的售楼中心,似乎紧挨着这家酒店的停车场,立刻拨了个电话出去:“荣荣,睡了吗?”   “已经睡了?好,那先别睡了。”   “帮我调一段监控。”   电话挂断之后,隋风的手指都有些轻微的颤抖。   别误会,是太激动了,忍不住。   一小时后,一张照片、一段视频,组成了一封匿名邮件,静静地躺在了隋兰若的收件箱里。   她很注重保养,这个时间段肯定在睡美容觉,所以最早也要明天才能看到。   不过也可能要更久一些。   毕竟隋兰若做全职太太很多年,已经不大用得到邮箱了,所以很少查阅邮件,除非是翻看那些奢侈品品牌群发给高级会员的新品推荐。   隋风站在明亮硕大的落地窗前,望着槐城璀璨如白昼的灯火夜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他有充足的耐心,等得及。   今晚的意外收获实在很令他惊喜,惊喜到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今晚因为受到恋人欺骗而产生的失落和沮丧的情绪。   但那也只是几乎而已。   他没良心没道德,所以只是想象一下何兆振和隋兰若夫妻反目的场景,都会令他快活地笑出声来。   可仔细一想,隋兰若生气的点,除了被背叛,大概还有多年以来始终被蒙在鼓里的欺骗。   被最亲近的另一半欺骗,真的很令人不好受吧。   隋风知道,今晚他和施临卿之间这事一定是出了什么误会,他不觉得施临卿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他只是有些无力地想,无论是善意的谎言,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只要欺骗这个行为发生了,那就一定会有人受到伤害。   而这么久以来,他始终在施临卿面前戴着一层面具,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欺骗?   无论他的初衷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在发现真相之后,施临卿都一定高兴不起来。   说不定还会落入“我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他”这种怪圈。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今晚已经体会过了,所以不想让施临卿再体会一遍。   可他又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解决这个无可避免的问题。   如果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这段感情都要直接玩完。   就在隋风蹙眉纠结的时候,施临卿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隋风问了他在哪里,他回答之后,隋风却再也没理过他了。   这是不是……发现了他在说谎?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施临卿就再也坐不住了,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手机屏幕亮起,隋风盯着来电显示发呆,在它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才接了起来。   “……喂。”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施临卿下意识挺直了腰:“你在哪里?”   隋风伸出一根手指,又冲玻璃呵出一口气,在薄薄的白雾中间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慢悠悠道:“在酒店。”   “……怎么会在酒店?”   然而,问出口的那一霎,施临卿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如果不是回了家却没找到他,又怎么会突然跑去住酒店?   隋风写完了自己的名字,又开始写施临卿的名字,似乎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焦急,一笔一划地写完了,才答非所问:“还是总统套房,差点没抢过别的客人。”   不待施临卿回答,他又在两个人名字中间画下一颗心,轻声问——   “要不要来试试我抢到的总统套房?”   作者有话要说:   拿捏! 第43章   隋风一直静静地站在窗边, 这里位置极佳,槐城的繁华和绚丽都能尽收眼底,可惜位于城北,距 离南边的海岸太远, 看不见一望无际又神秘莫测的大海。   也怪不得何兆振会选在这里偷情。   毕竟隋兰若很少到城北来, 城南近年来借着旅游业兴起的各大商圈已经足够她逛了, 所以何兆振在这边带着小情人来开房, 被隋兰若撞见的概率非常之小。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撞见自己的妻子,却撞见了别有用心, 暗中通风报信的隋风。   直到面前的玻璃上突然出现丝丝细雨,紧接着小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隋风才回过神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 施临卿的腿受过伤,过段时间天更加冷了,说不定会疼。   突然下起雨来, 施临卿估计已经出门了,会不会没有带伞, 被雨淋到?   而且,他现在才又反应过来,施临卿本来就不爱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待会儿坐着轮椅进入酒店,说不定会引来陌生人的围观甚至指点。   哪怕他们的眼神其实并不含恶意,可施临卿这样敏感,也不会好受得起来。   想到这儿, 隋风便待不住了, 转身就出了门。   他刚刚是不是不该对施临卿说出这样的话, 发出这样的邀请?   应该问一问施临卿到底在哪里,然后直接过去找他的。   可他心里不舒服,不想就这样跟着施临卿回“家”。   如果装傻把这茬儿轻飘飘揭过的话,这件事他肯定会记在心里很久,变成一个疙瘩,然后或多或少地影响两个人之间的感情。   酒店管家一直待在套房里听候吩咐,隋风问他要了把雨伞,就急匆匆地乘电梯下了楼。   没过多久,一辆迈巴赫S800驶入了酒店的停车场,正要停车,却见保安小跑着过来,指引他们开往地下车库。   酒店的地下车库要凭房卡才能进入,外面的停车场也并不拥挤,所以保安没必要把新来的客人引到这儿来。   而且这里又连接着电梯直达各楼层,不必经过酒店大堂。   施临卿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的安排。   即使听起来还在跟他闹情绪,却依然处处替他着想,他是走了多大的运,才能遇见一个这么好的、还愿意喜欢他的人?   车门打开,隋风果然等在电梯旁边,手上拿着一柄长长的黑伞,还不时有水珠从伞面滑落。   见到施临卿,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可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顿住脚步,站在原处安静地看着。   司机小赵帮他卸下轮椅,正要扶着他坐上去,却被施临卿拂开了手。   施临卿一条腿垂在车外,半边身子都探了出来,定定地看向不远处的隋风。   小赵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哪里还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再搀扶他,就让他们俩这样对峙似的僵持着。   末了,还是隋风最先妥协,毕竟这里随时可能会有新的车辆开进来。   他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把施临卿从后座捞起来,放到了轮椅上面。   电梯缓缓上升,密闭的空间里一片静谧,隋风抬头看看按钮,低头看看雨伞,偏偏就是不看施临卿。   施临卿见状不妙,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明知故问道:“还在生我的气?”   隋风把袖子抽回来:“我能生什么气。”   施临卿看着他这副别扭的模样,失笑道:“能允许我解释一下么?”   隋风竖起耳朵,嘴上却答:“不太想听。”   他想,虽然说是这样说,可施临卿总不能真的不解释了吧?   那也太没情商了!   没想到施临卿还真就情商下线,道:“那等你想听的时候我再解释。”   隋风:“……”   这恋爱真是没法儿谈了。   谁知下一秒,施临卿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解释的事先推后,但现在总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哄一下自己的男朋友吧?”   隋风挑了下眉,这才高兴了一点。   他没太用力地抽了一下,可施临卿攥得太紧,不仅没抽出来,两只手还捏来攥去的,反而跟调情似的。   隋风瞪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就这样任他攥着。   施临卿接收到他的目光,不仅完全没被威慑到,反而安下了心。   能明晃晃地表达出来不满,说明已经快消气了,总比刚刚在电话里装没事人,见了面还要保持距离、拒绝沟通要来得好。   更何况,被那双眼睛这样瞪上一眼,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酥了。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保持沉默,宛若一对正在前往民政局路上办理离婚手续的离心夫妻。   可偏偏又紧紧地牵着手,看起来很容易被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三言两语就劝得打消了离婚的念头。   直到“叮”地一声,顶层终于到了。   酒店管家候在门边,殷勤地接替隋风推起轮椅,专业又热情,服务态度简直无可挑剔。   施临卿意味不明道:“服务果然不错。”   这是对隋风那句让他来“试试总统套房”的邀请作出的点评。   可管家不晓得他的言外之意,只把这当作对自己的夸奖,眯起眼睛笑得诚恳,边帮他们推开双开门,边热情地推荐了酒店的不少附加服务。   他唯二的听众都是出行从来必选总统套房的,听着早已经不新鲜了,可有这样一个外人在场缓解气氛,感觉似乎也并不坏。   直到这位滔滔不绝,越说越来劲:“虽然入住的多数都是夫妻和情侣,但其实内里的风格奢华而不失温馨,很有家的感觉,也是很适合和家人一起居住的。这位先生应该是您的弟弟吧?刚刚一看下雨了,立刻匆匆忙忙地找我要了雨伞下楼去接您,真的是很关心您这个哥哥呢。”   隋风:“……”   请你不要再说了,好吗。   施临卿似笑非笑道:“是吗?可他从来不管我叫哥哥,我还以为是因为他不太喜欢我这个‘哥哥’呢。”   完全没听见隋风心声的管家忙替他分辩道:“很多人都不太擅长表达感情的,特别是亲情,不能只看一个人嘴上说了些什么,还要看他实际上做了什么。”   施临卿老神在在地望向隋风:“话是这么说,可谁又会不喜欢听些好听的?”   管家附和道:“这话也没错,毕竟老话说得好,好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施临卿仿佛找到了同盟似的,愈发放肆,对着隋风道:“来,好言一句,叫声哥哥来听听?”   隋风终于听不下去了,咬着牙把管家挤开:“我来推,你可以走了。”   推着轮椅到了卧室,隋风刚要进去,就被施临卿喊了停:“我要去浴室。”   隋风眨了眨眼,不知联想到什么,从耳后漫出一丝薄红。   足以容纳两人甚至更多的宽敞浴缸前,施临卿冲他伸出手来:“我自己进不去。”   这姿态像示弱,也似撒娇,却也的确是事实。   外面的酒店不比家中,没有那些为他的腿量身定制的家具,无论做什么都极其不方便。   如果说,在家时他面对隋风只有三分弱势,还能靠着年长者的威势掩盖过去,那约在外面,这三分弱势就变成了七分。   可当隋风助人为乐地把他抱起来放进去的时候,又被一把勾住了脖颈。   “一起洗,节省水资源,人人有责……”   施临卿使出蹩脚的借口,喊标语似的义正辞严,尾音却断断续续地消失在两人纠缠的唇舌间。   半小时后,隋风环顾一周几乎要被漫出来的水淹了的浴室,暗想,这水资源到底省在哪里了?   可遍地都是水,比先前更容易滑倒,这次不必等施临卿开口,隋风就先把他抱回了卧室。   没错,就是因为地滑危险,绝不是因为他刚刚在浴缸里被施临卿哄了个尽兴。   偏偏施临卿还要舔舔被磨破的唇角,意犹未尽地点评道:“浴室似乎也不错。”   隋风:“……你是酒店试睡员,在做什么测评反馈吗?”   “难道不是你邀请我来试睡的?”   倒数第二个字,被施临卿咬得极重。   隋风:“……”   他明明只是想让施临卿发现并惊讶于他居然有钱开总统套房的事实来着。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可一回想起刚刚浴室柔和的灯光下,施临卿仰起头望向他时专注而纵容的目光,宛若献祭般的神态,隋风又不得不承认,他邀请施临卿前来,确实并非完全没有实现倒数第二个字的打算。   他在施临卿身侧躺下来,手指轻轻点了下那比以往更加殷红几分的唇角:“还疼吗?”   施临卿却张开口,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手,声音还有些哑。   “只要你高兴,无论多疼,我都觉不出来的。”   这话不止是剖白心迹,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而施临卿还生怕隋风听不懂这种暗示似的,坐起身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了全套的……计生用品和辅助工具。   甚至连寻找的步骤都没有!   隋风震惊到无以复加:“……你怎么这么熟练?”   “刚刚管家说这里入住的多数都是夫妻和情侣,我就猜了一下。”   星级度假酒店如果连这些都不准备妥当,凭什么招揽情侣和夫妻。   隋风:“……”   施临卿捧着那一小堆,扬眉道:“服务和浴室都测评过了,是不是该试一下这个了?”   隋风:“……”   试试就试试。   复古的香槟色床幔垂下来,隔出了一方并非密闭却极其独立的天地,而在这方天地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存在,距离近到连彼此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床幔轻摇,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温柔地在落地窗玻璃上留下了蜿蜒的水迹。   这雨声很轻,像无意间是从云层之中溢出来的,不慎被地上的凡人偷听了去。   可云朵也会心急,没过多久,这温和的雨势便蓦地转大,重重地撞击着窗户,一下比一下急,一下比一下凶,凶得简直令人心生惧意。   然而,能真切感受到自己正被爱着的凡人,总是会更勇敢些。   施临卿紧紧地揽着隋风的肩,着迷地仰视着那道在他眼中已经有些模糊的人影。   无论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骤雨,只要是隋风给的,他就照单全收,甘之如饴。   其实这雨也并非凶得无可救药,偶尔也会停下来,轻轻地、温柔地亲吻着窗户,以免把好不容易暖化的玻璃吓到再次变得冷冰冰。   但这也不过是它捉弄和迷惑对方的手段罢了。   每当玻璃感受到雨势稍歇,正要为这雨的温柔和体贴松一口气时,那坏心的大雨便又会卷土重来,凶猛地冲破它的一切防御,让它被敲打得溃不成军。   床幔倒是很高兴,因为这里远离海岸,自从在这里住下,它就几乎再也没有听见过海浪拍打海岸的悦耳声音。   而现在,不知是不是它的错觉,伴着雨声,它还听见了大海的声音。   也许是因为难得欣赏到这般美妙的奏乐,它情不自禁地晃动起来,开始随着音乐起舞。   然而,它伴着这二重奏的美妙乐声,正翩翩起舞,跳得尽兴,却突然被人生硬地打断了这豪放而不优雅的舞蹈动作。   似乎是有人嫌弃它的颜色太过刺眼,又似乎是有人嫌弃它的动作太过惹眼,总之,它被那人的手不礼貌也不客气地一把攥进了掌心。   床幔感受到危险,连忙挣扎着想要摆脱那只手的束缚,却绝望地发现它挣扎得越狠,那只手就越不打算放过它。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肤色白皙,多漂亮的一只手啊。   刚刚床幔还在饶有兴致地夸赞这只手的美貌,只觉得赏心悦目,下一秒,它却就被这只手死死地缠在了掌心,丝毫没有逃离的机会。   好在,没过多久,另一位好心人就解救了它。   好心人不知到底做了什么,那只手先是瞬间绷紧了,力道比先前还要狠,几乎要将床幔整个儿扯下来似的。   而那美妙的二重奏,其中也有一道声音随之变得尖锐高亢,与刚刚和谐的氛围大相径庭了。   床幔已经要喘不过气来了,可出于对艺术的追求,它还是在坚持欣赏着美妙的音乐。   然而不知为什么,那音乐变成了低语,床幔伸长了耳朵,也只听见了几句若隐若现的,什么“爱你”,什么“哥哥”的。   完全比不上刚刚的音乐更能洗涤心灵,床幔失望地想。   可不知为什么,那只手在听了这低语之后,却变得激动异常,死死地抓紧了床幔,几乎是想扼制住床幔的咽喉,掐得床幔再也无心去思考什么艺术,什么音乐,只想着要活下来。   就在床幔以为自己今天几乎要死在这只手上的时候,下一秒,那只手却突然卸了力气,失了力道,缓缓地,优美地滑落了下去。   床幔幸运地从濒死的境地里解脱,连忙晃动着向后躲,再也不想碰上那只要命的手。   可人总是记吃不记打的,床幔也一样。   哪怕刚刚已经体会过差点没了小命的感受,可当床幔回想起那只手的美貌,它又觉得,在这样的手上再经历一次,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好在今晚的雨势虽然又凶又急,却始终没有电闪雷鸣。   可施临卿觉得,就算真的又是一个雷雨夜,他可能也顾不上恐惧了。   云收雨歇,他伸手抚上隋风的脸,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却几乎用尽了剩余的全部力气。   声音也早已沙哑,但他还是面带笑意道:“第一次就这么厉害。”   年长者从来不吝夸奖。   可他没有想过,对于年轻人而言,夸奖等同于鼓励,鼓励等同于引诱。   下一秒,好不容易停歇的雨,又再次斗志昂扬地冲向了窗户。   也许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吧,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第一次这么写(暗示.JPG) 第44章   施临卿再度睁开眼时, 才发现这次又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窗外雨过天晴,空气中却又添了些许雨后的凉意。   已经是秋天了,然而对于槐城来说,这个季节别名“夏末冬初”, 今天还热得宛若置身酷暑, 明天可能就顿觉气温急转直下, 直逼三九寒冬。   也许是觉出了室外气温的变化, 睡得正香的隋风又畏寒似的下意识往施临卿怀里拱了拱,即使他的体温分明比施临卿高出一截。   不知这动作触碰到了哪一处,施临卿“嘶——”地一声, 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晚隋风对这里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活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娃,逮住了就绝不肯松口, 磨来碾去,让他又气又爱。   当时就已经肿得不堪入目了,现在更是, 哪怕一下不碰,只是接触到空气, 施临卿都会感觉到隐隐作痛。   但他顾不上回想,连忙看向怀里的隋风,生怕自己刚刚发出的声音把这睡美人给吵醒了。   确认隋风还在熟睡之后,他才小幅度地往后挪动了一下,以免那处再被不慎碰到。   但也只有一下而已。   毕竟他也不舍得离对方太远。   而且动作幅度过大的话,不仅会吵醒隋风,他自己也受不了。   明明看起来温顺又无害, 怎么一脱了衣服, 就变得横冲直撞的, 活像匹脱了缰的野马似的?   弄得他浑身都像散了架似的,抬一下手都觉得似有千斤重,唯一没有明显痛感的,居然是他那两条残疾的腿。   隋风昨晚再上头,再胡闹,也始终记得避开他的腿,就连会让他的腿受力的姿势,也都谨慎地一一避开了。   而尽管施临卿当时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却依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就凭这个,只要隋风喜欢,只要隋风高兴,他就愿意配合对方做任何事。   ……哪怕是那些让他羞愤难堪,被他坚决拒绝的要求,他想,下一次,或许也不是不可以答应隋风试一试。   隋风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默许纵容到了这种地步,在睡梦里还不忘咂巴两下嘴,看起来餍足得很。   施临卿看着他这副模样也只觉得可爱极了,又不敢随意触碰,只好用眼神一寸寸扫过他的眉眼,入迷地欣赏着这张昨晚几乎将自己迷得神魂颠倒的脸。   当时,只差一点点,他就险些被这副纯洁又危险的面孔迷惑,一口应下了对方的全部要求。   但最后能得以逃脱,并不是因为他意志坚定,而是刚成年的小朋友毕竟心肠还软,见他为了抵御诱惑已经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才大发慈悲放了他一马,委委屈屈道:“还骗我喊你哥哥……你根本不爱我。”   怎么会不爱呢?   施临卿轻轻叹了口气。   今天是工作日,而且假期将至,有很多事务都要提前安排妥当,各部门才能安心放一个小长假,所以朝越的各位员工都忙成了陀螺,竟也没几个人发现,一向早到迟退的老板,居然临近中午还未在公司露面。   只有日常工作就是围着施临卿打转的助理和秘书们意识到了这件事。   然而老板的电话始终打不通,他们也不可能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万一老板是生了病,发生了什么意外,甚至遇见了什么危险,那可怎么办?   于是电话打到了萍姐那里,继而确定了最后一个接触施临卿的人是——   司机小赵!   这就很好办了。   找到了最后一个接触施临卿的人,那联系上施临卿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们可没有监视老板行踪的意思,也不是想打探老板到底在哪里、做什么,他们只是需要确认,老板是安全且自由的,而并非失联,这就行了。   可问题就出在小赵身上。   问他老板在哪?不能说。   老板在干什么?不能说。   老板是安全的?应该吧。   能否联系一下?不清楚。   那你怎么证明?不晓得。   小赵心里苦。   他是个有职业道德的司机,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透露给别人,老板大半夜跑来酒店开房,然后被未婚夫抱上了电梯,整整一晚上加一上午都没联系过他来接人的事实?   甚至他昨晚停车前还特地问过施临卿,是否需要在楼下候着,结果施临卿想都没想,就让他直接回家睡觉,也没告诉他什么时候来接。   小赵看着窗外的大太阳,心想,应该也用不着他接了吧?   可他也知道,联系不上施临卿,那些人必定也很焦灼,毕竟如果不是实在没了办法,也不会跑来问自己这个司机。   于是小赵一边铁骨铮铮地在电话里回答“真不方便透露,这是老板的私事,虽然我现在也联系不到他,但是我萝白知道他在哪里”,一边连发了几条朋友圈。   每条朋友圈的定位虽然都不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一串花里胡哨的名字后面,都跟着两个字:酒店。   ……然后各位人精就都懂了。   原来是君王不早朝。   没想到,把工作视为爱侣的老板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施临卿终于记起今天似乎还是工作日,他没去公司,众人又联系不上他,恐怕会满世界找人,于是强迫自己挣扎着从温柔乡中脱了身。   本以为会堆满了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结果摸出手机一看,确实堆了不少,然而似乎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突然消停了下来?   按照正常的思维逻辑来推理,这应该代表着他们忽然领悟到了什么,然后觉得自己不该继续打扰。   但这种领悟,又怎么会如此整齐划一?   施临卿若有所思,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点开了第二个对话框,跟小助理报了个平安。   第一个对话框当然是他唯一的置顶。   这个小助理刚毕业不久,工作经验不很丰富,但是情绪一向积极饱满,很会带动周围人的氛围。   收到施临卿的回复,他立刻:“!!!!天呐!!!!”   施临卿:“……”   看来是很担心他,所以情绪激动了些,倒也还算正常。   然而,小助理下一条便道:“老板回复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我!我好激动!这是不是说明我才是老板最器重的助理?”   施临卿:“……”   什么玩意儿。   他问了问今天公司是否有什么紧要的事务,又简单嘱咐了几句,刚准备退出,突然瞟到了自己的默认头像。   在聊天的时候会不会有些破坏对方的兴致?   小助理正把他们的聊天记录往小群里转发,方便大家同步了解进度,突然有人火眼金睛道:“老板是不是换头像了?”   众人纷纷刷新,定睛一看,还真是。   图上还是一棵不美观也没内涵的歪脖子树。   有人悠悠道:“好了,不用再猜了,九成九是恋爱了。有谁睡个小情人还会特地换头像的?”   接着便有人附和道:“而且吧,这种让外人一眼觉得莫名其妙的,通常都是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的小甜蜜。”   于是让大家关注了大半天的两个问题终于落下了帷幕。   第一个问题,就是老板会最先回谁;至于第二个嘛,当然就是老板到底是不是铁树开花,恋爱了。   当即又有人道:“可老板不是快要订婚了吗?婚约会因此取消吗?”   “应该不会吧,商业联姻而已,结婚对象和恋爱对象又不一定非得是同一个人。”   “但我觉得老板不是那种会脚踏两只船的人,哪怕是名义上也不会。”   “还不是商业联姻,只是协约订婚,不可能结婚的,当真你们就输了。”   “真的吗?我上次跟着老板去医院,感觉他对这个小未婚夫很上心,不像是假的啊。”   施临卿身边的助理都是轮班制,其中好几个都见过隋风,但见的时机各不相同,这就导致他们对施临卿和隋风之间的关系完全无法达成一致。   “真是协约订婚,两个人一起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在车上的对话都没我和司机十分钟聊得多。”   “虽然两个人确实不是很熟的样子,但是感觉老板还是有点上心的,各个方面都会关照到,尤其是小未婚夫住院那两天,感觉老板特别生气。”   “那是因为老板人好吧?可能只是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关照而已,但毕竟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很难有共同语言?因为前段时间我经常看见老板对着手机发呆,也不知道在跟谁聊天,聊着聊着还会突然笑起来。如果聊天对象是那个小未婚夫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去学校找他?我猜老板应该是网恋了,现在才终于找到机会奔现。”   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助理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反驳:“……你的猜测也太离谱了。”   众人纷纷转向他:“你知道什么内幕?速速报来。”   “不能透露具体的,但我只能说,我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就是帮老板给他的小未婚夫准备惊喜去了。”   “惊喜?什么惊喜?”   隋风刚醒过来没多久,正贴着施临卿温存,却突然听施临卿说,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施临卿微笑道:“……你把手拿开,我就告诉你。”   隋风恋恋不舍地捏了好几下,才为了这个“惊喜”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还试图威胁:“如果不够惊喜的话,我可是还要放回来的。”   “……”施临卿咬牙道,“退房,回家。”   隋风不满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昨晚可是刚刚回过家的,也没有发现什么惊喜。   ……不对,他根本没开灯,说不定真的有什么惊喜,他却没有看到。   想到这里,隋风就又积极了起来:“快快,我们回家。”   外面的酒店再豪华,再舒服,也比不上家的感觉。   隋风站在家门口,施临卿捏着他的手背,终于直接地问了出来:“昨天是不是偷偷回家了?”   “那怎么能叫偷偷!”   施临卿笑道:“好,不是偷偷,是突然。突然回家,想给我一个惊喜,却发现我不在家,而且还骗你说我回家了,对不对?”   隋风记起昨晚在这间屋子里惶然的情绪,抿了抿唇。   这是要解释了吗?   施临卿握紧了他的手:“在你想送给我惊喜的时候,我也在给你筹备惊喜。”   “现在,我们一起去揭开它,好不好?”   室内光线明亮,隋风一推开门,便顿时有些怔愣。   这座房子似乎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但又处处都有了不同。   客厅被改造成了半个游戏厅,摆满了他喜欢的游戏机,就连沙发都换成了他喜欢的颜色。   书房新添上一张书桌,还有最新款的电脑,与施临卿原本的书桌并排摆在一起。隋风最喜欢在窗边看书,那个位置也摆上了一张懒人沙发。以后他们可以同处一室,各忙各的,既不互相打扰,也能互相陪伴。   主卧更不必说,原本空置大半的衣帽间被塞满了,衣服款式和风格怎么看都不像是施临卿会穿的,反而只适合他这个男大学生。   就连浴室,所有的用品也都换成了双份一模一样的,并排挨在一起。任谁来看,都会轻易看出,这间房子是一对恋人共同的爱巢。   隋风定定地站在原地。他完全没有想到,施临卿准备的,竟然会是这样的惊喜。   他以为施临卿可能准备了什么昂贵的礼物,也可能是什么新奇的哄人玩意儿,那他一定也会喜欢,却并不一定会动容到这种程度。   因为他缺的不是那一张书桌、一台游戏机、一张沙发、一个衣帽间。   他最缺的,最需要的,最贪恋的,是一个家。   完完整整把他包含在内,能让他感受到爱和温暖,不需要与外人共享的家。   而现在,施临卿给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当时如果开了灯, 应该就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酒店了吧?”   施临卿的声音在隋风身后响起,含着些许调侃的笑意。   隋风嘴硬道:“我只是觉得那家酒店看起来不错,想去体验一下。”   施临卿顺势问道:“体验心得如何?”   隋风脑子里蓦地浮现出了昨晚那些旖旎的碎片,顿时结巴了起来:“还、还行。”   他那两颗琥珀色的眼珠无处安放似的四处乱转, 施临卿好笑不已, 又接着追问:“哪里还行?”   隋风语塞半天, 最后憋出来一句:“就那个……还挺滑的。”   施临卿笑容一顿。   偏偏隋风还很认真:“我把牌子记下来了, 以后我们就买这个牌子的吧。”   施临卿:“……”   昨晚那倒霉玩意儿,他总觉得还是含薄荷成分的,透心凉, 心飞扬。   可面对隋风期待的目光,他又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隋风哪里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只听出他默许了“以后”,欢呼一声揽住他的肩膀,认真道:“你太好了。”   年轻貌美的男朋友正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双手环抱着自己,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瞧, 还嘴甜地说着什么“你太好了”,施临卿只觉得,就算是神仙的快乐也莫过于此了。   眼下氛围正好,施临卿趁机解释:“这些是我让助理去准备的,想趁着你放假前布置完,我这几天就暂时先换了个住处。”   隋风保持着趴在他肩上的姿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助理带着工人进进出出, 而且时间紧任务重, 说不定晚上也要登门。   施临卿这么注重私人空间, 又不缺房子,当然没必要冒着随时被打扰的风险继续住在这里,反正只是几天而已。   毛茸茸的头发扫过施临卿的脸颊,他便抬手摸了摸,接着道:“你问我的时候,我确实已经下班了,也回了那个住处。只是说顺口了,没有要骗你的意思。”   隋风难得迟钝地眨了下眼睛。   他记得,施临卿当时回复的是,“已经下班回家了。”   可“下班回家”和“放学回家”一样,基本已经成了汉语里的固定搭配。   就像小时候同学跟他说“放学回家”的时候,他只知道对方是离开学校回去了,也不能确定对方回的到底是自己家、爷爷奶奶家、外公外婆家,甚至还可能是寄宿的邻居家。   同样的,施临卿也只是在表达自己已经下班离开公司了,至于回的到底是哪里……反正都是他的房子,说回家,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暂时换了住处,当然也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免得他在回家前就察觉到哪里不对。   所以这完全谈不上欺骗,只能称得上是一场误会。   那他昨晚岂不是白茫然了?白郁闷了?白生气了?   虽然早就已经料到这其中有什么误会,现在也更确信了施临卿并没做错什么,但隋风还是鸡蛋里挑骨头道:“可你明明跟我说过,你只把这里当成家。”   所以怎么能怪他理解有误?