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   作者:凪良ゆう(Yuu Nagira)   生日/1月25日生   星座/水瓶座   血型/A型   *今年又一晃眼就过去了。2017年也是我出道的第十年。我会努力度过有意义的一年。   插画:葛西リカコ(Rikako Kasai)   生日/1月25日生   星座/水瓶座   血型/O型   STORY---   几乎盖住半张脸的帽子配不上自然的墨镜,大家给他取的绰号是[可疑男],他是新锐演员清居的热情粉丝---真实身份则是与清居同居的恋人,平良。献身的爱几乎让人感到恶心的程度,却又同时说着【我绝不会犯下拖垮清居的愚昧错误】而不去体谅清居想要撒娇的心情。为何偏偏喜欢上这样的人...?而于此时,业界首屈一指的摄像师指名提拔平良为助手!!平良开始视工作优先于清居!?   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   --------------   目录:   序章---005~023   神的误判--027~139   可恨的他--143~289   终章--290~322   后记--323~324   --------------   *本作内容纯属虚构,与实际人物、团体及事件等一律无关* 第1章 序章   在报告坏消息时,人总有佯装无所谓的倾向。在公司确认行程的时候,经纪人轻声搭话,讲的好像刚刚才想起来似得。   【喔,对了。清居。】   悠哉过剩的语调给人不详的预感。   【关于之前大场先生的案子...】   听到这里已经可以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   【说是你不太适合这次角色的形象。】   我就知道。即便从以前就多次到场观剧,也透过经纪人探听参与下一部作品的机会,却还是---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同一个剧导拒绝。   【并不是嫌弃清居,只是年龄搭不上---】   【上田先生那边呢?】   清居打断经纪人的安慰之词,从杂志架拿出戏剧杂志,翻找印象中的那篇剧导访谈。   【你看。这边写说明年的舞台剧想启用新面孔。不就是有从剧团外面找演员的意思吗?你帮忙安排机会让我去打个照面吧。】   说完后,经纪人投射过来的眼神转为安心与佩服的情绪。   【清居的性格很顽强呢。感觉很可靠,也可以说不必人家多费心。】   没搭理点头如此说道的经纪人,清居一脸散漫地更换双脚交叠的姿势。说实话是有点沮丧,毕竟再次被自己憧憬的剧导宣称[不需要你]。就跟失恋一样,还被甩了两次。但是清居讨厌以沮丧的模样示人。   【清居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舞台剧啊?】   负责事务工作的员工送上冰咖啡,一边问...   【比电视工作辛苦吧?舞台剧演员跟剧导大多比较有脾气,排练时间超长,演出费用又低。演电视剧不是更容易累计知名度?】   【或许吧】   随意回答一句,扯破吸管封袋,将吸管放进冰咖啡。   并非讨厌电视剧。只是舞台表演能在第一时间承接蕴含着[我在看戏]这种集中意识的大量视线,独特的紧张与亢奋感都让清居特别偏爱。和享受的感觉有点不一样,而是与恐惧或不愉快仅一线之隔的一种兴奋。   清居推测这种心态源自幼年时期的环境。   至今仍清楚记得。放学时一定会播放那首名为《归途》的曲子。莫名惆怅的旋律令清居相当嫌恶。刻意让听者产生寂寞的心情,好达到赶人尽快回家的效果。   每次听见那段音乐就会恼怒着不愿上当。清居会邀约朋友留在校园打躲避球抑或到某个人家里玩游戏、看漫画消磨时间。但是该回家的时间终究会到来。每次说完拜拜并转过身,清居便难免心生怨怼。   双亲在清居幼年时便离婚。母亲找了一个需要轮夜班的工作,于是清居时常独自过夜。他讨厌独自开锁进家门,讨厌用微波炉加热冷掉的晚饭然后一个人吃。听着两边邻居透过隔墙传来一家人和乐的喧闹声,感觉自己就像被夹在三明治里压扁的配料。   清居每晚与电视相伴。最常看综艺节目则是因为能够持续听到响亮笑声。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寂寞的情绪,为了驱赶可怕的幽灵。   小学三年级时,随着母亲再婚,清居脱离钥匙儿童的生活。继父性格温和,在独栋房屋的二楼替清居安排了自己的房间。每天放学回家都有母亲守在家里。清居不再需要电视节目。与双亲分享当天发生的事情更快乐。   然而清居称霸的日子并不长。母亲与继父陆续生下弟妹,转而全心照顾他们。身体小小的,脸红红的,嘴角总是淌着口水,有如猴子般的婴儿夺走了清居的王位。独占了双亲的爱。   -----为什么都不搭理我啊。   于是清居又开始抱着双脚紧盯着电视。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位置被夺走,而且还不得不近距离观看而感到极度不满。甚至还必须对不满的对象温柔以待。就在压力累积到逼近临界点的当头,清居在电视上看到了偶像演唱会。   ---感觉好恐怖。   最初的感觉是恐惧。观众席的粉丝们朝舞台上的偶像伸长了手。根本不可能碰得到嘛。还是小学生的自己都明白的道理,为何这些大人们不懂?   其中更有人满脸通红。两眼发光,还有人感动到落泪。竟然还能弄哭大人,这让年幼的清居加倍害怕。却同时产生了完全相反的钦慕之情。   有人需求自己到那种程度,不晓得会有什么感受?   肯定感觉很舒服吧。   瞄着双亲依旧愉快似地哄着跟猴子没两样的婴儿,嗤鼻一声又将视线投回电视上。望着台下粉丝边哭边拼命伸手的脱轨行为,以及站在几千道视线交集点上的偶像,清居在沙发上搂着自己小小的一对膝盖,暗自感到羡慕。   ----我也想有人像那样眼里只有我。   ----完全不看其他人,就只看着我。   ---那样的话,就连我也有办法做出优秀的唱跳表演。   目前清居同时经营学生与演员的身份。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幼年时的经历确实有影响,不过小时候的影响并没有给他留下特别纠结的感情。清居一边思索一边啜着冰咖啡,经纪人突然低喊了一声...   【竟然用遥控机器在偷拍耶。】   经纪人一脸责难地看着手机荧幕。原来是某地下偶像的粉丝在活动结束后利用遥控机器一路跟踪到偶像自家,从窗户外面偷拍的新闻。   【已经不是粉丝不粉丝的问题了】   清居如此说道。有心支持自然是很感恩,但总少不了这种爱到跨越界限的蠢蛋。在途经场所等进等出的举止不过是入门,最终竟连遥控机器都用上了。   【这年头的粉丝还真恐怖呢。因为社交软体的关系,距离感都抓不准了】   【清居不也有个吓人的粉丝吗?一个年轻的男孩子】   【喔喔,那个可疑男】   一反众人熟络地互相聊开来的态度,清居不悦地皱紧眉心。   可疑男是一位热衷支持清居的粉丝。在活动地点等进等出。清居参与的所有舞台剧、电影、电视节目、广播节目、杂志访谈等等,无论清居担纲的分量多小,必定送上超长的感想文。更不用说在各种票选活动当中给[清居奏]投下神圣的一票。   【追星本身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行为,不过可疑男是个可圈可点的粉丝。等人的时候会站在不妨碍到现场的位置,也只隔着特定距离看】   【不过,就只是看着也感觉蛮不舒服的耶】   事务人员抱着自己的肩头演出害怕的模样。   【这全看你怎么解释啦。在路上乱晃也没人注意的艺人才叫做悲哀。等进等出的行为虽然给人添了些麻烦,但也算是对艺人的一种肯定嘛】   【确实可以这么想,不过那么优秀的粉丝,怎么会被叫做[可疑男]?】   到职不久的工读生表示疑惑,经纪人开口回答...   【盖住眼睛的帽子、墨镜、口罩。备齐可疑人士三大神器,从三百六十度看起来都是可疑度爆表的模样。完全取自外表的绰号。大家看了都觉得不妙,第一时间就喊他[可疑男],还一起讨论过要怎么应付哩】   【这年头还做帽子、墨镜加口罩的打扮确实吓人呢。这样的人站在我后面,我肯定冲刺跑掉】   【值得二话不说拉响防身警铃的案件】   工作人员们纷纷嚷着[真恶心]而笑谈着,清居则在旁抽动脸部肌肉。   ---如此恶心真是对不起喔。那可是我男人。   想说也说不出口,只能死咬着吸管泄愤。   没错。被清居所属之演艺经纪公司的员工们唤作[可疑男]的恶心男人,正是与清居同在一个屋檐下的男朋友,平良一成。高中二年级换班后才认识。混合阴沉与悲伤而全是可乘之机的男人,很快就变成对清居百依百顺的小跑腿。   当时的平良是个优秀的奴隶。无论受到何种恶劣对待,依然满怀欣喜地像只忠犬,替清居跑腿买面包、买冰等等。而自己从未对他道过谢。只是一直对着那个饱受践踏仍心满意足的男人不断叱喝恶心、烦人之类的话语。   怎么会跟那样的男人在一起呢?   就连自己也相当意外,甚至感到不可思议。经过宛如受诅咒的一番波折,察觉时就已经爱上了。而在大方收获清居的初吻与初体验之后,平良不知为何仍维持着奴隶时期的态度,继续追着清居的一举一动。   ---既然交往了,就别再这样。   清居如此表示,却反常的遭受抗拒。   ---这、这是对未来的期许,请、请别夺走它。   严重口齿不清的说了这样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虽然两人正式成为恋人,平良的恶心态度毫无改变。恐怕一天比一天严重。   平良从高中时期便醉心于清居,自命为侍奉清居这位国王的小兵。还说过即便只剩自己一人也要保护国王,就像漂浮在金色河川上,满身荣光的鸭子队长云云。反正没一个字听得懂。平良脑中塞了不少不同于常人的东西,清居没办法理解那半毁的大脑回路所产生的思想。   平良保证不会给清居添麻烦而死命恳求,清居只得勉强允许他追星,怎么也想不到会搞到有了绰号的程度。纵然清居早就向经纪公司表明过自己是同性恋,如今死也不能承认那家伙就是自己的男朋友。   【我在想,搞不好可疑男还是帅哥呢】   至今没有参与讨论的社长如此说道,其他员工则一脸质疑。   【虽然做那种打扮,实际上身材高挑,比例也很不错呢。远远就能一眼认出他,代表他有股独特的气质。我看我改天找他谈谈好了】   【社长。假如真是帅哥,又何必穿成那样?】   ----那是为了避免男朋友身份曝光啦。   【因为追的是同性,所以不好意思吧?】   ---那家伙才不是这样就会不好意思的货色。   【说不定墨镜后面藏着一对死鱼眼】   众人哄笑。   【谁是死鱼眼?】   下意识地双眼直瞪,笑声戛然而止。   【当然不是在说清居呀?】   经纪人满脸疑惑的模样让清居回过神。   【....啊,恩。那,我先告辞了】   慌慌张张地离开公司,还听得见员工们在后方讨论着【是不是生气我们说他的粉丝坏话啊?】【原来清居这么看重粉丝喔】【满意外的呢】等等。   让你感到意外还真抱歉啊。清居暗自咒骂走下阶梯。愤怒的同时也佩服社长的审美观。不愧是长年在演艺界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的确有眼光。   平良确实恶心。不用易容成那么可疑的模样,平常就很恶心。五官还算端正且身高一百八,却完全不去发挥。在从小学时期光顾到现在的理发店修剪头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穿格子衬衫配卡其裤或牛仔裤。没办法看着人家的眼睛说话,老爱低着头,说话像蚊子叫。可是从偏长刘海之间窥见的阴暗双眼却又出奇地有神,如此不平衡的感受加倍煽动他人的不安情绪。假如漫画家绘制跟踪狂的范本,八成就会是平良这个模样。   但是只有自己可以耻笑平良。   无法容忍其他人看轻平良。   那些人根本不懂。平良只是对打扮没兴趣。认真替他做一番造型就会变身成为普通模特儿都遥不可及的美男子。之前带他参加艺人们的饮酒会时就大受异性欢迎,到了让平良本人都害怕的程度。要是见识到美男版的平良,那些女员工肯定会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可惜这是我的男人喔。   哼哼地嗤鼻一笑,清居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怀着难得偏袒平良的心情到家,家里却一片黑暗。心想着[还没有回家喔?]而点亮起居室的灯,立刻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只见平良抱着双脚,坐在地垫上缩的像胎儿的模样,嘴里反复念叨着【谢谢】、【再见】等等字句。太吓人了吧。搞什么啊?   【你在做啥啊?】   连摸都不想摸,便用脚戳了一下。平良依旧蜷成一团动也不动。   【...我不想活在清居不在的世界】   似乎又基于某种念头陷入了平良国度。霹雳无敌不舒服。无奈这玩意儿就是自己的男友。清居在平良身边盘腿坐下,接着将他翻转朝上。   【你说谁不在了?】   从上方凝视平良的眼镜,这才让他回复正常的神色。   【...啊,清、清居,欢迎回来。抱歉,没好好迎接你】   【迎接就不用了,好歹用正常状态等我回家吧。这样未免太恶心】   平良可是曾目睹清居死在电视剧里头,便绝望得预演追随清居自杀的过程而差点真的弄死自己的男人。如此恶心程度,相较之下,可疑男的绰号几乎显得可爱。   【这次又怎么了,妄想我的葬礼吗?】   平良摇摇头,凝视着清居说....   【...清居跟我,月底就要分开了】   不明就里的眯起眼。   【分开是什么意思?】   【....可能要离婚了】   【离婚?】   越来越听不懂了。离婚、离婚、离婚....?默念了好几次才总算掌握住了一点状况。不对,慢着。这家伙现在是要跟我谈分手吗?怒气紧跟着理解而来。平良哪来的资格提分手!?   【开什么玩笑!】   大脑还来不及思考,话已经先溜出口...   【没我的允许,谁准你擅自决定了,你对我的哪里不满意?】   【我、我怎么可能对清居不满意】   【那是为何?把理由说清楚】   【是菜穗决定的啊】   【竟然是女人!】   清居揪住平良的衬衫领子,把他拉到自己眼前。   【对、对不起。好啦。我会拜托菜穗不要跟老公分居】   【老公?】   【菜穗说她受不了老公长年外遇,决定要分居。听说目前还在跟老公谈判,还不确定会不会离婚,总之下个月会先带小孩子回老家住】   清居眉头皱的更紧了。   【...菜穗是谁?】   【我的堂姐,从这屋子嫁出去的】   总算掌握住正确状况的清居感到全身无力。   平良的叔叔与婶婶在决定出差国外后委托平良负责照看自宅。清居看中这屋子所处位置能够搭电车快速到达涩谷的便利性,庭院宽广,以及叔叔女儿以前使用的钢琴室有着良好隔音,能够提供深夜朗诵剧本的好环境,于是便与平良一起在这里住下,共度方面且自由的同居生活。   如今家中长女与丈夫闹得不愉快而决定回老家,两个人便不得不搬离这房子。事情就这么简单,清居却为了得出这个结论而精神疲劳到忍不住叹气。   【想到过完这个月就要跟清居分开,就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所以就难过到窝在起居室不动了喔。   【状况我明白了,但是我们不必分开啊】   【咦?】   【另外租一间新房不就解决了?】   平良呆愣地眨眼。   【新、新房...难道是说....】   【我跟你的新房啦】   见平良双眼圆睁,清居抬高下巴示意。怎么样?你就尽管高兴一场吧。只是...   【真、真的吗?】   接着目睹的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还用那种像在质疑对方说出某些自己想都没想过得愚蠢念头的反问法。为什么?无预警被宣告同居生活终止就被打击成那样,听到这种提议不是应该满怀感恩、毫无二心的接受吗?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清、清居,劝你想清楚喔。要租新房子,就得退掉清居现在租的套房。那样的话,万一清居想要独处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到时候当然是我离开就解决了,但是感受上还是---】   平凉低着头,嘴边陆陆续续掉出悲观的语句。   【你是不想跟我一起住吗?】   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可恶,这样等于在说我想跟平良同居。   平良雀跃似的抬起头。   【想、想啊。我想一起住。我高兴到不敢相信。】   好不容易听见想要的答案,可惜错过时机,完全没有满足感。   【那就别净说些有的没的】   【抱歉。呃,啊,要选哪个地区比较好?当然要选清居方便的嘛。我会打工支付租金跟生活费。不会给清居添麻烦的。】   如此说的平良亢奋到眼眶都染上了红色,这才是感觉喜悦缓缓涌现,但是还不够。再让我更开心点啊。否则就不给你笑脸看。   【沟通障碍的家伙哪有办法打工啊】   【可以。一定可以】   鼓足气势说完,又突然回神似地低下头加了一句【大概吧...】   认识平良之后,清居才知道世上有一种叫做口吃的疾病。一紧张,话就说不清楚。平良在高二的新学期第一天做自我介绍时也发作过。   ---攵(pu)、攵、攵、攵、攵、攵攵。   我叫做平良一成。只在介绍自己名字的阶段,平良就搞砸了。在场所有人立刻明白这个人八成自幼便活在群体的底层。践踏这家伙也无所谓,如此毫无根据的认知也同时在教室中散播开来。而自己也成了加害者之一。   【清居,我会超级努力的】   平良再度强调自己的意志,但不难想象他从面试阶段就得吃苦头。有办法顺畅吧话说完整吗?不会被人瞧不起吗?才这么一想象,便忍不住说出口....   【不用勉强。有必要时,生活费我出就行了】   平良一愣。【咦、呃、可是...】他手足无措了起来。   【虽然我还是学生,还是有经纪公司给的薪水。说实话,收入绝对足够多养你一个人。而且很快拿到一个重要的工作。】   【是喔?】   【恩恩。连续剧。大概是第二主角等级的角色】   平良闪亮着双眼表达敬佩。清居本身以舞台剧为志向,不过经纪公司还是会替他安排能赚钱的电视工作。公司不会强迫,加上预期评价不差,清居也不嫌弃。   【什么时候开播?】   【秋天。不过我的角色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   【绝对会拿到的。第二主角耶,好厉害。超级期待的】   佯装无所谓的点点头,自己被欣赏的剧导作品甄选刷下来的事情也说不出口。感觉像是死要面子,但就是不愿示弱。即便对象是自己的男朋友。   【那我也要努力找到打工】   【就说不用勉强了】   【怎么能让清居出生活费呢】   被平良一脸严肃地如此说道,不禁深表认同。自己干嘛要养与自己同年的男人?又不是拿钱供养牛郎的愚蠢女人。想象那样的自己,感觉超级不舒服。   这样说或许不太恰当,总之清居自己自认相当任性。一点都不温柔,也不擅长体贴别人,基本上根本不在乎其他人。清居性格挺顽强的呢--听都听腻了。   然而与平良说起话来却不时在背叛自己。   为什么?究竟从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   脸颊感受到几乎要烧起来的灼热视线。清居知道平良在看着自己。从初次见面时便是如此。每每察觉到时,平良总是以仿佛真有温度的热烈眼神偷偷盯着清居。   起初觉得恶心。非常地不愉快。恼怒对待、瞧不起他、随意使唤一阵子之后,不知何时开始,平良的视线变得不可或缺。   ----我也想有人像那样眼里只有我。   ---完全不看其他人,就只看着我。   ---那样的话,就连我也有办法做出优秀的唱跳表演。   几乎被遗忘的儿时记忆借由平良的视线完美重现。粉丝哭着疯狂着迷于偶像的模样,与恐惧同调的兴奋,与不舒服仅一线之隔的亢奋感。这些感受近似于站在舞台上的体验。差别在于平良一个人就能比过数百道视线的威力。   仅仅靠着自己一个人,平良把清居搅得原则尽失。   带着如僧侣将一生奉献给神的态度屈服在清居脚下,却总是坚持着最低限距离的这个男人,让清居吃了无数次的闷亏。想谈恋爱的自己,对上只把自己看做崇拜对象的平良。面对宛如两条平行线的关系,最终清居不得不恼怒泣诉,如果不愿爱自己就放自己走。   也就是说,是清居主动告白而成定局。   自己竟然对这个恶心又烦人的家伙乞求爱情。   一回想起来就让清居羞耻到想死,不禁缩起身子。   【...你在生气吗?】   平良语调惶恐的提问让清居怒瞪回去。   从没染过的黑发。没经过任何整理,洗完自然风干而杂乱的刘海盖住眼睛。表情生硬,总有让人摸不透的地方,而且打扮还很糟。   越是批判,越是恼怒自己为何偏偏喜欢这家伙。   不仅喜欢上自己打下几近零分评价的男人,还期待着之后的同居生活。因为平良绝对不会主动缩短彼此的距离。一旦离开就不会回来。待在自给自足的平良国度中,把清居当神崇拜就能够感到满足。光是想象自己得花多少力气靠近那种状态的平良,便禁不住咬牙切齿。   【......