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平米》作者:谈执   作品简介:   直男与gay被迫同居   因为疫情,段知友和觊觎他美色的死男同被迫同居在一个宿舍。   段知友当晚是裹着羽绒服睡觉的。   江淮:“……不至于。”   段知友x江淮   标签:校园 舍友 日常 直掰弯 HE 轻松 第1章 请间隔一米   段知友坐在椅子上,盯着手机屏幕。   宿舍是常见的四人间,视觉上稍显空荡,因为只有3号床有生活气息,其余三位的桌面与书架都干干净净,尤其是与3号同侧的1号床,也是段知友的位置。   顶灯打着冷白的光,在他英挺的眉眼间投下暗影,段知友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抉择,总之看起来十分冷峻深刻。   江淮从阳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拽来毛巾擦手上的水迹,随口道:“在室内还带着口罩啊?防疫意识可真强。”   这句话单看挺客气的,但江淮嗓音清冷,语调平平,其中似乎还带点关爱智障的怜悯,听在段知友耳朵里就有些阴阳怪气了。   段知友冷哼了下,没有理他。   江淮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桌前,揭开刚煮好的自热火锅,辛辣刺激的香气飘散出来,热闹的沸腾还没停歇,他又拧开一瓶可乐,利落地给玻璃杯倒满,气泡声像是孙悟空腾云驾雾的动静。   凌晨2:10,段知友目光落在屏幕角落的时间,心里寻思按这作法,这人得长个铁胃吧?   刚想完,自己肚子就不争气地打了鸣。   段知友呆了呆,才想起上一次进食还是昨天下午五点。他倏地站起来,觉得江淮应该没有听见,在两片瓷地板间焦躁地走了几个来回后,他硬梆梆地问:“今晚,我睡哪儿?”   江淮抬起头,嘴唇被辣得丰润红艳,神色仍旧是冷淡的。他沉默了下,略带迟疑地反问:“你,不想睡你自己的床?”   段知友摘掉口罩,指向1号床说:“这让我怎么睡?”   1号床裸露着床板,一丝床上用品也没有,显然暂时没法睡人,但这完全是段知友自己的问题,此刻他语气直冲此间另一个无辜的活人,好像一切都是江淮的错,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无理。   “哦,也是。”江淮倒也没生气,想了想后平淡询问:“那你想怎么样?跟我睡一张床?”   “操!你要不要脸?”段知友跟被蝎子蛰了似的,“谁他妈想和你睡!”   江淮揉了揉眉心:“嘴巴放干净点。”   段知友深呼了口气,讽刺:“怕人说?那你就别做不要脸的事啊?”   “我什么时候做过……”江淮话音凝滞,想到了段知友指的是什么。   将时间拨回三个小时前。   寒夜,天上飘着小雪,等做核酸的队伍排了一公里长,J大校园里异常躁动。   江淮独来独往,自然错过了点小道消息,由此格外冷静些,见队伍迟迟不推进,他低头划拉起手机。   此时离四六级和考研不远,许多学生排队时加点复习,江淮在学业上秉承中庸之道,今年侥幸拽上保研名单的尾巴,准备在本校续费三年,这段时间倒是清闲。   当微博首页刷不出新东西后,江淮点进“特别关注”。   迎面一张极具冲击力的腹肌照。   江淮淡定地扫了眼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于是稍调低屏幕亮度,认真观看起来。   照片里的男人只照到上半身,看背景应该在健身房。白色卫衣撩到胸膛,胸肌半露不露,其下是紧实齐整的腹肌,蜜色皮肤上覆着层薄汗,整个画面散发出年轻肉体充满力量的诱惑感。   江淮面无表情,但喉结滑动了两下。   他是gay,纯gay,只会对英俊男人产生欲望的那一类。   留恋不舍地看了几分钟,江淮点击保存到相册,刚点开博主个人页面,他余光里进入一道黑影。   迅速地按灭手机,江淮微转过头。   隔壁队伍与他平齐的位置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这人不知怎么,偏离他那一队,站得离江淮有些近。   男生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戴着与衣服相连的帽子,帽子下还压了顶鸭舌帽,加上戴着口罩,江淮看不清他的面容。   看不清脸,但江淮认得那双眼。   脑海里奔腾过一万匹马。   怎么会是段知友?   段知友,江淮的同班同学兼室友,后者有名无实,因为段知友只在军训时住过宿舍,之后一直住在外面小区,没回过宿舍。   他不住宿舍除了嫌弃宿舍条件外,还跟江淮有那么点关系,在段知友眼里,江淮是一个觊觎他美色的死男同。   虽然当时江淮解释过自己不会对直男下手,请他放心在宿舍住,但段知友毫不相信,不但在外面住,平时在学校也对江淮刻意回避。   好像同性恋是什么传染性病毒。   江淮对此十分无语。   两人偶尔接触,能让气压瞬间降低。   久而久之,周围人琢磨出味儿来——段知友和江淮似乎有过节。   现在江淮有些尴尬。 ——刚看的那张腹肌照,是段知友的。   他确实不会对直男做什么,但浏览对胃口的直男半裸照这种事情,他还是会做的,并且会加到相册时时翻看。   段知友显然看见了自己方才干的事,但江淮不清楚他有没有认出自己,毕竟这个时候,大家都戴着口罩还穿得很厚实…… “江淮。”段知友开口。   听不出情绪的两个字,尾调带着一些颤抖,应该是这天气给他冻的。   江淮从有些尴尬跳转为十分尴尬。   他十六岁后保持着一种风轻云淡的状态,面前这种情况比较少遇到。   所幸,不远处炸开的呵斥将他解救。   “间隔一米!间隔一米!”   “说你们俩呢,没听见?穿黑衣服的高个子,站回队伍里去!”   穿白色防护服的志愿者拿着喇叭喊。   段知友赶紧站好,等再次转过头,隔壁队伍已经朝前赶了十几米,哪里还看得见那个死男同的身影呢?   等江淮做完核酸,已经半夜一点多。   他从各路消息里约莫明白了今夜的不同寻常,原来是学校里查出一例阳性,中午查出来的,晚上立即组织全员核酸,也算应对得很快。   江淮心情很平静,也不如说是麻木。   他站在窗户边,点了一支烟,楼下有个小超市,此时吵吵闹闹,人进人出,许多人采买了一大包东西。   江淮说:“不至于吧。”   没有人回答他。   他一个人住挺久了,除段知友外的两个舍友要准备考试,这个学期没来学校。   段知友,江淮想到这个人,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   浅灰的烟雾冉冉升起,缭绕在他冷清的面容附近,手机亮了一下,是群里的消息,江淮没有在意。   刚睡下,半梦半醒之间,宿舍门被敲响。   江淮冷着脸从床上下来,用力地拉开门,来人高大地堵在门口,一身寒气逼人。   正是段知友。   “封校了,门卫不让出去。”段知友硬邦邦地说,“我在宿舍住一晚上。”   江淮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这实属是刚起床,脑子还没彻底清醒。   段知友皱了皱眉,说:“一千二的住宿费我一直照交不误,让我进去。” 第2章 他果然暗恋我   “不是,我怎么不要脸了?”江淮忍不住干笑一声,他放下筷子,反问:“你把照片发微博上,难道不是给人看的吗?”   这两人隔着两米距离一坐一立,坐着的好整以暇,立着的局促不安。   其实在段知友进门时,江淮多少是有些尴尬的,不过他从小在严厉双亲的手下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无论内心活动有多么丰富,面上仍宛若一潭静水。   反观段知友,虽生得高大结实,但与“死男同”狭路相逢,他扭捏得像是封建社会里被登徒子调戏的妇女。   江淮见他这样,不免心中好笑,也就忘了被当面撞破看人裸照的那份尴尬。   段知友俊脸涨红,争辩道:“那,那也不是给你这种……变态!看的。”   “你还保存了,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准备干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   江淮悠然喝了口可乐,糊弄人的理由信手拈来:“我做素材啊。”   段知友睁大眼睛:“?”   江淮微微倾身,从书柜抽出一个布面厚本,当着段知友的面翻了翻。一看望过去,每一页都是飘逸熟练的速写练习。   哎?这是什么走向?段知友看傻眼了。   不过……好像是听什么人提过,江淮画画很有一手。   随后,便听到江淮解释:“现在人体图不好找,你那照片挺适合练肌肉画法的,可谁知道哪天微博就给夹了,看见好素材我都是直接保存。”   江淮掀起眼皮,疑惑地问:“不然还能干什么?”   他语气一本正经,神情认真严肃,倒显得段知友思想滑坡,龌龊肮脏。   “谁知道……不过,”段知友支支吾吾:“不许你画我,侵犯我肖像权,你这是!”   “嗯……既然你这么说,我下次不会了。”   江淮露出点恰如其分的遗憾,然后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拿起筷子继续吃火锅了。   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段知友后知后觉地感到江淮在敷衍他。   他还没质问江淮是怎么知道他微博账号的!但他又无可奈何,毕竟错过了吵架的最佳时机,再纠缠此事就显得他不讲道理了,而且和江淮说话,真像拳头打在棉花堆里,让人有火发不出!   “你不热吗?”江淮的目光从那一身厚实羽绒服上掠过,冷不丁地开口。   段知友没搭理他,愤愤地踩着梯子上了1号床,也没脱羽绒服,哐当一声砸在了木床板上。   “我睡了。”   江淮:“……”   段知友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面对着墙,掏出手机左思右想,从好友列表里挑出发小张帆,给其致去一条消息:“帆哥!”   张帆身在灯塔国,那边正是大白天,于是回复来得飞快:“段哥!这么晚不睡?”   段知友:“操了,还记得我给你提过的江淮吗?那个gay!我天,我们学校忽然封校,给我关里面了!!!我现在跟他在一起,宿舍就我们俩![惊恐]”   张帆:“封校,为啥啊?”   段知友:“我们学校有一例阳性!”   张帆:“WTF!?一个就封校,不至于吧!你可得小心菊花呦!”   段知友:“哎怎么就不至于?严点好啊,不然跟你们那儿似的……笑话!他长那个样儿,一看就是个0!”   张帆:“啥样啊?有照片吗我看看。”   段知友:“就瘦瘦的,身板挺弱那种啊,我怎么可能有他照片?”   发完这条,忽然想起上次班里团建时照过合照,他想了想,调出相片在江淮头上画了个红圈,给张帆发了过去。   几秒之后,张帆:“哇塞!这么好看,你不亏啊兄弟!”   段知友崩溃地打字:“你有病吧!不亏什么啊?再怎么好看也是男的,两男的!恶心不恶心?”   张帆:“……无语,都什么年代了?我早觉得你恐同恐得有点过分了,请问您听没听过一句话?”   段知友:“?”   张帆:“恐同即深柜。”   段知友:“……”   “滚!”   “不和你说了!跟你白说!”   “睡了!”   遂按灭手机,对墙生气。   等江淮洗漱完爬上床时,段知友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段知友裹着羽绒服,一米八九的大个子蜷缩在床板上,眉头紧紧地皱着,想必是睡得不舒服。   也是,这么睡能舒服吗?   江淮心里叹:“至于吗?我又不是禽兽。”   他站在梯子上犹豫了一阵,最终将多出来的毯子给人盖上了。   真不是他犯贱,爱干这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段知友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感冒发热,大概率会被抓去隔离,到时候没准儿还要连累他。   江淮关了灯,宿舍陷入黑暗。   段知友在黑暗里睁开双眼,大为震撼的幽光震荡其中。   他悄摸摸在羽绒服里打开手机,在和张帆的小窗里颤抖地打字。   “操!”   “他刚给我盖了被子!”   “我他妈鸡皮疙瘩掉一地!”   “他果然暗恋我,这都快毕业了还不死心![裂开]”   张帆兴许忙别的事儿去了,一直没有回复他。   段知友在等消息的时候睡着了。   遥想江淮和段知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实双方对彼此很有好感。   只是好感的性质不一样。   段知友:新舍友看起来冷冰冰,但其实心地善良,长得好学习也好,嘿嘿嘿,要抱紧大腿。   江淮:新舍友长得对胃口,看起来身体也很行,哦莫真想和他打炮。   一八年夏末,江淮站在宿舍楼的楼梯口,被人拍了下肩膀。   江淮回过头,先是看见一片刺眼的光,然后听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说:“同学,我帮你提行李吧。”   他没有扭捏,把行李箱递给男生。   男生稳重地提起行李,大步迈上台阶,江淮跟在他后面,目光从男生短袖下突起的肌肉上划过,说:“谢谢学长。”   男生背影一顿,闷声说:“我也是新生。你住哪个宿舍?”   江淮有些惊讶:“不好意思,我住419。”   男生停下,转过头看他,眼睛一亮:“我也是!我叫段知友,你呢?”   江淮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十分英俊硬挺的长相,眼角眉梢飞扬着少年的明亮感,笑起来颊边竟然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看起来又漂亮又好骗。   江淮垂下眼眸,说:“我是江淮。” 第3章 一点回忆   江淮和段知友进到宿舍,看见拥挤热闹的一屋人——其他两个舍友有人陪着来,一大家子帮忙收拾打扫,对比下来就显得他俩冷清。   然而两人都不怎么在意。   段知友问:“江淮你哪人?我本市的。”   “隔壁C市。”   “哎那以后出去我带你玩儿……对了,你今年考了多少分啊?”新生间互不熟悉,高考成绩难免被问起。   “六百二十多。”   段知友问一句,江淮答一句。   段知友嘴巴张了张,没好意思说出自己擦着录取线进的分数,他用肩膀碰了碰江淮:“你学习这么好,以后带带我啊。”   “行。”江淮不着痕迹地避开他。   见他不欲多说,段知友也有些意兴阑珊,于是闭住嘴爬到上铺收拾。   江淮收拾好自己床铺,直起身子,看到对面拧巴糟糕的床铺。   段知友一看就是在家里不干活的人。   江淮对他说:“你下去吧,我帮你铺。”   段知友一愣,说:“谢谢你啊。”   他抹了把额上的汗,从上铺下去。这人个高腿长,脚沾着地面还能将下巴搭在床扶手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江淮给自己铺床。   “啧。”江淮举起扫床刷,一转头看见段知友的脸,“小心我把灰刷你嘴里。”   段知友往后一退,颊边梨涡浮现。   “江淮,你人真好。”   “没什么,你刚也帮我提行李了不是?”   他俩的床上三件套是一个款,十分大众的格子纹,都是图方便在学校超市买的,颜色倒不一样,江淮买的蓝色,段知友的是紫色。   “基佬紫,就剩这个了。”段知友忽然说。   江淮的手顿住,一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舒展好床单上最后一丝褶纹,才掀起眼皮看段知友,对方眼睛明亮,闪过狭促。   江淮多想了,以为对方话中有话。   就从这里开始,他会错了意。   当时他在段知友的注视里嗅到同类的气味,后来才明白,在那一刻,段知友就是随口吐了个槽。   段知友是真的不喜欢基佬,也不喜欢可笑的“基佬紫”。   所以在搬出去时,为了向江淮表示自己永远也不想和他相处的态度,段知友将那基佬紫色的三件套都丢到了楼下垃圾车。   整个军训期间,江淮和段知友腻在一起,用这词来形容江淮不太合适,事实是段知友总拉着江淮做这做那。   相处一段时间,江淮发现段知友小毛病是真的多,吃不了苦,没生活常识……脑子也不太灵光的样子,但这些缺点都被那张脸盖过去了。   甚至可以说,那张脸长到江淮心坎里去了。 ——江淮没什么毛病,就是颜控。   他发消息给自己在搞基路上的老前辈,请教如何对一个男人告白。   老前辈说,你成年了,成年人不搞告白那一套。   江淮虚心求教,那该怎么办? 老前辈:去勾引他,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狗。   江淮:? 老前辈:你慢慢悟。   江淮:是我错了,我不该问你。   不过,老前辈有句话说的有道理,成年人就别思考着烂俗告白那一套了。   干脆利落去行动,才是上计。   军训结束的那个晚上。   新生们聚在一起,十分热闹,操场四角的高压钠灯开着,将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江淮嫌吵,一个人坐在看台角落。   没多久段知友找过来,带了瓶冰镇可乐,一上来就把瓶身贴在江淮脖子上。   江淮夺过来打开,仰头喝了一口才去看人。   段知友穿着一身军训装,挺拔舒朗,脸上不知被谁贴了个红旗贴纸,他一笑,那贴纸便贴不紧了,挂在脸颊上摇摇欲坠。   “嗤。”江淮偏头笑了一下。   俯身过去替他将贴纸取下来。   做完了却还保持那一个动作。   段知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江淮的目光从指间的贴纸移到他脸上,冷淡面容上好似带了一丝笑意,像春冰被风吹开一丝裂纹。   段知友愣愣地“啊?”了一声,紧接着下颌被捏住,江淮贴过来,亲在他唇角。   一个可乐味儿的冰凉的吻。   段知友如遭雷击。   他猛然推开江淮。   可乐“嘭”地洒了两人一身。   “……操了,你干什么呀?”先是不可置信的喃喃。   江淮被推倒,后背磕在塑料座椅上,疼得抽了口气,他看见段知友拧着眉,脸色苍白下去。   哦,翻车了,原来是他自作多情。   江淮心里一片麻木。   可乐在皮肤上流淌,很黏,很难受,还散发着冰冷苦涩的气息。   半晌,段知友问:“你是,同性恋?”   江淮抿着唇,默认了。   段知友咬着腮帮,凶恶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下一秒就要挥拳揍他,接着,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有病,变态,恶心…… 诸如此类。   江淮看向别处,正对上高压钠灯,惨白的炽光刺得他眼睛疼。   来电铃声在黑暗里急促响起。   江淮忍着熬夜的头疼,从挂篮里摸到手机,睁开酸涩双眼一看,铃声不是自己手机发出来的。   清晨7:00。   他坐起来,望着对面床上的黑影,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夕何夕。   铃声断了,又响起来。   “段知友。”一开口嗓子哑了,江淮有些后悔深更半夜加餐。   所幸,段知友翻了个身,接了手机。   “喂……”他还没睡醒,声音气若游丝,“妈,你怎么……这么早?”   “我好困……一会儿给你回啊。”   说罢挂了电话,倒头又睡过去。   江淮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坐在床上缓了会儿,就下去洗漱穿衣,不久后下楼去食堂。   食堂里吃早饭的人不多,坐得很零散,江淮注意到每个人都戴着口罩。   吃过饭他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叠作业纸,路过食品货架,看到几乎每一层都空了,只剩下一排整整齐齐的维他奶。   有些迟钝地,江淮察觉到这次封校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随后他想起宿舍那尊大佛的存在,不由头疼起来。   他回到宿舍,段知友仍旧睡得像头死猪,此时距离那个电话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这一会儿可真够长的。 第4章 加点官方绑定   段知友醒来没见江淮身影,顿时倍感轻松。坐床上给他妈回电,那边娇声刺耳惊恐万状,好似她儿子身陷龙潭虎穴,没过五分钟段知友就不耐烦地挂掉电话。   他粗糙地冲了把脸,因为没有毛巾,随手撩起卫衣就擦,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咔哒。”   段知友对镜僵住,寒毛直竖。   淋浴间门被推开,镜子里出现江淮的倒影。他穿着一件宽松T恤,两条胳膊裸露在外,正举着浴巾擦头发,他的视线和段知友在镜中碰到,也是没有意料地一怔。   随后,江淮目光下移,神情变得有些微妙,段知友心中疑惑,也向下看去。   操…… 线条分明的腹肌明剌剌地敞着,不要钱似的任人看。   段知友猛地放下卫衣,欲盖弥彰地将衣摆向下拉,他深呼一口气:“好、看、吗?”   江淮一言不发,从他身旁走过,带起一缕清淡的沐浴乳香气,似乎是柠檬马鞭草。   段知友转过身,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看见江淮没穿裤子……没穿裤子!刚在镜中,只能看见上半身,原来江淮只穿了T恤,衣摆堪堪遮住屁股,两条腿光裸修长,白得晃眼。   段知友倏地退后半步。   “操!你为什么不穿裤子?”   江淮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撩起T恤下摆,说:“你瞎了?”   T恤下是一条三角内裤,黑色,衬得大腿润白饱满,男性性征将中央鼓得凸起。   啧,一般大小。段知友感到有点优越。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同性的下身看了三秒之久,这个同性还是一个gay,于是钢铁直男恨不得戳瞎自己双眼。   这绝对是蓄意勾引! 这个……瞬间,段知友脑海中闪现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用语——诡计多端的0!   江淮哪知道此人心中这么多弯弯绕绕,径直走到衣柜前穿衣服。   段知友忘记了,宿舍淋浴间空间狭小,根本没地方放衣物,他在军训住宿时,自己就只穿条内裤进进出出的。   江淮能套件上衣,已经够照顾直男了。   穿好衣服后,江淮在桌前看电脑,一手在作业纸上写着什么,好像完全无视段知友的存在。   没过一会儿,昨晚的饥饿席卷而来,段知友退出手机游戏,准备出去觅食,走到门边忽被江淮叫住。   “干什么?”段知友拧着眉,一脸不善。   江淮顿了顿,耸肩道:“没什么。”   段知友冷哼一声,“哐”地用力将门带上。   屏幕上是年级群的窗口,辅导员刚发了一张名单截图,是未线上签到的人,段知友赫然其中。   辅导员又发了一个裂开表情,说:“这几个人动作快点,别让我一个个打电话!”   江淮摇了摇头,继续干自己事了。   且说段知友去食堂,碰巧遇到同院的陈寻,两人隔座在一张桌上吃了饭。   陈寻是学生干部,和老师领导们走得近,消息格外灵通些,他向段知友透露了学校疫情比想象严重,封校大概率会持续很久的信息。   段知友一阵唏嘘,他本以为将就一两天,就可以回外面住处。如果陈寻所言非虚,那他岂不是要在那鸽子笼似的地方,和江淮共处不知道多久? 寡男寡男,成何体统? “早想问了,江淮人不错啊,你怎么跟他干上了?”陈寻往嘴里塞了个肉丸,目露八卦之光。   “操,谁跟他干上了?”段知友宛如惊弓之鸟。   “……”陈寻无语,“我的意思是,你和他怎么就不对付了?”   “此事说来话长。”段知友压根不想说。   陈寻不再多问,提醒他:“你一直住外面,宿舍里什么都没有吧,赶紧去买些生活用品,我看起码半个月。”   段知友想起昨晚睡的裸床板,背部一酸,当即拍案:“说的是,你快点吃,吃完帮兄弟搬东西,我得去买个床垫。”   陈寻:“……”   超市里人特别多,比过年大采购更甚,段知友拉住导购员,说要买床上三件套,导购员一脸奇怪地将他们带到角落。   “都是一样价位的。”导购员介绍:“两个色,一个紫色……”   “不要紫色!”段知友立即拒绝。   “那就是蓝色。”导购员掀起一角包装,示意他看。   格子纹,蓝色,和江淮床上的一模一样。   “你们这么久没进过新货?我大一时候买的就是这款。”段知友隐隐崩溃。   导购员:“哎,你到底买不买呀?”   陈寻站在一边,甚是诧异:“段哥你怎么回事?你咋跟我女朋友似的挑挑拣拣。”   段知友悄悄对他说:“蓝色的跟江淮的一样。”   陈寻用诡异的眼神审视了段知友片刻,没想到他段哥长得高大威猛,但内心跟中学小女生一样细腻多疑,跟谁关系不好就连带着同款也不想拥有。   可是,那只是一套床上用品啊! 陈寻自己用的就是紫色那款,他叹了口气:“那买紫色呗。”   “基佬紫,不喜欢。”段知友有理有据。   陈寻怒了,对导购员说:“就要紫色!”   段知友:“?”   于是段知友抱着和他大一同款的紫色格纹三件套,狼狈地向宿舍楼挪去。陈寻帮他拎了两只塑料袋,里面是一些生活用品。   从树下穿过时,段知友有种像是刚进校的恍惚感,如果此时不是冬季而是夏天,就更像了。   快进宿舍楼时,兜里手机没眼色地响起来,段知友没理,但铃声断了又响,催命似的。   “寻哥,帮我接下电话。”   段知友哪有手接,侧过身子将兜朝向陈寻,陈寻腾出手掏出手机,看一眼说:“还是你自己接吧。”   来电人,李检——正是他们辅导员。   陈寻将手机接通,按在段知友耳朵上,李检的怒吼清晰可闻。   “段知友!”   “……哎,老师我在,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整个年级就剩你一个人没签到,你是不是觉得快毕业了就能没纪律没组织?我告诉你,这还有大半年呢!还有,你这名字我都看熟了,你说说,哪回没学青年大学习名单上没你?”   “嗯嗯嗯,老师我错了,我这就签!”段知友还想给自己找补:“昨晚睡太迟,今早起不来给忘了,真不好意思。”   “昨晚谁容易?我才睡了俩小时。”李检顿了顿,话锋一转:“你在宿舍?宿舍还有谁?”   “那个……江淮。”段知友有点不妙的预感。   “就他一个吗?”得到肯定,李检下命令:“你给江淮说,你段知友从今往后就和他绑定了,让他记得提醒你,你要是再敢忘什么,我第一个去找他!”   “不是,老师……”话音刚起,那边就挂断了。   段知友愣了愣:“不是,谁要和他绑定?”   陈寻已经乐到弯了腰。 第5章 白日做梦   段知友和陈寻进门时,江淮仍保持着看似在学习的姿势,他目光掠过段知友,和陈寻打个招呼,起身到阳台去了。   片刻后,一缕轻烟从江淮背影边浮现。   陈寻轻声嘀咕:“看不出啊,江淮还会抽烟。”   段知友不言语,他也有些意外,记忆中没见过江淮碰烟,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爬上床收拾床铺。   陈寻在下面帮忙递东西,段知友说:“这回谢了,等解封后兄弟请你吃饭。”   “那我可得大宰你一顿啊,少爷。”陈寻笑着调侃,段知友家境优越,同级生人尽皆知。陈寻瞧了眼正在无比艰难地装被套的少爷,问:“行不行啊?要不我上来帮你。”   “别,千万别!”段知友从“基佬紫”被套里钻出来,神色抗拒得有些异常。   陈寻纳闷道:“我就客气一下。”   过了一会儿,收拾得差不多,陈寻准备离开,江淮适时地从阳台进来,朝他淡笑:“这么快走,不再坐会儿?”   陈寻猜想,这是怕他走后,剩两个人尴尬,可他又不能一直待别人宿舍,于是心思一转,起了调和两人关系的念头。   “哎对了江淮,李检叮嘱你提醒段知友打卡签到,还有青年大学习什么的。”陈寻装作没看见段知友瞪向自己的眼刀,“你操点心,不然李检找你啊。”   江淮眉间蹙起,凉丝丝扫了段知友一眼,说:“李检真会给人找麻烦。”   “那我走了。”陈寻先行溜走。   门一关,宿舍里果然寂静得宛如空气凝滞,少顷段知友居高临下地坐在床上,一脸冷傲地说: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定闹钟。”   江淮:“那太好了。”   仅仅在几个小时后,段知友就被自己的话狠狠打脸。   他不得其法地弄完床铺后有些疲惫,加上吃饱了饭——饿呆饱困么,就想午休了,江淮在桌边看书,几乎没动静,于是他躺下后不久就睡着了。   还做了一个十分离奇的梦。   梦里不知身在何处,段知友滑稽地跪着,被他妈妈狂骂,周围似乎很多人围观,看不清面目。其实单看这个开头就很离谱,因为段知友妈妈是娇滴滴型小女人,从不骂人,连高声说话都很少。   段知友潜意识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有些好奇,就问妈妈为什么骂自己。   周围人一片哗然,皆对自己指指点点。   段知友妈妈精心保养的美丽面孔此刻已完全扭曲,她尖声叫道:“你怕丢人,你怕丢人!为什么要搞同性恋?”   段知友整个人呆住。   他急于想说些什么但在梦中有口难开,他想拉住癫狂的母亲,一抬手却触及到另一只手。   低头一看,发现身边躺了个人,这人浑身是伤,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他愣愣朝人脸看去。   这人却长着江淮的脸! 这时他妈妈一个耳光打过来,打得段知友偏过了头,打得他头晕目眩。   梦境就此訇然崩溃。   段知友一头冷汗地惊醒,入眼是江淮的脸,他大叫一声,猛然弹起来。   江淮的下巴被他磕到,神色中闪过一丝痛苦,竟然和梦境里的印象重叠在一起,段知友靠着墙,面色苍白如纸。   江淮诧异:“做噩梦了?”   段知友没说话,缓了会儿神色恢复正常,他冷声问:“你他妈上我床干什么?”   他音量不大,但其中带着锐利的怒意。   江淮却不畏惧,坦然道:“叫你打卡。”   “什么?”   “李检叮嘱的。”   段知友看了眼手机,下午3:58,他气笑了:“打卡是晚上七点开始,你现在叫我?还有,我说了我自己会定闹钟,你他妈别管我!”   江淮看傻子似地默然盯着他看了会儿。   段知友满脸怒火与他对视。   “你再看。”江淮淡淡一笑,“你再看一会儿,就错过四点的打卡了。”   “?”段知友目光里闪过一丝犹疑。   江淮:“你不知道吗?从今天开始,一天一次打卡变成一天三次了,早晨线上短会通知的,哦我忘了,当时你在睡觉。”   段知友愣了一秒,然后急匆匆地点开学校app,果然如江淮所说,打卡栏里增添了晨间打卡与午间打卡,而后者的时间正是中午二点到四点。   手机时间从3:59跳到4:00,段知友眼皮随之一跳,幸好屏幕上显示出打卡成功。   退出app后,段知友盯着床单,有些尴尬。   视线里,江淮跪坐在他身边,脚上穿了双干净的白袜,袜口露出一截小腿,光洁而细瘦,由于离得近,段知友似乎又闻到江淮身上沐浴乳的气味。   “咳。”段知友清清嗓子,问:“你刚……是不是打我脸了?”   “没有打。”江淮顿了顿,说:“只是想拍醒你。”   段知友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嘟囔:“那谢了,我以后会记住打卡,不连累你……你为什么要上来叫我?我,我不喜欢别人上我床。”   身边人站起来,一边下床,一边说:“知道了,我刚在下面叫你好多遍都叫不醒,才上来的,下次不会了。”   这人总是这样! 段知友忽然感到一阵烦躁,自己越是横眉冷对,江淮越是好声好气,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又似乎   无比真诚,段知友明白他这样才不正常,但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怒气无处发泄,倒显得自己像一个狂暴的傻逼。   接下来两天,段知友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宿舍之外度过,正当他觉得这日子也勉强能过的时候,由于疫情蔓延学校下达了更为严格的防疫措施。   通知以一个长图片发布,相关措施有很多条,段知友一眼看见“全体在宿舍隔离,不得离开宿舍”这句话,正在陈寻宿舍玩桌游的他心中咯噔一声。   陈寻抽掉他手中卡牌,说:“愣什么?快回去吧。自觉防疫,人人有责。”   陈腹诽:烦死啦,整天赖他宿舍,害得他都没时间和女朋友视频。   段知友:“……”   陈寻对着他萧瑟的背影喊:“回去跟江淮好好处啊!” 第6章 想恰苹果   好好处?这辈子是不可能好好处的。   段知友龟速回到419,见江淮坐在椅子上看书,于是自己利索地上了床铺。即便宿舍狭小,避无可避,但和江淮在垂直空间上错开,或多或少让他心里轻松一点。   江淮翻了一页书,无声叹了口气。   段知友那点心思他岂会猜不到?两人床铺紧挨着,又都没有装床帘,都在上面待着的话不免视线相碰,着实尴尬。   这几天的相处中,江淮自认为举止正常,也没存什么别的心思,完全把段知友当普通舍友来对待,可对方仍旧十分抗拒,目光偶然相碰时,其眼神中都写满坚贞不屈。   江淮寻思,自己在段知友眼中,或许就是《情深深雨蒙蒙》里的陆振华——看上谁,若其不从,那就强迫。   他怕什么呢?我强得动他吗?   江淮腹诽完毕,继续正襟危坐,扮演爱看书的好学生,事实上手中这本书被看了三天,他还停留在编者前言部分。   段知友戴上耳机,正准备用游戏打发晚间时光,社交账号忽跳出一条消息。 ——张帆那个狗东西。   终于想起来回爸爸的消息了! 段知友回忆起那晚给张帆发的消息,不由悄然瞥了眼江淮,不知何时对方停下看书,一手捧了只   色泽鲜艳的苹果,一手握着寒芒如水的小刀。   “好善良一男子!”   张帆时隔几天,就江淮给段知友盖被子事件发表迟到的慨叹:“段哥,遇到这种小哥哥,你就嫁了吧!”   段知友被肉麻到,怒发一串儿砍刀表情。   他不想听张帆胡咧咧,转移话题问人这几天在哪儿浪呢,浪得都没时间回消息。   谁料这厮甩来一张合照,喜滋滋地说自己正忙着泡妞。   段知友定睛一看,照片上张帆正和一巧克力肤色的火辣洋妞贴贴,两人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而背景是阳光明媚的热带海滩。   段知友抬头,环视四壁,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点开表情收藏夹,精选一张“嫉妒使我面目全非”送给张帆。   “嘶——”下方传开江淮轻微的吸气声。   随后是金属落地的“哐当”一声。   段知友不动声色地移去视线,桌上歪倒着削了一半的苹果,而江淮左手淌下一道刺目的鲜血,血流顺着手腕滴到瓷地板上,看起来伤得不轻。   哎哟,削个水果都能把自己割伤。段知友转回目光盯着手机,心中不屑地嘀咕:这是成年人能做得出来的吗?   屏幕上,张帆说了什么他却没看进去,脑中想起一桩军训时候的事。   有一回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他们班有个男生中暑,鼻血忽然流下,淌了一胸襟,那男生自己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在他正对面的江淮先像机器人没电似地歪倒了,幸好段知友及时扶住他。   给教官吓得,差点给校医院打电话。   段知友见他只是晕,并没有大碍,就笑问他是不是晕血? 江淮就他的手喝了几口冰水,缓过来后又恢复他泰然自若的神色,否认道:“没,我从前见血不晕的。”   段知友:“啊,那您这是中暑了?”   江淮沉默良久,才露出些困惑:“以前好像确实没怎么见过这种……哗哗直流的血。”   段知友乐了:“你这晕血看量呗。”   想到此事,段知友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眼珠子,悄悄往江淮那儿瞧。   果不其然,这家伙就是晕血。   江淮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但半张脸都惨白如纸,他也没找个什么东西处理下伤口,只干怔在那儿。   仔细一看,他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段知友犹豫了下,忍住心中烦躁,开口:“……哎,要帮忙吗?”   在寂静中等了五秒。   段知友又尬又怒地垂下头,一边疯狂划拉手机,一边在心中骂骂咧咧:好心帮忙,竟然被无视?不需要就不需要,不会吱一声吗?他是不是聋了? 段知友顿住手。   操!他可能真的聋了! 于是段知友动静很大地下去,敲了敲江淮的桌面。   这人纵然有许多小缺点,但周围总有人环绕,因为他心眼儿不坏,甚至堪称柔软,如果有什么人在他面前遭受痛苦,他是做不到冷眼旁观的。   江淮浑身一颤,目光倏地清醒。   真是阴沟里翻船,今晚削个水果竟能把自己割伤……他或许真有晕血症,当鲜血从掌心汩汩流出时,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有种眼前一黑的眩晕感,接着是恶心,麻木。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处理伤口,可身体僵硬得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于是他想算了,反正这种伤没什么大不了,血流一会儿就停了。   然而段知友却来到他面前。   江淮抬头,看见对方凶神恶煞地问:“有酒精吗?”   江淮下意识指向放置酒精的柜格,又忽然反应过来这人是想帮自己处理伤口,他手指瞬间掉头。   “不用酒精,包扎一下就行。”江淮抿了下唇,“谢谢。”   段知友已经看到酒精,倾身拿到手,再拉过自己椅子,坐到江淮身边。   “手。”段知友伸出自己左手,语气里带着刻意的不耐烦。   江淮将伤手放到他掌心,久寂的心不可抑制地跳动了一下,就像大一时他想吻眼前人的那一刻的感觉。   段知友嗤笑:“你这伤口挺深,还不想消毒?”   见他用酒精喷雾将棉签打湿,江淮的脸色随之一白,挣扎着道:“哎真不用,多大的伤,哎哎…… 嘶!”   