明明是施临卿表述不清。   没错,就是这样。   施临卿见他虽然嘴上找茬,脸上的表情却是别扭中夹杂着得意,便知道他已经完全没在生气了,当即迁就着他的小脾气,从善如流道:“是我错了。”   隋风没想到他居然完全不为自己分辩,这么坦然就接下了这口大锅,自己反而先内疚起来,连忙说:“……也不是你的错。”   所以究竟是谁的错呢?   这件事一共也就两个当事人,两个人又都没有错,这口锅可该往哪里甩?   隋风想了半天,无赖地扯出第三方:“都是灯的错。”   “要是换成声控灯,我就肯定不会跑去酒店了。”   无辜的灯要是会说话,都要跳起来骂他歹毒。   “……”施临卿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惊到了,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配合道,“明天就把它换成声控的。”   隋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两个人就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隋风心里的小疙瘩也消了大半,家里的空气都似乎黏糊了几分。   “昨晚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这个?”   还说什么要先哄他再解释,搞得他昨晚始终都带着点小情绪。   施临卿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既然是惊喜,还是要带你回来亲眼看看才好,不然还怎么称得上惊喜?”   隋风嘟囔了句“仪式感怎么这么强”,却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其实,施临卿昨晚是想先为自己开解一番的,可口说无凭,势必是要带隋风回家亲自查证才行的。   然而如果这样做,岂不是浪费了隋风特地开的酒店房间?   他利用假期打工赚钱本就辛苦,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其中大部分应该都用来给荣令行买生日礼物了。   只剩下那一点点,这次又开了间总统套房,对隋风来说一定是一笔天大的开销。   隋风既然邀请他来,那就说明还愿意见他,还没有特别生他的气,还……很想跟他一起使用这个房间。   所以施临卿选择先遂了他的心愿,把他哄得高兴一些,这样起码不会浪费他的心意和金钱。等他心情好起来,那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隋风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怜爱了起来。   “……?”隋风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施临卿突然说:“我有点后悔了。”   隋风:“?!”   不会是后悔昨晚跟他滚床单了吧!   难道是后悔跟他订婚了?   他警惕地问:“后悔什么?”   如果施临卿说后悔跟他谈恋爱,后悔跟他上床,他就……   他好像也不能把施临卿怎么样。   隋风稍显颓然地想。   然而,施临卿的回答却是:“后悔没有在你开学之前多陪你。”   隋风心虚地转了转眼睛。   那段日子他为了G.R.的事情忙得团团转,就连荣令行都约不到他,哪里有时间被施临卿陪。   其实施临卿想说的是,后悔没有在隋风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带他出去玩。   别的准大学生终于摆脱了繁重的学习包袱,都是在尽情享受假期,四处旅游,或是做一些别的期盼已久的事情,总之这段时间,应该是他们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而隋风呢?   为了父母的遗物不得不跟他订婚,被恶毒残暴的亲戚欺负到脑震荡住院,出院后还未完全康复,就又为了给好朋友买生日礼物而四处奔波打工赚钱。   ……说不定其中还包括他自己的学费。   没见过哪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会过得这么惨的。   就算是普通家庭,受宠些的孩子也不会过得这样辛苦。   现在仔细回想,施临卿才懊恼地发现,那段时间的隋风,恐怕一天快乐的日子都没有过。   可他当时在哪儿呢?   他当时在自我纠结,在冷眼旁观,心里除了工作就只有那些困扰着自己的旖旎心思。   他分明清楚隋风的处境,却也只是伪善地表达关心,什么实际行动也没有付出。   别人都说隋风是被何家人送来攀高枝的,可他攀上什么了?就连开间房,都是隋风出的钱。   隋风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七扭八歪地拐到太平洋了,见他周身的气息愈发沉郁,还以为他在苦恼自己开学之后两人没时间相处,连忙揽住他安慰道:“没关系,还有很多假期呢。”   施临卿眼睛一亮。   没错,眼前不就还有一个假期?   他怀着补偿心理,期待地问:“这个假期你有什么安排?”   隋风想了想:“没有什么安排。”   荣令行的欧洲滑雪计划被他劝退了,G.R.的事情虽然不少,但最紧要的那几项事务已经告一段落,剩下的都可以远程处理。   除了要跟着邱诗雨去拜访几个人,他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很自由的。   这回答正中施临卿下怀,他本以为隋风会和荣令行有约:“那我们出国玩怎么样?”   隋风一愣。   施临卿蓦地记起,他的父母就是死于国际航班的空难,从那之后隋风就再也没有出过国。   这其中除了有他的监护人不准的缘故,恐怕他自己也或多或少有些心理阴影。   施临卿顿觉失言,连忙补救道:“国内也可以,想去什么地方随你挑。”   隋风张了张嘴,看起来很心动的样子,可纠结许久,还是拒绝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约了几个同学一起逛街看电影,还是……还是下次吧。”   他是真的心动,毕竟施临卿这样忙,能抽出时间陪他去旅行已属不易,两个人又正值升温热恋期,难得的浪漫二人世界,他怎么会不心动?   可邱诗雨要带他去见的几位,都是华臻的元老级人物,甚至还有跟他祖父一辈的董事,在华臻的地位和话语权都不容小觑。   如果想要夺回华臻,这些人绝对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而既然有求于人,还要放人鸽子,那还如何取信于他们?   孰轻孰重,隋风还是……分得清的。   可他拒绝得太纠结,找的理由又太生硬,施临卿一眼就看出,他绝不是为了跟什么同学逛街看电影才拒绝的。   施临卿不动声色地试探:“也就是说,放假期间,你不仅不能离开槐城,还不能一直待在家里?”   隋风犹豫地点点头。   其实还是很内疚的。   他已经体会过被骗的滋味,却又不得不对施临卿有所隐瞒。   还是那句话,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无论是华臻还是G.R.,还是宋之妍和邱诗雨,都不止跟他一个人有关。   没道理所有人都在替他遮掩,他却自己一把掀开了幕布。   然而隋风不知道,他此刻的演技,比起他刚认识施临卿的时候,已然变差了不少。   因为现在的他,再不像当时那样,能够毫无负担地对施临卿说谎了。   施临卿已经窥见了其中的端倪,表情紧绷,语气严肃:“你跟我说实话。”   话音刚落,施临卿便感受到,这具紧挨着他的身躯立刻僵硬了几分。   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却不舍得吓到隋风,于是放缓了语气:“别紧张,我没有在凶你。”   隋风更紧张了。   他不怕施临卿凶他,却怕施临卿的温柔和包容,更怕自己受不住这份温柔,把一切和盘托出。   施临卿轻声问:“跟我说实话,小风。你是不是……”   他顿了顿,仿佛怕伤到隋风自尊似的,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是不是在偷偷打工?”   隋风:“……”   啊?   施临卿见他一脸呆滞,便明白自己说中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以后会是一家人。”   “不,现在就已经是了。”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不必让自己那么辛苦,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已然灵肉合一,依然鸡同鸭讲》 第46章   隋风:“……”   虽然很感动, 但是不敢动。   但在施临卿恳切的注视下,他只好顺着对方的猜测思路编下去:“这次是约好了的,不太容易推掉,之后我就看情况少去几次。”   见施临卿还想说些什么, 他忙道:“也不辛苦的, 因为是熟人帮忙介绍的, 活少钱多, 又能学到很多东西,所以对我来说不算打工,更像实习。”   实习管理公司……应该也算实习……吧……?   隋风越急着解释, 施临卿就越笃定自己的猜测,目光也越发怜爱。   可他也明白,隋风这几年的处境注定了他无法像同龄的公子哥儿那样过得无比轻松, 即使现在跟自己恋爱了,隋风也没有攀上他就再也不用努力了的这种想法。   从施临卿认识他开始,他就明白, 隋风虽然看起来软弱,可其实心性十分坚韧, 小小年纪就很有担当,这在年轻一代中是尤为宝贵且珍稀的品格。   而他爱上的,不也正是这样的隋风么?   即使是羽翼尚未丰满的雏鸟,也拥有飞向天空的权利,而不该被人以保护之名关在华贵的笼子里,做一只被剥夺自由的金丝雀。   更何况,隋风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还正处于自尊心极为强烈的年纪, 更不该被他以爱为名锁在家中。   可理智虽然能让施临卿想得通透, 情感上他还是止不住的心疼。   眼见施临卿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隋风顿觉不妙,连忙转移话题道:“我好像有点饿了。”   这次肚子没叫,他还用嘴巴自己配音:“咕咕咕。”   施临卿:“……”   他哪能看不出隋风在转移话题,可还是被可爱到了,而且不论真假,总不能让人挨饿。   “这几天给他们放了假,当时告诉他们明天再回来的。”   隋风眼睛一转,拖长声音“哦——”了一声。   明明他跟施临卿约定的是今晚回家,怎么他还要给萍姐他们放假到明天?   肯定是当时就打算好了,给他这个惊喜之后,趁氛围正好,好好度过一个二人世界,顺便把正事儿办了。   大几岁果然就是不一样,心思比他多多了。   施临卿听着他这意味深长的腔调,面不改色地问:“哦什么?”   明明怀揣着坏心眼的是他,可他这么坦然,倒显得是隋风心思不纯洁似的。   隋风不忿地轻轻咬了下他后颈的嫩肉,本来只是想闹闹他,可没料到施临卿的反应超出他的想象,幅度极大地下意识闪避起来。   因着施临卿的腿,两人之前再怎么闹腾也都是从正面来的,这还是隋风第一次碰他的后颈。   隋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又试探着碰了一下。   这次施临卿似乎有了心理准备,反应不复刚刚那样大了,起码躲避的动作并不明显,可隋风紧紧地贴着他,立刻就发觉了,他的整个上半身似乎都不由自主地轻颤了起来。   看来施临卿的这处应该尤为敏.感。   那他理发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隋风边漫无边际地联想,边乐此不疲地把玩,终于触碰到了施临卿忍耐的底线。   施临卿一把攥住他作怪的手,咬牙道:“停。”   隋风无辜地眨眨眼,满脸都写着“我不是故意的”。   手被施临卿控制住了,可嘴巴还是自由的,施临卿见他作势又要凑过去咬,忍无可忍地直接用一个吻堵了上去。   两个人昨晚才初经人事,对某项陌生而奇妙的运动都还正在兴头上,亲着亲着,就不知不觉地变了味儿。   到底还是又在新布置过的家办了一回正事儿。   仗着家里没有别人,也不回卧室,直接在新换的沙发上来了一回。   客厅的窗帘也没顾得上拉,好在这里正对着的角度没有别的高楼,只有一处占地面积不小的公园。   施临卿眯起眼睛,认真地盯着隋风的脸,忍住已经溢到唇边的呻.吟,用力抓紧了身上人的肩膀。   夕阳透过窗户照在隋风的身上,在他周身映出了一圈温暖而耀眼的光晕,即使从这个角度仰视他,那张脸依然精致得无可挑剔,沉迷而投入的认真表情,更是让施临卿头晕目眩。   在一片混沌之中,他蓦地想起了一句诗来——   在我的身上   没有不曾被你征服的东西   -   太阳已经落山许久了,他们才终于办完这场正事儿。   这次别说装饿转移话题的隋风了,就连施临卿都饿得连手指也开始微微打颤。   当然,可能也不止是因为饿的。   施临卿拿出手机准备点餐让人送来,却被隋风拦下了:“太慢了,等他们送来我就要饿傻了。”   他刚刚看了,施临卿手机上没有外卖软件,是准备打电话给高级餐厅送餐上门的,这种他和荣令行试过,单是备餐流程就要两三个小时,等他们送来,他和施临卿就只能当夜宵吃了。   施临卿犹豫一瞬,问:“那我们……出去吃?”   隋风看得出他的不情愿,当然不会勉强他:“厨房里应该还有食材吧?”   施临卿不明所以:“应该有?”   厨师虽然放了假,可冰箱里的食材总不会放假。   隋风跳下沙发:“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走出好几步才记起什么似的,连忙转回来,把施临卿抱上了轮椅:“差点忘了你了。”   “你还会做饭?”施临卿又是惊讶,又是无语,“……好歹给我穿上裤子。”   隋风打量着他的腿,扯过一旁的毯子给他一盖:“这比裤子厚,应该冻不着。”   施临卿懒得揭穿他的小心思,不自在地扯了扯毯子,确认该遮住不该遮住的地方都已经遮住了,才跟了上去。   到了厨房一看,隋风正熟练地洗菜切菜,虽然还没下锅,也不知道成品会怎么样,但只看这刀工,确实不像是新手的样子。   施临卿心念一动,又联想到隋风这几年在亲戚手里不知受了多少磋磨,试探道:“你经常亲自下厨?”   隋风抬手一嗑,嗑碎了一个鸡蛋壳,闻言只摇摇头:“不经常。”   施临卿松了口气,看来还不至于为难他到需要他每天做饭的程度。   “但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做饭了。”   施临卿感兴趣道:“为什么?”   “我妈妈是在国外长大的嘛,一直对中餐很感兴趣,但是自己不会做。所以我爸爸只要一有空,就会亲自为她下厨,给她做中餐各种菜系的菜。”   施临卿猜测道:“所以你受到了家庭氛围的影响,跟着你父亲学了一手好厨艺?”   隋风笑道:“不是,是因为他做得太难吃了。但我妈妈跟我说,普通人的做菜水准跟专业厨师是不一样的,业余人士能做成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我不信,所以为了证明业余人士也可以做得不那么难吃,我去学了做饭。”   他的笑容伤感却柔和,手上的动作也稍稍慢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是觉得爸爸做的菜有多好吃,而是觉得,自己爱的人愿意为自己下厨,那就是什么专业大厨都做不出来的味道。”   施临卿静静地望着他,没有打扰他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   他还是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喊着“爸爸”、“妈妈”,因为自从他父母去世,他们的形象就在他的脑海中定格了。   而只要想起他们,他就依然觉得自己还身处小时候,还拥有着来自父母的关怀和宠爱。   隋风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很快就从这情绪中走了出来,回过头对施临卿一笑:“冰箱里食材不多,简单吃一点行不行?”   施临卿却答:“只要是你做的,就是什么专业大厨都做不出来的味道。”   隋风脸颊一热:“……”   这话、这话也太犯规了!   施临卿的意思是不是,自己也是他爱的人?   隋风立刻把头扭回去,专心致志地切着那颗番茄,仿佛要给番茄雕出一朵花来似的。   施临卿看着他比番茄还红的耳尖,忍不住弯唇笑了起来,就连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说是简单吃一点,其实隋风把能用上的食材都用上了,只不过时间紧迫,没用上什么复杂的烹饪手法。   好在他也不是来参加厨艺大赛的,一人一碗番茄鸡蛋面,再加上几道家常的炒菜,足够两个人填饱肚子了。   也不知是饿狠了还是怎的,隋风都已经放下筷子吃饱了,以往食量比他小不少的施临卿,却仍在不停夹着菜,仿佛正践行光盘行动似的,连一根菜叶都没剩下。   隋风目瞪口呆地看着,心虚地想,下次还是不要把他折腾得这么狠了。   殊不知施临卿也在想,如果隋风以后再主动下厨,还是劝他少做一些吧。   一来不舍得他那么辛苦,二来不舍得自己的胃这么辛苦。   可是能怎么办呢,这是隋风亲自为他做的,连只能被倒掉的菜汤,他都觉得惋惜。   两人度过了一个快活温馨又短暂的二人世界,第二天隋风醒来的时候,施临卿已经去公司了。   隋风从衣帽间挑了一套稍微正式些的衣服,告知放假归来的萍姐自己不在家吃饭了,就急匆匆出了门。   赶到咖啡厅,见到邱诗雨时,她正在通电话。   隋风在她对面落座,安静地等着,只听见她干练而温和地正对电话那头的人嘱咐着什么。   和宋之妍明艳又强势的姿态不同,邱诗雨为人圆滑,处事也低调,就连打扮也不怎么上心,今天还没有化妆,看起来更像一个邻家姐姐,而非一个大公司举足轻重的高管。   挂断电话,邱诗雨的目光在隋风身上扫了一圈,微微笑道:“这身打扮不错,没什么学生气,更像个继承人了。”   隋风也笑,却是苦笑:“外表也不能说明什么,反正他们都心知肚明,我还只是个学生而已。”   邱诗雨温柔一笑,言语中却极尽讽刺:“何瑞程倒不是学生了,坐在那个位置上又起到了什么作用?他最近不来公司,公司上下反而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只要他不拼命拖后腿,就已经是对华臻最大的贡献了。”   隋风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他最近没去公司?”   为什么?   明明上次他还为了公司的事情,求到了施临卿那里。   “谁知道呢。可能是少爷脾气发作,跟董事会置气,想直接甩手不干了吧。”   隋风却觉得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邱诗雨又道:“昨天隋兰若还闹到了华臻,把何兆振的办公室都砸了个稀巴烂,似乎是捉到了何兆振出轨。”   “这件事的影响不小。”她的语气蓦地郑重起来,“隋风,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引用的诗句出处:葡萄牙诗人卡蒙斯的《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   我的心灵和我的一切/我都愿你拿去/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让我能看到你。   在我的身上/没有不曾被你征服的东西/你夺去了它的生命/也就将它的死亡携去/如果我还须失掉什么/但愿你将我带去/只求你给我留下一双眼睛/让我能看到你。 第47章   邱诗雨对形势的判断相对乐观, 可隋风并不这样想。   他跟着邱诗雨接连拜访了几位华臻的董事,都能感觉到,这些董事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故友之子、看起来还算可以的晚辈来看待。   虽然态度都算得上和蔼,但其实言语之间完全没有提及过华臻, 仿佛完全不明白他们的来意一样。   然而, 他们又怎么会不明白?   不过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持观望态度罢了。   可隋风也明白, 他们这样的态度才是正常的。趋利避害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商人逐利,没人会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如果他们愿意看在他已故父母的面子上帮自己一把, 那是情分,可如果不帮,那也无可指摘。   所以, 想要争取他们的支持,只能用他自身的价值和能给华臻带来的利益说服他们。   邱诗雨本来还怕他会信心受挫,但见他这样想得开, 便也放心许多,只说现在时机尚未成熟, 让他耐心等待。   至于什么时候才是成熟的时机……他们两个心中都有数。   暂时了却了一桩心事,假期却也已经过了半,施临卿只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又兢兢业业地每天去公司工作了。   隋风边觉得他辛苦,边想着自己以后说不定会比他还忙,就更想珍惜现在还能轻松度过的假期了。   还剩几天就要回学校了,又要好几天不能见面, 反正他在家也没什么事, 要不要去公司看看施临卿?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又被隋风摁了回去。   施临卿这么忙,他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影响施临卿工作。   刚好荣令行这几天在家憋得不行,撒泼打滚闹着要出去玩,江雪被他闹腾得头疼,好不容易才松了口让他出门,还嘱咐隋风看着他注意安全,不许胡闹。   隋风去了荣家,当着江雪的面保证绝对不会允许荣令行胡闹受伤,才终于把荣令行领了出来。   荣令行长吁一口气:“小风,你终于来保释我了!”   江雪隔着老远听见了这话,又教训他道:“不许乱说话。”   荣令行连忙拉着隋风低头跑了。   江雪又喊:“别跑,小心摔着!”   隋风拉住荣令行,跟他一起踢正步似的,端端正正,安安稳稳走了出去。   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江雪,莫名觉得江雪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终于脱离了她的视线范围,荣令行拍拍胸脯,诉苦道:“你现在知道我这几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了吧!”   隋风笑道:“没办法,谁让你马上就要成为吉星公馆的全场焦点了呢?你爸妈是想让你以最完美的状态出席,做个惊艳全场的小寿星。不然换在以前,他们才不管你跑去哪里野。”   “可得了吧,我惊艳全场有什么用?那种场合你还不知道么,主人公是谁都无所谓,说白了就是他们拉关系、谈生意用的。”荣令行撇撇嘴,“我爸倒没说什么,主要是我妈,这几天看我像看犯人似的。”   隋风问:“荣伯父今天不在家吗?他要是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帮你说说话。”   荣令行挠挠头:“不在,他俩最近就跟值班似的,轮流回家。”   “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去哪玩儿?要不去找个场子打篮球吧!”荣令行摩拳擦掌道,“或者去击剑馆也行,好久没看你穿击剑服了。”   隋风冷漠拒绝:“答应了伯母不让你乱跑疯玩儿,这种地方你就别想了。逛街逛展图书馆,你自己选一样?”   荣令行哀嚎道:“哥——!”   逛展览?他可没有那个艺术细胞。   图书馆?跟罚他静坐有什么区别。   他小时候长得虎头虎脑的,脑袋瓜圆得像西瓜,特别可爱,撒娇耍赖的时候,隋风还勉强能心软几分。   现在的脑袋虽然也还是圆圆的,可毕竟长大了,已经是一个浓眉大眼的阳光少年了,再怎么扯隋风的袖子晃来晃去,隋风也能不为所动。   荣令行假模假样地抽泣了几下,见隋风毫无反应,只能忍痛选了逛街这个他唯一还勉强能接受的选项。   大街上到处都是情侣,要么就是女孩子们手挽着手,他们两个青春洋溢、相貌不俗的男生走在一起,还挺惹眼。   荣令行亦步亦趋地跟在隋风身后,环顾四周,本来想说,这些店有什么可逛的呀,咱们不如打球去吧。   结果就见隋风目标明确,直奔着华臻的珠宝店而去。   合着是带他一起来视察自家产业来了!   荣令行探头看了看,正值黄金周,这里又是规模最大、槐城客流量也最大的商场之一,虽然谈不上摩肩擦踵,但是商场里的人可比平时多多了。   然而不知为什么,占据着黄金地理位置的华臻珠宝店,却显得十分冷清。   荣令行不常逛商场,但这里他却是来过的。   别说这客流比不上几年前,隋叔叔郑阿姨还在世的时候,就连去年他无意间在一个普通的周末经过这里,见到的人都是现在的好几倍。   隋风在门外驻足看了一会儿,拉着荣令行进了门:“走。”   店内的几个店员都在低头玩手机,听见有人进来,才懒懒地抬起头,见进来的是两个年轻的男孩儿,就又不感兴趣地低下了头。   只有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导购,也许是看见了他们全身上下的衣着打扮都是价格不菲的牌子货,不紧不慢地凑过来问:“欢迎光临,二位是想挑些什么珠宝呢?”   荣令行哪知道要挑什么,求助似的下意识望向隋风,可没想到隋风却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打量着店内的装潢。   隋风不讲话,荣令行只好硬着头皮道:“呃……随便看看。”   听见他的回答,导购脸上本就不太热情的笑容更加淡了几分,语气也变得冷硬了不少:“那你们先看着。”   柜台上挂着几件黄金饰品,隋风俯身去看,根本还没伸手,导购就在一旁“善意提醒”道:“如果磕碰导致变形,按规定是需要赔偿的。”   荣令行可没隋风那么好的脾气,当即刺道:“怎么着,你们店里的黄金是用眼神和意念就能碰变形的?”   从刚进门他就想说了,这店里的人都是什么服务态度?   要不是这是隋家的生意,要不是隋风带他进来,他早就翻脸走人了,哪还留得到现在。   怪不得店里的顾客比从前少了那么多,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导购笑容一僵:“我没有那个意思。但是你们确定是有选购商品的打算吗?如果没有购买的打算,只是随便看看,最好还是不要触碰,不然不慎磕到哪里碰到哪里,还要赔钱,那多不划算。我也是好心提醒,怕你们花了冤枉钱。”   说白了,她是打心底里就不觉得这两个过分年轻的小男生会来买什么贵重的首饰。   打扮得再好,看起来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又怎样?   有钱也不代表会在这里消费。   他们根本就没有购买需求,所以从一开始,她的同事们就没有把他们列为目标顾客。   只有她傻傻地心想着,万一呢?   哪怕只是两个恋爱中的小情侣,想买一对定情的铂金戒指之类的,她也能拿到些提成。   可他们说只是看看,那大概率就不是来买什么定情戒指的,说不定只是想来瞎转悠逛逛,最后肯定什么也买不了。   那就实在没有什么服务的必要了。   荣令行被她的语气和表情气得差点跳起来,然而隋风却一把摁住了他,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淡然问道:“有没有什么适合送给女性长辈的首饰?”   导购眼前一亮,却又听他补充道:“价格无所谓,质量一定要好,款式也得保证她喜欢。”   这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少爷发言!   她的态度瞬间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的有的,您稍等。”   这就从“你”变成“您”了?   荣令行心中不忿,见她小跑着去取货了,小声跟隋风吐槽:“你们家这招的都是什么人啊。”   隋风没作声,可表情也很不好看。   没一会儿,刚刚那个导购就拿着一个看起来很贵重的首饰盒回来了,其他的店员也围了过来,看起来准备合力促成一单大生意。   “您看看,这是我们店里最珍贵最漂亮的红宝石戒指,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红宝石的。”   其他人七嘴八舌道:“而且这红宝石是纯天然的,颜色特别纯正,一丝杂质都没有。”   “是啊,您看看我们都不摆在柜台里售卖的,就是怕太惹眼,只有遇见您这样的顾客才会拿出来。”   “无论是送长辈还是送女朋友都特别合适,既漂亮又有收藏价值。”   隋风看着他们殷勤的、注视冤大头一样的目光,心中一阵冷笑。   零售业务虽然并不占华臻营收的大头,但对于普通消费者而言,零售的珠宝店就是他们了解一个品牌最直接的渠道。   而现在,华臻的零售营业额大幅缩水,在消费者中间的口碑也每况愈下,这其中又何尝没有这些珠宝店的责任?   他摆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露出满意又踌躇的神态来:“多少钱?”   导购见他有意,大喜过望,报出了六位数字来。   对高质量纯天然的红宝石而言,这确实不贵。   然而,刚刚还像个人傻钱多小少爷似的隋风蓦地变了脸,眼锋一扫,冷笑道:“拿尖晶石当红宝石骗顾客,还是切工一般、质量低劣的合成尖晶石,就这也敢卖六位数,你们在这儿糊弄傻子呢!”   “你们华臻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隋风:我满意,我装的 第48章   几个店员俱是脸色一变, 显然没有想到这次运气不佳撞上了懂行的,年纪竟然还这样轻。   好在此刻店里并没有别的顾客,不会被更多人看了笑话去。   可如果事情闹大,那可就不一定了。   其中一人上前一步, 正要开口, 荣令行见势不对, 连忙也跟着上前一步, 气势汹汹的,仿佛随时准备着跟人家互殴似的。   那名店员脚步一顿:“……我们这里是正规的珠宝店。”   言外之意,他们不会强买强卖, 有话说话,有事说事,别动手。   荣令行眼睛一瞪:“正规珠宝店还卖假货啊?”   对方的脸色有一丝僵硬, 但很快就掩饰过去,摆出了专业的笑容:“这位先生,您可能是误会了, 这绝不是什么假货。尖晶石自古以来就是非常珍贵的宝石,红色尖晶石更是红宝石的近亲, 许多王室贵族的王冠和项链上镶嵌的都是红色尖晶石,也没有影响它们价值连城的身价。”   “只不过因为红色尖晶石和红宝石的外表特别相似,所以许多人都难以分辨,毕竟那些王冠上镶嵌的尖晶石,也一直都被误认成红宝石,直到近代才被揭晓其实是尖晶石呢。”   “这是我们店里新来的导购,经验太浅, 对店里的存货又不够熟悉, 大约是不小心认错了。”   说着, 她转向隋风,恰到好处地吹捧了一句:“今天是遇见了行家,这才让二位看了笑话。”   “这样,作为补偿,我擅自做一回主,给二位分别送一份小礼物,外加我们店里的消费抵扣券,您觉得怎么样?”   看得出来,她在这几个店员中间地位更高,资历更老一些,沟通交流的能力也相对更强。   然而,遇上这种原则性的问题,绝对不是几句巧言善辩的话术就能让顾客消气的。   不过隋风本就没有想把事情闹大的意思,何况为难几个店员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他只丢下一句“店大欺客,长此以往,你们恐怕要失业”的告诫,就带着荣令行离开了。   出了店门,荣令行一脸崇拜地望向隋风:“小风,你刚刚太帅了吧!”   “这会儿不喊哥了?”隋风瞥他一眼,云淡风轻道:“我的启蒙读物就是宝石图鉴,如果连红宝石和尖晶石都区分不出来,还怎么敢做珠宝生意?”   其实心里还是难免有一点小得意的。   谁知荣令行道:“不是这个,是你刚刚放的那句狠话!你难道没看见,他们一瞬间脸色就都变了?太解气了!”   他回味了一下,犹嫌不足道:“如果你当时亮一下身份就更好了,吓死他们!”   隋风哭笑不得:“那哪里是什么狠话?那也不是吓他们,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零售业务越来越不景气,华臻虽不会贸然裁撤零售点,但也绝不会一直坐视不管,而这种连隋风从顾客视角都能试探出来的问题,只需稍微调查一下,就肯定是掩藏不住的。   现在还能粉饰太平,也不过是因为这一版块现阶段是由何瑞程负责,别人都不愿蹚这趟浑水罢了。   隋风又带着荣令行一起去了几家门店,发现其他店虽然也有服务态度懈怠、看人下菜碟之类的问题,但起码没有以次充好欺骗消费者这样原则性的问题,说明在最初那家店的遭遇只是小概率事件。   可他只去了这几家而已,也不能证明这只是个例。毕竟在华臻总部附近的门店都敢这么做,那在全国范围内,那些缺少监管的地区门店呢?   更何况对于亟需稳定口碑的品牌来说,即使是一个极小的纰漏,都可能造成大规模的公关危机。   隋风心里大概有了定论,给邱诗雨发消息说明了他今天的经历,顺便总结了零售门店目前存在的问题,并给出了一些“不成熟的、仅供参考的”建议。   做完这些,隋风才恍然发觉,今天他本来是打算带荣令行出来玩的,结果却不小心让荣令行沦为了他的跟班儿。   偏偏荣令行看起来还挺开心,跟在他身边左看看右看看,气势摆得比他还足,仿佛他是来视察工作的少东家,隋风是他的助理小跟班一样。   逛了一大圈,两个人都有些饿了,于是猜拳决定去吃什么。   老规矩,三局两胜。   三轮过后,隋风笑道:“我赢了,走,吃川菜去。”   荣令行一愣,随即嚷嚷道:“不行,你不能让着我!”   明明爱吃辣的是他,隋风一向喜欢偏甜的菜系。   隋风奇道:“都说了谁赢听谁的,现在我赢了,你怎么反而不听我的?”   荣令行语塞,最后还是乖乖跟着他去了川菜馆。   其实他人菜瘾又大,爱吃辣却又不能吃辣,菜刚上来没多久,他就被辣得直吸气。   隋风早就猜到他会这样,一边忍笑,一边把冰粉推到了他面前。   荣令行吃了一碗冰粉,又灌了一肚子水,终于好受了点,瘫在椅子上直哼哼。   反而是一向不太吃辣的隋风,这会儿怡然自得的,边吃辣边嘲笑他。   荣令行不服气地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   他们两个一齐扭头去看,只见一个醉酒态的年轻男人正站在桌边嚷嚷着什么,周围几个人像是跟他一起来的,却并没劝阻,反而都看戏似的神定气闲坐在位子上,时不时还起哄两句。   而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腰细腿长的服务生,腰板挺得笔直,很是倔强地重复着:“我没碰到他。”   一旁的经理急头白脸地训斥着他,似乎正强迫他向客人道歉。   这种戏码并不罕见,尤其当客人不仅难缠,而且还有钱有势的时候。   隋风和荣令行都顾不上吃了,伸长脖子往那边瞧,虽然跟他们有些距离,但仔细看、仔细听,还是能获取到一些信息的。   