平良没资格嚣张】   【咦?】   【我先洗澡。你去准备晚餐】   扔下莫名被骂而深感困惑的平良,清居以一副一家之主的狂妄态度大步走向浴室。这是彻头彻尾的迁怒行为,但是除此之外无从应付。难以相信自己会迷恋上平良。没错,根本不愿相信。​​​ 第2章 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神的误判(上)   平良过去一度与小山发展到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最后因为清居而未能正式交往,甚至有过一段   神的误判   决定要跟丈夫分居,将带着孩子回老家住。听菜穗如此告知,平良感觉眼前一黑,就直接在地垫上蜷成一团。很明显是贫血症状。   神终于还是决定动手导正了。   与清居交往已有半年,期间平良一直都在害怕。回想小学至高中时期,因为口吃而饱受歧异眼光,度过孤独的底层边缘人生活。大学时期勉强改善了一些,作梦都没想到竟能与遥不可及如天上闪亮星星的清居谈恋爱。   这肯定是神不小心的失误造成。神总有一天会察觉到这个失误并试图导正。如今就是这种情况。平良陷入心如死灰的境地,悄然地倒在地垫上。连牵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柔软的地垫上如腹中胎儿般蜷着身子,承受着悲伤。   平良并不埋怨神。   神已经让他做了半年的美梦。   就将这份美好的回忆珍藏在心底,平静地度过余生吧。   谢谢。再见。谢谢,再见。   随着夜色逐渐笼罩慢慢变暗的屋里,平良躺在地垫反复着感谢与告别的话语。以这次搬家为其头,结局必将以怒涛之势来访。自己肯定会被负面情绪撕成碎片。谢谢,再见。谢谢,再见。   没想到平良一下子从地狱飞到了天堂。清居的继续同居宣言吧平良推上极乐世界。神到底在搞什么?这样任由意外的失误越来越扩大,难道是在偷睡午觉?那请务必一路睡到自己寿命告终为止,平良打从心底祈祷着。   当然还是得面对试炼。与清居一起生活所需的经济能力。菜穗将于丈夫分居的消息已经传到双亲耳里,母亲势必认定平良会回到家里住。自小怀着口吃疾病的平良如今已是大学生,但母亲对独生子的过度保护依然不减。   对父母感觉过意不去,但是与清居的生活才是平良的第一优先事项。虽然对寻找打工满腹忧虑,跟陌生人说话还是会让平良紧张得不得了。可以的话也想避开。但无论如何逃避,明年依然会被扔进就职活动的惊涛骇浪之中。   对平良而言,西装与面试不外乎是绝望的象征。百分之百会紧张到口吃。写着[衷心祝福您今后的活跃]的落选通知信势将叠得像座小山。自己被埋在那座小山底下窒息而死的模样浮现眼前,太恐怖了。   自己十之八九会在就职活动上受挫。大学毕业后,窝在老家二楼苟且偷生,身心随着虚度的年月一路腐败,想象如此未来光景便让平良全身颤栗。然而平良绝不接受那样的未来。为了维护与清居的生活,必须痛定思痛,脱离那条道路。   【恩~~平良一成。即将二十岁的大学生】   胸前别着写有店长两字小牌子的微胖男人坐在眼前,手里拿着平良的履历表复诵。自己正在便利店的员工区接受面试。   【之前做过哪些打工?】   没事的,早预期会被问到的问题。在心里描绘沉浮于水仍处之泰然的鸭子队长,一边缓慢呼吸。那是平良小学时某次放学途中邂逅的人生导师。本该漂浮在浴缸温暖洗澡水里的鸭子队长堕落到排水沟的境遇,让平良心有戚戚焉,之后也铭记鸭子队长的教诲,度过重重难关。   ----尽力和缓心思,面对刺激不过于敏感。   ---效法鸭子队长以澄澈眼神漂流于脏污人工河流的精神。   不知暗诵过几千次的一段咒语。一次、两次、三次。大口呼吸并将空气吸进丹田抑制不安情绪,让自己不会焦躁到口吃。店长的脚掌已踏响地板数次。   【我没有打过工】   等半天就这点回应喔?店长脸上仿佛这么写着。   【这年头的大学生都这样吗?那么突然想打工了?】   平良身体整个僵掉。没料到会被问及隐私。   ---为了跟恋人同居,所以需要赚取生活费。   理由相当单纯。但是不想说。自己视为珍贵的秘密,岂能在这种积满灰尘的地方,对着一个拼命抖脚的微胖男人泄露。   【你以为便利商店的工作很轻松?】   听见出乎意料的说词。   【啥?】   下意识地如此反问。结果似乎踩到店长的地雷,只见他明显变得不快,一边叨念着【这样想的人可多了呢】随便翻动平良的履历表。   【或许你以为能轻松胜任,其实便利商店的工作也很辛苦的啊】   店长不怀好意似地眯眼笑着,继续说....   【你想想,便利商店很方便对吧?客人感觉越方便,提供服务这方的负担就越重,明白吗?要学很多东西喔,你办得到吗?你从刚刚就没啥说话。不喜欢回答问题吗?觉得很烦?你是从宽松世代跨到醒悟世代的人嘛。该不会就是漫画《尼采先生》里面那种人吧?】   --这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一连串的问句让平良愣住,最后店长又口气强硬地补上一句【你有在听吗?】张嘴正想回答【有】的时候又被一道咋舌声震慑住。啊,这下完蛋了。   【一、一、一、一、一、一ヌ、ヌ】   字句堵塞。啊啊,快冷静下来啊。和缓心情,别对刺激敏感,快回想鸭子队长的教诲。然而事态至此已无可挽回。目睹平良一脸僵硬兼严肃连声吐出单音节,店长显得退却,连忙陪笑圆场。   【啊,抱歉啊。一下子跟你说这么多很难懂吧。恩,那面试就到这里结束。辛苦了。面试结果将在三天内通知】   只在最后用礼貌遣词如此说完,就把平良撵走了。   百分之一百二十不会被录取。平良垂头丧气地回到大学。缺席课堂而参加的面试结果差到不能再差,平良怀着有如坠落谷底的心境前往摄影社的社团活动室。   【嗨,面试如何了?】   一踏进活动室,社长立刻表示关心,随后补充【啊。哎呀,算了,别太介意】便移开了视线。竟然让人家看表情就知道自己失败,有够丢脸。   【难道是口吃发作了?】   坐在老位置的小山探问,平良微微点头。   【只因为这样就刷掉人的地方,根本不需要考虑去那边工作】   【就是】   【说得没错】   大家一起点头附议。社团的人都知道平良天生口吃。所以这里一直都很舒适。同时不禁想,自己就是依赖着这个舒适的地方,才什么都做不好。   【打工工作要多少有多少啦】   小山一边安慰并递上点心棒pocky。包在细棒外头的是没见过的淡紫色糖霜。   【限定发售的巨峰葡萄口味。前阵子家里寄来的】   咬下去品尝葡萄的风味。不用搭配脆棒,本身味道就很好。   平良过去一度与小山发展到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最后因为清居而未能正式交往,甚至有过一段尴尬的时期,如今已自然恢复普通的友谊。   【没事啦。我大哥也口吃,还是顺利就职啦】   虽附和【说的也是】却没有被安慰到的感觉。   为了预防口吃发作,花太长时间调整呼吸这一点就做错了。那个店长确实给人感觉很不好,但自己第一次参加面试,说不定那样的态度一点都不稀罕。大家都说这社会不好混。果真如此的话,自己也得学会忍耐。   【要不要试试登记形式的打工?】   小山如此提议。据闻是让应徵(zheng)者到指定地点登记兼面试,统一代为介绍打工工作的服务。如果介绍下来的工作不喜欢还可以拒绝这点让平良感觉可行。上网搜索适合学生的中介单位,立刻约定明天的空档时间前往登记。   【平良难得行动力这么高】   【我自己也很惊讶。但是没时间沮丧了】   菜穗下个月就会搬回来,已经跟清居说好了要在那之前找好新房子。   【遇到清居的事情,平良就会变一个人呢】   被如此打趣,平良也只是心不在焉地随意回答。   隔天,在约定的时间拜访中介的办公室。身边围绕着穿西装的员工们,感觉自己仿佛跑错地方而静不下心。带着填好必要事项的表格,开门见山向负责人表明自己有口吃的毛病。偷偷在桌下握紧拳头,决定不管被问到什么都不能傻住,务必利落回答。没想到的是,对方告诉平良【没问题唷】   【在我们家登记在案的公司或单位非常多,职业种类也很丰富。我们会依据双方状况适当介绍,有什么想问的或者任何要求都可以尽量提出唷】   负责人训练有素的笑容与平良幼年时负责治口吃的医生颇为相似。没有讨厌的感受。反而给人十分专业的印象,使人安心。   【也有几个可以马上介绍的工作喔】   【例如...】一边操作电脑,挑出几个符合平良需求的工作。听见负责人说【这家的话不必另外面试】便当场决定下来。   听闻找好打工的消息,清居深表诧异。   【这么快就决定了,是正当场所吗?】   清居喝着代替晚餐的蛋白饮,一脸担忧地问。现在的体态已经很棒了,但是清居考量到工作内容,还想再结实一点。演员这工作确实不容易。   【你应该不会因为着急就乱找些奇怪的打工吧?像远洋渔船之类的】   【不是啦】   【别做人体试验喔,天晓得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替八大行业贴传单或发面纸的这种可能抽佣金也不行。女性特别多的职场也不行。你虽然平常很没用,认真起来就会变成帅....不,算了,反正会有很多问题】   【我去派遣公司登记,人家介绍来的,没问题吧】   说出公司名称,清居用手机搜索后小声说【蛮大的公司嘛】   【那你负责什么工作?】   【点心工厂的产线作业员。因为不用讲话也能做好】   清居总算露出可接受的表情而点头。   【虽然是一般年轻人绝对不会选的无趣工作,或许恰好适合你独处的习惯。看你可以用修图软体修我的照片修半天,八成也耐得住呆板工作。】   【而且好像会是夜班,时薪比较高】   【夜班?】   【一个星期三天。晚上十点到隔天五点】   【一个星期就有三天晚上不在?】   预料之外获得清居厌恶的表情。   【我是想,毕竟白天还要上课,与其切割时间分别排班,不如集中时段比较好。如果清居不喜欢,我就换别的工作】   【....我没有不喜欢】   清居嘴上这么说,薄而美的双唇却微微揪高。   【我明天就去找负责人再讨论过。重新找一个能待在家里,排班不影响课堂时间,工时短又能多赚一点的打工】   【就算真有条件那么好的工作也轮不到你去做】   清居毫无保留的发言如刀刃般美丽。忍不住沉醉于那股自己没有的尖锐利度。   【我还是要找。我不想做清居不喜欢的事情】   如此主张后,清居眼神上挑看着他。   【不用勉强啊。你还要去大学上课,刚刚是我胡闹。一般人做不来的呆板工作你做起来反而轻松。总之不要逞强,觉得做不来就辞职。】   以往只能仰望欣赏的国王御赐的话语,引发内心猛烈的感激。   【清、清居,我、我会努力的。为了不给清居添麻烦,绝对不当无业小白脸或茧尼特族。我会拼死努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点心工厂的生产线才没有那么危险哩】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做到底。吐血也无所谓】   【就说了生产线工作不会让人吐血啦。反正你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就算我只挑喜欢的工作做,赚得也还够,多养你这样的一个或两个人还不成问---】   话还没说完,清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僵住表情。   【我乱说的。你就乖乖做牛做马吧。敢给我找麻烦,立刻抛弃你】   语毕便负气背过身子,平良只能乖顺地点点头。   高高在上的国王愿意搭理自己,甚至决定正式同居。   此乃至上的幸福,平良对伟大神明不小心的失误深怀感谢。   不过失误总有一天会被导正。这是世间常理。   平良非常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正因为知道总有一天会结束,所以眼中捕捉的尽是清居每一刹那的美丽。与[会谢的花最美]同理。   平良拿起放在桌上的单眼相机,极其自然地架到眼前。透过观景窗欣赏清居映照在切割成四方形空间内的模样。   摄影是平良唯一的兴趣。双亲担心独生子因为口吃而无法与班上同学打成一片,为了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外头而赠送相机,这成了平良接触摄影的契机。只是讨厌与人交流的平良总是只拍风景照,还喜欢把风景照里面的所有人影修掉。就结果而言还是背叛了父母的期待,照片成了平良逃避现实的手段。   让这样的平良首次产生人物摄影意愿的就是清居。截至目前,除了家人,就只拍过清居。啪嚓的快门声响起。清居不会因为镜头对着自己便展露笑容。但也不会摆出嫌恶的态度。   平良拍照的时候,清居一向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看电视、看漫画,现在则是一手撑着下巴,一边玩手机。清居低下头的时候,浅褐色的刘海散落在轮廓精美的双眼前方,直挺的鼻梁,还有与冰冷话语十分搭调的薄唇。   从高中时期开始,放学后的音乐教室或班级教室,平良便一直在无他人眼光的空间,用镜头捕捉清居的模样。已经累积了好几千张照片。但愿能永远增加下去,总有一天还是得面临无法再拍摄的情况。光是想象就让人苦闷。   【你还没说打工什么时候开始】   清居一边玩手机一边扔出这个疑问,平良回答【星期五开始】   【咦,那不就是后天?】   清居诧异地看向这头。平良也没忘记拍下那个表情。   【十点才上班,我会做好晚餐】   【谁跟你说那个了】   清居维持不悦的表情,绕过桌子来到这边。平良继续拍下逐步靠近的清居。可以用来连续拨放。镜头里面的人物朝自己伸出手。随后相机被夺走,敞开的视野之中,与一脸不快的清居四目相对。   【你还悠哉地拍什么照片啊】   【不悠哉啊。替清居拍照的时候,一向都很认真的】   【我不是在说那个。】   清居将抢来的相机放到桌面,面对面坐到平良的膝盖上。   【清居?】   感觉手腕绕过后头,心脏动作变得不对劲。   【我今晚要做】   俯视着平良如此说,负气似地直接覆上唇瓣。   被碰触到的瞬间,感觉幸福得让人晕眩。   星期五夜里,第一次踏进工厂这样的场所。   换上白到发亮的食品工作服,被消毒作用的雾气喷过全身,接着被带到食品不断前进的生产线旁,听取工作说明。从前一天就紧张到现在,幸好只需要在持续经过的蒙布朗蛋糕上逐一放好一颗黄色栗子的工作,平良只花了五分钟便上手。   当然也还担心口吃的问题,不过接触食品期间禁止谈话,加上搭配口罩、帽子、手套的连身工作服,根本谁是谁都认不出来的打扮也让人安心。不擅长与人来往的平良就像化身为机器人,淡然重复同样的动作。   人生第一次的打工让平良从众多忧郁假想之一脱离,获得了些许的自由。近在明年的就职活动一直让平良感到害怕,好歹借此证明自己能够办到在蒙布朗蛋糕上面放栗子的这种工作。即使微小到滑稽的程度,依然给人扎实的安全感。   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明白到世上的人分成[践踏别人]以及[被人践踏]。一紧张讲话就会卡住的自己明显属于后者,身边的世界没有一丝光明、不见美丽、不觉温柔,平良日复一日在越走越细的小道上踉跄前行,同时担忧着随时可能失去平衡而坠落深不见底的深渊。   如此灰色的世界,在高中二年级的春天一举扭转。   清居那么地美丽,光芒闪耀足以撕裂沉重灰色。   那天留在平良额头上的清居烙印经历四年后,如今益发闪耀。原本只像垃圾沉浮于汗水的自己,进入高傲美丽的国王所支配的国度,身下的水流也变成了散发金色光芒的河川。有清居照耀的这个世界美得令人窒息。   黄色的蒙布朗蛋糕陆续随着生产线滑过。厂内充斥着廉价点心的甜香,其他人都一脸厌烦地做着手边的工作,但是平良却相对愉快。   这一颗栗子会变成与清居一起生活的房子。   这一颗栗子会变成与清居一起入眠的床铺。   这一颗栗子会变成与清居一起用餐的餐桌。   这一颗栗子会变成与清居一起泡澡的热水。   蛋糕缓缓滑动形成的串流也像闪烁金光的河川,激发平良内心难以克制的幸福感。谨慎放下一颗颗栗子,途中忍不住发出窃笑。吓得站在产线对面的大叔抖了一下身体。糟糕。可是无法压抑。口罩下的嘴持续窃笑,怀着莫名的放纵心境,打工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   在休息室换衣服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清居下工时偶而会碰到,不过男人等人不是清居,而是安奈。   安奈与清居隶属同一个经纪公司,还是公司的当家花旦。最近与清居共演的频率增加不少。因为公司预期清居能够爆红,想用大带小的方式透过安奈推销清居。这是平良在现场等候时听见安奈粉丝们聊到的内容,不清楚真伪。清居不会无节制地谈论工作上的大小事,而清居没提的事,平良也不会过问。   走出工厂,搭乘接驳公车到达车站,再搭乘第一班电车回家。众人疲惫无力似地踏进离电梯最近的车厢。平良则远离人群,来到月台边缘,搭上最后一节车厢。车内没有其他人。   电车喀当喀当地开始晃动,窗外开始播放风景。黎明前。世界最是漆黑的时刻,平良呆呆眺望着鲜明的橘色光芒从东方出现,逐步抹去阴暗的光景。车辆滑过轨道产生的震动浸染连续站了七个小时的身体。感觉很舒服。   绕道离家最近车站内的便利商店买了三明治与咖啡。大清早的车站已经有许多人往来。也有老人带狗散步。虽然觉得未免太早起,又想到已故的祖父也习惯早起,还说过年纪大没那么好睡之类的话。   ---早晨的街道还满让人喜欢的嘛。   回到家后,屋内一片寂静。怕吵醒清居而悄然地简单淋浴,提着早餐蹑手蹑脚上楼梯,途中还为木板发出的声音捏了把冷汗。最后站到清居的房门前。   清居就睡在这片门板的后方。   多想开门欣赏他的睡脸。但是不行。   平良不想这般粗鲁的闯入平时仰头欣赏的美丽世界。   靠着门板,屈膝坐在走廊地板,感觉仿佛沉入深海底。撕开三明治的包装,搭配咖啡简单果腹。   深吐一口气之后闭上眼睛。背后门板的另一边就是清居的世界。自己就是守护国王安眠的守门人。这份喜悦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不想受到任何人触碰,这是只属于自己的乐园。   久违受到召唤而回到老家,与双亲同坐的餐桌上排满平良喜欢的菜色。菜穗分居的同时,平良也不得不搬离婶婶家的消息当然传进双亲耳里,理所当然地认为儿子会搬回老家同住。   【我不搬回家】   【咦,不然你要住哪里?】   母亲皱眉反问。父亲也一脸意外。   【跟朋友一起住】   两人先是惊讶,随后开心的互望。因为口吃而从小受到霸凌的平良确实痛苦,但是只能从旁守护的双亲同样也不好受。平良已有熟到能够同居的朋友,这个事实便足以让父母感到开心。   【大学的朋友?】   母亲前倾上身发问。   【之前在婶婶家见过啊。他叫清居。反正现在也差不多是同居状态了。   【喔喔,高中以来的朋友嘛。那孩子很漂亮】   感觉喜悦之情缓缓扩散。无论何时何地听见清居受称赞总让平良开心。   【从高中的时候就很有名。现在当演员】   【演员?】   见到双亲诧异的模样,平良的粉丝计量表开始急速上升。   【去年夏天接拍了一个冷饮的电视广告。四、五个年轻人在海边跑的那个】   【我记得。那里面包括清居同学?】   【还有演今年春季的特别剧。堺浩文演医生的那一部。清居演他儿子】   【哇,那部我也有看耶。就觉得在哪里见过那个儿子,没想到就是清居同学。对了,上星期去发廊的时候也在杂志上看到他。急速窜红中的新一代演员双开彩图专题报道,看着还想说最近的小孩子都很好看呢】   母亲的连声称赞终究打开了平良内心的开关。   【恩。清居真的很厉害。念高中的时候开始做模特儿的工作,现在还是大学生,经纪公司认为他势必会爆红,已经在强力推销。听说近期内会拿到连续剧的第二主角。这星期的Fujiko.Deluxe节目也能看到他喔。下月号的杂志上了两本,其中一本是长篇访谈。然后---】   平良拿起手机,日历里面记录了清居的行程。全是透过网络或粉丝网站收集到的讯息,包括电视与广播的播放日期、杂志的发行日等等。不论大小,平良一个都不会放过。方面的时候就去现场等。目前最期待的就是星光系列的形象DVD,除了幕后画面,特典附赠亲笔签名的小卡,而且还有三种。自己没办法做选择只能全收,势必要花不少力气--平良拿着手机如此自言自语一大段。   【....阿一】   听闻轻声呼唤而抬起眼。   【与其说是朋友,你更像粉丝呢?】   【我是啊】   【是粉丝,又是朋友?】   【不是朋友】   直觉反驳这个说法。清居怎么可能跟自己是「朋友」,太逾矩了。   【但你刚才说是朋友啊】   听到这句才回过神。惨了,都忘了。在这个场合里,自己跟清居是「朋友」。粉丝本来就是一种听见偶像被称赞就会无条件感到开心的人种,接着便想放纵热情详细说明偶像厉害在哪里,最后就是引人反感。   【恩,是朋友】   想着最好不要再多说话,平良低头咬了一口炸虾可乐饼。感觉母亲还想追问,绝对不能跟她对上眼。迅速吃完晚饭,说句【我吃饱了】便离开椅子。当他说着【就这样。那我走了。】正想伸手拿包包的时候...   【阿一,等一下。】   平良提心吊胆地回头。   【那么久没回来了,住一晚再走吧】   【不用。