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仰止   作者:停更   Original Novel - 狗血 - 娱乐圈 - BE   长篇 - 完结 - BL - 现代   长篇故事   简介:“信仰”使人重生,使人灭亡。致郁向,导演X演员   演员与导演兜兜转转的致郁向故事。   非典型娱乐圈文,无包养,无打脸,非升级打怪流,主受(后期基本主写受),感情戏比较淡。但感情洁癖者慎看。   周春城是个最最最最最普通的人,包括性格。   ***全文已结待修。** 第1章 、寻演   H城是个不折不扣的不夜城,它的夜景绚美到令一个现代化都市可以发展出让人趋之若鹜的旅游景点,而其中最璀璨的就数齐芳街。齐芳街道路两侧尽是酒吧舞厅,在灯红酒绿的夜里望不到尽头,霓虹照影里还有藏头露尾的色情行业。   这里正是李提的目的地,他现在正坐在车里,形容恹恹但是目光炯炯地望着往来的人群。他们或勾肩搭背,或当街拥吻,更甚者肢体纠缠,但这些都没有让李提满意,他的两道浓眉绞在了一起。   不够,这里虽然足够糜烂,但是还不够。   但,还不够什么?李提需要仔细思量。   是了,那些人大概浸淫在这种地方太久了,缺了点干净清爽。来这种纵情声色的地方找简单清爽,连李提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无论如何,他需要这样一个人,既冶艳又纯真的人来给他手上的那部作品一种切合的惊艳。   李提点了根烟吸了口,又缓缓吐出,脑里大致回顾了下角色形象后才开门下车。他抬头看了眼闪烁不断的各色招牌,选哪个?他眯着眼又吸了口烟,就选最张扬的那间吧,想必什么货色都有。   进了店,李提点了个包间,向店里的妈妈姓张的提了要求后,就静静地坐着等待。不多久,张妈妈领来了几个穿着暴露身材修长的标致男孩进来。李提就着暧昧的灯光打量那些人。他想,这么小的男孩,这店里还真不怕事。   不过正好,他需要。所以,他勾了一边嘴角笑起来。   “老板还满意吧。”张妈妈见李提笑也跟着笑起来,甜腻得叫人犯晕,“都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长得好又会伺候人,……”   李提嘴角更加上扬,却用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张妈妈:“其它不重要,过来我看看脸。”   张妈妈被打断了话没有不高兴,还笑着催促那几个男孩过去李提那里。   李提坐着,稍一抬头就能看清站在跟前仿佛待价而沽的几人。他的目光一个个扫过男孩们,他们精致的脸虽各有千秋,但风情都是一致的浓艳,这不是他要找的。面上的笑容渐渐消了下去,李提弹了下烟灰,不满意地说:“张妈妈,我刚才说的是要雏吧,这些……”他面无表情地又扫了一遍面前的几个男孩,“当我是好骗的?”   张妈妈面上的表情有了些微变化,但刹那又恢复过去,如藕白臂抬起去撩头发:“唉哟老板,雏哪里是好找的,不用担心,我们这店里的孩子都干净得很,经常去检查的。”   李提不爱听,掐了烟站起来打算走。   那张妈妈见生意要泡汤,连忙腻过去递上新的烟并点上,说:“老板有什么具体要求再商量商量呀,我这里肯定能满足的。”   见一时大概也走不掉,李提才又坐回去,斜眼看张妈妈:“至少要像个雏的,这些不行。”   张妈妈立时就笑得花枝乱颤:“原来老板是喜欢这样的呀,早说,容易得很,我马上找来。”   说完张妈妈就挥手招呼那几个男孩跟上出去,但很快又回来了。这一次她领来的只有三个,都穿着白衬衣黑长裤子,裸露在外在皮肤看得出来是白嫩的。李提一眼就相中了最后进来那一个,长得很好,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透着那么点干净纯真的感觉。张妈妈欢场打滚多年,一下就瞧出了端倪,识相地带了其它两个离开。   “几岁了?”李提随口问道。   “17了。”声音也干净,而且语调轻快,给人一种亲戚家小孩的感觉。   “做多久了?”   “有半年了。”他笑嘻嘻地靠近李提,身上传出烟酒混着香水的味道。   李提并不喜欢这种混杂的味道,觉得刺鼻。他拧着眉头将人推开了一点:“站我面前尝试引起我的欲望。”   大概这种要求很普遍吧,男孩笑了笑很自然地站起来,忽然转身坐到李提的大腿上,伸出瘦长的手勾住他的颈,脸埋在他肩窝处磨蹭,细声细气说:“老板,我叫小周。”   李提低首斜眼看去,那叫自己小周的男孩也正挑着眼瞧他。男孩年纪小,皮肤好得像最薄胎的白瓷,见不着毛孔,还隐隐能够透光,此时黑白的大眼半眯着,在被拖长的睫影下竟似烟笼寒潭的汲人目光。大概首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近男色触动了欲望,李提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下。陌生的冶艳叫人无法抗拒,瞬时觉得连那具有刺激性的混合气味都变了,虽仍旧刺鼻,但催情。他将手放置在男孩的腰间,紧一下,松一下,感受掌下那种跟女人的软馥完全不一样的柔韧触感。   “真名叫什么?”李提问。   “……周春城。”男孩迟疑一阵才回答,可能在这里这问题太突兀也太罕见了。   “周春城吗?‘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的春城?”李提念着,恍惚间觉得这句诗还颇衬这个男孩的。   飞花,少年。   “嗯?”周春城似乎没听明白,但还是很知趣地笑着解释:“春天的春,城市的城,我是春天生的。”   李提定眼看着对方,心里不无遗憾。这周春城生得好,却是庸俗的,不过这恰恰正是李提需要的人选,冶艳又庸俗,偏内里又像藏着纯真,所以连贪婪都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这个周春城的出现,像个奇迹,竟没有一个地方不合适。   “想不想脱离这种生活?”李提的嘴唇停在他的耳尖处,问。   “吓?”周春城怔一下,忽然跳了起来,抖着声说:“你,你,你是警察?”   李提先是被惊到,而后失笑。他掏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好笑地说:“我是名导演。”   周春城接过名片瞧了又瞧,将信将疑地说:“你真的是导演?”   “是的,导演李提,前不久上映的‘秋杀’看过没?我导的。”李提为了让周春城相信,举了个例。   “听过,没看。”周春城转着眼珠想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是影后白丽丽的丈夫?”   李提笑了,周春城不是第一个给他打上“白丽丽丈夫”前缀的人,确实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个演员肯定是比一个导演耳熟能详,更何况一个是已经封后的女演员,另一个却还是二流的导演,即使这个女演员一开始是靠这个二流导演导的戏成名的。   “是我。”不是不在意,而是已经明白怎样面对。他拍着沙发说:“坐下来谈吧。”   知道李提身份的周春城突然就变得局促起来,紧张地坐在离李提两个身位外的地方,也不问什么,只是低头偷看对方。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在物色适合我新剧角色的人。”见对方紧张,李提尝试更温柔地说话。   “为什么?我又不是演员。”周春城不明白,圆睁的眼里满是疑惑。   “演了我的戏你就是一名演员了,而且我想,会一夜成名。”李提蛊惑他。   周春城皱着眉思考一下,摇头说:“我不是那种料。”   “你觉得是你的眼光准,还是我的眼光准?”李提笑着反问。   “我不知道。”   “我是专业的。”   “我完全不懂这些,肯定不行的。”   “我会教你的,很快你会发现这些其实很容易,像撒个谎一样容易。”   “我,我……”   “请相信我,春城。”   春城二字被李提用低沉的声音唤出来,竟然异常的动人,好像相识数十年的故人亲昵的叫唤。周春城头更低了,为自己这种无厘头的想法。   “请相信我,春城。”李提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周春城面前,轻声诱惑这个年轻人。   周春城只是一个十几岁半大不小的孩子,面对李提步步进逼似的鼓动,一时心乱如麻,本就不是十分灵光的脑袋什么也想不到,只能凭着本能地说:“我需要钱。”   提到钱一切就容易解决了。   李提半松口气,笑逐颜开:“我签你五十万。”   五十万真的是一个不赖的数目,周春城也很心动,但他还是担心地问:“这拍戏需要多长时间?”   “嗯?这个不好说,拍的话我一般的进度是四五个月吧,不过这一部不一样,我需要更细致,半年或者更久也说不定。”李提耐心解释。   周春城眉头攒起:“意思是要那么久后才能拿到钱?”   李提心中多有不屑,但面上还是保持温和。他说:“这是规矩。”   “这样我没办法。”   “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李提暗怒,面色黑沉下来,“你要想想,这是你人生一个最大的转折,你也不想继续待在这种地方吧。”   周春城咬着唇,似乎正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李提瞧在眼里觉得他万分的蠢,这种事换了别个早就明白个中利害应承下来了,哪需要他在这里多费口舌。   “春城,皮肉生意难道比当明星好?你想想万众触目的风光,那种感觉尝过一次就没人舍得它消失,现在你面前就有这样一个机会,难道你不想试?”李提再次诱哄。   周春城抬起头,表情似乎很痛苦,眼睛里泛着水光。   是泪吗?李提不敢肯定。   “你说的真的很吸引人,我也不想做现在的工作,但是我需要钱。”周春城轻轻地摇头,他在拒绝李提,拒绝一个似乎非常好的将来,“对不起。”他细声道歉。   这回轮到李提踌躇了,他一时竟不知是面前这个周春城太会抬身价还是他太蠢,但周春城的样子实在太真实,面对这样一个完全契合角色的人,李提不想放弃,于是他妥协了。   “我可以私人每个月先支你一万五,剩下的钱等电影下映了再结。”   周春城愕然。   “这样你还有意见吗,我的主角?”李提低声说话,模样瞧着很温和。   “谢谢。”除了这二字,周春城已经不知道再有什么话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激。或许对于李提来说只是忍气退让一步,但对于周春城来说意味着的可能是未来翻天覆地的改变,所以周春城由衷地感激李提。   “说说你家里情况吧。”以防万一,李提需要确保这个周春城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只有外婆跟我两个人。”   如此简单的人口组成,李提再次深深地看了周春城一眼,心想这人应该不会有个很复杂的背景。当然光靠猜是不能满足李提的,他会找人查,不过现在他当然不会让周春城产生任何的不满情绪。   “请明天到艺星制片公司找我,我会准备好合同等你的。”李提笑着伸出右手来,五指并拢,“合作愉快。”   周春城似乎还未反应过来,呆愣一下方从沙发上跳起来,右手在裤子上擦了几把才伸过去握住李提的手,紧张地说:“合,合作愉快,李导。”   终于定下来了,李提重重地握了下周春城的手。   “这里你必须辞了。”   “嗯。”   周春城觉得回答得过于随便,又郑重地说是。 第2章 、杀青   除了处女作,李提自问再未如此认真地拍过一部电影,从参与修改剧本到物色演员,到灯光掌控,到镜头,到导戏,到剪片李提几乎都要亲自监控。所有工作人员都在暗地里说李提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其实只是他们不懂李提这个人,如今这样,只因为他觉得时机成熟了。   李提出身很好,家境富裕自身也有才华,更重要的是他拥有运气。他少年得志,毕业后的第一部 作品就为他拿下了新晋导演奖,剧中女主角,也就是他的妻子白丽丽也拿下了最佳新演员奖。他一鸣惊人,却马上收敛了所有光芒,兢兢业业地跟业内大佬们学习,不骄不躁的当一个二流导演,所以导演界里他倍受赞扬。   四年了,蛰伏够了,连他的妻子也拿下了最佳女演员奖,李提觉得现在该是他的天下了。经过了那些年的谦虚,导演界的大佬们不会阻挠他,他挤身一流行列不过是顺势而行。   而现在正在拍摄的这部《入城》将会成就他人生的第二个高峰,对此李提信心十足。   李提费足了所有心思,每个镜头都不容有失,有时候不过是角色拨一下头发的镜头都要重拍个十来遍。在他的严格把关之下,《入城》一拍就是八个月。   在这初夏时分终于迎来了电影的最后一幕,也是最紧要的一幕。   “快一点,将机器摆好,场景给我仔细再看一遍。”李提坐在马扎上拿着麦大声说。   此时的李提清瘦不少,而且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打理过自己了,脸上冒出了不少胡渣,但即使这样,李提的精神状态是好的,眼睛乌亮有神。   他亢奋。   看着场务人员陆续完成交代的工作,李提才说:“两个主角就位,其它人清场。”   工作人员都是老手,一听到“清场”两个字一点不拖拉地离场,反倒是周春城不大适应这样的安排,忐忑地看着大伙离开。   与周春城演对手戏的是一名有些过气的演员张祈进,戏中饰演的是一名二世祖有钱少爷。张祈进走近拍了下周春城的肩,一副关切后辈的样子说:“不用紧张,到时候跟着戏走就行。”   “嗯,我会尽力的。”周春城看着对方勉强笑了下。   周春城是新手,不由得他不紧张。而这最后一幕正是全剧高潮,更考验演员的表演张力。   李提见周春城紧张,走过去安慰道:“照着我之前跟你说的做就行,放轻松,要表现得自然一点。”   “好,我明白的。”周春城深吸口气。   “准备好就开始吧。”   李提将布境板外模拟炮火轰炸闪光的灯打开,然后关上其它所有的灯,只留一盏发出微弱荧光的大灯远远地照着床上的周春城与张祈进。然后他将摄影机推到床边,全程床戏李提都准备用近镜。李提觉得肢体交缠并不具备过多的美感,倒是近镜里泛着情欲的脸更能带给人暗示与刺激。他需要的是色而不淫,媚而不荡的性`爱场面,是享乐,是缠绵,一边是炮火下的死,一边是性`交意味着的生,夹带着畏惧与逃避。   当然,也因为周春城稚嫩的脸有足够美感。   “Action。”李提沉声说道。   张祈进毕竟是个入行多年的演员,马上就入戏,身体与周春城贴合,下肢挤入其两腿间假意磨蹭,唇又在其颈间吮吸游走。周春城即使没有系统地学过演戏,但是最原始的欲望并不需要演绎,而且也是他熟悉的。在抚摸与亲吻下,他的脸他的身体都泛起了潮红,黑眸像裹了层水雾。他微张着嘴低喘。   就是这样的感觉。   李提认真地望着镜头里的场景。   忽然,周春城发出一声低微的惊喘,原本好端端回头跟张祈进接吻的他将头埋进了枕间,身体有细细的颤抖。   “Cut!”李提很不满,他要的就是他们的陶醉的样子,将脸埋到枕头里叫他怎样拍?   周春城被厉喝吓到,爬坐起来,细声细气地道歉:“对,对不起。”   “周春城你学什么鸵鸟?我要拍脸,你的脸才是最重要的,表情要再陶醉再迷乱一点,不要让我再说一遍!”本来这种事就该一气呵成,现在这样断了,气氛不见得还能够回去刚才的状态。难怪李提会生气的。   倒是张祈进替周春城说了句好话:“他就是个新手,出错在所难勉,再来就是了,李导就不要劳气了。”   李提瞧了他一眼,冷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愿意赏脸,不过确实没追究下去。   “再来一遍!”   周春城战战兢兢地继续,镜头里倒有几分我见犹怜的羞涩感,但这都不是李提要的,他需要的是放纵的感觉,仿佛追逐人世最后的一点快感的那种热烈的渴求。   不断地NG,李提越发的暴躁。   “周春城你他妈不会做|爱?”李提终于爆发了。   “我……”会的,但周春城无言以对。   “他才这么小,不会也不奇怪啊。”张祈进摇头哂笑,“这个没法逼。”   “我,我会的。”周春城低声辩解。   张祈进低笑:“不要勉强了吧,李导要不休息一下?”   李提没有理会张祈进,瞪着周春城说:“你跟我过来。”   然后人转身往角落里去了。   周春城一听,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连张床单也没拿,只穿着三角裤就跟过去。张祈进几不可闻地低哼一声走到另一边自觉补妆去了。   “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越拍越不像样,周春城,做|爱你应该拿手的。”怒火中的李提什么话也说得出口。   “对不起,李导。”周春城被他这么骂,心里也很难受,但除了道歉他什么也不会了。   “道歉有个屁用,你爱他,你爱他!这一幕是临别的一次疯狂!别整得像他强暴你一样,你到底懂不懂戏!为了这一幕我跟你谈过多少次了!”骂是李提现在唯一的宣泄,却不是最好的,他依然怒火难消。   周春城很是委屈,他确实是不懂戏,但是他不能反驳李提。   “我一定会做好的。”   “我不要空口白话,如果你没办法演出你爱他,你他妈就给我把他当成是你以前的客人,卖你懂了吧,给我卖力的装出讨好,装出享受的样子!”李提压低了声音吼,气势却如一头要噬人的野兽。   “我,我明白,我会的。”周春城被李提凶恶的样子吓着,下意识的低头缩颈,应话时声音细若蚊吟。   见到周春城吓得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李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烦躁地说:“春城,这部电影对你我都很重要,你现在是个演员,相信自己,享受它。”   明白李提这是在安抚自己,周春城努力地扯出个笑容,哽声说:“我会的。”   “我给你两分钟。”   李提点了烟回到摄影机前。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拍出了李提想要的感觉,三个人都松了口气。   “好了,祈进你先离一下场,我要拍收尾了。”李提想要就着这种感觉一口气完成它。   张祈进竟不知自己也要离场,顿了下才施施然离开。   待得只剩下二人,李提叼着烟说:“脱了。”   刚刚的床戏他从来没有给过一个全境,所以并不需要周春城与张祈进脱光,李提也算是照顾周春城,以及怕人太多影响情绪才要求清场的,但接下来这个收尾不能再欺骗观众了。   周春城倒也不害怕赤条条示人,很利索地扒拉下三角裤。   李提愕然,刚才床上还表现那么羞涩的人,怎么脱光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不过这不是现在需要思考的,所以李提并无深思,任这想法一闪而过不留痕迹。   周春城确实长得好,不止脸蛋还有身体,纤细光洁,甚至连耻毛都没有。李提盯着周春城的下体想,一个正常17岁的男孩不该没有耻毛的。他抬眼看了下周春城,眼中有玩味的情绪,这算职业病吗?不过李提对这个没有介意,毕竟这样更具备一种糜烂似的美感。   “对不起,这样是不是不行?”周春城也感受到李提的目光,有些担心地问。   李提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拿枪,站到窗前,上膛学会了吧?”   周春城连忙点头。   “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   周春城还是点头,面对镜头低下头,垂手拿着枪。   “Action。”李提轻声说,好像怕破坏那种静谧的感觉。   “咔嚓”,是轻微的手枪上膛声,在安静的现场清晰异常。   然后周春城缓慢地将手枪举起,抵在太阳穴上,接着稍稍抬头,清冷的目光穿过汗湿的额发望着镜头,嘴角慢慢上扬,头也昂起来,眼睛因为笑意而弯了,窗外激烈闪烁的炮火光洒落在他赤`裸的半边身体上,为他披上半身金光。   此时此刻的周春城,半身圣洁半身淫靡。   李提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将摄像机向前推进。   镜头里的周春城由全身渐渐变得只有半身,脸,最后是半闭的眼。   枪声响起,屏幕黑了。   终。   李提终于剪完了片,坐在椅上满意得笑了也不自知。   一开始周春城的表现很生涩,但恰好表现出了戏中主角初入繁华都市的那种格格不入的心虚,然后他渐渐融入了这种繁华中,周春城也渐渐代入了角色。主角凭着好的皮相像花蝴蝶一般的游走在上流社会,用身体换取奢华,同时乐在其中。战争中的国家,这个繁华都市里的人疯了般地享乐,跟主角一样,纵情声色。主角为一个有钱少爷动了真情,而这时,这个城市正处于沦陷边缘,少爷要离开了,主角却不能离开。他的所有都在这座都市里,一旦离开,他将再次一无所有,他宁愿死,带着所有死去,如此那些奢华将永远属于曾经的他。最后,在敌军入城之前,主角带着纸醉金迷的过去结束了生命,他死在了这个城市之前。   李提实在没有想到,周春城能够将那个被繁荣迷了双目,贪婪地享受糜烂生活,死前却又一如当初的主角演活了。   “看来我还真是捡了个宝啊。”李提摸着扬起的嘴角叹道。 第3章 、成功   经过后期制作和排期后,《入城》终于在同年十一月底准备上映。   试映当天,李提打足了人情牌,将业内知名的导演、影评人以及各大媒体能请的都邀请了过来。   故事在荧幕上娓娓道来,观众安静欣赏。   打一坐下周春城就很紧张。他努力地想要平静下来,但眼前全是自己放大的脸,尽是勾人的神态。他实在没有办法像个没事人一样面对。慢慢地,周春城垂下了眼睑。   不知何时,炮火声渐响,周春城知道电影已经快要到高潮了,不自觉地,他低下了头。李提似有感应,手肘碰了周春城一下。   周春城抬头看去,却见李提正认真欣赏着电影,仿佛刚才的碰触只是周春城的错觉。但周春城没敢再低头,端正地瞪着大荧幕上的自己。荧幕上的他正在纵情,正在低声呻吟。周春城觉得头昏脑胀,他想他的耳朵肯定羞得通红。   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做过,甚至做得不少,可那都只是做给客人看,一个两个人罢了,如今却是在众目葵葵之下将他饱含情欲的脸放大百倍千倍。   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涌至心头,周春城咬着牙忍受,脑里一片空白,眼前金星乱冒,也就再看不到眼前的画面。   突然,他被人拉了起来,是李提。   “清醒了没有?”李提低头说话的声音极低,“大家都在鼓掌了,给我大方一点。”   周春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荧幕上已经在滚动播放着演员的名字,耳边“隆隆”的声音已经不再是电影里的炮轰声,而是掌声,如雷。   他呆愣地跟在李提的身边,接受着这种荣誉。其实他并不懂这代表什么,是赏脸还是真的赞赏?但周春城看得懂李提的表情,那是得意,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表示电影很成功了吧,周春城心想。   挽着李提的白丽丽给了周春城一个灿烂的笑容:“你演得太美了。”   得到美丽大方的影后如此盛赞,周春城腼腆地回以一笑:“您太客气了,是李导指导得好。”   “石头是打磨不成钻石的,镜头下的你在发光。”白丽丽笑说。   周春城早年辍学,这话他虽然听得懂,但是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才不会失礼,最后只能不断地说着“谢谢”。   白丽丽笑开了怀:“年纪轻轻,肯定前途大好。”她娴熟地称赞着人,周春城却认了真,感激得再三向她道谢。   等到周春城被相机的闪光灯晃花了眼时,白丽丽挨近李提,在他耳边低语:“亲爱的,你眼光还是那么毒啊。”   李提没有答话,只是向她抛了个带着笑意的眼神,然后侧过头去看了眼局促的周春城。   《入城》正式公映。   它作为一部文艺片,即使有知名影评人推荐依然没有点燃观众的热情,李提很冷静,他相信《入城》能够成功。   因为它大俗——情色,因为它取巧——迎合了H城人民那种害怕繁华梦碎的焦躁。终于在公映后第三天,由于它的情色,它的大胆,引发了全城热潮,它场场爆满。然后开始有人探讨《入城》表现的那种凄美与绝望。内涵也罢,画面也罢,就连音乐也在被人谈论,不知道它的人绝对会被别人说是跟不上潮流。   有人说,他们就像《入城》里夜夜笙歌的人,但在家园沦陷之际大部分人不能够像电影里的有钱人那样离开,更多是像主角那样,但他们又做不到主角那样决绝,不过还是可以在观看后若有所悟似的感叹,心想大不了一死。周春城在电影里替他们死了,仿佛使H城的人一直紧绷的神经松了一下。   影评家对它更都是一面倒的褒扬,它成了一部实至名归的叫好叫座的电影。   如用一句话来评的话,那就是——它空前成功。   李提知道来年四月的金影奖必定会有《入城》的身影,一个提名两个提名,甚至三四五个提名,他信心十足。   电影还在上映,李提约了周春城见面。   “享受到做明星的感觉了吗?”   “嗯,就是有点不方便。”周春城如实相告。   李提含笑说:“喜欢吗?”   周春城重重地点头,满怀的高兴掩不住在语气中表露无遗:“我现在能够有很多时间陪外婆。”说到这里,周春城扭捏了一阵支吾着说:“李导,是不是电影下映了我马上就能够拿到剩余的钱?”   “是的。”好端端地谈到钱,李提面色有些不豫。   “谢谢李导。”周春城满意地笑着,表情像足讨得糖吃的孩子一样灿烂。   忽然有个大嗓门插了起来:“谈什么这么高兴?”   李提闻言站了起来,握手成拳轻轻锤到对方肩上。他笑着说:“越来越大牌了啊。”   “耍大牌也不敢耍到你面前啊,我这是塞车。”那人辩驳。   李提对于对方的辩解不置可否,转头对着周春城说:“春城,这是王牌经纪人陈强,快叫强哥。”   周春城连忙也站了起来,向陈强点头致意,腼腆一笑,说:“强哥你好,我是周春城。”   陈强拍了下周春城瘦削的肩,爽朗大笑起来,又左右瞧瞧后压低了声音说:“周春城,现在谁不知道你周春城啊。”   周春城见李提对这个陈强态度挺好,猜对方在行内该是颇有地位,怕容易得罪了人也就不敢乱说话,只好装作得体地笑着。   “你很红,你知道吗?”陈强坐下,夸张地说。   “是吧。”周春城不知道很红的概念是什么,他只知道现在他出门会被人认出来,围着他要签名,出门什么的都不太方便。   “哈哈,相信我的话,你现在是真的红,一夜成名,一炮而红,这都是形容现在的你的。”陈强说话时候眉飞色舞,好像成名的是他一样。   李提瞧着周春城面对陈强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是有些看不上眼的,但也没有表现出来:“春城,别看陈强这个样子,他手下就没有不大红大紫的。”   “强哥真厉害。”周春城其实对于今天的见面明确的概念,只能虚应。   对于周春城的迟钝李提情知懊恼也没用,只好亲自出手。他转过身去对陈强说:“觉得春城怎样,不会砸你招牌吧。”   陈强八面玲珑哪有听不懂的,上下打量周春城一阵才发话:“长相是一等的。”   周春城听到陈强赞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笑笑。李提却是听出了弦外之音。   “先带带他吧,暂时。”李提说。   陈强看了李提一眼,点头。   李提这才又笑了:“春城你先回去吧,过后陈强会联系你的。”   周春城也终于看明白了,于是听话地说:“谢谢强哥,谢谢李导。”   待他离开,李提点了根烟抽上,说:“不满意?”   陈强只“嘿”了声不发表意见,也往嘴里塞了根烟。   “我看他挺好,你调教调教说不准又出一个影帝。”李提淡淡地说。   “怎么?看上他了?”陈强扫了他一眼。   李提失笑,喷出口烟:“我的性向你还不知道?”   “那你帮他干嘛?”陈强被喷出来的烟熏得眯了眼,但掩不住其中的精光,“你小子可没那份善心。”   “嗯?”李提笑望着陈强,“我可没做过什么恶事啊。”   “呿,是没少做吧。”陈强撇着嘴讥道,“真看上了?”   李提再次失笑,没好气地说:“经我导的片捧红的人越多,对我来说更有利不是吗?而且将一个人捧红是个很有趣的过程,这种趣味性你应该很懂啊。”   陈强没有反对,弹了弹烟灰说:“脸是好,可他没有巨星气质。”   “巨星气质?不都是你们这些人自己造出来的东西。难道你陈强还造不出他这样的说是巨星气质?很具挑战性,不是吗?”李提诱道。   “你小子想坑我?”陈强没有正面回答。   李提耸肩,提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举到陈强面前。   “干了?”他在给陈强压力,希望他作出选择。   “啧,你马上就会在这个行业里举足经重了,我敢不卖你面子吗?”陈强半真半假地接话,完了拿过举在面前的酒一口闷了。   “不会亏的。”李提好笑道。   很快,周春城在陈强手下团队的造势下人气不断升温。   但李提与陈强都知道这些都是虚火,唯有夺奖在这个圈子里才算得上真正的登顶。现在的他们像等待猎物的豹子一样静静地隐在暗处,周春城成了他们饵,他越红就像越香的鲜肉,越能将他们想要的猎物深深地吸引,只待他们张口就能咬下。 第4章 、丑闻   四月,芳菲尽,绿荫未浓,烈阳已毒,不能说是个好时候。但之于李提,没有比这一年四月更好的了。   《入城》以四项提名入围金影奖。   金影奖颁奖典礼上美女如鲫,衣香鬓影,一如春时百花争妍。   当天,李提着一身沉稳的黑西装,牵手身穿香槟色露背曳地长裙的白丽丽走上红毯,金童玉女亦不过如此。身后是一众《入城》的演员。周春城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纪,白色燕尾服加身看上去有惊人的漂亮,即使人群中也耀目非常,所以甫一现身就被镜头疯狂追逐。闪光灯在眼前不断地闪烁,没见识过如此阵仗的周春城虽然紧张但在经过陈强的训练后已经能够条件反射地面对镜头微笑,气质干净得犹如刚结成的一颗冰粒。   只要不用放大镜看,谁也不知道冰粒里裂出一朵朵冰花,像已经淡化的伤痕。   当颁奖嘉宾宣读出最佳新演员为周春城时,台下的他连反应都不会做,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   原来李提昨晚电话里跟他说的话并不是随便说说,他真的是很有希望拿新人奖,而这个希望成真了。   周春城接过颁奖嘉宾递过来的奖,面对台下众人,他发现自己紧张得手都发起颤来,如果不是奖座份量很足相信一定会叫人看出来。   “谢谢谢谢……”除了一叠声的谢谢,周春城已经想不出来能够说些什么。   他咽了咽口水,游离的目光接触到台下李提带笑的眼神,看到熟人终于让他的心定了定。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周春城如是说。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里是我见识过的最大的场面。”周春城尴尬地笑着解释,“首先我得感谢李提导演,真的,除了感谢,我真的不知道能够说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全靠大家一直教导我,拍戏期间遇到的所有人我都必须衷心的感谢,谢谢谢谢……”   周春城最后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他双手棒着奖座,哽声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是个有运气的人。”   又是一阵掌声。   这一届的金影奖《入城》四项提名获得了三项,最佳导演,最佳编剧和最佳新人演员,失落了最佳电影,但它无疑已经是这一届金影奖里最大的赢家。   而赢家里的赢家自然是名利双收的李提了,所以他格外高兴,自掏腰包在最豪华的酒店为剧组开庆功宴。   酒店里,周春城似乎还沉浸在获奖的巨大震惊中,双手棒着盛了香槟的酒杯坐在窗边发呆。   “拿了奖应该高兴一点。”李提用酒杯轻碰了下周春城的,敲出很清脆的一声细响。   “李导。”周春城惊醒,腼腆一笑。   李提往旁边一坐,轻啜起香槟。   “怎么不去跟大家闹闹?”   “嗯?”周春城尴尬地说:“我不知道可以聊什么。”   “呵呵——”李提今夜笑得很多,显然是真的心情舒畅,“那你得快点学会了,指不定这里哪一个以后会是你的贵人。”   “贵人?李导你就是我的贵人了。真的非常感谢,谢谢。”周春城虽然不是十分聪明,也是知道他现在的一切都是李提提携的。   李提仅是瞟了他一眼,然后举了下酒杯与远处的白丽丽遥相劝酒,接着挑了眉一口饮尽。   周春城看在眼里,以为李提是个施恩不望报的人,心里更是敬佩。   “丽姐跟李导真配。”周春城由衷地赞叹。   李提用指头抹掉湿了嘴角的酒水,转头看着周春城,笑话道:“羡慕?”   说实话周春城并没有想到这个层面上,只是对于俊男美女的组合下意识地觉得很好罢了,而现在听到李提这样问,竟然就认真地思考了起来,最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还挺羡慕的。”   “哦?”李提觉得有意思,“是喜欢丽丽漂亮还是演技,还是江湖地位?或者还是其它什么?”   周春城被问糊涂了,讷讷地说:“丽姐好像很完美的样子。”   “哈哈——”李提没忍住笑了,“你果然还小啊。”   对于女人的幻想跟年纪大小有关系吗?周春城一点都不明白,只能跟着干笑。   “什么事这么乐啊?”白丽丽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人堆走近了二人。   “呵呵,春城说你完美呢,我就没办法忍住笑了,呵呵——”李提牵过白丽丽的手笑着说。   白丽丽轻掐了他一下,佯怒说:“难道说错了吗?”   李提摆着手,还是自顾自地笑。他俩这样倒是让旁边的周春城不自在了,连忙道歉。   “没事。他除了追我的时候就没说过句好听的,我习惯了。”白丽丽笑睨着周春城,分享经验般说:“除了在片场,李提说的话你不要随便信了。”   “亲爱的。”李提听了,站起来揽过白丽丽的腰,嬉笑道:“我的形象就是你的第二张面子,不要轻易戳破了。”   周春城看着他们调笑,觉得自己挺妨碍人的,就默默地走开了。   在大家都以为周春城能够平步青云的时候,H城最具影响力的杂志爆出了周春城跟MB暗地交易的照片,那一期的杂志几个小时内销售一空。   照片上周春城向一名被记者指出是职业男性的男子递一包被描述是钱的东西,虽然照片上的周春城拍得很清晰,但另外一名男子的身份与那一包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没有真凭实据,这种似是而非的情色交易其实并不会十分影响一个演员的演艺生涯,即使那里暗示了演员异常的性取向,相反它会引发演员更大的曝光率与知名度。   这事儿沸沸扬扬好几周,却一直没有挖出什么真凭实据来。当大家都以为事情就要这样落幕的时候,这件似乎仅仅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却有了新的进展,之前的杂志又发出了一篇文章,表示有知情人事爆料周春城曾经做过MB的事实,还附带了几幅周春城明显缠在男人身上的亲密照。虽然照片上只看得到周春城一个人的脸,而且也不能算得上清晰,但足以再次引起媒体的追逐报导。   这一下,终于全城轰动。   李提边喝牛奶边仔细地读着杂志里的内容,表情平静如常。这种结果并不能说是出人意料,更重要的是这不会影响到李提,所以他是不上心的。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啊。”白丽丽穿着丝质吊带睡裙坐在桌子对面边吃着蔬菜沙拉边说话,眼睛却还盯着电视看娱乐新闻的报导。   李提放下杂志,也看向了电视,语气平淡地说:“我不过是个为了艺术尽责的导演,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白丽丽“哈”地笑了一声:“我说的是你的小演员,那个年轻俊俏小朋友,你看记者都快把他家围起来了。”   李提拿过遥控器将声音调大一点。   “你对他倒是挺上心,十几岁的男孩你也看上?我以为男人才会挑嫩的下手。”   “女人喜欢漂亮的东西。”白丽丽耸肩。   “周春城确实算得上漂亮,真喜欢我替你搭个桥,反正他玩不过你。”李提提议。   “他呀?整一只小白兔,我可不喜欢,我喜欢小狼崽子。”白丽丽托腮嫣然一笑,“然后将狼养成狗。”   “可惜我没按你的想法变成狗。”李提扬扬眉毛。   “不然谁嫁你了。”白丽丽抛了个媚眼。   “玩归玩,小心点别搭进去了。”李提瞟了她一眼。   白丽丽伸出舌头舔掉沾在嘴角的沙拉酱,笑着说:“你管好自己下面吧,导演。”   李提笑了,走过去与白丽丽接吻。   “想做?”白丽丽取笑道。   “不想。”李提龇牙一笑,但手还是在她胸前摸了一把。   白丽丽不以为意,手缠上李提的脖颈,吐气如兰地说:“你弄得我想了。”   “可我不想。”李提拉下她的手。   “啧,我当初怎么就嫁给你了,这么恶劣的品性。”白丽丽不满。   “因为物以类聚。”李提温柔一笑,与她咬耳朵,“亲爱的。”   白丽丽瞪了他一眼,将人推开,转而将目光投到电视机。   “呵,落井下石的来了。”很快白丽丽就又开心了起来。   李提挑眉。   原来记者正在采访张祈进。他说:“没想过周春城竟然是出来卖的,怪不得最后那场戏他那么骚,一直蹭我。”有一名记者马上追问:“你当时有没有反应?”张祈进还装模作样地说:“怎么可能。”但记者们没有放过他一直旁敲侧击。   白丽丽笑着说:“张祈进还真是过气了,这种事也插一脚。”   李提只是好笑,摇头说:“你瞧他这样就知道能不能长久地红下去也是需要脑子的,这种事能撇开就撇开才是上策。”   “你也打算撇开了吧。”白丽丽笃定地说。   “本来就跟我没什么关系啊。”李提笑,“助理会替我向媒体传达我的想法。”   电视机里记者还缠着张祈进访问,李提忽然想起那天周春城拍床戏时候的反常,难道是因为张祈进当时对他动手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李提想这张祈进倒是色胆不小,可惜再怎么折腾也不像会再红起来的样子,倒像个跳梁小丑。   不过这样不是更适合混娱乐圈吗?娱乐大众,满足群众八卦心理,只不过不会成为艺术家而已。所以张祈进永远是陪衬,即使这种爆炸性新闻里,主角也只是周春城而不是张祈进。   李提想,他已经将周春城拉到这样的高度了,如今周春城受到这样的打击就一沉不起的话,也只能说是他时运不济罢了。 第5章 、外婆   周春城没想过只是被以前的同行勒索最后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知道怎样应对,怕得躲在老公寓里哪都不敢去。   两天了。   周春城偷偷掀了一点窗帘从缝隙往下看,记者们竟还在楼下守着,见他露了一点脸便骚动了起来,拿着相机朝他的方向不停地拍,吓得他再次缩回去。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记者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耐性,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得饿死在自己家里,更揪心的是他不清楚外婆那边的情况。   望着被他拔掉电话线的电话,周春城有些犹豫,这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事情,他需要给陈强打个电话,但又非常害怕电话线一旦连上它又会响个不停。   抖着手将电话线接上,周春城全程紧绷着神经,指不定电话铃声一响他就将其摔个粉碎。   没响。周春城长舒口气,咽口水的动作依然脱离不了焦虑。   其实话筒早已经倒在一旁,即使接上了电话线也根本不会再有电话能够接入,只不过心乱如麻的周春城并没发现。急忙拨出电话,周春城掀动嘴唇想扯出个笑,但嘴角抖了抖终究没有扬得起来。   电话通了。   “强哥……”周春城整个人简单要瘫软下来,嗓子干得几乎挤不出声。   “春城?周春城?你现在情况怎样了?家里电话怎么一直不通?”陈强抢先了一通问。   关怀就像破开表象的利刃,容易叫人因着暴露弱小的真相而崩溃。周春城听着熟悉的声音和焦急关心的话,鼻头就酸了,哽咽着说:“强哥,我,我没事,就是出不去。”   “在家里?缺东西了是吧,说缺什么,我派人给你带去。”   “谢谢你,强哥。”周春城觉得他最近肯定是交了天大的好运,才遇到一个个对他好的人,“但是能不能先让我出去,我想出去。”   周春城虽然渴虽然饿,但他更担心外婆的情况,不知道她有没有受到骚扰。   “这个……不好办啊。”   “是……是吗?”周春城呐呐地应,其实他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有这样的要求确是为难陈强了。   “我先给你弄点吃的吧,你再待着,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没事了,这圈子很健忘的。”   “谢谢……”有气无力地应着。   很健忘吗?那到底需要多久?一周一月还是一年?可周春城现在就已经想要跑到外婆身边了。面对这样的局面他自己害怕,所以也非常担心外婆会害怕。   于是他再拔了通电话到老人院。   “你好,安详护养院。”   “你好,是王姑娘吗?我是周春城,请问我可以跟外婆通个电话吗?”   “周春城!”电话那边的王姑娘忽然声调高了起来,“你快来给我们将记者赶走,我们这是老人院,你让我们这里受到严重的骚扰!”   “我外婆还好吗?”周春城舔了下唇,急急地问。   那边的王姑娘似乎叹了口气:“一开始没知道情况让一两个记者进来过,发现得早赶走了,不过现在还在外面蹲着呢。”   “那,那……”周春城一急,话更不利索了。   “受到了一些惊吓吧,你最好还是自己来看一下。”   周春城握着话筒的手出了一层汗。他鼻翼翕动喷着粗气,说:“我,我会尽快过来的。”   话筒再也拿不住,摔到地上无人问津。它的主人周春城早已拔腿往外跑了。   楼下的记者见到周春城出来立马沸腾起来,一窝蜂地围上去。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周春城还是被惊吓到,脚步不自觉地就后退了半步,但又生生止住。他鼓足了勇气继续往前。记者人数众多,一下子就将不甚强壮的周春城团团围住。相机的闪光灯闪得人眼花,摄影机跟麦都几乎戳到周春城的脸上去了,但这些都没能阻止他。   周春城继续艰难地想要拨开记者往前走。   眼前是一片闪烁的刺目白光,其余什么也看不清,周春城只好一只手挡在眼前,一只手继续替自己开道。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在他的耳边不间断地响起,将他的脑子搅成一片混沌,那些记者似乎还问了他很多问题,但他什么也听不进什么也想不到,只有不断往前这个想法异常鲜明。   还在往前,却像身涉泥淖,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艰辛。   奋力地推落挡在身前的记者,拨开往脸上戳的麦,周春城抢到了一瞬间的空位就奔跑起来,左蹿右拐,竟有逃命一样的速度。抗着机器的记者追不上,拿着麦的女记者也追不上。   ——周春城逃了。   陈强派去给周春城送东西的人这样简洁而切中要害地汇报。   陈强听了,有几秒的不相信。那个话不多爱笑还有些腼腆的周春城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周春城找回来。陈强低声骂咧,然后拨通了李提的电话。   “李大导演你倒是会给我送麻烦啊。”一来就是抱怨。   “哦?”   “少给我装。”陈强一手拿着话筒,一手从衣袋上拿出了烟,掏出一支,烟嘴在桌上敲了敲。   “我们之间来往的事不少,你说哪件?”李提的声音依然那样的轻快。   陈强将夹着的烟向旁边的助理递了过去,助理会意地送上了火。点着的香烟由于被猛吸一口而红光大盛。陈强张口喷烟,并吐出一个名字:“周春城。”   “哦,你说他呀。呵呵——”李提倒是无所谓,“经纪人不就是替明星擦屁股的吗?你可是王牌经纪人,还有谁在你面前算得上是个麻烦?”   香烟的味道令陈强冷静下来,又享受了几口才将烟碾熄,问:“他的事你瞒我多少了?”   “他就这么点事了。”   “真没了?”陈强觉得李提的话不可信。   “一个半大不小的人,还能有点什么?”李提轻笑。   “他现在这事就挺不小的!”陈强骂。   “那些个明星给你找的麻烦难道就比这个小?”李提不以为然。   “可没哪个像他一样不上道,你知道吗,周春城刚刚自己跑出去了!”   “你没跟他说要怎么做吗?”李提一副无事人的样子,甚至连说话的速度都没变化过。   “就是说了我才说他不上道,现在他人都不知道在哪!”   “你这是打算让我帮你找人?”   “你跟他最熟!”陈强这话说得有些无奈。   “戏拍完之后我就只跟他见过一面,这几个月以来你跟他接触那么多,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陈强听到这不觉又有些烦躁了,屈指敲着桌面。   “那个周春城看着就特别听话,又挺静的,跟我接触的时候从来都是听从安排,跑广告做宣传什么的都没一点意见。这么乖一个我就少费点心力,没想到啊,刚刚派人去给他送吃喝,人回来给我汇报他突然从家里跑了出来,对记者那是一点不客气,啧,听说有些擦伤。”陈强越说越不耐烦,“你说他跑哪去了?”   “打记者?”对这个,李提也有些惊诧。   “没打吧,我想是推拉,不过也指不定媒体怎么写。哎,不说这个,我现在急着找人呢,你快给我想想。”陈强急吼吼道。   “周春城想什么我也是不清楚,不过他还有一个外婆,住老人院里的。”   “他之前还跟我说想出去,八成是想去找他外婆了,快,哪间老人院。”陈强猛地坐直身子,对着电话大叫。   “急什么,我去找找资料。”   ……   当陈强来到安详护养院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围了起来,看样子他还是来迟了一步。周春城大概已经跑进去了。   “啧,真是没事找事,看着挺省心的人怎么就这么不省心。”陈强低骂,这情况他也没办法进去。   此时周春城确实已经冲进老人院了,幸好他还知道带个帽子什么的挡挡脸,而且那时记者们正等得无聊发着呆,所以当他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老人院的人开门放人进去的时候了。记者没有成功截住周春城,但他们没有放弃,拎着摄像机相机冲到老人院门前,希望能拍到几个镜头。看样子他们是会继续等下去的。   周春城不可能一辈子不出来,守株待兔准没错。记者需要做的事情除了等,就是思考这里还有没有其它出口。   进了老人院的周春城一边听着院长毫无半分掩饰的抱怨一边向里面走,当他打开薄木板做成的门,他看见外婆正躺在床上,枯木般横着。   “外婆……”周春城低叫,床上的人没有动,他无措地回头看着院长。   院长见他家里死了人一样的表情也不好再骂什么,撇着嘴说:“行了,不过是睡了,人年纪大了容易累,不过睡不久的,一会就会醒过来了。”   周春城这才松了口气。“谢谢院长。”   “你也别谢谢了,来了就尽快办手续将你外婆带走吧。”院长冷漠地说。   “我……院长,这种时候你叫我怎么将外婆带走,你就通融通融吧。”周春城马上哀求道。   “情况你也看到了,再这样下去我这护养院还怎么办下去。我要是可怜你们了,谁来可怜我?我这里还有很多老人家呢,让他们怎么安静过日子?”院长语气是一点都不退让,但也没有将人赶入穷巷,“我也没让你马上带人走,反正赶快办了就是了。你就别埋怨我冷血了,总之都是为了生活而已。”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周春城也没办法,只好低着头道歉:“对不起,我会尽快处理的。”   院长瞧着他可怜也劝了他几句才离开。   周春城觉得很累,关上薄门后轻手轻脚地来到外婆床边。他突然就很想念小时候跟外婆睡在一起的感觉,但无奈老人院的床太小了,他只能够搬了张木凳子坐着,小半个身子趴在床上。他看着外婆布满皱纹的脸,心里酸得很,她才六十岁出头,已经熬成这样了。   周春城从来不恨自己母亲生下他后就跟人私奔了,但他恨她没有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还将自己扔给外婆养,累她在本该享福的年纪还因为要多养活周春城而继续做工。   不过他会让外婆好起来的,周春城总是这样跟自己说,这一次也不例外。   很快,心中稍微安定一点的周春城也睡着了。   不知何时,周春城感觉到有人揉着他的头发。他睁眼看去,是只粗糙干燥的手,纵横在手背的纹路那样熟悉,那是外婆的手。周春城的眼眶忽地就红了,像所有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外婆……”   外婆笑眯眯地望着他,眼角的鱼尾纹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深入。她的手正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着周春城的头顶。“小城乖,怎么哭了,是不是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   面对得了阿兹海默症,俗称的老人痴呆症的外婆,周春城有时候觉得这也算是福报吧,让外婆只记得住快乐的事情。他强忍着眼泪,坐正了身子,笑着挽上外婆的手臂,头轻轻地歪靠在外婆明显能感受到骨头的肩上,亲昵地说:“没有,大家对我都很好。”   “功课做完了没有?”   “嗯,我都做好了,老师还表扬我。”事实是周春城只读到中三,而且从来没得到过好成绩,因为他晚上帮忙外婆做工,早上上课的时候就会打瞌睡,不过外婆近几年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周春城很乐意这样说来哄她高兴。   “我就知道小城聪明,小时候眼睛就溜溜的转,我就知道一定会有出息。”外婆高兴地夸着周春城。   “我以后肯定能赚大钱,让外婆住大房子。”周春城吸着鼻子说。   “好啊,做律师,小惠小时候说过要当律师的。”小惠是周春城的妈妈,周惠。   “嗯,就当大律师。”   外婆被哄得高兴,哈哈笑起来。周春城也跟着笑,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两人聊了一会,周春城低着头说:“外婆我给你换个地方住吧。”   “不用,这里就挺好。”外婆摸着他的头轻声说。   “这里太小了。”   “赵姑娘对我好啊。”   “新地方的姑娘也好的。”   “小城,这里我很习惯。”外婆轻轻地说。   有时候,周春城都觉得外婆的病已经好了,因为她有时候似乎是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的,但更多的时候她又是思维混乱的。   “我们回家住好不好?”   外婆放在周春城头上的手停下了动作。   “我太挂念外婆了,我们回家住,好不好?”   当初外婆发病后也是这样跟着周春城住家里的,但某次因为周春城出去工作后她走失了,社工就上门做思想,并要求周春城将外婆送到护养院等机构去被照顾。周春城答应了,但实在是家里生活条件不允许,终究还是将外婆留在了家里,但没多久外婆又走失了一回,这一次他没能够再骗社工,不得不将外婆送到老人护养院来。老人护养院的费用实在是太大,家里那点积蓄一下就花光了。周春城那时晚上在夜总会当侍应生,经理知道他情况提议他出来卖,想了想他就答应了。   外婆因为衰老而浑浊的双眼定定地看了周春城好一会才说:“小城,你给我换个老人院吧。”   周春城一怔,脑子一炸没忍住在外婆面前哭了。外婆难得清醒一下都不愿意他难为。 第6章 、旁观   李提正在驾车去跟一位投资恰谈剧本的路上,途中却接到了对方的来电。   “吴总?我正在去你公司的路上呢。”李提想也不想地将车停靠在路边,因为他很清楚这位投资商有多唠叨,话说起来没个十几分钟根本不会知停。为着安全,他觉得有必要停车。   李提往后靠在椅背上,挪了几下寻找最舒服的位置,闭目听着投资商的长篇大论。   “行,吴总,你的要求我很清楚,这不给你带了几个新晋导演的剧本嘛,你先看看,要是再有什么要求到时候再谈。”   “真不是我不给你拍,实在是刚跟人签了一部电影,真忙不过来。”李提语气和缓地解释着,但最近总是得应付这些事确实也让他觉得烦闷,于是摁下车窗想透透气。   外头是一堆记者围着个地方,李提抬眼看了下,安详护养院。   他微愕,竟就这么巧合了。   “……啊,是。我怎么会推搪吴总呢,那几个新晋导演都是有思想有技术的……哈哈,比我当年好多了,我当年那叫运气。”李提虚应着心里却不禁想起方才陈强在电话里说的话来。那个周春城竟然会打人?可真是叫人大跌眼镜。   “好,行啊,等下看过剧本了真不满意我们再谈。”   又是一堆客套的废话后,李提终于能够挂了电话。   他揉了揉眉,心想该再请个能说会道的秘书专门负责挡这些财大气粗的老板才行,不然迟早得被烦死。   再看了一眼记者们,李提连看戏的心情都没有,发动车子准备离开。就在此时,围堵在护养院门口的记者们有了骚动。李提挑了挑眉,猜度这是周春城要出来了。周春城会再打记者吗?李提好奇,便又熄了火,远远地等待事情发展。   可李提只能见到记者堵在那里,好半晌过去除了看到记者们推挤其余什么动静也没有见着,倒是他眼角余光扫到陈强到了。李提笑一下发动车子驶离,毕竟陈强来了,也就没什么大戏上演了。   周春城本来是打算出来劝记者们离开的,没想到他才出现在人前就又被围起来。闪光灯再次闪花了他的眼,听觉变得异常发达,“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像在耳膜前炸开般震得他崩如丝的神经不停振动。   什么时候将有一根崩断,继而传染开来,直到失去控制。   记者们不断地问着周春城问题,而周春城只是面色煞白地站着,但他越这样记者就越凶猛地追问,好像他不说点什么就是犯了罪一般。   周春城的眼睛睁得圆溜,却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下意识里总觉得身前的是洪水猛兽,耳际纷乱的问话一句听不懂,但仍如响锣,在敲散他如沙堆筑出来的意识。他从没有这么想要逃避过,但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他退无可退。人堆里的周春城很快又呼吸不畅,好像空气能够被其他人抢夺一样。每一次吸气都那么用力,筋脉随之猛烈地撞击着白而薄的皮肤,却还是吸不到足够的氧气似的。   他想,晕过去吧。   但他异常地清醒,只好强作镇定地站直了瘦削的身躯。   幸好这时候陈强在两个助理的帮助下拨开记者来到了周春城跟前。周春城想要扑过去,像见到救命草一样死死地攥紧在手里,但神经仿佛没连接在肌肉上,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只能无声地叫着“强哥”。   陈强忽然觉得被周春城的大眼睛这么注视着就像自己的形象突然高大了似的,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   他很想笑,然后真的笑了。   “各位记者朋友,今天春城身体不太好,如果有什么想问的我们过两天会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到时候有问必答。现在就请各位先回去休息一下,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阿杰带各位记者朋友去吃点东西。”陈强早就习惯了面对记者,所以他很从容,无论是表情还是内容都让人不能拒绝。   他将周春城护了出去,等到上了车子才算松了半口气。   陈强还是笑着,因为车子外面的记者还在拍照,而他们娱乐圈的人跟媒体打好关系总是错不了的。   好不容易,终于将车子驶了出来,陈强才黑了脸对周春城说:“周春城你发什么疯,我不是叫你暂时不要出去吗?”   周春城茫然地看了他一阵子,哆嗦着道歉:“对不起。”   周春城二十不足,瞧着比实际尚要年轻一点,这般害怕惊惶的样子就算陈强这些见惯各种场面的也不禁生出点滴怜悯。他不耐烦地叹了一声:“春城你这样让我们很被动。”   “对不起,我,我只是很怕外婆被吓到。”他自己就被吓得不轻,所以也怕惊吓到他外婆,毕竟她这样的状况被惊吓到是可大可小的。   “本来还想让这事沸沸扬扬个几天的,好了,现在被你一搅和不得不提前开记者招待会了。”陈强唠叨地训着。   “对……”周春城还想道歉。   “行了,道歉有个屁用。”陈强厉了他一眼,“就没一个是省心的。”   连道歉都不能,周春城就不知道还能够说什么了。   过了一小会,陈强问道:“你外婆还好吧。”   “嗯,挺好的,就是院长说不能再待下去了。”周春城低声说:“我想接外婆回家。”   “行,这事我让人替你办吧,不过得过了记者招待会才行,这两天肯定还会有记者蹲点。”   “谢谢强哥。”周春城急忙道谢。   ……   记者招待会上,周春城在陈强的陪同下出席,面前坐着一排排的记者。周春城紧张得手心发汗,不自然地绞着桌上铺的红色绒布。陈强见了,庆幸刚才让化妆师给周春城上了妆,不然他认为此时的周春城必定是脸色青白难看似鬼。   “用不着太紧张,按着准备好的说辞来回答就行了。”陈强靠近周春城,压低了声音说话安抚他。   “是。”周春城努力扯了个笑容。   陈强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说话。   他才开始说话,负责拿摄像机相机的记者就开始疯狂地拍。周春城听着“咔嚓”声,看着闪光,更加地慌乱起来,双手开始颤抖。   面前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周春城这样想。   记者开始发问,但迟迟不见周春城回答,陈强生气地回头,却看到周春城整个人发着颤,连忙扶着,问:“怎么回事?”   周春城意识渐渐回笼,抬头对陈强做了一个类似笑的表情,然后别过脸不去看记者,怯弱地回答刚才记者的话:“我,我不是。”   记者不满意,继续问,但周春城一直都只会回答这一句。陈强也帮着记者让周春城解释,可周春城怕得要命似的,别说了清晰地回答问题了,甚至连正面看一眼下面的记者也做不到。陈强按耐着怒气将周春城拉走,并向记者解释说周春城身体不适,其它问题交由工作人员暂时作答。   “周春城,你干什么!”后台里,陈强吼道。   “我……”周春城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抖着唇说:“我好怕闪光灯,强哥,我怕,好可怕。”   “这什么理由了,你……”猛然,陈强想到前两天的事,只好将信将疑地说:“下不为例。现在给我好好留在后台,哪里都不许去。”   周春城手撑在化妆台上急速点头。只要不用他再去面对那些记者,让他干什么都好。   刚惹了麻烦回来,此时周春城再怎样的可怜相也引不起陈强的一丝关注,收拾烂摊子就够陈强费心的了。   虽说周春城中途离开导致媒体的不高兴,但周春城的新闻确实也没有办法再深挖下去,也就失了价值,连特地写衰周春城都嫌浪费油墨。所以原来还是头条的新闻也没办法再折腾几天,很快就被其它八卦取代了。但自那之后,媒体对周春城的态度总是贬多于褒,不过这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经过这事,周春城就真切的感受到娱乐圈的健忘。   后来周春城还问过陈强为什么,陈强只是笑着说夜总会不会为了这么个刚红的小明星而自拆招牌站出来指证他周春城曾经在那里卖过。那样做不但会让顾客觉得隐私不安全,还会惹官司,毕竟肉体买卖不合法。   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周春城也如陈强所说的又火了一把,虽然不是正面的,但这圈里靠的就是这么个气势。只是周春城真的突然害怕照相机了,见不得闪光灯,也听不得快门“咔嚓”的声音,严重的时候会晕过去。反正任何平面广告周春城都没办法拍了,陈强觉得很可惜,毕竟周春城的脸是非常好的,他建议周春城去看心理医生,只是短时间内还没有明显的疗效。所以现在陈强只给周春城物色电影剧本,而且要求严格。   有那之后的某一天,周春城接到李提的电话。   “最近还好吗?”   “李导?”听到李提的声音,周春城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为李提惹来的麻烦足够抹掉他们之间并不深厚的关系。周春城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他以为很严重的事情在李提眼里不过是别人的事,于他不值一提。   “是我,不认得了?”李提似乎在笑。   “怎么会不认得,我,我就是没想到李导还会联系我。”周春城颇为紧张。   “呵呵——”李提被逗乐,“怎会呢,我跟春城的合作是很愉快的。”   “我也很感谢李导。是了,李导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个新晋导演想跟你合作,让我来探探口风,陈强那里把关得不是一般的严。”   “李导推荐的肯定好,要不我去跟强哥说说?”   “不急,我让人给你送剧本,你看过再讨论。”   “好,我一定仔细看。”   “我看好你。”   “我会努力的。”周春城被李提赞一句就乐得心花怒放。   此后周春城跟陈强提了这事。陈强也是知道李提手底下的人都不错,剧本看着也有点意思,于是就默认了周春城的意思,反正他给周春城推电影已经推了不少,势也造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拍点什么。没作品再炒作也是不入流。 第7章 、明艳   由于新晋导演是李提入股的艺星里的,而周春城也是他认识的,因此在电影开拍了一段时间后刚巧方便也就去了一趟探探班。   那时候已经是初冬,但电影的故事却是发生在仲夏,周春城在里面是个套着白衬衫的少年,谈着青涩的恋爱。   李提站在摄影机后面看着,觉得周春城实在单薄,手脚是长但不健壮,风吹起衬衫角时露出来的一小段腰枝细瘦得似乎不堪一折。他不禁眯起了眼,心道这个周春城确实天生的好姿色,不过太羞涩了,拍这样的片子倒还算合适,只不过能不能继续红就要看观众喜欢不喜欢这种美。   美的范围太广,再出色的导演也不敢说谁的美色一定能够吸引住观众。   陈强发现了李提,走过去拍下他的肩,怕影响到拍摄放轻了声音说:“介绍的还不错,这样的角色还真挺适合周春城的。”   李提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缓缓笑道:“是那导演选的,我只是个中介。”   “行,都一样,我还以为你会任他自生自灭。”   “如果你非要我说帮他了,我也不介意认,反正不吃亏。”李提耸肩,“这几天你都有来看吧,觉得这导演怎样?”   “比你当年那狠劲差多了。”   “我不需要经纪人,你这么巴结我也没用。”李提好笑道。   “呿,跟你合作过的谁不知道你狠啊,拍得不满意就跟别人揍了你儿子似的非要揍回去一个疯样。”   “我还没孩子呢,以后会怎样教导他你们就知道?”   也不无道理。   陈强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挺无聊的就没再继续下去。他掏了包烟出来,颠了颠,捏了其中一根滑出来的烟给李提递了过去,自己又叼一根。两人吞云吐雾好一阵,陈强才又说:“你说周春城能不能再爬高点?”   “这个圈子谁说得准?前一天红透半边天,过两天就可能被各大媒体联合臭骂,然后销声匿迹也说不定。”说着,李提转过头去好笑地瞧着陈强,“之前不是还骂他不省心来着,怎么现在就对他这么上心了?”   陈强知道李提在想什么,呸了一声:“我对哪个不上心了?”喷了口烟又说:“说真的,没见过他这样没明星样的,我看他不怎么适合混这个圈子。你把他坑进来了。”   “怎么是我坑他了?我又不是刚退出H城电影圈历史的黑社会,还能拿枪顶着他的头让他来拍?明明就是皆大欢喜的交易,在你嘴里倒成了我一个人的错了,你说你在理不?”   陈强不在意李提玩笑话的指责,自顾自地说:“我都有金字招牌砸在他身上的心理准备了。”   李提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强:“你对他竟然还真好了。”   抓拨了下头发,陈强总结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唉,反正就是觉得他挺招人疼的吧,比起我家里那混世魔王,这个周春城还真是好。”   “哦,原来是父爱作祟。”李提笑得很得瑟。   陈强被笑得不好意思了,重重地拍了下李提的肩,咬着牙说:“你有的是这么一天。”   听到导演高声地叫cut,他们两个都齐齐看了过去。   原来是这一场戏拍完了,大概下一场没有周春城的戏,就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向李提和陈强跑过去,嘴角高高上扬,欢快地叫道:“李导,强哥。”   陈强马上像个保姆一样训道:“还不快多穿件衣服,助理呢?”   周春城笑道:“我现在还热着呢,见到李导就先过来打招呼了。”   陈强左右看过都找不到助理,没办法只好自己纡尊降贵地走两步去给周春城拿外套。   “辛苦吗?”李提微笑着问。   “不辛苦,就是我比较笨,演得总是不好。”周春城尴尬地笑。   “你是个生手,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天生会演戏,反正你听导演的总没错。”   “我会的,不过他要是能跟李导一样教教我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总NG,使得大家跟着我不断重拍。”周春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   陈强刚好回来,顺手将厚外套盖在周春城的身上,叼着烟说:“春城你别信他,他那时肯定是怕进度赶不上才教你的,你可千万不必觉得亏欠他了,他这人最会得寸进尺。”   “我不过是笑话你一句,你也不用这样损我吧。”李提无奈地对陈强说。   “但是我觉得李导教得特别好啊。”周春城笑得一脸不好意思地望着李提,“李导以后还能教教我吗?”   李提看着周春城黑亮的眼睛,心想怎么有人的眼睛能够这么清透干净。这一刻他突然有点明白刚才陈强说的话了,这个周春城确实挺招人疼的,其它地方李提不清楚,但光那双眼睛就够招人疼了。尽管如此,李提还是控制住那点儿冲动,没给自己招麻烦。他一副可惜的样子说:“那是因为剧本我也参与了,对整部电影都非常熟悉,我知道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能够教你,但是其他人的电影我就不好猜度。一部电影未完之前其它导演插手不好。”   周春城是真失望,眉眼瞧着好似都有那么点儿愁味,不自觉低首抿唇的动作可怜可爱:“是这样啊。”   李提又想,真的挺招人疼。   “你让陈强给你找点系统的演艺课程报读,很快就能明白过来演戏是怎样一回事了。”只不过天赋这东西是学不来的,这话李提没说。   “我读书一向很差。”周春城苦着脸,像在谈论学业的学生,而他实在也是学生的年纪,却是没了青春的勃发锐气。   “表演课会很有趣的。”李提笑着说。   远处传来了导演唤周春城的声音,周春城连忙就走过去,一边还回头对李提说:“谢谢李导。”   本来李提要走了,但分身乏术的导演竟然叫了场务过来请李提缓一缓再走,左右没事他便随了场务去休息里坐着。大概是因为李提毕竟是老板之一,导演怕他等久了不耐烦,所以没待李提等太久外面就散了。   李提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导演见李提难得过来一次,就想让他看看已经拍出来的部分。   但无论对方出于什么心思,李提作为前辈兼老板也不好推却,于是就跟着去看片了。   没想到的是李提很快就被影片里的周春城吸引了目光,不是说演得有多好,而是他眼角眉梢似乎有股风情,引得男人蠢蠢欲动。   李提不禁暗惊,也暗叹。   惊的是周春城竟然天生带着明艳,叹的也是他的明艳。李提想,周春城成也是因为他的明艳照人光彩夺目,成就了《入城》里的主角,败也是因为他的明艳。如果他脱不出那种感觉,久而久之就成人间俗气,演艺生涯可能真就再也上不去了。   明明在他的镜头下罩着火光的少年还有股子干净,怎么此时目光流转时总是眼泛桃花?   无论如何,影片里的周春城确实还是有青涩少年谈恋爱时该有的样子,源于他的年纪相当,算是不过不失,即使他透着股媚意。   “剧情你后期剪得紧凑一点,毕竟是商业片,节奏太慢会让观众受不了的。还有广告不要植入得这么明显,会让观众反感。”李提定了心神评价。   “嗯,好的。那个……”那导演觑了李提一阵,才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下去,“那个,我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那个周春城拍出来的味道奇奇怪怪的。”周春城毕竟是李提捧出来的,那导演也不好直接说点什么。   “嗯?说说。”李提明知故问。   “说不上来,你看,要说他演得不像嘛,他又真的特别羞涩,还能脸红,这年头真是不容易。但你要说他演得像,我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嗯,似乎有点勾人?难道那些报导……”那导演说到这里就不敢说下去了。   “你是师奶?”李提浅笑。   “呃……”   “人选当初是你向我提的。”李提淡淡地陈述。   “呃,我就是怕会影响到电影票房。”   李提暗笑,怕影响到票房?是怕影响到自己在导演圈的发展吧,果真如陈强所说这人比自己当年差远了。又想借当红演员的势,现在又怕被连累。   “你认真导就是了,如果电影剧本和拍摄方法都是好的,再不济别人也骂不到导演身上。”   “嗯,好。还有李导,你给我看看这些配色有没有问题?”   ……   好不容易脱身的李提决定再也不出现在新晋导演的片场了,免得给人当免费的踏脚石。   开车回去的路上,李提想到那导演说的话,突然有一个奇妙的想法在脑子里浮现。   为着这个想法,李提也禁不住嘴角上扬。   他想,如果周春城在别的导演手底下再也拍不出像样的东西来,是不是就可以说他李提才有本事在周春城身上挖掘出不一样的风情来?一个演员能够演得出各种各样的人物是自己的本事,而一个导演能够将一个千篇一律的演员拍出不一样的味道来,那就是导演的本事了。   “周春城啊周春城,你还真是块宝。”李提低笑着说。   周春城这块宝似乎总会出奇不意地发光,照亮着李提。   李提难得地对周春城以后的发展产生了一点儿兴趣,抑或说是有了些许的期待。 第8章 、施舍   周春城接拍的这部电影上映,然后下映,期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后来两年周春城还接拍了一些电影,剧本也不是不好,但他就是一直没有什么起色,最近甚至被影评人评论为空有颜色全无演技。他们说周春城曾经的光彩不过是李提创造出来的一次奇迹。   因此,没有太多商业价值的周春城就这么在这个每时每刻都可能有耀眼新星诞生的娱乐圈里悄然沉寂。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提仅仅只是觉得无趣,并未产生半点惋惜之情。可他没想到当他偶然遇见周春城的时候却发现周春城也没有因此而难过。周春城依然如故。   “影评人都是这副嘴脸,你不需要太放在心上。”李提刚开始是这般安慰人的。   “我本来就是个外行人,他们这样说也不算错。”周春城却是笑着如此回答,眼底没有一丝阴霾。   “你很乐观。”   “想想以前,我就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了。”   李提觉得凭周春城在他面前是隐瞒不了什么情绪的,想来是真的不在意。他以为周春城的命运会是红过,然后消失在大众面前,也将消失在他面前。   直到有一天,他在开车时不经意间见到周春城上了一辆跑车。车很拉风,红色,线条流畅,但却是两年前的款了。   李提微有错愕,他认得那车。它属于一名导演,一名名声在圈内算得上狼籍的导演。一名好色导演与一名不红的演员,这么一联想,似乎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火热交易将要进行。这样的情节,如果是部电影,李提可能会驻足一看,可如果只是个热闹的话……与他何干?李提准备将车驶离。   只是在下脚踩油门的刹那,李提想到了之前跟周春城的对话。周春城不是说不在意红不红的吗?   李提疑惑了。   这其中有什么跷蹊?   “周春城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李提这人一贯的自我中心,闲事不理,但他意识到他与周春城可谓有缘极了,似乎每次周春城发生些什么事儿时他总会像被设计过一样恰好出现在那附近。如果这种巧合不能算是缘份的话,那么李提也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了。   他一次见死不救,两次见死不救,但如果再见死不救下去就似乎对不起这种缘份了。   “虽然我不拜神不礼佛,但也不得不产生种如果我再无视下去,老天爷就会看不过眼来收拾我的奇思啊。”李提自嘲,旋即又浅笑起来,“周春城,你最好对得起这种巧合。”   于是李提开车跟上。   前面的车子行走的路越来越偏僻,李提为免被发现只能远远地跟着。不过感谢跑车抢眼的颜色,李提这才不至跟丢。大概又过了半小时,那车终于停靠在了路边。   车震?李提挑眉,心想这位导演还真是个会找刺激的。   李提的车也跟着停下,远远地藏匿在树木比较茂盛的一角。但他并没有马上下车,他需要考虑一个问题。到底他走过去是打搅到别人的好事,还是救出了被欺辱的周春城?   就这样等了大概五六分钟,李提选择相信直觉,他缓缓地扣上西装最上面的那颗的钮扣,打开车门,稳步向前面的车走去。   车内的周春城死命的揪着自己的裤头,涨红着脸求饶说“不要”。   “装什么,你应承我出来,难道还真的是来谈剧本?”那导演耻笑。   周春城还是不放手,咬着牙,眼眶也红了。是的,他不是没有这样的觉悟,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又不是没有卖过,但是这一刻周春城确实不愿意了。   或许是因为觉得如果做了,他就再一次回到老路,而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出来打救他了,他将永堕肮脏的世界。   有些事情,只有直面的时候才会知道害怕。   啪。   那导演赏了周春城一巴掌,他半边脸即时肿起,还带着火辣辣的痛,但疼痛使得周春城更清醒了。他不要!   “求你了,我错了,你放过我吧……我,我替你咬吧,放过我吧。”周春城竭力求饶。若非车内环境狭窄,他可能会跪下也指不定。   但一个男人的软弱只会激发另一个男人的暴烈,特别是在情事方面。   所以周春城越是求饶,对方越是放肆。他撕扯着周春城的上衣,露出白牙咬在周春城裸|露的肩上。周春城反抗,却完全被压制,无论是体型还是力量他都输太多了。   终于他再也不动了,把自己当成个死人,唯有瞪着车顶的眼愈发的湿红。   此刻,他在想,就这样吧,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是他该有的,他是属于那个底层的污秽的肉欲的世界。   蓦然,车窗传来轻轻的敲打声。   压着周春城的男人并没有发现,但周春城的头就被顶压在车窗上,他感觉到了,勉强偏过头去看,茫然的眼被阳光刺得只能眯起来。   当眼睛适应了光后,周春城看到李提。阳光下李提的头发镶了着一层薄光,周春城恍惚以为见到了神。   他剧烈地挣扎,手拍打着车门。车门当然是打不开的,但忙乱中他摇下了车窗。他什么也顾不得,伸出手去。   周春城气若游丝地说:“救我。”   李提被这样虚弱的周春城吓到,但只一瞬间就回过神来,抓住他的手,温柔地笑着说:“我会的。”   压着周春城的导演这时候也发现了异样,抬头见到笑容可掬的李提,立马惊得从周春城身上弹开,喘出一口粗气才说:“是他勾引我的。”   “不是!”周春城惊呼。   李提好像不在意这事,只是敲了敲车顶说:“先开车门吧。”   那导演镇定下来,整理好身上的衣服,瞪着李提说:“李提,别以为你现在红就什么都能管了,这种事你以为你管得来?”   “你说的是什么事?我只是来接他。”李提避开车里导演的话题,扬了扬还拉着周春城的手说,平和得好像只是打个招呼。   “少给我来这套。你意思是你要替他出面了?”那导演不以为然地看了眼李提,又望着周春城说:“呸,刚刚还装,还不是让别人上过的。”   “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周春城此时完全是只受惊的鸟,一点刺激都能让他激动万分。   李提看得明白,轻轻捏了下他的手以示安抚,然后迁就车窗的高度弯下身,笑望着那导演说:“周春城你没跟徐导说你几年生,现在几岁?”   “7……79年生,20岁。”周春城嗫嗫道。   “徐导你看,刑事呢。我没有这胆。我想你也没这胆吧。”   “你威胁我?”咬碎银牙的不甘。   “没有,我们只是在聊法律而已。”   “李提你什么时候改当卫道士了?圈里这些事你也没少干。”   “说什么呢,只是我公司对演员要求挺严的,这时候他该去做训练了。”   徐导忿忿地按下某个按钮,“卡”的车门锁打开了。李提松开周春城的手让他自己走出来。   “你最好能够一直站在高处。”这是威胁。   “承你贵言。”李提笑笑,看着车子猛地飚了出去。他感叹,款式是过时了,但好车还是好车,马力相当不错。   周春城呆愣地看着李提目光追逐远去的跑车,一时竟忘了理事穿戴,上衣不仅零乱还有些破烂,牛仔长裤质量不错只被拉开了拉链,露出里头黑色的低腰内裤。李提这时候才有机会好好看看周春城,他的头发竟然长长了,估摸着快要齐肩,正被他随意地扎在脑后,如果不是此时蓬乱看起来应该有几分艺术家的感觉。   李提笑了笑,将西装脱下来递给周春城。   “先披着吧。”   周春城手忙脚乱地将质地上好的西装穿上,嗅到上面温暖的气味,他的脸渐渐红起来。   李提看到他脸上的指印红得像要转紫黑,不觉叹气:“很痛吧。”   周春城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李提。   等到李提指了指他的脸,周春城才反应过来,用手捂住,也不管这样会压得更痛,低着头说:“没事。”   “走吧,我的车在那里。”   李提先走,周春城默默地跟在他背后。   上了车,李提也不急着开,点了根烟,问:“周春城,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吗?”   周春城默然。他知道。   “谢谢……”周春城犹豫半晌,最后还是低声道了谢。   李提睨了他一眼,又吸了口烟才接着说:“为什么?”   问出这话后李提心中一突,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问,因为他根本不需要知道理由的。   周春城有一瞬间想回答,只是忽然觉得自己欠这个人太多了,同时又觉得同样是男人怎么自己那般无用?他羞愧,所以摇头不答。   李提碾熄了烟发动车子。   风景被快速拉近,又慢慢地在车窗两旁消失,仿佛能够带走一些不好的情绪。周春城望着转瞬即逝的窗外景物,心渐渐静了下来。   李提偷眼瞄过去看见的便是周春城安静的脸,眼珠黑亮裹着层水雾,正一眨不眨地跟着路边的风景走,像所有懵懂的小孩一样。   李提忍不住伸手过去轻拍了下他的头,直觉得手下的头发软得不像话。似怕惊了这种安静,他放低了声说:“真不知道说你纯好,还是说你蠢好。周春城,这个圈子就是这么个样,一面光鲜一面肮脏。你要知道自己是哪一面的,不要随便尝试跨过去另一面,并不是每个人都玩得起的。有什么想法你可以跟陈强说,他是你的经纪人,而且比你精多了,比你自己乱来要好得多。”   周春城转过去看着李提,他很想问找你行吗,但终究没敢说出口,只是“嗯”了一声作答。   李提知道这是敷衍,但什么也没再说。   次日,李提约了陈强谈跟周春城签约的事。   陈强很是惊讶:“春城早不红了,你竟然这时候才选择签他?”   “不是我签他,是艺星签他。”   “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虽然不红了,但不得不说周春城还是个非常漂亮的花瓶。我的电影不用他,但艺星还有很多商业电影可以用他。”   “啧啧,我好像要对你改观了。”   “哦?”李提挑着眉,“那我们来谈谈你们公司跟艺星演员的经纪人费用能不能减减这事吧。”   陈强瞪人,哼声说:“你果然会得寸进尺。”   李提耸肩:“在商言商。”   “那我也跟你在商言商,你打算多少钱签春城。”   “三万一个月,有需要他的角色就要上,不要说我压价,他确实不红了。”   “奸商!”陈强拍着桌子骂。   “你收我艺星的经纪人费那个数可没让我觉得你仁慈多少。”   “十万。”   “你跟我开玩笑的吧。”李提一脸不信,“四万。”   “七万!”   “四万。”   “你!”陈强气得发抖,最后咬着牙说:“五万,不能再低了。”   李提笑了,伸手要跟陈强握手。“成交。”   陈强只是看了他的手一眼,完全没有要握的意思,反而敲着桌子说:“合同让我看看。”   李提也不在意,将准备好的合同交给陈强过目。   “好了,大概就这样吧。”陈强看完后说。   “随时都能上来签约。”李提收回合同,笑着说。   陈强点了根烟说:“说真的,你是不是知道春城最近日子很难过?”   “不知道,能有什么事?”这确实是个实话。   陈强拧着眉看了李提一眼,叼着烟准备离开,却听到李提促狭的说:“既然他困难,怎么还请得起你?”   “你当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陈强嗤声。   像他怎么了?李提觉得好笑。   周春城到底什么魅力让陈强发了善心?李提很好奇。 第9章 、相依   那天周春城在李提的车里看到一闪而过的教堂,夕阳余晕在顶端的十字架上掠过,晃花了周春城的眼。他回头看了李提一眼,竟将这人与教堂联系了起来。   他问:“李导,你信教吗?”   李提专心开车,看也没看他一眼说:“信仰自然有,但我不是任何宗教的信徒。”   这种态度便是能耐,便是强大,不需狂妄。大概所有问题在李提面前都会迎刃而解,不费吹灰之力,周春城这般想。他呆愣地望着李提,感受着来自李提的自信,仿若有巨大的能量在扩散,连坐在他身边的自己似乎也被动地强大了一点。   他不知道,那一刻他的心里便将李提神化。   直到第二天,心有余悸的周春城漫无目又或谓作不由自主地来到一座天主教教堂里,见到十字架上那位神,他的心终于稍稍有了安定。恍惚中他竟觉得那位神长得像极了李提,但在他回神后又变作了完全陌生的悲苦的脸,再也寻不着半丝相似的地方来。   周春城抬头不解地看着十字架上的神像,许久后才下了个定论。   他想这是不对的,神不该如此。   如果神都如斯悲苦,教世人如何摆脱悲苦?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悲伤,神父走到他的面前说:“有什么烦恼都可以对主说。”   周春城非常无礼地伸手指着十字架上的神,甚至指尖都带上了颤抖,茫然地转首看着神父问:“你说他是神?”   神父并没有呵斥周春城的行为,而是慈爱地说:“那正是圣子耶酥。”   圣子?原来不是神。   是了,神不应该那样悲苦,神应该如李提一般强大耀目。   周春城似乎松了口气,扯出个笑容。   “他的样子太可怜的,我真怕他是神,如果神都可怜,叫我们怎么活。”   “圣子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然后复活,他懂世人。”   “你说他是圣子,圣子是什么?”   “上帝之子。”   “上帝之子为什么还要受苦?”   “因为世人双目被蒙蔽了。”   “那要怎么办?”   “祈祷,忏悔,相信上帝。”说完,神父面向耶酥像,左手执着胸前的十字架,右手并拢双指在胸前比划着十字。   周春城看不懂那些动作所代表的意义,但周春城算是听明白了神父口中的上帝就是十字架上的耶酥。   他急了,那怎么能够是上帝呢!他抑制不住地低斥:“他怎么会是上帝,你刚明明说他是上帝之子的。”   神父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似乎在怪责周春城对耶酥的诋毁:“圣父、圣子、圣灵是一样的。我们的主只有一位,曾在人世受难。”   周春城不愿意听了,神不该这样悲苦的。他转身要走。   神父却叫住了他:“这位先生,请收下这本《圣经》,希望对你有帮助。神爱世人。”   本来周春城并不想接的,但听到那句“神爱世人”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接过它。他心里在窃喜,神爱世人吗?他是世人中一个,神爱他。   神会爱他。   “神爱世人,叫一切信它的人,不至灭亡,反得永生。”神父说。   周春城满意地离开。   他没有回住的地方而是去了一所规模不小的护养院。去年周春城外婆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还中风,虽然抢救回来但下半身已经瘫痪,只能靠着轮椅才能到处看看。所以周春城不得不再次将她送到老人院,在那里接受更好更专业的照料。只是收费非常高,他的积蓄要见底了。   周春城见到外婆,她正在看护姑娘的陪同下坐在轮椅上吃着一瓣橘子。外婆吃得很慢,其实也不是吃,而是舔吮,她已经没有足够的牙齿可以用来咀嚼了。   周春城示意看护离开,然后低低地叫唤一声外婆。   外婆只是茫然地望着他,并没有应答。   周春城叹气,解开头绳,柔软的头发在手掌的拨弄下松散开来。他走上前,跪坐在轮椅前,抬头望着外婆,轻声唤道:“妈。”   外婆又看了一阵才像似乎认出他来了,好不容易抬手搭在他的头顶上,笑着说:“小惠来啦。”   “嗯。”周春城伏在外婆瘦得似乎只剩皮骨的腿上,他不敢看外婆的眼睛,因为他在撒谎,也因为他怕看到外婆眼里真的完全没有了他。   外婆很高兴,断断续续地说着很多过去的话。应该会觉得很轻松温馨吧,如果是周惠在听。可现在听着这些话的是周春城,只觉得越听越沉重。他唯一的亲人已经认不得他了,而扮演自己那个不知去踪的母亲是还能让外婆对他亲近的唯一办法。他很想哭却只能笑,因为外婆见不得周惠哭。   周春城刚刚还很高兴的,他很想跟外婆分享他今天的发现,但外婆只记挂着关怀周惠,那个丢给她一个麻烦自己跑掉的女人!凭什么?难道将人抛弃那一方才会赢得更多的关注与思念?那么他周春城注定要思念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一生了。他委屈,凭什么!   于是周春城要任性一次。   他抓住外婆的手,不管不顾地说:“这世上有神吗?”   外婆不解,又善解人意地说:“信就有。”   周春城很高兴,因为外婆还愿意听他说话,不管她将他当成了谁,而不是只能让他一个人傻子一样听着那些听了千百遍的话。他与外婆还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对话的,或许就这样已经叫他激动。   他兴奋地说:“我发现了神。”   外婆慈爱地望着他,皱着一张脸笑。什么话也不必要,笑容已经足够。   周春城蹭着外婆干瘦的手说:“他将我从没有希望的地方拉了出来,让我成名;他给我介绍强哥,让我可以顺利解决可怕的新闻;他在我差点走回旧路的时候又拉了我一把,他救了我。”   “是个好人呢。”   “刚刚我去过教堂,那里的人说‘神爱世人,使人不至灭亡’。他肯定是神,他一直在打救我。”周春城不知道神父的话在他脑里产生了变化。   “小惠真聪明,一直都那么聪明。”外婆又夸起了周惠来,仿佛腿边那个悟出道理来的人是她。   周春城眼眶瞬红,忍着不哭,勉强笑着问:“他到底是不是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外婆给他一个答案,执拗地向一个神智不清的人要一个答案,或许其实他自己脑里也是清楚,他的问题很荒唐,清醒的人只会鄙夷,他只好向一个不清醒的人求答复。   那样小心翼翼地,期盼能够得到想要的答案。   周春城可怜巴巴地望着外婆,他猜想外婆不会让这样表情的他为难,或者说不会让这样表情的周惠为难。他顾不得嫉恨,他只想要个叫他心安的答案。   果然,外婆很爱怜地说:“是。”   周春城这才高兴,将脸埋在外婆的腿上满足地笑。   “神会救我们,日子会好起来,外婆也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好啊,会好的,真是乖孩子。小时候就这么乖了,记得你三岁那年……”   外婆又开始说那些不知道已经说过多少遍的话了,周春城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两句。   陈强也来了,给周春城的外婆送点汤水,是他老婆煲了让他带过来。她总说周春城怪可怜的,是个温柔的女人。陈强对这话其实不以为然的,可怜的人多如恒河沙数,谁怜悯得过来?他只是觉得这孩子特别乖,就不忍心让他可怜,怕他过得太差。   他进门就见到周春城倚在他外婆的脚边,抬头听着老人说话,样子特别地认真。   周春城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见是陈强,熟稔地对他笑。   陈强感叹地说:“我要是老了,那臭小子有你一半的孝心我怕是睡了都要笑醒。”   周春城笑。“会的,一定会的。”   其实周春城心里想说的是怎么能够拿来比较?陈强与他儿子的感情是养育之恩,而外婆与周春城是相依为命的感情,谁缺了谁都像在心头扎一个孔放血,非常幸运的人才有机会捡回半条命。   陈强在旁边又看了一会,感慨得很,默默地出去抽烟了。没过多久周春城也跟了出去,看到陈强又在吞云吐雾,笑着对他说:“强哥,少抽点烟。”   陈强想,看,谁见了这孩子不心疼啊。他特别想揉揉周春城的头,然后笑骂一句臭小子,但总觉得不合适。   “要不要帮你找找你妈,我瞧你外婆光想着她了,或许见见会对病情有好处。”陈强看着周春城那头长发,叹声说。   某次周春城去看望他外婆时候,外婆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说:“小惠你怎么将头发剪了?”陈强当时也在场,他跟看护听了都觉得怪难受的,倒是周春城还能笑着回应说因为天气热换了个发型。从那之后,周春城就开始留头发了。   听到陈强的话,一直看起来没什么的周春城突然发了狠,龇牙裂嘴地说:“找她干什么,不是死了就是变了个老女人,她走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外婆可不会认得变成老女人的周惠。外婆只记得年轻时候的周惠,像我这样的。”   说到最后,周春城简直是往死里瞪着陈强的,仿佛陈强就是他口中那个周惠。   陈强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周春城是那么的恨那个抛弃了他的周惠。   其实不然,周春城心里恨的是周惠竟然抢走了外婆,在事隔二十年后轻易地办到。   那个刚刚相信了神的周春城,此时刻薄得像心中藏着恶鬼。 第10章 、死别   周春城成为了艺星旗下的艺人,生活重新回到轨道上。其实做为一名演员来说签这种按月发薪的约就意味着被压榨,但周春城不在意,在艺星他是快活的。   即使很偶然才能见到李提一次,即使艺星没让他进入过李提的剧组。   倒是陈强怕他想太多,建议周春城在空闲的时间去读书进修,但周春城都是笑着摇头,因为他觉得自己并多余的时间,除了工作他还要陪在外婆身边。   其实周春城是还有读书的,读那本神父送给他《圣经》,可是不知是手误还是什么原因,神父给的《圣经》是纯英语版本,周春城一句也读不懂。曾经他想过买本中英文字典一字一字的查看,但想想他又觉得没必要。他要的只是一种安慰罢了,何必明白?   周春城还记得当他第一次正视《圣经》那种惊惧,他没有想过《圣经》的页边竟然是鲜红色的,配上漆黑的书面,仿佛在暗示真理是藏于黑暗与鲜血之中。那时的周春城觉得心脏跳得很凶猛,似是惶恐,又似是激动,那种感觉很微妙。   总之,从此无论周春城去到哪里都会带上那本《圣经》,像一名无比虔诚的信徒。   这一次,他的戏份拍完了,独自坐在片场角落翻开《圣经》,手在上面轻抚,眼神落在上面却是懵懂的,只是低垂着头并不会被其它人窥见。突然他听到有人跟他说话,是那种沉稳低缓的声线,不知何时已经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的声线。   “没见过像你这么虔诚的,休息时间都在看《圣经》。”声音的来源自是李提。   虽然周春城知道这次两个剧组拍戏租用的片场紧挨着,但他没想过李提会跑到这里来看别人的戏,因为他依稀知道李提是个很重视私人空间的人,他不愿意别人打扰他,所以亦不愿意随意打扰别人。   周春城迅捷地抬头望着李提,却迟迟才唤了声“李导”。   见周春城竟然不知道站起来说话,李提心里好笑,猜想这周春城怎么入了娱乐圈这么久一点机灵劲都没学到?   “你们剧组怎么连张凳子都没有?”李提左右看了一眼,提醒道。   “啊?啊!”周春城马上站了起来,让出自己坐着的折叠矮凳,还顺手拍了两下,“李导坐这里吧。”   “行了,我坐着你站着也不好,一道站吧。”李提刚才的举动也算是指导,但轮到他头上也不想为难周春城。   周春城听话地站在李提旁边,手上紧紧地攥着那本《圣经》。李提看在眼里,笑着问:“基督还是天主?”   “啊?”周春城看了李提一阵才反应过来,垂下眼睑,“我不知道。”   