看了一会儿,他们俩又极其默契地一齐转过头来,同时开口道——   “我觉得……”   “我好像……”   “……”怎么默契总是出现在这种奇奇怪怪又没有什么用的地方。   “我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   “我好像认识这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以为找到了同盟。   “是吧!”   “我也觉得,很像。”   “那我们这次一起说?”   “好。”   “三、二、一……”   两人一起开口道。   “施擎?”   “凌也!”   话音刚落,隋风和荣令行惊奇又迷茫地对视了数秒。   什么兄弟啊?   这点默契都没有,散了散了。   隋风惊奇道:“你说那个服务生是凌也?隔着这么老远,又背对着,你怎么认出来的?”   “不知道,我就是直觉。”   荣令行也很迷茫:“施擎是……哦,我想起来了。你还认识他呢?”   “不认识,不过当初也是这样远远看过他,所以现在隔着远点看着,那种感觉就很像。”   至于是什么感觉呢,当然是很傻缺的感觉了。   如果距离稍微近一点,说不定他还认不出来呢。   可是施擎不是应该跟在施恒鸿身边陪他养老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槐城?   施临卿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好像没听见施临卿提起过这事儿。   想到这里,隋风就觉得有些怪,悄悄给施临卿发消息通风报信:“我遇见了一个人,很像施擎。他回槐城了吗?”   施临卿秒回道:“……昨天刚回。”   “你怎么遇见他的?”   “他是不是又做了什么?”   结果,只是低头发了个消息的功夫,隋风一个没看住,荣令行就已经冲过去了,边冲还边高声喝道:“干什么呢!把酒瓶放下!”   隋风心里一惊,哪里还来得及回复施临卿,连忙收起手机跟了上去。   施擎在他眼里就是个疯子,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更何况别人的命!   江雪让他看好荣令行,要是荣令行在他眼皮底下跟别人起了冲突,甚至受了伤,他可怎么向伯母交代。   荣令行冲到了那桌前,先是一把夺下了施擎手里的酒瓶,然后才顾得上扭头去看那服务生的正脸。   ……竟然还真是凌也。   再一回头,隋风也追了过来。   一个寝室的三个室友,就在这么危险又急迫的场合下尴尬地相遇了。   凌也终于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总像冰块儿似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你们……”   “你们是一伙儿的是吧!”   “还是你们俩想当英雄,替他出头?”   施擎醉醺醺的,眼睛都睁不太开,晃晃悠悠地扶着桌子,站也站不稳,却还要放狠话:“你们……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呵……说出来,说出来吓死你们!”   “施恒鸿……听说过吗?那是我、我爸!”   “顾曼纭……总该知道吧?那是我妈!”   “敢得罪我,劝你们好好想想自己能落下……落下什么好下场。”   “今天,今天我不想让别人掺和进这件事来。”   “就这个小服务生,看见没有……就他!”   “他弄脏了我的衣服,烫到了我的手。”   “让他跪下给我道个歉,就什么事儿……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既然他不干,宁死不屈,你们俩还要替他强出头……那就,那就你们俩一起跟他跪下,给我磕个头,这事儿就算了了!”   说完,他还不忘举起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凌也咬着牙,捏着拳头,满脸的不甘心,却终于服了软:“这件事跟他们俩没关系,你有什么就冲我——”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荣令行已经一拳砸上了施擎的脑袋。   “你给你爷爷我磕个头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施擎似是被这一拳打懵了, 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双猩红的眼睛瞠目欲裂,猛地举高酒瓶,对准荣令行的脑袋, 毫不犹豫就要当头砸下:“你他妈找死!”   酒精本就已经令他神志不清, 怒火更是让他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这一酒瓶砸下去, 即使未用尽全力, 也很可能直接要了荣令行的命,更何况他还使了十成十的力气!   周围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惊呼声。   一场惨案近在眼前,有旁观者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啊——!”   只听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响起, 随即“哗啦”一声,是酒瓶碎裂的声音。   不会……闹出人命了吧?   这人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已经做好了偷偷溜出去打110和120的准备, 然而却惊讶地发现,眼前的场景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惨烈。   酒瓶的确是已经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堆碎片不错, 可刚刚那个替服务生出头的小伙子,怎么好端端地站在原处, 而且还被服务生挡在身后,紧紧护住了脑袋?   而那个举着酒瓶想行凶作恶,还叫嚣着自己是施家少爷的富二代,却已经捂着肚子栽倒在座位上,疼得龇牙咧嘴,脸色煞白,完全没了刚刚那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再仔细一看, 那个长相格外出挑、眉眼之间还有几分混血感的年轻人, 正表情凶狠地站在一旁, 抬起来的腿甚至还没来得及放下。   这家餐厅本来就是槐城排名第一的川菜馆,又正值假期,餐厅里人多眼杂的,所以虽然他没有看见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其他人都亲眼目睹,甚至还举起手机拍摄下了刚刚的场景。   不知有谁带头叫了声好,接着餐厅里竟然还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施擎的狐朋狗友们都看懵了,本来还抱着看戏的心态,只以为施二公子的混账劲儿又上来了,随便挑个小服务生欺负欺负,捉弄一下也就算了,哪想到事情突然就发展到差点闹出人命的地步了?   现在倒好,不仅差点闹出人命,险些没命的还不是对面,而是施二公子,这岂不是会把他们牵连进去?   当下便纷纷围上去,有人打电话喊自家的医生,有人嘘寒问暖,还有人过来扯住隋风,免得他这个罪魁祸首“畏罪潜逃”。   见隋风被牵制住了,荣令行连忙从凌也的怀里挣出来,喊道:“你松手!”   那人轻蔑一瞥:“我松了手,他跑了怎么办?要是施二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该赔钱甚至该坐牢,我们去哪找人?”   荣令行听到“坐牢”两个字,顿时心里一慌。   今天这事儿他自认为没做错,可如果把隋风牵连进来,他……   “他不会坐牢。”   又是那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却是第一次给了荣令行一颗定心丸。   ……不,也许是第二次。   那人见是这个服务生站出来,更加轻蔑地笑了:“怎么,你一个小服务员,难道还能护得住他?你是有钱能把他捞出来,还是准备替他进去蹲局子啊?”   凌也上前一步,毫不胆怯:“这是正当防卫,你没必要唬人。”   那人嗤笑道:“正当防卫?他这又不是自卫,是打架斗殴,是……故意伤害!”   “为了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财产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的,属于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凌也又开始毫无感情地背法条了,可这一次,隋风和荣令行都觉得,这机械一般冰冷的声音,听起来却这么温暖。   “你的朋友刚刚使用凶器对准他人的头部,准备进行攻击,已经对他人造成了严重的人身威胁。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刚刚那出于保护的行为完全处于正当防卫的范畴之内,连防卫过当都不构成。”   在那人略显茫然的目光中,凌也尾音上挑,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补充道:“这是《刑法》第二十条的规定,你们需要现场拿出手机百度一下么?”   不止那人,就连分神关注着这边态势的富家少爷们都沉默了:“……”   可恶,虽然这个服务生也没说什么,但是怎么感觉自己也被嘲讽进去了?   凌也没直说出来的话,荣令行可无所畏惧,连忙借着他的话打击道:“你别跟他们费口舌了,一群不学无术的法盲,哪懂什么刑法民法的,他们连刑法一共有多少条都不知道。”   虽然……虽然他也不知道,但是他室友知道。四舍五入,不就是他也知道?   荣令行狐假虎威,昂首挺胸道:“现在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之后就算真有什么事,你们也不用打扰他,直接找我就行了。”   那人半信半疑道:“找你?难道你就不会跑?”   “怎么可能!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隋风心里一紧。   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的家底抖落出来吧?   在这群不知真假的纨绔面前拼拼家世也就算了,可这餐厅里还有很多围观群众,说不定就会把这件事传到网上去。   富二代仗势欺负普通人,和富二代之间互相逞凶斗狠,这可完全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事件。   谁知,荣令行竟豪横道:“我可是你们施二公子他大哥。”   众人哄堂大笑。   “……的未婚夫。”   众人皆是一惊。   “……的好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   “……”他都已经把话放出来了,隋风也只好帮腔,“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给施临卿打个电话求证一下。”   这群人既然能跟着施擎这样不要命的主儿一起瞎混,又怎么可能是家里重点培养的青年才俊?   其中大多都是家世背景一般,一心只想抱施家大腿的,而剩下那几个家里还行的,也是不学无术又不受家里重视的,整天只知道花天酒地消磨时间。   所以别提跟施临卿打电话了,就算是让施临卿亲自打电话来,他们都未必敢接。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觉得犯不着为了施擎得罪他大哥……的未婚夫……的好朋友。   真假暂且不论,这事儿本来也跟他们没太大关系,酒肉朋友而已,还能指望他们替施擎拼命不成?   恰巧施擎缓过来了一点,不知道张口说了什么,他们连忙凑过去查看情况。   隋风一行三人连忙趁机溜了。   等到那群纨绔凑近了些,听清施擎明明疼得直吸气,却还要坚持张口说的话竟是“别……别放他们跑了”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早已经跑没影了。   纨绔们:“……”   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啊。   三人一脸淡定地走出餐厅,结果刚出了门就立刻头也不回地狂奔起来,直至跑到街尾转弯处才放缓步伐,彼此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荣令行话最多,立刻吹捧起隋风来:“小风,你刚刚那一下太厉害了!咱们当初明明是一起学的近身格斗,怎么我总是想不起来用那些技巧?”   “因为你仗着自己力气大,根本不去记这些。”   隋风知道自己下肢灵活,所以学习技巧的时候会尤其注意腿脚上的功夫,然而荣令行从小就有使不完的力气,无论跟谁打架都不会输,所以完全没想过什么技巧的事情。   想到这儿,隋风就又忍不住教育他:“你刚刚也太冲动了,施擎手里拎着酒瓶,对面又有那么多人,你赤手空拳就冲过去动手,也不怕没了小命!”   荣令行撇撇嘴,显然还不太服气。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别提撞见了他认识的熟人正被欺负,就算是遇见一个陌生人,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受欺凌。更何况施擎还那样挑衅他们了!   不过荣令行也知道,今天确实是冲动了,差点连累隋风一起受伤,甚至可能产生更严重的后果,所以他只能心虚地傻笑两声:“嘿嘿,我知道错了嘛。”   隋风斜他一眼,试图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好我动作够快,不然酒瓶早砸在你头上了,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装傻认错?给你脑袋都砸开花。”   荣令行小声嘟囔道:“那也不会把我脑袋砸开花。”   刚刚他看见施擎举起酒瓶,下意识就要往后退,结果凌也反应比他还快,一把扯住了他。   他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心想凌也不会是跟施擎他们一伙儿的,专门挖了这个坑等他跳吧!   结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凌也扯到了身后,而当时凌也紧紧地抱着他,后脑勺却正暴露在酒瓶即将砸下来的方向。   要不是隋风反应够快……   荣令行终于明白了“后怕”是什么感觉,当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阵胆寒。   恰巧隋风的手机响了起来,没听清他嘟囔了一句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凌也却是听见了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荣令行被看得心虚,连忙摇头:“没什么,我胡说的。”   隋风只好先接起电话,是施临卿。   他刚刚一直没顾得上回复施临卿,施临卿难免担心他碰上施擎会发生什么不愉快,便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隋风稍稍走远了一些,这头便只剩下荣令行和凌也,气氛一时间又有些凝滞。   按理来说,男生们一起打过一次架之后,都会瞬间建立起坚固的友谊。   可凌也这人实在有些不一样,就连荣令行这样的社交恐怖分子都不太能跟他相处得来。   但凌也刚刚又保护了他,虽然事情的起因是他主动帮凌也的忙,这也算是一种知恩图报吧!   荣令行避开他的目光,艰难而尴尬地开口:“内个……”   说谢谢太俗套,说抱歉太客套,荣令行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好了要说什么。   “我们以前的账,就一笔勾销了吧。”   凌也的眼神很沉,可没给他任何回应。   荣令行盯着马路边上那根电线杆子,仿佛在认真阅读上面的小广告:“我发现你人还挺好的,就是……就是那个老爱跟踪别人的毛病不大好。”   “不过上大学以后,好像也没见你这样过了,是不是高中学习压力太大了啊?”   荣令行扭头看了眼,确认隋风还在打电话,听不见这边的动静,才继续道:“这件事我没告诉过别人,你也别有心理压力,大学就是一个新的开始,过去的错误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说完,荣令行还很不放心地继续嘱咐:“我是拿你当室友才跟你说这些的,你可别因此有情绪。”   “我刚发现你偷偷跟着我的时候,还以为你要找我寻仇打架呢。后来看你好像没那个意思,甚至还怀疑过你是不是暗恋我。哈哈……是不是特荒谬?”   凌也:“……”   荒谬个头。   “幸亏我是个男的,要是换成个女孩儿,早就报警把你抓起来了!”荣令行严肃脸恐吓道,“听见没有?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   凌也在心里骂了句傻缺,脸上却什么都不显:“我只跟过两个人,以后不会跟你了。”   荣令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不爽了起来:“那就是另一个人你还打算继续跟?谁啊?”   还这么念念不忘的?   凌也:“一个女孩儿,你替她报警抓我去吧。”   荣令行:“!!”   隋风打完电话回来,就纳闷地发现这俩人又开始斗气了。   准确来说,依然是荣令行单方面视凌也为无物,而凌也又变回了冰块儿脸。   得,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一朝回到解放前。   要是他晚挂这电话两分钟,说不定这俩就已经散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他作为第三人,却不能一味地拉偏架,否则那不变成合伙孤立凌也了么。   所以隋风随口挑了个话题打圆场:“凌也,你刚刚那套以法服人也太酷了,才刚开学不久就对法律这么熟悉,毕业之后肯定大有作为。对了,你将来想做什么?”   为了让这个话题显得不那么突兀,让这句夸赞显得不那么敷衍,隋风用一副无比真挚的表情望向凌也,完全没注意荣令行正拼命地给他使眼色。   “法官?检察——”   脚面突然一痛,隋风惊讶转头,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瞪向荣令行,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踩我干什么?   荣令行也回瞪他:别问了!   凌也对他们两个的眉来眼去视而不见,平静道:“我当不了法官,也当不了检察官。”   隋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为什么?   难道是觉得当律师更赚钱?   也对,这么短的假期都要趁机来餐厅当服务生,肯定是迫切想要改善家境的。   可凌也看起来就是一副秉公无私、铁面无情的样子,真的很适合从事法检工作。   荣令行又拼命地冲凌也打手势,急得就差上蹿下跳了,却依然没能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有直系亲属正在服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隋风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露出惊讶来, 然而荣令行比他还急,一蹦三尺高:“你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   “你刚才说得对,大学是一个新的开始。”凌也苦笑道,“可既有的事实, 并不会因为一个新的开始就发生改变。而过去, 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随风而去的。”   隋风内疚道:“抱歉, 我不该问你这个的。”   虽然不知内情, 但见凌也这样坦然地主动承认,他反而生不出别的什么情绪了。   凌也摇摇头,却是望向了荣令行:“我也没想到, 他居然没告诉过你。”   隋风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关于凌也的事情, 荣令行似乎从一开始就把嘴巴闭得很紧,什么也没有跟自己透露过。   他看了一眼荣令行,只见荣令行又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隋风纳闷道:“谁说不是呢, 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结果他什么也不跟我说。”   “你当然是了!”荣令行连忙表忠心, 并针对当前的形势提出了质疑,“你们俩怎么还开始统一战线了?”   明明隋风跟他关系更好,可现在这场面,怎么感觉反而是他自己被孤立了?   说完,他又站到了两个人中间,把他们俩隔在了两边。   “分开分开。”   本来还因为先前那个严肃的话题而变得有些凝重的氛围,就因为荣令行这小孩子一般幼稚的举动, 顿时又散了个干净。   凌也身上还穿着餐厅的制服, 因为他是短期兼职, 这身衣服是交了押金的,而兼职的工资也还没有结算。   问清了数字,荣令行脱口而出:“一共就这点钱?那别回去要了,不然还要跟那个经理纠缠,我给你算了。”   这话说得太没脑子,隋风下意识踢了他一脚,随即去看凌也的反应,却见凌也并没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来。   ……虽然也看不出他有多高兴就是了。   隋风连忙帮荣令行补救:“他是怕你再跟餐厅那边起冲突,毕竟刚刚好不容易才脱身,没有别的意思。”   荣令行一脸茫然:“什么别的意思?”   他是真的疑惑,这话还能分析出什么意思来啊?   隋风:“……”   改天还是得带他去重修一下言语表达课。   最后还是决定由隋风和荣令行替他去退押金、结工资,凌也在原地等着。   他们回到餐厅时,施擎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餐厅那边也没说什么,只是虽然把员工制服的押金退了回来,却说什么也不肯把工资结清,只愿意付三分之二,理由是凌也跟顾客起了冲突,给餐厅造成了不良影响,而且刚刚还旷工了一会儿,这是按规定扣除的。   如果想据理力争的话,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可他们两个都不想在这里跟经理掰扯浪费时间了,所以最后那三分之一,到底还是由荣令行自己掏腰包补上了。   荣令行小声嘀咕:“要是凌也自己来,肯定要跟人家现场背法条battle,唐僧似的,说不定那经理被他唠叨得受不了,就直接把钱给他了。”   “别想了,这种人最擅长扯皮,无论遇上什么手段,他们都自有一套应对的方法。”隋风道,“而且这种短期兼职,又没签过劳动合同,也不受劳动法保护的,背法条的作用不大。”   “唉,外面的社会好复杂,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荣令行忧愁地叹了口气,还不忘叮嘱隋风:“这事儿你可别告诉他,直接跟他说那个经理很痛快地结清了工资就行。”   “还用你特地强调一遍?”隋风斜他一眼,道:“我今天才知道,你对我保留的秘密还不少。”   荣令行心虚否认:“哪有?你不要随便冤枉我。”   “你早就认识凌也,却没跟我提起过。”   “那是……我怕耽误你学习,不想拿这些小事打扰你嘛。”   “选宿舍那天我也问过你,你也什么都没说。”   “那,那是我想考验一下你的记忆力。”   “那他刚刚说的,有直系亲属正在服刑的事情,你也早就知道?”   这次,荣令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我们学校很多人传过。”   “但是!”他匆忙补充,“但是我觉得这件事跟他关系不大,你别因为这个就……就歧视他。”   隋风怀疑地看着他。   荣令行强装镇定:“干嘛这么看着我?”   “我觉得你们俩的关系挺有意思的。”   说是相看两厌吧,荣令行却会始终替凌也隐瞒着这个堪称丑事的秘密,就连对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也从来没有透露过只言片语,还时不时会回护着凌也。   凌也就更不用说了,只看之前他对荣令行那一下几乎出自本能、冒着生命危险的保护,就绝对不可能是演出来的。   可要说他们关系不错,那又实在有些违心了。   哪怕同住一个宿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们俩都能做到将近一个月几乎毫无交流。   宿舍里性格最温柔的冉溪,还特地问过隋风,这两个室友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要帮忙调解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毕竟还要一起共处四年呢。   “行了,我也不逼供,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看荣令行一脸纠结,隋风好心决定放他一马。   他一只手搭上荣令行的肩,像亲哥哥一样温和:“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秘密,当哥的管不了。但是一旦出了什么事,或者你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一定要及时和我说,不许自己偷偷逞英雄,知道么?”   说实话,“服刑”这样的字眼,对普通人来说还是神秘又可怕的。   平时可能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距离自己很遥远,可当这种事、这种人真的存在于自己周围,甚至只是隔着好几层关系的那种周围,也是相当具有威慑力的。   隋风对凌也算不上熟悉,毕竟他们只是相处才不到一个月的室友,所以即使他对凌也的观感并不差,乍一听见这样的事情,也很难不生出一点复杂的情绪来。   这未必是恐惧,未必是排斥,更不是荣令行所担心的那种“歧视”,而是一种对未知的防备。   凌也的直系亲属是谁?犯了什么事才正在服刑?判了多久?会不会是终身监.禁那种程度?如果是什么恶性事件的嫌疑人,那么跟这个罪犯有血缘关系的凌也,会不会也有遗传到什么基因?如果凌也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又会不会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心理比较不健康?   如果凌也想摆脱过去,为什么还要留在槐城读大学,而不考其他地区的高校,远走高飞,隔绝那些从前的熟人和流言蜚语?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明知自己这样的情况,这辈子几乎已经跟法检工作绝缘了,凌也为什么还要选择读法律?   这些问题,出于对凌也隐私的尊重,隋风不能也不会直接问对方。   但也正是因为没法得到答案,隋风才会心存疑虑,毕竟这不是什么路人甲,而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室友。   荣令行不知道他想得有多远多深,只以为自己终于再次躲过一劫了,生怕隋风来了兴致继续追问,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道:“嗯嗯,知道了。”   隋风:“……”   一看就不走心,算了,以后还是他替荣令行多注意点吧。   两人一路说着话,就准备回去找凌也。   沿着街边刚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嘀——”的声音,身后响起了一声鸣笛。   两人抬头望去,荣令行率先反应过来:“哇哦,S800,这么酷。”   隋风:“……”   不仅酷,还挺巧。   后排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英俊面孔来。   这比车还酷的人,见隋风一脸呆若木鸡的模样,顿时勾唇轻笑了起来:“高兴傻了?上来。”   隋风生无可恋地想,不是高兴傻了,是要吓傻了。   施临卿突然出现在这里,当然不是,或者说不止是为了来接他的。   恐怕还是施擎出事,甚至可能惊动了施恒鸿,所以要麻烦施临卿调查。   而他刚刚跟施临卿通电话,只说自己围观了施擎动手欺负人,却没说反制施擎的人正是他自己。   现在施临卿亲自来了,那岂不是刚刚发生的事就都瞒不住了?   果然,施临卿扭头对小赵道:“你去找工作人员调一下监控,态度好些。”   隋风:“……”   施临卿看他站在原地不肯上车,略一蹙眉,便很快想通了关窍——   是因为跟朋友一起,所以不想抛下朋友自己离开吧?   施临卿转向荣令行,上下打量了几眼,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荣令行紧张得眼睛直眨,睫毛都快抖落掉了,全然没了刚刚叫嚣自己是“施二公子他大哥的未婚夫的好朋友”时的得意。   施临卿其实曾经对他产生过敌意,即使现在,也会偶尔有点醋意。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如今他能分辨出恋人与朋友之间截然不同的磁场,也能看出,荣令行就只是个小朋友,恐怕连爱情是什么都还不懂。   认识到这一点,施临卿的态度就没那么排斥,不过也谈不上和善就是了:“让你朋友一起上来,我们把他送回去?”   隋风还没说话,荣令行就脱口而出拒绝道:“不不不不用!我自己回家就行。”   施临卿:“……”   察觉到自己抗拒的态度太明显,荣令行才开始扯理由:“那个谁还在等我把工资拿回去呢,你们先走,不用等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扭头就跑了。   隋风:“……”   犯罪同伙跑了,他只能磨磨蹭蹭上了车。   刚坐上后座,施临卿就伸手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他说的是什么工资?”   隋风满脑子只有小赵现在在取的那段监控,心不在焉地答:“打工的工资。”   施临卿恍然大悟:“你说的熟人介绍工作,就是荣令行这个熟人?”   隋风哪还听得懂他在问什么,胡乱地“嗯”了一声。   小赵怎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取监控遇见了什么麻烦?   最好是不要取回来才好。   可小赵听不见他内心的祈祷,甚至动作很快,回来之后就将U盘递到了施临卿的手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隋风总觉得他看起来十分欲言又止。   回家之后,施临卿正准备去书房看一下监控的内容,就突然被隋风一把薅住了轮椅。   “……?”   施临卿疑惑地回头看向他。   隋风被他看得心慌,急中生智,明知故问道:“你有什么急事吗?”   他俯身揽住施临卿的肩膀,很急不可耐似的:“我想要你,就现在,好不好?”   “有。”施临卿眼眸弯起,依次回答了他的问题。“好。”   作者有话要说:   隋风:拖一夜是一夜(忐忑)   施临卿:他好喜欢我(满足) 第51章   他们两个都正处于新奇的探索期, 尽管难免生疏,却又满怀热情,乐此不疲地共同探索。   不过,隋风又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天赋, 总是能无师自通地想出一些令施临卿无言以对的提议来。   施临卿对此又恨又爱, 却又因为两条腿都无力抵抗, 只能纵着他为所欲为。   当然, 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也没想过要拒绝隋风。   而隋风虽然越来越能感受到他的纵容,却也不会处处都由着自己的心意胡来。   毕竟, 比起自己的感受,他更舍不得施临卿受伤。   然而今天,似乎却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高兴?”   折腾了一晚上, 施临卿的声音已经哑了,不过沙哑得有些性.感。   “还是有什么心事?”   他早就察觉到了,今晚的隋风有些反常。   不仅动作比从前粗鲁不少, 话也比不上平时多。   而且事后本该是两人温情腻歪的时刻,可他现在却只是闷闷地趴在施临卿的身上, 像只受了委屈的猫,让人看了都要替他觉得委屈。   隋风把脸埋在他的颈边沉默不语,闻言也只轻轻摇了摇头。   毛茸茸的脑袋蹭过施临卿的脸颊,他无奈地伸手拍了拍这颗脑袋瓜,心中暗想,真会磨人。   要不是隋风刚刚主动邀请了他,而且在过程中也热情万分, 他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对隋风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他急着哄隋风高兴, 甚至开始不择手段了:“怎么才能让你开心一点?”   “给你……喝,要不要?”   说着,施临卿就把身上那张堪堪遮住胸口的薄被向下拽了拽,方便隋风“喝”。   隋风之前折腾他的时候,就很喜欢扯出什么“每天一杯奶,强壮中国人”、“睡前不喝奶,整夜睡不香”的理由,滑头得很,就为了骗一口喝的。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喝不到的,毕竟施临卿又没有什么特异功能。   但这也只是他们俩彼此心知肚明的游戏而已,目的不在结果,而在过程。   施临卿起初抱着极其抗拒的心理,因为觉得很羞.耻,更因为隋风每次都“咬定青山不放松”,像只狼崽子似的,一旦得逞,就绝不会轻易松口。   疼也就罢了,他到底是个大男人,咬咬牙也就忍过去了,可偏偏还会肿,让他第二天连外套都不敢脱,生怕里面的衬衫会暴.露出什么令人察觉到异常的地方。   这项提议果然深得隋风的心。   即使还是心情不佳,隋风也依然打起精神,熟练地往下挪了挪,脑袋从施临卿的颈侧挪到了肩窝,又从肩窝挪到了胸.口。   施临卿抬手揽住他到处乱拱的脑袋瓜,能感受到那处正交替传来痒意与刺痛,却始终不闪不避,反而主动地凑了上去,让明显情绪低落的恋人能够更尽兴一些。   良久,隋风终于“喝”够了,好心安抚拨弄了几下,眼含歉疚地抬头望向施临卿:“疼不疼?”   “……不疼。”施临卿露出了一个坚强的微笑,“你呢?高兴一点了没有?”   反正他就算说疼,隋风也还是不会放弃这项活动。   隋风从他身上翻下来,躺到他的身边,侧对着他问:“你喜欢我吗?”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难道今天隋风心情不好,是因为这几天感觉被他冷落了?   