我没跟清居说要外宿,还得赶回去准备晚餐】   【你们是朋友,但是阿一要负责做饭?】   见母亲一副快哭的模样,感觉相当不妙。   【.....呃,不然我还是住下来吧】   判断暂且答应要求比较好,随后逃跑似地奔上二楼。离家之后,母亲依旧帮忙打扫,房间维持着以前的模样。   --怎么办?感觉好像彻底搞砸了。   平良坐在床上,以前倾姿势撑着下巴思考。一时不察大爆了一番粉丝谈话。就自己而言不过是「初阶」的资讯,在双亲眼里恐怕显得诡异。   ---万一被问起「是不是在交往?」该如何是好?   当然会否定。与清居的来往不过是神的精美失误,一旦失误被修正,自己就得迅速离开清居的视线。为了不让清居光辉多彩的人生留下污点,这段关系理应保密。   ---死也要装傻到底。   思考三十分钟后后得出的结论,才想起该跟清居报告而打开LINE程式。今晚留宿老家所以也没办法准备晚餐。回复仅有一句简短的『知道了』   清居在现实中与网路上的态度无异。同样不怎么表现自己,不主动且冷淡。如寒冷冰水般清澈高冷的态度拯救过平良无数次。   清居只需要做自己便深有价值。   这一晚,半夜觉得口渴而下楼要去厨房时,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听得见双亲低声交谈的细语声。平良蹑手蹑脚地竖耳倾听。   【我觉得他们不是朋友】   【如果不是朋友,那会是什么关系?】   内心一震。自己跟清居的关系还是露馅了。但没问题的,不论被怎么质问都要敷衍到底。平良继续偷听下去。   【阿一该不会是被霸凌了吧】   ---咦?   【不会吧。都大学生了还在霸凌】   【我也这么想啊。待在五光十色演艺界的人怎么会想跟阿一住在一起?】   【因为是朋友啊】   【只是朋友的话,有必要替他做晚餐吗?那孩子在家可是从来没有下过厨耶。我也不愿意这样想,可是万一是被人使唤的话...】   完全只是杞人忧天。家里有个擅长料理的母亲,所以自己从没有过进厨房的念头。与清居同居之后,平良才体会到做家事的乐趣。为了让清居住得舒服,希望家里随时保持整洁,做饭更给了平良直接的喜悦。自己做的料理将被清居吃下,最后化成清居的血肉。甚至从中体会到崇高的使命感。一个人吃饭只用鸡蛋拌饭就能解决。   【你想太多了吧。他讲那人的样子很开心啊】   【那阿一怎么会那么用力地否认呢?】   母亲担忧的声调与父亲【可是啊....】像在思索的犹豫语调重叠。   【一成也不是小孩子了,父母刻意限制他的行为不妥当吧。总之先顺着他的意思,偶而去看看状况就行。有问题肯定看得出来】   【更重要的是---】父亲的语调变了。   【我很高兴一成有心独立生活。因为口吃,我们以前都过度保护他了。而那孩子明年就要面临就职活动】   父亲想法实在的发言让平良感到放心,应该能够缓解母亲的忧虑。   轻手轻脚返回房间的路上,想到自己上了大学还让人操心是不是受到霸凌而禁不住叹息。自己老是让父母操心。   口吃、霸凌、暴力事件。虽然读大学后成功脱离底层阶级,父母,尤其母亲似乎永远对孩子放不下心。歉疚与羞耻情绪交缠在一起,引发对自己的厌恶。于内心暗自郑重谢罪,却仍压抑不住与清居同住的生活即将进入第二季而来的亢奋,用不孝来形容自己恐怕还算客气的。   像自己这样的人怎能过得如此幸福?   听说幸福与不幸的分量都是既定的。人一辈子反复经历起伏,最后结算丝毫不差。这有可能是真的吗?倘使如此,回顾自己往年的边缘人生,现在感受到的幸福也只是刚好的程度。不对,能与清居同住的幸福理应轻易凌驾过往累计的不幸分量。也就是说,今后又得开始走下坡吗?只是走下坡还算可以接受,现在的幸福强烈到自己可能已经踏入随时失去性命也不奇怪的阶段。   说不准今晚睡下去,明天早上就不会再醒来。   窝在棉被里却冷得发抖。生命以及清居共度的时光均很有限。   这样的话,就要活得不后悔,任何时候死去都不遗憾。   这是平良有生以来第一次涌现如此乐观的念头。   【哪里乐观了?】   隔天,约定集合的站前咖啡厅里,清居皱眉如此说道。   【怎么听都是悲观的大集合】   【会吗?根据我的经验,好事大多尾随着不幸。所以遇上好事,接着回报多两成分量的不幸,我反而有安全感】   【为啥要增加两成啊?难得的好事都被抵消光了】   【如果分量相同,不会担心好像留下债务吗?债务都有算利息。类似这种感觉,所以必须多还一点。然后啊,以现在的幸福而言,我想再加两成应该已经到要赔命的程度。所以每天都要认真过活不后悔----】   【够了。恶心。完全听不懂】   清居果断结束话题,然后前倾上身说【更重要的是....】   【你爸妈认为我在霸凌你,这个问题比较大吧】   【我爸没这么想。他一向理性】   【但还是会来新家看情况吧?】   【没事啦。反正没有霸凌】   【...是没错】   清居靠回椅背,忧郁似地啜饮冰咖啡。   【你很介意?】   【那还用说。毕竟是男朋友的父母】   清居极其自然射出的剑,火速射穿了平良的心。在皮肤之下爆散出无数的火花。指尖不住颤抖。怎么一回事呢?平良认识的那个清居,无所畏惧的高傲国王恩赐如此。默默承受因造次而生的惶恐,又得到一个白眼。   【是怎样,你有意见吗?】   与毫不客气的眼神与口气相反,清居的耳垂反而染上深桃红色。那副可爱更胜天生丽质的模样,让平良胸口满溢到几乎难以承受。不行。不能再让清居心烦。平良拼命回想鸭子队长的形象以镇定心绪。   【清居,不必担心。我父母跟清居一点关系也没有】   【啊?】   清居的表情变得严厉。   【没有关系?】   【我爸妈这辈子都不可能跟清居有牵扯的】   平良想说的是,清居可以不必为此烦心。   然而面对的却是一片骇人的沉默。   【是这样吗?】   【恩】   【我跟你的父母亲一辈子不会有任何牵扯?】   【不会有,我保证】   清居眉心的褶皱一下子加深许多。   【....你知道我现在有什么感受吗?】   【不知道】   【还敢秒答。不知道就思考啊。想办法更贴近我。】   只见清居眼神瞪视的力道越来越强。这是为什么?想不出刚才那段对话当中有何值得生气的点。再说,哪可能更进一步贴近。   就像美术馆展示的画作不能碰,星辰与人类也不该平等。美术作品不能碰是为了避免受到脏污或破坏,夜空中的星星也因为人类无法触及而显得美妙。两者都是一旦被碰触到便会减损其价值的东西。   【说话啊】   脚在桌子下被踹了几下,只得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我不太懂你为何生我的气】   【啥?】   【毕竟,夜空中的星星跟在地面仰望的人不可能是平等的嘛】   【星星?怎么突然就跳跃到宇宙去了?】   清居眯起眼。好恐怖。但平良依旧拼命试着解释。   【所、所以清居跟我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错的机会呀。不在同一条线上,连所在次元都不一样,星星就是这样才更显的闪耀。妄想碰触或是理解就等于是把星星拉低到自己的等级。所以说,我想强调的是...】   很不错,就过往经历而言算是表达得挺清楚的。最后做好总结就行了。   【也就是说,我并不想理解清居】   刹那间,完成目标的成就感涌现。至今从未如此完整表达自己的心绪。然而相对于深感满足的自己,清居美丽的脸庞却扭曲的相当厉害。   【去死!烦人的恶心鬼!】   桌面下,小腿胫骨承受一击重踹,让平良痛到说不话来。清居丢出一句【时间差不多,该走了】便站起身径自离去,扔下依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的平良。   离开咖啡厅,清居引路将平良带到发廊。以往平良都在老家附近的理发店剪头发。从小学开始没换过地方,用一句[跟之前一样]就能轻松解决,非常方便。但是今天的情况却不容许平良继续贪图方便。   让人整理过发型,接着换上清居挑选的衣服,站在发廊的镜子前见到自己打扮入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平良几乎想问[你谁啊?]   【...好、好像很奇怪耶】   不知所措地正想拨动头发,被清居怒斥不准碰。   【别畏畏缩缩的。我不是一直都跟你说,只要弄好发型跟衣服,你还是很帅的。就算社长看到现在的你,也认不出你就是[可疑男]】   【可疑男?】   【没事。走了。】   跟上迅速离开发廊的清居,迈向今天真正的目标--看新房。虽为让人快乐到升天的愉快事件,却得先跨越耸立的高山。   【午安。你就是清居的男朋友啊?喔~~恩,原来如此】   约定集合的公寓楼下,清居所属之经纪公司的社长用眼神对平良品头论足了一番。想到可能被美学专家评为劣质品便禁不住缩起身子。   一行人准备要看的公寓套房登记在清居所属经纪公司的名义下。一房一厅加厨卫,保全系统完善,经纪公司还会支付一半的租金。条件好得无可挑剔,但知晓清居为同性恋的经纪公司方面要求在正式同居前先打过照面。过不了这关,平良与清居的未来就没有希望。保佑我吧,鸭子队长。   【平良,听说你是清居的同学】   听社长这么问,平良内心汹涌翻腾但还是忍了下来,乖乖听清居的吩咐,不多说也不傻笑,仅以压低的声音回答一声【是】社长紧盯着观察平良,透过外表做再多的掩饰,是否依旧藏不住底层人的气场呢?   【平良,你对演艺界有没有兴趣?】   平良呆愣眨眼。   【你跟清居不同型,但是也很有味道呢。有股现代年轻人少有的灰暗氛围,有格调的个人特性。不是电视,更适合电影的那种。体格好,当模特儿也不错。恩~~不过那样就可惜了这张演员脸。啊,该不会已经有签约了吧?】   这个人在说什么鬼话?眼睛有问题吗?不,不对。肯定是看在未来大明星清居的面子上,才对恋人说好听的场面话。   【有空来我们办公室走一趟吧,一起吃顿饭,慢慢谈】   社长笑着如此说道,并从胸前口袋取出名片。   【社长,平良对那种事没兴趣】   清居从旁抢走名片。   【怎么这样~~稍微交流一下又没关系】   【我知道这家伙是社长的菜】   社长一副被说中痛处似地,把手放在胸前。原来他也是同性恋?   【说够了就把钥匙交出来啦。你还有很多事要忙吧?】   【什么嘛。何必这么紧张。清居平常那么冷漠,没想到这么会吃醋。不过,有这样的男友,也是可以理解。】   【那就失陪了】   清居毫不留恋的背过身,朝着平良用下巴示意。迈步打算跟上时被社长嘱咐了一句【咱们家的金鸡母就劳你照顾咯】平良转身点头示意。   【如果你也来当金鸡母,我也是相当欢迎的喔】   社长再次取出名片,迅速塞进平良的衬衫口袋。随后挥手说句【拜啦】并返回停在路边等候的座车。虽然是个大叔但给人感觉不拘小节。一边觉得把场面话说到要平良当艺人实在超过,同时明白自己暂且过关而感到放心。   回过身发现清居已经穿过入口。连忙追上却因为没有钥匙要被拒在门外。清居就在玻璃门另一侧,双手抱胸而直挺挺地站着。平良用手指示意清居开门,对方却在玻璃门那边摊开掌心。平良歪头不解,清居随后指着平良胸前。   这下总算明白清居的用意,便从衬衫口袋拿出名片,插进门缝交出。清居将名片塞进臀部的口袋才开门。   走进穿堂,又有一只手伸过来胡乱将平良在发廊整理过的发型拨乱。眼见平良一头乱发的模样,清居从鼻腔哼了一声。   【清、清居为何不开心?】   【闭嘴。你一辈子扮丑就好】   清居一脸气氛地踏进电梯,搭到四楼,转开门锁进房。日照充足的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由于是边间,阳台成L型。系统厨具加上全面加热地板。对两个大学生来说可谓超级奢侈的住处。   【这间就是卧房吧】   清居推开非面向阳台的房间门。拉开衣柜的折叠式门板确认空间,接着走到窗边自言自语似地说床就摆在这里好了。   【都要搬家了,干脆买张新的床吧?】   空荡荡的房里,面向东方窗户引进的微弱阳光把清居的侧脸照得好美。平良拿起总是随身带着的单眼相机。俐落按下快门后,清居才转向这头。   【你还在拍照。以后就要住这儿了,你也仔细看看啊】   【我看啦。很棒的地方,没有任何不满意之处】   只要能跟清居同住,即便是睡在高架道路下的纸箱屋也无所谓。房间什么状况一点都不在乎,记录这个情景更加重要。目前在婶婶家的生活已不知不觉变成半同居的状况。但这回将成为明确的起跑点。   【确认新房的清居。决定卧房摆设的清居。说要买新床的清居。这些初次目睹的情景说不定不会再有第二次,若没有拍到,以后肯定会后悔】   【怎么会没有第二次?这儿又住不了一辈子】   【是没错。但这是最后一次的可能性也并非是零】   不能掉以轻心。无法预测神何时会察觉到失误。在幸福回收行动之前,务必亲手拾起能够保留的所有事物。一想到还是有可能漏掉什么就压抑不住焦虑。   【我不是说我昨天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要活得不后悔,任何时候死去都不遗憾】   【别一直说那么触霉头的话啦】   屁股被踹了一脚而站不稳。   【抱歉。但是相较之下,与清居分开的几率远胜过我死】   这回收到的是一副凶狠如鬼的表情。   【你一边看新房,一边想着跟我分手?】   【我不想分手。是神有可能出面回收幸福】   【你积了很多杂志?】   【不是纸,是神。怎么说好呢,总之现在的幸福不是我分内该有的,依我看,足够抵消这幸福的只有早死或者与清居分开。】(注1)   *注1..【纸】与【神】在日本中的发音相同*   或许哪天被清居抛弃的时候,能够因过度打击而当场死亡是最好。但事情总不会那么如人意。自己求死也是个办法,不过想到父母亲就不想做这个选择。而且之前尝试用毛巾把自己吊死在门把的经验可是超级痛苦的。   【我应该没办法自杀。很痛苦,还很恐怖】   【原来你也是有些正常的想法】   【假如失去清居之后还得活着,至少得保留一些证据,证明我跟清居度过的时间不是一场梦。所以我想拍下各种模样的清居】   思考着话语,希望能尽量表达真心。清居眼前带着彷徨思索一阵子,之后双手抱胸,摆出不开心的表情。   【...大部分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想理解】   蕴含苦恼的表白让平良睁大了双眼。   【清居,就、就是这样啊。我刚刚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说我不想理解--】   【完全不一样。别拿我跟你这个烦人的恶心鬼相提并论】   清居朝平良使出第二次的踢击便径自离开卧室。如此煞费苦心选择词句却还是惹清居生气。平良为自己贫乏的语汇(原文:语彙)力感到悲伤。   其后清居下了拍摄禁令,用自己带来的量尺测量房内各处。说是先掌握好尺寸,家具会比较好挑。拥有闪耀美貌、至高无上的国王意外地精通实务。开口称赞清居博学又得到清居无奈的表情。   【这些很基本吧。是你早该离开帝国,长点见识了】   【什么帝国?】   【负面的本大爷帝国】   听不懂意思的只能疑惑。平良一成这个人照理跟本大爷永不可能相等。等清居量完衣柜内部尺寸就结束了这趟行程。   归途中享受着讨论要添购什么家具日程的幸福滋味,因为清居想买杂志而绕去车站书店。逛着摄影杂志区的期间,发现清居已经买好东西靠了过来,正想将手里的杂志放回架上,清居抢先阻止并看了眼当页内容。   【像这种的你可以参加啊】   如此说道的清居,手指着学生摄影大赛的广告。   【社团的人是有讨论过,不过我们大多只是兴趣,没什么野心】   【你也是吗?】   【是啊】   【可是你技术很好耶】   清居诧异的反应连带平良也跟着诧异。   【技术很好?】   【没有人影的街景照。感觉有点恶心,但是挺棒的啊】   极度的喜悦让平良忍不住嘿嘿一笑。   【恶心鬼】   清居立刻收回贴近的上身。   【我说你啊,就去参加那个吧】   维持拉开的距离,清居再次强调,平良只能如顺从的忠犬般点头应允。对摄影大赛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但是清居的吩咐绝对要遵守。清居满意似地从平良手里抢过杂志,扔下一句【我买给你】长脚踏着有力的步伐前去结账。   【不用啦,我自己买】   【没关系啦。给你个接触外界的机会】   清居迅速付了钱,平良道谢。   【拿下大奖,成为职业的吧】   竟然收到这么夸张的吩咐。   【那未免太....】   【然后尽早给我脱离帝国】   清居将装了杂志的袋子塞进平良怀里。依旧不明白帝国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读懂清居是在要求自己有所改变。   【看什么看得那么认真啊?】   在社团活动室审视着累计至今的照片档,小山突然贴过来看电脑画面,并眼尖地发现另外一个视窗开启的摄影大赛征募注意事项。(原文:徵募)   【你要参加『Young Photographica』?】   【恩】平良回应,在场众人一起转向这头。   【喂喂喂,平良,你开玩笑的吧?】   【该不会是想拿奖吧?】   摄影社社长如此挖苦。   【你觉得我拿得到吗?】   这样反问之后,现场气氛霎(sha)时热烈了起来。   【沉睡的沟通障碍族终于觉醒了!?】   【不是吧,天啊。当然拿得到啊、肯定入选,因为你的照片超恶心】   无预警被情绪亢奋的伙伴们团团围住,平良难为情地低下头。   至今多次收到参加摄影比赛的鼓励。大家时常评价平良的照片【恶心】、【感觉有病】、【有独特世界观】,分不清是褒抑或贬。总让平良感到纯粹的喜悦以及些许的困惑。摄影不过是平良逃避现实的手段,从没想透过照片表达什么。所以平良的照片从头到尾都是封闭的。没必要向任何人展示。被谁看见了反而会感到羞耻。这就是平良的摄影作风。   ---拿下大奖,成为职业的吧。   清居给了平良这样的指示。当中赋予的期望之大远超越自己的能力,几乎让平良兴奋颤栗,更构成了从云雾中泄出的一丝光芒。清居与自己本是因神的错误安排而凑在一起的不相配情侣,维持现状的话,肯定没多久就会被清居抛弃,否则便是自己早死,这二选一的结局。   但是,假如自己稍微变好一点呢?   搞不好资格升等,即使神从深沉午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的失误,但还是大方放过平良。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清居果然厉害。相对于只能想到死与别离二选一结局的自己,相当积极正面的想法。   即便跨越有如在帆船上负责划桨之奴隶生活的苦痛而成为职业摄影师,站在清居身边恐怕还是十分不敬的程度。然而祀奉神的神职者也有阶级之分。假设现在的自己只是虔诚信徒的等级,第一步就是于摄影大赛得奖,以升级至神父。接着升到司教,再接着爬上柜机卿的位置,届时神可能就会允许自己继续跟清居待在一起。宛如普通家庭的爸爸于周日放假背着双肩背包挑战圣母峰那般遥不可及的目标,而且还连攀顶的路线都不清楚。但还是必须行动,为了不是去清居。   【所以呢?打算寄哪张?】   小山问,平良回答【还没有决定】于是众人便开始议论【那张不错啊】【不不不某次那张比较好啦!】等等。平良置身事外地继续分类照片档。   【清居的照片如何?】   小山悄声如此追问。因为过去一些事情,目前大学内只有小山知道平良跟清居在交往。平良摇摇头,同样低声回答【艺人不行】   【也对喔。曝光就麻烦了】   对性少数族群的理解虽在近年有普及的趋势,强力推销中的新生代演员竟然有个同性情人这种消息,依然只会造成负面效果。   【不过很可惜呢。他的人物照总有其他照片没有的独特氛围】   【有吗?】   【恩。有『爱』】   小山坐到桌面上,窃笑着咻咻吸着铝箔包草莓牛奶。   虽然小山脸上笑着,依然让平良莫名感到带刺,于是刻意不做回应。   自己与小山曾一度发展至即将交往的情况。最终因为平良忘不了清居而失败。平良也因此想退出社团,小山却说不喜欢他那样做,要彼此忘记那档事,平良也照办了。一如约定,两人平时均以朋友的态度谈话。但小山会在某些时刻偶而露出些许敌意。未能实现的恋情就像没撤出的地雷,为了避免意外踩到而让人十分费神。   而众人对于这头地雷爆发的状况一无所知,开始投票表决要用哪张照片参赛。推选出来的五张候补作品在平良的认知中算是典型作。拍下行人多到引人烦躁的都市风景照,再透过后制清除人影的类型。   【说到平良的作品,就这个最棒了】   【确实啦。不过是要参赛的耶?透过软体大量修改过的作品可行吗?修图虽然是基本,但这分量还能称作修图吗?跟原始图档差超远】   【有个影像创作的奖项,注意事项里面写着接受图像加工耶】   【真的耶。恩恩,是想寻求学生等级特有的崭新观念作品吧】   【若说崭新观念,平良的照片绝对胜出】   【只能由学生提出的规定也很佛心啊。专业冲洗超贵的】   在众人热烈谈论自己是否也该参赛的情境之中,平良从大家遴选的五张作品里挑出一张加进附加档案,在征募页面按下送出。说着【那我先走了】并站起身。   【咦,已经寄出去了?】   【好歹犹豫一下吧!?有够天才】   把一片嘘声留在身后,离开社团活动室。越思考越会产生迷惘。迷惘则会带出[自己这种货色怎么能....]之类的自卑情绪。以往总在那样的时间点感到却步。但是这回不容许撤退,只好抢在陷入恐惧感之前冲刺。   