李提刚刚不过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周春城竟然这样回答,倒觉得有趣了。   “怎么会有不知道的,工作人员都说你虔诚呢,天天拿着《圣经》看。”   “……我只是看看。”周春城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别人传成这样,“呃,是神父送的。”   “哦?里头哪些内容就这么吸引你了?”   “……不知道,我,我看不懂英语。”周春城尴尬得头都快抵到胸口了。   李提终于也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滋味了,两人沉默了一会才又问道:“怎么不去买一本中文版的?”   “不用,这样就够了,我摸着它就够了。”   “真有趣。”李提觉得他特别有意思,跟身边的人不同,跟娱乐圈的人更是不同。李提笑,薄唇勾出了一点兴致盎然的弧度。他侧过头看着周春城,说:“周春城,你真是个很有趣的人。”   这大约是句夸奖。周春城虽然不明其所来,但还是红了脸。   “要不这样吧,反正你现在也不忙,去报门英语课,然后你就能够自己读懂这本《圣经》了,做成一件以为很困难的事会让人很有成就感。”李提给了个建议,末了,他看着周春城笑,“那是种很有意思的感觉,我很喜欢,可能你也会喜欢的。”   “好。”周春城忙不迭点头,他以为李提在指引他往更好的道路上走。   如果李提是神,周春城无疑就是最虔诚的信徒。   接下来的日子周春城越来越忙了,也充实,害怕与担忧的时间就少了。 2001年周春城外婆再一次中风,虽是抢救了回来,但落了个全身瘫痪,连话也说不清楚。那一刻,周春城有一种矛盾的感觉,既悲痛又高兴。   悲痛自不必说,高兴是因为他再也不用听到外婆摸着他的头叫着“小惠”,他扭曲事实地当外婆再一次回到他身边了,这似乎值得高兴?   他喜欢坐在外婆身边,用生硬的英语读《圣经》给她听。   只是,外婆没熬过几个月又一次中风,这一回再也没救活过来。   那一天,陈强在得知周春城外婆被送医院的第一时间便过去了,他怕周春城受不住刺激做出什么傻事来,但事实是周春城异常的冷静,只是紧紧地攥住那本已经不知被翻了多少次的《圣经》。直至医生带着歉意地说外婆在手术台上没熬住去了,周春城茫然了一阵才哭了出来,却是饮泣,并不是嚎啕。   “你外婆的身后事我会替你办好的,这些不用担心。”陈强只能这样安慰。   周春城连句谢谢都已经说不出来,只能边啜泣边点头,样子可怜得无以复加。   陈强也当周春城是名天主教徒,于是作主为他外婆在圣堂办了场天主教殡葬礼。周春城并没有反对,整日浑浑噩噩的,事情都随陈强操办。   来的人很少,因为周春城不知道还有没有亲戚,他也没有朋友。周春城只特别交代一定要邀请以前服侍过外婆的看护姑娘,周春城说这世界上除了他,外婆恐怕也就只记得这些人了。陈强代表经纪公司也来了,带上家人以及被陈强硬拉过来的李提,原因是李提应该代表艺星慰问员工。   还有一些途经的天主教徒。   最后在向亡者致敬时,周春城突然拿出一把剪刀将已经长了两年的头发在齐耳的地方铰下,在众人还吓得愣住的时候,将那把头发交到外婆尸体的手上。   周春城哽咽着说:“外婆,你带走小惠吧,她会一路陪着你的。”   陈强反应过来马上将他拉开,生怕他又做出什么怪事,嘴上还说:“你不要这样,会打扰死者的。”   不知道是不是将这话听进去了,周春城变得很安静,顶着铰乱的头发,眼睛发直地坐在那里。   李提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想这个周春城总能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来。他靠近周春城坐下,低声说:“如果舍不得就哭吧,哭了会舒服很多。”   周春城仿佛才回神,人瘦下来后眼睛显得更大了,定定地看着李提,想了想后却是摇头。“我哭了外婆一定会舍不得。”   这样的话如果是平常听到李提一定会笑,死人又怎么会听见活人的声音?只是这样的场面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感人。   “你说外婆会去哪里?”   “你不是天主教徒吗?”李提反问。但见到周春城茫然的样子,想起他压根连《圣经》都没看懂就那样虔诚的样子,李提想,或者这个世界上真正的信仰是不需文字煽动也指不定吧,于是他又说:“天堂吧,像你外婆这样没做过坏事的人,肯定是要去天堂的。”   “天堂是不是特别好的地方?”   “是吧,上帝也在那里呢。”李提也不知道自己也有一天会这样严肃地说出这种话来,毕竟他是个无神论者。   “可她都死了……”周春城眼神黯淡。   李提望着那双了无神采的眼,心里开始想念周春城晶亮的黑眼珠子,曾经那里充满了朝气的笑意,现在这样叫他心里也不禁有些发酸。   “或许她会在天堂活着。”   “真的?”周春城突然低下了头,他竟然有一瞬间不相信李提。   “真的。”李提好想嘲笑自己,为何他能够说出如此庄严的话来?   “那我也能去天堂吗?”   “能。”   “然后我就会再次见到外婆了。真好。”周春城终于是笑了,虽然很轻,但眼睛已像藏了希望的宝藏一样闪亮起来,他看着李提说:“有上帝真好。有神,真好。”   李提有一秒觉得周春城刚刚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仰,只是再认真看一眼,却是满满的希望。或许他只是眼花了,他想。 第11章 、乔木   外婆落了葬,周春城看着墓园里扎堆的墓碑,他想如果人有灵魂的话,那么外婆在这里也不会太寂寞的吧。他仔细看了看旁边几个墓,其中有一个还是个小男孩的墓,小小年纪的就离开了人世。周春城却是没有半分悲悯,心里有的是一点安慰,望着新修的墓碑上外婆年轻时候的照片,他想的是有这么个小孩陪着外婆挺好的。或许外婆会把这个小孩当作小城吧,或许。   想着想着周春城哭了,跪在墓碑前悲怆地嚎啕。只因周春城突然意识到自己变得很可怕,变得那样地自私,只为自己高兴。而身边的其它人都不知道他的这种心理变化,只当是他唯一的亲人去世了而悲伤。   当天,陈强一家陪着周春城回了住处,帮忙他收拾东西。   陈强的妻子是个温柔的女人,有丰沛的情感,哀叹着周春城的孑然一身,默默地把眼睛都哭肿了。她为周春城倒温水,劝慰他,告诉他要坚强,告诉他外婆希望他好好活着。   周春城觉得这样的女人才配当个母亲,所有的孩子都该被这样的女人孕育才是对的。   在陈强老婆的轻哄下,周春城迷糊地睡了过去,梦中看到了外婆,牵着个小孩在转圈圈,像他小时候经常做的游戏。他很想参与,却驻足不前,害怕破坏了那种幸福。他远远地看,难受得胸口一抽一抽的疼,难过得又哭又笑。醒来时周春城将梦境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手还揪着胸前的衣服,眼角有尚未干透的湿意。   周春城抬手盖上干涩的眼,软赖在那里并不打算起来。他在心底告诉自己不是因为莫名觉得身体里空荡荡似的感到无所适从而害怕,不过是累了。   人总是会累的。   房外还有陈强与他老婆交谈的声音,周春城想大概他们的儿子觉得无聊已经跑了吧。那个太过精力旺盛的男孩总让陈强烦恼,其实在周春城看来太普通了,哪个孩子不这样呢?如果可以,他也更愿意那样。   周春城无意识地听着勉强可辨的对话,想着还想再睡会。   “你说要不让春城去别的地方住几天吧,这要是头七到了,就他一个人的吓到可怎么办呀?”头七是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去别的地方?周春城不解。   “乱讲什么,春城信的是洋教,说什么头七。”   “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头七是要回魂的。”回魂?是指鬼魂要来吗?   “我都说了春城不会信这些的,你跟个天主教徒说这些干嘛了?少操这点闲心,省得他更不高兴了。”   听到这里周春城又胡乱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陈强夫妇已经离开,在客厅的桌上留了用保温瓶温着的粥水。   周春城盛了一碗来喝,温度刚刚好,又香又绵。他想,这几天一定不要出去,等外婆回来看他一眼。   他等,一天两天,三四五六天,七天很快就过完了,除了陈强夫妇偶尔出现,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外婆的魂没有回来过。   为什么?周春城觉得很苦恼。   当他看到放在床边的《圣经》后,他想起李提说过的话,外婆是在天堂上了,是不是天堂太快乐所以她不愿意下来再见他一面?   周春城想不通,所以他拿着《圣经》出去了,去了上次去过的教堂。光从彩色玻璃透进来,投射在耶酥像上,显得神圣而庄严。他就坐在第一排椅子上,在最接近的位置仰首呆望着耶酥。他有很多话想问,可是他知道耶酥不会回答他。   神父问:“有烦恼请向主倾诉,主会给你指示。”   周春城有无法抑制的烦躁,因为他认得这个神父,就是送他《圣经》那一个,但神父已经不认得他了。奇怪?不奇怪,他不过是万千人中的一个,不特别不显眼,一眼之缘,不认得太平常了。可周春城却不这么想,他想他虽然是人海中一个,他记住了神,他相信神,他敬仰神,可如果神不记得他,如何还会眷顾他,爱怜他,悲悯他?   十字架上的神,你是否记得所有信奉你的子民?周春城在心中发问,疑惑得眉头深锁。不过仔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必为这个悲哀了。他的神就在身边,并不虚无缥缈高高在上,他的神会记得世上有周春城这么一个人,足矣。   “我没有烦恼。”他的烦恼与那个神说有何用?他根本照顾不了渺小如尘的他。   神父是慈悲的,拿着十字架念叨着祈祷的话,最后对周春城说:“原主保佑。”   周春城抿着嘴轻点头。   离开教堂的时候,周春城满脑子都是李提,此时他需要李提,哪怕只是说句话,这想法迫切得令他欲呕。   周春城就像一颗在贫瘠土地上生根发芽的种子,艰难地生长着,以为总有一天会挺拔郁葱。他仍不知他只是藤蔓不是白杨,永不可能扎根沙石也有冲天的生机,他需要缠在其它树木上才会长得更好。他仍不知他的外婆曾是他的乔木,是他蓬勃苍翠的源头。   乔木倒下,藤蔓伏于泥上,而跟前有另一株乔木。   周春城慌忙在身上翻找,竟没带手机,就想也不想地往附近的电话亭跑去。李提的电话号码周春城虽是极少使用,但他记得,熟悉得就像自己家的号码。   他望着挥洒余晖的天空,默数着耳边嘟嘟的提示音等待电话被接通。   似乎过了许久。   “……喂?”那头李提的声音带着沙哑。   周春城不知为何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说:“李导,是不是打扰你了?”   “嗯…呃……别动。”李提似乎盖住了话筒,传出来的声音像蒙了布一样不清晰,“你是……春城?有什么事了?”后面的声音听起来就清楚明朗多了,但嗓音还是略显低沉,透着一股少有的性感。   周春城卖过,对于情色的事情一点也不陌生,甚至很敏锐,而李提那边断断续续传过来的那点儿声音穿过他的耳朵直进脑子里,刺激得他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俗事来,让他忍不住要去想象李提正在做的事。   “春城?”李提再叫,尾音短促,听着已有不耐。   “啊?对,对不起,李导,我……”周春城因想象而红了耳根,一时间羞得不知怎么应才好。   李提笑了声,轻且冷,大概是猜想到周春城在想什么。   “对不起。”   然后周春城就挂了电话。   他吓到了,脱力般靠着电话亭的玻璃滑坐到地上。原来李提也是会有那方面欲望的。不对,李提跟白丽丽是夫妻,夫妻间这样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他蹲在那里双手抱着肩虚弱地笑起来。确实不足为奇,只是他没想过罢了。   呆到昏天渐暗,他才站起来准备离开。就在这时,电话亭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将仍在恍惚中的他吓得不轻。本来是不想理的,但又可笑地觉得会不会是李提打过来的?于是他小心拿起了话筒,凑到过去,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那头却没有声音,周春城奇怪,又“喂”了一声。   这一次话筒传出了笑声,周春城一听便跟着低头笑开了。他听出来那是李提的声音。   “这是公用电话吧,你竟然还在那里?周春城,你总有出人意表的行为。”   “有事吗,李导?”周春城被揶揄得不愿意回答。   “这不是我该问的吗?你找我什么事?”   “其实没什么要紧事。”   “说吧,我听听。”李提也不知道为何愿意为这个人浪费时间。   “那个,李导知道头七吗?”   “嗯?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个天主教徒吗?”   “我不是。”   “你……”明明那么虔诚,怎么就不是了?李提竟不知道怎么回应。   “我刚刚从教堂出来,神父跟我说有什么烦恼可以向主倾诉,我跟他说我没有烦恼。”周春城轻声分享方才发生的事。   “嗯?为什么?”李提想,周春城大概只是想有个人听他说话吧,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个人会是他而已。   “我不信神父口中的主会解答我的问题,他明明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周春城低声说。   “……周春城,我想你大概是个聪明人。”不知为何,这刹那李提觉得周春城似乎比很多人都活得清醒。   周春城拿着话筒摇头,又反应过来李提是见不到的,于是说:“我很蠢,这我是知道的。李导,你说外婆在天堂的,是吗?”   “是。”面对一个需要精神安慰的人,特别是这个人还能够令自己高兴,李提乐于施舍怜悯。   “嗯,那就好,所以她没有回来看我,我听说头七是要回魂的。”说着,周春城不免哽咽。   “可能是她觉得你长大了,有足够的能力可以照顾好自己,所以她就安心留在天堂了。”这样的话,李提过去三十年来就只跟周春城说过。   “可外婆已经不记得我了,她脑里已经没有我了。”周春城终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个事实让他非常介怀。   “不会的。”   “她只记得小惠,真的,她再也不记得她有一个外孙,她不记得由她起名的,由她带大的我了。”   “春城,不会的,她只是病了。”   “李导,你叫我一声小城好吗?外婆到死都没有再叫过我一声小城。”周春城忽然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那头李提的声音没了,周春城将话筒更用力地往耳上压,一点细微的声响都不敢错过。轻而缓的呼吸就像吹在耳边,昭示着李提的存在,周春城紧张地等待着。   终于,李提若笑若叹地说了句:“小城。”   “哭吧,没事。”   周春城死咬着唇不哭出声来,但眼泪是控制不住地流,纵横的布在他涨红的脸上。   “谢谢。”周春城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结束了这次通话。   他用手背擦着泪,边流边擦,直至脸上再无泪水,同时不自知地欣喜着。   ——还好这世上有李提。 第12章 、崩塌   周春城是名演员,演戏是他的工作。而剧本早就定好,除了导演和主角谁也别想被迁就太多,何况是周春城这么个过气的。所以在葬礼后的第九天,周春城回到了剧组。   陈强看着几天下来明显消瘦的周春城,皱着眉带着歉意地说:“剧组实在是催得紧了,你先演着吧,真的受不了我再想想办法。”   其实周春城对于演戏并没有太多的热诚,他只是糊里糊涂的入了电影圈,成为了名演员。演员这份工作让他赚了足够的钱供养生病的外婆,所以他觉得当一名演员是件很好的事,而现在已经再没有人需要他去供养了,赚得多还是赚得少他好像并不是十分放在心上。   毕竟生活再差也不会比以前苦。   但是陈强待他好,周春城是知道的,而这是陈强好不容易给他谈下来的一部电影,所以他不想陈强为难。于是他疲惫的脸上绽开笑花,说:“没事的强哥,反正只要我对白不出错基本都收货,一点不会为难。”   “唉,你别这么说。”   “我又不是主角和大配,我明白的。”   “春城你真别这么说,我陈强可是说了要将你捧上去的,我觉得你有潜力,真的。”陈强安慰道。   “好好,我会努力的。”周春城点头,觉得陈强待他是真好。   陈强在周春城转身去就位的时候不禁低叹一声。如果一名演员自己不在意不上进,他这个王牌经纪人再有手段也翻不出一片天来啊。   只是在这个光鲜亮丽的演艺圈里,真的有人甘心当一片绿叶吗?不对,周春城不是甘当绿叶,他似乎是无所谓,像做任何其它事情一样无所谓。这……真的有人不沾这份浮华半分?这样真的更好?可他为什么觉得周春城的背影像是很孤寂的样子?   忽然周春城回头,说道:“强哥,我想合约满了就不再签了。”   正准备拿烟的陈强手一抖,烟就掉到了地上。   “啊?”   “强哥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别人要退出演艺圈,他有什么好怪责的,说到底没欠公司钱的话也是以自愿为原则。   不过,周春城还真的要潇洒地跳出这个许多人盼着望着要风光走进来的圈子了。   陈强不知怎么就想到李提,要不要跟他说这事?但马上陈强就摇首了,周春城又不是当红影星,李提也不会挽留他的吧。   两天后正巧是李提的生日,他在酒店举办生日派对,也算是给艺星的员工一个放松享乐的理由。周春城也是艺星一员,自然受邀。   当天晚上周春城穿了身剪裁简单的西装,这几年身量长高不少,贴身的西装更显得人精瘦颀长,之前被铰乱的头发在发型师的摆弄下最后变成了前长后短的造型,偏长的额发上了发胶往后梳看着倒有点三四十年代名门子弟的气质。   周春城的长相的确上乘,即便是在娱乐圈这个从不缺俊男美女的地方来看也是上乘的,所以今晚的他也瞩目,尽管他不是当红。   酒色之中,闲谈之间,有男的说他光有脸皮没演技,有女的说他可惜了长得好却没有机遇。   在这个圈子里这么多年了,周春城早不像当年那样手足无措以及害怕受到过分注目,但不怕不代表喜欢,赤裸裸的窥探视线还是让他感到不舒服,所以他从侍应处拿了杯香槟就找了个角落站着,静静地等待今晚的主角登场。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他吗?   似乎看上一眼便令人心安。   李提终于出现了,没有奢华的打扮,一身黑西装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笑得很高兴,对前来祝贺的人一个个回应,手上的香槟干了一杯又一杯。周春城盯着他想,原来李提竟然是这么能喝的。   会醉吗?醉了怎么办?   周春城似乎正在为这个问题发愁,压根没发现这种想法很多余而且可笑,李提哪里是个缺人照顾的人?   然后渐渐地周春城又产生了新的疑惑,李提的生日怎么会没看到白丽丽?于是他去问了陈强:“强哥,丽姐怎么不在?”   “谁?”半醉的陈强先是不解,缓了一下才弄明白过来,“哦,你说白丽丽啊,她不是正在拍个合拍电影吗?不知道在哪座大山里呢现在。”   哦,原来是去拍电影了。   不对!   她前几天不是才跟李提在一起吗?   “什么时候的事?”周春城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慌,话说得很急,还伸手拉住陈强的手臂,力道不加控制,似乎是在强迫陈强必须理会他的问题。   陈强手上一疼,又被他慌张的样子吓到,只好忍着痛说:“已经开拍两三个月了吧。”   “不可能啊……”周春城自言自语。   “你这是怎么了?她去拍个电影你急什么啊?”   “你说丽姐有没有可能这几天回来过?”周春城受惊般盯着陈强,问。   “也不是没可能,但是不会吧,她担的是女主角,哪来那个时间,而且就是要回来也该挑今天吧,今天是李提生日。”陈强边解释边奇怪地看着周春城,他想周春城是不是还没从外婆过世这件事里面走出来,不然言行怎么会怪异至此?盯着他看的目光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周春城没有理会陈强的眼神,只是想着那天李提到底跟谁在一起?   他脑海渐成空白,越想深入地想就越觉得一团乱,拿着香槟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清晰,那么震撼,但又似乎有什么真相在他脑海里成形。他不想知道,它却像一条巨蟒般盘缠在那里,吐着腥红的蛇信逼迫他,诱使他正视。   原来金童玉女是神话,原来幸福婚姻是假象,原来神也会犯错……吗?   不会的,神怎么会犯错!   周春城说服自己,不断地,直到李提要离开。他跟了上去,他也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像做贼般悄悄地跟着。   李提应该有些醉意,抚着额头脚步轻飘飘地入了酒店套房,周春城就在拐弯处站着,目光发直地盯着房门。他似乎在等待所谓的真实被事实击破,但其实又同时给了它被证实的机会。   不久后一位姿态撩人的女星从酒店电梯里走了出来,周春城眼睁睁地看着她敲开了李提的房门,说了没两句就进去了。   事实胜于雄辩,原来李提是个婚内出轨的人。   这一刻,周春城明白他心中的神已经死掉,被一个名叫李提的人亲手扼杀。这种时候他该痛苦不堪伤心欲绝,可周春城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竟然还走过去轻敲起李提的房门。   几秒前,李提是神,此时,神是李提。   有何不同?道理周春城是说不清的,他只当不是人杀了神,是神落了凡成为人,成为一个叫李提的人,成为一个不仅可以敬仰还可以亲近的人。他发现,他爱上了李提。   是的,他爱上了李提。   不是神死了,是神回应了他的爱,神让周春城有了爱上神的机会。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那个女星的脸露出了一小部分,大概她以为这样能够不被人认出来吧,但认识她的人又怎么会认不出她来?不认识她的人又有何所谓?   竟比他还愚蠢。   周春城笑意更浓,他从不知道自己能够如此利索且刻薄的去评价一个人。   “我找李导。”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是睡了还是去洗澡了?周春城按照他所知道的流程猜测着。   “找错人了。”女星捏着嗓子说话,准备关门。   周春城及时伸手撑着门,毕竟是个男的,力气上怎么也不会输给一名柔弱的女性。   “我看着他进去的。”   “……”   “也是看着你进去的。”   “你想怎样!”   “我只想进去。”   女星大概是走开了吧,门的那边上没了阻碍的力量,周春城一下便跌了进去,跪倒在地上,还没等他坐起来,女星就踩着高跟鞋快速从他身边走过,还不忘用尖且硬的鞋头踹了他一下。   她离开了,周春城揉着大腿细声笑了起来。他四顾一下,目所能及处并无李提踪影,而浴室的门是紧闭着的。果然是在洗澡吧。   他站起来关上了房门,锁上,又坐回到地上。   她还会回来吗?带着记者,然后明天就是关于他跟李提关在一个房间里的报导。会吗?周春城想不会的,她大概也不会想要开罪李提,毕竟他除了导演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制片公司老板,而且他与李提又不是要做什么,他只是想赶走她而已。   是吗?他不做跟李提做什么吗?可为什么现在他觉得身体臊热,是醉了的原因?可他才喝了半杯香槟,可他下体部位似乎有些隆起……   周春城伸手摸上那尴尬的位置,不禁羞臊起来,它有些硬。   他是想跟李提做坏事的,这才是事实。当他爱上李提,这爱就不仅要精神上的,还要肉体上。   原来李提的不完美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这样周春城所有龌龊的想法都显得不那么十恶不赦了。只是周春城知道他愿意是不够的,还需要李提愿意,他愿意吗?   周春城望着紧闭的浴室门发怔。   --------------------   明天继续更三章,有喜欢的请关注或者评论。 第13章 、厚颜   浴室里冲洗着的李提觉得头更晕了,他紧攒着眉甩头。果然酒后沐浴不是件好事,但没办法,不洗干净他实在没办法躺到床上去,这种习惯在此时真叫他难过。   一门之隔外似乎有动静,不过李提不想理,那个女的要走要留全随她自己的意,说来不过是场放纵的欲望。有,他乐意,没有,他亦不介意。毕竟这些年圈子里什么没尝过?欲望什么的早就收放自如了。   关掉热水,李提拿过酒店毛巾胡乱擦了把身体,当他擦到下体时发现那里已经有些反应。   “啧,醉酒真不是件好事啊。”李提低笑,“今晚应该会比较激烈吧。”   微湿的毛巾将下身松松地围遮起来,仍然可见鼠蹊部稍微被撑凸起来。李提只是笑,这是男人的本钱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他又抽了另外一条毛巾擦拭尚在滴水的头发,但抹了没两下便失了耐性,毕竟下体的感觉太明显了,明显到他发昏的头脑已经不想指使躯体去做其它事了。他拿下头上的毛巾,随便扔到地上,摇晃着去打开了浴室的门。   李提扶着头抬眼看去,有个人坐在地上,只是明显是个男的。瞧着很眼熟,是谁?他甩着头思索。   “她人呢?”被酒浸过的咽喉发出来的声音有了酒一样的醇厚。   周春城呆怔地看着眼前带着水气的李提,他没想过衣服下的李提如此精悍,腹部甚至隐约可见有块垒,浑身都透着力量感,却不会给人造成可怕的压力,是雄性所散发出来的恰到好处的征服异性的压迫感。周春城的手悄然抚上胸口,仿佛这样可以安抚狂乱跳动的心脏。   “她走了,我让她走了。”周春城原先清晰干净的声音被身体内翻腾的臊热之气蒸着,变得缺水般干哑。他舔着唇,望向李提的眼神黑亮中浮动着诱惑的氤氲。   李提似乎没听清,眯着醉眼看着周春城:“什么?”   周春城痴迷地走上去,等到两人只有一步之距,他却再不敢往前一步,仅是稍稍抬头看着李提。李提双眼因着酒精的作用仿若覆了层水膜,灯光在那里沉淀组合出不一样的光彩,荡漾着高温的欲望。周春城觉得自己也要跟着荡漾起来,却还是不敢触碰对方一下。   他鼓起勇气说:“她被我赶跑了。”   “周春城?”李提却忘了刚才的问题,低头望着近在眼前的人。   “嗯……”鼻息喷到脸上,吹尽了周春城的力气。他觉得自己快要瘫在李提面前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李提仿佛比周春城更快地失了力气,头慢慢垂落,额头顶在周春城的鬓角处,有气没力地问话。   “我……我想在你身边。”   “在我身边做什么?”李提的手背拂过周春城的脸颊,然后滑到颈后,轻轻地按揉。   周春城因为李提的突然接触而轻颤起来,汗毛根根竖起,全身皮肤瞬间蔓生出一层小颗粒。李提的抚摸对周春城来说过于的刺激。   “嗯?做什么?”李提将脸埋进周春城发间,轻嗅起来,有酒的味道。   “……我想跟你上床。”周春城豁出去了,一把揽住李提的腰,紧闭着眼等待结果。   李提却笑了,紧贴着他的周春城感觉到他胸腔明显的震动,在这方面并不是生手的他竟羞得想一头撞到李提身后的墙上。   李提的手往上回到周春城后脑,手指插进发间,收紧牵扯着周春城的头发,令他不得不抬头与自己对视。他笑弯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嘴角上扬的样子像带着恶意似的。他吐着气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介意红不红的,原来都一样嘛。”   话音才落,李提就吻了下去,碾着周春城软软的唇带着笑意说:“我还没跟男人玩过呢,听说滋味挺好?”   他望着周春城,周春城垂目却不敢看向他,带着一种无地自容的欲拒还迎。但这样就不好玩了,李提恶劣地咬了周春城的下唇,有血丝渗出,飘散开来的轻微血腥味更令男人兴奋。   “来,张嘴。”李提诱哄道。   周春城听话地张开双唇,嘴瞬间就被李提的舌侵入,带着攻城略地的气势寸寸深入。下唇还渗着血,但周春城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已经被征服,顺从地跟随李提的动作,享受着唇舌交缠的滋味。涎液从周春城的嘴里流出来,全程投入的他没有理会,任由它漫延而下,没入领口。   李提一只手自周春城的颈顺着脊椎一点一点往下滑,另一只手挑起衣角伸了进去,在腰腹处来回抚摸。   “嗯……”周春城因为兴奋而低吟,身体越发的热,烧得他如灰烬般在空气中被动颤抖。   “喜欢我摸你?”李提离开周春城的唇,改而轻咬扯起他的耳垂。   “……喜欢。”被挑起情欲的周春城已经不知道什么叫难为情,只想要更多,他掂着脚尖用胯部磨着李提已经抬头的下体,发出短促的呻吟,“呃……摸我……嗯啊……我要你……嗯……摸我。”   手下的肌肤是细滑而富有弹性的,令李提爱不释手。他眯着的眼锁定身前因为动情而轻呻的人,觉得身下的欲望更大了,胀得他疼。   但李提却还想着游戏这么快结束就不好玩了。   于是他没有预兆地松开周春城,笑看着他说:“我没跟男人做过,你说要怎么做?”   被撩拔得快失去理智的周春城一下子就被这句给炸清醒了,脸“噌”地红透。要他做主动吗?他不是不会,只是好像面对李提他就不想了。   他不是婊子啊,他真不是。周春城越想越委屈,眼眶都被逼红了。   李提见他这样,也不知道是不屑还是心疼,下面竟然就渐渐有些软了下来。   就这样,一场游戏尚未开始便结束了。   李提面无表情地拍了下周春城的脸,说:“我累了。”然后就推开人摇晃着走到床边躺了上去,闭上眼似乎真的打算休息。   周春城眼角还坠着半颗泪珠,愕然地看着这些发生。   怎么会这样?不可以!   周春城咬了咬唇说:“我,我去扩张一下。”   李提连眼都没睁一下,只是胡乱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过去了。   周春城轻轻地关上浴室的门,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热水打在身上的感觉很好,让他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他要李提,今天就要,此刻就要。   感情如此强烈,连周春城都不明白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如果不顺心而行一定会很痛苦。   他挤了沐浴液在手上,搓揉出泡沫,靠着水的作用慢慢向后庭挤进一指。实在是有些年没有做过了,那里紧涩得容不下一点外物的侵入。周春城咬紧牙关一寸寸进入,退出,再进入,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他通过控制呼吸频率来放松身体,尝试使它不因害怕疼痛而紧绷,来回浅浅地抽插,渐见松动就添一指。如此反复直到可以三指并拢进出无阻,周春城才松了口气,自己扩张真的不是件舒服和容易的事情。   周春城又挤了许多沐浴露在手上,抹进后穴里清洗,整个过程一点快感也没有,唯有靠想象着李提的样子才能够让周春城觉得这样做不那么难过。   扩张完才是搓洗身体。周春城望着镜中苍白瘦削的自己,好像看到镜中的自己在狞笑,嘲笑周春城就是个婊子,竟然勾搭别人的丈夫。   周春城怒不可遏地将湿掉的毛巾甩到镜子上,然后脱力般蹲下,自语道:“我是爱他的,我跟他做什么都没有错。是的,没有错。他可以跟别人当然也可以跟我,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喃喃几遍后平复下来的周春城关了水,将身体擦干,光裸着就开门出去。   他还有什么需要遮掩?他在李提面前连心都是赤裸的,身体算什么?   “李导……”   周春城趴在李提身上,李提似乎真的昏睡过去了,一点动作都没有。   可周春城已经不介意了,手伸到李提胯部,将还围在那里的毛巾解开,轻柔地疏理那处浓密卷曲的毛发,指尖有意无意地碰触埋藏在毛丛中的软肉。   可能因为李提刚才的欲望没有得到发泄吧,几次碰触就让软肉渐硬,从毛丛里昂起了头,深红的颜色表明了它的主人并没有少使用它。周春城抬首爱恋地望着李提显露不耐烦的脸,犹豫一阵还是不敢亲下去,最后唇落在了他的喉结、胸口、腹部,最后是抬头的性器。他轻吻着它的茎身,用唇舌感受它的热度,然后一点点上移,用被熨热的唇一下一下地亲吻它的顶端。那里是最敏感的部分,周春城牙齿偶尔轻轻擦过会引来它的跳动,似乎在欢呼。   周春城抬眼看了下,李提眉毛正皱起,喉头在滚动。他想这应该是难耐吧。于是,周春城一手圈住茎身快速套动,一手轮流轻捏垂在两侧的囊袋,沉甸甸热烘烘得让周春城手颤。同时,他将顶端含住吸吮,舌头舔弄,感觉口腔里散开着沐浴露香气与雄性特有的腥膻。   这此都使他迷恋,因为这是李提的味道。   手下的性器在胀大,越来越烫,也越来越硬。李提的反应让周春城兴奋,他更卖力地吸吮。   突然,头顶被按上一只手,温热且有力。   “嗯……抬头……”李提的声音带着欲望的暗哑。   周春城伸出红舌卷着顶端,然后缓慢抬头。   迷蒙中,李提看到伏在自己胯间的人有细软的发,饱满光洁的额,舒展浓黑的眉,眉下还有一双含情目,泛着潋滟的光泽,像醉人的酒。他的目光再往下,就见到叫人血脉贲张的一幕,他想任何一个男人见到有人张着红唇舔弄自己性器都会兴奋,特别是这个人还长得漂亮,而自己的性器离他的唇只有一厘米不到的距离。李提不知道别人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而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操进去,使劲地,然后释放欲望。   而他果然这么做了。   周春城从来没有给人做过深喉,他觉得会很难受,而事实证明是真的会很难受,似乎连呼吸都做不到了,接下来却是更让他痛苦的事,因为李提射了。一股股精液充满力量地喷进他的食道,令人欲呕,可他忍下来了,将它们全部吞食。   “啊……”   李提舒服了,将软下来的性器从周春城口中抽出,然后抚上因为呛到而猛烈咳嗽的周春城的背。   “你刚才很好看。”   周春城红着眼眶回头瞧了李提一眼,继续低头去咳嗽。 第14章 、满足   被李提夸赞,周春城是欢喜雀跃的,但他初识爱恋,李提这句深思一层就觉得带着露骨暗示的话还是让他难于应对。他服软地跪坐在床上,弓着背埋首臂间接连低声假咳。   不回应在这是最腼腆的喜悦。   李提那比微凉的夜暖和很多的手掌仍在周春城的裸背上轻拍着,替他顺气。沐浴过后潮湿的皮肤早就在空气中风干,那时周春城贴着李提的身体不觉得夜有多凉,现在稍一分离就觉冷,李提的手掌成了唯一的热源,烘得他所有感觉都围绕在这上面。   “你身上很凉。”李提含糊不清地说。   搔人都不痒的一句话,周春城听来却是无比的高兴。那种高兴就像是人在看到烟火炸开时自然流露的情绪高涨,或者有科学根据,但思来想去又觉得没有实在的理由。   “没事,我很好。”   周春城就是高兴,因为那是李提说的似乎是关心的话。这种虚无飘渺的感觉来如急风,去如骤雨,看准了人兜头兜脑的淋。   当周春城还在暗自欣喜,李提已经半坠梦中,手下的动作自然也停了,在周春城弯出弧度的背滑落下来。   失了热源的周春城后知后觉地抬头,见李提竟然睡了过去,刚软得快化了的心一下就结了霜,一秒一层的覆出厚冰,崩裂出肉眼可见的沟痕。   哪来的柔情蜜意,都不过是臆想出来的。终究还是高止仰止,目光无法触及的顶端尽管阳光普照,山下的人始终站在阴影里,照拂不过是看到光时片刻的假想。   周春城聚拢起来的眉像一个墨汁饱满的八字,瞧着比哭更难看十分。   “你醒醒好不好?”周春城挨近李提,低下头轻声讨好地问。   李提本来就半醉,发泄过后连身体的亢奋都没了,此时睡得是正好,任周春城的叫唤再怎么可怜也不能触动到他的神经。   只是周春城不甘心,拉了李提的手,轻轻的摇。   “我们来做爱好不好?”   看不到李提有一丝反应,周春城犹豫了一秒,大着胆跪着将一腿跨过他的腰,就这样跨跪在他身上。他还不敢坐到李提身上,就怕李提承受自己的体重会难受。   这是周春城首次居高临下的注视李提,但一点气势也聚不起,紧张得连呼吸都是轻浅的,手心一片濡湿。他咽了口唾沫,额角因着极力压制内心像想要犯罪般的骚动和叫嚣而渗出汗珠,连发尖都看出了湿意。   他弯下身,动作放得极慢极缓,如尘埃着地般轻柔地将脸贴在李提的胸前,低声询问:“就一次,好不好?”。   李提的心脏在有力的跳动,周春城权当这是回应,转过头密密的亲吻他的胸膛。   他稍微压低一点自己的腰臀,用一直半硬着没有得到解放的性器轻碰慢磨着李提的,时不时会有硬而卷的毛发划过敏感的顶端,引得他痛一下,痒一下。但痒又大于痛,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挠到了脚心,即便瞬间收回脚,痒的感觉还是会久久不褪。两人的耻毛因为下体的厮磨而相会相离,被性器顶端溢出的腺液浆得湿滑。周春城幻想着这样的画面,激动得撑在李提两侧的双臂都颤抖起来。   他的性器也因为幻想弹跳了下,但还不够,这些刺激总差那么点,差一点才够将他送上高潮。   下面胀得很,而周春城仍在高潮的边缘挣扎。他难过得眼红,再顾不上什么亵黩不亵黩,将身体的重量交由左手承担,而右手则往下伸去,摸上李提的性器。它只硬了一点,手感尚有些绵软。   周春城一点劲都不敢使,松松地圈着套弄。或许是因为刚泄不久,它对于周春城的爱抚并不怎么赏脸。   “李导。”周春城急得哭腔都出来了,“你理一理我好不好?”   “呃——”   头顶传来几不可闻的沉闷声音,周春城闻声抬头,但李提还是熟睡的样子,哪有半点醒过的迹象。他以为自己因为体温过热而产生了幻听,但还是不死心的又唤了声“李导”。   “嗯——”   周春城这一次都看着,确定这是李提发出的声音,只不过都是人下意识的反应。周春城爱听,就一声接一声的唤,声音是又轻又柔。眼睛更是离不开李提的唇,想看它开阖,想它对自己说句什么,但它却是越阖越紧,这是面部肌肉在用力的表现。   虽然周春城唤不醒李提,却唤醒了他的欲望。随着动情的叫唤,手中套弄的性器渐渐有了反应,热度开始变得灼人,烧着的不仅是李提的欲望,还有周春城自己的。   按捺着激荡,周春城爬至床边伸手去够桌上的安全套,用虎牙咬开包装,再退到李提的腿间,倾身亲了亲李提脐下一点的地方。耻毛早就被他的套弄带得蓬乱,有些刚好能够搔划到下巴,痒得他轻轻地笑了,喷出的热气令李提腹部的肌肉收缩两下,显得极有力量感。   套好了套子周春城便迫不及待地扶着它进入自己。扩张过的甬道依然不能算作松软,蠕动着的肠壁挤压着异物,使每一分深入都如开疆劈土般艰难。   越慢的进攻总是带来更多的痛苦。   周春城的确很痛,痛得脸色发白,扶着李提性器的手有轻微颤抖,但他仍旧咬着唇忍了下来,将腰臀缓慢地下压。   难耐的并不只周春城一人,就连熟睡中的李提也难忍欲望,本能地向着包裹自己性器的方向上挺。李提的这一动作来得非常突然,与周春城下压的行为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一下子就整个埋到了甬道里。   “啊——”   周春城痛苦中夹带三分满足的低叫一声,背迅速拱起来,汗湿的额发也被甩起了几缕,在空中跃了半圈落到脑后。   “呃嗯——”   李提双目紧闭,面部肌肉明显处于绷紧的状态,嘴巴微张发出短促的呼吸声。他的手不知何时摸上周春城,一手压着大腿,一手按着腰,胯部凭着本能往周春城紧致的深处重复着挺进的动作。   本能不讲求技巧,只知追随快感。   李提是有快感了,他爽得动作起来幅度更大也更起劲,撞得周春城只能伏在他胸口喘气。汗津津的周春城也不是没有快感的,但快感掩盖不了痛感,而且痛感一直在积累,可是快感却如飘雪,才感受到便消融不见。   这大概是因为周春城太久没有与男性做这种事了,身体再不能自如并快速地适应。享受是需要敞开胸怀了去接纳。而周春城现在的身体还不能够很好的接纳,所以这一场他渴求的性爱经历了似乎极漫长的胀痛才迎来了差些就让他喜极而泣的快感。   再多些,多些。   周春城默念着,嘴唇轻抖着吻李提的喉结,舌尖饥渴地舔净覆在唇下的咸汗。   李提的挺动愈发猛烈,喘息愈发粗哑。   两人高温的肢体越缠越紧,周春城想要逃,但李提按压的力度非常大,而他自己也因为久跪而腿脚见麻,就这般无奈地用脆弱的身体与精神承接了李提的第二次高潮。周春城却还没攀上顶峰,急得收缩肠壁,仿佛这样能够挽留快感,或者挽留这个人。   可惜都是徒劳,李提的性器最终还离开了周春城的身体。   “不要…走……”   周春城喃喃着自知无用的话,身体贴着李提磨蹭。李提被他磨得不舒服,手掌拍在他的臀肉上,击出“啪”的声音。   周春城以为李提醒了,大喜地抬头看,可是眼前的人还是深睡的样子。他望着李提安静的脸,内心在鼓噪着不满。他想要吻这个人,像所有情侣一样。   他的目光专注而灼热,双手支撑着身体,脸慢镜般向李提接近,带着近乡情怯的羞涩。但就在要两唇相触的前一刻,他放弃了,长出口气,侧身躺倒,又挪近些,头枕在李提的肩旁。他抬眼望李提,心里难过得很。   周春城终究不敢放肆,无论他多么需要发泄。   浸过汗的发搔到李提颈间痒处,他扭动脖子想要摆脱痒意,可湿发沾着他的颈不动,甚至他越想动就越痒,最后不得不稍微抬起头睁开迷茫的眼想搞清楚到底什么事情。意识不清的李提看到一个头颅紧挨在自己身旁,很自然地将手臂穿过那人的颈与床的空隙,将人揽近,在对方沾着汗的发顶亲了亲。   “累了,睡吧。”   李提的话周春城没听到,因为那一刻他满脑子都是“李提主动亲吻他了”这件事。   他被亲了。   折腾了一夜晚,周春城终于在那个瞬间得到真正的满足。性器因为这种心满意足而往外吐出大量的腺液,在他兴奋的套弄几下后终于喷射而出。   高潮的一刻,埋首李提肩窝处的周春城笑了,那表情像是从来无忧也无愁。 第15章 、演技   窗外几时月落又星沉,晨光由凉转热,被厚重的落地窗帘拒之于外,又见缝插针地挤进房间,投射出刺目的白光。   李提最先醒来。宿醉令人头痛欲裂,他按揉着太阳穴,只希望能够减弱半分这种生理症状。闯进房间的阳光不多,但足够让经过一夜休眠而瞳孔涣散的眼睛花长时间去适应。他坐起身,仰靠在床头背景板上,眼睛眯成线察看环境。   不是自己家。这是李提的第一反应。   那么昨晚发生了什么?李提将目光落到床上躺着的另一个人身上。那人趴睡在他身旁,露在被外的身体是光裸的,前头的发偏长盖过了大半张脸,他看不到那人长相,但这些就足以勾起他断片的记忆。   是周春城。   但其实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就跟个男人搞上了。   李提眉头深锁,探手从桌上拿过烟,一边点烟一边打量尚未醒来的周春城。他讶异地发现周春城比他们几天前的上一次见面好像又瘦了不少,优美的肩胛骨是那样的明显,仿佛下一刻就会破开细薄的皮肤伸展出艳丽的蝶翼。   香烟浓烈的味道在酒店房间里扩散开来,周春城扇动鼻翼吸入不少,呛咳一下也转醒过来,抬手挡着眼睛开始适应光线。   “早。”李提吐着圈烟,声音听起来仍有慵倦。   周春城听到李提的声音,昨夜种种便一股脑地呈现在脑海里,羞得他连坐起来的动作都慌乱可笑。他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捉着床单,偷偷摸摸地抬头看李提。   李提还在吞云吐雾,一腿曲起,拿烟的手肘支在上面。   阳光没有照射到床上,可周春城就是觉得这个早晨比生命里所有发生过的早晨还要耀目,有他爱的人的一声早安,心里便胀满了幸福的感觉。周春城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的生活也可以像童话一样。   只是他从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童话叫格林童话,同时也有一种童话叫安徒生童话,并不是童话就是代表浪漫美好。   李提迟迟没听到周春城的回话,转头看到他蠢傻发愣的样子,不觉松了眉头似笑非笑地说:“怎么?睡傻了?”   “……早,早。”周春城自然听出李提说的是揶揄话,顿时就不好意思了,垂首嗫嗫地应。   这些动静出于仍有少年感的周春城,李提瞧着就觉得毫无违和感,甚至觉得有几分美态。他想起昨晚就是这个少年声声低唤着他“李导”,在黑夜里,在酒店床上,两人裸裎相对时使用这个骤变成暗喻潜规则的称呼,使平息的欲望再次沸腾。   李提吸了口烟,觉得通体舒畅。然后极顺手地将口中的烟递了过去,半途却想起周春城似乎是个很乖的人,手就硬生生停了下来。   当李提准备收回手时,周春城却扣住了他的手腕,牵引到自己的面前,就着他的手吸了口烟,而后缓缓吐出。稀薄的白烟覆在周春城的面上,像层轻柔的白纱,令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柔和,也没那么瘦了,好像一下子恢复到他刚出道时略有些雌雄莫辨的状态。   李提想,是了,周春城那样子的出身怎么会没沾过烟酒。可这人偏就给人邻家乖孩子的印象,见了谁都是殷勤的笑,可能连自慰都觉得自己犯了大错一样。实际上这些都不是,这个周春城对性爱的态度是享受的,现在看来还会是烟酒不忌,但这所有陋习放他身上一点不会有水果熟烂了心那种酸腐气味,竟然整个人瞧着还是干干净净的,简直不可思议。   李提越想越觉得可乐,伸手揉揉周春城的头发,顺势弯身在他的鬓边落下一枚轻吻。   周春城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又那么的好,便情不自禁地吐露心声。   “我爱你。”   李提有一瞬间不可置信,而后是了然,最后浮在脸上的是伤人的嫌弃和不屑。他想,果然没有人能够对声名无动于衷的,只是假借爱的名义就比下乘更下乘了,像做了婊子还立牌坊一样恶心人。   周春城将李提的所有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感觉血液像瞬间倒流了一遍般叫人痛不欲生。他一声不吭的忍受着只有自己品尝得到的痛苦,默默听着李提下床穿衣,听着他似乎将要远离的脚步声。   怎么可以这样呢。   周春城慌得想求饶认错,但他隐约知道这只会令李提更讨厌他。他得想个办法。   李提扣着衬衣袖扣,面色犹有不豫。忽然他听到周春城叫他。   “李导。”这一声与昨晚的每一声都不同,是清脆欢快的。   欢快?李提本来不想再理周春城,但对他的声音情绪却有了探究的欲望。所以他回头,看到预料不到的一幕。   周春城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他不过转过身,朝李提笑了,笑得极其得意。但就是这份得意万万想不到,是李提从没在周春城脸上见过的。周春城的笑可以用干净和安静来形容,却从来都笨拙地掩饰着三分卑怯。周春城光鲜的从始至终都只在皮相,他的灵魂不曾有一时半刻骄傲过。   但,他在这一秒绽露出由内而外的自得。   他说:“我刚才演得好吗?”   李提定眼细看面前的周春城,他的表情毫无破绽。不,刚才的表情也是毫无破绽。哪一面才是演的?   “为什么?”   “我希望你帮我。”   “想红?”   “我想活得更好。”   若说之前李提因为不信而在用言语刺探周春城,那么这一句后李提算是信了周春城的话了。对于李提的问题如果周春城的回答是“想红”,那他就不信了,因为假如周春城真想红这些年他的表现就不应该是那样的,但“活得更好”确实是个像样的答案,于是李提把周春城那句情真意切的“我爱你”归为了一次完美的演绎。他不禁回想起来,再看看现在周春城的表情,忽尔有了惊艳的感觉。他相信自己对于表演的直觉,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周春城现在的表现同样也是一场演绎——完全摆脱了自身的束缚重新打造出来一个角色。   这是何等的天赋啊。李提为这种天赋倾倒。   只是周春城不可能知道李提的想法,他的神经高度紧张,快速整合着这些年看到的所有表演方式,将甚至是每个细胞都锁在一个迥异的生命环境来演绎这个自己,以期可以挽留李提。唯有周春城自己知道,直视李提探究的眼神是有多么的困难,欺骗李提是有多让他难过。   “你想演我的戏?”   “是。”李提觉得周春城该如何,周春城便是如何。   “不行。”   “为什么?”周春城这一句差点是尖叫着说出来的,他再撑不住,表情和气势一下全垮了。   “你看,你演技还是差点。”以周春城刚才的表现其实已经担得起大制作,只是李提偏偏觉得还是不够,他认为周春城应该有能力演得更好,“不过,在表演上有什么不明白可以跟我提,我觉得可以交流一下。”   “谢谢李导。”周春城眉开眼笑。   有机会与李提亲近就好。   次日清晨,周春城接到了黄医生的电话,才记起自己错过了预约好的见面,连连道歉。那头黄医生一如既往的温和,并没有责怪周春城,反而担心他的情况,表示他下午四点后的预约改期了希望可以跟周春城谈上一谈。   周春城没有拒绝的理由。   轻敲两下门,等到门内有人应声,周春城才拧开门走进去。里头除了一般办公用品就只有一个人——资深心理咨询师黄东阳医生,这是当初陈强介绍的,周春城就一直没换过。虽说周春城早便觉得自己的心理恐惧没什么大问题了,但可能心理医生都太懂谈话技巧了,周春城很喜欢与他谈话的感觉,所以这一月一次的复诊还是一直保留了下来。   “黄医生。”周春城上前将一盒糕饼放到黄东阳面前,“最近事多,竟然把预约的事给忘了,实在是对不住。”   黄东阳看着糕饼失笑起来。这些年来周春城每次过来都会带点什么,他问过是什么原因,周春城当时的回答是外婆说过这些都是拜访的诚意。   贫穷与拮据有时会更拘于礼。不过黄东阳觉得周春城的人情世故总是缺些烟火气,不沾地似的,好像不清楚理解这些生活礼数的俗气之处。黄东阳试图去分析原因,可能是周春城外婆自觉没有教导好自己的女儿所以对他是用了心的要教好,是个值得佩服的女人,在那样的环境里教导出这么可爱的孩子来。   “你又破费了。”   “不会不会。”   黄东阳无意中得知周春城的外婆刚去世了,担忧他病情受到影响,所以才会有了今天补回来的见面。但此时他见周春城虽然是瘦了,但精神看起来却很不错,比以前很多时候都好,就改口道:“你看起来很开心?”   被说中心事的周春城不禁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但并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笑容。黄东阳笑着解释:“不是表情,是说话的语气。”   “能跟我说说吗?”说着,黄东阳拿起录音笔用眼神向周春城询问是否介意。在得到周春城首肯之后,他打开录音笔,放置在桌上。   “我爱上了一个人。”   “这真是件好事。能说说她吗?”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帮了我很多的那个人吗?”   “当然。一位导演。”   “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哈哈,我爱上的就是他。”   “……这真是份迟来的缘份。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突然发现自己爱上对方的吗,感觉是怎样的?”   周春城摇头:“就是爱上了。”   接着不管黄东阳怎么扭弯抹角的刺探,周春城都没有回答一句。最后黄东阳只好开始聊起了周春城的近况。   ……   周春城离开后,黄东阳收拾好录音笔,打开电脑中周春城的病例档案,上面明白地书写着病症——轻度抑郁症。他开始记录这一次谈话的内容,最后作了个简单的总结——情绪高涨。 第16章 、雨幕   周春城被菲佣请入客厅时,李提正与陈强摸着酒杯说话,前者神态自若,后者表情微愁。见到忽然拜访的周春城,李提这位主人倒像见怪不怪的样子,陈强却是难掩惊讶,不过他也是人精,讶异的神色稍纵即逝,只是下意识地往李提身上瞟了两眼。   任陈强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能够随意造访。   “春城也来啦。”陈强打着哈哈掩饰。   “是啊,我看楼下卖的提子和沙田柚都很新鲜,所以给李导捎了些尝尝。”说着,周春城往上提了提手上的袋子,沉甸甸的不像只是捎了点,“你们聊,我先拿进去洗干净,等下强哥也尝下,喜欢的话我下次也给你捎些去。”   看着周春城熟门熟路的往厨房走去,陈强张合了几下嘴巴才回答了声“好”。他回头看李提,“这是你家吧。”   李提失笑,呷了口红酒含着,让微涩的酒液充分接触到口腔里每个味蕾后才咽下。   “你不知道周春城是个自来熟的人?”   陈强想也不想地嗤声,松松脖子往后仰靠在沙发上,一手往后搭在在沙发背,另一手摇晃着红酒杯。   “你这人总是不给人十分话,我看不是春城自来熟,是你使唤的吧。”   “哈哈,你倒说说,我使唤他干嘛?”   “一时兴起?”   “看,你哪来的理由说我说话不真?”   “嗤。”   总之,他陈强是不信。   不过对于陈强怎样想李提并不上心,嘴角始终都带着三分浅笑的纹路,捏着酒杯细啜慢饮。   “之前春城还跟我说过不再拍戏的话。”陈强豪饮了一杯红酒,看着厨房的方向说。   “嗯?”这话倒是令李提觉得奇怪,“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不过后来戏还是拍着,也没有再提过那件事了。我之前还弄不懂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现在看来是你插的手啊。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就听你的劝。”说到后面,陈强似有忿忿,转头瞪了李提几眼,“他怎么就信了你是个好人了。”   “陈强,别往我身上泼脏水。”原本低头欣赏酒色的李提抬眼看陈强,面容有一刻十分正经,只是眨眼间又恢复平常慵懒的样子说:“再说了,又不是孩子眼里一点灰色都容不下。谁又比谁好上多少了?而且,就你也敢说我不是好人?”   陈强又灌下口酒,咕噜地吞掉,还砸吧几下嘴后才哼声:“可他好啊,我就见不得他被带坏。”   李提听了,轻笑起来:“你看我像爱自找麻烦的人吗?我看他是自己开窍了。”   陈强想问个详细:“你是说他想要认真当个演员了?”   李提光笑不回答,拿过茶几上的红酒替自己和陈强都添了杯。他捏着杯脚轻微转动着手腕,目不转睛地看着杯中深红的酒液如江面起风翻浪,然后沿着杯身留下一圈短暂激情后恋恋不舍的薄红,呼吸间有杯口散发出来的荷尔蒙般醉人的醇厚香气。   这是瓶好酒,像周春城那夜交替的两次表演,令人忍不住想要喊一声好。   陈强最受不了就是李提这种慢条斯理的享受劲儿。他可是问了话的,李提却光顾着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沉醉去了不作回答,他忍不了。   “墨迹什么,回个话啊。”   “我是说,周春城好像忽然摸索到演戏的美妙处了。”李提眯了眯眼,仿若在思索。   “你意思是……”陈强“嗖”地坐直,酒被晃出几滴沾湿了手背也没感觉到,眼神逼视着李提说。   “他会大红大紫,真正意思上的。”李提笑着回看陈强,“你的招牌在他手上砸不了了。”   陈强睁大了眼与李提对视。他在仔细思考李提这话的可信度,思前想后却是毫无蛛丝马迹可寻。   信不信?信的,不信不行。   陈强自问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了解李提的,毕竟合作多年,交手次数多了,又都是人精,八九不离十不敢说,但五五对半还是有的。相比此时自信满满的李提,陈强更喜欢导戏时的李提,尽管认真到暴躁易怒,但有缺点就像个人,人跟人就容易亲近了。只是李提一旦言之凿凿就总能让他后怕,因为准得跟诅咒似的。   能把前因看得这么透,又将后果算得这么准,精成这样,连陈强这样的老江湖也不能不服。   再次仰摔到沙发上,陈强抹了把脸,失神数秒才说:“要真这样还真不错。不说招牌不招牌的,我还真想他能好。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我可真把他当儿子来看待。”   李提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跟你自家的儿子比怎样?”   陈强并没仔细想过李提这话的意思,仅是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儿子就来气,弹坐起来控制不住音量地开骂:“我家那混球跟春城怎么能比,你又不是不知道,刚也听我提了吧,先生说那还是小的,……”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李提无奈地摇头,品着酒开始思维走远。   是了,周春城到底是怎样踏进自己的宅子呢?   李提开始细想。   距今三四个月前,那一夜过后有两个月了,李提与周春城再没见过一面。虽然李提很偶尔时会想起周春城极富爆发力与对比性的演绎,但他从未想过主动去找周春城,看星辰爆发或者殒落之于他来说都是件非常美妙的事。   他不插手,一切皆看周春城自身,毕竟周春城是个人,不是他主导的电影。   李提记得那一天夏雨落得甘畅,溅起的水雾与从天垂到地的水帘组合起来就像重重帷幕,将世界分割为许许多多的角落,而每个角落都在上演着不同的剧目,有的温情脉脉,有的狼狈不堪,而凄楚可怜的剧则在他宅子前上演。   他远远就看到那里有一人一伞,形单影只。   风极微,雨就如链直垂而下,击打在地上仿佛带有沉闷的声音。李提提前将车驶停,坐在车厢里静静地察看宅前的人。   那人一直在向外张望,所以很快就发现了李提的车,身形有一刻的前倾,好像是要往前走,又很快回复原样,一步也没迈出去。   窗前刮水器来回地动作,李提看到的人样随着前窗上流水的运动而在不断扭曲,但这些都不妨碍他知道对方是谁,也不妨碍他瞧出对方的踟蹰。都来到这一步了,竟还是没胆吗?李提撇了撇嘴角。他一向不太喜欢到了临门一脚还退缩的人。   但是,既然周春城踏出一步了,李提也就决定再逼他一步,也不枉他的发现。   李提踩下油门,车便快速向前滑去,碾得地面往两旁喷洒雨水,呆若木鸡的周春城湿了裤管才知悉到后退,不但迟了,而且鞋因为久浸在水里而被无形的力道吸附着,后退时他又没有考虑到这些,平衡瞬间被打破,晃了两下手周春城还是没找回平衡点,最终以屁股着地的方式摔坐地上。   伞被甩飞出去,地上散滚着红嫩可爱的苹果。   本以为只是逼周春城给些主动反应,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大出所料的结果,李提也是吓了一跳。   周春城倒是不惊不怒,也不先拾起伞,而是去捡地上的苹果,蹲着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收在怀中,任雨水将自己打得湿透,动作看起来虽慌却不乱,有条不紊到克己。   李提撑了伞下车,雨珠打得伞面略沉了沉,可见雨势之大。不远处的周春城还是无知觉似地蹲在那里,T恤吸饱了水紧贴在他单薄的背部,上面接连开出透明的花,每一朵都那么晶莹而短暂。李提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个画面若是拍摄进镜头里就是凄凉的一种完美诠释了。   他走过去,脚步停在周春城的身侧,近得隔着裤子也能感觉到周春城身体散发出来的水凉温度。   伞举在两人头顶,勉强算是遮挡住雨水。   “怎么来了?”   “苹果都掉了,我先捡起来。”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在淅沥不停的雨声里就显得更小了,大概稍一不留意就会被淹没不见。   “别捡了。”李提提高音量说。   “没事,也没几个,我很快就能捡完的。不要浪费了这么好的苹果。李导你先进去吧,我早湿了不怕,但是你别把自己也淋湿了。”说这些话的时候,周春城的声音还是低的,夹在雨声中断断续续的传出来。他甚至没有回头看着李提说话。   李提对于周春城这样的失礼很反感,弯身伸手拽过周春城的手肘要将人拉起。但周春城硬是蹲在那里不肯起来,只有手被李提往后拉起。   “都湿成这样了,还捡什么。”   “别……”   周春城的手上全是水,湿漉漉凉冰冰,触感坏到令李提浓眉皱起,偏偏李提用了劲要将人拉起却因水的作用而使手掌在周春城的小臂往手腕处滑去。劲儿全白费了。   李提来了脾气,手指收紧要扣住周春城的手腕,用劲得说话的声音都像在吼:“起来。”   周春城似是被吓到,手往回缩了缩,李提手快紧紧抓住。李提还想说什么,但周春城先一步说话了。他回首,发黏在额间,雨水沿着发尖在冻白的脸上肆意流淌,那双大眼睛却弯弯在笑。   他慢慢回握起李提的手,笑着说:“腿麻了。”   李提愣了愣,心想这人都狼狈成这样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最终,李提无奈地叹气,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问:“好了没?”   “好了。”周春城借着李提的手站了起来,另一只手还抱着几个苹果,它们湿红的样子看起来挺香。   李提将周春城塞进车里,才捡着的几个苹果又掉了两个到了脚边,周春城搓着发冷的手忘了拾,却仍不忘对刚从另一边跨进车里的李提说:“谢……谢谢。”   “嗯。”李提扫了他一眼,摇控按下车库门,将车驶进。   然后呢?李提小幅度转着杯脚想。   然后周春城就如夏天去了秋天来般自然的成了李提家的常客。   这个周春城身上大概有股子让人舒服的特质,能够使人毫无警觉地与他来往。李提下了这么个结论。 第17章 、闲谈   厨房里周春城正在清洗提子。   他将完好的饱满的提子一颗颗连梗摘下来,泡在水里仔细又轻柔地搓掉外皮上的白霜,然后捞起放置在果盘里,晾它们一会再倒掉积下来的水。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细致,所以费了不少时间。   完事后,周春城抽了两张纸巾准备擦手,当他注视着自己沾满了水的双手,不禁想起那天他忍不住来找李提时被抓着手的感觉。   那一天像所有夏天的日子那样无缘无故下起了雨,而且又急又猛,只是这些都没有阻挡下周春城热切要去见李提的脚步。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李提了,每日只要闲下来想的全是那个人,思念成了焚心煎骨的一把猛火,即使《圣经》被他翻了又翻都没能减轻其势头的分毫。   周春城想他仅仅是渴望与李提见个面,一个如此小的欲望,有何不可?没有任何不可以的理由,他瞬间便说服了自己。   他要去见李提了,冒着大雨也要去,还带上了一袋新鲜的红富士。特地跑一趟去买水果说来并没有特别的理由,非要给它个原因,可能就是周春城吃过喜欢,便也想让李提尝尝。   他得的所有好,都想分给李提。   站在雨里即使没有风也是凉的,而且越发的凉,唯有心是烫的,想到李提总有一刻会出现心就愈发不可控制的烫得血液沸腾。   周春城撑着伞站在那里,想象着无数种见面的场景。他会想象那时他们会以哪一句话开始交谈,可能会是普普通通但蕴含千言万语的一句“好久不见”,可能先是照面和煦一笑,可能是李提先来一声让他觉得无比亲近的“春城”,可能是……   许多的幻想充斥着周春城的脑海,但都是好的,没有一个往坏处想,甚至也不往尴尬处想。   他见到李提了,想上前,脚跟已经兴高采烈的离地,半秒可能都不到就又狠狠地回落。他鼓了两个月的勇气,轻易就在李提面前泄得荡然无存。他可不敢贸然打扰李提。   或许,在周春城内心深处,对于两人的关系他更渴求李提施舍一点关注,而不仅仅是他自己摇尾乞怜的围着李提转。爱从来都不是天经地义,不是不求回报的,只因李提在周春城心中那样那样的高大,又那样那样的好,才令他不需施便可得。但即使这样,周春城在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是会偷偷地对李提有着图谋的幻想,图他怜悯,图他布施爱。   周春城勾了好几回才使嘴角弯出笑的弧度,静静地望着隔了一重重水的李提,同时他否定了前面所有的幻想。他想什么样的见面方式都好,只要见上面就好,近距离地见上一见。   李提如愿的靠近,却是驶着车上前,溅着水花而来。   周春城笨拙地反应,以可笑的动作的摔坐到地上。那一秒他脑子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只听到一个声音在脑里清晰回荡。那个声音在说:不能见面。   是呀,怎么能见面呢,这般狼狈,这般丢人。   周春城尴尬难过得想将自己埋进地里。他蹲在那里捡苹果,目光不敢离开淌着水的地面,生怕与李提有目光相接。他不渴望见面了,只渴望李提刚才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可惜他总不能顺意。李提不但认出了他,还撑着伞过来,叫他起身。周春城极不情愿,他不要与李提的见面这么难看,他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得更好一点,他不想李提觉得他可笑。   他已经不敢向李提说爱了,怎么能还让他连跟李提正常说话的机会都抹杀掉呢?周春城越想越觉得不公,又不能控制地埋怨自己的无用。他深陷自己的黑色情绪中不能自拔,连李提拉他都不知道,只是顺应心意地表达不满,也不愿意起来。   周春城只知道他够难堪的了,便暗暗委屈地想为何还要他站起来面对?   蓦然,李提压抑怒气般低吼的声音穿过所有责难的枷锁将周春城从自怨自艾中惊醒。周春城以为惹怒了李提,吓得瑟缩了下,慢慢滑下的手却被李提抓住。   手指已经触摸到李提的掌心,湿润得感觉不到掌纹,但有薄茧刺激着敏感的触觉。   周春城的心颤了颤,悄然回握。李提的手极有力,周春城刚开始怕李提不高兴还不敢放肆占据,最后还是架不住太向往,手指不知不觉渐渐弯曲收拢,将李提的手掌整个握住。   这种感觉真好,好得周春城舍不得。他不想放开李提手。   所以周春城对李提撤了个谎说腿麻了,只为了哪怕多一秒的手拉手。   有五秒吗?   周春城没算过,但在他在记忆里那是一段漫长的岁月,像黑发相守到白头一样长久。这种仿佛相爱的行径,即使是此时想起来仍能令他心律不齐。他的嘴角阒然漾开轻柔的笑,唇在犹有水迹的掌心轻轻碰触了一下,闻到了指缝间并未散尽的果香。   偷乐一阵后,周春城烧红着脸继续剩下的事情——去了沙田油的皮将它一瓣瓣的剥好用另一个盘子盛起来。瞧着觉得没问题了,他就随便湿了湿手抹干,一手拿着一盘水果的往客厅走,半路就听到陈强豪迈的声音。虽然先闻的是陈强的声,但周春城的视线最先还是落在李提身上,只是片刻就移开,生怕李提察觉。   将提子和沙田柚放好,周春城收拾了心情笑着对陈强说:“新杰又惹强哥了啊。”   “他哪天不找事。”孩子的烦心事陈强会跟李提埋怨几句但不愿跟周春城多说,于是推开酒杯,抓了颗提子看,状似惊叹地说:“你还一颗颗的洗!我先来试试,嗯嗯,够甜。”   “是吗?”一听好吃,周春城就真笑得高兴了,将盘子将李提方向不着痕迹的推了推,“李导也尝尝。”   李提这才将注意力从酒中稍移开,遂了周春城的意伸手捏了颗丢进嘴里,边咀嚼边对周春城说:“来,这酒好,你也喝点。”   陈强不依了,手上还拿着提子就叫道:“你让春城喝什么酒。”   李提还没反驳,周春城先抢过话头解释:“强哥,我会喝。”说完周春城就往吧台走,给自己拿了个红酒杯过来。   陈强疑惑一下就恍然大悟,当年周春城的大新闻也是他经手处理的,虽然没有细究过,但周春城的底细多少也算是心中有数。可是听着李提与周春城这样自然熟稔的对话,多少还是有些纳闷。他看看周春城,又看看李提,说:“你们这么熟了?”   李提耸肩,先周春城一步拿起红酒,并伸手向他要杯子。周春城迟疑了下,端正地坐好,才将红酒杯轻轻放到茶几,食指和中指的指头按着杯脚往李提的方向推过去。李提接过,倾斜杯身往里倒酒。   周春城接过不再空的酒杯,双手托包着杯身,学着李提的样子靠近杯口轻嗅酒香。手的温度较酒液高,酒液被包裹着缓慢地升温,果香味像散热般进入空气中,似乎进入肺部之前就已经与体温相近,适宜得令人爱不释手。   “是了春城,你的假期可能要没了。”陈强边吃着提子,边剥着瓣沙田柚说:“我给你谈了个新电影,角色感觉还是可以的,你回去拿了剧本琢磨琢磨。”   “好。”周春城抿掉唇上的酒液,垂目应声。   李提放下酒杯,从陈强手里掰了块柚子肉:“什么样的角色?”说着,又从果盘里捏了颗提子递到周春城面前,“你买来的,自己也尝下味道。”   “勾引义嫂的二五仔。”陈强说。   周春城听到李提说的话,闻酒的动作停顿一下,慢慢放下酒杯,双手摊平了去接。   陈强见周春城诚惶诚恐似的,拐了李提一肘子:“你平常是不是老欺负春城,怎么一句话把他吓成这样了。”   李提也觉得好笑,另一只手又抓了几颗提子,连同原来的那颗一同放到周春城手里,又帮他包起手来。   “我带他出身,他多敬我点是应该的。我说的没错吧,春城?”   “是,是呀。”   周春城收回手,指尖上似乎还记忆着前一刻被李提碰触的感觉。他展开手掌,里面有四颗提子,颗颗皮脆肉爽的样子,最紧要的就是都是李提给的。他摸了颗小口小口地咬,汁水沾在指尖就小心地吮净,齿颊留香的甜中带了点沙田柚皮汁液的苦,心里满溢着欢喜。   “啧。”陈强在这一点上总跟李提不对付,但李提那话又没有错处,想了想他最后也没说什么。   看了眼周春城吃一颗提子都细嚼慢咽的样子,李提觉得好笑,重新拿起了酒杯舒服地窝在沙发里。   “现在还拍蛊惑仔?”   “H城的人喜欢江湖片,你又不是不知道。”   “市场太小。”   “就当磨刀吧,选这个剧本一方面是因为市场成熟不至于太烂,另一方面是因为导演起用新人做主角。春城戏份不多但也走了个全场,我觉得压主角一头不成问题。”   全神贯注吃提子的周春城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略略回神地看着陈强:“嗯?”   李提和陈强从周春城脸上茫然的神情就能猜出他一定没留意他们的对话,相继笑了起来。陈强的笑多少有点苦笑的意思在那里,心里不免会想这孩子怎么就对自己的事这么不上心呢?   “没事儿,说你之后那戏呢。”   周春城尴尬地笑,正想道歉,却见李提在招手让他过去。他自然听话地起身走到李提身前,李提示意他靠近,他便弯身缩减两人的距离。其间,他心如雷鼓。   李提附在周春城耳边低声说:“今天有事,你留下来。”   听了这话周春城的魂就丢了,怎么坐回去的也不知道。   李提依旧给所有人添酒,几杯下肚周春城就已经喝得脸绯红眼迷离。陈强被电话催走,临行前还叮嘱李提照顾着周春城。周春城知道自己没醉,但又像醉了一样迷迷糊糊,什么事儿都想不大清楚,唯有一件事是清晰的,那就是李提让他留下。   周春城趴在沙发上一直问着自己:留下来干嘛呢?   他更醉了。 第18章 、醉了   送走了陈强,李提先让菲佣收拾东西,然后才回头去察看周春城情况。此时的周春城整个人软趴趴地躺在沙发上,意识到底如何李提不清楚,但看他眼皮都无力撑起的样子,估计是醉得不轻。   “Daisy,你去……”   “sir?”   “算了。”   菲佣Daisy听话地不再问,快速收拾好的酒杯并拿到厨房去清洗。   李提原先是想让Daisy给周春城拿张毯子过来盖着,免得入夜后冻得人着凉。但他刚话才出口就感觉到裤管被人抓住,低头查看,不出意外的是周春城所为。本以为昏睡过去的人正仰视着自己,眼睛还不能完全睁开,像嗜睡的人那样眼皮打架。他的嘴角扬起勾勒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周春城此刻的样子在李提眼中很傻。但这种傻样凭心而论还是美的,是诱人亲手摧残的放下戒心全然信任的天真之美。李提混迹电影圈,圈里美人繁多,更何况周春城毕竟是个男的,这一点他清楚明白得很,所以并没有被迷惑。而他之所以会改变主意,完全是因为他被周春城的醉样勾起了两人唯一一次情事的记忆。   毕竟曾经肌肤相亲,周春城虽向他求过些事,但他最后都没有应承下来,而周春城竟然也就这么接受了,这么一想他就觉得似乎应该要对周春城好一些,因此这点小事也就不打算假手于人了。   Daisy走离后,李提拉开周春城抓着自己裤管的手,蹲下来与他对视:“你这是想要什么?”   周春城目光跟着李提的动作移动,头从正枕变为侧枕,眼睛是越睁越大,大到在他跟前的李提可以看到里头满盈盈全是水汽。   李提以为周春城有话要说就等着,只是好一阵了周春城都只是瞅着他看不作声,便当周春城还醉着,于是起身准备去房里拿张薄毯子过来。但李提才迈步,周春城的手又及时的扯住他的裤管。这一将周春城是终于说话了,不过听起来舌头不是很灵活,吐字并不清晰。   幸亏周春城说的字很少,所以李提听懂了这是周春城在唤他。   “认出人了?”李提好笑地撩开周春城乱散在额头的发,让他眼睛睁开时不会被头发扎到。   周春城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作为回答,扯住李提裤管的手更紧了紧,似乎要将他往自己跟前更拉近些。周春城的这一连串动作在李提眼中都是孩子气的,幼稚但不讨人嫌。李提在想,这周春城的醉相挺不错,不吐不闹干净可爱。   “好了,我去给你拿张毯子来。”李提轻轻拍了拍周春城还扯着自己的手,然后顺着布料皱起的纹路将手往下拉开。   周春城伸手还想再抓,半空中被李提截下并按回他的腹部。   “一下就回来。”   李提走开了,周春城乖巧地等着,眼睛时不时地往李提消失的方向望去。李提果然很快就回来了,手臂上还搭着一张浅驼色的织毛毯子,裤管处皱起一块,跟他整体的整洁格格不入。但始作俑者见了很喜欢,因为酒醉而体温上升造成的较平时艳红许多的唇抿着偷笑起来,离不开李提的目光除了高兴还包含太多外人所不知的情愫。   醉着的周春城也记着他对李提的感情不能张扬,特别是不能让李提察觉。他一直都清楚记得那天早晨李提一瞬间的嫌弃,每次回想都会有更深一分的绝望在滋生。他怕失去李提,这种害怕并不会随时间淡化,而是相反的更深刻。   “傻笑什么?”李提为周春城盖上毛毯。   周春城摇遥头不回答。   “你睡着。”李提翻过手腕看了眼手表,“下午四点多,离吃饭还早,等你醒了再吃东西。”   说完,李提就准备离开了。   周春城急忙要拉住人,也不管头还晕乎着就将身子往沙发外侧过去,幸亏李提反应及时扶住才没有直接翻到地上去。尽管这样,他首先关心的也并不是自己。   他口齿不清地问:“又去哪?”   这是个很隐私的问题,本应由很亲近的人来问。   在李提的意识里,他与周春城并不能算得上十分亲近,而且周春城一直表现得近乎于做低伏小的乖顺,所以此时周春城问得理直气壮的样子,令李提有片刻恍然。   糊里糊涂的周春城竟敏感地察觉到李提的异样,以为他是生气了,酒醉就忽然醒了一半,瞬间冒了身冷汗。   “你去忙吧,我没事的。躺会就好。”   即便李提刚才的想法唯有他自己知道,但那种错觉却让他觉得自己很失态,脸色受情绪影响而变得难看了点,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显露出几分冷淡。   不过,李提话里的内容还是温和的。   他对周春城说:“我到书房办事。你醒了可以到那里找我。”   ——可已经醒了啊,能现在就跟过去吗?   李提的表情并不好,这句话周春城就不敢说出口。他蜷缩腿脚,手拽着毛毯往上扯,直到盖住了口鼻才住手,好像这样就能轻易的封藏住那些想要出口的话。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李提离开。   周春城扶着沙发背坐起来,环顾除了自己再没一个人的大房子,万籁俱寂的感觉涌上心头,跟他每一次独自呆在公寓里的感受一模一样。他的唇无意识地微微颤抖,手在大腿上重复着前后摩挲的动作。   楼上传来一点声响,小得辨不清是源于什么,可周春城认准了这是上锁的声音。一刹那,明明在宅子内的他觉得自己被锁在了门外,被拒绝与抛弃的惶恐侵攻着他的神经。   皮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被放得很大,每一声仿佛都敲在周春城的心脏上,令他心惊肉跳。他的脚步越放越轻,但声音却如影随形的摆脱不了。他讨厌这种被什么东西追赶般的恐怖声音。   周春城此时脑子是清醒的,明明白白地惊惶着,但身体还是半醉的身体,动作总比思想迟缓半刻,就连脱鞋这种简单动作都几乎要摔倒地上。好不容易摸上楼梯扶手,他不要休息,一心只想着离开这个静得可怕的地方。   李提的书房在二楼廊道最里的一间,周春城沿着墙壁过去,被握得濡湿的指尖在护墙木板上留下数道弯曲的若隐若现的水线。   面前就是书房了,周春城哆嗦着手握上门把,完全忘记了该敲门的礼数。他咽着唾液,慢慢地转动门把。   咔嚓。   周春城喘着气笑了。有什么声音比想象中被严锁起来的门被打开所发出的声音更美妙呢?周春城觉得不会再有比这更清脆动人的响声了。   门把被旋转到尽头,但周春城却没有将它推开。他忐忑地站在那里,开始后悔前一秒的鲁莽行径,使自己进退维谷。当他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手上感受到来自门内的力道,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李提在拉门。   门把转动的声音不可能只的周春城一人听到的。   在这种疑似做了错事又毫无准备要面对的情况下,周春城害怕见到李提,因此他手上也用了劲拉门。他紧张地担心着这种相恃会是多久,可就在他用力的后一刻李提就撤了力道,隔着门平平地问:“谁?”   “我。”   周春城马上掩住口。他已经习惯专注于李提,只消李提有话,他便都听进心里并给予回应。   “怎么上来了,不醉了?”李提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要好多了,传到周春城耳中有跳跃般的波动。   “我……”周春城急于解释,喉咙紧得发了一个音就被锁了起来。他像咙头发痒般轻咳两声,“我好了。”   “进来吧。”李提边说边拉开门,视线先一步从门缝越过去,将带着萎靡焦虑的周春城看了个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有……怎么光脚了?”   被提到周春城才记起这事,脚趾反应过度地收缩,紧紧地抓着地板以至指头发白。   “……不舒服。”   李提沉默了一秒,将门完全打开:“进来啊。”   周春城摸上门,一边的前脚掌在被汗水微微打湿的地板上碾了碾,垂着头回应道:“好,谢谢。”   “你很怕我?”   “没有。”周春城像被戳到痛处一样瞬间做出反应,乌黑的瞳孔有难以发现的收缩。   李提看了他一眼,笑着伸手到周春城背,将还没完全入到书房的他带了进来。   “好。”   李提的书房比周春城想象的还要大些,左右两侧均是整体书柜,上面放满了书籍,横放竖放的混乱靠在一起。对面墙壁的中间放置着一张大书桌,上面也放了几本书,都是翻开的,想来该是李提正在看。窗户在书桌与书柜之间,提供了充足的光线。   这样充满生活气息空间令周春城放松许多。他回首看李提,刚才煞白的脸因为嘴角弯起的一笑而和缓了不少。   “李导这里可真好。”   “嗯?”   李提记得周春城曾说过他成绩不好所以并不喜欢读书,因此这话使李提有些许错愕。只是李提一直以来都对周春城身上的各种矛盾表现十分感兴趣,又想着周春城是个简单的人,所以他并不去思考当中的怪异,仅仅是享受它给自己带来的趣味感。   “喜欢的话你可以常来,反正这里电影类的书比较多,看看对你也有好处。”   “不会影响到你吗?”对于被邀请进入李提的地方,周春城打心底里是欣喜的,于是这话也就问得言不由衷的语透期待。   讨到糖吃的眼神是最直接的贪婪和最纯粹的快乐,李提看着竟也跟着高兴起来,像被感染了似的,完全没有理由可言。   “欢迎至极。” 第19章 、指导   李提说了句“请随意”后就自顾地回到书桌后翻书,边翻还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些什么。周春城默默地看着李提,视线大概也有存在感的,所以李提抬头用眼神询问他是否有事。周春城知道不好意思了,忙摇头走到书柜去找点事儿做。   远看没留意,近看才发现李提的藏书大多都是以英文书籍为主。苦修过几年英语的周春城对于一些日常性用词的书名还是能够看懂的,只是一旦用上专业名词的也只能认得出二十六个字母,不过无论他懂还是不懂都不妨碍他更进一步的崇拜李提。   他感慨李提的渊博,同时在对他的孺慕之情中夹杂着对自身的卑怯。手指随着他的移动在每本书的书脊上都作了一次短暂的膜拜,目光留连不去渐至黯然,最终吐出轻如呼吸的叹息。   “喜欢这本?”   李提不知何时竟离开了书桌来到周春城身后,伸手点了点周春城正摸到的那本书。周春城回头并悄然收回手,腼腆地笑着摇头。   “我就随便看看。”   “这书挺好的,就是内容有些艰涩。”李提将书抽出,打开翻了翻似乎在确认内容,然后阖上插回书柜,笑睇着身前的周春城,“我替你挑本?”   周春城略略低头,目光便落在李提的喉结处,看到它发声时上下滚动一时竟无法移开。   “嗯?”李提没有注意到周春城的反应,只是等不到回应而疑惑。   “啊!好,谢谢。”   李提的目光在书柜上游巡,而周春城近距离站在他身前,心旌摇曳。   “咦。”   李提不知在周春城身后发现了什么,直接伸手擦着周春城的耳际过去要拿,动作就像要勾起周春城的耳边的发。那一瞬间,周春城闻到了李提手腕处抹上的古龙水味道,煽动着他不敢示人的感情。他的脸贴着李提挽起了衬衣袖的手臂转过去,嘴角轻轻擦过皮肤,激动得他想张口咬下去。   “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书。春城,你看。”   周春城按捺着内心的激荡,顺着李提的手臂看过去。这手臂才刚被他偷亲偷蹭过,这么一想他的脸就发烫。   “唐诗?”   “是啊,好多年前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到这里了。”李提说着开始翻,翻到某一页推到周春城面前,“你看,你的名字。”   周春城定眼一看,上面写着《寒食》。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五更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初见时,李提就是这么形容他的名字,想起自己当时的回答,他羞得不想抬头面对李提。   “春城,春天的城市。你的名字很诗意。”李提笑着又取了几本关于电影释义的书,连同那本唐诗塞到他的手里,“这些都送你。”   周春城听着李提用自己曾经的解释来形容他的名字,想到他竟然都记得这些话,心里就甜出蜜来。   “谢谢。”   “跟了陈强这么久怎么还是多礼。”   周春城摸着书皮浅浅地笑。   “下次不要这么客气了。”   “好。”   “脸怎么好像比刚才红了?”李提皱了一下眉,“要是还醉着就休息去,不急找我的。”   “我没醉,只是……嗯,热的。”周春城摇头,“对了,李导说有事?”   “不急,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您说吧。”   “下次。”   “我没醉,真的。”   李提笑着叹了口气:“我还想着体谅你,到头来还是你更倔。好吧,过来坐。”   周春城好像怕李提反悔似的,急急坐到沙发上,眼前是窗外茂盛的一片绿意以及午后金中透白的阳光。   李提拿下周春城还紧抱着的几本书放到小桌上,然后才坐到他旁边。   “我记得你说过想要演好戏。”   “……是。”话不是这话,但李提这么理解周春城就认。   “刚才陈强说帮你接了个新戏,我就想要不跟你一起分析一下角色。”李提侧过身去与周春城对视,“你有天赋,只是缺打磨。”   “好。”   只要能够跟李提多相处,周春城没有不答应的。   “剧本你现在还没有,但刚刚陈强有跟我提过些角色设定,我们先从这里开始。”李提一说到电影、剧本这些东西,原先身上那些好家庭养出来的从容不迫就不见了,换成一种咄咄逼人的强势。   李提的眼睛里有精光,视线仿佛带着热力,周春城被他瞅得血液都要蒸腾干了。周春城抿着唇并用舌濡润了下双唇,他开始觉得口干舌燥。   “好,我都听你的。”   “好。”对于周春城的听话,李提相当满意,笑着坐近了点,“你这次的角色是个小混混,跟你大哥的老婆有染,她还想跟你私奔,但是你怕了。来,你说说你的想法。”   “我……”   “想到什么说什么。”李提鼓励他。   周春城觉得脑子很乱,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想不通,电影里那些并不是亲身经历的感情纠葛就更想不通了。但李提在问,他只好强迫自己去思考。   “我……我很爱她?”他看着李提,李提没有说对或者不对,他就开始紧张了,“对不起,我,我再想想。”   “春城,人应该更复杂的。”   “是,是。”   看着焦急又唯唯诺诺的周春城,想到他毕竟年轻未必就能够很好的理解这些,李提就开始觉得烦躁,烦着不知应该要怎么跟他解释才能让他更真实的了解。   只要李提不舒畅周春城就怕,总担忧下一刻就会被牵连着遭丢弃。   李提将周春城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在眼里,竟然觉得有气也生不出来了,想了想就侧身坐在沙发上,伸手盖上周春城的双眼。   这双黑白分明的眼李提不想看到,他有一个错觉,觉得它们下一刻就会坠下眼泪。   周春城眼睛睁得极大,但眼前没有了风景,只剩下黑暗以及从李提的指缝中刺入的窗外亮堂堂的光。视觉被削弱的周春城其它感觉立刻变得敏感起来,鼻前萦绕的古龙水味道似乎浓烈得要让他忘记其它所有的味道只熟记这一种,覆在眼部温热宽厚的手掌在挑动着他肌肤之下的神经线,一切都让他更在意坐得很近的李提。   “李导?”周春城有些慌,声线紧崩。   “听我说。”李提靠近周春城沉稳地引导他。   “是。”   书房的空调很足,周春城身上的冷汗早干透了,现在只有一层黏腻附在皮肤上。此时被冷风吹到,周春城不可控地打了个颤,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个混混。”   “是。”   “有一天你去到大哥家里,见到了他老婆。你觉得她是怎样的?”   “很漂亮。”   “只是漂亮你就会喜欢了吗?”   “不。”   “那么。”李提感觉到周春城已经开始进入状态,他的情绪也恢复高昂,“她到底是怎样的才令你敢于冒着被大哥打死的风险去爱?”   怎样才会令自己爱上吗?   “她……她看得上我。我是个小混混,她对我好,让我觉得自己也是好的。”   “你爱她?”   “爱。”   “那么为什么到最后你逃避了,扔下她想要一个人走掉?”   蓦地,周春城抖了下,抓住李提的手想要扯开。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感到害怕,惊恐得要逃离那种环境。但李提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反而用另一只手抓下周春城的手。   李提兴奋得控制不住手劲,捏得周春城的手背泛了红。他认为周春城此时非常入戏,所以不允许他回到现实。周春城这样的状态是李提想要看到的,一名演员在戏里就该全身心的投入,忘了自己,活在角色里。   “为什么?”李提追问。   手被李提抓着,周春城渐渐得到安抚。有这人牵引着自己,即使失去光明也不足为惧了。只是那个问题完全背心而走,周春城还是禁不住惶然如被揪着承认错误的无辜孩子。   “没……没有。”   “什么?”   “我没有扔下她,我没有,我不可能扔下她。”   李提有些愕然,这内心剧走向有点偏离一般电影的设定,但他笑了,他更喜欢这种深一层次的内涵。   更挪近一些,他在周春城的耳边问:“但是你一个人逃了。为什么?”   “我,我怕。”   “怕什么,怕死吗?”   “不!”周春城喘着粗气,“我怕……怕她不爱我。”   李提盯着周春城的眼睛透出惊喜的情绪,握着周春城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然后又安慰般用拇指揉着他再次汗湿的掌心。   “她不爱你吗?”   李提无声地笑着,静待周春城的解释。   周春城呼吸越来越重。他当然是爱那个人的,但问的人偏又是他,这种被光明正大窥视的感觉令他万分惊慌。   眼前一片光暗交织却没有正常的画面,毛孔在吐着汗液又马上被冷气吹干,脚掌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周春城觉得有股阴冷的凉意直透全身。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赤身裸体的,由身到心都是无遮无掩的被摆放在李提面前。   “爱,一定爱的。”   有温热的感觉在李提的掌心氤氲开来。   周春城哭了。   这一下轮到李提慌了,他从没想过周春城会入戏到这种程度。他想要撤手,只是手一动就被周春城按回去,另一只手也被他握紧了。   “他不爱我。”   这声不爱周春城说出了万念俱灰又认命的淡然,声线平和,但脸上泪如泉涌。   “好了,没事,就是一场戏。”李提此刻很矛盾,既为周春城这种入魔的表现惊喜,又替他深陷其中的痛苦而产生心疼一样的难过。   ——若这是场戏,他怕是会死在戏里。   周春城深吸几口气放松下来,嘴角抽搐几下终于扯出一个笑来:“我没事的。”   李提也放下盖住周春城眼睛的手,看着他被泪浸得通红的双眼,温柔地拨开他被黏在脸上的发丝,然后亲了亲他的额。   “没事了。”   周春城怔了一下,真正的笑了出来。 第20章 、狗仔   娱乐记者有一个分支是专门堵明星艺人的,叫狗仔队。顾名思义,狗仔队的“嗅觉”非常灵敏,似乎总能够探测到很多普罗大众所不知道的明星艺人们的秘辛。其实不奇,都是靠日夜跟踪换来的。当然他们又并不是全靠跟,也靠线人和蹲点。   线人和蹲点密不可分,大多都是来自一些酒吧,夜店之类,但还有一个地方是狗仔队没什么情况的时候会去蹲的,那就是半山。   H城的半山是城中最贵而且最有历史的别墅区,士绅富豪的老宅多半在此地,精英新贵也都想在这里落户,当然还有娱记最感兴趣的明星,而且能在这里买得起房的明星不是长青树就是当红炸子鸡,随便挖到哪家一点新闻都能作当期的封面。   唐季茹将身上的羽绒服裹得不能再紧了还是觉得不够暖和,半僵的手刚拧了下保温杯的盖子,想了想又拧回去。前几天她花了大价钱买了个线人的料——某已婚的知名男歌手出轨某女模特,并且女模特还会有留宿的情况,她不能错过可能只有几秒的重要镜头。   那男歌手就住半山,而他的妻子上周陪着子女到美国选学校,这是个非常像会发生点什么的时机。唐季茹已经蹲两天了,总感觉下一刻男歌手和女模特就可能一同出现在同一镜头里。这样精彩的新闻岂容错过,唐季茹不敢稍离这个她挑中的视野非常好的地方,所以她连水都不敢多喝。   唐季茹一直都承认自己是个有野心的人,她总说野心谁没呢?只是敢不敢说出来罢了。她就是敢认,坦坦荡荡的。只是她想当主播却被踢去跑娱乐新闻,没多久又被扔去做狗仔队。快两年了,她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硬气咬牙熬了下来,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职业生涯能不能有所改善就看它了,不容有失。   这几天天气还不好,整日都不见半点阳光,抬头灰蒙蒙,风来更是冷飕飕。环境相当恶劣,唐季茹就跟自己说至少没有成堆的嗜血蚊子。   虽然有雄心壮志也有过人的坚持,但一个人守了超过一天一夜,唐季茹也由激动到疲惫,体力渐见不支,开始哈欠连连,而且手脚也愈发冻得发麻。   天还早着,唐季茹却开始不可控制地打起盹来,迷糊中她还告诫自己要睁眼,只是多半时候都成了空话。   屈膝靠着树的姿势并不舒适,所以唐季茹也就醒了,动了动勃子松松筋骨。手下摸到针织毛线质感的东西,她低头一看,肩颈处竟被搭披了条围巾。围巾并不是她的,很暖和,上面应该还有不属于她的温度。   唐季茹第一个反应是她藏的地方不好竟然被人发现了,然后才是感动。   她往四下张望,见到有个人消失在下山的坡道,身上穿一件锈红色的毛呢大衣。她又看了看披在身前的亚麻色围巾,一下就得出了答案——给她披围巾的是周春城。   他的那一身,她今天中午见过。锈红色在灰调的环境里很打眼,所以唐季茹记得很清楚。她看到他去李导的别墅,现在又看到他离开。   周春城在蹲半山的各种狗仔队成员里是个一点都不陌生的人,不仅因为他们的职业是依赖明星艺人而谋生活,还因为周春城的行为——只要在半山蹲十天的点,至少会有一天能见到周春城。他估计没有驾照,所以每次上山都是用走的,手上都提着些水果蛋糕之类的东西,拜访的还都是同一户。   开始时所有人都在背地里嘲笑他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有些人见到他时还会主动打招呼笑话他又来拜候李导,周春城倒是好脾气总不见生气。但这般愚蠢的事情他坚持了这么久,渐渐有些人也就闭嘴了,这种耐心不是谁都有的,而这些闭嘴的人中也包括唐季茹。   周春城当年的爆炸性新闻发生时唐季茹还是个认真学习的学生,所以她只是耳闻过一点并不算很了解,现在知道的情况都是老大添油加醋说出来的,虽然这样但唐季茹也算能够想象出他当年的处境,想他现在还在这个行业里混,她心里还真有些佩服。   说他幸吧,他在最红的时候一跌不起;说他不幸吧,他又不见得有多难过。   说他聪明吧,他净干吃力不讨好的蠢事;说他愚钝吧,他对旁人的嘲弄又像看得很清。   唐季茹将围巾摘下,又重新围严实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目标所在的那栋楼。她的想法很简单,周春城连那些土得掉渣的巴结行为都能锲而不舍,她不过是几晚的事儿,必定也可以做到的。   那一夜寒风猎猎,有情人前后脚出现。   一切就是这么顺利。   拍到独家劲爆照片的唐季茹高兴完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堵周春城,她觉得得谢谢这个人。   