施临卿想到这个可能性,连忙正色道:“当然。”   隋风却没有因为这个毫不犹豫的回答就露出笑脸,反而心事重重地问:“有多喜欢?”   施临卿顿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这是一个可以量化的问题吗?   其实施临卿看过类似的问题和答案,只不过是在财经杂志上。   似乎是某个明星和企业家之间的结合,这两人是在一档婚恋综艺上相识的。   当时,明星问企业家“你有多爱我”,企业家答:“答案很长,我会用我的一生慢慢告诉你。”   这个回答显然让对方十分感动,两人当场在摄像机前深情拥吻,并决定节目结束后就直接去领结婚证。   而这句话很快就成为了那档综艺的出圈金句,节目的视频片段也成为了“名场面”,被后来报道他们婚姻消息的媒体不断转载。   只不过,施临卿看到的那份杂志,刊登的已经是结婚数年后,这对夫妻因为离婚大战闹得不可开交,在社交平台公然互相揭老底,导致各种不知真假的“内幕”疯传,企业口碑大打折扣,进而引发股价动荡的消息了。   ……由此可见,情话说得再动听,也不能代表或是证明什么。   更何况,施临卿也不想拿这样看似动听,实则空泛的答案去敷衍隋风。   卧室内只留了两盏床头灯,灯光微弱又柔和。   在温柔又朦胧的光影里,施临卿看见隋风那双总是清凌凌的眼眸,正定定地盯着他,似乎蒙上了一层雾。   明明刚亲身领教过对方有多生龙活虎、精力无限,也知道对方的内心一定极为坚韧,可施临卿还是觉得,隋风就像一个精致的玻璃盏,透明,美丽,而脆弱。   出于一种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从何而来的怜惜心理,施临卿轻轻靠过去,用额头抵住了隋风的额头,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认真回答道:“我现在有多想吻你,就有多喜欢你。”   隋风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没看出来你有多想吻我,看来你也没有多……唔。”   三分钟后,施临卿放开了他,还有些喘:“现在看出来了吗?”   隋风顾左右而言他:“施总,你的肺活量不太行。”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他们两个的吻技都一样烂,所以大哥莫说二哥,谁也别嫌弃谁。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经过理论补习与多次实践,施临卿的技巧已经有了飞一般的提升,起码不会再一个不小心把隋风的嘴唇咬破,而隋风这个进步速度落后的,就沦为了吻技班的差生。   但正如文化成绩不理想的同学也会有自己的特长,隋风这个吻技上的差生,肺活量对上施临卿却是降维打击,每每等施临卿已经几乎要喘不上来气了的时候,隋风却依然气息平稳,不急不喘。   不止因为他足够年轻,也因为他平时锻炼得很勤快,体力和耐力都超出了同龄大学生的平均水平。   施临卿也不为自己争辩,服输道:“我年纪大了,又没什么运动量,自然比不过你。”   隋风下意识反驳:“你哪里年纪大了?”   才二十八岁,也敢说自己年纪大,连而立之年都还没到呢。   贬人家的是他,维护人家的也是他,也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施临卿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等你四十岁,我就五十了。”   在这段年龄差并不算小的感情中,作为年长者,他的顾虑势必会比隋风要多得多。   现在的他们都处于黄金年龄,隋风青春年少,而他也算得上风华正茂,所以有些问题会掩藏在甜蜜之下,让人误以为它们并不存在。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问题必定还是会浮上水面的。   人至中年,各项身体机能都开始下降,外表更不必说,衰老是任何一个人类都无可避免的。   而到那时,隋风却正处于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纪,无论是财力、阅历,还是……性吸引力。   不,甚至可能不需要那么久。   只是现在,他都能看出,隋风已经逐渐褪去了先前那种青涩的小男孩气息,举手投足都在无意间释放着荷尔蒙的信号。   这当然不是说他正在蓄意勾引谁的意思,而是当他在生理与心理双重成熟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更加自信而耀眼了。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施临卿一见到荣令行,就会直觉他还只是个小朋友,而和荣令行并肩而立的隋风就完全不会给他这种感觉。   隋风确实没听出他这话里的惆怅:“等我九十岁,你就一百了。那又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要在养老院坐摇椅的。”   施临卿想象了一下他描述的画面,刚刚升起的愁绪顿时被冲散了,哭笑不得地问:“为什么是养老院?我们在家坐摇椅不行吗?”   “如果家里雇的护工欺负我们怎么办?”隋风想了一下,胡乱安排道:“那就让荣令行来替我们撑腰。如果他也老得走不动路了,那就让他的儿子或者孙子来。”   反正他和施临卿是没法有孩子的,那好朋友的子孙就约等于是他的了!   反正荣荣肯定是不介意的,就是不知道以后的弟媳会不会介意。   施临卿听着他的胡言乱语,既觉得荒谬,又觉得温暖。   如果能跟这个人走完一辈子,就……养老院也好,在家摇摇椅也好,怎么都好。   两人轻声聊了好半天,说的只是一些不着边际、奇奇怪怪的话,可各自心里那纷繁复杂的情绪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内心也得以重归宁静。   半晌,不知谁先合上双眼,两个人拥在一起,慢慢睡着了。   再睁眼时,隋风的脑子还有些迷糊。   他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荣令行抱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让他们管自己喊干爹。   小男孩和小女孩乖乖喊了,隋风连忙递出去两封厚厚的大红包。   结果!   就在他们接过红包的那一刻,小男孩突然大吼一声,变出了分身,站出来一排葫芦娃。   隋风大吃一惊,扭头就跑,然而一回头,却又撞上了那个女孩儿变出来的七仙女。   一共十四个孩子,叽叽喳喳地喊他干爹,一起伸手问他要红包,何其恐怖!   隋风坐在床上,发愁地想,要不打个电话问问荣令行,以后有没有丁克的打算吧。   坐着魔怔了好一会儿,隋风才突然清醒,反应过来,床上居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了。   他猛地想起监控的事情,跳下床就往书房跑。   施临卿……会不会已经看过了?   如果真的看过了,他要怎么解释?   隋风推开书房的门,顿时松了口气,里面没人。   说不定施临卿只是去公司了呢?   一夜过去,施临卿也很可能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虽然隋风也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下一秒,他就像是突然被钉在了原地。   他瞟到了电脑屏幕。   页面还是上次那个他无意间撞见的视频播放器。   只不过现在,这个播放器里出现了第二段视频。   而播放界面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整个画面正停留在他英勇踹人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   #踹人一时爽,掉马火葬场# 第52章   隋风来的时候, 荣令行正在乒乒乓乓地打游戏。   隋风站在他身后安静地围观了一会儿,眼看着屏幕里的小人一次又一次地被boss击倒,荣令行却毫无反应地举着游戏手柄发呆,他终于忍不住了, 纳闷地问道:“你干嘛呢?”   “啊!”   荣令行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游戏手柄都差点扔了出去, 猛地回过头, 看见是他之后才夸张地松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我……”隋风含糊道,“我想吃你们家厨师炸的小肉丸了。”   荣令行狐疑地看着他。   隋风坦然地回望过去,看起来毫不心虚。   没错, 他就是因为馋炸小肉丸了,绝对不是因为监控视频被施临卿看到了,所以紧张到当场跑路。   “虽然我觉得你在诓我。”半小时后, 荣令行跟他面对面坐着,一叉子一颗炸小肉丸,吃得一脸满足, “但是炸小肉丸真的太好吃了。特别是这个厨师做的,外面都买不到这种味道, 简直是人间美味!”   隋风赞同地点点头,吞下一颗小肉丸,再仰头灌下一大口葡萄汁,气势之豪迈,颇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干!”   “干!”荣令行配合着跟他潇洒碰杯,然后仰头将杯子里的可乐一饮而尽。   听说两个孩子大白天的公然在家里干杯喝酒,江雪连忙赶来, 却发现原来是两个人硬生生把葡萄汁和可乐喝出了二锅头的感觉。   “你们俩呀……真是, 一对儿活宝。”   她无奈扶额, 又吩咐管家让厨房多准备些吃的来。   看看这两个孩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偏偏像是平时被亏了嘴一样,捧着一盘炸小肉丸当宝贝。   江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对他们随口.交代了几句就出了门。   荣令行看着她的背影,说:“我爸肯定待会儿就回来了,你信不信?”   他不满地嘟囔道:“他们俩像看守犯人一样,轮流值班回家看着我,好像半小时看不住我,我就会烧了家似的。”   “我都要十八了,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儿啊?”   隋风盯着杯里的葡萄汁,沉默片刻,才道:“也不一定是在看着你。可能,他们只是想陪陪你。”   荣令行似懂非懂地看向他,像个天真又纯粹的小朋友。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隋风又一次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你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这么长时间,父母怎么会不想你?但是或许他们工作太忙,即使是假期也没法天天在家陪你,所以只能商量好轮流来。”   隋风盯着他的眼睛,尽量真挚地说。   他总觉得荣令行被保护得太好,可这其中,当然也有他那一份。   所有爱荣令行的人,共同为他打造出了一个只有爱和美好的世界,在这个小世界里,他是绝对且唯一的主角,一切都在围绕着他运转。   这样一定是对的吗?隋风不知道。   但起码,此时此刻,他不希望荣令行受到任何伤害。   更何况,那还只是他尚未成型的猜测……就连他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想得太多了。   还没到饭点,他们俩就先吃了一顿,不过年轻就是胃口好,易消化,这完全不耽误他们待会儿再吃一顿午饭。   隋风跟荣令行一起打了会儿游戏,顺便把自己昨晚的那个梦讲给了他听。   荣令行听说自己在他的梦里有了一儿一女,本来既兴奋又有点害羞,结果听他说到后面,什么葫芦娃什么七仙女的,顿时喷了:“你在梦里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吗?”   隋风不服气:“怎么不盼着你好了?你抱着孩子让他们管我叫干爹,我给他们包的红包比我过年收到的都大。”   荣令行的逻辑十分清晰:“那是对他们好,对我哪儿好了?”   隋风:“……”   “不过……梦都是反的,说不定将来我只会有一个孩子。”荣令行一脸梦幻地憧憬道,“那也够了,太多了吵得人脑袋疼,咱们俩可以一起带他玩儿!”   隋风服了他了:“老婆都没有,就开始想着带孩子玩了?”   “我哪有!”   荣令行冤枉道:“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我只是顺着你说而已。我还没问你呢,怎么会突然做这样的梦?”   怎么会突然做这个梦?那当然是因为睡前跟施临卿聊的那番话……   一想到施临卿,隋风顿时哑火了,左顾右盼地转移话题:“你换床单了?之前那个机器猫的——”   荣令行狠狠抗议:“别转移话题!”   机器猫挡枪失败,隋风只好道:“好吧。其实……”   他是绝不可能把实话说出来的,又胡扯道:“其实是我昨天听了一个爱情故事,感觉其中的男主角有点像你,所以联想了一下你将来的感情生活。”   荣令行将信将疑:“真的吗?”   “真的,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将来打算娶个什么样的老婆?”   他们俩还是第一次探讨这样的问题。虽然起因是在信口胡诌,但隋风也是真的感兴趣。   荣令行挠挠头:“……没想过。”   他的生活只有学习、运动和娱乐,什么情情爱爱的,都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隋风看热闹不嫌事大:“那你现在想想。”   “你明明前些天还教育我不要早恋!”   “马上就要过十八岁生日了,怎么能叫早恋呢?这叫享受青春。”   “靠,你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荣令行嘴上抱怨着,可还是仔细想了想自己的择偶标准。   他对异性的认知其实很浅薄,换句话说,他没有对具体的哪个人有过感觉,只能凭着对外貌的偏好和对性格的喜爱去生搬硬套几条标准。   “长得最好白一点。”荣令行羡慕地看了一眼隋风。   “我本来就不白,要是再娶一个皮肤黑的老婆,那我们的小孩可就太可怕了。”   隋风忍着笑:“白一点,然后呢?”   其实荣令行并不黑,是很健康的小麦肤色,而且他的父母都是肤色偏白的。只不过他喜欢室外运动,又没注意过防晒什么的,所以肤色看起来比周围人深一些。   但这也只是跟隋风和父母比而已,放在他常去的篮球场上,他其实还算是很白的那一个。   荣令行犹犹豫豫:“爱笑一点?笑点低,或者会讲笑话,都可以。”   这倒是完全在隋风的意料之内。   荣令行是那种周身都萦绕着快乐氛围的人,每天不是在“哈哈哈”,就是在寻找“哈哈哈”的路上,所以他想找一个同样容易快乐,或是能给予他快乐的人,从而获得双倍的快乐,这也是很正常的。   “嗯,还有呢?”   荣令行苦思冥想:“爱打游戏?喜欢滑雪?会打球?能陪我一起玩就行。”   隋风恍然大悟:“原来你喜欢运动型的开朗姐姐。”   荣令行补充道:“……妹妹似乎也可以。”   对于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朋友来说,这样的标准其实已经算得上很具体了。   但隋风还是觉得,荣令行给出的标准不像是寻找恋人,而像是在找个玩伴。   他提醒道:“其实现在预想这些也没太大作用,当缘分真的来了,你就会发现,那个人可能跟你预设的标准有着天差地别。即使外表是完全按照你的心意长出来的,内在也会有很多地方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的本意其实是想让荣令行不要被自己设定的标准框住了思维,从而与真正的缘分擦肩而过。   然而荣令行抓重点一向很有一手:“施……他跟你想象的哪里不一样了?”   “他欺负你?还是有什么你不能接受的毛病?”   隋风:“……都没有。”   “那你从前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子的?”   隋风沉默了一下,才答:“我没有预想过另一半会是什么样子。我只想过,我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一直到十四岁,他都始终生活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是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还有一段被传为佳话的爱情故事。   这样的家庭氛围,当然直接影响甚至塑造了隋风对于爱情的认知。   他的父母彼此信任,互相崇拜,即使抛开爱情不谈,他们也会是灵魂绝对契合的挚友。   他们之间的感情坦诚,热烈,坚定,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身心毫无保留地相爱。   隋风见识过爱人与被爱是什么样子,也感受过爱情的氛围,所以当他真的动心的时候,他并不需要旁人的点拨和插手,只需要一点点助燃剂,就能很快认识到自己的心意。   但与此同时,他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和施临卿还不够了解,就先一步陷入了爱情。   他们确实建立了信任,可这份信任,又是建立在谎言的基础之上。   这次的监控视频只是一根导火索,但隋风心里清楚,即使没有发生这场意外,没有出现这个视频,也会有其他的痕迹让他暴露。   所以让他想逃避的,并不是这一次该如何蒙混过关,而是他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施临卿这个人,去面对这段以谎言为开端的感情。   被随手丢在桌面上的手机“嗡嗡”响了几声,隋风始终在盯着它看,却终究没有拿起来。   他怕施临卿质问他,更怕施临卿发觉自己受骗,当机立断要跟他分手。   虽然他确信施临卿爱他,但他也不敢确定,当施临卿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让他最初动心的那个隋风时,这份爱还依然属于他。   手机一直在响,对面的人仿佛不知放弃为何物,就连荣令行都有点忍不住想替他接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声音才终于停了下来。   隋风暂时松了一口气,却又难免失落。   然而,三分钟后,荣令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但归属地是槐城,应该不是什么异地诈骗号码。   荣令行拿着手机,下意识望过来。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   小风莫不是……跟施临卿吵架了吧?   怪不得突然跑来说什么要吃炸小肉丸!都是借口!   ……虽然炸小肉丸真的很好吃,他也跟着吃得挺香。   不对,扯远了,现在的问题是他要不要接这个电话。   接?   万一施临卿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小风决定跟他一刀两断,那他接了这个电话,岂不是相当于背叛了自己的好兄弟?   不接?   可小风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如果施临卿是来道歉哄人的,那他不接这个电话,岂不是耽误了他们情侣和好?   荣令行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你说,我要不要接?”   隋风比他更紧张:“你……你自己决定。”   他自己做不了决断,便想着要借外力做决定。   如果荣令行接了这个电话,那他今天就去跟施临卿说清楚。   除了G.R.的事情不能坦白,其他的,他都可以说真话,然后让施临卿决定,到底还要不要继续爱这个从一开始就在骗他的自己。   如果荣令行没接……那就相当于给他判了缓刑。   他再拖一拖,躲一躲,说不定过一段时间,施临卿消了气,可能就会不再追究这件事了?   隋风知道自己这是在自欺欺人,但他心里乱得很,实在难以做出抉择。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终于,在通话挂断的最后一秒,荣令行犹豫着按下了接听键,却又不敢直面施临卿,把手机怼到了隋风耳边:“你来你来。”   隋风连忙推拒:“不,你来。”   “我又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哪儿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脑子很乱,你随便说。”   听筒里传来一道冰冷且疑惑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正推搡的两个人蓦地一顿。   这声音,不是施临卿!   而更像是……他们的室友,凌也。   作者有话要说:   你俩尴尬不 第53章   凌也打电话来是让荣令行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不然他没法给荣令行转账。   他知道以餐厅经理的德行,不可能痛痛快快地把工资全部结清,所以荣令行把钱转交给他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回去再问问兼职的同事, 立刻就明白过来, 是荣令行替他补齐了这笔钱。   电话挂断之后, 隋风狐疑地看向荣令行:“他说昨晚就加了你, 难道你一直都没看见?”   荣令行心虚道:“是、是啊。”   见隋风一脸不信,他连忙道:“他都有我手机号码了,要是真想转账给我, 直接用支付宝转过来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加我微信?”   隋风一想,这话倒也没错。不过……   “说不定是因为他没用过支付宝呢?都是室友,迟早都要加上这个好友的, 你怕什么?”   激将法果然最为有效,荣令行一蹦三尺高:“我会怕他?!”   说完,他拿起手机, 翻出凌也的好友申请,雄赳赳气昂昂地按下了“接受”, 完事还要神气地瞥隋风一眼,意思是,看我敢不敢?   隋风:“……”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然而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八卦心理,更何况这事情还是发生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   “昨天没来得及仔细问你,你跟凌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荣令行开口,他又警告道:“别拿以前那些说辞敷衍我,不然我自己问他去。”   荣令行眼睛一瞪:“隋小风, 你怎么能叛变通敌?”   “你一直把我蒙在鼓里, 我怎么知道你是敌是友?”   友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荣令行作势就要掐住隋风的脖子,锁喉!   隋风哪能束手就擒,小腿勾住他的膝窝一使劲,两个人一齐倒在了沙发上。   然后开始从物理攻击升级为魔法攻击——互相挠痒痒肉,又从沙发一路打到了地板上。   还好地毯又软又厚,不然单单是“扑通”一声摔下来的那一下,就足够他们俩受的了。   闹腾了半天,隋风连汗都冒出来了,荣令行才终于求饶道:“哥哥哥,我错了!停停停!”   他力气比隋风大,可隋风善使巧劲,总能灵活精准地找到他的痒痒肉,而他又极其怕痒,所以只能割地求和。   “你是母鸡吗?还咯咯咯的。”   隋风嘴上嫌弃着,可到底还是松了手,毕竟他也累了。   大路朝天,各躺一边,闹腾过后,刚刚被忘在脑后的那股情绪便又涌了上来。   但还没等隋风细想,荣令行就主动坦白道:“我高二那年认识他的,当时他高三。”   隋风一惊:“他复读了?”   他们宿舍里,凌也确实是年纪最大的那个,但是他没想过复读的可能性,只以为是凌也的生日比较小,或者上学比较晚的缘故。   荣令行点点头:“听说他中考成绩是槐城前几名,本来应该去一高中的,但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和主任一起去抢人,给了好大一笔奖学金,才把他抢过来。”   荣令行就读的高中并不算差,但比起名校升学率一骑绝尘的一高中来,当然不会是大多数学生的第一选择。不过对于看起来家境比较一般的凌也来说,会作出这个选择似乎也很正常。   “他高三,你高二,怎么会有交集?”   “咳。”荣令行清了清喉咙,开始渲染氛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隋风冷酷打断:“Stop,直入主题。”   “好吧!就是有一天晚上,我下了晚自习,在校外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儿,拉住我就喊大哥哥救命,说有人在跟踪她。”   他们学校位置偏,所以没多少人走读,基本都住校,每个年级下晚自习的时间还不一样,所以一到晚上,校外的人就格外少,完全不像是在学校周围。   这种情况下被人跟踪,恐怕连求助都很困难。毕竟多数人在这种环境下突然遇见别人向自己求助,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生怕这是人贩子的套路。   然而荣令行本身就是一个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中二少年,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我一看,果然有好几个大汉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一看见我回头,还马上把头扭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做坏事似的!”   隋风紧张地坐起身:“然后呢?你怎么做的?”   不会是直接冲上去了吧!   荣令行把他摁了回去:“要是我一个人,我说不定就冲了。可当时还有个小姑娘呢,我要是跟他们打起来,坏人趁机把她拐走,那怎么办?我又不傻。”   隋风:“……”   你最好是。   “然后我领着她跑回了我们学校,顺便去保安室报了个警。”   这个处理方法倒是比较理智。   “然后呢?”   “然后保安室突然闯进来一个孙子,上来就要给我一拳!”荣令行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十分愤怒,“还好我躲得快,不然说不定会被那一拳打破相。”   “……”隋风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你说的那‘孙子’,不会就是凌也吧?”   荣令行愤愤道:“就是他。”   “他为什么打你?”   “那小姑娘还挺机灵,发现有人跟踪她的时候,就用电话手表给她哥发了短信。她哥以为是我跟踪小姑娘被保安抓住了,上来就要揍我。”   荣令行撇撇嘴:“你别看他现在一副冰山学霸高不可攀的样子,当时他比我还冲动易怒呢。”   隋风:“……原来你还知道自己冲动易怒?”   不对,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报警的结果怎么样?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荣令行其实不是很记仇的人,如果只是这一次误会,应该不至于让他这么讨厌凌也才对。   “然后他妹妹跟他解释了,他倒是挺爽快,马上就冲我道歉了。我没消气,但也没法子,毕竟周围还有人看着呢,打架可是要挨处分的。结果正准备走人,警察突然来了。”   学校附近就有个派出所,从接线到出警估计五分钟都不到。   “我报的警,只能跟他们一起去配合调查。”   说到这儿,荣令行脸上的余怒居然都熄灭了。   隋风隐隐察觉到什么:“你在派出所知道什么了?”   “就是……他们家的事情。”   那几个大汉是来追债的,因为没有使用暴力,只属于民事经济纠纷,所以警方只对他们施行了口头教育,并没有处以什么惩罚。   可全程听完了事情前因后果的荣令行,内心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凌也的父母是做建筑工程的。前些年,行业发展迅猛,他们家也很是富裕了几年。虽然称不上什么豪门新贵,但起码在社会层面来讲,凌也怎么说也算是个小富二代了。   然而,由于层层分包的制度,建筑行业的上中下游关系特别密切,一家大型地产公司倒下,后面就会有无数建筑企业跟着倒下。   再加上建筑企业垫资成风,只能不断用新工程的钱去填老工程,再用老工程拿到的尾款去支持新工程,这就极大地增加了资金链断裂的风险。   而凌也父母的公司,就不幸地中了招。   先是合作的房地产开发公司不执行合同,故意刁难,不按工程进度打款,导致老工程工期拖延,甚至被以此为由直接扣下了尾款;后是遭遇竞争对手恶意竞标,导致新工程打了水漂。   公司连连亏损,资金周转困难,可工人的工资还是要付清,给外包项目的尾款也依然要结清。   最后,凌也的父母把车子卖了,房子也换了,能出手的全部出手了,能借钱的朋友也都借了,却依然没能补上那个巨大的窟窿。   万般无奈之下,他们接触了利滚利的民间借贷平台,也就是传说中的高利贷,将拿到的钱给工人结清了工资。   家中突逢变故,刚刚初三毕业的凌也,为了奖学金放弃了进入槐城最好的高中。   父母终日在外奔波,他帮不上太大的忙,除了去打工赚一些杯水车薪的兼职工资,就是一个人带着刚上小学的妹妹。   可他没想到,那些放贷公司会用跟踪债主儿女的方式,胁迫他们尽早还债。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被人跟踪恐吓,该是何等的恐惧?   凌也自己也在上学,即使尽量每天都接送妹妹,却也难免有疏漏的时候。   隋风听完,沉默良久,才道:“然后你们就认识了?那你为什么讨厌他?还有,他说的直系亲属正在服刑,难道是……”   从荣令行的叙述里,他很明显能听出荣令行对凌也一家是抱着同情心理的,可为什么他对凌也本人的观感这么差?   说到这儿,荣令行的火就又上来了:“因为他从那之后,就开始天天跟踪我!”   隋风:“……啊?”   荣令行怒道:“他自己明明知道被人跟踪有多难受,却还一直跟着我。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那天的事情让他记恨上了,准备找我寻仇,特地停下来准备跟他打一架,结果他胆小得很,根本不敢上前。”   隋风:“……”   “每天放学都跟着我,就连司机都发现了,还问我需不需要报警!”   隋风:“……”   “我每天苦思冥想,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甚至到最后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变态,对我有什么别的想法。”   隋风:“……”   “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   隋风:“……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一种可能,他是在暗中保护你?”   荣令行一呆:“啊?”   他根本就没有“被保护”的意识,毕竟像他这么厉害的人,只有保护别人的份儿,哪里需要别人保护?所以从一开始,荣令行就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   隋风哭笑不得:“你报警把那些放高利贷的讨债人送进了派出所,是个人都会担心你会不会被他们报复。如果当时我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放心你自己一个人黑灯瞎火地放学回家。”   “而他当时跟你不熟,如果明着保护你,说不定又会给你招来什么人的注意,所以远远地跟着你,确认你上了自家的车再离开,这也是很合理的。”   荣令行震惊:“真的是这样吗?”   “不信你再仔细想想,他是什么时候停止跟着你的?是不是高利贷这件事已经被解决了之后?”   荣令行蓦地沉默了,良久才道:“他……他爸爸最后被高利贷折磨得受不了了,持刀威胁甲方的项目负责人要求付清尾款,没伤到人,但犯了寻衅滋事罪,被判了三年。”   隋风一愣。   “这件事闹大了,那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才把尾款付清,他家里应该是拿来还高利贷了吧,我也不清楚,反正后面我再没见过那些奇怪的人了。不过……”   隋风预感不妙,问:“不过什么?”   “不过他爸爸案子开庭那天,正好是他高考的日子。”   隋风:“……”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他复读了。”   “其实我刚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犹豫过,要不要帮他们家一把。”   荣家的主营业务也是房地产开发,只不过,他们并不是凌家父母能接触到的甲方级别。   “我试着跟我爸妈提过一嘴,但他们都当我是小孩儿,说公司的业务不能拿来开玩笑,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插什么手。”   说到这里,荣令行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沮丧当中:“如果我知道最后他爸爸会因为这个而入狱,我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的。”   “……”   怪不得,怪不得荣令行对凌也的态度看起来这么复杂而奇怪。   隋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明白你的感受,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会自责。但作为旁观者,我得提醒你,这并不是你的错。”   即使换成现在的荣令行,他也没法轻易插手荣家公司的事务。偌大的集团,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连在公司里没有任何职务的他都能轻率作出决策,那这个管理制度混乱的公司估计早就破产了。   而且,他们两家的父母都在商界浮沉多年,只说他们俩本人,也见过身边不少同学家里的公司破产,家境一落千丈,毕竟做生意哪会没有风险?   如果每当身边有人破产,他们就要心生同情伸手帮一把,那他们也别开公司了,不如去办一个拯救破产公司基金会好了。   当时凌家的公司已经陷入了财务危机,连银行都拒绝给他们贷款,这种时候选择与他们合作,无异于引火烧身。   