大步穿过走廊的途中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很好。加紧脚步还能赶上清居参演的电视节目外景。坐在电车上看着天候逐渐变得恶劣,踏出车站时不出所料地下雨了,于是便从包包里取出摺伞。   今天预定录制的节目内容是由担任主持人的搞笑艺人,陪同寻访来宾有过回忆的地点或店家。来到事先调查而知的外景起始地点看到现场已聚集了一票人。站到队伍最后面等候一段时间,外景队伍便有了动静。艺人从停在附近的车辆现身,群众当中涌现欢呼声。   清居穿着十分适合雨天的亮灰色衬衫。旁边站的是与清居同经纪公司的当家花旦安奈。带着银色水滴状刺绣图案的灰色洋装与清居的衬衫相互映衬。两人一起散发艺人特有的闪耀气场。   主要来宾清居与安奈顺着主持人的引导边走边谈。摄影机从旁拍摄。人群亦随着外景队伍移动,不过实际上大多是路过看热闹的人,一段路之后人群自然消散,持续在雨中跟随的只剩几位惯常尾随的熟面孔。   而平良就走在鱼贯前行的常客群后方远处。只能稍微瞥见清居身影的距离。像是毫无收获的尾随法,然而平良的作风就是如此。不该替喜爱的对象带来困扰,这点务必遵守。这样说起来,其实不去追才是最好的做法。爱总是矛盾的。   一行人踏入预定拍摄的店家,追星队伍驻足店外。助导告诫某个试图窥视店内情况的蠢蛋。站在离喧闹中心颇远位置的平良,身边还有个不认识的男人。时常看他尾随安奈的活动,昨天还在工厂一起上夜班。这男人跟平良一样,仅限尾随或等候进出,从不实际靠近艺人。   视野变得越来越差。戴着追星三大神器之一的口罩导致另一项神器的墨镜开始起雾,因为雨天带来大量的湿气。平良取下墨镜并用上衣袖子擦拭,无预警对上男人望着这头的视线。双方都没抓到别开眼光的时机,不得已只好彼此点头示意。【请问....】随后男人开口...   【你该不会有在工厂打工吧?】   平良吓了一跳。几乎盖住眼睛的帽子加上墨镜、口罩,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啊,因为你的样子跟在工厂时差不多嘛】   喔喔,原来如此。防尘帽加口罩的打扮就只露出眼睛。就跟现在一样。   【你不是安奈的粉丝吧?】   【不是。我是清居粉】   【清居很不错呢】   男人的话让平良抬起眼。   【跟安奈同一间经纪公司嘛。所以常常一起上节目。上次安奈在杂志访谈里面称赞过清居喔。说他很有演戏的天分,还说是目前感情最好的伙伴】   【清居也说过安奈小姐的演技很好,值得学习呢】   崇拜对象受到称赞便会无条件放松戒备的粉丝心理产生作用,难得与人熟络谈话。作风类似的追星族且彼此同样带点沟通障碍的性格更拉低了门槛。两人自然而然并肩而站,低声彼此自我介绍。   男人名叫设乐克已,三十二岁。在某黑心公司任职期间弄坏了身体而遭资遣,接着才到现在的工厂上班。本预计当作下一个正职工作前的过渡时期,却在人生最低潮时观赏到安奈主演的电影大受感动而成了粉丝,便就此延续了工厂夜班工作,方便白天自由追星。   【安奈演的这个叫『霞』的角色真的很蠢,爱上的男人全是人渣】   【我也有看。无知形成的纯粹性格导致罪过不断累积的角色】   【无知到完全没发现那些都是罪过呢。所以无论受到多惨的遭遇,对男人言听计从而累计罪孽却依然不受污染。几乎让人同情】   跟清居一起看这部电影的DVD时,安奈那股加倍放大激进剧情与桥段的诡谲演技,让清居仿佛被荧幕给吸住一般。清居说过他喜欢安奈的演技。清居很少称赞别人,清居偏爱的事物,平良也会跟进。   【安奈小姐的演技确实了得】   【没错,真的很棒。就是说嘛。那部电影拍摄时,安奈才十八岁,完全感受不到她有想呈现美丽形象的意思,却连在地上爬的模样都美到不行。她有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当下被她震撼到心脏都抽筋了哩】   讲述的过程中,设乐的情绪突然高涨起来。   【那时候的我真的每天都想去死。前一个公司的上司说我没用、没资格活着之类的职权骚扰让我受到打击,想说暂且在工厂打工过活,又被父母责备年纪一大把搞得这么难看,女友也说没信心跟打工族继续走下去而甩了我。当时担心自己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真的很心累】   于此情境下邂逅了大荧幕里的安奈。脆弱而美丽,替设乐灰蒙蒙的日子涂上鲜艳色彩,魂魄被夺走般地着迷。设乐一脸陶醉地如此诉说。   听着设乐的话,回忆起高中二年级的春天,初次得知清居这号人物的那一幕。   充满明亮阳光的教室内,清居是那么的美丽与刚强。   多少不讲理且不合逻辑的事,清居仅靠眼神的力道便强势通行。   仿佛神圣不可侵犯的国王,支配着胆小羔羊聚集在放学后的教室。   有如春季暴雨的压倒性支配力留下的记号,经历四年仍深深印在平良的额头。   包围店门口的人群有了动静,看来外景队伍已踏出店家。几个撑开的伞面遮蔽视线,见不到清居或安奈的身影。但是人确实在那里,平良感觉得到。   雨势越来越强。雨滴弹跳地面沾污了裤脚。暴露在摺伞外的肩膀处,衬衫布料因湿掉而逐渐变色。感觉凉寒,还有潮湿布料贴在肌肤上的感受。   【变冷了。安奈不会感冒吧?】   【确实让人担心】   【有人担心自己挺让人开心的呢。虽然没人担心我,是安奈让我知道我还保有担忧别人的心。如果失去了安奈,我就当真孤身一人了】   【...是啊】   无视所有周遭条件而全心投入崇拜对象,若以此为标准,设乐肯定比平良还幸福。只是看着、思念着,没有多余的杂念。纯粹的爱。   自己也曾经是那样。   只是看着并思念着就很幸福。   如今却混入了些许杂质。   只要回到家就能碰触到清居、亲吻清居、甚至能够透过肉体结合。如今自己掌握的幸福可是只能看着的时期所无法比拟。同时怀抱起失去的恐惧感,害怕得不得了。因此不断地挂保险。   经历几小时的茫然矗立只为瞥见清居现身时那几秒的姿态,透过沉浸于这样的幸福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这便是平良与清居本该维持的距离。以求哪天失去了清居还能死守这个距离。就像为了不被毒死而从平常开始浅尝毒素的手段。   然而平良也感觉出这个办法恐怕效果低微。已经尝过彼此碰触之欢愉,势必回不去[那里]。却依旧做着无畏抵抗来安抚自己。   该怎么做才能甩开这份恐惧?结果答案还是清居给的。   ---拿下大奖,成为职业的吧。   没错。回不去就只能前进。为免失去清居只有改变自己一途。舍弃用阴暗构成的自己,脱离清居口中的负面帝国。   --感觉好像刚上完自我启发课程的人喔。   听见原来的自己不经意的冷静评论,平良连忙暗中封杀。   在咖啡厅读着文库本小说,收到清居传来的LINE讯息。   ---工作人员回家了。过来。   平良阖上文库小说,将书本还到台上便离开。   今天是迁入新居的日子。起初计划找搬家业者帮忙,但搬家对演艺人员来说乃是极需戒备的事项之一。定位自宅所在。从私人物品探查个资等等,万一遇上不敬业的人员,这些全都会被曝光到社交平台。更不用说两人作为同性情侣,应当保密的细节特多。   迁出自备家具的婶婶家,需要搬运的行李并不多。本来讨论自己搬,清居经纪公司的社长便提议出借卡车与与公司职员帮忙。   ---你在附近找个地方等。否则就是变身帅哥。   听清局这么一说,平良当然选择在附近老实等候。需要与经纪公司职员们进行良好沟通的搬家场面对自己来说难度太高。   用备份钥匙开门进屋,清居正在纸箱乱堆的卧房内替双人床套上寝具。大概是想让棉被四角贴合被单,只见清居整个上半身钻进被单里。上下摆动的被单加上露在外面的臀部与双脚。难以言喻的可爱光景让平良反射性地执起视为贵重物品而没打包装箱的相机,按下快门。   随着快门声无预警响起,整片被单突然弹高。   【人来好歹出个声吧】   清居从被单下露脸,凌乱的发型同样可爱,平良又拍了一张。   【抱歉。最棒的私生活一景,不可不拍】   【铺床是首要嘛。结果搞成这样,完全套不进去】   以往家事基本上由平良包办,清居没有整理过任何纺织品。不过平良在老家时也是全交给母亲处理,没资格说别人。   【被单内侧有附固定棉被的缎带喔。】   说着便钻进被单,清居挑选的白色被单透着微光。清居跟着钻入,盯着平良大手将缎带穿过棉被四角圈圈的动作。   【像这样绑起来,睡相再差也不怕棉被跑掉】   清居恍然大悟似地看着平良手里打出蝴蝶结。   【你真的很擅长做家事耶】   【没到擅长啦。在家的时候什么都不做】   【现在什么都会做了呀。做饭好吃,打扫洗衣也难不倒你】   【那是因为我想让清居过得舒适】   拉紧蝴蝶结的同时感觉到清居的唇瓣碰触脸颊。讶异地望向身旁。   【这里是我们俩的家呢】   微微透光的纯白被单内,仿佛现实与梦境的交错的地点之中,清居灿然一笑。散发比平时更加稚嫩的印象。多希望能独享清居如此无防备的模样。   维持手肘支撑的姿势,战战兢兢地主动献吻。   清居闭上双眼并将手绕到平良颈后。肩膀与背部的肌肉逐渐放软,主动仰躺着让自己窝进平良身下。双唇交叠的同时,彼此手脚缠绕。   【...要做吗?】   清居在耳边轻声问,甜美嘶哑的声调震动耳膜。   没多馀(yu)心思离开被单,两人不停地亲吻,陆续解开清居衬衫纽扣,同时扯掉自己的皮带。耐着急速升高的热潮,手脚动作确实推进。本性不擅长一心多用,只有与清居做的时候,手或脚会在大脑思索之前径自采取行动。但还是中途便停手。润滑剂收在哪儿来着?   ------未完待续-------进度60%-----截止目前没车------------------​​​ 第3章 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神的误判(后50%)   醒来时眼前一片深蓝。两人做完之后就在被单里睡着了。怀里的清居微微扭动身子。   【...啊啊,就这样睡着了】   清居搔着头轻声说。   【傍晚了~~】   【大概吧。感觉很暗】   【啊~~什么都没整理。连灯也没有】   【不装就得一直待在黑暗里了呢】   嘴上这么说,但眼下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与清居继续沉溺在甜美的慵懒气氛之中。清居也还无力地窝在平良怀里。   【好像巢穴喔】   清居用指尖抬高被单薄布。高突的空间撑起淡蓝色的帐篷。   【真的很像】   【对吧】   两人无意义地对笑几声。   【喔喔,对了】   清居忆起什么而轻声说着,溜出平良的臂弯。要起来了喔?平良抱着遗憾的心情凝望清居纤细的背影离开帐篷。清居只让上半身钻出被单,听起来似乎翻找了一阵,接着又回到平良怀里。   【这给你】   态度淡然地递上没有任何包装,收在普通塑胶盒里面的黄色小鸭玩偶。正是平良从小到大的心神安定良药,鸭子队长。   【咦,这是要给我的?】   往另一头看过去,清居烦躁似地背过身。   【不是特地买的喔,只是碰巧看到。刚好想找开万元钞】   操着比平时更快的语速,最后还悄声补上一句借口。   【听说是浴室用的。而且,好像会发光】   宛如盖在海浪边缘的沙堡,感觉内心一角轻易崩解。海水慢慢渗入,随后将崩解的部分一举带走。   清居总是如此轻易地融化并毫不费力地拐走平良的一部分。   平良的城堡承受多次掠夺,早已破烂不堪。   但平良不求归还。   反而希望清居永远保留从自己身上夺走的部分。是要践踏抑或耍弄乱扔通通无所谓。只要清居拿在手里就够。这是平良最大的期望。   【谢谢】   从背后搂住清居。   【…一起洗澡?】   淡蓝色被单下依然看得出清居的耳垂略为泛红。   【…嗯】   【那我去放热水】   平良拦下急忙想离开的清居。   【清居,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   把脸埋进浅褐色的发丝里,来回磨着清居的脑袋。   【…恶心鬼】   清居耳垂的红色变得更浓。   自己对清居喜欢的程度,恐怕清居没办法理解。   那就好。好喜欢、好喜欢、苦闷得快要爆炸,仿佛随时会死。   就让自己独享这股甜美与苦楚吧。   这天,平良收到不幸的Mail。   之前寄件参加征募的[Young Photographica]第一阶段评审结果通知。   『经过公正严格的审查,仅此告知您遗憾的消息--』   当下就在社团活动室内全身僵直,楞楞看着笔电荧幕。啊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祈祷信啊。把进行求职活动的学生逼入绝境的那东西。第一次读到。   ---尽力和缓心思,面对刺激不过于敏感。   想在打击尚未伤及深处时保卫内心而暗自复诵着鸭子队长教诲的当头。   【通过了!】   某人的欢呼声响彻社团活动室。   【『Young Photographica』第一阶段评审,我合格了】   【真的假的啊?】【没想到你这家伙也参赛了喔】等等,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随后都将视线投往平良。   【平良也收到通知了吧?】   【恩】   【哇啊。反应超冷淡,不能再开心点喔】   【预料中的合格,所以没啥好感动的吧】   众人的发言毫不留情地刺向平良试图平静的心。   【落选了】   【咦?】   一小段的沉默之后,某人笑道【开玩笑的吧?】   【是真的。落选了】   平良如此重申,所有人聚集过来。   【怎么可能我合格,平良却落选了。太奇怪了吧】   被合格者如此说道更感觉无地自容。【怎么会啊?】【令人不敢相信!】大家议论纷纷。尴尬的水位越来越高,即将满溢前,平良站起身。   【我还得打工,先走了】   逃跑似地急忙离开社团活动室。低头大步穿过走廊。   羞耻到抬不起头来。嘴上挂着【像我这种的...】之类的自虐话语,只有摄影方面还算有自信的自己受到惨重教训。被大家连声称赞而得意了起来,实际上根本行不通。没想到程度烂到连第一阶段审查都没办法通过。   --那家伙的照片有比我的好吗?   深受打击的同时,回忆通过第一阶段审查之伙伴的照片,内心一部分感到不平。这点更让自己感到羞耻。这才想到刚刚只顾着自己的感受,连一句恭喜都没有说。换成那家伙,知道自己落选而平良合格的时候,一定会大方道贺。羞耻之情一波接着一波袭来,平良无所适从地矗立在原地。   多想把如此不堪入目的自己一片片剥碎。像毛毛虫一样脱皮、转生成别的生物,当场丢弃老旧的外壳。这么方便的事情自然是不会发生,只能拖着不堪入目的真实自我走向车站。   其实今天根本没有排班。但是回家也没事做,于是进到车站大楼的速食店里,打开笔电,浏览至今拍下的照片档案。   只有人影被彻底清除的都市风景照。宛如任意妄为至惹怒神而受到惩罚后被漂白的世界。   点下删除。   又删除一张。删除。全部删除。   清除不了自己只能删除照片泄愤。其实两边同样没有价值。   【对了,上次说的工作发下来了】   用完晚餐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清居如此说。之前提过的连续剧第二主角的工作已经确定。女主角为安奈,这是安奈第一次的连续剧主演。   【好厉害喔。第一次参与连续剧就是第二主角。恭喜你。我要看一百万次】   【一次就够了。而且厉害的是安奈才对】   相对于十分亢奋的平良,清居似乎没多大感想。   【恩。安奈接演主角也很厉害。不过这才第一次在连续剧演主角,挺意外的呢。之前演过很多电影的主角了。感觉知名度很高】   【确实很高啊。因为安奈是电影演员嘛。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担任主角的电影在柏林电影节获得最佳女演员奖,一举引起全日本的广大注目。公司方面贯彻不廉价推销的方针,至今为止推掉数不清的连续剧提案。这回算是做好万全准备,众所期待的出道吧】   【真的厉害】   【没错。她确实厉害。我能接第二主角也是因为这个背景】   【怎么说?】   【各电视台都急切想要拿到安奈连续剧主演的案子,主导权变成在公司手上。包括内容、出演费、宣传方面都一样。刚好一位原本选定的演员因为某些因素临时取消,社长就强力推销了我。否则都到了这个时期,没可能再拿到角色的。】   【不过,假如东西不堪用,再怎么猛推销也没人买单的吧】   例如连第一阶段审查都过不了关的东西---   【这点在演艺界反而难说,明知选角完全不合适,还是可能因为上映票房或赞助商之类的关系而强行决定。不过我的情况倒没那么夸张,社长没傻到安排一个会给安奈扯后腿的附属品】   清居得意似地哼了一声,微微抬头。   【不过附属品终究只是附属品】   几乎感觉冷淡的侧脸让平良看得入迷。   【干嘛啦】   【就觉得很美】   清居对自己有正确且完整的了解。不会过度自轻,也不会预设失败情况而挂保险。使出浑身解数也学不来的强韧让人止不住憧憬。   【那你那边怎么样了?】   【咦?】   【摄影大赛。第一阶段审查结果已经公布了吧?】   【你挺清楚的嘛】   最终大奖名单定于冬天刊登发表在杂志。可是第一、第二、第三阶段审查结果通知的相关内容是用很小的字写在征募注意事项里面,见平良为此感到疑惑,清居甩开脸。   【收录的空档时间,因为无聊上网才凑巧看到的】   【喔喔,原来】   【所以结果如何?】   --拿下大奖,成为职业的吧。   回想清居的吩咐,感觉背上冒出阵阵冷汗。   不是平良偏心,以客观而言,清居确实越来越受欢迎。下一季将参与安奈主演的连续剧也算话题性十足,可能很快就会一举爆红。相较于自己,别说大奖了,连第一阶段审查都没通过,真的没脸说出口。   【啊。没过喔】   从低头不语的模样不难猜测,平良也面对现实,点头回应。清居会失望,感觉被辜负,然后感到厌烦。然而不如平良所害怕的,清居只是哼了一声。   【没差啦,下次再加油就好】   平良缓缓抬起头,对上清居毫无情绪变化的双眼。   【...你不生气吗?】   【我干嘛生气?】   【清居要我拿大奖,成为职业的,我却辜负了清居的期待。】   【有人说过第一次就要得奖吗?】   【呃...是没有】   【再说了,连一次失败都不想有,你以为你是谁,神吗?】   摇头表示自己不可能这么想。再者神也会失败。例如让自己跟清居配对,这种超严重的粗心错误---   【那就转换心情,计划下一次。我第一次参加的选拔赛也没拿到奖。就算现在也不是想做的事情都有实现】   高中时期,清居初次入围美男大赛却落选,导致当时在班上的立场变得很尴尬。然而清居一派满不在乎的模样,最后是平良忍不住揍了那票过度放肆的人。那件事没有改变世界,但改变了平良的意志。   【但不就是因为那场大赛才被现在的经纪公司社长找上的吗?】   【嗯嗯,咱们家社长眼光很高嘛。】   清居特有的强韧,遭遇失败也不却步,绝不会贬低自己。   【来看看现在报名截止日期最近的是哪一个比赛】   清居拿出手机上网搜寻。   【这种事越拖就越没动力。一鼓作气多参加几个吧】   非常害怕自己受人评判甚至告知我们不需要你,不过既然清居说了,就得做。即便内心会被堆积成山的祈祷信戳成蜂窝。   【还挺多的耶。从这里选出距离职业人士最快捷径吧】   清居把手机画面给平良看。看起来像是个大赛情报统整网站。   【你这样说我也....】   【别犹豫。再犹豫我揍你喔】   手机画面几次用力撞上额头。   【可、可是职业也分很多种啊。有在新闻、广告、出版社等领域工作的商业摄影师,也有艺术走向的摄影师】   【平常负责帮杂志拍我照片的摄影师就属于商业摄影师?】   【对】   【那你做不来,那些人嘴巴都很会讲。例如遇到摄影对象是不习惯拍摄现场的新人,就会用一大堆称赞捧到他们放松下来,像是很棒喔、很帅、这个表情超棒之类的】   想必是如此。自由接案的商业摄影师除了技术还得接受业务能力、企划能力的考验。最基本的沟通能力不够的话就根本不用谈。   【那你就走艺术摄影师路线吧。你的作品恶心到让人不舒服。不只恶心,根本不正常,有病。我不清楚这算不算艺术,至少很有个性】   【谢谢。但是这路线更没可能】   【为何?】   【假如不强求能以此维生,随时都能说自己是摄影家】   【不能以此维生,就像自称演员的情况吗?】   平良点头。日本只有一小撮人真的能以职业非商业摄影师的身份立足。绝大部分当副业经营,只是在社会上将副业称为本业。   【能不能长久以此维生确实很重要】   清居再度操作手机开始搜寻。平良有不好的预感。   【喔,找到咯。听说这是成为有稳定收入之艺术摄影师的起步】   读了一下手机画面,一股仿佛内脏被翻动的恶心感涌起。清居搜寻出来的是被誉称为摄影界的芥川赏与直木赏的[木村伊兵卫奖]以及[土门拳奖]。平良感觉意识飘远。   【ㄋ、ㄋ、那标准太高了,メ、メ、我觉得没机会。而且木村伊兵卫奖还不是公开征募的。要有某种程度的名气才会被列为评选对象。先让相关人士针对当年公开发表的作品填写意见调查表,选出候补作品,然后才由大人物们评选】   【那你就被选上就好啦】   【怎么做?】   平良诧异得瞠目结舌,清居又看向手机画面,开始搜寻。   【不、不用了啦。我可以自己找】   慌慌张张阻止清居的动作。不想让事情变得更难处理。   【说得也是。自己的事情理应当自己调查】   清居直截了当地说,站起身准备去洗澡。   