要堵周春城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首先他必定会来半山,其次他是用走的,并不会因为她稍一分神就跑没影了。所以她很顺利的就遇到了周春城,就在当天清晨,就在她刚悄悄踏出藏身点准备回去完成那篇劲爆新闻的时候。   唐季茹快步跑到周春城身前,他不出意料的手上提了袋东西。作为一名娱记,她还是比较敏感的,所以快速地左右看了看,二话不说就将周春城拉到树木比较密集的地方。   “首先,谢谢你的围巾。”唐季茹将还围在颈间的围巾取下,举到周春城面前,一脸认真严肃地说。   周春城还处于突然被人拉扯到树丛的惊讶状态中,木楞地接过。指尖的冷意被犹有余温的围巾驱走,舒适的感觉传遍周身。   他朝她笑了笑。   她瞧着周春城在冬日早晨微光下更加柔和俊秀的脸,终于可以想象得到老大说周春城当年一炮而红的原因。他就是长了一张大荧幕的脸,远看只是觉得挺不错的,近看才知道什么叫作长得有味道。   她将他视作一杯融入了冰糖的清水,看起来平平无奇,尝了会有惊喜。   “你下次不要再在外头睡着了。”周春城嘱咐着,抬头看了看天,“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唐季茹闻声也跟着抬头,天色瞧着离亮起来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她久未休息的眼睛已经干涩得连那么点微光都受不了,使她不得不本能地眯眼低头。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个位置的。”   “在窗户往下看就能看到了。其实这边的树木看着高壮枝叶茂密,但是它们枝长得高,这里又都是别墅不是高楼,所以稍为留意还是能够看到的。而且你那个位置比较近。”   “你意思是说你们都能够发现我?”唐季茹沉默了一下,压低声音缓慢地问。   她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周春城想了下,说:“我是看到了。”   唐季茹不说话了,侧过身让周春城离开。   周春城自然觉得唐季茹奇怪,但两人不相熟,所以只是看了她两眼,试探性地问:“你也辛苦了,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一顿吧,嗯,工作的事总会有做完的时候。”   忽然,唐季茹冷冷笑了声:“没了,白费劲。”   “嗯?”   “没事。”尽管唐季茹心里在破口大骂,面色也非常差,但面对这个温言好语的周春城还是尽量的控制下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望着周春城的背影,唐季茹觉得他很孤单又坚强,同时又很想知道他到底能够走这条路走到什么时候。   “周春城!”   唐季茹忽地高声唤周春城。他茫然回首,温和的面容被她摄进镜头里。   下一刻,周春城手一抖,手里提着的东西掉落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慌忙蹲下要拾起,手脚却不听使的轻微颤抖。当年的感受如潮涌,本来经过黄医生的帮助他关于镜头的恐惧已经大好,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已经能够表现得很自然,只是没想到在不经意的情况下瞬间还是会感到非常惊惧。   幸好他学着黄医生的教导调节了呼吸后很快就克服下来。他缓缓地抬起一张笑脸,摆着手示意唐季茹不用担心。   唐季茹看着他走远。但周春城并没有很快离开唐季茹的视野,而是在李导的别墅前踌躇了好一阵,又折返,往路边的垃圾桶里扔掉手中提前的东西。   出于娱记的职业习惯,唐季茹趁他进了李导别墅后偷偷地往垃圾桶里瞧,好像是些杂志的样子。她也不怕脏,拿出来看,是今天的杂志,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翻开来看,她就发现里面竟然有报导白丽丽的消息,却不是什么好事儿,靠着模糊的照片来推测她与戏中新演员“擦出火花”。   次日清晨周刊的头条果然就归了唐季茹,但她刻意模糊了女方的身份,使得这个娱乐八卦事件除了爆炸性外还有持续性。报导一出,街头巷尾无不言论纷纷,十足八卦里的主角是他们的亲朋。其它周刊自然不会甘于落后,马上都派了人去做跟踪报导,可惜都迟了,男歌手那边已经做好了公关工作,甚至连妻子都出动力挺。而唐季茹这边则一直没有公开有清晰拍到女模特长相的照片,所以这事也就沸沸扬扬几周后落了幕。   接着马上又有其它新的同样模棱两可的消息在传播,周而复始的娱乐着大众。 第21章 、恶质   对面的沙发上的周春城正在睡。   他睡得定然并不安稳,肌肉都是紧绷的,搭在扶手位置的腿偶尔会挣扎似的抽搐一下。但他又是安静的,尽管眉头攒得死紧,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线,他的呻吟都是极少又极低。   李提进书房里就见到周春城睡在那里了,这是常有的事情所以也没太在意,只是这一次他睡得似乎有些久了,李提就从正在分析的剧本里抬头看了看,便见着周春城这个样儿。   ——做噩梦了?   李提走近了瞧,发现大冬天里周春城竟出了身汗,整个人就像身陷囹圄不得解脱般痛苦且虚弱。他用手背探了探周春城的额温,触感却是凉的。   “春城?”他轻摇周春城的肩。   一声不见人醒,他又叫了一声。   周春城猛然睁眼,视野里全是李提挨近的脸,他的心剧烈地抽搐了下,犹在梦中的意识被惊到,动着腿要往后退,并抬起手臂挡住眼睛,咬紧的牙关漏出压抑不住的一声低沉得仿佛发自心深处的惊呼。   李提不料周春城会有此反应,原先放在周春城肩上的手空在那里。   “怎么了?”   梦境破碎,现实回归。   周春城意识回笼,想起身前的是真实的李提,并不是梦中噙着冷笑着看戏的人,渐渐松懈下来。他缓了口气放下手臂,顺势抹了把脸,挂上无力的笑容:“做梦了。”   李提给他倒了杯水,笑着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春城坐好了,接过水托着放置到大腿上,手指处传来的感觉恰到好处的温热。他抬眼看着李提微笑,摇了摇头,又低下头沉默地面对那杯水。他觉得很从喉咙到身体内里乃至灵魂都非常干涸,却不敢拿起水来喝,怕空虚到颤抖的手会出卖自己的状况。   他渴望李提的安抚与关怀,但同时又不想在他面前显得那样懦弱无能。   李提作为男性,对于周春城这种表现完全能够理解,所以什么都不问,只是像平常那样说:“中午吃粥吧。”   “好。”   刚说完周春城就想起Daisy今天请假,马上又说:“我来做吧。”   李提按下想要站起来的周春城:“不试试我的手艺?”   这几年周春城与李提的交往甚密,虽然李提宅里有菲佣负责起居生活的事情,但周春城也没少下厨,只不过李提下厨这事周春城从没见过,不禁又有些惊喜。他此时看李提的眼睛仿佛有光,刚还有疲态的脸因为五官的细微表情变化而回复生机,期待之情不言而喻。   李提笑了,抽了两张面巾纸印着周春城微湿的额角,然后他才离开书房。   言行的不自觉亲密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得自然而且频繁,这些李提甚少注意,但周春城将每一个细节都记着,慢慢积累着爱这个人的信心。   噩梦什么的由它去吧,尽管会常常纠缠着他,但尚未发生的事都是纪人忧天,不如就享乐当下,即便是饮鸠止渴也未尝会难以下咽。   周春城拾起地上他睡着前还在看的杂志,表情变得凝重。他快速地翻着,又刹在了某页,熟悉得似乎翻过许多遍了。   里面的内容他都没看,只是失神地望着。   周春城开始小口地喝起水来,竟然从中尝到了甜味,他以为自己的味蕾出了问题于是大口地饮起来,甜味有被冲淡的感觉。一杯水很快就喝完,涓滴不剩,完了他还舔走嘴角处溢出的那点水。   甜味还在口腔中活着,仿佛会繁殖,味儿竟然扩散得越来越浓,既甜又腥。   周春城这才松了牙关,又倒了杯水冲掉嘴里的牙血。   关于这杂志他今天一早经过报摊的时候就见着了,里面这一篇报导也是知道,当时他的反应是拿给李提看,一定要!他想告诉李提白丽丽并没有那么爱他,他想让李提知道他们的婚姻并不值得留恋。   同时,他刻意摒除了李提也并没有多忠诚这一事实。   他只想着离间他们,只想着破坏这种唯有他在意与恐惧的隐藏着的三角关系。这几年他常到李提宅中,白丽丽戏约很多所以极少碰面,但她的存在就像无形的锁链,将他扯往无望的深渊,越坠越深。他害怕终有一天即使他把脖子仰断也见不到光。   拿着杂志时,他的的确确是想要这么做的。   但当他来到李提宅前时却一丝勇气也没有了。是的,勇气,作恶也需要勇气,需要有承受恶果的勇气,也需要有接受自己丑陋一面的勇气。   所以周春城将它们扔了,心里还万幸着自己不算坏透。   只是他没有想到李提宅里也有这本杂志,新鲜刚出的当日杂志竟然就已经被送到这宅里了。他拿着杂志时手都是抖的,有一点纠结的痛苦,也有一点难掩的激动。   或许命运都在安排他做这件事,或许李提与白丽丽的婚姻是注定会在这个时候终结。   而后他抱着美好的幻想睡了过去,梦里给他的却不是那么回事,他们一贯的站在同一阵线,和和美美的挨着,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梦归梦,人醒梦散,那么现实该不该提呢?周春城再次纠结。   最终他拿着杂志出了书房。   爱很自私,贪婪总在煽动薄弱的道德。周春城是个凡人,当好坏与利益挂钩,他便摇摆不定起来,说不定哪次哪方会胜出,但这一次他选择自私。   厨房里白粥在细火中慢慢地翻滚,旁边的李提切着肉丝,皮蛋剥了壳被盛在小碟里等待他下刀。   周春城没有见过李提这般居家的样子,抓皱了手上的杂志,想着这些可能都是白丽丽见惯的,心中万分嫉妒。   他清了清嗓子,说:“好香。”   李提笑了声,没有回头看人,继续专注地切着肉。   “粥还得等一会。”   “我没想过李导还会做饭菜。”   李提放下刀,转过身对周春城说:“怎么还站在这,去厅里等吧。”   挷着围裙的李提看着是那么的温和,周春城极想亲近,抬脚走了进去:“我就看看。”   李提没有阻止周春城参观,转回去将肉丝倒进白粥里,然后拿起皮蛋小心地将它切碎,最后也都倒到慢滚着的粥里。   “好了,没什么看的了。”   擦过手的李提将周春城往外推到饭厅,按着他坐下,然后自己也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他从裤袋里掏出了香烟,想了想没抽,扔到桌上。   周春城伸手拿过,抽出一根递给李提:“抽吧。”   李提拿过又塞回去:“我等会再抽。”   粥没等太久就好了,李提盛了碗给周春城。   “你的手艺我是尝多了,我的你也试试。”   还未尝过周春城就开始夸了:“肯定好。”   李提笑了,手不自觉的想去摸烟,又在中途停下,指头敲着桌面。   “先试了再说。”   “好。”   周春城舀了一勺吹两口就喂进嘴里,口感很绵软,皮蛋的味儿淡淡的。   “怎样,还行吧?”李提笑问。   “味道和口感都非常好。”周春城又舀了勺吃,还没完全咽下就说:“真的好吃。”   瞧着周春城这样迫不及待的样子,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慢慢吃。”   “真没想过李导也会做吃的。”   “哈哈——”李提被哄得很高兴,话匣子也就比平时开了些,“那时候在国外留学,那里的东西吃不惯,只能自己动手。我才刚上中学呢,第一次成功地煮了个面就感动得不得了,还是素的。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   私事李提很少会主动提,过去的就少了,所以这些对于周春城来说都是惊喜。他珍惜得很。   “这么小就出国了,也太不容易了。”   李提点头,接着又摇头笑了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是觉得挺难过的,后来也就习惯了,现在回想反而觉得挺有意思。”   周春城想到一事,疑惑地问:“家人就这么放心,不陪着你?”   摸了摸下巴,李提眯眼望向远处。他似乎在思考,周春城自觉失言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过李提还是说话了:“你知道这宅子不是我的吗?”   “啊?”   “这是我家的老宅。爷爷以前是大法官,我爸是外交官,现在都退休了居住在我爸以前工作的加拿大,他现在的妻子是加拿大籍华裔。嗯,我爸妈在我小学的时候离婚了,现在都各自又再婚了,生活美满。”李提看到周春城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笑出声来,“哈哈,这些我不怎么在意,反正从小的教育都是让我更独立的,我倒觉得他们分了比见了面吵架要来得好。”   周春城是真的没想过李提会有这样的童年,虽然除了白丽丽他就没见过李提其它亲人,但他一直都认为是自己不值得与他们来往,原来事实是这么让他难受。眼眶在发热,他替李提难过得想哭。   李提拿起勺子塞到周春城的手里,而后提醒道:“快吃,不吃就冷了。”   “我没想……”   “你知道吗,有些人天生感情就不会太强烈的。”李提嘴角带笑地叹气,向面前眉头快纠出丁香结的周春城解释。   周春城似懂非懂地点头,低头继续吃粥,只是动作非常慢,心不在焉的样子。   李提想周春城定是个感情过于丰沛的人,这对于演戏来说可谓既好又不好,得看他会不会拿捏那个度了。   勺子偶尔敲到碗底的声音在无话的两人中很明显,听得周春城心里越发紧张。李提瞧出了周春城的局促,就打算找另外的话题,见周春城旁边放着本杂志就拿了过来翻。   “这期有什么好看的?瞧你拿了一路。”   “没……”周春城心虚地应着。   白丽丽的报导虽然因照片没有正面似是指虚乌有所以没作封面,但也是非常靠前的位置,李提只需多翻几页就能翻到的了。周春城屏息看着,不阻止也不推动。   李提果然看到了那报导,翻页的动作就停止,他的目光落在文字上。   周春城瞧不出李提的情绪来,毕竟李提表现得无动于衷,一点倾向于哪一方的端倪都没有。   “这些报导大多都是假的。”最终,周春城为白丽丽辩解。   “你觉得呢?”李提盖上杂志,笑看着周春城问。   李提看人从来不是随意的,目光多有深意,似乎在端详别人的内心。周春城被他看得心乱如麻,舔着唇说了句大实话。   “……真的。”   “聪明。”   李提夸了一句,突然伸手将周春城勾到眼前,在他的嘴角处啄了下。   没想到会有这出,周春城愣着问:“你也当真?”   “差不离。”   “你……不难过?”   “我跟她的事你不知道。”李提从未像这般笑得放纵,不是仰天大笑那种,而是恶质。然后他俯首吻着周春城,“今晚留下?”   “好。”周春城捉到间隙就急急地应。   他很少有机会留宿,所以每一次都视如珍宝。 第22章 、酒酣   李提的新戏终于是杀青了。他为着这新戏着实费了大工夫,人也消瘦不少,只是他享受这种创造过程,越是如此人倒是越显精神。样子虽然因为不修边幅而多少显得有些颓唐,但目光如炬。   周春城正好在隔壁厂拍戏,完了自己的戏份就急急地赶过去要看李提。   这一部电影李提起用了好几位新晋演员,年纪都很轻所以玩得很开,厂里气氛被闹得很热烈,就连李提这个片场里最不能闹的主身上都添了几抹粉色的奶油。   香槟与红酒交替着喝,即使是李提这种平日没事也爱喝上几杯的人似乎都有些吃不消,倚在布景板上笑,瞧那样像是很爱看这些人吵闹似的。刚好赶来的周春城见了却知道他是有些醉意了,连忙加快了脚步要过去扶,怕他一会连靠在布景板上的气力也没了。   人已近在眼前,只要周春城伸手即可触及,但仍有人比他更快一步的攀上李提的手臂。那是名年轻美丽的女演员,好像是作为歌手出道的,周春城依稀记得在电视上见到过。   她身段妖娆,微醺的躯体半软地搭着李提的肩臂上,轻声软语地说“李导还好吗?不会是醉了吧?嘻嘻……可我听说李导酒量很好呀。”她头歪在那里睨着李提笑了会儿才对着木在那的周春城说:“哎,春城哥怎么也来了,去跟大家一起玩玩呀。我先带李导过去那边,我们都等着李导呢。”   周春城看着目光有些见散的李提,咽了口唾沫转身去找李提的助理。助理也发现这边情况了,但瞧见春城看他只是笑笑举杯邀酒就继续跟其它人乐去了。跟了李提这么久,助理早知道什么事儿该插手而什么事儿不该多理。李提放纵的私生活方式不到助理管。   周春城自然也是管不着,但他舍不得将李提让给别人,还是在自己眼前被带走的。于是,他跨步追上,捉了李提的手。   “我看李导已经醉成这样了,不如我送他回去吧。”   女演员身上也沾了好些奶油,但人看着还是美,反而多了种俏皮的感觉。她在李提耳边说:“李导可是说了今日要尽兴,谁也不许提早回去,现在可是要食言先走了?”   李提晃了晃脑袋,状似生气地说:“谁说我要先走?”   她一手掩嘴笑,另一手用白净削尖的指朝周春城的方向比了比。   李提向周春城看去,眯着眼瞧了好几秒才笑了,好像他一直没发现周春城似的。   “春城也来了?”   周春城点点头,将人往自己的方向拉:“李导你醉了。”   “醉了?”李提被拽得往周春城那走了一步,经过思考后轻手拍拍周春城的脸,“这戏好,今天终于完成了。我高兴啊。”   又有一名演员挨了过来,步伐有些不稳,撞到了周春城身上,将周春城拉着李提的手也撞开了。他浑然未觉地大手一伸,揽过李提的肩:“李导,不醉不归可是你说的啊。”完了,他自个一口气干了杯红酒。李提见了笑着抢过女演员手中的香槟也干了。接着三人嘻嘻哈哈地开始了旁人难以听清的醉话,最后两名演员一左一右地夹着李提往人堆里走去。   周春城还想追过去,李提适时回头摇晃着走到他跟前。可周春城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李提俯首在他耳边说:“你先回去。”   李提终究是选择了热闹非凡的那处,周春城只能黯然地看着他被人堆淹没,听他们笑语欢声,心里快要闷出伤来。   周春城最听李提的话了,所以他当然是依言回去,回的却不是自己的公寓而是李提的宅邸。他是李宅的常客,所以即便李提不在Daisy也将他放了进去。   书房依旧是周春城的首选地点。   他打开李提赠与他的那本唐诗,读着那句有他名字的诗句,尝试着平复心湖下的暗潮。   他记得李提酒量极好,绝对不应该那么易醉,到底是什么让他醉了?周春城又不自觉想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女演员。跟李提发生关系后已经好些年了,即使没有亲眼目睹过,但他还是知道的,知道李提身边从没缺过女性。   周春城捏紧了拳头。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李提没有了白丽丽也不见得会选择他的。   这种无望早已悄无声息的在思想里生根发芽,周春城知道自己接下来需要做的只是将它再一次遗忘。   他执起李提书桌上的钢笔开始抄诗句,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力透纸背,态度如每个蒙学时期的孩童,而他的字体确也很稚气。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五更御柳斜。”   周春城开始回忆李提对他说这话时的样子。   夜静悄悄的到来,周春城还在抄写着,尽管他的手指已经僵硬,手腕处亦针扎似的疼着,他依然缓慢而执着地持续着写的动作。   书房的门被推开,再细小的声响在静夜里也异常清晰。   周春城听到了,却以为又是Daisy进来问话,所以头也没抬地说:“Daisy你先睡吧,李导由我等着就好。”他说话时嗓子很干,听来仿佛下一声就要断了。   “你这是打算等我到什么时候?”   这是李提的声音。   周春城猛然抬头,果然就见到李提出现在面前,正倚靠在书房的门口,双手抱胸地望着自己。他的嘴角眼尾都含着笑意,脸上透着绯红。   周春城见着李提竟不知反应了,怔在那里好一会才讷讷地问:“怎,怎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说你倒是在等什么?”李提扶着额咧了嘴笑,脚步浮浮地要往里走。   周春城怕他摔着,忙越过书桌伸手去接摇晃着要自己走的李提。李提摆摆手,准备绕过周春城自己走,可周春城不敢放着李提这样,硬是扶着他的手臂将人带到沙发上。不过是几步的距离,但李提整个人就像是软的,全靠周春城支撑着才走到。   “醉成这样怎么回来的。”周春城难得地颇有微词。   “打车。”李提四肢大张的陷在沙发里,舒服地挪了挪才回道。   面对有点答非所问的李提,周春城暗叹了口气,转身去抽了几张纸巾替他擦脸上犹沾着的奶油。李提仰起脸由着周春城替他清理,同时动手松开衣领。衣领的位置空空的,原本打在上头的领带早没了影。   “不是说不醉不归吗?”周春城低着声儿问,像自言自语般。   李提清着喉咙咳了两声才笑着说:“他们新人不知,你也不知?厂是借回来用的,到点了要还啊。”   周春城那时全部心神都拴在李提身上了,压根就没有精神再去分析其它,现在听李提这么一说,也尴尬了起来。他走开替李提倒了杯参茶,顺便想想怎么应付过去。   “我见你高兴,就当你都安排好了。”   “高兴什么啊。”李提接过参茶一口气喝了大半,将杯子放到矮桌上,手背擦过嘴后再次伸展双臂舒服地窝在沙发上,“嗯……终于不用再被那些偶像折腾了,确实也算得上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周春城原只是静静地听着,但见李提盯着自己瞧,就开始不自在了。他摸摸脸,问:“怎么了?”   李提歪着头笑了起来,眼睛弯出了周春城从没见过的弧度,似乎是醉得有些狠了。周春城叹了口气,走过去准备将人扶回卧室,不料李提抓了他的手臂,力度是没有拿捏好的重。   “还是我自己挑的演员好。”李提手往后伸,勾住周春城的颈,“你看,周春城,你什么都比他们好。”   周春城很想笑,但鼻腔里全是香水的味道让他实在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的嗅觉神经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的好,甚至比所有的人都好,连最出色的调香师都比不了,因为他竟从李提的身上闻出了千百个女人的香味,有今夜的,有过去的。   他由着李提依偎在自己怀里,心底暗自难过,嘴上却还是乖巧地应着他的醉话:“我哪里能比得过他们呢。”   “他们没演技。”李提扳过周春城的脸,“你有。”   李提的手劲还是没分寸,周春城的下颌被捏得有些疼。他往后仰了仰脱出李提的钳制,温声敷衍:“是。”   任由周春城将自己拉扯起来,李提只一味定定地看着周春城,最后他不笑了,正经得可谓滑稽地说:“你不信。”   周春城以为李提是指自己不信他的话所以在生气,于是连忙哄着说:“我信的。”   李提推开他,摇摆了两下站定。   “看来你也不懂。”   “我懂,我懂。”   周春城还要上去扶,李提却不让了,拨开他的手,转身指着书桌问:“你刚在那里做什么?”   李提今夜说话的条理一直都很正常,若不是他的表情与动作异常,任周春城怎么想也不会认为他是醉了。只是他偏又不像醉全了,仿佛酒精只能放倒他的身体而不能搅乱他的理智,周春城总会有那么一刻觉得李提是清醒的。   周春城尝试着继续敷衍李提。   “没事闲着就抄抄写写。”   “我看看你写的什么。”李提扶着桌沿缓慢地走过去。   周春城想阻止,走上前了最终却只是跟在李提身旁护着。他怕李提摔了。   李提拿起密密麻麻写了字的纸,眯着眼看。   “我字难看。”周春城小声说。   “你喜欢这句?”李提不置可否,拍拍椅背,“来,你坐下。”   说着,李提就拽了周春城一下。周春城怕李提控制不好力度反倒把他自己给推倒地上,所以顺着他的力气坐下。只是周春城方一坐下就回头看李提,同时伸出手托着让身体发软的李提有着力点。   李提挨着皮椅的扶手,双手从后环过周春城,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吐着酒气说:“我教你写。”他话未完就在桌面上摸索钢笔,又好不容易将钢笔塞到周春城手中,然后握着周春城的手开始在纸上写。   亲密到几近耳鬓厮磨的动作令周春城无所适从,脸上悄然聚了血气,红得快胜过酒酣的李提。周春城扭头想要看李提,他迫切地想要用眼睛记录下这美好的一刻。然而李提没有这份心思,反倒更握紧了些周春城的手,努力想要带着他写好每一笔。   “你放松些。”   周春城被李提带着不快的话叫回了心神,将注视力集中到纸笔上,看着自己手里的笔走出龙蛇姿态。他想,这么好看的字也就李提这样有才华的人才写得出来。   这夜,李提手把手教周春城写那句诗直至他伏在周春城背上睡了过去。 第23章 、洽谈   李提的新戏票房压过其它同期的电影几头,主角的粉丝们就开始趾高气扬地在网络上鼓吹他们偶像的演技,显然没将电影里其它演员当一回事,全当是他们自家的偶像支撑起整个电影的架构。   关于这些背地里沸沸扬扬的事李提本是不会知道的,网路他不是不懂,只是并不热衷,所以他听到那些消息是从制作公司里员工的谈话里,其中有些还是其中某位偶像的粉丝,称赞起她们偶像时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面对这种行为,李提甚是不屑。   可当他闲下来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休息时想起这事来,又发觉这已经成为一种现象,其庞大的影响力早就不能被忽视。或许什么时候这些行为会如他从窗户往下看时见到的匆忙来去如墨点般的人,看着像是按本能生存的蝼蚁,但这就是主流,支撑着社会的命脉。   李提喝口热咖啡,苦涩在味蕾上跳跃,就如这次偶像现象所带给他的不快,鲜明却不得不咽下去。   名与利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双收的。   电话响了,李提按下接听,秘书甜美的声音传出——陈强要见他。陈强没有预约,但他是合作已久的经纪公司高管,所以不受规矩制约。   才取消接听就见秘书敲开了办公室大门,领着陈强进来,不过令李提意外的是后面还跟着周春城。最近周春城的剧组貌似在赶进度,两人有好些天没见了,李提现在见了周春城,忽就产生了一种重逢般的微妙喜悦。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都很自然,唯有陈强跟平常表现得有些不同。   陈强很多时候表现得豪爽,但李提知道他其实是个算盘打得极精细的人,不然也爬不到现在的位置,手底下还能够带着一批影响着小半个娱乐圈的歌手和演员。所以见他进门后一直是些无聊的客套话,也就知道他今天来定必是为正事。秘书也是个有眼色的,见三人在她面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谈,于是上了咖啡后就快速地退出办公室。   门方关上,李提就敲着桌面问:“说吧,什么事?”   陈强不紧不慢地尝咖啡,扯了些闲话开头:“电影大卖呢,这不过来给你庆祝一下。看来今年还有你的奖啊。”   听着陈强油嘴滑舌的话,李提不信任地撇了撇嘴角,然后双手交叉到脑后,舒舒服服地靠在皮质椅背上。   “你还跟我来这套?”   李提与陈强的对话,周春城自知没有插嘴的地方,默默地喝着咖啡,眼珠子在眼睑与睫毛的遮掩下偷摸在他们二人身上转来转去。周春城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都被坐在对面的李提看在了眼里。但李提也只是暗自觉得周春城的这种动作幼稚得逗趣,并不点破。   陈强哈哈笑了两声,顶着一副“知我者莫若你”的表情说:“外头关于你戏里主角们的事儿你不知吧?”   “听说了。”这也是巧,李提刚知道不久,“怎么,这里头有你的助力?要我没记错他们都不是你公司里的啊。”   “确实不是我公司里带的。”说到这个,陈强语气也难掩失望,掏了烟出来给李提扔过去一根,自己又叼了根点火。   李提接了烟也不抽,眯着眼看它夹在两指间前后摆动。   “眼红?”   “他们什么德性我能不知道?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进了你的剧组能引起现在这波大潮?”陈强说这话时语气多有嫌弃,好像对方身上一点闪光点都没有。   “运气也是不容忽视的。”说着,李提瞧了周春城一眼。   周春城见李提看他,就端正的放下咖啡,点头附和:“一命二运三风水,都是定好的。”   李提不信这些,也就笑了下算应。说实在,演过他电影的主角里就数周春城最倒霉,爆红在H城影视行业走向低谷的时候,且网络尚未风行,观众也都是些正经把电影当作消遣娱乐的人,对于喜欢的演员进行疯狂的维护这类行为是少之又少的,他也算是错生了时代,像焰火不管炸开得多绚丽夺目也逃不掉迅速熄灭的结果。   “有你在,我还怕没运气了?”陈强吸了口烟又喷出来,烟笼着的眼还能透出精光来,“你不是接了个新剧本吗?你看春城怎样?好歹也是你的电影里出来的,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啊。”   不上不下也是拔高了,周春城在电影圈里高调成名却混成了万年配角,可谓是过得很差了。   不过这些都是旁人的想法,周春城本人倒是不以为意,只是能够再次进到李提的剧组对于他来说确实是梦寐以求的,所以听到陈强这么说后,周春城也跟着巴巴的看着李提,个中期待不加掩饰。   李提垂下眼,叹着气说:“也不是我愿意用他们的,你当我傻?要是让我自己挑演员我敢说拿奖的事儿十拿九稳,现在能提个名我都心虚。这电影就是叫座,你什么时候见过它叫好了?”他虽是名导,但也不是只手遮天,生意场上讲的是金钱而不是艺术。   周春城很失望,但只是嘴角尚未塌下又笑了,反倒安慰起大家来:“没事呢,我现在就挺好。有机会的时候再谈呗。”   “现在就是个好机会!”陈强猛然站起,走到椅后空地上来回踱步,“李提,给个配角,配角总成了吧。你别搪塞我,我可是收到风说你接了新剧本的。你看得上的剧本我有信心!”   “强哥,我这边没关系,不急的。”见陈强这个样子,周春城马上站起来解释,就怕他们两人为着自己这事产生什么矛盾。   “急,怎么不急了,你都几岁了,演多少年戏了,还能折腾个几年!”还燃着半根的烟被陈强一个生气扔到了地上,躺大理石地板上那苟延残喘地亮了两下还是灭了。   周春城知道陈强常为他的事操心,他心里感激,但不行就是不行,生气只是无益。他将陈强起来时推远的椅子拉了回来,又调好了位置才笑着说:“强哥别气了,我会好好努力的。至于李导这边,总不能强求啊。”   陈强见着周春城在那里温声细语的反过来安慰自己,再大的气儿也生不出来了,只能泄气地拉开椅子使劲坐下去。他又拿了根烟抽上,不看周春城,却对他说起话来:“你不能觉得这样做不好意思,自己要过得好就不能不去争取。”   李提不怕陈强,所以陈强发作的那阵子他一点也不担心,倒是周春城的作为让他有些想不通,这周春城不是想要红的吗?结合这几年周春城在他身边的行为,确实觉得周春城有些不求上进。一直以来李提还觉得这种脚踏实地循序渐进的学习态度是好的,但今日看来似乎是他忽略了些可怕的东西。   陈强的手机响出激烈的和弦声,他看了眼屏幕,拿开嘴里咬着的烟去抖灰,并按下了接听:“Mary姐,什么好事找我呀?”接着就是好一阵沉默,陈强越听脸越沉,站了起来走到角落里去听。   周春城好奇地转身去看,就听到李提对他说话:“你也想演我导的戏?”   “想。”这个问题周春城不用思考也能回答。   李提挑起了眉毛,抿唇笑着点头。   “但是李导不想吧。”   瞧着周春城比平时要压低一些的眉毛,李提可以想象得出他的笑是苦的。终于点上了陈强给的烟,陈强将它夹到了嘴边缓慢地吸了一大口,然后用夹烟的手轻轻敲了两下桌,不多的烟灰轻飘飘的往桌面上掉了一点,就像是李提为数不多的同情心。   “陈强刚才那话你该听的。”   那边还在接听电话的陈强也开口了,嗓门大得很,听得出来怒气冲冲:“这事我知道了,你千万别理会他。看我不收拾他。”   “怎么了?”李提懒洋洋地说。   “是啊,什么事把你给气成这样。”周春城也关心地发问。   “还不是我家那混球,他……操!”陈强骂了句脏话,气得手背上青筋都突出来了。   李提摇着头笑,继续抽他的烟去。周春城劝了几句陈强也没听,又继续骂了几句才静下来些。   安静没片刻的陈强想了想对周春城说:“我跟李提还有事要谈,春城你能帮我去接一下那个小混蛋吗?”   被点名的周春城马上站起来:“行的。”   听陈强报了个酒吧名周春城就匆忙离开了,留下的陈强没有想象的那么生气,倒是面色瞧着有些凝重。   李提将剩下的烟碾灭在烟灰缸里,等着陈强说事。   “你新戏的演员定好了没?”陈强又点了根烟开始猛抽,显然即便表面上不生气也只是因为情绪控制得好。   “刚不是说了吗?这事儿不行。”   “我不是说春城,其它人行吗?”   “呵呵——”李提靠在椅背上笑了起来,“你不是把他当儿子看吗,怎么让其他人踩过他上去了。”   “不让他上的是你。能给他我当然更高兴,但是他不行我总不能让大好的机会就这样跑了吧。哎,说真的,我这里有几个都是可以的,人气也有,就差代表作了。”陈强瞪了李提一眼,又自顾自地开始推销自家公司的艺人了。   “我就说你怎么可能不懂市场形势。”   陈强见缝插针地说:“这就是成了?”   李提却摇头:“我之前的话周春城可能听不明白,难道你也不明?人家偶像可是有人捧的,砸钱砸到我这来了。”   听到这里,陈强终于是蔫了,又似乎不甘心地踢了下桌脚。   李提心疼自己厚实的办公桌,不咸不淡地说:“真眼红了?”   “呿。”陈强埋汰,“真以为只有一个导演啊?我看新晋的那位白朗就不错。”   “他呀,我知道,是真的挺好。”   瞧着李提笑得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陈强终于是忍不住走人了。 第24章 、救人   下午四点的齐芳街冷清得像一条破落户居住的街道,夜里闪烁着暧昧色彩的招牌这时看来就如半老徐娘卸了妆,岁月的痕迹清楚地刻在那里。往来的人不再是衣着靓丽的男女,都换成了提着菜篮步履迟缓的老人。   周春城迎着阳光看这条他曾经走动得很频繁的路,模样与记忆里的全对不上,他内心隐约存在的排斥倒是少了些,仿佛此时他踏上的是另外一个地方。   酒吧看门的人听了周春城的话,上下打量了几下,伸手往里头一指也就打着哈欠将周春城放了进去。明明是白天,但酒吧里头阳光却成是奢侈品,眼睛睁得再大也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些物件的轮廓。周春城小心地往前头有昏暗灯光的地方挪,即使这样还是撞到了没有收拾好的椅子,小腿的胫骨处传来钻心的痛。   半弯着身揉着腿来到深处唯一一间有灯光的包间外,听到里面传来尘旧记忆里那种轰耳的毫无韵律感可言的音乐,那一瞬间周春城想要转身走人。自从离开了这样的地方,周春城就真的没有再踏进过一次,哪怕是剧组的应酬也没有。他是真心不喜欢那段过去,连带着连这种地方也万分讨厌。但陈强待他好,新杰也算是他看着一点点由孩子成长到现在的,他这个叔字辈的人不过是简单地来接一下人而已,他认为自己不该逃跑。   周春城深吸口气,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里面的音乐声太大了,周春城这点轻微的敲门声完全起不了作用,于是他加大了力气又敲了几下。当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是敲门而是砸门的时候,终于听到里面有人应声了。传出来的那几声“人来了”说得很高兴,声音介于清亮与厚实之间,周春城听得出来是陈新杰变声期后尚未完全稳定的声音。   门被迅捷地拉开,火红色的头发最先伸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周春城惊退了一大步,后来才发现出来的人就是陈新杰。他记得上一次见陈新杰时还是枯草般的发色。   “怎么是你。”陈新杰见到来的人是周春城,满脸的喜色都褪了,一手撑着门框另一手还抓着门,就这样子将周春城隔在了包厢外面。   “强哥我让来接你回去。”周春城不以为忤,依然将陈新杰当成初见时那个带着叛逆的孩子。   “妈的,我让他来接我了吗?让你来接我了吗?”陈新杰不承他们的好意,暴躁地推了周春城一把,并顺手将门带上,“你给我回去。”   幸得周春城还是比少年身板的陈新杰要壮实不少,所以尽管陈新杰下手没轻没重的也没把他给推倒地上。只是陈新杰那些话让周春城觉得难听,眉头就稍微皱了起来。   “我没让你来,让你回去你倒是给我脸色了?”陈新杰昂着头用鼻孔看人。   “这种地方不适合你来,还是跟我回去吧。”周春城叹了口气劝人。   “要你管?哎,我说你这人……黑子,你怎么出来了,我马上将他赶走。”陈新杰说着话的时候他背后的门被拉开了,走出来个比他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顶着一头金黄色的板寸,耳廓上好几个耳钉。   那叫黑子的一脸酷相的抱着手臂靠在门上,歪着嘴角笑:“大飞哥说让你们都进去。”   听了这话,陈新杰恨恨地瞪着周春城,不高兴地说:“还不进来。”   包厢里的灯发出暗沉又暧昧光线,照得里面像泡在了澄黄的酒液中,处处散发着酒的味道,其中的人也醉醺醺。坐在正中间的人年纪最大,痞相十足,而且目光阴狠着,看得周春城脊梁骨一寒。其余还有些人三三两两的或坐或站,打扮瞧着都不是好人家。   陈新杰对着坐中间的人说话,颇有些恭敬,跟面对自己父母时完全不是一个样儿。   “大飞哥,我爸让他来的,我正让他走呢。”   “走什么呀,不跟我喝两杯?”大飞哥将搭在矮桌上的腿收回,改为翘起二郎腿,更加勾起一边嘴角的冷笑,“不是说你爸厉害着吗?手底下全是大明星呀,都随传随到呀,怎么这来的是个谁?你们谁叫得出这小帅哥的名儿啊,啊?”   大飞哥边说边往左右看,旁边的人会意都大声附和着说不认识,有小的似乎跟陈新杰不对付,起哄的声音特别的大。   “我没叫他来,这是误会。他什么人啊,怎么配跟大飞哥喝两杯。”陈新杰被说得面上无光,一边向大飞哥陪不是,一边瞪着周春城。   周春城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心里就想着怎么样也得带陈新杰离开,所以陈新杰瞪他他也没注意到,更惹得陈新杰好一阵生气。只是在大飞哥面前,陈新杰也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将怒气闷在心底。   “新杰,强哥找你有事呢,先跟我回去吧。”   周春城靠近陈新杰,捉住他的手就想带人走。只是陈新杰并不配合,甩着手臂想将周春城的手甩开,还语气不善地说:“谁他妈说要跟你回去了!”   “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先回去。”包厢里全是地痞流氓样的人,周春城可不敢留下陈新杰一个。   没想到这时大飞哥也说话了:“急什么啊,来都来了不给面子喝两杯?”说着,他往左边的人扫了眼,那人马上翻过倒扣在矮桌上的玻璃杯,并往里满上褐色的酒液放到周春城面前的位置。   “大飞哥让你干了它。”   看来是不能善罢干休了。   周春城低头闭眼缓慢地深吸口气,放开陈新杰拉了张椅子坐到大飞哥对面,然后笑着说:“既然大飞哥这么说了,我当然是要喝的。”话落周春城就仰头一饮而尽,含着最后一口酒将酒杯倒过来表明自己已经干了。咕咚咽下酒液,周春城站了起来,稍稍躬下身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带新杰离开了,他家里人正找呢。”   陈新杰不让周春城拉他走,一直甩着手要重获自由,只是力气终究比不上。拉拉扯扯间两人已经走到包厢门口,却见站旁边的人突然将门掩上了。周春城心里暗道不好,抓着陈新杰的手劲也重了,疼得陈新杰脸部表情也有些扭曲,不过碍于面子没有喊叫出口。   “大飞哥,这……”周春城强作镇定地回头。   “酒还多着呢,急什么啊。”大飞哥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用皮鞋尖碰了碰矮桌,皮笑肉不笑地斜眼看着周春城,“你说走就走我个人其实是无所谓的,可你看我这边这么多兄弟,他们都看着我这个大哥怎么做事呢,面子上过不去啊,所以说还是委屈你这个大明星一下。你要是能把这的酒都干了,还能走出去我就敬你是条汉子,绝对不拦着。”   旁边的那些小兄弟马上起哄,就连陈新杰都不屑地说:“你要能全干了,我就跟你回去。”   矮桌上的酒不多,也就三瓶,其中有一瓶已经去了一半,可桌下放着的可不少,周春城能看到的就至少有六七瓶。这十来瓶酒全下肚,不说醉不醉,光撑也能把人撑个半死。   周春城看了陈新杰不驯的样子一眼,坐回去开始喝酒。   洋酒、红酒、啤酒……周春城喝着喝着就成了灌,一开始是他自己灌自己,后来就成了围观的混混灌他。尽管这样了,没少陪李提喝酒的周春城状况还不算太惨,意识还算清明,目光竟然还在酒瓶堆里梭巡,估算着还有多少没喝下去。   看着酒越来越少,而周春城却还没有真正醉倒,大飞哥面色就越来越差,那双阴厉的眼更是盯着周春城,下颌咬得很用力,整个人就如已经弓紧了身躯准备弹射出去扑杀猎物的毒蛇。忽然大飞哥从皮衣内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扔到矮桌,对身边的人示意一下,那人就捡了起来,打开倒出三颗彩色的药丸,正想往酒里扔却听到大飞哥说话。   “太少了。”   又倒了几颗,那人看大飞哥,但大飞哥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他就又倒出来一些。已经十颗药丸了,倒药的人表情有些兴奋地看大飞哥,然而大飞哥还嫌不够,直接出手一抖小袋子,小半包的药丸哗啦啦地落到那人手掌里。   这一幕除了周春城,在场的人都见到了,自然也包括陈新杰。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大,大飞哥,这么多会死人的。”陈新杰忽然害怕了。   “会死也是你害死的。”大飞哥冷笑起来,给了拿着药丸的人一个眼神,“还不快喂这大明星吃下去。”   那人望着一掌的药丸,咽了咽唾沫说:“大飞哥,这里钱不少呢,可不是便宜那小子了。”   大飞哥猛踢了他一脚:“让你干嘛就干嘛。”   “是是。”   那人弯身捡被踢掉的几颗药丸,陈新杰趁着这时间再次向大飞哥求情:“大飞哥,一次吃这么多摇头丸真的会死的。”   大飞哥冷冷地睨着陈新杰,嘲笑道:“看你怕成这样的衰样,要不是你说大明星你随叫随到,我能带你一起玩?怂成这样还想出来混?回去做你的裙脚仔,少在这碍着我们高兴。”   陈新杰被大飞哥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耳边又是其它同龄人的讥笑,怒气就噌噌地涨,握紧拳头就往拽着周春城头发给他塞药丸的青年身上猛打。只是没打两下就被其他人压住了拳打脚踢,他什么时候也没受过这样真材实料的打,疼得只能蜷缩成一团自保。   而周春城即使是尚有意识但已经发软的身体也没办法阻止别人给他喂药丸。青年扯着周春城的头发令他抬头,掐着下颌骨使他的嘴张开,然后一掌的药丸慢慢地倒到他嘴里去,最后捂着叫他吐不出来。异常难过的周春城不断地扭头,却始终无法挣脱开来,反倒是挣扎中不小心干咽下几颗药丸,刮得食道很痛。   包厢里音乐还是很重,但已经盖不住那些作恶过后充满恶意的笑声。周春城不知道自己咽下多少颗药丸了,他只知道很累,但头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摇晃起来,手脚也有类似的感觉。   突然,包厢的门被打开,有个人闯了起来急急地跑到大飞哥面前说:“不好了,他妈的警察来了,马上就要进酒吧了。”   大飞哥也是一凛,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对着有些慌乱的青年们喝道:“慌什么,都给我静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身上有药的都扔在这里,干净了再出去。记住,今天我们就是来喝酒,来玩的。”   完了大飞哥首先扔下刚才剩下的半包摇头丸走了出去,其他人都依样做了。有个小青年大概是跟陈新杰不对付,蹭到最后才离开,走之前还蹲到陈新杰面前,拍着他的脸说:“看我们给你多少好东西,今晚你可是发了。嘿嘿。” 第25章 、父子   包厢里的灯光还是那片昏黄朦胧的灯光,可是在周春城眼里就变了样了。他看到的景色就像焰火开在跟前,不曾停歇地炸出耀眼的花火,然后又撒落星星点点无数。耳中也只有音乐,强劲得再无法感觉到其它声响,他想要捂着耳,却发现手脚难以控制地要摆动着。   陈新杰身上很疼,但他更慌,手脚并用地来到周春城身边,抱着周春城胡乱摇晃的头:“你,你别摇了啊!对,音乐,关音乐!”   慌张的陈新杰跑过去按了好几下才将播放着音乐的大电视给关上,音乐戛然而止,周春城接着就如断了线的人偶似的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周春城的这个模样把早已经慌乱不堪的陈新杰吓得更是六神无主,颤抖着腿根跑到周春城身前,轻轻地推了他一把。   周春城只觉得非常疲惫,不论是肌肉还是神经都提不起一丝劲儿,困乏得什么都懒得理了。陈新杰不知道这些,只见到周春城没有半点反应,心就灰了大半,抖着手指去探周春城鼻息。   微弱的气息拂过指尖,比严冬过后人世抽出的第一片叶芽还令人欣喜若狂。   陈新杰再次抱起了周春城的头颈,心神略定的他总算知道该做些什么了,也不怕脏,伸手就去抠周春城的嘴。   “别死啊,你千万别死。”瞧着周春城开始干呕,陈新杰一直在不停地念叨着这两句。   外头有越来越多的嘈杂声,陈新杰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的处境。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地上的药丸,色彩斑斓得如同所有艳丽的毒虫,随时可能致他于死地。   怎么办?陈新杰只知道求救。   摸出手机,陈新杰给陈强拨了电话,接通后第一声就哽咽了:“爸,救我。”   “什么事?春城呢,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他……他快死了。”   “什么叫快死了,你给我说清楚!”   “救我,快来救我们。爸,我好怕。”   “你们现在在哪?”   报了地址后,陈新杰抱着似乎已经没有知觉的周春城强忍着不因恐惧而哭泣。他想不通好端端的事儿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明明他一直是那堆兄弟里比较有头有脸的,大飞哥也高兴带着他玩,不可能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的。   “都是你,一定是你害的。你不来不就好了!”   陈新杰开始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半昏迷中的周春城身上,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但另一方面又怕周春城就这么死了,害自己无辜背上一条人命。对于年轻的陈新杰来说,为非作歹是一回事,害人性命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尚没有这个胆,坏得还不算彻底。   他扔下周春城,走到门边按下所有的灯光开关。黑暗中,他将耳贴到门上,外头的声响一直没有停过,不知哪一刻就会来到这门外。这是他此刻最害怕的事情,比周春城猝死都让他提心跳胆。   寂静的空间仿佛自有魔力,它包围的所有都失去生命般静止,除了陈新杰,他依旧清醒,敏感地以为时间也都被冻结,他逃脱不出,可是外面的警察还在一间一间的查,审问,放人或者带走。   陈新杰已经从站着变成了坐在门前,头埋在双膝间,像等待行刑的人那般无助,而等待的时间于他就是一场倾尽所有的豪赌,若是陈强先到他便赢了,若是警察先来他便是输了。   门把被转动。陈新杰跳起来一把抓住,不利索地问:“谁,谁?”   “你爸!”压低的声音穿过门板传了进来。   陈新杰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手还握着门把,眼瞪得大大地快速呼吸:“没事了,哈,哈哈,我没事了。”   “还不让开,让我进去。”   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陈新杰怕会有人突然冲进来,还在后面顶着门。陈强低骂了一声,将门挤开一点,好不容易才进得去。陈新杰立马又将门给关上了。   里头一片黑,陈强连就在旁边的陈新杰都看不太真切,于是顺手“啪”地按开了壁灯的开关。壁灯的光很微弱,不过足够陈强看清了满包厢的狼籍,散落一地的药丸以及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周春城。   陈强气不过,反手一巴掌就要把到陈新杰脸上,只是陈新杰一直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竟然接住了他的手掌。陈新杰红着眼看陈强,突然甩开了陈强的手,恶声恶气地说:“打呀,你就知道打我,不如直接打死我算了。反正你就是不打死我,我一会也会被警察捉去坐牢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这他妈什么事!你身上的伤哪来的,春城这又是怎么回事?”见到陈新杰一身的伤,陈强也顾不得教训他了,只想知道是谁伤的。   “别管了!快把我弄出去。”陈新杰此时只想着走,只希望保护得了自己。   陈强知道从这个不成才的儿子口里现在是不可能问出点什么来了,于是走过去翻过周春城仔细看,拍着他的脸问:“春城春城,你怎么了?”   拍了好几下重的周春城才有些反应,微微睁开了眼,嘴唇稍有张开,但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都做什么了,把春城弄成这个样子?”   “警察快查到这里来了,你还管这些!”   “你说,这一地的药丸是不是你的!”   “不是!”陈新杰急得快要尖叫出声来,但还记着不能把外头的警察吸引过来,声音压得很细,“是大飞哥的,是他们要嫁祸给我的。他们还喂周春城吃,吃了很多。我求了你爸,快带我出去。再等就来不及了!你难道想要看到我坐牢吗?”说着,陈新杰跪爬到陈强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想将他拉走。   回头看儿子的瞬间陈强想了好多,最终扇了他一巴掌,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周春城,拖着这个混账儿子往外走。在陈强握上门把时他转身看了周春城一眼,那时候周春城的眼还是半睁着的,嘴在动好像要说什么,而陈强幻觉般听到了一声“别丢下我”。那一刻,陈强连额角都渗出了汗,更别提手心里泛着冷意的那片濡湿了。耳后是儿子怕得变了声的催促,陈强终究还是打开了门。   陈强连头也不敢回,重新关上门后咬牙快速地将儿子往人堆里带。   酒吧很大,客也多,到处都推推挤挤倒也不怎么发现突然闪出来两个人。   救护车的鸣声在街道里响了一路,被抬上去时周春城早就昏迷不醒。那时陈强还在人群里抓着陈新杰,急救电话是他认为已经不会被怀疑了的时候拨出去的,但陈新杰满身的伤,还得送他去医院,而且这事警察接了手陈强也不好跟上车去,只能这样远远地瞧着。   陈新杰此时也知道后怕了,手臂被捏得生疼也只敢低声地喊着爸。陈强没理他,又给李提打了电话,因为他知道李提的爷爷曾经是大法官估计在警局那里还有人脉,而且他也估量着以李提念与周春城的熟稔,李提可能会出手帮忙。   电话那头听完了事情结果的李提沉默了一阵总算是勉强答应了。当陈强听到了李提那声勉为其难的“好吧”后,他的心才算是定了些,也就终于有心情去训陈新杰了。   警察大部分已经撤离,酒吧里的人也都陆陆续续被放了出来。   陈强领着陈新杰的衣领将他拖也似地带到车库,连塞带扔地弄进了副驾驶座。等陈强自己也进了驾驶座,他第一时间锁上车门,手搭在方向盘上直直地看着黑乎乎的外面,一言不发。   一有过错就被陈强打骂对于陈新杰来说也算常事了,他也一直等着这一顿,可现在陈强什么也不做地坐在那里倒是令他产生了一种无法名状的战战兢兢情绪,就像陈强不再当他是儿子了,从今往后再也不管他死活了。   “你说。”陈强十指开始缓慢地收拢,握紧方向盘,然后干巴巴地来了这么一句。   陈新杰在没有开空调的车厢中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抓皱了裤子:“说,说什么?”   陈强梗着脖子转过头去看陈新杰,这个儿子他太熟悉了,连身上哪里有痣都知道,只是此时看着鼻肿脸青的陈新杰他却觉得那么的陌生。儿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却长成了他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他管教得那样用力,原来都是在做无用功。   越想越无奈,陈强仰起头无声地笑了起来,但在陈新杰看来倒像是看到青面獠牙的鬼怪一样瘆人,吓得他往车门的方向靠。   “其它我也不问你了,那东西你吃没吃?”陈强盯着陈新杰问话,眼睛里全是血丝。   “爸,我没吃。”陈新杰不敢哭,但眼泪鼻涕没少往下淌,和着嘴角眼角干了的血瞧着是一脸的可憎。   “好,好,我信你这次没吃。”陈强的声音从有气无力的状态刹那飚高,捏着方向盘的双手手背上青筋爆突,“那以前呢?”   “没……没……”陈新杰哆嗦着应。   “你觉得我他妈会信?”   陈新杰不敢哼声,低头咬紧了牙。   忽然,陈强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掌摑的声音干脆利落。陈新杰闻声看去,惊得呆在那里,只听得到陈强在那里说:“怪我没教好你。”   陈新杰觉得这一幕是他前半生遇到过最震撼的事情,不敢细想,大哭了起来:“爸,我错了。”   “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当你还能教好,所以任你胡作非为到现在。今日如果春城出了什么事,就等于是你一手促成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叫谋杀!你懂吗?”   “不是我,是大飞哥,是他们喂他吃的。”陈新杰捂着耳不想再听见陈强说什么了。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陈强不顾陈新杰反对拉开他捂耳的手,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如果春城真出事了,我就是同谋。”   说完这话,陈强甩开陈新杰的手开始发动汽车。   陈新杰偷看了陈强几眼,然后担心地问:“爸,去哪?”   陈强用力一踩油门,汽车猛地加速,吓得陈新杰连叫了好几声爸。陈强这才咬牙道:“送你去医院。我他妈还能看着你这样?”   H城的夜景一如往常的璀璨,其中如水照影般流淌着的耀目灯光中或许就有救护车的车头灯。正站在高楼或者山上的人只能概叹这些与白天不同的浪漫,却不可能想象到汇聚成这美景的光影里可能会有正在与死神抢夺时间的生命微光。 第26章 、后续   一条围巾让李提与唐季茹结下缘份,关系就这么不咸不淡又有待升温地维持着。   唐季茹现在也算小有成绩,摆脱了狗仔队的行列再次回归正统的娱乐新闻记者这条路上,并且也得到了上司的提拔有机会时也能做做外景节目的主持人。依她的个性与长久以来的愿望这样的位置还不够,不过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她也算是懂得收敛起来,慢慢地累积着人脉与能力。   就因为她学会了收敛脾性,所以她更喜欢与周春城来往。她曾明白地表示过对周春城成名作的欣赏,但同时又对他的现状表达了很明确的失望。那时她指着周春城的鼻子说他不长进,周春城怔了怔最后还是笑了。   这也让唐季茹知道周春城就是这样的好脾气,而她自问也只是说话直接并不是有意伤人,但旁人总是容易想多,久而久之她的那些真情性在圈中也就只对周春城展露了。   今夜她依旧在办公室里加班赶稿,同时也准备为下周的外景节目做一下功课。熬夜的同事之间偶尔来几句提神的闲话,突发新闻的电话打进又打出,娱记提了相机匆忙来去,本来一切都寻常,直到社会新闻组的主管突然跑到她们娱乐新闻组办公室这边来,唐季茹嗅到了硝烟的味道。   社会新闻组的主管由她带着去见上司,然后她就堂而皇之地关上门在里头听了起来,上司当她是栽培对象也就默许了。后来两位高管的对话令唐季茹越听越后怕,怕自己没有知道这件事。在社会新闻里这种事可能司空见惯,所以从社会新闻组的主管口里说出来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然而事情对于娱乐新闻来说性质就有些恶劣了,其影响可大可小,所以唐季茹的上司听时面上是惊喜交加,但唐季茹却是煞白了脸。   “这事我知道多少你现在也知道多少了,要怎么处理全看你的了。”离开前社会新闻组的主管留下这句话。   唐季茹的上司笑着将人送走,又沉着脸回来坐下。   “小唐,这事你跟吧,标题要轰动,内容要激进。”   “……吴哥,这事能不播吗?”唐季茹静默数秒,下定决心这么说。   “你不是不知道社会新闻组一直就看不上我们娱乐新闻组,现在特地跑过来送新闻,难道还会是来送温暖?这事她肯定会上报老总的,我们要是不做好,不是我一个人,是我们一整组以后都会被她们组压一头。”上司吴主管用笔敲打着办公桌,边叹边笑,“她还真够走运的,收到风警察在突击查牌时正好就有记者在附近,这才让她们得了第一手消息,最后竟然还让记者发现了因为食用摇头丸过量导致昏迷被紧急送院的人是周春城。不过也还好警察拉了警戒线,才没让记者拍到近镜,不然我敢保证她直接就播了。”   吴主管说的这些唐季茹都懂,但周春城是她朋友,这事要是被报导了,他不温不火的事业估计就该彻底完了。   “吴哥,如果我说我能拿到这件事的内幕,能等吗?”   “我知道你跟周春城关系挺好。”吴主管看一眼唐季茹,然后摸起下巴思考起来,“好,反正我也不想顺她的意,你要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就把这件事压下来。”   “谢谢,吴哥。”话没完,唐季茹已经走到了门边。   “但我只能给你四个小时。”   “好。”出门前唐季茹留下这个字,音儿宏亮。   已近凌晨,周春城总算是完成了洗胃,经医生诊断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由于他此时还在深度昏迷中,所以被医护人员从送到加护病房里。李提透过玻璃看着护士将测量人体数据的仪器一个又一个的接驳在周春城身上,周春城则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任人摆弄,没有血色的他几近融入加护病房的苍白基色中。   李提揉了揉眉心。等了这么久,他有些累了。   加护病房不能算多,几乎都住了人,但他们都是极安静的,甚至连在病房外像李提一样张望的人都是静的,仿佛已经麻木于生死。   护士终于出来了,李提不由自主往里看了一眼,入眼的周春城就像个等待维修的机器人,身上插满了各类电线,嘀嘀的仪器声是周春城唯一可被知道的生命体征。听完护士简明扼要的病情叙述后,李提在病房正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手摸到西装口袋里的香烟后才记起这里是医院禁止吸烟,于是叹了口气收回手。   廊道里匆匆而过的人很多,有家属,有医护人员,而与周春城有关联的就只有李提一个。李提是第一个来到等待周春城手术结束的人,也是最后一个,中间时间也未曾有过增减。终于是小松了口气的李提想起这个,也不禁有些黯然。   夜渐深,加护病房里的灯也在护士离开的时候关上,犹剩仪器表盘的红灯跳动着。李提在这里等了也将近三个小时了,坐下后的他更觉得疲乏,加上医生也说了周春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现在只需要等他醒过来再检查有没有什么后遗症就行,所以他再小坐一阵也准备离开了。   就在李提离开经过门诊部的时候,刚才被他问过路的小护士叫住了他,并将被透明塑料袋装好的东西递了过来说是他朋友的,还说里面的手机响了好多次。李提道了声谢,接过东西要走。只是没想到他才走没几步手机便又响了起来,本来刚才听了护士的话他也没想过要查看是谁的来电,可此时它响了就不好不接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并不是陌生人,而是一个叫唐季茹的。   李提将手机拿了出来,接通。   “喂,你好。”   “你好,请问你是周春城的什么人?”女声急冲冲的。   “请问你又是谁?”   “我是周春城的朋友。”   “哦?”李提笑了一声,“他现在没空,你过后再找他吧。”   “我知道他现在在医院,情况还好吗?”   周春城因为服食大量摇头丸而昏迷送院这事应该不会有几个人知道,现在这个叫唐季茹的竟然知道,李提觉得其中有蹊跷。他深色的眸子动了动,沉默数秒后说:“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是周春城的朋友,这个请你一定要相信。现在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但我必须要先知道你的身份。”   李提想了下便说:“我是周春城的经纪人。”   那边的唐季茹听了这话似乎很兴奋:“太好了,我总算是联系上能够帮助春城的人了。”   事情似乎真的不简单,李提眉头皱起:“怎么说?”   “首先,我是一名记者。”   “好,但你也是春城的朋友,你刚才说的。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打算向我透露些什么内幕消息?”   “是的。我简单地说一下吧,就是周春城昏迷送院的事情我们这边已经知道了,什么样的原因你我都清楚我就不说了。”   李提嘴角撇了下,心道还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周春城这事警方那边李提自问借了爷爷的人脉打点一下,或许提供些什么线索转做污点证人就能不追究周春城的刑事罪行,只保留案底。但这事一旦被媒体知道并执意要报导将会导致无法收拾的局面,对于周春城来说不是雪上加霜这么简单,而是猛捅一刀后马上抽出刀。不过既然记者事先打来电话,李提想那就是有可以商量的余地了。   “你……你们想怎样?”   通话没有持续很久,但李提与唐季茹算是达成了共识,天亮前谈拢条件那么事情就算是结了。   李提不是周春城的经纪人,所以约见这事他没有去,而是给了陈强电话解释一通后让他自己处理。周春城此时遭的罪说来都是拜陈新杰所赐,所以李提相信在保护好周春城这事上陈强应该会做到尽心尽力。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周春城这事并没有被爆出来,李提后来问了陈强才知道是陈强用他手上影后级艺人感情生活的独家专访做交换才拿下来的。   一个人好过不好过,在别人眼里从来都不及更高的利益来得吸引。   李提在玻璃窗外看着里面昏迷一天一夜未醒,靠着注射葡萄糖维持身体基本营养的周春城,也忍不住要感叹起人本身对人的轻贱。陈强也在,周春城昏迷多久他便焦急多久,整个人瞧着给人一种暴躁的感觉,但不是一触即炸,而是碰一碰就会萎下去似的。   李提在安静的看着,而陈强则掏出了烟窝在角落里开始抽起来,他已经烦躁得顾不上医院的规定。不过很快就被护士发现了,直接将陈强轰了出去,李提瞧着这么大岁数的陈强被个岁数不大的护士骂得不敢还口,也不得不摇头笑了起来。   在周春城昏迷三天后的一个早晨,尽管加护病房没有窗见不到晨光,但周春城就像被生物钟唤起的每个人一样,眼皮轻颤着睁开,茫茫然地终于醒了过来。然后周春城透过床正面的大片玻璃看到守在外面的陈强妻子,一下子就记起了好多画面,忽觉有些难过有些累,便又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第27章 、打子   自从周春城昏迷以来,心有愧疚的陈强就与其妻就轮流守着他,祈祷着他能够平安无事的醒过来,所以当陈强妻子发现周春城睁眼的那一刻眼圈就红了,整件事情终于算是有了一个好的结局。只是没想到周春城只是睁了一下眼就又昏了过去,吓得陈强妻子在不得喧哗的医院里大声唤着护士。   负责周春城的护士进去看了他的情况,又听了陈强妻子的话,最后说这也算正常反应,不过人醒过就基本可以放心了。   陈强的妻子掩面饮泣,较加护病房外守着病人的那些沉默居多的亲属还要激动几分。谁也不会想到加护病房里的人跟她连丁点亲缘关系都没有,她不过是忏悔得到回应后死里逃生般的侥幸。   当天周春城陆续又醒过几次,虽然都不过是几分钟的事,也没有说过话,但医院还是将他换到了普通病房。不过在陈强的要求下换了单独一间的普通病房,一方面可以杜绝周春城住院的事被外人知道,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周春城静养。   经过好些天的悉心照料,周春城萎靡的精神状态也见好了些,虽然话还是少,但已经有笑容了,特别是在李提来看望他的时候笑得很多,像个腻在父母怀中的孩子那样。陈强心里对周春城有着结不了痂的愧意,日思夜想都是怎么止住这源源不绝淌着的悔,所以他小心翼翼却又心不在焉,以致于没有发现周春城这种细微的表现。李提却不是,他算个局外人,作为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周春城对陈强有被温和掩饰着的疏离。   李提的新戏还没开始,所以空闲的时候挺多的,也就拨了些时间常来看看周春城。Daisy对于经常造访李宅的周春城还挺有好感,知道他住院的事不用李提特别嘱咐也会熬些有营养的汤水给李提带去。   医院总是安静的时候多,周春城的病房里也是,毕竟周春城本来就是个挺静的人,不过今日有些不同,闹得就好比一台大戏,锣鼓喧天似的招摇。   李提打开病房门的时候产生的就是这么一种感觉。他的面前陈新杰挣扎着跪在那里,而陈强就站在陈新杰边上一手压着其背,一手上拿了本卷起来的杂志卡在他的脖子处。陈强的妻子呜咽着劝又不敢上前。陈强一直在骂陈新杰,杂志狠狠地往其背上打。陈新杰一直想要躲,但身上有伤而且力气上终究是差了陈强那么一点,所以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吃下了。   而作为这场打真正也是唯一观众的周春城却恹恹地靠在枕头上,半闭着眼看他们闹,连李提来了都没抬一下眼皮,感觉就像嗜睡到精神恍惚的样子。   站在他们背后的李提扬了下嘴角走进病房,并随手关上门。绕过陈强与陈新杰,李提将盛有汤水的保温瓶放到床尾支着的小桌上,紧紧挨着一碗汤,汤色澄清面上飘着油还冒着热气,估计是陈强妻子带来的。   “训孩子怎么训到这里来了。”   李提摸了下碗感觉温度还是偏高,就打消了拿给周春城喝的念头。   陈强听到李提的话更是下重手给陈新杰来了几下,过后才喘着气说:“我……呼呼,我今天非得打死这混蛋儿子不行。”   完了,陈强又是好几下打,啪啪全打在肩胛的位置。   “哎哟,爸,痛。”那位置原就有伤,被这样一打直痛到神经中枢去了,陈新杰顾不得倔大声地喊起痛来。   “就得要痛,不痛你记不住错。”陈强还打,但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刚才的地方。   “我知错了!我都说了,我知道错啦。”   “你这什么态度了!这一次不是敷衍就能够过去的,我告诉你,一辈子你都得记住这次的事。”   陈强似乎被陈新杰的态度激怒了,这一回直接往陈新杰的后脑敲去,吓得陈新杰抱起了头滚到地上。   “爸!”   “你,你别打头啊。他说知道错了你没听见吗?”陈强的妻子也急了,不再在旁边干着急,冲过去就抱孩子,拉也拉不开。   这下陈强不能下手了,将杂志狠摔到地上,擦着地板直撞到墙边。打是不能打,但骂还是要骂的,陈强转身狠踹了下墙,恨铁不成钢地说:“就是因为你每次都护着他,他才不记打,才会学坏!”   “别打了。”周春城突然说话,声音轻得像是梦呓。   李提听见了,转首去看周春城,见他还是刚才的动作与表情,好像刚才他就没说过话似的。陈强一直分心关注着周春城那里的情况,所以周春城那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他也是听到了,但假装没听到。   “但你也不能真打死他啊。”陈强妻子将陈新杰护在身后,泪眼婆娑地与陈强对峙,这个温柔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已经无畏无惧了,“孩子不单单是你的,也是我的。打死了你拿什么赔我,我就这么个孩子啊。”   “他都快成废物了,你还护着。”   “反正你今天要再打他就先打死我再说。”   “慈母多败儿!”   陈强夫妻一重一轻的对阵吵闹声嗡嗡地撞击着耳膜,李提最厌烦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的争执,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当他转移注意力去看周春城时正好看到了周春城坐了起来,伸手一拨就将那碗没动过的汤扫到了地上。瓷片碎裂的声音比裂帛还要清脆决绝,弹跳起来的碎片将空气割开,也将陈强夫妻的争吵声割断了。   所有人都被惊吓到,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周春城。   周春城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微笑着,仿佛根本不知道刚才有发生过什么。他看向陈强,又看向从陈强妻子背后探头出来的陈新杰,说:“新杰还小,我不怪他。”   陈强被周春城这种前后反差极大的表现惊出了彻骨寒意,那种感觉就像他数日前刚见识到儿子真正的恶劣时一模一样。他转过身正视周春城,周春城的笑容还是那种不施予他人半分压力的轻浅柔和,只是并不看着他,像个说谎的孩子。   “……春城。”   “真的,我不怪他。”周春城揉着撞过碗的手背,笑着轻轻地说。   “……谢谢。”   陈强要的不过就是周春城对他儿子的一句原谅,周春城给了,而且重复了一次,这就够了,他只想松口气,不想再深思下去。他激动得捂着眼睛蹲了下来,抹着鼻子想说话,他有太多话想对周春城说了,之前一直不敢面对,现在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了开来就忽然很想对周春城掏心掏肺。但周春城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先他一步说话了。   “我累了。”   周春城扯过薄被,侧身躺下,眼皮垂得很低,就连站在床边的李提也判断不出他究竟闭没闭上眼。   陈强一家愣在那里,李提见了也替他们尴尬,于是摆摆手说:“医生说了他现在就是嗜睡,你们刚吵闹了那么长时间,也该让他休息一下了。我们都走吧。”   然而李提才刚跨出一步就让周春城被下的手扯住了,侧首看去,周春城却还是保持着原来那样子,似乎不愿意陈强一家发现他还醒着。李提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周春城的手,然后对着要走不走的陈强说:“我看你们先回去吧,春城情绪好像不太稳定,我在这看着,等他醒了跟他说说话开解一下。”   陈强感激地看了眼李提,先将妻子和儿子送出病房然后折回来,艰难地开口:“李提,谢谢你。”   李提笑了下:“出去记得关门。”   看着病房的门被关上后,李提拉了张椅子坐下。这时高度正好,刚够看到周春城伏低的脸上那微睁的眼,透过睫隙能够见到眸子反射出来的一丁点清冷的月光白般的水光。李提伸手梳理着周春城柔软的发,然后拇指的指肚有一下没一下的揉周春城额头皮肤与发根交汇的地方。   “不累?”   周春城往李提的方向挪了下,用一声鼻音作回答。   李提喜欢周春城这种略带孩子气的行径,会让他也想跟着年轻一些。他将整条手臂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头枕在那里笑起来,有种跃起般的轻松感。手指渐渐上移,转着小圈卷起周春城如他这个人一样软服的发丝。   “我认识陈强很久了,还真没见过他像这几天这么无所适从过。”   周春城假装自己已经熟睡,殊不知他此时连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是那么的不自然,别扭的执拗在李提眼中幼稚得可爱。   “他替那孩子早就操碎一颗心了,到头来是这样的结果,简直像个笑话。”李提这些话说得随意,一点替陈强担忧的意思都没有,说到最后还笑了一声。   “但是呀,再怎么样都是他的儿子,他舍得打但永远不会让儿子的人生受到伤害的。”   感觉到指尖上缠绕着的发丝在颤抖,李提收起了玩心,整个手掌覆在周春城的头顶,轻轻地顺着发丝的生长方向抚着,听周春城带着哽音说话。   “我都懂。”   “但是。”李提接过话,指尖跃到周春城滑出泪的眼角,感受着身体渗出来的热度,“还是会难过。”   周春城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被子里,肩部无规律的抖动暗示了他压抑的悲伤。他不仅仅是害怕,更是恐惧,自以为亲近的人可以将他舍弃,还总有无法指责的理由让他屈服。   “你跟陈强说到底只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即使好到可以称为朋友,但都比不过血缘的。别看他这样,其实思想传统着呢。”   李提通透的话在周春城听来就像人走在路上遇到雨夹雪的天气一般令他遍体生寒。周春城想到的是李提有一天,会否也这样待他,于是他抬起了头,用他那被热泪浸红的眼惶然地看着李提。   “如果是你,你会这样做吗?”   错愕被李提瞬间勾起嘴角的笑压了下去,令他此时看起来依旧从容。   “现在我没孩子,还不懂陈强的那种心情。”   周春城迟疑地笑了,忽觉眼前的李提变得模糊起来,他想伸手去摸一下看李提是不是实在的,但手沉得抬不起。   沉默漫开。   待周春城抗不住困意睡过去后,李提才站了起来动动手臂,并轻叹一声说:“那样的问题你叫我怎么回答?” 第28章 、朋友   唐季茹第一次去探望周春城时就遇到了李提,那时李提也恰巧刚到,两人在病房门前相遇,李提穿着一身的名牌西装而手上却提了个保温瓶。唐季茹错愕过后紧张地跟李提打招呼,心里想着的是他更适合拿一束香花。   这位广为人知的名导演给人的印象在唐季茹心里从来都不是如此生活化的,他应该更艺术一些,浪漫一些,或者冷酷一些。那时唐季茹想知道他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会不会比现在表现出来的更叫人惊讶?她想要跟李提做个专访。   这想法强烈,但她知道还言之尚早。   唐季茹将水果放到一边,开始打量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的周春城,气色不错,只是眼睛似睁非睁的好像很困的样子。她不敢高声,怕打搅了周春城休息,但又见到李提没有顾虑地与周春城交谈起来,虽有些不高兴李提的粗心,但也加入了谈话。   聊了一会唐季茹就发现自己错怪李提了,周春城其实并不是真的累,只是身体似乎容易乏,精神倒是好着。唐季茹不是个能够随意逗乐他人的人,但她有心要让周春城开怀,也就搜肠刮肚将平生所有的好话在这短短不足一小时的时间里尽数抛了出来。周春城似乎爱听,一直都高兴地笑着,眼尾一弯瞧起来就没那么颓了。   李提也跟着笑,嘴角轻松而随意地扬着,切了苹果递到周春城面前。周春城道了谢,捏了一块咬一口,细嚼慢咽的品尝。   这些唐季茹都看在眼里,更佩服周春城了。   后来李提走到病房外去接电话,唐季茹逮了机会就伏在周春城耳边说:“你还真跟李导当上朋友了啊。”   周春城微怔,低了头讪讪地笑起来,闷笑的声音在唇边逸出,没来由的像柔风拂过时树叶挽留的微响。   唐季茹自是不知周春城的心事,只觉得他这笑来得突兀,所以纳闷地问:“有什么好笑的?我看就是这么回事了。周春城你别想瞒,谁不知道你想跟李导攀关系,哎,我这么说好像挺难听的,你应该是真心想跟他做朋友的吧。用心才能交到朋友,我挺佩服你的。”   这一声佩服周春城自觉受之有愧,却又不能实话实说,只能继续笑着,声音是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单薄且断续。   李提正好这时候进来,听到周春城的笑声感到好奇,挑了下眉毛问:“说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周春城停了笑,突然感觉藏得极深的秘密在被探询,顿时有点口干舌燥。他舔着唇抬头,然后强作镇定地眯着眼儿笑,乌眸左右飘忽一下才对上李提的眼。   “小茹说我们是朋友呢。”   与周春城保持了长久联系的李提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会有肉体关系,也会因为自己教导周春城演戏技巧而可被称作有师生关系,但是朋友……   在李提沉默的一瞬间周春城的眼里那丁点带着希觊的笑意也没了,只剩下面部肌肉在做着归类为笑的动作。唐季茹还在等着李提的回答并没有发现,但与周春城对视的李提自是有所察觉。   那一刻,李提脑里闪过一个问题: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没有答案。   但,李提不习惯看到泛着苦味的周春城,周春城还是笑着讨他的喜。   作为病房里唯一笔挺地站着的人,李提明显比他们都高出一截,然而此刻他双手插袋时还要昂起头来,姿态可谓高不可攀。但他出口的话是顺应民意般的亲切,令唐季茹见识到优越的人身上透出来的那种从容不迫的随心所欲。   “不就是朋友吗?”   周春城眨巴两下眼,似乎不敢相信。   李提屈指轻敲周春城的头:“想什么?”   周春城迟了半秒才抬手摸着被敲的地方,唇线慢慢延伸出笑意:“没。”   在陈强的强烈要求下,周春城这院足足住了有半个月。期间唐季茹还来探望过几次,但都没有提及过与陈强之间的交易,那是她与陈强之前就约定好的,同时她不知为何就是不想周春城知道她们在他背后做过这样的交易。   临出院前,周春城的主治医生找李提谈过周春城的病情,说是根据他住院期间的表现分析后遗症并不算严重,一般表现为平日容易疲乏困倦,但有些后遗症具有潜伏性,所以希望作为朋友的李提能够多加留意。想到周春城并没有亲人,对于医生委以的这个重任,李提也就将这事放在心上了。   只是除了表现得更安静些,周春城似乎并没什么异常,所以事情没多久也就被李提抛之脑后了。不过李提倒是没忘了替周春城处理警方那边的事,让周春城录过话,提供了一些由陈新杰那里知道的信息,警方凭着这些先是控制了大飞哥,然后顺藤摸瓜的逮捕了贩毒团伙里几个核心人物,所以对于周春城这个受害者也就不追究了,只是留了个案底并封档储存。   陈强为了弥补自己儿子的过失,对周春城的事更是上心,替他物色好剧本、代言等,但周春城的身体条件还没有完全养好,尚不适应演戏这种时间不稳定的工作,陈强看他真的辛苦,也就不花那个劲了,由着他先养养。   另一边李提的新戏前期工作已经筹备好,原先按他的习惯并不会刚完了一部戏就马上开新戏的,但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投资商势力颇大,即便他算是半老板也推不掉。戏一开拍李提就不得闲了,周春城那边自然是没时间留意,不过料想陈强不会不顾,也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新戏里。   由于多外景,李提连回宅里睡的时候都少,更常跟编剧等其它工作人员租就近的房子住,也方便讨论。   这一晃就是几个月,李提与周春城一面都没见上。   今天演员表现特别好,情绪到位,竟然不用NG几次就完成了戏里其中一个高潮部分。李提很高兴,也知道大家忙前忙后这么久够累的,于是不赶下一场戏了直接提前放大家走。虽说是提前了放人,但其实天也已渐见黑,只是对于这个剧组动不动拍到凌晨两三点的情况来说确实喜人,所以老演员都吆喝着叫大家一起去喝两杯。李提自觉的掏出钱包塞了把现金给副导演,然后说是要去研究下一场戏就离开了。   但李提离开后就直接取了车离开,并没有像他所说的那样去研究剧本。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开始揉酸硬的肩颈肌肉。毕竟已四十岁了,不像年轻时导戏能仗着精神亢奋就完全压制住身体的疲惫感,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一晚。不过他又不想承认,所以随口就撒了个小谎。   华灯初上的街道,繁华都市依然车水马龙如昼,夜生活才惺忪着眼醒来。   李提支着头看车窗外的喧嚣与璀璨,只觉得眼皮有些重。他觉得困了,本该将车往山顶开去,却鬼使神差地驶去了周春城公寓的方向。等他一激灵反应过来时,车已经驶入叉道不好马上折回去了。   揉了揉眉头,他想这么久没见着是该瞧瞧周春城见好没有。车就这般将错就错地往周春城的公寓驶去。   公寓楼外李提停了车,顺着楼层往上数第六层,再往左第二间就是周春城住的。那里灯火通明,人该是醒着的。李提并没有下车,他在驾驶座往上看,又看看表,晚上快十点了,不是一个适合打扰的时间。   而且六楼,无电梯。李提想了想觉得累,就这么离开了。   等李提回到山顶宅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山顶离市区有点距离,抬头偶尔能见到数点星光。不过对于一个从精神到身体都疲累的人来说就算是星河灿烂也勾不起抬首一看的欲望,李提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所以车子停顿一下也没有直驶入车库,下了车就急急往里走。   Daisy应该已经睡下,所以宅里连一盏灯也没亮。李提也懒得去摸开关,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色上楼。本应该同样是被裹在黑夜中的二楼右侧却有光线,似莹莹发着光,仿佛在告诉途经的人这里有宝物。   李提眯着眼适应光线,很快就发现光是从书房传出来的。他愣了愣,然后走过去皱着眉打开了书房的门。光如利剑逼退黑暗,同时刺得瞳孔猛然收缩,令李提不得不偏过头去慢慢适应。当他回头时就发现周春城半个身子陷在沙发里,那是他发现周春城爱在这沙发上睡觉后换的,特别的软。他想周春城应该是在睡,然而眉间有不容忽视的皱褶,脸色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的白,更加深了眼下那层乌青给人的印象。   注视良久后,李提双肩一松,叹了口气。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拨开周春城的额发,感觉比上次见时似乎长了不少,而且有些微湿意。因为顾虑到周春城睡下了,所以他的动作算得上轻柔,但周春城还是醒了,赫然惊醒。   在周春城还在茫然地睁着眼大口呼吸时,李提不含丝毫内疚地笑着说:“怕什么怕成这样?”   “我……睡着了?”周春城摸着胸口,感受到被胸腔好好保护着的心脏尚未平息的剧烈跳动。   这问题显然并不需要回答,所以李提只是笑了笑,站起来向周春城伸手:“好了,别在这睡。”   周春城会意地抓着李提的手,借力站起来,腿还有些软顺势靠在了李提的肩上,手也紧紧地攥着李提的衣服不放。   轻淡的酒味令李提压低了眉,手臂托着周春城的手肘:“喝酒了?”   “嗯……”周春城往上蹭了蹭,鼻尖擦过李提的颈动脉,鼻息烫着被血管搏动拱起的皮肤,“你怎么回来了?”   李提一时无语,扶着周春城到客房躺下,临走说:“以后要睡就到房里睡,沙发睡久了不好。”   周春城点着头应好,又说:“不要关灯,我怕……黑。”   李提晒笑,觉得周春城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揉揉他的发,亲亲他的脸,轻言道了晚安,离开时给他留了盏光线柔和的台灯。   自始至终李提都没有问周春城为什么临时起意跑到他宅里来,想着反正不认为这个人有害他的心,若他喜欢这样那就都随他好了。 第29章 、治疗   黄东阳盯着电脑屏幕上周春城的档案已经看了十来分钟了,面容一直没有舒展过。他在担忧着周春城的病情。   这半年来周春城的给黄东阳的感觉是每况愈下,尽管周春城的表现没有一丝浮躁与阴郁,但是从事心理咨询行业超过二十个年头养成的直觉告诉黄东阳这只都是掩饰,像一层随环境而变化的保护色。一直以来周春城的病情都在慢慢的趋于平稳,有时候他所表达出来的对幸福感的感知已经与常人无异,甚至比常人更容易感到幸福,那时候的他能令周东阳感觉到沐浴在阳光里一样舒服。   现在周春城却走了回头路,而且似乎走得更远。   黄东阳感到最疑惑的是到底是什么令周春城忽然变得如此自保?近十年医患关系建立起来的信任竟一朝瓦解,周春城在面对他时已不再展露最真实的内心世界。这将是心理医生与患者之间存在的最糟糕的情况,也是黄东阳这半年来一直尝试打破而不得的。   今天下午又是与周春城约见的时候,壁钟已经指示下午一点半,周春城也差不多该到了,但黄东阳还没有理清他的病到底往什么方向发展了。   依然是三声轻敲,办公室的门被缓慢地推开。周春城进来了,手上提着糕饼盒。   一切如旧,看在黄东阳眼里无疑是无声的讽刺,让他深刻地意识到周春城是位演员,在他面前发挥超常,入木三分。此刻的周春城就像过往半年所表现的一样,一个安静的正常的……疲惫的人。   “你还是这么准时。”黄东阳没有多余的、与以往不同的动作,他不知周春城如今的痛处在哪里,任何可能触发的事与话都不敢做与说。他如初次见周春城时那样轻松地笑,不亲不疏才不会令周春城的精神感觉到压力,“我这里的护士最高兴见到你,必然会有好吃的。”   周春城将糕饼盒放到桌上,坐下,然后才看着黄东阳笑起来:“我还怕她们不喜欢这些老土的东西。”   “我送就是老土,你送就不是了。”黄东阳摇首。   “嗯?”   “你可是电影明星,长得又帅,她们哪个不喜欢?”   说这话时,黄东阳还是轻笑着,但镜片后的眼睛无时不刻地关注着周春城的反应。对于这个问题周春城并没有表现出不适,还能自然地笑,于是黄东阳大胆地下了结论,周春城的改变并不是因为工作与身份。   “你是老板啊,难道她们会不喜欢?”   “这不一样,她们对我的喜欢言不由衷。”   ……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因为刚才的试探知道周春城并不是国为工作造成心理压力,于是黄东阳多挑些他工作时的事来问,果然他都很配合。黄东阳见今天周春城的情况似乎比之前要好一些,现在气氛也好就准备再试探些其它事,可就在他准备发问时周春城却表现得有点精神不振了。   周春城眨眼的时候变多,而且每一次闭眼的时间都比前一次要久一点,虽然其实还是很短的时间,但确实是久了。   黄东阳看得出来周春城困了,这半年来周春城总是容易见累,他特地联系过周春城的经纪人陈强才知道周春城之前出过点事住过一阵子院,出了院后就一直这样了,只是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明显。   “如果累了,今天我们的谈话就提前结束吧,或者我们可以另外再约个时间补足。”虽然黄东阳也不想在可以见到进展的时候结束,但还是患者的身体情况要紧。   只是没想到周春城却拒绝了,这令黄东阳觉得似乎见到一线署光。黄东阳的经验告诉他,这是周春城的潜意识在求救,周春城保护着自己而排斥他人同时却希望有人能够将自己从保护壳里拉出来。   “我是有点困了,那个……”周春城停了话,放在腿上的双手十指展开又收拢,“我能抽根烟吗?”   香烟里的尼古丁对大脑中枢神经有刺激作用,能振奋精神。   这里本来不允许吸烟的,但这是一个回避心理测试的患者主动提出的要求,黄东阳认为这例值得破。于是他抬手对周春城做了个请的动作:“如果你有需要。”   无论是掏烟,点烟还是吸烟的动作,周春城做来都非常娴熟。黄东阳可以断定这不是一天两天玩票性质的行为,周春城吸烟应该持续有一段时间,养成了习惯。   “昨晚睡得不好?”   “……嗯。”周春城吁出口烟后轻声回应。   “一直都睡不好?”黄东阳斟酌一下,解释道:“我意思是最近这段时间。”   周春城没有马上回答,夹着烟偏过头狠吸了口,又缓缓地吐出白烟。他的视线一直落在烟头那点红光上,像所有意识松散的人那样追逐着身边最打眼的事物。   “是不怎么睡得好。”   “能向我说说原因吗?”   黄东阳问得不急不徐,满怀关切,目光温和的看着面前的周春城。周春城半眯着眼犹有困感,夹着烟的手抵着额角轻揉,冒出的白烟绕着他随意微屈的指缓缓向外扩散,逐渐变得稀薄。他听了黄东阳的话稍微闭一下目并缓慢而深长地吸了口气,说话时声音跟飘散的烟似的愈来愈轻。   “晚上……黑,我有些怕。”   “以前不这样?”   “嗯。”   “那么你是怎么渡过晚上的,都不睡吗?”   周春城似乎越发疲乏,说话也越发轻缓。黄东阳为了让周春城对他产生共情,说话时也故意放慢了语速,放轻了语音。无攻击性的轻柔的话音绵绵地传入耳中,脑中仍有挥之不去困意的周春城的神经渐渐有所放松,虽然应答得慢,但总算是据实以答了。   “开着灯睡啊。”   “这样会影响你的睡眠吗?”   “会,很难睡着。”   “长久下去肯定很痛苦,你有尝试借助药物安眠吗?”   “药,什么药?”周春城忽然表现得有点紧张,烟灰因为手指的颤动而簌簌地往下掉,一时间烟头处红光大盛,映在周春城稍微睁大的眼中很明显。   “例如安眠药。”   “……没,我喝点小酒。”   黄东阳以为这是一个谎话,因为没有防备的周春城说这话时目光有慌乱的游走。不过对话已经渐入佳境,黄东阳不会蠢到去揭穿周春城。他是心理医生,学术上就不主张咄咄逼人、快刀斩乱麻之类的解决问题方式,他需要做的是用令患者感到轻松的方式交谈,探索问题然后开导。   “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下安眠药,从轻量开始。”安眠药有镇静作用。   “……好。”过了好一阵周春城才勉强地答应下来。   黄东阳默默地在笔记本上写下——周春城排斥药物。他抬头时见周春城点了第二根香烟,扶了扶眼镜问:“吸烟是因为要提神吗?”   “我总犯困。”   烟蒂在周春城嘴里含着,他一吸气香烟那头就烧得火红。当他微仰起头呼气,白烟就在稍稍张开的唇间漫出,令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忧郁的氛围里。   焦油的味道有些呛人,但黄东阳连在心里厌恶的闲情也没有,面前显得忧郁的周春城正令他担心。   “你相信我吗?”   此问问得从业二十来年的黄东阳也有了紧张,心跳在不停加速,他知道这是个试探性很强的问题,在今天之前的半年时间里周春城好像已经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这时问来可谓拿刀锯着周春城绷得死紧的神经。但黄东阳必须问,在这个近半年来他感觉周春城状态最好的时刻。   黄东阳的这一问确实刺激到周春城了,但见他手脚乱动起来,状似坐累了换个姿势,但掉落的半根香烟明确地暴露着他的慌张。   “我没有要强迫你的意思。但如果你相信我,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慢慢戒掉吸烟。”周春城始终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黄东阳只好在心里叹气,然后收拾心情温和地向周春城解释,“尼古丁会令你造成依赖,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当周春城知道他不用回答刚才的问题后,精神渐渐也就放松了些,双手按在扶手上维持着疲乏身体的坐姿。   “可是我不能总是犯困。”   “要不要试试巧克力?虽然效果不能跟尼古丁比,但是它健康。你可以尝试着减少吸烟,吃巧克力代替。”说着黄东阳就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开了封的巧克力出来,“这是我妻子前两天放在这里的,你尝尝。”   周春城不好拒绝,拈了一颗放到口里。   “好甜。”   “哈哈,这是我妻子的口味。你要是不喜欢可以选黑巧克力。”   甜令周春城苦涩的味蕾得到解脱,丝滑的口感久久不去。周春城笑了起来,他挺喜欢这种感觉。   “我也喜欢这种。”   两个小时的谈话结束了,周春城道了谢独自离开办公室,黄东阳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送他出去,而是拧着眉在笔记本上写下“焦虑”二字,然后笔尖在上面画了一圈又一圈。   困意还未完全消去,周春城打开办公室的门时手还扶着头,一不留神撞到了人。对方退了两步,是位女士,穿着优雅又不失娇俏。   “我瞎了看不见,难道你也瞎了?”女士的声音带着点欢快,将这么句容易令人觉得不怀好意的话说得像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周春城错愕地望向对方的眼睛,那里倒影着他的样子,黑眸泛着水光。他完全无法想象这样漂亮的一双眼竟然无法视物。   “对不起,你是找黄医生吗?要不要我扶你?”   “你身上有香烟和巧克力的味道。嘻嘻,是位浪漫的先生。”她答非所问,然后直勾勾地望着周春城,“我叫许昭华。”   “你好,周春城。”   她掩着唇笑:“你的名字真好,很诗意。”   熟悉的形容令周春城也跟着笑了起来。   “要我扶你进去吗?”   “不用,我可以的。”   她进去了,就在办公室门阖上的前一刻,周春城听到黄东阳疑惑地说:“许小姐?今天没有你的预约。”   