更何况,当时的凌也对于荣令行来说,只是个有着一面之交,甚至疑似经常跟踪自己的陌生人。   荣令行的声音还是闷闷的:“我就是觉得,他们人都不坏,好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下场。”   如果他们不那么好,选择拖欠工人工资,选择转移财产躲债,甚至选择直接选走高飞,其实都可以不必过得这么辛苦,这么艰难。   可他们没有。   即使自己也是受害人,即使知道高利贷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们依然选择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而且,当时我们学校的学生都在说他爸爸这个案子。”   “说什么?”   “说是前段时间刚判过一例类似的,那个只判了八个月,而且他爸爸又没有伤到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判三年。”   隋风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凌也是因为这个才选择学法的?”   “有可能吧。你不是说过,人做任何决定其实都是有原因的,无论这个原因自己能否意识得到吗?”   这句话是隋风曾经随口说的,没想到荣令行记得这么牢。   “那你突然决定好好学习,是不是因为没能帮到他家的这件事?”   荣令行挠挠头:“也有吧。就是突然发现,虽然爸妈对我好,但是他们都拿我当小孩儿,估计等我长大了,在他们眼里也依然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所以,我总得证明一下自己吧!”   隋风忍笑道:“嗯,你的想法很对。”   荣令行还是有点纠结:“你说当时他是在保护我,不是在跟踪我,真的假的?”   “你直接问问他不就好了?”   荣令行想起自己之前义正辞严教育凌也不要再跟踪别人,还有数次对凌也表达敌意的场面,顿时尴尬得想撞墙:“完了完了,我越想越觉得,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那我这也算一语惊醒梦中人了吧?”   荣令行自顾自地在一旁尴尬,隋风本来正看他笑话,可笑着笑着,想起自己面临的窘境,就又笑不出来了。   谁是梦中人,还不一定呢。   他的手机已经不再嗡嗡响了,换成了“嘀嘀”的消息声。   隋风拿起手机,犹豫地想,就看一看吧?反正施临卿也不会知道。   感谢微信没有已读功能。   施临卿发来的消息里,只有一开始的几条在问他去哪里了,怎么不接电话,后面的就完全变回了平时的语气,仿佛隋风不是潜逃,而只是睡着了。   “中午想吃什么?让厨房准备红烧鱼好不好?”   “降温降得厉害,过几天记得多带几件厚衣服回学校。”   “花瓶里的花换成了黄色的,没有昨天的红色好看。”   “你给那几本书做的批注我都看了,很有想法,我又在后面补充了一些。”   “早上已经去了一遍公司,现在还要再开视频会议。工作真讨厌。”   这一句的后面,甚至还跟上了一个愤怒跺脚的表情包。   施临卿从来不使用表情包,这是第一次,用的还是隋风经常给他发的那个。   没有隋风想象中的质问、怀疑和愤怒,什么都没有。   除了施临卿对他的爱和包容。   隋风举着手机,怔愣许久。   荣令行这会儿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挨过来问:“你又发什么呆?”   凑近一看,瞥见聊天界面,他立刻嘘道:“你们还用情侣头像,幼不幼稚!”   隋风嘁了一声:“有本事你永远别用。”   荣令行撇嘴:“你们俩这不是挺好的吗?刚刚干嘛一副快分手了的样子?”   隋风不太想说,荣令行不干:“我都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也不许藏着掖着,快。”   他想交换秘密,隋风想想也有道理,就简略地给他讲了一遍前因后果。   荣令行听完,一脸无语的表情:“就这?”   “你不懂。”隋风严肃道,“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这涉及到亲密关系中最基础的信任问题。”   “我是没谈过恋爱,可我又不傻。”荣令行不忿道。   “我考了八十分,却告诉我爸妈考了一百分,他们就算生气地揍我一顿,难道还会因此不爱我了吗?”   “我藏了一百颗炸小肉丸,却告诉你只有十个可以分,你就算发现了捶我一顿,难道还会因此不把我当哥们儿了吗?”   隋风被这简单粗暴的逻辑震住了:“……你是猪吗,吃一百颗?”   “我就吃!”荣令行怒目而视,“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就不会因为这么屁大点的小事放弃这段感情。反过来,如果这么一点小事就能影响你们的感情,那说明你们本来也不合适,明白吗?”   “所以别纠结了,该和好和好,该分手分手,一直这么拖着能解决什么问题?”   其实这个逻辑并不通顺,可隋风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想听的。   他猛地握住了荣令行的手:“看来咱们两个都很擅长一语惊醒梦中人。”   说完,他跳起来,拎上外套就准备回家。   荣令行目送着他出了门,眼睛一转,准备给凌也发消息探探口风。   “加好友不是为了转账吗?再不转,我可要删好友了。”   对面秒回:“支付宝转过去了。”   荣令行顿时感觉自己被耍了:“那你加我微信干什么!”   凌也:“想加。”   荣令行:……靠!   隋风刚进门,萍姐就凑过来,小声透露道:“先生今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他当然知道施临卿心情不好,可就是因为这样,施临卿还能耐着性子用那样的语气给他发消息,隋风才更觉出这其中的珍贵来。   书房没人,卧室没人,隋风找了一圈,最后才在露台上找到了他。   天气很凉,风也很大,甚至还是一个阴天,完全不适合室外观景,可施临卿却很入神似的,定定地仰头望着天空。   明明给他发消息说记得带厚衣服回学校,自己却穿得很薄。   不知道为什么,隋风看着他的背影,总有一种他马上就会被风卷到天上去的错觉。   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到施临卿身边,俯身从背后抱住了他。   施临卿仿佛毫不意外,平静地握住了他的手。   回来的路上,隋风准备了很多话想说,但此刻,似乎又没必要多说了。   “在看什么?”   他的下巴垫在施临卿的肩上,轻声问道。   施临卿也轻声地回:“我在看风。”   “风?”   施临卿抓着他的手用了些力气,但很快又松开来,怕弄疼了他似的,只轻轻地抚着。   “看不见,摸不着,也抓不住。却又能飞沙扬砾,厉害得很。”   隋风感觉被内涵了,不满道:“你不是抓住了吗?”   “但是主动权在风的手上,不在我的手上。如果它想离我而去,我要怎么才能抓住它?”   隋风自知理亏:“风……也不是故意想离开的。它可能就是,就是怕你会不喜欢。”   “我怎么会不喜欢?”   施临卿无奈道:“我以为我抓住的是一颗星星,没想到这颗星星的光芒远胜于我的想象,原来是一轮月亮。我连惊喜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喜欢月亮?”   隋风一边为他的回应欣喜,一边想起自己隐瞒的其他事情,半是心虚,半是暗示地给他打预防针:“其实……还有可能是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提前给大家拜年啦。过年期间要请几天假,实在忙不过来,大约初五前后恢复更新(划重点)   祝大家兔年大吉,好运连连,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第54章   事实上, 施临卿确实也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更没像隋风所担心的那样,联想到什么信任崩塌甚至冷战分手的问题。   他一直都知道,隋风只是性格软了些, 所以看起来单纯无辜很好欺负的样子, 可又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毕竟是十八岁的好年纪, 精力体力都正值鼎盛时期, 这一点施临卿也已经亲身领教过了,所以隋风能一招踹倒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施擎,倒也并不让人特别意外。   不过, 施临卿看见监控视频的时候,第一反应倒确实是惊讶。   画质略显模糊的视频虽然并不能让他看见隋风眼里的狠劲儿,但也足够他看清隋风敏捷而凌厉的动作。   怎么说呢, 就……挺帅的。   超出他想象的帅气。   而且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并不是主动打架斗殴,这么一想, 施临卿顿时又觉得自己的小男友更帅了几分。   谁说讲义气就要跟鲁莽好斗划等号?   像隋风这样就很好,不挑事不惹事, 低调做人,可真当有人威胁到自己和周围人生命安全的时候,他也能利落出手,一招致胜。   不过,他看到这段监控的时候是在清早,隋风还没睡醒。   所以施临卿还没来得及对隋风发表自己的感想,就被公司的事务绊住了, 先出门去了趟公司, 接着又碍于施恒鸿的面子, 勉为其难去医院探望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疼得直哼哼的施擎。   他们俩名为兄弟,实则跟仇人也没有什么两样,每次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外界对他们两个人关系的揣测完全不夸张,甚至比起现实,还稍稍美化了一些。   仅仅才过去一晚上而已,声称自己退休养老、轻易再不回槐城的施恒鸿就已经急匆匆地赶来了。   施临卿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他们父子情深的对话,忍不住讽刺地联想到,当初他遭遇车祸后,醒来的第三天,施恒鸿才姗姗来迟,而且仿佛领导慰问一般,只驻足停留了五分钟,讲了几句“早日康复”之类的场面话就离开了。   不对,其中倒也有一句不是场面话,是他的真心话。   “公司的事情你就先不必挂念了,刚好施擎毕业,可以进公司帮忙。”   这话说的,仿佛他因车祸险些失去双腿,整整数日才脱离生命危险,却是一个极好的巧合,刚巧为施擎腾出位置,正合了施恒鸿的心意一样。   施恒鸿离开他病房的第二天,朝越就发布了高层职务变动的公告。   在这则公告中,不仅施临卿的职位直接被毫无任何工作经验的施擎接替了,就连施临卿比较信任和亲近的几个高管,也被一并调离了原来的核心岗位。   当时公司内网论坛上,还有不少员工戏称这次职务变动是“清算太子党,余孽发配边疆。”   而施擎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把这个在业内外一向为人称道、让朝越员工有空间畅所欲言的内网论坛,从匿名制改为了实名制。   这还不够,他还将那些隐晦说他工作能力差、态度更差的匿名帖子翻出来,让技术人员一一扒出发帖人甚至回帖人的姓名职务,重则辞退,轻则扣奖金,力图让所有不支持他的发言一夜消失。   至于后果嘛,当然可想而知。   朝越作为顶级企业,招揽的自然也都是顶级人才,无论是学历能力还是资历,都绝对是业内翘楚。   公司和员工互利互惠,我给你创造收益,你也要给我相应的回报。可如果你让我不顺心,甚至要找我的麻烦,那自然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反正外面等着挖人才的猎头和企业一抓一大把,开出的价钱未必比你低。   而能发帖暗指施擎的,又不可能是那些在工作中根本接触不到他的普通员工。他们各个职级都很高,其中还有施临卿甚至施恒鸿亲自出马才挖来的大佬。   要辞退这些人,扣他们的奖金?   不用施擎赶人,他们自己会走。   中高层集体出走,集团业务近乎停摆,震惊整个业界,朝越的股票走势也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施恒鸿本以为把公司交给儿子就能坐等退休了,哪里想得到,二儿子居然连他百分之一的管理才能都没遗传到,一上任就给他捅出了这么大的窟窿来?   都怪大儿子先前做得太好,让他以为公司交接给儿子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无奈之下,施恒鸿也只能为施擎收拾烂摊子。堂堂董事长,还得腆着一张老脸去跟下属说尽好话,求他们回来。   施擎呢,自然也没法再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坐下去。   施恒鸿有意把他放到基层部门历练一段时间,做出点成绩来再提拔到管理层,这样也更能服众一些。   这一举动不能说不明智,起码施擎刚过去的时候,还真贡献了几笔大单子。   他没别的优势,就是会喝酒,能喝酒,爱喝酒。让他跟客户喝酒,他能一直把客户喝到趴下,其他同事再趁机谈起公事,有几个客户还真就这么醉醺醺地应了这笔单子。   可惜好景不长,还没等施恒鸿把他提拔回来,施擎就在一次酒局上跟客户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两个被酒精麻痹了神经的醉汉完全失了理智,几个同事加在一起都拦不住他们互殴,最后双双把自己打进了医院。   好巧不巧,那次的客户也不只是对方公司的员工,而是被派出来熟悉业务、准备接手公司的继承人。   订单当然泡了汤,可最令施恒鸿头疼的,还是施擎得罪的人大有来头。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平定这件事之后,施恒鸿终于明白了,施擎真的不是这块料。   明明他和顾曼纭都是经商的一把好手,怎么偏偏就养出了一个这样的后代来?   这时,他才记起还在医院的施临卿来。   伤势那么重,说不定会瘫痪。就算不瘫痪,也一定会落下残疾来。   偌大一个集团的继承人,怎么能是个残废?   可他的能力摆在那里,施擎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不如……让施擎做表面的继承人,暗地里由老大来出谋划策?   反正管理公司只需要脑子,施临卿不必出面,这样也不会抢了施擎的风头。   再次踏进医院的时候,施恒鸿已经打好了腹稿,想好了要怎样才能说服施临卿。   “朝越需要一个能代表公司形象的继承人,何况你以后连公司都去不成。”   “你弟弟不成器,比不上你,所以大事还是需要你坐镇。”   “你们是亲兄弟,朝越和施家都是你们的,无论明面的继承人是谁,最后还是由你们两个共同——”   施恒鸿的话还没说完,就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这个已经被无数专家断言“大概率后半生都只能躺在床上”的儿子,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居然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又极其缓慢而认真地将双腿抬下了床。   那两条腿几乎是不受控的,软绵绵地晃动着,而他的手臂也在剧烈地发颤。   施恒鸿终于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他想站起来。   施临卿全程都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只是专注地继续着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艰难却又熟练。   车祸没有击倒他,专家的诊断没有击倒他,来自亲生父亲的忽视和算计也没能击倒他。   那一刻,施恒鸿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什么苦难能够击溃施临卿了。   施恒鸿是欣慰的,因为他想要培养的正是这样一个继承人,刀枪不入,意志强悍。   可同时他又有些不甘,不甘心承认自己的继承人会是这个一直以来被自己刻意冷待的儿子,更不甘心即使他身患残疾,也依然不会被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掌控。   施恒鸿立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次进行尝试,几乎要将牙关咬碎,冷汗淋漓,却始终没能成功。   直到最后一次,施临卿险些一头栽倒在柜角上,被撞得头破血流,施恒鸿才终于开了口。   “放弃吧,只要你的商业头脑还在,施家和朝越就还是你的。”   施恒鸿觉得,自己这是难得心软。   施临卿这样费力地想向他证明自己还能站起来,不就是怕施家和朝越被施擎夺走吗?   可施擎实在不是这块材料,还是让他当个孝顺儿子陪在自己身边算了,反正他是施家人,无论是否掌权,都能一直衣食无忧。   而且施临卿现在这样……下一代的继承人还得是施擎的孩子。   想通这一点,施恒鸿豁然开朗道:“我不会因为你的腿就偏爱你弟弟,你放心。”   他本以为,施临卿会为这个承诺欢欣而感激。   谁知,施临卿跌回病床,姿态明明狼狈至极,神情却倨傲得很:“您还没看清楚形势吗?”   “现在是施家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施家。”   他的骄傲,源于他自身的底气,而不源于施恒鸿给他的任何东西。   施恒鸿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似的,却又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离开了施家,离开了朝越,施临卿也依然有自信,从零开始缔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可施恒鸿已经老了,生不出第三个继承人来。就算他老树开花,真的生出一个来,又怎么能保证不是第二个施擎?   至于什么偏爱,谁稀罕?   他对施恒鸿给予的爱的期许,早就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内消磨殆尽了。   虚无缥缈又难以捉摸的父爱,远没有握在手里的股份来得实在。   一个月后,因为遭遇车祸被外界怀疑已经瘫痪的朝越集团前CEO施临卿,时隔半年再次出现在朝越总部。   但最令外界关注的,还是与此同时,朝越集团董事长施恒鸿宣布将自己所持有股份的百分之六十,转让给长子施临卿的消息。   有人说这是长子为幼子善后的补偿,也有人说这是确定集团继承人的先兆,甚至还有人怀疑,当初施临卿遭遇的那场车祸不简单,恐怕就是继母和弟弟做的手脚。现在他们怕事情败露要去坐牢,只能被迫放弃了股份和继承权。   豪门恩怨深似海,从来都是既让旁观者好奇,却又让人无从得知真相。   他们唯一能确定的是,经历过这场致命车祸的施临卿,回到朝越之后变得更加雷厉风行,大刀阔斧地挺进多个新领域,短短一年就让朝越的营收翻了两倍。   “涅槃重生,王者归来”——这是那一年的商业杂志年刊对他作出的评价。   作者有话要说:   归来~ 第55章   施恒鸿一看见施临卿进来, 立刻起身问道:“是谁把你弟弟打成这个样子的?”   施临卿不带感情地瞥了一眼施擎。   刚刚只有施恒鸿在的时候,他哼哼得极其起劲,听起来一副快死了的虚弱模样,结果现在自己一来, 施擎立刻跟没事人一样止住了呻.吟, 甚至还有精神向他投来挑衅的眼神, 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装出来的疼, 还是装出来的不疼。   “他喝醉了纠缠餐厅的服务生,还要拿酒瓶砸别人的脑袋,险些把人家开了瓢。”   施恒鸿的脸色瞬间变了, 又听他继续道:“要不是有好心人路见不平拦了一下,他现在恐怕不是躺在医院,而是该坐在看守所里了。”   “你!”   眼见施恒鸿要动怒, 施擎连忙认错:“我当时确实喝得多了点,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施恒鸿对他的溺爱不是假的,无论他是真服软还是假悔过, 只要他低了头,就不会继续为难他。   施临卿冷眼瞧着, 果然见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瞪了施擎两眼,撂下一句“回家再收拾你”,就再没了下文。   他太了解这两个人了,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施恒鸿这一关过了,施擎就再没了顾忌,转向施临卿, 语带质问:“是真好心人还是假好心人?我可听他们说了, 当时那几个人嚷嚷着说是你那小未婚夫的人。”   施恒鸿闻言皱眉:“这又是怎么回事?”   施临卿面不改色, 语气轻慢:“你先把施家的名号报出去的,连父母的名字都喊出了口,难道不是随便在路边拉个人过来,都能编出来一段关系?”   “什么?!”   施恒鸿捂住胸口,倒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瞪向施擎:“你在外面惹事,还要主动自报家门,生怕别人不认识你?你要把我这张老脸丢尽是不是!”   隋风听他讲到这里,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施临卿也太狡猾了吧,不仅轻飘飘就把他摘了出去,还顺势把矛头又引回了施擎身上。   然而施临卿一抬眼,他就立马把笑容收了回去,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来:“然后呢?他们相信了吗?”   虽然有施临卿尽力护着他,可施恒鸿既然那么疼爱施擎,肯定不会因为他的一面之词就放弃追究的。   “相不相信都无所谓,他们现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   施临卿气定神闲的模样让隋风很是好奇:“为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因为……”   施临卿卖了个关子,明知隋风好奇得不得了,还是把后面的话截住了,转而道:“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隋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讲故事还要趁机夹带私货提条件的?   可他实在好奇,更何况这个故事里还有他的戏份,所以纠结数秒,他才问:“什么事?”   施临卿冲他伸出手来,隋风不明所以,以为他想牵手,便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谁知,施临卿并没有跟他十指相扣,而只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轻轻勾了起来。   隋风盯着两人勾在一起的小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施临卿是想“拉钩”。   太幼稚了吧!   他从小学开始就没再玩过这样的把戏了。   可看着施临卿认真的表情,隋风又有一种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应该很重要。   施临卿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不回消息,也不能不接电话,更不能让我找不到你,可不可以?”   他的语气很轻很慢,像是在哄孩子似的,让隋风瞬间回想起了自己的幼儿园时期,温柔又漂亮的老师蹲在他面前,耐心地跟他商量可不可以尽量把盘里的饭菜吃完。   “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坐下来解决,暂时无法解决的话也可以冲我发脾气,哪怕吵一架,甚至打一架,也不要直接消失。”   这样近的距离下,隋风终于看清他眼底的关切和疲惫,再想起他那一条条故作从容,实则满是关切甚至焦虑的消息,登时便内疚了起来。   施临卿昨晚被折腾了那么久,凌晨才勉强入睡,根本没睡上几个小时就早起去了公司,然后又去医院,费尽心思为他在施恒鸿父子面前打掩护,结果一回头,却又发现自己一言不发直接跑路了。   他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是怕施临卿发难甚至提出分手,可是从施临卿的角度来看,恐怕是既觉得莫名其妙,又为他的安全担心,这跟冷暴力又有什么两样?   施临卿说得对,哪怕吵一架,甚至打一架,也是一种沟通的途径。   可他拒绝沟通,本身就是在拒绝和好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隋风更觉得自己跑路的行为幼稚极了。   如果有下一次……   虽然他很不希望有下一次,但这似乎是在所难免的。   下一次,他一定不会跑路来逃避问题,而会正面解决掉这个矛盾,把这颗埋在这段关系里的定时炸弹彻底拆除。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他暂时还无法做到百分百的坦诚。   对比一下施临卿此刻的真挚,隋风只觉得自己更对不起他了。   施临卿只见他面带歉疚,眼含难过,看起来委屈得不得了,当即一惊,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是我又说错话了?你不要误解我,我只是担心——”   “你也不要误解我。”隋风摇摇头,“我没有想冲你发脾气,更没打算跟你吵架打架,我也只是在担心。”   “我保证,以后遇见问题,不会只想着逃避了。拉钩?”   两个人相视一笑,手指勾在一处,像小朋友一样晃了晃,幼稚中竟然还透出了一股纯情。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短暂的不愉快,至此就算是揭过去了。   施临卿确认自己把人哄好了,语气才恢复了一点平日里的强势,问罪道:“你怎么这么胆小?不过就是踢了个人而已,还是为了保护别人,难道我会护不住你?这也值得你躲出去。”   刚刚酝酿出几分感动情绪的隋风:“……啊?”   施临卿莫非以为他是……畏罪潜逃?   他明明不是因为担心被施擎追究责任才跑路的!   施临卿看他一脸茫然,又联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还是你觉得,我会为了护着那个玩意儿就舍弃你?把你推出去承担责任?”   他想起隋风前一晚的反常表现,明显是想拖着他,不愿他查看监控视频。   可隋风必然也清楚,拖是没有意义的,他迟早都是要看到这段视频的。   所以隋风那么卖力又热情,难道是……   传说中的分手炮?!   想到这里,施临卿的脸立刻黑了下去,一把攥紧了他的手,咬着牙道:“你想都别想!”   隋风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色,也不知道他都联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冤枉道:“我想什么了?”   明明刚刚还温柔小意地跟他牵小手拉钩钩,整个人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芒,结果刚哄好他,转眼就翻脸,骨子里还是那个霸道又不讲道理的讨厌鬼。   ……虽然他从来都没有真的讨厌过这个人。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施临卿一口咬上他的唇,本来只是为了泄愤,然而他低估了两个人这段时间持之以恒、勤奋练习培养出来的默契,隋风自然且熟练地张开了嘴,完全没经过任何思考和犹豫,就径直……开始接吻。   唇舌相触的那一瞬间,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从彼此的瞳孔里看出了几分惊奇与茫然。   什么情况?   我们不是在谈心吗?   怎么突然就开始亲了?   ……反正亲都亲了,那就先好好亲吧,亲爽了再说。   五分钟后,两个人同时睁开眼,再度交换了一个共识。   亲是亲爽了,但还有别的不太爽。   这下不必再犹豫,毕竟此刻的他们跟床只有两三米的距离。   施临卿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熟练地去勾隋风的后颈。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隋风突然停了下来,就着这个俯视的姿势,居高临下地问:“后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施临卿:“……?!”   他裤……虽然还没完全脱掉,但隋风居然就在这种时候跟他讲这个?   隋风竟还有几分得意:“现在你知道,被人吊着胃口有多难受了吧?”   刚刚施临卿那样打断他,他当然也要报复回来,让施临卿尝尝戛然而止的滋味。   施临卿气得胸口急促起伏,偏偏隋风还要拱来拱去,蹭得他不得安生,催促道:“快告诉我。”   “……”   末了,施临卿还是受不住了,妥协道:“施擎被诊断几乎没了生育能力,他们俩现在正满世界找专家,没空找你麻烦,你快来,别磨蹭。”   他的语速飞快,一口气就把这句话说完了,是真的不愿再磨蹭下去。   然而隋风听完,立刻一骨碌翻身下来,哪还顾得上什么风花雪月:“不会是我那一脚把他踢得断子绝孙了吧!”   虽然听起来也挺解气,施临卿也不用再像上次那个姓傅的所说的那样,担心自己为朝越辛苦一生却为施擎的后代做了嫁衣,但如果施擎真的是被他踢坏的,那他肯定会惹上大麻烦的。   施临卿咬牙:“是他过度酗酒造成的,只不过这次住院全面体检才检查出来,跟你没关系。但你如果再磨蹭,我就——”   隋风听见跟自己没关系,这才松了口气,见施临卿是真的急了,口不择言地安抚道:“没事,他没了,我还有呢。”   施临卿一僵,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紧盯着隋风:“你想干什么?”   从他选择隋风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还会有一个后代的可能性。   可他没有问过,隋风是不是也这样想。   隋风想跟谁生孩子?   隋风要是真的敢去找别人,无论是男人女人甚至变性人,只要是除他以外的人,那他就一定会——   后半句威胁的话还没想出来,施临卿就感觉到自己的衬衫被撩了起来,一只手带着强烈的暗示意味,覆上了他的腹部。   施临卿:“……”   他觉得隋风的思想可能不太正常,于是陈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是个男人。”   隋风歪歪头,看起来无辜又清纯,欺骗性十足:“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毕竟他是如此熟悉对方的身体构造。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隋风一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万一呢?”   施临卿:“……”   这句谚语是这么用的吗?   邪门儿!   作者有话要说:   隋小风(深沉版):我的座右铭是,生命不在结果,而在过程。   施临卿(扭曲版):邪门儿! 第56章   荣令行的成年礼如期在吉星公馆举行了。   提前半年就开始筹备, 荣家父母对这场仪式的重视可见一斑。   而十七岁的最后一天,荣令行是和他最好的朋友隋风一起度过的。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同一张床了,虽然几乎每天都见面,可现在再并肩躺在一起, 依然像八百年没见过了似的, 有说不完的话要聊。   “明明感觉你前几年还是个圆滚滚的小豆丁, 现在居然也长大了。”隋风感慨道。   荣令行得意地撩了把头发:“那是, 也不看看我是谁?”   “明天开始就是成年人了,未成年人保护法也不能保护你了,做事别再那么莽撞, 学着沉稳点,小心惹出祸来。”   要是换成别人这样对荣令行说教,他才不耐烦听, 可说这话的人是隋风,他只撇撇嘴:“知道了——你明明也没比我大上几个月,怎么跟我爸一样, 一副老头腔调?”   隋风哭笑不得地捶了他一拳:“你说什么呢?荣伯父才多大岁数,怎么就老头了?这话让他听见, 你可就完蛋了。”   荣令行嘚瑟道:“怎么完蛋?反正他又不会打我。”   荣西廷看着威严,但其实对荣令行并不算严厉,荣家父母可以说是严母慈父的配置。   “对了,你给我准备的到底是什么礼物?一直神神秘秘的,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现在不行,说出来你就不期待了。再说,哪有人十七岁就收十八岁生日礼物的?”   “我当时可是提前半个月就跟你说了, 我准备的是什么礼物。”   “那是你笨。”   “嘁, 你又人身攻击!”   荣令行这几天一直没闲着, 被江雪和造型设计师一起拉着试这个试那个,消耗了不少精力,所以没跟隋风说上几句,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隋风一直等他睡熟,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悄悄关上了房门。   他没有收到过荣家发来的请柬,但原因当然不是他们不希望自己出席。   他会作为荣令行的发小兼挚友陪在他身边,而非以宾客的身份出现。   按照荣伯父的意思,他已经很久没在这样的正式场合出现过,恐怕很多人已经忘了,他才是隋家和华臻真正的继承人。   先前他年纪小,没成年,连监护权都掌控在旁人手里,所以不宜太过高调,否则不仅不会被这些注重利益的商人放在眼里,说不定还会引来试图利用他的有心人。   但现在不同了。   他成年之后,这段监护关系在法律上就已经自动解除了。   即使隋兰若依然是他的姑姑,即使她依然拥有一部分继承权,但只要隋风别放弃自己的权益,那就还有机会重回华臻——尤其在何兆振父子肉眼可见不靠谱的情况下。   名正言顺继承人什么的,外人才不会在意,说不定还会为这场家族内部争斗的大戏暗暗叫好,并随时准备趁乱分一杯羹,毕竟仁慈和善良是致富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但如果这个继承人足够优秀,有能力又有胆魄,那扶持一把,作为长久互惠的助力,也未尝不可。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果在他最落魄的时刻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之后说不定就能获取远超于付出的回报。   