段知友鲜少见他这样失态,心里有点乐,手上动作却更仔细轻柔。   最初的刺痛挨过,江淮渐渐舒了口气,他垂眼看着段知友,男生低着头替他包扎,头发看起来又黑又硬,这个角度只够瞧见他半张脸,五官连成的线条十分英气。   段知友若有所感,微微抬起眼。   两人视线相碰,气氛顿时有些异样。空气还残留着酒精的味道,凉丝丝带有一点刺激。   江淮先移开眼,他唇边泛起淡笑:“段知友,你真是个好人。”   段知友帮自己,完全是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江淮清楚地明白这点,因此心中浮现某种颇为苦涩的感觉。   “啊?”段知友怔了一下,脸色大变,连忙否认:“不,我不是,我没有。” ——我不是好人,可别喜欢我!   江淮在灯下看了看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说:“谢谢你。”   他斟酌了片刻,转向段知友:“你不用故意避着我,我们像正常舍友相处就好。”   他这话说得很真诚,也不知道段知友感觉到了没。这人只是粗声粗气地嘴硬:“我哪有避着你,别自以为是了!”   “还有,谢谢就拿嘴谢吗?”   江淮疑惑:“恩人,您还想怎样?”   封校之后,超市都被洗劫一空,段知友已经好几天没吃到水果了,平时浑不在意的,放到现在还挺馋。   段知友:“我也想吃苹果!” 第7章 烟和夜色   江淮走到阳台,示意段知友过去。   阳台上有些冷,大大小小的箱子堆放在角落,被安置得整齐有条理,窗台沿摆着两杯肥绿的多肉,在阴霾的冬季里惹人眼前一亮。   江淮靠着墙壁,指向一个大箱子,对段知友说随便挑。   箱子里除了水果,还有各式各样的零食。   段知友没感到意外,刚进校江淮就这样,热衷于囤吃的——江淮喜欢吃零食,这和他的外表很有反差,在两人短暂的交好时,江淮曾提过,那是因为他从小被父母管束,不许吃任何“垃圾食品”,长大后就疯狂弥补自己。   段知友挑了只苹果,没怎么在意其他东西。   这时他没有想到,自己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为了能从江淮这里吃到点零食,付出了多么惨痛的牺牲。   背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嗒”。   段知友回过头,地面落了支烟,视线上移,江淮单手捏着打开的烟盒,见他看来,有些尴尬地扯了个笑。   段知友没多想,直起身从烟盒抽出一支烟,接下来……他顿住手。他本意想帮忙,可难道要他亲自将手中的烟放到江淮唇边吗?   江淮的唇形很好看,唇色很浅,薄薄的一层水红色,两片唇微启着,露出点贝色牙齿。   江淮有些意外:“你……也想抽?”   段知友如梦惊醒,心虚地说:“啊,对。”   他刚才,盯着人家嘴巴发什么愣啊? “哦。”江淮点点头,将烟盒放在窗台上,然后从中抽出另一只咬在唇间,他找出打火机,“啪嗒”一声给自己点上,透过吹出的烟雾,他看见段知友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含着。”江淮提示他,然后靠过去用火机帮他点燃。   两人离得很近,段知友甚至可以看清江淮忽闪的眼睫,和眼皮上漂亮的扇形重睑。火苗一瞬即逝,江淮自然地退回原位,难以描述的烟雾从口腔灌进肺部,段知友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   江淮短促地笑了一声。   “不怎么好受吧?”   段知友:“辣嗓子,真是找罪受。”   江淮从他手中抽出烟,掷进垃圾桶,漫不经心地说:“不喜欢不用勉强自己。”   窗外冷夜寂静,楼下是个小型花园广场,曾经许多小情侣在此约会,此时却冷清空阔,一个穿着防护服,看不出男女的人穿过广场,手提沉重的消毒液,步履匆匆。   “这疫情,什么时候到头啊?”段知友感慨。   “学校又查出好几个感染的。”江淮顿了顿,说:“不过,一切最终都好起来。”   两人不再说话,烟雾像一条飘渺的细河,从段知友眼前流淌而过,再流进夜色深处。   段知友看了看江淮,心中浮现一些刚和他认识时的感觉,他们曾经就像此刻这样放松,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   他问:“你什么时候学抽烟的?”   江淮想了想,说:“忘了,应该是跟宿舍那俩学的吧。”   屈岚,柯帆,是419其他二位。   屈岚是个花花公子,柯帆眼镜片像啤酒瓶底一般厚,看起来像是勤于读书的好学生,但两人都是老烟枪,课间时段知友常看见他俩在卫生间门口吞云吐雾。   段知友哼唧了半天,挤出一句:“抽烟不好,多少人因为这个得肺癌啊。”   “嗯,我知道。”江淮吸入最后一口烟,缓缓吐出,“在戒了。”   烟雾缭绕中,江淮的侧脸平静而柔和,他这几年变化很小,段知友觉得他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很奇怪,段知友感到自己对江淮的抵触在渐渐消散,像大一时逃离宿舍那种行为,在现在想来真是既冲动而幼稚。   “同性恋也不好,你什么时候戒?”可他又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   江淮瞥了他一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段知友沉默了下,似乎在思索,良久之后他有些郑重地开口:“对不起啊,以前对你说过很不好的话……虽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你。”   这时的氛围寂静而祥和,简直是为“和解”而生,江淮不久前释放了和解的信号,现在段知友回应了,江淮想自己应该欣慰才对,可他心中却难以抑制地忽生焦躁,还有一丝无法忽视的不甘。   不甘,是的。   段知友挑中的苹果立在窗台上,鲜红艳丽的表皮泛着引诱人的光泽。   江淮忽然冷笑一声。   “段知友,你是个很会气人的傻逼。”   和谐气氛急转直下,段知友惊呆了:“你……你他妈为什么突然骂人?你有病!”   江淮转过脸:“同性恋在你眼中不就是有病吗?你不用勉强自己给我道歉,我不需要。”   “操了……你,你干什么?”看着江淮逼近,段知友浑身发毛,他一个一米八九的大汉像鹌鹑似的被逼到墙角。   江淮脸上有种异常反叛的神色。   他一把拽住段知友衣领,仰脸盯着他,分外清晰地说:“谁想和你做正常朋友啊?逗你的,真信了?你怎么这样单纯,看不出来我还喜欢你吗?嗯?我想搞你啊傻逼。”   被告白的如遭雷击,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告白的人说完,强势的神情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   江淮想,原来这才是他内心真正的意愿。   他胸腔里仿佛涌上岩浆,整个人被点燃了,他用力拉下段知友的头颅,又狠又疯地咬住男人的嘴唇。   这和大一时那个蜻蜓点水似的吻完全不一样。   段知友双唇被咬得疼痛灼热,他还感受到湿润,柔软和淡薄的烟草气息,这些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来自同性,强势的吻。   嘴里泛起血腥气,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良久,江淮松开他。   “恶心吗?”   “恶心!”段知友怒不可遏,他唇上沾着血,神情看起来很凶狠,“你他妈抽的是假烟吧!怎么好端端的,上头了?”   江淮大笑起来,笑得弯腰扶住膝盖。   “你有病,你真的有病。”段知友无意识地喃喃,眼前这人和他认识的江淮还是同一个人吗?   不行,不行,他要赶紧离开这里! 段知友扭头就走,大步流星迈到门边,又停下。   身后传来江淮幽幽的声音:“没办法,你只能和我这个变态待在一起。”   段知友粗喘着气,一拳砸在门板上。 第8章 你不要乱来   “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段知友站在门边,怒然回望:“我就是折了,也不可能弯。”   “是吗?”江淮似笑非笑,从阳台缓缓向他走来,边走边解开衬衣扣子,衣领散开,露出一片秀致白皙的锁骨。   想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段知友脑中红色感叹号直闪,刚刚是强吻,接下来又会是什么?他不敢深思!   江淮将穿在衬衣外的毛衣脱下,随手扔在椅背上,他上身仅剩薄薄一层衬衣,瘦韧纤长的身材清晰可见,宛如一杆秀挺新竹。   段知友目光从那裸露的肩颈上划过,思绪不可抑制地跃进千里,脑子里播放起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是的,他虽恐同,但也看过同性小电影。   这并非是他自己想看,都怪狗东西张帆,竟在分享资源时夹带了一部GV,时至今日,段知友仍然记得那数个黑人壮汉群P的糟糕场面,和自己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恶心感。这事之后,张帆虽然澄清自己无意,但段知友仍旧和他冷战了两个礼拜,以慰自己被伤害的心灵。   话说回现在,段知友及时叫停自己的脑内小剧场,他背部紧挨着门板,说:“江淮,你,你不要乱来。”   江淮停住动作,平静地看向他。   少顷,江淮脸上划过一丝嘲弄。   “乱来?你指的是什么?”   段知友:“……”   喂,不要再装了好吗?你想干什么不是显而易见吗?   江淮解开最后一枚扣子,脚步渐渐逼近段知友,他衬衫未脱,半露不露,但能看见他腰挺细,腹上有薄薄的肌肉,虽不如段知友的强壮紧实,却有另一类干净漂亮。   两人之间只剩半米,江淮微仰着脸,他五官其实还算柔和,但神情总冷冷淡淡,因而整个面相看起来有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张帆曾在看了他照片后评价道:“好一朵高岭之花”。   现在,“高岭之花”用不起波澜的语调问:“你以为我要强奸你吗?”   心里想是一回事,被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段知友整个人都窒息了。   江淮等了等,没等到段知友的回答,于是颇为认真地对他说:“强奸,是犯法的。”   段知友:“……”   江淮接着说:“你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吗?我看起来像是违法犯罪的那种人吗?”   段知友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江淮审视着他,唇边泛起揶揄之笑:“怎么看起来有些遗憾?难道这是你喜欢的play?”   什么玩意儿?段知友气急败坏:“你有病吧!”   江淮见将人逗得差不多了,再逗对方就要伸爪子挠人了,于是见好就收,指了指边上的淋浴间,然后转身进去。   原来脱衣服是要去洗澡…… 被丢在原地的段知友捏了捏拳头,关节发出愤恨的弹响。   直到熄灯,两人都无话。   段知友先躺在床上,江淮在电脑屏幕的荧光下画稿子,他动作极轻,笔在数位板上划出微乎其微的沙沙声。   平日里段知友神经粗条,这时候倒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宿舍单薄的床板吱呀呀地作响。   江淮盯着屏幕,停下笔。   画布之中是一个男子的侧影,大块色彩草草勾勒写意的轮廓,细节还没有描绘,但人物气质已经十分明显。江淮打开委托方的说明,叹了口气,他这草稿显然不符合委托方要求,再看了画中人最后一眼,他果断地删掉文件。   建立新画布后,江淮枯坐许久,没有一丝灵感,于是关掉电脑,上了床铺。   段知友侧躺着,在看手机。   一阵窸窣后,江淮躺下,少顷忽听段知友开口:“江淮,你……”   “嗯?”   段知友:“你喜欢我什么?”   终于,他问出了这个从大一时就想问的问题。喜欢他什么啊?他改! 江淮思考了一会儿,说:“我喜欢你的脸。”   “……就这?”   江淮补上:“还有身材。”   段知友倏地坐起:“没想到你这么肤浅!”   “啊,对对。”江淮一边说着,一边点开微博,段知友的账号从那日后便没再发照片,而是一些杂七杂八的牢骚。   啧,真是毫无看点。 ——还不如看真人。   江淮的视线越过手机,落在段知友身上,对方只穿着一件背心,肩膀很宽,两臂上的肌肉线条健美……“操!”段知友察觉到自己色相正被窥觊,“唰”地躺回被窝,“你,你这个色鬼!”   江淮淡笑,心道来日方长。   手机忽响一下,顶部弹出悬浮窗,是来自“师晓梦”的消息。   这人是gay,也是江淮搞基路上的老前辈。   师晓梦是江淮的邻居,三十来岁,比江淮年长,又不至于像两代人的跨度那么大,是他第一个察觉江淮的性向,并安抚了当时因为性向特别而惴惴不安的江淮,两人关系很好,一直保持着联系。   师晓梦:“淮,你们学校什么情况?过年还能回来吗?”   江淮打字:“说不来,看情况吧。”   两人扯东扯西地寒暄了一会儿后,江淮想了想,将近日来和段知友的情况对师晓梦简略提到,毕竟能和他谈这种事的人很少。   师晓梦听罢发来一串儿问号。   “你刚上大学遇到的那个直男?我天,你不会这些年一直想着他吧?没看出你还是个深情种!”   江淮有些尴尬,感到自己在师晓梦眼里变成了一个卑微苦恋的形象。   师晓梦:“我说阿淮,你没被打吧?”   “……”江淮:“那倒没有。”   他手指在屏幕之上悬浮许久,打下一句话:“其实我感觉,他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样讨厌我。”   师晓梦被他自信的揣测惊呆:“你是江淮本人吗?江淮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是什么蒙蔽了你? 哦,原来是爱情。”   这人三十好几了,说话却总不正经。   江淮鲜少和人吐露心迹,方才几句话已经足够让他窘迫,于是他不欲再多说,道:“睡了!”   “哎江淮,别怪我不提醒你,直男还是别沾了,掰直男作孽啊——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说多了都是泪。”   单看这行话,就能想象到师晓梦那长吁短叹的神情。   “作孽就作孽吧,我受了。”   “你好自为之吧。” 第9章 蒸腾水汽   江淮醒得很早。   一缕黯淡晨光从窗帘缝隙照进宿舍,室内的黑暗不再纯粹,这让他如同坐在混沌的灰雾之中。良久,他朝身下望了一眼,随后有些颓败地扶住额头。 ——他在起反应,不太好消停的那种。   仔细算来,自己已有小半个月没有纾解过,他下意识地做了个摸烟动作,又在半空中停顿。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他总是靠在床头,一手抽烟,一手纾解,烟味可以掩盖住体液的檀腥气味。   可他也明白那是在以前,宿舍里只住自己一个人,而现在……江淮视线落在对床上的黑影,段知友睡得四仰八叉,凌乱的被子下,露出两条笔直结实的小腿。   听着对方平缓的呼吸声,江淮右手渐渐移到自己鼓胀的部位,片刻他停顿下来,眉间拧了拧,最终打消这个大胆的念头。   喂,在睡着的段知友面前悄悄自慰这种事情,也太猥琐了吧。   江淮无声地嘲笑了一番自己,随后下床走进淋浴间。   段知友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他愣了愣,想起这个时间应该是志愿者来送早餐了。学生被限制在宿舍后,学校召集了一批志愿者来将一日三餐送到宿舍门口。   对床上没有人。   他匆匆披了羽绒服,戴上口罩开门,向志愿者道谢后将早餐取了进来。典型的北方式早餐,两人份的包子豆浆,正从袋子里散出香气。   淋浴间亮着灯,水声从里面传来,段知友嘀咕了句:“这个点洗澡?真够怪的。”   他其实还蛮困的,想去睡回笼觉,可早餐香气勾起了他的食欲,短暂的犹豫后,他放好早餐,走到洗手台准备洗漱。   刚挤好牙膏,他忽然从背后淋浴间的水声里听见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下意识地走近淋浴间,哗啦水声中,竟夹杂着喘息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呻吟。   这是…… 段知友手一抖,连带着手中牙刷也一抖,挤好的牙膏就掉到了地上。   这,这个死男同竟然在浴室里!干,干不可描述的事情!   不知羞耻!当宿舍里另一个人不存在吗?   段知友脸色倏地通红,又有点不知所措,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那呻吟越发清晰,谁知道平时清凌凌的嗓音竟可以发出这样诱惑撩拨的调子?直叫得段知友耳朵滚烫。   不久后,水声戛然而止。   段知友一惊,恍然发觉自己竟在偷听另一个同性自慰。   他连忙抽出一张纸,蹲在地上擦拭掉落的牙膏,作出十分专注的样子。   江淮打开门时,被堵在门边的身影吓得退了半步:“你干什么呢?”   段知友盯着地板:“我,我弄脏了地……正在擦。”   江淮捏着指节,迅速恢复平静:“哦,那你让让,我出去。”   “哦,哦!”   段知友退开时仰脸看了一眼,就没法再移开视线。   江淮披着白色浴巾,躯体也是冷白的,可许多处皮肤被热水蒸得绯红,他头发湿淋淋地散在额前,脸颊上也粉粉的,平时的冷清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乎被蹂躏过的慵懒无力。   段知友感到有些闷热,他想也许是淋浴间的热气在朝自己扩散。   江淮垂眼与他对视,近乎耳语地问:“看什么?没见过男人自慰吗?” 第10章 想去隔离   段知友霎时无言。   一滴水从江淮发梢滑落,顺着脸颊淌进红润润的唇缝,江淮用指尖抹去,又抿了抿嘴,两片唇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就像……恶魔手中的玫瑰。   见鬼,这是什么形容?   段知友被自己的心中所想吓到,可他的确想到了“恶魔”——此刻他觉得江淮像一个恶魔,至于为何这样认为,他自己也说不清,这念头是忽然跳出来的。   “虽然我们取向不同,但天底下男人自慰都是一个样,你怎么弄,我也怎么弄。”江淮见他神色异样又久久无语,似乎饱受冲击,于是认为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怎么一副见了洪水猛兽的样子?别怕。”   “你走不走?我还要擦地。”段知友似乎没听进去,横眉冷对地赶人。   “请。”江淮好脾气地走开,心情很不错。   段知友继续蹲下,擦拭地板上的污迹,兴许是动作幅度太大,他心如擂鼓。   怕?他会怕吗?他怕什么?   这一天,年级群发布了数个确诊病例的行动轨迹,催促学生们认真排查是否有交集。   每个docx文件打开都是密密麻麻的几页信息,段知友看得头晕目眩,他哪能记得几天之前,自己在哪个时间点去了哪一处地方?所幸在这个时代干了什么事,手机都记得。   他们是毕业班,没什么课程,段知友几乎不来学校,这次是来见毕业论文的指导老师,谁知就点背遇上封校。   段知友自认这段时间没在校园里转悠,应该不会和确诊同学有交集,因此查轨迹查得马马虎虎,粗略一看就去打游戏了。   江淮却很认真,用电脑打开病例轨迹,再用平板查自己轨迹,一条一条地比对。   午后,李检在群里发了个名单,据说是被疾控部门认定的接触者,那些人要去酒店集中隔离,陈寻的名字竟在其中。   段知友立刻发微信问陈寻怎么回事。   陈寻:“[苦涩]我女朋友,她指导老师确诊了,现在她是B类,我是她的C类。”   段知友:“[裂开]好突然。”   陈寻:“不过我听说酒店隔离挺不戳,单人单间,饭还比学校好吃……不说了,我要收拾行李了。”   段知友:“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合十]”   和陈寻聊完,段知友灵机一动。   他游戏也不打了,激动地再次点开文件,试图找到某些重合轨迹——救命,他也好想去酒店隔离! 再和男同住下去,他可能就要疯掉。   随后,他还真的找到一条疑似重合的轨迹,有天在校门外一家咖啡馆,他和某B类接触者同学相隔十一分钟付账。   于是段知友速速去报告李检。   李检:“你当时戴口罩了吗?”   段知友说有。   李检:“哦,你没事,十分钟之内才算。”   段知友:“???时间不用卡这么死的吧!”   李检警觉:“你似乎很想当接触者?”   段知友:“……我在听你的话,认真排查啊~”   几分钟后在大群里,李检发了以上对话的截图,并且无情地没给段知友打码。   “某些同学认真流调的态度值得肯定,但是也请大家理智判别,如图中的程度,不算是轨迹重合。”   段知友:“……”   江淮握着手机,靠在椅背上朝他看过来,轻轻地嗤笑一声。   “想逃哇?”江淮刻意用颇为浮夸的语气刺激人:“段知友,你好有趣啊。”   段知友脊梁一寒,木着脸噔噔噔爬上床,然后用被子蒙住头,砸在床上假装睡觉。   操,好可怕。   被鬼缠上了似的,段知友想,还是只艳鬼。   他脑海里,竟全然是方才江淮张口时,若隐若现的一点鲜红舌尖。 第11章 以物易物   话说陈寻坐上了前往隔离酒店的客车,他拿起手机一看,先瞧见群里的截图,乐了一会儿就开始寻思。   他这个人一路做学生干部长大,见到这种同学不睦的事情,总一厢情愿地想掺和进去,眼见这两人缓和无望,陈寻怕他俩矛盾激化,在宿舍干架,干脆向段知友献上一计。   当然也是途中太闲,得找个事解闷。   段知友:“做志愿者?”   陈寻:“是啊你想,做志愿者的天天在外面干活,也就睡觉回一回宿舍。”   段知友大惊失色:“这么累?这样宝贵的奉献机会还是留给青春朝气的学弟学妹吧。”   陈寻:“……”   段知友:“开玩笑的,这些天不能出门,我骨头都快松了,你这提议不错,我去问问李检。”   谁知问过李检后,才知道报名志愿者的人太多,防护资源又有限,学校先让党员和积极分子们上,根本轮不到他,李检说帮忙报了名字,什么时候轮到他再通知。一转头段知友便忘了此事。   导师给段知友发了一堆论文,说担心他隔离在宿舍太闲,容易出心理问题,还不如多多学习,想想毕业论文怎么写,孰不知段知友回复了他“好的,谢谢老师”后,便又切回游戏界面。   这天,段知友正沉溺于游戏,企图在虚拟的厮杀中忘却另一个人的存在,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他指尖一颤,但没有抬头。   一只玻璃酒瓶被放到他桌上,握着瓶口的是江淮白皙,骨节分明的左手,虎口处还留着一道疤痕。   这又是唱哪一出啊?段知友隐隐崩溃。   “喝吗?”清凌凌的嗓音。   “啊?”段知友抬头,看见江淮冰雪似的下颌,他站在顶灯下,半张脸被炽白灯光淹没。段知友的视线又移回手机屏幕,游戏里,他已经死掉了,他撇撇嘴:“我不喝酒。”   酒后乱性,他才不中套。   “你管这叫酒?”江淮嗤笑,转了转玻璃瓶,似乎在读说明:“酒精度数6%,呵,连猫都弄不醉,这不就是果汁吗?”   段知友额角跳了跳,放下手机,从江淮手中夺过瓶子,仰头灌了几口,然后“哐”地放下酒瓶,瞪向江淮,一脸“你满意了吧?”。   桃子味,很甜很香,冰冰凉凉。这时候尝到点饮用水之外的东西挺不容易,段知友回味了下,面无表情地说:“谢谢。”   江淮神情一时有些古怪。   “我其实……是想给你倒点来着,你没杯子吗?”江淮眼中闪过一丝揶揄,“这瓶,我刚喝过了。”   段知友呆住,下意识舔嘴唇,又立即反应过来此举不妥,于是狠狠地蹭了蹭袖子。   江淮又说:“后半句是假的,这瓶我刚打开。”   段知友倏地站起来,身高使他可以俯视江淮,被压制的局面似乎反转。   他含着怒意:“你什么意思?”   “和你开个玩笑,别动气。”江淮挑了挑眉,伸手掸了掸段知友的肩膀,但很快被对方挥开,他没在意地笑了笑:“我们两个干待在这里,你不觉得无聊吗?”   段知友脸色严肃:“没有,我忙着看论文,一点也不无聊。”   江淮垂下眼,段知友的手机屏幕上,游戏界面中,我方水晶正巧在炸裂。   段知友:“……”   段知友:“我说的是,等会儿看!”   “是么?那你不饿吗?”江淮露出点笑:“我刚好像听见你肚子叫了。”   操!真的吗?段知友半信半疑,有些窘迫。他的确是饿了,单调的隔离餐对于人高马大的段知友来说,只能保证他不被饿死。   段知友转了转眼珠:“是啊,你要请我吃饭吗?”他想到江淮那个屯满零食的大箱子,内心竟然隐隐雀跃。   “怎么会?你想什么呢?”   江淮快速地否定了他。   段知友一愣,心头涌上深深的不可置信——这,这个人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竟连区区一点食物也不愿意付出?可见这喜欢的分量之轻!还好,他不是gay,也没有着了此人的道!   段知友冷哼一声:“那我花钱,买你些吃的。”   江淮摇了摇头,缓缓说:“这个时候,最不值钱的就是钱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和我交换,以物易物。”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在段知友身上扫了扫。   段知友脑海中警铃大作,他还有什么“物”值得江淮惦记?他退开一步,撞得椅子发出尖锐声响,他叫道:“你当我是什么?你休想!”   江淮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想差了?我只是想让你做我的写生模特。”   段知友冷笑:“脱了衣服那种吗?”   江淮勾唇:“你要是愿意,那再好不过。”   段知友冷哼一声,坐回椅子,拿起手机点开导师发过来的论文。他就是饿死,也不会对一个同性恋出卖自己的色相! 江淮见状,颇为遗憾地走开。   良久,论文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段知友觉得浑身灼热,头脑也有些混沌,他喘气声渐渐加深,胸膛里有种奇怪的冲动。   这别是被江淮气的吧! 要是被江淮听见他心中所想,可得说一句冤枉。段知友忘了,他是不会喝酒的,也许他记得,但他高估了自己对酒精的容忍度,6%的酒醉不倒小猫,但足以让他上头。   除此之外,他还觉得饿,而且越来越饿,饥肠辘辘的痛苦对于物质极丰富的现代人来说,罕见而难以抵抗。   那瓶果酒没有被江淮带走,还安静地站在段知友桌上,段知友盯着漂亮的玻璃花纹十几秒后,忽然拿起瓶子再给自己灌了几口。   他仰着头,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有力地滑动。意识还是清醒的,但已经不够理智了,一些会让自己后悔的念头在脑海里叫嚣,吵得他头疼。   冲动,冲动了又怎么样? 反正也是有人先招惹的。   江淮被一声尖锐惊动,他侧脸望去。   段知友已经站起来,脸色泛红地看着自己,他说:“行吧。” 第12章 另外的价钱   酸辣粉的香气充盈在宿舍里,段知友执着筷子狼吞虎咽,而江淮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用小刀削着铅笔。   有些磨损的帆布笔帘在桌上展开,各种型号的铅笔和毛笔排列其中,江淮削好一支后,轻轻吹了吹笔头上残留的石墨粉,然后将其插入笔卷,抽出另一支继续削。   自从高中离开画室后,江淮就没再削过铅笔,现在电脑绘图的时候多,偶尔手绘涂鸦,图方便用的也是圆珠笔或者自动铅笔,桌上这一套家伙事儿还是江淮从柜子深处找出来的。毕竟他从没当面画过段知友这样的模特,今晚值得一些复古的仪式感。   察觉到段知友的目光,江淮抬头朝他勾了勾唇。   段知友手一颤,一条粉从筷子间滑落。   在他的角度看来,江淮就好像磨刀的杀人狂,而那展开的布帘里,插的仿佛都是准备料理自己的手术刀。   祭完五脏庙,就该上路了。   “吃好了?”江淮转了下笔,眼睛很亮。   “……嗯。”   “好吃吗?”   “……嗯。”段知友心里嘀咕,有什么好吃的?这种速食产品放在平时他连看也不看,没想到今天要为了这些出卖色相。酒气带来的冲动被食物渐渐压下去,段知友好后悔! 江淮将速写本翻到新一页:“那你脱吧。”   “呃,”段知友还想挣扎一下,“大冬天,脱了有些冷。”   江淮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看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   段知友不自然地撇开眼。   少顷,江淮竟点头:“也是,着凉可不好。”   段知友见有商量的余地,心中一喜。   “嗯我想想……你去,坐暖气片边上。”江淮扬了扬下颌,朝装有暖气的那面墙点了点。   段知友:“……”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暖气片边,四下看了看,从柯帆桌子下拉过一个小马扎,然后坐下来。他长得高大,坐在矮敦敦的小马扎上,膝盖得屈到胸前,他还环住腿,看起来乖巧又傻,叫江淮想到师晓梦养的那只喜欢吐舌头的柴犬。   “嘶……”江淮咬着笔头,微微勾起唇。   段知友以为他在催促自己脱衣服,咬了咬牙,两手捏住卫衣下摆,他段知友可不会赖账!但正要掀起来,忽然又听江淮叫停。   “算了,就这样,不用脱。”   段知友一怔,不明白他怎么临时改了主意,心道还有这等好事?难道他真的只想找个模特来画画,并不是借机窥伺他身子? “不用拘束,你随意坐着就好。”江淮垂下眼,开始在本子上起稿。   他看起来很专注,脸色也很温和,与平时不太一样,段知友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觉得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江淮目光偶尔和他对上,眼睛里会划过毫不掩饰的笑意。   这种笑,和江淮大多时候的笑不同,没有嘲弄或是揶揄,只是温柔而安静,像初春湖面上的涟漪。   段知友很不自在。   也许是靠着暖气片?他整个人热烘烘的。   江淮每一次看过来,段知友都会小小的僵硬一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   段知友开始打量这个宿舍——他总得让视线有个归处,不然他会不由自已地看向画画的人,然后变得不自在,心发慌。   宿舍是常规的四人间,上床下桌,还有在北方城市不多见的独立浴室,段知友无聊地数了数瓷砖,大致算出宿舍的面积,24平米,啧,他记得中国人均居住面积都要30多平米。   这么小怎么住四个人的?他当时离开宿舍,除了江淮的原因,也因为觉得宿舍太挤。他又想,屈岚和柯帆在的时候,江淮和他们是怎么相处的?他们也看过江淮洗完澡时的样子吗?他们知道江淮的性向吗?   心中不断冒出的问题让段知友心烦意乱,他发觉自己的意识又回到了江淮身上。   “坐不住了?”江淮问,却没看他,低头吹掉纸上的橡皮屑。   段知友看了眼手机,才过去十五分钟,他自己也知道时间太短,于是调整了姿势,说:“还好。”   寂静了片刻后,段知友问:“你喜欢画画,怎么不考美术?”   他们学的是一个很理科的专业,和艺术没有半毛钱关系,段知友觉得江淮应该去美院……美院gay应该挺多,他说不定一开学就能找到男朋友,毕竟江淮长得很好看。   想到这里,段知友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磕了一下,有一点点不太好受的滋味。   “我父母不允许。”江淮平淡地说着:“他们希望我学个‘正经’的专业,我其实只去过两年画室,他们知道我有艺考的心思后,说什么也不让我去了。”   听起来,江淮父母并不是开放,反而严肃专制,段知友有些想问他父母知不知道他的性向,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你只学了两年就画得这么好了,挺有天分的。”   江淮摇了摇头,说:“也不是只学了两年,我邻居有个哥哥,他是我们高中的艺术老师,全校的美术,音乐什么的杂课都是他带,我小时候就是他带着我画画。”   他还有只柴犬,特别像现在的你。这句话,江淮自己咽了下去。   段知友有点忽如其来的敏感,竟听出了江淮言语间对那个人的喜爱,于是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喜欢他?”   说完就后悔了,段知友真想撤回发言。   江淮手一顿,抬头看他,神色有些无语,他说:“他跟我撞号了,而且,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三十四岁的师晓梦要是听到这话,一定会掐死江淮。   “哦……”段知友想了想,察觉到不对:“嗯?他也是gay吗?”   江淮点了点头。   “你别是被他带坏的吧?”段知友忍不住猜测。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gay? 江淮脸色一冷,将本子“刷啦”地翻到新一页,命令:“你换个姿势。”   段知友:“不换!这是另外的价钱。”   画了一个小时,江淮说可以了。   段知友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然后去看江淮的本子,没料到江淮手快地合上本子,根本没打算给他看。   事出反常必有妖。段知友趁其不备,将本子夺过来,翻到今晚画的那几页。   ……人物并没有画得写实,而是被处理成比较Q的风格,笔触流畅,动态鲜明……只是,段知友的头,全都被画成了狗头,还是卖萌的柴犬! 段知友握着本子的手开始颤抖。   江淮张了张口,斟酌着语言:“我,进行了些……嗯,艺术加工。”   段知友挤出一丝难看的笑:“画得好,下次别画了。” 第13章 可以放过   “不喜欢我的艺术加工?那下次我画写实一点。”江淮顿了顿,目光顺着段知友健硕的上身游走,意味深长地说:“下次,一定尽我所能,描绘出你优越的身材。”   段知友头皮发麻。   自从那一夜袒露心迹,江淮再也不掩饰自己,他坦荡地将对段知友的欲望摆在明面上,每一次试探都极具攻击性,这不是追人的路子,更像是……追逐猎物,并且猎人看起来势在必得。   “没有下次。”   段知友避开江淮从他手中取速写本的动作,将本子扬到江淮够不到的高度,然后俯视着人,一字一句地重复,宛如警告:“没有下次了。”   江淮抬着头,下颌尖尖,清澈的眼眸像含着一汪水,映出段知友有些严厉的面孔,少顷他垂下眼,轻声问:“段知友,你是在凶我吗?”素日冷淡的人此刻看起来可怜兮兮,游刃有余的神情也变成不知所措。   段知友比他还要不知所措,眼见一行水迹沿着江淮脸颊滑落,段知友心尖乱颤,哪还顾得装凶神恶煞,慌忙说:“你,你怎么哭了?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江淮捂住脸,没有说话。   段知友从没想过有一天江淮会在自己面前哭,而惹哭他的还是自己。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啊?“你……”江淮低声说了什么。   段知友没有听清,连忙低头凑上去,不料刚俯低身躯,脖颈间倏地一沉——江淮用手臂环住了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水痕斑驳,可眼睛里一点悲伤也没有,全盛着亮莹莹的坏水,段知友心道中计了,可为时已晚。   温暖与清淡香气环绕住段知友。   嘴唇被轻轻咬了下,接着柔软湿润的舌尖舔开唇缝,在紧闭的牙关前徘徊。   意识里有个尖锐的声音,在催促段知友推开江淮,可这个姿势很不容易挣开,段知友听到江淮用气声说:“让我亲一下,我就不哭了。”   江淮哪是哭了?其实是画画时太久不眨眼,眼睛干涩得出现生理性泪水,他便顺势忽悠了段知友。   操!段知友算是明白了,江淮冷淡疏离的外表下,是流氓的本质。   “你这个——”骂人的话没出口,江淮舌尖便顺着开启的牙关,探入到段知友口腔里。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江淮的吻很凶、很烫、不得章法,让段知友头晕目眩。   须臾之后,江淮离开段知友的唇,他发丝散乱,眼眸水濛濛,倒像被欺负的那一个,他默默看着段知友,轻轻朝对方滚动的喉结上吹了口气,无声地说:“你、硬、了。”   段知友一愣,手忙脚乱地推开人,向自己下身看去,果然如江淮所说,他起反应了。   段知友如遭雷击,脑海里忽明忽灭。   他怎么会……他怎么可以! “要我帮你吗?”江淮问,修长手指撩拨了下段知友系得马马虎虎的裤绳。   段知友用力挥开,瞪了他一眼,这一眼又凶狠又委屈,接着大步迈到阳台,把阳台门拉紧,将自己与江淮隔离。   “唰”段知友将窗户打开,冬夜的冷风瞬间吹打进来,对面宿舍楼传来飘渺的吉他声,他望过去,每一个亮着的窗里都仿佛发生着不同的故事。   随后段知友重重地踢了下墙角,他穿着拖鞋,所以很痛,痛得他终于软下去,他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恨意,是冲江淮而去的。他想,这一切都是江淮的错。   站了好大一会儿,段知友从兜里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他搭上梯子,轻车熟路地进入境外某知名色情网站,这一次他点开男同频道。   加载片刻,五花八门的钙片涌入屏幕。   段知友面无表情地看了十几分钟,没有性欲,甚至想吐。   他想,很好,他仍旧是直男。   方才只是个意外,段知友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段知友冷脸打开门,江淮倚着桌子,仿佛没有动过,他听见声响朝段知友看来。   “你知道为什么我讨厌同性恋吗?”   段知友咬了下牙,他看见江淮微微皱起眉,他继续说:“我有个亲哥,从小到大,我见他面的次数能用一只手数清,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家里和他很早就断绝了关系,当世上没他这个人,你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吗?”   