【加油咯】   目送清居离开客厅,默默佩服起所谓的王者资质。即便失败也不怯懦。要怎么做才能像那样永远只望着高处前进呢?多想也没用。老鼠无法变成狮子,所以才让人如此憧憬。   但是连以学生为对象的摄影大赛都无法通过第一阶段审查的人,转以摄影界之芥川赏为目标实在不合逻辑。感觉就像不带任何装备攀爬圣母峰。   【...怎么办才好?】   说起来也不能怎么办,因为清居有过交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只是不管如何努力,眼底可见的未来只有摔落谷底而粉身碎骨一种结局。   (我是大学二年级的男生。我想投稿木村伊兵卫摄影奖,你们觉得如何?)   昨晚在摄影相关的网站上发出提问,起床后看到下面多了许多条回答。在众多堪称为唾骂的回应之中,仍有几个简洁明确且有意义的条项。   (你应该立刻去看医生)   相当实在的说法,让平良感觉有如在残忍小孩脚边困惑逃亡的蚂蚁。与清居的生活幸福得像是受到神的祝福,又痛苦得像是承受神的惩罚。但是平良绝不愿忏悔自新。想要有所收获就必须做好牺牲心灵和平的觉悟。   然而还是想不出具体的方法。   追究到底,自己真的想成为摄影师吗?   听到清居命令自己以职业人士为目标时,亢奋地认定那是待在清居身边的唯一办法,却因大赛第一阶段落选而认清了自己有多么自不量力。反观自己,除了摄影哪还有别的长处?还有其他想做的事情吗?更基本的,有什么是自己能力所及?   平良质问着自己并发现答案都是没有。   怀着遗憾的心绪,将染成亮色的栗子陆续放到蛋糕上。   今天在工厂上十点开始的夜班。永无止境的甜点串流,工厂内充满甜腻香气,替流淌于金色河川上的金色栗子蛋糕放上金色的栗子。一颗值多少钱呢?累积起来变成薪水,接着成为与清居生活的支柱。   偶而生起一辈子就在这个工厂工作的念头。像只受人饲养的羊,沉默而平静地重复把栗子放到蛋糕上的动作,回到家里有清居陪伴。若能这样和平度过一辈子该有多好。不用斗争,不必挑战,更不会面对失败。   生产线的另一侧,视安奈为自己唯一星光的设乐站在对面。同样戴着防尘帽与口罩,只能看到眼睛一带。他的眼神如死鱼般混浊无神。与上次在大雨中望着安奈时完全不同的眼光。设乐的薪水绝大部分都贡献在安奈身上。   把这样的事情看作劳动的乐趣算是一种逃避吗?   设乐本身觉得幸福,但旁人看来是否觉得可悲?   然而平良自己也用类似的眼光看着所谓的旁人。朋友数量便是一个人的魅力指标,上传到社交平台的漂亮照片就是生活充实的证据。大家都拼了命地想给人充满乐趣的印象。自己并不想用那种空虚的方式过活。   平良总像这样站在不同位置冷眼视之,实际上还是多少察觉到自己只是靠着否定他人来保护充满劣等感的自己。以为看透的道理其实还有另外一面,宛如千层酥一般折叠好几层的心理状态。而清居给了自己从中脱离的提示。   ---加油咯。   大概也只有这个办法。大学二年级,明年就要参加求职活动。再怎么视而不见,找再多借口,如何厌恶都不得不努力的时刻。总有一天必须离开舒适、没有痛苦与忧郁的世界。好可怕,好麻烦,好讨厌。   但是,如果这样能够留在清居身旁的话---   【...加油吧】   在口罩下低声吐露。几乎无法相信这是自己。一向超级讨厌加油这句话。以往视之为不懂体贴之人的言语暴力。   【...但还是要加油】   如此嗫嚅重申,设乐往这头瞄了一眼。   到达表参道车站时,其他人已经集合。   放暑假之后,隔了好一段时间才跟社团团员们碰到面。这天是与O大合办、邀请职业摄影师参与的摄影会。放暑假前就谈好的活动,本来团选不参加,经历一连串挫折才改变心意。   【摄影会地点不是奥多摩吗?】   众人一起前往与摄影师约定集合地点的路上,平良问小山。   【本来是,后来因为野口先生的行程才临时变更的样子】   【今天的特别来宾。常常帮艺人拍写真集的知名摄影师。本来是不会参与教学活动的人,是靠O大社长的人脉请来的...听到这消息,我本来还挺开心的】   有种言外之意的口气。   【不意外地是个行程满档的大忙人】   顺着小山的视线望去,时尚感满点的咖啡厅前聚集了一大票人。像是在进行某种摄影工作,现场还有几位连平良都认得出来的知名模特儿。夏天还没过却已经穿着秋季风情的长袖服装。八成是在拍摄时装杂志的照片。   【那边捧着相机的就是野口先生】   推估年龄三十五、六岁,身材瘦长,留着短发。休闲风仍不失时尚感的打扮很有负责艺人写真集或时装杂志的摄影师风情。本人就跟模特儿差不多。   【今天不是要来担任我们的活动讲师吗?】   【因为没空特地跑一趟,才把地点换到这边的吧】   自己没办法到达指定地点,只好把学生叫过来。混在凑热闹人群里观赏一阵子之后,摄影工作进入休息阶段。造型师替模特儿补妆,工作人员忙碌地跑来跑去。野口先生走出拍摄区,向O大摄影社社长打声招呼,接着转向这头。   【同学们,多谢你们过来。本来考虑在奥多摩进行教学,不过这种大自然风景随时都能够拍摄。你们都还年轻,所以我后来决定让你们拍摄随时都在变化、充满刺激的都会风景。拍摄题材随你们选。摄影从来不需要别人指定。尽情拍下让你有感觉得画面,再从中选出最满意的一张,把档案寄到我的电子信箱。能触动我的感受自会有进一步联络。没收到消息也不代表你不行,务必好好珍惜自己的世界观】   以超快语速说明完,将一叠分发用的名片递给O大摄影社社长。   【野口先生,可以就位了~~】   工作人员出声呼唤。野口应了声【马上来】抬手对这头笑着表示鼓励,奔向拍摄现场。   ---从很多角度来看都是非常糟糕的表现。   平良莫名感到佩服。开口招呼便一口气说完很厉害,讲了那么多却从头到尾不曾为临时变更活动地点表达歉意也很不得了。更夸张的是总结的态度..我没时间照顾你们所以随便你们拍,拍完可以吧档案寄给我但是我不肯定会看--态度凛然地带笑说完,且未用任何负面语词。   是否商业摄影师都需要这种程度的我行我素与说话技巧才能胜任呢?与木村伊兵卫摄影奖同样门槛极高,只是类型有别。   【...呃,那就分开行动,自由摄影咯】   O大摄影社社长一脸歉疚地如此说,众人忧虑地环望周遭。Fast Fashion廉价品牌的格子衬衫、卡其裤搭配帆布鞋,不起眼打扮的摄影社团众,与时尚感以世界规模喷发的表参道风景格格不入。   【平良,怎么办?】   【也没办法啊。找些东西拍吧】   几个人还在观察周遭环境的时候,同社团的人一边闲聊着从旁经过。   【拍什么好呢。这是个好机会,多少给野口先生留些好印象是最好】   真佩服他们,被人家那样对待还是如此干劲,平良正想着,一旁的小山偷偷告诉平良...   【野口先生是『Young Photographica』的评审之一喔】   那个充满干劲的人,就是在第一阶段审查合格的团员。   【....喔喔,原来是这样】   平良需要用点力气才能压抑住慌乱的情绪。   【平良,我们到那大楼附近看看吧】   小山指着离车站不远的高楼。看起来不太平衡,形状挺有趣。但是平良执起挂在肩上的单眼相机,朝正上方随意拍下无垠天空。   【拍好了。我还得打工,拜咯】   【咦?喂,平良?】   对深感不解的小山扔下一句【先走一步咯】便转身返回车站。   梅雨季节中,今天是久违的晴朗天气。比起初夏时更湛蓝的天空将纯白的云朵映衬得加倍闪亮,连直线偏光镜都省了。超级不用心的照片隐含了不稀罕你评价的讯息。   原本是那么地生气,却在回程电车上的摇晃中恢复力冷静。会这样愤怒是因为听到野口是[young photographica]评审的缘故。这才晓得自己比原本以为地还要介意第一阶段落选的遗憾结果。   一旦有了自觉,羞耻之情立刻取代了怒气并膨胀起来。偷懒到了极点的天空照片。自顾自地发泄如此幼稚的愤怒,对方根本不知道平良是谁。更何况评审只在最终审查阶段出马,自己第一阶段就落选的作品恐怕没机会让他过目。   --原来我也是自我意识过剩的人呢。   一边说自己是底层人又暗自高估自己。没啥了不起的才能却空有自尊。俗不可耐,丢脸死了,有够没用,悲惨到不行。随着电车摇晃并深深叹了口气,坐在眼前的老奶奶抬眼看向这边。   【年轻人这样怎么行呢。俗话说叹气会吓跑幸福的喔】   老奶奶没有恶意。平良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有时必须叹气,否则蕴在深处的压力仿佛随时会爆炸。忍住反驳人家多管闲事的冲动,再度大口叹气进行无言的抗议。像是在主张年轻人也很苦啊,让我们叹个气无妨吧】   梅雨季结束,气候瞬间转为夏季。预定于秋季播映、清居参演的连续剧开拍,这天平良也到外景拍摄现场参观。幸好场地在绿意盎然的公园,能避开阳光直接照射。   【安奈跟清居好像状况都不错呢】   设乐在旁低声说。他戴着金田一耕助威的帽子遮阳。平良则与以往一样,穿着压眉的帽子、墨镜搭配口罩的可疑人士打扮。盛夏中如此装备着实难受,多亏高中时经历过炙热气候下在河滨公园待上十小时替清居占赏烟火的位置,所以还能忍得住。   【安奈第一次主演的连续剧,希望收视率可以漂亮一点】   【会的啦。绝对】   【可是最近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少了嘛】   【电视节目最麻烦的就是必须在特定时间等在电视前面】   【这点影响很大呢。换做笔电或手机就能随时随地地收看】   【还得等到广告时间才能上厕所哩】   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着对彼此而言毫无趣味的对话。这让平良联想到不为人知地活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洞穴底部的两只鼹鼠。很灰暗,但是也很和平。   大学方面放了暑假,但因为连续剧开拍,清居变得比之前更忙碌。经纪公司社长欲将安奈与清居推上公司未来两大当家之位的规划很成功,清居的知名度持续提升中。围观人群当中像是清居粉丝的年轻女孩也一天比一天多。   【等连续剧开播,清居肯定会爆红】   【大概,应该会把】   【没问题吗?】   【什么问题?】   平良转过头,和设乐对上眼。设乐戴着的金田一耕助帽,帽檐因汗水渗入而变色。   【我看你最近没什么精神】   【喔~...就有一些事】   拿下木村伊兵卫写真奖项--对如此巨大目标踌躇不前的自己引发的焦虑日益增长。并且反过来认为,要做那种事不如穿西装寻访企业还更轻松,对原本深感恐惧的求职活动的抗拒感减轻了。这可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吗?   【我懂你害怕清居变得越来越遥远的感受】   【咦?】   【从刚出道开始支持,能受欢迎自然会高兴,但是看他爬到触碰不到的地方难免寂寞。虽然从来都碰触不到啦。唉,这就是粉丝心理】   【喔喔,原来是那个意思】   【不对吗?】   【不对】   平良果断点头。对恋人清居的喜怒哀乐复杂交缠,但是对艺人清居的想法可就不同了。自认自己只像围绕清居这颗放射光芒的太阳而运转的地球。太阳存在所以自己存在。没有太阳就没有自己。无从反抗的巨大定理之下,知名度如何并不重要。试问何来会介意太阳知名度高低的行星?   ---若真是星星该有多好。   恒星、行星还是卫星。根据宽广宇宙的运行法则而命运相连的众星球。彼此相配程度、业务能力、谈话技巧、木村伊兵卫奖都显得无意义的超然空间...胡乱幻想以逃避现实的当头,手机发出震动。是摄影社社长来电。   『喂,平良吗?是我。我跟你说,发生一件麻烦事』   【怎么了?】   『上次摄影会的档案,你寄给野口先生了吗?』   【...啊,没有】   活动当天拍下的是极度敷衍的天空照,讲的严重一点真是没资格交上去的作品。然而就只有平良没寄档案,这让野口先生相当愤怒而向促成该活动的O大摄影社社长抱怨。电话那头如此补充。   【很抱歉。我今天就寄】   即便只是张毫无可取之处的天空照片---   『不,感觉补寄也不能解决。说要平良亲自去谢罪』   这话让平良皱眉。临时变更活动地点且未表达任何歉意,用一段漂亮话了事就原地解散,诸多不负责任的行为全抛到脑后了?平良内心一阵漠然。   『我其实也满不爽的。仗着自己有点名气就那么强势。但是考虑到之后跟O大的交流,能不能委屈你出面?』   社长内疚地补上『我也会陪你去』这句。   【没事的。我自己去。】   『你一个人有办法好好道歉吗?』   让人家当幼稚园学童一般担心有点没面子。再度重申没问题。向社长要了野口工作室的地址,表明马上就去便挂掉电话。   【设乐,我突然有事,先走了】   试着招呼一声,不过设乐死盯着正在场上拍摄的安奈。侧脸溢出的陶醉,显见他已彻底投入深爱明星的世界里。照理来说自己也该能沉浸在那样的幸福才是。平良怀着如此忧郁的心情转身离去。   【.....打扰了,我是F大摄影社的成员】   透过对讲机如此表明,门锁随着男人【好喔】的招呼声解除。等电梯时才发现自己彻底忘了登门谢罪必备点心的礼节。该回头去买吗?反复思索一阵之后还是决定豁出去。   天生有口吃毛病的平良为那种不检讨自己行为、仗着强势立场自命不凡的人而吃苦头的经历多不胜数。早就习惯了。低头认错,在自己心里偷偷大骂就可以了。混账东西,不知羞耻,可恶的混账王八蛋--   【...我是F大的平良。这次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   内心反复咒骂着并对上前迎客的野口深深弯腰。幼稚的欧吉桑。尽情骂吧。可恶的混账王八蛋---   【呃~~什么事对不起?】   可恶的混账王八蛋...诶?平良直起弯低的上身。   【就是,上次的摄影会。只有我没有寄照片的事....】   【喔喔。这么快就来啦。不好意思把你叫来。来,请进。】   接着态度亲切地引平良入内,让人乱了阵脚。不是说他很生气吗?此时才后悔自己还是应该准备点心过来。   【那边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吧。我弄个咖啡什么的】   指定的沙发上堆满了杂志、写真集与文件袋。   【随便的意思就是随便整理些空间坐下】   收到指示,平良战战兢兢地叠起杂志类推到边边,接着入座。   不认识的年长男人,专业摄影师的工作室。不快情绪、紧张与好奇心的交杂,让平良坐立不安。就着习惯的低头姿势,只动眼珠观察室内。打通整层空间的宽广工作室内,物品凌乱散置。加上毫无装饰的水泥墙,乍看就像个仓库。   【久等了】   野口端了冰咖啡回来。冰块与咖啡装满了闪亮的铜制马克杯。野口以味道很快会变淡为由催促,平良略带口吃回应【那、那我不客气了。】并低头行礼之后才啜了一口。见平良略显诧异的模样,【很好喝,对吧?】野口得意笑道。   【我[就只有]咖啡一向很认真冲】   我想也是。瞄了一眼杂乱到无法直线前进的工作室景象而暗自想。   【真的乱得很夸张】   差点没忍住点头附议的动作,自己可是来谢罪的啊。   【之前的助手前阵子回老家去啦。真的很可惜】   是个有才能的人吗?即便如此还是当不上职业的啊。平良内心暗自慨叹。   【简直就像天生来当助手的家伙呢】   野口叹气的模样让平良明白助手回老家是个贤明的决定。   顺着这话题,野口开始笼统而无止尽的抱怨。最近工作忙得像地狱.,其实还有另一名助手,但最近开始个人接案没办法整天待在工作室.,待整理的摄影存档堆积如山,导致他连睡觉吃饭的时间都被剥夺.,甚至谈到用即食果腹的比例越来越高,以及最近血糖数值急速上升之事。   【...呃。看你很忙的样子,我就先告辞了】   【咦?】   【照片的事情我很抱歉。没拍到好作品所以没寄。错在我,不是O大摄影社社长的过失。那,失陪了】   纵然断断续续,好歹在没打结的情况下说完。平良为此感到放心。   【不,慢着。你从进来就在道歉,但我根本没在生气啊?】   深感意外地抬起头对上野口同样诧异的表情。   【您不是要O大的社长通知我亲自过来谢罪吗?】   【我只说我忙到没办法乱跑,希望你来一趟】   【说是因为只有我没寄照片...】   【喔喔,因为就你一个没寄所以有点在意啊。上回你们特地集合却因为我自己的工作而没能好好指导,我想至少要认真帮你们看作品】   见平良一时无法消化的模样,【传话游戏真恐怖呢。】野口耸肩道。   【也罢,这并不稀罕。只因为常接时装杂志摄影工作就得被人贴上奢侈、轻浮、到处追女人、傲慢、有话术没技术的业务员之类的标签】   【啊。对、对不起】   【在这个时间点道歉,表示你也那么想?】   受如此质问,连忙吐露一堆口齿不清的否定话语。但确实有过那种念头。O大摄影社社长或自家社长八成也一样。认为生气的理由莫名其妙也用【谁叫人家是知名摄影师】的成见直接带过。明明对当事人完全不了解。   【我早习惯了,你别介意】   宽容的对待让耳朵外围渗透热气。   【总之,接下来才是正事。平良同学,要不要来我这边当助手?】   预料外的提案令平良瞠目结舌。   【刚才已经说明过我的状况。真的很困扰。只有大学暑假期间也行。如何?】   【咦?啊、呃,*丂、丂、可是怎么会找上我这种的?】   *丂,拼音:kǎo qiǎo yú .1、kǎo .①“考”的本字.②气要舒出的样子2、qiǎo .古通“巧”.3、yú .古同“于”.*   【你有报名『Young Photographica』,对吧?】   【你、你看到了?】   【那当然,我是评审啊。虽然大家都以为我没认真看】   语毕更自嘲似地笑,平良感觉坐如针毡。   【若问我个人感想的话】   感觉心脏停拍。   【相当幼稚的照片。若要这样消除人影,不如一开始就拍无人的风景。刻意后制消除的手段显示作者超级讨厌这个世界,传达的讯息相当好懂】   到方才为止的羞耻感换了一种面貌并膨胀了几倍。   【幼稚,恶心,并且引人注目】   搞不清楚这是褒还贬。   【就我猜啊,你是不是从小经历了很多令人厌恶的事情?】   诉求骤然一转,口气也变得亲昵。野口把身体摔进椅背,以放松姿态从口袋取出被揉烂的烟盒。   【有不少自己的准则吧?】   点燃香烟,熟稔似地含着滤嘴吐烟。   【看起来朋友不多,肯定也没有女朋友】   【...其实,有喔】   勉强开口反驳了这一点。   【咦,骗人的吧?】   【是真的】   【真意外】   突然明白这人大概不坏,只是有股莫名的放肆。   【无妨,回到正事。我从你照片感觉到的是超级我行我素以及安分守己。还没拿出任何成绩却误以为自己有本事,同时又不正面审视自己,用自卑自虐的壳保护着,自以为是地瞧不起整个世界。一股源于年轻的愚蠢。】   毫不留情的评论令人无言以对。被贬责到这种程度已经连怒气都不会有。再者,野口描绘的[平良]说中了十之八九,让人感觉背脊一阵阵发寒。亲和态度下,野口的眼光依旧锐利,仿佛自己被脱光检视一般地感到羞耻。   【所以咯,要不要来我这边当助手?】   那个[所以]是怎么生出来的?   【为何是我?就近找O大的社长不就好了】   【因为你很像以前的我】   【...啊?】   下意识眯起眼。眼前这个讲话不顾气氛、成熟俐落、替很多艺人与模特儿拍过写真集的知名职业摄影师,跟自己哪里像了?   【我不觉得我们有共通之处】   【外表是没有。我可没你这么土】   【而且我还口吃】   【我有朋友也是这样】   语调自然的像在说这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工?】   听到提问,急忙在脑中翻阅笔记本。   【假如可以从晚上十点至早上五点以外的时段讨论排班的话】   【你很重视睡眠时间?】   【我在工厂上夜班】   【真勤劳啊。在这里请继续维持喔】   纵然毫无自信能胜任职业摄影师助手的工作。   【...是】   诚惶诚恐地点头应允。即便自己极度负面的思想也能明白此乃万中选一的机会。商业摄影师与木村伊兵卫奖,这些目标均有如圣母峰登顶般遥不可及,在野口手下担任助手则是相当扎实的一步。挑战总伴随着失败,所以让人害怕。倘若这是留在清居身边的唯一办法,也只有硬着头皮前进。   约好后天开始上班,正想离开工作室的时候....   【喔喔,差点忘了。关于你第一阶段被刷下来的理由】   平良惊恐回头。   【你觉得是什么?】   【因、因为作品烂】   被迫重提不愿回想之事,导致声音细若蚊蚋(RUI)。   【因为不像学生的作品】   【咦?】   【高龄六十八岁的评委主席皱着眉评论的】   很好笑对吧?野口模仿外国人动作,摊平双手心表示无奈。   【你说野口,难不成是野口大海?】   出示名片后,清居眉心皱得超紧。   【这是业界超级有名的摄影师耶。安奈第一本写真集也是他拍的。跟我家社长私下交情也不错,社长还说过等我要出写真集时一样要找他掌镜】   清居嘴里罗列野口的写真集拍摄对象,全是没在关注艺能消息的平良也认识的知名演员或歌手,这才晓得野口比自己想的还要厉害许多。   【清居有打算出写真集?】   【还在企划阶段。说是要在连续剧播完之后趁热推出】   【这样啊。连续剧播完,清居也爆红了嘛】   一整本全是清居的照片,单是想像就感到兴奋。想要全部买下来的欲求以及想让更多人明白清居之美的欲求相互冲突。无论选择哪边都是幸福一直线,情不自禁泄露的窃笑声引来清居[真的有够恶心]的嫌弃。   【安奈第一本写真集也是叫好又叫座呢】   平良猛点头附和清居的话。   