荣西廷将这些人的心理揣摩得很到位,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商人。只不过隋家跟他的交情很深,隋风更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他愿意为隋风考虑这些,与利益无关。   财富积累的助力有很多,而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影响最大的那个,除了家族的财力,就是所处圈层的人脉了。   他们为荣令行举办这样盛大的成年礼,多多少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起初隋风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因为他和荣家人太熟了,无论怎样安排他,他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是施临卿一听到这件事,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样的安排多多少少有替他撑腰的意思。   所以当隋风说要在荣家留宿一晚的时候,施临卿竟然没有多余的询问和阻拦,只“嗯”了一声,虽然听起来还有点不情不愿的。   只不过答应是答应了,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眼。   隋风打开手机的时候,就发现他的对话框已经攒满了一排未读消息了。   起初还是故作不在意的试探,问他吃饭了没有,在别人家有没有待得不习惯。   到后面就愈发懒得掩饰,说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肯定要嘀嘀咕咕唠上一整晚,嘱咐他别聊了,晚睡的话明天会有黑眼圈。   直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荣家给你准备客房了吧?跟主人同睡恐怕不太礼貌。”   看得隋风忍俊不禁,只觉得这样的施临卿可爱得要命。   这个词用在施临卿这样的大佬身上其实有点违和,不,是相当违和。起码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在初见他时,会联想到这样的形容词。   但隋风是真的觉得,施临卿对他而言就像一座宝藏矿山,挖得越深,越能发现那些隐秘而珍贵的宝物。   他没有回复消息,直接拨了电话过去,铃声刚刚响起,施临卿就秒接了起来。   隋风忍不住打趣他:“你刚刚难道是在吃醋吗?”   施临卿轻笑一声,从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分外撩人:“怎么可能,我会那么幼稚?”   隋风嘀咕道:“那可不一定。”   毕竟恋爱使人变傻。   他的声音太小,施临卿没听清:“你说什么?”   隋风眼睛一转,试探道:“我说……这里好像没有多余的客房了。”   施临卿立刻警觉了起来:“那你要睡在哪里?”   他顿时把自己“大度”同意隋风留宿的事情忘在了脑后:“我去接你回来,明天早些赶过去也不迟。”   隋风体贴拒绝:“不用,这也太麻烦你了,我和荣令行挤一挤就好,反正他的床足够大。”   施临卿:“……”   隋风憋笑听着他骤然变粗的呼吸,煽风点火道:“你应该不会吃醋吧?毕竟你可不是那么幼稚的人。”   “……”   施临卿纠结片刻,最终还是不愿隋风和别人同睡一张床的念头占了上风,咬牙承认道:“我会。”   虽然这样坦白很没面子,尤其刚刚他才义正辞严地反驳过,现在更像是在打自己的脸了,可是他在隋风没面子的经历难道还少吗?   在爱情面前,面子本来就一文不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隋风扑在客房的大床上,爆发出一阵大笑来,直到笑够了,才说:“我逗你的。”   荣家夫妇把他当半个儿子,荣令行更是拿他当亲哥哥一样,他当然在这里有着属于自己的房间。就算真的客房告罄,也不会有人占用他的房间。   施临卿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不满了起来:“你骗我?”   隋风现在对这个字非常敏感,连忙心虚道:“怎么会?我是那种人吗?”   虽然他真的是。   但也不妨碍他无辜地申明自己的清白。   施临卿只不满了片刻,就又被隋风不要钱似的甜言蜜语哄忘了,毕竟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恋人之间的小情趣罢了,哪里就到那么严重的地步了?   两个人讲了好一会儿电话,才不舍地挂断,各自休息。   假期结束,隋风开学,他们已经整整一星期没见过面了,都很期待明天用更好的姿态去见对方。   翌日,槐城几乎大半的顶级豪车都聚集在了吉星公馆的停车场,引得偶然经过的行人驻足旁观。   这场仪式几乎是由荣令行的母亲江雪一手操办,场地内外的每一处细节都被设计得精致巧妙,就连犄角旮旯也没有放过。   隋风穿着跟荣令行款式相似,但细微之处有诸多不同,整体也相对低调的礼服,跟他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   接下来的仪式上,他没有抢荣令行这个主角的风头,位置却被安排在荣西廷夫妇身边,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在昭示他和荣家之间的亲密关系。   隋风的视线从宾客席上缓缓划过,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虽然只是他单方面研究过人家的资料,这些豪富权贵完全不可能对他这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印象。就算跟他的父母有过紧密往来的那些人,也至少有四五年没再见过他,根本认不出现在的他来了。   但是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都记住他的名字。   当然,也并非所有的面孔都是和善的。   比如座位被安排在角落的隋兰若和何兆振,身为夫妻,本该亲密地坐在一起,现在居然让他们的儿子何瑞程挤在两个人中间。   表面看起来是和睦的一家人,实则很容易看出,这对夫妻的婚姻关系正岌岌可危。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隋兰若就暴瘦了一圈,精致的妆容也挡不住她脸上的憔悴,看来丈夫出轨这件事对她的打击相当之大。   还有那个曾经当面挑衅他和施临卿的傅怀裕,正面色阴沉地盯着坐在第一排的施临卿……的后脑勺。   现场的宾客座次极为讲究,几乎完全代表着权势与财富的比拼。   傅怀裕或许还以为傅家还像当年一样跟施家不相上下,但他所处的座位足够令他意识到现实。施临卿可以坐在第一排近乎正中央的位置,而他只能隔着两排宽大的座椅,恶狠狠地盯着施临卿的后脑勺。   最讽刺的是,施临卿是靠自己的能力,把施家带到了现在的位置,而傅怀裕现在能坐在那里,还是作为他父亲的附属品。   隋风收回目光,不再分神给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至于紧要的人嘛……一个正在台上致辞感谢宾客,一个正坐在他旁边的旁边,中间还隔着一个和蔼的老者。   隋风一边敬业地为荣令行流畅的致辞鼓掌,一边又忍不住往右边偷瞄。   虽然这样好像不太礼貌,但是只看一眼,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他只是想看看施临卿出席这种场合会不会不习惯,毕竟大家都坐在座椅上,只有他坐的是轮椅,他怕施临卿为旁人的目光感到不自在。   然而下一秒,隋风就为这个举动懊悔了起来。   坐在他和施临卿中间的那位老者敏锐地扭过头来,眯起眼睛问他:“你在看我?”   隋风:“……”   这老头儿明明面相很和蔼,可这种感觉,怎么跟初见时施临卿给他的那种压迫感一模一样?   他刚想否认并致歉,就听那老头儿哼了一声:“臭小子,总算认出我来了,我忍半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隋风:(懵)我不是我没有 第57章   隋风张了张嘴, 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对方已经这样说了,他要是如实说自己并没认出来,恐怕像是在下对方的面子。   这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不说,他的位置比施临卿还要居中, 想来地位也不会低。   想到这里, 隋风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礼貌而腼腆的笑容来。   多说多错, 他选择用上自己最擅长的招数。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 你才这么高。”老头儿很感慨似的,抬手比划了一下,“一转眼, 现在居然也变成大小伙子了。”   隋风目测了一下他比划的高度,粗略估计,那大概是他五六七八岁时的身高。   他刚刚还有些怀疑这位老者是不是认错了人, 可听对方这么一说,又觉得可能真是曾经见过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呢?   隋风对槐城的豪商巨富了如指掌,对行业内的各个大佬也都有所了解, 就算放眼全国,也——   等等, 如果是长期不在国内的呢?   隋风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样貌,依稀还能从中窥得几分年轻时的风华,似乎很像一个……   他记起来了!   瞿兴和,国内顶级的珠宝艺术家,也是第一位在世界珠宝舞台上获得广泛认可的华人——在他之前,这是一个华人近乎不可能达到顶端的领域。   他的每一件作品拍卖价都是以亿为单位进行计算的,世界各国的权贵名流, 甚至王室成员, 都经常出现在他的展会和拍卖会上。   这个级别的大师, 身家财富都已经不是最为外人关注的了。   他的名字就已经是地位和影响力的象征,无需其他任何头衔点缀来画蛇添足。   这样的人物,隋风当然不可能毫无印象。   只不过对方已经在海外居住许久,这些年极少露面,样貌也明显变得老态不少,所以隋风一时间没想起来而已。   他也确实是见过对方的,而且不止一次。   因为这位大师曾经对郑思嘉青眼有加,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师生之谊,所以父母每次带他出国,只要时间充裕,就都会带着他一起去拜访这位老先生。   可惜,那已经是他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对于当时的场景,隋风现在只有一点点微薄的印象。   因为后来,华臻越做越大,父母越来越忙,就算出国也是为了公务,急匆匆地去又急匆匆地回,隋风更多的是和荣令行一起,被荣家父母带出去玩,自然也没机会再去拜访这位瞿老先生了。   他的眼睛蓦地亮起来,甚至连语言组织能力都险些短暂丧失了:“瞿老先生,您、您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我居然能在这里遇见您,真的……太意外了。”   隋风是真的很高兴,不止是出于对大师的崇敬,更是出于这位老先生和他父母的关系,这让他有一种“自己人”的亲近感,即使对方可能并不这样觉得。   瞿老先生又哼了一声,嘴角却翘了起来:“臭小子,原来刚刚根本没认出来我。”   他虽然上了年纪,眼神却锐利得很,一眼就看出来比起隋风此刻惊喜万分的反应,他最初的眼神是多么迷茫。   隋风看出他并没生气,而且因着那几分亲近感,他并不像一般的小辈一样诚惶诚恐,反而大着胆子道:“我还没看清正脸的时候就觉得这位老先生气质不一般,所以只想偷看一眼来着,可是没想到竟然是您这么不一般的人物。不能怪我记性差,是真的太久没见了……您怎么会突然回国?我还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去拜访您。”   他要是坚持嘴硬说一开始就认出来了,说不得还要让瞿老先生轻看几分,可现在他既没否认,又巧妙地圆了过来,听起来也十分真挚,瞿老先生自然就没什么不快了。   他乐呵呵地抚着自己的白胡子,答道:“上个月回来的。我女儿给我生了个小外孙,我当然得回来看看。”   台上的仪式还没结束,台下第一排的一老一少正聊得欢快,这一幕被不少人都收入了眼底。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就坐在瞿老先生身边,全程旁听的施临卿。   他一边意外自己的小未婚夫居然还挺擅长交际的,在年龄和地位差距都这样大的长辈面前也毫不露怯,甚至还能把对方哄得眉开眼笑,一边又忍不住为他高兴。   在出席这场宴会之前,施临卿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不止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隋风。   他知道隋风的性格并不外向,父母去世后也没了倚仗,还要被亲戚当成礼物一样打包送给自己这个残废,看起来会令人觉得懦弱又窝囊。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很可能会被某些捧高踩低的人轻视。即使他很清楚私底下的隋风有多讨人喜欢,但那终究是外人发现不了的光芒。   施临卿当然有底气也有能力保护他不受人欺负,然而很多时候,让一个人痛苦地自我怀疑,并不需要旁人恶毒的言语和肢体攻击。   只需要几个打量和讥讽的眼神,几句故意放低声音的窃窃私语,甚至几次视而不见的擦肩而过,就足以让对方感受到自己被排挤并孤立了。   而这样无聊透顶的小把戏,偏偏又极难被抓到把柄,并狠狠地警告或报复回去。   但好在,现实完全不像他所担心的那样。   首先,隋风穿着和荣令行相似的礼服,陪伴今天这场宴会的主角一起出现,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两人的亲密关系。这意味着,得罪他很可能也会得罪荣家的继承人。   其次,隋风的座位被安排在荣家夫妇的身边,周围坐着的这些非富即贵的大佬,每一个身家地位都远胜于他。这意味着,荣家的掌权人也相当认可他,几乎是将他视为家人,连利益都能抛诸脑后。   最后,隋风竟然正跟瞿兴和这样的人物相谈甚欢——事实上,从这位老先生坐在这里开始,周围不少人都试图来搭话,但无一例外,只得到了不咸不淡的回应。   当金钱达到一个量级之后,其实就只是数字而已了。所谓名利双收,人们总是期望得到更多的金钱,以及更大的名气。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位大师绝对称得上是全场最引人注目的嘉宾。   施临卿放松地想,至少在今天,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来冒犯他的小未婚夫了。   不过,他也有一点郁闷。   他们已经一周没见过面了,今天出门之前他还特地精心装扮了一番,既是怕别人觉得他们不够般配,也是想让隋风好好欣赏一下。   现在倒好,明明只有一座之隔,可隋风从入场开始就没看过他一眼。   甚至直到仪式结束,午宴开始,隋风都还像一个小跟屁虫似的,紧紧地跟在瞿老先生的身后。   施临卿:“……”   等到隋风终于从激动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环绕一圈都没看见施临卿的身影,才发现他根本没用午餐,先去房间休息了。   午宴是自助形式,尽管食材珍稀,卖相上佳,但没多少人真的在用餐,几乎每个人的盘子里都只装了一小块糕点和冷食,似乎多吃一点都会破坏他们高贵优雅的气质似的。   比起用餐,这更像是一个维护关系和开拓人脉的交际场合。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宾客们大概更愿意举着红酒杯,而非餐盘。   隋风了然,施临卿一定是不想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如果不是直接离开会显得失礼,他可能连留下来休息一会儿都不愿意。   想到这里,隋风拦下了一个侍应生,请他帮忙送一些食物到施临卿的房间去。   至于他为什么不亲自去——开玩笑,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哪能这么轻易就放过。   跟瞿老先生聊的这一会儿,隋风已经明白了,他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座位还被安排在自己旁边,绝不是偶然。   这其中说不定有荣伯父和荣伯母的全力促成,大约也有瞿老先生自己的意愿,还有可能存在别的助力。   天上不会掉馅饼,但爱你的人,会努力把美味的馅饼送到你的门口,还让你误以为这是自己的好运。   无论起因是什么,既然馅饼已经在他的嘴边了,那隋风就一定会死死咬住,绝不松口。   直到宴会结束,隋风才依依不舍地跟瞿老先生道别。   今天他并没像荣伯父荣伯母所期待的那样,广泛交际,迅速在众人面前混个脸熟。   但他自觉今天的收获比广撒网捞到的鱼要重得多——他得到了瞿兴和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以及……对方的一个承诺。   因着这个,施临卿终于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只见他正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被晾了一天,施临卿不是不气闷的,但现在看着他的笑容,施临卿又觉得,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跟我回家?”   等隋风笑够了,施临卿才握住他的手。   宾客已经在逐渐散去,但仍有不少人仍在原地,或打量,或琢磨地看着这对即将订婚的联姻伴侣。   众目睽睽之下,隋风还是不太好意思,试图把手抽回来,摇头道:“我答应了小寿星,要陪他清点礼物,晚上我们就要回学校了。”   施临卿吸了一口气,脸色不太好看:“所以,接下来又是一周不能见面?”   隋风犹豫着点点头,见他不悦,只好主动把刚抽出来的手又送了回去,小声道:“下周,下周一定。”   施临卿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手,咬牙道:“小坏蛋。”   隋风配合着摆出被捏疼了的表情,夸张得让施临卿忍俊不禁,终于松了口:“那我先走了,回去记得跟我联系。”   “好的老板!”   施临卿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看了片刻,才终于目光沉沉地离开了。   他们的动作其实很隐蔽,本身也是在宴会厅的角落,本该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可架不住暗中观察他们的人太多,一出大门,那些人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看见了吗?刚刚那位的表情真吓人。”   “啧,隋家的那个还真是小可怜,被打包送到这样的人床上,早晚得被吓死。”   “感觉会每天被折磨吧,刚刚他明显不愿意被牵手,结果那位一个眼神,他什么也不敢说,乖乖又把手送了回去。这下可惹恼他了吧,龇牙咧嘴的,也不知道有多疼。”   “等等……你们说的是我想的那位吗?我怎么觉得他还好,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啊。”   “你太年轻了,又刚来槐城,不知道他以前的事迹吧?远的就不说了,就说近的,傅家的独子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他,傅家最近被他搞得天翻地覆,股价狂跌,家里乱成一锅粥,傅老爷子押着儿子去给他下跪道歉都不成。”   “对,而且不仅得罪他的,就连讨好他的也不放过。把持华臻的那家人,连亲侄子都送给他了,结果不仅没从他那儿捞到半点好处,反倒被整得灰头土脸的,听说只要是他集团的项目,跟华臻合作可以,但如果对面是姓何的负责,那就免谈。”   “这么六亲不认的吗?就连讨好他也有这么大风险?”   “可不是?所以我家老头子总结了,跟这人只能公事公办,别想牵扯任何有的没的,否则这人……睚眦必报,你还摸不着他的喜好,一不小心就把人得罪了个彻底,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们倒还好,平时也根本接触不到他。但是隋家那个……好像也没比荣小公子大多少吧?这么年轻就沦落虎口,太可惜了。”   这些人经过全面而细致的信息交流,一致得出了两点结论——   一、施临卿此人很可怕,能躲则躲。   二、隋风真是个小可怜,令人同情。   小可怜本人倒是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跟着今天的小寿星一起,又回了荣家。   “快!你的礼物在哪儿呢?快让我拆了。”   今天的宾客们有些随身携带了礼物,当场赠出,但更多的是直接送到荣家来,以免主人家还要麻烦地来回搬运。   而现在,偌大的客厅几乎已经快要被填满了。   荣令行收到了诸多名贵的礼物,但他最感兴趣的当然还是隋风送了什么。   “我的不在这里。”隋风卖了个关子,等荣令行急得直瞪眼,才笑道,“提前放在我的房间了。”   荣令行转身就往楼上跑,隋风连忙跟了上去:“喂,你慢点,小心摔倒!”   然而,他刚追到二楼,就见荣令行正凝神站在书房门口。   隋风心里一紧,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快步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半掩着,完全隔绝不了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他毕业也不迟。”   “那就意味着我们还要继续扮演四年的恩爱夫妻,时间太久,总会露出破绽的。到那时候,他恐怕更加接受不了。”   听到这里,隋风蓦地扭头看向荣令行,却见他立在原地,一脸木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我也没有家了。”   时隔数天, 荣令行终于愿意提起这桩事,他平静地望向隋风,却连声音都在发颤:“哥……我也没有家了。”   隋风看着他空洞的眼神,心疼得无以复加, 一把拥住了他:“不会的, 不会的。他们都还爱你, 你想想你的成年礼, 他们有多用心地在准备?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他们是你的父母,你的家人, 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可他们一直都在骗我!”   荣令行的声音骤然拔高,这几天积攒的愤怒和委屈一齐爆发。   他是一路被爱环绕着长大的,从未想过, 有一天,这样像电视剧一般的剧情会在自己的小家上演。父母的恩爱是假的,家庭的幸福是假的, 那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如果他们真的爱我,为什么能够骗我这么久?!”   隋风缓缓放开他, 眼神带着一点他看不懂的惆怅:“我知道,被最亲近的人欺骗,一定很不好受。但是你也要明白,有些时候,他们骗你,和他们爱你,这两者并不冲突。”   那天在书房门口, 荣令行转身就走, 隋风连忙追了上去, 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点什么傻事来。   好在他只是回了学校,除了一头栽倒在宿舍床上,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待了好一会儿,就再没有别的异常举动了。   第二天,他就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该上课就上课,该打游戏就打游戏,脸上半分阴霾也没有,对先前的事情绝口不提,似乎全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然而隋风知道,他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心里就有多难过,多委屈,多无助。   荣父荣母的电话一直被他拒接,只好打到隋风这里来,请他代为照看,顺便捎上几句解释。   没有纷争,也没有辜负,只是因为各自忙于事业导致的聚少离多,一对夫妻渐行渐远,不再相爱了而已。   如果是毫无感情基础的联姻,那继续僵持着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是和隋风父母一样的自由恋爱,真正相爱过的人,是无法在感情变质之后继续若无其事从容相对的,所以他们没有为了孩子或事业选择妥协,而是决定离婚。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时两人达成的共识是等到儿子跟着隋风一起出国之后再分居,结果没想到,隋风的父母出了事,儿子嚷嚷着要留下来跟隋风一起参加高考……   好在高中学业繁重,就连经常去荣家的隋风都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更别提心大的荣令行了,他一直以为只是父母工作太忙而已。   再加上他们怕影响到荣令行,一直尽力维持着原来的表象,所以成功瞒到了荣令行成年。   不过最近他们产生了分歧,关于什么时候对荣令行坦白。   江雪对这场成年礼格外地重视,因为在她心里,这意味着荣令行从此不再只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独立的、有能力直面挫折的成年人了。   再继续隐瞒下去,她和荣西廷两个人都会很累,而一旦被荣令行察觉到不对劲,给他带来的伤害会比主动坦白要大得多。   而荣西廷则觉得,没有谁会在一夜之间从小孩子变成大人。十八岁只是法律界定的年龄,他们不能指望只经过一场仪式,荣令行的心理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何况荣令行现在在读大学,虽然还是留在本地,但回家的频率已经大大降低了,并不需要他们付出多大的努力去维持现状。坦白是当然要坦白的,但等到他毕业似乎也不迟。   就这样,两个人发生了争执,才不慎被突然跑上楼的荣令行撞见。   隋风有些内疚地想,如果不是他把礼物放在楼上,让荣令行突然跑上去,说不定根本不会有这回事。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只能尽力在荣令行身边开解并陪伴,避免他出什么意外。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沉默良久,荣令行突然开口道。   “你说。”   “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隋风一怔。   见到他的反应,荣令行的呼吸蓦地急促了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隋风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荣令行的潜台词很简单,你是不是跟他们是一伙的?你是不是在跟他们一起对我隐瞒真相?如果他认为,这个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三个人联起手来欺骗他,这对他简直是摧毁式的打击。   撞见父母秘密的时候他没哭,独自跑回学校之后他也没哭,可现在,他却像一只色厉内荏的小兽,明明高昂起头颅,正摆出强硬的姿态质问对方,眼眶却已经红了:“怎么不可能!”   “你比我聪明,比我厉害,比我会察言观色,你怎么会像我一样傻!”   隋风本能地想否认,可他立刻反应过来,荣令行现在最痛的伤口就是被信任的人欺骗。所以此刻,作为他最好的朋友,隋风必须要对他保持坦诚。   哪怕,这份坦诚,同样会带给他伤害。   想到这里,隋风盯着他湿润的眼眸,轻声道:“我是真的不知情,但我曾经察觉到一点不对劲。作为朋友,我应该及时告诉你,但是我没有。因为我一向容易想太多,那很可能只是我的过度联想,如果贸然说出来,会让你产生不必要的担心,会让人以为我在破坏你们的家庭关系,也会让伯父伯母讨厌我。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在这一点上,我要向你道歉。”   这是他真实的心路历程。   荣令行说得没错,他很会察言观色,尤其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他一向会投入更多的关注。   所以无论是当初荣令行当作玩笑随口说出来的“值班似的轮流回家”,还是他自己跟伯父伯母的亲身接触,隋风都是有所察觉的。   但同样的,在父母去世之后,荣家对他来说也是唯一的温馨港湾了。他留恋这份温暖,害怕失去这份温暖,所以他不愿意荣家的任何一个家庭成员对他产生负面的印象。   这样听起来很像挑拨离间的话,荣令行听听也就算了,可一旦让荣伯父荣伯母知道,那他们一定会对自己有怨言。   但……他想,荣令行未必能理解。   荣令行是一个感情很热烈也很纯粹的人,无论爱恨,温度都是滚烫的。   他可能无法理解自己的好朋友对自己有所隐瞒,尤其当这件事跟他自己、跟他的家庭有关。   他认为既然是好朋友,就应该永远坚定地站在一起,而不是各自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   他脑海中的友情是一幅色彩缤纷的画卷,他们可以天马行空地尽情发挥,却绝不能染上一丁点灰尘。   这些是隋风对他的了解。   所以如果换作以前,他绝不会说出这样诚实的话,毕竟每个人都会下意识地美化自己。   但是现在,他想,他不能再辜负这份信任了。   不出他所料,荣令行仿佛突然间不认识自己这个发小了似的,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对视数秒之后,他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要离开。   隋风刚要追上去,还没迈出两步,就听他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硬邦邦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隋风脚步一顿,心凉了半截,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荣令行抬起了一条胳膊,似乎正在抹眼睛。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荣伯父说得没错,哪有小孩子是一夜之间长成大人的。   荣令行被保护得太好了,他完全不需要改变自己,所以就连小时候找个角落自己偷偷掉眼泪的习惯都还没变。   可是这场成年礼,也真的让他猝不及防,被迫在一夜之间长大了。   长大总是要经历疼痛的,只不过有些人痛得早一些,有些人痛得晚一些。   对隋风来说,长大就发生在他父母去世的那一天。对荣令行来说,可能是成年礼的那一天,也可能是“认清”自己好朋友的今天。   真羡慕那些可以做一辈子彼得潘的人,永远不需要长大,那就说明他们不必经历失去和痛苦。   但这样的人大概也并不存在吧?   即使在童话故事里,王子和公主也必须要经历多番磨难,才能获得美满的结局。   隋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盯着荣令行离开的方向。   蓦地,他突然反应过来,那个方向能通往学校里的人工湖泊。   荣令行应该不会一个想不开就跳湖吧!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隋风还是急匆匆地追了上去,也顾不上对方刚刚才说过别跟着他了。   荣令行个高腿长,还是气势汹汹走的,很快就没了踪影。   隋风焦急地寻了一大圈,才终于在湖边的小凉亭里找到了他的背影。   但……他旁边的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路跟着对方找过来的,怎么还没有凌也来得快?还是他们恰巧在这里碰见的?   隋风有点犹豫地想,荣令行现在大概不愿意看见他,有凌也在这看着,荣令行也不至于失足落水,他可能还是先回去比较好。   然而他还没转身,就看见凌也抬起手,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放在了荣令行的肩上。   三秒钟过去了,荣令行居然还没抬腿把这个不经允许擅自对他动手动脚的人踹进湖里去。   更没有一招擒拿把对方的脑袋摁进水里去。   隋风果断转身。   果然还是先回去比较好。   回去的路上,手机突然亮起,是施临卿的来电。   隋风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突然生出了无限的委屈,还没接起来,就仿佛已经倾诉过了一轮。   他好想施临卿啊。   作者有话要说:   在好朋友面前是稳重哥哥,在老婆面前还是小朋友嘞 第59章   虽然心里有许多话想倾诉, 但在听见施临卿声音的那一刻,隋风还是把一切都憋回了肚子里,强打着精神跟他讲话。   又是一周未见,施临卿最关心的问题是:“明天几点钟到家?”   连向隋风确认是否要回去的步骤都省略了。   隋风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机身, 吞吞吐吐道:“明天……”   明天他又没办法回去跟施临卿见面, 按照他以往的习惯, 他会很自然且流畅地随口编出一个理由来, 免得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留在学校准备期中考试?或是要跟同学完成什么小组作业?   或者干脆说要跟荣令行出去玩,反正施临卿没法求证。就算真的找到了当事人,荣令行也会毫不犹豫替他打掩护的。   然而, 无数个完美的借口已经涌到了嘴边,隋风却迟迟没有张口。   不知为什么,荣令行那双泛红且湿润的眼睛, 蓦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他现在的行为,跟荣伯父荣伯母, 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同样是以爱之名进行欺瞒,甚至他的出发点还要更自私一些。   