段知友顿了下,短促笑了一声,接着说:“因为他就是,和你一样,这他妈的同性恋。”   江淮微微睁大眼睛。   段知友闭上眼,幼时看到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第一次见到他血缘上的大哥,那时候他哥也才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像段知友现在的年龄一样。他们的父亲找了一群地痞流氓,将他哥的……男朋友群殴了一顿,然后他哥的母亲,像疯子一样当街抽他哥的耳光,很多人围观,小小的段知友就在人群之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呆呆地看着,很快有人发现他,将他带离那个混乱的地方。   人的记忆很奇怪,将一些不该记得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明明这件事发生时,段知友只有四五岁,可现在回忆起那个画面,就像电影一样清晰。 ——真的,很难看。   “所以江淮,求求你放过我吧。”窗户还没关,段知友浑身发冷,“我不想和他一样,可以吗?”   他们静静地凝视彼此,不知过了多久,江淮也没有说话。   段知友认为已经说完想说的,他耸了耸肩,不再去看江淮的脸色。他转过身将窗户关上,随后回到室内,一切照旧地干自己的事,到快十二点时他洗漱完,站在开关旁平静地问江淮可不可以熄灯。   江淮一直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听到问话朝他看去,眸子黑得像浓重的夜色。   段知友等了等,说:“那我熄了。”   在黑暗落下来之前,他听见江淮说:“可以。” ——可以放过你。 第14章 乱牵红线   江淮未曾想过段知友恐同的症结会是这样,或许是他下意识不去想,现在段知友明白地说出来,让江淮无法再回避。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要是再贴上去,就太不识趣,也太不道德。   江淮没有和家里出柜,他总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也许他三十多岁还没有结婚,在父母下最后通牒时,他才会向家里出柜,起码现在不需要考虑,他也从没考虑过出柜给段知友带来的麻烦。   这种态度真的很没有担当,也不负责。   江淮失眠了,在黑暗里长久地睁着眼,天花板离床很近,像是要压在他身上,对床的段知友很安静,呼吸清浅平缓,经过这些天相处,江淮知道他也没有睡着。   江淮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打开手机给师晓梦发了条消息:“我真是一个坏人。”   对面也没睡,很快回复:“发生了什么?”并且附上一个满脸问号的熊猫表情包。   “掰直男作孽,你说得对,我放弃了。”   师晓梦:“……”   师晓梦没有多问,用膝盖想想也知道江淮在感情上碰了壁,并且碰得不轻,他只说:“醒悟得好,回头是岸!”   “天涯何处无芳草,看看我的大外甥,铁血猛1等你找!”   他说的这人和江淮算是竹马,不过江淮真没那意思,但江淮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扯了扯唇角,打字:“好意心领了,不过哲尧知道你给他乱牵红线吗?”   “什么乱牵?你俩很般配的好吗?”   江淮:“[微笑]你放过我吧。”   发出这句话,江淮怔住,本来缓和的心情又不可抑制地低落下来。   江淮渐渐读进去那本从图书馆随手借出的书,它描写乡土,还有复杂繁琐的人际关系,江淮看得很认真,从而让灵魂从被禁锢的躯壳中脱离出去,除了看书,他便是在电脑前画稿子,生活似乎很充实。   他只留下一点心神,为李检的吩咐,一日三次的叮嘱段知友打卡,而段知友则没完没了地打游戏,耳朵上总挂着耳机,在江淮叫他时却可以很快地摘下耳机,平淡地应一声:“知道了。”   除此之外,他们不交谈,如果遇上都准备用公共空间,也会礼貌地谦让彼此。   段知友两天之内掉了好几个段,他不断地开局,又不断地用乱糟糟的情绪应付完每一局,直到固定车队愤怒地将他踢掉。   “兄弟,你在演我们?”   段知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给前队友每人赠送了顶级皮肤表示歉意,没过多久,又被拉回去,但他找了个由头拒绝了。   正要退出游戏,一个新邀请又跳出来。   邀请人叫左瑶,段知友愣了愣,很快想起来这是学院里低一级的学妹。   左瑶长得很漂亮,又是学生会干部,在院里挺有名气,不过段知友和她不怎么熟,只是在某次活动上互加过微信,至今连聊天记录都没有。   段知友犹豫了一下,进了房间。   那边开着语音,左瑶声音悦耳动听,大大方方地说:“嗨,学长!我刚下载的游戏,什么也不会,你能带带我吗?”   段知友打字,想说今天不太方便,但他打字不怎么快,刚打好“今天”,就听左瑶问:“学长,你怎么不开麦啊?”   他看了眼江淮,对方支着额画画,看不见脸,于是他点开语音,压低声音说:“舍友在,不方便。”   话音刚落,却见江淮转头,两点黑眸因而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看起来有些疲惫迷离,江淮平静地看着他,说:“没事,你放外音都行,我又不是在做题。”   江淮的态度礼貌而随和,谁能想到在不久前,他还疯狂地强吻过段知友? 段知友垂下眼,切掉了蓝牙。   语音瞬间外放,那边左瑶问:“学长,你舍友是谁啊?”   段知友摘下耳机,扔在桌子上,淡淡道:“江淮,你认识吗?”   “你舍友是江淮学长?我认识啊!去年院里办摄影活动,宣传海报是他设计的,当时还是我去联系的他。”   江淮停住笔,分辨了下声音,带着笑意问:“是左瑶吗?”   “是啊是啊,江学长好!”左瑶显然很高兴,说:“江学长来和我们一起打游戏吧,我们三排!”   段知友无语,一时不知要先解释自己并没有打算带她玩,还是告诉左瑶,以她的段位根本和自己打不了排位。   江淮又笑了笑:“我还有事,你们玩吧。”   段知友从他脸上掠过,江淮避开了视线。   左瑶遗憾而夸张地叹了口气,女孩子娇柔婉转的音色在宿舍里回荡。   江淮转向电脑,继续画他的画。   段知友压下心头无名的烦躁,对左瑶说:“行,你开吧。”   段知友和左瑶打了半个下午的游戏。   左瑶性格大方,说话也有趣,段知友时不时被她对敌方的吐槽逗乐,意外很合拍,也没有遇到之前和其他女生相处时的不自在。在等待复活的时候,她还扬声和游戏之外的江淮搭话,江淮一一应和了她,没有丝毫不耐烦。   宿舍里的氛围似乎轻松活泛了不少。   可是段知友胸中,仍有一点什么沉重的东西,不断拉扯着他的一颗心,让他隐隐作痛。   左瑶说:“要吃饭了,明天再约,段学长再见,江学长再见!”   江淮“嗯”了下,他音色有些沙哑,听起来很累的样子,他关掉绘图软件,从椅子上起来,径直走到阳台。   段知友知道他又去吸烟了。   戒烟个鬼!段知友记得江淮烟盒里剩下的烟不多了,现在没法出去买,等到抽完剩下几支,江淮不戒也得戒了。   “……哦。”   他迟缓地回应左瑶,低头看见游戏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晚上陈寻微信段知友,问他现在还单着吗?段知友莫名其妙,说:“你不知道吗?兄弟老单身狗了。”   陈寻意有所指地说:“我就是确定一下。”   段知友缓缓打了一个问号。   “有人跟我女朋友打听你是不是单身,老段哥哥,你的春天要来了。”   段知友想了想,问:“左瑶吗?”   陈寻:“你猜到了?看来是双向啊,嗑到了。”   “我没那意思,只是最近接触的女生只有她,猜到很正常。”   “左瑶好妹子啊,你真没那意思?怎么,心里有人了?”   “没。”段知友否认得很快,他接着解释:“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而且都快毕业了,谈了也怪麻烦的,对谁都不好。”   “啊这,那我给我女朋友传达一下你的意思吧。”陈寻说。   “行,谢了。” 第15章 纠结与拉扯   不清楚陈寻的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和左瑶解释的,第二日左瑶又来邀请段知友打游戏,段知友揪着头发斟酌许久,以忙着写论文为由婉拒了她。   事实上,写论文? ——不到死线是不可能开动的。   隔离在这24平米的狭小空间,能做的事情太有限,更何况段知友和他唯一的舍友有过比较微妙的……情感纠葛? 段知友刷着附近的小视频,看到其他宿舍一起整活欢天喜地的画面,露出十分向往的神色,继而面对冷清的419,陷入深深的郁闷之中。   照往常,如果他心情不好,就会去健身房挥洒汗水,可现在宿舍里连个哑铃都没有,他也不清楚其他两位舍友有没有,不过就算是有,段知友也不好意思当着江淮的面练。   那画面光想想,就让段知友尴尬得不行。   他感到一身力量无处挥发,趁着江淮去阳台,他偷偷撩起衣服审视自己的腹肌。   果然,都没有之前紧实了! 淦!   段知友漫无目的地玩手机。   他在微博看的时候多,发的时候少,发的大部分是生活吐槽,剩下就是偶尔的自拍,账号有二千多粉丝,刚开始有些人会发私信骚扰他,后来他就关掉了私信和评论。   刷微博时,他忽然想起江淮关注了自己,可他还不知道江淮的账号,精神为之一振。   他翻到江淮看过的那条微博,记得那晚江淮似乎随手点了赞,于是他挨个进入点过赞的人的主页查看。   给这条微博点赞的人有三位数。   段知友查着查着,手上动作变得机械起来,目光也有些涣散,他说不清自己想要干什么,知道江淮账号有什么用? 明明两人,已经是普通舍友的关系了。   是因为太闲,总要干点什么杀时间吧。段知友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看过多少人主页,终于段知友手指一顿,微微坐直身体。   此刻屏幕上这个人的ID是“用户”加一串数字,头像也是初始头像,如果不点进主页,很容易被认为是机器账号,他只有个位数的粉丝,发的微博也不多,看起来像是小号。   这个账号最新微博发的图就是那晚画的速写照片! 正文是:“画狗男人,在追,感觉差不多了。”   段知友一怔。   这语气是江淮惯用的平淡坦然,可他说“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这条微博显示有一条评论,段知友点开一看,原来是江淮自己评论自己的,评论时间是昨晚。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爱上直男。”   段知友盯着屏幕,目光震荡。   “爱”这个词太重了,他想也许这是江淮为了凑对随手写就,可它像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段知友的心脏,让他好痛好酸。   他盯着这句文字,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视线中出现江淮的身影,他才如梦方醒,快速将手机锁屏。   江淮是从阳台走来的,带着一身寒气和淡淡的烟草味儿,他疏离的目光从段知友身上掠过,对方与他视线相碰,率先飞速移开,江淮抿了抿唇,朝他走近。   段知友心跳得快了些,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乱划。   “左瑶给我发消息了。”江淮嗓音淡淡。   段知友一脸错愕:“什么?”   江淮转了转手机,能看出屏幕上是聊天窗口,但他并没有给段知友细看,只是简略地说:“她想追你,请我帮忙。”   江淮垂着眼,平静的脸色上看不出丝毫情绪。   段知友脑中空白了一瞬,接着缓慢地去理解他说的话……左瑶,竟然让江淮帮忙追自己?他的第一反应是:江淮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去和左瑶聊天的呢?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句话。   江淮等着他的反应,可段知友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半晌,他解释:“我,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昨天已经让人告诉过她,她问过陈寻的女朋友……”   “我说我做不到。”江淮打断他的话,眉宇间浮现一点不耐烦。   “为什么?”段知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神色一僵。   “因为。”江淮一顿,段知友紧张得捏紧手机,接着便听江淮冷笑一声,说:“我看起来很闲的样子吗?”   他没有提起两人之间的事,段知友心头一松,可心里却谈不上高兴,段知友说:“……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江淮挑了挑眉:“不告诉你,你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人家小姑娘的心意?”   段知友:“……”   江淮没等他说话,又短促地笑了下,近乎于嘲讽:“毕竟我有经验,不是吗?”他嘲讽的对象是他自己。   这抹讽笑仿佛是从那张名为“波澜不惊”的面具下偶尔泄露出来的,一闪即逝,江淮很快恢复平静,像一位普通朋友那样,对段知友说:“左瑶是一个好女孩,性格好长相漂亮,我……我想象不出比她更好的女孩是什么样了,其实你可以和她试一试。”   他的话说完,宿舍里十分寂静,隔壁不知在做什么,几秒后骤起了一阵哄笑声,这边也听得十分清楚。   段知友注视着江淮,目光逐渐变得锐利。   江淮移开眼,转过身准备停止这次交谈。   段知友倏地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他冷冷开口:“江淮,在我跟前说这一通违心的话,你爽了吗?给我整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装模作样呢?”   段知友不明白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   仿佛他让一个人受了伤,可这人不去治疗,还要当着他的面将伤口撕扯得更严重,然后笑着对他说没有关系,我不介意的。这人想让他分担痛苦,又想让他觉得愧疚,还要摆出一副坦然乖巧的样子,真是太坏了……可是这个人做到了。   他让段知友痛了,也让段知友愧疚了。   江淮身影一顿,神色瞬时有些狼狈,半晌才涩声道:“是啊……我很爽。”   江淮分明是清楚的——段知友对左瑶没有心思,无论是从昨日段知友和她连麦时的态度,还是左瑶与他聊天时透露的信息,还算了解段知友的江淮都能明白这点。   然而他为什么还要对段知友说这一番话?他真想让这两人在一起吗?怎么可能! 段知友说的对,他是在装模作样,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   原来他站在段知友面前,就是想让对方看见,撮合自己喜欢的人与其他人的他,真的好委屈好可怜啊。   真是……太狼狈了。   “我不爽。”段知友绷着下颌,看起来十分冷硬,他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努力地放缓神色,对江淮说:“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也不要再让自己伤心……不值得。” 第16章 他做梦了   良久,江淮说:“我知道了。”   段知友沉默着。   门被急促地敲响,段知友回身打开,穿着防护服的宿管阿姨拎着消毒水快步走进来,喷雾让宿舍里有种云雾缭绕的感觉,刺鼻的味道飘浮在空气里。   宿管阿姨例行绕了一圈完成消杀,正要走出去,忽然转头看了看这两个都站着的男生,嗅到点不同寻常的氛围,沉默少顷,阿姨规劝:“不要在宿舍打架。”   说罢,阿姨瞪了看起来更有威胁性的段知友一眼。   段知友:“……”   不等他们解释,阿姨就走了出去,赶着给其他宿舍消杀。   门合上,江淮轻轻笑了笑。   段知友皱眉:“为什么只瞪我?”   江淮:“你看起来好凶。”   “有吗?”段知友挑了挑眉,走到镜子跟前,与镜中映像对看,“没有吧……”   江淮没再理他,已经坐在桌前看书了。   方才的剑拔弩张归于平静,仿佛从未存在过,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松了口气。   好几天没联系的张帆忽然告诉段知友自己确诊了,段知友感到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张帆说自己状态很不错,只是闻不到女朋友的香水味儿了,然后是一串哈哈哈。   段知友无奈:“你怎么还嘻嘻哈哈的?”   张帆沉默数分钟,写道:“丧事喜办。”   这个话题没继续,张帆又问起段知友和江淮处得怎么样,段知友犹豫了半天,打了字删掉重重复复,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在张帆的催促下,他挤出一句:“江淮要是女孩就好了。”   张帆送他一张大大的白眼。   “你是块木头吗?段知友。”   “不是。”段知友顿了顿,说出内心最深处的忧虑,“我只是觉得,如果结局注定不好,那还为什么要开始?”   他预见那条路的尽头是黑暗的、充满争吵的、众叛亲离的,不如趁一切情感尚且朦胧,将它们扼杀在摇篮中,这样对彼此都好。   张帆没有回答他,却提起另一件事:“19年我在国内那阵,哥们儿特喜欢一歌手搞巡回演出,国内站就在S城,我拉你一起去,你当时也闲但就想窝家里打游戏,说下次一定,现在都快2022年了,你还记得这事吗?”   段知友:“???你怎么这么跳跃!”   段知友回忆片刻,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儿,念及张帆现在病了,他在其控诉下感到一丢丢愧疚,扬言:“等疫情过去,无论那谁在哪儿搞演唱会,哥们儿都飞过去陪你看。”   张帆:“晚了,那哥们儿前段时间飙车GG了。”   段知友:“……”   张帆:“就是忽然想起这事了,感觉挺遗憾的,世事无常啊,全他妈是不确定性,谁知道未来该如何继续?你有时候想得太多太远,就会止步不前,徒留遗憾。”   段知友明白张帆是什么意思了,可他却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插浑打科:“大师,我悟了!”   和张帆结束对话后,段知友才觉惆怅,他盯着屏幕直到其自动变黑,他静静地看向江淮,很奇妙的,这一刻江淮也从书中抬头,两人的视线刚巧撞在一起。   江淮移开视线,将书翻了一页,本来很微小的声音因为宿舍里的安静听得很清晰。   段知友感受到一种柔和的力量,从心脏里溢出来。   晚上段知友做了个梦,不太健康那种。   梦是很混沌的,前半段比较灵异,他和江淮穿着校服,走在放学的路上,太阳忽然像印度飞饼那样甩了出去,而它原来的位置上,太阳还在。在轨迹上,留有一串太阳。   异常天象开启末日的前奏,他和江淮开着辆破车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逃亡,想要奔向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净土,梦中天气热得人发慌,整个世界就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段知友说要死了,竟然还是处男。   江淮坐在车前盖上抽烟,热风将他的额发掀起来,听到段知友的话,他回过头,整张脸被闷得发红,神情却还是冷静淡漠的。   江淮说了两个字,段知友根本没听清楚,可他认得口型——“做吗?”   段知友舔了舔干涩的唇:“可以吗?”   江淮很淡地笑了下,将半支烟扔掉,然后矫健地从车前盖翻过来,正落在段知友的大腿上,他将口中含着的烟吹在段知友脸上,说:“可以,你想怎么对我都可以,小处男。”   段知友顿时双眼泛红,他一把扣住江淮的后脑,凶狠地将他按向自己,堪称撕咬地吻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江淮闷哼了声,没有抗拒,只是将十指穿过段知友的黑发,轻柔地抚摸。   两人下面都硬起来,紧紧地贴在一起。   江淮的手慢慢游下去,顺着段知友的裤子边缘深入,抓住那根粗硬胀大的性器,他的手甚至不能完全握住,只是贴着它缓缓摩挲。   “重一些。”段知友涩声命令。   江淮从善如流地加重力道,可是对于段知友来说还是太轻了,他粗喘着像发情的兽物那样顶弄着江淮的手心。   江淮根本无法驾驭那种节奏,脸上露出一点可怜的神色,这使段知友心中恶劣的征服欲疯狂滋长,他将人按在方向盘上,把碍眼的衣物全部撕扯干净。   江淮眼尾水红,朝他斜斜一睨,是难以形容的媚态。   从段知友裤子里抽出手,那只骨节分明、玉管似的、用来画画的手上此刻沾满了浓白浊液,江淮看了一眼,然后将手没入自己的身后。   段知友喉结不断滑动,他好渴啊。   江淮一手扶着段知友的肩膀,微微起身,一手扶着对方再次挺立,更加硕大的器物,那双水润的眼注视他,很认真专注,也带着一丝惹人心痒的挑衅。   江淮慢慢地借着重力向下压去。   段知友剧烈地喘息起来,心如擂鼓,他闭上眼。   然而,想象之中梦幻的触感一直没能来临,段知友在一片黑暗里慌乱起来——他也感受不到江淮的存在了。   焚风当面吹来。   “江淮!”   段知友叫了一声,猛然睁开眼,眼前是宿舍低矮的天花板。   他喘息着,做贼心虚地去看对床,所幸江淮并没有被他吵醒,看了眼手机,才凌晨五点。   床单上一塌糊涂,段知友捂住头。   妈的,这是什么事? 第17章 一片心意   江淮其实醒着。   他睡眠比较浅,段知友那一嗓子直接将他嚎醒,不过为避免让彼此尴尬,他打算继续装睡,在黑暗中只能听见段知友沉重的呼吸声,对方似乎坐在床上,半天都没有动作。   想着段知友叫自己名字时的惊恐,江淮不由纳闷:自己在对方梦中究竟是何等凶神恶煞?   一点光亮穿透阴翳——段知友打开了手电筒。江淮盯着墙上的斑驳光影,心道他在看什么呢?   接着,听见段知友发出一声懊恼的叹息。   窸窣声渐起,片刻后段知友轻手轻脚地爬梯子下床,虽然他已极力放轻动作,床板还是发出了几道吱呀声,江淮借着这动静翻了个身,然后装作自然地缓缓睁开眼睛。   意料之外的四目相对,江淮呼吸一窒。   段知友叼着手机,惨白灯光将他一张俊脸照得如同恐怖片主角,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江淮,两手在拉着什么东西…… 江淮瞥了一眼,是床单。   江淮有些莫名其妙,问:“狗狗祟祟地干什么呢?”   段知友先是沉默,正要说话又忘记嘴里还叼着东西,手机啪叽一声掉到桌子上,发出光源的背面正好朝下,于是宿舍又陷入阴暗之中。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你下床动静好大。”江淮扯谎扯得十分自然。   “哦,不好意思啊。”段知友顿了顿,语速很快地说了句:“我起来洗床单。”   洗床单?这么早? 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江淮终于反应过来,他脸上有些烧热,幸而这时一片黑暗,不然尴尬都无   处遁形。半晌,他嗤笑了一下,说:“没见过这么大还尿床的。”   “……”段知友咬了咬牙,抱着一大团床单走到洗漱台,终是认下了这桩屈辱的指控,“没想到吧?我就是这样与众不同。”   然而事实怎样,彼此心照不宣。   下午,段知友戴上口罩,时隔十几天第一次走出宿舍楼,外面在下雪,纷纷扬扬如撒盐,他呼吸着冷冽的空气,看着空旷的路面,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手机蹦出一条消息,来自刚加的志愿者群:“新加入的志愿者,来教室12XX开会。”   好多天前在辅导员那儿报过名,段知友差点忘了这事,中午李检把他拉进群,他还满头问号。   他出门时,江淮显然是惊讶的,他解释自己是去做志愿者,于是江淮淡淡地笑了笑,眼睛透出了然的神色。 ——烦!   想起江淮那个表情,段知友就莫名烦躁,虽然他起初报名志愿者确实是为了避开和江淮相处。   到了12XX,段知友才发现新一批志愿者人数不少,大家都戴着口罩,也认不出谁是谁,管理人员简单讲了下注意事项和分组情况,就开始分配防护服。   段知友慢吞吞地套上防护服,他第一次穿这个,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替他将拉链拉好。   段知友转过头,眼前一个娇小的,也穿着防护服的身影。   “学长,能认出我是谁吗?”   本来没认出,一听声音就知道了,段知友干巴巴地笑了笑:“左瑶,你也报名了啊,哈哈哈,好巧。”   “还有更巧的,咱俩是一组!”左瑶一合手掌,开心得很明显。   段知友:“……”   “三个人一组,我们俩和……”左瑶看了看手机上的名单,“经管学院的丁哲尧。”   还好,不是两个人一组,段知友心中庆幸,又寻思得找个机会,跟左瑶说清楚。   前方有个高挑身影拨开人群,边看手机边向他们走过来,到了跟前,他说:“哎,好像听见我的名字了,你们是理学院的左瑶和段知友吗?”   两人点了点头。   段知友打量了下这人,对方身高跟他差不多,由于戴着口罩,头也被防护服裹着,因此看不清长相如何,只能看见这人长了一双狭长的凤眼。   “幸会。”丁哲尧自来熟地拍了拍段知友的肩膀,目光朝着左瑶,凤眼略弯起来,“理学院我熟啊……”   段知友嗅到了一丝社交牛逼症的气味,他视线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浅浅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唔,18级的江淮,你们认识吗?”   段知友一顿,推开丁哲尧,淡淡地说:“同学,疫情期间保持距离。认识,怎么了?”   丁哲尧仿佛没察觉他的疏离,仍笑着说:“他啊,我发小。”   左瑶:“这也太巧了,他和段学长一个宿舍呢!”   段知友没说话。   “真的?那可太好了!”丁哲尧笑意更深。   好什么?段知友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   到结束半天的工作后,段知友明白了丁哲尧在高兴什么了。他盯着被塞到自己掌心的一盒酸奶,横长的眉拧了拧。   “什么意思?”   “啧。”丁哲尧刚已经说过一遍,见段知友还问,以为他刚没听清楚,就重复了一遍:“我是说,请你帮忙,把这个捎给江淮。”   冰凉的触感沁入段知友手心,他抬眼看对方:“我是问,为什么让我捎这个?”   丁哲尧:“你不是跟他一个宿舍吗?我又进不去你们楼……喂,不是吧同学,顺手帮个忙而已,你不会不愿意吧?”   段知友没有解释,深呼吸了一下,将那盒酸奶收了起来。志愿者是无偿工作的,但是学校每天会特别提供给志愿者一点小东西,今天是这样一盒酸奶,段知友领完就顺手喝了。   “谢谢啦。”丁哲尧想到什么,笑了一声:“江淮从小偏爱零食,现在什么都买不到,他是不是挺难受?”   “那倒没有,他在阳台囤了一大箱子零食。”段知友看着人,半开玩笑似地说:“你这一小盒子酸奶,人家可能看不上。”   “哎,此言差矣——”丁哲尧眨了眨眼,笑着说:“酸奶虽轻,那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唔,他会明白的。”   怪异的感觉盘桓在段知友心头,回宿舍的路上,他差点将袖中那盒“心意”捏爆。   回到宿舍,段知友一言不发地将酸奶摆在江淮桌上,江淮从书中抬头,看着奶盒怔了一怔,说: “谢谢你啊。”   “哎别!丁哲尧让我给你带的。”段知友回身,走到洗漱台洗手,心道:呵呵,我不生产心意,我只是心意的搬运工。   “嗯?你怎么跟他认识了?”   “他也是志愿者。”段知友擦干净手,补充道:“我,他还有左瑶,在一个小组。”   “……哦,这样啊。”   段知友对着镜子抓头发,余光瞥见江淮拆开吸管,插入纸盒,开始小口地喝奶,他心中烦躁 ——江淮怎可以这么自然地接受别人的东西? 可是,这又关他什么事?   江淮姿态放松地靠着椅子,一手捏着奶盒,一手打开手机,从微信里找到丁哲尧,然后发去一个问号。   丁哲尧:“收到了?”   江淮:“无事献殷勤,准备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边发出一句:“准备闯进你的生活。”   见此,江淮嗤笑一声,打字:“哟,哲尧,几天不见,这么油了?”   段知友没有注意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孔在微微扭曲。在他的眼里,江淮正和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发小有说有笑地聊天。 第18章 有什么矛盾   段知友emo地爬上床,又十分emo地想起自己的床单还在阳台上挂着,他忍着气地爬下梯子,径直走向阳台,脚下没留神差点将椅子碰倒。   椅腿在瓷砖上划拉出尖锐的声响。   江淮听见动静,抬头扫了他一眼,江淮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在聊天窗口打字。   段知友更气了!   心中的邪火蹭蹭往上涨,段知友知道他不应该,也没道理生气,是他自己推开江淮的,现在江淮和什么人交往,又和他有什么关系?然而,人就是这样,理智上什么都清楚,可情绪总是不受控制。   我上辈子是贩剑的吗?段知友有些崩溃地想,真讨厌这样又当又立的自己。   一席基佬紫床单垂在空中,段知友伸手摸了摸,布料被北方的寒冬冻得冰凉铁硬,不过所幸是晾干了。   他准备拽下来时脑中劈过一瞬光——今早洗完搭在晾衣杆的时候,他忘记了将床单平展开,而现在它整齐舒展地摊开,按照段知友的晾法,床单到晚上根本干不了。   宿舍里只有两人,是谁帮他展开的显而易见,段知友脸上的梨涡浅现一瞬。   他取下床单,朝江淮看去。   江淮刚巧放下手机,爬梯子从上铺取什么东西,只留给段知友一个背影,根本没注意到段知友略带深意的眼神。   他站在梯子的第二阶踏板,上身在床铺寻找东西,衣服因这个姿势上移,露出一截柔韧白皙的窄腰。   ……好像一把就能握住。   段知友无意识地摩挲手指。   再往下看,是被牛仔裤包裹住的形状姣好的臀部。   段知友从未像观察江淮一样观察过同性,他心里起了点异样的感觉,像被小猫尾巴轻飘飘地搔过,他感到江淮的躯体有一种奇妙的诱惑力,不同于其他男性,所有gay都是这样吗?还是只有江淮?   “操——”   江淮摸到了耳机,正准备下来,却不慎一脚踩空。   段知友想也没想,大步迈过去,在人掉落前将其一把兜住。   重量落在段知友手臂上,满怀清淡的柠檬香气,他垂下眼,江淮正从他怀里惊慌地抬头,淡红的唇张开,露出一点细白的齿,他眼睛里映着点点碎光,每一片碎光中都有一个段知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无限拉长,空气里充满了糖浆似牵扯不清的氛围。   隔着单薄的布料,段知友手指触碰到那截细腰,温软瘦韧,手感果然好极了。   “段知友。”江淮耳语似轻声说,“你不要……”   “嗯?”段知友手一紧。   “不要掐我的腰。”江淮眉间动了动,闪过难耐的神色,“很痒。”   他无意间,又露出了蛊惑人的一面。   段知友回过神,像接了个烫手山芋似地撒开手,江淮跳下梯子,不怎么感谢地轻飘飘说:“谢了啊。”   暧昧的热度似乎还残留在腰间,江淮心中有点起火。   踩空梯子这种事对于住宿舍的人来说不算稀奇,反正这个高度又摔不坏,谁要他来接?以为在演什么粉红泡泡偶像剧吗?平白乱了自己强行静止的心潭。   “谁掐你?真是不知好歹。”段知友支支吾吾,将手揣进裤兜里。   这时,江淮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微信电话的声音,江淮拿起来看了看,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挂上耳机后,朝阳台走去。   段知友瞥见屏幕上的名字,丁哲尧。   江淮关上阳台的门,走到窗前。   “什么事?”   他腾出手习惯性摸烟盒,却想到昨天抽掉了最后一支烟,于是手转了个弯,拨弄窗台上的多肉叶子。   丁哲尧顿了顿,道:“哎,一上来就这么冲吗?”   “没事我挂了。”   “啊别别,我直说了。是这样,你是gay,我也是gay,你单着,我现在也单着,你说咱俩要不要试一试?”耳机中,丁哲尧含着笑意建议。   “你吃错药了?”江淮冷声一笑。   “我是认真的。”丁哲尧说。   “得了吧,说起来我跟你打小就认识,但其实我们关系也一般吧?哦,除了每次回C市同个路,平时在一个学校也没见过几面,您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想起和我认真?”   “哇!你说话也太无情了吧。”丁哲尧苦笑一下,声音低下来:“师晓梦前段时间说我们挺合适的,我仔细想了想,他说的对,你不是没男朋友吗?——所以,我决定追你了。”   江淮低声骂了一句,两人从小就认识,这人是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光是高中,丁哲尧交往的人就一只手数不清,也就师晓梦被蒙在鼓里,看他大外甥什么都好。   “你这个渣男,赶紧要多远滚多远。”   “我可以改,阿淮。”丁哲尧说完感到不对劲,“啊不是,我怎么就是渣男了?”   “你想玩,找别人去,我没时间陪你……”   江淮话音刚停,身后传来敲门声,转头就见段知友一脸寒霜地站在玻璃门外。   江淮挑了挑眉,推开门。   段知友不耐烦地说:“喂,辅导员要开线上会议。”   江淮点头,挂掉丁哲尧的电话,他翻看群消息,李检确实发了线上会议通知,不过……会议开始的时间是在半小时后。   全校隔离期间,每一次开线上会议,通知的都不是好事,上上次讲校内疫情扩散,大家都要被关在宿舍,而上次讲疫情比想象严重,大家做好长期隔离的准备。   这次又是什么?   李辅导员:“同学们在宿舍隔离快两个礼拜了,有些心理薄弱的同学,这段时间可能很不好过,还有一些平时关系就紧张的宿舍,是不是现在非常难受?”   段知友:在我宿舍装摄像头了是吧?   “为了帮助同学们度过这段隔离时光,我决定……”   段知友心道不妙,又要整什么活? 李检:“我决定找每个宿舍视频对话,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和我沟通!”   段知友不由看向江淮,对方也正朝他看来,两人眼里都是纯纯的无语。   离离原上谱啊辅导员老师,谁会喜欢和辅导员谈话呢?您是怕同学们心理还不够emo是吧? 李检:“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评论区无人吱声。   李检:“好的,那我今晚就开始了,名单上靠前的宿舍做好准备哈。”   段知友太久不住宿舍,不知道李检手中的宿舍名单上是什么顺序,但看见江淮略显懊恼的脸色,就懂了:“我们宿舍排在前面?”   江淮:“不止,我们第一个。”   段知友:“……”   两人飞速地收拾了一遍宿舍。   半小时后,李检给段知友打来视频电话,段知友头疼地接通。   李检瞅了瞅屏幕:“怎么就你一个人,你们宿舍不是还有一个同学?江淮?”   江淮走到段知友身侧:“老师,我在。”   李检:“嗯,站着干什么?你坐啊。”   江淮从善如流地拉过自己椅子,坐在段知友旁边。   李检:“你就半个身子入镜。”   江淮将椅子朝段知友挪了一点。   李检,盯着画面中距离依旧大,看起来就十分疏离的两人,斟酌着问:“嗯,你们俩,是有什么矛盾吗?”   江淮:“……”   他正要再挪近一点,段知友却先动了。   两人的距离瞬时缩小,大腿抵着大腿,肩膀撞着肩膀。   段知友:“没有,老师。” 第19章 吃的哪门子醋   李辅导员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你们知道吗?这隔离期间啊,好多宿舍都闹起矛盾,女生宿舍还好,顶多动动嘴皮扯头花,男生宿舍就麻烦了,说动手就动手,这不,昨天你们隔壁班那个 ——”   李检及时停顿,露出一丝尬笑:“算了,不是什么好事,就不提了。”   段知友和江淮:“……”   “明年就毕业,你们俩是什么打算?”   李检作为辅导员,得操心KPI——学院就业率,本次谈话一为疏导学生心理,二就是催学生找工作。   江淮说自己保研本校了。   李检眉开眼笑,连道:“不错不错。”   段知友支支吾吾,说自己准备就业,还没开始找工作。   李检最怕这种学生,于是展开忧心忡忡的长篇大论:“你准备就业,那简历认真准备了吗?参加秋招了吗?没有!你怎么不上心呢?错过秋招只有春招了,春招可没有秋招容易啊……”   段知友肩膀一塌,脑袋空空,犹如被唐僧念紧箍咒的孙悟空,他忍不住打断:“师父,别念了……找不到工作,我就回去继承家业。”   李检:“……”   一旁的江淮:“……”   淦!忘记这家伙是万恶资本家之子了!   段知友将人噎住,装X成功,可自己心里一点爽感也没有。   继承家业这种事情,真的不要啊。   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好,讲他没经历过社会毒打也罢,讲真,去自家老头子眼皮底下上班,他大概率撑不了多久就要去看心理医生。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段知友这个人,从小成绩吊车尾,高中复读一年,高考人品爆发才考上现在这所大学,大学这些年他读书稀松,挂科挂得死去活来,擦着红线才能毕业。   