然后是她带笑的声音:“Doctor Wong,我今天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30章 、生日   事情就是这样,苦苦哀求偏就求不得,抛诸脑后又上赶着来。   陈强知道陈新杰的学习差,曾经到处请人帮忙找国外的学校,希望儿子至少能够在国外混个文凭回来,即使是不入流的学校也总比早早出社会的好,于是申请书是有可能性的他都填上寄出了,情况犹如石沉大海。今天陈强却收到了加拿大某大学寄过来的入学通知书,当下真是令他哭笑不得。   现在陈强可怕了让陈新杰去那些不受管束的花花世界。他算是深刻地知道,比起让儿子变成社会渣滓,一辈子没出息都是好的。   当着周春城的面,陈强将那张入学通知书撕了。他望着飘零下落的碎纸,仿佛看着一地烧成了灰的心血,面部表情微有扭曲。   “就这样吧,让他烂死在H城好了。”   周春城也在看被撕碎的入学通知书,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竟觉得是自己断送了陈新杰的未来。他开口尝试劝一劝陈强,不久前刚被烟熏过的嗓子还干涩着,发声干瘪得是毫无诚意,而内容也显露了他自身苍白的内涵:“新杰还小……”   “小什么小,早两年就成年了!像你在那个岁数时……”陈强突然住了嘴,大概是觉得这种类比是错的,觑了周春城一眼,见他只是听着似乎并没有上心才松了口气。而今陈强对周春城小心翼翼得好像周春城是个随时可能被怒火点燃的炸弹。扒了两下头发,陈强长舒口气后说:“不提他了。你现在好些没有?”   “除了容易觉得累,其实挺好的。”周春城没有丝毫迟疑的回答。   陈强拉开椅子,将周春城按坐那里,然后才踱回自己的位子坐下。他双手交握托下巴,斟酌着言辞说:“我觉得你应该参加些综艺节目,比拍戏轻松,又能积累人气。再不济上访谈节目也好,现在的人就喜欢看这些。”说着,陈强将电脑的显示屏往周春城的方向转过去,然后点击打开某综艺节目,拉进度条,指着上面的人分析道:“你看这个,上一年刚出道的新人,作品没有人气却是一直的涨,靠的全是这些节目,保持爆光度。真的,这些新生代的演员歌手在我看来大多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你比他们好不止一星半点。”   周春城被动地看着显示屏上一蹙一笑都自信的人,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够得上陈强口口声声的称赞,最有趣的是陈强的提议与前些日子唐季茹与他说的竟然不谋而合。   “他们没有比我差啊。”   “你只是生错了时代,当年你那事在现在看来算得了什么。”陈强摇摇头不禁叹气,接着万分认真地盯着周春城看,“但是你还算年轻,还能赶上一次大红的。”   年少时一夕爆红,惹来的是万众触目,最隐私的事情被挖出娱乐大众,光想就令周春城当场打了个寒颤。他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要再被观众吹棒一次,害怕重蹈覆辙。   “当初是我的疏忽,现在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你的事我基本都清楚,我自信可以保护好你的。这一次,我一定会将你真真正正捧上去的。”   秘密之所以被称之为秘密就是不为人知,周春城现在的秘密从不曾被人触及,别说陈强了,就连李提都不知道,所以陈强承诺的保护在周春城听来没有丁点说服力。他能够感受到陈强想要补偿他的想法非常强烈,不想推拒陈强的好意,于是淡淡地说:“我想考虑一下。”   陈强的眉纠成一道,但不敢强迫周春城,只好放轻了语气半是殷勤半是乞求地说:“你要好好的考虑。”   “好。”周春城浅笑着点头。   这一考虑就是个把月,陈强不敢催,周春城就这么拖着,直到某天李提踏入了周春城的公寓。   那一天是李提的四十岁生辰,电影还在赶拍,他也就只能在剧组里庆生了,而这些自然都是助理发起组织的。白丽丽来了通越洋电话祝贺,时间迁就她自己,所以李提接到电话时已经是傍晚。他们亲密地聊了些生活琐事也就挂了电话,没有热恋情侣那种腻味的难舍难分。   电话已经传来忙音,李提忽然觉得有点无聊,无聊到寂寞。虽然他知道身后剧组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在,而且嬉闹非常,但过份的热闹似乎有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能使人当下情绪高涨,然而筵席终散,人离开后将比宿醉更难受。他对这些感受不陌生,年轻时精力旺盛不觉得有什么,而今是深有体会。   李提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和缓过度情绪的地方——他没有家庭,拥有娇妻,却没有家庭。而且细算下来,他打小就没有享受过真正的家庭生活,曾经他也以为那并不是必要的。   这时李提想起了周春城,想起了这个第一时间给他发来信息祝贺他生辰的人。他想起这些年的生辰都有周春城在,比妻子白丽丽出席得还多,而今天却还没见过周春城,连通电话都没有。   反常总让人无法忽略,身心都产生不适应。所以此时,李提脑里挥不去周春城这个人。   主演们将李提请到中间,又是贺词又是祝酒,异常卖力的讨着他的欢心。李提没有看不明白的,切了一块蛋糕让助理帮忙打包好,然后摆摆手放大家走了。他们欢天喜地,却又想假意舍不得,复杂的表情令不算隐晦的眼神交流都变得滑稽而有趣。   一个蛋糕加几句祝贺就换得一晚轻松,这交易划算。李提自然懂得其中猫腻,但能快快打发他们这些喧闹的根源,他也觉得值当。双方的交手像一场无需交流的小型谈判,连交换合同聊当洽淡都不需要,眉来眼去一下便达成了共识。   在夜赶到前,李提按响了周春城公寓的电铃。   滋滋的声音不知停歇地响着,因为周春城还没应门,所以李提就毫无礼数地一次接一次的按下去。   李提生着不知名的气,急切地要证明他还年轻,并没有老年人不甘心被忽视的寂寞。   屋里传来周春城含糊的声音,没多久门就被拉开了。酒气从面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李提觉得竟比自己身上的还要重些。   周春城揉着眼抬头,发现来的人是李提后有些错愕,而后便是想逃,满脑子都在想不能让李提见到自己这个样子。只是,在李提面前,周春城从不敢妄动,惯于服从。   虽然李提自己喜欢酒,但此时却并不高兴周春城满身酒气,觉得配着松垮的家居服和微乱的发来看,周春城十足一个自我放逐的人。李提攒起眉头,伸手将周春城额前垂下的发往脑后拨,温顺的眉眼这才无遮无掩的呈现在李提面前。李提的目光落到周春城的眼下,那里有一层灰影般的乌青,仿佛已经成为了周春城身体的一部分,自从被发现后就不见消去。   李提松开手,将门推开。他独自走了进去。   周春城的公寓像他这个人,没有浮夸或华丽的装潢,简单直白。此时沙发脚边,人躺下垂手可触及的地方放着四个空的红酒瓶,一个还盛着半杯红酒的高脚杯立在茶几上,挑衅着李提的忍耐度。   身后是周春城关门的声音,轻得似乎怕引起李提注意。   李提放下手上盛着一块蛋糕的保鲜盒,松了松领带坐下。他揉着眉心向周春城招手,周春城步态微有摇晃地来到,轻手轻脚地坐下,还像做错事般不敢挨得近。   “我以为今天的戏你也是要导到很晚,本来还打算晚点才去给你庆生的。”周春城看了眼茶几上的保鲜盒,略有尴尬地笑笑,“不过看来你已经庆祝过了。”   解释并非必要,更不是李提的习惯,所以他只是没好气地将保鲜盒拿起,放到周春城怀里:“这是给你的份。”   “谢谢。”周春城摸着保鲜盒,手指在半透明的盒面上描绘着里面蛋糕的形状。   李提探手拿过一直刺着他眼的高脚杯,鼻尖凑近闻起来,香气不再醇厚,应该透气很长时间了。李提就此断定,这红酒至少不会是今天中午以后开的。   “你刚在睡?”   “……嗯。”周春城专注地望着蛋糕,不敢与李提有眼神接触。   “是我吵醒你了。”   “不会,其实我睡挺久了。”周春城瞧了眼挂钟,“有六七个小时了。”   李提算了下,那就是中午十一二点左右周春城就开始睡了。   “吃过午饭没有。”李提转头看着周春城问。   周春城不想李提担心本来打算回答吃过了的,但当他抬头时对上李提的眼后又不敢了,嗫嗫道:“……没。”   李提的手已经摸到周春城的后脑,他想狠狠地拍下去,但手掌接触到细瘦的颈后又有点不忍心了,只好无功而返。   “吃蛋糕吧。”   “你饿了那么久别吃上面的奶油,对肠胃不好。”   “要慢吃,久饿不能急。”   李提一个命令,周春城便完成一个动作,听话得教李提有气无处撒,最后反被弄得哭笑不得。他的手掌落在正在低头吃蛋糕的周春城头顶,力道控制得很好,并没有使全无准备的周春城因为忽至的负重而将脸埋到蛋糕里。但周春城还是僵在了那里,李提却闷笑起来。   周春城慢动作地转过头看李提,细声问:“你不生气了?”   李提将手滑到周春城的后脑与颈椎交接的部位,突然稍用劲往里一压,周春城就被逼抬起了头。李提歪了歪头,饶有兴趣地笑着问:“我为什么生气?”   嗫唲几下,周春城最终摇头。   “我只知道你在生气。”   究竟为什么置气?李提可以罗列很多的原因,都有理有据极具说服力,但一一细究起来又哪一种都不是。说到底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眯眼盯着不过两拳距离的周春城,想看穿这人是否知道原因,是否看透了自己。   更廋了一些的周春城显得眼睛更大,视线正心无旁骛的与李提的绞在一起。他不知李提在想什么,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与李提靠得这么近,近到拂面的不再是没有存在感的空气而是对方的滚烫的气息,近到周春城失去了思考能力。   带着不知是醉意还是困意的周春城,眼神乖顺得犹如信众,近乎于被崇拜的感觉令与他对视的李提内心膨胀,瞬间封顶的征服感使之失去人类最引以为豪的礼教,只想剥离衣饰枷锁重温只存在于基因里带着兽性的以压倒对方为目标的释放。   “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李提将周春城压在了身下,沙发承受不住两个成年人突然砸下来的重量而发出吱呀数声,但唇舌已经相接的两人并不关心,哪怕是它塌了也无法阻止点燃的欲望。 第31章 、邪教   李提捧着周春城的脸吮吻其唇,手缓慢向后抚去,十指渐掩在周春城黑软的发间。为此周春城不得不维持支着上半身仰首的动作。两人鼻尖频繁轻碰摩擦,令呼吸的气息不再是自身独有。李提专注地用舌卷走周春城唇上沾着的海绵蛋糕碎屑,并没有发现周春城微阖的眼正肆无忌惮地追逐着他。   下唇被轻咬了下,周春城会意地张开唇,稍微探出舌尖迎接李提的深入。舌尖撩拨着舌根,呼出的气体直接落入对方的胸肺,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分享着维持生命的最基础需要。   唾液本该无味而温热,但李提从周春城的口腔里尝到点微苦的味道,是他熟知的酒醒后那种挥之不去的苦涩。李提产生一种欲呕的感觉,源于心理上对那种经历的排斥,于是他离开了周春城的唇舌,顺着颌骨一直吻到耳垂,舌尖舔两下,感觉到身下的人有轻微的颤抖。   稍张的唇贴着周春城的耳垂缓慢向上,擦着耳廓边缘说:“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气息扫弄着耳孔,周春城紧张得左手攀上了李提的肩,缩了缩脖子偏过头,说话时又似是带着叹音:“不……不是说睡前喝点酒有助睡眠吗?”   李提右手重新抚上周春城的脸,唇没有停止戏弄的动作,但目光紧随指尖扫过的地方,近距离从视觉和触觉上感受周春城的消瘦——眼窝略深,两颊微凹,皮肤白而无瓷色,失去了年轻身体该有的丰润。   “睡不好?”   “……嗯。”周春城下意识作出真实的回复,李提那已经从他脸摸到颈的手掌令他无暇他顾,一路的温热蒸发掉矜持,内心的渴求在疯狂叫嚣。他只想抱紧李提,任他作什么都好。   “闷酒不要喝。”李提轻咬着周春城瘦尖了的下巴说话,抬眼看去,角度好得除非周春城闭目否则无法逃避他的目光。   “好。”周春城想也没想地应承下来。   此时,李提的手已经来到周春城的腰侧,翻过家居服抚摸上肌肤,不需用力按压已经能够感觉到髋骨的存在。他眉头轻皱了下,坐起身,双手协作迅速地解开家居服的纽扣,指尖游走在周春城裸露的腹部。那里原本存在的并非刻意锻炼出来、线条自然的肌肉消失了,徒留几条隐约的线条无力地昭示曾经的美好。   周春城在李提的躯体离开自己的瞬间产生了惶恐,攀在李提肩上的手想收紧挽留,只是僵了下便又整条手臂都软了下来。周春城无法反抗李提,总怕一反抗就会被嫌弃,只能瞪大了眼看他。   衣服的纽扣被解开,身体裸露在空气中被视线侵犯,还有未经允许的碰触,这一切都在沉默里发生,周春城就躺在那里,连呻吟都不敢有,只有腹部的肌肉无法控制的在进行着无规律的收缩。那一刻,周春城的内心升腾起强烈的羞耻感,干涩的眼泛起些许湿意,但不是因为任人鱼肉般的耻辱感而是因为他下身传来的胀痛感。本能没有道德感,但人心该有。他的勃起没有过错,他难过的是他竟想继续这样或者可以更赤裸地躺着,勾引李提,让李提对他为所欲为。   周春城的意识被无耻的想法侵蚀,依稀听到李提在说话,声音低得好似在叹息。他笑了一下,心想着李提可是喜欢触摸他?   李提见周春城并不回话,还露出了个傻笑,不觉就更多了一点心疼,拇指顺着周春城的眉毛一下一下的轻抹。   “怎么瘦成这样了?”   人与人之间最致命的便是真正的关怀,更何况说这话的是李提,是个令周春城连提防都没有的人,恨不能挖开胸腔掏出心脏作献祭的人。周春城抓着李提肩头的手指开始颤抖,他借着挺起腰身的动作将手臂伸出去勾着李提的颈,并将头深深地埋进李提的肩窝处。眼眶成了汛期时的堤坝,快要围不住急速上升的水位,只能由着它冲击、拍打、溅出。   “我想你了。”一滴热泪落下,刚沾上李提的皮肤便被周春城磨蹭般的动作抹去。周春城将它抹得极稀薄,是能在常温的空气里瞬间蒸发掉的稀薄。   被思念大概就是李提来这里找寻的感觉,虽然无根据,但他模糊中觉得周春城身上有他今天异常需求的东西,然后在此时此刻便真的获得了。然而李提无法感到欣喜,他不知道此时的周春城为何让他产生了悲伤的感觉。   一手扶着周春城的腰,另一手抚着他的发,李提抱着周春城的样子就像怀抱一个需要慰藉的孩子。   “会饿吗?”   周春城摇摇头,收紧了手臂。他用牙齿轻刮李提的喉结,湿润润的双眼挑起向上看李提,哑着声说:“我想你干我。”   李提笑出声来,震动的喉结令周春城的唇齿都要酥麻了。敞开的衣服更阻止不了李提灵活的手,一掌沿着脊椎一节节往上摸上去,另一掌按揉着周春城的腹部慢慢向肋骨方向游走。每一处都不需刻意就能够摸清到骨头的形状,甚至李提垂眼就能见到周春城低头时突起的几节颈椎骨,周春城天生白而细薄的皮肤仿佛只是层半透明的保鲜膜,在它包裹下的骨血皆清晰可见。   才多久没见,这人已经形销骨立。李提的手来回抚弄着周春城的脊椎,不管作为朋友还是长辈,他都有些心疼。   “太瘦了。”   在李提还处于感叹时,周春城已经开始拉下李提的裤链,瘦长的指探进内裤轻轻搓揉起李提的性器。周春城一心一意地想要唤起李提的欲望。   快感直击大脑,原就有欲望的李提反应更是剧烈,性器在周春城的指间胀大,散发着热气和雄性特有的荷尔蒙。低头的周春城光看着已经浑身发烫,开始回忆起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交合,那种完全被征服的冲撞力度令他全身的神经仿佛有一瞬间的痉挛。   李提勾紧周春城的腰,有力的臂弯向上一提,将周春城整个提坐到自己的腿上。那一刻李提真切感知到周春城是那么的轻,好像身体里是空的,只是个人样的模子。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当察看到周春城泛红的耳根又不可控制地想笑,手不自觉轻抚其背,唇轻缓地亲吻其颈侧。   舌尖扫过肌肤,微咸的味道源于周春城渗出的薄汗,并不会让人产生脏的感觉,反倒因为有味道刺激而令李提奇异地产生了想一尝再尝的冲动。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吮舐,一只手离开了周春城的腰背来到二人中间的位置,覆上周春城圈弄着自己性器的手,舒服得低叹着说:“我来。你抱紧我。”   周春城抽回手,却去拉低自己的裤头,还拱腰撅屁股的想要拉下裤子。李提见了马上按住周春城的腰阻止,周春城抬头看李提,眼神迷离有不解的神色。   李提亲了亲他的唇,笑着说:“都交给我。”   周春城眨眨眼,等意识到李提说的是什么后,脸就红了,瞧着整个人也有了些生气。李提喜欢周春城这样活生生的样子,低头轻咬了下周春城微红的脸颊。   “你……你让我自己把裤子脱了吧。”周春城靠在李提的胸膛低喘着说。   “不用。”李提的指勾下周春城已经露出来的内裤边缘,开始拨弄起里头已经半硬的性器,“我们打出来。”   “不要。”周春城觉得自己要哭了,他就想要与李提做爱,好证明李提是喜欢他的,至少是还没有讨厌他,但这时李提却不要跟他做爱了。周春城双手紧紧地抱着李提的颈,两人的动作仿佛交颈鸳鸯,不过都是表象,埋首的周春城是在咬紧牙关忍着不哭。   “乖。”李提捋着颈边不属于自己的发,无奈地安抚这个难得闹别扭的人,“你身体太差了,我怕你受不住。我给你打出来,乖,听话。”   边说,李提的手已经边给周春城套弄起来,指尖偶尔会沿着缠绕在性器上的血管一路轻按,或者快速地搔刮会阴处,引得周春城腿根一阵神经性的抽搐。   “乖,舒服吗?”   “……嗯。”   快速的微弱电流快速地流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周春城舒爽得声音都忍不住颤抖。他跟在李提身边有七八年了,但两人做爱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大部分的生理需求都是想象着李提的样子自慰,幻想着那双手不是自己的而是李提的。而今天,李提那双平日用来翻剧本写好字的手正抚慰着自己的欲望根源,当幻想成真,真实的每一下碰触都将结合过去所有想象的力量冲击着周春城越来越薄弱的精神。   “……你呢?”   李提笑了笑:“一起。”   掏出自己的性器然后将并上周春城的圈在一起,李提转动着手腕有技巧的套弄。性器的感觉非常灵敏,周春城觉得自己能够依靠着它摸清李提那根的细致模样,传来的温度热得要将人化掉。周春城环紧了双腿,腿根的抽搐越来越频密,他的高潮已近在眼前。手臂紧紧勾着李提,微仰起头急喘气,唇在李提的下颌逡巡求吻。   唇舌再次交缠,体液喷出,短暂的极致在脑海里趋于永恒。   待快感结束,李提将周春城软趴在他身上的周春城抱去洗澡,然后两人赖在周春城的床上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李提先一步醒过来,放轻手脚落了床,找到厨房开始准备简易的早餐。周春城在李提离开没多久就醒了,只是整个人都有些犯懒便赖着不想起来。他抱紧身上的薄被,感受上面的余温和气息,混沌的大脑里开始编织梦境。   李提看了看时间,离今天拍戏的时候还有大半个小时,便不急着离开。他见周春城还没醒过来,便打开了电视调低一点声音转换着频道看哪里在播放新闻。   某频道的新闻正播报到某地再次出现邪教徒自焚的消息,就在这时周春城踏进厅里。李提扭头朝他笑了下,闲话道:“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就信了,被骗了钱现在连命都被骗走了。”   周春城刚到也不知道李提刚看到什么内容,于是问:“什么新闻了?”   李提冷笑一声:“邪教。信众都自焚了,还拉着孩子一起呢。她们完全不觉得荒谬?”   周春城不由自主地想跟着李提挖苦两句,可他说不出口,只能含糊地干笑几声。只因周春城觉得自己跟那些信众有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有需要奇迹才能打救的命运。何为奇迹?奇迹本身就足够荒诞,它的出现无迹可寻,无法从已出现的奇迹中反推出一条轨迹来,所以想要收获奇迹而行荒谬之事不正是合情合理?   绝望之人的自救之途再荒谬都隐含奇迹的光芒。   关上毫无吸引力的电视,李提与周春城开始就餐——热牛奶与煎蛋。   李提给周春城倒了满满的一杯,少量白沫攀在水杯的边缘,怕是一晃就会往下掉。   “热牛奶也助眠。”   周春城笑着低头,伸着脖子呷了一大口热牛奶,抬头时可见上唇沾了一圈的细白沫。他还舍不得用纸擦掉,都用舌尖一一舔掉。   餐间二人开始闲聊,周春城说到陈强的提议,李提听后竟有些色变,状若生气的不屑着说:“学那些所谓的明星?他们是红啊,红得像猴儿屁股,小丑鼻子。”   周春城本来只把这个事当闲谈,没想到引来李提这么大的不满,急忙解释:“我并没有答应。”   李提放下牛奶,神情认真地看着周春城:“春城,你不需要这些。”   周春城点头。   “你当初说过要我帮你,所以你要相信我。”   “我信。”   --------------------   是不是不开车不吸粉 TAT 第32章 、病情   等到李提的新戏结束后,周春城的状况也跟着有所好转,这种好转是黄东阳诊断的。周春城爱腻在李宅,整日整日地,而且人很静,特别是李提不在的时候,更是安静得像是新添置的一件家具。   由此,Daisy对这位会腼腆笑着的周先生从怀有好感到慢慢有些害怕,她曾向李提说过这些,李提只是皱着眉头说周春城病了。后来Daisy发现周春城并没有任何奇怪的言行,只不过是当他安静时存在感变得非常淡薄,令没有攻击性的他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因此她又变得同情起他来。   女性的感情常常丰沛到泛滥,这一点周春城也是感觉到了。   周春城从这位较一般女性胖硕有着深肤色的菲佣充满热情的行为上感到无形的压力,她絮絮叨叨中英夹杂的话有时候甚至会令他莫名生闷气。他想休息,而她总是关怀备至,既心怀感激又疲于应付的矛盾情绪让心理郁结未得舒解的他觉得生活烦躁不堪。   渐渐地,周春城也发现到他是活在矛盾之中的,相反方向的巨大力量每天都在拿他的精神作拉锯战,至今还没有哪一方更具优势,只是将他的精神拉扯得更紧绷。但是他却还在虚弱地挣扎着保持原有的样子,他坚信只要他不犯错误,李提就不会放弃他,那么他就还有救。   唯有在李提身边,周春城可以笑得很放松。   李提从不知道他是一束光,照亮周春城整个人生。他从不知道,所以对待周春城依旧带着漫不经心,像对待每一个床伴或者未曾交心的朋友。只是李提又是知道这个床伴有点不一样的,他欣赏连周春城自己都不知道的天赋,花费多年时间仔细打磨,因此他对周春城又有多了几分控制的欲望。   而周春城总是表现得十分顺服,这是让李提最满意的地方。   黄东阳的办公室里周春城独自一人在写着字,每个字落笔都很慢,似乎横竖撇捺都得经过精密计算不能出错。   敲门进来的是这里的原主人黄东阳。尽管黄东阳近来与周春城交谈的结果是周春城情况渐渐恢复稳定,但他知道仍旧不能刺激周春城,所以他动作轻柔,连出现都要以轻微的敲门声作为提示。   今天的谈话没有进行很长时间黄东阳就决定停止,他觉得周春城有些心不在焉,猜想是又开始见困了。所以黄东阳让周春城休息一会,并特地向护士们讨了杯热可可。咖啡和茶都会让神经有轻度衰弱的周春城造成刺激,令他更加难以成眠,相比之下散发着甜味的热饮更合适。   进来后见到周春城并没有抽烟,这点让黄东阳非常欣慰。他凑过去,将热可可放到桌上看周春城专心致志的到底在做些什么。   周春城在写字,重重复复的一句。   “没想到你字写得这么好。”黄东阳赞道。   周春城停笔,合上小本,然后才转头看黄东阳。他笑着,脸上表现出很少见的自豪与满足:“谢谢。”   黄东阳明白那是不想被探究的表现,心想怕是周春城对他依然有所保留。不得不说周春城是个讨人欢喜的人,无论是性格还是待人接物都让黄东阳觉得好,即使是病了感到难受都控制着不对外界发泄,这虽然对病情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但完全不妨碍医生对这样的病人自然而然产生同情,黄东阳无比衷心的希望周春城能够真正的好起来。只是一直都不能如愿,加上之前周春城的表现极差,又令黄东阳觉得异常的无力。   两人又聊了一阵,黄东阳提出了他最近的一个想法。   “我觉得我现在对你的帮助并不大。”   周春城感到疑惑,同时内心浮现一丝无来由的害怕。他抬头看黄东阳的动作很急,眼睛像受到惊吓一样瞪大,因消廋而更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黄医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好了?”   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不再需要医生的帮助,而是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存在问题,黄东阳能够从周春城的话里感受到他的煎熬。这个时候,黄东阳特别想叹气,但他明白这样做会影响到周春城的心理状况,所以忍了下来,保持着温和的表情及语气与周春城交谈。   “不是的。我有个师兄是国外知名大学心理学硕士毕业,在药物性治疗方面很有研究。我们维持一个月一次的谈话已经有快十年了,最近效果都不怎么好,我想应该是你对这种治疗方式产生了精神性的免疫。可能是时候要换一种方式了,这样效果才会更好。”黄东阳观察着周春城的表情小心地解释着,他甚至不敢提周春城对他的治疗产生了抵触心理,以一种柔和的方式引导着周春城相信他的话。   周春城捧着已经见底的热可可发了会儿愣,后来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它。   “你这样我很为难。”黄东阳首次在周春城面前表现出不合时宜的疲态。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能好了,所以你打算将我推给其他人?”周春城下意识地摸出香烟,抖出一根,顿了顿又用手掌拍回去。   他的手指用力地捏紧,压力转嫁到香烟盒上,使皱褶在上面快速生长。这一切都落入到黄东阳的眼里。   “你能好的,但是你不配合我。”黄东阳开始引导。   “我有的,我每个月都有来。”周春城低着头解释。   “这不够,你知道的。”   “你觉得我还需要怎样配合你?”周春城抿着唇问。   “如实的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你会有不愿意回答的事情,但你不能逃避,要直接告诉我你不愿意回答。好吗?”   周春城在思考黄东阳的话,但头脑因为害怕而变得不灵活,只是凭直觉作出选择。他点了点头,最终选择了这个认识许多年的人。   黄东阳暗舒口气,这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像对贴着悬崖边走的人大喊大叫,一个不慎那个人可能被吓得跌落深谷。幸好周春城还有足够的求生意志,黄东阳没有估算错误。他再次笑了,真正直达内心的高兴:“为什么不想去接受药物治疗?这在世界上已经非常普及,亦被证明是见效非常快的方法之一。”   “我……我不喜欢吃药。”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吃药让我觉得痛苦。”   “为什么?”   周春城轻喘一阵,手指绞在一起。   “我不想回答。”   “好,我们换下一个问题。是谁让你控制自己不随便吸烟了?”这是刚才黄东阳答应过的事情,他必不能反悔,才不会造成周春城的反弹心理。接着,他又问道:“是谁让你控制自己不随便吸烟了?”   竟然是这样的问题。周春城反应过来后就笑了,略低下头抿着唇缓慢地笑起来。   “他不喜欢我有烟瘾,明明他自己就是个戒不掉烟的人。”   “他?那位导演吗?”这个话题周春城很少主动提及,但每一次都显得身心舒畅,所以黄东阳记忆深刻。   周春城点头。   “他有强烈要求你戒烟吗?”   “没有,但他不喜欢,我能感觉到。”   “你很爱他。”   “是。”   毫不迟疑的回答。黄东阳能够从周春城这样的回复中感受到周春城对于事情的满意度,可见周春城自身能够从对那导演的感情中得到幸福感,也导致了那导演能够左右周春城的情绪。   “我能见见他吗?”   “为什么?”   “我听你的话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想跟他结识。”   “……我不想。”周春城深吸口气回答。   “好,你不愿意的话我不会勉强。”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条杮红色的手串递给周春城,“你戴上它,试试一颗颗的数。”   周春城看了黄东阳一眼,接过手串戴上并按照他的话开始数数。对于这件事他有疑惑,所以开始数很慢并会不自觉地去看黄东阳,但在黄东阳鼓励性的笑容下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了。只是手串是首尾相接的,无论怎么数都没有一个尽头,于是在数到一百后他终于是停了下来,看着黄东阳。   黄东阳笑了笑:“觉得跟刚才有什么不同?”   周春城想了想,摇头。   “那么现在我会向你提一些你可能并不喜欢的问题,我希望你如果觉得难受就按照刚才的方法数珠子,可以吗?”   一听到要被问些不愿意听到的问题,周春城立马就紧张了起来,还摸着手串的手指哆嗦了下并无意识地转着手串。黄东阳见了就轻声说:“现在你按照刚才的方法数数。”   周春城呼吸有些急,听到黄东阳的话后偷瞄了他一眼才照做,专注的开始数数。重复地做着同一件机械性的事情令周春城感觉到似乎没那么烦躁了,紧缩的肩头渐渐松了下来。   “怎样?”   “我不知道,我好像有些忘了。”周春城微讶地低头看着手上的手串,不敢相信小小的二十几颗珠子竟然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可以排除他心里的紧张。   “看来数数有助于你缓解轻度的焦虑。”黄东阳在本子上记录两行字后抬头,笑着看周春城:“这手串你戴上,以后遇到紧张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可以尝试使用这个方法,虽然效果不会很明显,但也可以稍微减少你日常的情绪压力。”   “谢谢,谢谢。”   周春城摸着手串笑了起来。   ……   谈话结束后周春城离开,在黄东阳的办公楼再次遇到那个叫许昭华的小姐。   许昭华同样是来见黄东阳的,远远就与周春城对上了眼,笑着与他打招呼。本想两人会错身而过的周春城有些愕然,她不是说自己眼睛看不见吗?   “你的眼睛?”顾不得礼貌,周春城惊诧得直接发问。   她今天穿身白色连衣裙,头上还戴了顶阔边遮阳帽,微侧着头含笑看人的样子天真烂漫。周春城想她可能才二十不到。   “我好了啊。”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活泼,给人一种她活得非常快乐的感觉。   周春城动了动唇,面对这样的回复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她又说:“Doctor Wong把我治好了。”   “他怎么会治眼睛呢。”   “他是医生啊。”她好笑地解释。   一个让人无言以对的女士,但不知为何,周春城就想跟着她笑,仿佛她的笑容能够通过空气传染开来。   往后周春城偶尔会遇到许昭华,每一回她都有新奇的话,令周春城不由自主与她倾谈。当许昭华知道周春城是名电影演员后就缠着周春城告诉她他都演了哪些电影,说是要找来看。她的眼睛很美,仿佛里头藏了无数的日光,当她用这样的眼睛看周春城时,即使周春城再尴尬也无法拒绝一一将自己出演过的电影都告诉了她。   之后,许昭华告诉周春城说他像王子,说这话时她没有笑,眼睛里倒影着他。   周春城笑她像个小女孩,长不大。   “长大了有什么好?”   “但人总会长大的啊。”   许昭华看着一脸无辜的周春城,笑着说:“我知道长大了有什么好了。”   她双手掩着唇笑得很像发现了什么趣事的孩子,周春城问她却不回答。 第33章 、旧识   今天下午有一个试镜,是陈强好不容易替周春城拿到的名额,角色是一名花花大少,主角的好友,主线戏份没多少但镜头很足。   周春城提前了半个小时到会场,但等候试镜的人已经很多,都拿着自己要参加试镜的角色的一段情景在研究。有些人周春城是认得的,也算小有名气。直到这时,周春城才明白陈强所说的这个电影是今年最受期待的这句话的真正意思,不禁让他想到了李提当初拍《入城》时的气魄,或者较之在商业价值上还要更高些,因为电影的几位主角已经敲定好了,都是实力派而且其中有两位还得过影帝。   周春城想他就是个来陪跑的吧,也亏得陈强敢把他推出来浪费一个试镜名额。   还在找可供等候的地方的周春城,忽然见到前方有人在向他这个方向招手。他想可能是在叫他,毕竟那个人他还认得——张祈进。说来也奇,自从《入城》后周春城竟然就没有再与张祈进合作过了,但也因为太久没有遇上过,所以即使当年两人的交集到最后并不能够说是件愉快的事,但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此时也不值得为那些旧事而翻脸。   既然张祈进旁边有位置,周春城也就过去坐下了。   虽则不会翻脸,但现在的周春城也不会对张祈进主动示好,连基本的客套都因为乏劲而省掉。周春城什么话也没说,掏出烟夹在手上却没有点燃,又从裤兜里摸出颗巧克力糖球吃起来,然后开始专心地研究角色场景。   没有燃烧的烟草味很浅,甚至可谓带点儿刺激鼻腔粘膜的馨香。本来碰了软钉子后也不打算理会周春城的张祈进不自觉就看向那根香烟,瞧着瞧着竟有些好奇周春城为什么不点上它。   “为什么不点烟?”张祈进托着腮问。   周春城不得不偏首认真去看这个有十来年没见过的人,娱乐圈里的人一般保养得都不错,样子没有大老,气质反而更加年轻了,有种充满干劲的神气感。   “我并不想抽烟。”   “哦……在戒烟。”张祈进一副懂了的样子点头,“抽烟不好,不是说对身体,是对嗓子。演员需要声音表情,如果嗓子坏了,很多角色就演不好了。”   “哦。”周春城兴趣缺缺,看也没再看他一眼,继续研究自己一会需要表演的角色去了。   但两人之间的沉默已经被打破,张祈进就似乎聊得闲得无聊地开始去撩拨周春城。他悄悄的挨近了一点,侧身对周春城说话,目光落在周春城白净的颈上。   “你变了不少,嗯,变得有点阴郁。”   周春城敏感地神经紧张起来,往远离张祈进的方向挪了挪,却被那边坐着的人狠瞪了一眼,只能低声道歉。   “怕什么,聊聊天轻松一下。”张祈进好笑地说,附在周春城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我想你已经猜过了,我喜欢男的。”   周春城听了脸色一白,抓皱了手上拿着的纸。   “哈哈——”张祈进手臂压在周春城的肩上,头歪在手臂上抑制不住般在闷笑。会场人虽不少,却算得上安静,周围的人此时听到了笑声都看了过来,脸上表露出来的情绪颇有些不满,然后又纷纷低头去研究自己的角色。周春城僵着看那些人,过后才勉强将脖子转过去一点,瞧见了张祈进笑得有些癫狂的样子。张祈进继续在周春城耳边吹风:“但你现在的样子不太行啊。”   不管这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瞧不上,周春城着实松了口气,手脚才慢慢恢复些感觉,血液却犹有有结冰后初融的寒意。他动了动肩将张祈进轻巧地甩开,手指重新抚平抓皱的纸,努力忽视着心底的惊悸,尝试冷言冷语但听起来底气不足地说:“请你不要打扰我。”   张祈进不以为意,引颈看过去:“你试镜的角色?主角的好友A,哈哈——”他的这几声笑由声调略高渐至无声,突兀又短暂地响在周春城的身旁。   周春城觉得古里古怪的,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张祈进。张祈进正靠在椅背上,微驼着腰背的低头在笑,并不像有多兴奋,反而显得寂寥。   张祈进大概感觉到周春城在看他,侧首与周春城对看一眼,这才含着笑调整了自己的坐姿,端端正正得像个教养甚好的绅士。   “你看。”张祈进朝周春城将自己将要试镜的角色表扬了扬。   迟疑了一下周春城才接过,又狐疑的多瞧了张祈进几眼。张祈进耸耸肩放轻了声音说话,语气跟方才比要正经很多:“你起点高,当年跌成这样没想到现在还是混得比我好多了。”   边听着,周春城边看。   原来张祈进试镜的角色是个被审问的社团中层干部,角色介绍上面明白地写着人物特点——乖张、神经质。   “你刚才是拿我试戏?”瞧着现在一副温文好先生样子的张祈进,周春城微微皱了眉问。   张祈进勾起一边嘴角轻笑:“行为、性格是戏,但……”他又一次靠近周春城,不过周春城再没有感受到刚才他身上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只是依然因为过于亲近而尴尬地偏了偏头。他笑了两声才说话,声音是被刻意压低过的:“但我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那些所谓的真话里到底透露着些什么秘密周春城不想知道,故意不去回想,将身子往前移开些,说:“你刚才演得很好。”   张祈进爱听,一双偏圆的眼笑出了点桃花眼的感觉来,里头有好像噙了春水的温柔:“我揣摩了这个角色不少时间。”   周春城看了对方好一阵,才在心底默默地叹气,不自觉地说道:“你是名好演员。”   张祈进点头。   “我热爱演戏,喜欢站在镜头前。可惜……我早就过气了。”   周春城没有接话,他连安慰这个人的资格也没有。他自己不也是个过气的演员吗?不管他在乎不在乎,终究是事实。   “不过我不会离开,我有实力,我会再回到我原来的位置,甚至更高。”说到这话,张祈进停了停,定定地看着周春城,放低的声音有些阴阳怪气:“为了这些,有时候我控制不住会不择手段,当然,我也不会犯法的。”   那是种神经质的眼神,似乎专注,又好像压根没有在看人,周春城读不出深层的意思,只感觉到自己被看得头皮发麻,一些不好的往事同时涌进大脑,令他清晰地忆起了当年张祈进对他落井下石时言之凿凿的嘴脸。周春城紧张得摸上戴在左手腕上的珠串,惯性地转着玛瑙珠子。   此时传来负责现场秩序的助理叫周春城名字的声音。周春城马上站起来答应,想要离开张祈进旁边的想法迫切得十分明显,他已经管不了张祈进这次是不是又在拿他试戏了,心里隐约觉得怕。没想到的是张祈进拉了下他的手,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周春城觉得呼吸不畅,话也说不出,连连摇头。   张祈进笑着摇头,嘴角却是向下的。他泄气般弯着腰靠在椅背上开始低声喃喃自语,再也不理周春城了。周春城一得了自由就慌忙走开,向现场助理报到时手竟然有些颤抖。   周春城的脑里一直循环播放放着张祈进那种近乎变态的不正常样子,这使得他无法很好的进行自己的表演,表演断续且粗糙。没有一位女性会对这样的男性产生好感,自然而然他的试镜并没有得到参加下一轮的机会。   离开试镜室时,周春城还故意四周看了下。张祈进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可能已经去进去试镜了。周春城这才渐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却遇上了唐季茹。   唐季茹就站在楼外媒体大军的前排,见了周春城就急步走上前把他拉到角落,还示意摄像大哥跟上。没等周春城站稳,唐季茹就将麦举到他面前,笑着说:“没想到今天的试镜会还会遇到周春城。不知道春城今天来试镜的是什么角色?发挥得怎样?”   周春城摇了摇头,没好气地将麦压下,对摄像大哥露了个带着歉意的笑容,然后才看向唐季茹。   “别闹了。今天是你过来这里采访?”周春城很喜欢唐季茹,这位朋友让他感觉舒服,所以在她面前他自在不少。   唐季茹叹着气收回麦,让摄像大哥先去楼前继续盯着,接着板起脸开始教训周春城:“你看你被我拉走了也没几个同行上来阻止,我刚才特地想让你露个脸,这么好的机会你还竟然不要!你知道这电影有多被期待吗?它的消息有多少人在跟踪吗?露个脸说不定观众喜欢,导演也会考虑你来演那些角色的。”   周春城笑着点头附和:“你说得对。”   唐季茹知道周春城在敷衍自己,于是生气地眯着眼看他。   “那你还不让我采访。”   “可我没有被通知参加下一轮试镜啊。”   唐季茹原本不高兴的脸瞬间被惊讶取代:“怎么会……你的演技明明挺好的。”   周春城微微仰首假装思考,唐季茹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便开始打鼓,刚想安慰两句就看到周春城憋不住笑了出来。唐季茹是个聪明人,立即就明白刚才是周春城在逗她玩,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食指直戳他的胸口。   “你个狼心狗肺的,竟然敢骗我?”   周春城的身体至今没有完全恢复,被唐季茹突如其来一戳竟然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硬生生地站住,投降似地看着她。   “我这不是怕你替我难过吗?”   唐季茹看着面前笑得很谦和的人,悻悻地收回手,与他对视:“你一定行的,没有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你一定行的。”   周春城为唐季茹整理好因为刚才动作太大而有点歪的西装外套衣领,然后才点着头笑:“我行的。”   “敷衍。”   “……”   “你就不能再努力点?”   “我会的。”   离开时是陈强来接周春城的,他对这次的试镜非常在意所以亲自过来了。可惜结果并不如意,陈强劝周春城看开一点,说机会多的是,周春城都笑着应了下来。陈强叹气,他不是看不出来周春城没有多在乎的,所有开解或者都是在对自己说,他是有些不甘心却不能指责周春城的失误,心里千头万绪在蓬乱纠缠。   人的心思很深,越多便越难揣测。这些陈强明白,周春城却不明白。   陈强偷瞄了眼靠在副驾座假寐的周春城,又再次暗自叹了口气,默默地跟自己说一定能够还他。   坐到车里就准备休息一下的周春城竟然看到了张祈进也出来了,脚步很急又左右观察着往一辆黑色轿车走去,那轿车的后车窗被缓缓地降下一半,能够看到里面坐着一位女士。陈强也见到了,眯着眼看了一下才打着方向盘将车驶出,同时哼笑着说:“连锁超市董事长女儿兼总经理,张祈进找到一个好后台。”   周春城在想刚才与张祈进的对话,但弄不懂是不是在演戏,所以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陈强看了周春城一眼:“累了就睡会吧。”   “好。” 第34章 、现实   轻按下李宅电铃,不过转眼时间,周春城就见到面前阻隔着他的铁门往左边移动打开。尚未做好心理准备的他晃了下神,接着才抬脚在缓慢扩大的门缝中走了进去,然后穿过庭园来到厚实的木质屋门前。   门已经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呼唤着他进去似的。   周春城轻手推开屋门,随着缝隙的扩大渐渐可见有人站在玄关处,正西装笔挺地在镜前打着领带。这人周春城可谓熟悉得紧,一个背影就能认出。   停下了开门的动作,周春城定定地望着对方那被西服修饰出来的宽肩窄腰,抿了下唇发出略哑的嗓音:“要出去?”   “春城?”将领带结往上打紧的李提偏了下头,用眼角余光看站在门边的周春城,笑了下才回头盯着镜子继续整理仪容,还顺手压了压鬓角,“是啊,丽丽今晚的飞机,我差不多时候要去接机了。”   周春城知道李提对西服的偏爱,衣橱里大部分衣服都是各式西服和衬衫,偶尔几件其它也是运动服居多,而李提平日也都像这般穿戴整齐,不过周春城还是能够看出此时李提的一些不同来。   那便是李提的精神状态,是一丝不拘的衣着下展露出来的不容忽视的容光焕发。   周春城能够感受到此刻李提认真收拾自己的这种行为下所意味着的重视——他重视与白丽丽的会面。李提与白丽丽都是城中名人,这么多年来是各有各的忙碌,两人相送与相迎的次数不胜枚举,只是没有一次能像今天这样让周春城绷紧了心弦。他为着李提的上心而惊慌,却不能表露丝毫,暗自悲痛。   尽量放轻手劲的将屋门关好,周春城悄无声息地站到李提的身后,强作欢喜地说:“原来丽姐今天要回来啊,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一会我做几个小菜替她接风洗尘吧。”   李提捋了几下西装外套的领部,然后才扣上,头也没回地说:“不用,Daisy我也放了她假,一会我载你一起下去吧。今天跟丽丽可能不会太早回来的,嗯……安排了些节目,跟她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明明离得颇近的周春城竟然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话:“啊,那个,我今天有个试镜,也不知道哪里不好没有过初试,想要跟李导研究一下。”   话被岔开令李提多少有些不悦,不过还是耐心地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今天已经安排好了,没有空,戏的事情下次再说吧。”   “哦,没事的。我等。”   低头整理袖口纽扣的李提点头:“嗯,那我们过两天再约。你再等我一下就好,你别自己走,我载你一程下去。”   周春城没有马上应话,沉默了十来秒他的声音才从李提的身后传出,听着既平又缓。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吧。”   平滑的镜面本应能够忠实地反映着事物的影像,但李提眼前的这些影像却让他觉得干瘪,仿佛无法承载人类饱满丰富的内心世界,而他的这种想法悉数源自于那个在他身后兴味索然的周春城脸上。通过镜子,李提还在打量着周春城,可周春城却没有看向他,头脸不自觉地别过一点,目光会透露的情绪被低垂的眼睑所保护着。   李提读不懂周春城究竟是在怎样的想法下才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不禁有些惊讶于周春城已经学会了表情控制,同时又不满于周春城话里的无礼。今日的行程对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很重要,但向来温驯惯了的周春城却一反常态在搅和,这使得他有些不高兴。所以他即使转身了也没有正眼看周春城,而是侧目,两道眉毛带着薄怒的向中心聚拢。   “这是我家,待不待客由我不由你。”   话已经出口,但不是人在激动时不可控制的冲口而出,语气也平淡,反是客观得冷酷。   周春城听得一抖,手指不自觉地搭上另一边的手腕转动手串,难受得甚至想要歇斯底里的撒泼,可是他找不到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去对李提生气,而且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经验,连个可以借鉴的范式都没有。他很伤心地意识到无论他强行寄居多久,这座李宅都不可能认他作主人的,因为李提打心眼里就没有认过他这个人。   “我……我走上来不容易,挺累的,就让我在屋里待待吧。”狡辩是纸糊的墙,唬不住所有的人。这个周春城是知道的,所以说得毫无底气,眼神都是噙着水光的惶惶然。   男性的怯弱较女性的而言没有多少动人之处,如果一名男士需要用到楚楚可怜来形容,于李提来说是该被嗤之以鼻的。恰恰此时周春城在哀求着他的怜悯,令他竟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对待周春城的态度很可笑,将杂草视作名花。   李提是个刚强而自信的人,他从不为自己的作为后悔过,这时也不后悔,只是愤怒。他认为是周春城辜负了他的栽培,而不是他自己没有慧眼。   青筋暴突于被衬衫与领带束缚的颈上,按照李提的脾性应该会破口大骂,但周春城毕竟跟他相交这么多年,又一直表现得那么好,他竟不太想对周春城表现得太过暴躁。这种矛盾令李提更气了,左右为难之下选择了一声不吭的离开,摔上的门砸出闷响。   一切发生得太快,周春城只能茫然地望着似乎犹有震动的门,脑内有个声音在怯怯地问:这算不算没有被拒之门外?   周春城只是有些心理疾病,他并不是疯了,当然知道他是明明白白地被拒了。   可,到底发生什么了?   如此平常的一天,怎么就迎来了山崩地裂?   他望着镜中心悸不止的自己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即使是在这般赤裸的事实面前,周春城都没有选择离开,精神恍惚地踩着沉重的步伐踱进屋里。李宅里每一样家具和装饰都那么的叫他熟悉,可是他越瞧越难受,缺少血色的脸上有苦不堪言的神情,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再难找到一丝的安全感。   周春城此时此刻脑里是一团乱,整理不出点正常的事来,只觉得心脏的跳动剧烈异常,好似强而有力地告诫——他在犯罪。这个李宅里他曾是客,现在却像个贼,没偷东西却仍然不受欢迎,这种入侵他人地方的想法冲击着他的混乱的思维。   不过他失神的目光依旧在屋内每一方空间中流连,眷恋着可能曾经存在过在温馨。   只是当他来到饭厅,看到饭桌上铺设好的餐具以及还没被点燃的香薰蜡烛时,他终于被现实打败,明白到原来爱是有尽头的,即便那只不过是单方面的爱也没可能天长地久。长久以来他都自不量力地以为自己插足了李提的婚姻,心底觉得自己甚为可耻,原来都不过是一段历时多年的幻觉。而这些年来,他到底是如何的愚蠢,或者如何的自欺欺人才产生了李提与白丽丽的婚姻形存实亡、岌岌可危的?这该是多么的引人发笑。   周春城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两下,每一下都是嘴角被忽然提拉上去似的,但又因为心情太沉重而被扯落回去。眼睛睁得好像受了惊吓,瞳仁仿如不可探底的两口水井,水汽笼罩不散。   偌大的长桌仅只放了那两副餐具,分别在两端摆放得整齐。周春城可以想象得到当蜡烛被点燃时,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之间弥漫的是怎样的浪漫氛围。那时,李提和白丽丽将会时不时隔着烛光会心一笑,间或喝口酒说两句调情的话,再笑得暧昧。他们的肢体最终会交缠,不过首先会是指尖与指尖的挑逗,然后是眼神的勾引,鼻尖轻碰,手勾着颈和腰……   周春城呼吸有些急促进来,他抬手盖住眼,以为这样做可以阻止那些场景的浮现。可惜都是徒劳,黑暗就像关了床头灯的房间,他仿佛还听到了喘息和吟哦。   光线再次入眼,周春城张嘴大口呼吸,含怨的目光左右缓慢地扫视饭桌。   他站了起来,拿出冰桶里冻着的红酒,用起瓶器取出木塞。红酒的醇厚香气冲着他喷出,明明与他曾经和李提一同喝酒时能够闻到的应该没有什么不同,但他死皱着眉认为这酒气酸臭。脸部表情木然的周春城先为其中一边倒上四分之一杯红酒,再拖着缓慢的脚步走到另一边又倒上四分之一杯红酒。   最后,他坐下。   周春城望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很久,他仿佛看到了李提就坐在对面向他举杯邀酒,他这才有了反应,用酒杯底轻敲桌面然后举杯仰头饮尽。他因为今天有试镜而上了妆,唇上涂有护唇膏,在酒杯边缘留下了一个透明的油脂唇印。舔着唇边残酒的他望着唇印发起怔来,忽然见它染上了酒色般红起来,变成了一个散发着芬芳兰气的口红印。   那么好的白丽丽,那么好的李提,又那么坏的自己。   周春城笑了,手腕支着额笑得面红耳赤,声如岔气。   神啊,你的信徒还没来得及表达忠诚与爱戴,为什么就要被驱赶?   神啊,你该爱世人。   至少,该允许世人爱你。 第35章 、夫妻   H城上建的是国际机场,那里不缺人更不缺记者。   李提面对毫不掩饰地朝自己拍摄的镜头没有任何表示,视而不见地穿过人潮,抽了本杂志在到达大厅找了个能够看清楚出站口的长椅坐下开始翻阅。   他不得不承认原来的好心情被周春城闹没了,但经过过机场路上这点时间又气消了不少,只是仍不能感到舒坦,仔细分辨可以发现眉头有稍稍皱起。鲜丽的杂志封面女郎根本无法吸引他的神思,状似是在翻看杂志打发时间,实际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刚刚发生的事。他捏了捏眉心想,明明心思简单的一个人,偏偏做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但最气的是他李提人是离开了,却没办法完全抛开不去想那么个人,有丝挂心,有点厌烦。   他想摸烟,手已经碰到裤袋,却因为听到周围传来熙攘之声而停住。抬眼一看,可不就正是白丽丽现身吗?   红唇大波浪配一身波斯米亚风吊带长裙的白丽丽,连墨镜都没戴,与记者们挥手,笑容是一贯的大方明丽。李提见了也禁不住笑了起来,将其它事一概抛到脑后,拍拍腿站起身。虽然他早不是少年人,久别重逢并不能使他变得急切,但对面人群的焦点正是他美丽的妻子,也是与有荣焉。   李提理了理西装从容前行,直到与白丽丽四目相接才停下脚步。   白丽丽显然是没有想到李提会来接机,两人通电话交流行程的时候并没有提过这事,因此前行的脚步为错愕而微顿,不过瞬间便站在那里自然地笑开了颜。平日总是繁忙除了工作甚少同框的两人,此刻就这样隔了三四米相视而笑,不过数秒,却定格在了善于捕捉镜头的摄影师手里,免不了成了当天娱乐杂志里的一页。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忙吗?”白丽丽不挑破地问。   她这边话音才落,李提已经跨步出去向她伸手。白丽丽自是个聪明人,与他又多年默契,笑着将手递过去让他牵上。两人这手一牵,旁人瞧着确实有点鹣鲽情深的意思。何况李提接着又揽过白丽丽的腰,众目葵葵下附在她耳边说话,那种情侣间常见的目中无人酸尽了围观人群,引来一阵起哄声。   白丽丽也是心头一动,猜不出李提这玩的是哪出,只是她早惯于应付各种突发情况,表现得还是那样自然。只见她微侧着头嘴角含笑地听李提说话,并越笑越甜,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情话。   而李提说的也确实算得上情话,他说想她了。   说完这句,李提便牵着白丽丽对记者们佯装求饶让他们离开,被打趣几句后终究被“放行”。两人带着助理一路往地下车库走去。到了地下车库李提便提出让白丽丽的助理自己驾车,而他亲自送白丽丽。白丽丽没有异议,在助理眼神询问下点了点头。   开了车门把白丽丽让进副驾驶位,李提替她扣好安全带又轻轻带上车门才满心高兴的坐上驾驶位。在他带上门后,白丽丽的目光就一样粘在他的身上,歪着头一副想笑的样子。   “你今天这是干嘛啊?”   “不应该吗?”李提不答反问,同时扭身向后座探手,摸出了一束花,是相当朴素的白色马蹄莲,“喜欢吗?”   “喜欢。”见李提不回答,白丽丽也不追究,接过花,指尖在马蹄莲间流连。明星的生活隐私很少,但一些小细节上没有受到关注,例如白丽丽最喜欢的花是马蹄莲,而并不是百合花,那不过是一开始旁人因着她的英文名叫Lily而送的,后来便成了惯例,连她的粉丝也是这样以为。但作为她的合法丈夫,李提自然是知道的,送得却不多,毕竟他的浪漫不止于送花一项。   车已经驶出机场,白丽丽也捧够了花,终于将它重新放回后座,这才撑着头看李提。   “你肯定有鬼。”   李提摇首笑了笑。   红绿灯间隙,李提握了下白丽丽的手,“先去吃饭,然后再带你去个地方。”   白丽丽睨了李提一眼,也不问去哪,提醒他转绿灯了,接着才提出说一定要吃中餐。美国待的时候长了,白丽丽最想念的便是中餐的味道,那种思念由舌尖到心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得过。这一点,李提倒竟是疏忽了,还好正巧被周春城打消了兴致不打算带白丽丽回去别墅自力更生改订了私房菜馆,正是中菜。   美味的佳肴,两个熟稔又知情识趣的人,一顿饭尝起来更是有滋有味,特别是解了馋的白丽丽,甚至满足得脸颊泛着一层薄红。李提看着她饱餐后眼眸微眯的慵懒样子,慢慢也油然生出些满足感来。他托着脸想,对面美丽的女人是他的妻子,又聪明大度,多好啊。他又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没有更好的了。   两人歇了会才又出发,长途飞机终究是累人,白丽丽坐在车上没一会便睡了过去。待到她醒过来,睁眼看到的是星光密布争相闪烁。瞧着顶上一方璀璨夜空,白丽丽半醒间又迷了会神思才算完全清醒过来,收回目光偏头便见到李提枕着双臂眯眼看天。她侧过身,说话的嗓音里饱含初醒时的懒散。   “怎么玩起浪漫来了?”   只开了天窗的车厢闷出的温热似乎潮湿得暧昧。   “我不是一直挺浪漫的吗?”   夜色下,白丽丽只能模糊瞧见李提笑起来面部线条,那是流畅的弧度。她想他是真的高兴。   “至于吗?就这么开心了。”她的指尖沿着他的额头慢慢往下轻抚,滑到眼角停顿一下,又往下继续,直到下巴处又捏着将他的脸扳向自己这边,“一把年纪了,倒发起春来。”   李提覆上她的手,拇指轻轻磨蹭其手背,“老了?”   年纪的问题,历来女性女男性更敏感,再风光亦如是。   白丽丽没想到她的话在李提那里没有往玩笑话的方向带,竟有一瞬的茫然。她抽回手不自觉地摸上自己颈,又忽地放下慌忙从手提包里摸出香烟自顾地点火猛吸了两口。白烟在车厢里漫开又慢慢在天窗飘散出去,为星空蒙一层如梦如幻的纱。   李提望着她有些似乎出神的目光,伸手抚过她的大波浪卷,任发尾在他的指间缠绕。   “你的韵味才刚刚好。”他发自肺腑的感叹,白丽丽听了却觉得是安慰的话语,用眼睛的余光扫他,嘴角有适宜的笑。   他接过她手中的烟,手感细长,滤嘴端闻得出一阵柠檬叶的清爽味道,吸进胸肺有种驱散开车厢内闷热空气的错觉。长舒口气,他竟渐觉得有丝放松,仿佛神经一直是崩紧的,想着这或许就是黄毛小子初涉情场说情话时的忐忑不安。   可仔细想吧,李提又想不出来到底是不是那么一回事,无奈于太久远了。   白丽丽没向他要回烟,重新点上一根,兀自吞吐着。李提侧目,才起的热情又冷却下来,将嘴边叼着的这根没有被彻底分享的香烟碾灭,低头间听着她低着声说话。   “你今日真够怪的,还装起情圣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她望着车窗外,似乎又透过反光看着对面的李提,“要是你……可别告诉我,我现在光想都有些怕。”   李提低声笑了起来,他与白丽丽的关系似乎复杂,现在看来又相当简单。他们终是有感情的,年少时激情,明明转淡又因着利益关系藕断丝连,至今大概也比亲人要亲近些。毕竟李提亲缘淡薄,而白丽丽说来也如此,这方面真是天生一对。所以他们的感情从开始那一刻就那样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没事瞎想什么,我好着呢。”   “不都是你吓的?没事搞什么浪漫,这不是你近年的作风。”白丽丽难得极没有形象地嗤笑一声,还是没有回头。   李提轻拽她的手臂,被她拔开。   “我觉得我是老了。”说这话时,李提的喉头一紧,过了一阵才开得了嗓,“有些想法变了。”   说这句时,李提使了些劲扳过白丽丽的身子,一双浸在水光里的美目便闯入了他的眼。她这样的美丽已经通过电影被传颂许多,此时此刻却是为他倾诉着不愿出口的感情。他不得不喟叹,尽管无法与年轻的肉体比较鲜亮,但就像他之前说的充满韵味,那是时光最宝贵的馈赠。   白丽丽没管他想些什么,只瞪着他,为自己的难过而难过。她向来坚韧,多愁善感甚少发生在她的身上,这时不知怎的有种感同身受的寂寞。   李提也明白这不是白丽丽的性情,不过世上总有些事能让人不可避免地悲伤。他的手指轻轻划着她淡淡描画过更见秾丽的眉眼,靠近说话时喷出湿热的气息。   “我想追求的突然有些改变。”   这世上或许没有人比白丽丽更了解李提了,他的热情,他的执着,他的强,他的弱……她深知他那一套不能撼动的人生观,所以她一脸不可致信。   “是什么?”   李提笑着亲吻白丽丽的鼻尖,轻微的脂粉味发酵成荷尔蒙。 第36章 、痕迹   望着眼前久不曾见的别墅,白丽丽无意识地拨弄一下耳环。   对于李提这祖宅,她是不喜欢的。这别墅是李提的祖父辈年轻时就住着的,没个百年历史怕也有个七八十年了,但李家多年富贵也不可能任着祖宅就那样老旧,所以别墅内外都是经过多次翻修的,格局是旧时的大气而装修却不失时尚。所以说起来别墅其实并无特别让人生厌的地方,只是地理位置却是偏了些。这山顶别墅不同闹中取静的市区别墅,周围环境是真正的静谧,各户之间也有一定距离,夜幕降下后环顾四处都是光照不亮的漆黑。白丽丽偏生是个热闹的脾性,喜欢灯红酒绿喜欢夜夜笙歌,这一点与别墅不合,亦与李提不合。所以自从分开后,很多时候他们见面都会在白丽丽在市区的公寓,李提的这种无言的绅士行为是她最满意的地方。   他们俩走到现在这样是有迹可循的。自然是爱过,但又终究败在了性情上。   白丽丽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心中千头万绪。她侧目瞅着李提,风情的眉目有种迷茫的信任,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世上与她最相近的人就是这眼前人了,比亲人更甚。   李提感觉到她的目光,安抚性地低头亲了亲她的手背,然后另一只手搭在门把。他们目光相接,相互满意着对方眼中的笑意,于是没有人看到门把上的手青筋突出。   咔嚓。   伴随着门开的声音,李提难得地有丝紧张。他缓慢地将门推开,感应灯在门开时已经亮了起来,这样望去玄关一目了然。那一刻,他轻松无比,甚至忘记了绅士礼仪,松开了握着白丽丽的手径直进了屋。   白丽丽瞧着他好似归心似箭的样子,脑里清醒地听到自己的想法——看吧,他们这一点是真的不一样。   别墅里大约还是以前的样子,白丽丽四处扫了眼便觉得无趣。   “好歹你也换一换吧。”   李提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在沟通交流方面一直是他们夫妻最值得称道的一面,什么夫妻一百问他们是定能够轻松拿个A的。他笑了起来,上前环着她的腰,说:“这不是女主人的一项生活乐趣吗?”   “那就得按我的喜好来了。”   “当然。”   话音刚落,李提就作势要亲。白丽丽反应迅速地用手推开他的脸,还轻打了他的手臂两下,似怒非怒地说:“这都腻一天了啊,注意点形象,让Daisy看到了有什么好的。”   “放心,今天给Daisy放假了。”说着又要亲。   白丽丽依然不让,两人便如小情侣般打闹起来,但力气上始终是不敌,没多久就败下阵来,被李提钳着了手腕,又在其上细密地落下几个吻,引得白丽丽一阵笑。她直呼痒,甩了手又要躲。   如此一套相处方式是白丽丽最熟悉的,也是令她最安心的。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钟情于温情脉脉,至少白丽丽不是,这与她的过去经历也与她的生活环境有关,她在真真假假中更自如。李提不会点破,他是喜欢这样带点距离的生活方式,唯有这样才不至于把人束缚至死。非要把对方与自己完全融合所带来的窒息感他们都太熟悉了。   他们的爱情来自于对艺术的炽热追求,也许是他们的追求太相似了,所以他们从惺惺相惜到激烈燃烧所经历的时间不到三天。犹如世间一切爱情,由激情而起终归于平淡,但他们的激情之火当初烧得太旺,堕入爱河不过一周便迅速结婚,那段时间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创造一场电影艺术的革命,但这场艺术革命的梦只织了一年不到两年,毕竟除了艺术追求他们几乎没有共同点,矛盾从不能依靠忽视来消弥。   现在,李提想要他们一同努力,挽回他们的婚姻。   他想牵过白丽丽的手与她细说他们都变了些,他们的感情还有可能性。两人目光在嬉笑中撞到了一处,书中所描述的一切关于眼神能传达心声的文字在这一霎那在他们心中仿佛得到证实。只是几乎同时白丽丽好像才发现开放式偏厅里被摆放着的杯碟,心思与脚步就被吸引了过去。   人对于未知,既畏惧又好奇。   “你不会还给我准备了饭菜吧?”她婀娜地走着,还摸着耳环回头揶揄一番,“不会是最后发现太难吃了才决定在外面吃的吧?你的厨艺我记得还可以的啊。”   距离不远,没多久白丽丽就到了桌边,不用太细心便能看到桌上摆着的碟与餐具位置有些乱,还有明显使用过的红酒杯,仔细看还能隐约看到杯沿残留着无色的唇印。她目光转开,佯作不知,拿起了已经开好的红酒瓶回身问李提:“只是这酒也醒太早了吧。”   紧随而至的李提接过红酒瓶,笑着倒了点酒,摇晃着放在鼻前嗅了嗅,并在垂目看挂杯色泽时敛下许多复杂的情绪。当他再次抬眼时,眼中只有淡淡的笑意。   “这酒藏的时间有点久了,早点醒才能香味正好。”他轻抿一口,又将杯举至白丽丽面前,“尝一口?”   白丽丽睨着李提并不伸手接。李提心中打鼓两下,为勉尴尬只能耸耸肩举杯准备自己干了,但中途又被白丽丽抢过,反应不及地呆看她将红酒一口闷下,缓神后才噙笑替她抹去从她嘴角溢出的一滴淡红酒液。   “给的偏偏不要。”   口含酒香的吻却不热烈,轻柔得很。白丽丽犹有空思考,比较着他们的过往,更觉得今日一路来的种种透着沼泽边葳蕤的假象。她知道的,李提并不是温吞的人,他知礼绅士但也有狼性,所以也是性感的。即便此刻李提的手已经从她的肩背滑到腰间婆娑,她依然感觉不到属于这种时候男人该有的性急。   唇舌分开,白丽丽伏在李提的胸前微喘。两人相拥,仿佛温存。   最后还是李提先动,他轻拍了拍白丽丽的臀,惹来美人嗔视。   “累了一天,你先洗个澡。”   白丽丽唇微动,本想邀李提一起,但很快又改了主意,主动亲了亲李提的下巴后扭身上楼。他们已经互不干涉太久,他不说,她也就不问吧。虽然谁都有好奇心,但白丽丽在心里跟自己说好奇心杀死猫。   刚踏上二楼,白丽丽回首朝楼下以目光相送的李提一笑。两人隔了数米,却仿佛能看清白丽丽双眸的滢滢水光,李提不禁喟叹。   人生来偏心,天公不也偏心吗?   曼妙身影已经离开视线,李提才恼怒地看向偏厅,掐了片刻眉心后也跟着上楼,却不是去睡房,而是到了书房门前。那道门关着,不似有异,但李提并没有关书房门的习惯,Daisy知道他的习惯也不会关,就只有一个人会,那个本应该已经离开的人会。   李提扭开了门,门缝里飘出呛人的烟味,没有透出光。他一步踏进去,在摸索着门边开关的时候,看到左边闪烁着的微弱红光,更令他觉得空气中的烟味浓重得犹有实质。而当灯光亮起时李提才发现,烟是真的实质,飘散于整个书房,由浓转薄,而最浓稠的地方就是红光所在。   那是书房的沙发区,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提猜测的周春城。他不是坐在沙发上,而是背靠着沙发坐在地上,左手夹着烟,右手拇指在左手腕处不知道来回刮着干什么,头发可见汗湿黏在皮肤上。此时,他用一张覆着薄汗的脸朝向李提,目光懵懂地睁着,眼珠还是那样的黑,眼白却因为红血丝的关系泛着红,嘴巴咧出一个笑,吐出的话是烟熏过的闷哑。   他说:“你回来了?”   李提发现周春城的语气竟然是愕然的,好像他才刚发现,房间的隔音真的有这么好?关于这个隔音的问题,李提并没有测试过,也不打算追问。   但他心里新生的躁郁在闷热又充满烟味的空气中发酵,涨得他难受。他不想应周春城,只发了个单音就当回复过了,视线在皱起的眉峰下往周春城的方向扫去。烟灰缸上小山似的烟头,滚了一地的黄珠子,李提想了想那好似是周春城最近戴在手上的珠串,然后又来到开始积灰的还在燃烧中的那根烟上。   李提心道,好一幅颓废的画面,若灯光再调暗调冷,透过百页窗打在人物上更好。   而当李提的目光落到手上的烟时,周春城就打了个激灵,慌忙把烟压到烟头山上碾灭,抖着的手差点没把一半的烟头挤出烟灰缸。周春城的内心是激荡的,心虚与难为交织疯长,又有点再次见到李提的高兴,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李提。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摸着颈后又说了一次:“你回来了。”   这一次是轻轻地,尾音有轻微的上扬和抖动。 第37章 、夜谈   李提听到了,但对于其中的隐不去的喜悦之情充耳不闻,硬邦邦地说:“你怎么还在?”   他的不满溢于言表,并不考虑话语带来的伤害。那话重了,逐字一下下砸在人的心头,高明地兵不血刃。周春城倒像失血过多,脸瞬间白了下去,皮肤不过是出了汗却似浸过水的纸呈现出一种半透明感,有一戳就破的脆弱。   就这么一秒,或不足一秒的时间,生存的本能被迸发出来,大脑飞速运转,周春城如灵魂出窍般冷静下来。尽管面无血色,他的笑容之灿烂甚至令因吸烟过度而干裂起皮的唇冒出血丝,连眉峰的弧度瞧着都是圆滑的,通身柔软无害一般。   他一手撑着沙发要站起来,温声细语起来:“我这不是试镜结果不太好正难受着吗?”他本还想说点什么,脚一麻直接就往前摔了下去。   李提下意识要扶,可又犹豫了,就那么片刻的思考时间,便瞧着周春城双膝直直地敲在地上。两膝盖还不是同时落的地,所以发出了两声闷响,也因为有先后,周春城失了平衡的身子继续往前倒去,他的手胡乱挥舞着求救。李提听声已经牙疼,见周春城的人像是要五体投地,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   就这么半步的距离,正好受了周春城五体投地的一拜。额头敲在地板的声音可比膝盖更响,若不是见到周春城的肩背都有颤抖,李提都要以为他怕是会直接磕晕了过去。   三跪九叩都是旧礼,现代人不兴,也觉得这样的大礼受不起。李提是想避的却被死死抓着裤脚,抽也抽不出,低头见抓着裤脚的手指关节发白手背青筋爆起,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状况也是不可理喻。   “你……你让我缓缓。”周春城深吸口气说道。他疼,浑身上下都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右膝盖压到了珠子,疼到筋骨里引发的痉挛还没结束,又结实地磕了下头,那一下他连声音都听不到,到现在头还晕着,眼前黑过后是金星乱冒。但他抓着李提裤脚的手并没有松开,甚至越发的用力,就像这样能够将疼痛传递出去。   周春城是害怕,他宁肯疼痛,宁肯匍匐,也只想要得到一点怜悯,但这心思不能道,这些年来他待在李提身边摸得最清就是这一点。   李提现在也不敢动他,只能僵持着,但低头看人的眼神添上许多关心。等他见周春城没再抖了,身子也似乎放松不少,这才开口:“你好点了没?趴在地上不好。”   周春城闻言抬了头,因瘦削而突出的颧骨更明显了,下唇大概是咬的显得相当红艳,弯着泛红的眼笑起来有种羸弱的美感。李提有一瞬间恍惚,顺手握住周春城的手将他拉起送到沙发上坐下。这时他再看,周春城又是那个周春城了,单薄又苍白。   “好点没,要去医院吗?”李提拿过抽纸递给周春城擦汗。   已经不是追究的时候了。   周春城接过,抽出两张往两颊上按压,下意识的避开额头。李提见此也抽了张替他覆在额头来回轻轻地印吸汗水。周春城自然乐意,手下的动作都停了让李提代劳,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李提被周春城一心一意的目光瞧得没脾气,积郁在胸中的闷气一时间也提不上来,只是气到底是没消于是手下忽然重一下,感觉到周春城整个人都僵了下才继续放轻了动作。   “疼了?”   “没。”周春城垂目应道,“其实疼一点也没什么,忍下就过去了。”   李提点点头,收回手。   “晕吗?就怕有脑震荡。”   “还行。”斜靠在沙发背上,周春城开始揉膝盖,但还是仰着头与李提对话。   “还行是个什么说法啊?”李提被气笑了,“行了,去医院拍个片看看。”   李提的手刚扶上周春城的手臂,就感觉到对方身子一僵,然后听到他喊了声“丽丽姐”。那叫声是怎么的?像人在沙漠里行走半月,喉咙极度缺水后的发声。正巧周春城感觉自己像条离水的鱼,连弹跳都不敢,瞪着鱼目等待被宣告死亡的方式。   而李提也似被一惊,回头的速度非常快,面色倒还正常,只是不知道该给怎样的表情,嗫嗫嘴来了句:“洗好了?”   明明两人这时候没有做什么不能示人的事情,一个二个竟都表现得颇为紧张。   身穿粉色真丝吊带短睡裙外罩同色真丝睡袍的白丽丽正靠在书房门框上擦着头发,大波浪卷带着湿气垂着,发尾被她包在毛巾里吸水。她的动作娴雅而专注,好像并没有看到书房里两位男士略带心虚的样子。   “我刚还在泡着呢,听到挺大几声响,就出来看看了。”说完,白丽丽还似嗔似怒地瞪了李提一眼,“喊了好几声呢,你都没应。”   李提已经放松下来,收回手自然地搭在白丽丽的腰上,解释道:“周春城摔了,我这还在担心他有事没事,没顾上你。”   被点名的周春城心又提高了一些,同时看到他们夫妻像是同进共退的亲密样子,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话剧台上演砸了的人,连鞠躬道歉都没胆。   而那边白丽丽似乎才认真观察起周春城来,接着低呼一声。   “敲到头了?”她还走上前,放轻了手摸了下,“都肿起来了。”   “他自己还说感觉还行呢。”   “这不行,磕着脑袋了,这事可大可小,轻忽不得的。”   “我也是这意思。你要没来这,我都送他去医院了。”   “那还是快去吧。”   夫妻二人齐齐看向周春城,生生把他看出了身冷汗,刚被白丽丽摸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着。他害怕得不敢答应,脑袋被自己摇晃得晕眩,有气无力地说:“我……让我躺会,躺会就好。去医院的路上我怕是晃得更难受。”   “这……好吧,你要不舒服就喊我们。”白丽丽与李提对视一眼,“让他休息下,你去拿冰袋来让他敷敷消肿。”   李提点头下楼去了。   “来,我扶你去客房。”白丽丽托扶着周春城离开书房,她对别墅的格局布置有些模糊了,还是周春城给她指的路。一路上白丽丽都没有问周春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是将人安顿好后,取笑了句他瘦。   孤男寡女的,白丽丽自然没留下,但她也没回主卧,去了侧卧。这个周春城不知道,接过李提给的冰袋后,浑浑噩噩地想着事情。他总觉得他自己孤孤单单地难受着,而李提与白丽丽正和和美美地燕好着。   又是一个失眠夜。   但今夜有点不同,它热闹着。   李提在主卧没见着白丽丽,坐在床尾长叹口气,将脸埋在双手中。现在事情已经脱离掌控,胎死腹中的一项计划除了默哀已无它法,而一切变数都落在周春城身上。李提知道不能怪他,但他也做不到怪自己,总要有个人来背锅的。而他本想与白丽丽说的事也准备放一边缓缓,事被这么搅和,他也不乐意再去想了。   烦。   李提拨了个电话。   “嗯,是我。”   “你电影角色都定好了没?”   “呵,主角不敢给你乱点。”   “对,就一个小配角。”   ……   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周春城还清醒着,但轻缓的叩门声还是把他吓了一跳。他揉着膝盖慢慢挪过去拉开门,本以为来人必然是李提,可眼前所见却令他失望了,就连嘴角的笑纹都几乎要撑不下去。   敲门人是白丽丽,还是那身打扮,大波浪已经干透,把人的脸衬得更小了。她拿着个托盘,上面盛着两杯牛奶。   周春城马上把人让了进房,为了避嫌房门并没有关上,干巴巴地找话:“丽丽姐这么晚了还没睡。”   “倒时差呢,而且才跟助理捋完行程,我回来可不是渡假的,时间有些紧工作安排得就满了。”白丽丽递了杯牛奶给周春城,见人呆愣着,便挑眉示意他接,“我来瞧瞧你还有事没事。”   “没事的。”周春城接过牛奶,杯身传到手上的温度刚好,暖暖的。   “你呢,还不睡?”   “有点失眠。”   “经常?”   “啊?”   白丽丽低笑,指了指眼下才接着说:“黑眼圈。”   周春城点头,掩饰性地抿了口牛奶。   “怪不得瘦成这样,都脱相了。”   “瘦点上镜好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严格上来说是白丽丽说一句周春城答一句。周春城一直放松不下来,每个回答都战战兢兢似的,心里边想着白丽丽来这里找他谈话的目的,总归不会是因为睡不着找个聊伴。但他心里又不愿意相信白丽丽是来赶他的,依他所知他们不是不干预对方私生活的吗?   周春城越想越忐忑,觉得白丽丽再多留片刻他可能就要得心脏病了。   白丽丽见对面的人身子骨挺得笔直,像只竖起所有羽毛的鹌鹑,瞧着就没有凶相。她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出今晚要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演这方面,我们都比你专业。你不觉得痛苦吗?”   一导演,一女演员,一男演员,演了一晚上。   关上门时,周春城还在发怔。白丽丽往来侧卧走去时想的还是那句,好奇心害死猫。   客卧里的周春城开始后知后觉地发怵。   ——他都看出来了吗? 第38章 、幻觉   什么样的事最让人难堪?大概就是出洋相了吧。   周春城粗喘着气坐在床沿,微见颤动的双指间夹着燃了一半的烟,身体一动不动。不是周春城不想动,而是对身体他像失去了控制一般,血肉全成了没有生机的腐肉,由它们组成的这个躯体散发着最令人作呕的臭味,最终凝聚在他的心里。   尽管夏天的夜里空气温度也会下降一些,但不应该是这么凉的,凉得周春城就是觉得牙齿都要打颤,身体更是开始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   他想,假如李提真的看穿了他的所有掩饰……当他还以为自己身披新衣正洋洋得意出游的时候,却被可怜地告知一切真相。哪来的新装?哪来的聪明?他赤条条像个刚降生的婴儿,此时正不堪一击。   太可怕了,他觉得太可怕了,他在人眼里还算是个人吗?   周春城紧紧地掩上双耳,空荡荡的客房里却像有回声,此起彼伏地响着讥笑。他想嚎叫的,又不敢,就怕惊动了李提和白丽丽。他害怕他们把他当傻子之后,又当成疯子。   他知道自己不是疯子。他甚至知道笑声都是假的,但他摆脱不了。指间被烫到的灼痛感令他意识回笼,本能地甩手将烟头扔到了地上。他猛然地大口吸气,死鱼般的眼睛瞪着地上还在苟延残喘地闪着红光的烟头,然后突然用赤着的脚踩上去。脚因为烫到而缩回,又再踩上,泄气般重复这个动作,把地板那块弄出一团灰印。   烟头早灭了,脚底的痛感也不再尖锐,但周春城还是觉得有种疼痛在他的身体里扩散。他从脖颈处往胸口下抓去,左右手一起,把那一块抓出交错的红痕。尽管这样还是不顶用,他觉得那疼痛不在皮肤,不在筋骨,在更往深的地方,或许那该叫灵魂。   灵魂在彷徨与焦灼中,它总是在仰望,每时每刻都在向天堂靠近,却在每一次回头绝望地发现地狱之火就燃在脚下。   在抓下几把头发后,周春城终于抵挡不住往外走。他的每一步都那么慢,那么轻,而呼吸那么重,像随时要缺氧般,却在主卧的门前忘了呼吸。   敲门吗?   清醒的他怎么敢。   周春城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近门,没有能够听到一丝声响,他便贴到门上去,更用力地贴上去,直至半张脸都贴在门上。他依然听不到一丁点声响。   脑总渐渐缺氧的他开始产生幻想。想象着他们在里面睡得很得,或许她枕在他手臂上,或许枕在他的肩,或许……太多亲密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无一不安宁美好。   他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沿着门板,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接近二十四个小时没合过的眼红得吓人,缺氧而张开的嘴,因为应激反应不断吸气而起伏的胸,加上刚才抓出来的红痕,周春城看上去就像一个饱受折腾的濒死的人。   周春城走的时候不敢惊动人,乘着熹微晨光下山。但他没有回去公寓,而是让出租司机去了最近的教堂。这时段里教堂没有人,他蹒跚走到了耶稣像前就撑不住的跪下了,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痛,但他仿佛已经对痛楚麻木了,脑里回忆着外婆以前祈福的样子双手合十躬着身不停地拜,腰越弯越下,像一张拉尽的弓。   他不停地念叨着他有罪,还有救救他。   天光大亮时,走进来的神父被这个样子的周春城吓着,几乎要扶不起瘫软麻木的他。   他捉着神父的手,颤抖着用嘶哑的声音说:“救救我。”   神父安抚性地轻拍他的手,说:“主会拯救你的。”   “我有罪。”   “你会被宽恕的。”   “不会的,我有罪,神会离开我的。他要离开我了。”周春城有些激动,布满红血丝的眼里噙着泪。   “主永远伴随世人。只要你有一颗忏悔的心。”   “我有,我有!”   “那么你会被宽恕的。”   山顶别墅里,李提睡醒下楼的时候,Daisy已经回来了。他去厨房向Daisy点了早餐,拿过当天报纸回到餐厅坐下,才边翻看边问:“其它人呢?”   “Madam已经出去了,吃了三明治和果汁。”   Daisy拿出了白粥和小笼包,摆到李提跟前。   “周春城是还没起吗?”   “我没见到周先生。”   “你去客房看看,他昨天磕到头了不知道是不是不舒服才没起。”   Daisy与周春城也算得上有交情,上楼查看的时候脸上带着点担忧,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又匆匆下楼告诉李提。   李提皱了皱眉,拿起电话时指尖在周春城的名字上顿了顿,最后还是拨通了陈强的电话,告诉他周春城在他这磕到头但还没去医院检查情况就走了。这边给陈强的电话刚挂,小笼包还没咬两口就有电话入,是通来自加拿大的越洋电话。李提面色沉重地听完,又给秘书去了个电话,让她订最快的飞加拿大的航班。   那边接完电话的陈强正好在忙,便让一名助理去联系周春城。助理找到周春城的时候,人已经回去公寓了,蜷在了床脚边上,离上床也就差那么一跨步的事儿。陈强派来的这助理还是刚过实习的,所以手上没什么任务才得空过来找人,没经过什么事儿,瞧着面色惨白倒在地上的周春城连个主意也不敢拿,直楞楞地站在那给陈强拨电话。   “强,强哥。”   “人找着了没?”   “找是找到了,但……”   “说话利索点!”   “我见到春城哥躺在地上,我……我要怎么办?我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可不敢动他啊。”   电话那头陈强骂骂咧咧了几句才继续吩咐:“你看能不能把人弄醒,记得轻一点!磕到头不是小事!”   助理一边唯唯喏喏的应着,一边往周春城那里挪,近看能发现他身体还有起伏,马上汇报:“还有呼吸!”   “你快点!”陈强已经不耐烦。   把电话拿远些,助理轻轻戳着周春城的肩,凑近了喊人。喊了好几声都没见有反应,开始有些急了,怕他这是昏死过去了,于是不戳肩了开始轻轻的摇,喊声也提高了些。终于是把周春城弄醒了过来,只是人还不完全清醒,眼都还没完全睁开就开始说着难受。   “醒了醒了,强哥人醒了。”   “让我跟他说。”   意识还在聚拢的周春城迷迷糊糊地接过电话。   “春城,怎么了?”   “我难受。”   “难受你就不知道去医院?就只知道一个人跑回公寓里?出事了死在里面臭了然后被邻居报警才被发现,还能上一次社会新闻。你是不是想这样?”   周春城摸了摸额头,钝痛感瞬间令人清醒不少。耳朵里听着陈强说的这些难听但隐含好意的话,心里难得暖了些。   “不是还有强哥吗?”   “谁的关心都比不过你自己上心。”   “是呢。”周春城稍微一笑,“谢谢了。”   “你……”被突如其来的感谢噎了下,陈强过了两秒才叹了口气继续接着说,“让小张送你去医院看看。”   挂断后,周春城把电话还给了小张助理,并在小张的帮助下简单快速地整理了仪容。   小张其实是个犹如出笼鸟一样的人,开车去医院的路上嘴巴就没停过,工作上生活上各种琐事层出不穷。周春城坐在后座上虽然看不到小张的样子,但仍然能从他的声音表情里感受到他的快乐。   “像你这样真好。”   周春城不由自主地感叹。   小张被夸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不过声音还是听得出来是相当高兴的。“我哪样好啊?当然是像你们好,做明星呀,好风光的。”   “没有的事,你看我又哪里风光了?”   小张怕说错话,支吾着声音也低了下去:“那还是比普通人好太多啦。”   “那你怎么不当明星?”   “春城哥不要笑话我啊,我这长相怎么混娱乐圈。”   “演技好就行。”   “对,这话太对了,演不好才只能靠脸。”   “他说的总是对的。”   “谁?”   周春城没应,转头看着车窗外,目半垂。   见周春城没有应自己,小张只当他不舒服,小心又关切地询问:“春城哥你现在是不是还很难受,会不会晃得很,要不我开慢点?”   “不碍事,就只是还有点疼。”   “那我还是开快点吧,早点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不过刚才强哥说的是对的,身体难受了就该去看医院的,我们不能逞强。”   周春城怔了怔,笑着摇头,连个半大伙子都能教育他这点了。   不过话该是对的,难受了找医生或许能够解决些问题。他掏出了手机,给黄东阳发了条信息过去。   “黄医生,预约能提前吗?” 第39章 、余惊   李提当天中午匆忙飞加拿大,白丽丽完成了合约事宜下午就登机飞回美国,而周春城也预约上了明天下午的会面,各自都在安排着自己的事,很平常,却不知当天的报纸边角上有报导早上周春城落魄离开山顶的事,还附上了照片。   周春城不是当红,本来也就只是边角料,只是不料有人网络上猜测周春城的离开是不是与李提夫妇有关。毕竟当天李提与白丽丽亲密离开机场的事被广泛报导,而他们携手回别墅也是图文并茂。周春城是谁?记者发消息的时候可是记得标了句李提导演好友的。晚上夫妻归家,天未亮好友就落魄离开,其中总有很多可以想象的空间。幸好网友的猜测方向比较大众,只是说疑似白丽丽不满丈夫李提交友,大闹一场并将其驱赶。网友细数了下周春城的过往,曾经风评不好,这么一想似乎也合情理,所以这一猜测就被传播了起来。   事件发酵的时候,李提与白丽丽都在飞机上没有办法得知,基于三方利益,陈强只能站了出来处理。他第一时间联系艺星,让出份通稿,并联系了周春城。   陈强的处理方式很简单,就是让周春城到公司,并在记者面前作一个解释就行了。   事关名导和影后,果不然周春城一出现在艺星大门口就让记者堵上了。可能是当初周春城在媒体镜头前的表现给陈强的印象太深了,于是这次他领了助理早一点候在那里,所以在记者围笼上来前与助理两人先护在了周春城身边,并注意着他的表情。   面对一小圈的记者,周春城虽然想要镇定,但表现得还是异常紧张,直视前方的目光几乎是直的。对于穷追猛打的记者有过阴影,后来经过治疗有所好转,而且也少再有机会见到这样的阵仗,今日一遭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心有余悸。这病根怕是难除了。   不自觉咽下口水,周春城深呼吸几次都没有办法开口,僵硬地转过头去用恐慌的眼神看着陈强。陈强知他怕是没办法做回复了,示意助理将人往公司里带,自己挡住镜头以经纪人的身份代替他向媒体交代。   “事情并没有大家猜想的那么复杂,春城一直以来都身体不好,当时突感身体不适又因为时候太早不想惊扰他们两位才独自急忙离开的,当时助理已经在去别墅的途中。春城昨晚下午才出的院,现在还需要休养。谢谢大家关心。”   “丽丽姐对春城很好,一直有提携。”   “据我了解,李导和丽丽姐关系一直很好。”   “谢谢各位,谢谢关心。”   陈强毕竟老练,面对媒体镇定自若,虽然所给出的答案不是记者想要的大爆料而一直被各种问题轰炸也能够做到对答自如,跟他偏粗鲁的长相可谓大相径庭。但这就是他之所以成为金牌的原因之一,业务水平是相当优秀的。   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并摆脱媒体之后,陈强原还想因为周春城的表现而训斥两句,但见到人后又舍不得了,毕竟周春城现在给人的看到的状态太糟糕了,没有丝毫精气神似的。   “你坐着,是不是还很不舒服?”陈强一边紧张地把人往沙发上带,一边吩咐助理倒点热水来。   因为方才的围堵,周春城至今心跳还未平复,但麻烦到大家又非常愧疚,所以跟陈强说的第一句话还是谢谢。   “哎你。”面对媒体时算得上巧舌如簧的陈强总是能被周春城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助理回来了,他是个伶俐人,到茶水间里弄来的是热牛奶。周春城道了谢接过,杯身有点烫的,却是那种刚好能接受的热感,身体瞬间就感受到那种热烘烘。   他笑着又道了声谢。   虽说周春城疲累且憔悴,人还瘦得见骨,但眉眼是真的生得好,笑起来时候竟是温文雅致。   陈强在他边上坐下,略带烦躁地问:“你这情况,医院怎么就让你出院了。”他尝试把问题推到院方,并不太想承认致使周春城刚刚惊惶失措如流浪猫一样的并不是他的安排。   “拍过片,医生说并没有大碍,又问过我有没有头晕想吐,我说没有就说回去休息就成,不用留院。”言毕,周春城细啜一口牛奶,温热从食道向四肢百骸扩散,身体的僵硬感有所缓解,他又抬头低声道了声谢。   助理也没想过能一连得几次谢,有点受宠若惊,忙摆手说:“不用客气,应该的。”心里却在想,这周春城好歹是个明星,却又与很多明星不同。做助理的他见的明星多,知道明星在外形象正面是一回事,对内形象就多有不一了。   陈强见了,让助理出去把车开出来等,又等这室里只剩下他与周春城时才打算继续谈话。但要说的话令他不自在,右手不自觉的就开始扯开了一点领带。但凡面对的是任何其他人,陈强都不至于为了这么件事感到心里不安,可这人是周春城啊,他对周春城有愧。   “咳。”陈强清了清喉咙,“你不舒服你得告诉我。”   话开了口就好说了,之前顾虑的种种就如烟消云散。陈强不等周春城回应,又接着说:“我是你的经纪人,我对你是会有安排的,但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你应该告诉我的。不对,你是必须要告诉我,如果不是合作起来矛盾就大了。春城,你无论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其它什么原因都好,你做不到你要告诉我,如果今天不是我有准备预先待在那里,你打算怎么办?”   最后一句,陈强是盯着周春城说的。   周春城被他的语气吓到,握着牛奶的双手变得用力,嗫嚅地应道:“我,我以为我没那么怕了。”   两人对视。   “算了。”陈强很快败下阵来,无奈地结束话题,“既然有了曝光,去我那挑挑电视剧剧本,你有演电影的经验,演电视剧问题不会太大。”   周春城想着李导,自然是不太想去拍电视剧的。   “我合约也快到期了。”   陈强沉默,粗犷的眉堆得很高,眉心纹路深刻。   “送你回公寓吧。”   重新整理好领带,陈强率先走了。周春城默默地叹了口气,快步跟上。陈强虽然走得快,但也没有甩开周春城,在电梯处等他。   很快就把人送回旧公寓,在周春城下车时,一路上没再说过话的陈强终究是开了口,嘱咐他好好休息,还有就是让他好好考虑。   吃了点东西,身体的疲累让周春城误以为他能有一场好眠,但事实是他好不容易入了眠却很快就被噩梦惊醒。梦到什么已经模糊不清,唯有惊悸难以安抚。周春城抹了把脸,摸到一手凉汗,便去洗了个澡。   时间才是下午一点过一些,距离预约好的时候还早,但人已经没有睡意了,周春城决定提前出门。   住的地方是旧公寓,四邻都是认识很久的人,所以尽管周春城是个演员,大家对他的态度也是很正常的,会关注但不算过分。一路上遇到的人,有看过报导的都对周春城的身体状况表示关心,有个年纪大的甚至逮着他就开始介绍自己的养生之道。   半个小时后,周春城才离得了公寓,脸上的笑容慢慢就没了,但心里是喜欢的。他其实喜欢待在人群里,那样会让他觉得安心,但前提是他不能成为焦点。   周春城到得比预约的时间早了小半个小时,黄东阳还没到,便见到了位朋友——许昭华。   许昭华今天穿的是套剪裁简洁大方的小洋装,脸左侧用缎带扎了一条麻花辫,俏皮得很。旁边经常跟在身边的女士还在跟她小声说着话,但她见到周春城后就忘了那位女士,站起来挥着手,一如她眼神干净的嗓音在那里叫唤着周春城。   周春城是有些愕然的,他与许昭华确实是总能在见过黄医生后见到面,但他今日更改了预约怎么也能见到她?   “许小姐怎么今天也在这里?”   “我预约了。”说着许昭华便笑起来,有个缩肩的小动作,很是可爱,“而且我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所以我是在等你。”   虽然听到美丽的小姐说等待自己是件相当令人愉悦的事,但周春城更在意的是她为什么会知道,便问了出来。   “Dr.Wong打电话说的呀,他说有位姓周的先生有需要把预约更改到今天问我能不能跟他换,我一想就问Dr.Wong是不是你。他也被我吓一跳呢。”俏皮话实在是太适合许昭华了,笑起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偶尔还会露出小虎牙的尖。   周春城受她感染也回了个笑容。   “你多笑点啊,我喜欢看你笑,也喜欢和你说话。”   周春城想说她才是那个适合笑的人,他也喜欢看她笑。只是这些话多少有点孟浪,他也就没说出口,把准备好给黄东阳的西饼拿了出来让她挑一个吃。   她挑了个纸杯小蛋糕,奶油上放着个草莓。   只是两人还没聊多久,黄东阳便到了。办公室里,周春城按例还是把西饼送了出去,并且道了谢。   “你照顾我生意还给我带吃的,不该是我谢你吗?”黄东阳说话依旧让人如沐春风。   “为了我临时提前预约时间麻烦你了。”   “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就高兴。怎么会是麻烦?”黄东阳笑了,“来,我们开始聊聊。”   周春城离开时很沮丧,连许昭华跟他打招呼都没看到。