【我也想让野口先生拍】   紧接着的这一句却让平良有种被甩了一巴掌的感受。   我也想让野口先生拍。   没什么好意外。清居是艺人,理应由职业摄影师来拍摄。但这是平良第一次听清居指名想给谁拍照。   ---那我呢?   强烈的疑问如间歇泉般喷发冲天。我呢?我呢?就不会想给我拍吗?心里的问号迅速被染成混浊的灰色,变得粘稠且沉重。   这是怎么回事。   超级不舒服的感受。   突如其来的情绪令平良感到困惑。   本来只能仰望的国王走下王座,允许自己碰触。两人共享生活,随同一张床,也允许平良随意拍摄私下的模样。已经享受到至高无上的幸福,却反射性地嫉妒着让清居说希望替自己掌镜的职业摄影师。搞不清楚自己的立场,还越来越贪心。   ---这是非常危险的状况。   我行我素与安分守己。还没拿出任何成绩却误以为自己有本事。忆起白天野口说过的话,羞耻感逼出冷汗。   【你干嘛傻住?】   清居察觉平良的冻结状态。   【...啊,没事。希望能请到野口先生来掌镜呢】   勉为其难地圆场,清居还是一脸欲言又止。   【你不讨厌吗?】   【讨厌什么?】   【我说想给其他摄影师拍照】   ---很讨厌啊。   下意识冒出来的答案让平良仿佛吃了一招腹部重击。几乎反胃。清居何必问得如此残忍。硬吞下涌至胸口的酸苦情绪才开口。   【不会啊】   如此回答后,清居皱眉。   【由最能拍出清居美丽的人来掌镜当然最好】   清居眼神上佻(tiao),宛如深山野猫炸毛威吓般的生猛美丽让平良目不转睛。冷峻利落的眼里没有一丝宽容。   ---多想把清居锁在自己的镜头里--   好不容易压抑下的感情再度涌上。再一次饮下。涌现。吞忍。翻搅五脏六腑的内部斗争令反胃感越来越强烈,忍不住用手捂嘴。   【怎么了?】   【....抱歉,有点想吐】   【咦,要吐了吗?】   【抱歉,去一下厕所】   奔逃冲进小房间里,锁上门。趴在马桶上,吐出少许橘色的胃酸。这就是嫉妒与独占欲不知不觉间在体内累计的酸苦感情色调。   【平良,你还好吗?】   想要靠近关心的语调,紧接着传出扭动门把却受到抵抗的音效。   【干嘛上锁,开门啦】   【...抱歉,我没事】   【根本很有事吧。我倒了水过来,你开门】   【谢谢。但是不用了,真的....让我一个人待着】   自不量力的愿望搞到自体中毒,不想以这种姿态示人。   一小段的静默之后,听见脚步声远离。   --有封闭在自己世界里的倾向。   ---有缺乏协调性的倾向。   念小学时常被写进联络簿里的语句。幼年养成的性格是否真的难以改变?   还以为自己与清居的生活一帆风顺。没想到水面下浊流卷起漩涡,可能一脚陷入并沉入深渊的恐惧一直伴随左右。   新工作的第一天,到达工作室时对上另一个男人而不是野口。   【我是助手香田。野口先生有交代过我了。听说你是大学生,现在放暑假?今天从中午开始连排了两场写真摄影,野口先生会直接到摄影棚,我们负责把器材准备好。麻烦平良在中午以前记熟操作方法咯】   没有要求回答,平良默默跟上边说明边走回工作室的香田。   【摄影棚本身设备充足,需要我们自备的东西并不多。但是每个摄影棚的设备不尽相同,这些都需要记。这是今天使用摄影棚的设备表。之后是户外拍摄,估计为傍晚时间,当然就得准备闪光灯、控光伞还有反光板,其他各种所需附属器材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野口先生习惯把相机带在身边,不过偶而需要准备其他机型。镜头跟机体都在这个柜子。钥匙由野口先生与助手分别保管。别弄丢了。】   接下来香田递出钥匙。巡视一遍架子上满满的机体与镜头,其中更不乏推估价值两台新车的中型或大型摄影机。平良使劲握紧钥匙,提醒自己绝不能弄丢。   虽然自小就对相机不陌生,但这还是第一次接触专业器材。香田连珠炮似地继续细心说明,无暇记笔记,只能专心聆听。   但是比起操作专业器材,现场工作更是辛苦。摄影现场聚集了各种职业的人。模特儿、导演、摄影师、造型师、发妆师、各家助手、杂志编辑、赞助商代表等等。还没习惯的平良无所适从地晃来晃去,时常阻碍到众人的路线。   导演与野口讨论完毕后,依照摄影分格或主题概念逐一决定打光方式。手持测光仪选定所有位置或角度。再上面点,往右转,啊啊,超过了。转回来。考虑模特儿的站位。接连不断的指示让人应接不暇。   【ㄉ、ㄉ、对、对、对不起】   焦虑与紧张逼出口吃,但在结巴期间就会收到下一个指示,根本没时间介意。其他工作人员都是各自领域的专业人士,个别投入于自己的工作,根本听不见也不在乎平良的口吃,更重要的是在现场不断被人恶瞪批判为派不上用场的打工仔,这让平良相当感恩。无能之人被骂是极度正确之事。   拖着结巴症状反复说了大约五百次[对不起],总算是撑到试拍结束,进入正式拍摄流程。职业摄影师拍摄的分量多得惊人。连续不断如演奏的快门声与对模特儿的称赞让人听到快昏头之时,一声响亮的【辛苦了~~】让平良回过神。   --这样就结束了?   不可置信地环望四周,现场的气氛早已和缓了下来。   【现场工作有八成在于准备。还有下一场,赶快收拾收拾】   屁股被野口拍了下,平良慌慌张张地奔去收拾器材。   回到停在停车场的野口座车,由香田开车前往下一个拍摄地点,台场。似乎预定以即将落入海平面的夕阳以及夜景为背景拍摄。毫无新意的点子,真够无聊的耶。野口如此在后座不断埋怨。但是一踏进现场就立刻笑脸迎人。   【对摄影师而言,营造现场气氛也是准备工作之一。笑啊】   再度被拍屁股催促,连忙试着摆上笑脸,只不过...   【啊,还是算了。超级恶心。请尽快练好爽朗的笑容】   【....是】   比掌握现场流程还要困难许多的要求令人沮丧。暂且有意识地持续拉高嘴角,发现有团诡异的云雾自西边靠近。   【野口先生~~情况不妙。听说会有大雷雨】   制作人跑过来通知,野口面有难色地仰望天色。在光照量随时都在变动的日落时分摄影已经够困难了,现在还得面对降雨。   【怎么办?要换去摄影棚拍吗?】   【恩~~那样也有点...】   野口等人讨论期间,工作人员接连招呼着【辛苦了~~】平良停下手边的准备工作,看向踏入摄影现场的女演员,是安奈。   【喔~~一流演员的气场就是不一样】   视线被吸引在安奈身上的香田低声说。   粗浓眉,大而有神的双眼。五官算是相当中性,或许因为丰润唇瓣与漆黑波浪长发的关系,整体给人妩媚的印象。工作人员们继续来回奔走,安奈于准备好的椅子上落坐,眺望逼近的积雨云。   【二十三岁就已经具备巨星的架势了呢】   同年龄层的男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香田耸肩如此说道,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安奈未满二十岁便荣获柏林国际电影奖的最佳女演员奖,以新生代演技派形象闯出知名度。如今不过二十三岁,已经被认定为未来的巨星后补。也因为此等经历,常在周刊杂志报道文章里被恶意写成傲慢、任性、女王脾气等模样。   然而平良等清居下班时见到的安奈,给人的感受与周刊杂志营造的恶女形象恰恰相反,总是笑着与粉丝交流。更有一次,安奈朝等候的人群这边挥手走近却在途中绊了一下,自然地露出害羞笑容。感觉撇开工作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平良思考的期间,天色越来越不稳定。照进度开始拍摄的话势必直接面对大雷雨。制作人遗憾地摇头。   【野口先生,没辙啦。今天还是到摄影棚拍吧】   没料到的是,野口双手抱胸思考一阵子后竟然转头对安奈说...   【安奈,可以接受全身湿哒哒吗?】   预料之外的询问让安奈杏眼圆睁,但立刻点头应允【没问题】   【太好啦。那就照进度开拍咯。香田、平良,撤掉所有打光器材】   【不是吧~~!?野口先生,我求你了~~】   制作人一脸绝望到想哭。   【你不觉得用大雷雨当背景比夕阳更适合安奈吗?】   【但是也得考虑经纪公司的意愿啊】   【公司那边我来跟他们说。你也知道的啊,安奈的第一本写真集是我拍的】   制作人烦恼一会儿之后,双手做出祈祷的姿势表示[就信你这次咯]   以最快速度撤掉原先准备的打光器材,野口在相机装上外接式闪光灯并盖上遮雨罩。就这样?惊讶之情未消,摄影工作已然开始。   【时间宝贵,一鼓作气拍完吧】   听闻野口的提醒,安奈点头后大步走在沙滩边。令人屏息的一幕。眼前的安奈散发的压倒性存在感已是稍早无法比拟的程度,女演员安奈俨然现身。   【先给我一个低头,不太开心的表情】   夕阳被厚重云层遮掩,周遭慢慢暗了下来。外接式闪光灯刺眼的光芒直接投射在微倾颈勃的安奈身上。只见安奈因眩光而下意识眨了眼。   --用这么鲁莽的方法拍摄,真的没问题吗?   让闪光直接打向拍摄对象的做法实在太轻率。刚才在摄影棚拍照的时候可是先用控光伞反射大型闪光灯的光线,接着经过反光板,再利用柔光罩扩散。就是为了光纤受到彻底的柔化。野口这样搞,只会拍出僵硬粗暴的成品。   --看来之后得经过相当程度的后制。   沉浸于难以抹去的忧虑中,雨水终究落下。大颗雨滴打上后颈。雨势紧接着迅速变强,安奈蓬松飘逸的长卷发像昆布一样大片贴在脸颊与肩膀上。   【安奈,笑。尽情笑开】   野口朝狼狈不堪的安奈发出指示,安奈毫不犹豫地露出笑容。与暴雨天候背道而驰,一如要求的灿烂笑容。那表情充满奇妙的魄力,感觉在场所有人均压抑着呼吸。   前一场的摄影棚拍摄期间还用【真可爱呢】、【很漂亮喔】之类的花言巧语拼命捧模特儿,眼下则是一句都没有。只有偶而做出诸如笑着顿足、边哭边笑等听来相当难懂的要求。最后让安奈在沙滩上像尸体一般躺着,替这场摄影工作做结。   摄影结束后,野口前往他处开会,平良与香田将器材运回工作室,接着整理当日的拍摄档案。   首先从删除野口回程在车里大略确认并做了记号之照片开始。大多是瞄过去就能发现的明显操作失败,剩下的还得等野口再做检查。逐一审视照片档的期间,见到好几张几乎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作品。   堪称外人手法的直射闪光灯加强了灰色积雨云的重量感与雷雨的暴力印象。画面中像有无数透明子弹落下,安奈穿透弹雨的笑脸蕴含脱离常轨的魄力也被唤衬得非常强烈。   本以为需要经过相当程度的后制,然而这些照片实际的完成度高到仅能容许最低限度的修正。平良第一次见到品质如此之高的初版照。   【这张真的超级棒】   深深被照片给吸引的当下,香田从后方探头看向电脑荧幕。   【让人联想到泰瑞.理察逊】   【喔喔,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很像】   泰瑞.理察逊擅长借由一盏闪光灯直照光源拍出极度尖锐强劲的作品,是美国超知名摄影师。还自嘲表示自己秉持不讲究打光到极端的程度,不过是因为自己技术拙劣,很有意思的一个人。   【野口先生有着不可思议的能力。面对那样的大红人也不强拉人家进入自己的世界,而是无微不至地贴近拍摄对象的特质。虽然本人老爱自虐说自己是『无脸男』】   【原来是这样喔】   【听说以前专门拍风景照】   平良诧异回头。   【很难相信吧。因为迟迟没机会出头,为了混口饭吃才改做人物摄影。结果大受好评。他有拍人的才能啊。转换跑道是最佳解答】   香田如此笑谈,接着表示明天一早还有自己接的工作要处理便告辞离去。   平良留下来把档案整理完才准备回家。多次确认收相机机体与镜头的柜子有确实上锁。一切处理完毕,正想回家时又起了个念头而走向放置书籍类的柜子。想看看野口拍的风景照是什么样子。   编有流水号的档案夹都是最近十年左右的记录,没有更早以前的资料。从最早期的资料依序抽出来检查,但无一不是人物照。这张是,这张也是,这张还是。   找不到任何一张风景照。   甚至不曾一时兴起而随手拍摄。   深刻感受到【再也不拍】的顽固意志。   贯彻人物摄影且彻底挖掘各个拍摄对象特质的作风。众多作品之间全无统一之处。看不出所谓野口的风格。但是留下的作品均如此优秀,要素冲突营造出的不协调感下藏着无形的深度。   ----他有拍人的才能啊。转换跑道是最佳解答。   呆立思索着最佳解答的意思,听见门锁转动的细微声响。   【喔喔,你还在啊。辛苦了】   回到工作室的野口出声招呼,平良手里还拿着文件夹。   【抱歉,我擅自拿出来看】   【无所谓,这里的东西随便你看】   野口边坐到沙发上边说【累死我啦~~】平良转身将文件夹放回柜子里。   【啊~~肚子饿了。平良】   【什么?】   【煮个面来吃吧。锅子跟面都在水槽下】   人家正打算要回家耶---   【守护师傅不受饥饿侵袭也是助手的职责喔】   【呃,这...】   【怎样啦】   【严格说起来,我认为这属于母亲或妻子的责任范围】   【你傻了喔。男人年过三十的粮食怎么会跟母亲、老婆有关系?有胆摊在沙发上要饭吃就等着被锅子打吧。所以只能强迫有明显权力差距的助手来煮】   不合理的命令被说得如此冠名堂皇让人不知不觉就接受了。心想着是否这就是黑心企业的常套,乖乖站在简易厨房前烧水。野口靠了过来,从水槽下方取出威士忌与酒杯。竟然当场就喝了起来,与平良并肩等候水烧滚。   【如何?】   【咦?】   【我的照片】   【我觉得很棒】   虽然最想看的是风景照---   【听起来超像在念台词啊】   野口从平良手里抢过泡面袋子,将面扔进沸腾的水里】   【是真的。今天拍的安奈小姐的照片超级棒】   【那真是多谢了】   【要怎么做才能拍出那样的照片?】   【模仿泰勒.理察逊就行了】   平良愣了一下,【别当真啊】野口笑闹着说。   【别想着怎么样的照片,重要的是你自己想拍怎样的照片。还是喜欢那种的吗?寄到『Young Photographica』那种人类消减计划风格的有病类型】   【...不。我想应该不是】   那类作品比较接近自己从小发泄忧郁与闷苦心情的出口,说【想拍】并不完全正确。若问真正想拍的,现在的心境怎么说都只有清居一个答案。   但要在此表明立场仍令人踌躇。身边站的这个人是清居说【想给他拍】的摄影师。假如由野口掌镜,他会用什么方法拍摄清居呢?   安奈在透明水滴聚集的弹雨下灿笑。贴近拍摄对象的特质,将其魅力放大至极限。自己绝对拍不出那么充满生命力的照片。也没有足够技术与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以像那样反过来利用恶劣条件,撷取鲜活于当下的一瞬间。无论自己对拍摄清居的意愿有多强烈,终究敌不过野口镜头下的清居。   ---敌不过?   内心一角烧成黑炭。纵然十分小心且努力压抑,稍有不察就会不自量力的自己溜出来露脸。一想到清居的事情,理性就会飞得老远,狂妄地仗着情绪与根本靠不到人家脚边的对象比较。不堪入目,丢脸至极,肤浅愚昧。   【我没有想拍的东西】   用否定的话语强压下与上次同样的酸苦嫉妒的感情。   【我没有想拍的东西】   再次重申,只求能镇静体内翻涌奔腾的恶浪。   正因无法碰触,夜空中的星星才如此美丽。   以同等强烈的意志不希望清居让自己以外的人拍摄。   以为自己比谁都还适合、甚至只有自己才能拍出清居真正的美丽。   这样的想法就好比试图碰触星星的行动。   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仍阻止不了自己如污渍在柔软布料上扩散那般逐渐变得贪心。不能碰触,好想碰触。不该碰触,好想碰触。相互矛盾的两个念头在自己这个单一的器皿当中暴动。情绪像失控的电流四处弹跳。快平静下来吧,拜托了。   【我没有想拍---】   【呃~~够了够了。总之有个东西让你想拍到不这么用力否定就忍受不住就是了】   【咦?】   看向一旁发现野口也盯着平良。   【遇到彻底沉迷的对象,确实会害怕自己拍不好呢】   面对野口促狭似的笑容,恶浪拍打的加倍激烈。   【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就是对自己没信心嘛】   【就说了不是那样】   【信心够了就想拍,对吧?】   【那...】   --我想拍。   --我当然想拍。   还来不及否定,本能已经做出回答。心情陷入绝望。   【年轻创作者常有像这样钻牛角尖的激烈倾向,还真是耀眼呢】   察觉到指责自我意识过剩的言外之意,感觉无地自容。   【好怀念啊。我以前也是这样。抱着莫名的自信,觉得眼前的事物都好无趣。无时无刻带着怒气,想着你们这些家伙全都没有价值,怎么不一起消失算了】   【...呃,我完全不是那样的喔】   【过度有自信以及过度没有自信,在反映自我意识过度膨胀的层面上其实是一体两面。一个适合的契机就可能使两面对调】   挖苦似的表达方式让平良想起香田说过的话。   --迟迟没机会出头,为了混口饭吃才改做人物摄影。   还有超过十年分量的档案当中找不出任何一张风景照、[莫名自信]的野口也曾因为某种契机而翻转成另一面的心境。无心挖掘他人隐私,不打算追究发生过什么事,但绝望的滋味自己可是再了解不过了。   【总之,经历无谓强大自尊心被彻底折断的过程才有了现在的我。哦,但也别把我想成梦想破灭导致内心留下深刻伤痕的敏感大叔喔。东京这个城市什么都不缺,即使梦想破灭,够灵巧的话还是能过得不错,而且我现在也勉强算事业成功啦】   【何止是勉强算,已经超成功了】   【所以你今后准备朝哪个方面发展?】   野口边问边粉末倒进面汤里搅拌。煮好之后移步到沙发边桌。平良只能默默跟上。到最后,面还是野口自己煮的。   【还在考虑中】   截至不久前还做好觉悟要顺势主动投入求职活动的状态。但现在有了清居【加油咯】的吩咐,前路分成了三条。求职活动路线、木村伊兵卫奖路线、最后则是商业摄影师路线。难度不分轩轾。   【也才大学二年级嘛。啊,不过世上也有一些挺吓人的学生哩】   【吓人的大学生?】   平良表示疑惑,野口回忆起什么而喷笑。   【前阵子,摄影网站上有人发了一篇提问的文章。内容是「我是大学二年级的男生。我想投稿木村伊兵卫摄影奖,你们觉得如何?」大半夜的让我笑了好一阵子】   平良差点忍不住咳嗽。   【真的笑到快肚子痛。为了感谢那个人给了我愉快的心情,我就留下建议当作回礼。我写『你应该立刻去看医生』】   更没想到在此得知最佳解答的笔者身份,感觉嘴角都抽筋了。   【真是不得了,竟然说要挑战木村伊兵卫摄影奖。这就是青春无敌吧。】   野口大口吸食面条,平良自暴自弃地笑道。   【真是愚蠢得要死呢】   【是啊。也是我失去且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   见野口露出一反平时作风的自虐表情,平良收回笑容。   半夜时分,对着洗手台镜子用手指撑起两边嘴角。   【....那是什么诅咒的仪式吗?】   半张清居的美丽脸庞出现在镜子里,平良吓得回过身。   【啊,清居,抱歉,吵醒你了?】   【大半夜的,你对着镜子在做什么?】   清居满脸诧异地问,平良便说明白天野口吩咐的内容。   【营造现场气氛也是准备工作之一,所以要尽快练好爽朗的笑容】   【不愧是野口先生。才上工一天就让你有了脱离帝国的迹象咯】   平良从清居[笑一个来看看]的吩咐展现练习成果,咿~~地抬高嘴角。   【恶心】   边说还往后退了一步。一如预料的反应让平良缩起肩头。   【爽朗笑容的作业先不论,感觉这工作蛮适合你的】   回到寝室,两人躺在床上稍微聊天。   【对不起的道歉台词,我说了有五百次吧。】   【第一天都是这样的。但你看起来也没很沮丧啊】   【有超多东西要记,别说帮忙,一直妨碍到其他人的工作而被摆脸色,又让我想起阴暗的高中回忆,野口先生还给了我超多打击】   【他说了你什么?】   【自己没注意到的事情,还有不想注意到的事情】   【根本超棒嘛】   【可能得减少工厂那边的排班】   【干脆辞掉吧。野口先生那边的薪水不差吧?】   【恩,但我也想继续工厂的工作】   【两边同时做会把身体搞坏】   【是没错】   以职业摄影师为目标的人能获得机会再野口手下打工已经是超级幸运儿。所有事情都是学习。另一方面,自己可能停不住羡慕野口受清居期待,不自量力地嫉妒,无谓地磨损自身意志。而且几乎可以确定会变成那样。因此想借由在蛋糕上放栗子的平淡生产线作业来中和。否则以自己的心,恐怕会撑不住。   【工厂到底哪里让你这么喜欢?】   【工厂让我能跟鸭子队长一起在金色河川上漂流--】   【当我没问。恶心。我要睡了。】   清居立刻翻身背对平良。   大学、工厂、野口的助手加上最重要的--与清居的玫瑰色同居生活。处于这辈子最忙碌的时期,难得有了空档便来追清居的活动。这次清居与安奈预定在某个综艺节目的单元里登场,外景地已经聚集大群追星的常客。   【喔,平良。好久不见】   在人群外围一段距离处遇上设乐。   【午安。除了工厂又增加一个打工,所以最近比较忙】   【这样喔。还在念书就这么拼喔】   等候一段时间,清居一行人到达现场。稍事讨论便与摄影棚连接,开始进行单元内容。大家的眼光都盯在眼前的清居与安奈身上。   拍摄结束,清居与安奈没有立刻回到外景车,而是与工作人员围在一起开心谈笑。现场凝望偶像的时间能多一分一秒都好的众粉丝们,也满脸幸福地看着两人。