没有特长,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段知友站在重要的人生节点上,脚下无数道路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他什么准备也没有,却忽然有只手推着他尽快选择。   这时,段知友意识到,自己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肩膀被轻撞了一下。   段知友回过神,侧首去看江淮,对方正和李检聊有关硕导的事情,神情放松,似乎刚是不小心碰到段知友。   江淮提起研究方向,能说的明显多起来,甚至称得上侃侃而谈,同专业出身的李检毫不掩饰欣赏的目光。   段知友听见他们口中那些,有一点点熟悉但又无比陌生的专业名词,头都大了。   “江淮,真是一个优秀的人。”   这个念头浮现在心中,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看上他这个废物呢?哦对,江淮说过喜欢他的脸。   段知友的心情顿时有点微妙。   “原来,我还是一个空有容貌的废物。”   和李检结束对话后,江淮唇边一直挂着的礼貌淡笑很快消失,在外人面前扮演无可挑剔的乖学生,对他来说游刃有余,或者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水杯,润了润有些干涸的嗓子,一侧身,额头撞到另一人线条干净的下颌上。   昏头了,忘记他还坐在段知友身边。   段知友身上有一种干燥而温暖的气息,很像敲打阳光暴晒后的棉被时散发的味道,又夹杂着已经十分浅淡,若有似无的薰衣草香气。   这让江淮很喜欢,他甚至有种将脸埋在这人颈边的冲动,于是他立即退开了些。   段知友垂眼看他,两人距离极近,四目交汇,他听见段知友喉间滚动了一下,亮黑的眼瞳里流光回转。   “你刚,用的是,我的水杯。”   段知友声音沉沉。   江淮一惊,看了看手中的瓷杯。   印着J大全称的白瓷杯,是学校商店里卖得最畅销,也是最大众的一款。   江淮抿了抿唇,说:“对不起,我没看清,我去给你洗干净。”   说完站起身,端着杯子走到洗漱台。   在他离开身侧时,段知友下意识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可江淮并没有注意。   洗干净?   听着哗哗的水声,段知友眉宇间凝着驱不散的阴云。   第二日,段知友继续早出晚归做志愿者,午餐时他刚好和左瑶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于是赶紧挥剑斩情丝。   果然,面对面沟通是最有效的方式。   当时段知友婉拒的词经过陈寻和陈寻女朋友的两度接力,到左瑶那儿就变成了茶味满满的欲迎还拒。   左瑶还寻思:看不出来啊,段学长竟然是这种路子的男生,想被追?好,满足你。   段知友:“……”   左瑶掰开筷子,纳闷道:“我就想找个帅哥谈恋爱,怎么这么难呢?”   段知友安慰:“你条件这么好,一定不缺人追!”   “请注意我的定语!”左瑶提醒道:“我只想跟,长得好看,的男生谈!哎呀,枉我们学校还是偏理工的院校,男人是挺多,颜值高的还真不多,大部分都名草有主啊。”   “不能光看脸啊学妹,你怎么也这么……肤浅。”段知友将最后两个字说得极为小声。   左瑶冷冷一笑:“不看脸看什么,道德品质吗?男人有那种东西吗?”   段知友:“……”   段知友没敢吱声。   隔了几个餐桌,段知友瞥见丁哲尧的侧脸,他身高腿长,戴着口罩也能看出长相不赖,因此即便穿着防护服,也不难认出。   段知友灵机一动,对左瑶说:“咱们一个小组的那个丁哲尧,一定长得好看!”   左瑶听到这话,眼里闪过笑意,她微微凑近一点,像分享八卦似激动地说:“你也发现了!我昨天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一定是个大帅哥,区区一张口罩,根本封印不住帅哥的颜值!”   段知友:“……”   左瑶:“而且啊,我昨晚回去在微信搜他名字,果然,经管学院的公众号上有好几篇报道他的文章,他还是个学霸,今年保研了top2,长得也巨帅,跟学长你有得一拼啦~”   学习好、top2、长得帅、江淮发小。   虽然话头是段知友提起,但他现在十分不爽,自己也没意识到语气里带了酸味儿:“那你怎么不追他?”   这话问的是左瑶,可他心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左瑶扑哧一笑:“你吃的哪门子醋?”   段知友烦闷地搅了搅米饭。   “我倒是挺吃丁哲尧的颜,可他的性取向会伤害我啊。”左瑶幽幽一叹。   段知友停下筷子,抬起眼:“他真的是gay?”   他声线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而且他啊……挺乱的。”左瑶撇了撇嘴,想了到什么,赶紧补上:“可不是我瞎说啊,你去搜他名字就知道了,学校贴吧,微博超话还有Q心事墙上有好多他的瓜。”   “对了,他让你捎东西给江淮学长,他是不是想追江淮学长啊?” 第20章 快睡别八卦   “啊这……”   “这就是别人的大学生活吗?”   段知友划拉着手机,被丁哲尧十几页的丰富情史震撼到。   “学长。”   左瑶抬起头,脸色一变。   帖子里提到丁哲尧有特殊倾向,段知友忙着瞳孔地震,完全没听见左瑶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自语道:“操,真的假的?” ——面前落下大片黑影。   丁哲尧:“我看看,哦,是真的。”   段知友:“……”   淦!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还有什么事情,比吃瓜时被正主逮个正着更尴尬的吗?   段知友注视着丁哲尧略带狭促的长眼,强自镇定:“对不起啊,那个刷,刷空间……不小心刷到了。”   左瑶不忍直视,静静地偏过脸。   在这万分诡异的时刻里,段知友心中一动,想到了江淮。   那夜排队时,他不小心目睹江淮在看自己的照片,江淮应该也像此刻的自己一样尴尬吧。 ——真是风水轮流转。   丁哲尧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他在桌上放了两瓶饮料,自然地在他俩身边坐下,说:“请你们。”   段知友和左瑶对视了一眼。   他知道他们在瞎扯,他们也知道他知道他们在瞎扯,不过为了体面,就让这话题赶快过去吧。   段知友打开瓶盖,镇定地喝了一口。   片刻的沉默后,丁哲尧说:“其实没什么好避讳的,那些帖子说的都是真的。”   段知友差点呛住。   “我只是谈恋爱次数多了些,又没有劈腿,或者同时交往好几个。”丁哲尧偏了偏头,似乎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被挂出来,“至于某些小癖好,我也征求对方意见了。”   在两个不算熟悉的人面前,他直白而坦然,一点耻感也没有。   左瑶倏地站起来,端起餐盘,讪笑着说:“我吃好了,就先走了,你们慢用。”   说完赶紧溜了。   段知友沉默了一会儿,尬意渐消,心情转而有些沉重,他忽而问:“江淮,是你下一个目标吗?”   丁哲尧诧异地看他一眼,说:“喂,这是什么用词?显得我好像一个渣男。”   段知友盯着他,眉眼很压人。   丁哲尧一顿,说:“是,我在追他。”   “他知道吗?”   “当然。”   段知友很难形容他的心情,酸涩?愤怒?一切负面情绪如同决堤之海,横冲直撞地涌入他心中,让他喘不过气。   然而,他根本没有产生情绪的资格。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算什么人?   段知友戴上口罩,遮住难看的神色,和丁哲尧一同走出食堂。   夜里回到宿舍,段知友和江淮照例没什么话,可在熄了灯之后好久,段知友忍不住在黑暗里轻声叫了一声江淮。   真的很晚了,也许已经三点钟。   他想,江淮应该睡熟了,根本听不见。   然而静默几秒后,江淮答应了他:“嗯,怎么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把手推了自己一下,段知友脱口而出:“你别跟丁哲尧好。”   江淮没说话,连一丝声音也没回应。   话已经说出去了,说一半算什么?段知友盯着墙,一鼓作气:“喂,他跟好多人都好过,癖好还,还很变态,你可别被他骗了……”   “段知友。”江淮打断他,缓缓说:“这些我都知道。”   段知友一滞,瞳孔微微睁大。   “我和他小学就认识了,我们住一栋楼,几乎天天见面,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   心脏像被人拧了一下,段知友难受。   是啊,他们才是相识已久的发小,丁哲尧是什么人,需要他这个外人告诉江淮吗?   段知友,你真是太可笑了。   “那你,还要跟他好吗?”段知友控制不住地问了这话。   江淮的声音有些疲惫,也有些无奈:“我什么时候……算了,跟你说得着吗?段知友,这事跟你有关系吗?”   “快睡吧,别八卦。”   说罢,江淮短促地笑了下。   看他多么体贴,把段知友越界的问话归结于“八卦”,实则为段知友找了个台阶下。 第21章 他有些热   段知友急促地喘息两声,终是没有继续说话。   江淮将脸埋在枕头里,无声舒了口气。他口中说让段知友早点睡,但自己却没了睡意,眼睛闭上沉浸在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江淮的思绪越来越清晰。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在脑海里,将自己和段知友从相识到现在的经历都回顾了一遍,像放电影一样。   对于一个失眠的人来说,身边人的呼吸声就算轻如微尘,也如同针尖扎入太阳穴一般令人饱受折磨,身边人的呼吸声越是平稳,失眠的人就越是烦躁。正如此刻的江淮和段知友。   江淮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段知友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睡得又熟又沉,而对于投向自己的,充满怒气的目光一无所知。   他到底喜欢了一个什么玩意?江淮又一次反思,他拧了拧眉,赌气地打开手机,在微信和微博里拉黑和取关了段知友。   直到后半夜,江淮才艰难地睡着,但过了没有多久,又被段知友起床的声音吵醒,他苏醒时感到心跳得很快,浑身有些发热,意识也昏昏沉沉的。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但手也是温热的,没摸出到底烫不烫,他撑起身,趴在栏杆朝下看。   段知友正对着镜子剃须,他只穿了件黑色背心,臂膀上线条漂亮的肌肉敞露着,浑身散发出青年人蓬勃的荷尔蒙气息。   “段知友,你好吵啊……”江淮这样说,但他气虚声轻,对方根本没有听见,于是他缓了口气,提高声音重复:“段知友,你好吵!”   段知友一愣,连忙关掉剃须刀,抬头看他,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醒了……你,你平时这个点都醒了。”   江淮不想看他,额头顶着扶杆,金属冰凉的触感能让他好受不少,轻声说:“你过来摸一下我是不是发烧了。”   段知友没有听清:“什么?”   江淮回过神,暗道自己糊涂了,改口说:“帮我递一下温度计,在桌上的笔筒里。”   段知友反应再迟钝,这时也看出江淮不太舒服,他心中一紧,赶忙擦净脸去找温度计,找到之后他没有直接递给江淮,而是爬上江淮的床铺。   江淮夹好温度计后,他伸出手想碰人额头,结果在半空上被江淮打掉。   段知友讪讪地收回手。   江淮裹着被子靠在墙角,略长的黑发散乱地落在眼皮上,苍白脸颊间有两抹不正常的浮红,整个人看起来脆弱虚软,他身上穿了件柔软的白T,因为夹着温度计,左边锁骨下方露出一小片肌肤。   一颗深红小痣点在他左肩窝上面。   段知友迅速移开视线,他见江淮嘴唇十分干涸,说:“那个,我,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待江淮回应,他便匆匆下床倒了一杯温水,又利落地爬上来。   “谢了。”江淮喝了口水,看了段知友一眼,问:“你还不走吗?”   段知友盯着他,愣愣地问:“啊?”   江淮:“不去做志愿者吗?已经七点了。”   “哦。”段知友从江淮手中接过空杯子,才说:“今天我们组休息。你还喝吗?”   江淮摇了摇头,忍不住目露哀怨:“那你起这么早干什么?被你吵死了。”   他身体不适,说话没什么力气,即便是抱怨,语调也轻飘柔软得宛如撒娇,与素日的冷漠自矜完全不同。   “嗯嗯,都是我不好,我下次一定注意。”段知友连连点头,脊椎有些酥。   半分钟后,两人对视了一眼。   江淮皱了皱眉:“你还跪这儿干什么?可以下去了。”   段知友占了大半张床铺,江淮连腿都伸不直,像是被这人逼到了墙角,可怜兮兮的。   他理直气壮:“等会儿,我得帮你看温度计啊。”   江淮嗤笑:“我是瞎了还是不识数?用得着你帮我看?”   段知友挑了挑眉,故意说:“怕你瞒报,我得盯着啊,前段时间不就有一个瞒报发热被全校通报的?你要是发烧了,我马上扭送你去见辅导员。”   江淮对这番话简直不可置信,他气得好一会儿都无言以对,等几分钟过去,他抽出温度计时,才冷声说:“你盼着我去隔离是吧?”   温度计显示江淮体温正常。   江淮瞥了眼段知友:“可惜了,没如你愿。”   段知友拿过温度计,对着灯仔细看了看,松了一口气。刚才一番话哪是他真心?他不过是,想多留在江淮身边一会儿罢了。   “没发热就好。”他凑近了点,有些担忧地检查江淮:“那是怎么回事?你哪儿不舒服?”   薄荷须后水的清爽气息冲入江淮鼻间,让他身体中的燥热凉了一凉,可与段知友瞬间拉近的距离,又叫江淮的心律又快了不少。   快得好像他熬了几个通宵一样。   段知友的手搭到江淮双肩上,低头催促:“问你话呢,到底哪儿不舒服?嗓子疼吗?”   江淮倏地推在段知友胸膛上,忍无可忍地说:“你在这儿我就不舒服!”   段知友一顿。   江淮揉着太阳穴,缓了语气:“应该是没睡好,补一觉就好了,你下去吧,别吵我。”   段知友手腕上青筋跳了跳,片刻后,他忍下心头那一股将人薅进怀里,仔仔细细检查一番的冲动,收回了手,道:“好。”   江淮滑进被窝中,将脸转向墙的一面。   中午吃饭时,段知友叫了两声江淮,对方没有回应,他便不敢再吵,自己默默打开饭盒,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吃完午饭。   在狭小的24平米徘徊许久后,鬼使神差地,段知友走到江淮床前,借着身高将手伸过扶杆,用指尖碰了一下江淮的后颈。   极轻极快的一下。   其实触碰带来的感觉近乎没有,可那一刻段知友心中的震动难以言喻,他像被烫到了,热度从指尖蔓延到全身。他快步走到阳台上冷却自己。   外面开始飘雪,不多久屋顶树梢就覆上一层白色,段知友站在窗前,心境也渐渐冷寂下来。   手机跳进一条信息,是志愿者负责人发来的:“知友,今天物资有些多,搬运人手不够,你能来一趟吗?”   段知友有些犹豫,在输入栏里打字:“不好意思,我舍友不太舒服,我想留下来照顾……”   没等他发出信息,负责人简短地说:“体育馆门前集合。”   段知友顿了好久,删掉输入栏里的话,重新打字:“好的。” 第22章 遇见一个男人   一路穿雪到体育馆,段知友远远瞧见广场上停着三四辆运输车,早来的志愿者在帮忙卸货,在另一旁,几个行政人员正陪着一个男人交谈。   这男人不像学校里的人,他靠在一辆惹眼漂亮的揽胜上,一身纯黑的简洁运动装,看上去挺有型的。   “老师,签个到。段知友。”   段知友走到手持签到表的老师跟前。   和旁人交谈的男人忽然顿了顿。   老师在表单上找名字画勾时,段知友随意看了男人一眼,不料正和那男人的目光相撞。   这人戴着口罩,露出的眉眼锋利浓重,奇异的是,段知友莫名有种熟悉感,是他认识的人吗?而男人投向自己的,也是饶有兴趣的审视,不大像看陌生人的眼神。   段知友正想问:“你……”   这时,签到的老师抬起头:“好了。你去帮忙吧,今天物资多,辛苦你们了。”   那男人收回目光,没再有什么反应。   段知友只能压下心中淡淡的好奇,转身走入忙碌的志愿者之间。   物资有口罩,酒精之类的防疫物品,还有卫生纸,湿巾这些必要的生活物品,大部分是校友和社会人士捐献的。不得不说,大家真是太有爱心了,这些时候捐献的口罩够J大学生用小半年了。   等段知友和其他志愿者将今天送到的物资分送完,暮色已经降落,宿舍楼的每个窗户都亮起来暖黄色灯光。   段知友遥遥望向自己住的那栋楼,不知道江淮现在怎么样了?还在睡觉吗?身体有没有舒服一些?   “哎,知友!”   去广场集合签退的路上,段知友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是丁哲尧。   段知友本来微扬的唇角瞬间平直,他轻声“啧”了一下,心道麻烦。   戴口罩么,除了防疫还有些别的好处,比方现在这种情况——将某些微表情遮了七八,丁哲尧完全没察觉面前人的不待见,还搁那儿自顾自乐。   “你怎么走这么快?我叫你好几声了。”   “啊,是吗?”段知友眨了眨眼,装作不知道:“我没听见,什么事啊?”   丁哲尧:“再帮我给江淮捎个东西。”   有完没完啊?这是把他当作给江淮献殷勤的工具人了吗?   段知友忍无可忍,硬声说:“他什么都不缺,你别给他送东西了。”   丁哲尧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直接拒绝,解释道:“这次不是我要送,是江淮自己托我带的。”   这一下换段知友愣住:“什么?”   丁哲尧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方盒子,段知友看了一眼,火气就直冲心头。 ——江淮这个烟鬼! 嘴上说着戒烟,背地里却叫人帮他带烟!还让丁哲尧替他带!今早都难受成那样了,还想着这一口? “不捎!”段知友大步一迈,就准备越过丁哲尧。   丁哲尧一把拦住:“要不你还是问问江淮?”   “问就问,等着。”   他还能有理不成?段知友冷笑一声,掏出手机点进微信,过了片刻,他眼神倏地阴沉下来。   什么情况? 江淮!竟然把他微信拉黑了! 第23章 谁开窍了   “啊,这是怎么了?”丁哲尧已经瞥见手机屏幕上显眼的红色感叹号,却故作惊叹地问段知友,“还是我来问问吧。”   说着,作势去拿自己手机。   段知友上前一步,从他手中不客气地夺过那盒香烟,忍气强硬地说:“不用,我带给他……别磨蹭,集合了。”   丁哲尧看着段知友大步流星的背影,目光变得若有所思,他早隐约听说江淮喜欢上一个直男,可师晓梦没向他提过是什么人,现在看来……这人是谁显而易见。   江淮喜欢这样的男生吗?   丁哲尧微微嗤笑,不过是一个外表不错的幼稚鬼罢了。   段知友签完退,正准备离去。   车灯照亮前路,一辆揽胜停在他身旁,窗户缓缓降下,露出那眼熟男人的脸。   “你住A区吧?送你一程。”男人在车内没有戴口罩,他扬着笑,相貌是一种带些痞气的英俊。   段知友脑中灵光一闪,记起了在哪里见过这人,他想了想,淡淡点头坐进车中,自然地说:“谢了。”   稀薄暮色里,车缓慢朝A区驶去。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A区?”   段知友抱着手臂,靠在后座上,目光透过后视镜,锐利地打量男人。   “名单上有写你的学院,理学院在我上学那会儿也是住A区。”男人望着校园景色,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J大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段知友:“你是J大毕业的?”   “你很惊讶吗?学弟。”男人望了后视镜一眼,口中将后两个字咬得古怪,读音听起来有些像“小弟。”   这样的称呼,记忆中只有一个人叫过。   段知友顿时神色变化,他沉默了片刻,略带嘲讽地说:“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啧,街边的地痞流氓?毕竟第一次见你时,你正被一群人打得,呵,像滩泥似地倒在地上。”   段知友合起眼,当时场景清晰如昨。   “你看到了?”男人愣了愣,转而笑道:“往事不堪回首,那些人难道不是你老子找来的?算了不提也罢,我年轻时候确实挺混……幸好有老婆督促,不然哪来我今天?”   段知友瞬间身体紧绷,他咬紧牙关:“你结婚了?”   “是啊。”男人晃了晃手,无名指上戒指在阴影里闪烁过一缕光芒。   “你果然是个混账!”段知友不由自主捏紧拳头,若不是对方还在开车,他必然要上去狠揍他,“你害我哥成了同性恋,和家里弄成那样,竟然还敢去结婚?”   段知友越想越气,双眼中燃起两团火簇,怒向男人烧去。   男人表情凝滞困惑,似乎没理解他在生什么气,缓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大笑起来,将车子停在路边后,男人更是笑得脸都贴到方向盘上。   “喂,不是……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呢?你不会以为我和女人结婚了吧,哈哈哈哈……”   男人在段知友看傻逼的目光里笑足够了,才直起身打开手机,将壁纸怼在段知友眼前。   “看清楚,这是我老婆,叫段知寒。”   壁纸是一张毫无拍摄手法的照片,一个穿着淡色家居服,正靠在床头看书的男人侧影,宁静而柔和,他的眉目间与段知友有几分相似。   照片中人正是段知友多年不闻音讯,早与家中决裂的亲哥哥,段知寒。   “喂,发什么愣呢?来加个微信。”男人举着手机,屏幕上已经变成微信二维码。   段知友宛如梦游一般加了他微信,低声喃喃:“我听说,我哥和你分开了,都过得……不是很好。”   岂止,在亲戚的只言片语中,搞了同性恋的长兄在与家庭决裂后,被恋人背弃,穷困潦倒,狼狈不堪。   “听谁说的?你那个傻逼老子?哦不好意思说脏话了……幸好没被你哥听见。”男人拧着眉,冷笑道:“我俩好着呢,一块上学,一块创业,‘游鱼科技’听过吗?那就是我跟你哥一起创立的公司。”   段知友捏紧手机,眼中流过难以置信的光芒,原来段知寒,这么多年就和自己生活在一个城市,并没有过得凄惨,反而一直和最初的恋人在一起,生活得……看起来很不错。   “你说的是真的吗?”片刻,段知友听见自己用艰涩的声音问。   男人轻笑一声,只说:“改天出来一起吃饭吧,知寒一直记挂着你这个小弟。”   段知友眉间动了动,看向窗外:“再说吧,这疫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今天是来学校捐物资?”   “是啊,其实请司机运到就行,不过我今晚没什么事,你哥去出差了又不在家,我就跟来学校溜了一圈儿,你说巧不巧,不就遇见了你……”   男人将段知友送到宿舍楼下,正准备将车掉头,却见段知友去了又返,站在车窗边欲言又止。   男人问:“怎么了?”   段知友嘴唇抿了抿,似乎欲说之言难以启齿,在男人忍不住想催促时,他才嗫嚅地问:“那个…… 你们同性恋,这个,是遗传的吗?”   男人一时怔住,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呃,你怎么会问这个?”   段知友目光闪烁:“我在想,你们怎么确定自己是喜欢男生的?嗯我就是,忽然有点好奇。”   男人挑了挑眉,很不理解他的疑问。   “你说的‘怎么确定’是什么意思?喜欢一个人,这种情绪也要确定吗?那这个人也太迟钝了,或者说太懦弱了,竟然连自己的喜欢也不敢承认。”   段知友冷硬地站在原地,目送着男人的车消失在视线中。   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他心里那一团自欺自人的混沌被驱散,整个人变得无比清明和热切。   他穿过宿舍楼大厅,顺着楼梯几步并做一步,快步跑上了四楼。   他想,他想要即刻见到江淮。 第24章 新年快乐   江淮一觉睡到午后四点,醒来时身体上的不适已经退散八九,房间里没有开灯,昏沉而寂静。   不见段知友人影,江淮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从天花看到地板,他轻晃了两下腿,忽如其来感到一点寂寞。   孤寂,于他而言是习以为常的。   可此刻,心中好像多了些什么情绪,让他对笼罩着自己的寂寞有些难以忍受。   盒饭热在暖气片上,江淮眼光从上面飘过,冷清的神色渐渐有了一丝暖意。   他跳下床,缓慢地吃完一盒饭,身体渐渐恢复力量,再去淋浴间的热水下站了许久,出来时感到久违的神清气爽。   刷手机时,看到年级群里有人转了领导人新年贺词的链接,江淮才恍然意识到,这一天竟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今夜一过便是新年了。   段知友回来之前,江淮和师晓梦聊了一会儿微信。   起初师晓梦是来和他道新年快乐的,然而不知怎么,话题逐渐朝不健康的方向拐去,这人描述起最近约到的男人如何如何生猛,洋洋洒洒甚为详细,是真的不拿江淮当外人。   江淮扶着额,好几次想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可惜没烟。   师晓梦此人,从未真正谈过恋爱,却在性这件事上十分开放,他有过许多炮友。其实认识很久,江淮都以为这人如同他外表一样,清秀单纯,直到读高中时某次偶然间,在他家撞破了一场情事。   江淮和丁哲尧在课间去找一本书,丁哲尧当时寄住在舅舅家,有钥匙就直接开了门。门一开,沙发上两道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躯体,让两个青涩的高中生直接懵住。   几秒后,丁哲尧摔门而去,剧烈声响才将迷茫震惊的江淮唤醒,他虽然早就认清自己的性向,可那是他第一次直面同性之间的情欲。   从那以后,师晓梦谈论性事便不再避着他,即使江淮并不是很想了解。   师晓梦:“练体育的就是猛,我好爱。”   江淮叹了口气:“哥,能别浪了吗?”   他不太能理解师晓梦为什么能和毫无感情基础的陌生人上床,师晓梦却笑他是雏儿,什么都不懂。   江淮不满地轻啧,他什么都不懂? 虽然没有身体力行地实践过,可江淮敢说,他的理论知识就像他的专业知识一样扎实。   关掉和师晓梦的聊天窗口后,江淮顺手点开网盘,打开文件夹选了一个视频开始播放。   整整二十来分钟,从前戏到高潮,江淮都看得面无表情,兴趣缺缺,甚至无聊地将腿搭在了段知友的椅子上。 ——动作的拼接,全都是动作的拼接。   这有什么可让人动情的? 在江淮看来,性*不过是一场反复的动作拼接,和平时自给自足的疏解没什么两样,只是解决生理需求罢了。   因此想到和陌生人做这种事,江淮会觉得无法理解,可他同时回忆到,自己对于段知友,竟是第一眼就产生情欲念头的。   真是自相矛盾…… 江淮盯着视频的目光逐渐迷离。   “咔哒。”   门锁处传来一阵不可忽视的转动声。   江淮回过神,唰地将平板息屏,从桌边拿起一本书在手中摊开。   段知友走起来,带起一缕寒风。   江淮没有抬头,目光在白纸黑字间游离,神色看起来十分平静认真。如果他记得将腿从椅子上放下来,会更加有说服力。   眼角视线中出现段知友的身影,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椅背上。   江淮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自己踩的是段知友的椅子,他从容地放下腿,抬眼道歉:“不好意思 ——”   段知友脸色泛红,眼睛亮极了。   他没在意椅子的事,嘴唇动了动,脸颊边酒窝闪现,最终问了一句:“你……你感觉好点了吗?”   “睡了一觉,好多了。”江淮抿了抿唇,嗅到了对方的不同寻常。   段知友点了点头,又有些无措,他捏了捏自己耳后,片刻后拉开椅子坐下。   两人的膝盖碰在一起,一触即分。   段知友目光落在江淮身上。   江淮不久前洗过澡,此时只穿了一套宽松轻薄的衣物,领口松垮地落在胸前,露出颈骨处大片粉白的肌肤。他身上还带着混合着柠檬香马鞭草气息的潮意,似乎在自动蔓延开来。   段知友头脑发热,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我刚,刚见着我哥的,男朋友了,那个你穿这么少,冷吗?我真没想到,他俩还在一起……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以为两个男的在一起,没什么好结果,哦! 那谁让我带给你这个,你不是要戒烟吗?”   江淮拆开烟盒,修长白皙的两指夹出一支,低头含在唇里,也不急着找火机,只淡淡地凝视段知友。   段知友一下子滞住,脸色通红。   一切都不必再多说,好像他的意图全然被江淮看穿。   “我,我帮你点。”   段知友手忙脚乱在江淮桌上一通乱找,终于发现了那枚精巧的火机,他颤抖着将江淮唇边的烟点燃。   江淮缓缓呼出一捧白雾,眼睫轻眨了下,随后目光垂了下去。   他将腿上的书翻了一页,似乎在继续看书,过了片刻,他好整以暇地问:“段知友,你什么意思啊?”   他的心中远没有外表平静。   白纸上的行行黑字,看在眼里已然扭曲成浪,他有一点晕乎乎的感觉。   段知友半天没说话,江淮没抬头,所以没看见对方变幻莫测,分外纠结的神情。   闷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想……哥哥可以,那弟弟也可以。”   江淮手一顿,镇定地又翻了一页,问:“可以什么?”   段知友伸出大掌,一把将书合上,强硬地说:“可以搞同性恋!你看什么呢这么专注?一句顶一万句?这是什么书?是教人顶嘴的书吗?还有,快把我微信从黑名单拉出来!”   段知友盯着书皮,语速飞快。 ——因为太羞赧了,所以不由自主地说了很多无用的话,来淹没最重要的第一句,以此减轻自己的羞耻。   江淮缓缓抬头,烟已经燃了大半,他在薄雾里与段知友对视,然后摘掉半支烟,凑上去将余下的烟雾渡进段知友唇间。   段知友被忽如其来的吻吓到。   那是……一个吻,对吧? 江淮勾着他脖颈,鼻尖抵着鼻尖,轻声说:“段知友,新年快乐。” 第25章 注定无眠   段知友轻舔了下唇,凝视近在咫尺的江淮,有些磕绊地说:“新,新年,快乐。”   他浑身僵硬,肌肉紧绷,只因两人这亲密无间的姿势,脖颈间那一处被环住的肌肤,更是如同火烧。   江淮察觉他的不适应,了然一笑,准备退开。   段知友心中紧了紧,立即将手掌覆在人脊骨上,温柔而坚决地阻止江淮离开自己的怀抱。   隔着轻薄织物,段知友手指捏着江淮的脊骨一节一节摩挲,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暧昧动作,但做起来如此自然。   江淮慢慢眯起眼,如同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骄矜地发出浅浅喘息。   段知友目光垂落,因为刚才浅尝辄止的吻,江淮轻启的双唇薄红而润,可是还不足够——段知友想让它更深,更润。   于是他低下头,笨拙又莽撞地咬住江淮。   “嘶。”江淮口出溢出痛吟,可他没有拒绝,勾人脖子的手臂反而更用力了些。   他们都不怎么会接吻,可凑到一起,偏用那一点青涩囫囵的技术纠缠得难舍难分。   水声黏腻,呼吸灼热,没过多久亲吻中有了些撕咬的意味。也难怪,两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侵略与攻击的因子埋藏在血液里,一经点燃便要较量出个高低,谁也不服输。   离开时,段知友发现自己起了反应,他尴尬地曲起腿,一手捂住腹下。   江淮音色有些哑:“怎么了?”   段知友清了清嗓子,貌似难受地弯下腰,说:“好饿啊,我没吃晚饭。”   “是吗?”江淮瞧了眼他诡异的姿势,没有戳穿他拙劣的演技,只是站起来说:“那,我去弄点吃的。”   等江淮去阳台翻找时,段知友赶忙溜到卫生间,他背部抵着门,低头看了看自己糟糕的下身,眉宇间闪过懊恼神色。 ——只亲一下就裤裆着火?段知友你也太没出息了!   殊不知江淮也正在窗边吹冷风,来冷却情动的自己。   江淮拆了一盒自煮麻辣烫,开了一瓶百利甜酒,又切了盘橙子,这几样摆在小桌上,色彩鲜活,香气蒸腾,在匮乏的隔离时刻十分难得。   “有跨年那味儿了。”走出卫生间,恢复人样儿的段知友感叹。   江淮咬了一牙橙子,眉间轻皱,说:“放了小半个月,都没水分了。”   “有水果吃已经很好了。”段知友闻着酸甜的芬芳,幽幽地说:“昨天还听左瑶抱怨,说半个月没补充维C,口腔都溃昂了。”   江淮正要给他递筷子,听了这话脸色没变,只是筷子啪的一声,毫不客气地落在了段知友面前。   段知友呆了呆,反应过来想解释自己和左瑶什么都没有,只是想起来了随口一提,眼角忽瞥到放在桌角,燃了一半的香烟,一看见这烟就想起送烟的人。   登时,两道英挺浓黑的长眉拧了拧,段知友咽了要说的话。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不语,酒喝到一半也没什么滋味。   “那个……”段知友心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就勉为其难地说点什么吧,他放下筷子,提议:“今晚跨年,节目应该挺多,咱们找一个看看吧。”   江淮淡淡点头。   段知友随手扶起倒扣在桌上的平板,问:“密码多少?”   “001122。”江淮将一片红油莲藕送入嘴里,也随口回答道。   刚说完,他脑海里劈过一道白光。   息屏之前,他在看什么来着?江淮倏地一顿,辣汁呛进喉咙,他剧烈咳嗽起来。   与此同时,段知友输好密码解锁了平板,屏幕上正停在十分不健康的画面,江淮作为超级会员,分辨率更是十分高清。   这……这! 段知友哪料到这个?惊得手指一颤,却双击了屏幕。   播放开始、画面开动、音频开放。   24平米里,空气如同凝滞,唯有视频中人的酣战声高昂清晰。   而视频之外的两人,晒干了沉默。   江淮想起一句至理之言——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看片怎么了?生而为人,谁不好色? 于是,他忍住内心极度的羞耻,面色平静,甚至有几分凉薄地从段知友手中拿回自己的平板,镇定地关掉网盘,手指在桌面停留,自然地问:“看b站的跨年晚会怎么样?”   段知友的脖颈和双耳通红一片,他不敢看江淮,咬着唇小声说:“可,可以。”   果然,段知友比他更尴尬。   江淮觉得他都快尴尬哭了。   倒是挺可爱的。   江淮点开粉红色App,支起平板,好整以暇地看着节目继续吃麻辣烫。   仿佛一个小插曲,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至于那晚节目都演了什么,两人一概不知。   这一个夜晚注定无眠。   江淮与段知友躺在各自的床上,听着彼此呼吸,辗转反侧。   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在谈恋爱么?可除了亲吻,两人的状态似乎没什么改变,段知友一闭眼就是今夜那一个烧死人的亲吻,他仍有疑惑,可心头滚烫得他无法深思。   临近午夜时,楼宇间飘荡起“新年快乐!”的呼喊,掺杂着“疫情快点结束吧!”   夜,沸腾起来。   “段知友。”他听见江淮轻声唤自己。   随后,黑暗里渐起衣物的窸窣声,床板的吱呀声……段知友身畔一沉,清淡的香味将他缠绕。   江淮在低笑:“段知友,新年快乐。”   段知友仍旧闭着眼,他触碰到江淮的手指,温凉如玉,他也低声回应:“已经说过了。”   江淮手指抬起,像翩飞的白蝴蝶,悄然停落在段知友的喉结上。   “想做一些,特别的事情吗?”   喉结滑动,指尖也随之游走。   段知友如同沉睡,没有动静。   江淮等了片刻,唇边浮现一丝笑,他声音轻如呵气:“真遗憾,那我走了?”   可他还没起身,仅仅是抽回了手指,躺着的人便再也按捺不住,倏地坐起身,用强健的躯体将他圈禁。   段知友垂眼注视江淮,一只手紧捏抚摸过自己喉结那只手的腕骨,小臂上的肌肉绷出流畅紧致的线条,明明是极具压迫力的姿态,说出的话却迟疑怯懦: “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江淮眨了眨眼,眸底流光闪动,煞是水润,竟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美丽,段知友像被摄住心魄,呼吸渐渐粗重。 ——想要,欺负他。   “太快了?”   江淮笑着反问:“可是,你硬得也很快呀。”   “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   江淮仰脸瞧他,故作天真,可眉梢眼角都跳跃着一种妖冶暧昧的颜色,勾引人的心思明晃晃地摆给人看。   江淮拽了拽他领口,他便无骨似地被拽了过去,江淮舔了舔他的唇缝,他脑海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宿舍里响起压抑而暧昧的声响。   江淮被压倒在床,被单上有段知友的气息,干燥温暖,很好闻。   段知友捏着他下颌,眼睛在黑暗里也亮如寒星,音色低沉地说: “江淮,教我怎么操你。” 第26章 你可真行   江淮眼底闪过怔然,接着唇边绽开忍俊不禁的笑,他抬手抚了抚段知友深刻的眉骨,说:   “那……我试试。”   段知友喉结滑动,呼吸重了几分。   说试着教人,可真要开始,江淮就脑袋发空,他看过那么多教育片,这时一个也记不起来,又许是不知道该选哪一种实践。   段知友撑起身子俯视他,目光灼热而期待,江淮在注视下脸色发烫,他的手滑落到人肌肉绷紧的肩膀上,手指不知所措地蜷缩又展开。   “首先,把衣服脱掉。”少顷,江淮稳住思绪,镇定地下达指令。   段知友直起背,低头利落地将背心脱掉,手摸到内裤边缘,看了江淮一眼,然后也果断扯掉。   江淮视线下移,落在段知友两腿间的阴影之处,没停留几秒,就轻飘飘撇开眼,古怪地咳了两下:“你先下去。”   