他第一次把真实的感觉告诉了黄东阳,却得到一个不想要的建议,他甚至想不如没有来这一趟。   “嗨!”   许昭华拉住了周春城的衣角,见周春城回头就笑着说:“你想去哪里啊?我陪你。”   周春城还陷在自己的思虑中,并没有考虑到许昭华话中的不妥之处,茫然地点头。他继续往外走,没有留意到许昭华身后的女士神色担忧地也跟着,脑子里也在想着去哪。   何处可去,何处可得慰藉? 第40章 、她吻   ——既然这样,你有没有考虑过离开那个人?   周春城清晰地记得听到黄东阳这句话时的感觉,就像吸氧的人被掐住了氧气管,睁大的眼仿佛已经见到生命的尽头。当时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不是离开李提,而是离开那里。他那时站起来的动作很突兀,像是提线木偶忽然被拉起来,转身的动作并不利索,是先跌撞般后退一步再转的身,令安静的室内爆出刺耳的声音。   黄东阳怕刺激到他,没有上前,只是用温和的声音说了句话。   说了句什么呢?似乎很重要的,但周春城只觉得浑浑噩噩,想不太出来。   旁边还跟着许昭华,在跟周春城说着话,路上车来人往,但该有的各种声音他都听不到,只听到她好听的笑声。她的笑声大概像百灵鸟吧,才能直达心灵。   周春城停下脚步,望着许昭华,也似乎只看得见许昭华,眼神像是专注又像是失焦。在许昭华旁边亦步亦趋的女士神情越发警惕,只是都不被周春城所见到。许昭华挽过周春城的手,完全不觉得他有异,笑着问:“我们去哪里啊?”   永远是带着十分笑意的爱娇的声音,谁人听了都会心生怜爱。虽然周春城的世界失去了声音,但无碍于他被她的笑靥所感,也想报以笑容。许昭华笑时舒眉弯目,颊生红晕,面有光华。周春城学着她的样子笑,他想要拥有这样美好的笑容。殊不知是东施效颦,他的笑如苦笑,神态郁郁,像蒙着一层灰雾。   他不知道,她却如不见。   周春城带着许昭华漫无目的地走,随意又随心,最终停在了一座教堂前。当时天色已近黄昏,周春城进去了,坐在了离耶稣像最近的地方,许昭华似乎被跟着她的女士拦下了。他望着千篇一律的耶稣像,脑里是空的。   光从彩色玻璃映到地上,昭示的是神带给人世的斑斓。   周春城垂目看着,忽然站起来挪到那片彩色的光下,他抬首睁开的眼便看到了绚烂的光影。他在偷偷地享用神予世人的美好礼物,微微舒展双手,既卑微又得意。   许昭华此时进来了,看着他沐浴在彩色的光下。她捂着嘴,瞪大的眼熠熠生辉。整点的钟声在教堂顶部传来,她由慢而快地走近周春城,鞋跟踏在地板的声音像叩在心房的敲门声。她从背后抱住了周春城的腰,脸埋进他并不宽厚的背。   周春城差点没站稳,扶着身后人转身。他的眼睛刚被光线刺激过,低头看到身后人时,无数金光闪烁在她的身上,像拉开门遇见圣洁的玛丽亚。她抚上他的脸,亲吻他的唇,在他身前呢喃。   他听到了。   她说:“我喜欢你。我好开心,好幸福。”   同时,他想起了黄东阳那句话了。   ——你想想,这么痛苦,还是爱吗?   但周春城还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也没来得及想许昭华,一声尖叫响起,他与许昭华就被分开了。一直跟在许昭华身边的那位女士将许昭华搂抱在怀里,凑在她耳边低语,同时往她的手臂注射了些什么。   那位女士的手法过于熟练,以至周春城看着整个过程却来不及阻止。   “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她将睡过去的许昭华放到旁边的长椅上躺着,才不高兴地回答周春城的话:“我是许小姐的看护。”   周春城一脸懵懂。   她指责他:“你对许小姐做了很不好的事情。”说完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打电话。   “我……她怎么了?”   她没再理周春城,坐下扶好软在那里的许昭华。   周春城还想说点什么,突然进来一个人,直接就把许昭华抱起来要带走。   “你们要带她去哪里?”   “你不需要太关心,反正许小姐很快就会忘了你的。”   人都走了,周春成一个人在那里不知所措,最后想到给他与许昭华共同认识的黄东阳打电话。   黄东阳接到他的电话时非常激动,询问他状态如何。他沉默了一阵还是没有回答,直接说起许昭华被人弄晕带走的事。黄东阳听了周春城的形容,多余的话没说,就只告诉他不用管,那些人不会伤害许昭华的。   接着,电话两头都不说话了。最终在挂电话之前,周春城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彩色玻璃说:“你说的可能是对的。”   话音方落,周春城就结束了通话。   他跪了下来,望着耶稣像悲悯的双眼,心中在问为什么他会感到如火焚心般的痛。   翌日,周春城造访李提在山顶的别墅,但是没有能够见到李提。Daisy告诉他李提出国了,归期不定。他蒙住,直到Daisy喊了他好几声才有反应,忙把手上的一袋子水果逮过去。当时Daisy已经接过了,他又伸手过去扒开袋口,摸出里面的一颗香梨,捏得死紧。道过歉,他不等人反应就脚步不稳地往山下走。   半路上,周春城将那颗香梨扔进了树丛里。那颗香梨是水果店老板送他尝尝的,当时他还挺高兴也想着给李提尝尝,现在却觉得一切自有注定。   他本想与李提见上一面,还自欺地想着或许李提会犹豫不决,这样他就能覥着脸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赖着李提,汲取活下去的勇气。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李提从他的世界消失了,无声地离开。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苦难?大概是神也偏心吧,何况是人。   他只是不被偏爱,所以总被抛弃。   躺在旧公寓里,周春城迷迷糊糊地听到电铃响,没完没了。他手脚并用挣扎起来,半眯着眼四顾一会才发现自己是在沙发上,地上还倒了几个酒瓶子,好不容易想起了昨晚又是靠着酒精度过的失眠夜。他扶着因为宿醉而发疼的头,努力控制着摇晃的身体小心避让着地上的酒瓶子,七八步的距离走了快二十秒。   他也懒得看猫眼,直接开了锁拉开一道门缝,揉着眼往外看。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两位陌生人,年轻一些的站在前面一点,穿着时尚款西装,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一脸精英相,后面较为年长的那位面相比较普通。   周春城见到都是陌生人,才生了两分警惕心,虽然把门拉开了一点,但不是完全敞开。   “请问两位找谁?”   年轻那位似乎是主导,只见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纸,又看了眼周春城,微微皱起眉说:“你是周春城。”   “对。”   “二十天后到剧组报到。”说完,人就想走了。   周春城不是很明白,问:“什么剧组,怎么回事?”   年轻的那位没回答,抽出根烟靠着墙点上,眼睛却还是瞄着周春城。另一位不耐烦地替他回答说:“你最近试过镜你自己不知道?”   “啊……最近是白朗导演的……”   周春城话还没说话,对方就打断了他,说:“是的,记得准时报到。”   一切都那么突然,周春城一抽一抽疼着的大脑一时间接受不来,傻傻地目送两人离开。在他们走至转角的时候,他好像看到年轻的那位看了自己一眼,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心里突突两下,才回过神来,关了门查看手机,果然见陈强给他来过不少通电话,还有信息。   他试镜成功的事原来是真的,想来有点梦幻。   方才两人走远后,年纪较大那位才又出声,语气隐约是不满的。   “这人看着不太行啊,白导。他不会是道友吧,看他瘦的,这都几点了还精神颓靡。”   “宿醉。”年轻这位正是白朗导演,一手插袋,吹了个烟圈。   “不管怎么说,也不用你亲自走这一趟吧。我要是没记错,他试镜时候表现可不好。”这种连大配角都不算的角色试镜是不用导演亲自去看的,一般有个副导演在就可以了,当时正是这位副导演看的。这个角色虽然不重要,但胜在戏份不少,这副导演可已经收了茶礼了,就是没想到会突然被白朗横插一手,口上不敢说心里也是有怨的,所以尽在那里埋汰周春城。但是那些话也不全是假,只是夸张了些。   “受人之托。”白朗弹了弹烟灰。   “谁的脸面这么大?”这话不是吹捧,实在是白朗傲气得很,极少接受带资进组之类的事情,要塞人就只能求着他,还不是谁求都有用。   “我老师。”   副导演微惊,也就知道没戏了。但他还是不甘,又叨了几句:“他戏是真的不太好,而且看他那个样子根本就不适合角色,这不是为难人吗?”   白朗笑着拍副导演的肩,但看人的目光很尖锐。   “大不了砍戏份。而且老师总是有理由的,或许有惊喜。你就不要多滤了。” 第41章 、助理   当周春城给陈强回复电话的时候,陈强便抢先说了不接受他不演的说法,并嘱咐他调理好身体。周春城透过窗往外看,想着日子该怎么过,随口应着陈强。陈强被他敷衍的语气刺激到,直说要调个助理这二十天好好管管他。   陈强说话的声音一旦拨高就像火堆里扔进了没干透的木枝,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这种时候总让人想要关心一下他的喉咙。周春城把手机拿远了些,寻到空隙就说:“你那里的事多,合用的助理本来就紧缺,就不用浪费在我这里了。”他想,反正他不存在什么价值。   “人招回来就是做事的,不用才是浪费。”   “我这边又没什么事可以让他做的,陪着我干瞪眼啊?”连周春城自己都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再加个人是来给他出主意吗?   “不用做什么,就盯着你吃和睡就行了,嗯,还加一个运动。”   “强哥,我惯性失眠啊。”周春城不知为何低笑一声,“你这是强人所难。”   电话那头陈强似乎在跟别人开始说话,隔了些距离内容并不清晰。周春城正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然后挂电话,那边陈强又回来了。   “我已经让助理去你那了,就是上次那个小张,他话多不闷。好了,你休息吧。”   周春城听着耳边的忙音,几不可察地叹气,想着也好吧,反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不如听安排吧。   小张来得挺快,想着也快中午了就打包了两份饭上来。陈强给了他备用钥匙,但第一次正式作为明星助理上班,他还是选择了按门铃。只是按了两下都没见人来开门,想到上次周春城的状态,才急忙掏钥匙开门。   周春城只是睡了过去。大概是宿醉的后遗症,他喝了点蜂蜜水后躺在沙发上还在想以后日子该怎么过,越想越乱,越乱越晕,就昏睡过去了。   进来了的小张见周春城呼吸匀畅,比上次见到的面色好一些,才放下心来,去房里拿了条薄被给人盖上。公寓的装修有些旧了,但胜在简单也不觉得颓败,就是有些乱。望着随处乱放的酒瓶子,小张认命地开始收拾,顺便把垃圾也拿出去倒了。把一切都做好了,小张才看了下时间,已经下午一点,见周春城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他才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喊起来。但过来之前陈强可是重点交代过周春城睡眠状况不好的事,见他难得睡得沉,小张经过内心交战还是决定算了。   重新热过的饭没有原来好吃,但小张一个人也吃得有滋有味。   周春城还在睡着,小张无所事事开始刷手机玩。等到周春城转醒已经下午三点多,小张早撑不住头歪着在打瞌睡。周春城看了小张好几秒才想起这是怎么一回事,扶着还有点重的头,轻手轻脚起来,把薄皮转盖在对方身上。周春城记得自己是喝过蜂蜜的,可不知为什么醒来觉得嘴里还是苦,把剩下的那点蜂蜜水喝了还是觉得不够,便进厨房准备再兑一杯。   厨房的微波炉上放着盒饭,周春城想应该是小张带过来的,可他没觉得饿就任它放着,打开冰箱取蜂蜜。蜂蜜快见底了,他想了想去拿了纸笔写下来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所以想必须要安排些事情给自己做才行。   人活着不能无所事事的,周春城这样想。   小张没有睡沉,周春城醒后几番动作带出来的一点声音便把他惊了起来。他睁开眼就往周春城原先睡着的沙发看,见不到人下意识地就喊。周春城应了,从厨房慢慢踱出来礼貌地朝小张笑了笑,想着他这乍乎劲还挺像个小孩。   被这么一笑,小张也意识到自己的毛躁,尴尬得抓后脑,后来又觉得抓后脑的动作又有点傻帽,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尴尬地打着哈哈:“春城哥,你睡了好久啊。”   周春城算了算,点头。他这一次算是睡得久了。   “你饿吗?我给你去热饭。”说风就是雨,小张蹬蹬地跑到厨房,“先将就吃一点,晚一点我们再吃啊。晚上春城哥是想自己在家煮,还是出去吃?”   “来,给你。”   小张闻声回头见跟进厨房的周春城给他递钱,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周春城笑着把钱塞小张裤兜里,不容拒绝地说:“不能花你的钱。而且你才多大,钱都不够花的吧。”   小张抿了抿唇,低声道谢。   “这段时间我还要麻烦你照顾的。钱我放鞋柜上面的抽屉,你买什么东西直接在那里拿。”周春城拍了拍小张的肩就出了厨房。   饭菜热好之后,在小张紧迫盯人的目光下周春城只能动筷。热饭热菜很快就暖了肠胃,周春城才感觉到饿,原来不是不饿的只是习惯到麻木。但他也没能吃多少就吃不下了,觉得胃里胀得发痛。这又把小张吓到了,还以为买的饭菜不卫生,后来知道了就匆忙到楼下找药店买胃药去。   回来时,小张除了胃药还买了醒酒药,另外还有几瓶苏打水。他解释说蜂蜜兑苏打水更好喝,周春城听了点点头,把苏打水写进了记录的纸上,边写边想有个人替他想他可以做什么也挺好的。   晚餐没再叫外卖,买了菜回来自己煮。小张还很惊讶周春城竟然会做菜,一边打下手一边夸。   周春城笑着解释:“小时候家里穷。看你下刀也是会做菜的。”   “嘿嘿,家里条件不好啊。我还有个妹妹要带呢,她吃的饭菜有一半是我做的。”   “那你厉害些。”   “其它事不敢受你夸奖,但说到做家务我还是要自豪一下的。新一代好男人说的就是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很快就把饭做好了。饭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全是家常菜,胜在味道熟悉,吃起来也比较香。   看天色已经晚了,周春城不打算留小张宿在这里,也就阻止了他收拾碗筷的动作。估计是两人一天相处比较好,小张又自来熟,到了这时候已经敢跟周春城叫板了。他坚持留宿,还搬出陈强的话,说是一定要督促周春城睡觉。   周春城没法,趁小张去洗碗的时候把一直没用过的客房稍微收拾了下。饭后两人看了两集电视剧,不是节奏快速的都市剧,里面女主角说话又是那种慢悠悠的,竟把人看得犯困。小张打着哈欠开始催周春城睡觉。周春城也就顺着他的意回了房躺着,耳边没了电视机发出的声音,也没了小张的说话声,他躺着躺着竟反而清醒过来。   翻过身,再翻一次,最终周春城还是坐了起来。他按开台灯,觉得闷又挪到窗台处拉开点窗户,然后坐在那里往外看。他一会看对面楼的灯光,一会看下面车来车往打的灯。不知过了多久,对面楼的灯灭了一户又一户,楼下的车流也越来越少,他揉了揉眼睛放轻脚步出去拿了瓶酒。回来后他坐到了小书桌前,摸出圣经。圣经翻得很旧了,里头还夹着当初李提带着他手写的那行诗,他不敢看,只是用手摸着纸背上突出的笔划。   周春城开始读圣经,读一段喝一口酒。有了醉意的他开始发热,又过去把窗户开得更大,眼往下看时觉得晕得不行,脑中却徘徊着一句话。   神是不会宽恕自杀的人。   他扶着脑袋趴在窗台上,夜风吹得他更加头晕脑胀。缓了好一会,他才觉得好些,站起来左摇右摆地扑到床上,感觉到眼前一黑时他笑了。   他知道这又能睡过去了。   次日小张醒得很早,本打算叫周春城起床去晨跑,敲开房门时却发现开门的人两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才发现周春城发烧了。   就这样又养了两天。周春城倒是庆幸,吃过药后竟然算是得了两天好眠。只是自此之后,小张待周春城真的有如易碎品,总觉得他像个风吹就倒的人,还开始防着他喝酒。   周春城是挺喜欢小张这小孩的,觉得他生活气息很浓。所以小张的要求他都尽量满足,虽然他还是失眠,难得睡着了还容易惊梦,但按时吃饭和减少了喝酒,多少还是令他气色好上一些。对此,小张很是得意。周春城也由着他按捺不住向陈强自夸的行为,心里觉得像多了个淘气弟弟。   这天,唐季茹因为知道了周春城试镜成功,便把人约了出来见面,算是小小庆祝一下。因为唐季茹要上班,所以周春城让她把地点定在她办公点附近,最后敲定一家咖啡店。小张没进去,只负责开车把人送到。   恭喜过周春城后,唐季茹也向他分享了件喜事,就是她终于要有自己的专栏了。周春城很替她高兴,递过餐牌说:“今天随便点,不用怕钱包也不用怕长胖。”   唐季茹不生气,真的点了不少。   “这家的甜点很不错,你多吃点,越来越瘦了。”   “这几天家里来了个小助理,全程管着我,我倒觉得我胖了些。”   唐季茹听了,一脸不信地说:“原来你听管的?早知道我搬你家里住,天天盯着你。”   周春城笑着说:“是呢。”   唐季茹敛了表情,认真地看着他。   “我说真的。”   听着这话周春城还有些茫然,本想反问,却听到有人喊他。那干净的声音他最近印象深刻,蓦地回头,便见到亭亭立在那里笑着的许昭华,有如一株迎风的花。   本来周春城该只注意到许昭华的,但跟在她身边的女士的惊诧表情实在突出,令他无法忽略。并想起了那女士的话,他当初无来由地相信她说的那些话,只是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许昭华没有忘记他,而她吻过他,他该怎么面对。 第42章 、许母   直到被许昭华牵上手并挨偎在身旁时,周春城都是迷惘的。他不曾与除了外婆以外的女性有过亲密的互动,醒悟后的紧张使他手心泛汗,湿溜溜地黏着许昭华的皮肤。但他也没甩开,怕一个使力不对伤到了人。   而且如此甜美的女孩,谁又能拒绝她的亲近?   周春城下意识向身边熟悉的人投去求救的眼神,却发现唐季茹注意力全在许昭华的身上,无奈下转向许昭华身后的女士寻求帮助。找她确实是找对了人,只见她扶着许昭华的手臂在其耳边说了两句,就让许昭华松开了周春城的手,变作低头娇羞地笑着。   率先说话的是唐季茹。她说话时的笑容很规范,客客气气的,就是让周春城觉得她并不欢迎许昭华她们。   “既然是春城的朋友,都请坐吧。”   周春城反应过来,往唐季茹的方向挪了下椅子,给许昭华她们留了足够的位置。落座后,周春城给她们互相介绍了下,也是在那时候他才知道自称是许昭华看护的那位女士姓赵。   他们四人毕竟不是全都熟悉,加之唐季茹似乎没有聊天的兴致,虽然许昭华总是能与周春城聊起来,但夹在中间的周春城就有些为难了。幸亏之前许昭华她们订的蛋糕很快就被服务生送过来了,周春城见暗松口气。他接过并将盒子放到许昭华面前,说:“好了,你还有事吧,我就不留你了。”   许昭华却没拿,眨着水眸看着面前盒子的模样有点迷糊,转首看周春城时又笑了起来。   “我们在约会啊。”   瞬间,六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似懵然不觉,依旧在笑着,弯弯的眼折射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像泛着水光。   赵女士凑近许昭华,放低了声音温柔地说:“小姐,太太还等着你回去给他讲周先生的电影。”   许昭华歪头想了想,冲赵女士点头后又朝周春城说:“你不用怕,妈咪也很喜欢你的。我们明天再见面。”   她见周春城不回答她,伸手矜持地捏着他的小指轻轻摇,红着脸说:“好不好嘛?”   被许昭华触碰到的地方像被电了一下,周春城几乎要抽回手,但赵女士仿佛能够预料到似的,先一步按着他们俩的手,然后轻柔地拉回许昭华的。她对着许昭华说:“周先生怎么会拒绝你。”   许昭华便捧着脸笑。   一边的周春城与唐季茹交换着眼神,但都只能从对方眼中看出迷惑。而且这种迷惑直到许昭华二人离开都没有消去。   “她……怎么了?”唐季茹问。   周春城摇头。   唐季茹看在眼里,心里叹气。   “她喜欢你。”   “……”其实周春城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但实在又觉得不可理喻,所以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抿紧了唇不说话。   “只是她很古怪。”说到这,唐季茹停顿了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像是不太正常。”   听到唐季茹这么形容许昭华,周春城的感受不是生气,而是生出一种悲伤的情绪。他跟许昭华相识于黄东阳的公司,他们都是病人,尽管看起来像是个普通人,只是谁又知道躯壳下有什么地方与其他人不同?他从来没有细究过,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他们的处境。   他见到的是许昭华的单纯可爱。   见周春城不回话,面上仅余的二两肉都崩着,唐季茹心中涌上难过。她置于腿上的双手捏成拳,低着头向周春城说:“对不起,我的话可能说得难听。”   周春城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比平时要哑。   “我知道你是无心的。”所以才更伤人。   之后是良久的无言。   唐季茹难过得想要马上离开。他们之间从没有这样沉默过,而从来温和的周春城也没有这样透露出疏远的气息,仿佛他们之间突然被划了一道鸿沟。   但分开之前她还是有几句话要对周春城说的。   “刚刚那许小姐看衣饰就不是普通人家,你……”   “谢谢。”   周春城将唐季茹送出咖啡厅。本来已经走远,唐季茹又回头看,欲言又止。距离有点远了,周春城看不清她的表情,遥遥向她挥手别过。   当天回去后,小张就给周春城带回了剧本。周春城难得有些高兴,觉得晚上有它可以打发时间。没想到当晚他才开始要通读剧本,没两页神思就飘远,想起了李提是怎么教他研究剧本,怎么感受角色……他陷入长久的回忆,不自觉地笑起来,某一刻他甚至似乎听到李提在跟他说话,问他怎么还在。   夜,长又凉。   与许昭华的再次见面,是在下周的黄东阳那里。这次她身旁除了赵女士还有另外一位女士,姿态优雅。她挽着那位女士的手臂来到周春城跟前,笑着将他们见引。周春城听着她唤对方为妈咪,而介绍自己为男朋友。   一切又像上次见面时那样扑朔迷离。   介绍过之后,许女士就把赵女士招过来,然后拍着许昭华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说:“让小赵跟你去见Dr.Wong。”   许昭华没依,摇着许女士手臂说:“我们才见面。”完了就朝周春城笑。   许女士很知道怎么哄她,把她的手交给赵女士。   “Dr.Wong还等着听你的故事,不要让他失望。”   许昭华这才算听进去了,上前拉了下周春城的手才跟赵女士往黄东阳的办公室走去,半途还回头笑着嘱咐道:“你要等我。”   许女士与赵女士都盯着周春城,他慢半拍地点头。   “周先生有时间跟我谈谈吗?”许女士说。   周春城点头,后又觉得可能不太礼貌,赶忙补了声好。   许女士微笑着点头,领着周春城往一个小会客室走去。见她坐下了,周春城才在对面坐下。可能因为许女士通身气派吧,周春城坐得很规矩,连打量人都只敢从送茶水的护士的动作间隙偷着来。   等护士离开后,许女士才开始说话。   “毕竟不是这里的主,茶水方面还要请周先生见谅。”   “不会,都很好。”   许女士虽然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好又丰腴,也只有笑起来能见眼角的几条细纹,但更添和善。   “你这孩子瞧着是个好的。”   大概是太久没被人称作孩子了,周春城听过觉得窘迫,只得以笑化解尴尬。   许女士也回了个笑,然后很快收敛起来,说:“既然你也是Dr.Wong的病人,我也就不怕开门见山的跟你说了。我夫家那一族人一直伴有遗传性臆想症,不是基因性遗传病,但他们还是从祖辈就有在人为干扰。”   “人为干扰?”   “就是不让患者生育,大多数时候他们甚至不适合婚姻的,因为有些是伴有攻击性。昭华很不幸的患有这个病。”许女士轻叹,又安抚般对周春城笑了笑,“但昭华情况是好的。她有些特殊。”   周春城听得认真,点头说:“许小姐很好。”   “她是没有攻击的,只是活在幻想中。你是不是有时候会觉得她说的话前后不对?”   回想了下,周春城说:“所以许小姐说我是她男朋友时,你并没有惊讶。”   许女士颔首,含着笑接着说:“其实她在家里提过你不少次了。”   周春城表示讶异。   “昭华的病真的特殊,诊断过的所有心理医生都说她不存在任何攻击性。有位法国的权威心理学家说昭华的幻想是粉色的。你知道,法国人说话都是这么浪漫。他意思是说昭华活在欢乐里,她的世界没有悲伤。”   “所以她总是在笑。”   “按专家的说法,大概是她的大脑某个情感区域有所缺失。但这样看来是件好事。”   周春城点头。   说到这,许女士又叹了口气。周春城望着她觉得不解。   “她这是个个例,专家也说了不能保证她是不是就永远这样,不能保证她受刺激后会不会产生其它病变。”许女士看着周春城的目光变得很复杂,“我们都一直都在保护她,用尽办法让她高兴的事成真。”   周春城被她看得很不安。   “这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昭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她想象的东西总在改变,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原来的世界产生变化。只有你很特别,你总在他的世界里。”   周春城的不安加深,他害怕许女士此时看他的眼神。   “这种待遇从来只有一直长期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会有。”   周春城不知怎么地就想否认,但话还没出口,小会客室的门就被打开。进来的是许昭华,她笑容可掬地扑到许女士怀里,偏头看周春城。周春城瞧着她爱娇的样子,慢慢合上嘴。他并不想伤害她,当面更不可能了。   “妈咪跟你说了什么呀?”许昭华问周春城。   周春城还没开口,许女士就先说了。   “乖囡有了男友就不要妈咪了。”   “没啊。”   “还说没,怎么不问他跟妈咪说了什么?”许女士刮了下许昭华的鼻子,“怕妈咪欺负他,就不怕他欺负妈咪?”   许昭华把脸埋到许女士的怀里,嗡声嗡气地说:“他要娶我的,怎么会。”   周春城与许女士都同时顿住。周春城惊吓得几乎要张口否认,却被许女士扫过来的眼神制止了。   许女士抱着许昭华,开始慢慢地抚着她的发,盯着周春城用慈爱的声音说:“是呢。”   春风般的话语带出的是透骨的寒。周春城什么都顾不上,在两名柔弱的女性面前落荒而逃。   --------------------   昨天外出了。。 第43章 、许父   周春城跑是跑了,但等到了地下停车场才想起忘记联系小张,许是害怕,他摸出手机时密码都输错了一次。电话接通后,小张答应了马上到,还是被周春城连着催促了几次,像是被周春城感染了焦急,小张可以说是跑着回来的。小张还没回来,周春城便蹲在车后神经兮兮地关注着四周,生怕许太太她们会追出来。   地下停车场的光线比较暗,周春城又藏在了车后,刚到的小张并没发现人,还是周春城自己跳回来的。周春城钳着小张的手臂,喘气声比刚跑过来的小张还大。   车锁刚开,周春城就爬到了车里,并催促小张快点离开。小张至此还是一头雾水,但见周春城这个样子也不敢打扰,识趣地闭紧了嘴开车。   周春城一直扒着车窗往外头看,有汗顺着鬓角往下落。一直偷偷关注周春城状况的小张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说:“春城哥你擦擦汗。”   可能是离刚才的地方远了些,周春城表现便好了不少,接过纸巾道了谢。他擦干汗后长舒口气,挪了挪在车座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身体陷进去。   “刚吓到你了吧。”   小张没应这句话,只是关心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春城抿着唇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道:“被人吓到了。”说着好像怕小张不信似的,他还自嘲起来,“我胆子挺小的。”   小张透过后视镜瞧了眼周春城还青白着的脸色,心中是信也不信,但周春城不说他总不能强迫,只好跟自己说下回不能再这样了,得跟紧了人。   “春城哥,下次去哪你都得带上我。”   “你还是被我吓到了。”   周春城无声叹气,他并不愿意被跟着,他有太多小秘密不能让人知道了。所以他劝道:“你看我刚才也只是被吓着,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就像有些人天生怕狗,遇到就是一场惊吓,都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我没驾照,不然我早走了,就不会害你白担心了。”   “春城哥……”   “好了,不提这个事。你专心些,一会急停急刹的我又该吓到了。”周春城开起玩笑转移话题,并不给小张继续说的机会。   正在这时,周春城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竟是黄东阳的来电,一下就令他想起刚刚的事,才刚缓和下来的情绪又有点往上涌了。毕竟他是在黄东阳那里遇到许昭华她们的,一时分辨不出黄东阳跟她们是否一伙,最终还是把电话掐了。   只是很快黄东阳又来电了,这回周春城直接关机。他抬眼见小张正透过后视镜疑惑地看着自己,便捏着眉心说累了,闭目不再说话。   回去后,小张见周春城面色还是不怎么好,晚饭吃得也不多说是没胃口,便在旧公寓不大的空间里急得团团转。   周春城看在眼里,心一下就软了,说:“被吓到总会有些心神不宁的,晚上可能还会惊梦,都是常见事。这么点小事就把你急成这个样子,以后跟了大明星可怎么办啊。”   后面一句调侃小张听到心里去了,竟然不高兴起来,反问周春城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不好,不想要我这个助理了?”   周春城哪想到他会这样想,解释道:“你做得很好,对我很上心。但是我工作少,原本就是没有助理的。”   “但你现在有助理了。”小张马上反驳。   “哎,是。”周春城拉小张坐下,“可是有件事你不知道,我合约快到期了。我并不打算继续签下去。”   小张惊愕地张大了嘴。   周春城见了笑起来,拍了拍小张手臂,说:“我以后不演戏了的。”   话音刚落,小张嗖地站了起来往客房里跑,还破天慌地摔了门。   周春城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客房门前,敲了敲说:“小张,你真的是很好的助理,打击到你,我很抱歉。”   等了几秒,里面传来小张闷闷的声音:“你不要道歉。”   愣了下,周春城笑着说:“你早点休息。”   当晚周春城果真没睡好,做了一宿的梦,倒不是噩梦,只是梦里一直被一双眼幽幽地盯着,无处可逃。他惊醒时才早上五点不到,除了觉得心跳得极快之外,还觉得眼睛发热,总有种想哭的感觉。   在这一个并没有李提的梦里,周春城竟也感受到了悲伤。   小张起来时就见到周春城在做早餐,一边嚷嚷着等他来,一边快速地洗漱。但等小张打理好自己后,周春城还是没让他接手,把他又往洗手间推。   “用热毛巾敷下眼睛。”   小张马上用毛巾盖在脸上,发出不好意思的笑声。   周春城轻拍下小张的头,说:“用热水泡好了毛巾再敷。”   小张还是没拿开毛巾,嗡声答:“知道啦。”   早饭过后,小张拉着周春城去散步。只是没走多久,小张就接到了陈强的电话,问周春城的电话怎么打不通,人是不是跟他在一起。周春城这才想起手机被他关了,他也不急着开机,接过小张的手机跟陈强聊了起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就是循例关心下周春城的健康问题。   陈强还有事要跟小张交代,周春城就把手机递回给小张,并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开机后跳出了十来通未接来电,有陈强和黄东阳的,另外还有一个陌生号码。周春城点开未读信息,是黄东阳发来的,问他为什么预约了没有来,关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周春城望着信息怔了好一会,才回了一条信息过去,说是突然有工作,并道歉昨天挂了他电话的事。他忍不住吁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读信息时竟然是摒住呼吸的。现在一想到黄东阳没辜负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就觉得心里突然轻松了不少。   小张那边听完了陈强的事,注意到周春城正被手机吸引,便走远了两步低声向陈强交代了昨天的事。   直到那时,陈强才知道原来周春城一直还有跟黄东阳联系,他竟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早就好差不多了。这么一样,那天周春城再次被他推到媒体记者面前的事,可以说是多年后他主导的对周春城的二次伤害了。   陈强沉默良久,最后只是交代了一句让小张小心关注就挂了。   看着前头抬头看天的周春城,小张无端觉得心里发堵。   晚上还跟小张对剧本练台词的时候,周春城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犹豫了下按了接听,里面传来陌生的男声。   “你好,请问是周春城先生吗?”   “是的。你好。请问你是?”   “我姓许。”   听到这里,周春城还有什么不明白?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请不要挂电话。”一直很沉稳的声音到这里似乎急了点,后面大约觉得自己失态了,又补了句,“麻烦听我把话说完。”   “你请问。”   周春城不想在小张面前说这些,便对他打了个招呼后往房间走去。小张虽然好奇,但也按捺住没偷偷跟过去,只是下意识凝神静听。可惜周春城说话声音小,小张在外面并没听到半句。   房间内。   “我要为我太太昨天的行为向你道歉。”   “没有必要的。”   “自从知道昭华得了这个病,我太太就没安宁过一天。十几二十年的胆颤心惊,你能想象吗?她真的一点差错都不敢有。”   “许先生,这不是理由。”   “周先生是觉得我在为我太太找借口吗?”   周春城没有回答他。   “我让你误会了,我道歉。我只是想要你理解一位母亲的痛苦,但我不会强迫你的,我太太也不会。我知道你很为难,你并不想娶昭华。我也不会让昭华嫁给你的,这一点请你放心。我太太当时只是着急哄孩子才会吓到你。”   虽然对方说的话并不好听,但对方的承诺至少让周春城安了心。   “没事的。”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周先生能不能听一下?”   “你说。”   “我们希望你能假装跟昭华结婚。”   “这不可能的。”周春城立刻回应。   “只是假的周先生。”对方有点激动了,“昭华现在天天念叨着跟你结婚的事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但凡有办法能够让她把你忘了我也不会向你提出这样的请求。你跟她是朋友啊,能不能帮忙哄一哄她?”   说到后来,对面的声音已经非常低落了。   “她是我们夫妻的心头肉啊,如珠如宝的养大。周先生,你就当陪她玩一场过家家,好吗?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   “对不起。”   周春城挂了电话,觉得心里一阵抽疼。   电话没有再打过来,但晚上周春城又梦见了一双眼睛,时而带笑时而带忧,反复折腾着他的神经。 第44章 、妥协   过去两天了,许家没再联系过周春城。但不知道为何,周春城越发忐忑,精神也跟着萎靡下来。   那两天,只要没事周春城就会想许氏夫妇是不是已经放弃?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不但没有放弃,还会出这么一个招。   他们把许昭华带到旧公寓楼下,然后就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对她说了什么,许昭华就那样乖乖地一个人站在树荫下。   透过窗户往外看的周春城心生怒气,也顾不上小张在旁边,直接朝电话里的人吼道:“你们还是她的父母吗,就不怕她出事吗?”   “怕,我们很怕。所以能请周先生你去接一下昭华,好吗?”很难想象许先生沉稳的声音能够透露出现在这样几乎带着恳求的语气。   但这并不能让周春城消气,他已然气得发抖。   “你们……”   “昭华昨天还跟我们说收到你送的花,开心得不行,插了花放就放在房里。”   “我没有。”   “我们知道,那是经过花店里她自己拿的。”   周春城哑然。   “周先生,我们的乖囡停不下来了。”现在说话的已经换了许太太,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哽咽。   周春城很难将这声音与之前见到的许太太联系在一起。谁说许昭华的病没有攻击性呢?她那病不是无时无刻地在攻击着病者的父母吗?   “周先生,请你帮帮她。”许先生说完这句后,就挂了电话。   小张见周春城表情凝重,就上前询问。   周春城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楼下的许昭华。他知道许氏夫妇在赌,赌到底是他先心软还是他们先心软。   旧公寓不在新城,而且历史挺久了,建时还没兴物业公司这种管理方式,所以虽然是夏天但接近中午旧公寓楼下来来去去全是陌生的路人。有人开始跟许昭华攀谈,谁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什么坏心思。周春城不用想也知道许氏夫妇肯定就在附近,但他看不到便着急。   许昭华那样清澈单纯一个人,他并不想她受到伤害。   当看到第二个人过去跟许昭华说话时,周春城终于是受不住内心的担忧要下去了。他对小张说:“我出去找个朋友,你不用跟着了。”   小张刚从厨房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周春城已经关门出去了。   周春城身体并不健壮,所以跑到许昭华面前时累得要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吸入空气中的氧气。许昭华惊喜地跑到周春城身前,从手袋里掏出纸巾为他仔细印汗。   “不用急,我会等你的。”   周春城感觉不自然,接过她手上的纸巾自己胡乱擦了下就作罢。他抬头向四周打量,果然见到赵女士就呆在不远处,旁边还停着辆黑色轿车。   “你怎么来这里了?快回去吧。”   许昭华娇笑着挽过周春城的手,说:“你不是说要去吃日本料理吗?”   周春城不动,看着许昭华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我没有。”   “想改吃法国菜?”   “许小姐,我没有。”   “好吧,我知道你还是喜欢吃中餐。我们就去吃中餐吧。”   “许小姐,你回去好吗?你爸妈就在那里。”   许昭华一直是笑着的,因为热脸上还有点红,眼里总是满怀喜悦,但周春城已经不敢看她了。他觉得她可怜。   但她并不能听明白他的话,松开挽着他的手站到他的正对面,噘着嘴佯怒,但眼睛里分明全是笑意,就像是在跟情人玩闹。   她说:“春城,你忘了要叫我昭华。我要不高兴的。”   周春城知道她没有不高兴,而且也不会不高兴,但是见了她没道理地心里就觉是难受,想要将她捧在掌心里哄,只想要让她平安。   那一刻,他明白他完了,自己走进圈套里去了。他想许先生一定是一名非常成功的商人,最知道怎样能够算计人。   直到电影开机前,每一天周春城总会与许昭华“约会”。他有口难言,无处伸诉,夜里彷徨不安,几乎无眠,奇妙的是日间与许昭华呆在一处时又很容易昏昏沉沉想睡。   他们实在是没有可去的地方,周春城便喜欢带许昭华去教堂。他会跟许昭华说他要祷告,许昭华就会乖乖地坐在他身旁不打扰他。   与平时一直,周春城打开圣经,眼睛看到哪句就开始低声诵读,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许昭华挨着他跟着细声读。周春城愕然,许昭华抬眼与他对视一笑,就着他手上的圣经继续往下读。   周春城还是没反应过来,直到许昭华笑着对他说话。   “要翻页了。”   下意识地,周春城翻了页,但手掌盖在页面上。他斟酌着说:“你不用这样做的,如果你觉得无聊不用陪我。”这话说着周春城听了也觉得奇怪,好像他们的位置调了过来。   许昭华还笑着,说:“不啊。我也喜欢主。”   话毕,许昭华便坐直了身子,对着耶稣像做了个祈祷的样子。周春城瞧着,觉得她比自己要虔诚多了,像模像样的。   之前没听说过她也是个信徒,周春城有些好奇:“以前都没听说过你喜欢。”毕竟虔诚的信徒是要参加礼拜的,他却没见她去过。   周春城却是忘了许昭华的情况,她不可能对一样东西长久的。   许昭华歪着头看周春城,然后像是不耐烦地嗔怪道:“因为你喜欢啊。”   望进许昭华闪着笑意的眼里,周春城看到了她最纯洁无暇的爱情,不管那份爱情是不是虚幻或者错付,他都只觉得难过,脑袋一阵发胀。   忽然,许昭华的指尖碰到周春城的眼角。周春城被吓到,本能地抓着她的手,原来失神的眼略带讶异地看着对方。   许昭华笑着往前凑近一些,说:“你怎么要哭了一样。”   周春城倒吸口气,手摸上自己的眼周附近,但并没有摸到湿意。他扯了个笑想说话,但被许昭华抢了先。   她柔软的手覆上周春城脸上的手,说:“眼睛有点红。你是不是很感动?”完了,她便收了手依偎进周春城的怀里。   周春城一时哑口无言,只好状似亲昵地抚着许昭华的头发。他鼻息间全是许昭华温软的香气,使他又开始觉得昏昏沉沉,抚发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望了眼耶稣像,它还是那样悲悯地看着人间,此时正看着他们。   周春城闭上眼沉思。他想李提,想李提是否看他的时候有如他看许昭华。   大概是许昭华感觉到周春城的动作停了下来,便抬头看他,见他像是睡着了就从他身上起来坐好。她轻手拿过他手边的圣经,接着刚才的地方低声诵读。   周春城并没有真的睡过去,他只是觉得疲惫不堪,控制不住眼皮而已。耳边听着许昭华优美的圣经话语,他才开始真的觉得有困意袭来。他开始作梦,鸟语花香的梦。他不愿醒来,甚至迷糊中想他是不是其实已经死了,天堂是不是长这样?   但梦就是梦,总归是要醒的。   光透过眼睑干扰着人的睡意,意识不得已逐渐回笼,耳边诵读的声音也渐渐清晰,周春城这才一惊而醒。他睁开眼就见许昭华在他上方,背着光浅笑,像身披圣洁的光。   她说:“你睡了很久。”   周春城连忙坐起,面上稍有尴尬,原来他不知何时枕在了许昭华的腿上。   她抚顺他乱了的发,又说:“你总是很累。”   估摸着是人刚醒,大脑还在混沌着,周春城竟胡乱地向许昭华吐露真言。   他双手搓脸,说:“是啊。”   许昭华伸出双臂环过他,头靠在他能感觉到骨头的肩上,安抚道:“没事的,累了你就睡会,我会在旁边看着你的。”   她又用脸蹭了蹭周春城的肩,笑起来时目光灵动。   “你看,我能给你念书,我能哄你睡。你说我是不是很好?”   “是。”   “有多好?”她的语气十足小女儿态。   “最好。”   许昭华掰过周春城的脸,问:“那你说,你娶我是不是最幸福的事情。”   周春城霎时眼热,怕她见着,便把人搂到怀里,抚着她的发哑着声说:“你是最好的女孩,你说呢?”   明明是反问句,许昭华却像听到了万分的肯定,伏在他怀中低笑,像百灵鸟开嗓。   “你也是最好的。你是我的王子。”   周春城的手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道:“我的公主。”她是被保护得很好的,真正活在象牙塔上的公主,只可惜他并不是王子。   周春城与耶稣像对视,在心中向他祷告,祈求许昭华余生都能如此无忧又无虑。   当天送走了许昭华,周春城给许先生去了个电话。   “我答应你们的要求。”   他想,同病之人,或许可以互相取暖。 第45章 、白朗   得到周春城的答应,许氏夫妇自是激动万分,本打算当晚邀周春城到许府洽谈,但一来周春城明天大早就要去影视厂报到,二来周春城虽说答应了此事,可心中难免不用接受得那么快,所以见面详谈的事就往后延了。至于具体定在什么时候,许氏夫妇相当知趣地表示会迁就周春城的行程。周春城行程还得看明天导演的安排表,所以双方就在电话里道了别。   因为这次电影开机拜神的吉时是早上七点半,所以演员和工作人员们都得到的很早。周春城住得不远不近,也得四点就出发了,离开时他抬头还能见到天上一轮灰白色的月。   小张还没见过开机拜神,一路上兴奋得嘴巴停不下来,像只正在啃桌角的老鼠,消弥了黎明前后的寂静。换作其他人可能会嫌小张闹,但周春城反正睡不好,太安静了反而容易胡思乱想,倒是喜欢小张这样带点吵。   夜里路上车少,半个小时就到达影视厂了。   周春城带着小张去报到,一路上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互相打个招呼,电影开拍的头一天都显得和和气气的。报到后就是去化妆换衣服,化妆间里已经等候了不少人,周春城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地等。   小张虽见处处都新奇,但还是记着自己的职责的。他找场务问了水在哪里,就去泡了杯参茶给周春城,然后留了话就去领早餐了。周春城这些年拍戏都是一个人,许久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喝了口参茶后就觉得这样确实舒服,怪不得大明星身旁都跟着好几个人。   这房里化妆师就那么两三个,等着上妆的演员排排坐十几个,化妆师速度再快也有得等,所以演员们也都三三两两聊起来了。   周春城化好妆后都六点了,他们拍的是都市剧,所以他的服装也不是繁琐难穿的,没多大一会就弄妥当了,带着小张在演员堆里找马扎。还没坐稳呢,那边女主演的助理就带了一批早点过来,场上人人都有份。这边道谢声刚落,那边男主演的助理就又拖了一小车的热饮过来,也是无人落空。   小张啜着热咖啡跟周春城咬耳朵,说:“男女主这是商量好的呀?”   周春城把他的头推开,笑骂一句:“多管闲事。”   大部分演员都装扮好了,就连男主演都出来了,就等着女主。但时间上还有宽余,所以也没见执行导演去催。接近七点时,女主演终于出来了,职业装衬得细腰长腿,双手合十地向大家表歉意。   白朗导演之前不知道在哪里休息,这时候也现了身,带着众人出去。   拜神的整个过程都相当顺利,阳光明媚正是天赐的好时候。但前来拍摄的媒体层层叠叠,像一座镜头山立在眼前,周春城便觉得腿脚发软浑身难受,掐着自己的左手腕,拇指像数珠子一样刮着。还好他也知道自己不是镜头的焦点,转首目不斜视地看着白朗上香,这才感觉好些。   散后,大部分人还在外面接受采访,周春城终是不想再忍受这种不适,也不招呼小张一声自个转身就入了厂,找个角落摸出根烟开始抽。   白朗眼神余光扫到周春城率先进了厂,想了想交代两句副导也跟着进去了。   厂里除了场务之类的工作人员,还没几个演员会错过媒体进来,所以长相和身形都比较出色的周春城还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白朗双手插袋地踱近,说:“抽烟可以,但是要小心道具。”   周春城早看到白朗了,正停了抽烟的动作准备打招呼,听到白朗这么说,下意识地看看身周,但脚下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白朗撇嘴一笑:“能把导演的话听进去,态度是好的。”   周春城这时听来才觉得白朗对他态度有些微妙,低头扯了个笑,顺便弹掉烟灰。   “导演不用招呼媒体吗?”   “那你呢?”   “我一小角色,不一样。”   “我出不出面,都一样。”   周春城被白朗的自信惊讶到,仿佛见到李提意气风发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弯了眼。厂里的灯没有全开,此时周春城半张脸蒙在白烟中,半张脸露在暗光里,添了唇膏的嘴泛着色泽,整个人就像老电影里的魅鬼似的,完全没了之前白朗见他时的样子。   有些人,或许就是生来适合在镜头里绽放光彩的。   白朗也不得不在心底称赞一声,想周春城可能是能够胜任角色的。他笑着说:“你很喜欢这种烟吗?我有位熟人也喜欢。”   听罢,周春城吸烟的动作顿住,恍神后弹了弹烟灰,仰首吹出一口烟。眯着眼看渐渐散开的烟,他迟钝地回道:“啊。”这气音似在咽喉里千回百转后又与唇舌缠绵够了才吐出来,配上他忽然侧目的眼神,竟有惊心动魄的情绪感染力。   白朗听着他又答了句习惯了,瞧着人明明在笑,却令他这个惯于分析演员演技的导演心头感到一股酸楚。但很快,白朗就调整好了,而周春城又回复到原来的样子。   “等下就要拍定妆照了,你去让化妆师补下眼下的妆。”   “好。”   烟已经烧到头,周春城再吸一口就扔到脚下,用脚尖碾灭了它。他向白朗躬了躬身,然后大步向刚才的化妆间走去。   化妆师已经收拾好了道具,见周春城又进来补妆,原先是不太高兴,但听他说是导演叫过来的,才悻悻然给他眼下粗略补了遮瑕。   因为主角需要重新补妆,所以定妆先拍的都是配角,拍了两个名气大的老前辈就轮到了周春城。白朗一直站在摄影后看着,从不作声就那样无声地施放压力。周春城按照自己对剧本的理解,并没有端正地坐在高脚椅上,而手撑着一点坐垫,身子斜着侧首看镜头。   摄影师觉得他展现出来的姿态是很好的,但状态就是感觉不对,换着角度拍了很多都找不到感觉,便看向了白朗。白郎也在蹙眉,把旁边的一个女工作人员招了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吩咐几句,接着示意摄影师继续。   周春城那边也觉得尴尬,但相机的闪光灯多少令他分心,心脏一下下跳得很狠,聚光灯烘得额角渗了层薄汗。小张在外围看得更紧张,提着一口气,想上前帮周春城拭汗但导演不叫停他也不敢上前。   突然,刚才的女工作人员走近周春城,周春城和摄影师都怔住。摄影师差点要发火,但站在他背后的白朗拍着他的肩把想要站起来的他重新压下去。摄影师便有些明白过来,机灵地拿着相机找角度。因为女工作人员在跟周春城说话,周春城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动作还是维持着那个动作,但是就自然散发着温柔,笑着时眉毛挑起的样子非常吸引人。   “好了,下一个。”   听到这话,周春城便也反应过来,向女工作人员道了谢,又走到白朗面前道谢。白朗不像方才好说话,没跟他攀谈,挥挥手让他走了。   小张跟上后,悄声问导演是不是不高兴。   周春城回头看了看,摇头说不知道。但他又想到李提导电影时也与平时不一样,便又道:“白导可能只是严肃,对电影负责是应该的。刚刚是我没做好。”   小张马上宽慰周春城,说:“春城哥是太久没拍电影了,紧张的。”   周春城笑骂:“护短。”   虽然已经从场务那里拿了时间表,但今天是第一天开工,导演没说可以散之前谁都没有离开。接下来的事也顺利,所以下午四点前就散了。小张算着时间,说时间还够回去自己煮,问周春城是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去吃。   周春城想着小张跟着他这段时间尽心尽力,却天天都是家常便饭,便说请他出去吃好的。小张乐得像只偷吃的小老鼠,把周春城也瞧高兴了。   都吃好了临走时,小张问能不能打包剩菜。   周春城好笑地问:“刚才没见你吃多少,这时候倒来要打包?”   小张摸着后脑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带回去给我妹尝尝。”   听罢,周春城便再点了两个特色菜让服务员打包。   小张见了,急道:“不用的,这还有剩。”   周春城支着头,给小张夹了菜到碗上,说:“你吃吧,刚没吃多少。虽然我钱不多,但这一两顿算不上什么。我啊,没有兄弟姐妹,特羡慕你们。”   低头吃了碗里的菜,小张又夹了好几口,但吃着吃着就慢了下来,埋头说:“春城哥,你怎么就不做了呢。我就想给你做助理。”   “真的傻,一口饭就收买了。”   小张送了周春城回旧公寓后就请假三个小时往家里赶,周春城当然是随他的便,分开时还塞了他几百。   趁着小张不在,周春城核对过时间表后,便给许先生打电话,确定了五天后的见面。 第46章 、差别   今天还是内景,周春城只有一场戏,前面三场全是主角的戏,正等在角落里看剧本。只是今晚就是跟许氏夫妇约好的时间了,他有排解不开的烦躁,剧本的字压根入不了眼。   小张见周春城又点了根烟,替他开了保温杯润喉,想劝又知道劝不住。   接过保温杯,周春城细啜两口,待温热的参茶浸润过嗓子后才道谢,手还忍不住伸过来揉小张的发。小张缩头都来不及,借题发挥道:“春城哥,烟灰都落我头上了。”   周春城听闻便笑,收回手吸了一口,说:“今天最后一根。”   小张正弄着发型,听到这回答便定定地望着周春城,神色认真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周春城颔首,慢下了抽烟的动作,仿佛怕这根烟一下子就烧没了。   忽地,周春城听到近前有人在喊他,本是侧着身子与小张说话的他便转首回望。入眼的先是一个摄像机,周春城便心头一紧,瞧着像是惊讶的样子。幸得小张及时说话,这才把周春城陷在幽幽镜头里的思绪拉了回来。   小张笑嘻嘻地问:“摄像大哥这是在干什么呀?”   摄像躲在机器后,低声说:“多拍些花絮。”   小张头回见识这些,猛地抓着周春城的手臂,若不是坐着怕不是要蹦跳几下以表达他的兴奋了。   “会播的吗?大家好啊!”   说着,小张向镜头招了招手,也推了下周春城让他有点表示。周春城还歪靠在墙上,抬眼睨着镜头浅笑,拿烟的手挥两下说:“大家好。”   小张赶紧抢过周春城手上的烟,低声说:“你还拿着烟招手,镜头都白一片了,要看不到脸的。”   然后小张又抬头讨好地对摄像说:“摄像大哥我们重新来一段可以吗?”   周春城没忍住低头笑起来,露出一段弯下的颈和似有若无的胛骨。小张不明所以,眼睛骨溜溜地在摄像与周春城间来回转。   终于抬头的周春城,眼角似乎都因为笑而往下垂了些,但尾处向上扫的眼神却更有神采了。不过他看的不是镜头,而是镜头后面的摄像,笑盈盈道:“白导亲自掌的机器,怎么可以再来一段呢。”   小张这才明白周春城方才在笑什么,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周春城回头又笑话他一句:“小傻子。”   白朗关了摄像机,语气平淡地说:“那边把几个镜头补好了就到你了。”   目光对视后,周春城也不禁端正了坐姿,答了声好。瞧着人转身走远了,周春城还是想不透白朗眼中那分像是看透了的遗憾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替自己鸣不平吗?周春城想到这不由想唾自己一口,觉得自己忒不要脸了。   唯有白朗才知道,他确实心情复杂。   本来白朗对周春城也只是一点好奇,源于李提的推荐,但首次见面确实让他多少有些失望,之后他便没再刻意关注了。但开机那天的一面又让他重新对周春城产生了些好奇,回去就在网上搜索了这个人,才发现他竟然是李提当初首获最佳导演奖所导那部电影的主角。   当时白朗的想法是,不像,太不像了。任谁见了都无法联系到这两个人是同一个,这不是整容带来的区别,而是给人的气质不同了,还有看人时的眼神。那时周春城的眼神是惊艳人心的干净透彻,黝黑的瞳仁深处是初晞的那线光,而此时周春城的眼里即便还是透亮,眼里那点光却已经是月照深雪的寒光了,是凉的。   经过几天的拍摄,白朗深知周春城的演技是没有问题的,而且特别自然,就像角色本身似的,但他又似乎极平淡,不是主角的他不但融入了角色,还融入了背景,存在宛如不存在。白朗还从未见过不想挣抢镜头的演员,这周春城怕是唯一了。   借着拍花絮,白朗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给到了镜头,周春城便是不可取缔的,他的眼里像有读不懂的故事,每一瞟都撩动着看客的心弦。这些怕是需要镜头感非常敏锐的导演才能发现,也怪不得他后来一直在娱乐圈里虚度。   可惜了,这回他还是个配角。   后面轮到周春城拍摄时,因为他心绪不宁就没那么顺利了,但NG七八回后好歹是过了,他不好意思地向大家道歉又道别先行离开了。   坐在来接他的车上,周春城望着熟悉的风景,才知道原来许府也座落在山顶,只是比李提的别墅还要更深入些,想必许家在H城是叫得上号的豪富了。   车拐入了右边的叉道,周春城目光追随着左边那条叉道直至它消失于树影里。终究是走上了叉道,或许再没机会回去了,周春城觉得吸进肺里的空气如同长着刺,正密匝匝地扎在肺腑上。他扼紧了左手腕,又开始刮着,才有见了好的皮肤,又被指甲抓出红痕来。   车停定后,周春城还有些恍惚。其实山顶的路都不算太长,但无奈周春城以前都是用脚丈量的,所以深印在他记忆里就是这段路很长很长,像西藏的朝圣之路那样长。只是每回他都走得欣悦,毕竟是路就有尽头,那里就是他的心安处。   这是周春城与许先生首面,双方都不算熟悉,所以显得有些拘谨。许先生的长相一如他的声音,是严肃的长相,单从他纹路深刻的眉心就能想象到他平时多是有些凶的,只是此时眉眼舒缓,可见是真的高兴。许夫人还是初见时的美丽,只是笑意更深。这样对比着便可以看出来许昭华是更肖母的,可惜从了父亲那系的病。   周春城看得懂他们是真的喜爱自己的女儿,所以对他多有感激。可是纵然是座上贵宾,他也瞧出他自己只是客的身份。   许昭华还有哥哥姐姐各一,都已经成婚,对他的态度就不尽如一了。他们并不如许氏夫妇那样能为了许昭华高兴就能接受周春城,从周春城入了许府以来,虽还没冷嘲热讽,但眼神都不是那么友善的。   不过这一切都在许昭华出现后变好了许多。   许昭华在赵女士的陪同下从二楼下来。她穿了身蕾丝勾勒出无数雏菊图样的露肩连衣裙,袅袅娜娜而下的动作牵动了裙摆的晃荡,像风扫过整片的雏菊地。   她见了周春城,本想第一时间拉他的手,却被赵女士暗地里扯住,才知羞般笑了,转身去拥抱许氏夫妇。她又抱了哥哥与姐姐,才扑到周春城手边,牵起他的手臊红了耳尖。   许先生作为一家之主,率先招呼周春城到饭厅落座。菜肴无不精致,还倒了年份很好的红酒,一顿饭下来也算尽庆。饭后换到正厅,上了果盘后,今晚的重头戏才开始。   许太太将许昭华从周春城身边招到自己手边,笑眯眯地抚着爱女的手说:“爹地有事要跟周先生谈,你跟我去楼上看我新买的首饰。”   许昭华俯身搂着许太太的脖子,撒娇道:“不嘛,我也想听。”   扶着许昭华的腰,许太太站起来,笑骂道:“不知羞,这些话是你该听的吗?”话毕,挽起许昭华的手就向楼上走。   许昭华回头找周春城,见周春城笑着朝她摆手才微红着脸改为扶着许太太上楼。赵女士也跟着上去了,正厅里就余下许家父子女三人和周春城。   周春城收回手,稍嫌尴尬地说:“许先生这里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请说。”   许大小姐沉不住气,先声夺人道:“只要周先生能记住你和我妹妹是假结婚就行了。”   许大公子按住她,神色是不赞同的。   许先生更是骂了她一句没礼貌。   周春城自嘲一笑,说:“我记得的。”   这次,许大小姐没再敢接话,只神情还是多有不屑。   许先生双手交握,身子往前倾,郑重道:“我知道这事就是强人所难,周先生到最后愿意陪着我们哄着昭华,我是万分感谢的。虽然说报答显得好像在践踏周先生的好意,但也只有这样做才能表达我的感激。”   周春城想打断许先生的话,但被许先生抬手制止。   他继续说:“我也不谈什么具体的东西,就一句话,假如哪天周先生有需要到我的地方,我都倾力相助。”   周春城轻轻摇首,说:“不用……”   同时,许大小姐又说话了,颇有些不能接受的意思。她说:“爹地,你话太重了!”   许大公子大概是个心思较重的人,听到这里都没开口,只是眉头慢慢聚拢。   许先生瞪了许大小姐一眼,不容置疑道:“你妹妹重要还是那些东西重要!”   许大小姐激得站了起来,指着周春城说:“他配得上吗?爹地你就是偏心!我老公你到现在都还没准他入总公司任职,这呢?哪来的三流明星就想一步登天了!”   许大公子先许先生一步斥起人来:“你这些心思说出来不怕人笑话吗?坐下,嫁了人就越发没规矩了。”   “你!”   “都闭嘴。”许先生喝斥,哼了一声又转去跟周春城说话,“婚礼的事我这边会全程处理,不会干扰到周先生的工作,时间上也会配合周先生。不过婚事毕竟是假的,所以一切从简,也不准备宴请什么人,这点上周先生有意见吗?”   周春城看了一场豪门戏,更觉得索然无味,对于许先生充满退让的话也是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就淡淡地应着好。   许先生难得笑了笑,说:“至于婚后,还是请周先生与昭华一起住在这里。”   不着痕迹地环顾一周后,周春城心惊肉跳地问:“不能住我那里吗?”   “单独跟你住?”许大小姐又插一嘴,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仿如包含嗤笑,“哈,这能安全吗?”   “我不会。”周春城觉得尊严倍受打击,艰难地回答。   许先生拍了拍周春城的手背,说:“周先生为人我当然信得过,但昭华的事你也知道,她不能离开我与我太太。”   周春城静默片刻,也发出了极低的讥讽一笑,紧接着问:“我可以说不吗?”   许家父子女三人都回了周春城一个笑,神态各异,但终归离不开否定的意思。   周春城在心底嘲弄自己,哪来的相互取暖,他与许昭华之间隔着跨不过去的不只是爱不爱,愿意不愿意,而是由金钱累筑而成的令人望而生畏的荣华。 第47章 、婚礼   婚期定在半月后,那时候正巧中秋,剧组进度不错所以也给了假期让大家回去与家人好好团圆。   周春城对这婚姻并无期待,甚至可以的话更愿意放弃,但许昭华不一样,她像所有待嫁姑娘般每天都比前一天更鲜妍美丽。   越接近婚期,许昭华就越念着周春城,非得要每日见上一面才肯好好休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许太太不好出面也让赵女士每日带着她到拍摄地点,只是都限制着她的时间。周春城又不能赶她走,只好每次她来了只要没轮到他上戏都会把人带到人群外,又哄着人离开。   只是哪有不透风的墙,拍戏现场来去的人又特别的多,不多几天周春城与许昭华就成了片场的一则八卦。大家口耳相传,风声是越传越大,都快把周春城说成了玩弄少女感情的渣男。小张听了忿忿不平,便与人发生口角,但他也说不出实情来,反被人奚落一顿。   周春城好不容易哄走许昭华,回来就见小张一脸委顿的样子,问他怎么了。听了小张的话才知道这里已经把事情传成了那个个样子,他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有一声冷笑。   小张缠着他问事情原委,周春城自是不可能完全告诉他真相,只好扯了谎就说许昭华是他的未婚妻了,又道是对方身份比较特殊所以他不想让她在片场内逗留。话是这么说了,小张当然也知道自己没有置喙的余地,但还是呢喃道:“就算是未婚妻也不能天天来啊,这不招人话柄吗?”   周春城揉了揉小张的头,又回去看剧本了。   幸好白朗对剧组的把控力很强,所以虽然片场内部谣传没停过,但至少是没往外传,都只当是消遣。只是白朗再有能耐也管不到记者身上,某日许昭华又来找周春城,便被打算来看看能不能探到什么内部消息的记者远远见着了,被偷偷拍了照片都不知道。   但因为许昭华的病,许氏夫妇对她的保护非常周到,从来没有对外泄露过许氏二小姐的任何资料,所以记者的报导也只是写有疑似富家小姐由豪车接送到片场会见演员周春城。俨然就是把周春城当成被包养的人了,这无疑会对电影造成负面影响。所以次日周春城就被白朗叫到一旁痛骂一顿,陈强那边也追问这是什么回事。没有办法之下,周春城只得告诉他们这是他的未婚妻,而且婚期在即。   通过电话联系周春城的陈强一阵沉默,最后用状似痛苦的语气说:“春城,你是不是信不过我们?”   周春城一怔,顿觉口干舌燥,不知如何开口。   陈强没听到回复,自嘲地说:“这事我会出通稿,你们婚礼的照片能发吗?”   周春城歉然道:“不能,女方比较特殊。”   周春城以为陈强会发火,没想到他接受得很容易,只是接着又说了句无关的话。   他说:“你的婚礼,我能参加吗?”   好几秒都听不到周春城的回话,陈强便发出了声闷笑,最后再问了一遍:“不行吗?”   垂目看地的周春城终于是答应了陈强的要求。后来他想了很久,给许先生去电话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我想我这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了,所以就让他们看看吧,替我高兴下。放心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当来参加我的婚礼。”   许先生也欣然答应了,周春城便向他报了三个人,是陈强、小张和唐季茹。   婚礼当天,周春城穿一身白西装,遮瑕与粉底修正了眼下的阴影,整个人气色便好了不少,只是眼窝因为人瘦变得明显,衬着两颊的凹陷,散发着忧郁的气息。小张作为助理是全程跟着周春城的,前前后后不知道夸过周春城多少次了,比当新郎还高兴的样子。   唐季茹比陈强来得早些。她是几人里,离真相最近的人,见到周春城后几近控制不住情绪,泪泡在眼里转着好不容易强忍着不落下。送上礼物后,她快速拥抱了周春城后便坐到教堂最远的座椅上默默垂泪,为她夭折的感情,也为周春城大概不得已的婚姻。   周春城遥看一眼,知她心伤,却也没有上前安慰。何况许太太也注意到唐季茹的行径,有意无意地拉着周春城说话,并不让他有机会随意走动。   没一会陈强也到了,许太太见人都齐了就到教堂后面去陪许昭华说话。   陈强与周春城不同,城中有名望的人物就没有不注意的,所以一眼便认出了许先生,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祝贺周春城。他拥住周春城,真心道:“虽然说演员的恋情被管着不容易,但你都一直一个人,今天终于结婚了,我是真的放心了。”   周春城拍拍陈强的背,低声说:“你就放心吧。”   等陈强放开周春城了,他又摇头说:“也是不能放心的。春城,我……”陈强内里就是个糙汉子,要他说些什么内心话是怎么也出不了口的,一时着急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周春城“哈”地低头一笑,又抬头道:“我知道。我都懂的。”   陈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信了,样子倒是了然般,重重拍了周春城的肩两下,只是忽然又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条蜜蜡手串。周春城瞧见了,眼神便无法错开,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着。   “这……”   “你还认得吧。就你以前那条。”陈强说着,便拿过周春城的手打算直接给他套上。只是他没想到周春城会缩手,便奇道:“怎么了?”   “怎么……怎么会在你这。”周春城尽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抖。   “我去艺星的时候李提给我的,说是你之前在他那里弄坏了。还真没想到他还会给你整理好。”   陈强还是把手串给周春城套上了,不过一段时间没戴,手串便有些松了,昭示着它主人的消瘦。明明应该听到的是蜜蜡珠子相撞的声音,但周春城耳中响起的分明是木枷合上的钝音,仿佛下一刻他就该被推着走上千里远的流放之路。   周春城失神地问:“他……李导回来了?”   陈强有些奇道:“早前已经回来了。听说是家里老人出事了,才急忙忙去的加拿大。”   “是这样啊。”周春城觉得腿软,手撑着椅背慢慢坐下,想哭又想笑,摸上蜜蜡手串,想假如将它再次扯散,他是否能够回到那个时刻让他重新走过这一段时间的路。   他陷入无法自拨的自责中,连陈强什么时候走到许先生身边攀谈都不知道。小张留意到了周春城的异样,但他低声问时,周春城只是回看他并不说话,他就没了主意。陈强那边正与许先生谈着话,小张也不敢打扰,只能干着急。   还是唐季茹发现了上前来询问,才发现周春城情况有些严重。她的眼本就还有些红,见周春城这样又难过得泛了泪光。她蹲在周春城跟前,握着他的手要引起他的注意。   周春城也确实有反应,低头看她,眼睛却失了神采。   她问:“你还好吗?”   没有得到回应。   唐季茹没控制住露了个要哭的表情,说:“周春城,我很难受。”   她等着。周春城终于像回过神来,将她扶了起来,向小张要了张纸巾将她眼睫上的泪花都吸干。小张还有点茫然,便听到周春城对唐季茹说:“不要哭,我认识的唐季茹不是个爱哭鬼。她很坚强。”   本应该很坚强的唐季茹看着面前浅笑低鬓的周春城再次落了泪,引来许家几位的侧目,顶着他们不善的目光再次抱了抱周春城,语带哽咽低喃般说:“谁让你都不哭。”   周春城最终将唐季茹安置在第二排的长椅上,又让小张去好好照看她。小张不认识唐季茹少不得手足无措,不过唐季茹并不怎么理他,只顾着自己心中难以平复的苦楚。   独自一人坐在右侧第一排的长椅上,周春城只是怔愣地看着彩色玻璃,右手拇指摸着手串数着一颗颗蜜蜡,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   教堂不大,但算起来这个婚礼也只有几个人,连上神父刚够得上十个人,无论布置得多么精美,都注定它不过是装点过寂寥。更何况许家那里还有两位冷眼旁观的人,就显得更无一点喜气了。   见时间差不多了,许先生就去了后面接许昭华。   随着第一声钟声被敲响,教堂的大门被推开。西装革履的许先生被头罩白纱一身鱼尾造型婚纱的许昭华挽着,一步一顿地将她的爱女牵引至周春城跟前。   周春城本还在看彩色玻璃,被旁边的许大公子用手肘轻轻撞到胁下,才木然地向许昭华伸出左手。他的手在轻微颤抖,仿佛许昭华的手有千斤重,又仿佛在畏惧什么。   直垂到地上的头纱下许昭华依然可见双眸明媚,模样比捧花更妍丽。她是纯净的,周春城这般跟自己说,但耳边一直萦绕着一个声音,说着相反的话。   ——神啊,请告诉我,您是否已经给我指示?   在神父的见证下,周春城与许昭华交换誓言,互套婚戒。教堂响起寥落的掌声,许昭华不能感知这种虚情假意,抛出捧花便扑到周春城怀里,娇笑着说:“你快吻我。”   ——神啊,请告诉我,善良是否永无罪?   周春城扶好她,低头看着覆于头纱下宛若散发着莹莹白光的许昭华,目光流露出悲戚。他捧着她的脸,极缓地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神啊,请告诉我,我是否不得宽恕?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愿我们能够幸福。”   ——神啊,您为缄默不语?   许昭华环着他的腰,已经笑得足够幸福了。 第48章 、恶魔   一场虚假婚姻,有婚礼也只是独为许昭华上演的一出梦,没有婚宴自然是无可厚非。可也不能说没有婚宴,只是不宴客的婚宴大概也只能算作家宴罢。   陈强人精一个没有道理瞧不出其中不同寻常处,但最后一句不问并且要把小张领走。临别时他看周春城的那一眼很复杂,不知在衡量些什么。小张心思简单,他想留下只是觉得周春城可能需要他,毕竟他才经历了周春城失神,心中总似压着块石头,有种惴惴不安的预感,但陈强非要将他带走,他也不敢反抗。   只是随陈强出了教堂后,小张还是忍不住低声问:“我怎么觉得春城哥像是不开心?”   陈强把刚塞到嘴里准备点上的烟又拨了出来,狠厉地瞪着小张,骂道:“你知道个屁。”   小张无端被骂,心里不免委屈,反驳道:“春城哥都没有好好笑过,这是他的婚礼。”   “你!”陈强焦躁地把烟点上,狠吸一口才算解了些烦,“你没见识不知道这许家是什么人,那可是开公司能上全球五百强的人,知道H城有多少人是领着他家工资过活的吗?才跟了春城几天就敢没大没小了你,还学别人伸张正义?”   虽说小张也被这许家背景吓到,但还是要替周春城说话的。他嗫嚅道:“但我说的是春城哥,不是许家。”   过了一阵,陈强才喷着烟自顾自说:“这或者是他的造化,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不比他以前好吗?”   小张听了却没有觉得压在心上的石头有落下分毫,就是胸闷,似有说不出的憋屈。   唐季茹离开时没有与周春城多说,只嘱咐他一句要好好地,怕再多说两句会不能自控。她更多的是对许昭华说,握着许昭华的手掏心掏肺,但是越这样她便越觉得难受。她能够感受到许昭华是真的很爱周春城,只是似乎并不知道这份爱很伤人。   倏地,唐季茹直觉感到畏忌。她有个荒谬的想法,并为之恐惧,再看了眼周春城便匆匆离开。   家宴算得上和乐,许家人都真心为许昭华的快乐而开怀。许昭华是所有人当中最激动的,见周春城红酒一杯接一杯,也跟着喝起来。许太太知她酒量差,才两小杯就不许她再喝了。许昭华大约已经有些醉了,拎着见了底的酒杯开始劝酒。他们都惯于宠许昭华,她好话一说便都乖乖喝起来。   虽说红酒的度数不高,但人在开心时总容易醉些,几瓶下来都有些酒酣。许昭华转了几圈后又回到周春城身边坐下,偷摸着抢了他的酒杯把里面剩余的酒一口闷了。许是喝得急,许昭华又不常喝酒,一下就呛得咳嗽起来,总算是把一桌半醉的人惊醒起来。   许昭华趴在周春城怀里被她抚背,没多一会就好了,开始嘟嚷着要回去睡觉。   许太太要把许昭华接过,但许昭华紧紧地抱着周春城不放,口中念念道:“我要和春城睡的,我们结婚了。”   许家人一时有些懵,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但许昭华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是分不开两人。许先生想起收集的周春城资料,除了初时比较轰动的报导他喜欢男人外连点桃色的都没有,加之想到总得顺着许昭华,心里衡量下最终还是应了许昭华,让他们如夫妻般同住一房了。   只是离开前,无论是许氏夫妇的千叮万嘱,许大公子的软硬兼施,还是许大小姐的疾言厉色,都只有一个意思,便是不允许周春城乱来。假如周春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他们自有办法让周春城过不下去。   周春城喝得不少,也是有些醉的,此时让他们吵得直觉得耳边有蚊子在转悠。他压根没听明白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不住点头。   许氏夫妇离开前还是不放心地拐弯抹角警告,最后许太太拉着门把说:“不能锁门。”   这句周春城听明白了,点头重复了一遍,许家几人才算稍稍放下心离开。   周春城扶着有点晕的头往床边走,本打算把随便躺在床上的许昭华挪好,却见她竟然自己坐了起来,正望着他怯怯地笑。   周春城不知如何面对许昭华,回了个讪笑便自己坐在另一边床沿,将床头灯调暗,说:“既然你不醉了,就收拾一下睡觉吧。挺晚了。”   许昭华应得很快,而且话音方落周春城就听到她脚踩到素白地毯上的声音,能够想象出她落地前那一下蹦得有多欢。浴室里传来水流声,周春城感觉那些水是酒在他胀痛的脑上,化成了针刺着他的大脑里密集的神经。晕眩感越发强烈,他往后一倒仰躺在松软的床上,但并不能缓解任何不适。   周春城双目睁着,却只见天地颠倒,星月与太阳同在。他双耳张开,有千百种声音在说话,尖声的,恼怒的,凄厉的,都在斥责他。   他便闭了耳目,只想大梦一场。   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周春城果真睡了过去。不知多久,他感觉有春雨浸润他的皮肤,接着又是他的眼。   周春城轻柔地,像怕惊醒春天般,睁开眼。他见到了许昭华,见到她带笑的唇,见到她小巧的鼻尖,见到她永远映着星河的明眸。   许昭华见周春城醒了,手指扫着他的眉毛,又在他在眼皮上落下轻吻,嫣然笑道:“你累了就好好休息。”   周春城抬手抚上许昭华酣红的脸,说:“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许昭华笑着亲了亲他的鼻头,然后抱着周春城的头,脸伏在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周春城抬手抚着许昭华因为跪伏而弓着的背,疑惑道:“是吗?”   “是,好喜欢。”许昭华的回应很坚定。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过了许久,许昭华才支起身子。周春城酒劲未过并不想动,没想到许昭华竟然换了个位置,跨坐在他的身上。他这才发现许昭华洗漱好后已经换过了睡衣,丝绸吊带,虽不是性感款,但此时她跨在他的腰腹处,本应及膝的睡裙便挤到了大腿根部,两条葱白的腿跪在他的身体两侧,伸手可及。   许昭华捧着周春城的脸开始吻他,从眉毛一直吻到嘴唇。但她似乎只懂得这样啄食般的亲吻,她不知深入,最多的技巧已经是伸出舌头舔他的唇瓣了。周春城呼吸间全是许昭华身上的香气,甜丝丝的直冲脑门。   身体还有些发软的周春城忽然就觉得饿了,连血液都在叫嚣着饥饿,激烈地冲击着毛细血管。他的手,慢慢地,轻缓地搭在她的腰上。她的腰很软,像承受不住重量般,在他放下那一刻弯得更低,整个上半身贴在他的身上。   两人靠得近,周春城觉得呼吸到的氧气变少了,头越发的晕,眼中除了许昭华半眯的眸子外再无其它。他张开口轻吮着她,舌尖撩拨着她的唇。   许昭华的身体暖烘烘的,冒着甜香,像刚出炉的白糖糕。周春城恨不能一口把她吞咽到腹中,以慰饥肠。   忽尔,周春城翻身将许昭华压在身下。他的吻较她的凶狠万分,手钳着她的大腿摩擦。他双目充血,已经忘记了自己,唯想解那突生的饥饿感。许昭华是温顺的,即便他动作粗鲁,她依然攀着他的肩随波逐流般摇晃。   他不吻她了,伏在她颈间发出粗喘,身体挤在她的双腿间摆动。她亲着他的发顶,手捋着他的背安抚他,低声诉说着爱意,一遍遍直至昏睡。   周春城都听在耳中,她的爱语在为他驱赶不应存在的虚无责骂,令他想要亲近。他紧紧地贴近她,有清晰的快活滋生在神经里。他很兴奋,仿佛明白了人类为什么要离开伊甸园。终于他的眼前不再是日夜不分的星光错乱,而是一整片的光。   他睡了过去。   待周春城转醒,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甚至为自己压在许昭华身上而感到恐慌,但他醉后的大脑还是努力地给他提供了些片断。他跪在那里抱着头痛苦回忆,不敢置信地看着床上衣衫零乱的许昭华。   他很错乱,不能相信自己竟然会对许昭华产生欲望。他头痛欲裂,想起婚礼时耳边响起的声音,并且再次听到那声音在对他说话。   那声音说:“她是魔鬼。”   周春城捂着耳朵,跪伏在床上自语道:“不是的,她不是。”   那声音是无法阻挡的,依旧响在他的耳中:“她在诱惑你。”   周春城极痛苦,半张脸埋在被褥里,反驳道:“不是她,是我!是我做错事!”   “不要傻了,她一直在引诱你走进地狱。”   “不是的。”   “你本来不会做错事。”   “就是我!”   “是你?你做错什么?”   “我……我抵御不了诱惑。”   “所以都是她的错。”   “她的错?”   周春城慢慢爬起身,喃喃道:“她的错。”   他挪到许昭华那,跨跪在她身上,双手圈着她的颈,极慢地开始收紧,充血的眼里流出泪水,口中念念有词:“你是恶魔。”   但周春城还依稀记得许昭华诉说爱语时的样子,那样纯洁,像天使,像圣母玛丽亚。他痛苦地回忆着许昭华曾经的样子,手上的力道却并没有放松,她开始因为窒息而露出痛苦的表情,这是她从没有过的。周春城瞧着她这陌生的样子,愣愣地问:“你是不是恶魔?”   许昭华虽然是因为酒精而昏睡过去的,但生命的本能还是让她微微睁开了眼,朦胧中见到周春城,竟下意识地要笑。   周春城一下就惊醒了,颤抖着松了手,看着重新获得氧气而大口呼吸的许昭华。他竟异常平静下来了,胡乱抹了脸上的泪,附在许昭华耳边低语,将半梦半醒的她又哄睡过去,之后又整理好她的样子,并盖上被子。   他跨下床,往浴室走去。 第49章 、自杀   周春城是绝望的。   浴室里有大面的镜子,没有按亮灯光,却仍借着卧室透进来的光映出周春城带着残妆的脸。因为暗,所以更加突显了周春城的脸部轮廓,冷不丁一瞧像个骷髅头,双目倒不是两个黑色的无底洞,而是红的,像能挤出血。   周春城与镜中的自己对视,不知觉越靠越近,鼻息在镜面上型成水雾。他又听到有声音在对自己说话了,就像趴在肩上附在耳后的背后灵。   它说:“你为什么不杀了恶魔?”   周春城用指尖一点一点抹掉镜面上的水雾,再次与镜中的自己四目相接,然后才说:“你不要骗我了,你才是恶魔。”   它说:“她是恶魔。”   周春城的指尖摸着镜中自己的眼,说:“你才是。”   停顿了下,周春城站直身子,拧开水龙头,说:“你是恶魔。”   然后他用手接水,泼到镜子上,望着镜面上因流下来的水痕而扭曲的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凄怆的声音:“周春城,你才是恶魔。”   它发出了尖锐的笑声:“你竟然说你自己是恶魔。”   周春城有些站不住,扶着大理石面的洗手台,喘着气说:“你也是恶魔。”他缓慢地抬起一只手,点了点头部,又说:“你在我这里。”   它说:“我是你。”   “不是。”突然周春城揪着自己的头发,否认道,“你是恶魔。你趁虚而入。你想把我扯进地狱。”   它讥嘲道:“是你先背叛了你的神,我在对你施以缓手。”   “神会宽恕我的。”周春城苦着脸,自我催眠般说道。   它说:“不要骗自己了,想想外面那个女人。你的身体已经背叛你的神。”   遽然,周春城失控地敲打镜中的自己。他目眦尽裂,直至镜面被他的拳头敲裂才发出短促的笑声。他看着血从手侧手背不断流出,目光竟然有丝疯狂。洗手台上有零星掉落在那里的镜面碎片,他挑了块还算合适的,在左手腕处比划。   它又说话了,永远像只烦人精。   周春城已经厌烦跟它对话了,反正它只会引诱他。他要结束这场对话,方法可能只有这唯一一种了。他看了眼开裂镜面里映照出来的狰狞的自己,然后用碎镜片慢慢地划开皮肤。伤口处涌出的血从手腕往手肘处流,被蜜蜡手串挡了,就把珠子都染成了红的。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周春城却慌了,割脉时还非常镇定的手抖如筛糠,碎镜片再也拿不稳重新掉回到洗手台上。   他想把蜜蜡上的血擦掉,但手指在上面越摸反而血迹越沾得更多,最后使得小半条手串都覆了血色。他慌乱地四顾寻找,像要找个人问问该怎么办,耳边有恶意的声音在嗤笑他。   它说:“你看,你不仅背叛,还玷污你的神。”   周春城不敢再看,手覆在手串上,低喃道:“不能这样。”   它说:“来吧,来我这里。”   周春城定定地看着水龙头,眼中终于闪烁了一点光彩。他放出水,将手串放到水里冲洗,见终于把血洗涮掉了才慢慢平静些。   水流到伤口处,将暗红的血稀释,从指尖落入排水口。他感觉不到生命的流逝,只希望他的血没有沾上李提还给他的手串,私以为这样会脏了李提的心意。   它说:“快来我这里。”   “我不会去你那的。”周春城抬头瞪着开裂镜面上的无数双血红的眼。   它说:“你总要来的。你死了就会去地狱了,天堂没有你的路。”   “不。”周春城艰难发声,“我不要下地狱。”   他这才发现,绝望原来是没有尽头的。   它说:“你看你的手,你已经抛弃了神。你是属于地狱的。”   周春城低吼:“我不要。”   他重复着这句话往浴室外走,血顺着手上未干透的水落了一路,在素白的地毯上晕开。他要找电话,他知道他犯病了。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不要死。地狱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在人间已经孑然一身,死后若是得去地狱,他将永远孤独。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传过来的声音有些焦急,似乎明白情况紧急。   “黄医生,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不要怕。”黄东阳的话回得很快,还传来窸窣的声音,似乎是在穿衣服,“先冷静下来,慢慢告诉我。”   “好。”周春城停下乱踱的脚步,将手横在眼前,以防止血再流到手串上,混乱沉重的大脑在组织着语言,“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跟我说话,不过这个现在不重要了。我的手受伤了,一直在流血。”   虽然黄东阳觉得前一句很重要,但这时候也只能先处理受伤的问题,于是快速道:“先找干净的布料压住伤口止血,严重的话要……”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把许昭华也吵醒了。周春城依稀记得门是没有锁的,所以并不着急去开门,而是转首惊惶失措地看着许昭华,手下意识地往身后藏。   许昭华的样子还有些懵懂,揉着眼天真道:“你身后怎么落了一地的玫瑰花瓣?”周春城听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便听到她又说:“你是不是藏了玫瑰在身后?”   电话里黄东阳在说什么?敲门声已经停歇,门把扭动的声音响起,这些周春城都顾不上了,只来得及快步走到许昭华跟前。他随手把手机扔到床上,抚着许昭华的头发示意她躺回去,然后手覆上她的眼睛,耳语般说:“乖,你不能看。”   许昭华眨着眼,睫毛搔划着周春城的掌心,笑问:“你是要给我惊喜吗?”   进来的是赵女士,她的尖叫声周春城有记忆,一下就听出来了。   周春城还在跟许昭华低语:“是的。”   许昭华问:“怎么会有尖叫声?”   “是赵姐,她都看到了。”周春城边解释边朝赵女士看过去,对她摇头,“你知道的,女人都喜欢玫瑰。”   “那肯定很美。”   “是的,你会喜欢的。”   周春城低声地与许昭华说话,哄着人睡。   赵女士就挨着许昭华的卧室住,听到了动静就穿衣过来了。她进门就被这场景吓到,见周春城脚下已经红了一片,终于是挪了脚给他拿了毛巾压着。虽然她是名护理人员,特别是呆在许昭华身边多年照顾,自认能够很坦然地面对各种奇怪的场景,但此时的场面实在诡异,连她都不禁鼻酸。她对许昭华有感情,所以对周春城便多有不喜,但如今见了又觉得他可怜。   她明明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便只是听着周春城与许昭华的话就有些神伤。   赵太太估计是听到尖叫的下一刻便过来了,所以来得很快。她心里眼里只有许昭华,以为发生了什么伤害到她的事,只想着扑到她身上查看。周春城无瑕他顾,幸亏赵女士先一步跑到卧室门口把人拦了,安抚住并细声告知事情的一些经过。   没一会许先生也到了,给许太太披了件外套,示意两位女士进去然后掩上门,杜绝被惊醒的佣人随意看到里面的情况。   许先生毕竟比较镇定,刚才只一眼就看清了血是从周春城那里来的,心就更定了许多。他在门外拨了电话给私人医生说了大致情况,并吩咐佣人去候着,才转身进入卧室并搂着许太太安抚。虽是这样,许先生的目光也没有离开周春城,眉头紧皱似乎还是在提防着。   周春城说话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睡前故事的语气。距离他说上一句话已经过去好几秒了,还是没有听到许昭华应话,他低声唤她,摒着呼吸等待,没有得到回复才终于松了口气。人一放松便觉得身体泛冷乏力,头一歪就枕在床沿昏过去了。   赵女士见状,立即上前查看周春城的手。伤口附近的毛巾已经被血濡湿,失去压力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水。赵女士将毛巾干净的部分重新按压在伤口处,回头压低了声音说:“应该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许先生点头:“我让人将他安置到其它房间,你给昭华注射镇静剂。这里需要重新整理。”   私人医生来得很快,先是给周春城的伤口进行处理,并吩咐护士给他输血。在这个过程中周春城眼皮动了动,有要转醒的迹象,医生便停下了检查的动作,果不然就见周春城睁开了眼。   医生拉下面罩,温声说:“不用怕,很快就会没事的了。”   周春城其实觉得很疲乏,但还是忍不住要点头,甚至还想张口感谢。   “你不要动,好好休息。伤口划得不算深,输过血很快就会好的。”   周春城转动眼珠看挂在旁边的血袋,只是很快就觉得眼皮很沉要睡,但前一刻他还在想原来他划得不够深的。   许先生已经着人在整理许昭华的卧室,许太太便陪在已经注射了镇静剂而熟睡的爱女身旁。只是开始整理许先生才知道周春城把浴室的镜面都砸了,想不通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转身去把医生请了过来帮许昭华做一个检查。他担心在他们没进来之前周春城伤害过许昭华。   检查的结果是好的,许氏夫妇才放下心来,倒是医生的神色有些凝重。   医生说:“真正选择自杀的人很少会弄出这么大动静,好像情绪很激动。许先生等人醒了最好去问一下。”   许先生点头。   赵女士想到了什么,说:“他昏倒前在跟人通电话。”说着,她便到走到床边把被挤到床尾的手机翻找出来。她没有密码也打不开,但随手按亮屏幕便看到十几条未接来电,全是黄东阳的。   许先生也看到了,拿出手机给黄东阳拨了电话。对方接得很快,显然是醒着的。   “Dr.Wong你之前是在跟周春城通电话吗?”   “哎?”   “他在我家。”   “我听他说他受伤了。”   “医生已经处理了,但有些事可能需要你的帮忙。所以,你明天方便过来一趟吗?”   “好。” 第50章 、私心   翌日黄东阳很早就到了许府。   不过许先生昨日处理后续的事情处理到很晚,许太太又受到惊吓,所以都还在休息。佣人把黄东阳请进了客厅,上了茶请他等候。   黄东阳本该是照做的,但是他有点担心周春城的情况,便问能不能先去见人,可惜的是周春城同样还没醒,所以也不方便让黄东阳去。   没办法,黄东阳只能等。只是他还没等到许氏夫妇或者周春城,倒是许府又来了客,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他远远见那小伙子跟佣人说话时神色为难,像是极不情愿的样子也被请到了客厅来。   出于礼貌,黄东阳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没想到那小伙子是个安静不下来的,见他开了口便一点不尴尬地问:“先生是来找谁的?我是在等春城哥,啊,我是他的助理。许家规矩好大,都不准我去叫醒春城哥。可是他要去片场了,再晚了就要迟到。”   那位小伙子正是小张,现在他愁得像个小老头般脸上能皱起来的地方全皱了。   黄东阳微讶,想了想收敛表情问:“春城为什么在这里?”   “春城哥和许二小姐结婚了啊。”小张警惕心并不高,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想到对方也是许家的客人也就按实回答了。   小张的话令黄东阳的表情再也平静不了,心里更是大骇,从昨夜起一直想不到通的事情似乎有种迷雾渐散的感觉,不再毫无头绪。小张见黄东阳一脸震惊,嘀嘀咕咕地在那说黄东阳大惊小怪。   黄东阳轻咳两声,给了小张一个建议:“我想你最好联系一下春城的经纪人,他今天是去不了片场了。”   小张不太信,警惕地说:“为什么?你是谁?”   黄东阳掏了名片递给小张,说:“你直接跟春城经纪人提我就行,他应该还记得我的。春城昨晚发生了些事。”   “发生什么事了?”半信半疑地,小张给陈强打电话,同时问道。   “我也还不了解,只知道出了点事。具体要等他们都醒了才知道。”黄东阳并没有对小张多说。   电话接通后,小张提了黄东阳的名字,又把黄东阳的话转述了一遍,陈强就表示要过来。黄东阳听了,虽说不好给别人拿主意,但想了想周春城的情况还是点了点头。   之后小张焦急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黄东阳只说不知道,他们便只好干坐着等。茶水都上三轮了,才等到许先生让人下来请黄东阳去书房。小张想跟去,但佣人把他请回了客厅,说周春城还没醒请他再等等。小张没办法,他只能坐立不安地等着陈强过来。   书房里。   许先生示意黄东阳坐下后便开门见山说:“昨晚周春城割脉了,但我们不肯定他是自杀还是不小心。因为浴室的镜子被打破了,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当时被弄到的,毕竟他还给Dr.Wong你打过电话求救。”   说到后面,许先生目光有闪烁,又紧蹙眉头似有忧虑。