荣伯父和荣伯母在决定隐瞒离婚事实, 欺骗孩子的时候,荣令行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小朋友。他们担心荣令行的成长和心理会受到影响,所以要保护他。这样的理由明明听起来已经很合理了,但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却依然让荣令行难过到了极点。   那同样被他隐瞒和欺骗的施临卿呢?   施临卿不是未成年的小朋友,也不是对他另有所图的贪婪亲戚,施临卿是他决定共度一生的恋人。   而且, 施临卿远比荣令行要敏锐得多, 一次两次被他骗过去还能算是他侥幸, 可如果他每一次都能成功,那只能说明……   那只能说明,施临卿愿意相信他。   不是因为他说谎的技巧多高明,更不是因为施临卿识别谎言的能力不足,而是因为他被施临卿在意,所以能获得他无条件的信任。   就像……就像今天之前的荣令行,也始终将全部的信任无条件托付给他一样。   而他辜负了这份信任。   尽管并非出自本意,尽管他也有一点委屈,但相较于荣令行的痛苦而言,他这点情绪实在无足轻重。   隋风很清楚,谎言是有成瘾性的。   即使谎言并非全部出于恶意,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谎言具备积极意义,但对于被欺瞒的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高兴得起来的。   更何况还是施临卿这种强势惯了的人。   就算他对自己的包容度再高,隋风也不觉得他会容忍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   这是他早就明白了的事情,可他心里又一直有一道声音告诉他,其实没那么严重。   上一次施临卿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说不定只是你自己想太多而已,对方完全没把这回事放在心上。   虽然说谎是不太好,但你是迫于无奈的不是吗?   就算真的被他发现了,他也很可能会谅解你的。   隋风一直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但他也清楚,有些谎言其实是没有必要的,他只是想让自己更方便一些,不愿面对许多麻烦,并谈不上为对方着想。   就像现在——   施临卿警觉地问:“明天你又要做什么去?”   “说吧,这次又有哪个朋友过生日?”   “还是又要跟在哪个艺术家身后跑?”   说到这儿,施临卿还不忘上个眼药:“艺术又不能当饭吃。”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隋风那么喜欢搞艺术的?   虽然那天的艺术家只是个连外孙都有了的老头子,但要是隋风喜欢这方面,保不齐哪天就被个搞艺术的拐跑了。   毕竟隋风那天的兴奋劲儿,仅次于跟他进行双人运动的时候。   要不是他没有任何艺术天赋……   等等,谁说他没有?   他的母亲可是一位杰出的钢琴家。   可她去世之后,施恒鸿对她的琴房看守得比财产还严,更不许施临卿培养钢琴这项爱好。   现在想想,他的艺术天分并非不存在,而是被扼杀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施临卿就更生气了。   早知道隋风喜欢搞艺术的,他高低也得在赚钱之余培养几项艺术爱好,让隋风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一见钟情,哪里还用得着纠结那么久?   都怪施恒鸿。   隋风下意识争辩道:“艺术怎么不能当饭吃?人家瞿老先生每件作品都价值连城。”   施临卿本来针对的也不是这位瞿老先生,闻言意有所指道:“又不是每个搞艺术的都能取得他这样的成就,特别是年轻一辈。你崇拜他就算了,别的还是要谨慎。”   隋风终于听出了他在内涵什么,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哈哈哈哈,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怎么会有人表面衣冠楚楚,严肃凌厉,脑子里却装着这么龌龊的思想!   施临卿被他的笑惹恼了,气急败坏道:“你又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傻了。”   不待施临卿怒火升级,隋风连忙紧急补救:“再傻我也只喜欢你一个,别总胡思乱想。”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联想能力已经够丰富了,没想到,施临卿居然还能更胜一筹。   该说他们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这句话很好地安抚了施临卿,他心中的熊熊怒火顿时被浇灭了。   但话题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喜欢我,怎么还不回家见我?”   上周也就算了,最好的朋友办成年礼,这种事情的确无法推脱,施临卿也不想过度干涉他的交友自由。   但这周如果隋风还是不回家,那他们就整整两周没有过亲密接触了。   要是再加上下周的工作日,这个月都快要过去了。   四舍五入接近一个月不能见面,哪对热恋期的情侣能受得了这样的委屈?   反正施临卿受不了。   发现自己产生了这个念头的时候,施临卿下意识一顿。   他蓦然意识到,在爱情面前,年龄、阅历、财富、地位等等一系列因素,都无法帮助一个人占据优势地位。   爱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在认识隋风之前,施临卿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年纪小自己十岁,甚至还未进入社会的小朋友牵动心神、争风吃醋、胡思乱想。   即使在意识到自己的心动,甚至在这段恋爱正式开始的时候,施临卿都没觉得自己会在这段感情中处于劣势。   原因实在显而易见——   在隋风面前,他是年长者,也是个霸道强势且无往不利的商人。他有更丰富的阅历、更冷硬的心肠和更克制的情绪。   即使他喜欢上什么人,也一定是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看对方被自己牵动心神,看对方为自己神魂颠倒。   他怎么可能任由自己被别人牵制,沦为荷尔蒙和情绪的奴隶?   然而现在,施临卿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段感情中远远没有他预设的那样强势和主动,甚至还要受对方的拿捏,数着日子等对方回家。   这实在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任何一个理智的商人,都不会放任自己沦陷到这种地步。   然而,施临卿却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恐慌。   甚至,他的心脏还开始兴奋地狂跳了起来。   因为他就是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   他完完全全地爱上隋风了。   不是浅薄的喜欢,不是短暂的心动,是明知自己已然沦陷,却连试图挣扎的动作都没有,无论对方是否有所回应,都愿意当场坦然交付真心的爱。   这个认知,让施临卿只觉得心头滚烫。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隋风,就是现在。   然而下一秒,隋风的回答就让他沸腾的情绪瞬间冷凝了下来。   “我……要去看一下爸爸妈妈。”   隋风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实话实说了。   这个日子对他来说很重要,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来不愿意对任何人说起。   他不想看到那些或同情,或嘲讽的眼神,也不想听那些空泛却毫无意义的安慰话语。   他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更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因为这是独属于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光。就算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关心他的荣伯父荣伯母,也都不行。   施临卿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父母的忌日快到了。   巨大的愧疚感瞬间袭向他,让他再没任何打情骂俏的心思。   怎么连这样重要的日子都能记错?   他明明记得是在下个月的。   施临卿的语气顿时变得轻柔许多,还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却没为自己辩解,如实道:“抱歉,我记错了,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是在下个月?”   施临卿一怔:“你怎么知道?”   隋风道:“如果你记的是忌日,那是下个月没错。”   “那这周……?”   “这周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也是他们初遇的纪念日。这对我们一家人来说,是很幸福、很快乐也很重要的日子。”   忌日隋风当然也记得,但那一天墓园总是人来人往,虚情假意或是真心实意的,都掺杂在其中,令人无从分辨。   比起在那个压抑而痛苦的日子招呼往来祭奠的客人,隋风更愿意在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日子,清清静静地去跟父母说说话。   但现在,这好像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了。   就连隋风自己都有些惊讶,他居然这样轻易地就对施临卿敞开了心扉。   明明……明明他们在一起还没多久,就连认识彼此也不过只有几个月而已。   然而,这种感觉似乎并不坏。   施临卿是一个满分的倾听者,既不会简单地用“嗯哦啊”这样的字眼敷衍他,也不会频繁出声打断他的思路。   但当隋风的情绪稍微出现一点异样的时候,哪怕隔着电话,他也能迅速地察觉并给出回应,及时地将他的思绪拉回来,避免他过度伤心。   就算说他敏锐的感知力全部用在了隋风身上也不为过。   也许是因为有这样一位完美的倾听者,又或许是因为隔着电话,减少了很多面对面时的难为情,隋风的倾诉欲望骤然提升了不少。   但他并不是在讲述什么伤心的故事,他只能回忆起从前的种种幸福和快乐。   施临卿能听得出来,这些回忆共同筑成了现在的隋风。   他从前时常感到惊奇,明明年纪还很小,又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可为什么在这段恋爱关系里,隋风看起来就比他更加得心应手、如鱼得水。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因为隋风是在爱的包围下长大的孩子。   尽管后来的变故让他几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性格,但年少时的那些回忆、那些经历都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   他见识过最完美无缺的爱情,也经历过最和谐美满的家庭,所以对隋风来说,“爱”这件事,根本就是一项无需学习就能拿到最高评分的能力。   他无需刻意去展示自己的魅力,更无需努力去表达自己的爱意,只要他的目光所及,就足以令人感到自己正被他爱着。   施临卿又一次意识到,他挖掘到了一座多么珍贵的宝藏。   隋风很少讲起这些,但或许就是因为太久没有提起过了,所以一开了这个头,就像刹不住车似的,絮絮不休地讲了一大通,粗略估计也就一小时起步吧。   然而施临卿的回应越来越简短,间隔时间也越来越长,让隋风都忍不住怀疑他是否还在听了。   终于,在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隋风怀疑道:“你在干什么?”   施临卿迟疑了刹那,隋风顿时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你不会又在自己偷偷看片儿,做什么生理验证吧?”   自从那次在书房看片儿被隋风“无意撞见”,再加上那通什么“没有反应”的坦白,施临卿就像是留下了一段黑历史,时不时就要被隋风拎出来嘲笑几番。   施临卿脸一黑,无语极了:“……我没那么无聊。”   见他接茬,隋风顿时更来劲了:“就是就是,光看有什么意思?总不如亲身实践来得爽。”   “再说……”隋风左右观察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人,才大胆说了一句荤话。   光天化日之下,跟私密性极强的卧室不同,说出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施临卿听完之后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想,他刚刚绝对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小混蛋可怜得要命。   他不可怜,但他要命。   为了让隋风立刻闭嘴,他再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我在你学校门口,出来。”   隋风对着已经被羞恼挂断的通话界面愣了数秒,才反应过来施临卿是什么意思,拔腿就往门口跑去。   另一边,荣令行看着那道风一般的残影,犹疑地抹了下眼睛:“那是隋风……他怎么了?”   “不知道。”凌也扯住他的手臂,阻止道,“再蹭就要磨破皮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他一定是遇见什么要紧的事儿了,不然他不会跑这么快。”   凌也茫然道:“你们不是刚刚才吵过架?”   荣令行一瞪眼:“谁吵架了?我可没说过这话。”   “再说,吵吵架又怎么了,兄弟哪有隔夜仇?你没跟你的好哥们儿拌过嘴吗?”   凌也如实摇头:“我没有好哥们儿。”   “而且,这句话似乎是,夫妻没有隔夜仇。”   荣令行:“……”   他顾不上再跟对方探讨什么俗语起源,冲着隋风离开的方向就追了上去。万一是那家姓何的又在作妖欺负人,隋风一个人肯定应付不过来。   然而,一追到大门口,他就傻眼了。   那辆他十分眼熟的迈巴赫后门敞开着,隋风整个上半身都探了进去,两条腿却还站在外面,就像是在上车的瞬间突然被人施了什么定身魔法似的。   虽然外面看不清车内的状况,但是……   但是是个人都知道这里有人正在接吻啊!   他们甚至等不及关个车门,谈恋爱的人真烦。   作者有话要说:   白担心一场的荣令行:哥们儿你……差不多得了! 第60章   月底, 一年一度的国际珠宝设计大赛如期开办。   隋风虽然全程都保持了关注,但对于宋之妍青睐的人选并没有插手干预。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论商业头脑他或许还行,但论艺术天赋和审美, 他肯定没资格对宋之妍这样的资深设计师指手画脚。   二十天后, 赛程终于结束, 众望所归的冠军和亚军都是知名珠宝品牌公司派出的设计师, 只有季军是一匹黑马,从未签约任何公司和工作室,甚至还刚刚从大学毕业, 履历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人物当然瞬间引起了各大公司和工作室的疯抢,一时间,“天才设计师”、“无需精心打磨就能绽放光芒的美玉”、“天生的艺术家”, 这样的头衔纷纷落在他头上,风头竟然远甚于已经成名多年的冠亚军。   但也正因为他成为了所有媒体和业内人士的目光焦点,一些靠着优秀作品一路闯进决赛、最后却遗憾没能获得前三名的优秀设计师纷纷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并没能获得往年的关注度,就连报道都大幅减少了。   这对他们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 尽管并非所有人参加比赛都是为了名利,但不得不承认,对于大多数设计师来说,这是他们能够取得业内外认可的最快方式。   许多小公司小工作室的设计师只要能闯入决赛,就足以为自己的履历增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能够借此机会扩大知名度,还能获得更大平台的青睐, 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而那些无任何合约在身的自由设计师, 就更有机会直接进入顶尖的珠宝公司了。   但现在嘛, 签约自然还是能签的,只是待遇方面可能就不尽人意了。   隋风一边为他们的遭遇深表同情,一边……面带笑容地在每一份电子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本来按照他和宋之妍的预估,这次G.R.在大赛后的例行抢人环节并不占太多优势,品牌认可度是一方面,顶尖公司财大气粗也是一方面。   前两年G.R.还在探索发展期,资金有限,所以更偏向于寻找资历尚浅、但很有灵气和发展空间的年轻设计师,甚至还签过业余的设计爱好者。   这些年轻人给品牌带来了让市场眼前一亮的创新和活力,但同时也在业内留下了“资历浅薄”和“偏好创新”的印象。   经验不足的年轻设计师会把它列为首选,已经有些名气的老牌设计师却有不少把它视为“邪门歪道”,认为这个品牌没有足够的底蕴。   所以即使今年资金充盈,先前宋之妍对邀请签约成功率的预估也依然并不乐观。毕竟能闯进这样的国际大赛的选手,真正的业界新人还是很少的。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今年宋之妍发出的邀请,答复率居然接近百分百,而签约成功率也在六七成左右。也许是因为来商谈签约的公司不多,这些设计师并没有开出高于他们心理预期的价格,所以签约费也很好地控制在了他们的预算范围内。   这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惊喜。怎么说呢,感谢一下那位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遮掩住其余所有人光芒的黑马季军吧。   要知道,一个珠宝品牌如果没有源源不断的优质作品面世,只靠以往的设计款式吃老本,是迟早会被其他品牌分吞掉市场的。   现在的华臻,就已经隐隐有了这样的征兆。   何兆振只求数量,不求质量,不断地要求生产部将销量靠前的系列产品扩大生产,甚至就连推出时主打“限量款绝品”卖点的系列,上个月也被要求重新上架。   珠宝本来就是奢侈品,限量款变成大街货,收藏价值就会立刻大打折扣。而只为佩戴不为收藏的顾客,买的就是那份独一无二的设计感认同。可现在呢?这些顾客很难不感到被背刺和愚弄。   邱诗雨带着隋风去拜会那些董事和元老的时候,有几位直言不讳的,当着他们的面就直接大骂起某些人目光短浅,毫无远见。   其实何兆振是真的没有这样的远见吗?   隋风不这么觉得。   何兆振是不聪明,但他的蠢体现在利欲熏心和任人唯亲上面,重大决策他倒是很温吞,因为极其信任自己的心腹下属,温吞到甚至有些优柔寡断。只要他的心腹们没能达成共识,那他肯定是不会做最终决定的。   如果这件事的决策者换成何瑞程,那隋风丝毫不会感到意外,毕竟他就是这样的没脑子又急功近利。   可根据邱诗雨提供的消息,何兆振最近的作风突然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变化?   隋风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件事的起因竟然还跟他自己有关。   父母的结婚纪念日那天,隋风是自己去的墓园,没有任何人打扰他和爸爸妈妈说悄悄话。   那天隋风像是个第一天上幼儿园,回家给爸爸妈妈讲述见闻的小朋友一样,说了很多。   但跟小朋友不太相同的是,他只讲述了开心的事情。   他说了G.R.的发展,说了自己夺回华臻管理权的计划,也说了自己在和一个很优秀的人恋爱,那个人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也让他变成了更好的自己。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会一起度过余生。   在他的讲述中,他和施临卿之间就是一段普普通通的恋爱关系,没有什么被迫订婚,也没有什么被迫同居,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想。   说完,隋风还拿出了手机,给他们看了看他偷拍的施临卿的照片。   “帅吧?好看吧?特别符合你们审美吧?你们之前应该见过他,不过当时肯定没有想到,我居然会跟他在一起。哈哈……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想到。”   “听说大家当时都特别羡慕施家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年纪轻轻就能接管家业,还把公司管理得那么好。”   “不过你们应该没有这样想过吧?因为你们说过,我是你们独一无二的宝贝,别人家的孩子再优秀,那也都是别人家的,你们不会拿我跟任何人作比较,当然也不会羡慕任何人家的孩子。”   “但他现在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了,所以你们可以像爱我那样爱他。”   “不……还是稍微比爱我少一点点吧,我很自私的,你们只能有我这一个最爱的孩子。”   “我现在什么都好,没有什么需要为我担心的。但关于他的话,能不能保佑他的腿早些好起来?”   “他一直在很努力地做康复训练,虽然他可能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很清楚,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不凭借外物就能站起来独立行走的希望。”   “我是觉得他怎么样都好,就算他真的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但这是他的心愿,也事关他的尊严,所以我希望他能早日得偿所愿。”   从中午一直坐到天黑,隋风才终于闭上了絮叨不停的嘴巴。   他把这些话都已经倒了出来,心里就也轻松了不少。   到了忌日那天,施临卿才陪着他一起又去了一次。   他们来得太早,正值清晨,太阳都还没完全升起,按照隋风的经验,这个时候墓园应该不会有什么人。   然而,刚一走进去,他就惊讶地发现,父母的墓碑前竟然正跪坐着一个人。   那个背影他再熟悉不过,哪怕比先前消瘦了些,他也依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隋兰若。   自从他搬到了施临卿家里,就跟她再没了接触,就算是上次在荣令行的成年礼上,他们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他们惹不起施临卿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大概是因为何兆振出轨的事情把何家搞得一团糟。   换作从前,隋风一定会扭头就走,等她离开之后再回来,避免跟她在同一个空间相处。   他不怕隋兰若,但这几年的生活已经让他对这一家人产生了生理性的厌恶。   而在这其中,他最恨的就是隋兰若。   明明她是他的亲姑姑,明明是他父亲血脉相连的亲生妹妹,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理智告诉隋风,这是因为她有自己的儿女,自己的家庭,血缘关系对她来说并不是多么珍贵的羁绊。可在情感上,隋风完全接受不了被自己的亲人背叛。   只不过现在,隋风似乎已经有了直面她的底气。   他不再被人拿捏着监护权,不再整日担心会被人随意处置父母遗产,更不再过着明明住在自己家却宛若寄人篱下的生活。   所以隋风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和施临卿一起上前。   走得近了,他们才听见,隋兰若正在哭诉。   也许是哭得太入神了,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她的喉咙完全哑了,歇斯底里地控诉着命运对她的不公。   从这个角度,隋风甚至还能看见她头顶丛生的白发。   这完全不像是从前那个精致又爱美的隋兰若了。   是什么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骤然老成了这个样子?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在刻意接近我、利用我……他全都承认了!”   “我为他跟你们闹翻,为他绝食又私奔,还给他生儿育女。这么多年,我把我能给的全部都给了他,可他呢?!他对我连片刻的真心都没有过!”   一个千娇百宠长大的富家女,只为了那一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所谓真心,就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可到最后,才发现就连这一点真心也完全是虚假的。   她这一生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爱情和家庭上,而现在,爱情原来只是为了套牢她的家产而精心编织的一个谎言,家庭也因此摇摇欲坠,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彻底摧毁她?   隋风并不觉得她可怜,可他也很难为这种故事桥段感到快意,所以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然而,还没等他推着施临卿离开,隋兰若接下来的话就让他脚步一顿。   “我想离婚,可是撕破脸皮之后,他就开始从华臻疯狂捞钱。不,很早之前他就开始了……我不知道他把财产转移到了哪里,可只要婚姻关系存续,这就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隋兰若抽泣一声,又道:“我后悔了。哥哥,我知道你怪我,怪我叛逆不听话让爸妈伤心,怪我固执地找了这么个男人,害死了你和嫂嫂……”   话没说完,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你说什么!”   隋兰若惊得一颤,回头望去,才发现隋风正站在她身后,满眼怒火,施临卿坐在轮椅上,也是满脸阴沉。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从墓园回来的路上, 隋风的手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之前竟然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父母每年例行重回旧地庆祝结婚纪念日的旅程,那一年却被推迟到了次月。   他只以为是因为他们工作忙, 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 既然每一年他们都会准时赴约, 又怎么会不提前安排好工作行程?   所以可能性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遇见了某些必须紧急处理的突发状况。   这样一场震惊国际的空难,当然不是何兆振一个人能够人为制造出来的。但隋兰若所说的,他害死了她的哥哥嫂嫂, 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何兆振这个人贪婪重利,隋兰泽夫妇出事之前,他正担任采购部经理, 负责产品原料的采买。   从他凭着隋兰若的关系进入采购部之后,他的手脚就一直不怎么干净,小到抹平一点订单零头, 大到私吞几笔订单回扣,几乎整个部门都知道他的作风。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所有人都清楚, 他是老板千金的丈夫,背景深厚,绝不是他们这些小员工能惹得起的,就连当时的采购部经理都要为他打掩护,只要他做得不算太过分,就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更助长了何兆振的嚣张气焰,让他越来越肆无忌惮地敛财。   直到后来, 在隋兰若的恳求下, 他如愿升任为采购部经理, 采购部更是成了他一个人的小王国,他几乎能在这里一手遮天。   那些钱都进了他一个人的口袋,隋兰若并非全然不知情,可她一直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有父母和哥哥在,从未体会过缺钱的烦恼,也不觉得丈夫搞的那点钱能对公司造成多大的影响。   可何兆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心思动到原料本身上面。   华臻有长期稳定的原料供货商,价格公道,质量上佳,是业内和顾客公认的好料子。   如果何兆振只是贪图一点采买经费,那也只是影响到内部的资金而已。可他另选供货商,以次充好,将差价全部塞进自己的腰包,这就不止是华臻经济利益受损的问题了,还惹恼了另一个长期合作的大客户,导致品牌口碑大打折扣,其他的合作商也纷纷开始质疑华臻的产品质量。   隋兰泽为了给这件事善后,原定的行程或延迟,或取消,前后奔波良久,才堪堪把损失降到最低,保住了华臻的口碑和一众大客户。   也正因如此,等他终于腾出空处理私人事务的时候,距离他和郑思嘉的结婚纪念日,已经过去接近一个月了。   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就是这趟被一再推迟,终于得以成行的航班,带走了他们夫妻俩的生命。   无数个黑暗的深夜里,隋风都睁着一双流不出眼泪的眼睛,绝望地想,为什么偏偏是那一架飞机?为什么偏偏是他的父母?为什么偏偏留下了他?   如果他们没有被工作绊住,如期出行,如果他们临时起意更改了航班,甚至如果他们带上了自己一起登上那架飞机,都不会留下他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后来的后来,隋风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接受命运,也终于接受了父母离他而去的事实。   可现在,却有人让他在无意间得知,他的父母原本是不必经历这样的意外的,这让他怎么冷静得下来?!   施临卿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想要借给他一些力量,可千般安慰的说辞涌到嘴边,他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这样深重的苦难面前,语言永远是苍白而无力的。   回到家里,隋风也始终一言不发,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只是无神地盯着半空中虚无的某处,仿佛连灵魂都已经出窍了。   施临卿简直对何兆振这个罪魁祸首恨之入骨,然而用尽了各种办法,也没能让隋风的情绪好转半分。   到最后,施临卿甚至生出了许多恶毒的念头,只要能帮隋风报了这桩仇,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从未自诩是什么好人,更学不来隋风的善良和隐忍。   但他的理智尚存,所以施临卿还是没有立刻付诸实践。   这所谓的理智并不是出于道德和法律观念的约束,而是他还没有弄清楚隋风的心理和诉求。   如果换成是他,他想,他大概更想凭借自己的力量,亲手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施临卿的猜测精准无误。   在他说出“我可以教你怎样报仇”的时候,隋风终于有了反应,猛地抬起头望向了他。   与隋风对视上的那一瞬间,施临卿愣住了。   那双总是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的目光变得幽暗,破碎,却又无比坚定。   那并不是单纯的愤怒或哀怨,更蕴藏着仇恨和野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能在顷刻间重塑一个人,却也可能由此将一个人带入深渊。   在这一霎,施临卿甚至开始怀疑,他是否应该把隋风引向这条艰难而痛苦的道路。   明明很多事情,他可以直接代替隋风出手,让隋风永远单纯快乐,无需接触那些阴暗和肮脏,不是吗?   但还没等他思考清楚,隋风就张口道:“你教我。”   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他的喉咙已经有些哑了,听起来甚至像是在哽咽。   施临卿的心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偏偏隋风还要抓住他的手腕,像是在恳求,又像是在撒娇:“……教教我。”   为了夺回华臻,他做过许多计划,但这些计划中的每一条都是通过正大光明的商业手段竞争,堂堂正正地拿回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但现在,隋风等不及,也不愿意了。   他不想让何兆振不痛不痒地离开华臻,甚至还可能被外人认为他为华臻兢兢业业辛苦多年,最后却因为夺位失败,只能落得个被迫出走的下场。   他要让何兆振名利俱毁,让他为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付出代价,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到底有一副多么丑恶的嘴脸。   他急切地希望施临卿给他指出一条路来,让他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方式解决掉他的仇人。   他知道施临卿在外面的手段和风评,他明白施临卿并不像他认知中那样无害,他相信施临卿一定会有更多更好的主意帮他报复回去。   