段知友:“啊?”   江淮尽量让语气自然:“到我桌子上,把那小铁盒的凡士林拿上来。”   段知友先茫然了下,忽然反应过来,怦怦哐哐下了架子床,在桌面上翻找。   江淮在床上轻舒赤裸的躯体,脑海中劈过段知友怒涨的粗硕性器,如果这时开着灯,就能看见他浑身泛着淡粉色。   和段知友做爰……   他听着下面的动静,脸上烧热,思绪漂浮,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段知友找到唇膏,爬上床后下意识递向江淮,但没递出又收了回去,他羞涩而犹疑,躲躲闪闪瞥着江淮,问:“那个,你来还是我来?”   江淮盯着他,有一瞬间凝噎。   “别急,你从前看的片,难道都是直接做,抽插运动吗?”   段知友被问得俊脸通红,他短暂地回忆片刻,摇了摇头:“好像不是。”   江淮循循善诱:“那在之前,会做什么?”   段知友吞咽津液:“抱抱,亲嘴还有……揉胸。”   江淮撑起身,将人勾住贴近自己,将热息吹在段知友脸上,说:“你可以,也对我那么做,除了最后一条。”   他到底是男人,又没有胸,揉什么呢?   段知友顺从地抱住他。   “不要太用力。”江淮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肌肤贴紧肌肤,呼吸缠绕呼吸,段知友控制着力道亲吻江淮,却越发控制不住自己,引得江淮时不时掐他一把,或是去推他肩膀……当然没有推开。   江淮的皮肤光滑,像丝绸又像温玉,他揉捏得爰不释手,胸前那两点淡红,他也违背了江淮意愿,忍不住去揉捏。不过江淮也没抗拒,只是昂着细长的脖颈,似痛似爽地轻叫。   那叫声让段知友的神经疯狂。   欲火全涌向下身,他无师自通地拉开江淮双腿,用硬挺的器物顶弄薄软腿根。   两条修长白皙的腿被迫分开,在段知友窄腰两侧折起,江淮背部被撑起,双手环在段知友脖子后,完全是一个无力挣扎的姿态。   不知何时,段知友另一只手滑到江淮身后,起初只是客气地轻抚那对臀部,慢慢地变成了试探性揉捏,最后演变成充满情欲地戳刺。   等江淮意识到时,段知友已经像掰开一只成熟透的桃子般,将揉得绯红的臀瓣掰开。   铁盒被打开,电流似的在寂静中闪起声响。   江淮微微打了个颤,感到段知友将沾了膏脂的手指送到了自己穴口。   “是这样吗?”段知友咬着他的耳垂,低沉声音里有一种急迫感。   江淮出了些汗,他说:“是。”   于是段知友插了进去,江淮浑身一震,忍不住闷哼,段知友喘息声重了些,随后又加了几根手指。   江淮有些疼了,他抓住人手臂,挺了挺自己半勃的性器,催促:“给我撸下前面。”   段知友到底和早就认清性向的人不同,方才一直有意无意忽视江淮的男性性征。这时江淮开口,段知友顿了顿,只能将右手撤出江淮湿润高热的体内,颇不情愿地握住另一个同性的性器。   然而,真正做了,心里也没什么负担。   特别是听见江淮舒爽地呻吟,段知友彷如被鼓励,手中更加卖力了。   “怎么样?”江淮餍足地眯起眼,冷不丁问。   “什么?”段知友被他潋滟的眼晃了神,没搞清楚他在问什么。   江淮在段知友掌心里挺了挺,唇边泛起挑衅的笑:“我也挺大吧?比你,也差不了多少。”   “……”段知友愣了一愣,但看江淮神情,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似乎真在比较,他心里一动,道原来只要是男人,在这方面就有攀比心,江淮也不能例外。于是,段知友低头瞧了一瞧,昧着良心说:“孰视之,自以为不如。”   这话说的,实在是谄媚得近乎讽刺。   江淮睁大眼睛,反应了一会儿,挥拳去锤段知友肩膀:“你搁这儿给我背课文呢?”   段知友闷声笑起来。   江淮正要说话,忽然身体一沉,段知友猛地压下来,身后被撑开,粗硬炽热的性器猝不及防顶进他身体。   “太紧了,放松些。”   耳畔,段知友沉声,彷如命令。   江淮咬住指节,竭力放松身体,可对于狭小的洞口,即便经过了扩张,让硕大的器物完全进入,也太难了。   江淮不喜欢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他抚了抚段知友的后脑勺,说:“不要管我,直接进来,我想要你。”   段知友拧了拧眉,一滴汗滑落,他摸了摸江淮同样汗津津的侧脸,低头落下一个轻吻,然后放任自己追逐欲望,用力地插入那湿软的内里。   等抵达深处,段知友挺腰抽送起来。   架子床不堪负荷地发出吱呀声,其实J大宿舍里的床具质量很好,平时使用很稳当,极少会发出声音,但此刻却剧烈地叫了起来,就像被操弄的江淮。   这声音提醒江淮,他们还在学校,在宿舍,漫无边际的羞耻席卷而来,江淮一瞬间后悔自己在今夜勾引了段知友,他们怎么能在宿舍做这种事情?   身体因羞耻而绞紧。   段知友身体一顿,泄在了江淮体内。   “啊……”江淮咬着唇,挨过那股被内射的古怪感受,等段知友在他身上平息,他一把推开人,着身坐起来就找自己衣物。   江淮如此,实在是清醒过来后觉得在宿舍做这事太不应该了,想立即回头是岸,然而看在段知友眼里,还以为江淮因为这不太持久的体验而生气。   男人怎么能忍得了这个?   段知友又羞又怒,拽住江淮胳膊,又将人按倒,扶着性器在江淮腿间磨蹭了两下,血气方刚又硬挺起来。   江淮嗔道:“放开,别弄了。”   段知友没理他,强硬地再次挺进还流着自己精液的湿软穴口,进入很顺利,江淮呜咽了一声,虽然他并不情愿,身体却温顺地吞吃段知友粗硕的东西。   段知友学得很快,掐着那段细腰,不断地抽送,密集而剧烈,直让江淮痛中带爽,呻吟不已。   “轻点,啊……轻点!”   “那可不行。”段知友挺得极深极重,肉体相撞的啪啪声甚至盖过了床板的吱呀声,他欣赏着身下人承受不住,哼哼唧唧的神情,畅快地说:“这一次,我肯定让你满意。”   昏沉间听了这话,江淮才明白段知友误会了自己,可他刚想解释,便被操弄出抑制不住的呻吟。   江淮白皙的胸膛起起伏伏,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床单,那张清俊的脸此时泛着潮红,生理泪水淌出眼尾,狼狈而诱人,哪里还有素日里的清冷自持?   段知友将人换了个姿势,再次顶入,他有些温柔地伸手,拨开江淮脸颊上湿透的碎发,问:“我行吗?”   江淮额头抵着墙,喘息了片刻,恶狠狠地说:“你真行!”   吱呀声一直响到后半夜。 第27章 放寒假了   江淮中途被渴醒一次。   在北方的冬季,室内本就干燥,更何况他昨夜被迫呻吟了半宿,一醒来就感到嗓子要冒烟,他撑起快散架的躯体,后背碰到另一具结实火热的躯体。   江淮侧眼,段知友睡在他身旁,两人肢体交缠,姿势格外紧密,江淮脑子不甚灵光地转了一圈,对“不到一米宽的床怎么睡得下两个大男人?”这事甚为诧异。   “嗯……怎么了?”段知友半眯着眼。   他也睡得不舒服,一直半梦半醒,江淮一动他便醒了,下意识就将人拉回怀中。   “撒手,渴死我了。”江淮声音嘶哑。   段知友睁开眼,按住他,说:“别动,我去。”   少顷,饮水机发出几朵咕嘟声,在清寂里格外明显,江淮朝下望去,段知友浑身光裸着,在昏暗中隐约浮现蜜色光泽。   待就着段知友的手饮尽一杯水,江淮喉间顿时舒服了,他疲惫地拍了下段知友肩膀,说:“还早,再睡会儿。”说罢,便翻回自己床上。   但因动作幅度大,股间传来难以描述的不适,江淮趴床上不做声,眉心已高高蹙起。   段知友愣愣地问:“你怎么过去了?”   不……不一起睡了吗?   江淮言简意赅:“你床上,脏。”   啊?段知友下意识低头,自己床单上果然狼藉一片,不但皱巴,还沾黏着各种干涸的液体。他脸红了半晌,喃喃道:“确实……”   江淮正要入睡,迷蒙间听到窸窣声作响,接着身下一沉,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他被挤得贴住了墙,身后是温热结实的躯体。真是讨厌,但他又有点贪恋这种被挤压到一点儿空虚也没有的踏实感,因此没有抗拒。   段知友蹭着怀中人的头发,满足地自语:“我不嫌脏啊,就你睡干净的床?”   两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手机上的年份变为“2022”。阳光透过窗帘照亮室内,也照亮3号床上两具亲密无间,年轻鲜活的躯体。   夜晚让情欲疯狂滋长,白日则反之。   江淮与段知友背对着背,各自看手机,冷静下来后,都不知道当下该如何与对方相处。许久,江淮清了清嗓子,淡淡说:“还躺这儿是等什么?你床单不洗了?”   “你说的对!”段知友醒来后一动也不敢动,早就僵硬了,这时江淮递了台阶,他赶紧利落地起来,下床洗床单了。   镜子里,段知友看到自己肩颈处留着几道划痕,浅红而纤细,分外暧昧。他生疏地洗着床单,脑海里是做完之后,江淮略显冷淡的态度,别是吃完不认账了吧? “江淮啊。”段知友悠长地唤了一声,听见江淮模糊地应了,他问:“咱们现在,算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江淮已经下了床,只穿了件上衣,走到段知友跟前,靠着水池点燃了一支烟,反问:“你觉得呢?”   他白皙修长的两条腿裸露在空气中,段知友眼尖,看见有浊液淌在江淮大腿内侧,段知友脑袋瞬间宕机,再抬头,江淮似笑非笑地凝视自己。   “那……我总得是你男朋友吧?”段知友被看得浑身发热。   江淮点点头,从善如流叫了声:“男朋友。”   段知友从未料到第一次做人男朋友,是给另一个同性,这滋味……真是挺不错的,他颊边笑窝久久不散,看了眼江淮指间的烟,就开始管人:“哎我说,能别让你男朋友吸二手烟吗?”   “听你的。”江淮目露宠溺。   他扔了烟蒂,走进淋浴间。   热水浇淋而下,雾气之中,江淮的神色并不轻松,他自然是高兴的,可这高兴总被一团惨淡愁云笼罩。现下越是爽快,失去之时越是痛苦,江淮想,他们又能爽快多久呢?   开年后,J大疫情好转,生活渐渐恢复正常,不过为防止反扑,学校仍旧封禁着。陈寻等人约段知友出来吃饭,段知友一一回绝了,他忙着和江淮在宿舍里厮混。   无人打扰,好不快活。可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该放寒假了。   刚在一块,就得分隔两城,这恋爱谈得可够凄惨的,段知友坐在江淮行李箱上,分外不舍:“你给我也带走吧。”   江淮前一夜被折腾得够呛,这时冷着脸没搭理他,只自顾自收拾东西。   段知友在宿舍没什么东西,自然用不着收拾行李,闲得出奇就滑动轮子,苍蝇似地围着江淮转,唐僧似地念叨叨。   江淮没办法再忍,只能正色道:“别闹,不能带小狗上高铁。”   段知友:“……”   江淮摸了摸段知友的头,说:“乖。”   两人一道走到校门口,段知友看见自己家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了,便拽着江淮走过去,说要将他送到高铁站。   江淮挣开他,说:“你先走吧,我跟人约好一起回C市。”   段知友警惕:“谁?”   江淮看向别处,说:“高中同学。”   段知友冷哼:“是不是丁哲尧?”   江淮无奈地举起手:“别误会,我和他真是普通朋友。”江淮和丁哲尧家住得近,于是在上大学后,每逢假期都是一道回去。   段知友这能忍?怒道:“他追你你不知道啊?江淮,你不守男德!”   “啧,别乱说。”江淮摸了摸段知友的脖颈,试图安抚他,可对方丝毫不买账,直拉着自己往车边走。   走了几步,忽然江淮感到拽着自己胳膊的劲松了,他抬起头,看见段知友盯着车窗,神色不太好。   他顺着那视线看过去,和车里坐着的老人的目光撞个正着,那是一个穿着西装,气度不凡的老人,江淮礼貌地点了点头,可老人没有回应,只严肃地看向段知友。   “你爷爷?”江淮小声问。   段知友顿了下,没有回答。他和江淮拉开距离,注视了片刻,简单地说:“今天不能送你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冷风涌入两人空出的间隙,江淮微微发愣,半晌后看着段知友,笑着点了头。 第28章 如芒在背   高铁上,江淮目光飘在窗外,面色沉郁。   丁哲尧坐在他身旁,第三次没话找话失败,百无聊赖之下,所幸支着脸,打量江淮侧颜。江淮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鼻尖以上的面容,白皙清隽,看起来很乖,可眼睫下漏出的神光却疏离冷淡,好像对什么也漠不关心。   这样冷清的人,投入进感情会是什么样?丁哲尧有些心痒,这种感觉好像遇到一道新颖难解的数学题,让他兴致勃发。   “看够了吗?”江淮回过头,冷淡开口。   终于肯理人了,丁哲尧正欲说话,却瞥见围巾松散处,江淮脖颈上印有一枚淡红痕迹。   如同雷击,记忆深处某个画面与此刻重叠在一起,丁哲尧愕住,脑海里忽明忽灭,继而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你和他上床了?”他神经质地交叉双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他压抑着音量,但愤怒难掩。   这话问得好没分寸,江淮语气也不怎么客气:“关你什么事?”说罢,又看了眼丁哲尧,却发现对方眼睛很红,隐有目眦欲裂之感,江淮心中不免诧异,又问:“你怎么了?”   丁哲尧忽然抬头,恶狠狠盯着江淮。   江淮被看得一愣,他没想到丁哲尧的反应会这么大,这个人拈花惹草,滥情成性,江淮以为他追自己是一时兴起,所以并不在意,可看此刻情形,心里不免打鼓。   “丁哲尧,你别告诉我,你对我是认真的?”江淮有些好笑,“你可不是这种人。”   这时,车厢里响起到站提示。C市距学校所在城市不远,只有四十来分钟车程。   丁哲尧神情随之松动,他恢复了常色,扯了扯嘴角,牵出一个玩世不恭的坏笑:“我是哪种人?”   “没心没肺,跟你舅舅一样。”江淮站起身,随他走出车厢。   与此同时,段家的车还堵在城市干道。   宽敞的车厢内气氛压抑,司机看着前方凝滞的车流心中烦躁,可一看后视镜,就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老段总和段知友分坐两侧,前者闭目养神,后者低头看手机看得不亦乐乎,两人打照面就没有话,像两个拼车的陌生人。司机心里犯嘀咕,这是亲父子吗?   “在门口那孩子,是你同学?”   段鸿冷不丁出声,接着缓缓睁开眼,那双眼因年龄而浑浊,但目中精光雪亮似刀子。   段知友指尖顿住,意料之中有此一问,他没有抬头,满不在乎地反问:“不是同学还是什么啊?   男朋友?”   空气仿佛凝固,司机脸色很精彩。   段知友乐了。   段鸿倏地看向小儿子,强压怒气。断绝关系的大儿子是他心中一根难以拔除的刺,可小儿子叛逆,偏偏喜欢踩这个雷区。今天在校门口,段鸿见到小儿子与另一个男孩亲密的样子,那画面直让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的那场噩梦,他在那一刻如芒在背。   然而,听段知友这样混不吝的讽刺,段鸿生气归生气,倒是放下了心。   许是他过于紧张,想茬了吧。 第29章 瓶中之荷   段家在城南湖畔的某别墅区。   进了门,段知友在玄关换鞋,他妈妈陶雨听见动静,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但在看见后脚进来的段鸿后,脸上笑容僵了一瞬,随后再不自然地展开。   陶雨:“老段也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段鸿瞥她一眼,反问:“我回自己家,还要向你提前打招呼?”   段知友踢开换掉的鞋,从两人之间穿过,直接上了二楼,身后陶雨喊住他,说快吃饭了叫他别一回家就钻进自己房间。   段知友选择性忽略后半句话,只敷衍地应着:“这不还没开饭?我等会儿就下来。”   他迈进卧室,“嘭”地将门关上。   陶雨怔愣地望着二楼半晌,再回过身时,面对段鸿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这对夫妻一个威严凝重,写满沧桑,一个娇美靓丽,正值华年,看起来更像是两代人。   段知友仰倒在床上,划开手机后,直接给江淮打了电话。   那边隔了挺久才接,背景里有些混杂着水声的嘈杂,像在厨房里操作时的声音。   “喂。”江淮音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像是春水里漂浮的薄冰,凉凉地贴了段知友一下,让他浮躁的心绪清净不少。   “你到家了?”段知友说,“我开始想你了。”   江淮轻轻笑了:“哦,这是直男能说出来的话吗?从哪儿学的啊?”   段知友被他笑得耳尖一酥,把抱枕抱紧了些,不满地纠正:“前直男!没学,自己悟的。”   “哦。”江淮尾音勾得很长。   两人静了片刻。   “嗯,”段知友酝酿了会儿,说:“今天来接我那人,其实不是我爷爷,他……”   “江淮,过来端菜!”   忽然,江淮那边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段知友一愣,接着怒了,那声音不是丁哲尧还是谁?他黑着脸扔掉抱枕,喊道:“江淮!姓丁的为什么跟你在一起?”   江淮:“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段知友:“行,你解释!”   江淮:“……”   段知友:“解释啊,我等着。”   “那个,我爸妈去教育局开会了,家里没人,丁哲尧他家在我家隔壁,我过来蹭个饭而已。”江淮有些无奈,“而且,又不是只有我和他,他舅舅还在呢。”   “对,我还活着呢!”遥遥的,那边插进另一个男人带着笑的声音,“江淮他男朋友,你就把心放进盆骨里吧!”   段知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别理他。”江淮似乎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他哄道:“也别瞎吃醋,嗯?我也想你的。”   段知友的一腔邪火顿时偃旗息鼓了。   他闷闷地说:“你们好热闹。”   江淮站在楼道里,冷风嗖嗖吹过来,不消片刻便叫他浑身冰冷。   从段知友这句话中,江淮敏感地察觉出对方有些低落,又想起刚才被打断的对话,江淮清了清嗓子,想让段知友继续。   然而段知友说:“你快去吃饭,不说了。”   江淮:“唔……”   “但是,晚上要给我回电话!还有,吃完饭赶紧回你家,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江淮难得乖巧:“好。”   挂掉电话,江淮进了门,餐桌就在门边,已经摆上了有模有样的四菜一汤。   丁哲尧站在一边摆筷子,脸色不怎么好看,他抬头看了江淮一眼,没说什么。   江淮家和师晓梦家住的是教师公寓,没有电梯的多层楼有些年份了,户型也是紧凑的两居室,以前小时候没什么感觉,如今三个成年男人共在一处,才觉出空间实在逼仄。   师晓梦解了围裙,率先坐下,又招呼江淮坐下,等拉他大外甥时,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丁哲尧掸了掸衣角,才坐了下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江淮别开眼睛,窗台上放着一只古朴的陶土瓶子,瓶中插了两枝枯荷,一枝是饱满的花苞,另一枝是舒展的花朵,高低错落,各有姿态,倒是格外别致。江淮喜好艺术,对于这种拥有美感的事物,不免多看两眼。   另一边,师晓梦瞅了瞅丁哲尧,纳闷地问:“不是,好好的,你给谁撂脸子呢?”   丁哲尧没看他,却说:“给你。”   师晓梦将惊讶表情做得夸张:“我怎么了我?我可太委屈了吧!”   虽然两人隔了一代,但在年龄上并没有差太多,师晓梦性格跳脱,丁哲尧比较沉稳,听他二人对话,会觉得师晓梦更像小辈些。   江淮移回目光,看向师晓梦,许久不见,他越发光彩动人,完全看不出已经三十来岁,江淮反而觉得他比自己更有活力,以自己对师晓梦的了解,这些天他应该没缺性的滋润。   丁哲尧沉默了下,低头看着桌面,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你撮合我跟江淮?可人家早有人了,你这不是给我瞎撮合?你说,我不给你撂脸给谁?”   江淮夹菜,一脸事不关己。   师晓梦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脸上浮现顿悟的神色,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敬向丁哲尧: “这确实是舅舅的错!”   江淮与丁哲尧都忍不住嗤笑。   空气中似乎又充满了愉快的因子。   而这时,段知友家的气氛压抑而寂静。   餐桌很宽敞,将三个人的距离隔远,头顶上是两层通高,灯饰繁琐华丽,摇摇欲坠。   时不时地,陶雨悄然去看丈夫和儿子,但这两人都一言不发地用餐,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她数次想引起话题,可话到嘴边却莫名说不出口。   一顿饭吃得没什么滋味。   陶雨心中抱怨段鸿的到来,他一向很少来这个家,起初陶雨还担心——这是否会动摇自己的地位?但渐渐地,她便接受了只有自己和儿子的生活。   段鸿停了筷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才看向段知友,说:“你毕业后,想在公司里做什么位置?”   陶雨有些紧张地瞥向儿子。   段知友顿了顿,神色莫名,问:“哪个公司?”   段鸿眉间一簇,沉声:“当然是家里的公司。”   段知友扯了扯唇角,目光直视父亲:“什么时候,我说过要去你的公司?”   段鸿还算平静,反问:“那你准备去哪里工作?”   无视陶雨使来的眼色,段知友偏头想了想,少顷,脸颊上酒窝浮现,他说:“咦,我倒真有一个想去的公司,叫——游鱼科技。” 第30章 把你的脸亲烂   “啪”的一声,段鸿重重放落茶杯,他沧桑的脸上布满阴云:“他联系过你?还是你联系的他?”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段知寒。   可段知友装傻:“谁啊?”   段鸿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小儿子,后者仿佛毫无察觉,靠在椅子上等他回应,还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刺激到段鸿,他倏地将面前筷子砸向段知友,暴喝:“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两只纯银筷子首先落在桌上,发出脆响,而后弹到空中,闪亮的反射光划出两道轨迹不同的弧线,一只飞出餐桌,另一只打在段知友的侧脸。   瞬间,段知友感到尖锐的疼痛在眼尾处迸发,他下意识捂住右眼。   陶雨惊叫一声,跑到儿子身边,急切地问:“打到眼睛了?啊?快给妈妈看一下!”   段知友脑子里忽明忽暗,倒没有特别愤怒或是失望,毕竟段鸿也不是第一次对他动手了,他只是觉得出乎意料。 ——段鸿和段知寒断绝关系已经这么多年了,时间并没有淡化他对段知寒的厌恶,自己仅仅提起段知寒公司的名字,就能让他失态至此。   竟然对亲生儿子厌恶至此吗?   果然在他这位父亲眼里,儿子不过是传宗接代,装点门面的工具,如果工具不能发挥主人想要的作用,甚至沾染上“不可改正的污点”,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放弃,去寻找下一个全新可塑的工具。   只可惜,新工具也无法满足段鸿的期望了,段知友在心中讽刺地想到。   眼角的疼痛渐渐麻木,段知友刚移开捂着眼睛的手,就见陶雨扑过来托住他的脸,神情焦灼地察看。   段知友心一软:“没破,只是撞了一下。”   他垂眼看见陶雨纤长的美甲,打趣道:“可以了妈,别我没被他打瞎,先被您这副玉甲戳瞎了。”   陶雨没好气地锤他肩膀,说:“瞧你这又红又肿的,快去找药涂一涂!”   段知友正想说不用了,就听段鸿冷哼一声:“一个大男人,磕磕碰碰很正常,用得着这么矫情吗? 就是你总惯着他,才把他惯成现在这副德行!”   怒火燃向陶雨,可她抿着嘴一言不发。   笑了,他什么德行?段知友顿了顿,揽住陶雨展颜一笑:“妈你说得对,走!你带我去涂药。”   陶雨不安地朝段鸿看了眼,后者面色凝重,极具威压感,不待她反应,段知友便揽着她上了楼。   涂药时,陶雨规劝儿子听段鸿的话,段知友摇头,只是让她不要管自己。   陶雨在很年轻的时候,凭借美貌嫁给了年纪大但富有的段鸿,此后没再工作,二十年来都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优渥生活,她觉得这种生活很好,也觉得自己足够幸运,因此她不理解段知友为什么抗拒继承家业。但她也不会多言干涉儿子的事情,就像她从不过问段鸿的事情。段鸿很早就对她说过:“男人有男人的事业,你们女人别插手。”   段鸿依旧没有在这个家停留太久,他在没有敲门的情况下进到段知友房间,居高临下地发表了一番训斥,主题思想是“别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毕业后就去家里公司。”然后叫司机过来接走了他。   段知友全程油盐不进,脑子里循环:“你没事儿吧?”   晚上等江淮来电久等不到,好不容易手机响了,一看却是许久没联系的张帆。   段知友问他新冠痊愈了吗。   张帆:“理论上是……但我总觉得近期性生活不太得劲,不晓得是心理作用还是后遗症。”   段知友大惊失色:“这是可以说的吗?”   张帆:“……”   段知友见缝插针地透露自己的恋情:“那为了男朋友着想,我以后要加倍防护。”   张帆倍感震撼,感叹:“猜到你可能会弯,但没猜到会这么快。”   少顷,张帆发来一张聊天记录截图,段知友好奇地放大一看,无形之中脸被打得生疼。   截图上正是去年年末两人的聊天。   那时刚封校,段知友不得不回宿舍和江淮一起过夜,张帆打趣他,他说:“再怎么好看也是男的,两男的,恶心不恶心?”   此刻的段知友腆着被打肿的脸,嘴硬:“我就是要恶心心。”   张帆痛骂:“叠词怪!”   没聊多久,张帆说该去上课了,两人匆匆结束对话。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段知友沉不住气,自己给江淮打了电话。那边接得倒是快,但背景音仍旧很噪杂,像是有人在吵架,但听不清内容。   江淮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给忘了。”   他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还有些淡淡的沙哑,段知友瞬间没脾气了。   “谁在吵啊?丁哲尧他们?”段知友以为江淮还没回自己家。   “不是,是我爸妈。”江淮刚说完,吵架声猛然拔高了一个调,江淮顿了顿说:“啧烦死了,稍等一下,我换个地方。”   段知友没有说话。   他听见江淮的开门声,接着吵架声清晰起来, 能明显能听出是一对男女,很快的又是另一道开门声,吵架声瞬间被隔绝,但仔细听仍能听得模模糊糊。   段知友问为什么吵架啊,江淮也说不出所以然,最后用“琐事”二字概括,江淮说:“他们吵了二十几年了,我都习惯了。”   “啊。”段知友似有所感,感叹道:“就跟我爸打我一样。”   江淮忍不住笑,清冷的音色里有了温度:“他一把年纪,还打得动你吗?”   “你知道了?”段知友顿了顿,开始卖惨:“打得动啊,今晚差点给我打瞎了。”   “嗯?严重吗?”江淮果然担心了。   段知友见好就收,连忙说:“哎,也不严重……如果得到江淮一枚亲亲,小段就可立即恢复光明!”   “段知友,你真是……”江淮哑然失笑,少顷他压着声音,有些冷酷地说:“真想把你的脸亲烂,你该庆幸现在你不在我眼前。”   江淮鲜少使用这种语气,低沉的声音透过手机,宛如电流在段知友全身流过,段知友禁不住打了个酥麻的颤儿,整张脸都红了。 第31章 千里难寻   “你……你……”段知友被撩得晕晕乎乎,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挤出一句: “你怎么这么会啊?”   “会什么?”江淮问。   楼道里很冷,待不久便浑身冰凉,只有贴着手机的耳畔是暖的,江淮走动了两下,声控灯随之亮起,照亮他清俊的脸,而脸上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神色。   “会谈恋爱啊。”段知友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了些酸味,“这得谈多少恋爱,才能这么会撩呀?”   “我会撩吗?嗯?”江淮唇边勾起,偏不提自己是第一次谈,只揶揄地说:“是我会撩?还是你不经撩?”   段知友正要跳脚,江淮那边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随后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插进两人的聊天中。   “江淮,回来啦?”   段知友屏住声,听到江淮客气地回应:“陈老师好,我今天刚回来。”   “好好,哎你怎么站外面啊?”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辨别出屋内在吵架,于是劝道:“你爸妈这两口子可真是……江淮,你也该劝劝,不能总置身事外啊,孩子可是连接父母的桥梁!”   江淮不置可否,只“嗯”了两声。   在礼貌的淡笑里,段知友听出几分无奈和冷漠。   “哎,进去吧!楼道里多冷啊,瞧你才穿了几件衣裳啊?”陈老师笑了笑,塑料袋的摩挲声随之响起,他说:“不说了,老伴等着我给她带夜宵呢!”   “嗯,陈老师再见。”江淮的声音和又一阵踩台阶声混合在一起。   片刻,电话那一边恢复安静,江淮解释:“刚是我高中时的班主任,他住我们楼上,七十多岁的老教师,上七楼毫不费力,身子骨挺健朗,我要是七十岁也跟他一样就谢天谢地了。”   段知友紧跟一句:“也挺多管闲事!”   停顿一瞬,听江淮并没有反驳,他接着嚷嚷:“他说的什么话啊?孩子怎么非得是‘父母的桥梁’了?我可不想当什么桥梁,谁爱当谁当去!”   江淮轻轻呵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陈老师就是热心。”   段知友想起刚刚那人说过楼道里冷,江淮又穿得少,他眼前似乎已看到单薄的江淮在寒风里瑟瑟挨冻的画面了,心疼地连忙说:“你回家吧,我们别说了。”   “怎么?这才谈了几天啊,就烦我了?”江淮有意逗弄小狗。   “哪有?你少冤枉我!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怕你冷哎!”果不其然,段知友立即火烧火燎地为自己辩解,待听到江淮闷闷地溢出一声笑,才反应过来:“嘿,你成心的是吧?”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江淮说。   段知友微微愣住,比起两人当面相处,今晚的江淮确实话更多了些。   江淮轻声问:“段知友,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世上的人遍地都是,说得着的人千里难寻。’?”   “没有。”段知友很诚实,他回味了片刻那句话,带着期冀问:“我是你‘说得着的人’吗?”   “是。”这个字好像一枚小石子,轻巧地跃进段知友的心湖,引起一圈儿又一圈儿的涟漪,在涟漪扩散殆尽,江淮又说:“你也是我的‘千里难寻’。”   心湖霎时泛滥,柔软地淹没段知友意识,他愣神地问:“我是吗?”   “你是。”江淮语气笃定。   两人都沉默下来,无形的电流里,交织着不可言说的心动。   半晌,段知友蛮横地说:“我知道了!你快进屋吧,我挂了!”   江淮听着耳边响起的挂断声,微微一愣,紧接着唇边漾开笑意。   啧……脸皮可真够薄的。   江淮没急着进家门,下楼到中学的操场上走了两圈,这是他小时候就形成的习惯——不能回家时,他便一个人出去走走。   此时夜色已深,天心月圆,寒气也侵人,如同从前他独自走过的每一个夜晚,可心境却不同往日,从前他见天地清寂,只觉得世界上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可现在心头缠绕着一缕滚烫,衣衫虽薄,也不觉得寒冷。   实在是…… ——恋爱使人昏头。   第二天早上,咳嗽不断的江淮冷着一张面,如此反思道。   起初几天,还有放寒假的感觉,等适应在家的生活,每一天都变得重复无味,时间也仿佛拨动得快了些,江淮想:也只有每天晚上和段知友的通话时刻值得期待。   然而老房子隔音不好,这很快被他的父母得知。   某一天晚饭,一家人正沉默地进食,江淮母亲忽然落下筷,看了眼丈夫,后者皱了皱眉,并没有打算执行妻子递来的信号,继续埋头吃饭,江淮母亲脸色顿时不太好看起来。   江淮见此心下了然,说:“想问什么?”   果然,母亲问:“最近见你总和人通电话,是交女朋友了吗?”   江淮放下碗,抬眼凝视母亲:“不是。”   母亲优雅地笑了笑,做出一番善解人意的姿态:“如果你不想说,我们也不打听,小淮你清楚的,我们又不是那种喜欢探听孩子隐私的父母。”   父亲这时也抬起脸,微微点了下头,他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不得不说,这两个人不吵架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对模范父母。   江淮挑眉,重复:“不是女朋友。”   “不是就不是,我们只是随口问问。”母亲停顿一下,又委婉地说:“其实,你也该交女朋友了,都快大学毕业了不是吗?”   江淮忍不住打断她:“为什么你们觉得是女朋友,而不是……”   母亲意外地看着江淮,问:“而不是什么?”   江淮承认,这一刻他有些冲动。可话已经快说出口,让他再忍回去也没必要了,所幸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理清楚了。   江淮扯了扯唇角,说:“我是说,为什么非要是女朋友,而不是男朋友?”   一片寂静中,他眼见着母亲的瞳孔渐渐睁大,一声脆响,父亲的筷子也掉到桌上。 第32章 你给我出去   “你在开玩笑吗?”   半晌,江淮母亲疑惑地这样问,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江淮指尖沿着碗身不自觉地摩挲,片刻前的死寂令人窒息,在颅内热血冷却后,他的确想过要不要找补一句“开个玩笑,你们别当真。”毕竟现在还有找补的余地。   然而,江淮开不了口,即便从小到大为了这样或那样的事情,他也撒过数不清的慌。但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江淮握紧双手,直视父母,说:“没有。”   母亲脸上的笑瞬间掉了,慌乱与不可置信的神情占据了那张总是保持优雅的面庞,她望着江淮,嘴唇有些颤抖:“为……为什么?”   为什么?   江淮其实没有理解她在问什么。   为什么要交男朋友,而不是女朋友?   顶着母亲渐渐尖锐的目光,江淮硬着头皮盲答:“因为我是同性恋,所以要交男朋友。”   这句话像是刺到母亲,她眉梢吊起,面容倏地有些狰狞——发火的前奏,江淮很是熟悉。   “我在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有同……这种毛病?”她甚至有些声嘶力竭。   江淮抿了抿唇,没有纠正“毛病”这个错误的说法,只道:“天生的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声重响拍在桌面,所有菜碟为之一振,倒搭在汤盆边缘的瓷勺“啪”地落下,像司南那样转了两圈儿才停下,勺尾正对着江淮那鲜少发怒的父亲。   “胡说!”父亲额角跳着青筋,怒道:“什么天生?我们谁有那毛病?”   “我没有那个意思。”江淮感到头疼,尽力冷静地解释:“天生并不代表遗传。”   “改了!”   “那就改了!”   父母两人的话音同时响起。   江淮唇角牵了牵,苦笑打趣:“你们俩倒难得说到一块。”这两人当然不会笑,只同仇敌忾地凝视着他。   “改不了,真的。”江淮摇了摇头,说:“你们一向自诩开明,不是那种顽固独裁的父母,那在这件事情上,你们是否也可以尊重我的选择?”   “别给我们戴高帽子!”   江淮挑眉:“我有吗?”   母亲猛然站起来,神色里隐隐有一种歇斯底里,江淮的心随之悬起来,但外表还算冷静,随后母亲盯着他看了几眼,终是克制住怒火别过了头,她声音很低:“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此时如果换做父亲,他绝对会不甘示弱地回击,准确引爆母亲的怒火,最终引发绵绵不断地争吵。吵架是无意义的,并不会说服对方,人们只会在争吵中坚固自己的观点。从小被争吵所烦扰的江淮冷眼旁观,深知这一点。   因此在母亲说完后,江淮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在玄关拿起外衣,便开门出去了。   父亲似乎在背后叫了他一声。   楼道的冷风涌入毛衣空洞,江淮披上外套,在将拉链拉到顶部时,对面的门打开了,丁哲尧提着垃圾正准备下楼,看到他微微一愣。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丁哲尧耸了耸肩,说:“你脸色真差。”   “是么?”江淮顿了顿,呼出一口雾气,轻描淡写地说:“刚出柜了,被赶出来的,脸色能好吗?”   “嚯!”丁哲尧神色惊讶,他用没有提垃圾的那只手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推开自家还未关上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江淮斜他一眼:“你是想听热闹吧?”   丁哲尧:“绝无此事。”   