黄东阳注意到了这些,但只在心底合计,明白这些都不是能够拿到明面上来质问对方的,更何况他并无立场。   许先生在等黄东阳说话。   黄东阳斟酌一下,问:“其实我也并不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春城并没有告诉我。但怎么说他也在我那里做了非常长期的心理咨询,他的情况我还是比较清楚。许先生,恕我直言。春城一直以来的表现最严重的也只是焦虑,而且他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求生意志很强。所以据我了解,他并不是个会轻生的人。”   话在这里停顿,黄东阳直视许先生。许先生揉了揉眉,这位叱咤商场的大鳄难得表现出一点烦躁。   “我猜是有什么事刺激了他的情绪。”黄东阳见许先生抬眼看他时,把握着时机把最重要的话提了出来,“许先生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吧,要不然春城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该会在许府里。”   许先生松开了紧抿的唇,终于是说了实情:“昭华跟周春城昨天结婚了。假的。”   黄东阳神色马上变得严峻,说道:“许先生,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春城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但许小姐什么情况你们能不知道吗?她不适合婚姻。”   “所以结婚是假的。”许先生也很严肃。   “这不是真假的问题。”黄东阳几乎不敢想象一直很理智的许先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面上浮现出非常不赞同的表情。   这时候,书房门被轻轻敲响,接着许夫人就带了茶水进来。一来就见自己先生与黄东阳剑拨弩张的样子,便知道他们谈得并不愉快,在黄东阳面前放下茶水后就站到许先生身后,无声地表达立场。   许先生拍了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稍稍缓和情绪后说:“Dr.Wong,昭华的事你也说过不能强硬的扭转她的想法。她跟我们说她喜欢周春城,她说周春城会娶她。那么你告诉我们,该怎么办?”   “但也不能伤害其它人。我们应该引导许小姐改变,甚至引导她终止这种想法。”黄东阳很不赞同他们的做法。   许太太说:“能做的我们都尝试过了,昭华忘不掉周春城。这次跟以前都不一样,她一直记着这个人,我们能怎么办?而且……这是我乖囡第一次恋爱,她……她已经很不幸了。”许是昨晚为爱女折腾得精神疲惫,许太太情绪比平时波动大了不少。   她话说得哀戚,但黄东阳并不吃一套,只是发表自己的专业意见道:“许小姐与春城认识的时间并不会太长,应该并不存在不能忘这种事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许先生不满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我们也并不愿意她嫁给周春城。”   黄东阳不解地紧锁眉头,但说话语气还是很肯定的。他说:“但是你们发生这种事情应该第一时间联系我,不能够依靠自己去解决你们并不熟悉的问题。”   许太太想说话,但被许先生阻止了,只听得他说:“事情已经这样了,Dr.Wong没必要追究,现在只是希望你用你的专业知识解决问题。我们想知道周春城到底昨晚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有攻击性。”   听到这里,就算职业素养再好,黄东阳也终究生气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目道:“许先生之前为什么就没想到可以利用我的专业知识解决许小姐的问题?”   “城中这方面的专家还有不少。”经过了之前的谈话,许先生似乎不想再费神纠缠于那些问题,“我是看Dr.Wong对周春城的情况比较了解,今天才邀请你过来的。”   黄东阳面色一沉,但也知道不能真得罪许先生,只能憋着一口气说:“春城是我的病人,我自会负责好的。那我现在可以先去看他了吗?”   许太太笑了下,把黄东阳领出去。   到了某间客卧前,许太太对黄东阳说:“周先生的事就有劳Dr.Wong费心了。但我这里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我希望Dr.Wong能想想办法让昭华与周先生分房睡。”许太太笑容得体,但面上那点疲惫还是掩盖不住。   黄东阳反问:“许太太为什么不让我想办法使许小姐忘了春城呢?”   许太太的笑容渐渐没了,但还是客气道:“总之,有劳Dr.Wong。”然后打开了客卧的房门,对黄东阳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进入客卧的前一秒,黄东阳回头又说:“有私心人之常情,但人命都是一样的。”   许太太仿如被说中了心事,转身快步离开了。   周春城还在睡着,应该没有好好打理过,还穿着皱得不成样子的衬衣,衣袖附近还有血印。黄东阳找了个位子坐下,见着周春城这个样子心里更气,既气许氏夫妇过分纵容,也气周春城不反抗,但说到底又是无奈。黄东阳是知道的,知道周春城并没有对他完全敞开心扉,但他还是希望通过这件事能够帮助到周春城。   时间过去不少,周春城还是没醒,即便是黄东阳知他缺眠现在又体虚,也不得不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走近了探了探他的体温,竟然很烫手。他不得不摇晃周春城,希望把人叫醒以确认情况有多坏。   只是效果并不好,周春城只是翻了下眼皮,并没有一丝要清醒过来的意思。黄东阳便知道情况很不妙,马上去找了许先生并说明情况。那边许先生还想把私人医生找来,黄东阳便抢话道:“必须马上送医院。”   许先生见黄东阳态度强硬,才确认事情紧急,马上吩咐司机去备车。   黄东阳确实着急,知道许府的人之前没照顾好周春城,也不假手他人,直接下楼准备把小张叫过来帮忙。正好见陈强也已经到了,就三人一起将人抬到等在门口的车里。陈强把吓得快哭了的小张赶下车,让他把自己的车开出来跟上,不想小张把气氛搞得更烦。   这辆车上人已经够多了,许先生他们就另开辆车去。   离山顶最近的医院是家私立医院,病人不多,挂了急诊周春城马上就被推去诊治了。由于周春城还在昏迷,医生也问不到什么具体情况只能先给他输液降温,又重新对伤口进行消炎处理。   离开前,医生说:“病人烧得比较厉害,需要留院观察。药水输完了或者病人醒了请按铃通知医护人员。” 第51章 、醒了   许先生是大忙人,既然已经把人交到医生手上,也见有人照顾周春城,着人料理好入院手续就先一步离开了。   陈强本应是这里与周春城关系最近的人,但说他完全状况外倒不为过,他刚才不敢质问许先生,现在也只能请了黄东阳到外面说话。   “昨天还办着婚礼,今天就昏迷不醒。这都什么事了!”陈强压着声音说。   “我又能知道什么?”黄东阳对于这些或亲近或就在身边的人全不知情表示愤慨。   “我……”陈强听出黄东阳的不满,也是有些心虚,摸出烟想抽一口压压躁动的情绪。但陈强刚叼上烟就被黄东阳出声制止了。   “这里禁烟。”   陈强一连两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更是烦躁不堪,手胡乱捋了捋头发,说:“我就咬着。”   “行。”黄东阳点头,漠然道,“大家都嘴硬。”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连他还一直有在跟你联络都是之前不久才知道的!”陈强脾气也上来了,险些都要忘了压低声音。   “他的情况以前一直很好,那时候我更倾向于他需要一个说话的对象,但是这两年出现了反复,他焦虑的情况一度非常严重。特别是最近,我觉得他受到了刺激。”说到病情,黄东阳就冷静下来了,慢慢给陈强说,“但我不知道原因,他很排斥说到一些可能让他觉得难受的事情。”   听了黄东阳的话,陈强想到了周春城为他儿子受的罪,这也是他不想碰触的事情,便转了话题道:“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许家怎么找上你了?”   黄东阳没发现陈强避开话题,顺着陈强的话回道:“是春城找的我。他昨晚向我求救了。”   “求救?”陈强惊诧,“这是说有人在害他?许家?”   黄东阳摇头:“我想不是,他应该是自杀的,然后突然想通了才向我求救。他一直是个求生意志很强的人。这些都不是我最在意的。”   “嗯?有话就说,我都快急死了。”陈强叫道。   “这涉及到病人隐私,我不宜向你提。我只能说,春城他好像病情更重了。”   陈强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黄东阳拍了下陈强的肩以示安慰,说:“想知道什么都要等他醒了才能问,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他最近不适宜参加工作,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是。”   陈强愣了一阵,对着空气爆了好几句粗,引来了不远处护士的警告。他向护士做了个道歉的手势,才掏出电话再次跟电影剧组那边联系。   回到病房,周春城还是没醒。但显然在他们离开时,小张已经给周春城做过清洁了,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瞧着精神好了不少。进门时黄东阳还见到小张慌张背过身去的样子,估计他是在抹眼泪,便装作没见到直接去摸周春城的额探下温度。   “温度总算是下去了点。”   小张给黄东阳倒了杯水,低声说:“谢谢黄医生。”   黄东阳确实渴了,接过水就喝了两口,但对于小张的话却是不解。   “怎么就谢我了?”   “许家规矩大,要不是黄医生去看了春城哥,我们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春城哥这样……”说着,小张有些哽咽,“他的手……”   “好了,已经没事了。”黄东阳无奈地安慰起人来。   小张快速地摇头:“我觉得不会就这样没事的。我,我觉得春城哥婚结得不开心,但我也是很迟才发现。”   听出小张的自责,黄东阳只能叹气。   “我们总觉得能帮助到人,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你的过错。”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黄东阳自己何尝不是经常陷入这样的困境,就拿周春城的事来说,他也觉得自己本应该能帮助到周春城的,并为周春城如今的危险处境责怪自己没有更早察觉到周春城的不对劲,然而事实是这些都是他力所不能及的。   陈强回来了,给小张交代了已经向剧组请假的事,让他好好照顾人。他不是位闲人,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就要走了,顺便捎黄东阳去许府拿车。   临走前黄东阳还对小张说周春城醒了一定要通知他。   周春城输完两瓶药水后体温是已经完全降下来了,但人还是没完全清醒过来。中途醒过,只是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小张当时见了很激动,但周春城一眼都没看他还是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吓得小张连忙按铃。可是医护人员还没到,周春城又再次闭上了眼,急得小张见了医护人员时差点交代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还好医生听了解释说这也算一种正常现象,下次睁眼应该就会完全清醒了。   中午的时候许昭华在许太太和赵女士的陪同下来看过周春城,小张不情不愿地把陪护在床边的位置让出来,但许昭华还没待多久,许太太就以探病时间已经过了为由把人哄走了。小张觉得她们不知所谓,明明妻子想要守着丈夫,但是岳母不许,完全没道理的事。   周春城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入夜了,小张刚好出去盛热水,回来就见到周春城转头看他。小张放下水壶,小心地走到周春城面前,并在周春城的眼前摇手,问:“春城哥你看到我吗?”   周春城被他逗笑,人看起来就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小张见了,差点没哭,吸着鼻子解释道:“你早上睁过一次眼,但是像没看到人似的。”   “吓到你了?”   小张点头,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耳朵,并转身去按铃。   “我要通知强哥,啊,还有黄医生,通知他们你醒了。”   说着,小张就去翻搭在床尾的外套口袋找手机,他正准备拨电话呢,就听到周春城出声阻止他。   “现在天都黑了。明天早上再通知他们吧。”   小张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在手机设了个提醒。   医护人员来得挺快,对周春城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并问了他一些感觉,就说应该已经没有大问题了,不过鉴于周春城昏睡时间过长,建议他明天做一些专项检查。   周春城已经快一整天没进食了,医院的营养餐也吃了个干净。他刚醒过来精神劲头很好,小张也是憋了一天的话没处说,两人就聊了不少的话。小张还提了许昭华她们今天来过的事,话里话外都显得有些不悦,但周春城没附和他,只笑话他说话越发的不知轻重。   小张越说越兴奋,可是周春城虽说睡的时间长了,但毕竟失血过多,不到一个小时就觉着累了,又聊了几句就眼皮打架渐渐睡了过去。   次日周春城醒得很早,虽然还有些虚,但躺久了骨头都有些发疼,翻身下床时把在旁边床陪护的小张给吵醒了。   周春城见了,说:“还早,你再睡会,我去阳台透透气。”   但这事小张哪能听他的,忙不迭跳下床,想要把人扶去小阳台。   周春城笑着把人推开,边走边说:“把我当废人啊?”   “没有。”小张觉得这玩笑话不好笑,不太高兴地否认。他转身寻了张椅子搬到小阳台上,让周春城坐着。   周春城本是想看看风景的,坐下便刚好被挡住视线了,但小张心意在也不好不接受,就靠在椅背上伸着长腿权当晒太阳了。夏天早上的阳光还没那么烈,把周春城因为失血而发虚泛凉的身体照得暖和。他的皮肤本来就因为少接触日照而偏于苍白,此时裸露在外的脚背在阳光下正泛着莹白的光,有点像骨瓷烧制的娃娃一样。   小张又是打电话又是换水,进进出出的忙碌着。这些周春城都看在眼里,想着小张比初见时像是成熟了些,竟有点家长似的高兴。   医院的早餐都是基础营养餐,但毕竟私立医院,卖相还不错,就是看着就觉得嘴里淡。周春城等下还要去做各项检查,里面包括血检,所以得空腹,便只有小张一个在吃。小张边吃边埋怨味道,还怀疑这些东西对身体虚弱的病人有没有好处。周春城听了,笑骂两句,叫小张再多话就自己去外面吃。   “那不行,我是要跟春城哥同甘共苦的。”小张说得一脸自豪。   周春城摸着双臂,受不了似的说:“你怎么越来越肉麻了。”   小张还要装生气,但正巧病房的门被打开,两人便都转头去看。进来的是许家母女和赵女士。   许昭华快步走到周春城身前,倒没像平时那样扑到他怀里,而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问:“你好了吗?”   见到了许昭华,周春城有些晃神,不自觉伸手摸摸她的颈,见上面没留痕迹才松了口气。   “我好多了。”说着,周春城示意在旁边呆站着不知招呼人的小张去给她们搬椅子,小张才不甘不愿地照办。   许昭华捏了捏周春城的手,歪着头笑:“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会担心的。”   “好。”周春城点头。   赵姐递给了小张一个保温壶,又打开了另一个,说:“这里面都是补血的药膳,是许太太特别吩咐厨师熬的,你趁热喝点,对身体好。”   小张不等周春城说话就把打开的那个保温壶也拿了过去,重新盖上了才说:“医生说春城哥今天要去做检查,所以不能吃任何东西。”   “谢谢许太太好意。”周春城怕许太太怪罪,于是指挥小张去把两个保温壶放好。   许太太倒也没在意,挨到许昭华身侧,执起他们牵着的手轻轻地拍着,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说着关心的话。她话说到最后收起手时顺便把许昭华的手一道拉走,又侧过头对许昭华说:“好了,我们先回去,不能打扰到春城休养。” 第52章 、症结   “我要陪着春城去做检查的。”坐着的许昭华微仰起头与许太太说,笑容娇羞。   周春城也不想让她久待,碰了碰她的手背,见人看过来了就说:“医院太多细菌了,我不想你也跟着生病。”   许昭华嘟了嘴:“我身体很好的。”   “那……我给你的惊喜你找到了吗?”周春城见面前的人明显怔住,替她顺了顺头发,接着说,“你要是找不到,我要难过的,今天回去再找找好吗?”   “好。”许昭华点头,“我有很努力找的。”   “我知道。”   “我今天一定能找到的。”许昭华慎重道,“所以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周春城露出了自她们进来后的第一个笑:“好。”   许太太不太能理解他们对话的内容,但对于能够让许昭华乖乖回去还是满意的,很快就领着明显还有不舍的许昭华离开。跟在身后的赵姐倒是很惊讶周春城的细心,她昨天还不解许昭华在宅里到处走来走去是在干什么,经周春城刚才这么一提才算想起来那晚上他们的对话,明白到许昭华原来是在找花。   赵姐特地慢了几步跟上许太太,其实就是想问周春城打算怎么做。周春城要做的其实也简单,就是准备让小张订束玫瑰送到许府罢了,至于后面有赵姐帮忙打掩护藏起来自然是更好。这也不是什么不能办的事,赵姐便答应了。   检查的事忙活了一早上,接近中午才完成。等他们回到病房时,陈强和黄东阳都已经来了,就是不知道等了多久。   周春城颇有些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招呼他们。   陈强指着放在床上小桌上的大号保温瓶,一脸严肃地说:“你嫂子说了,不吃完让我今晚也别回家。”   这自然是玩笑话,但一下就活跃了气氛。小张先一步过去,把保温瓶打开,顿时就觉得香气满室。   周春城坐回床上,由着小张把保温瓶里的饭菜和汤水分好,问:“你们吃过了没?”   黄东阳说:“我们来了见你不在,问了护士说你去做检查了,想着时间够就去外面吃了点。”   陈强也接话道:“你吃你的,我们还能饿着自己?”   按小张的话来说,这顿饭真是香得没边了。周春城也确实饿得狠了,连汤水都喝了个精光。饭后小张收拾时他们又聊了一小会,看着时间不早了,陈强就要走,临走时让周春城好好歇息工作的事不用担心。   周春城道过谢,让小张去送陈强,并交代小张自己与黄东阳有话要说,让他也出去转转不用太快回来。   等其他人都出去了,周春城才看着黄东阳说:“黄医生,你来了。”   这话此时说起听来无厘头,但黄东阳听懂了,于是郑重地点头:“我来了,所以不用怕。”   黄东阳的话似乎勾想了周春城的回忆,只见他渐渐曲起双腿以手环抱,半张脸埋在膝间,只露出那双因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周春城早不年轻了,但身形修长又清瘦,特别是那双丝毫不见浑浊的清亮眼睛,摆出这样的姿势来像个暗自舔伤的少年,让看他的每一眼都感受到叫人不舍的羸弱。他说话的声音受到阻挡,听起来如同经历过煎熬的虚弱:“我当时真的很怕。”   话听得黄东阳心里酸酸涩涩的,但他的职业生涯教会了他平常心,才不至于被情绪波动影响到判断。   他问:“你告诉过我,你听到有声音在跟你说话?”   “嗯。”周春城似乎不愿提起。   “那声音都跟你说了什么?”黄东阳心下一叹,耐心问。   “说了很多,什么都有,其实不止一种声音,只是最后变成只有一种声音了。”周春城还是恹恹,话说得有点慢,眼睛半睁着。   黄东阳想了想,又问:“那你听了是什么感觉?”   “不高兴。”   “还有吗?”   “讨厌。”   “还有吗?”   周春城将头完全埋进手臂与双膝之间,闷了不短一段时间才说:“憎恨。”   黄东阳觉得有些触碰到周春城的底线了,怕他反弹,就暂停了一下。他给周春城倒了杯水,借着杯底碰到小桌上的声音将周春城的注意力吸引回来。见周春城终于又露了脸,他才笑着说:“你该多喝点水。”   周春城拿过喝了半杯才停下来,低低地道谢。   黄东阳故意大声叹气:“我们应该是朋友了,没有人会向朋友随便道谢的。”   周春城抬眼看黄东阳,笑了笑点头。   “好了,你先坐好,这样的动作不利于血液循环。”黄东阳开始指导他放松身体。   周春城听话地照做。   “你准备好了吗?”黄东阳问。   周春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身体僵了僵,偷偷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后才坚定地点头,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薄被,这些种种紧张表现都被黄东阳看在了眼里。   黄东阳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温柔地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憎恨那些声音吗?”   周春城没有马上回答,黄东阳便耐心地等。   “一开始那些声音都在嘲讽我,说很多难听的话。”   “你觉得那些话都是假的,是吗?所以会觉得焦躁?”黄东阳试着分析,并用问句的方式引导周春城抒发真实的想法。   “是。”周春城应得极快,声音不像刚才那样虚弱,显得像是很激动。   黄东阳露出失落的神色,说:“春城,你在说谎。”   周春城抓住薄被的手紧了紧,他似乎想笑着否认,但他的眼神那样写实地暴露出他的惊惶与哀伤。黄东阳摇摇头,温声说:“那些声音里总有些真的,所以你才会不高兴,会讨厌,甚至憎恨。是吗?”   “你别担心,我不问你那些声音都说了些什么,好吗?”见周春城不愿说话了,黄东阳又补了句。   终于,周春城点头。黄东阳觉得自己是急于想挖出周春城的心病,所以躁了些,差点没把握好问问题的度,把周春城这只好不容易张口露出软肉的蚌给吓得又闭了起来。于是这一次他避重就轻地问道:“那你能告诉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听到那些声音的吗?”   “从我被赶出来的时候。”周春城闷着声说。   “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件事?”   “嗯。”   黄东阳觉得有些后怕,他原以为那是一个让周春城重新回归正常生活的契机,没想到影响这么深。他想这可能会是个突破口,但暂时不敢跟周春城提。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接着又问:“你割脉跟那些声音有直接关系吗?”   “直接关系?”周春城不解。   “或者我这样说吧。是那声音引导你自杀的吗?”黄东阳直白道。   没想到的是,周春城摇头否认了。他说:“是我自己要割的。”   黄东阳奇了,见他的样子不像作伪,便说:“但你并不想死。”   周春城还是摇头:“那时候我是真的想死的。”   “但是你后来怎么会打电话给我求救?”黄东阳觉得他的话很矛盾,要不是看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可能会怀疑他在撒谎。   “我知道那些声音都是恶魔发出来的。”周春城没有立即回答黄东阳的问话,而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表情有丝得意,“恶魔想要把我带进地狱。”   “那它们想要引你做些什么?”黄东阳尽量保持态度平和与周春城说话,尽管他已经倾向于周春城已经从抑郁焦虑过度到产生幻听了,这不是什么好的发展。   “它想要我杀了许小姐。”周春城说着,忽地在暖和的病房了无端打了个冷颤。   黄东阳受到的冲击其实更大,他从没想周春城的内心世界有这么黑暗的一面。但他还是要问下去:“为什么?”   “它说许小姐是恶魔,但我没信。”周春城笑了下,弯了眼像个求表扬的孩子。   黄东阳越发心惊,总觉得周春城似乎陷进去了,于是谨慎地发问:“你是因为害怕它才割脉的吗?”   “我不怕它,我烦它。”周春城如是说。   “后来呢?怎么你就给我打电话了?”黄东阳终于把问题又问回到这里。   “因为……”周春城刚开始说时还有些迷茫,说着突然就全身紧绷起来,眼神也变得凶狠,“因为它说我死了也是要下地狱的。”   接着周春城抬首,表情又变了,像个迷路的人那样茫然无措:“我为什么要下地狱?”   黄东阳引导说:“你不会下地狱的。”   周春城又低下了头,嗫嗫道:“可是我做了很多错事,我有罪。”   “没有人是不会做错事的,只要我们补救就行了。”   “不会的,神已经抛弃我了。”   “神是宽容的,怎么会抛弃你?”黄东阳想把周春城引导向好的方向想。   但似乎效果不好,周春城还是摇头。   周春城说:“走了,没有神了,都走了。”   黄东阳一时抓不住周春城的思路,就在这几秒的停顿里,周春城又说道:“不,他回来了,只有我不知道。”   周春城望着黄东阳,目露绝望。就是这一眼让黄东阳想通了些事,他似乎能够想象得到周春城为什么割脉了。   而且,黄东阳认为他明了了周春城的症结所在了。他没再问下去,只跟周春城聊些生活琐事把他的思绪拉回来,直到小张回来后他才准备离开,并告诉周春城以前的预约还给留着。 第53章 、假孕   黄东阳回去后,依靠着记忆将与周春城的对话记录在电脑档案里,并记录分析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各种症状。他想了很久,给陈强拨了个电话。   “你好,我是黄东阳。”   “是的,我今天跟春城谈过了,有些收获。”   “这些我不能透露。但关于春城的事,我想向你打探个人,一位跟春城关系挺近的导演。”   “你能代我约一下他吗?”   “好的,麻烦你有消息请通知我。”   挂了电话后,黄东阳又重新整理周春城这些年来的记录,希望可以更理解周春城的内心世界。周春城的记录很多,不知不觉就消耗了黄东阳一个下午,所得却是寥寥。黄东阳摘下眼镜捏着眉心,心道看来还是要等约到那个人可能才会有所进展。   黄东阳这边还没约到人,周春城那边就先遇到了麻烦。   周春城的检查结果差强人意,除了各项指标略低于标准之外就是胃部有些毛病,但都是能够调理回来的。虽然私立医院床位并不紧缺,可周春城还是决定要出院了。他原是想要避开许家的人直接搬回旧公寓的,所以并没有跟他们提出院的事。没想到许昭华今天来得挺早,刚巧正遇上小张在收拾东西。   许昭华不似平常活泼,小步慢走地来到周春城身前,笑着问:“这是要出院了吗?”   小张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瞧着周春城想有个主意。周春城让许昭华坐下,示意小张继续。   “我也停工很久了,是时候回去拍戏。”周春城转身找赵姐,见她表情古怪,虽然好奇但想不通就没想了,拜托道,“就麻烦赵姐送昭华回去了,我一会跟小张回公寓。”   “你出院了我们一起走啊。”许昭华扯了下周春城的手。   周春城蹲下,与她平视:“许府离影视厂太远了,不方便。你也不能一个人住在公寓里,没人照顾还不安全,所以你得回许府住,知道吗?”   “我要跟你住一起的。”许昭华张开双手揽着周春城的脖子,撒娇道,“我不用人照顾的。”   “但是我会担心。”周春城无奈地哄着。   许昭华摇头,今日做了微卷的发便沾到了唇上。周春城无声叹息,替她将发型归整好,才轻颦道:“你是想要我因为担心你而导致拍戏的时候出错吗?白导是个非常严厉的导演啊。”   许昭华双手改为搭在周春城的肩上,额头触着他的额头,说话时语气是为难的样子,但眼神里满满的幸福。   她说:“可是宝宝需要爹地和妈咪陪着的。”   周春城极茫然,回头看赵姐。赵姐的神色很难看,只见她对周春城摇头叹气,像是爱莫能助的样子。   于是,他问:“什么宝宝?”   许昭华看了周春城一眼,怯怯地笑了起来,然后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柔声说:“我们有宝宝了。”   接着,她又噘了嘴,似不满道:“我原先是要回去给你惊喜的。”   周春城只觉得有惊无喜,腾地站了起来,又因为蹲久了腿发麻而站不稳倒退了一步。他心里同时还觉得害怕,耳鸣声开始嗡嗡地响,什么都要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做错事。小张在一边听着,也被吓到不会动作。赵姐大约是早就知道了,一直绷着的神经像是突然松开了,也像想开了,面色倒比刚才要好些。   许昭华只当周春城是惊喜过度,还笑嘻嘻地摸着没有任何突起的肚子低声说:“宝宝,你看爹地好喜欢你哦。”   然后她又打开了单肩小包,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周春城。她眉目尽是笑,手又往前递了递,催促道:“你看看,宝宝的照片。”   抖着手接过照片,周春城不可置信地看。B超照片里的胎儿明显已经成形了,不可能是许昭华的。一下子周春城便恍悟了。许昭华没有怀孕,她又开始臆想了。周春城想通之后,一切负罪感便消弥不见,甚至想了想如果自己真的拥有一个孩子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刚刚那种感觉——惶惑不安充满罪恶感。   小张也偷偷靠近去瞄了眼照片,霎时就觉得许昭华疯了,又联想到周春城的自杀行为,脑子里将这一切都归究到许昭华身上,恐惧立时蔓延全身。他怕得抓住了周春城的手臂,没注意力度,把周春城走远的神识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是不是很可爱?”不知什么时候,许昭华已经站了起来,手还放在肚子的位置上,满脸慈爱的笑容。   但这美丽面容此时在小张看来只觉得诡异,他不自觉地往后退,扯着周春城也退了半步。稳住脚步后,周春城安抚性地轻拍小张的手,然后将他扯开,反而上前将照片归还给许昭华,并扶她重新坐下。   “我有些话要跟赵姐说,你先坐着。”周春城急急开口道,回头又吩咐小张去办退院手续。   小张本是担心周春城并不想走开,但周春城很决绝,小张也只好打着快去快回的主意走了。   赵姐被周春城请到病房外,也不用他问便自觉都说了出来:“我们来的时候,就在医院里,有个人似乎在跟电话里的人吵起来了,走路也不看路,突然就撞到许小姐身上了。事倒没什么事儿,就是她掉了东西让许小姐捡着了。你应该也能想到掉了什么了吧。”   听完这段话,周春城就捂着脸坐到医院廊道的椅子上,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昨天才想好要怎么哄着许昭华与他分开一段时间,尝试慢慢回归之前的生活,可今日又遇这么一遭,他自问并不是聪明人,似乎除了受着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招来。周春城锤着自己的头,求助道:“我该怎么办?”   赵姐不是没见过周春城这种无助样子,但经过最近的事她以为周春城是个逆境生存能力很强的人才对,觉得他对付许昭华应该是游刃有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忽然就承受不住般。赵姐不知道,周春城能与许昭华好好相处,完全只是因为周春城不忍伤害简单率真的许昭华。   “我自身都难保。”连续两次在她的眼皮底下让许昭华陷入这样的局面,赵姐对自己还能不能留在许家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本已经没有心情再管别人,但见着周春城惘然的样子,还是又多说了几句,“你应该找更专业的人来帮助你。我陪在许小姐身边很多年了,她是个很好的人……她也是身不由己。”   赵姐的话点醒了周春城,他可以找黄医生,但这时还是需要先把许昭华哄走。   周春城转着手串开始数数,用着老办法平复心情,觉得脑子清醒些了才深吸几口气后再次进入病房。   许昭华天生娇憨,此时正低着头与空空的腹细声细气地说话,竟也不违和。听说玛丽亚是受到感昭而处女怀孕,周春城想那大概就是许昭华此时的样子。许昭华听到了开门声,抬头笑着对周春城招手,画面温馨得很。   周春城忽尔便恍惚,假若他有一个家,是不是就该是这个样子的?可惜现实是将梦打碎了重拼,拼得好了也是有裂痕,拼得不好就是七零八落四不象。   “你快些来,宝宝想听听爹地说话。”许昭华嫣然一笑,洋溢着幸福。   耳边又响起了不该存在的声音,只是这次并不狰狞尖锐,反而很轻柔,就像是坐在对面的许昭华说的。   它说:“她是恶魔。”   那声音只重复着这句话。周春城边往前边对自己说:不是的,她没有错。   赵姐就站在周春城身边,鉴于他刚才在外面的表现本以为会被这种状态的许昭华吓到,没想到他很自然地就走到了许昭华身边。赵姐惊讶地想,或者他们合该在一起的。但赵姐很快就摇头否定,觉得自己还是偏心了。她心里叹息,看着周春城不尴不尬地跟不存在的宝宝打了个招呼。   周春城定了定心神,轻着声说:“你怀了宝宝更需要人照顾了。你不能跟着我回公寓,那里没人照看你。”   “但是宝宝会很想爹地的。”许昭华靠着周春城的肩窝说,“我也想你,特别想。”   “我也想你,但我们要为宝宝着想。许府里人多,而且许太太在,我才能确保你有被好好照顾到。”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住嘛,我们不住公寓了。”许昭华偎得更紧,生怕周春城下一刻就与她分离一样。   周春城也感受到了她的这种依赖,难得地搂了搂她的肩,说:“但是我需要工作的,没工作怎么养活你们?加上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养,我都是早出晚归会打扰到你,对你和宝宝都不好。”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许昭华亲了亲他的下颌,笑着问。   “……因为你也对我好。”   小张回来时,周春城算是把许昭华哄好了。待许昭华又腻歪一阵后,他们终于是把她和赵姐送上了车,然后才上了公司给借用的车回公寓。   边开车,小张还边忧心忡忡地说:“春城哥,要不你们办离婚吧。我看许小姐……”   周春城知他要说什么,便打断道:“没事的,我会处理。”   沉默了一阵,小张问:“你很喜欢许小姐吗?”要不然小张就想不明白这样还能在一起的理由,他想之前周春城的难过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周春城的回答是摇头。   “只是不想伤害她。”   小张没再说话,只是心下觉得奇,他可没觉得许昭华哪里受到过伤害,倒是周春城才结婚就住了院。 第54章 、商量   才回到公寓,周春城就迫不及待地回房给黄东阳打电话了。虽说小张刚才也见到了许昭华的情况,或许已经察觉到些什么,但说到底周春城还是不愿意把这些事随意的吐露出来给其他人听,所以才选择避入房内。   周春城把大致的情况说与黄东阳听,黄东阳沉吟一下说他需要时间去斟酌一下该怎么引导许昭华,明天会给答复。   在打算结束通话前黄东阳还表扬了周春城,说:“你能告诉我这件事让我非常高兴,你是对的。只有情况处理得好,对你和许小姐才是好的,这才是应对她病情该有的态度。”   话里其实隐含了黄东阳对许氏夫妇作为的不满,但周春城不知内情,便只听出了黄东阳对他的夸赞。黄东阳话总是说得漂漂亮亮的,让人如沐春风,令本就不知所措的周春城心防一松,吐了些真话。   他有些紧张地说:“黄医生,在见到许小姐在跟宝宝说话的时候,我耳边又听到有声音在说话了。”   “这一次我能知道你都听到些什么内容吗?”黄东阳放低了声音刺探地发问。   这次周春城很快就松了口:“还是那一句,说许小姐是恶魔。”   “还有吗?”   “没了。”   “好,春城你这次很让我惊喜。这样是对的。”黄东阳鼓励道,“下次你再遇到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我同样期待你告诉我。”   其实黄东阳并没有给予周春城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他只是倾听,却让周春城像卸下千斤担子似的,虽然只是片刻,但也让负重而行的人能够走得更远。   “谢谢。”周春城由衷地致谢。   黄东阳笑了:“我说过没有必要道谢的。”   “习惯了。”周春城仰起头看发白的天花板,觉得眼睛干涩得发疼。   许昭华发生这样的变化,许府那边自然如同阴云布合,背着许昭华时气氛相当压抑。若不是周春城在医院时已经安抚好许昭华,许氏夫妇怕是当下就要求周春城回去许府照顾许昭华的情绪。   次日返回片场,白朗虽不知道周春城具体什么原因住院,但见着人时还是面无血色的样子,也不得不顾念其身体状况,只安排他跟着进度拍,至于要补的部分还是往后压了。周春城的精神状态算不得好,台词都没记得很好,NG了不少次,连累同一场景的老前辈陪着拍了很多遍。他过意不去,但除了道歉也不知该怎么说了,亏得老前辈心眼好脾气也好,还反过来安慰他不用着急死背,让他先酝酿情绪进入状态。大概是有人在跟他说话,分散了他钻牛角尖里的思绪,倒是慢慢找回了状态,剩下的部拍起来也就没再犯什么过错了。   小张见周春城的部分结束了,急匆匆地就上前送参茶,还给披上了件薄外套。他刚才一直就站在场景外不远,老早就见到周春城上妆时特地补的唇膏褪掉后白得快成半透明的唇色,虽然后来又补了色,但小张眼前就一直浮现那个唇色,担忧得不行。   “春城哥,你累不,我扶着你点吧。”   “我哪来这么娇弱。”周春城要把靠近的小张推开,刚演戏时憋着一口气呢就觉得自己精神特别好,越拍到后面劲头越足,只是没想到这才下戏,手还没碰着小张就觉得眼前一黑。   亏得小张反应快,把人捞住才免了周春城直接摔到地上,只是手上盛着参茶的保温杯就砸地上了,发出不小的声音,把周围的人都吸引了过来。其实周春城只是晕了一下,要不是那一下里手脚失了力气也不至于就往下倒,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周春城还有点手脚泛软,是被人架着到休息里去的。场务叫来了跟组的医护人员,也只是说周春城看起来就像气虚血弱,要他多休息。由于影视厂里没有专业的医用器材,医护人员最后开了小瓶葡萄糖让周春城直接喝,等见他状态好些才离开。   全程小张是最紧张的那个,比周春城本人都还要紧张三分。不晕了的周春城还有力气打趣他说:“本来医生就说我体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看你急的连个主意都没了,这以后还怎么成事。”   “所以你没好全出什么院啊。”小张辩道。   “不会是吓傻了吧,这东西得靠慢慢养的。”周春城摇头笑着说。   “我……我从今开始天天煲汤,啊,饭也不能吃这里的盒饭了,我早一点起床做好带过来。我现在就上网查菜谱,等下回去顺便去超市买菜。”说着,小张就掏手机开始查了。   周春城靠在躺椅上休息,由着小张疯,想着反正学了也没坏。   白朗得了空也进来瞧瞧周春城,心道这人怎么跟林黛玉似的多愁多病。当他刚打开休息室的门远远见了人,就更觉得周春城单薄了,本以为躺着的人是睡着了就不打算打扰了,只是下一刻就见周春城睁了眼看他。   半撑起身的周春城眉目舒展,却是没有一星半点的愁容,妆还没卸连病态都遮没了,怎么着也不像个病人。   “刚还以为你睡过去了。”白朗反手掩上门,拖了张椅子到周春城对面坐下。   “没。”周春城浅笑一下,“谢谢白导关心。”   “你这状态不像好,要再给你几天假吗?”白朗看周春城,模样是似笑非笑。   周春城呆怔一下,回过神来扯了个笑:“这可不像白导的为人了。”   白朗叉开腿,手肘支在膝上托着头说话:“我的为人?你觉得是冷血无情吗?”   周春城摇头:“电影至上。”   他想了想,又解释说:“我听说白导都没问我什么病住的院,所以也是想不到白导肯给我连着几天假。我已经拖了不少进度了,虽然说刚才晕了一下但也不是大事,不能再拖着的。拍电影分分钟钟都是钱啊。”   “识相。”白朗点评道,“那你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谢白导关心。”周春城客气道。   白朗已经起身往外走,也不回头直接摆摆手,说:“我也是看人下菜。”   小张刚才一直没机会插嘴,这时候见白朗走了才凑近问:“白导刚才什么意思啊?”   周春城虽看着不错,到底虚着,说了一通话就有些恹恹欲睡,重又躺回去,回道:“谁知道呢,高深莫测的样子。”   “春城哥你是不是又累了?”小张给他盖上薄外套,想了想问,“你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我躺会吧,一会醒了我们就回去。”周春城不想回答,闭了眼假寐。   小张心思不深,也只当他是真累了,还摸着去将休息室的灯关了。可是刚关了灯,周春城就张开了眼,急声让小张重新开灯。只是等小张开灯后看去,周春城像是睡着了,仿若刚才一切只是场白日梦。不过小张再不敢去关灯了,就安静地在那用手机刷着菜谱,将觉得好的收藏起来。   周春城疲倦是真,但他不能成寐,也只是闭着眼醒神。等他觉得自己身体又有些气力了,就起来招呼小张回去。临行前,因为之前晕倒给大家造成了麻烦,还一一道过谢才走。   小张似乎研究菜谱研究出了一些心得,开车的路上一直给介绍给周春城听。周春城喜欢他的热闹性子,所以不嫌吵的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到了超市,小张没让周春城跟着下去,还掏出一颗不知道哪里顺来的糖给周春城,说吃了补充能量。   周春城也应了,当着小张的面吃下去。   眼前来往着下班来买菜的人,嘴里一股甜味,车厢里没开音响静得很,周春城觉得这该就是生活的样子,忙碌、微甜、平静,只是他又像个局外人,好不容易才能感受一回。   被小张放到车座前的手机画面忽然亮了起来,周春城这才想起他又忘记自己因为拍戏把它调成静音无振了。打电话来的是黄东阳,看清后周春城马上就按下接听。   “黄医生。”周春城大约是没发现他这一声叫得甚是惊喜。   黄东阳估计是没想到周春城会这么高兴,顿了下才回应道:“是我。”   “你是想到办法了吗?”   “是有一个办法,我们可以尝试一下。不过需要你配合。”   谈到配合,周春城还心有余悸,久久没有回话。   黄东阳便追加了一句:“我是希望你可以对许小姐进行引导。毕竟她现在的臆想方向是基于你,基于她对家庭的想法。”   “这是她心中的美满家庭吗?”周春城有些怅然。   “我想是的。”   “我该做些什么?”   “首先你要明白,许小姐现在心里面第一位是你,所以只要你对她的想象出来的世界不满,她就会规避,这样她才会感受到喜悦。”黄东阳分析道,“不过我们要用更柔和的方式告知她,譬如说你可以婉转地跟她说你更喜欢二人世界的婚姻生活,渐渐让她对怀孕这事的热衷度降低,她慢慢就会忘了。”   周春城听明白了,只是突然觉得心里闷得慌般于心不忍,问:“如果她真的很喜欢孩子呢?”   黄东阳停了一下才说:“可是你不愿意。”   “……嗯。”   “你不能伤害自己。”黄东阳叹道。 第55章 、记录   周春城虽然不与许昭华同住了,但电话还是要通的。许昭华给他分享了许多关于孩子的话题,时不时的发出格格笑声,充满欢欣喜庆。周春城默默地听着,许是没有直面她倒没了害怕,反而有说不出的不痛快。   快乐是这个样子的吗?   周春城自然答不上来,他的快乐也很少,珍藏起来了也被人嫌弃,令他也很沮丧不知怎么的快乐才是对的。   夜里还是难眠,周春城翻不出点酒来,都被小张藏了起来,只好趴在床上读圣经。圣经很旧了,而且被翻了许多次,所以现在每次翻页他都小心着,但动作越谨慎人便越清醒,倒是后来合上圣经百无聊赖继续趴着时迷迷糊糊入了梦。   他梦到了许昭华抱着个孩子在那里唱童谣。她背着强光而坐,但是他勉强可以从光影里判断出她背后长着翅膀,只是分辨不出是哪种翅膀。他想靠近,又心如雷鼓地惧怕,便猜想她是不是长了对恶魔的骨翅所以他会下意识地怕。只是当他最终忍不住伸手想碰她时才意识到他错了,因为他见到自己的手皮肤乌黑带着尖利的指甲,这才该是恶魔的样子。她的翅膀必是长着洁白羽毛的,而自己才是长着骨翅的恶魔,所以畏惧圣洁的她。许昭华抬眼了,在对他笑,他却大哭起来。   接着周春城便醒了,什么都不记得,唯有咚咚直跳的心脏昭示着他又一次作了噩梦。心跳声一直响在耳边似的,周春城辗转数次也再入不了睡。   还好夏天白昼来得早,外面朦胧中已经可见天光化开雾气。周春城就这么侧过脸看窗外,身体懒洋洋的缩在空调被里。   小张实心眼,真的就起了个大早准备盒饭。旧公寓的隔音不算好,加之早来静悄悄的,小张洗漱和做菜的动静都没逃过周春城的耳朵,他也就掀了被下床,拉开点窗户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醒一醒混混沌沌的大脑。   不知道是不是小张食疗的作用,总之虽然晚上还是少眠,但周春城觉得今天的身体比昨天要好上不少。片场里老前辈瞧了他好几眼,也说状态不错。这一天的戏拍得就比昨天顺利很多了,他甚至主动找到休息中的白朗提了随时可以补拍之前的场景。白朗也是点头表示满意,但实在是男主演的时间比较紧不好排,只能等跟那边商量。   虽说当红演员轧戏不算什么新鲜事,但轮到白朗这,周春城还是小小惊讶了一下。   白朗见了就问:“怎么?还是觉得我不近人情吗?”   周春城连忙摆手:“我只是觉得以白导对电影的负责程度,应该不接受这样的情况。”   白朗盯着周春城左看一下右看一下,表情挺是严肃,只是忽然就笑出了声,好一会才缓过来说:“你以为导演的能力有多大,啊?”   周春城觉得白朗的行事作风就是古里古怪,叫人不知怎样讨好也不知怎样就得罪了。他有点慌,只好讪讪地陪笑。   “没见过这样的吗?”白朗问。   “怎样的?”周春城被他问蒙了。   白朗似乎来了兴致,问道:“你也有认识的导演,怎么没见过拍商业电影?就随便拍拍,向资本低头。”   开拍前阵势弄得这么大,宣传满天飞的说冲奖,现在总导演在这跟他说就是部随便拍拍的商业电影,周春城有一瞬觉得难以接受,连表情都是满满的排斥。而且他就熟悉一名导演,那就是李提,听白朗这么说导演的工作,顿时就有些生气了。   “没有随便拍拍的,都很认真。白导你导戏的时候也是很认真的。”周春城的语气有点冲。   “你是不是蠢?”白朗也敛了笑,赶苍蝇般摆摆手,“你走吧,我还得休息。这破剧本弄得我头都胀了。”   两人这算不欢而散,但周春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找到窝在角落的小张就要离开片场。昨天跟黄东阳通过话后周春城就研究过时间表了,刚好就是今天的时间最够,何况今天大家的发挥都不错下戏早,竟还不到五点,吃过晚饭再去许府也是来得及的。   小张送周春城到许府时,刚过七点。虽然周春城已经跟许先生打过招呼会来了,但他到时许家人还在吃饭,许先生甚至还没回来,饭桌上只有许昭华和许太太,而许家另外两位儿女是不住在许府老宅里的。   许昭华见了周春城自然是掩盖不住的欢喜,但并没有跑到他身边,而是笑着招他过去。周春城远远给许太太打了招呼,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才慢慢走到许昭华旁边。   许昭华执起他的手,轻轻摇晃:“你今天过来怎么不告诉我。”   周春城低着头与她说话:“今天有几场戏改了时间,所以下戏早。”   “我想你了,宝宝也想你。”许昭华头靠在周春城的腰间,仰首笑得眼里亮晶晶的,“宝宝两天没见你了,你快摸摸他。”   面对这个话题,周春城的表现还是有些僵,脸部都绷紧了手还是没伸过去。许太太瞄了眼他们,适时插话道:“净顾着自己说话,也不知道问问春城吃了没。”   说着许太太就往周春城看,仿佛全倾在许昭华身上的慈爱也分了他一点。许昭华这才偷偷吐舌头,让周春城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吃过了,你们慢吃吧。”周春城接话道。   许太太把佣人招来让上碗汤,又对周春城说:“不吃饭也喝口汤,滋补的。”   周春城就着热汤看饭桌上俩母女的温馨对话,思绪渐渐飘远,竟想起了埋在心底许久不曾挖出来过的很多画面,都是他少时与外婆一起时的。不知道不觉,她们饭吃饱了,他汤也喝完了,热气蒸出的眼中水雾也散了。   离席前,许太太问:“春城今晚回公寓吗?”   周春城还没回话,许昭华就先不依了,上前挽过许太太笑盈盈道:“当然不回去啊,春城要陪我和宝宝的。”   许太太轻捏许昭华的脸,取笑说:“越长越不知羞。”只是转头看周春城时目光透露出来的情绪并不好。周春城自然知她什么意思,便说:“我不在这边睡,明天要很早就到片场。”   许昭华似乎想如平常那样娇气地跺跺脚,但才有了动作就结束,还安抚性地摸摸肚子,生怕刚刚那一下惊吓到她的宝宝似的。周春城瞧着她这个样子,内心涌动的情绪是复杂的,但到底还是控制住,并不想刺激到许昭华,哪怕她可能压根不会感受到任何恶意。   “我们好久没见了,你就留下嘛。”许昭华开始撒娇使性。或许备受宠爱长大的人都有这么个本领,撒娇撒痴做得一点不招人烦,仿佛天生就该这样,使人毫无招架之力。   周春城也是怜爱她,但黄东阳有句评价是对的,他心防重,此刻一心还是想着要远离这里,所以并没受到太大影响。他轻拍她的背哄道:“你答应过我的,要听话,照顾好自己,让我专心工作。”   “可是我好想你。”许昭华抱着他的腰,细诉衷肠。   “现在还早,我们还有很多时间聊天。你今天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周春城将人往楼上带,转移着话题。   到了许昭华的卧室,周春城便哄着人先去洗澡,自己好好整理一下要怎么说才能达到效果。他四下打量,发现卧室换了不少东西,从之前的素白加浅粉变成了暖黄色调为主。床头矮柜旁被支了个架子,上面放着个花瓶,插了满当当的玫瑰。但不必走近已经能看出它们的枯萎,地上落了不少花瓣,可以想象不久后枝上就该空了。他琢磨了一下,便猜到这是之前的惊喜了。   周春城的感想更复杂了,他已经充分明白到许昭华对他的深厚感情,即便这份感情是没有基础而且是单向的,但它确实像拥有重量一般压到了周春城身上。他想着事情没注意,手一抖便把其中一枝玫瑰上的花瓣刮到了,纷纷扬扬往下掉,却是没有值得怜惜的干枯脱水样。只是凋零的花可以不上心,人却不行。周春城不禁叹气。   恰有一片花瓣正巧卡在床头矮柜拉开了一点的抽屉口上,颤危危地悬在那。周春城伸手要将它夹出来,却不想反而把它推进了抽屉里。他拉开抽屉,干花瓣正躺在一个记事本上。记事本是带锁的那种,但此时锁是开着的,页侧支出了半张B超照片。周春城将它抽了出来,果不然就是之前许昭华给他看过的那张了。   浴室里的水声还没有要断的意思,周春城转首看了眼,咽了口唾沫将那个记事本拿出来偷偷翻看。他有个直觉,这记事本里的内容会对许昭华的病情有帮助,只是不知许氏夫妇知道它的存在不。   里面已经使用了大半本,每次都是记录一两句话,上面都有日期,但瞧着又不像日记。当周春城翻回首页看时,才算是明白这记事本的作用,顿觉心有沉沉忧愁。   首页只有一句话,是这么写的:我总记不得事,忘了好多,我要把所有快乐的事都记录下来,每天看一次就不会忘了。   知道了这个之后,周春城再翻看后面的内容便全都明白了。无论是一件物,一件事还是一个人,许昭华喜欢的都记录了下来,记事本并不新,也必然是她经常翻看导致。   时间不多,周春城直接就翻到最新的部分,果然记录了她怀孕的事情,想必B超照片就是被她夹在了这一页。她还在宝宝两个字后面画了两个心,可见她的欣喜与宝贝。周春城手指扫过那两个心时不自然地抖了抖,像是心脏也跟着抽痛起来一样。   她是真的很喜爱她的宝宝。 第56章 、销毁   再往上看,便是记录了周春城给她的玫瑰花。   许昭华记录的事都很琐碎,往上一条条看,还有记录她是怎样慢慢去了解周春城这个人的。周春城每看一条都像是往回追溯,直至目光停留在他们相识那一条记录上才停下。   她是这么写的:今天我认识了一位男士,他叫周春城,身上有又甜又苦的味道,我觉得我要忘不了他了。   纵是郎心如铁,看了许昭华的这些记录,结合她的情况,怕也是要心生酸楚。周春城已是不敢再往前看,怕窥探太多少女心事而要舍不得对她下狠心。他有一个感觉,只要把这个记事本毁了,许昭华就会把这一切都遗忘。   周春城的手已经盖在最新一页的内容上,只要他动手一撕再销毁,就不会再有宝宝了。如果把关于他自己的部分也全毁了,那么也不再会有他与许昭华的婚姻与爱情,他便能回归以前的生活了。   浴室里的水声蓦地停了,吓得周春城把手下的纸张抓皱。他作贼心虚,紧张得呼吸都不畅,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那些内容,机械地一页接一页地将之扯掉。赶在浴室门打开前,周春城捏着一把废纸快速地离开了许昭华的卧室,寻到了厨房,在里面做着清洁的佣人面前把它们都烧成了灰。   照片没有纸那么快烧没了,周春城瞪着里面的胎儿跟着受热的照片扭曲变形再到什么都不剩,耳边犹如听到了婴儿的啼哭。他没有掩耳,因为他知道是假的,也因为他知道他该受这折腾。   周春城觉得自己杀了许昭华的宝宝。   烧完所有没花太长时间,但周春城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正神情恍惚地拨着手串在稳定情绪,口中念叨着对不起。   等他再回到楼上时便见到许昭华披散着略湿的发在找他。她见到他了,如同发现宝藏的孩童一样笑得欢畅,但还记着自己怀了宝宝,向他招手,只是表情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   周春城还没从刚才的状态中完全走出来,木头似的不会思考,见许昭华招他了,就无意识地过去把人带回了卧室。   进了卧室记忆更是汹涌,逼得周春城寒毛都竖了起来。许昭华要牵他的手,才碰到手指便把他惊得往外退了两步。站定后周春城才愕然抬眼,对上许昭华的懵懂双眸。但她是还在笑着的,眼里都是恋慕,伸着手要去够周春城。   周春城怔忪未消,并不想这么快与许昭华接触,转身去翻干毛巾。许昭华坐到化妆台前,还笑着指挥周春城开哪个衣柜门找。等心里平定些,周春城才拿着干毛巾过去给许昭华擦拭沾湿了的发尾。   许昭华没有感觉到一点诡异,还在对着镜子乐,眼光一刻不停地粘在周春城身上。   “你知道吗,怀了宝宝真的很容易饿啊,我今天吃了很多,都不记得自己吃了几顿了。很快我就要胖了,你下次回来见我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埋怨般的话这样说来却是很甜蜜。   “不要吃太饱。”周春城有些担心她的胃。   “我们两个人呢,消化得快。”摸了摸肚子,许昭华笑得很温柔,“我还要多吃点,宝宝才能长得好。我们的宝宝要健健康康的。”   周春城换了吹风机来,仔细地给她吹干发梢。   “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在跟宝宝说话。宝宝很乖。”歪头想了想,许昭华忽然仰头对周春城笑,还是周春城一直专心于吹头发及时发现把吹风机的风口转到别处才免了她遭热风直吹眼睛的罪。   她犹不觉,只是笑吟吟地说:“我也乖。我们都乖乖地等你,所以一会你要好好跟宝宝说话。”   听到这里,周春城再也无法忽视下去。他抹了把脸,关了吹风机,蹲下握着许昭华双手说话:“现在你嘴里都是你们。”   许昭华没听懂,眨巴着眼睛思考一阵,抽出一只手抚摸周春城的头,还在他的额上轻啄一口,然后笑眯了眼睛。   “你吃醋了。”   “我……”周春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许昭华,“……们。我们。”   “对啊,我们。”边说,许昭华还摸了摸肚子,显然并没有将周春城的暗示记进脑子里。   这让周春城想了那天许昭华在旧公寓楼下时他们的对话,便明白到这么直白的话会被她直接过滤成她想听的话的。他很为难,不知道要怎么引导,急出了一头汗。   许昭华见他无来由的发汗,以为他是累的,把他拉了起来,带到床边两人并排坐着。她用手替他擦掉薄汗,像世上最温柔的妻子般问:“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今晚还是留下吧,你肯定是跑来跑去的累着了。”   周春城抓下她的手,分辩说:“我很好。”   “我觉得你工作好辛苦啊,时间又长,我们都没有时间见面了。”许昭华最在意的就是这个问题了,“我们就没有好好地一起过。”   “工作完了之后我就有时间陪你了。”周春城边思考怎么办,边跟她对答。   “真的吗?那我们要去度蜜月,去好多好多国家。”许昭华说到高兴处憨态毕现,摇着他的手臂,“好不好嘛?”   “我能去,但你去不了。”听着许昭华的话,周春城忽然就有了想法。   “为什么?”许昭华果然上套。   “因为你不方便。”周春城刻意道。   “我没有不方便的。”许昭华不解。   “你怀着宝宝哪里都不许去的。”原是不想提宝宝二字的,但没办法,周春城也只能说了,“我们也不方便住在一起。”   略一思索,许昭华说:“我们等生了宝宝再去,好不好?”   周春城摇头,很是认真地说:“不好,宝宝生下来需要妈妈照顾。”   许昭华抱着周春城的手臂,说:“你可是爹地啊。你会陪我一起照顾宝宝的,我们还是在一起。”   “没办法的,养宝宝很费钱,我就又要出去工作了。要每天很长时间的工作才能赚够养宝宝的钱。我们可能就不能见面了。”周春城表示不同意。   “可是我家有钱的。”许昭华毫不在意地说。   “如果要靠你家的钱来养宝宝,许先生许太太就会要我们分开了,因为我不能让你生活得很好,他们会怕你跟着我吃苦。”周春城尽量把话说得很细。   许昭华似乎是听进去了,没有应有的为难和苦恼,只是表情趋于怔怔,唯有一双亮丽的大眼在那里扑闪着。瞧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周春城便想把它们遮挡起来,不让其看清他的坏来,怕玷污了它们的美好。   现在这个对话方向似乎有些凑效,但周春城神经还是绷着的,像个第一次偷摸着干坏事的人,连思考都有困难。   “其实只有两个人会更幸福。”周春城脑里空空的,想不出什么花来,只逼出了这么几个字,紧张地看着许昭华。   “两个人?”许昭华有些迷茫,但手竟摸上了肚子。   周春城见了,心里便开始泛苦,喉头也是一紧,出口的话变得沙哑。他慢悠悠地说:“两个人的世界就只有对方,眼里都没有其它人。开心时第一时间想到对方,与对方分享。一起去海外旅游,在没有人认识的街头拥抱,接吻。只牵着一个人的手,在生命的每一刻都只记挂着一个人。而且只有两个人,就不用分心,所有回忆都是对方。”   他是看着许昭华说的这些话,瞧着她的眼神从茫然,到木然,再到欣然,心便被揪得发疼。所有人都说她不会悲伤,只是她感知不到就不存在吗?她表现不出来的悲伤在周春城看来更苍凉,而他口口声声说不想伤害她,却卑鄙至此,不止扼杀了许昭华的宝宝,还扼杀了她自己顺其自然想象出来想要的幸福。   尽管她此时笑得很甜,宛如被爱得很深,但周春城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并且全出自他的手,所以他很此时内心罪恶感被无限地放大。   然而,许昭华只知道高兴,依偎在周春城的怀里。   兴奋的许昭华不好哄睡,周春城给她说故事,说着说着便跪在了床沿,侧着头极轻地枕在她的肚腹处。那里有来自许昭华的脉动,如同真的存在一条生命般。   此时的许昭华完全不知道周春城这是在做什么,轻轻的揉着他的发,也不催他继续说故事,只是禁不住笑起来。周春城没听过胎动,便觉得跟她因笑而带出的身体颤动应该很像,难过得眼圈发红。他喃喃地说着对不起,不知是说给不存在的宝宝听,说给许昭华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要离开了,小张已经等在下面。许昭华舍不得,他便亲亲她的手背,哑着声要她乖,等她工作有空了就能见面。她笑得甜蜜,乖乖地应着。   下楼时,周春城有些狼狈,并没有摆脱这里的轻松感,回头见到许昭华披着外衫在二楼楼梯口处挥手目送他。他回了个笑容,想着这怕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第57章 、错过   H城位于南方的沿海,夏天雨水丰沛,而且总是说下便下,说停就停,十足的急性子。   出了门周春城才发现今晚下过雨,似乎那时雨势还不小,现在地上还能见到积水。周春城抬头看了看,大约是天上还有雨云,竟是见不到星月,这种时候的山顶显得很昏暗,路灯发出的光穿不透它的沉沉夜色,唯有风能够缠着雨后特有的凉意钻过山路。   小张没把车停进许府,就停在别墅的大门外,他先一步云开车,现在正向还站在别墅里的周春城闪了一下远光灯。周春城觉着把车停在外面挺奇怪的,但也没问。果不然才坐进车里就听到小张嘀咕般解释起来,就说是不高兴开进去,语气还挺委屈。   周春城的心比之前已经定了些,但还是没心情逗趣,便就没理,权当没听到。小张从后视镜见周春城歪歪地靠在车门边,整个人埋在了暗影中,只有经过路灯时才会有光从他的脸上略过,但即便是这样偏于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脸还是呈现出苍白的色调来。   小张又偷偷看了几次,免不得担心地说:“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开快点,回去后你早点歇。”   “开慢点,才刚下过雨路滑,而且山顶的路晚上不好走。”周春城眼睛不眨地看着窗外的路,暗影幢幢与记忆里的样子很相近,这样的熟悉感使他更安心。   车开出没多久,窗外便是真正熟悉的景,周春城不由自主地叫了停。小张听话地把车停在路边,打了双闪,才回头不解地看周春城。   周春城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或许他就能与李提偶遇呢,他这般想着,同时也觉得自己幼稚。但这些都不是能说出口的,被小张满是狐疑地瞧着,周春城有些尴尬。   总等不到周春城说话,小张只好问了:“是落了东西吗?”   没有的事周春城自然是摇头,想了想后说:“我下车打个电话。”   小张忙说:“在车里打呀。”   周春城被他叫住,僵了下才讪讪道:“我有些话跟黄医生说。”本来就打算要把今天的发现告诉黄东阳的,早些晚些通这个电话都是一样,周春城想不如就现在打吧,当个借口正好。   听了这话,小张便知道是该回避,但他还是再次叫住了周春城:“哎春城哥,我下车,你就在车里跟黄医生聊吧。刚下过雨,外面有点凉。”   说着小张就解了安全带要下车,周春城不容分说把人按在驾驶座上,急道:“还是我下吧,想透口气。”   小张呆愣着点头。他没想过瘦成这样的周春城力气还挺不小,刚被按住的肩膀处隐隐还有点痛。   雨后的山顶连空气的味道都是冷冽的,似乎糅夹着尤加利叶的香味。叉道口的路灯有一半被树挡着,团在它周围的树叶上的水珠被映照得像水晶灯似的。周春城站在它下方,灯光倾泻在他的身上,只要经过就不可能没发现这里有个人。   他边拨了个电话给黄东阳,边由着思绪在回忆里荡漾,目光落在叉道的另一边,宛如视线能够转弯一径往深处去停在他熟悉的铁门外。他的思维游离得有些严重,直到耳朵左右两边同时传来叫唤他的声音才堪堪回神。   电话不知是何时接通的,小张也不知是何时走到他身边的。   周春城先回了黄东阳,然后用眼神询问小张怎么下车来了。小张担忧都写在了脸上,把拿在手上的毛毯披到周春城的身上,才做了个别着凉的口型回去车里。   确实是有点凉的,周春城裹紧了毛毯。   “是有什么事吗?”黄东阳的问话听着有点忧心忡忡。   “我好像做到了。”周春城说。   很快,手机里竟然传来了黄东阳的轻笑声:“这我就放心了,刚可把我吓着了。”   周春城一开始不明所以,只是很快就又听到黄东阳的解释:“现在我是有些怕你晚上来电话的,你刚才还不说话,最后竟然是好消息,害我白担心一场。”   话一说便明了,周春城也想跟着黄东阳轻松地笑几声,只是回想到许昭华的事就又觉得心里堵得慌。   “黄医生,我这样做是对的吗?”这个结在周春城心里总是解不开。   “给她假的就是好吗?”黄东阳反问,“假如今天你也爱上她,那这一切都无所谓。可是事实相反,她可以活在假象里,但你不能。”   “嗯。”周春城只应了个气音,叫人听不出他到底有没有想通。   “春城,别把自己往死角里逼。”   “我知道的。”   有风过,山顶的树舒展般摇曳两下,抖落不少挂在枝叶上的水珠,像一场短暂的局部小雨。周春城的发里落了好几滴,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有两颗水珠刚好因为他是微低着头的姿势落在颈上顺着脊椎的沟滑了下去。凉意便从脊椎直通到大脑,使周春城生生打了个冷颤,寒毛根根倒竖,不过非常醒脑。   他又裹了裹毛毯,目光往山脚来路看去,说:“我发现了许小姐一个秘密。她有一个记事本,把很多她认为喜欢的东西都简单的记下了。”   黄东阳似乎很认真地在听,并分析道:“她是想通过记事本帮助她自己记住一些东西吗?”   “应该是的。她好像是知道自己会忘记很多事。”   沉吟一阵,黄东阳问:“许小姐是不是把你写进去了?”   “……嗯,还有宝宝的事。”   周春城忽然想抽烟,闲着的手左摸右摸都没摸出烟来,便走到车边敲了敲车窗。   “这是个重要的发现,怪不得许小姐与你的事跟一直以来的病情记录表现不一样。”黄东阳显然很兴奋。   小张按下车窗,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了。周春城一边听着黄东阳的话,一边向小张做了个抽烟的动作,然后向小张伸手。   “这样就证明许小姐极有可能还是像她以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春城,你很有可能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了。”黄东阳语气激动地说。   车里的小张不太愿意,轻着声说:“现在还抽烟,等你回去了怕是要不容易睡着。”   周春城听了知他为自己着想,也就不为难他了,摆摆手走开,又重新回到路灯下。   “我把记事本上关于我的部分全撕了。”没有烟抽,周春城总觉得现在这种难过排解不了,嗓子都紧得发哑,“许小姐再也不会被提醒她曾经有宝宝,曾经认识周春城。”   黄东阳大约是不赞同周春城这么粗暴的解决方式的,只听到他说:“这样做太鲁莽了。”   “啊……”周春城仰着头,眼睛被灯光照得眯起,睫毛颤抖着像想要扑向上方灯火的飞虫翅膀,“但是我当时控制不住就撕了。她没发现的。”   “你是在害怕吗,春城?”黄东阳有点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一旦有机会总会问上一句。   周春城又感到有水滴落,断线似的若有若无,但落在了眼里还是能感觉到。他思考了一下,答道:“可能我自私吧,那时候我只想着自己了。”   雨水转眼就密了起来,周春城的眼睛即便是眯着也进了不少雨,涩涩的使人想要闭上。他慢慢低头,眼角余光扫到山脚方向有车驶来。汽车的远光灯照得人睁不开眼,周春城抬手挡,眯着眼从指缝看去。熟悉的车型从眼前经过,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迸射开来,有像乘着云雾而来的不真实感。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作梦,后知后觉地回头,竟能一眼看清了车尾上的车牌号码。   周春城怔在那里,任来势愈凶的雨点打在身上。他虽然有偶遇的想法,但真没存多少侥幸。只是这车风一样的经过,李提会见着自己吗?周春城忐忑地想着。   小张见周春城这样都不回车里,还傻站着,便急步走到周春城身旁,扯着他往车里走。谁知周春城不愿意,反而想往相反的方向走。周春城只想着这么明显的位置李提是一定注意到他的,那他就要等他回头,或者李提就将车停在前面等他过去。   可是雨越下越急,眼见周春城肩上的毛毯已经开始吸水颜色变深了,小张最近是惊怕了,第一时间就是觉得周春城这回又得住院了,所以一点不顾周春城的意愿使了十成的劲把人往车里带。   周春城觉得很冷,雨砸在身上很疼,四周都是淅淅沥沥的声音,除了他与小张因为拼劲发出来的呼吸声,再无其他人声入耳。   这昭示着李提没有回头找来。   想到这,周春城便顿时失了力气,差点没因为小张还在使劲而被扯跌在地上。小张也不觉奇,只以为周春城是因为受了寒而开始手脚发软了,便扶着人进了后车厢,又把毛毯收走,见被盖在下面的衣服没怎么湿才松了口气。   匆匆回到驾驶座上,小张抽了纸巾一边擦一边把整盒纸给周春城递。周春城没有接,恹恹地垂着眼靠在车门边上,手上握着的手机还在响着他都没理。   小张只好拿过他的手机,说:“黄医生吗?我是小张,春城哥刚淋了点雨,现在状态不太好。我现在准备送他回去。”边说,小张边从后视镜看周春城,余光扫到有个打了伞的人影在叉道口一闪而过,定睛一看又没了,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但想了想这里环境,小张就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匆匆与黄东阳道别后,一脚踩在油门上快速地往山脚开。   周春城似乎因为车突然开动而受到惊吓,急切地往后看,路灯的光外只是黑漫漫一片。   他失落地自语道:“怎么就看不到我呢?”   小张好不容易听到周春城又说话,就想应话,但没听太明白,便问:“春城哥你说什么?”   “你说刚刚经过的车能看到我吗?”周春城幽幽发问。   “能啊,你就站灯下,而且我这车还打着双闪呢,对方肯定注意到啊。”   得到小张的肯定答案,周春城更失落了,自嘲地想李提果然不想见到他。 第58章 、发烧   半路上周春城就闭了眼软塌塌地歪在后座上。小张跟他说话来着,见一直没回应从后视镜看过去,因为实在暗也没看出什么,只是以为人累到睡了。等到了旧公寓,小张唤他下车好几次都没反应才觉察出不对劲来,开了车内灯去看,便见周春城两颊浮现不正常的潮红,人还皱着眉张开嘴的往外吐气,似乎呼吸很困难的样子。小张急忙伸手一探,果然烫得很,车钥匙一插,就快速地往附近的医院开去。   旧区医院不大,但晚上挂急诊的人竟然也挺多,大部分是孩子,一个哭闹就能连起一片,整一层就像重金属乐队的演唱会现场,震得人心脏都跟着颤动。   周春城已经烧迷糊了在那里低喃着不知什么,路他自己是都走不了了,小张想着要找人帮忙,给周春城戴上了口罩,还怕他呼吸不畅只敢从鼻子下方罩起。晚上医院的工作人员本来就相对少,都忙得不可开交,最后小张只求了个保安大哥帮忙,好不容易才把周春城放到轮椅上,推着去等医生叫号。   前面等着的有个婴儿,显然是难受,哭得人心里又添了几分烦躁。小张一边用湿纸巾给周春城物理降温,一边给陈强打电话告知他这件事。   陈强挂了电话十分钟左右又回电,让小张去找值班的梁医生。小张这才松了口气,抓了个路过的护士问梁医生在哪,然后推着周春城去。梁医生那还在问诊,显然已经被打过招呼,见小张来了点点头,递了根温度计过去。等前面的病人出去了,小张就把急急地把周春城推近。梁医生看过温度,见人已经昏迷,啥话也不问直接开了退烧针和两瓶输液,然后就叫下一个号了。   小张把已经打过退烧针的周春城推到输液室的角落,在等待护士过来给他输液的过程里给陈强汇报情况。怕周春城会冷,小张还去向护士借了床被子,把人盖了个严实,但也没见发什么汗。   按道理来说,退烧针的效果很快的,但不知何原因,已经输完一瓶液了,周春城的烧还是没见退,人还越发的迷糊,胡话没停过,到后来嘴巴都泛白干裂了。小张觉得不是办法,请护士照顾一下人,又跑去找那个梁医生。   梁医生听了情况也觉得不好,跟过去看了,测过体温只比一开始降了0.3度,就给周春城又开了药效比较猛的退烧针,还开了药让护士磨了粉。药粉不怎么融于水,小张还闻了闻差点没吐,但也只能一勺一勺的喂周春城。还好周春城一直是张着嘴呼吸的,倒也不难喂进去,只是他不怎么知道咽,喂一勺流出来半勺,有时候说起胡话来就会把整勺药水都吐出来。   小张急得眼红,耐着性子喂,喂完自己都出了一身汗。   到了后半夜终于是开始出汗降温了,虽然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不清醒,但话倒是比之前说得要清晰些。小张在旁边听着,大概听出来周春城都在说什么看见了,什么等,什么过来。小张也没能听明白,加上忙乱一通后又累又困,熬不住躺在旁边输液位上睡了过去。   凌晨三四点左右,小张醒了,慌乱地看挂着的输液瓶,果然已经空了,立时找了护士过来给周春城拨针。裹在被子里的周春城已经满头汗,人竟没有热醒,口里还是念叨着那几句。小张给他掀了被,开始用纸巾擦汗,耳边又听着他的那些话,忽然就想到了山顶时后视镜看到的那个一闪而过的影,以为周春城是见了鬼魇住了。   越想越怕,小张一反常态地要把周春城摇醒。周春城受不住,真被小张给弄醒了,挣扎着半睁了眼,只是一副迷茫的神情。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用干巴巴的气音说:“小张?”   小张见周春城认得人才算放下心来,控制不住地絮语:“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你身上衣服都汗湿了,要尽快换成干的,不是的话等下又要着凉了。哎,还是我去车上找件备着的外套过来先给你穿上,不要出去一吹又倒了。”   说到这里,小张吸了吸鼻子:“你得好好注意才行,老这样会吓死我的。”   周春城看了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在医院,怪不得头晕脑胀的,连之前发生了些什么都一时想不起来。   “好。我们回去。”   小张去拿衣服的过程里,周春城慢慢理清了之前的事。等小张急急赶回来,便见到周春城窝在输液位上,头像不堪重负地垂着,汗湿未干透的发沾在脸上,在医院强烈的白炽灯下竟像个溺亡的惨白游魂。   咽了口口水,小张用力地摇头,想把这种感觉从脑海里驱赶出去。他深觉自己是在山顶被那个人影吓到了才会胡思乱想。   周春城接过外套穿上后慢悠悠地往外走,没怎么再搭理小张,像是很疲惫的样子,又像是了无生趣的样子。   回去天就将近要亮了,周春城不听劝,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就要去片场,小张也只能跟着。幸运的是没再发生什么意外,无功无过地完成了拍摄任务。   当天早上正是李提与黄东阳约见的日子,很默契地都没约在办公地点,最后定在了一间茶室的包间,更默契的是他们是前后脚到的,都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左右。关于这一点,黄东阳非常欣赏,也算是符合他从周春城那里知道的李提该有的样子。   先到一步的是黄东阳,刚坐下就听包厢的门被推开,就又站了起来打招呼。   “李先生?”   李提现在极少听到别人这样称呼他,微微有些愕然,但很快就调整好伸手去与黄东阳相握:“黄先生,幸会。”   两人让了座,李提不太懂茶就让黄东阳作主点了壶冻顶乌龙和几碟糕饼。这个时间段人少,没一会东西就上齐了。   黄东阳是提出约见的人,便先开了口:“很感谢李先生肯抽空跟我谈一谈。”   “客气了,最近我也没什么忙的。”李提摆手,说的倒不是客气话,他祖父刚去世,心情多少受些影响,工作上的事就缓了缓,“只是我听陈强说是关于周春城的事?我就比较好奇了,他的事我可以帮上什么?”   “实不相瞒,我是春城的心理咨询医生。”   李提点头,这方面陈强已经跟他提过了。   “他在我这里做心理咨询已经超过十年了,但很遗憾地说他的情况变差了。”黄东阳笑了笑,神情瞧着竟有点难以启齿。   听了这话,李提也不免露出惊讶的神情,他可没发现周春城这么长久以来都有心理问题,不禁疑惑道:“可是他的样子不太像。”   “是的,以前他状态控制得非常好,我一度也以为他已经好了,找我只是需要一个倾听对象,毕竟以我所知他是没什么朋友的。”说着黄东阳表情变得严肃。   李提想了想,问:“我能问一下,他是什么病吗?”   黄东阳沉默,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要不要回答。李提见他为难,也能明白是什么原因,便说:“如果不能说,就当我没问吧。”   摇了摇头,黄东阳叹道:“我约李先生来,其实就是为了春城的病情。本应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毕竟关系到病人隐私……”他又停顿一下,抬眼看李提的目光倒是坚定起来,说:“抑郁症,现在已经升级为焦虑,伴有幻听。”   “这……好像挺严重的。”李提不觉就皱了眉。   黄东阳点头:“心理问题其实很常见,但一旦成疾说句重话就是绝症,药物只能缓解,并不能根治。我们永远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复发,所以春城这种精神状态的走向令我非常担忧。”   “我也很同情,但是既然是这样,我又不是专家,能帮到什么?”李提不解发问。   有些话不能说,黄东阳思量一下才回道:“春城其实是一个非常疏离的人,看着待人很礼貌实际上并不上心,唯独对李先生你是不一样的。具体你们之间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春城心防很重,对于重要的事很多时候都避而不谈,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先生对他很重要。”   李提先是神色一凛,接着竟然笑了下。他将因为坐下而解开的西装外套又重新扣上,似乎已经有离开的准备,轻微摇着头说:“既然周春城没有说过,我倒是不太认同黄先生的结论。”   “李先生是认为我在胡说八道?”被质疑,黄东阳面上难免也有了愠色。   李提摊了手,哂笑道:“确实是没有根据的事情。我对周春城吧,总的来说是有知遇之恩,他也在我这里学了很久的演戏方法,但其实我跟他连师徒都不算,勉强也就够得上一句朋友,就这样的关系,黄先生所说的事我有什么能力帮?”   黄东阳哑口无言,并非他没有有力的话可以说,而是他不能再多说周春城的隐私。李提已经站了起来,明显是要走了。黄东阳也只能站起来拦他,说:“其实也不需要李先生做些什么,只是希望李先生能够去见一见他,说几句鼓励话。”   “哈,黄先生真的是心理医生吗?怎么这句听起来反而像黄绿医生?我一个普通人说几话要是有用的话,黄先生你们的工作还需要存在吗?”李提被拦了去路不太高兴,挑了眉毛反唇相讥。   “鼓励是心理疾病的治疗方法之一,而且治疗是因人而异的。春城会听李先生的话李先生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到吧。”黄东阳同样不高兴,但还是尝试着说服对方。   这话有些触动李提,两人之间的不平静的氛围便稍稍有些消退。   “可我知道他最近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李提还是指出了他的疑虑。   黄东阳与李提对视一眼,有点泄气道:“李先生大概太不关注他了。春城前两天才刚出院,他……自杀了。” 第59章 、半疯   自杀二字响在任何人的耳里都是非常重的一个词,而且李提也没法将之与那个不争不抢笑意温驯的周春城联想到一起,所以乍听之下只觉得是黄东阳在危言耸听,便有点愤懑地指责道:“虽然我没答应,黄先生也没必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吧。”   “我的话是真是假,相信李先生很容易就能打听到,诳你一时又有什么作用?”黄东阳摇首低笑。   李提抿着唇不发一言,心里倒是信了的,只是又不想信,很是矛盾。   黄东阳见状,知道是有希望了,便接着说:“不如李先生考虑下我刚才说的话?”   “现在医生都像黄先生这样关心病人的吗?”李提不接话,反而问道。   黄东阳愣了下,解释道:“我跟春城聊了十几年,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   李提微讶,合拢了眉头似有感触地说:“要说我与周春城也认识十来年了,他还经常没工作就赖在我家里,在关心他这方面倒是比不过你。”   “我也是工作的关系。”话说得谦虚,但黄东阳知道这话其实不假,不说挽救患者的满足感,就是促成成功案例的成就感就足以驱使他去施以援手。当然多年下来,他与周春城之间确实是有感情的,总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备受折腾。   “希望你的结论是对的。”   李提伸手,黄东阳便笑着与他交握,那份对周春城担忧便像是能从皮肤传递般自黄东阳身上分了些到李提身上。   在片场的时候,除了精神不振外,周春城状态算得上是好的,小张提了一天的心终究轻轻放下。于是在回到旧公寓把人安顿好后,小张去厨房把汤熬上就出去购些新鲜食材,时间也不长,满打满算半个小时,进屋时习惯性叫人,却听不着周春城应声。小张觉得不好,找到周春城卧室里去,就见到周春城蜷缩在床头,发出微弱的状似痛苦的叫声。   顾不得还拎着的菜肉,手一松全摔在地上,小张冲到床边,想碰触周春城又害怕,哽咽着无措地唤着周春城。   周春城充耳不闻,双手抓着头发,用力得好像要揪下一把来。他上半身弯成半圆形,外露的脊椎骨突出明显仿佛是再用力些就能破开皮肤,腿往身体里紧缩着,连脚趾都屈曲至泛白似乎经已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在冒冷汗,偏长的额发全沾在脸上,但仍可从每缕头发的间隙看见他眉额间因难过而拱得如连绵山脉的皱褶。他的唇已经抿得泛出半透明般的白,身体不住的哆嗦着。   小张伸出的手打着颤,一点一点地接近周春城,还没碰到却让周春城捉住了。周春城此时力气很大,小张也不敢抽回手,哽着声说:“春城哥,我是小张啊,你的助理小张,住在你家里蹭吃蹭喝的小张……”   双目圆瞪的周春城一直盯着小张,听着小张的絮叨好似逐渐认出了人,估计是见小张栗栗危惧便想笑一个安抚对方,只是他此时不笑尚好,一笑就有股子咬牙切齿的狰狞感,合着被入眼的汗浸红的眼,原先忧郁瘦弱的样子竟有如厉鬼上身了般骇人。小张看着周春城这个样子,惊惧下心如雷鼓,快速瞄了眼窗外,见天也不过刚暗,心中想法又有些犹豫不定起来。   手被箍得越发的紧,小张觉得半只手都麻了,又不敢掰开,无奈之下只能出声劝说,只是再次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变了:“春城哥,放开,放开我的手好吗?我,我不碰你了。”   周春城还在勉强地笑,龇牙咧嘴的样子与平常判若两人。他似乎意识还模糊着,靠些近瞠目辨认,确认般问:“小张?”   “是我。”小张也不知是担忧的还是惊惧的,面色青白声音颤抖,“春城哥,是我。”   两人对视几秒,小张紧张得觉得自己瞳孔都在颤动。终于周春城松了手,小张即刻手脚并用地往后倒退了几步才敢抬眼看周春城。周春城的手没在抓头发了,改为双手抱胸,浑身发抖看起来像是穿着夏装呆在冰天雪地似的。他在说话,哆哆嗦嗦断断续续的不知所云。   小张抚着胸口稍稍平复,回过味来就想打自己几拳,想这天还没黑全周春城怎么可能是见鬼了。他惊吓未过,手脚还有点发软,只好爬近两步,小声问:“春城哥,你是冷了吗?”   周春城似是被小张的声音吓到,瑟缩一下整个人团得更紧,但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好似这样能够壮胆似的。   “为什么还来找我?”他一直重复着这句。   不知怎地,小张又把这联想到之前一闪而过的人影,刚下去的疑窦又往回冒,甚至更信了几分。他现在想近不敢近,又不愿自己逃,一时间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瞅着周春城。每当小张见周春城意识似乎又混沌了,便怯怯地叫他,直叫到他抬眼看人为止,生怕他丢了魂一般。   两人这样诡异地互动不知过了多久,小张揣在衣服兜里的手机响了,瞬间炸开了浓稠窒闷的空气。周春城惊得双脚疯狂往后退,但人已经贴在了床头没有后退的空间,头乱动磕到了墙,发出一声闷响,但他不知痛般继续往后缩。小张手忙脚乱地掏手机,眼睛还是锁在周春城身上,见他磕到头下意识地就要去看情况,但见周春城因为他站起来而表露出凶恶的表情就停在那里不再动。   双方僵持着。   手机铃声还在响着,小张缓慢地尽量不惊动周春城地接通它。   “搞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陈强的脾气总这么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怎么还不汇报工作!”   “我……”小张一下就又红了眼,特别想号啕大哭一场,声音因为哽咽而干涩,“强哥,春城哥他撞鬼啦。”   “你胡说什么!人呢?”陈强喝道。   “在,在公寓。”小张噎了一下,“是真的,昨天晚上我见到了鬼影,春城哥昨晚就发了高烧,一晚上才退烧,今天白天还好好的,我刚才买菜回来就见到他……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肯定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见鬼的是你!”陈强不管信不信,就是一口咬定没有这样的事,好稳定小张情绪,又吩咐道,“我马上来,你看好人。”   “好,好的。”小张连连点头。   电话那头已经结束通话了,小张定了定心神,勉强一笑,小声说:“春城哥,强哥说他现在过来。”   周春城哪里会理他,似乎发现了磕头的乐趣,久不久仰首往后磕一下,然后笑一个。此时他的笑容已经正常许多,蜷缩的身体似有松动,身体也不痉挛般大幅度战栗,只是每次磕头后的表现都像吸冰后产生兴奋感似的。   小张瞧着他没有痛感般用后脑撞墙,虽然被他笑得骨头缝都冒着寒气,还是坚定地挪近,摸过被他踢到床脚的枕头,想要给他垫头后脑。这次周春城没再阻止小张靠近,但身体反应是僵硬,宛若乖巧的小孩惧怕又不敢忤逆别人,一双大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小张,泪盈盈的像个小受气包。   周春城嘴里还在说着话,只是声太低了不容易听清,此时小张靠得近,便大概的听了一耳朵。   “来吧,找我吧,我该的,找我吧,挺好的。”周春城没停地说了这么久的话,早口干舌燥了,声音似是刚冒烟的树枝发出的噼啪声,都是一个声一个声生硬地憋出来,完全失去了语言绵延的美感。   小张见周春城虽然还是继续用后脑撞墙,但并没有扔掉垫在那里的枕头,也就放心了些,只是他发现自靠近后,周春城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他往左,周春城的眼珠子就跟着往左移,他往右,便跟着往右移。周春城的眼张得很大,懵懂不知事般,若与小张视线碰上,还会露齿笑,只是肩会往会缩,显得很讨好的样子。   “春城哥?”小张咽了咽口水,轻声叫道。   刚刚含在周春城眼里的泪,啪嗒地掉下一颗,从下巴尖滴到裤子上。但他面上的笑容更大了,眼睛弯成两轮新月,大概是在回应小张的话。   小张见了他这个样子眼睛里又开始冒水,慌忙用袖子擦掉,然后什么也不敢做了,就回去刚才的位置坐在地上陪着周春城。   陈强来得挺快,没按门铃,直接用的备用钥匙开门进去。自从上次周春城在公寓里晕倒后,他就又多配了条备用钥匙放在车上,这时正好用得上。陈强过来的路上都在思考小张说的话,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再怎么粗放也不在这种时候大声说话刺激人,所以他从进门到走至周春城卧室都是轻手轻脚的。   小张没发现陈强来了,倒是周春城看到,本来一直看着小张的大眼睛便转到陈强身上,注视着周春城的小张这才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去看到陈强。他喉头发痒,哽着声说:“强哥,你快看看春城哥。”   周春城脸上的汗和泪早干了,只是额发还沾在那里,他正向陈强咧嘴笑。   陈强觉得周春城的样子确实是挺诡异的,但旁边的小张状态也不好,就想先打发了小张,不耐烦地看着他说:“你没闻到什么味吗?”   “什么什么味?”小张还茫然着,听了话嗅了嗅,才闻到一股子焦味,吓得爬起来往厨房里跑。   着急的小张关了煤气后直接用手掀汤煲的盖,烫得一下就把煲盖甩了,落在地上裂成两半。小张看着被摔碎的煲盖,忽然就忍不住了,蹲在厨房里开始哭得呜呜咽咽的。哭了一会又站起来开始收拾厨房,咬着唇不发出哭声,但眼泪还在往下掉。 第60章 、认出   从小张跑回厨房,发生的一系列声音每样都令周春城神经一紧。虽然周春城的动作都很小,但陈强一直关注着他,所以无论是他指节跳动还是手脚一缩都逃不过陈强的眼。陈强见周春城丁点声响都能受到惊吓,便想着把卧室门关了杜绝厨房那边再传来些什么声。   是没想到他才摸上卧室门,门还没转动多少,周春城便有了挺大的反应。他开始剧烈摇头,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可那煞白的面上还挂着讨好的笑容,双目里却有隐藏不住的害怕。陈强立马把卧室门又完全打开,这才见周春城好些,还冲他露了个怯生生的笑。   瞅着那个笑,陈强的心情并没有好转哪怕一点点,只觉诡异非常,眉头锁得很紧,面色黑沉沉的吓人,身上肌肉也不由自主的绷着。   “春城?”   陈强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上前一步欲查看。只见周春城身子迅速地往后缩了缩,脚趾也瞬间蜷了,但嘴咧得更开,笑得很用力,甚至伸出可见颤栗的手好似要与人亲近的样子。面对这样的周春城,陈强再也不敢往前。他慢慢往后退半步,周春城嗖地收回手,表情收敛了些,瞧着就没那么奇怪了。   一时间,见多识广的陈强也被难住了,进退两难地站着。   站了一小会,陈强开始尝试往后,周春城倒还是看着他笑,却也没什么大动静,似乎沉迷在自言自语的呢喃中。见这情况,陈强松了口气,慢慢就退到了门边,这才尝试着出声:“春城?”   或许是因为并没有接近,这次周春城反应没那么大了,只是笑着点头,然后头又往后一下下地敲墙壁。   陈强想,他这是不是认得人?于是又问:“认得我吗?”   周春城还只是笑。   小张回来了,显然是洗过脸没看出什么泪痕来,但眼睛的红肿骗不了人。他放慢脚步地走近陈强,用还能听出沙哑的声音说:“我是小张啊春城哥,你刚还认得我的。”   虽然没停下往后磕墙的动作,但似乎因为他们都没执意靠近,周春城自己一个窝在床头神情倒是轻松些。他听了小张的话,瞧着人笑出一口白牙,过了挺久才点头。   小张差点没又哭出来,扒着陈强的袖子哽道:“还记得我,还记得我。”   陈强把人甩开,不耐烦道:“你看着他,我去联系黄东阳。”   “啊?”小张没反应过来,很不解地样子,“不是应该联系一些师傅吗?”   “发什么神经。”陈强一巴掌拍到小张的后脑上,又惹来了周春城畏缩的动作,他注意到了只好马上转身出去,背过身时低喃道,“还真是发神经了。”   小张不喜欢陈强刚说的话,想追出去又不敢留周春城一个待着,只好退到卧室门口扒着门框对已经在厅里拨电话的陈强说:“你是不是要把春城哥送精神病院?”   “你能把人看好就谢天谢地了,还想管什么了?你看你把人都照顾成什么样了?你第一时间就该联系黄东阳,你是没他电话还是怎么的?就敢放着春城在那里发疯。”陈强胸中烧着一把闷火,此时小张自己送上门来,便一通乱喷。   小张觉得陈强没骂错他,不敢委屈,只是声音很低:“春城哥没有疯,他只是撞鬼了。昨天在我们车后是真的有鬼,然后春城哥才这样的。”   电话接通了,陈强没再跟小张扯皮,狠瞪了一眼就转身去跟黄东阳说话。通完电话,陈强转身见到小张还看着他,就接着之前的话骂了句:“鬼鬼鬼,鬼怎么不抓你?”   小张不敢再说话,缩回卧室里。还在厅里的陈强模模糊糊听到小张在问周春城要不要加衣,顿时就觉得更加操蛋,拉开门走了出去,蹲在门边开始吞云吐雾。   黄东阳与李提到时便见到陈强这副样子,身上西装皱巴巴的,脚下散落着不少烟蒂,十足的流氓,还是收不到帐很愁的流氓。   陈强听到脚步声抬头,嘴角还叼着烟,本还眯着眼在吸,见到意料之外出现的李提相当惊讶,双眼都瞪大了,还被胸腔中的烟呛到,咳嗽个不停。   “这样欢迎我们?”李提跟陈强熟,见他这个样子就揶揄起来,“服务不是很行。”   “你,咳咳,你怎么也来了?”陈强忍着咳嗽问。   黄东阳自打收到电话后就担心,已经顾不上客套,还少有地插话:“春城在里面?”   陈强神色一凛,几乎是跳将起来,把人都让了进去。   “在卧室,小张看着他。”在黄东阳经过身前时,陈强道。   旧公寓不大,所以一进去黄东阳就找着卧室了,只是小张见了黄东阳表现有些戒备似的紧张,但他也管不了,只是匆匆点头就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周春城身上了。   忽见这么多人进来,周春城很显然害怕,眼睛瞪得圆溜,但又想展露笑容,样子很是滑稽。小张见黄东阳还想往里,拽住他,小声说:“进去会吓到他。”   黄东阳自然也察觉到了,站住与周春城对视。他长相斯文,稳下情绪后就恢复到了平常温和的模样。周春城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善意,乍起的惊惶稍稍安定些,笑容也变得正常了。