然而,一向恶名在外的施临卿,却并没有立刻给他回答。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隋风,然后抱住了他,缓缓道:“我可以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施临卿拍了拍他的背,耐心开解道:“你不能把这件事当成你生活的全部。”   隋风还是太年轻了,施临卿很担心他过激的情绪会毁掉他自己。   “我知道,你恨他,现在简直恨不得杀了他,是不是?”   隋风下意识扭开头,不愿承认,自己刚刚确实闪过这样阴暗的念头。   “其实这很简单,只需要买通他的司机,弄坏车库的监控,让对方在他的车上动一些手脚。如果金钱不能让司机折腰,那就用他的家人威胁他。要是还不成功,那就再买通一个不要命的司机,开上一辆大型货车,疲劳驾驶,视野盲区,随便什么理由都行,让他尾随在对方的车后,找准时机就狠狠地撞上去。这样下来,他即使侥幸不死,也至少会落个残——”   剩下的话,蓦地吞没在隋风的掌心:“别,别说了。”   如果施临卿讲述这些的时候神情狠戾,隋风说不定还真的会为他这副狠劲儿错愕不已。   可偏偏施临卿的脸上写满了嘲讽,甚至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隋风几乎瞬间就联想到了他到底是在说谁。   施临卿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下他的掌心,然后才把他的手挪开,握紧了道:“很可怕?”   隋风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不是觉得施临卿可怕,而是在替施临卿后怕。   “别怕,你不会变成这样的人,也永远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他也不会让隋风遇见这样的危险。   “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还有无限光明,所以你即使再恨一个人,也不能让仇恨占据你生活的全部,否则你很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隋风突然觉得,这似乎是施临卿的亲身感受。   他明白施临卿的用心,顿时打起精神,郑重道:“我听你的。”   他不会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他有很好的恋人,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学业,很好的事业,他不会让任何人毁掉他,毁掉这一切。   施临卿欣慰道:“好。”   但比起施临卿要教他怎么做,隋风现在更想知道另一件事:“你……也有恨的人吗?”   其实他是想问施临卿关于那场车祸的真相,却又怕直接问出口会戳到施临卿的伤疤,所以只好换了个问法。   施临卿的坦率出乎他的意料:“当然。”   “然后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施临卿冲他一笑,眸中狠意毕现,语气却极轻极缓:“如果我说,我也没法把他怎么样——”   坦白来说,看起来还有点吓人。   然而隋风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施临卿收起笑容,意外道:“为什么不可能?”   难道隋风也觉得,他就是那种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所以绝不可能有仇不报?   隋风认真道:“你这么厉害,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施临卿:“……”   他将自己方才刻意释放出来的阴暗面,连同小心翼翼的试探一并收回,温声道:“你也很厉害。”   所以你一定会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施:(试探)他会不会觉得我变态?   小风:(笃定)我老婆就是这么厉害! 第62章   寒假即将来临, 学生们却顾不上期待假期,一个个为了期末考试哀嚎不已,恨不得一天之内就能背下来一百本书。   就连一向淡定如斯的凌也都有些忙乱,毕竟法学生的专业书厚度可不是说说而已。更别提荣令行这种擦着分数线挤上名校的学渣了。   在这样紧张焦灼的氛围中, 真不动如山的隋风就变得异常惹眼。   倒不是他不在意学习成绩, 而是他平时已经足够认真, 不怕成绩难看, 再加上他不需要特别拔尖突出的成绩去跟同学竞争,所以只用平常心对待就好。   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没法全身心扑在复习上面。   但这放在荣令行眼里,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自从上次闹了别扭之后, 他跟隋风之间就似乎一直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薄纱似的。不碍事儿,甚至不碍眼,但一旦静下心来去体会, 就是会莫名其妙地感觉被隔开了。   其实荣令行跟隋风谈过,也道了歉, 说自己那天不该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他,隋风也回应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自己也有错,并没把他当时的话放在心上。   然后两个人就握手言和,冰释前嫌了,关系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才怪。   明明以前每次考试之前,他哥都会帮他划重点, 分析考点, 然后带着他一起背书的!   哪怕他们学的不是一个专业, 但先前的期中考试也是这样,隋风只把他的专业书拿过来大概翻了两轮,就帮他押中了好几个考点。   而这一次,是那么重要的期末考试,隋风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当然是说明隋风不再把他当成好兄弟了!   这可怎么行?   想到这里,荣令行就连书都看不下去了,连忙朝着隋风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隋风看见他跑过来还有些惊讶:“怎么了,这么急?”   荣令行喘了两下,问:“你又要去哪儿啊?”   大家都在抢图书馆和自习室,隋风倒好,天天往校外跑。   谈恋爱果然影响学习!   隋风抬手看了眼手表,说:“我出去办点事情,晚上就回来了。”   荣令行却刨根问底道:“什么事情?”   隋风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何兆振的事情,荣令行不知情,但那也不是隋风有意隐瞒的,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提起。   然而下一秒,荣令行就露出了难过的表情:“隋小风……你是不是真的不把我当兄弟了?”   这误会可太大了吧!   隋风顿时一惊,连忙道:“怎么会?你想什么呢?”   荣令行看起来委屈得不得了,控诉道:“那你为什么躲着我?都期末周了还往外跑。”   “就连成绩占比那么低的期中考试你都帮我划重点了,结果到了期末考试,你却反而对我漠不关心!”   “以前天天跟我说不要谈恋爱,不要总打游戏,会耽误学习,可现在你根本都不管我学习了。”   “我昨天在你眼皮底下打了一晚上的游戏,你管都没管我一句!”   “现在问你去办什么事情,你也开始对我遮遮掩掩的了。”   隋风越听越哭笑不得,可他也听了出来,荣令行是真的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所以他只能耐下心来一句句回应:“我没有躲着你,但现在我有比期末考试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才在期末周往外跑,真的不是在躲你。”   在荣令行将信将疑的眼神下,他又道:“期中考试给你划重点,那是因为你刚进入大学校园,我怕你还不擅长自主学习。而且当时你们还是新生,才接触这个专业一两个月而已,老师肯定不会给你们出太难的题打击你们的信心,考试题目多半是只围绕教材的基础知识来出的,所以我这个外行也可以凭着专业书猜一猜考点。”   “但是现在,你们都已经上了一学期的课了,期末的考试难度和重点也绝对不是期中考试那样的了。就算我敢给你划考点,难道你敢信我吗?”   这分明是一个反问句,谁知荣令行竟然愣愣地点点头,目光中写满了反问:为什么不信?   隋风一噎,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道:“之前管你恋爱和游戏时长,是因为你还小,怕你自制力不够。但现在你已经是个成年人、大学生了,再被当小孩子管着,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荣令行刚要反驳,又听他道:“而且我相信,你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做好很多事情了,包括平衡好学习和娱乐,还有支配好自己的时间,是不是?”   荣令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所以……隋风不是不把他当成好朋友了,而是觉得现在的他更让人放心,更厉害了对不对?   “所以我现在看见你在玩游戏也好,恋爱也罢,我都不会第一时间去想,这是不是占用了你的学习时间。而是会想,看来你已经把正事都忙完了,终于有空放松一下,缓解一下学习压力。你昨天晚上打游戏,也是因为白天已经完成了复习计划吧?”   荣令行连忙点头,邀功讨夸似的。   隋风一副老父亲看儿子的欣慰目光:“所以啊,不是我不把你当兄弟了,而是我越来越把你当兄弟了,明白不?”   荣令行想了一会儿,终于绕过了这个弯来。   他的眼睛蓦地亮起来,似乎还是从前那个没心没肺也没有任何烦恼的荣令行。   下一秒,他猛地扑了上来:“我就知道!”   “诶诶诶,你想勒死我么——”   两个人闹作一团,打闹之间就把过去的那点不愉快全都忘在了脑后。   他们认识得太久,也当了太多年朋友了,绝不是那种随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轻易压垮的友谊。   话说开了,就什么疙瘩都没了。   荣令行趁机提要求:“考完试陪我出去玩。”   “可以。”   “以后不许再这么吓唬我了。”   “我可没有,是你想得太多。”   “谁知道你是真忙还是假忙?到底什么事儿这么急,需不需要我帮忙?”   隋风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还是把何兆振的事情告诉了他。   换做以前,他可能会因为“没必要”和不想把对方牵扯进来这样的原因而选择隐瞒,但到了今天,他选择尽可能地学会坦诚。   果不其然,荣令行一听完,立刻就炸了:“什么?!”   可他到底还是成熟了些,惊诧气愤之余,第一时间就去关注隋风的反应:“你……你还好不?”   说着说着,他又懊恼起来:“我不知道,要是我知道你最近这么难受,我肯定不会为那点破事胡思乱想斤斤计较,真的。我——”   “好了,这不关你的事。”隋风轻轻拍了拍他,道:“所以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了吗?”   他决不允许间接害死他父母的人牢牢把持着他父母苦心经营多年才发展起来的公司。   荣令行抿了下唇,点头道:“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快去。等我考完试……”   “我知道,等你考完试一定陪你玩。”隋风又看了眼手表,道:“我真的得走了,约了人,还在等我。”   荣令行:“……好。”   然而,直到期末考试真的结束,隋风才意识到,荣令行那天想说的后半句话,似乎并不是这个。   新的一年刚刚开始,华臻内部管理层人员构成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动,一时间竟让整个业界都为之震动。   先是股东大会表决通过了罢免法定代表人何兆振、踢出董事会并卸除所有职务的议案,理由是“工作能力差,不足以胜任职务”、以及“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牺牲公司利益。”   要知道,这两项罪名足以让这个在商界还算有头有脸的人物直接名声扫地,并且很难东山再起。   毕竟一个商人可以奸诈,却不能无能,不会有傻瓜为这样一个既无能力还要谋私利的人投资。   消息一出,顿时有记者追上去采访华臻的各个董事和高层管理人员,试图挖出更多的内幕来。   当然,追着何兆振的记者也不在少数。   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位被踢出华臻的前法人,现状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狼狈。   闪光灯不停照在他身上,不顾他咬牙切齿的阻拦和怒吼,将这张不知被谁打得鼻青脸肿、已经有些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清晰地拍了下来,甚至有心急手快的记者,下一秒就将它上传到了网络上,引起了一众吃瓜群众的津津乐道。   何兆振的步伐甚至还有些踉跄,先前那些温文儒雅的气质全然不见了,一边对着记者怒吼“未经允许偷拍他人是违法的”,一边又在记者询问是谁把他打成这个样子的时候,咬牙说自己一定会报警找出凶手。   “原来他还懂法律,还敢报警?”   看着那些狼狈又可笑的照片,隋风还不解气似的,狠狠往屏幕上戳了戳。   “别把自己戳疼了。”施临卿握住他的手,“看来他得罪的人还不少,刚把他拉下台,就有人急着来报复泄愤了。”   隋风眨了眨眼睛:“其实……”   话没说完,手机蓦地响起,隋风刚一接起来,荣令行张狂得意的笑声就传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风,快看我给你发的视频!”   “那老男人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结果一挨拳头就抖得跟孙子似的,抱着脑袋求我放过他,就差管我喊爷爷了!哈哈哈哈!”   隋风:“……”   得,这还有什么可替他隐瞒的?施临卿距离这么近,什么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你还敢录视频?快删掉,万一他报警——”   “没事儿,他不知道是我。我在地下停车场蹲到他的,他刚一走进来,我就往他脑袋上套了个麻袋,他什么也没看见。”   “那监控——”   “当然提前解决了,电源一拔,烦恼全消!”   “那你的声音——”   “我全程都只动手没动口,就连放的狠话都是凌也替我说的。”说着,荣令行还复盘似的点评道:“可惜他的语气太平了,没有什么感情,更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是他踹人可比我狠多了,专挑疼又看不出来的地方踹,不像我,只知道打脸。”   隋风倒吸一口凉气,居然还是团伙作案!   施临卿的眼神也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简直像是在问:你读的这到底是个什么大学?   “……你怎么说服他跟你一起去的?”   隋风真的有点想象不出来,凌也那种没什么表情更没什么感情的好学生,居然能被忽悠着跟荣令行一起围殴何兆振。   荣令行下意识“啊”了一声,纳闷道:“还需要说服他?”   他什么也没说,就是凌也看见他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他要去干点什么坏事,自己就跟了上来。   隋风:“……”   差点忘了,凌也连跟踪他都来不及,哪里还需要他说服人家一起行动。   想到这里,隋风更愁了:“你俩打架谁更厉害一点?你打得过他么?”   “他更厉害一点吧?虽然我力气大,但是我觉得他实战经验比我丰富。真要打……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打赢,但肯定也不会输就是了。”   隋风:“……”   荣令行还美滋滋的,一点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还好他跟了上来,提醒我准备麻袋还有小心监控,不然我肯定什么都不管,直接就自己上了。”   虽然他并不怕何兆振发现他的身份,更不怕何兆振报复他,但是这种事情当然还是能瞒就瞒,不然真闹大了,说不定也会挨个学校处分什么的。要是再把他爸妈请到学校,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更何况他父母现在还是那样尴尬的境况。   电话挂断之后,隋风头疼地揉揉眉心。荣令行帮他出头,他当然很承这个情,而且何兆振灰头土脸地出现在媒体面前,丢尽了脸面,他当然也很幸灾乐祸。   但就是荣令行这个性子……要不是凌也帮忙,说不定他也要跟着一起上新闻。   施临卿看出他的心思,及时劝慰道:“他身边有人拉着他,你不必太担心。”   隋风仔细一想,也对。   就像这次要不是施临卿给了他建议,他也做不到这样又快又准又狠地击倒何兆振。   其实按照他原本那样步步为营的缜密计划,他至少还需要暗中运作两到三年,才能彻底扳倒何兆振。   但是施临卿教会了他,学会寻找并利用人性的弱点,在某些特殊的时候,完全可以不那么善良。   所以外界不知道的是,他们这次之所以能让股东大会一次性通过这个罢免议案,所提供的证据和资料,都来自于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隋兰若。   作为何兆振的枕边人,同时也是华臻的股东之一,隋兰若掌握的信息和秘密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多。而她能起到的作用,也远胜于何兆振的任何一个心腹下属。   但她一直知情不报,一是因为她和何兆振的婚姻仍在存续,他们仍是夫妻利益共同体,二则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动机和目的去揭发自己的丈夫。   即使发现何兆振出轨,婚姻濒临破裂,隋兰若也从未想过要让他身败名裂。毕竟她的孩子们还需要顶着父亲的名头,而且这些年她把手头的一切都让渡给了丈夫,她也没有足够的底气提离婚。   但……遭受丈夫背叛之后的她,其实已经对何兆振彻底丧失了信任,所以这看似坚固稳定的利益共同体,其实就像纸糊的一样,一推就倒,一捅就破。   在这样的情况下,稍稍利用信息差制造一些“误会”,让她更快认识到何兆振的本性,从而一举攻破她的心理防线,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在她已经彻底对何兆振失去信任和信心的时候,她的一双儿女就已经成为了她唯一的倚靠,而这也是能压垮她、促使她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这一步,其实没有用到任何阴谋阳谋。恰巧朝越已经准备发布公告,先前公布过的心衰治疗器械,已经结束了试验研究阶段,准备投入商业化临床应用。   半年前,为了女儿能早日用上这款器械,隋兰若不惜用亲侄子的终生幸福去做交换。而现在,她像是在万念俱灰之下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它。   跟女儿的健康甚至生命比起来,一直以来都在欺骗她、利用她的丈夫又算得了什么?   隋兰若主动找上隋风和施临卿,给出了她所有的筹码,甚至表示如果他们需要,自己可以出庭作证。   而一旦她选定了立场,后面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不过,事情还远没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   只是卸任而已,虽然碾碎了何兆振的脸面,但只要他脸皮足够厚,他转移的那些财产也足够他纸醉金迷地过完后半生了。   如果说之前隋风的打算只是将华臻夺回来,那现在,他一定要亲眼看到何兆振受尽他应有的报应。   所以只是卸任和除名而已,怎么能让他咽得下这口气?   更何况,华臻还并没有完全回到他的手上。   走了一个何兆振而已,股东大会还能挑出来下一位管理者继任。   尽管隋风手里的股份足够他位列董事席位,但隋兰若和何兆振手里依然握着相当比例的股份,这让他没法以压倒性的股份优势拿到管理权。   更何况,在外人眼里,他只是个毛头小子而已,大学都没读完,谈什么管理公司?   就连施临卿都劝他,不要急功近利,目前能在公司内取得一定的话语权就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好在隋风并不缺自己的底牌。   二月,华臻珠宝前法人何兆振涉嫌挪用资金罪、职务侵占罪以及合同诈骗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方带走。   未几,他的妻子隋兰若便站出来同他划清界限,准备提起诉讼离婚,并声明他完全是罪有应得。   但很不巧的是,有人指出,当初和何兆振签署合同的时候,她一直陪同在侧,绝不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于是没过多久,隋兰若也被带走一并配合调查了。   怎么说呢……就,挺令人意外的。   不过更令隋风意外的是,何家兄妹全程都没有出面过,更没有来找他求情或是发疯。   隋风猜想,大概是隋兰若已经提前做好了安排,绝不让他们掺和进这种事情来,不然别说救父母出去,不把他们自己搭进去都算好的了。   他一向觉得,隋兰若谈不上是个好姑姑,也谈不上是个好女儿、好妹妹,但是在爱护自己的儿女这方面,她的表现确实是没得挑。   但他也不打算继续跟他们计较了,不止因为这是一笔永远算不明白的烂账,更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跟施临卿一起过个好年。   这是他们第一次没有在各自的家里过年,也是第一次在他们共同的家里过年。   虽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显得有些冷清,但他们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施恒鸿倒是打了无数个电话喊施临卿回去,可他充耳不闻,任由施恒鸿气急败坏地骂他不孝子。   施临卿只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施擎的不孕不育治好了?”   施恒鸿立马就闭嘴挂断了电话。   隋风跟他窝在一处,笑成了一团。   以前施恒鸿威胁施临卿的手段,无非就是拿施擎和遗嘱来压制他。   说实在的,施临卿从来没有怕过,毕竟朝越离开他根本玩不转。如果施恒鸿不把朝越交给他,那就只能扔给外人打理,或者交给施擎败光。   这些对施临卿来说威胁不大,反正他就算离开朝越,也依然能过得很好。   但这不代表施擎丧失生育能力之后,他不会幸灾乐祸。   不仅施恒鸿再也没法拿施擎那莫须有的后代来威胁他,就连施擎自己也再没法耀武扬威了,施临卿当然乐得开心。   两个人一起包了饺子,一起看了并没什么意思的春晚,然后又相拥着在窗边看了会儿烟花。   明明都是很平常甚至很无趣的事情,但放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世界里,又变得那样温馨而幸福。   零点来临之际,施临卿把红包塞进了隋风怀里,道:“压岁钱。”   隋风好笑道:“怎么好像长辈在给小孩儿塞压岁钱似的?”   “你本来就小。”   施临卿刚说出口,又觉得略有歧义,补充道:“我是指年龄。”   隋风握紧了红包,凑上去道:“除了年龄,还能形容什么啊?”   施临卿:“……”   大年三十,隋风身体力行地给施临卿拜了个年:“压岁的话,我还是喜欢这么压。”   施临卿条件反射般地蹬了他一下:“做就做,别那么多话。”   “不说就不说。”   隋风不服气地埋下去,嘬了两口,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刚刚蹬我了?”   施临卿还有点迷糊,下意识道:“嗯?”   隋风麻利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你刚刚蹬我了!”   他的反应太激烈,施临卿这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他的腿根本使不上力气,一向只能任由隋风摆布,“蹬”这个动作,绝对不是他随随便便就能做出来的,起码要酝酿上半天蓄力才行。   而刚刚……   两个人对视半天,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巨大的惊喜。   隋风翻身就要下床:“快快快,去医院……不对,找医生来看看。你的腿要好了!”   然而施临卿一把拉住了他:“没那么快,不急,医生今晚也要过年。”   他的腿他自己清楚,这么长时间的复健训练不是白做的,那么多昂贵的器械和药物也不是白用的,这段时间他的腿确实是在一点点恢复知觉,但要是说想好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隋风却比他急多了:“等到明天会不会太晚了?万一明天又不好了呢?”   施临卿冷静地伸手按了按:“你就打算这么出去?你不怕被人看,人家还怕你出来耍流氓呢。”   隋风:“……”   施临卿:“……怎么更精神了?”   隋风往他身上一倒,立刻甩锅:“谁让你先动手的。”   “原来忙活半天,还比不上我用手有意思。”   隋风闻言一惊,连忙凑上去,否认道:“怎么会?你哪儿都有意思。”   最后还是有意思了好几回,一直到天光大亮,隋风才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他刚一睡着,施临卿就睁开了眼睛,撑着已经没多少力气的身体坐起来,小心翼翼地挪下了床。   其实昨天晚上,他的惊喜一点都不比隋风少,甚至比隋风还要激动百倍。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腿。   但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越是兴奋,他越怕结果会令隋风沮丧。   所以他选择拖住隋风,趁他睡着的时候,悄悄前去做个检查。   大年初一,小陈医生为了逃避走亲访友时的催婚,主动换班来到了医院。   还真就这么巧,刚来上班,就遇上了施临卿。   一番检查之后,小陈医生震惊地问:“最近恢复速度怎么这么快?我原以为你还要一两年才能恢复成这样的。”   听起来像是个好结果。   施临卿紧张地握住轮椅扶手:“结果怎么样?”   “不出意外的话,你今年年底就可以站起来,甚至可以借着拐杖行走了。”   施临卿呼吸一滞。   这曾经是他最渴望的诊断结果,而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小陈医生纳闷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施临卿一笑,竟然颇有些炫耀的意味:“秘密。”   但这个秘密,在恋人面前,自然可以毫无保留地袒露。   隋风听见他的复查结果之后,直接激动地从床上跳了下来,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幸福才好了,只知道问:“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施临卿不厌其烦地答:“真的。真的。真的。”   说完,他用一种极为温柔的目光看向隋风,道:“我们订婚的时候,我可以站在你身旁了。”   隋风动作一顿,就连表情都在一瞬间僵住了。   他隐约明白了施临卿的意思,但……   施临卿没有让他自己联想,而是直接坦白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我可能不会那么努力地训练。”   从他们恋爱开始的那一刻,甚至更早之前,这就一直是施临卿心里的一根刺。   他知道隋风和他订婚,面对的是外人怎样的评价,他也由衷地认为,隋风值得一个完美无缺的恋人。   但很不巧,他并非完美无缺,甚至缺陷还很明显。   当然,盲目自卑不是他的风格,他更不可能把隋风拱手让给别的什么完美无缺的人。   所以他选择让自己变得更好。   每天的训练当然很痛苦,很难以忍受,如果没有遇见隋风,他固然不会放弃康复的可能性,却也不会像自虐一般每天将训练量提升到最大限度。   而现在,施临卿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隋风一把抱住他,道:“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新年礼物。”   施临卿回抱住他,答:“你也是。”   然而,两个人的温情脉脉只持续到了春节假期结束。   年后的工作正式开始,刚刚经历过大洗牌的华臻也趁着外界的关注度,推出了新一年度的主打系列珠宝首饰。   但很不幸的是,这些款式都是何兆振父子在任时开始设计并批量打造的,不仅风格毫无新意,就连质量也难以令人放心。   所以很容易预见,华臻这次的产品,又一次遭遇了滑铁卢。   偏偏就在这时,前几年从国外起家,刚刚在国内市场初露锋芒的G.R.也正式宣布进军国内市场,无论是风格样式,产品质量,营销方式还是售后服务,都能把华臻甩出几条街去,一时间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施临卿注意到了,提醒隋风:“这是个很难搞的竞争对手,不能一直放任他们占领市场。”   隋风:“……”   就在华臻严阵以待,将G.R.列为头号对手,准备来一场商业大战的时候,G.R.却突然透露出愿意被华臻收购,成为华臻旗下独立子品牌的意愿。   “这一定是一场骗局!G.R.的发展前景不亚于华臻,甚至远胜于华臻,虽然资金不够充裕,但那也只是暂时的,完全没有被收购的必要。”   “G.R.如果现在归入华臻,那简直跟扶贫无异吧?”   “虽然华臻资本雄厚,谈不上扶贫,但G.R.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做,它一定另有目的。”   G.R.的创始人信息也被扒出来,正是华臻的前员工,还是被排挤出走的前员工,这难道不是一场蓄意的报复?   收购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施临卿好心对隋风道:“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直接告诉我。”   隋风:“……”   他有点想直接坦白了,反正事情已成定局。   但转念一想,如果到时候给施临卿一个惊喜,岂不是更好?   不过如果比起惊喜,施临卿更加生气的话……   反正又不是哄不回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隋风以G.R.创始人的身份,和宋之妍一起出现在了G.R.和华臻的谈判会议上。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代表华臻出席的所有高层都惊诧地站了起来,一旁的惊呼声和快门声此起彼伏。   他是如何以这样的年纪成为G.R.的创始人,又为什么想要把G.R.归入华臻,这些外人不得而知。   但当隋风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脸就是G.R.最真挚的诚意,他的名字就意味着,这场收购一定能够顺利完成。   而G.R.现有的成绩,又意味着,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和底气,跻身华臻的管理层了。   隋风以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从容和魄力,当场签下了一份份合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绝对不是宋之妍推出来的傀儡,因为在他旁边,宋之妍始终保持着下属的姿态。   这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G.R.有两位创始人,这不是什么秘密。   可距离G.R.创立,已经过去几年了,那时候隋风才多大?   宋之妍是怎么跟他搭上的?   为什么何兆振刚被扳倒,G.R.就要归入华臻了?   何兆振的事情跟他们到底有多少关系?   他们是G.R.的老板,自愿被收购,绝对不是老板当腻了想来华臻打工吧,那华臻的管理层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动?   人们对一切都很好奇,但当合约签署完毕,他们正想追问个明白的时候,却发现隋风已经溜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宋之妍只好保持微笑,跟他们打起了太极来。   而正被所有人心系着的主人公,却被人锢在了楼上的会议室,处境十分危险。   施临卿似笑非笑,一夕之间竟然找回了他们初见时的神态:“小可怜?还是隋老板?”   “这么久以来,没少在我面前演戏吧?”   “演技真不错,连我都骗过去了。”   “你知道,上一个骗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么?”   不想知道。   他跟别人又不一样。   隋风这么想着,毫无畏惧地凑近他,“叭”地一下亲了上去。   “……”   施临卿下意识瞥了一眼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有心想再吓唬他两下:“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隋风已经毫不怕他了,勇敢地又是一下:“啵。”   “……”   施临卿红着耳根,咬牙道:“合约作废,期限一到就去跟我领证!”   什么被迫联姻小可怜,都是骗人的!   隋风弯起眼睛,笑眯眯应下了:“好。”   虽然故事的开始并不算愉快,但他很喜欢这个结局。   他和施临卿,一定会幸福快乐,相伴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番外随机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