正巧没想好去哪儿,江淮从善如流地走进门,一眼看见师晓梦正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丁哲尧还要下楼倒垃圾,临走前嘱咐:“等我回来你再讲,我很快的!”   淦!还说不想听热闹。   “什么很快?”电影转场,音频渐小,师晓梦这才听见屋外的尾音,回头看到江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哎,你怎么来了?”   江淮走到他旁边坐下,师晓梦见他脸色不好,将手中薯片塞给人,腾出手摸了摸江淮的背,说:“怎么了?”   “啧,剩一堆渣了你给我?”江淮倒了倒薯片包,看向投影幕布,说:“还在看断背山?你侄子让我等他回来再说。”   “哦。那他刚说什么很快?”   江淮面不改色地胡扯:“在说他自己吧。”   几秒钟的沉默…… “看不出来啊!”师晓梦大为震撼,果不其然想到下三路去了,他脸色十分精彩:“干什么忽然给你自爆这个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凝重的心绪在见到师晓梦表情时轻松了不少,江淮唇边牵了牵:“谁知道。” 第33章 惊喜还是惊吓   如丁哲尧所说,他很快回来了。   三人围坐茶几前,茶几上堆着砂糖橘和五颜六色的糖果,把即将春节的氛围感拉满,但没人动这些东西,三人只喝着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小酒。   暖气烧得室内温暖如春,倒不觉得酒液冰冷了,不会儿三人都喝得脸色微醺。   江淮慢条斯理地把出柜情形讲了一遍,由于两个听众眼神过于热切,他不由在叙述时进行了些许添油加醋,听得两人啧啧称叹,直呼江淮猛士。   “这就是跟父母出柜吗?好刺激。”师晓梦如是说,目光里竟然有一丝神往。   江淮不理解,慢吞吞地:“啊?”   丁哲尧倒懂了,他迷离地看了看师晓梦,低声说:“其实你是羡慕江淮有父母吧。”   江淮微微怔住。   师晓梦神情一颓,虚虚地推了把大外甥,埋怨:“可不可以不要总是读别人的心好吗?你看,江淮都开始可怜我了。”   江淮回过神,摆了摆手:“我可没有。”   师晓梦没有父母,他在福利院长大,很久之前,大约是江淮刚确定自己性向的那会儿,江淮曾经随口感叹——羡慕师晓梦没有牵挂,自由自在,那时师晓梦面色难得严肃,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哀伤,他说:“江淮,我倒想和你换,但你仔细想一想,你真的羡慕我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   这时,丁哲尧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师晓梦,说:“你还有我啊……舅舅。”   丁哲尧的妈妈是师晓梦在福利院认的姐姐,在丁哲尧父母意外去世后,父亲那边的亲戚并不愿意抚养已经不算幼小的遗孤,是师晓梦将他接到了C市,一直照顾着,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江淮却觉得他们之间有超越血缘的感情。   师晓梦听罢一副“你可省省吧”的郁卒模样,他说:“姐姐要知道儿子被我带成了gay,一定会被气活的。”   丁哲尧的腮帮鼓动了两下,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片刻后他别开脸,冷声说:“我是什么性向,又跟你没有关系。”   师晓梦:“嘿!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孩……江淮不包括你啊,你比他成熟多了!”   也只有师晓梦会这么说,丁哲尧在外可是除了情史无可挑剔的优等生,平时接人待物极有情商,谁会觉得他不成熟?   丁哲尧气笑了:“谁小孩啊?”   师晓梦冷哼:“小孩说你!”   开始了开始了……   这俩人果然和谐不过五分钟就得开吵,江淮默默地喝了口酒,倒乐于看见话题从自己身上转移。   投影幕布上,《断背山》正播放到结尾,无论看了多少遍,再见那两件挂在一起的衬衫时,江淮的心仍会为之颤动,耳畔那二人的争吵声似乎渐渐消散,他出神地盯着幕布,忽然有些想念段知友。   四舍五入,已经有一个月没相见了。   恰逢此时,手机震动起来,江淮垂眼一看,正是段知友的语音邀请,他拿起手机走到阳台,划到接通。   冷风吹来,将江淮的醉意驱散不少。   “喂,江淮。”段知友的声音有些焉儿吧唧,懒懒散散地拖着尾音,倒像大提琴一般低沉悦耳。   江淮耳边酥酥麻麻,脸上刚消退的红又渐渐浮上来,他拿开一点手机,问:“怎么听着不得劲?”   段知友说:“因为太想你。”   实则是段鸿今天莫名其妙回来一趟,没事找事训了他一顿又走了,段知友憋了一肚子火,一整天都没了好心情,这些他不想告诉江淮,谁家二十来岁的人还被老爹训啊?也太没面儿了。当然,他说太想江淮,也并非只是借口。   他可太想男朋友了,哪哪都想。   “那可太巧了。”江淮也没提自己跟家里出柜的事,只说:“我跟你一样。”   “一样什么啊?我可没懂。”段知友明知故问,要让江淮明白地说出来。   “想你,现在就想见你。”江淮垂眸,声音低下来,“还……还想要你。”尾音刚停,似乎能听到那一边喉结滑动的细微声响。   “真的吗?”   “——千真万确。”   身在别人家,江淮没打算和他长聊,何况没聊两句,段知友就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琢磨什么事。   窗外夜色渐渐浓郁。   江淮挂掉语音,走回客厅时,那二人总算消停了,丁哲尧在收拾茶几上的酒杯,师晓梦又猫似地窝在沙发里,他看向江淮,说:“今晚先睡我们这儿。”   丁哲尧也抬头看江淮。   江淮摇了摇头,说:“我太了解我妈了,她冷静下来后,准会叫我回去。”   还有…… 三个gay,两间卧室,怎么睡都奇怪。   果真在临近十一点时,江淮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她声线平静,但仔细听,仍能分辨出其中的隐忍,显然是没有消气:“你去哪儿了?” ——连名字也没叫。   这也是常理之中。其实,母亲能这么快冷静下来,已经让江淮看到希望了。   江淮:“在对面,师晓梦家。”   江淮母亲舒了一口气,若是她知道对面住着的两个男人和她儿子一样都是gay,断然不可能如此平静。   “行了,别让人家看笑话,回来吧。”   江家父母很矛盾,一方面他们很看重脸面,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家“丑事”,另一方面却忍不住在这隔音很差的老式楼房里争吵不休。   江淮:“好。”   和师晓梦他们作别后,江淮回到家,他兜里有钥匙,是自己开的门,一进屋便是一片寂静的黑暗,父母主卧的门紧闭着,看来今晚没有继续审他的意思。   江淮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后也没有开灯,将外衣扔在床上后,他站在原地轻舒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清冷自持的面庞上才露出疲惫神色。   然而,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一觉无梦,江淮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他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吵醒,睡眼朦胧地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多,照常这个点,父母已经晨练回来并且吃完早餐了。   敲门声仍在继续,力度和节奏都很克制——来人很有礼貌,但不是熟人。   江淮皱了皱眉,随手套了件衣服,打开卧室门,正巧对面主卧的门也打开了,母亲也是一脸被吵醒的神情,她眼下青黑,有些憔悴,显然是昨夜没有睡好。   而没有睡好的原因不言而喻。   江淮眼里划过一丝黯淡,他怎么能不感到愧疚?他低头,说:“我去开门。”   母亲没说什么。   江淮走到玄关,将门打开,待看清门外之人,他愕在原地,浑身都紧绷起来。   门框被高大的身影堵着,青年一手拎着礼物,英俊的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笑容,眼睛不知什么了,有些泛红,但笑意却和颊边的酒窝一样深。   淦!竟然是段知友。   段知友满脸写着:“惊喜吧?哈哈哈!”   江淮冷着面,这下着实清醒了。 第34章 爱情使人冲动   爱情使人冲动。   段知友离开家门时,脑中闪过这句话。   未到凌晨六点,他穿越尚且笼罩在夜幕里的城市,去赶最早前往C市的高铁,感谢最新出城政策并不严格,他连夜检测的核酸也在上车前十分钟刷出了结果。   段知友一晚上没合眼——纯属激动的。当江淮在语音里说想见他时,去见男朋友的想法就如烟花,忽如其来在脑海里炸开,一直炸到他坐上高铁。   心跳得很快,因为他迫不及待要跟江淮见面,胸口也有些闷……是因为他戴了N95口罩,透不过来气。——他快要憋死在高铁上了!幸好到C市只需要半个多小时。   然而,抵达C市后需再做一次核酸。   于是段知友为了见男朋友,做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鼻拭子。当来到检测窗口时,只有他一个人,幸运也不幸。幸运的是他不必排队,不太幸运的是他体验到了更加细致、专业,深刻的检测服务。   细长的棉签似乎捅进脑浆,钢铁一般的男人也得默然垂泪,更何况段知友不是钢铁一般的男人,他……他一掰就弯。   检测站的护士收好试管,纳闷地看他一眼:“长得倒人高马大,叫起来嗷嗷的跟——”   段知友冷酷地拉上口罩,打断道:“姐姐,只有我男朋友可以说我是小狗。”   护士愕然补上:“——跟小孩似的。”   段知友:“……”   在护士姐姐逐渐精彩的目光中,他害臊地快步溜走。   回过神的护士:秀什么啊?谁还没个男朋友。   从检测站出来,刚刚七点钟。   天边还泛着鱼肚白,街上行人也稀疏,段知友随便进了一家餐厅,坐下之后开始查江淮家的地址。   这不算是一件难事,在学校群里信手点开一份Excel文件,就可以看到某人从身份证号到家庭具体地址的详细资料。   可谓是毫无隐私。   其实仔细想想,会意识到这种不打招呼就找到别人家去的行为是很不得体的,但段知友的脑子从昨夜开始就被爱情的烟花炸迷糊了,哪能清醒地思考呢?也许在某一刻,他心里隐隐出现过顾虑,可是下一秒,顾虑便被自己强行合理化。   他风卷残云般吃掉早餐,踏上C城的街道,英姿勃发得完全看不出一晚上没睡。   所幸他还记得一点礼数,知晓不应该空着两手,一路上边走边看,进了几家礼品店,挑了些精致礼物。   江淮家在一所中学里的教师公寓。   教师公寓需要门禁卡才能进,一般来说来客在门房登记后也能进去,但段知友到时,保安不知道哪里去了,透过窗户看见门房空无一人。   “啧,什么啊,这么玩忽职守?”在门口等了五分钟,段知友不满地皱起眉。   “同学,你找哪个老师啊?”   一道略显沧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段知友回过头,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老人一身太极装,手上提着半把葱,一瞧便知是晨练回来的居民。   而且,老人声音还有点熟悉。   段知友琢磨了一下,灵光闪现——这不就是昨晚出现在江淮电话里那个陈老师? “陈老师?”   “嚯!是来找我的?”陈老师眯起眼打量着段知友,接着摇了摇头:“可是我好像没有教过你啊。”   “我是来找江淮的。”段知友一笑两个酒窝,看起来阳光俊朗,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他凑到陈老师跟前,说:“我是江淮的大学同学,他跟我提起过您,您是他的班主任嘛。”   “来找江淮?他还跟你提过我?让我听听他怎么说我的?”陈老师一下子精神了。   “说您讲课讲得特别好!”段知友跟江淮交往后,瞎扯技能突飞猛进,他催道:“陈老师,您快刷卡带我进去吧,我搁这儿站好久了。”   “哎,行行行。”陈老师挺好说话,刷了卡和段知友一起进了小区,走着走着,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你就哄我老头子吧,江淮回回在我语文课上画画,还有心思听我讲课?还说我讲得特别好?”   段知友:“……”   他一直以为江淮是上课特认真的那类好学生来着……不过,想一想江淮上课偷偷画画被老师抓住的样子,段知友就觉得又可爱又好笑。   完全不像江淮外表的清冷自持。   小区里的楼有新有旧,楼间距挺小,也没什么园林绿化,楼宇间的空地停满了车辆,跟段知友家住的那种高档别墅区简直没法比,段知友忍不住嘀咕:“江淮怎么就住这儿啊……”   虽然很小声,还是被陈老师听见了。   “这儿又怎么了?”陈老师淡淡一哼,吟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何陋之有啊?”   不愧是语文老师,轻而易举让段知友回忆起曾被古诗词填空支配的恐惧感,他尴尬地笑了笑: “嗯嗯,您说的对。”   陈老师停下来,回过头再次打量段知友,审视的目光从段知友那身价值不菲的名牌衣物扫过,停到他手上提着的同样价值不菲的礼品,渐渐变得锐利。   段知友硬着头皮接受审视。   “怎么想起今天来看同学啊?”陈老师悠悠开口,问:“不跟家里人一起过?”   段知友有点懵:“今天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啊?”   陈老师:“今天是除夕。”   段知友还真没注意到,他家里一向不怎么过年,他妈妈早已在几天前和自己小姐妹飞海南玩儿了。但他自己不过不代表别人家不过,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一趟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不过…… “嗐,来都来了,走吧!”   陈老师见这孩子发愣的样,已在心里给其定了人憨钱多的性,但是……倒不像是坏孩子,陈老师大手一挥,拍了拍段知友的肩膀,转身走进单元门。   到了三楼,陈老师指了指东边那户,说:“这就是江淮他们家。”   “嗯,谢谢陈老师。”   段知友拽了拽衣角,在门前站定,他控制着力道敲了敲门,陈老师没继续上楼,立在旁边陪着。   门敲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动静。   段知友脸上露出礼貌的笑,想着如果是江淮父母开的门,他就说出想好的措辞——他是江淮的舍友,今天有事路过C市,顺便来看看江淮。   然而开门的,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段知友的眸子瞬间亮起来。   江淮穿着一身浅色绵软的睡衣,头发微乱,头顶上还翘着小缕微卷的发,整个人看起来慵懒而温软。   只是为什么……江淮在看见他时,脸色从起初的怔忡,渐渐变得不太好看。   “江淮,你同学来看你啦。”这时,一旁的陈老师出声:“哎呦,这是什么表情啊?”   江淮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才看到陈老师,他扯了扯唇角,勉强地说:“陈老师您也在啊……哦,他是我同学,我就是有些没想到他会来,呵。”   段知友垂下手,神情有些委屈巴巴。   江淮,好像不太欢迎他啊。   果然他太冲动了。   下一刻,眼前出现一个中年女人,看面容应该是江淮的母亲,她本来神色淡淡的,在看了段知友几眼后,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防备和古怪。   “妈,他叫段知友,是我……”江淮抿了抿唇,飞速而小声地说:“是我同学,也是我舍友。”   “是么?”江淮母亲凝视段知友,目光似刀。   见这情景,段知友不可能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倏地看向江淮,对方头疼地撇开眼,唇间抿成一线。   段知友恨不得自己赶紧原地蒸发。   “嗐?叶老师,怎么不请人家进去?”喜欢管闲事的陈老师看不下去了,对江淮母亲说:“都站这儿干什么呢?”   “瞧我昨晚没睡好,反应都慢了。”江淮母亲深吸了口气,在门前让开身,“小段,快进屋来,外面多冷。陈老师,您也来家里坐坐?”   “不用,我上去了!”陈先生嘿地一笑,扭头上楼了。   段知友紧张地动了动腿,迈进江淮的家。 第35章 去酒店开间房   门刚关上,江淮母亲的脸色就变了。   段知友颤着手将礼物递出去,说:“阿姨你好,我是江淮舍友,今天来C市有事,顺路来看看——”   “啧。”江淮眼皮忍不住地跳了跳,没等段知友背完,就不耐烦打断:“行了,别编了,他是我男朋友。”   段知友瞬间闭住嘴,默默垂下手,他身材高大,站在两人身边极有存在感,神态却乖得像刚被主人教训过的大型犬类。   江淮母亲仰着头,冷冷审视两人半晌,在段知友被看得快绷不住时,她开口让两人先等着,她要去洗漱一番。   待她走后,段知友顿时泄了气,他看向江淮:“我错了,我不该不打招呼就来,我就是太想见你了。”   见他眼眶泛红,可怜巴巴的样子,江淮什么气也生不起来,伸手轻轻碰了碰他微肿的眼睑,打趣:“怎么了这是,我妈把你吓哭了?”   段知友握住江淮的手,摇了摇头,说:“因为做了鼻拭子。”   江淮:“……”   十分钟后,江淮母亲穿戴整齐回到客厅,她脸上还化了淡妆,一扫方才的憔悴,她端坐在段知友对面,对眼前青年没有丝亳了解的兴趣,只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年底。"段知友如实说。   江淮母亲又问:“谁主动的?”   江淮去洗漱了,现没在跟前,段知友:“两情相悦。”   江淮母亲眉梢动了动,沉默片刻,果断使用了一个祈使句:“断了。”   “不可能。”段知友拒绝时也果断,他顿了下,换上一副耍赖的笑面,说:“阿姨,我和江淮这才谈了……满打满算连一个月都够不上,您就棒打鸳鸯,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阿姨不说你也懂吧?”江淮母亲微微倾身,明明面色沉静自持,浑身却透出一股压迫感,她可不是白做了十几年教导主任的。   “阿姨,您这不是让我短痛,是要我的命。”段知友笑意浅了,凝视着女人。   “呵!你们这些小孩,还挺会用夸张手法。”江淮母亲嗤笑一声,视段知友的真挚为玩笑,她拿起杯子抿了小口水,转而循循善诱:“你们俩都是男孩,知道别人在背后会怎么说吗?而且,你们不可能长久的,你们还年轻,千万别为寻求新鲜感,做下未来会后悔的错事……”   段知友出于礼貌没有打断,但越听越麻木,真想大喊一句:“师父,快别念了!”   江淮终于回来,在段知友旁边坐下,身上飘来清新的洁面乳香气,叶老师一江淮母亲止住话音,看到两人肩膀碰肩膀的距离,眉间皱了皱。   “妈,你别念他了,段知友本来就不喜欢男人,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追到手,你要把他念飞了,我可真是前功尽弃。”江淮抱着手臂,靠在沙发上,语调平平地说了这一长段话。   瞬间扬了段知友的“两情相悦”的谎话。   叶老师眼睛睁大,显然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是儿子主动的,并且听他语气,还追得比较辛苦?她倏地看向段知友,后者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三人下意识看向大门,少顷江淮父亲的身影出现,他换好鞋后抬头,见到此情景愣了一愣。   “来客人了?”他问。   “呵。”叶老师冷冷一笑,说:“你问问你的好儿子!”   江淮挑了挑眉,坦然地说:“我男朋友,段知友。”   "叔叔好。"段知友忍不住站起来。   江淮父亲嘴唇微张,在原地愣了好大一会儿,他实在没想到,儿子做事会这么迅猛,昨日才说喜欢男人,今天就把男人领回家了!一股被挑衅的愤怒涌上江淮父亲的心头,他看着江淮那一副油盐不进的冷漠神情,又倍感错愕——这个从小听话懂事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你,你真是……反了天了!”江淮父亲大步朝儿子走去,一把拽住儿子的领口。   胳膊却被另一只更加有力的手制住,他转过头,瞪着儿子带来的青年,怒道:“你给我滚!滚出我家!我教训自己儿子,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段知友面有难色,但却没松手。   江淮被迫扬着脸,神情镇静不见狼狈,他伸手拽了拽段知友的衣摆,双眼却凝视父亲,说:“松手,让他打吧……爸,从小到大你还没打过我呢,呵呵,要是你打我能出气,你就打吧。”   “江阳!你别动手。”叶老师在旁直皱眉,她最看不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方式。   对视半晌,江阳松开了儿子衣领,接着用力甩开段知友的手,他冷笑:“你们是不是以为被打一顿就能让我们出气?就能让我们同意?”   江淮淡淡说:“没这个意思。”   江阳锐利的目光从两个青年身上扫了扫,面目上隐隐划过一丝残酷,他冰冷地说:“真是荒唐,我们永远都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最后,段知友被“请”出江家,江淮说自己想送一送他,可被父母拦住,段知友不想江淮为难,勉强地笑了笑说不用了。   接下来的半天时光,父母一直待在客厅,似乎在防备儿子离开家门,江淮觉得好笑:“你们打算关着我吗?你们能一直关着我吗?等寒假结束,我照样能见着他。”   “江淮,我们不是关你,只是为了让你在这段时间多想一想。”叶老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透露出极为失望的情绪,她怜悯地说:“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儿了。”   他什么样儿?他能什么样儿?不就是摘下了那层懂事乖巧的面具吗?江淮扯了扯唇角,说:“可能是相思样儿吧。”说罢,自己也觉得肉麻。   父母一副见鬼了的神情。   传统固执的他们哪里受得了儿子说这种话?一想到是为着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挺拔健壮的男人,他们就膈应得不行。   “江淮!你是不是……是不是在报复你爸妈,啊?”   叶老师想起从前,别人家孩子处于叛逆期时,江淮却是很让人省心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得体,叶老师曾经对这点很自豪,她认为是自己将儿子教育得好,可现在看来,也许对于很多事情,江淮都只是表面听从,他心里的逆反不比任何同龄人少!   江淮沉默,无奈地笑了:“您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他闭上了双眼,再缓缓展开,眼中多了些温柔而坚定的情绪,他说:“我只是喜欢段知友而已。”   “我和他在一起,觉得很开心,别人在背后说什么又关我什么事呢?我不在意的——”   “可我们在意!你爸妈还要脸呢!”   江淮垂下眼,黑密睫羽轻颤了两下,遮住瞳孔里浮现的伤意,他艰涩地说:“过去十几年,为了爸妈你们的脸面,我已经做了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那在这一件事情上,你们能不能也为了我……为了我委屈一下呢?”   “你果然在报复我们!”叶老师听了儿子的话,只觉得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以前的事,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可你,你却这么不懂感恩,这么自私!”   江淮身影一颤。   他转头回到自己房间。   “坐上高铁了吗?”   江淮仰躺在床上,缓慢地驱动手指,在和段知友的聊天窗口打字。   暮色渐渐降落,透过窗户侵入这个没有开灯的房间,不多时江淮便被一片如有实质的阴郁笼罩。   等了几分钟,手机亮了。   段知友:“没有,今天买不到票了,一个人坐在小公园伤心呢。”   明明是一句平铺直叙的话,江淮却感受到段知友在蕉头套脑,又撒娇卖惨。   多让人心疼,江淮颊边笑痕浅显。   他的目光飘向窗外,对面楼都已经亮起灯,每一扇散发暖光的窗户,都框着一个等待新年的家庭。   他想了好一会儿,打字:“公园多冷啊,去酒店开间房——开好了把信息发我。”   “什么信息?”   “什么酒店,哪间房。”   “草!你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真的吗?可以吗?你爸妈同意吗?”   江淮轻“啧”了声,写道:“别废话。” 第36章 有花堪折   江淮是翻窗出去的。   他家在三楼,不算太高,且二楼窗外有防盗网,可以踩着过渡,他头一回干这种事,过程却挺顺利,不消片刻便轻松写意地落到楼下的花坛里。   一楼住户的电视机声音隔了窗也清晰可闻,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念词让他微微一怔,春晚开始了。   此时夜色已浓,月痕浮现,细细寒风吹拂之间,一阵沁雅幽香弥漫而来。   江淮寻香望去,原来是花坛中那株常年看起来半死不活的枯瘦腊梅开花了,浅色花瓣薄如蝉翼,含羞绽放的姿态甚是可爱,江淮瞧了小会儿,蓦然伸出手,极没公德心地折下一枝。   他也没料到自己的行为,怔愣片刻后笑了出来,心中涌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正是如此。   段知友订的是C市最为豪华的酒店,坐落于市区景色最好,经济也最繁荣的片区,离江淮家所在的老城区也挺远。   今夜是除夕,不好打车,江淮只得坐公交过去,在车上他给段知友发消息:“哥,倒也不必这么讲究吧。”   不知道段知友在忙什么呢,一直没回消息,江淮靠着车窗摇了快四十多分钟,才到那家酒店,手中的花看起来都有点打蔫了。   等到房间门一开,江淮才知道这人为什么半天不回消息——段知友披着浴袍,并且没系带子,泛着水泽的腹肌明剌剌敞露着,一头短发还在滴答水,显然是刚从浴室出来。   江淮眼底微沉。   他快步进屋,将门带上,倾身拽住那松垮的领口,低声说:“你也不怕是别人?”   他面色冷寒,眸光暗沉,打眼望去还真容易被他唬住。   段知友被拽得一愣,随后瞧见江淮薄唇边挑着一丝揶揄笑意,才回过神,他有些羞恼地伸出长臂,强行将人按在自己怀中,用大掌将其头发撸乱。   “唔,段、段知友……快放开!”   从今天第一眼看见江淮,段知友就想这么干了,可白天连手都没拉上。他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江淮颈间,撒娇似地蹭了蹭,说:“只听个敲门声,我就知道是你。”   “放心,只给你看,我特守男德。”他小声在人耳畔嘀咕。   段知友身上湿气浓重,发间水珠还不断往江淮脖颈间滴落,江淮忍了一会儿,可这人抱起劲儿半天不撒手,他只得拧着段知友耳朵将人提开。   “啧,快去擦头发。”江淮正想抹脖子上的水,却记起手中还有一枝花,“等等。”   段知友这才注意到梅花枝,微微一愣:“送我的?”从前他对情侣之间送花毫无感觉,这时自己收到,才发现真的……还挺惊喜,虽然它看起来像是从城市绿化带偷折下来的。   江淮:“嗯,楼下花坛折的。”   段知友:“……”   哦,原来还真是偷折的。   江淮将花枝咬在齿间,腾出手把段知友的浴袍带子仔细系紧,然后将花枝插进系好的蝴蝶结中,抬头时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说道:“好了,去吧。”   等会儿,他要自己拆开。   段知友哪能知道江淮的小心思,他站在原地戳了戳蝴蝶结,嘟哝道:“系这么紧做什么,反正等会儿也要脱——”   江淮掀起眼皮,凉嗖嗖看了他一眼。   “哎说清楚啊,我大老远来C市找你,可不是为了这事啊!”段知友怕他想岔了,赶紧解释。   “是么?”江淮舔了下唇,神色无辜地说:“那就别做了,今晚我也挺累的。”说罢,他适时地打了个哈欠,道:“我去洗个澡,咱们早点睡吧。”   段知友呆住:“……啊?”   浴室里水声渐起。   春雨一般,淋在段知友心头。   江淮身影在磨砂玻璃上浮现,颀长而纤瘦,时而舒展时而弯折,虽然只能看清一个朦胧剪影,但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让段知友血气横涌,挪不开眼。 ——他是不是故意勾我呢?   段知友坐在床边,阴恻恻地想。   不是吧,他很快否定,并且进行一些自我反思:“段知友,你脑子里只有下三路那点事儿吗?江淮已经说自己很累了哎!”   刚反思完,抬眼就看见江淮弯下了腰,躯体形成一道极其诱惑的曲线。 ——他就是故意勾我!操!到底有没有啊?   待段知友回过神,脚下已经散落了一地花瓣,在纠结时,他一直在无意识地拔江淮送他的那枝花。   看着一地零落残花,他讪讪地收回手。   “笃,笃笃。”   闷闷的响声忽地传来,段知友抬起头,浴室玻璃中央,贴上了一只五指舒展的白皙掌心,数道水痕从手掌边缘滑落,在又点了几下玻璃后,手掌缓缓比出一个手势:“进来。”   这个指令如同主人对犬类扔出去的飞碟,段知友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凭着本能立即进了浴室。   合上门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没出息。   于是倚在门边,斜睨着氤氲热气里的人影,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拿乔道:“怎么啦?有什么事需要我为您效劳啊?”   江淮坐在浴缸边,脸上似笑非笑,他说:“你过来点。”   段知友一本正经:“不要,刚把头发擦干,别给我又弄湿——操!”   在他说话间,江淮朝他走过来,但没几步脚底就滑了下,要不是他冲过去拦住,江淮怕是要摔了。   “操,没事儿吧!”入手满是光滑水润的皮肤,但段知友被吓得没什么旖旎心思。   江淮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眼因为盈满了坏水而潋滟动人。   这人!   段知友真是又气又怒,用了些力气在人身后打了一掌。   江淮痛得“嘶”了一声。   段知友怒道:“你有病吧江淮,刚我要没接住,有你摔的!”   段知友越想越气,又在江淮腰间掐了一把,白皙薄韧的肌肤上顿时浮现一团绯红,看起来十分可怜。   江淮被掐疼了,拧着眉问道:“你来劲儿了是吧?”   段知友捏了捏他的后颈,这次放轻了力道,像撸小猫似的,可嘴里还是很硬气:“不行吗?”   江淮凝视着他,眉目渐渐舒开。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都凑到一起,段知友喉结滑动,他又觉得热了。   下三路尤其热。   江淮眼睫忽闪,很要人命地仰起脸,亲了亲段知友唇边,他声音轻了许多,说:“那就把劲儿都使我身上,好吗?哥哥。”   段知友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   他又不是不行!   在不知道第几次结束后,他一把捞起瘫软在浴缸里,浑身泛着绯红的江淮,捏着那尖尖的下颌问:“哥哥还行吧?”   “哥哥你最行。”江淮在这方面,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勾住段知友脖颈,软软地说:“没有力气了,哥哥抱我出去。”   段知友认命般舒了一口气,将人轻松地拦腰抱起。   真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第37章 也就留了两级   “哎,你几月生的啊?”   江淮忽然问段知友。   此时,他慵懒地靠在床头,浴衣领口松松敞着,露出的一片秀致锁骨被吮了星星点点,野莓似的红痕,因为处于餍足之后的贤者时间,他疏淡的神情里有一丝空洞,思绪也飘来飘去。   段知友倒不见疲惫,盘腿坐在床尾,挺有兴致地对着电视机……看春晚。   夜晚、朦胧灯光、豪华大床房,俩年轻人,如此多关键词聚集在一起,合该是一个极其暧昧的氛围,可此刻的背景音是尴尬而喜庆的春晚,此间氛围登时奇怪了起来。   2022年,怎么还有年轻人会看这个?   江淮百思不得其解。   看就罢了,这人还背对着他看!   不应期的江淮看段知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想起刚刚为了情趣,把这人叫了那么多声“哥哥”,他心里就有一点不太甘心。 ——得让段知友叫回来。   哪个男人不想被叫“哥哥”啊?   于是,江淮伸出白净圆润的脚趾,踩一下段知友的脊背,问了最开始的那句话。   “啊……你说什么?”   段知友没听清楚,他正在看小品,笑得酒窝里能塞俩鹌鹑蛋。   从这一点看,段知友的品味其实挺独特,毕竟这些年,真心觉得春晚小品好笑的人没有多少了。   而且,他不是故意背对着江淮,只是眼睛有轻微近视,下意识就坐得离电视近了些。   江淮白了他一眼,一边重复自己的问题,另一边脚趾顺着人脊椎骨渐渐上移。   段知友打了个酥颤,注意力果断转移,他回身制住那只作乱的赤足,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之后也没有放手。   “七月二十七,狮子座。”他挑了挑眉,有些不满地说:“连你男朋友的生日都不知道?我可清楚你,你是四月十三,白羊座,百度说我们星座的匹配指数是一百分。”   段知友说得煞有其事。   啊?什么星座?   江淮从来不感兴趣。   听段知友说了一大堆,他就抓住了一个重点——段知友的生日在他后面。   江淮唇边没压住笑意,撑着额角看段知友,说:“那你比我小啊,是不是得叫我一声……”   他递了一个“赶紧叫哥”的眼神。   “哦,你半天想这事呢。”段知友也没心思看电视了,他慢吞吞压过来,将人困在自己两臂之间,才说:“可我属虎啊。”   江淮一愣:“属虎?你比我大两岁?”   见段知友点头,他面露疑惑:“你是上学晚还是留级了?”   段知友:“……”   “也就留了两级而已。”   好家伙,知道男朋友学习能力差,但差到如此地步,江淮也是没有料到,怪不得刚认识那一会儿,段知友对他那么亲切殷勤,原来真是为了抄自己作业。   他仰着脸凝视段知友片刻,沉吟道:“不过,你要没留级,我们也很难认识了。”   段知友顺杆子爬:“多亏我学习差。”   江淮:“你还挺自豪?”   被子下肌肤相贴,很容易擦枪走火,段知友压着人,开始不太安分。   “唔,段知友!你懂不懂节制……嘶……那把电视关了再做,听台词我要尬痿了!”   两人共眠,度过除夕夜。   第二日清晨,江淮被急促的手机铃声叫醒,来电是母亲,他看着跳动的界面,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微叹了口气,指尖划到挂断。紧接着又有来电,也被江淮掐了。   有一条信息进来,江淮没有点开,将手机静音后扔到沙发上。   下一刻,环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他的后背贴上了温热坚实的胸膛,像是被禁锢,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但江淮没有制止,反而因此体会到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要你爸妈永远不同意,你会……会和我分手吗?”段知友的语气却不同于他的行为,是一种轻轻的试探。   “你呢?”江淮想先听他说。   段知友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回避,是在想该怎么说。   江淮唤醒系统打开窗帘,窗外是一片泛着雾霭的湖水,他在遥望雾霭渐渐消散的过程里,听完了段知友讲述他特殊的家庭环境。   “我爸和我哥断绝关系后,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在那之前他挺少管我的,你知道吗? ——我就是‘大号练废了练个小号’的那个小号。”段知友说到这个比喻,自己嗤笑了一声。   江淮拧起眉。   “以前我想,小号就小号吧,听我爸的话,做个混日子的少爷也不错,毕竟好多人想过这种日子还没条件呢,我得知足不是吗?呵,这么多年,我就这样一直说服自己……可跟你在一起之后,我不想这么过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要知足了。”   “江淮,你得对我负责,知道吗?因为是你先招惹我的。”   江淮唇边牵出一线笑意,只说:“抱我再紧一些。”   段知友订的票是晚上十一点的——为了多跟江淮待一会儿。江淮也关了手机,全心全意地陪他,而等待着他的那些怒火与争吵,就容他第二天再面对吧。   今天初一,街上都关着门,也没什么好去处,两人就一直待在房间,血气方刚的躯体纠缠,不知疲倦地交合。   很堕落,也很快乐。   江淮一向克制自律,从未体验过这般放肆的愉悦,他在沉浮间勾着段知友,有些遗憾地说道:“我早该在大一开学时,就把你灌醉,拖到校外那种便捷旅馆,然后……然后就像现在这样,呵,在床上滚过几次,你就不觉得恶心了。”   江淮还是忘不掉段知友曾经说过的那些,很伤人心的话。   他眯起湿润泛红的眼,睨着身上喘息的青年,笑着骂:“段知友,你他妈算什么直男!你当年可真把我骗过去了……”   “别提了。”