正常来说应该是这样,然而---   【那两个人最近很亲近喔】   斜前方一个女孩子压低声音说。是前阵子开始常在现场遇到的清居粉丝。【真假,我也这么觉得耶】旁边的女孩子也表示同感。为了替秋季上档的连续剧造势,近来安奈与清居有了远胜之前的互动。   【清居跟安奈是同一个经纪公司嘛,平时就很常聊在一起吧?】   【不是很清楚,聊个几句总是会的吧】   【清居也在上星期出的杂志访谈里面说喜欢安奈的演技】   【难不成是热恋的预兆?】   【不是吧~~我没办法接受安奈。千万别选安奈】   【我也没办法。感觉架子很大,脾气不好】   被赞誉为实力派演员的代价就是被周刊杂志八卦成任性的女王脾气。安奈身上那股一般男人都无法匹敌的女演员气场或许难免给人胁迫与负面的印象。即便平良回顾上次拍摄过程,根本看不出一丝任性的模样--   【那是怎样啊?平常摆个臭脸,对清居就笑得这么开心?】   安奈笑着与清居说话,后者也露出放松的表情。双方都是平时形象冷酷的人,可以理解这一幕可能为粉丝们的心理带来怎样的骚动。   假使自己也单纯是艺人清居奏粉丝的一份子---   纵使自己目前站在[清居的恋人]这个幸福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立场,然而清居与自己这种底层人交往本身就是很不自然的事情,现在的关系随时破灭都不奇怪。结局是分手,抑或英年早逝。骰子握在神的手里。   这个念头在过去让平良如履薄冰。现在的心境亦相去不远,但已经踏上努力避免那般结局的路途。是清居替平良指路。只是心里仍摆脱不了[恐怕还是逃不过宿命]的忧虑。可说是刻在体内的习惯了。   一旦与清居分开,就只剩明星与粉丝这层关系还能维持。   欺骗自己与清居共度的往昔不过是场美丽的梦,读到清居的热爱报道就椎心泣血地暗自祝福,无论星途顺遂或遭遇瓶颈之时均忠心声援,满怀感恩地沐浴于自高处降下的光芒而感到幸福,结婚之后爱屋及乌地祈祷一家妻小幸福平安,将清居基因流传至后代奉为崇高并值得感恩之事.....鞭策自己到达这样的境界。这就是身为粉丝的极致形态。   ---.............真想吐。   太过残酷的未来预想图令人禁不住反胃。好比殉教徒的严刻远景挤压胃酸逆流,平良默默忍耐的当头,身旁的设乐轻轻说道...   【就算是热恋报道,我还是会以安奈粉丝的身份祝福她】   嘴上这么说,脸上表情却充满了苦涩。   【安奈是我唯一的光芒。有安奈我才能活着。安奈就是我确定自己活着的唯一手段。不对,是确定我还没死的手段】   说话的语调起伏逐渐消失。为了抚平削尖的心绪,诵读宛如写在本能里的经文,心如止水、平心静气,拼了命地压抑内心的动摇。   啊啊,又一个殉教徒。获得些许鼓励,平良闭上双眼,双手合在胸前。默念能供自己避难的鸭子队长教诲。   ---尽力和缓心思,面对刺激不过于敏感。   ---效法鸭子队长以澄澈眼神漂流于脏污人工河流的精神。   面无表情而自信的设乐,加上闭眼并作出手势的平良。附近看似高中生年纪的女孩子目睹此景低声说道...   【那两个人怎么那么恶心】   自己相当明白。殉教徒总是免不了受到迫害。   -------------后50%-----------没车-------------​​​   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可恨的他(后)   ---------此部分没车----------   直到微光穿过窗帘透进室内,依然清醒着,没有入睡。交合了好几次的身体疲惫沉重如吸满水的海绵,内心却依然不满足。   平良本就沉默寡言,自己也不是爱说话的类型。所以两人没有太多交谈,只是偶尔亲吻、牵手、双脚相缠、交互躺在彼此的手臂上,手肘与膝盖轻轻碰触、分离、接着又碰在一起。   慵懒而放松。与深爱的男人共享极度幸福的时光,清居的手机从随意扔在床上的衣服口袋里响起。吵死了。别来打扰。无视。但是铃声不死心地又响起。   【清居,电话】   【不管了。这种时间还打电话】   【就是这种时间才应该要接。万一有谁死了怎么办?】   【没事别说这么不吉祥的话】   转念一想,会选在非常理的时段打电话大多是有非常理的状况。伸手探索床面,从外套口袋找出手机确认来电者。是社长。   【抱歉。我去回电话】   社长从不曾这种时间联络人。按下回拨键,刚好感觉口渴,本想在等候期间走到厨房取水,没想到社长马上接起电话。   【早安。我是清居。刚看到你的来电】   『大清早的不好意思啊。可疑男有在你那边吗?』   【咦?有啊】   『幸好~~』结果电话另一头传来大口吐气的声音。   『刚才 可疑男的父母打电话跟我说可疑男从医院消失了』   【啊,糟糕】   彻底忘记平良是偷溜出来的。   『何止糟糕。护士半夜巡逻发现可疑男不在,连忙联络双亲。虽然试着电话联络,但是可疑男的手机还留在病房里,于是就透过菜穗找上我,让我联络到清居。而且事件才刚过,再晚一点都要报警找人啦』   【非常抱歉。我立刻联络平良父母还有医院】   『啊,等等。顺便先跟你说一声,昨天晚上收到上田先生的联系(原文:繋),想要确认清居能不能去参加下次舞台剧的徵选。我直接帮你回应[没有计画的话一定会到]了喔』   清居一直以来连续请求出演机会也一直被拒绝至今的剧导。   【很值得开心。但怎么这么突然?】   『八成是考量到一连串骚动可预期造成的话题性吧。昨天的事情已经传遍所有媒体,可能有熟识的记者跟你说过了。今天早上的运动报纸还有晨间新闻都会大篇幅报导。肯定是想抢先把你订下来』   得知并非实力获得肯定略感失落,要靠这种理由才能引起对方兴趣,只能归咎于自己能力不足。不如老实承认,同时暗自发誓届时一定要让那些人后悔痛哭。   『就这样。麻烦你先跟可疑男说一声喔』   挂掉电话后,发现甜美的馀韵已经消散殆尽。怀着接近战斗模式的心境回到卧房,却见平良手里捧着清居昨天扔去撞墙的鸭子队长。   【队长,你怎么会在卧房?】   平良对着端坐在自己手心的队长表达疑惑。   【别跟玩偶说话,恶心死了】   踏进卧房后,平良依旧捧着鸭子队长,转头看向这边。   【清居,队长怎么会在卧房?】   【那个...】   因为太想念平良,所以情不自禁地把鸭子队长从浴室拿进房间当作平良的替代品。然而区区玩偶根本不可能代替自己深爱的男人,于是一个不开心就把它摔向墙壁---这样的事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清楚】   迅速转过身掩饰。   平良直直凝视着鸭子队长,叹了口气。   【我不在家的期间,你代替我保护清居了。对吧?】   如此朝鸭子队长低声倾诉。一边为平良的病态感到颤栗,同时对眼前双方涌现莫名的信赖感。不对吧,那个黄色的家伙根本没派上用场啊。生气自己竟然信任起玩偶。   【对了,社长有什么事?】   听平良这么问才想起来。   【你从医院溜出来的事情曝光啦,你爸妈很担心。你把手机留在病房里了?不敢相信。那可是比钱包还重要的东西吧。你还算现代人吗?】   【里面没有什么丢了会担心的东西】   相较于现代人表面上为方便而使用、实际上过度依赖手机的倾向,如此断言的平良莫名显得帅气。最遗憾的就是手里还捧着鸭子队长。   递出自己的手机要平良尽快联络双亲。趁着平良打电话的时间,先到浴室放热水。还坐在浴缸边缘等水放满,平良伸头窥探浴室。手里还是拿着鸭子队长。   【讲完啦,情况如何?】   【被骂翻了。说马上要来公寓接我】   与恋人携手逃亡,做尽舒服得难以言喻的事情,隔天却得跟对方父母见面,这实在太难熬了。原本暗自盘算尽快逃走,听到平良已经婉拒才放下心来。   【我妈要去医院办出院手续。我也回去一趟】   【就为了办出院?】   【说要我回去道歉,因为给人家添了麻烦】   【恩,也对。至少洗个澡再去吧】   昨晚以来的翻云覆雨,全身上下沾满汗水与其他东西而黏答答的。   【我帮你洗头】   【怎么可以麻烦你】   【你右手不能用啊】   清居从平良手里夺走鸭子玩偶,见平良一脸失落,差点想要乱扔出去,但想到再怎么不起眼还是平良心头好便作罢。转念把它轻放到,冒着热气的水面。鸭子沉浮着轻巧摇晃。   对此,平良表达谢意。   【鸭子队长总是在脏水沟里漂流,能被放在浴缸里肯定很开心】   那又是什么东西。搞不懂是什么意思。恶心。可是---   【真的拿你没辄(zhe)】   【咦?】   嘴上说着[没事],伸手揽上平良的脖子。深深凝视一阵子,平良才惶恐似地搂住清居。满足于平良正确理解到自己的需求,两人的唇瓣彼此贴近。   【...清居,好喜欢你】   【恩恩。我也是】   一次又一次的亲吻。没错,没辄了。谁叫自己偏偏爱上这么恶心的男人。喜欢、好喜欢,一切的一切都没辄。  -----可恨的他.后----结束----​​​ 第4章 终章   设乐引发的一连串事件于次日起占据了新闻头条。   从新一代知名女演员与国民偶像的热恋,延烧至狂热粉丝绑架并监禁私会对象的案件,随着八卦杂志的过度宣扬以及社交媒体普遍发达的负面效益,连着好几天的盛大报道,成了普通民众都深切关注的社会问题。   讽刺的是,正因事态严重到触及犯罪,原本对清居等人的抨击瞬间平息。单身男女谈恋爱无可厚非,局外人不该为此表达责难。舆论总算是搭上这般正当的风向。   这次的事让平良介怀许久。不甘心自己一点忙都没帮上,只能用幻想的来福枪在脑中把那些贬抑清居的评论家、顺势乱说一通的主播或搞笑艺人等等,一个个打成蜂窝。还把那些抨击清居的记者名字全部列进心里的死亡笔记本。誓言一辈子记仇。   接下来就只剩安奈回归演艺圈的问题,这是清居说的。事情已经闹得惊天动地,不如干脆公开表明正与桐谷交往,这点双方经纪公司均抱持同意见。   本来盘算采取传统手法让安奈与桐谷两个人一起或者个别开记者会宣布。然而考虑到宣言内容可能根据听者而遭受各种程度的扭曲,且八成免不了遇到记者提出难以回答的问题。反过来想,禁止发问又会遭到抗议。   以话语为媒介自然难免产生误解。于是最终索性排除言语表达,决定以无文字的写真形式简洁表达事实。平台选择广受女性欢迎的时装杂志,召集一流的摄影师与造型师等人手。   【野口先生决定替安奈与桐谷的写真掌镜?】   这一天的晚餐席间,一坐下就被清居这么问。   【野口先生本来不太愿意,因为毕竟责任重大嘛。我也会以助手身份协助】   【咦,不是有个首席助手吗?】   【这次好像只有我参加】   香田明明就有时间,野口却刻意要求仅有平良协助拍摄。平良也不明白理由何在,还被香田嘲弄似地说【不愧是老师珍爱的弟子】   【...哼嗯,就你一个人喔】   清居的眉心似乎凑在了一起。   【野口先生好像特别关照你呢】   语毕还补上别有用意的一瞥。野口先生确实看重自己,但要是真自以为受到特别关照可就太愚蠢了。区区学生能受此待遇,平良相当感恩,同时也因为想不透原因而感觉站不住脚。沉默寡言兼暗沉的幼年经历让平良非常明白,自己绝非能受老师或学长年长者疼爱的类型。   【该不会是在打你的主意吧】   【什么主意?】   【有没有可能他是同性恋?】   平良不禁傻住。还在烦恼如何应付如此出乎意料的发言,清居很快地用一句【应该没那么刚好啦。】结束猜测。但仍忍不住提醒一句【事有万一,你还是要小心】   【小心什么?】   【例如晚上不要两个人独处】   【我又不女孩子】   不禁为他的天真发言而笑出声,但是清居随后板着一张脸告诫【反正你要小心就对了。】平良只得乖乖点头应允。无论听起来多没道理,清居的指令都是必须遵守的。   【话说回来,清居那边有发生什么事吗?】   如此随口一问,清居的表情骤变。   其实一直在找适当时机询问。   清居今天回家的时候心情非常好。他一向很冷静,即便有好事发生还是同样的扑克脸,但会透过一些小动作透露出来。   例如平良做晚餐时靠过来询问今天的菜色(清居平常从不过问菜色).,帮忙在桌面摆设筷子与水杯(清居平常从不帮忙).,提早坐在餐桌边等候上菜(清居平常都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直到平良喊他)。总而言之就是跟平常不一样,感觉就是遇上什么好事。不过要是平良很有兴趣似地提问就会让清居闹彆(bie)扭不讲。因此有必要故作自然提起。   【没有什么事啊】   清居冷淡回应。此时必须当作自己搞错,马上转移话题。清居吃了饭、喝了茶,轻吐一口气后才开口...   【最多就是确定明年要参加上田先生舞台剧的事情吧】   天啊----!暗自用力欢呼。清居的嘴角微微扬起。喜悦与自负的绝妙混合,显示他心情非常好的表情。   【上田先生就是清居很喜欢的那个剧导嘛】   【是啊。前阵子上田先生主动联络社长,今天去参加了徵选】   平良知道清居多次挑战过那个人作品的角色徵选。之前一直没能如愿,这次总算有好结果。不愧是清居,更应该说,那位剧导总算看懂了清居的魅力。虽然觉得有点晚,但总比一直都没看懂好。   【难说起初找我去徵选只是看中上次骚动带来的话题性】   这话令平良生起怒气。那位剧导未免太没礼貌了吧。立刻把那个人的名号追加刻进内心的死亡笔记本。不过清居坦然表示这种事常有。   【聚集再多、再好的演员,作品的品质再高,没有票房就没有下一个作品。舞台剧本来就是很难吸引人掏钱的作品类型,用话题性来选角的情况很多啦。以话题性为优先的舞台剧可能还占多数哩】   不熟悉业界的惯例,但依然觉得这不是清居该享受的待遇。   【但我也不是很能接受,还是有点火大。不过,知道人家根本没有期待我的演技反而是好事。今天徵选的时候放得很开】   徵选结束后,上田气势如虹地追上清居。称赞清居的诠释完美贴近角色,接着压低声音表示,其实这样违反规定,但是已经决定要让清居来演,恳求清居务必先把时程空下来。   【好厉害。不愧是清居。真的好厉害】   虽然超级感动,但为什么说出口的词汇(原文:词彙)总是这么匮乏。   【很多厉害的演员都说偶而会有角色上身的感觉嘛。像是附身又像是一种启发,真的很厉害。像我这种凡人完全无法想象】   没想到清居却一脸复杂。   【真正的怪人大多都认为自己是普通人呢】   【咦?】   【普通人费劲千辛万苦才能摆脱的枷锁,你好像习惯成自然似得经常跳脱】   偏头表示听不懂,清居转而盯着空荡荡的墙壁。   【被安奈念过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解放自我。本以为自己办不到。现在大概可以掌握跳脱的方法。今天演得超级痛快。好像喝醉一样,第一次那样云陶陶的】   还是听不太懂清居的话。但也不打算勉强弄懂。清居是天才,又是至高无上的国王,没办法理解实属正常。所以平良只是深深凝视着眼前的清居。看似重现了白天感受到的亢奋,眼角微微泛红。   【大概,都是多亏了你】   虽这么说,清居还是没有看向这边。独自眺望自己的内心。   【满脸眼泪、鼻水、鼻血,表情奔溃。我在众人面前露出那么难堪的样子。只要回想那时候的情景就不再感到丢脸或害怕】   【是上次的事情吗?】   清居突然回神的样子,看着这头。   【那时候你昏倒了,所以跟你没关系】   【....啊。恩,也是】   暧昧地点头附议,暗自回想那场骚动。   清居似乎没有察觉,其实当时自己已经慢慢恢复意识。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水膜,清居的声音像从远处传来。从没听过清居发出那么悲痛的声调。明白清居在哭却依旧不敢相信。但那是事实,清居哭着呼喊自己的名字。平良、平良,一次又一次。   ---得赶快起来。   当下的第一个想法。清居出声呼喊,无论自己处于什么状况都必须回应。清居的声音把自己不断沉入深渊的意识拉了起来。   聚集所剩无几的力气,缓缓睁开眼。   清居沾满泪水与鼻水的无助脸庞立刻映入眼帘。   一点都不美。   却又觉得美得要死。   多想用照片保留那一瞬间的清居。这个愿望自然没能实现,因为眼前很快转黑,视线受到封闭。短短一瞬间所见到清居哭泣的脸庞,反而更鲜明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与清居共度的时光越长,失去的恐惧越是不断膨胀。现在也很害怕。不过,只要内心还保有那张哭脸,即便失去清居也能走下去。那是专属于自己的清居。   【你一脸陶醉得在想什么?】   拉回飘远的意识对上清居蹙眉的质问。   【没事】   清居肯定不想知道平良看过那样的清居。   然而清居的表情越来越严厉。   【...你那时候...该不会已经醒了吧?】   下意识地猛眨眼,直接被当成肯定回答。   只见清居的脸慢慢染红。接着是耳朵、脖子。不得了,原来人类连指尖都可以变红。几近本能地伸手想拿放在隔壁椅子上的相机。   【不准拍!笨蛋!】   清居站起身,逃跑似地躲进卧室。平良连忙追赶而上。   【清居,等一下】   【不准带相机过来】   【抱歉。我不拍】   【少废话!到那边去!】   卧房的门在平良鼻子前方用力被甩上。   那晚开始,整整两天清居都不肯跟自己说话。   这天,安奈与桐谷在严格戒备的状态下一起参与摄影工作。   让人意外的是,拍摄地点选在菜穗的家。因为这个地方在安奈最痛苦的时期提供她容身之处,更以温馨的居家气氛鼓舞了安奈。所以在这里拍照或许能让安奈放松一些。这是清居所属经纪公司社长的点子。   虽是相当唐突的要求,菜穗却爽快应允。她本就擅长照顾别人且充满服务精神。当天甚至还为工作人员们准备了亲手做的简单点心与饮料。不禁暗自感叹,或许就要这样的程度才能胜任政治人物的妻子一职。   拍摄工作一大清早就开始。发型与服装维持休闲、最接近平日私下模样的打扮,打光量也压到最低限度。在接近自然光的环境下,以恋人共度平凡假日时光的侧拍为主题,分阶段进行拍摄。   历史悠久但保养得很好的和式屋宅。站在散发年代感与怀旧感的厨房一起料理早餐的安奈与桐谷。在桌边面对享用早餐的两人。起初双方都很紧张,待用完早餐,并肩站着洗碗的时候,两人才总算露出柔和的笑容。   【桐谷,洗盘子要连屁股也洗干净】   安奈的话混杂在水声中,桐谷的视线投向安奈腰间一带回问【屁股?】   【盘子的屁股啦。你在看哪里?】   【盘子也有屁股吗?】   【有啊。不敢相信你这样活了二十八年】   仿佛随处可见的年轻恋人对话,令周遭的工作人员们均感慨地眯起眼。盘子相互碰撞的声音以及水龙头的水声。平常相处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双方表情都很放松,透过大荧幕或电视画面绝对看不到的模样。   时间来到下午,工作人员进入午餐休息时间。其他人走去车站前的家庭餐厅用餐期间,平良受野口邀约,来到住宅区里面的某间荞麦面店。   【休息结束后,你也试拍看看吧】   一边吸着荞麦面条,野口无关紧要似地提议。   【拍什么?】   【当然是安奈跟桐谷啊】   以为又是惯常的玩笑话。随意回答【喔~~也好啊】   【我认真的啦。安奈跟桐谷的经纪公司都同意了。这次的工作就是以给你机会拍摄为条件接下来的。当然还不晓得会不会用】   那是什么意思?平良深感困惑。已经获得经纪公司的允许,以此为条件接下这个工作,太不寻常了。感觉得到野口一直对自己很好,但是这个做法已经超越师父与徒弟关系的影响范畴。难不成...平良睁大双眼。   【.....你真是同性恋?】   【啥?】   【野口先生该不会想追我吧?】   野口一脸诧异,随后在桌下脚踹平良反呛【别傻了】平良这才放下心来。野口从包包里拿出某样东西。是一本相簿。而且非常旧。野口把相簿推过来,翻开相簿的时候莫名感到紧张。   【...啊】   瞬间失去了紧张感,因为看到非常熟悉的景象。   市中心的风景照。但是从中抽掉所有人影。长串的车阵当中不见任何一位驾驶。在人行道上前进的婴儿车里没有婴儿,也不见推车的人。宛如任意妄为至惹怒神而受到惩罚后被漂白的世界。   是自己的照片。可是不记得拍过这些景色。巧妙的模仿作?不对。完成度明显比自己高。这个,难不成....   【很像吧?】   抬起头与野口四目相交。   【只是我的技术比你好太多了】   得意地哼哼笑。果然是野口的作品。档案均标注了日期。超过十年以前。就是野口跟自己现在差不多年纪时拍的作品。   【年轻的时候,我也一度以木村伊兵卫奖为目标】   突如其来的自白让平良不住眨眼。   【就跟你一样】   【呃,那个,我哪有资格...】   不过是顺势而行,不明不白地踏上成为职业摄影师之路,实际上根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更别提那么了不起的大奖----   【但我没拿到,所以沦落到现在这样】   野口无视平良的辩驳,自己接话。   【我想不能说是沦落】   【或许吧】野口如此回答后,吸了一口荞麦面。   【那次看到你参加摄影奖的照片,一度以为是以前的作品外流,急死我咯。不过马上就发现不是那样。因为技巧比我差太多了。我不会用那么懒散的拍法。然后想说这人技术那么烂还敢模仿我,气得不得了】   用力吸起荞麦面条发泄怒气,酱汁都喷到这头来了。   【接着六十几岁的评审主席提出不像学生作品的意见,我立刻表示同意,还说这种作品跟垃圾没两样。心想着,活该,第一阶段就被刷掉了】   平良不禁愕然。   【跟你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嘛】   【你以为所有人都有办法说出丢脸的过去吗?】   