这时周春城才敢将目光从站得离自己最近的黄东阳身上挪开,然后从每个人脸上移动,神情惶惑,最终定在了最后面的李提脸上。   目光相接那一刻,李提的心惊达到最高点。他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记忆错乱,怎样也无法将眼前人与他所认识的周春城连到一起,现实与回忆的画面宛如没有任何共同点。可当他细辨又觉得是同一个人,只是没见一阵子更瘦了,神情同样是乖巧温驯,只是面前的周春城的温驯更像是受过鞭笞后的应激反应,讨好意味很重。   黄东阳转首看李提。李提明白他的意思,轻咳一声:“周春城?”但他也记得小张刚刚说过的话,并没有想要往前接近周春城。   周春城反应变得有点慢似的,甚至可谓是木然。李提都看在眼里,可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转头看大家。前面的小张因为见过周春城之前的情绪变幻而显得很紧张,把李提也弄得忐忑起来。   黄东阳倒觉得这是好的,至少是有反应,心里觉得特地把李提请来还是做对了。他示意李提继续,李提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唤了周春城一声。   周春城歪着头似乎在确认,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并向李提伸出一点颤悠悠的手。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提身上,并惊诧地看着他毫无阻碍地走到周春城身前。   李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面对这般荒唐场景竟一点也不怕,除了初时的惊讶便只剩担忧,眉头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聚拢了起来。周春城把手悄悄地一点点地往李提跟前递,盯着李提的大眼里有希冀的光,嘴抿着又像是忧心会被拒绝,像个期待被领养的孤儿。   轻轻地,李提先是捏着周春城的指尖,然后还是没忍住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周春城因汗而结成一缕缕的发。周春城便笑了,跟刚刚的都不同,跟李提最近记忆里的也不同,很灿烂绚丽,有跟他的名字很相衬的感觉,是回忆尽头处的笑容。他还不安分,手慢慢收拢,紧紧抓着李提的手指,看人时的眼神有偷到糖的小快乐。   周春城伸出来的手背有针孔,周围泛着淤青。李提翻过他的手查看,拇指轻按在上面也不见周春城喊疼,只是手有轻微的抖动,应该是感知到痛的。   “打吊针了?”李提低头小声问。   周春城缓了一下才摇头,眼里尽是迷茫,像是真不知道似的。   小张低声替他答了:“昨晚发烧输液时扎的针。”   此时周春城眼里除了李提再无他人,听了小张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这话也是说给李提听的,倒也无所谓。   黄东阳靠近跟李提说话,周春城的反应也没原先那么大了,只是仍然会紧张,往李提身旁靠。李提拍着周春城的肩听,点头表示会先照顾着人。   卧室里其他人都出去了,李提帮着周春城躺下,整个过程周春城的目光都一直是锁定在李提身上的。李提被他瞧得不自在,又没办法,而且也无所事事便与他对视起来。周春城没有丁点害羞的意思,还笑得很高兴的样子。   只是李提从对视中发现周春城的眼圈有些红,还冒着泪花,这才发觉周春城一直没眨过眼,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眉又皱了起来,放轻声音说:“来,眨眼,要不然眼睛会干得受不了的。”   周春城听到他说话,慢腾腾地往他身边挪,李提连忙把人按住,怕他一个不小心滚到床下去了。李提见周春城不听话,只好用手盖住他的眼。只是周春城似乎不喜欢,空着的那只手就要去抓下李提的,但是又不敢使劲,就那样搭在李提的手上,发出呜呜的低叫声。   李提俯身贴耳地说:“闭眼,听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场景有些熟悉,李提看着就轻笑起来,跟神志不算清醒的周春城说起些老事。周春城渐渐也安静了下来,灯光从指缝漏进来的感觉异常令他安心,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又是那样熟悉,鼻间缭绕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都使他紧绷的神经得到松懈。   困意迅速袭来。   周春城的意识挣扎了下,终于进入梦乡,只是还紧紧地抓着李提的手指没有松开。 第61章 、照料   等人睡了一小会,李提才敢把盖在周春城眼上的手收回来,但被他抓着的手还是不敢动,怕一下就把人弄醒了。   周春城并不是睡得很笔直,而是头向李提的方向微微有些倾斜,仿佛这样能获得更多的安全感。李提替他将一缕缕黏在脸上的发拨开,这才能好好地看清他现在什么样。周春城的脸触摸起来有点黏腻感,应该是汗湿过干了的感觉,嘴唇发白起皮,眼窝和两颊都有明显的凹陷,皮肤苍白得过分,把眼下的青影对比得非常明显。   李提不由心中一叹,也就一段时间没见,怎么就这般了。   小张拿了湿毛巾进来,本来是想让李提帮忙给周春城擦擦,但见周春城睡了就不太好意思说,可又怕自己动手会惊醒周春城,一时左右为难地站在那里。李提见了,接过湿毛巾,并细声说:“麻烦拿杯温水给我。”   湿毛巾是温的,比体温要高些,覆上皮肤上会使人觉得舒适。李提默默点头,觉得周春城这个助理挺细心的。他也没正经照顾过人,不知道力度要怎么拿捏,只能尽量放轻了来,到最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达到清洁的效果。   温水拿来了,小张还很贴心地准备了棉签。李提笑着接过,把棉签往温水里蘸一下,然后在周春城唇上抹。小张虽然担心,但又不忍看着周春城这个样子,深深看了两眼就又出去了。   李提往周春城唇上涂抹了十几下就停了,把东西往床边小桌上放,想了想就低笑起来,轻声说:“要是早些时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照顾你。”只是说完又有点惆怅,想到刚去世不久的祖父,又见周春城这样,顿觉人生无常。   这卧室很静,窗外夜已深,李提看着病弱躺在旁边的周春城,难得地发出一声长叹。   “及时行乐啊。”   不知是刚巧作梦,抑或是被声音惊到,周春城发出嘟囔声,眼睑下的眼珠子乱颤起来,似乎是在挣扎着想要睁眼,但不成功,唯有睫毛跟着抖动。李提的指从周春城的眉峰慢慢滑到眼睑,最后轻缓地划着他的睫毛,然后发出一声极低的感叹:“还是有肉好看,不过镜头里可能这样也不错。”   外面黄东阳已经从小张口中得知了不少细节,估摸着猜测到是怎么回事,不过还得等周春城醒来看具体情况才能确定。   “你觉得会好吗?”小强靠在开着的窗边吸了口烟问。   黄东阳摘下眼镜,捏着眉心说:“没有绝对。我看情况不算太糟,等他醒了也许会有所好转。”   陈强觉得不乐观,嘴巴一直往下撇着,一根烟没抽完就按在烟灰缸里灭了又重新点一根,过了一会才问:“工作得停了,是吧?”   “就算他明天情况非常好,我也建议他静养。”黄东阳没有直接回答陈强的话,只是给出作为心理医生的建议,“这才多少天,一桩接一桩的,铁打的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心病。”   “白朗的电影啊,对他来说可是件好事。”陈强也不知在生什么气,突然爆了好几串的粗口,缓了下又咬牙道,“没了,好好的就没了。”   “等养好了还是有机会的。”黄东阳蹙着眉劝道。   陈强冷笑一声,顿了下,又苦笑起来:“本来拍完这部电影他的合同期也快满了。他就没想着再签,我啊想着跟他磨一磨,现在看来是真的没了。”   黄东阳听了沉默。   小张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话,愁容惨淡地坐在沙发上。   几个人都不放心周春城,只好留在旧公寓,也没怎么睡,互相也不怎么说话,静静地等待天明,心里躁郁难消。   周春城醒的时候早就天光大亮,他许久没有试过因为阳光刺目而醒来了。当他睁开眼那一刹那,视线里李提动作别扭地支着头靠在床头小桌那打瞌睡,发丝在光照下有明晃晃的光泽,脸上的绒毛像是给人套了层光晕。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但当他想贪婪地想伸手摸一摸时,便发现自己的手正抓着李提的手,触感真实,干燥而温暖,都是梦里没有的。   李提被他轻拉了下手就醒了,窗外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眉心附近因为缺眠和疲惫而发出阵阵痛感。他眯着眼开始揉眉心,好一会才觉得舒服些,低头就见周春城那双大眼在瞅着自己,不禁皱了眉轻声问:“醒了没?”   周春城点头,目光还是没离开李提。   “真醒了?”李提挨近了瞧,也看不出周春城有没有比昨晚上要好。   “……李导?”周春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说话时感觉喉咙干痒难受。   李提见周春城开始咳嗽,也管不了水是隔夜的,把之前那杯水递了过去:“喝一口润润嗓就好了。”   周春城乖乖听话,抿了一口就放下,眼睛不再像刚才那样直勾勾地看人,甚至不太敢看李提。   李提见了,笑话道:“怎么?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   周春城抬头笑了下,又低下头去,睡得零乱的衣服往右边敞开着领口,脖颈的线条和锁骨都暴露在外,病态苍白的肤色在光线下亮得晃眼。李提见他毫无所觉,摇摇头伸手帮他整理起来。   “睡了这么久,感觉好没?”   李提此时在整理周春城翻过去的后衣领,两人便靠得近。周春城头晕晕地只感知到自己被李提的气息和味道包围着,舒服得想躺回去继续睡。见人没说话,李提侧头看他,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热气直接喷在他的耳下。周春城紧张得手下用力,却忘了还在抓着李提的手指,引来李提的一声不解的问话。   “怎么了?”   “我,我怎么了?”周春城期期艾艾道,目光只敢落在抓住的手上,偷偷感受李提中指上的老茧,“你怎么,怎么在我这,这里?”   “你不记得?”李提奇道。   周春城摇头,见李提一脸凝重,又蹙着眉仔细回想,但还是没想起,又摇了摇头。   “没事。”李提揉了揉他的发,站起来要往外走。   周春城的手跟着李提的手去,越伸越直,不敢拉住李提,虽然不甘最终还是松了手。他巴巴地看着李提走到卧室门口,双脚已经悬床边,下一步就是要跟着落地走了。   只是李提并没有再往外去,而是对外面说道周春城醒了。   听了李提的话最先进来的是小张,拖鞋都没穿好,伴着啪嗒啪嗒的声响,然后才是黄东阳和陈强。小张眼睛泛着红,离着床还有段距离突然就刹住脚,立在那里问:“春城哥,你还好吗?”   周春城笑了:“我很好啊,就是饿了。”   小张立时就转身出去,嚷嚷着去煮早餐。   黄东阳看着这情况,心里终于是轻松了,笑着走近说:“知道饿是件好事,等下多吃点,吃好了我们再聊。”   “我昨晚……是发生什么了吗?”周春城自见到黄东阳开始便知道事情不好了,但还是尽量表现得轻快些,不想让大家太担心,“吓到你们了?可惜我都不记得了,要不然回想起来应该挺有意思的。”   “不记得也挺好的。”陈强呢喃道。   黄东阳不满地看了陈强一眼,又转过去跟周春城聊:“那你都记得些什么?”   周春城想了想,说:“就是去片场,然后回来,我还在等小张的饭呢。啊……我不会从那时候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吧,怪不得我这么饿。”完了,周春城摸了摸扁平的肚子,似乎心情不错,还会跟大家开玩笑。   黄东阳笑:“很可惜的告诉你,是真的。”   周春城也跟着轻笑。   “那你再想想,昨晚是许小姐找过你吗?”话锋一转,黄东阳又问。   周春城的笑僵在嘴角,低了头看着手。   李提适时进来,把一杯温水递到周春城手边:“喉咙还痒吧。”   “蜂蜜水!”周春城呷一口,甜味便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令人跟着开怀。他再次笑了起来,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他又低头喝了几口,都是浅尝,像是舍不得喝光它似的。   黄东阳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周春城是苦的,这一刻只想替他伤感。   “春城……”黄东阳唤他,企图让他回应刚才的问题。   周春城明显不想提,只低头慢慢啜饮。   李提也瞧出来了,本来没想勉强周春城的,但心里记着黄东阳之前说过要鼓励周春城的话,便帮了口道:“有些话说出来会舒服些的,或者是我在这里你不好说?”   周春城连忙摇头,又想了想才说:“许小姐给我打过电话。她……她还记得我,又来找我了。”   停顿一下,他抬头看黄东阳,哀声道:“你说得没错,当时是我鲁莽了,她还记得我,又来找我了。”   听着周春城连着重复两次那句话,黄东阳知道他情绪有些激动了,便安抚道:“没事,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办法了,都能解决的。”   旁边听了他们对话的李提完全没听懂,也是出于关心周春城,便插嘴问了句:“谁是许小姐?”   黄东阳不好替周春城回答,便看着他。   周春城一怔,苦笑着说:“我太太。”   黄东阳不知周春城为何没把事实全部说出来,只是收到他饱含歉意的眼神,也就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神情略有些严肃。   李提奇道:“你这样称呼你太太?”   周春城想了想,这样回答:“是有点故事。”   李提感觉到周春城藏了些秘密,想着自己为了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晚上,便不大高兴,耸了耸肩说:“ok,与我无关。”   “对不起。”周春城道歉。   “人总是要有秘密的,我可以理解。”李提哂笑,“好了,既然你没事,我也要回去了。”   “对不起。”周春城低声。   李提无奈一笑,但转身往外走时并没有太多留恋,所以没看到周春城投在他背影上落寞的目光。 第62章 、接受   关门的声音已经在耳边消逝无踪,然周春城还是久久不回神。   黄东阳有些担心,定睛一看才发现不得了,忙扯过他的肩冲他叫道:“快呼吸,张嘴。”   周春城被高声吓了一跳,猛吸口气,然后呛得腰都直不起来,趴在床上咳嗽。他这咳嗽又急又猛,直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咳出来似的,很吓人。   卧室里动静大,把陈强与小张都吸引了过来。他们一进就见周春城倒在床上闷头咳,都忧心起来,疑惑地看向黄东阳。黄东阳摇摇头,做了个没事的口型就要把两人打发出去。小张想留下,却被陈强拉了出去,嘴上说的是让他看好火。   咳嗽终是停了,但是周春城没起来。   黄东阳算是窥探过他感情的,知他此时难受,但也勉不得一劝,叹道:“你何必骗他呢?”   等了一会周春城才慢吞吞地把自己撑起来,手把胸前的衣服揪得死紧,垂着头,气若游丝:“我这里好痛。”   “所以你为什么为难自己?我看李先生也……”   周春城抬头定定地看着黄东阳,目光里都是无所依的彷徨。黄东阳却说不下去了,他本想着说几句好话,但周春城的眼神过于认真,他便不敢有半句假,可如果说真话,他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直等不到黄东阳接下来的话,周春城的脖子就像不堪重负般慢慢弯下,没一会又抬眼看黄东阳。他的眼神变得很宁定,望进去犹如不起波澜的古井水,又像古稀老人看待世事的淡然不惊。黄东阳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竟觉心惊肉跳,又心生怜悯,觉得周春城这样年纪仍该对生活抱有无限憧憬才对的,可他偏偏已经心如死灰。   “你信命吗?”周春城突然问道,但又不似问,并不等黄东阳回答,“你应该是不信的。但是我信的,我现在信的。”   “春城……”   周春城勾着唇笑了笑,目光游离:“如果我们相信一切都是命定,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很好接受。就不会再痛苦纠结地问为什么了。”   “春城,你不能这么消极,这对你并没有好处。”黄东阳急道。   “这次是你错了,黄医生。”周春城摇头,“我只有相信现在的所有遭遇都是我该承受的才承受得起。你看,我现在很好,很平静,也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与难过的了。”   “没有难处是不能通过自身改变的。”黄东阳抓着周春城的肩,迫使他与自己对视,坚定地说,“我知道许小姐的事情对你刺激很大,但我们是有办法改变它的。你想想你已经令她忘记宝宝的事情了,下一次也能让她忘记你的。”   周春城听罢,嘴角缓慢地绽开一个浅笑,眼神有历经千难后的包容。   “那么为什么是我?”他带着笑,开始了语速极慢的诉说,“为什么我生来就被父母舍弃?我不怕穷,也愿意吃苦,为什么这么早就剥夺我唯一亲人的性命?为什么我仰慕的人偏偏有家庭?为什么我曾跪在神的面前告罪,依然得不到宽恕?为什么我心里住着一个坏人,但又想做一个好人?为什么呢?不为什么的。”   黄东阳震惊当场,张口结舌。   “这已经是我最积极的面对方法了。”周春城说。   再往后,黄东阳没再说话,只是眼睛往周春城瞧,似乎在衡量什么。周春城也大方地任他看,无聊地拨弄着手串,并不觉得这样安静的场面尴尬。   很快小张就进来了,盛了碗粥。周春城示意他拿到厅里,说是在房间里呆久了想出去。   小张见周春城这样子,特别高兴,露出了消失一天的笑容,单手拿着粥还想要去扶他。周春城一如既往地拒绝小张要扶他的要求,表示不想被当成病人对待。   饭桌上放了一瓦煲粥和炒粉炒面各一碟,算是挺丰盛的早餐了。陈强早坐在那里了,见周春城过来,就疑惑地看跟在他身后的黄东阳。黄东阳没回应他,面色有些凝重。陈强就又去看周春城,倒觉得他整个人除了还有些病态的虚弱,总的来说状态比之前要好了些,也不知黄东阳在想些什么。   “强哥好。”周春城落座后向陈强打招呼,伸手接过小张递来的粥。   放下要夹炒面的筷子,陈强高兴道:“我看你也挺好。”   周春城点头:“麻烦到你们了。”   小张又夹了一小碗粉给周春城,说:“炒粉和炒面都有油,你先把粥喝了,垫了胃再吃,之前在医院就检查出来胃比较弱。”他说完又从砂煲里盛了碗粥给黄东阳,感谢道:“辛苦黄医生了。”   “嘿,春城教得不错。”陈强一连夸了两人。   “没必要客气。”黄东阳终究是收起了满腹心事的样子,融入周春城刻意带起的和乐氛围中。   饱餐一顿后,陈强才开始跟周春城谈正事。   “我看你最近身体状况是真的不行,电影那里还要拍一段时间,不如就算了,违约的事我会跟剧组谈。”工作状态的陈强表现很正经可靠,只是说到违约的事情面色也有些不好,“你接的是配角,违约金也不算高,具体我要回去看合同。如果你这边钱不够的话,我看看我能给你凑一些吧。”   违约金再不高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周春城有多少赚钱能力陈强心里是有底的,所以周春城知道陈强这话说出来其实很不容易。   “电影那里我还是想要继续拍的。”周春城笑着说。   小张放在桌下握着的手紧了紧,既帮不上忙解决违约金的问题,也不想周春城继续折腾身体,平常积极向上的他此时很焦虑。   陈强屈指敲着桌面,瞟了黄东阳一眼,又说:“如果是钱的问题,不用担心的,大不了抹了面子向许家借,那点钱许家不会放在心里。”   周春城知他误会,解释道:“不是的。这是我最后一部电影了,我想着还是要好头好尾。身体方面确实要养几天,这就要麻烦强哥你再给我争取一下了。”   刚刚的眼神接触并没有得到黄东阳的回应,陈强只好直接问了:“黄医生怎么说?”   黄东阳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先转去看周春城,只见到周春城笑,便只好叹道:“我还能怎么说?”   “你这是答应了?”陈强奇道,目光在黄东阳与周春城之间来回转。   黄东阳难得做了个有些轻佻的动作——耸肩。   小张还追问一句:“真的没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没有谁会比他本人更清楚的。”黄东阳总不能说周春城这是在消极面对,只好这样答道。   陈强点了点头:“剧组那里我会尽量争取的,但你也不要勉强,一旦有任何不适一定要说出来。”   说着,陈强又转去瞪小张,语气不太好地说:“还有你,醒目点,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电话。”   小张很怕陈强,被瞪了吓得狂点头。   周春城见了就笑出声来,随后又说:“对了强哥,麻烦你帮忙给小张找个助理位置吧,你看人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   小张听了叫道:“春城哥,我不要聊这个事!”   周春城没理:“要聊的,趁着我这边还有些时间。”   陈强眼光也是一黯,说:“我知道了。”   就这么两句,周春城约满离开的事情仿佛就尘埃落定了。   之后陈强就要离开了。黄东阳本来也是跟着告辞的,但周春城出声留了他一会。小张识趣地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给他们二人留了个独立的环境谈事情。   接过周春城泡的茶,黄东阳静静地等待他开口。   周春城也握了杯蜂蜜水,啜饮一口觉得不如之前那杯甜,便放下了,问:“黄医生觉得我现在怎样?”   “你只是在逃避。”黄东阳直接道。   “因为我面对不了。”自打那番话后,周春城好像突然就不迷茫了,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黄东阳默然,最后不得不承认道:“或许这是一个办法。”但很快黄东阳又坚定道:“只是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关于这个,周春城是明白的,于是点头。黄东阳见了以为有转机,就继续劝道:“我们会找到更好排解方法的,我只希望你不要放弃尝试。”   周春城笑了:“这就是我要跟你谈的了。以前多亏你照顾和帮助,但是之后我可能不会再去了。”   黄东阳怎么也想不到周春城留他要谈的是这个事,不由大惊:“你……”   周春城抢道:“但许小姐那里还是要麻烦你的。”   “你不该放弃自己,还有许小姐那里我们可以再想办法的。”黄东阳一时着急,声音就有些拔高。   厨房里的小张也明显听到了,传出了碗撞到碗的声音。   周春城把茶重新塞到黄东阳的手里,用行动示意他不要激动,并说道:“许小姐是个很可爱单纯的人,我之前就有过跟她过日子的打算的。”   曾经周春城确实有过这么个想法,与许昭华虽然不存在爱情,但可能可以收获一份温暖。后来挣扎过,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周春城想着倒不如就这样吧,有一天算一天的照顾许昭华至少也是在做一件好事。   “春城,你之前明明很排斥这件事情的。”黄东阳稍定心神后,更觉事态严重。   “想通了。”周春城看着窗外毒辣的光线,眯着眼状若享受,“就当陪她做一场梦吧,总比我自己一个总是做噩梦的好。”   黄东阳顿感无力,作为医生最徒劳便是病人放弃的时候。他决定离开了,走之前跟周春城说了最后一句:“不管怎样,我希望我们还是朋友。我的耳永远准备着倾听。” 第63章 、息影   陈强金牌经纪人的名头虽然在周春城这里算是栽了,但到底不是自己吹虚得来的,手腕与人脉一样不缺,当天就为周春城争取到了三天的假期。三天里被小张老妈子般照顾着,加上周春城自己也配合,所以后来重回剧组时他的面色比请假前要好上一些。   毕竟连续请假,片场里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声音在说周春城的不好,甚至说他肯定背后有些关系不然白朗不会这么顺着他一个配角演员。小张听了自然又是上火,但周春城让他别惹事,怕影响他以后在圈里混。小张知道了更加难受,有几日辗转难眠,但这些周春城都并不知情。   周春城的角色作为男主角的好友,等他的戏份完了基本上电影也已经开始收尾,等男女主角补拍些场景就可以正式收官了。   今天正是周春城杀青,他感谢了在场的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后又单独的去向白朗致谢,毕竟因为他的原因拖了拍摄进度,而电影拍摄分分钟都是钱,不是谁都肯给小演员这个方便的。   “这段时间真的感谢白导的指导,还有就是格外给我批了两次假,真的非常感谢。”周春城说着还微微鞠了个躬以示诚意。   白朗大马金刀地坐在导演专用的折叠椅上,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抬眼看周春城时有种亲近的随意感,还招招手让周春城走近了说话。   旁边的场务很有眼力,给准备弯着身听讲的周春城移了张马扎过去。周春城谢过后坐下,因为马扎比折叠椅矮的关系,坐着的他就比白朗要矮了,两人说话的样子就变得像是长辈关爱后辈似的。   “一个成年人像你这样弱也是少见。”白朗说的却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像是同辈之间在闲话家常,“终于是杀青了,我也不用担心哪天这剧组就因为你晕倒在片场而见报了。”   “我觉得我最近挺好的了。”周春城听了白朗的语气也轻松不少,笑着驳道。   白朗眯着眼看了他一会,才又说:“上了妆是挺好。”   周春城讪笑。   “好了,不留你了,回去好好养着吧,不着急那么快接工作。或者什么时候我有新电影就找你合作了,除了身体不好外,作为一个演员还是挺让我省心的。”白朗说这话时似笑非笑,身体陷在折叠椅上一副疏懒的样子,也不知这话当不当得真。   只是不管真的假的,这些都与以后的周春城无关了。只见他低头笑了下,说道:“这可就遗憾了。”   “嗯?”白朗掀了掀眼皮扫过去一眼。   “我合同期满了,没打算续。”周春城实话实说。   白朗又看了周春城一阵才呵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说:“走吧。”   周春城再谢了一通,见白朗摆手赶人了,才起身离开。   走出影视厂时,周春城回头看了一眼,这么多年的工作了想来也有些失意。但比他更难过的莫过于小张,开车回旧公寓的路上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不用去剧组后,小张得了闲,更是卯足了劲去给周春城做食疗。周春城虽说没被养胖几斤,但气色确实又好了不少,瞧着还是白,但不再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了。   唐季茹得知周春城杀青后就约了他出来庆祝。这是自周春城与许昭华的婚礼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惯例还是唐季茹做决定,约了家中餐馆。   周春城闲着所以来得早了些,也带上了小张,除了指名两个唐季茹喜欢吃的菜外,其它就由着小张去点。   等见到了唐季茹后,周春城站起来给她拉开座椅,仔细看了两眼没忍住笑道:“胖了。”   没有预想中的尴尬,唐季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只是面上堆着笑,对于周春城这样调侃她一点也不生气。她把周春城赶回座位后,才装模作样地板了脸说:“真不会说话。”   小张就接了句:“现在这样好看。”   周春城与唐季茹听罢同时笑了。   这顿饭吃得很尽兴。唐季茹交谈中得知周春城不再演戏了,有些唏嘘,但并没有规劝他,只是表示一定要去多看几次白朗这部电影捧场。后来又听周春城提到小张的工作问题,唐季茹想也没想就让他优先考虑她这边,说她主持的节目反响不错,本来就有意招个助理。周春城自然说好,但是谈话内容中的小张就有些忧伤,默默地听着不发表意见。   饭后回去时,周春城往停车场走,小张难得地走在了后面。周春城知小张是怎么想的,但他也不会说些漂亮话,怕话说出口更伤人,就什么都不说了,让小张自己慢慢接受。   过了几天,周春城还约见了许先生,跟他交待了自己的打算,也请他放心把自己当成是许昭华的新看护就好了。许先生有些吃惊于周春城的改变,见他知分寸,也乐于接受这种做法,并且表示要支付他作为看护的薪酬。周春城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见许先生很坚持,就答应了。他后来想,这可能是许先生为了确定他身份的一种做法。   当晚周春城依然是睁着眼没有睡意,便数了数最近做的事,发现自己竟然也处理了不少事情,立时觉得自己也挺厉害的,可是没有特别激动的感觉。   夜还长着,周春城又拿出了圣经来看,但脑子里同时有一堆计划乱糟糟地在那里转悠着,却又理不顺,弄到最后读圣经和做计划没有一样做好。他叹了口气,坐到飘窗那里,天上的星星是看不到的,只好数经过的车。数着数着数就乱了,数着数着天渐见亮了,他也伏在飘窗睡了。   三个月后,周春城与艺星的合约期终是满了,小张最终拒绝了陈强替他物色的工作辞了职去给唐季茹那边当助理。离开旧公寓那天,小张很不舍,请了周春城去外面吃顿好的。周春城没有不去的道理,但没让小张请客。   “当然是得我请,算是谢你对我的悉心照顾。”周春城抢了单说。   离愁一下就涌上心头,小张情绪又有些低落,但还是强颜欢笑着说:“等我新工作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再请春城哥吃饭,那是托了你的福,到时不能跟我抢。”   “好。”周春城温声道。   小张低着头,搅着汤匙,说:“我把你当哥哥的,以后要常联系。”   周春城扬了扬手机,笑道:“我什么通讯方式你都有,随时找我。”   听了这话,小张就扔了汤匙,抬头严肃地看着周春城,不高兴地说:“你就不能主动找我吗?”   周春城失笑:“好。”   想了想,他又说:“听说电影已经做好后期送审了,估计排期也不会太远,到时候一起去看看,也算是让你见识过电影从无到有了。”   小张听了高兴,一扫之前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愁容,面上又是云破日出的朝气。   待小张搬走后,周春城没了管束,失眠并没有好转所以夜里又开始喝上了酒。有时他喝得半醺也会忽然想念叨叨不停的小张,便更觉得公寓空落落的死寂,像座出土的墓。   他没有驾照,许先生便叫司机每日接送。没有人告诉许昭华婚姻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渐渐也把它当成了真,只是见到周春城时愈发的喜欢腻着他,不说话也觉得满足。而周春城把她当成了被娇宠的妹妹来看待,慢慢也习惯了,甚至觉得好似多了个亲人似的。在她身边他就会因为一种若有似无的牵绊而觉得安心,能在她轻快的声音中得一时好眠,看着她的笑容也会觉得生活就是这么简单快乐。   有时候周春城会告诉自己这样的生活挺好的,只是每每经过山顶那个叉道时总会有瞬间晃神,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了。然后他就会告诫自己要知足,才可以常乐。   直到那日乘着微暗天色回公寓,隔着一段距离看到山顶的路旁停了辆打着双闪的车,有人依着车身仰头在打电话,香烟笼着半身。司机靠边停了,说是要过去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周春城制止了他,说他去就好。   按四季更迭来算,已经是快要进入深秋的时候了,但H城在南方沿海,暑气未消并没有让人体验到一丝秋意,气温依旧很高。车门一推开,热气就扑面而来,冷热空气的对流像是能够产生微弱电流似的,由周春城的指尖开始快速流窜而过,令他瞬间起了满身的小疙瘩。   才跨出车的周春城觉得有种晕眩的不真实感,眼神发直地看着那个人。   那人没穿西装外套,合身的衬衣束在西装裤里,显得腿特别长。电话已经结束了,那人将手机收回腿兜里,似乎觉得闷,单手开始解衬衣最上头的纽扣,另一只手捏着烟嘴吸了口,头往周春城他们那个方向转。   除了梦中人李提,还有谁能让周春城这般失魂?   两人四目相接,都是熟人竟然一阵沉默,仿佛山风在那一刻也停止了流动,地面蒸腾而上的热气闷得人头昏脑胀。   最先有反应的是李提,他将烟扔到了脚下,用皮鞋碾灭后才抬头,扬声道:“喂,今天见你气色不错啊。” 第64章 、再见   周春城打了个激灵,身体的动作比大脑快,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李提看着周春城动起来时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而显出来的身形,忽地就产生了他随时可能会摔倒的可笑想法,并且竟然有点当了真,开口说道:“别急,这里路有点斜的。”   但脚步并没有因为李提的话慢下来,周春城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李提面前。他微微有些喘,刚刚因为快走而扬起的额发重新落下后就没了之前的型,全都柔顺地挡在光洁的额前,同时也掩下了他的目光。   “你好吗?”周春城轻声问。   李提失笑:“我很好啊。”   周春城听到李提的笑声才醒悟自己失言了,有些窘迫,手足无措地解释起来:“不是,我是想说你的车是不是出问题了?需要我帮忙吗?”   李提觉得此时的周春城又有些不同了,忽然感觉像是回到了刚刚认识时他的忐忑样,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唯一可以确定是他有些想笑,这算得上是近期来最开怀的时候了。   “那你说你能帮些什么?”李提抱着胸,调笑道。   “我说错什么了吗?”周春城紧张道,声音有些低,“刚才司机大哥也是这么说来着。”   “他懂的你能懂吗?”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车,李提好笑地挑眉道。   纯黑色商用轿车,外形低调但那牌子就注定了它绝对不便宜,李提是个喜欢车的,一眼就有了定论。   周春城摇了摇头,低首看鞋尖。   李提看着周春城头顶的发旋,手掌似乎还有前不久的触感,他是个随心的人,便伸手过去想把周春城的额发撩了起来。   “哎,不要总是低着头。”   周春城吓得仰起头来。   李提见了低笑一声,然后手掌从周春城的面前向上,将周春城过长的发往后拨,来回几次才算勉强让柔软的发不再往下掉。然后他双手捧着周春城的脸看了一下,才算满意地点头,手又摸上周春城的头顶,轻轻地拍了拍。有几缕发丝因为他的动作又掉了下来,他的眉皱了一下,竟似有些懊恼,但也没再动手。   周春城自李提的手靠近后就一直失神地看着他,鼻腔里还充斥着他的手靠近时糅夹了指间烟草的苦涩和手腕处古龙水冷彬的后调的味道。本该不是很冲的气味,但周春城觉得它很霸道,竟连山顶浓郁的尤加利叶的香气也能摒绝在外。光线因为缺了头发的遮掩而肆无忌惮地撞进瞳孔里,即使已经偏暗依然令周春城的眼泛了层泪,很薄,除了他自己再没人会发现。   见周春城在发愣,李提也不出声叫他,只是在那里闷笑。李提再次掏了烟点上,打火机发出的针撞击的声音还是把周春城拉回了现实世界。   李提看见了,吸了口烟朝天喷,然后才夹着指的烟点了点停在不远处的车说:“我已经叫了拖车,你也帮不了忙,回去吧。”   周春城摇头:“我陪你等吧,一个人怪无聊的。烟能给我一根吗?”   李提递过一根烟,叼着嘴里的烟扬了扬,说:“来。”   拿烟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周春城掩饰般将烟快速地塞嘴里,然后凑过去借李提的烟要把自己的点上。他吸着烟帮助火星燃烧烟丝,抬眼看李提时眼睛里映着烟忽明忽暗的红光。李提垂着的眼与他对上,缓缓吐出吸入的烟气。白烟将周春城的脸罩住了,像盖了层头纱,但眼里的光却依旧那样的亮。   烟点上后,两人靠着车身站着。李提一身慵懒,周春城也很闲适的样子,对比刚才见面时的沉默,这时的无言就像是熟稔的自在了。   “对了,上次忘了问。”周春城侧过脸看着李提。   “嗯?”李提也转过去看他。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们正好待在两根路灯之间,灯光远远照过来,两人各披了半身暖黄色的光。   李提不得不感叹时光对周春城的的宽待,大病一场养回来还能皮肉紧致,在灯光的加持下,恍惚间令李提有种穿越时空重新见到那个镜头里用枪自杀的少年,特别是眼神,一如当年的清亮。他的视线控制不住地渐渐下移,将周春城从头至脚扫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瘦的原因,觉得似乎是长高了点,以前倒是没怎么留意。   周春城与李提对视了一眼,不知怎么就觉得他的目光有些狠,竟头皮发麻起来。   “嗯?”李提再次表示疑惑,眯着眼趋近些。   李提的喉音像是被烟久熏过的,有种滞涩感,比沙哑多了点柔润,听得周春城感觉头皮的那点麻意沿着脊椎一直往下,腰麻了,腿软了。若不是靠着车身,周春城怕不是要站不住的。他慌忙低头吸一口烟,以掩盖自己的失态。   “就是,你祖父的事情我后来才知道,你不要太伤心,节哀顺变。”   “人总有这一遭。”李提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我祖父老了,先我们一步走总比晚我们一步走要好,没什么好伤心难过的。”   “嗯。”周春城低应,默默地抽烟。   在这方面周春城与李提的区别就大了,所以他又一次感觉到自身与李提的差距,忍不住又要升腾起对李提的仰慕之情。这一想法刚冒头,周春城立时就惊慌了,手指都颤动起来,尚余最后一口的烟掉落到地上,像他连自己都不敢拾起的感情。   最可怜不过如此。   拖车终于来了。夜幕已经完全笼罩着大地,李提也就没跟着拖车去,交代过后就打算走回别墅。   他向周春城告辞:“车也拖走了,你也该回去了。”   见李提有要走的意思,周春城一下就拉住他的手,说:“我送你。”   “这段路不远,就当散步好了。”李提说着,朝送周春城走的车那里看去,“不是你的车吧,司机陪你等了挺久了,回去吧。”   周春城原意是想陪李提走一路的,他刚才压根就没想到车的事,见李提会错意了倒觉得更好,松了口气,在心里不断跟自己说就在这里分别吧。   但不管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他还是不自主地想要再挽留一下与李提在一起的时间:“我会好好谢谢司机大哥的。”   李提觉得他这话说得挺好笑的,但也没点拨他什么,只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看周春城神情似是不想就此道别,他也就随便搭话道:“许小姐家的车?”   周春城顿住,有藏不住事的难堪,嗯了一声当作回答。   住在山顶更往上的地方,姓许的也就一家,李提过了一下脑就估摸出了个大概。   “挺好的。”李提轻轻拍了拍周春城的肩,“走吧,这里有点起风了,你才刚养好一点就别想着死撑。”   李提没再给周春城机会,不打算目送他离开了,转身就走。皮鞋踏在路上的声音在夜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踩在周春城的心上。他就呆站在那里,生生地看着人离开。白色的衬衣没有融入夜色,但也是越来越小,快要消失在眼前了。   周春城终究没控制住往前走了两步,但很快又捏紧了拳头站住,朝越走越远的李提大声叫道:“哎。”   有飞鸟被惊起,扑棱着在树间穿梭。   李提半转身,没有说话,面容也看不清,但周春城知道他在等自己说话。   “手串。”周春城伸长了左手挥动,“谢谢你。”   声音挺大,像费了很大的劲,说完周春城的胸腔就有了很大的起伏,藏在里头的心脏也跳得很急。   李提终于是完全转过身来,说话的声音不似周春城那般大,却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了周春城的耳里。   他说:“谢谢Daisy吧。”   说完李提又转过去继续往别墅走,终是消失在了拐弯处。   夜风真的很凉,直吹得周春城心都寒了。他的手还举着,收回来时关节处传来了酸痛,他无暇顾及,只想摸摸胸口,看他的心还会不会跳动。   心当然还在跳,甚至已经不再剧烈,它的每一次跳动都那样平缓。周春城想:看,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想给自己笑一个,却是发出了声嗤笑,笑自己总是不知所谓的自作多情。这时周春城才清晰地意识到,当初白丽丽的话可能并不是真的,李提并没有女性可怕的直觉,极有可能并没发现自己对他的非分之想。但就是因为他没觉察才更突显他真心实意的不在乎,显得周春城像个笑话似的。   周春城回到车里,原先还说要好好感谢司机大哥等了他这么久,可现在已经全不记得了,只想着回去。车总比人的速度快。   车才开动,司机大哥难得地跟周春城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   “刚才那人有些眼熟。”   周春城好像很冷的样子,在后座里抱紧了双臂,半阖着眼。   “他是李提。”说到他的名字,埋在后座暗影里的周春城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下,而后笑意又很快地消失在嘴角,变回无精打采的样子,“李提导演,你可能在节目或者一些报道上见过。”   司机大哥点了点头就没再说话,恢复到以前那种完全不多言的状态。   快到旧公寓了,周春城才如梦初醒般说:“之前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应分的。” 第65章 、首映   白朗这部电影排在元旦前后,也算是个不错的档期了。本来白朗有叫周春城一起去看首映的,但周春城自觉不是主创人员,现又是个圈外人了,就谢绝了白朗的好意。只是周春城还是会去看的,不过是跟小张一起去。   小张一直就等着这电影上映,每天都要看一次购票网。后来看到即将上映的广告,小张硬是把预先片看了好多遍,还埋怨说周春城的镜头太少。也因为小张的上心,他们买到了接着首映之后那一场的票,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买的就是剧组办首映的那家电影院的票。   这还是周春城去到才发现的,因为并没打算去参加首映,所以他也没打听是在哪家电影院办的。在这种巧合下,周春城心里感觉多少有点微妙,也不说是难堪,但还是有种故意不承别人好意的不自在。幸亏首映现场人多,周春城想着也不太可能注意到他,但他还是把头低了低,尽量不与人对视。   自从那天李提帮周春城整理过偏长的发后,周春城便去将头发剪短了。他本来是想着剪个板寸的,但拗不过发型师,还是做了点造型,但总体还是短的,眉眼全露。平时只要随便抹点发蜡往后抓两把就能把整个额头也露出来,瞧着很有阳光气息,只是他不爱整这些,就让那点头发垂在那,也很符合他的长相,看着还比实际年龄小点。   就因为他剪了这样的短发,即便是低了头也挡不住比普通人出色的长相,经过的人也会下意识地回头多看他两眼,熟悉的人就更不会漏眼了。   不远处已经领好票张望的小张一眼就认出了周春城来,灵活地越过人群,才站定就夸张地说:“春城哥你这样很帅。”   周春城笑了笑,把人拉到墙边,有点避开人群的意思,但是动作上还是很自然的。   不过小张跟了周春城也有段不短的时间,一下就敏锐地捕捉到周春城动作间隐藏的紧张。他想了想,把爆米花和可乐塞到周春城手上,然后从背包里扒出来一个医用口罩。他利落地撕了外包装,给双手不得空的周春城戴上,笑得一脸促狭:“还好以前放着的口罩还一直放着没翻出来,正好用得上。春城哥是不是没自己来看过自己拍的电影啊,是觉得难为情吗?”   说着小张又把爆米花拿回来抱在怀里,然后给两杯可乐都插上了吸管。他自己拿过一杯,咬着吸管笑得很皮的样子。   周春城已经很久没见到小张这样的笑脸了,也弯了眼,摇了摇手上的可乐,用闷在口罩里的声音说:“怎么喝?”   小张懊恼地叫道:“进去就能喝了。”   首映应该是结束了,陆陆续续有人往外走,相机快门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周春城摸了摸胸口,心跳还是比平常快了些,但终归是正常范围,心里便有些高兴。   在周春城还沉浸在思考时,不远处已经迎来了高潮,粉丝在尖叫些什么因为声浪太高反而听不清了。周春城与小张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引颈而看。可惜那里被围得死死的,即便是踮了脚尖也看不到。   “看不到啊。”小张还在张望,他比周春城还要矮点,更没可能看到了,最后靠近了跟周春城咬耳朵说,“我觉得是男主演,他的粉丝好多的,你看外面这么多女的。”   周春城点头:“那走吧,电影也快开场了。”   两人刚往前走没几步,小张突然拽住周春城的手臂,说:“春城哥,你看刚刚出来那个是不是白导?”   周春城听了回头,恰恰跟白朗对上了眼,他微笑点头致意,才留意到白朗面前在打电话的人。那人背对着他们,只是身形与动作对于周春城来说都那样的熟悉。这一刻前,周春城也没有想过有些印象可以深刻至此,哪怕是个背影,或者一个音节,都能让他霎时认出。周春城已然呆立当场,有一瞬间他觉得李提有要回身看他们一眼的动作,但又像是幻觉,因为无迹可寻,他还是背对着他们。   李提似乎有事,两次低头抬手看手表。白朗是认出了周春城的,但估计是要跟李提一起离开,就没打算过去跟周春城交谈,只是遥遥地对他说了句话。只是当时环境很嘈杂,周春城并没有听见,也因为那话太短了,好像就两三个字的样子,所以看口型也没看出些什么来。接着就见白朗对他们挥了下手表示要走了,那时李提已经先行一步,步子挺大但姿态从容如故。   直到坐在了放映厅,周春城还没缓过神来,一直在心里问自己李提与白朗是什么关系。他明知李提是偏好女色的,但就是会这般胡思乱想,甚至不怀好意地想李提若是跟白朗或者任何谁有些越界的关系便好了。   周春城不禁打了个寒战,口罩遮挡下的面色微微有些发青。   小张不知这些内情,只还以为他在紧张,便把爆米花桶塞他怀里,压低了声音说:“其实我很少来电影院看电影的,现在有点紧张有点兴奋。”   “以后有的是机会。”周春城尽量控制声音,装作自然地回应小张。   “嗯,等我赚更多的钱后就每一场电影都请你看,到时候我会带上我妹哦,春城哥你不要介意。”小张吸了一大口可乐,冰得缩了下肩,但笑容就没停过。   “那就先谢谢你了。”   受他情绪感染,周春城也拉下口罩吸了口可乐。气泡在口腔像连锁反应般一一爆炸,舌头有些发麻,凉意从鼻腔直冲头顶,也把周春城那些痴心妄想都挤出了脑海。他眯了眯眼,觉得喝冰可乐的感觉真好。   在商业电影角度来说,白朗导的这部电影虽说题材上是旧瓶装新酒,但胜在完整,被期待的它都有,也够得上一句上乘的。观众都看得很高兴,特别是每次男主演出镜时还能听到周边即使交头接耳也难掩激动的声音,想来就是粉丝了。直到电影播放完,ED响起,鸣谢名单滚动中,那些粉丝还在那说着,只是此时声音大了,便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无外乎帅气之类的夸奖。   小张把最后一口可乐喝掉,瞪着前排还在那里捧着脸嬉笑的女孩,低声哼道:“肤浅。”   周春城好笑,重新戴好口罩,然后把他拉了起来。   “走吧。”   “要走吗?大家都还坐着。”小张边走边说。   “大概是在等彩蛋吧,听说现在挺流行这个。”周春城小声说。   “那什么时候放啊?我还没看过。”小张抬头,正好看到彩蛋播放。   当小张看清了画面,一下就扯住了周春城的手,虽然兴奋还没忘记压低了声音,说:“春城哥你快看。”   周围也传来了大家的惊讶声,还挺不小,即便小张没压低声音估计也没人会听到他刚说了些什么。   周春城抬头一看,便见自己放大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竟是那时白朗装作摄影师拍下来的那段花絮画面。他一下子就联想到刚才白朗离开前说的话是什么了,想必说的就是彩蛋两字,只是不知道白朗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拿个花絮,还不是拍摄花絮来当彩蛋其实很有骗观众的意思,但效果竟然挺好,耳边各种声音都有,有说没觉得电影里有这个人,有问他是谁的,有说这段拍出来觉得他真人比角色更贴合设定,更有说他比男主演帅的……   周春城一动没动,被动地将看完彩蛋离开经过他身边的人说的话都听了一遍,心情是复杂的。小张就站在他旁边,面上倒是装得挺没事人一样,腰却挺得很直,手也一直紧紧地拽着背包肩带。   等人都走完了,小张才叫了出来,激动得手舞足蹈:“春城哥,你看到没,我也上镜啦!哇,我上电影啦,不行,我要拉我妹一起再看一遍。”   周春城扯了个笑,示意他边走边说。   “春城哥,你好帅,怎么能这么帅的。”小张蹦了两步,又夸了起来。   “你也很帅啊。”周春城笑道。   “你就骗我吧,我的脸在你边上就成饼脸了。”突然,小张发出一声惨叫,“我不能让我妹看到,这对比太惨烈了,我作为哥哥的尊严会没有的。”   “变着法夸我。”周春城摇头笑。   小张也不否认,昂首挺胸笑得很自信。   今天出来是私事,周春城只让许家司机把他送到就行了,没让对方等,所以与小张分别后,他是坐出租车离开的。   车上,没了小张在那里叽喳个不停,周春城便又觉得心里闷得慌。他把车窗按得半开,冬天的风一下就刮得人脸生疼,但也吹散了些郁闷之气。他手在裤兜里摸索,先是掏出了手机,再来才是烟。他现在每天陪许昭华的时间挺长,那时都不抽烟,只有独处时他才需要香烟来安抚躁动的情绪,比如此时。   周春城吸了一口,懒散地靠在车座。被他随意放在车座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发出清脆的一声提示音。他微偏过头瞟了眼,是一条信息,发信人是白朗。   他正为白朗拿花絮当彩蛋的事感到不明,便伸手拿过手机点开信息。   白朗:电影你应该看完了,有没有听我的把结尾彩蛋看了?   果然,白朗那时候说的就是彩蛋。   周春城回道:白导,这样不好吧。   白朗:我就欣赏会演戏的。   看了这条信息,周春城一怔,没想到会被白朗夸赞了演技,心里马上想到的是他大概没有辜负李提的多年教导。然后他又想起李提来了看首映,竟平白生起了忐忑,不知看了李提对电影里的他有什么看法?有一瞬他想直接发信息去问白朗的,但最后控制住了。   白朗接着又发了条信息过来:就当你给圈子做最后一点贡献了,让大家关注一下有演技的演员。   周春城笑了,回道:我已经不是演员了。   白朗:你有作品你就永远是演员。   两人默契地没再发信息,手机屏幕很快就暗下去了。   周春城继续抽他没有抽完的烟,心想是曾经是演员,以后要剥离了这层皮才好活下去。 第66章 、风波   电影男主演的人气很高,女主演也不弱,加之白朗名声在外,三股号召力拧在一起,直接导致这部电影在档期内成绩一骑绝尘。正是因为电影卖座,所以那个名为彩蛋实为花絮的部分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   每一位观看者发出的微弱的惊叹声,最后都成为席卷整个娱乐圈飓风的源头之一。   网络上的讨论声多且杂,错过了彩蛋的人被看过的人勾得心痒痒最后又掏钱再看了一次。很多人都开始在问周春城是谁,问他为什么完全不红?甚至有人说,光彩蛋里那一眼足够他红起来了。夸赞的声音很多,阴谋论的也不少。热烈讨论的人们没有找到周春城的微博和粉丝群,感觉他就像个与社会脱节的人,没有办法之下就开始到电影主创人员的微博下面留言发问,问周春城背后有什么?为什么白朗要捧他?   其中男女主演的粉丝数多,这些行为很快就引起了的那些粉丝的不满,用夹棍带棒的文字大张挞伐那些异己,被误伤的人也开始加入口角,影响渐远。而这又使得因好奇而购票进入电影院的人越多,观景回来又会重新加入到这个怪圈里,致使事件越演越烈。   白朗一开始就置顶的那件微博下评论更是短短五天就破了二十万,要知道他虽然是新生代里最有名的导演,但作为幕后人员,关注他的人还是没那么多的,也就六七十万的样子。   那条微博是这样写的:彩蛋只是想让大家关注那些专注演戏的人。   只是下面骂他夹带私货的人很多,甚至说如果真的专注演戏演技很好的话怎么会不红?白朗只看了几条被点赞到前头的就没看下去了,觉得浪费时间。他打电话给周春城,问他有没有看网上的那些话。周春城是个连微博都没有的人,对网络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所以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白朗听了只叫他不要上网就挂了电话。   通话内容莫名其妙,不过周春城也确实没去查到底发生什么事。   小张知道网上的事情后第一时间也是想要联系周春城,但他如今在唐季茹身边工作,还没行动前就让唐季茹发现并阻止了。她的解释是周春城并不怎么上网,这些事情别拿去叨扰他。小张也是跟在周春城身边挺久的,被她一提点也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但他还是给周春城去了电话,说的全是些日常事,从对话里没听出来周春城有什么状况,也就真的放心了。只是小张与唐季茹最近与周春城通话的频率比往常要高些。   周春城很敏感,知道大概是外面有什么不好的传闻,他当年是经历过舆论抨击的,下意识就是逃避,只要没传到他耳边他都当没有。   网上已经开始有人把周春城以前的事都挖了出来,然后还有人做了整合,一时网上对周春城的评价有些偏向不好了。虽然事情热度很高,但发展方向并不好,所以经公关团队与其它主创人员商量后,男女主演都开始发微博了。   女主演:他一直是个低调的演员,与他的合作也非常愉快。希望大家讨论我们的时候将更多的是关注作品。   男主演:作品才是演员的价值。   他们都没有点出周春城的名字,有些讨巧,正是圈里惯会的做法。   白朗看到了也没说什么,毕竟交情都谈不上。他斟酌半天,最后也发了条微博:有时间的话翻翻周春城的作品吧,以后不会有了。   大家都在猜测白朗这话的意思,直到几个小时后艺星官方号发了消息才知道原来是周春城在拍完白朗的电影后约满就没再签了。一时哗然,但又有人在揣测周春城是签了其它公司,此时只是在造势,但一直没有任何公司出面证实,这个想法也就没有被认可。   白朗有个铁粉在看到白朗那条微博后,还真的就去搜了周春城的所有作品来看,除了出道作的惊艳外,觉得其它只能算作无功无过,并没有太值得白朗维护的地方,便私信了白朗把自己的看法说了。他也没想到第二天登陆就收到白朗的私信回复,只有三个字——看单剪。这铁粉正好是学传媒的大学生,受白朗私信回复的鼓励,还真就去剪视频了。选了个比较近期的电影,把周春城的部分剪辑出来拼在一起,铁粉看后沉默了。又去剪了一部,一部接一部,竟似有些兴奋。   两天后,网上其中一个最活跃的视频网站上就多了一个周春城的剪辑视频,发布者就是那位铁粉。他将视频分享到微博,并圈了白朗。白朗没有转发,只是在几个小时后点赞了铁粉的那条微博。   剪辑的视频的播放量上涨得很快,被点赞最多置顶的那条评论是这么说的:终于知道什么叫恰如其分了,电影里的他就像回家路上的风景,不是我不注意,而是我知道他就是那样,就是存在,我熟悉而安心得不会去寻找他。好想能现场看一次他当主角的电影。   事情后来已经开始变成在讨论为什么周春城这个有颜有演技的演员在娱乐圈一直在走下坡路,有不少网友自发地找其它导演、编剧和演员对此事的发声,但基本都是围观并无任何表示,有表示的也只是说支持白朗的行为。好不容易有人摸到了李提的微博上,发现他新近的一条微博时间正好是首映当天晚上,内容是这样的:灯下黑,没有发现你越来越接近艺术。   这话非常模棱两可,网友留言提问都没有得到回复。除了李提,没有人知道这话是不是在说周春城,而要表达的又是什么意思。   网上沸沸扬扬好长一段时间,有些快步入中年的演员渐渐浮出水平受到关注,而谈论的主角周春城虽然没有关注事件,但最终也被迫受到事件的影响。旧公寓前徘徊的媒体记者,左邻右里的所谓亲朋好友,最后还是将周春城逼离了家门,并在许太太的主动提议下搬进了许府的客房。   虽然山顶至今都不乏蹲守的记者,但上面住的人不是当地的豪富权贵就是行业翘楚,所以媒体人员也是要守些规矩的,这事没有明文规定,只是心里要有个度。当初要不是别人算计好,唐季茹正巧是上钩人也没那么一篇报导出来,可从那之后山顶那边的新闻总是偏温和些。现在周春城又与当初去李提别墅时不同,都是车进车出,记者完全没有机会拍摄到他。   谁也不会想到,许府的车里坐着的是周春城。   自此,大众都再不知道周春城住在哪里了。   人总是健忘的,所以随着电影的下映,在这个百花争放的时代,就再没有人特别关注周春城了。   又是许昭华惯例去见黄东阳的时候,这次陪她过来的是周春城。   黄东阳接过周春城递去的茶点,表示很开心,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他拨了内线把护士叫进来,让她泡壶茶招待好周春城。   由于有好一段时间没见着周春城了,黄东阳与许昭华谈话时不自觉会想到他,于是直接把谈话内容引到周春城身上,一边分析许昭华在说到周春城时的情况,一边草草了解周春城的生活状况。   与许昭华谈话总是件愉快的事,这一点黄东阳是非常认同的。她的单纯可爱并不是作伪,脑里世界又丰富,言笑晏晏,确实是个值得被宠爱的人。不过黄东阳不免还是担心周春城的想法,总以为他这么做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结束谈话后,黄东阳并没有让许昭华走,因为他想跟周春城谈一下,于是把许昭华留在了办公室,并把护士叫来陪着。   周春城等在之前曾与许太太交谈过的那间小办公室里,门是打开的,他正坐在里面抽着烟,面前的糕点大概是没动过摆放看起来还很整齐。黄东阳轻轻敲了两下门,神思飘远的周春城才知他进来了,习惯性地把烟摁灭了。   这个动作后,两人俱是微愣,尔后相视一笑。   黄东阳在对面坐下,看了一眼烟灰缸,嘴角又往上扬了一些:“以前在我办公室也抽了不少烟,没见你这么客气过。”   周春城替黄东阳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习惯了,一时没注意进来的人是你。茶放得有点凉了,可能不合你口味。”   “看来养了个好习惯。”茶水变凉后会有股涩味,但黄东阳心情好,刚跟许昭华聊了挺久也有些渴,也就不在意地喝了一大口,“是因为许小姐吗?”   周春城点头,把糕点也往黄东阳那边推了推。   说了几句闲话,黄东阳才说:“之前网上的事情我也看了。”   “是吗?”周春城似乎没想到黄东阳也会去看这些八卦,眼睛稍微睁大了些,似是有些惊讶,然后换了比较调皮的表情说道,“我没看,可不要告诉我都说了些什么。”   黄东阳听了便知道他这是在逃避,不由目光一沉,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温和笑意。他说:“我可不说,你不能把我想成一个碎嘴的人。对了,你现在跟许小姐是怎么相处的?我要记录一下许小姐的情况。你也知道她说的话有时候是经过美化的,不能全当得真。”   黄东阳的原意是想知道周春城怎么处理与许昭华的关系,但怕是说了真话周春城会抵触,便稍稍绕了个弯问。   周春城看着黄东阳笑了一会才说:“当妹妹宠着。其实挺喜欢跟她呆在一起的,好像真的多了个妹妹一样。你看,我烟也少抽了。”   “那睡眠呢?”黄东阳追了一句。   “……也挺好。”   完了,周春城摸了根烟点上,看着黄东阳眨了眨眼,说:“让我再抽根烟,等下就没得抽了。”   黄东阳默默端起已经全凉掉的茶,映在茶水里的目光有些担忧。 第67章 、油画   住进许府后,周春城的生活自然满满都是许昭华。虽然他们是分房而睡,但有时候躺在客房的被窝里,他会嗅到她惯用的香水味,不知是沾在了哪里。   每当他焦躁般在房间内转着圈想找出香味的来源,又都会发现嗅觉似失灵般再找不着了,只是躺回去过一阵又会嗅到,像缠在他身上似的,驱赶不掉。然后他又跳起来找,如此反复,直到累得躺到床上喘着粗气。那时他就会做梦,梦里软玉温香,他只敢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醒来时一身轻松,目光涣散,呼吸会带着微喘,周春城便知道自己的龌龊。   然后,他会在晨曦中捧着圣经读,直到听见门外有帮佣走动的声音才去洗澡。他喜欢淋浴,当在镜前看到自己瘦削身形时,不自觉会回忆起李提的。但刚经历了梦|遗,他的下面反应并不大,他会恼羞成怒地开始摸,力气下得挺大。   周春城都会选择用左手,手串偶尔会碰到皮肤,外表光滑圆润却是最好的刺激。他不敢看,阖眼靠在墙上,迷醉在感官里。热水冲刷着身体,带走所有污秽,喘息平复后再睁眼,一切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他会强迫症似的清洗手串。   许昭华虽然是个没有工作的千金小姐,但作息很好,敲周春城房门时总不会晚于九点。他们会一起吃早餐,然后聊天玩闹,又或者呆在一起却各做各的事情。最近两个月许昭华迷上了作画,周春城正坐在她对面充当模特。   她的画很好,初次见识到时周春城会想这也许是神对她的补偿,后来只说了才知道她其实很早就学过这些,像所有名门闺秀一般,甚至还会钢琴之类,只是她都忘了这些事而已,本能却还存在。周春城刚开始会觉得有点伤感,但想到往后每次她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时会重得一份高兴,这是多出来的,又觉得似乎挺好的。   做画模其实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周春城本就缺眠,又没人跟他说话,晒着冬日的暖阳,看着许昭华专注的样子,不知何时就睡着了。当他感觉到面上一阵凉意而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被许昭华在脸上点抹了多少颜料。鼻间充斥着颜料辛辣刺激的味道,周春城鼻头发痒,忽然就连打了两个喷嚏,缓了下才捂了嘴,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平常许昭华见他睡了是不会打扰的,陪在身旁任他睡到自然醒,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许昭华又在周春城脸上抹了一笔,捂着嘴笑了一会才说:“刚唐小姐给你打电话了。”说着,她擦了手后将手机递给周春城。   周春城拿过,站起来伸展下坐得僵硬的四肢,然后才揉着眼回拨。   许昭华从身后抱着他的腰,脸蹭着他身上柔软的羊毛背心,发出舒服到叹息般的声音:“它都响两回了,都没把你闹醒。是不是很累啊?”   “没有。”周春城扭过头去看她,拍了拍她环在他腰间的手,温柔地说。   “下回不找你当模特了。”许昭华埋着脸低喃。   电话被接通了,周春城顾不上两边,便就没听到许昭华的话,只好安抚般对她笑,同时在跟唐季茹通话:“季茹。我刚睡过去了,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了?”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些不高兴。   周春城忽然小声发笑,也不辩解:“你知道我不会说话。”   “行了,你也知道我不会生你的气。不过今天真的是有事找你。”   “你说吧,我听着。”   许昭华已经松开了周春城,把他拉回去坐着就往外走。   “最近公司策划着让我做一个新节目。”明明是件好事,但唐季茹传过来的声音却是严肃多于喜悦。   “嗯?”周春城听出她的语气不对,疑道,“是个很难的任务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才又传来了唐季茹的声音:“谈话节目,策划方向是找一些圈内的幕后人员上来,说些很有人知的行里事。”   “是个新方向,听起来很好啊。”   许昭华又走了回来,手上拿了杯蜂蜜绿茶,里面泡了几片青柠。她笑着将杯子递给周春城,然后抽了几张湿纸巾仔细给他擦脸上已经开始干掉的颜料,边擦还边对周春城做了个口型——花脸猫。   周春城无奈一笑。此时两人离得近,他周边空气里弥漫着的全是颜料的味儿,刺激着鼻腔,闻了一阵就令他稍见头痛。这时他才发现许昭华没有喷香水,回想了下惊觉竟是从开始画画就没喷了。   “我还没说完。”唐季茹的声音停顿了足有五秒,“你知道之前你在酒吧那事我们公司高层是知道的,也知道我跟你是朋友关系,所以他们……他们想让你参加我这个节目第一期的录制。”   周春城听了皱了下眉。许昭华抚着他的脸在眉心轻啄一下,见他舒展了眉头还歪头浅笑,直把他弄得没脾气。只是他还得问清楚,于是不解地说:“可我不是幕后人员啊。”   “我知道,都知道。”   “我不想参加,对不起。”周春城轻声说。   “你道什么歉!”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突然高了许多个分贝,连还在给周春城擦脸的许昭华都吓得跳了一下,湿纸巾差点擦到周春城眼睑上。   等反应过来后许昭华还笑出声来,在周春城耳边说:“唐小姐会不会在那边跳了起来?”   周春城没来得回答便听到唐季茹说:“我都听到了!告诉许小姐,我没有跳起来。”   声音还是那样大,许昭华自然也听到了。她吐了吐舌头,凑近手机笑嘻嘻地说:“唐小姐不要生气啦,我最近在画画,以后送你一幅。”   “谢谢。”唐季茹语气平淡地回应。   周春城好笑地摇头,然后低声把许昭华哄去继续画画,才又继续对着手机说:“昭华没有恶意的,你不要气。”   “我没有生她的气,真的没有。”   “好,我知道的。”   “其实我打电话过来前还很担心你会答应我。”   “你不希望我参加?”周春城这就不明白了。   “如果你是自愿复出我当然是愿意,而且我一定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你,但是现在你并没有这个想法。想你参加节目是公司的意思,现在我请也请过了,你本人不愿意我也没办法不是?”说到后面唐季茹的声音就有点调皮了。   “谢谢你了。”   “我还谢谢你坚持己见呢!谢什么谢啊,我们什么交情。不过说真的,第一集 要有爆点,要么找自带话题的,要么找有群众基础的,目标是幕后人员啊确实不好找。”   唐季茹终于恢复平常与周春城说话的样子,拿着手机在听的周春城也禁不住嘴角噙了笑。   “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有是有,我想从导演下手,毕竟导演在幕后人员里还是比较有名气的。”   周春城呼吸一窒,垂了眼没有接话,果然就等到了唐季茹的请求。   “春城,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白朗导演?”   没有听到预期的名字,周春城心情有些复杂。   “我试试。”   结束通话之后,周春城就给白朗拨了个电话,然后把唐季茹的话转述了个大概。白朗似是想也没想,周春城的话音刚落就嗤了一声拒绝了,说是在这种时候找上他功利心太过,不是想好好做节目的人。周春城知道白朗这是把话说重了,但也转达了他拒绝的意思。唐季茹知道后就有些愁,跟周春城通了会电话又把目标定向了李提,希望周春城可以帮忙。   忽地周春城就觉得喉咙发渴起来,拿起许昭华刚才给他端来的蜂蜜水开始啜饮。蜂蜜水里泡了青柠片,时间长了酸涩的味道就有些要盖过蜂蜜的甜味了,落在周春城口里如同他的心情般复杂,苦涩酸甜什么滋味都有。   但到底他还是应下了。   他该拒绝的,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见李提,可他的情感告诉他很想见李提。原先他是左右为难的,现在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摆在面前,他便想也没想就捡了起来用。他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念李提,他只是想念而已。   通话已经结束挺久了,周春城还赖在椅子上发呆,直到许昭华欢声唤他过去看画才从失神的状态中走出来。他勾了下嘴角给许昭华报了个笑,然后才从椅上撑起,走到她身后看画。她习惯性地往后靠在他的身上,手拉过他的手,眉开眼笑地仰首看他。   这是许昭华第一次画周春城,画中的他是睡着的,冬阳洒在上半身,仿佛岁月静好。画中人面容饱满漂亮,似乎睡得很熟,两颊处能辨认出一抹粉色。周春城没想过许昭华眼中的他是这个样子的,像初出道时。他觉得心被揪了一下,想着也确实是那个时候的自己才讨人喜欢,现在的样子又有谁会看得上?   “我画得好吗?”许昭华撒着娇。   “好看,比模特还好看。”   许昭华偷笑,像只找着窝的猫咪,枕在周春城的腰间眯了眼:“你更好。”   周春城无心理她,目光被画吸引,像是想要确定它的真假,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想摸一摸。只是油画颜料没有干透,周春城的指尖落在画中他的脸上,湿软带着凉意的触感令他瞬间清醒过来马上收回手。画作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破坏,仔细瞧才会发现原先画里周春城微微上扬的嘴角撇下了,鼻翼旁因为颜料形成了堆叠像是生出一条法令纹,整幅画的意境也就变了。   他的指尖微有颤抖,直直地看着油画,问:“这可以送我吗?”   “就是送给你的。”   “谢谢。”周春城嗓子发干,“你画得很像。” 第68章 、准备   已经进入年关了,以周春城对李提的了解,定然又是飞去加拿大过的,所以他这段时间都不用准备去拜访,也正好给了他时间缓一缓。   许家公子和大小姐两家人除夕晚就回来吃团年饭了,周春城这才算明白饭厅那张长型大桌的存在意义。但他毕竟外人,虽上得了桌,礼貌招呼过众人后就不怎么说话,只专心吃饭。许家孙辈就两个娃娃,都不超过五岁的样子,其中女娃娃是内孙,男娃娃是外孙,皆是长得伶俐可人,说话时还带着奶音。   这两娃娃都是第一次见周春城,大约是很好奇他这位陌生叔叔,低声问父母但被要求好好吃饭后就安静下来了,只是时不时会盯着他看。周春城除了初时回看了一眼外,之后就再没有管他们,被许大小姐低声刺了两句也像没听见,心不在焉地吃着碗里白饭。   许府是许家老宅,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不怎么需要出去应酬别人,但逢年过节上门的人就络绎不绝了。大年初一,许家人除了许昭华全去招呼了,楼下各处都围了人在那里说笑,帮佣脚下不停地添茶上果点,热闹得很。   偶然经过二楼楼梯口的周春城想,这怕是这些年来他所见过的最像样的节日了,只是没他参与的份。   两个小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二楼,窝在许昭华的房里玩耍。周春城推开门就见三个人坐在电视前看动画片,表情都相当投入。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觉得进退不是。但许昭华很快就发现他了,放下坐在她怀里的小侄女,笑着扑到周春城怀里。   小侄子划着自己的耳朵说羞羞,小侄女见了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许昭华不觉得羞,跑过去要打他们的屁屁,然后又是一阵你追我赶,笑声就没停过。周春城站在墙边没加入玩闹,也没加入欢乐,房里暖气开得太足太阳穴闷出了一滴汗。   许昭华过来牵他的手,笑着要带他一起玩。他就像脚下生了根般一动不动,她给他擦汗问他怎么了。   周春城低头看了她一会,才憋出了一句话,声音还有点大:“我不喜欢小孩。”   许昭华还没怎么反应,小侄子先大叫了起来说他才讨厌周春城,还往他身上扔了一直没离手的超人玩具。小侄女吓了一跳,憋着泪,一只手夹了个小熊蹬蹬蹬走到周春城脚边,把那个超人玩具捡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抱着,又蹬蹬蹬跑到小侄子身边去,用小小的身子挨着他。   许昭华抿着唇笑了,轻轻亲了亲周春城的下巴,然后回头把两个娃娃牵了出去,一路上细声哄着他们。   周春城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像是在忏悔的样子。   许昭华很快就返回来,抱着他,说:“好了,我知道的,我们过二人生活。”   周春城什么也没说,她便笑着摸他的发,温柔地哄。   估摸着李提差不多该回H城了,周春城每日在许昭华房里磨磨蹭蹭不知道想干什么,前几日平定下来的心又躁动了起来。   已经是年十五,周春城起了个大早,或者说他又一次睁着眼通宵达旦,但他异常兴奋,因为昨晚他就下了决心今日去拜访李提。他像个小年轻般毛毛躁躁地蹦下床去洗澡,没有像平常一样打开淋浴而是选择给浴缸放水。   周春城很少泡澡,所以浴室里没有准备浴盐或精油,他想了想挤了很多沐浴露进去,罗勒为主调的偏甜香气浓郁地飘满整个浴室。他没有马上泡进去,而是细致地洗了脸敷上面膜再跨入浴缸。   水温被他调得挺高,刚开始浸下去皮肤有种刺痛感,好像上面全是细微的伤痕,只是适应了后就感觉到非常舒服,能把整个人都泡软了似的。水面上稀疏地浮着些泡泡,他没那些少女心思去摸它,全心只想把自己整个泡在水里,直泡到蒸汽把人熏得发晕。   他扶着墙小心站起,揭了面膜,然后打开淋浴将自己从头到脚又冲了一遍。   穿上浴袍后,他冲镜子看去,见自己皮肤通红像只刚灼过的虾,低头拉高袖子看了看手臂,皮肤像是绷得很紧。他笑了笑有点满意,觉得好像瞧着是年轻点。回到卧室换了身衣服,那是他昨晚早就挑好的——里头带绒的保暖厚卫衣配牛仔裤。他的头发虽然软,但刚吹干像是个有起床气的孩子般炸了毛,不管他手怎么摸都是松松地蓬着。   他站在立镜前看,脸上泡澡时蒸出来的好气色已经褪了,虽然衣着打扮使人显小不少,但也不可能像个青春飞扬的少年人,总缺了点精神色。他掐了下脸颊,见它浮上一层红,觉得这样瞧着像样多了。   接着周春城去了许昭华的房里。   时候还算早,许昭华抱着被子迷糊地跟周春城道早安。周春城走近,低声叫她再睡会。她在他的掌心里拱了拱,听话地闭上眼睡回笼觉。   他坐到她的化妆台前,挑选着需要用到的东西,涂涂抹抹开始给自己上妆。他日常基本不化妆,但做了十几年演员,给自己化个基本妆还是可以的。   化妆的过程是一个仔细看自己脸的过程,周春城不大记得自己从前是什么样了,只是觉得现在应该是挺不好的。他开始用遮瑕把眼下青影盖住,又上了薄薄的一层底妆,皮肤瞧着就变得细腻而有光泽,接着扫上腮红,为自己添一点好气色,最后是涂上润唇膏,掩盖嘴唇暗沉脱皮的现实。   他面无表情地完成这一切,发了会愣才对着镜子咧开嘴笑,露一点白牙,眼睛慢慢地弯。他看了会觉得不太满意,又笑得更开一些,心道少年人的笑应该是这般才对。   待他完成了这些,许昭华也已经醒了,披上厚睡袍,从身后抱着他的脖子。   “你要出去吗?”她的声音听来像是没睡醒,又娇又软。   “嗯。”   “去哪呀,我也去。”许昭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周春城转身将她牵回床上,重新给她盖上被子,才哄道:“季茹年前不是拜托我帮她联系一下李导吗?我看李导也该回国了,等下就过去。我们谈事情呢,你别过来了。”   “好,我是个贤内助,不会打扰你工作的。”许昭华噘了嘴,却没有非要缠着去。她半撑起身,伸手够到床头柜,拉开第二个抽屉,拿出了一支香水推到周春城怀中,笑盈盈地说:“新年礼物哦,Jo Malone的新品,wood sage and sea salt,看介绍觉得挺好的就买回来,昨天才到我试喷了下,感觉太适合你啦。”   说话时许昭华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期待被表扬。周春城揉了揉她的发,又将人塞回被窝里盖了个严实,然后才准备出去。她把被子拉下些,又笑着嘱咐道:“你穿得太少了,出门围巾别忘了。”   “好。”周春城终是笑着应了。   他回到客卧,将香水放好,本就打算离开了。只是才跨了一步,他又折回去,拧开香水的盖子喷了些在后颈,耳后和手腕处。入鼻的香气感觉有些冷,但又似有阵奶香,他不太会形容,只是心存侥幸地想许昭华会选中适合他的。   拎过一条灰蓝色羊毛围巾戴上,又穿了件长羽绒后,他终于准备好下楼。踩在楼梯的感觉是一脚轻一脚重,像他的心既飘飘然地暗自高兴又无处着力般不知所措。   周春城去了厨房,用保温瓶盛了细火闷了不知多久的鲍鱼鸡粥。厨房里准备早饭的帮佣这才知道那是他做的,还夸了一句香,然后又说他今天打扮好看。   他嘴角含着笑道谢,仔细地将保温瓶抱在怀里,然后慢慢走出了许府。他没有请司机送,一来是因为近,二来也是不想被司机跟着,像一个人有了小秘密不愿分享。   冬天的风凛冽如刀,但他怕围巾会蹭掉面上的妆,只敢让它松松地围着,好不容易闷出的那点暖气被风一吹便散了个干净,冻得他直打颤。他跑起两步想热热身,但又怕保温瓶里的粥会漏出来,便是跑两步停一停,身子没暖着倒是被风刮得脸生疼。   可是他又高兴,冻白的脸上挂着敛不住的笑。   到了李宅,周春城突然便有些踟蹰,怕时间太早了会吵到李提休息,于是就这样在寒风里站了快半个小时。他还是没敢上前按门铃,却等到了出去买菜回来的Daisy,冻僵的脸上哆哆嗦嗦地挂上笑跟对方打招呼。   Daisy自然认得周春城,也记得他跟李提是好朋友,所以没跟屋里人打招呼就将他领了进去。   别墅里暖气还没开,温度比室外还要冷些,周春城却因为久违的踏进这里而欢喜得从心底冒出了花。他装作不经意地左右看,见里面的摆设几乎没有变化,感觉就像回到了以前,就又更高兴些,像是心花上有彩蝶成双在翩跹。   Daisy先进去把一楼的暖气都开了,见他冷得面皮发白,还给他端了杯温开水。   “周先生,好久没见你来了,for work?”   周春城没舍得放下保温瓶,就单手拿着水杯细啜,温热的感觉令他舒服得眯了眼。   “最近都忙完了。”   完了,他喝掉半杯温水又说:“我的手串谢谢你弄好了。”   Daisy连忙摆手:“No thanks,不知道有没有捡漏,我交给Sir,Sir也不知道。”   周春城一怔,忽然抖着唇问:“不是你串起来的?”   “No,no,not me.” 第69章 、三人   那意味着……   方才喝进胃里的分明是温水,如今觉来却像在这寒天里囫囵吞了冰块,又噎又冷。有无数的话语在周春城的脑海里盘旋,纠结成团,又最终万念俱灰。   周春城不敢说,不敢问,只余逃离的念头。   只是总不能如愿,他才哆嗦着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挪出半步,便听到楼上传来白丽丽的声音。   她又来了,周春城如此想。他打了个颤,又想着不对,这是她的家。   白丽丽说:“Daisy回来了吗?我想要杯热牛奶。”   周春城低着头,假装不知道白丽丽在,也假装这样不会被发现。只是Daisy听了白丽丽的话自然要应的,所以说周春城总不能如愿。   “Madan,周先生来了。”   Daisy说完就跑去厨房热牛奶了,独留周春城在那里接受白丽丽的目光。   “春城来啦。”   白丽丽笑着欢迎,接着又重复了一次,声音比刚才那声要大许多,想必是在呼喊楼上的李提。   周春城不得不抬头,来时发自内心的喜跃不已的笑意早褪了个干净,只剩妆容下有礼的表情。他想他的尴尬唯有他自己能够品味,可待他见到缓缓踱到楼梯口的李提时,又变了个想法,想着也许李提也会是尴尬的。   不过李提的表现与周春城所想的有所出入,他并无半点尴尬,面上所显的是不耐烦,眉头轻蹙,脸拉得很长。周春城见了有怕伤心,只以为这是李提不愿见到他。   说来三个人,两种亲密关系,却唯独周春城一人不知所措,余下两人如同不知一般。   李提越过站在楼梯上的白丽丽,目不斜视地走到周春城跟前坐下,一手捏着眉心一手点了点旁边的沙发示意周春城坐下。   周春城默默坐下,紧张得双腿并拢,只是眼睛还觑着白丽丽。白丽丽瞧见了周春城,不知他心虚还回了个灿笑,过后才扶着扶手一步一步款款下了楼往沙发走。   今日的她有些不同以往,头发因为长长的关系接近根部的一截露出了原来的发色也没去重新染,身上穿着宽松的休闲装,脚上踩的是一双羊皮拖鞋,所以一路走来一点声响也没有发出。直到她坐下,周春城才发现她没有上妆,但双泛透着红润,气色竟然像化了妆一样的好,当然也更自然美丽。   周春城有些黯然,他却是为了看起来状态好点而涂脂抹粉。   三人一时都没话,等到Daisy把白丽丽的热牛奶拿过来后才算是打破了这种沉默。   Daisy说:“cold outside,周先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说罢,她也给周春城添了杯热牛奶才离开。   李提只是向周春城投去了疑问的目光,关心的话还是出自白丽丽的口。   白丽丽问:“等很久了?”   周春城摇头否认。   白丽丽一手搭在肚子上,一手拿着热牛奶喝,半杯下去了见李提还是不说话,才又接着说:“怎么不按门铃了,外面怪冷的。别说,这一楼的暖气也不够。”说到这,她扭头对厨房里做事的Daisy说话让她把一楼的暖气开大些。   周春城见她看自己了,才想到在回复,但张嘴时发现嗓子极干,竟似发不了声,勿勿灌下一大口热牛奶才算好些。只是牛奶沾了些在上嘴唇的细小绒毛上,白白的一小圈惹了白丽丽轻笑,说他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   周春城接过李提递来的抽纸,偷看了他一眼,快速抹掉奶渍才不好意思地说:“我怕天太早了打扰你们睡觉。”   “我们哪起得那么晚。”白丽丽边喝牛奶边笑着回话,“你也是的,下回要来先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免得白走一趟。你就是不会替自己想。”   听着白丽丽最后那话,周春城总觉得有言外之意,顿时坐立不安。   李提都看在眼里,对白丽丽摆摆手道:“你牛奶也喝了,回楼上休息吧。我看周春城突然来访是有事找我的,你也不要占他时间了。”   白丽丽笑睨了李提一眼,慢条斯礼说:“我就是想借他一些时间,我们刚才谈的事情我觉得他听听也无妨。”   “什,什么事?”   被点到名的周春城轻微抖了一下,双目带点慌张地锁着白丽丽,生怕她要说出些什么不该挑明的事来。   “好了,你那些事还当是什么好事?也敢拿出来跟所有人说是吧。”李提表情异常严肃,面有薄怒道。   “其他人当然不能听,但我觉得他能听一下,可能可以帮你更快的做个决择。”白丽丽不惧李提,低头摸了摸肚子,笑着说。   “丽丽!”李提显然是忍耐已久,此时正在爆发边缘,“不要无理取闹了。”   “我也不狡辩,我是无理,但这不是闹的,我之前跟你说的话句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希望你明白。”白丽丽也敛了笑,但语气听着并不像李提般动气,“既然你不想我说与他听,那我就不说了,只是你该好好想想我说的,今日我们必须谈出个结果来。”   李提觉得头疼,闭目按着一边太阳穴,指着楼上示意她上去,整个过程都不去看白丽丽一眼。   周春城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并不是在谈论有关自己的事,便有些心定,却又听白丽丽说要把这事说与自己听,难免就有些好奇。可是他不敢提,怕触了李提的霉头,一时只敢盯着白丽丽上楼。   白丽丽袅袅上楼的样子在周春城看来觉得有些过分谨慎,举手投足间都是小心。他还在猜度他们二人的事,便听到李提说话了,立时收回所有神思,专注于李提。   “刚才丽丽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听了谁的话,竟然说出些胡话来,白活这些年了。”李提揉了揉脖子,半睁着眼看周春城,“不过她有句话是好的,下次就别糊涂了,来前先知会一声。”   李提话里,对周春城的态度较之对白丽丽似乎更关怀一些,但仔细品来,倒是更亲白丽丽的。周春城也是明白那个道理的,唯有亲近才能放肆的说着嫌弃话来。   抱着保温瓶的手更紧了,周春城低着头应声。   “怎么了?来了倒不说话。”大概是白丽丽不在的原因,李提似乎放松了些,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不少。   “其实就是有事拜托李导。”周春城心底哂笑,强装着自然的样子说话,然后将抱在怀里许久的保温瓶放到小桌上,“冒昧打扰,也不知道带点什么好,想着年节李导少不得会吃多了油腥,所以就带了点粥来,希望李导不要介意才好。”   李提眯了眯眼,说:“你今日有些见外了。”他的意思并非是指带礼一事,他是知道周春城有带礼的习惯的,只是这话里话外有点拘泥于礼了。   周春城垂着眼勾了嘴角,似笑非笑。   他想李提既什么都知道了,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来也是,他既不愿再给予自己任何幻想,心中必然是没自己半分的,又怎会在意呢?   “我总不好空手来。”周春城并不知李提话中隐含的意思,心里独自苦着,更是不能分神去思量太多,只能顺着话应付过去。   李提定神瞧了瞧周春城,轻轻一笑便把这些都抹过去了。   “你说吧,也算是难得被你求一次。”   “小茹,就是唐季茹,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朋友。”   周春城扯了个笑,点头接着说:“她现在是主持了,最近在策划一个新节目,希望你可以作为她的第一期嘉宾。”   李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节目?我很久没参加过了。”   周春城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忙解释说:“我就是替小茹问一下,她当然希望可以得到李导的首肯,但也明白不能强求。节目是想做幕后工作人员的访谈,说是想让观众更多关注一下幕后人员,她想着我认识李导就想让我来探探路,成不成都是听你的。”   这话倒是挑起了李提的兴趣,于是说:“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那行,你留一下唐小姐的联系方法,我回头找她联系一下。”   “谢谢李导。”周春城笑道。   “你谢我干嘛,不过倒是笑了。”李提与周春城可谓熟稔,毕竟周春城曾经融入过他的生活,今日见到人也没少关注,自然能够看出周春城的情绪。此时见周春城打心底笑了,也忍不住跟着笑,觉得一大早的烦闷消下去不少。   听闻李提的话,周春城仿若阴雨天的心情一下就拨云见日了,眼底笑意渐渐就浓了起来,一瞬不瞬地望着李提。   两人又心无芥蒂地聊了一会,李提便要送客了。他把周春城送至玄关。   “我走了。”周春城心有不舍,仗着两人靠得近,手指悄悄碰了碰李提的衣袖,但不敢真去扯,羞答答似的假装不经意,“我下次还能来吗?”   说这话时,之前被掩盖过去的所有惊心与难过全回笼了,一下就压得周春城眉头深锁。   李提替他打开了门,寒风卷进来吹开了周春城的围巾,香水的味道散在空气里,好闻得犹如少年独有的体香。他神魂也不禁为之一阵飘荡,眼中唯见周春城那双带着恳切的清亮眸子,但他很快又恢复过来,伸手替周春城重新围拢好围巾,指尖在后颈处有意无意地扫过,徒惹颤栗。   “天气这么冷,你身体需要休养,就别到处走动了。”   周春城又怎会听不出李提的意思,却是不甘地又说:“我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李提低声复述,尔后摇头,叹息般说,“等你状态好到不需要化妆见人时再说吧。你是该待自己好一些的,只有自己不会辜负自己。”   原以为李提不知,但无奈假的终是假的,又怎么可能鱼目混珠。   周春城怔了怔,然后讪然一笑:“我懂你意思的。”   李提有片刻沉默,低声道:“真懂了也好。”   紧接着李提又揉了揉周春城没有抹发腊的短发,心道他的发如他的人一般柔软,便再次关心道:“好好养病。”   不知不觉,周春城已经回到许府,一路上寒风依旧凛冽,却再也冻不着他,因为他的心已经凉透了。 第70章 、吐血   许昭华已经起来了,但没去画室,为了等周春城荒废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她的脸上永远笑意满满,没有丁点久等的不耐烦,见着人时两颊有兴奋的飞红,仍旧拥有少女情怀。   周身泛着寒气的周春城下意识地将扑到怀里的许昭华稳稳接住,没接触颜料的她身上现在只有淡淡的沐浴露味道,与他笼在颈脖处煨暖了的香水味缠绵起来,是外头没有的温馨气息。周春城将脸埋在她的颈间,鼻头泛了酸,不知为何竟想与她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她细柔的手环抱住他的头,脸蹭在他的发间,轻轻地笑。   他想,她或许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了。   他拥紧了一下,将她放开带回楼上卧室,心里想着可惜她遇上的是自己。   他在她的注视下,将面上的妆卸掉,听她在身后说着未来几天的计划。他想笑着回应她,但觉着现在的自己没有面目见她,竟觉有点像偷腥回来的丈夫。   挺像个笑话,但他确实有这种感觉。虽说他们只是假夫妻,但他知道在她的心中他们是真的,而且是相爱的,而他就是个骗子。他刚还在心里想说李提薄情且残忍,见着了她又觉得自己没资格这么说李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去浴室洗过脸后,他爬到床上蜷缩着靠在她的身边假寐,呼吸间都是她衣物上轻淡的薰衣草味道,感受着头皮被她的手指缓慢按揉时的温柔,困意拥着心酸入了眠。醒来发现他不知怎么就把头枕在了她的腿上,仿佛整个人都被她温暖轻甜的气息包裹着,竟是一觉无梦。   难得好眠,他只觉通身绵软,双眼半睁不睁的贪恋着这种睡意,一时赖着不愿意起来。她见了,笑着用指尖轻点他的鼻尖,但也不打扰他自个读着诗歌。她待他总是那样的温柔。不过他还是睁了眼,宛如一时不记前事了,朝她露了个懒懒的笑,脖子一扭,额头便贴在了她的肚子上。   那里是女子孕育生命的地方。她的那里曾经有过一个不存在的宝宝,想到这些,他立时就清明不少,愧疚如潮至,狠命地拍打着他的良心。可当他想坐起来时,她的手却按在是他的头上,将他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肚子上,像安抚孩子一样抚摸他的头。   他莫名难受,咬紧牙想要忍着,那种酸楚又在她每一下的安抚中被解放出来,最终他抱着她的腰,热泪无声地在她的毛衣上晕染出数朵深色的水花。   “哎哟,亲爱的。”她低了头轻声笑,发丝搔在他的颈间,“我的亲爱的啊。”   小半会,他抬首看她,眼睛还是红的,说话时嗓音透着沙哑。   “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我呢?”   “不知道呢,反正第一次见面我就很喜欢你了。”   “你能不喜欢我吗?”   “不能吧。”她不解他的意思,娇憨地问,“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你还不愿意我喜欢你了?”   “不会。”他想笑又笑不出来,嘴角抽搐般动了两下,“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为什么喜欢是不由自主的。”   “这叫缘分。”   他垂目,心道这怕是该叫做孽缘的,无论是他与他,还是他与她。   那之后,周春城又回复之前的样子,极少出门,常伴在许昭华身边,日子过得平淡但安稳,没有那么多的快乐,亦没有那么多的痛苦。夜不成眠时,他会想这样是不是更好,但一想到余生再没有李提时心口又会隐隐作痛,思来想去倒觉得不如不想这些事,得过且过便算了。   大约半年,李提在唐季茹的通知下,知道了她的节目开播时间,也知道了李提答应录制的确切消息。消息来得慢了,但无法影响周春城的心情,他仍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节目播出时间是晚上,他便将许昭华哄回去卧室休息,自己一个提前守在电视机前,像个忠诚的守卫,就连许太太下来倒水见到他时打招呼他也只是目不转睛地回应。   访谈节目都不算太长,总的概括也就四十来分钟,但周春城看了连一半都没有就已然分神,因为他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李提与白丽丽竟然已经离婚了?   周春城有些兴奋,又有些无措,摸着手串在电视机前来回踱步,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胃部。他需要更确切的证实这件事情,但他的消息太闭塞了,也不知道哪一天发生的事情,难道上次他去李提家时听到的对话就是在谈论这件事吗?他很焦急的想知道个清楚,焦虑得感觉胃部更疼了,但他现在不敢贸然去问两位当事人,最终折衷给小张去了个电话。   胃部时不时一下痉挛,他忍着疼痛与小张通话。