段知友轻柔地拨开情人脸颊上的湿润碎发,“我肠子都悔青了。”   晚上把段知友送到高铁站。   段知友一步三回头,好像此生不复相见,最后还是江淮摆了摆手,说赶紧回去吧。   段知友幽怨地控诉:“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贤者时间时特别无情。”   “有吗?没有啊。”   江淮不认这控诉,为表自己不是拔吊无情之人,伸出手帮他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头。   “还要吻我。”段知友觉得不足够。   江淮抬眼瞪他,说:“戴口罩怎么亲啊?”   “隔着亲。”段知友拉住他的手。   不远处,有个工作人员似乎朝他俩看了,江淮扯了扯自己的手,没扯出来,他没办法,只能将帽子给段知友戴上,然后凑上去,极快地吻了一下。 ——啧,真够黏糊的。   贤者时间的江淮对于男朋友的撒娇,作出如此冷酷的总结。   “收假见。”段知友满意地走开了。   看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之中,江淮摸了摸烧红的耳尖,无声地说:“收假见。” 第38章 你们别打了   回家后想必免不了一顿训,江淮不怎么着急,慢悠悠从高铁站腿儿着回去。   进了小区,碰见师晓梦在楼底下遛狗儿,江淮凑上去逗狗,他是半蹲的姿势,站着的师晓梦一眼瞧见他后脖子上星星点点的吻痕。   “哎呦,昨晚挺激烈啊。”   师晓梦觉得自己眼睛要瞎,连带着语气发酸,自打他大外甥放假回家,他都没机会出去寻欢,直旷了大半个月。   幸好他提醒,江淮把衣领弄紧了些。   “我说,你可真够叛逆的,你爸妈找你都急疯了,催我也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愣是关了一整天手机。”师晓梦摇了摇头。   江淮挠狗下巴,没应声,两人之间空出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时,柴犬瞧见路过的一个小姑娘手里举着烤肠,疯了似要往人家那边冲,师晓梦连忙攥紧牵引绳,没拉住狗,自己反倒被拉得一个踉跄。   “我去!不说了啊,你赶紧回去吧。”   柴犬屁股胖嘟嘟,随着脚步晃晃荡荡,看得江淮忍俊不禁,但当他仰起头时,瞥见三楼窗户处飘过一个人影,笑容便淡了一些。   等江淮走到家门前,正准备掏钥匙,却发现门已经提前打开了。   江家夫妻坐在椅子上,齐齐抬头看了眼他,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叶老师的眼眶还有些红,但他们的情绪比江淮预想的要平静,看来之前已经发泄过了。   “江淮,你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你什么时候学会翻窗户了?”父亲江阳冷冷一笑。   江淮面色如常,有问必答:“昨天现学的,其实翻窗户也不难。”   江阳觉得他无可救药,但又无可奈何,嘴角的冷笑逐渐变为苦笑,化成长长一叹:“呵,现在我们真的管不了你了。”   江淮眉间浮现疑惑:“为什么一定要管着我?我成年了,是一个人,不是附属于你们的东西,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把我当一个独立的人呢?”   叶老师摇了摇头,像是不想和他争辩,只是喃喃:“等你长得我们这个年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还是……还是太年轻。”   江淮沉默了片刻,说:“如果有天我后悔了,那也该由我自己负责。”   叶老师眼眶更红了些,她咬着牙道:“你真是冥顽不顾,我们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随你们怎么想。”江淮扯了扯唇角,他凝视着母亲,又心狠又笃定地说:“你不认我这个儿子可以,但我一直会认你们这对父母,虽然……你们也不过如此。”   “你……”叶老师心头五味杂陈,眼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二月底返校时,父母仍旧没有缓和态度,江淮黯然离开C市,但他并不后悔,心中反而更坚定了些,他明白这件事急不得,这是一场持久的对峙。   回校依旧坐的高铁,与丁哲尧同路。   窗外飘着细雪,天地皆是一片白色,北国的冬季冷冽而苍辽。   丁哲尧靠着窗眺望远方,忽然说了句:“我真佩服你啊,勇敢。”他声音很轻,像飘落在掌心的雪,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江淮有些意外,也不清楚他为何发出这样的感慨,想了想后,也意味不明地说:“那祝你和我一样勇敢。”   丁哲尧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脸上挂着常有的淡笑。   江淮却觉得他落寞。   不久后列车驶离C市,路过一片河滩,这片河滩离中学不远,春夏时节植被丰茂,水浅且澈,江淮他们小时候常去玩耍,只是现在天气寒冷,河面封结着灰白的冰。   “去年夏天,我和师晓梦遛狗时路过这儿,他瞧水里荷花开得正好,非要指使我下河给他掰两枝,弄得我差点淹死。”丁哲尧垂下眼,看不清神情,只听他不太高兴地说:“有这么个舅舅,我可真够倒霉的。”   江淮听着,心中微微一动。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这两人关系特殊,不容他这个外人置喙,因此他只是勉强地笑道:“别夸张,你水性很好。”   回校之后,在校门口又做了次核酸,还得接受消毒水的喷淋。   江淮有点倒霉,轮到他时那喷壶不知怎么喷不出水雾来,工作人员着急忙慌地多按了几下,这下喷壶倒是出水了,只是喷出的是水柱,忽如其来浇了江淮一身。   丁哲尧特损地笑了两声。   于是刚回到宿舍,江淮就换了身衣服。   宿舍里冷清无人,他是第一个回来的,把行李简单归放后,他闻到头发上还残留着刺鼻的味道,干脆把门一关进了浴室。   冲了澡后,他站在镜子前擦头发,雪白的浴巾搭在肩头,衬得肤上红晕更鲜。   这时门锁响动,他偏过脑袋看了看,段知友拉着行李箱走了进来,两人视线甫一相碰,都是微微一愣,接着颇有种天雷勾地火的燃动。   段知友率先别开眼,矫揉造作地咳了两下,说:“哎……收假快乐。”   “唔,同乐。”江淮想,他害羞了。即便时常网络视频,但当面相见总是不一样。   段知友将行李箱放好,飞快瞥了眼江淮,然后踱步到人家背后,撩起浴巾帮着擦发,男人的头发短,没两下就擦好了,段知友却没撤开,顺势一把将人揽住。   颈侧被轻吮,江淮盯着镜子餍足地眯起眼,像只被撸顺了毛的猫。   两人贴着吻了许久,都有些起火,段知友将人掐腰抱起来,按在洗手台上,更放肆地欺负。   江淮忽然想起今天其他两个舍友也要回来,顿时消火清醒了,他避开落下的吻,去推段知友的胸膛:“可以了……别,行了!”   被抗拒后,段知友倒更起劲儿了。   跟管束不住的小狗似的,江淮感到头疼,他跳下洗手台,用了些力挣扎,段知友还不放手,两人你来我往,都毫不示弱,看起来倒像在打架。   不知何时,宿舍门被打开了。   “我操!你俩干嘛呢?”   一道呵声将两人惊动,他们齐齐看过去,屈岚拎着行李站在门口,目光震惊。   见两人虽然停下,但身体还连在一起,屈岚伸出手指,叫道:“哎哎,快撒手,别打了啊!干嘛呢这是——” 第39章 哥哥你真懂事   屈岚一声掷下,段知友和江淮猝不及防,都有点懵。   什么情况啊这是?   或许是屈岚的神情过于正义凛然,“偷情”的两人下意识撒开了手。   六眼相对,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段知友反应过来,如梦方醒地问:“不是,操!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他了?”   段知友刚正情欲上头,被屈岚那么一打岔,当直吓萎了,这就宛如大招读条被打断,谁能好受?   于是在问这话时,他都没察觉到自己是拧着一双眉,语气也不善。   凶神恶煞,倒真像是挑事打架的。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屈岚瞧见江淮敛着眉目,衣衫不整地站在一边,跟高大凶悍的段知友形成鲜明对比,他心中顿生保护欲。   殊不知江淮是在暗自平复羞耻。   比起段知友,江淮可是和屈岚实打实同住四年的舍友,他自然偏向江淮,见不得他受欺负。更何况,当年段知友在搬走前,不知道抽什么风,处处针对江淮,这些都是屈岚亲眼所见。   段知友噎了噎,见屈岚如此义正言辞,要不是没做过,他自己都要信了。   真是搞不懂这人眼睛是怎么长的,他转向江淮:“你跟他说,我打你了吗?”   嗬!还威胁上了!   不等江淮开口,屈岚扔下行李,两步并一步迈上前,挡在江淮身前,还推搡了一把段知友。   “你不是不住宿吗?在这儿干什么?”   段知友退了半步,心头燃起无名火。   屈岚的行为,在他眼里就像侵犯了自己的领地,什么时候轮到他屈岚挡在江淮前面了?他谁啊他?   段知友不甘示弱地推了回去。   “有你什么事啊屈岚,给我让开!”   一旁插不进话的江淮满头雾水,欲言又止,考虑要不要和屈岚坦白算了。   “这是干什么呢?”   419的门再一次被推开,最后一位舍友,也是宿舍长——柯帆回来了。   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啤酒瓶底一般厚的眼镜片,扫视了剑拔弩张的三个人,最后将目光停在段知友身上。   “段知友?你怎么在这儿?”   柯帆语气平静,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一点敌视和警惕的味道。   毕竟当年什么理由都不说,直接离开宿舍出去住的是段知友。   “柯儿,他跑宿舍来欺负老幺了!”   屈岚十分狗腿的先发制人。   柯帆眼镜片后的双眼顿时眯了起来。   段知友冤死了,指着屈岚骂道:“操了!都说了我没打人!屈岚,我劝你最好去配副眼镜,你那什么眼神啊?”   屈岚这一年被考研摧残得确实有点近视,听了这话有点心塞,却还要嘴硬:“不用你操心,我眼睛好着呢!”   “行了行了!”眼睛是真不好的柯帆心烦地打断他们,他看向江淮,“幺儿,你说。”   江淮扶额,终于给他说话的机会了。   “真没打架,我俩刚……闹着玩儿呢。”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同性恋,江淮不怕出柜,可他担心出柜之后,会给屈岚和柯帆造成困扰,即便这两人性格都很好。   “听见了吗?”段知友一把拽开屈岚,然后揽住江淮,有点得意:“我俩玩儿呢。”   屈岚还不甘心:“江淮,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江淮:“……”   段知友怒:“你有完没完?”   柯帆的视线在段知友放在江淮腰间的手上停了停,随后犹疑地问:“你俩和好了?”   江淮压住心虚,点了点头。   “哦,那挺好。”柯帆也点了点头,拍了拍在一旁抱臂而立的屈岚:“听到了?别傻站这儿了,你行李收拾了吗?”   虽然有个鸡飞狗跳的开始,但段知友和屈岚都不是小心眼的人,很快就说开了。   整顿完宿舍,四人一起在学校门口的烤肉馆子吃了顿饭,喝了点酒,都挺愉快。   夜色之下,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醉意,摇摇晃晃地压在校园的主路边,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   柯帆问段知友怎么忽然想回宿舍住?   段知友飞速地偷看了眼江淮,却和对方的目光对上,他颊边酒窝陷了陷,然后张口就咒段鸿:   “家里破产,没钱租房了。”   屈岚乐了,大着舌头道:“那,那你刚还抢着结账?”   段知友伸出两条铁臂,哥俩儿好地架住屈岚,往前走了几步,小声对他说:“其实,我住宿舍是为了方便看我对象,悄悄的只告诉你一个人,别给他们说!”   “喔!你谈对象了?”屈岚朝后扫了眼柯帆和江淮,对于“只告诉你一个人”有点受宠若惊,他压低声音问:“谁啊?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俩说?”   “嗐,我对象不让说。”段知友头重脚轻地摆摆手,四个人里,就他酒量最差。   屈岚到晚上睡觉时,才怀疑段知友在诓他,住宿舍为了方便看对象?他对象是对面楼的女生?可是对面楼也是男生宿舍啊……   在宿舍住了两三个礼拜后,段知友对现状产生不满——他只能跟江淮扮演普通舍友,想亲一下都得偷偷摸摸,并且他一个人在外面住惯了,忽然和三个大男人挤在那么小的空间里,还真是不习惯。   这天下午,两人在咖啡馆。   段知友提议:“校外的公寓我还没退呢,要不你跟我去那边住?”   江淮双眼盯着笔电屏幕,修长十指敲打在键盘上,翩飞如蝶。这学期一开始,未来的导师就给他派了活儿,加上要写毕业论文,一天天过的倒挺紧张。   江淮漫声反问:“你租房用的是谁的钱?”   自然是段鸿的,要独立的段知友讪讪地闭了嘴。   快到四月,天气渐渐暖和。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轻音,阳光透过玻璃窗格,在江淮侧脸投下几道浅金色的光纹,煞是通透好看。   段知友撑着脸颊,懒洋洋地注视他,感觉怎么也看不够。   时光悄然走过。   “叮铃——”   手机里进了一条短信。   段知友解锁后,眼睛一亮,他碰了碰江淮,说:“游鱼科技让我后天去面试。”   “啊?”江淮停下,反应了一会儿,说:“你还要面试?那不是你哥的公司吗?”   “啧,我又没告诉他。”段知友扬了扬眉,说:“我可是都按着校招流程走的,说过了不靠爹,转头就靠哥,我成什么了?”   江淮凝视他,由衷地说:“哥哥你真懂事,是我误会你了。”   段知友被一声“哥哥”叫得飘飘然。   他想了一会儿,问江淮:“你后天忙吗?没事的话,陪哥哥一起去?”   江淮:“没问题的,哥哥。” 第40章 好大的雨   “其实,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我是说,我哥。”   在去游鱼科技面试的路上,段知友这样对江淮说。他目光飘在车窗外,看着飞街景飞逝而过,英挺的长眉微微皱着,显然心绪并不平静。   “近乡情怯。”江淮轻声说,将手心覆在段知友的手背上,宽慰道:“你哥哥会高兴见到你的。”   穿越半个城区,两人来到J市产业孵化园,园区的楼宇精致新颖,星星点点散落在巨大的人工湖旁,景观很多样,即便在料峭三月,有些花树已生机冉冉地含苞欲放了。   游鱼科技独立使用一座写字楼,离得挺远,江淮便看见楼侧很有设计感的徽标。   他指了指方向,和段知友走过去。   前台姑娘年轻美丽,微笑着接待了他们,她请段知友去面试的办公室,对江淮说他可以在大厅休息区等待。   江淮点了点头,转身扶住段知友的两肩,浅浅地上下扫视。   段知友平时多穿潮牌和运动装,随性而张扬,今日换了身剪裁合体的正装,衬得身材更高挑挺拔,气质也焕然一新,收敛出一种一本正经的冷峻感。   看得江淮很心痒。   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将那有点翻折的衣领整理好,然后掸了掸段知友的胸口,说:“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段知友颊边酒窝浅现,英俊的面庞顿显孩子气,他旁若无人地捏了捏江淮的下颌,转身走进电梯间。   江淮瞥见前台姑娘唇边忍笑地低下头,顿时有些脸热。   在休息区坐下后,江淮从包里取出平板,开始画最近接的稿子。   他从大一开始陆陆续续接商稿,到现在基本可以用稿费覆盖学费和生活费,这也是他这次为什么敢和父母出柜,而不怕父母斩断他的经济来源。   休息区只有低矮的沙发,江淮将平板放在膝盖上画画,这种姿势刚开始还不觉得怎样,但十几分钟后就有些颈椎疼腰疼。   他直起身舒了一口气,目光在四周随意地飘过,忽然定在一处——隔着一方枯山水小庭院,大厅对面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咖啡厅的空间。   他走到前台,指了指那个方向,问:“你好,请问那个地方是?”   前台姐姐:“是我们公司的咖啡厅。”   江淮:“我可以去吗?”   按理说咖啡厅仅供公司员工使用,前台姑娘犹豫了一下,但看面前的青年彬彬有礼,于是她点了点头:“可以的。”   “谢谢。”   江淮收拾了包,走进咖啡厅。   这个咖啡厅营业面积不大,但室内设计得典雅精致,此时正值上班时间,一眼望去里面没有客人,只有一个穿着围裙的工作人员在柜台后打瞌睡。   江淮随意点了杯冰美式,工作人员从柜面上爬起来,眯着眼慢吞吞地做咖啡,然后慢吞吞递给江淮。   江淮握着杯子,挑了个靠近庭院的角落坐下,将平板放在小桌上,继续画稿子,这回的姿势舒服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淮正沉浸在线条的勾勒中,桌面忽然落下了几点水滴。   他侧首看去,室外光线黯淡,被楼宇切割的天空上涌动着乌压压的阴云,雨丝穿过未合紧的窗户,凉凉地飞进来。   江淮轻轻将窗扇合上,打开手机看了眼天气——小雨转大雨,预计持续到明天。   他揉了揉眉心,感叹今早出来时怎么没想起看一下天气。   由于气候原因,J市的大雨很唬人,下起来犹如泼水,噼里啪啦像要把地面砸穿,江淮只能希望段知友早点结束,赶在大雨还没来时,两人就回到学校。   他正望着窗外,忽然耳畔响起一句:“哎,你能不能听我解释?”   那是一道清越温柔的男人声音,透着些许无可奈何。江淮向声源看去,不知何时,咖啡厅里多了两位客人。   说话的男人坐在与江淮隔了个桌子的地方,虽然离得很近,但他们之间垂着一帘花藤装饰,所以很不容易发觉彼此的存在。   说话的男人背对着江淮,他的对面还坐着另一个男人,江淮眯起眼透过花帘间隙看了看,后者浓眉大眼,长相倒挺帅,姿态放松得近乎肆意,看起来颇为痞气。   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宛如琼瑶剧女主:   “你别解释了,我不想听,我都瞧见他抱你了,你还想怎么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听我不听!”男人连声叫道,就差捂耳朵了。   江淮:“……”   想解释的男人似乎也被无语到,好一阵沉默,过了几秒,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漫声说:“哦,你不想听就算了,我们来看一下初步拟订的合同吧。”   男人将一沓纸转到痞气男人面前,纸张翻页的声音响起,他停到某个地方,说:“蒋周,你看下这一条,我觉得有点……”   “啪!”被称为蒋周的男人落下手掌,将合同覆盖住,很拽地说:“我不认字。”   “哦,这样啊。”态度一直很温和的男人也不生气,他商量地说:“那我念给你听?”   这人脾气可真好,江淮无声勾起唇。   虽然这两人的对话很吸引人,但偷听可不是好习惯,更何况他还有一堆稿子要还债,江淮翻出耳机正准备戴上,就听见那位号称不识字的男人不满叫道:   “段知寒,你什么态度啊?”   江淮怔了怔,把耳机又收回去了。 ——背对自己的那个男人,是段知友的哥哥?   “啊,我什么态度?”段知寒真是好无奈,他偏了偏头,声调温柔地叹:“蒋周,你是不是在没事找事啊?”   蒋周横起眉:“我没事找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很敷衍啊?段知寒你说,你是不是跟你白月光见面后,就想甩了我好跟他在一起?”   江淮微微睁大眼,这是他可以听的吗?会不会……有点太抓马了?   “什么白月光?你一个三十来岁的大男人,能不能别看那些小姑娘写的网络小说了。”段知寒不由提高了些声音,饶是他性格温和,也不免有点恼怒,“我跟他们公司谈合作,那边刚巧是他对接,仅此而已!”   蒋周:“他搂你了!”   “哪有?我怎么不知道,可能是……”段知寒顿住,说:“你不是不听解释吗?”   蒋周理直气壮:“我不听,你就不解释了吗?你在床上怎么不这样听话?”   即便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距他们很近的江淮还是听得清楚,江淮扶着额想,要不还是把耳机戴上吧?   段知寒默不作声好久,江淮以为他准备发作了,然而只听他幽幽地说:“蒋哥,我跟他以前就没有关系,现在也不会有,你这么猜我,真让我伤心。”   这什么菩萨性格?江淮想,这两兄弟真是完全不一样。   蒋周似乎很吃这一套,跋扈的气势登时熄了火,他挪到对面段知寒的身畔,在人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然后慢慢凑近……   “咳!”忽然,柜台边的工作人员发出声音,他无奈地看向那二人:“老板,还有人呢,你俩能不能收敛点儿?”   蒋周挑起眉,捉住段知寒推开自己的手,嗤笑道:“你啊?你上次不是说,早就见怪不怪了吗?”   “哎呀!”工作人员显然和蒋周很熟,他朝江淮的方向撇了撇,对蒋周也是拉满嘲讽:“你就可着劲儿丢人吧!”   蒋周和段知寒同时回头,透过花帘瞧见了一脸尴尬的江淮。   三人相对,愣了两秒。   段知寒挣开蒋周的束缚,倏地站起来。   江淮看清他的脸,又是一怔——他和段知友长得很像,不过气质温文尔雅。   蒋周倒没什么大反应,他自然地撩开花帘,打量了下江淮,语气不善地问:“你哪个部门的?上班时间在这儿摸鱼?”   “……”江淮第一反应是上班时间只许你们在这儿卿卿我我,不许我摸鱼?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由不着他管,他尬笑了两声,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我陪朋友来面试的。”   “不是我们员工,你为什么进——”蒋周正准备表示不满,被段知寒拉住了。   段知寒耳尖还有点红,他对江淮温和地笑了笑:“没关系别理他,你坐吧。”   说完,他拽住蒋周袖子,强行将人拉走。   过了十几分钟,段知友发消息过来,问江淮去哪儿,看来结束面试了,江淮让他在大厅等自己。   他快速收拾好书包,走到大厅,看见段知友蔫头耷脑地站在玻璃幕墙边。   “怎么了?面试得不顺利?”江淮摸了摸他的头发。   段知友摇了摇头:“还好,今天是群面,有好多人,等的时间有些长,还有我以为段知寒也参与面试呢……怎么了?”他看见江淮的表情有点古怪。   江淮沉吟片刻,说:“我只是忽然觉得,做老板真的很好。”   “啊?”段知友摸不着头脑,他也没太在意,注意力被窗外逐渐磅礴的雨势吸引,他说:“我草,这雨也太大了吧,哎?咱们要不别回学校了?”   江淮带着疑惑看向段知友。   段知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进来之前,我看见隔壁有家酒店。”   “哦。”江淮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那就在这儿住一晚吧。” 第41章 段知友的领带   两人刚踏上酒店台阶,雨势骤然浩大。   浅灰的云压得很低,仿佛在树梢之上翻涌,密雨瓢泼,声势骇人。江淮望着地面上飞溅的水洼,微微出神。   他攥着段知友衣袖的手收紧了些。   江淮不喜欢这样的下雨天。   在他很小的时候——年龄还不足以被送去幼儿园的时候,父母去上课总将他锁在家里,在下这样的大雨时他只能一个人渡过,风雨拍打窗户的声音对于小孩子来说很可怕,江淮用棉被将自己裹成粽子,瑟瑟发抖地等着雨停或者父母回家。   后来他长大了,不再畏惧暴雨天,但那种狼狈一直残留在记忆中。   肩膀沉了沉,随后结实的热源贴了上来,段知友揽住他,问:“发什么愣呢?”   江淮侧过首,薄白的眼皮下睫羽黢黑,宛如水墨勾勒,他轻声说:“我在想,这样大的雨,幸好我不是一个人。”   段知友没说什么,将人拥入怀抱。   江淮鲜少露出自己的脆弱,他现在好像一件精美但易碎的白瓷,在风吹雨打中惹人心疼,段知友虽不明白缘由,但他下意识想抱紧他,用自己的身躯去笼罩他。   江淮脸颊压在段知友的衬衫上,嗅到对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味,即便在这样湿漉漉的天气里,也干燥温暖。   风声雨声,都被阻隔在怀抱之外,江淮的世界变得很安静。   两人开了间大床房,刷卡进到房间,江淮脱下被雨沾湿的外衣,问同样被淋湿的段知友——谁先去洗澡?   段知友倚在柜子边松领带,他身高腿长,指骨分明,这种简单平常的动作做起来也比其他人好看些,只是他听了江淮的话后,神情变得有点扭捏,有点羞答答。   他支支吾吾了片刻。   江淮才明白,他是想和自己一起洗。看来上次在C市酒店的共浴体验让段知友挺怀念的啊,江淮了然地勾起唇边。   然而这家酒店淋浴间面积很小,一个人使用还算宽裕,但两个大男人进去,手脚必会打架,江淮想一想那画面,果断拒绝了段知友发来的共浴邀请。   两人接连冲去身上的潮湿后,理所当然地滚上了床。   “啧,等等,压到什么了——”   江淮抬起光裸的背,从床上摸到什么,他拿到眼前一看,接着晲了眼段知友,说:“你又胡乱扔东西。”   丝滑的一条,是段知友的领带。   “别管它了。”段知友撑着宽阔的肩膀,将人禁锢在身下,他想从江淮手中抽走这无关紧要的领带,但领带被江淮捏紧了,段知友不解:“啊?”   江淮将领带环绕在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上,若有所思地看向段知友。   这是整哪一出啊?段知友有点不妙。   片刻后,被自己领带束缚住手腕的段知友仰倒在大床上,他面红耳赤地看着江淮缓缓坐在自己腰间,居高临下地落下含着揶揄的湿润眼神。   “你是不是……太会玩了些?”段知友磕磕绊绊地说。讲真的,他表面抗拒,但内心隐隐期待。   “不喜欢吗?”江淮漫声反问。   隔着一层纱帘,窗外风声渐收,雨点仍旧密集,但少了些骇人的气势,多了种连绵不绝的酣畅,过了许久也不曾缓和,窗边的高树不堪忍受地摇摆枝叶,簌簌声宛如人类的呻吟。   一段来电忽然而至。   亮起的屏幕在大床边缘闪烁,江淮停下来,撑在段知友胸膛上缓了缓,然后伸出长臂去勾手机。   是段知友的手机。   段知友哪有心思接电话,哑着声音道:“挂掉,待会儿我再回。”   下一秒,江淮仿若无意地划到接通,他垂了头,有些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将手机贴到段知友耳边。   “请问您是段知友同学吗?这里是游鱼科技。”手机里,传来礼貌标准的女声。   “嗯,咳咳。”段知友清了清嗓子,“我是。”   江淮直起腰肢,素白的躯体在昏暗中仿佛一片温润的光,段知友忍不住想去触摸,可他的双手仍被缚着。   “您已经通过了我司的初面,可以进入终面了,请问您什么时间方便?我这里安排一下。”   段知友脸上浮现笑,他正想回答,却见江淮俯下身,轻咬在自己的脸颊。   那个位置是他的酒窝。   一点儿也不疼,像小猫的舔舐,酥酥痒痒,让段知友不争气地再次情动。   “段知友?段知友?”手机里,HR声音疑惑:“咦,信号不好吗?”   江淮起身,双眼里盈着坏水。   “你好,我听见了,我明天就有时间。”段知友沉声说,他在江淮渐渐怔住的目光中,用了个巧劲将领带挣开。   电话刚一挂断,段知友拽住想躲开的江淮,将两人的姿势完全翻转,阴恻恻地冷笑:“玩够了?   那该我了。”   中途,段知友点了两份外卖,让前台帮送到房间门口。   江淮瘫软在被子里,一点儿力气没有,也提不起胃口,恹恹地喝了半碗花胶鸡汤,说什么也不动筷子了,段知友倒很有活力,光着精壮躯体,坐在床边狼吞虎咽。   人与人的体力,真是不可相提并论,江淮无聊地注视着段知友吃饭,渐渐抵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具体情节记不清了,只记得结尾时,有人一枪打在自己身上,沉重的坠感让他从梦中惊醒。   低头一瞧,原来是段知友的脑袋顶着自己胸口。段知友睡得很熟,英俊面容上神情放松,仔细看会有点乖。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江淮打开手机,看到屈岚发来几条微信,问他今晚还回来吗,要不要给他留门。   “雨太大,今晚在外面过夜。”   过了会儿,屈岚回应:“哦,也是。段知友也一天没见人影,你俩在一块?”   今早江淮和段知友出宿舍时,柯帆已经去图书馆自习了,而屈岚还在睡懒觉,自然不知道他们是一起出去的。   “嗯,他在我旁边。”   “……”   屈岚发了一串意味不明的省略号,没有再说什么。   江淮已经没了睡意,起身找到平板,坐回床边继续画白天的稿件。   他听着段知友平稳的呼吸,心无旁骛地画到凌晨五点多,才打了个哈欠儿,滑进被子里抵着段知友合上眼。   江淮再次醒来,房间里洒满了天光,雨已经停了。   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望着身边的空处怔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段知友九点多给他留了消息,说去参加终面。   江淮舒了口气,撑起身感觉浑身酸软疼痛,他去洗手间将自己清理干净,然后走到窗边,将纱帘拉开。   天气很好,雨后的园区清新盎然。   手机在床头震了下,他过去一看,还是段知友的消息。 ——起了吗? ——我面完了!哥要请我们吃饭。 第42章 在一起   园区内一家创意餐厅,服务生进入包间,为三位客人倒上茶,将菜单递了过去。   两位年长一些的青年是店里常客了,眉目柔和的那位接了菜单,但放到一边,说:“还有一位,我们等会儿再点。”   “好的。”服务生将门带上。   包间里,一时有些沉默。   段知友和哥哥的目光对上,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去揪摆在桌上的鲜花。   其实段知寒也并不从容,今天面试到弟弟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他既惊喜又忐忑,他从未忘记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可因为段鸿和种种顾虑,这些年他一直没能和段知友恢复联系。   从公司来餐厅的这段路上,段知寒刻意和蒋周保持了距离——他怕弟弟会因为自己和蒋周的关系而感到不适,现在也是,他坐在了和蒋周隔一个椅子的位置。   “喂,你把人家的花儿都揪秃了,怎么这么缺德啊?”被老婆忽略,蒋周满脸写着郁闷,他专挑段知友的刺儿。   “你会不会说话?”段知寒白了蒋周一眼,转向弟弟时神色又变得温和,他犹豫了下,问:“知友,段——你父亲同意你来我的公司工作吗?”   段知友:“所以面试我通过了?”   段知寒欣慰:“就算不是我弟弟,你也会通过面试,唔,虽然你学习成绩不怎么样。”   段知友:“……”   “但是其他条件,比如临场反应,还是很突出的。”段知寒笑吟吟地补上。   两人的话逐渐多起来,又有蒋周在一旁插科打诨,尴尬的气氛渐渐消散。   “知友,你女朋友还没过来吗?是不是找错路了?”段知寒看了看时间,忽然提醒。   “女朋友?”段知友一头雾水。   “嗯?”段知寒被他这反应弄得也讶然:“不是你说你对象在附近,会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段知友顿了顿,神色变得古怪:“我对象,不是女朋友——”   话音刚落,包间门被敲响。   段知寒还在和弟弟面面相觑,靠近门的蒋周先站起来,将门打开。   面前是一个很眼熟的男生,蒋周回忆几秒,脱口而出:“是你?”   段知寒看过来,也怔住了。   江淮早有预料,唇边牵出一个礼貌的笑:“真巧,又见面了。”   四人气氛诡异地点好菜。   蒋周想起什么,看向段知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上回在学校,你问了我那样一番话。”说不定,自己还给这位弟弟的感情生活推波助澜了一回。   段知寒默然支着额,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亲弟弟的性向跟自己一样这个事实,“我的天…… 段鸿会被气死的吧。”他喃喃,语气里听不出是喜是忧。   段知友眼神黯了黯,黯然在于他和家里终究会起一场风波,到时候避免不了两败俱伤,可下一秒他又释然——他相信,风波既起,却也有休止的那一日。   他问兄长:“那你呢?”   段知寒回过神,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江淮,目光渐渐温和下来:“知友,和男孩还是女孩谈恋爱,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有选择的权利,别人的看法不重要,但如果你想听听我的看法,那么我是支持你的,哥哥永远支持你的选择,还有……毕竟你们看起来那么相配。”   一段话听下来,段知友和江淮都有些动容,有些不好意思。   蒋周抢白:“哇!好煽情啊老婆。”   段知寒:“……闭嘴吧你。”   四月十三日,是江淮二十二岁生日。   段知友原本设想了好几个版本的庆生计划,学校却因为J市再次袭来的疫情而封校,虽然没有像上次限令学生不能出宿舍那样严格,但“非必要不可离校”这条规定就让段知友不用纠结是甜蜜旅行还是烛光晚餐了。   段知友咬牙切齿,想对这没完没了的疫情唱上一句:听说我,谢谢你。   柯帆私下拉了一个小群,排除了江淮,在群里商量三个人合买一个生日礼物送给江淮,屈岚积极响应,段知友…… 段知友很傲娇:“我不,为什么要和你们合买?我要自己给他送!”   屈岚:“???我们往年都这样啊!就你跟别人不一样!!!”   段知友:“我就要跟你们不一样!”   随后,他被踢出“幺儿庆生小分队”。   段知友:“……”   十三号当晚,江淮从导师办公室回到宿舍,一进门瞧见几张小桌被拼在一起,放在宿舍中央,上面摆满了小食和啤酒。   他怔了一怔,才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食堂的炸鸡翅,屈岚买的吧。”他带着笑走进去,瞧了瞧桌上的东西,“民族餐厅的烤羊肉串,舍长的最爱……哎,这两天太忙了,都把咱们419一年三度借着过生日由头聚餐的盛会给忘了。”   屈岚将一个盒子丢给江淮,迫不及待地抓起鸡翅啃,边啃边抱怨:“幺儿,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哈?我都快饿死了!”   柯帆拎起两瓶啤酒,动作娴熟地往桌沿一磕,就将瓶盖撬开,他递给江淮一瓶:豪迈地说:“生日快乐!”   江淮灌了一口,酒液冰爽刺激,冲淡了白天的疲惫,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款铁三角的耳机,他笑着扬了扬,对两人说:“我很喜欢,谢了啊!”   随后,他扫视了下宿舍,没看见第四个人影,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故作轻松地问:“段知友呢? 别是不敢喝酒,跑路了吧?”   “他——”屈岚嘿嘿一笑,张开油嘴欲说什么,门锁传来转动声。   段知友提着蛋糕盒出现在门口,目光和江淮对上,笑出两对酒窝。他径直走到桌边,扫了眼桌上的东西,嫌弃地说:“快快,给我腾出点地方!”   “你怎么还买了个蛋糕!”屈岚胡乱拨了拨桌上的食物,勉强腾出一小片地方,“大男人谁吃这个啊?”   “过生日就应该有蛋糕!”段知友小心翼翼地打开蛋糕盒。   江淮垂下眼,盒子里是一个缀满了小裱花,色彩很漂亮的蛋糕,奶油抹面上用果酱写着“江淮生日快乐,天天开心”,笔迹歪歪扭扭,但江淮十分熟悉。   仔细看蛋糕,裱花和抹面稍显粗糙,像是由生手制作。江淮心中一动,诧异地问:“你自己做的?”   段知友骄矜地点点头。   学校有一家甜品店,但因为疫情,师傅没法进学校上班,这个店就暂时关了门,多亏左瑶和店主儿子在交往,提了这事后,那个小哥爽快地给了段知友店里钥匙——感谢人美心善的左瑶,祝福她终于如愿泡到帅哥。   于是段知友边看教学视频,边做好这个蛋糕,在烘培室辛苦了整整一天,他看着成品:“我可太有天赋了。”   屈岚虽然嚷着大男人不吃甜品,但分蛋糕时还是很积极,他竖起拇指对段知友说:“你厉害的,我服了,我和柯帆可经不起这种麻烦。”   “那是——”   屈岚继续说:“哎,真没想到你对幺儿还挺上心,我自愧不如!”   柯帆冷不丁出声:“幺儿跟知友什么关系?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三人皆是一怔。   “啊?”屈岚燃起八卦之魂,将目光投向那二人,“不会吧不会吧,你俩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什么样?”段知友强作镇定。   屈岚一合手掌:“啧,就是那个……搞,搞对象啊,是不是?”   江淮咬着叉子,奶油的甜蜜在唇齿间漫游,他顶着屈岚好奇的目光笑了,笃定地承认:“是。”   原来他们两个早已察觉,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屈岚和柯帆的态度自然大方,比起别扭更多的只是好奇,江淮暗笑先前是自己想太多了。   “柯帆前段时间跟我说你俩搞对象,我还不信呢。”屈岚感叹道:“我的天,你俩是怎么在一块的?快给我讲一讲。”   两人:“……”   夜晚,一切喧闹都消停。   喝了酒的屈岚和柯帆躺床上睡熟了,鼾声此起彼伏。   段知友按住准备上床的江淮,小声说:“你没发现,我还没给你送生日礼物?”   还以为他亲手做的蛋糕就是礼物,江淮挑了挑眉,也小声地开玩笑:“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等着——”段知友轻手轻脚地取出笔记本电脑,开了机后放在江淮的膝盖上。   