态度极其堂皇自然,不像对自己做出丢脸事有所自觉的样子。   【但我立刻就反省了。可惜那时候已经来不及挽救。后来在O大主办的摄影讲座名单里面看到你的名字,就想给你一些指点作为补偿。否则谁会去接以学生为对象的讲师工作啊,麻烦死了】   【可是...我不记得有接受到你的指点】   【没错,因为那天工作拖延了,一边下载又删除大量幼稚的业余照片。结果最关键的你偏偏没有寄】   【也就是说,以前听到关于野口先生善良动机都是骗人的】   【那不是我要讲的重点】   【对不起。只是反差太大】   【你知道什么叫做真心话与表面话吗?】   【明白】   【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高傲的态度引人回想起那天从头到尾都没道歉的野口。   【于是我只好打电话给O大摄影社社长,把你找过来。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实在是恶心。举止畏畏缩缩的,讲话又不看人家眼睛。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拍出跟我风格类似的作品,我就加倍火大】   野口深呼吸作为停顿。   【怎样都想把你留在手边】   平良不禁蹙眉。刚才是不是跳过很多内容?   【对不起。我听不太懂】   【人总是最疼爱自己】   【....喔】   【长大之后,连年轻时满是失败且愚昧的自己都显得可爱】   以现在进行式过着充满失败且愚昧日子的自己无法体会的感受。   【梦碎后十五年。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带领拍出与自己年轻时相似作品的徒弟取得木村伊兵卫赏的殊荣。这样不是很浪漫吗?】   【我还是不太懂】   【也是啦。每个人心中的浪漫都需要相当程度的熟成期。等你得奖,或许某人会想起野口以前好像也拍过类似的照片。接着我的旧作品被挖出来,大家惊讶地说没想到十五年前就出现过这样的作品了。显现出当年评审无能的同时,我的旧作也重新有了价值。简直就是浪漫的范本】   【是喔】   【所以接受得奖访谈的时候,记得说是我的功劳】   【啥?】   【多亏了野口大海老师,我才能走到现在。若非野口老师看中我的潜力,自己不会有今天。全都是老师的功劳。】   野口笑着这样嘱咐,终究感到不满。大致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没办法接受自己的人生任人霸占,只为了他自私的怀旧情绪。   【别那么不开心嘛】   【我偏要。请不要擅自占据别人的人生重要场面】   结果野口却一脸意外。   【我以为你的吐槽会是,请别对学生做出那么超过的要求】   【咦?】   【嘴上说哪有资格,结果还是想象着自己站上颁奖台的景象嘛】   脑中瞬间刷白。   【..........啊.............】   理解的瞬间,整张脸发热。   野口则窃笑着欣赏平良的反应。   【不,我的意思是,那个...】   【我看你哦,大概要从承认自己的欲望开始,才算踏出第一步吧】   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办不到就没必要不开心,可以当做玩笑话带过。自己却认真思考了那样的未来。用谦逊的态度包装自己,内心深处却怀抱着毫无根据的自信。自己的这一面彻底被拉到太阳下。   类似遭人恶意套话之后的感受。摄影奖第一阶段落选的时候真的很沮丧。自己落选,那家伙却通过了,那家伙的照片哪里比自己好了?那时候对社团伙伴的嫉妒也是[这么一回事]。   【.....野口先生太过分了】   平良一脸快哭的样子望着野口。   【想办法熬过去。每个大人都曾经丢脸过】   面对平良煎熬得仿佛头顶都快冒烟的模样,野口突然眯眼道...   【好好感恩你有幸遇到这么照顾人的师傅吧】   促狭的笑容掺杂些许苦涩,令人越来越搞不清楚哪些是玩笑,哪些是真心话。至少明白野口是认真想照顾这样的自己。这点让现在的自己满怀感谢。   【.....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平良低头表意。   【恩恩。好好干吧】   野口点头回应。平良总算有了清楚的认知。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师傅,自己今后就在这个人手下学习各式各样的事情。   【担心安奈会紧张,社长叫我过来露个脸】   清居指着买来当探班点心的冰淇淋。   【平良,你还有空在那边聊天啊?准备好自己的相机】   【自己的相机?】   见清居表示疑惑,野口得意一笑。   【今天说不定会成为这家伙正式出道的日子喔】   【咦,你要拍?】   清居难得如此惊讶。【真厉害】说完有那么一瞬间,露出落寞的表情。虽然有点介意,却被野口催促着推到已经设置好器材的客房。清居随后跟上。   【光线要怎么安排?今天的天气....不,算了,总之先随你意思拍】   见平良从包包里拿出相机,野口便停止发言。之前吩咐平良今天要准备自己的相机过来,直到现在才明白野口的用意。   但是明白跟实行是两回事。   面对如此破格的机会,情绪的指针却毫无动静。   【喂,不用那么紧张。你拍的照片不一定会刊出来。这次的照片对安奈跟桐谷来说也是重要的关键,一定会严格挑选,我猜你的照片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被选上。反正你也不可能拍出比我更好的照片,安心上场当一次炮灰吧。当做累积经验】   交杂玩笑话的一番话,听得出来是想让平良放松。   【不,我认为...不是那个问题】   【不然是什么问题,说出来听听】   【就是....】   面对一般人不惜下跪都要求来的绝佳机会,自己正要讲出非常愚蠢的拒绝理由。可能会被咒骂着[开什么玩笑]然后被一脚踹出去。宝贵的师徒关系恐怕也会因此而毁坏。但是这件事对自己而言近似灵魂的契约,绝对无法退让。   【平良,时间有限。快点说】   野口烦躁催促,只好握紧拳头开口。   【人物摄影方面,除了某个人以外,我谁都不想拍】   【啥?】野口不悦似地蹙眉。   【对、对不起。但是,就、就是这样】   ---我看你喔,大概要从承认自己的欲望开始,才算踏出第一步吧。   说得有理。一定是那样没错,所以做好觉悟吧。   【人物摄影方面,我现在想拍的只有清居一个对象】   野口呆若木鸡,清居做出[笨]的嘴型,八成想骂[笨蛋]。   【......对不起】   深深鞠躬谢罪。宽容的关照自己这样的人,替自己制造大好机会,自己却当众践踏他的颜面。有够差劲。但是真的生不出任何情绪去做,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长大之后,连年轻时满是失败且愚昧的自己都显得可爱。   真的是那样吗?就算自己这么不懂得应变、愚蠢到人尽皆知又嚣张也一样吗?   【你这人真的是...】   听闻野口无力地低语,平良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预期会发火的野口只有一脸诡异。像在拼命压抑随时都要笑出来的冲动。   【开什么玩笑!】   结果是清居大声怒吼。   【容我们失陪一下。让我跟这家伙谈谈。】   清居用力推着平良,把人赶到房外。   【喂、慢着,清居?】   【很快就好】   清居咻碰一声阖上拉门。低声责备平良。   【你是笨到什么程度啊?不明白这是多大的机会吗?】   【メ、我、我懂啊,但就是办不到啊。我没办法拍清居以外的人】   清居的眉头皱到不能再更深。   【这是什么道理?你上次不是跟野口先生说过没有想拍的东西吗?所以你其实也没那么想拍我吧?】   清居的话让平良再度忆起之后没再追究,却是造成分居的导火索。   【.....我、我很想拍啊。其实我最想拍的就是清居】   怯懦地低声说。打从初次见面那天,清居就已经带走了自己的一切。自己想拍的只有清居。除了清居不做他想。但是又不能那样表明。因为那主张对自己而言就像一道耸立天际的高墙。   【....刚开始只是看着就很满足】   怯懦地继续说。本来只要看着就很满足,交往成为恋人之后,不知觉间期望越来越高。不自量力持续增长的欲望让自己害怕。害怕自己伸手抓住那颗不该碰触的星星,扼杀了它的光芒。   【再、再者,野口先生问的是[职业上想拍的东西],跟职业摄影师相比,我没自信拍出最美的清居,也没那个技术】   美丽凌驾所有人之上的高贵国王岂可被自己的手弄脏。结巴者如此说明之后,清居的表情变得超级可怕,简直跟鬼一样。   【你这个...混蛋自大狂!】   小腿骨被使劲一踹,平良痛得喊叫出声。   【这什么自以为是的理论,你知道我那时候是什么心情吗?】   【我不知道。我不会去猜清居的心---】   【你给我猜!】   【咦?】   愤怒、怨恨、不甘愿,混合所有情绪的眼神瞪得自己全身僵直。   不知道。不知道啊。贴在地面的小石头怎么可能知道夜空中星星的心情。但是第一次有了好像不该是这样的念头。清居很少像这样泄露大量情绪。既然清居吩咐了,自己就要努力办到。   有如被迫接受羽化过程的毛毛虫,保护自己的外壳正一片一片被剥下来。好痛,好恐怖。然而这也是自己脱离虫蛹阶段的证明。   【....清居,对不起】   正想搂住清居的时候。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好事】   惊吓地回过头,发现野口从微微拉开的纸门门缝偷窥。立刻回神跳开清居跟前,野口窃笑着走进来。   【哎呀呀,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两个是这种关系喔。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的爱情大戏,只是想说差不多该开始拍摄了】   平良跨步挡在清居面前,弯身行礼。   【对、对不起。我立刻准备】   急忙想离开房间又被喊住。   【是你要拍耶。相机带着】   【咦?可、可是我刚刚已经说.....】   【我听到了,真是听腻了。有必要连那么白痴的地方都跟我一模一样吗?】   【咦?】   【我是说,你眼前还有另一个像你一样,因为太过矜持而丢掉大好机会的白痴】   【野口先生也是?】   野口一脸无奈并叹气。   【师徒两人都是白痴加顽固的混合果汁哩。决定性的差别就在于我没有遇到像我这样的师傅,但你却有我。你真的命很好】   简单带过故事,野口转向清居。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麻烦清居也准备候命喔】   【我?】   【你们两个上演爱情大戏的期间,我们这边也做了很多调整。临时安插清居单人安奈他们的朋友角色,拍摄三个人的照片。这样还可以彻底歼灭脚踏两条船的嫌疑。还顺便实现了平良的希望。你们尽快准备】   因情势变化过快而面色苍白的平良,清居则是点头表示理解。   【心脏很强喔】   清居举起拇指回应微笑的野口。这个景象逼出平良的冷汗。完蛋了。这是神与神的会战。自己没有资格介入。可是野口扔下一句【动作快!】就无情地回去现场,平良的焦急情绪升到最高点。   【く、清、清居,这么突然,我办不到】   【怎么会?你从高中拍我拍到现在耶】   【因为那是私下的侧拍啊】   【不管是私下还是工作上,我就是我】   可以懂。清居就是这样。不受周遭环境影响,可是自己就----   【可、可是、可是...】   话语打结,冷汗越冒越多。   【少啰嗦。别跟我说那么多废话】   面对面被清居怒瞪,丢人的丧气话全冻结在喉头。   【你是想违逆我吗?】   怎么可能。绝对不敢。用力摇头回应。   【身为男朋友还没有胆量说能拍出最美的我?】   清居抬高下巴,极度不悦地瞪视过来。   ----啊啊,这模样,多么美丽啊。   细长双眼与线条明显的眼角,长长的睫毛,薄而形状漂亮的唇瓣。   胸口衣物猛然被紧紧抓住,仿佛要当场勒死自己的力道令人难受。   【...我...我怕】   被逼到极限,字句从体内缓缓流淌而出。   【...我怕。我要拍,清居】   听见声调颤抖的宣示,清居才满意似地点头。   【没把我拍得比野口先生的更美,你就完蛋了】   扔下冷漠一瞥背过身。目送修长背影离去后,死命撑着发软的膝盖。多想立刻趴到地上亲吻清居践踏过的走廊地板。   然而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必须立刻达成。   孤立无援。一筹莫展。但是国王的命令不可置疑。   ---用我的镜头,拍出,最美的清居。   是时候拔出插在腰间的剑。没有后路的背水一战。颤抖着、静静地、怀着勇敢的心从包包里拿出相机。   在众多工作人员的包围之下,捧着相机的手还在发抖。大家早透过传言知道自己就是野口先生珍爱的弟子。想要见证实力的好奇心与些许的坏心眼化为审视的眼神聚集在自己身上。紧张地心脏猛烈鼓动。   视线前方有安奈、桐谷以及清居。   刚才站在一旁见习过野口的摄像。工作人员、安奈等人乃至野口自己都显得相当放松。以为自己可以胜任。然而轮到自己上场的时候,发现模特儿们压倒性的存在感几乎快将自己吞没。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职业摄影师都在这样的压迫感下拍照。而且绝不能让周遭的人察觉,还得用话术替代拍摄对象培养感情。太惊人了。   【平良】   野口从后方悄声提醒。大家都在等。   【...那,我要拍了】   颤抖着声音通告开拍。安奈与桐谷双双露出担忧的表情。最糟的第一步。竟然让模特儿那么紧张。移动僵硬的四肢,架起相机。   一对上镜头,视线便像被吸住一般,以清居为中心瞬间捕捉出一个画面。   相对于满是忧虑的另外两个人,清居泰然自得地望着空气。   ---啊啊,是清居。   春天的教室内、夏天阳光投射的走廊上、放学后夕阳染红的教室内,自己无时无刻偷偷欣赏的清居。还是那个清居。那张美丽的侧脸至今拯救过自己无数次。   每次面对清居,就会被拉回十七岁时的心境。   现在已经是恋人,会亲吻,甚至有了身体的交合。   然而无论如何的亲密接触,让有一段永远存在的距离。   不可亵渎的某种力量抓住自己的颈根,逼迫自己跪地臣服的想像带来令人全身颤栗的欢愉。   透过镜头看着清居,内心波涛汹涌。   与方才为止的紧张感不同类型的昂扬情绪逐渐吞蚀自己。   随着第一次的快门声,投身跃入清居的世界。   即将刊登安奈与桐谷彩照的预告发出后得到热烈的回响。杂志在预定阶段就销售一空,还没上架就已经决定再版。大量访谈邀约涌入两边的经纪公司,然而都只放出让大家直接看照片的官方消息。自然更加提升大众的期待。   【公司何必那么大肆煽动啊,我压力大到都没食欲了】   野口如此埋怨,一边往杯里注入大量威士忌。招呼大家辛苦了,正准备回家又被叫住【啊,这个给你】平良接下出版社寄来的杂志书。   【还没有上架,千万别在外面看喔】   平良点头应允野口的叮嘱,这才走出工作室。   想尽快看杂志的心情催促回家的步伐,到家后发现清居也已经回来了。   【吃饭洗澡都晚点再说。先看这个。】   清居手里也拿着还没上架的杂志。大概是公司给的吧。   【我忍着等你回来一起看】   【谢谢。我也是第一次看】   平时一切交给助手处理的档案整理工作,这次却由野口独立完成。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杂志摊在双方膝盖的中间,一起紧张又期待地翻到特定页面。   【.....哇啊】   页面开展的瞬间,一度产生看到两株盛开花朵的错觉。   透过窗户投射进室内的自然光线下,安奈与桐谷背对镜头一起洗碗。怎么也料不到第一张会是背影照。不过并排的背影给人恬静安适的印象,传达出两人之间平稳的爱情。丝毫不见圈内人气数一数二的偶像与女演员的浮华之气。极其自然的背影淡雅且简朴得有如开在路边的野花。   沙发上,桐谷看着电视,安奈坐在他身边阅读食谱。两人就着同样的姿势一起打瞌睡。桐谷的大手环住安奈的头。柔和的光影之间,两人平日生活的一景跃然于纸上。   【...好厉害。太棒了】   清居愣愣的说。不见上次豪雨拍摄的强大力道,照片里的只是一对普通情侣。与心爱之人度过的时间最是幸福,不是艺人而是随处可见的情侣。野口的照片如此柔和诉求,宛如水滴缓缓渗透。   翻到下一页,不禁心跳漏拍。   面对庭院的缘廊上,安奈、桐谷与清居闲话家常的照片。   【这是你的照片吧?】   【恩、恩。可是,怎么会?】   野口对平良只字未提,还以为没有一张能用的。   自己透过镜头捕捉的是清居笑着与两人谈论着某事的画面。并非集平良所有敬爱于一身的高傲国王。满怀着明亮而温和氛围的清居。   平良自己检查过原始档案,也自己做不了扼杀自然光效果的最基本修图,但这才第一次看懂照片实际印刷在纸上的变化。架势十足却如此柔和,与自己拍摄的记忆都对不上。   【我有做出这种表情吗?】   清居眼神落在杂志上低声问。   【被你拍的时候,我可能一直都是这样吧】   带点困惑又羞涩的语气。   凝视着照片的眼镜滴落水珠。自己都吓一跳。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什么在哭?清居也大感诧异的样子。   【你干嘛突然哭啊?】   【我、我也不知道。总之、谢、谢谢你】   很自然地表达谢意。清居一脸莫名其妙。但是没办法把现下的心情组织成明确且合理的话语。即便一直都是如此,如今却有股难以消解的遗憾。   ---为什么没办法用言语传达这份心情呢?   从小就不擅长说话。觉得人好可怕。很快地开始主动避开他人。唯一避风港的摄影活动所留下的作品,里面也一个人都没有。   没想过那样的自己竟然能拍出这种照片。   谢谢、谢谢,只能反复道谢。   很快地连道谢语句也卡住,说不出来。   清居凝视着自己难堪的模样。   【....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啦】   说完把自己的头靠到平良肩上。   体温越过衬衫慢慢传来,闭上双眼。   宛如泡在温暖的海水里飘荡的感受。   不再像以往那样,彻底被幸福包围却同时担心这份幸福随时会结束,不断受到逼迫的感受。现在没有任何恐惧,可以放松心情陪伴清居。初次品尝的安稳时光,让人想永远闭眼沉浸其中。   但恐怕只能有现在。   这段时间过去,混乱的明天很快造访。虽然厌恶、害怕,仍必须勇敢承受,继续前进。连自己都想嘲笑自己的念头。竟然会说必须继续前进。自己真的这么说了吗?真不敢相信。   【清居,谢谢你】   再一次低声倾诉。   清居靠着平良不动,恩,轻轻点头。   充满不可思议的力量,一个宁静、甜美、充满希望的夜晚。​​​ 第5章 后记   美丽的他2:可恨的他--后记(全)   ---没有车-----至此正本实体书完结----------   恕我唐突,不过我果然还是喜欢恶心的小攻。   前作是在2014年的12月推出的,与本作恰恰相隔两年。多次违背续集理应以稳定频率推出的论调,真是非常抱歉。   如此想来,以往很少撰写所谓的续集。纯粹因为比起凑对之后,凑对为止的过程感觉更萌。在结合之前经历各种争执,而且还耗费不少时间,一段曲折奔波之后的结合才是我最信任的爱情。但是也不想下集还让他们继续争执。甚至说我好像也没有描写稳固恋爱关系下动荡的技能....最终总是令人悲伤的结论。   经历诸多苦衷之后,我试着思考为什么《美丽的他》就有办法写出续集。我想是因为上一集,平良与清居的结合仅限于形式上,两人对彼此根本不够了解,恋爱方面不契合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   若把平良与清居放在一起比较,清居算是比较理解对方。虽然清居的理解针对的是自己无法理解平良的事实。果然还是相当令人绝望的理解方式呢。   在彼此缺乏理解的情况下,能把爱情发展得多深呢?苦心思索这种不契合的妙趣所在,更多得是放任自己超级喜欢恶心小攻的萌点,随心所至而完成了此作。没错,我也觉得自己才是最恶心的那个。   透过本作的开头,我们也可以发现,那样缺乏理解的两个人,其实在小学的时候都特别讨厌放学时会听到的那首名为归《归途》的曲子。虽然没有在故事当中特别提及,像是一个只有读者才知道,两人唯一的共通点。往后要是借由某些情景得知这件事,清居肯定又要嫌弃了。   延续前作,插图部分依然商请葛西リカコ老师来绘制!葛西老师笔下纤细又美丽的清居替《美丽的他》这个书名附加强大的说服力!无可挑剔、压倒性的美丽图片从最基础之处帮忙撑起整个故事。我的内心充满感谢。   最后致各位读者们。距离前作超过两年的时间,然而决定发售续集的消息一出便承蒙众多读者回应表示期待,感到非常开心。感谢你们的支持。纵然脚步缓慢,两人携手在恋爱与人生路上前进的故事,还望你们都喜欢。   那么,希望能在下一篇作品中见面。   2016.11 凪良ゆ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