宿舍熄了灯,在一片黑暗中,电脑屏幕渐渐亮起,江淮双瞳随之微微放大。   一个极其精细的3D人偶在屏幕上朝江淮眨眼睛,更令他惊喜的是,这个人偶是照着段知友建模的。   “我自己建的,学了好久软件呢。”段知友凑在江淮耳畔说,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你想让他摆什么姿势都可以,我的画家。”   “我好喜欢。”江淮侧首,脸颊触碰到段知友柔软的唇,“谢谢你,段知友。”   ——你许愿望了吗?   “我从来不许什么愿望。”江淮眸子里,落满了星星点点的碎光,他凝视近在咫尺的心爱之人,一字一句地说:“但我现在想许愿了——段知友永远和江淮在一起。”   【正文完】 第43章 番外 蒋周和段知寒两三事 1   (1)   段知寒认识蒋周在很早的时候。   上小学前,他有一段时光在外婆家度过,他是那时候认识蒋周的。外婆家在满是历史民居的街区,树又多又茂盛,春夏季节里遮天蔽日。某个夏日段知寒歇在树下,吃一只奶油冰棍,忽然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砸到了他头顶。   不疼,但吓了段知寒一跳,半只冰棍被他抖掉,在地面滩出一片可怜奶渍。树上传来嬉笑声,他抬头看去,蒋周正坐在树冠上俯视他,神色得意恶劣。   阳光被树叶过滤得细碎,星星点点洒在蒋周麦色的皮肤上,让本就健壮结实的小男孩看起来更熠熠发光,相比之下段知寒显得苍白怯弱。   “对不起啊,不小心砸到你了。”   蒋周毫无真诚地说,还指使段知寒帮他把玻璃弹珠——方才袭击段知寒脑袋的东西捡起来。   他明明是故意的!   一股愤怒在段知寒幼小的胸膛里酝酿,但他天性温软,在仰着头瞪了蒋周片刻后,他无能为力地转身跑开了。   发生这件事时段知寒六岁,在外婆家已经待了小半年,此前跟这一片的孩子头蒋周没有交集,因为外婆特意提醒过他:“那个蒋周太匪了,我们小寒别跟他玩。”   回家后段知寒越想越害怕,总觉得蒋周会对自己打击报复,他在饭桌上犹犹豫豫,最后把这天的事告诉了外婆。   外婆提着段知寒径直去了蒋周家,蒋周家没有妈妈,只有一个整日醉醺醺的酒鬼父亲,他没耐心听外婆讲前因后果,只晓得蒋周又闯祸了。   当着两人的面,他进屋把蒋周扯到院子,狠狠地撞到墙上,开始拳打脚踢。   外婆当然急忙叫停。   可段知寒从没见过大人打自己小孩,还下手那么重,直接被吓哭了。   (2)   段知寒觉得歉疚,因为蒋周所遭受的殴打比弹珠弹脑袋要严重无数倍。   外婆安慰他:“不是你的错。”   可他仍旧于心不忍,后来几天,在街上遇见蒋周,他都有一种道歉的欲望——即便先动手的不是自己。而蒋周态度冷漠,对着吞吞吐吐的段知寒,骂他是“告状精”。   心肠柔软的段知寒更不安了,但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每天蹲守在蒋周和其他孩子玩耍的地方,给蒋周送一支自己最喜欢的奶油冰棍。   刚开始几天,蒋周看也不看,直接丢掉冰棍,再欣赏段知寒脸上那种受伤可惜的表情,但后来的一天,蒋周正准备从段知寒手里接过冰棍,段知寒缩了回去。   段知寒:“外婆说,浪费食物不好,你不想吃,我替你吃了吧?”   蒋周:“……”   之后的每一天,蒋周和其他小孩聚堆玩耍时,都能看见段知寒待在不远处,独自慢吞吞吃一支奶油冰棍。   蒋周不想理他,当做没看见。   再后来秋天到了,蒋周爬过的树叶子变黄,商店门口的冰柜移走了,段知寒依旧过来看他们玩。   其实蒋周早就不生气了,但他不知道怎么对待段知寒,对方又乖又细嫩,和跟自己混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蒋周忍不住了,问:“你想怎么样啊?”   段知寒坐在秋千上,腼腆地荡了一荡,像其他小孩一样喊蒋周:   “蒋周哥哥,你带我玩儿吧。” 第44章 番外 蒋周和段知寒两三事 2   (3)   然而,蒋周带段知寒玩了没几个礼拜,段鸿和许静就来小城,接儿子回J市上学。   临走那天,段知寒双手扒着车窗边沿,黑葡萄似圆润可爱的眼眸里满是依依不舍,他许诺:“蒋周哥哥,我会回来看你的!”   “哦——知道了。”蒋周摆了摆手,有些心不在焉,讲真的跟段知寒玩儿挺没意思,帮他把秋千荡高点儿,他都害怕,更别提其他男孩们喜欢玩的刺激项目了。   哎,赶紧走吧,蒋周心里想,他避开车尾气,踩着滑板无情离去。   虽然家长们都不愿意自家孩子与蒋周这个匪小子混在一起,但仍有许多同龄的男孩众星捧月似围绕在蒋周身边。   段知寒这个名字,很快消失在蒋周的丰富多彩的世界里。   直到半年后的某一天。那晚蒋周失眠了——白天被酒鬼老爹弄出的伤让他疼得睡不着,他裹着被子坐起来,透过狭小的窗户向外看,窗外夜色静谧,一轮白月挂在黑幕上,边界朦胧,光晕温柔干净。   不知怎么,在月光的注视下,蒋周忽然想到那个坐在秋千上,笑起来很乖巧的孩子,随后便想起,自己再也没见过他。   说什么会回来看他啊!   食言的家伙,蒋周对着月亮嘟囔。   (4)   段知寒的确食言了,可他无能为力。   回到J市后,他发现自己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段鸿创业成功,家里搬到独立的大房子,而段鸿却很少回家了。   许静抱着段知寒哭诉,说段鸿在外面有了女人,不要他们了。   段知寒不太懂妈妈的话,他用小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天真而笃定地说:“没有哦,爸爸昨天还带我去吃了哈根达斯!他不会不要我们的!”   许静盯着儿子怔了怔,唇边浮现一个凄厉的苦笑,说:“是!你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不要你,他只是……不要我了。”   此后,许静像变了一个人。本来温柔如水的女子变得强势多疑,她紧紧掌控着儿子,极力阻止段鸿见他,也拒绝段鸿的离婚提议。   外婆为了照顾失意的女儿和年幼的外孙,搬到了J市,段知寒没有理由再回那个小城,“蒋周哥哥”渐渐成了他记忆里一个被阳光洒满,模糊了面孔的影子。   那是一段漫长而灰暗的岁月,段知寒愈发缄默,他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对,就刺痛了许静敏感的神经,他同情母亲的遭遇,但也饱受她的折磨。   许静与段鸿离不了婚,原因在于段知寒的抚养权归谁,段鸿不可能放过儿子的抚养权,他是极传统的那一类男人,认定儿子就是“香火”,怎么可能让给许静?   中考结束的下午,段知寒没有回家,他打电话给许静,说自己被同学拉去聚会,这事理所当然,许静没有怀疑。而挂掉电话后,段知寒打车去了段鸿的公司。   段鸿难得见到儿子,十分高兴,急忙扔下工作,说带他去西餐厅吃饭。   段知寒挣开他,直截了当表明来意:“我永远站在我妈那边,不可能跟你,你死了这条心,跟我妈离婚吧,这么拖着你们不累,我看着都累了,而且——”   他顿了顿,素来温和的面容上扬起一抹讽笑:“刚进来时,瞧见你那秘书的肚子都大了,你真的不着急吗?”   段鸿一下子愣住,脸色变得不自在,他还想解释,可段知寒想说的已经说完,朝他点了点头,果断转身离去。   半个月后,许静和段鸿终于签了离婚协议,段知寒比他们更如释重负。   (5)   再回到记忆中的小城,是段知寒十八岁那年。那一年是多事之秋,他高考没有发挥好,准备复读一年,而外婆的体检报告出现了许多老年人惯有的健康问题。   段知寒安慰外婆:“医生说,都不是严重的病症,慢慢调理就会好的。”   外婆的目光飘在窗外,她将手心温柔地放在他手背上,过了好久,忽然感叹:“要是能回家就好了……你们这里都是高楼大厦,街道太宽,汽车又快又多,外婆有时想出去走走,可是怕走丢喽,还是我们老家好呀,空气好,水也养人……嗳外婆想起来,咱们家附近有一个高中,是城里最好的学校,不如我们回去复读?”   段知寒怔住,他还没来及回应,外婆回过了神,赧然地笑了:“哎呀,瞧!外婆糊涂了,小城里的学校再怎么好,又哪里比得上J市的学校啊!”   外婆重复:“不回去不回去……”   段知寒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和许静说了想回小城复读的想法,许静也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她摸了摸儿子的肩膀,叹息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段知寒摇了摇头:“不只是为了外婆,我也想换一个环境。”   (6)   后来,段鸿得知三人要回小城,打电话给段知寒,怒斥他拿前途开玩笑,段知寒忍着心烦,尽力温和地说:“爸爸,您都有新儿子了,多关心弟弟,少操心点我,好吗?”   谁知段鸿说:“他怎么能跟你比?你可是长子!”   段知寒不免哑然——没想到父亲的封建思想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跟父亲交流让段知寒感到无力又可笑,于是他借口信号不好,赶紧挂掉了电话。   回到小城的那日火伞高张,也许是夏季在临走前想最后疯狂一把。段知寒与许静打扫很久不住人的老屋,用了大半天时间,简单吃过晚饭后,段知寒被遣去超市,为家里采购日常用品。   暮色里仍然浮动着些暑热,但比中午好太多了,段知寒两手各提一个沉甸甸的购物袋,散漫地踏着青石板朝家里走,这么多年街区似乎没什么变化,水畔桥边坐满了下棋聊天的闲人,烟火气息浓郁。   正当他转进小巷,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急躁的车铃声,他连忙靠边站,可后面那人车速太快,巷子又太窄,他没来及避好,左手上提的购物袋便被撞到。   零零碎碎的东西瞬间散落一地,段知寒捏着被扯疼的左手,一时没反应过来。   “啧。”骑单车的人停住,不耐烦地回头看段知寒,仿佛对方才是犯错的那个。   段知寒有一百多度近视,但他觉得眼镜赘余,除了上课很少戴,白天光线好时没什么影响,现在天色较暗,他就有些看不清人脸,只能感知到对方是个身材瘦削的男生,轮廓挺潇洒的。   可脾气很差,他在心里补上这句。   男生跨在单车上,看了段知寒片刻,段知寒不动声色地回望。   少顷,男生从单车下来,蹲下身将散落的东西拾进袋子里,动作尽显烦躁,他三两下就收好,迈了两步走到段知寒面前,没有递给段知寒,而是扔在了人脚下。   “行了吧?”男生语气很凉。   他个子很高,段知寒平视,刚巧看到他尖尖的喉结,随后注意到,男生身上穿的是校服——第四中学的,也是明天段知寒要去报道的学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段知寒在心中叹息,他默默提起袋子,只是当看见那盒柔软的蜜桃被压在袋子最下面时,他忍不住了,低声说道:“你妈妈没告诉过你,撞到别人要说‘对不起’吗?”   说完这句话,段知寒浑身紧绷起来,因为面前这人实在不像个好人,如果下一刻他动手,段知寒也不会感到惊讶。   这条巷子此刻没有行人,但离外面人群聚集处不算远,如果他喊人……段知寒脑子里快速运作。   令他意外的是,这位男生没什么反应,只是转身扶起单车,在扬长而去之前,扔下轻飘飘一句:   “对啊,我没妈。”   (7)   第二天,段知寒就知道了原来这位没妈的男生就是小时候的玩伴蒋周。   报道这天是周一,学校在广场晨会,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后,被处分的学生念检讨书。   段知寒正走神,忽然听见昨晚的声音,接着就听这个声音平铺直叙地念道:“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我是高三十六班的蒋周……”   段知寒一下子怔住,不自觉朝升旗台上那道身影看去,晨风将蒋周的校服吹得鼓起,他看起来像一只将飞的浅蓝色鹰鸟。   段知寒站在班级后面,距离升旗台太远,仍看不清对方的脸,他忽然迫切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自己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于是他轻轻碰了下左边的男生。   “同学,你眼镜能借我看一下吗?”   左边男生愣了下:“哦,可以。”   段知寒接过眼镜,架到自己鼻梁上,这位同学的度数很高,段知寒有一种世界清晰过头的眩晕感,可他看清了升旗台上的人。   其实过了那么多年,段知寒已经记不清蒋周长什么样子了,升旗台上的男生棱角分明,剑眉斜飞,是一种锐利的英俊。   只是……他的视线似乎朝向这里?   段知寒感觉他在看自己,是错觉吗?   “我将自己的错误归结成以下几点——”蒋周根本没在看稿子,段知寒可以确定。   “归结如下——如下——”升旗台上,蒋周看到自己昨晚撞到的男生疑惑地四周张望,忍不住提醒:“对,就是在看你。”   人潮里一阵哗然。   蒋周想起来自己在念检讨,又垂下眼看稿子,继续念:“归结成以下几点:一,思想上的错…… 操!哈哈,不好意思,我哈哈哈,我笑点比、比较低,哈哈哈……”   真不是他故意,可是那个人竟然借眼镜看自己哎!这也太好玩了吧!   “蒋周,你真是无可救药!”校长怒不可遏,亲自走上升旗台,将蒋周扯了下来。   段知寒脸色不太好看,他将眼镜还给左边的同学,不由低声说了句:“应该是他了。” 第45章 番外 蒋周和段知寒两三事 3   (8)   借眼镜的同学问:“你认识蒋周?”   段知寒有点难以回答,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必然是认识蒋周的,可蒋周还记得小时候一起玩过的段知寒吗?他想了想,模棱两可地说:“昨晚偶然碰见过。”   这同学是四中本校的复读生,觉得段知寒刚来,很多事情不了解,便提醒:“嗐……蒋周,他不像我们这种准备考大学的人,你懂吗?能不招惹最好。”   段知寒瞬间想起昨晚暮色中,蒋周把购物袋扔在自己脚下的恶劣态度,他微微叹息:“我明白了。”   四中一个年级十六个班,从一往后,越来越差,同学说蒋周就是十六班最难管的刺头儿,复读班是编外的十七班,和其余班级不在同一栋教学楼,晨会散了后,段知寒回到教室,没再见过蒋周。   但晚自习放后,两人又见了一面,这不算巧合,因为他们住同一片街区,巧合的是相遇又在昨天的窄巷子中,依旧是段知寒步行,蒋周骑单车。   这回蒋周骑得慢,远远瞧见段知寒背影,他一想到借眼镜那事,心里就直乐,于是骑到人身侧,出声问:“你也住这片儿?以前没见过啊。”   他语气熟稔,但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特别是对段知寒这类人而言。   段知寒走路时在出神,冷不丁被他吓到,缓了会儿才捏着书包带说:“见过。”   “啊?”蒋周侧过头,昏黄的路灯在他眉骨与鼻梁处投下深深阴影。   “我家在悬铃巷27号,从前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过。”段知寒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努力将语气显得轻描淡写。   蒋周隔了许久才“哦——”了一声,像在思考那个地址是谁的家,他挑了挑眉:“27号许婆婆家,你是她家的啊?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哎你叫什么来着?”   “……段知寒。”段知寒想,他果然忘记了。   蒋周这人挺讨厌的,他其实记得段知寒,甚至还记得段知寒喜欢荡秋千,喜欢吃奶油冰棍,可他偏装作一副忘记了的模样,自己也说不上来缘由,也许是见到对方乖软依旧,他那颗想欺负人的坏心就开始作祟——他想看段知寒会怎么反应。   可段知寒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正常,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其实仔细观察会发现,他在说完这话时,薄唇抿得更紧了些。可蒋周错过了这个反应,他直起身体,轻佻地说:“那算是老相识啊,昨天搞得不愉快,咱们都忘了啊!对了,看你站十七班队里,刚转来的吧?以后在四中,有事就找我。”   这时,段知寒在路口停住脚步,掀起眼皮第一次直视蒋周,他说:“咱们不同路,就到这儿吧,我走了。”嗓音低柔,却透着明明白白的疏离。   望着那道清瘦背影消失在转角,蒋周从怔然中回神,冷声嗤笑了下。   好学生不愿意和他这种人为伍,蒋周也决干不出热脸贴冷屁股这种窝囊事,他调转车头,干脆地朝反方向离去。   (9)   自那夜后,两人没再说过话,犹如陌生人。然而,近乎每一次晚自习放后,两人免不了会在幽暗的街巷打照面。   通常蒋周骑单车,从段知寒身侧飞驰而过,有时他也会步行,戴着耳机散漫地走在段知寒后面,还有一些时候,他和一群男女勾肩搭背,嬉笑打骂地穿过巷子。   段知寒听外婆说,蒋周父亲几年前病逝了,现在蒋周独自过活,外婆的语气惋惜,又叹息那孩子挺可怜的。   笔尖悬在试题上许久,段知寒才划出一个别扭的错号,他唇边浅淡地弯了弯,对外婆说:“我看人家,倒挺快活的。”   复读生活充实而紧张,在学校有做不完的试题,闲暇时陪外婆聊天散步,段知寒鲜少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可余下的几分闲思,总鬼使神差地系往某一个人——段知寒会想蒋周被路灯拉长的斜斜身影、被风鼓起的校服衣摆,还有他面向别人的爽朗笑声。   段知寒因此苦恼:他怎么了?   (10)   段知寒早在十四岁时,便察觉自己的性向与其他男孩不同,但在十八岁这年,才对一个具体的人产生幻想。   “思春期。”在一个湿漉漉的夜里醒来,段知寒冲完澡,披着睡衣坐在窗前的书桌边,不自觉地在本子写下这三个字。   之后,他用一条笔直的横线划掉。   明明他和蒋周没什么交集的……为什么会是这个人呢?   枯坐许久,段知寒想通了,他将自己对蒋周产生的这种朦胧的情绪归结为荷尔蒙的悸动。生理现象而已,他这样想,心里轻松许多。   (11)   段知寒以为,这种情绪会在自己与蒋周的陌路中渐渐自行消散,可世事总不尽如人意。春天快结束的时候,他被蒋周堵在校外的一条小巷里。   通常午休时,段知寒会留在教室,一来午休时间太短,回家来回耗时,二来可以抓紧时间,多练一份题,困了的话他就枕在桌上歇会儿。   那天不巧,他消停许久的胃病犯了,校诊所又关着门,他只能忍着胃疼,走到校外的药店买药。   买好了药,他刚转进小巷子,准备走近路回学校,被一股强力按在了墙上。   “喂!同学,借你校服穿一下!”拽他衣领的是一个细眉凤眼的男生,但他神情不善,轻浮的语气潜藏威胁。   ——碰上校外的混混了,段知寒心里苦笑,自己可真够寸的,难得出来一趟,怎么就碰上打劫的了?还打劫的是校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烟草气息。   他本就胃疼难受,适才又被用力推到墙上,这时还没说话,他的面色已苍白如纸,额上也沁出了细密冷汗。   “薛玉,松手。”   冷淡而熟悉的嗓音响起,抵着段知寒的男生松了手,退开一步,段知寒捂住胃部,难忍地顺着墙弯下腰,他转动艰涩的眼珠,意想不到地看见蒋周。   蒋周散漫地倚在角落,右手指间燃着半支烟,他眉间微微拧着,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段知寒一眼,问薛玉:“你刚打他了?”   “操,我哪有?我就随手拉了他一下!”薛玉也被段知寒脸色吓住,他指着人叫嚷:“哎,哎,你是不是碰瓷啊?”   汗水从白皙的脸颊滑落,段知寒感觉自己的胃部像被丢进了滚筒洗衣机,绞痛剧烈,使他没什么力气说话,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蒋周走过来,低身用那只夹烟的手,从段知寒指缝中抽出药盒子,他看了片刻,语气平平地问:“你有胃病?”   “嗯。”段知寒喘着气应了下,伸出手想拿回自己的药,“蒋周……”   蒋周冷眼注视着他,将手扬高了些。   段知寒怔住,一旁的薛玉也有点傻眼。   薛玉有事想进四中,可门卫只认穿校服的学生,他今天找蒋周,本想借下校服,可这人不耐烦地说:“你把我叫出来就这点事儿?你穿了我穿什么?”   薛玉被他恶劣的态度点醒——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于是他走出巷子,随手捉住一个看上去好欺负的四中学生,准备“借”一下他的校服。   没承想这学生还生着病,蒋周还拿了人家的药不给还?薛玉迷惑了:“蒋哥,要不你把药给他吧,瞧着挺难受的……”   蒋周瞥了眼他,薛玉怂兮兮地闭住嘴。   段知寒因疼痛咬紧下唇,他眼眶有些泛红,秋水似一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愤然,停在空中的胳膊渐渐垂了下去。   蒋周倏地用另一手抓住段知寒的手腕,使了点力气将人提起来。   虚弱的段知寒不由得贴在蒋周的胸口,他心中对此人正恼火,立即想推开,可下一刻被蒋周捏住肩膀,强势地制住。   “吃药不行,我送你去医院。”蒋周将手臂穿过他的肩窝。   “……不用,吃,吃药就行。”段知寒愣了愣,他抿着没有血色的唇:“真的。”   蒋周伸手在他额头抹了一把:“汗都流成河了,还吃药就行?别磨叽,以为我巴着送你啊?”   薛玉看呆了,合着是他蒋哥善心大爆发啊……他忽然想起自己的事还没解决:“哎哥,我还要借校服呢!”   “你他妈再找个——”蒋周察觉怀中的段知寒在看自己,不知为什么,他将唇边的话吞掉,然后将自己校服胡乱脱下,扔给薛玉:“行了吧?”   薛玉抱着校服,在原地有些凌乱。 第46章 番外 蒋周和段知寒两三事 4   (12)   医生说段知寒是急性胃炎,不算多么严重的病,但他这状况只吃药不太行,最好留院输两天液。   “听见没?”蒋周斜睨段知寒一眼,让他先坐在走廊的排椅上,自己去帮他办手续。段知寒想说,医生没说必须住院,他也可以选择不住的,可他没来及说半句话,蒋周就拿着检查单转身走了。   医院的走廊有些昏暗,尽头的窗透着一点薄弱日光。   蒋周的背影高大健壮,在过往行人中很显眼,他将校服给了薛玉,自己赤着两条胳膊,春末料峭,段知寒瞧着都冷,可他却似乎还热,边大步流星地走,边用纸单在脖侧扇风。   段知寒蜷缩在座椅上,浑身冒冷汗,头晕目眩之间,他觉得蒋周的背影好像在发光,一时间心里很羡慕——这人身体可真好啊。   输上液没多久,段知寒便睡着了,几个小时后醒来,身体的疼痛减缓许多,窗外太阳将沉没,天边堆积着灿烂霞光。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床上发了一会儿怔,他勉强收拾起心中的失落。   他在期望什么?今天蒋周能送他来医院,已经够意想不到了,难道人家还会守着他不成?   一道短促的口哨声让段知寒回神,他下意识抬头,再次愣怔住。   蒋周斜倚在门边,左手食指勾了两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小臂上绷着漂亮的肌肉线条,他问:“喂,你想吃麻辣烫还是医院食堂的套餐?”   段知寒没说话,他看不见自己的头发被睡得乱蓬蓬,还有一卷毛翘在发顶。   蒋周冲他嗤笑,很顽劣地说:“段知寒,你们读书好的人都这么呆吗?”他走过去,将食物放在桌上,腾出来手,重重地揉了揉段知寒细软的头发。   段知寒垂着眼,从脖颈到耳尖,薄红飞速蔓延。   幸好蒋周没注意到。   (13)   “谢谢,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真的很谢谢。”   段知寒低头瞧着被子,不好意思直视蒋周,他自顾自说完等了许久,没听见蒋周的声音,抬头一看,蒋周坐在另一张床边,拧着眉对付塑料袋。   “操!怎么系的是死结?”蒋周骂骂咧咧地忙活了一会儿,终于解开了塑料袋,他将两个食盒取出来,说:“吃吧,都七点多了,饿死我了!”   段知寒心神不定,随手拿了其中一个食盒,还没挪到自己跟前,便被蒋周用筷子敲打了手指。   “我说你想什么呢?都胃炎了还想吃麻辣烫?”蒋周挑了挑眉,将另一盒饭打开盖子,推向段知寒,“吃你的食堂套餐去。”   段知寒根本没注意两个食盒里都是什么,轻声近乎耳语:“那你还问我想吃什么……”   蒋周:“嘀咕什么呢?我没听清。”   段知寒抿住唇,低眉顺眼:“没什么。”   蒋周偏头瞧了他片刻,忽然重重放下筷子,段知寒被这声响惊得颤了下,却仍没有抬头,随后,他听见蒋周语气不善地问:“段知寒,你是不是挺歧视我这种人啊?”   段知寒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连忙解释:“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正眼看我?”   段知寒不得不抬起眼睛,蒋周神色很冷,那张俊脸不做表情时还有几分凶,段知寒眼睫上下乱颤,很想移开视线,却担心蒋周又误解自己不正眼看他。   就这么对视了半晌,蒋周忽然凑近,唇边咧开坏笑:“哦,我懂了,你怕我呀?”   “……有一点。”   段知寒说完,又摇了摇头,他微微抬起还插着针的手,轻捏住蒋周的衣摆,“以前我误会你,是我不好,你一直是很好的人……蒋周哥哥,谢谢你。”他用上了小时候的称呼,虽然说得又小声又飞快。   (14)   哎呦,我草!   蒋周背部有点发麻,他抓了抓自己的短发,那种不知道怎么办的微妙感觉再次袭击了他——上一次,还是小时候和段知寒玩耍的时候。   段知寒和他别的朋友都不一样。衣角上的力度微乎其微,却让他不敢乱动,要是换作其他人,就比方薛玉吧,蒋周一定会将薛玉拍进墙里,骂他没事起什么腻?   可是段知寒这样,蒋周只能无措仰头。   这是为什么?蒋周盯着医院的天花板,忽然心里一动——可能人家好学生就这样吧?对,好学生是会跟他身边那群狐朋狗友不一样些!   蒋周给心中的微妙感觉找了理由后,低头攥住段知寒手腕,呵斥:“小心滚针!”   段知寒仰头,朝他文文弱弱地笑了下,蒋周唇边也压不住了,他清咳了声,有些拽地说:“知道了,以后蒋哥罩你。”   (15)   许静在小城找了份忙碌的工作,整天不在家,平时家里只有段知寒,外婆和照料生活的阿姨,段知寒不想外婆担心自己,让阿姨对外婆说自己在同学家住两天。   本以为要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度过这两天,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蒋周又来看他。   “蒋哥,你不上课吗?”“不想上。”   “哦……那你下次来,能帮我带一下卷子吗?蒋哥。”   “你打点滴怎么写?”蒋周趴在窗边吞云吐雾,逃课逃得理所应当,“你都请病假了,不写作业老师不会说你的。”   “可我不是为了老师写作业,而且打点滴的是左手,不影响写字啊!”段知寒坐在床边,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他微微晃荡着小腿,温和地凝视蒋周。   “你没同学吗?怎么不让你班同学给你送?就使唤我啊?”蒋周回过身,眉宇间净是不耐烦。   “他们很忙啊。”段知寒说。   “我不忙吗?”   “你又不好好学习,忙什么?”段知寒偏头,眉眼弯了下。   “啧。”蒋周觉得他太放肆了,目光不善地盯段知寒,问:“你找事儿?”   段知寒望着他,面无惧色,只是眼睫轻颤,两人对视了半晌,蒋周察觉氛围有点微妙,率先别开脑袋,“真麻烦,我可不管你。”   然而蒋周再来医院时,除了捎来晚饭,还带了一叠试卷。说什么蒋哥罩段知寒,分明是段知寒使唤他蒋哥。 第47章 番外 蒋周与段知寒两三事 5   (16)   回到学校后,段知寒听到一件传闻——高三一班的李向善被校外人打了,地点还在学校里面,就是教学楼后面的小竹林。   这个名字段知寒很熟悉,每次测验的名次表上,“李向善”都稳稳当当挂在第一行,于是段知寒从习题里抬起头,探到叽叽喳喳讨论八卦的小团体里,好奇地问:“什么情况啊?”   段知寒性情好,长相也俊俏,颇受班里女生们的欢迎,小团体毫不见外地给他分享:“我们也不清楚因为什么事儿啦……反正李向善跟一个男生在竹林那块打了起来,阵仗好大的咯!好多人都瞧见了,后面教导主任过来,把他们叫去了办公室,我听一班的同学说,那个男生虽然穿着校服,但不是我们学校的,他是溜进来,社会上的人!”   段知寒心中一动,问:“是哪一天?”   女生说:“周二,唔!就你请假那天啊!”   十有八九是那个薛玉,段知寒有些惊讶,没想到借校服的后续竟是李向善被打,他和李向善不认识,但见过几面,对方是一个很有正人君子风范的男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招惹到流里流气的薛玉。   “那李向善伤得严重吗?”段知寒的语气里流露出同情,他想到自己被薛玉按到墙上的情景,背部隐隐发麻。   “唔,这怎么说呢……”女生脸色变得微妙起来,而她的同伴捂着唇笑:“知寒,你绝对想不到,我们那位优等生不止学习厉害,他打架也厉害着呢!”   段知寒讶然:“不是他被打了吗?”   “是呀是呀,那校外的先动手,可不就是李向善被打吗?但李向善立刻还手了,将那个男生打得可惨咯!”   段知寒听罢,顿时对那位年级第一生出些许敬佩之心,在晚自习回去的路上,他问蒋周,薛玉干什么找李向善的事。   蒋周也不知情,他挑眉:“他把李向善打了?有病吧他?”   (17)   自打从医院回来,段知寒和蒋周逐渐建立了一种比较亲密的关系,至少段知寒这么认为,他来到这个小城,和所有人都是泛泛之交,只有蒋周是特殊的。   在晚自习放课时,他会提早收拾好书包,在必经之路等蒋周,和蒋周一起走一段路,次数多了,蒋周便察觉他是故意的。   “等我做什么?”蒋周失笑。   “你不是说罩我吗?”其实,段知寒很想将这句话说出一种理直气壮的气势,毕竟这是蒋周应允的。但他素来只会温声细语,反而造成了反作用——看起来更惹人心疼了。   蒋周怔愣了下,心里忽然充盈起一种微妙的柔软情绪,他朗声笑道:“对,没问题啊!蒋哥天天送你回家。”   蒋周猜想,应该是段知寒在这里没什么朋友,才会将自己看得比较重。事实也大致如此,但段知寒对他还有一些难以言道的心思,他就不得而知了。   蒋周把段知寒看成是需要保护,心疼的弟弟,即便后来他发现,自己比段知寒还小了半岁,他依然没有改变这种态度。   快高考的那段时间,学校的管束反而放松了,也许是怕学生心中的弦一直崩太紧,容易在关键时刻崩断。   段知寒每隔几天,会翘掉晚自习去找蒋周,而蒋周会带他偷溜出校,在小城中夜游,直到很多年后,段知寒也记得那些浪荡在夏季凉风里的夜晚。   (18)   蒋周还会带他认识一些朋友,这些人有的段知寒喜欢,有的不喜欢,但他们都和他以往见过的人不一样,段知寒像被带入另一个世界,新鲜而刺激。   蒋周的朋友里,段知寒与薛玉最为熟悉。虽然两人第一次见面不太友好,但相处之后,段知寒发现这人其实挺纸老虎,外表又凶又咋呼,实则又怂又好拿捏。   这天三人凑在一起,在街边撸串儿喝酒——撸串儿喝酒的是蒋周和薛玉,段知寒因为有胃病,蒋周给他点的是常温果汁和云吞。   段知寒吸着果汁,忽然想起旧事,问薛玉那天为什么打李向善。蒋周吐完一个烟圈,也有点好奇地看了过来。   不料薛玉怔了怔,忽然捂住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他说:“我想让他跟我好,他不从,我就想小小地威胁下他,没想到……他妈的,他真打啊!我真是操了,他打人怎么那么疼啊,你别问了,你一问,我这刚好的肋骨都疼了……呜呜……”   桌上寂静片刻,蒋周忽被烟呛住,狼狈地咳嗽起来,段知寒回过神,倾身拍了拍他的背。   “不是,咳,你想跟谁好?李向善?”蒋周不可置信地瞪着薛玉,“是我想的那个好法吗?”   薛玉:“啊。”   蒋周低声:“操!你怎么喜欢男的?”   薛玉幽幽怨怨地抬起眼:“蒋哥,你反应别这么大好吗?性取向本来就多种多样,我喜欢男的怎么了?你这样会显得你见识好少,你看我寒哥,人家多淡定啊!”酒醉壮人但,薛玉这会儿只说心里话,一点儿也不怕蒋周揍他。   蒋周倏地转过头,果真见段知寒面色如常,他有点迷惑:“你怎么回事?他喜欢男的!”   段知寒的眼像两汪盈盈春水,温柔专注地看着蒋周,他轻声说:“其实,他这种人挺多的。”   蒋周错过了段知寒目光里的别样情绪,他自顾自地扪心问道:“难道真是我没见识?”   段知寒抿着唇,他想借这个机会对蒋周出柜,但在他犹豫不决时,出现了一个很寸的情况——四中的教导主任路过烧烤摊,眼尖地瞧见了三人。   蒋周一向散漫无可救药,薛玉更是社会青年没法管束,所以在那天晚上,只有段知寒被教导主任训得狗血淋头。   段知寒被训后,也意识到自己这弦松得有些太放肆了,之后便安安分分上晚自习,鲜少和蒋周出去乱晃了。   (19)   高考结束的下午,漫天飘着细密的雨,太阳却仍悬在空中,是罕见的太阳雨。   段知寒从教室出来,在外廊上放眼望去,正看到蒋周从对面楼走出来,动作轻巧地撑开一柄纯黑的雨伞,他抬头时,两人的视线隔空碰在一起。   段知寒的心猛跳起来,他如有神助地喊:“蒋周,等我一下。”   蒋周有些惊讶,站在原地没有动。   段知寒飞快地跑下楼梯,来到蒋周面前,雨丝将他额发沾湿,他脸颊上也挂满了水珠,白皙的面色透出一种清冷的玉质感。   蒋周把伞倾斜,遮在他头顶,正想问他考得怎么样,段知寒却先开口。   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能把伞放低点吗?”其实仔细听,段知寒故作平静的声线里,藏着惊心动魄的颤抖。   蒋周茫然地垂了垂手,将伞放低了大约十公分,段知寒却说:“再低点。”蒋周下意识地又向下垂了些,随后他感到不对,想说:“再低我们就别想看路——”   话没说完,因为段知寒仰头亲了他一口。是的,亲了他一口。唇对着唇。   ……操。 第48章 番外 蒋周和段知寒两三事 6   (20)   在一吻过后,两人对视了片刻,蒋周仍在怔愣中,而段知寒仿佛在那一吻中用光了所有勇气,他不敢再待在原地,等待蒋周的反应,于是他退出伞外,冲进雨幕中,最后消失在蒋周的视线里。   蒋周抬手在唇上触了触。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跟蒋周以往经历过的吻来比,实在太单薄短促了,以至于蒋周的生理上没什么感觉,但他心里的感受就难以描述了。   震惊是难免的,毕竟亲他的人可是段知寒啊,但震惊之余,蒋周发现自己还有些遗憾——对于那个吻。他应该抓住段知寒,教给他如何亲人。   蒋周又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他对另一个同性的吻,竟然没有感到丝毫不适?   他的性向不正常吗?像薛玉……还有段知寒一样?蒋周站在雨中,心里全乱了套。   (21)   晚上,蒋周躺在空荡荡的家中,床头柜上放着手机,每回有短信进来,他都会敏捷地打开,可那都不是段知寒的解释。   时钟指到八点半时,他忍不住了,下楼关上门,转了几条巷子找到悬铃巷27号。正准备敲门时,段知寒和家人从另一头回来。   “知寒,找你的吗?”许静瞧见蒋周身上的校服,转头问段知寒,却见儿子直愣愣地看对方,将嘴唇咬得泛红。   “咦……是蒋周啊?”外婆被阿姨搀扶着,昔日的精神矍铄变成如今的病态苍苍,她精神有些糊涂,说:“你来找我们小寒玩吗?你可别欺负他啊!”   “外婆!”段知寒拽了拽她。   蒋周有些尴尬,朝长辈打了招呼后,才看向段知寒:“我找知寒问点事情。”   等许静与阿姨扶着外婆走进楼里,蒋周一言不发地拉住段知寒,快步朝自家走去。院门刚刚关上,蒋周将段知寒推到院墙上,只一瞬的对视后,他捏住段知寒精巧的下颌,俯身吻了下来。   段知寒仰着白皙的脖颈,难以招架地回吻。   他终于明白了书中描述的“唇舌纠缠”是什么体会,它是炽热而潮湿,是似漆如胶难分难解,是满腔欢愉里夹杂着细微疼痛。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也不过如此。   良久,蒋周在他脖侧粗喘:“操,我……”   段知寒脸颊很红,一动也不敢动,他生性内敛,对蒋周直白的叙述感到无比羞赧,只能有些木讷地回应:“哦,那、那你、那我能帮你做,做什么呢?”   蒋周的身体僵了一下。实话说,他本来没指望段知寒帮自己做什么,可段知寒磕绊的,宛如耳语般问完那句话后,他改变了注意。   他微微直起身,垂眼凝视段知寒。他的额发被汗水沾湿,黝黑而硬地散落在眉眼前面,看起来就多了几分野性,更别提那双眯起的,像在瞄准猎物的眼睛。   段知寒太乖了,也太干净了。蒋周有些犹豫不决,他心中一半是怜悯,怕冒犯到段知寒,一半是恶劣,想将对方弄脏。   “蒋哥……”段知寒双唇轻启,红润柔软。   最终欲望压倒理智,蒋周伸手摩挲段知寒的后颈,轻声在他耳边说:“帮我咬出来。”   (22)   蒋周家的院里有一方花坛,不像段知寒家的打理细致,他家花坛里杂草丛生,散落着杂物,唯有几株恹恹的向日葵站在那里。   花朵正朝向两人,如同窥伺。   段知寒难为情地闭上眼,心道别再看了。他膝盖压在粗石地面上,只隔着一层夏季轻薄的布料,被磨得很不舒服,当然不舒服的不止于此。   直到晚霞散尽,暮色在庭院降落,蒋周也放松了按在他脑后的手。   段知寒冲到水龙头那里清洗,冰凉的水流淌过他的皮肤,让发烫的欲望平息,他忽然有些失落,可他还没来及理清楚这股情绪,背后便贴上一个炽热结实的胸膛。   “下午你亲我,什么意思?”蒋周问。   段知寒怔住,心中瞬间翻涌起一股怨愤,明明更过分的事都帮他做了,他偏偏轻描淡写,佯装无知地问那个吻。   “呵呵。”蒋周笑了一声,将他抱紧,魇足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蛊惑:“不管怎么样……知寒,我们试一试吧。”   于是,段知寒所有的情绪都偃旗息鼓,只剩下满心的欢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