待听了小张所知道的全部后,周春城才算是了解了个大概。原来他们三月就已经公开了离婚的消息,他竟什么都不知道,算来离他上回去李提家的时间也是颇近的。   他捏着电话,忍着胃痛就要往李提的别墅走去。许府的佣人见他样子不似好,劝他回去休息。他充耳不闻,只一心想着去见一见李提,已然独身的李提。   疼痛在快走中加剧,他的脚步不得不放慢,却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十分钟的路程足足走多了一倍的时间。   别墅就在眼前,他按着胃部,开始按门铃。   对讲声里传出来的声竟是李提本人的,周春城贴到对讲声上,喘着粗气回应。李提停顿了一下才又说话:“你怎么来了?”   周春城不会回答,觉得胃更疼了,竟呼喊出口:“我……我胃痛。”   不知是否幻觉,周春城似乎听到一声叹息,紧接着别墅的铁门就打开了。顾不上其它,周春城按着胃,弯身往别墅里走。屋门已经打开,李提正站在玄关里,见了周春城这个样子似乎很是吃惊,跨步上前将人扶住。   “怎么?你是真疼?”   周春城靠在他肩上,连呼吸都觉得会牵动胃部疼痛,回答的话有气无力。   李提看他一副站不稳的样子,无计可施之下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手上的重量就像个小姑娘似的,让李提一时皱了眉。将人小心放到沙发躺好后,李提去拿了温水和药箱过来。   周春城已经疼得面色发青,嘴唇发白,还出了一头冷汗,但目光依旧追寻着李提。李提与他目光相接,有些无奈地错开,扶着他想要喂一口温水让他缓口气,只是没想到周春城已经疼得连牙关都松不开,心下就觉得事情有些糟了。   “你有胃病吗?平常都这样?我看你疼得连药都吃不了,还是送医吧。”   周春城感觉李提要走开了,便扯住他的手。他是有话要问的,但怕一开口就是喊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提。   李提大手抹过周春城的额,替他拭掉一部分冷汗,放轻了声说:“我去拿手机叫救护车。”   周春城拼命摇头,什么都不管,只想问他一句,可张口吐出的却是一声忍耐已久的呻吟。   “你这样不行,一定得去医院了。”手被他拉住,李提无法,只好把人再次抱起来,直接去了车库,准备亲自将人送医。   把周春城放进副驾安置好后,李提安抚了一通才算是让周春城松了手,赶忙跑到驾驶座上去开车。   “你痛成这样怎么就跑我这来了。对了,要不要通知一下你家人?”   周春城缩着腿,头歪在座椅靠近驾驶座那边的位置,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李提。他缓了许久的气,才算是觉得似乎适应了点胃部的疼痛,慢慢松了牙关,急促地喘着气问:“你同丽丽姐离婚了?”   “哈?”李提以为自己听错了,瞥了周春城一眼。   周春城心里急,拼了全身力气伸过去手一把捉住李提的右手臂,导致原来直行的车忽然扭了个腰。李提吓得瞪了周春城一眼,可触目所及都是他不正常的青白脸色,气也不是,只能沉着脸忍着一口恶气,用尚算得上是温和的语气说:“你有事直说就是,不要动手。我在开车,这多危险你知道吗?”   “你……回答我,是不是同丽丽姐离婚了。”   “是。不都公布出去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周春城听到想听的就不再说话了,因着胃痛,发出的笑声断断续续的怪异。他忽就觉这十数年来如是大梦一场,而今正是梦醒好时光。他整个人散了架般瘫在座椅上,连眼神都是失焦的,但里头深处蕴藏着光,亮得吓人。   李提见他行为奇怪,也只道他病迷糊了。   只是下一刻,周春城扭头看李提,嘴角溢出血丝,接着咳了下,一口血就那样冒了出来。原本透白的唇色忽地就像抹了唇膏般嫣红了,把李提吓出了一身冷汗,脚下油门猛地一踩,加快了速度往医院去。   送了急诊才知道是胃溃疡,已经到了吐血的阶段就直接送进了手术室止血。   李提坐在外面,看着手术中三个亮红大字,心静不下来,脑海里盘桓着周春城方才吐血的模样,仿如所有优秀的电影画面一样每一个细节都刻在了他的记忆里。但这一次,他无法给画面定义,也无法分析,只知道那抹红是令人心慌的凄艳,而那时的周春城像朵将谢的红玫瑰。   他扶着额靠在墙上,衬衣也皱了,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此时全不在意,总有种劫后余后的疲乏与空茫。他长叹一口气,觉得自己面对周春城是实在是无奈,想来除了叹气也不知可以怎么做。   时间的步伐永远一致,李提以为过了许久,抬手看了眼时间才知不过是十数分钟。他重新整理好思绪,因为周春城的手机落在别墅里了,而他也没有周春城家人的联系方法,最后也只得联系陈强。虽说陈强与周春城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但李提确实找对人了,陈强知道该怎么联系到许家的人。   许家的人并没有来,而是给李提打了个电话,说现在不太方便,希望他先帮忙打点,明天他们会亲自过来料理。李提觉得奇怪,但别人家事也没有他多嘴的地方,便应承下来了。   周春城进行的并不是什么大手术,无惊无险的被推出了手术室。   李提留了下来陪床,拉上了病房的吊帘不想被其它床的人窥探。折腾半个晚上,他也累了,坐在椅子上捏着肩膀,眼睛时不时的看一眼吊瓶。   床上的人呼吸很轻,但也顺畅,面色因失色而更见透白,太阳穴处能清晰见到几根青色血管。可他仍不能说是丑的,生来就骨相好,即便是脸上没肉,也是瘦得清瘦,远不是干瘦可比。   只是这样,更让见者怜惜。   吊瓶里的药水都输完了,李提正准备眯一下养神,却又遇到周春城麻药过了,人没完全清醒过来,身体却在那里乱动,似乎觉得哪不舒服。没办法之下,李提只好钳了他双手,可幸的是他也乖顺,就那样由着李提禁锢着手腕。   渐渐的,李提就睡了。   周春城醒来时是已经是下半夜,黑黢黢的环境让他有一瞬间的紧绷,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李提头枕在床沿趴睡着,便就不再怕了。术后身体的疼痛还在,他不能随意动弹,就那样别扭地躺着,手指轻轻地触碰李提手背的皮肤,觉得心安。   这种心安唯有在李提身旁才有,与许昭华带来的温暖不同。周春城分得很清。 第71章 、陪护   趴着睡终究不舒服,所以李提醒得很早,想动手松松筋骨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放开的手反过来被周春城握住了。李提摇头,敛眉垂目地呵笑一声,然后轻轻地将手抽了出来。   许了年节到现在都没什么运动的关系,只不过这么睡一晚便叫李提感到腰酸背痛的,转动脖子时还能清晰听到关节摩擦的声响,被牵动的颈肌传来一阵抽痛。待僵硬的肌肉有所放松,李提才觉得好受些,也才有精神去关注周春城。   李提先是探了探周春城的温度,没发现异常又去看他的面色,只是李提毕竟不是医生也没能从中看出些什么,只是觉得人还是那么苍白,嘴唇因缺水而开裂,倒是可能睡的时间长了眼下没那么重的青影了。李提找了下,没找着棉签,便先用纸巾沾湿了给周春城润一润,见唇上有了水光才停了手。   周春城的床位在靠窗那个位置,李提把挂帘拉开一些又伸手去开窗后,立时就有风吹了进来。晨风即便是到了初夏也是透着清凉的,也不狂,徐徐吹送,假若不是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太霸道也颇有点沁人心脾的意思。不过没比床位大多少的地方闷了一晚上,被这么一吹,确实也让人舒爽不少,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些。   李提怕此时虚弱的周春城会受不住这点凉风,又走近了给他将薄被拉高些,直将脖子全遮严实了才满意。他看了眼手表,时间尚早,也就接受了许家至今还没有人过来的事实。   又坐了一会,周春城没有丁点要醒的迹象,李提便决定先去简单洗漱一下。身上的衬衣还沾着星点血迹,还穿了一宿,实在是让李提浑身难受,此时虽也没得换,但整理一下心理上也会好受些。   普通病房是没有卫生间的,要洗漱只能去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想到这里,李提也是犹豫片刻,只是当他附在周春城耳边低声叫唤了两声也还不见人有转醒的迹象后,就放了心出去了。不过他心里还是念着要速度些,并不太放心让周春城一个人呆着。   李提是走得有点急了,便没留意到隔壁床的病人见到他时没收住的讶异表情。等到他清洁一番回来后,才被那人叫住。   那人的脸有点微肿,青紫的瘀伤铺陈在上,只是仔细辨认还是依稀能够看出点原来的样子的。李提眯着眼细瞧,想起来后一时又是微讶又是好笑,站在原地放低了声音说:“张祈进?你这是被打劫了?”   张祈进一手按着肚腹一手撑着床,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看这样子是伤得不轻。李提看了个全程,脚下却是一步没挪。   “遇人不淑。”张祈进好不容易给自己塞了个枕头垫着,气顺后说。   李提挑了下眉,脑里过了一遍,似是有些明白了,恍悟般点头。两人不过点头之交,寒暄过后就有些冷场了,倒不是没话说,只是张祈进那话透露的事毕竟不好张扬便不太好接了。   说来张祈进素来是有些会来事的,会看眼色也会说话,很少会让场子冷下来,只是今日不知是伤痛得糊涂了还是怎么的,瞧着就有些蔫,竟就这么不说话了。张祈进左眼大概是吃了一拳头,正肿着,眼珠子只能在缝里看人。   由于无话,李提被他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一时觉得头皮发麻,于是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张祈进应了,等了一下才有动作,难得地在外人面前低头叹气。   “我就是见到李导你觉得有点……”张祈进停顿一下,目光放得很远,“我有好一段时间没跟导演好好说过话了。”   这话很是怪异,但李提也没上心,笑了笑说:“你们这辈的演员,哪个导演离得了。等你伤好了,不用多久还不得被剧组请去帮衬着那些小年轻。”   张祈进听了,就开始自言自语:“我这辈的演员……我这辈的……”   李提见他不理自己了,也就走回周春城那。风吹着挂帘边微微地晃荡,周春城还睡着,但似乎在做梦,睫毛尾端的颤动却又像是被风吹的,荡出的弧度与挂帘有几分相似。   已经早上九点了,周春城还在睡,许家的人仍未到。   看着周春城闷得脸上红粉一片,李提才发现自己早就发起了呆,连忙站起来将薄被扯开,又随手胡乱折了下搭在周春城的肚腹处。等做好这些后,李提将挂帘拉得更开些,这才坐回去深吸口气,又仰首长吁出去。   李提是真的累了。   他埋首在双掌间,使劲搓了搓脸。好一会后抬头便见到一双带着睡意的笑眼,他一时忘了反应。   周春城也没任何动作,只知道睁着干涩的眼看人,片刻不敢将目光移开。   还是李提先笑了,走近抬手惯性地揉着周春城的发际。周春城的发是天生的软,即便是理了个短发,看着是根根支棱着,但手摸上去时就像刚破土的春草般完全不扎手。李提不止一次想过,周春城的发是真的随了他的人。   “醒啦,感觉怎么样?”李提细声问,湿了纸巾给周春城擦脸,“等清洁好就按铃叫护士来,到时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跟她说。”   周春城自然是听李提的,眨着眼笑着点头,又想到他说话的语气,用还哑着的嗓子细声细气地说:“你怎么像在哄孩子似的。”   “可不就是。你哪像个大人了?哪个大人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一边跟周春城说着话,李提一边去倒水。只是水壶里倒出来的水还是烫手的,自然不能直接饮用,想了想拿起了自己喝过的那杯早放凉了的水,兑了些热的,放了根吸管进去才递到周春城嘴边。   “别动,你伤的是胃,昨天才刚止的血。”   周春城笑了笑,乖乖不动,叼着吸管饮水。他本就渴,心里又想着这水是李提喝过的,便更渴了,完全没顾得上自己是躺着的,一口就吸了小半杯水去。   李提见了,连忙掐着吸管,想训人。可当他抬眼就又是对上周春城的那双眼,许是完全清醒了,眸子里就少了迷蒙,多了专注,似水盈盈地把人瞧得脾气全没了。   “不要急,小心些咽,别呛了。”不自觉地,李提轻叹一气。他前半生顺风顺水,人也从来都是信心满满的,没想成遇到了这么个人,像是要将他半生没忧愁过的全给了,叹气叹得他也是无奈。   周春城最是听李提的,就怕惹了他不高兴就不再理自己了,所以听了他的话,含在嘴里的水被口腔温得热了都还没咽完,喉结上下滚动十数下才把那一口水全喂进了肚子里。李提看着他鼓着腮帮吞咽的样子,想发笑,但又被他那双透亮的眼一直盯着不好表现出来,最终又抬手去揉了揉他的发,下手的力度有些重了,发际的皮肤眼看已经有点点红。   李提看着那点红,拇指打着圈轻轻地揉,像是要将它揉散了,只是越揉便越红,他才意识是自己着了魔了。他现在还记着周春城昨晚当着他面吐的那点血,怕是近期里触目是一点红都不太能接受。   周春城将这些都收进了眼里,不作声,偷偷地享用李提的温情。   真好,李提离婚了。   回神的李提见周春城偷笑,便也跟着笑了,戏谑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当你是个小孩,现在不就是个孩子样吗?偷着笑什么了?”   周春城拉下他的手,手指捏着他的指尖,像是听不懂他取笑的话一般。不过周春城的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像是宣纸上晕染开来的丹朱。   “还渴吗?”   周春城点头。   其实他并没那么渴了,只是渴着那杯水,想与李提口沫相濡。水还没递到嘴边,他就渴得以舌舔唇,眼睛还黏在李提身上。他总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目光中的火热哪个走过情场的人会感受不到?李提不过不点破罢了。   李提与周春城对视一眼,扬着眉毛笑起来,按了墙上的铃,然后才将吸管递到他嘴前,说:“等下护士来了,我就出去买些吃的回来。”   听到李提要走开,哪怕是一小会,周春城也是不愿意的。他不顾嘴里还咬着吸管,猛地伸手去抓李提的。李提手里的杯被他撞了一下,温水在杯里晃荡两圈就溅了些水花出去,湿了他的病服领口。只是这些周春城都没在意,只是死死地捉着李提的手臂。   周春城不说话,也不看人,就只是不放手。   李提抽也没把手抽出来,就没了办法,伸手抽了几张小柜上的纸巾,没好气地说:“我给你擦擦。”   “你别走。”周春城的声音很小,若非两人挨得近怕是不能让李提听见。   “你先让我给你擦擦,一会又得感冒发烧了。”李提很是无奈。   但周春城还是不动,头还大胆地侧过去靠在了李提的大腿上,闷头说:“你别走。”   “不要埋着头,看着我说话。”李提气结,有点不高兴道。   半会,周春城磨磨蹭蹭地抬了头,也放开了李提。   “对不起,是我累糊涂了。”   李提从不知周春城会怕什么,只是能感受到周春城的感情与依赖,却不知周春城的内心是如何的复杂与纠结,所以很多时候,他并不能理解周春城的行为,想也想不通,就全当对方是性子软。   这时见周春城道歉,虽觉得没有必要,李提却也真的消了气。   李提小心地帮周春城重新躺好,然后用纸巾开始按吸领口的水。领口并没有全扣上,又被撇到了一边去,便露了大片肩颈位的皮肤。锁骨横在那里,凹陷里积了点水气,泛着些许湿润的光泽。李提捏着纸巾顺着锁骨从肩头一路抹到了颈脉处,脉动很急,与周春城低眉顺眼的安静样相悖。   “你气的我,现在还生起气来了。嗯?”   周春城抬眼看李提,嗫嗫道:“没有的事。”   李提摇头:“没必要说谎的。”   周春城笑了下没说话,他知道有些真话不能随意说的,瞧他刚才不是说了两句吗?可又得了什么结果。   李提觉得周春城这个笑有些刺眼,正想说点什么,护士刚好来了,话就没了出口的机会了。   刺啦一声,挂帘被全部扯开了。   “大白天的醒着不要拉上挂帘。”护士如是说。   当护士开始给周春城检查时,李提便俯身说了两句后出去了。自此至终,周春城的目光都是落在李提身上的。 第72章 、执念   李提去了挺久,护士早就离开却仍未见人影。   周春城侧首躺在床上,双目似睁非睁地守望着病房门口,也不知其心中想些什么,只是让人瞧着觉得郁郁寡欢。不过这样的神情在医院里实属常见,并不会引人注目,但是这样都是基于陌生人来说的,而邻床的张祈进并不在此列。   张祈进也是奇怪,靠坐着瞧了周春城好一会了才说话。只听得他说:“我还在想李导在陪谁的床,没想到是你呀。我们仨也是有缘了,嘿……”他忽地停了话头,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声,又接着说:“是了,你们一直有联系的。你厉害,还是你厉害,算我当初眼拙……你运道好,不是,你运道也不好……”   周春城听张祈进絮叨了挺久,又有些颠三倒四的,便抬眼去看。张祈进鼻青脸肿的快不成样子了,若非之前试镜时被他吓过记忆犹新,周春城这种鲜少主动与外界接触的人怕是要想不起他来的。   张祈进见周春城看他的眼神颇有点怜悯的意思,即时住了嘴,似是不大高兴。   见这样,周春城怕尴尬,于是笑了下,声音虚弱地说:“李导也是好心,我昨晚胃病犯了把他吓着了。”   提起李提,周春城又不自觉地眼睛往病房门口看去。他还是有些怕张祈进那时状若癫狂的样子的,于是就更想快些见着李提了。   不知过了几分钟,张祈进又说话了。   “你那部电影我看这了。”   “谢谢。”周春城客气而疏离地说。   “你也不用这么客套,没骗你,挺好的。”今日的张祈进,状态竟是有些似个不知疲倦的老人,仿佛藏有许多无处说去的故事,抓着个活的就停不下来。   周春城掀了眼睑瞟他一眼,又犯困似的耷着眼皮,说:“我也是真心道谢的。”   “哈。”张祈进似笑非笑,没伤着的那只眼睁瞪着周春城,“我也是运气不好,没机会赶上这波热潮。”   想到拍摄期间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周春城终究是问了出口:“我听说你……后来怎么就没进组了?”   当初张祈进试镜的那个角色后来进组后是一名新演员,刚入的演艺圈,胜在年轻有干劲,只是在演方面是怎么也不可能演得过张祈进的。但周春城一直对张祈进有些抵触,就没去了解,现在正主就在旁边倒是可以直接知晓了。   “听说……”张祈进笑了一声,很短,恍惚间就没响了,只是偏有点阴森森的感觉,“就你这样三线开外的都听说到些什么,怕是都传开了。”   “没,是那天试镜后我和经纪人刚好看到了。我经纪人认得……嗯,认得对方。”周春城不知为何,总觉得要解释一番。   张祈进嗤笑:“得了。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有脸面吗?没了,里子都没了。”   周春城又瞟了眼,说着些轻飘飘的安慰话:“伤总会好的。”   “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就告诉你好了。”   “如果你不想……”   “没什么想不想的,你以为人真的能够有秘密吗?没有的,越脏越藏不住。”   张祈进有些激动,动了动,大约是牵扯到伤口,痛得颈上手上青筋暴突,但瞧着又像是气的,或许两者皆有。等缓过口气,张祈进不再看周春城了,直楞楞地看着对面的白墙开始说话。   “潜规则嘛,事就是那些事。人啊,真的很容易变心。试镜那段时间,那个机会还捏在我手上,回头就送了别人,也不是头一回了。顶我那个人你也知是谁,除了脸有什么?就学人去演戏了。但没办法,我没办法了啊。她骗我说白朗不卖她这个面子,演戏她怎么能比我在行,我也装着信了,毕竟她还给了我另外的片约。只要能给我机会拍好的电影,怕什么?我没什么好怕的。”   周春城见张祈进越发古怪,既担心对方又觉背后发凉,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薄被,张了张口想出言安抚,但实在不知有什么可说的。他知张祈进与自己是大有不同的,将重回演艺生涯巅峰看得太重了。   “只是我又被人抢片约了,像是数不过来那么多次,我受不住了去找她理论,正好遇到她们在车里亲热。你看,她的谎话这么容易就破了,也是,她没把我放在眼里,觉得我不敢撕破脸。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就有钱吗?你知道吗,车里那个男的可真有型,还年轻,有劲。”张祈进舔了舔破掉结了痂的嘴角,眯了眼又继续说,“我肋骨都裂了,胃也呕血了,都是他打的。就这么个人,去配了那个女人。”   突然,张祈进转头。   周春城被他看得一噎,大气不敢出,只能强撑着与他对视。   张祈进笑了,目光却是发直的。   “你说,他们怎么就受得了呢?”   周春城喉头发紧,更是开不了口,隐隐还觉得胃有点难受。   只是张祈进并没等周春城说话,自顾自地又说了起来:“你不知的,你要是知道就不会一直不上不下了。你是有演技的,你应该获得更多的认同才对的。”   后面那句,张祈进重复了几遍。周春城听着觉得不似是对他说的,倒更像是张祈进在自我安慰。这样一想,周春城就没那么害怕了,心道张祈进怕是魔怔了,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于是,周春城期期艾艾地说:“张哥,你别想太多,等你伤好了再出来演戏,一定能让那些人知道厉害的。”   张祈进盯着周春城瞧,一句话也不说。   周春城被看得不舒服,但还是扯了个笑容想缓解一下异常的氛围。只是张祈进如同没看到,还是维持之前的样子。这下,周春城也笑不下去了,讪讪半阖着眼,不与他对视。   小半会后,张祈进才似神思归来,不解地问:“你就不记仇?”   周春城怔愣一下,说:“我记的。”   “那你还跟我说这么多。”张祈进呵笑,配着他现在的样子,诡异得很。   “我……那,还能怎么样。”周春城脑里有点空,艰难地思索起来,“难道我该对你喊打喊杀吗?我……其实我都记得的,但我不想记得啊,最好的办法是转身离开。”   说着,周春城伸长了脖子看着张祈进。   “你我再不见面就行了。”   张祈进露了个难看的笑,然后像是忍唆不住,按着胸腹抖着肩笑了起来。许是扯到伤,他的笑声里又糅杂着倒吸口气的声音,后来疼得厉害了,便笑不出声来。   “见不见你说得了算?你个傻的,怎么运道总是比我好。不过你够傻够蠢,所以也是没出息的结果。”   周春城知他不会听,也不驳他。   只是张祈进停不下来般,根本不需要人回应,自己一个就能说下去。只见他又说:“你说你怎么就退圈了呢?要是我,必须回来的。你试过红是什么滋味吗?嘿,买根葱可以给你搭两斤菜,不是东西的事,是那种感觉。好像全世界都认识你,都喜欢你。”   话到这里,张祈进禁了声,像是回味般眯着眼笑。只是转眼又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去看周春城,眼里满是灰败的神色,双唇嚅动:“你试过。”   “你当初是红过的。”他又说。   周春城瞧他样子越发不正常,缩了缩肩,尝试迁就着肚腹的位置将自己撑起来。   “你得躺着,怎么能起来。”   正巧,李提回来了,提着一个与他很不相衬的塑料袋,后面还跟了陈强。   周春城提着的心霎时归位,但还是后怕地向李提伸了手。李提三步并两步上前,把周春城的手连同半撑起来的身体一同按回去。他眉心皱着,加之疲惫,面色沉沉的有些吓人。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在小桌上放下装着外卖白粥后,李提才说话。   “我……”周春城不好把自己怕张祈进的话就这么说出来,一时不知怎么解释,想了想扯着李提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我有点急。”   李提睨了周春城一眼,不信也不拆穿他,递过尿壶,刺啦地又把挂帘拉起来。   陈强已经发现张祈进,攀谈两句,却发现张祈进状态不对,眼神与话语都古里古怪的,心里也是奇怪周春城刚才怎么能跟他聊着。他见李提走了过来,便挤眉弄眼一番。李提本不该看懂的,但今早他也是领教过张祈进的怪异,便心有灵犀了一回,对着陈强耸了耸肩表示也不清楚。   然后,李提示意陈强到病房外。   “你得闲吗?”李提问。   “怎么,你是赶时间?”陈强反问道。   “你看我衣服。”李提捏了捏眉心,“我忙活一宿了,许家的人还没来,如果你方便就把我替下来,我回去清洁休息。”   “许家还没来过?”陈强惊讶,接着骂了一句,然后拍了拍李提的背,“行,下午三点之前我都可以。一会我再联系一下许家,总不能他们不理春城。”   李提刚想道谢,迎面就是一个人领着些医生护士护工走了过来,看清了,便与陈强对视一眼。   陈强最先有所表示,上前与来人交谈。   “许公子来啦,春城在里头。”   来的人正是许大公子。   李提挑了挑眉,与许大公子点头致意,然后也跟着进了病房,心里却是觉得奇怪——来的怎么不是周春城的妻子,而是大舅子?   周春城已经解决好。护士拉开挂帘后替他收拾好,并在护工的帮忙下将人转到推床上,没一会就准备妥当要把人推离这间病房了。   整个过程里,周春城只低声提醒了护士一句把白粥带上,其余时候都是沉默,病恹恹的样子与跟在李提边上完全不一样。   在推床将近离开病房时,张祈进突然发出呐呐的说话声:“都知道了,没了……”   许大公子不认识张祈进便一眼都没赏过去。李提与陈强倒是认识人,可没头没尾的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便错身跟着推床走了。   唯有周春城知些缘故,扭头一直看着他,越看越是心惊胆战,只觉得垂着头的张祈进整个人就像是树上被劈断吊在那里许久的枝桠般枯败。 第73章 、妹妹   原来许大公子一到医院得知昨日因为房源不足周春城并没有分到普通单人间后,第一时间就是联系了人将周春城转到了高级单人间,手续办好了才带着人来给周春城转房。   安顿好后,许大公子的助理才将保温瓶放好,就放在李提买回来的有盖塑料碗装着的白粥边上,显得许家对周春城的照顾更细致入微。但是整个过程周春城都没关注过一眼,他始终关注着李提,不过围着的人多了,他也收敛些许,只时不时的看李提一眼。   李提与周春城的视线偶有相接,抿着唇,只觉得有些烦躁。他见许大公子坐下了,但又不说话,本就打算先离开的他更认为是时候了,便告了辞。   陈强自是识趣,许家的人到了,他这个前经纪人哪还有杵着的地方,也借口有事,与李提前后脚离开了。   周春城并不愿李提离开,却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留人,默默半阖了眼,似是困乏不堪,看起来更见病态了。   许大公子示意助理先出去,待病房里没了其他人才开口。   "你也不要怨我来得迟。昭华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上次你住院妈咪已经愁得不行,就怕昭华会受到什么影响。这次你都动上手术了,她是更加不敢让昭华知道,一大早就哄了昭华陪她飞意大利了。"   许大公子给周春城一贯的印象都是沉稳寡言,这次一下说了这么多,倒是让周春城多打量了他一会,只是表情还是佯作稀松平常的样子。   不过周春城的这些小心思,许大公子这种商场里打滚多年的人哪能感知不到,不过看在他是个病秧子不计较罢了,且他本也不怎么把周春城放在眼里,就更无所谓了。   不过周春城在许家也一段不短的时间了,虽说没融入进去,但许家虽富也不是为富不仁,相处久了总终归是会有感情的,所以来前许太太也是叮嘱过许大公子要好好安顿周春城的,因此即使许大公子在许府的时间不多,与周春城无甚交集也没有把他的事交给助理随便打发了。   "妈咪说了,回头等她回来,带你去庙里吃斋求平安。"许大公子站了起来,轻抚了下西装裤,"虽说是迷信,但也是她关心你,你到时就顺着她去一趟就好了,就当出去走走。"   从头至尾周春城都没说过一句话,到这里了,才轻声应了一句好。   "好了,我还有些工作,护工一会就来。"好像觉得这样结束太过于冷硬,于是许大公子又补了句,"不要想别的事,专心休养就是了。"   周春城点头,但他是躺着的,这个动作便有些别扭。许大公子见了,难得地笑了下,与许先生五分相似的严肃脸就柔和了一分,拉近了点菁英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周春城抿着唇也笑了下,带着点不习惯的尴尬。   "我下午还有个会,就先走了。每天我都会抽空来看你的。"这些都是许太太的要求。   周春城本想着让他不用那么麻烦,但话还没出口,许大公子便已经走到病房门口,转眼身影就不见了。   探病的人都离开了,没有人发现周春城仍未进食。   他饿着,又觉得是饱的,胃部的感觉好像是错乱了一样,心里倒是确实满满都是事。想了想他就累了,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   许大公子的助理还没走,带了个护工来,见周春城似是睡了,低声交代。助理心细,知道周春城伤的是胃,特地叮嘱护工要管好他的三餐。   等助理也走后,护工就坐在周春城的床边看着。周春城并没有真睡着,只是一直半梦半醒的,眼缝里见到个陌生人,便惊醒过来了。护工见吓到人了,介绍一通后才算是安抚好周春城。   "周先生饿了吗?我问过医生了,现在你只能喝流质,晚一点还要输液,消炎的和营养液。"   说着,护工就已经拧开了保温瓶的盖子,准备给周春城隔粥水了。   "我吃旁边那碗就行。"周春城伸手碰了碰李提买的那碗白粥。   "这都凉了。"护工没上心地说,边说边舀着保温瓶里的粥水,盛在杯里。   许家的厨师手艺好,加上用料好,香气扑鼻。护工偶尔也会遇上有钱的雇主,好东西也是见过的,但架不住这快半瓶的鲍鱼片和鱼肚,且两样都有半只手掌大小,就这一保温瓶粥的用料所花的钱怕是够普通家庭一个月的收了,所以护工一时也是看得眼直。   "这都是好东西啊,可惜先生只能喝粥水,都要浪费了。"   "给我那碗就行,其它你吃吧。"   护工看了眼周春城,又看了眼鲍鱼鱼肚粥,迟疑着说:"这样不好吧。"   周春城露了个笑,说:"我就喜欢白粥。"   左思右想一会,觉得周春城能吃得上这种好东西应该不至于会事后追究这个,护工这才将舀出来的粥水倒回保温瓶里,重新盖上。他不自觉地搓着手,讨好道:"那我去把白粥热一下?"   "好。"   白粥连盐都没放,米又不是好米,入口的味道寡淡至极,恐怕只有周春城才能将它当成珍馐来细品。他吃得慢,每吸一口,舌尖都要勾着那点稀淡的粥水在口腔各处都轻扫一遍,一口宛如一次深吻。   护工见周春城吃东西慢悠悠的,虽有病容但也不露苦相,腹诽道富贵人家就是不同。   只是往后三几天,除了许大公子与其助理外,又再没其它人来探望过周春城,护工就又觉得豪门多秘事,有时候偷看周春城的眼神会透出些揣测来。   住院多日,周春城好上许多,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了,不过他一直盼着的李提再没出现过,所以他身体虽然好不少了,但人的精神却还是有些萎靡,终日不知欢。   今日他接了个电话,他这间静了好多日的病房总算是有了些热闹。电话是唐季茹打来的,想给周春城说个喜讯,但通了电话她才知道周春城又住了院,下午就带了人赶过来探病了。   风风火火地来了三个人,带头是个穿着打扮都非常白领的唐季茹,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又急又响,后面跟了两位男士,把饭后有些犯困打瞌睡的护工吓得坐椅子上跳了起来。待他定睛后看到这三人是带了花和果篮来的,才算是确认了他们是来探病的,一时没调整好表情拉着脸就去接过果篮。   唐季茹自进来眼里就只有周春城并没有发现,倒是跟在她身后的一位陌生男士留意到了,示意护工出去走走。跟着她来的,还有现在在她身边做助理的小张,正哭丧着脸走到床边。   "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住院住上瘾了是吧?"唐季茹开口就是训人。   "是啊,春城哥,要把我吓死了。"小张也跟着诉苦,脸又皱得像个小老头了,一眼就能看出他很愁。   周春城当然知道他们是关心自己,便笑了笑不反驳,然后将目光放在第三个人身上。那   人长相温和,戴着副细框眼镜,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并不年轻,但瞧着就是个社会精英。   "这位肯定是你的未婚夫了。快介绍一下。"   唐季茹也不扭捏,将人拉近,说:"其实你也知道他的,就是我还在娱乐版时候的主管。"   "你好,吴良远。我也跟着季茹叫你一声春城吧,亲一点。在她心里,你可比我亲。"吴良远大方地与周春城对视,目光不似长相温和,很有压迫力。他伸过手与周春城交握。   周春城被动地握住他的手,并没有马上放开,但目光已经转向唐季茹。   "你们的婚礼我恐怕是去不了了,所以……"周春城牵过唐季茹的手,然后放到另一边握着的周良远的手上,"我可是把小茹当成妹妹的,我也信她的眼光,现在把她交给你。你要待她好。"   听了周春城这些话,吴良远还没有说话呢,唐季茹就先有了反应,一下子眼圈泛了红。她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周春城是她少女梦里背靠的那棵树树梢上挂着的那轮月,也是她最初的不为人知的恋慕,这是往后所有感情都没有的澄清透澈,而如今这轮月说要天亮了请她睁眼,又怎么能不触动到她的心深处最柔软的感情。   小张与唐季茹站对面,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样,取笑道:"唐姐感动哭了。"   周春城一直看着她又怎会没发现,只是不说透。   唐季茹不知何时反过来拉着周春城的手,却是一时哽咽,没说出话来。吴良远大手包着她的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拉了回来,搂着她的肩。她拍了拍肩上的大手,然后用食指抹掉眼尾处刚渗出的那点湿意。   "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你就是我哥了,不能反悔。"   "好。"说着,周春城转过去与吴良远对视,"小茹就是我亲妹了。"   周良远笑着接话:"哥。"   小张第一个不愿意,嚷道:"吴哥,你好意思哦。"   唐季茹也是轻掐了吴良远手臂,目光自眼尾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要点脸,你看着挺显老的。"   周春城被他们逗乐,弯了眼。   "春城哥,我之后每天来看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小张说。   "你好好上你的班,天天跑我这里干什么。我又不缺什么。"周春城没答应。   吴良远想了想,说:"我看你还是换个护工吧,那个人并不是很好。"   唐季茹虽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说,但还是皱了眉,说:"真的?那还是赶紧换吧。"小张也是一个意思,点头附和。   周春城似乎能听懂,但又不很在意,摇摇头说:"也没什么大毛病,我也用惯了,换一个也不见得就是好,大概也是差不多。"   大家觉得也是这个理,也都没再讨论了。   没一会护工就赶了回来,拍着胸脯说:"可吓死人了,竟然有人跳楼了。"他见大家都看着他,便又说得详细了些,后怕地缩着脖子,指了指上面:"就在住院部楼顶往下跳。现在下面乱得很。"   他看到周春城似乎没太感兴趣,便趋近了,像是说什么秘密似的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呀是个演员,这里边肯定有事。"   其他人都没当回事,只周春城听了面色一白,僵硬地扭头看向窗边,瞪着眼,仿佛他能看见了坠落的人影。   直到唐季茹她们离开,周春城都未能从这种刺激中完全回过神来。 第74章 、出国   周春城心中还尚存一丝侥幸,便叫护工去之前病房看。护工是个八卦的,去到见床位空了便去问护士,这一问才知道正是跳楼那位,急忙忙回去告诉周春城。   "先生跟他是朋友哦?"   周春城听到确切消息后,心神受到些打击,人还是呆愣的,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回复护工。   "刚送院那天我就睡那个病房的。"   其它话,无论护工再怎么问,周春城都再没有说过了,只是一味地转着手上的手串。他的心很乱,不知该喜该忧,看着窗外时心脏嘣嘣地跳,怕得很,又不知道怕的是什么。   张祈进追求的东西太无法掌控了,像是命运,所以他跳了,一身轻松。想到这,周春城捂着胸口,忖道人不能贪。   大概是许大公子有向许太太汇报情况,所以周春城情况见好时,他便能时常收到来自许昭华的越洋电话。她似是很钟意意大利,那种欢快是横跨千里的信号都无法阻止的。每天与许昭华的通话,便成了周春城一天里最轻松的时刻。   等周春城出院时,已经接近过去一个月了。那段时间里,他一天天地懒在病床上,但睁眼的时候比闭眼的时候多多了,所以出院时也没比之前见胖,还那样纤瘦,气色也没见养出一分。   关于这个,接周春城出院时,许大公子低声吩咐助理,减了护工的奖金,扭头又面有不满道:“回去多吃些补品把自己养好点。妈咪也知道你今日出院,估计也快把昭华接回来了。”   果如许大公子所说,没两日许太太就与许昭华回来了,带了不少手信,特别是买给周春城的足有一行李箱,许府工作的佣人也都没落下。得了礼物的佣人都嘴甜地向许昭华道谢,恭维着许太太养了个好女儿。这些话许太太最是受用,笑着给每个佣人这个月添了两天假期。   周春城见这样便知道这一次意大利之行,许氏母女是真的玩得开心。   许太太招手让周春城过去,然后牵着他的手说:“过两日是观音诞,你与昭华陪我去上香吃斋,顺便给全家人都求道平安符。”   周春城诺诺应着。   许太太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表情慈爱颇有些关怀的样子,过了会才放开他,说:“你带昭华上去休息吧,都要累坏了。”   “好。”   许昭华确实见累,虽还是带着笑意,但面色还是看得出来有些疲惫,走起路来脚步也有些飘。周春城身体虽还有点发虚,但支撑一位娇小女性还是可以的,便扶着她的腰将人带往楼上。许昭华上半身偎在周春城怀中,娇娇地笑,偶尔抬头看一眼。   周春城被她的视线扰得无奈,只能摇头低笑。   “我好想你喔。”许昭华又往他怀里钻了钻,蹭脸时鼻尖擦过他的胸膛,嗅了嗅,“没有陌生的味道。”   周春城好笑:“意大利那么好玩吗?”   “好玩,下次我们一起去。”许昭华边说边踢了毛绒拖鞋跪坐在床上,拍着旁边示意周春城陪她坐着,“那里有好多画展啊,还有摄影展,我看了好多。以后我也要去那里开画展,妈咪已经答应我了。你说好吗?”   周春城没有听她的坐上床,而是搬了她的化妆凳坐在了她的对面。此时听她这么说,便摸了摸她的头说:“当然好。”   许昭华拉下头顶的手,牵引着它抚在自己的脸上,盈盈地笑着,弯弯的眼便像朔月般发着朦胧的光,整个人都是柔软而娴美的。   回到许府后,周春城经过反复的心理建设后有去找过李提,但无果。李提好似已经没法再见到了,就算周春城去他的别墅按铃,也见不到人,有时是Daisy回话说他出去了,有时甚至是没有回响。周春城还是会跟自己说都是巧合,毕竟李提不会尚不知是谁在按铃便不应,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这样想来,就正正应了无缘二字。只是这些,周春城都是避着不想的。他心里需要点念想,这个念想最好是李提,是美是李提。   日子又过得无波无痕。   许昭华对油画的热情确实一点没减,且与周春城之前所知道的一般,她是有天赋的,最特别的地方是她如同所有传说中的艺术天才般所见所感与一般人并不一致。在周春城看来萧瑟萎靡的秋,在许昭华的手下却跳跃着戏耍落叶的欢畅;在周春城看来空寂孤冷的冬,在许昭华的手下又是另一番凛冽冰清。   周春城总是被逼绞尽脑汁去夸奖她的画,心底却是承认它们的惊艳,只能怪自己学识浅薄,连欣赏都只能用上最肤浅的语句。   许昭华最爱画的还是周春城,只是对于这些画,周春城是一概不看的。他已看过一幅,便不想再看,怕受不住那种落差。   周春城接受不了他早不是别人眼中最好的那个自己,所以那些画他都不看,也不知道许昭华收藏在了何处。   许昭华攒画攒了两年,等到第三年的初春才算够展览的。她在饭桌上宣布了这个好消息,马上就得到了周先生的支持,许太太笑着说替她筹备。那晚,周春城感觉她的笑容有点不同,像只嗅了过量猫薄荷的布偶猫,酣足得颊生红晕,半夜还不睡缠着周春城说话。   她环着他的腰,头枕在他的肩窝,笑眯着眼说:“我的画你喜不喜欢。”   他笑叹,抚着她的背说:“喜欢。”   她抬头看他,眼睛泛着亮光,鼻尖刮过他的下颌线,湿暖的气息搔着他的痒。   “到时候会有惊喜。”   他偏了偏头,垂目与她对视,笑着问:“什么惊喜?”   她眨着那双水润大眼,露了个俏皮的笑,然后朝前在他的下颌骨上亲了亲。已经“结婚”已有三四年,虽是假的,但在许昭华心中总是真的,可她却仍是没有丝毫少妇感,眉眼中都是少女的娇憨。她是现实世界里的童话公主,永远都是。   “都说是惊喜了,怎么可以现在说。”   “好。”周春城笑道。   意大利之行来得很快,不过画比人先走一步,等人落地了再去托运公司那里提。这次是周春城首次出国,面上虽不显但内心颇有点忐忑,可幸许昭华全程拉着他的手,很快就将这种身在异乡的担忧消弥掉了。至少他不是独在异乡的,想着他不自觉地紧了紧许昭华的手,得了她一个回眸笑。   他们的落地点是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它有另外一个非常美的译名,叫翡冷翠,这些都是一路上像开笼雀儿般没停过声的许昭华告诉周春城的。周春城透过车窗看这座古朴又华美的城市,三月初这里的气温与H城倒是相近,最妙的是两地都下着细雨,只是佛罗伦萨此时的雨更小点,像断开的蛛丝在微风中飘零。   耳边还有许昭华与许太太说话的声音,看着那些雨丝,有点混沌的周春城觉得可能世界上哪处都是差不多的,只要心中有轮廓总能发现相似之处,好比人的思念,只要有一个角相似就能牵扯出没完没了的记忆。   周春城垂着眼似是要睡,右手指却轻轻地拨弄着左手腕上的手串,默念着数字,像是在数着日子。   许氏公司精英扎堆,画展的事就是交由那些人办的,还有一位助理被留在佛罗伦萨作陪同,负责一些翻译的工作,毕竟意大利不是所有人都懂英语的。   就好比周春城身前这位小朋友,四五岁的样子,脸上还有婴儿肥,顶着一头浅金色的卷毛,像油画里的小天使,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时正哭得绝望。   周春城原是要跟许昭华一同待在小展馆里的,可她说惊喜还没准备好让他回避,虽是不太愿意一人在外头,最终还是应了她。这才有了他现在等在外面的情况,独自一个紧张地把烟在两只手间交换来交换去。他是想抽烟减压的,但想到一会还在跟许昭华在一起就忍下了。只是没想到,局促坐着的他也能招来个外国小娃。   刚开始时小娃还没哭,只是灰绿色的眼里噙着两泡水,像剔透的不知名宝石。他就是这个样子,捏着手,站在周春城身前说着带呜咽的话。周春城微微倾了身,仔细辨认,却是连个大概也没听出来,即使那小娃说话流利也是不能够听明白,毕竟他说的不是英语。   周春城用英文问了一遍,可惜小娃也听不懂。小娃有些急,眼泪落豆子似地,又说了几次,见周春城真的听不明白,便终于哭了起来。此时的周春城总算是听懂了一句,那便是国际通用的一个发音——mama。   他想,这孩子怕是走丢了。异国他乡,他们语言不通,周春城不知怎地竟觉得他们都是天地间最彷徨不安的人,谁也信不过,格格不入,但孩子还能以哭宣泄,而他却不能。大人不随意哭,不是畏惧被笑话,而是懂得了即便示弱也已失去被保护的资格。并没有成年人会怜惜另一名成年人的无助,如同李提不会怜惜周春城那样。   周春城看着面前哭得脸通红的小娃,慢慢蹲了下去,手足无措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小娃意外地喜欢周春城,似乎并不怕他会做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来,一边眼儿用手揉着便睁着另一边瞧着他。他轻手给小娃拭泪,也捉下了他揉眼睛的手,见途人似乎都往他们这边投来探究的眼神,一时心急便将人抱了起来。   小娃反过来用小胖手抱着周春城的颈,还在抽抽噎噎地哭着,眼泪鼻涕抹了周春城一脖子。周春城被小娃哭得心乱如麻,胡乱地拍着他的背,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来回踱了两圈才想起许氏的翻译先生来,抱着小娃就往小展馆里走。 第75章 、画展   "陈先生,陈先生……"   毕竟是陌生环境,周春城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收紧了抱着小娃的手臂,抿着唇环顾展馆,干着声喊负责翻译工作的助理陈先生。展馆里头是设计过的,空旷的地方不大,墙壁是带弧度的,在右侧处收窄成一条通往深处的室内廊道,陈助理就站在廊道口边上与人交谈着。发现人后周春城才稍稍安心些,急步走了过去。   陈助理正与展馆的人商讨着摆设的事情,许氏母女不在,估计是进去里面看已经布置好的部分了。听到周春城叫喊声,陈助理疑惑地转身。   "周先生?"   "麻烦陈先生你听听这孩子说什么。"   手顺着小娃的背,周春城微喘着气把来意说清楚,然后才将小娃转了个身,让他与陈助理能够面对面说话。   虽不知周春城在哪里弄来的这么个意大利小孩,但陈助理职业素养高,工作以外的事情并不会无端打听,朝周春城点了点后略略弯了腰与那孩子对视,吐出一口流利的外语。   小娃一下就兴奋了,踢着腿与陈助理交谈起来。只是小孩说话多有逻辑问题,所以两人一来一往说了七八句才算让陈助理明白了个大概。他摸了摸小孩蓬松的短卷发,直起身子,笑着对周春城说:"这孩子只是走失了,他妈妈应该也在附近的,我带他去找警察吧。"   果然如此,周春城松了口气。   "好,这就麻烦你了。"   陈助理被这位许家姑爷的客气惊到了,之前只觉得他沉闷,以为是瞧不上他这种打工的人,现在这么看来可能只是怕生?他笑了笑,收起微讶的表情,说:"周先生太客气了,我来这里就是帮忙解决这些事情的。"   周春城也没再说什么,想把小娃交到陈助理手上。只是小娃不撒手,挂着泪痕的脸还在蹭着周春城,让周春城不知怎办才好,朝陈助理扯了个无奈的笑。   "看来他很喜欢周先生。"   说完,陈助理换了意大利语与小娃沟通起来,然后伸手想接过周春城手上的小人儿。交谈时一大一小两人倒是说得愉快,没想成陈助理想抱走人时会引起小娃的激烈反应。周春城一时没抱稳,只好就着小娃的身子与动作,将人放到了地上。   小娃落地后,嗖地转到周春城身后藏了起来,扯着其裤管,露出半张脸,睁着眼皮微肿的大圆眼。   周春城弯腰低头,摸着小娃的发顶,抬头问陈助理:"这怎么办才好。"   陈助理想了想,说:"要不我出去找警察过来?还是你带着他跟我走一趟?"   "你问问他?"周春城惯常就不是个有主意的,一时也拿不定。   陈助理笑着颔首,又低头与小娃聊了起来。周春城听不懂,一下又无所事事了,便开始浏览起已经摆放出的油画,一幅幅都是他熟悉的,排列着延伸至里头深处。   "他说想陪着周先生你呢。"陈助理好笑道。   "什么意思?"周春城不解。   陈助理替周春城问了,然后表情微愕地说:"他说你跟他一样很害怕的样子,问你是不是也找不到妈妈。"   周春城看着陈助理的表情,顿觉尴尬,不自在地蹲下揪了揪小娃的头发,说话时都没敢对上陈助理。   "小孩子就是会想,我只不过是有点无聊。"   陈助理没将这个放在心上,伸手去牵小娃。小娃反应有些大,绕过他往里面跑去。   "我……有这么没小孩缘吗?"像陈助理这种总是自信满满的业界精英也难得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   周春城摇了摇头,追了进去。陈助理摸着鼻头也跟上了。   小展馆面积上肯定比不过有名的大展馆,但作为展馆它是合格的,设计成长廊般的内部,弯弯曲曲地蜿蜒向前,贴着素色暗花的墙纸,并不会抢夺展品的光彩,也富有低调的华美感。壁灯间隔着油画,人走在其间恍惚中像是走进了时间的廊道,扑面而来复古的文艺的气息。   小娃见周春城追着他进去,折回头牵过周春城的手,一边说着含糊不清的意大利语,一边拉着人往里走。   陈助理已经跟上,笑着翻译道:"他说带你走画的长廊,希望你变会开心。意大利的孩子很早就会接触艺术。"   听了这话,周春城低头看牵着自己的小娃,小娃也回头看他,然后笑露了一口尚算齐整的乳牙。周春城不自觉跟着笑了笑,待发现后又将唇抿成了一条线。   展馆里头的灯光越发朦胧,陈助理在一旁解释这样设计的原理,周春城呼吸有些急,敷衍地应着对方。   周春城似乎已经能够听到许昭华那干净清澈的笑声了。他想,假若不是墙上熟悉的画作,以及依稀的声音,这条越发暗淡仿如不知通向何处画廊,他怕是走不下去的。   来到一个转弯处,小娃先一步转过去,然后发出欢快的惊叫声。   "后面的地方,周先生应该会喜欢的。"陈助理说话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二小姐给它们定的主题是爱。"   周春城只觉得莫名,脚步跟上。   面前应该是小展馆的终点了,不再是长窄的廊道,而是一间小房子似的,墙面一样是带着弧度的设计,在一路走来的空间压迫感下形成豁然开朗的感觉。只是这里似乎还没摆放好,空了一大片墙,只有十来幅画紧密齐整地排列在连接廊道那边的墙上,一旦转过弯道就能看到。   小娃似乎很喜欢那些画,早松开了周春城的手,跑到画前,手舞足蹈地说着周春城听不到的话。   周春城听到许昭华惊讶的声音,可能有欢喜,也可能有责怪。但他已经无心去听了,更是无心去安抚她,抓着墙的手指指节都泛了白,另一只手揪着胸口的衣服,像是失去了呼吸的能力般痛苦。   那些挂出来的油画上画的全是他,由远及近仿如时光倒流,人从少年时期一步一步退回到了婴孩时期。离他最近的正是一幅婴儿的油画,有柔软的发,奶白的皮肤和无忧的笑。他从没给过许昭华任何照片,那些画上的人物都是他的脸,又都不是他这个人,不用想便知道这些全是来自她的想象。   上面的每一块油彩都是她想要广而告之的爱意。   而这些美好的爱,却是剜周春城肉的利刃,缓慢地破开皮肤,挑着筋,刮着骨。她说过无数次她爱他,原来就是这般的爱吧,所有情真意切都是隔着虚假的皮。那么,他想,连唯一的温暖都是假的。   许昭华已经来到周春城身边了。   周春城艰难地呼吸着,盯着许昭华的眼。他想看看,她的眼中所呈现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他。可是他看不清了,蒙蒙的隔着雾气。他使劲用手臂擦过眼,还是看不清。她水润黑亮的带笑的眼,被他的身影遮挡,投落一片阴影。他只看得见一片黑,无法看透,无论是眼中倒映还是人心。   许昭华想要挽上周春城的手臂,却被他甩开。他有些怕,有点恨,跄踉着往里走,走到那些包裹严实靠放在墙脚的油画面前,弯腰粗鲁地撕开包装,一幅接一幅,一下比一下动作凶狠。   许太太本还出声阻止,见状也有些骇然,连忙走到已经愣着失去反应的许昭华身边,交代陈助理处理便扯着许昭华离开了。   周春城还在那里拆着包装,目露凶光,像一头困兽在破坏着触手可及的一切事物。小娃也被他这个样子吓到,哇一声哭了出来,将场面搅得更乱。   陈助理抱起小娃,不敢走近,也不敢走远,就站在原地问周春城怎么了。   周春城又怎会回答他,此时在其眼里除了那些碍眼的油画再无其它。陈助理只好打电话叫人进来将这个哭声震天的孩子送走,他才好看看该怎么处理。   被撕开包装的油画,胡乱地躺在地板上,犹如堆叠的腐尸般散发着呛鼻的气味。上面画着的也全都是周春城,连同墙上挂着的,合共38幅,正是他的岁数。他胸膛起伏很大,大口吸着混有浓烈到让人作呕味道的空气,不知痛地"咚"地声跪在地上,一幅幅拨开地上的油画。   终于让他找到了,找到了那幅在许昭华签名旁边标着38的油画。他梗着脖子,气犹未顺,盯着画看。   那幅油画里的他,神彩奕奕,红粉菲菲,眉眼透出来的都是柔情,手执一把剪刀在修花瓶里的残枝。周春城不知道能不能说那是他自己,但这分明又是他平时会做的事情,却没有一处是像他的。他知道他没有这样的风采,也许年轻时会有,但那也只是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敢下定论。   那个说着爱他的许昭华,满眼里全不是真的他。他活生生地陪在她身边,她却看不到活的他。   周春城拿着油画的手开始颤抖,一直在养的胃也开始作怪。油画从他抖动的手上摔到地上,颠簸间光影落在凹凸的颜料上,画里那人仿佛冲周春城扯了一个讥诮的笑。周春城吓得浑身一颤,又伸手将它推得更远,按着胃蹬着脚缩到了角落里开始干呕。   待干呕的声音渐歇,陈助理才敢上前。   "周先生你还好吗?"   周春城慢慢坐了起来,头却一直没抬,还见颤抖的手在裤兜里摸出了烟,好不容易点上,边抽嘴角边喷着烟,像是人在漏气似的。   陈助理,咽了咽口水,提醒到:"周先生,展馆里是禁烟的。"   周春城充耳不闻,用手蒙着眼继续大口吸着烟。   香烟真是最神奇的物品,它能令人保持清醒,又能令人暂时忘记许多。   待抽了三根烟后,周春城扶着墙站起来,陈助理想去扶但被他推开了。他抬起头,泛了血丝的眼盯着陈助理,用干涩的声音异常缓慢又平静地问:"你说,烟能把它们点着吗?"   陈助理一惊:"点不着的。"   "是吗……"果然总是不能如愿的。   说完,周春城就走了,游魂一般。 第76章 、有缘   干呕并不会安抚胃部的不适,它还在疼痛着,由刚开始的持续钝闷到现在的间歇性尖锐。   离开了小展馆,鼻腔粘膜上却像还附着有油彩的刺激性味道,与现在周遭的新鲜空气产生强烈排斥,令周春城又开始作呕,但一样是干呕,除了唾液排不出任何东西。   譬如悲伤,譬如愁苦。   周春城蹲在小展馆外缓气,胃部又缓和了一点痛感,比人还知道安慰他。他知道陈助理就在小展馆门边看着他,但他们谁都没招呼谁,一个是不想理,一个是不敢理。   有出租车从远处驶近,周春城冲过去拦了,就在陈助理的眼皮底下锁了车门,抖着声催促司机开车。   幸好佛罗伦萨是个旅游业发达的城市,常年招待世界各国的游人,所以司机也是会英语的。他问周春城去哪里。   去哪里?周春城没想过,只一心想着离开这里。他贪恋却又愤恨着许昭华的依赖,暂时是不敢再面对她,甚至不敢对质泄恨,因为他是最明白她的自不由己。他只得逃避,无从反抗,又这般快就软和下来了。   他茫然地看着窗外,陌生的景,陌生的人,然后还有抢占意识的熟悉的痛感。   “医院,麻烦了。”   陈助理眼看要跟不了周春城了,便焦急地给许太太去了个电话,却得了句不用理的答复。拎着已经被挂断的手机,陈助理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从未这样对自己的思维分析能力感到过沮丧,反复地想也只能得出豪门多秘事这样的结论。   那边许太太是生气了,几年下来与周春城相处出来的感情在这一刻打回了原形。她心里眼里只有此时窝在她怀中言笑晏晏的女儿,管他周春城是死是活,反正闹到她的女儿就是错的。她抚着许昭华的发,越想越是后怕,对周春城就更是心狠了一分。所以后来周春城在医院呆了两天,许太太也没过问,哄着许昭华说他出去买手信了。   本来以为只是输液吃药的事儿,没想到还得留院检查,索性也想避人,所以周春城就应了医生的要求办了入院手续。   当周春城拿着检查结果离开医院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便是国外的医生定都是庸医。他信不过,心心念念回去H城再去检查一遍,只是离开时手里还拎着医院开的药,挺大一包。   佛罗伦萨最近都是阵雨天气,现在虽说没雨,但天是阴的,连点灿烂都不给。   周春城演过的电影不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在大事面前,人会是平静的,甚至想笑。但如果将这种情绪比喻为水,那它一定不是湖水,始终如一的状态,该是大海更贴切,面上风平浪静,底下暗潮涌动。   他其实是怕的,心情如佛罗伦萨的天。瞧着没事人似的他,实际上脑里一片空白,又像塞满了繁杂的东西,乱糟糟一团。他招了出租车,却在到了目的地才反应迟钝地发现自己给司机报的地址是小展馆的。   周春城需要些生气,无疑找许昭华是最好的,所以禁不住就要去寻她,甚至潜意识里跳过了旅店,选择了这种时候她最可能在的地方,比他平时做决定还要快和准确。   抬头看着小展馆,许家选的地方肯定不会差,巴洛克风格的建筑既富丽又庄严,细节处的雕刻富有趣味性,却都成了压得周春城喘不上气的庞然大物,特别是大门旁边的两根做了细雕的倚柱,在他眼中不亚于猛兽嘴里半遮半掩的獠牙。   周春城后退了半步,想是不是该回去旅店等她们。   他觉得讽刺,既想恨她,又想从她身上汲取温暖与慰藉。想一想,他就觉得自己压根没有资格恨她,倒是当初想的与她两个病人互相取暖的话似是想对了。   急需安慰战胜了无谓的自尊,周春城深吸口气,步伐沉重地走进了小展馆。里面零星有些看画展的人,虽然只有一位女士是亚裔面孔,但也缓和了小展馆室内设计上的压迫感,这让周春城好受不少。   他低着头沿着廊道一路深入,油彩浓郁的香味,并不熟悉的语言交谈声,这些都像是无形的压力,令他不断加快脚下的动作。他抚着胸口,心里焦虑地想怎么还没找着许昭华。   拎在手上装满了药的袋子在身侧没有规律地摇晃,随着他的脚步加快而弧度变大。廊道不开阔,袋子很快就打到了站着看画的人。周春城犹未觉,脚步不停,却被人抓住了肩,人几乎后仰跌倒在地。   他面色本来就不好,刚刚快走了一路,又藏着心事,还没站稳就想回头,瞧着仿佛摇摇欲坠似的。抓着他肩的人似是被他吓到了,改为托着他的手肘。   "周春城?"   周春城猛地抬头,失了语,却反过来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臂,前一刻还无神的眼中迸发出希冀的光芒。   眼前人正是李提,他的心上人。   "你怎么在这?"李提瞧着眼前似乎比之前胖了些却愁容惨淡的人,心下无来由的一窒。   周春城一激动,久久找不到声音,只能拼命摇头,手下更用劲了,把李提也捏得有点痛。   李提一痛,思绪也就被拉了回来,一边用眼神安抚周春城,一边将他的手扯落下来,只是还是扶着他。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走这么急,是要找人吗?"   被李提这么一说,周春城才想起他来这里的目的,只是身边有了李提,他又哪还需要许昭华呢,早被他忘到了脑后。他深吸口气,慢慢找回了声音,便说:"没……没事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是吗?你刚才很急的样子。"李提不是很信。   周春城只是摇头。   李提皱了眉。   他想了想,似是有点想通了,说:"你是来找你太太的?"   李提这次有事来意大利,今天得空就打算去看下展,听说有个华人最近在办画展就过来看看了。现在在这里见到周春城,结合一下入展馆时工作人员发的小册子,上面写的办画展的女画家不正是姓许吗?   "不是的。"周春城急急反驳,并不因是谎话而舌头打结。   李提不知道周春城什么意思,不过也不追问,只是眉间皱出的纹路深了些。他放开扶着周春城的手,说:"你如果好些了,那我就继续看展了。你太太的画非常的灵性,色彩运用独到,我也很欣赏。"   边说着,李提边继续往里走,但并没在哪幅画跟前停留多作欣赏。   周春城追上去,拦在李提的身前,无视前后看展人的异常目光。   "不是的,她不是我太太。"   李提像是看了个笑话,伸手想要拨开挡道的周春城。   再往前就是最后那个画室了,周春城是万分不愿意让李提看到那些画的,他能原谅许昭华用虚假的爱来践踏他的尊严,但不能接受李提对那些画发出一声赞叹。所以他自然是不会让李提得逞,一下扑到李提面前,扯着他的西装领口。他有一腔话可以说,可对上李提微眯的眼后都打了退堂鼓,最后张口结舌惹了李提的厌。   周春城张着嘴又不说话,还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并不礼貌的事,李提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觉得丢人。可当李提刚要将人推开,周春城却又有动作了。只见周春城上半身挨得更近了,低了头,额头抵在李提的胸膛,肩头可见地颤抖着,发出隐忍的低鸣,像生命受到威胁而虚张声势的幼兽。   李提离周春城最近,自是听得清楚。身前人是他亲手调教出来的演员,其喜怒哀乐无一不熟悉,此时展现的不安显然是毫不设防的将自身的脆弱都摊了出来。这并不是周春城平素会做的,李提所认识的周春城是个胆小的人,无时不将自己包裹起来,这般行为,可见已是穷途末路了。   面对这样的周春城,李提再一次感到无奈,想叹气。   李提举着手,想要环抱着周春城,想想轻轻拍他的背,想安抚他不知因何而起的不安。只是他尚存一丝理智,看到周围数人的异样眼光,最终没有实现心中所想,而是双手搭在周春城的肩上,轻轻地揉了揉。   "来,别这样,我们好好说话。"   周春城总是无法拒绝李提的。他深呼吸几下,情绪尚且没有完全平复就已经抬了头,揪着李提西装领口的手也松了开来,略有颤抖的手顺势抚了抚上面被他揪出来的皱褶。不过没摸两下,手就被李提拉下来了。   李提不知怎么形容此时周春城看他的眼神,像是有极力掩盖的凄楚,又像是藏着直白的欣喜,那样复杂,如一本写得极好的没有完结的推理小说般让人不敢妄下定论。周春城如今是个有故事的人了,李提想,就如他最近刚收到的一个剧本里的主角。   那是个真实故事改编的剧本,真人的照片李提见过,眼神如周春城此时一样既悲伤忧郁又天真欢欣,莫名的叫看到的人心碎。   多年的亲密关系了,李提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真正了解过周春城,分开的几年里,周春城不再是那个简单的周春城了。   李提抿着唇,心道恐怕自己也是推手之一。   "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吧。"他再次说道。   周春城点头,忍不住勾起了笑,与李提并肩走时,假意摆着手只为偶尔能够碰上。此时的周春城,除了眼前的李提,再也想不起其它事了。 第77章 、坦露   盛着意式特浓的小巧瓷杯放在两人面前,像是刚能入口的适宜温度,热气稀薄得如用手指拈一点糖往里洒,倒是咖啡独有的香气飘浮在身边不去。   李提呷了一口,垂下眼皮整理思绪。   之前他确实是在避着周春城的,虽然不是非常刻意那种,但事实便是事实,他并不是太愿意与周春城再有过多接触的。什么时候开始?李提轻皱着眉,是了,是从想要个正常婚姻开始。算起来已经好些年了,关系倒是断了,只是没想到一直断不了与这个人的遇见。   仿佛是命运在跟他玩一个恶劣的游戏。   只是……   李提放下咖啡,抬眼正视坐在对面小意浅笑的周春城。他知道这其中少不了周春城孜孜不倦的亲近,只是不知道他对待他俩的那些轻浮感情为什么这般认真,可惜这种话是怎么也不可能问的。   "你拎了一路的是……药?"眯着眼看了几次,李提才算是有些确认。   周春城局促地将袋子收到李提看不到的地方,看了人一眼,装作无事地开始搅着咖啡。   "嗯,就是……你知道的,我胃不太好。"   "还没养好?"李提再次皱了眉,伸手按住周春城搅咖啡的手,"胃不好还想喝咖啡?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完了,李提便叫来服务员,重新给周春城点了杯热牛奶。   其实周春城也并不爱喝咖啡,只是看到李提点了,便顺口说了要一样的。他惯于追随李提的步伐,这让他心安。   想到李提关心自己,周春城禁不住就抿嘴笑了起来,眼睛里像是倒映了今天的佛罗伦萨没有的阳光,整个人都被照得有了光彩,就连发丝都似乎有了活力,发旋处翘着的一绺比平常更不服软的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荡着。   他想,李提真的是他的光,他的水,他的命。   看着对面人轻软的笑容,李提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这个人已经快四十岁了,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毕竟他这种出身好又才华加身的人是最知道上天不公的。只是李提也深刻地意识到一点,岁月并没有剥夺周春城独有的浸入骨子里的柔软,抑或周春城将自己这些纯真都包裹了起来,轻易不外露,所以没有被生活消磨掉。   可是李提并不知道,这份因信任而产生的全然放松的快乐是独属于他的。   李提又呷了口咖啡,口感没第一口好,像是凉了很多,觉得尚不及口腔燥热的温度。放下咖啡后,他轻轻敲了敲桌面,说:"你说许小姐不是你的太太?"   周春城笑容一僵,把包着热牛奶的手收了回去,在桌下抠着手。不过是十几分钟前的事,他似乎全忘了个干净,这时被李提提出来,才发现自己把这个秘密也说出去了。他舔着发干的唇,桌下的双手捏成了拳头放到腿上,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深吸口气,然后抬头定定地看着李提。   "是的,她不是我太太。"情绪没控制好,周春城的声音略有点大,还引来了服务员的张望,令他才刚鼓起的勇气刹那泄了一半。   "嗯?你们离婚了?"   "不是的,我跟许小姐从来都没有结婚。"停顿一下,周春城缓缓吁出口长气,再做不到像刚才那样一往无前了,回到他一直以来温柔软和的样子,连声音都变得嗫嚅起来,"我们是假的。"   假的?   李提不敢置信,毕竟在他看来那实在是太真了。虽说没铺张的婚礼,也没有对外公布,但是他见周春城进出都是许家的车载着,任谁来看也不会觉得这是假的,毕竟能得许家司机接送,变相证明了周春城的存在是被许家当家人默许了的。这不是随便能作伪的。   周春城看李提面色就知道他不信了,于是又补充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情况有些特殊,许小姐的事我不能说,但我与她真的不是夫妻。你……我怎么说你才信我?"   沮丧的周春城是忧郁的,眉毛被压得往下撇着,手抓着桌沿,看得出来很用力,浑身都是孩子气。李提没注意就笑了出来,想伸手揉他的发,顺便把那绺翘起来的压下去,觉得有些不成样子,不过还是忍住了。   李提抚着手,轻轻搓着,笑眯了眼说:"我信的。"   周春城松了口气,但马上又像不太确定,一瞬不瞬地看着李提,小心翼翼地低声问:"真的吗?"   李提露出一个颇是无奈的笑容,说:"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你说没说谎我大概也是能分得出来的。"   周春城这时才算信了,咧着嘴笑,头微微有些偏着。   "不过许小姐的事我不能说,对不起。"   "我不是好奇心重的人。"李提摆摆手,"那你这些年就这样呆在许家?"   周春城抿着牛奶,弯着眼睛轻微点头。   看着他喝牛奶的满足样子,李提也渴了,低头呷着咖啡,眼睛却是看着对面人的。   "你好像挺开心。"李提想说的是周春城比之前在小展馆的时候开心,但不想勾起他不高兴的事情,便改了口。   "我们好久没见了,没想到能够见到你。"周春城放下牛奶,呐呐地说,手在桌沿来回地扫着。他不提多次到李提的别墅去拜访无果,打算将这些都埋在过去,只因他有预感这些事一旦说出来就会引发不好的后果。什么时候对周春城来说,都唯有与李提在一起才是重要的,其它事情一概不值一提。   说着这话时,周春城望向李提的目光是复杂的,既喜又悲。李提都看在眼里,又再次想到那个剧本里的男主角,想让周春城出演该角的念头就冒了出来,不过现在不是提的时候,毕竟拍一部电影不是说来就来的。   "没想到李导也来了佛罗伦萨。"周春城笑着说。他敛下所有其余的情绪,只想让李提见到他的快乐。这些是他在许昭华身上学到的,就是唯有快乐能让人眷恋不舍。   有些话李提本不打算说的,不过此时决定打开话匣子。   也许听了别人的秘密后,人就会不自觉地感到亏欠,从而将自己的秘密作为交换。李提是这般说服自己的,并不认为因为对象是周春城,他才愿意说出来。   "我是来参加丽丽婚礼的。"   "啊……丽丽姐再婚了。"   "你还记得那天吗?那是前几年年后的时候,你来我家,她也在。"   "记得的。"周春城抿着唇,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因为眼珠子在动,又像是在紧张,"那天……你们是在吵架吗?我以为……是因为我打扰到你们了,李导你才会那样,嗯,有些不快的样子。"   李提没想到周春城会说出这话,一下竟找不到话,他不知该说是或是不是,但似乎都对。他等了会,避开了周春城的话,说:"当时是吵架了,我单方面跟她吵。"   "我还没见过李导在片场外发脾气呢,这么说来,那天是丽丽姐想要跟你离婚吗?"周春城拢着眉头说,不过他回忆了下当天的事,却发现李提也并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是面色不太好的样子,心里对白丽丽的嫉妒就消下去不少了。   "是。"   "我没想过你们会离婚。"周春城握着牛奶杯,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提,"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李提与白丽丽婚姻里那些事,周春城知道得自然不详尽,但他实在是赖在李提身边太久了,所以也是隐约知道他们二人各玩各的事实,也曾因为这个而减少自我厌弃。这样的婚姻,又怎么会毫无预兆的就破裂了呢?初时知道这事时,周春城只一心想着李提是单身了,其它并没有去了解,此时正好提起。   关于这些深入的内容,李提本不想说,但看到周春城的眼,又两次有些心软了,心道自己以前怎么没那么容易心软,想来是真的老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她怀了。"   "啊?"周春城有些懵,没弄明白过来。   李提看着周春城的反应有些乐,笑了笑,放低了声音说:"不是我的,我和她多久没见了。"   这真是个大秘密,周春城比李提还紧张,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全是外国人才算是定了些。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李提,张着嘴的样子有些傻,但眉目间全是凝重。   李提见了,一时就觉得这些事也没那么严重,至少不至于像周春城的表情那么严重,于是勾着嘴角笑了下,说:"我让她打掉呢,想要孩子我又不是不行,你说是吧?"   说完,李提还挑着眉看了周春城一眼。   周春城觉得脸有点发烫,抿着唇一言不发,但还是悄悄点了下头,幅度挺小,只是还是逃不开有心人的眼。   "只是她不肯。"说到这个,陷入回忆的李提便笑不出了,隔了这么久提起还是气得很,面色都变得不太好了,"她想当妈想疯了。"   周春城被这样的李提吓到,感觉比那天在别墅里看到的李提还要生气。   李提也觉得自己状态不好,把剩下的凉掉的咖啡一口喝掉,捏着眉心缓了缓才说:"简直像是被人下了降头。"嗤笑一声,李提继续说道:"她以前并没有特别喜欢小孩的,但是有了就跟我说想生下来,不肯打掉是医生说她年纪大了,第一胎打了可能会再也怀不上。我和她就没想过要孩子的事,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弄到这样的局面,我和她都拿什么见人?"   舔了舔唇 ,周春城被这事内里的弯弯绕绕惊到,好一会才找到话说:"你……今天还来参加她婚礼……"   "不来不成,样子还是要做足的。这事现在除了局内人就你一个人知道了。"   忽然,李提像是松了口气,难得地在外头往后摊靠在椅背上,手松了下领带,笑着说:"说出来好受不少。"   "啊……"周春城被李提看着,有些无措地动了动,"我不会说出去的,什么事都可以说给我听的,我愿意听。"   "不说我。你呢?"   "我挺好的。"说着,周春城抬眼看李提,笑容可掬,"见到你真好,我很高兴,很高兴。"   "怎么还是这样傻的样子。"李提觉得周春城的眼亮得让他不敢直视,稍别过脸避了下,装作好笑地说。   "李导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明天走吧。"   过了好一会周春城才接着说话。他问:"能带上我吗?李导我不想再待在佛罗伦萨了。"   李提一阵愕然,见他很是认真的样子,才点头。   "你可以跟我一同回去的。"   "好。"周春城笑得灿烂。   余生不长,他只想要去过想过的日子。   当天周春城就回了旅店,将东西都收拾好,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第78章 、归家   在许氏母女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周春城重新踏足了H城的土地,身边还有总是收拾得非常妥当的李提,感觉连阴雨天的空气都是清新的。他的心里头像是开了花,受到外面的春雨滋润,疯狂地怒放,结出种子,又成片成片地发芽,接着开花结种子。   不过周春城与李提总是要别过的。李提回了他的别墅,周春城回了他自己的旧公寓。   等周春城收拾好行李后,被压在行李箱最底下的病历又落入了眼里。他深吸口气,将它压到了柜底,但药还是放到了厅里的抽屉中。吃药对于周春城来说是件难事,所以至今无论他失眠多么严重,他总还是不吃安眠药的,实在熬不过去就会靠着酒精渡过。只是这一次……   周春城觉得非常难过,难过得胃像是也跟着痛,他有些想李提了。   不过他还有些事要先处理好,于是他打了车去许府。去许府前,他想了很久又把病历拿出来带上。许府的佣人看到周春城都相当讶异,连连问他怎么独个回来了。周春城只解释说有事找许先生说,所以提前回来了。   他回到借住许府使用了几年的客卧,将属于他自己的私人物品都收拾好,挺少的,连个手提式的行李袋都装不满。   床头柜上还放着许昭华送他的香水,他不准备带走了。属于许昭华的东西,他都不该要,她是时候该换一个梦了。他转身又去了许昭华的卧室,将那个记事本翻了出来,这一次它上面的锁是锁上的,想来那次他是碰巧遇到许昭华刚用完不久。   周春城的手盖在记事本上,死死地压着,他不敢翻看,生怕自己要心软。他知道,他这一次是必须要对不住许昭华的。   她是个好姑娘,即便她爱他并不是真的,但他仍然没有办法说她不是个好姑娘。他翻出了信封和信纸,开始给她写信。他是必须要离开的,可也不能凭空消失,需要给她造一个理由出来。他笑了下,庆幸自己曾经是个演员。理由是有了,但他还是写写涂涂了很久才算定稿,又重新抄了一遍放进了信封里。   周春城没有立即离开,他在等许先生。他与许家这些事该结束了,以前是他软弱,也是他卑鄙,才困在这段假婚姻里寻求活路。那时候,不是许昭华没了他不行,或许是他没了许昭华不行。许昭华需要周春城来织梦,周春城需要许昭华来温暖自己。   他从来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   大概是许府的管家觉得周春城回来是事有蹊跷所以给许先生打了电话,所以今日许先生回来得很早,还没到下午四点。管家找到周春城说许先生在书房等他。周春城看了时间,觉得这个时间点真好,谈完了他回去还有时间做饭。   人在做有预谋的坏事时,总是特别冷静。   在书房里,周春城没有坐下,潜意识里就是急着走的。他一鼓作气地说:“许先生,我一个人先回来了。”   “你不该离开昭华的。”许先生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特别生气,可能是因为许太太并没有传回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所以他才有心思在这里听周春城扯。   “对不起,许先生。我以后也没办法再照顾许小姐了。”周春城没有废话,直接就把他特地过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请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周先生。”许先生面色一沉,商场大鳄的气势就不容忽视了。   周春城没敢与他对视,匆匆说道:“对不起,许先生。我知道这些时间里,你们对我已经很好,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待在这里了。”   说着,周春城将病历和记事本都放到书桌上,接着又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就是许小姐其实是可以把我忘记的。这个记事本上的内容希望你可以看一下,看了你就明白了,这件事我告诉过黄医生,他也是知道情况的。我离开后,怎么引导许小姐方面还是希望你们能够问一下黄医生比较好。”   许先生皱着眉看了周春城一眼,本来是想先看跟女儿有关的记事本,但因为记事本是锁着的也不能马上看到里面的内容,于是改为先拿了病历翻看。这个病历只有一次就医记录,所以很快许先生就看完了,抬头看周春城时目光没再那么尖锐,甚至有不易觉察的柔和。   “我可以帮你请到很好的医生,这个病……要治也是能治的。”   周春城心里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事,所以听到这个话题就觉得不自在。他把病历也拿来,是想着这样能更好的取得许先生对他作为的认同,也许就更容易的断开与许家的关系。只是他没想到许先生态度这般好,更没想到一直以来对待自己都是手段与冷漠的许先生会因为这个而在意起在许家可有可无的自己来。   他想,许家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冷酷,只是关于女儿许昭华的事让他们过于紧张罢了。   “谢谢许先生好意,只是病痛在身,我肯定再没有能力照顾好许小姐了。”周春城笑了笑,再次提起他的目的,然后又递了封信过去,“我给许小姐写了封信,或者能够帮助安抚许小姐的情绪。”   书信的内容相当简单,许先生只扫了一眼就完了。   看着眼前打量着自己开始思考的许先生,周春城第一次觉得自己足够坚强,能够站在这里与H城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讨价还价。   “记事本的事,我会跟Dr.Wong证实的。”   “那么我先走了。”周春城悄悄松了口气,取回病历,“只是我生病的事,希望许先生可以替我保密,至少不要让外人知道。”   许先生的效率很高,当晚就给了周春城答复,最后还说关于他的病许家可以给予帮助。周春城没想到许家能让步到这里,心又宽了一分,觉得许昭华这样的性子或多或少也有遗传的成份在的。   或许是心宽的原因,或许是才跟李提愉快相处过一阵的原因,那夜周春城得了个好眠。   怀着所有人都会有的侥幸心理,周春城去了H城最好的医院又再做了一次检查,结果并没有被推翻。他的人生起起伏伏,充满笑话,这一次命运却转了性告诉他不是玩笑。   周春城并不知道,有的人活着就是一场苦旅。   再一次经历这种感受,周春城还是觉得不真实,听着医生絮絮不断的叮嘱,觉得像苍蝇在耳边疯狂地拍打着翅膀般叫人厌恶。   “会死吗,医生?”周春城突然打断医生的话,抖着声重复了一遍问题,“我会死吗?”   医生见惯了病人这种样子,也听多了这种问话,回复的话说得很溜。   “你现在是中期,还能治的,所以你要听医嘱,吃药,还要记得定时检查,看情况有没有恶化。”   “有不恶化的人吗?”   低头伏案写病历的医生抬眼看周春城,但在周春城看来像是在翻一个白眼。   医生说话的声音比刚才还温柔些:“有的。”   “哦。”   周春城敷衍地应着,并不相信,就算是真有,他也不会是那个万分之一。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被命运之神眷顾的人。   他甚至没住院,只让医生给他开药,最后又拎一大包药回了旧公寓。   离开几年,旧公寓里换些新人不认识他了,不过还是有些旧人认得他,只是没当初那么热情了。一开始,他有些落寞,没两天就接受了,人的凉薄他早有感触。   周春城一宿没睡得着,第二天准时起来吃药。一把的药,他一颗药配一大口水的喂进肚里,药吃完了胃里全是水。那些药里有的味道很冲,他本就难以下咽,再被味道那么一冲,差点没全吐出来,好不容易才算是吃下了第一次的药。   然后他就匆匆去了寻李提。   李提正巧在,Daisy便把周春城领了进去。几步路的时间,Daisy关心了周春城几次,说是煲了汤,一会给他送一碗去。   周春城心思不在她身上,挂上笑虚应着。   李提约了人在书房谈事情,周春城自然不能妨碍,自己一个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发呆。Daisy没多时就拿了碗汤过去,碗口边上还能看到冒着些白烟,等烟气散开了就能看到澄清淡黄的汤水。   “周先生要take care,你面色不好。”   Daisy熟悉的中英夹杂的说话方式让周春城无处安放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他茫然四顾全是印在脑海里的熟悉摆设,眼就有些热了。   他道了谢,不怕烫似地,吹了几下就将直接汤喝了。舌头已经烫麻木了,汤的味道都没尝出来,但还是觉得好,低头放下碗时有滴泪落了进去。   不知是因为身体被汤暖和了,还是因为药的作用,周春城没坐一会就有些犯困,控制不住就歪靠着睡了过去。他似是睡得沉了,连身体因为重量的关系滑下了椅背都没有醒过来。   李提送人下楼时便见到了睡着的周春城,在沙发上蜷成一团。客人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也发现了客厅里睡了个人,朝李提投去了个意味深长的笑。   李提装作没看见,把人一路送到大门。   “李导回去吧,家里可还有人等着呢。”圈里什么都有,客人也不稀奇。   “现在的后生没有礼貌,等累了就睡,见笑了。”李提没有承认客人所说的话,用一句后生或真或假的打发了。至于离开后,客人怎么想他也没办法,但不能落人口实。   客人笑得爽朗表示不会,与李提握手告别。   回到大厅,周春城依然没有醒的样子。李提皱着眉低头看他,倒不至于因为这事生他的气,只是胸中又闷着一口气出不去,颇有些难受。   有一瞬间,李提想将人推醒,只是手刚摸上周春城的肩,又被那瘦削的手感所惑,松了手打算让他好好休息。他有些不解地想,也不知一个成年男性是怎么能瘦成这样的。   想着初春还有些寒意,李提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了周春城的身上,这才回了楼上。   周春城醒时意识还有些迷蒙,动了动觉得身上覆了东西,摸了摸,又半眯着眼瞧,当看清是件西装外套后脑子才霎时清醒过来,知道这定是李提的。他睁着眼左右看了看,见Daisy不在,便将半张脸埋在里头,嗅着上面附着的淡淡古龙水味,顿时觉得又有了生气。   看,有李提真好。   后来,在周春城的眼神乞求下,李提终是败了,事隔多年再次让周春城赖在了他的别墅里。只是这一次,看在周春城身体不好的原因下,甚至让他直接住了下来,省得他两头跑把身体折腾得更不好了。   李提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不过他也有私心,那部电影他是准备拍了的,而在他看来周春城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第79章 、关系   李提约了白朗在办公室谈话。他原是想约在家中,毕竟依他与白朗的关系,在家中会面倾谈要比在公司好,但家里现在多了个人,想想还是不太方便的。   不过白朗这人有些地方比较粗放,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姐夫。"   按白朗那随性又懒散的脾性,本该坐没坐相的,可面对李提,他就分外端正些,有点名导的样子。   李提其实也不会太在意他这些,不过是他自己偏好西装,别人见他总是西装革履的正经相,且即便是在家里也很少穿些休闲的衣服,便有些想多了。只是他自己内里又哪是什么正经人,更是不会要求别人了。不过白朗在他面前总是这个样子,他也是习惯了,更何况端正些也不什么坏事。   通过内线电话让秘书给白朗煮了杯黑咖啡后,李提才闲话家常般说:"说几次了,那声姐夫不能再叫了。"   白朗听了就表情严肃起来,说:"我也说多少次了?她再嫁谁我不管,你还永远是我姐夫。"   "你啊。"李提无奈地摇头。   "成年人了,分分合合都是等闲事,本来就没必要分了就老死不相往来。你们还都是一个圈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更是没办法。"白朗摊手,向李提要了烟,咬在嘴里却不点上,"我只管你是我姐夫,是我老师,其它乌糟事我不管。"   李提夫妻离婚的内情,白朗似是知道些什么。   "你就会说道理,这事就揭过吧。"李提是不想提了,就把话题引入正轨,"今天让你来是有个剧本想让你拍。"   "你怎么不自己拍?"   "我觉得你更合适。"   白朗狐疑地接过剧本,大致翻了翻,眉头就开始皱了起来,但眼神是越发专注,翻页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李提不打断他,点着烟吞云吐雾。   待白朗速读一遍后,已经是半个小时过去了。他长吁口气,抬眼看李提时眼睛里有激动的神色,但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颇为严肃。   "这剧本拍不了。"   "剧情还行?"李提不着急,吐出烟笑了笑。   "勉强算个纪录片。"白朗见他这样样子,知他肯定还有后话,也就不正面回答。   "好久没见到这样有话题度和争议性的剧本了。"   白朗点头,过后又叹着气摇头:"拍不了。"   李提笑了,屈指敲着桌面:"拍,我让拍就拍。"   白朗睇着李提,好笑道:"这剧过审就是个问题了,哪会有人投资。"   "我投。"李提还是笑着,但不似开玩笑。   "你疯了!"白朗猛地站起来,吐出嘴上咬着的烟,揉了揉太阳复又坐下,"不是我说,你让我去拍,你自己不去当这个导演,但你投钱,你这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一部电影下来费多少钱,不过审就等于全扔海里,连个响都没有。"   李提听他说得激动,倒是笑得更高兴了。   "我们也是时候该往更高的地方看了。"   白朗一怔:"你是说直接放弃国内市场?你……想冲国外的奖?"   李提将烟碾灭,点头道:"难得有这样剧本,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白朗也有些意动,搓了搓手,只是还有些疑惑:"为什么你自己不导?"   "我吗?"李提眯着眼似在思考,在白朗注视的目光下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我手上刚接了个剧本,一时抽不出时间。"   "这不是理由吧。"白朗驳道,"暂时没空就等有空了再拍,剧本你都买下来了,用得着着急?"   李提看了白朗一眼,又摸了根烟点上,吸了两口才含糊地说:"我没信心拍好。"   "我是你教出来的,拿这种话来打发我?"白朗听得憋气,没控制住冷了脸,整个人的气场就起来了,有点像他平常在片场上训人时的样子。   李提听了白朗的话,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白朗老说自己是他教出来的,其实也就是在白朗还小的时候对这个导演姐夫的职业有深厚的兴趣,一直缠着他,他没法就指导过一阵时日而已。他也想不到白朗会一直记在心上,平时听他说出来也不过觉得是嘴上说来好玩。   可惜李提并不想提太多。   "好了,信不信都这样了。我对你有信心,而且你在日本学的技术,我觉得拍这个剧本,在风格上就非常贴合。"李提正色,不容分辩地说,"我也就信你不会让我的钱白投。"   白朗神色一凛,沉默了会儿,说:"拍电影虽然可以低成本,几百万的事。是,这剧场景不多,但要奖就得拍得精细,到时候花起来,多少钱都不够的。而且演员上面也不能随意,哪样都缺不得个钱字。你钱够不够?要是不够,我看我能不能添点。"   李提夹着烟的手摆了摆,说:"不用。"   在打算拍这个剧后,李提就已经算过了,他手里流动资金肯定是不够的,所以找行家估过价了,如果把他名下市区的房产抵押给银行进行融资的话,勉强还是够的,但得省着用。   "花费上你看着点就行了,都给我用在刀刃上。"李提点了点桌面说。   白朗没说话,笑了笑。但两人一对视就知道,这一次算是拼上两人业界的名声了,谁也不会有半点儿戏。   "你看看这个。这是剧本改编的真人照片。"李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剪报,推到白朗面前。   "长得还挺好看。"白朗笑了笑,再仔细去瞧,"似笑非笑,眼神忧郁,要是在圈里说不定就红了。"   "有想法吗?"李提不听他惯常的调笑话。   "你是想找贴合原型的?嗯,这样确实更富有感染力,而且这原型的外形和气质本身就很好。"说到这,白朗抬眼看着李提,"我还以为你会找演技好的。"   "我找两样都合适的。"李提咬着烟嘴笑,有些得意。   "你有想法了?"   "你说说你的。"   白朗点头。   "这种气质不好找,现在圈里不流行,而且要演技好还不能年纪大。我想想……嗯,有一个我觉得可以试试,你也认识。"   "可能我们不谋而合。"   白朗一点即通:"你也觉得周春城可以?"   李提笑着点头。   "这个好,我本来就想跟他再合作。只是他不是息影了吗?那时候电影刚杀青,我邀他他都拒了。"白朗有些不看好,咬了下手指。   "我会说服他的。"   "是了,你们关系好。"   毕竟事隔多年,此时白朗才算完全想起那些旧事,点了点头,脑里却起了些奇异的念头,没管住嘴就问了出口:"你不导是因为周春城吗?"   李提有些愕然,烟吸了半口,含在嘴里不上不下,然后猛地吸入肺里,呛得他捶胸。   "怎么想到这些来。"好不容易止了咳,李提把咖啡当水灌,感觉舒服些了才说话。   "你对他好啊。"白朗没心没肺似地怂肩,但眼里透出精光,"当初他试镜我那电影时表现并不好,如果按试镜情况来挑是选不上他的,就这样的结果你还给他走后门,不像你。"   "事实他挺不错的。"   "可是你不是会不管试镜结果好坏的人,你对电影的态度我是知道的。"白朗难得地刨根究底。   "你那是商业电影,别以为做了营销我就不知道。"李提不认。   这么说来,白朗也有些词穷。   "好了,剧本你带回去研究。主角就算是敲定了,其它角色你再物色一下,该用新人用新人。"李提开始赶人。   白朗瞟了李提几眼,也没再追问了,心道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等白朗走后,李提才松了口气。他是不承认白朗那些话的,至少是不能承认的。   "周春城啊……"   李提抽着烟念叨着这个名字,有些心烦意乱。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演员,演技如何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楚,只是没想到在周春城还没有成功迷住观众前,可能已经迷住了他,一切来得是那么的不动声色地。   晚上回到别墅。   周春城似乎在等李提,窝在书房的沙发上,只是他有些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的,细长的颈如压弯的花枝,颈椎关节是它的刺。   李提既好笑又好哭,方才在办公室里纠结的烦闷,在见到真人后一扫而光。他勿忙上前向人伸出双手,赶在周春城摔倒前托住了。   不过周春城身体这样一个大动作,也是有些要醒了,只是迷迷瞪瞪地还分不清梦里梦外,见到李提便笑,张开双手揽了上去,脸往他的胸膛里埋,嘴上嘟囔着些听不清是什么内容的梦话。   李提无奈地将人抱扶回沙发上平躺。   Daisy知道李提回来了,就去准备开饭,此时正赶了过来叫人。   李提给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轻着声说:"再等等吧。"   Daisy听了他的话,也就准备回去饭厅了,转身时还自语道:"周先生睡a long time了。"   这话给李提提了个醒,最近周春城确实睡的时候多了,眼下青影也因为睡眠充足的原因淡了很多,但整个人瞧着精神劲头也不是很足,还是病恹恹的模样。   他低了头伸手轻轻地揉着周春城短而软的发,叹道:"怎么这样不会照顾自己呢。" 第80章 、追求   李提本来是打算晚饭过后跟周春城谈一下电影的事,但饭桌上见他还是一副昏昏沉沉意识不清的样子,便打消了念头,只是开口关心了几句。   周春城强打着精神与李提说话,不想李提过于担心他,只是他不知道这么做反倒让李提更在意了。   放下筷子,李提皱着眉头问:"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许了那次周春城吐血的画面太过惊心动魄,李提心里有了阴影,所以一直忘不了周春城胃病的事。   "没,我是汤水喝多了,现在肚里就不太塞得下饭菜。"这话真假一半,周春城确实水喝多了,以他那吃药一颗一大口水的情况,一把药下去后走两步都能听到肚里晃荡的水声,只是汤什么的他却也不过呷了两口,尝了个味儿。   李提不知情况,也只能听什么信什么了,于是对Daisy说:"下次饭前别让他吃东西了,胃又不好,三餐不能误了。"   Daisy不明就里,只是听到李提说的就点头。   周春城心里高兴,笑了起来,多吃了两口饭。   不过他没想到,这多吃下去的,回到房里就全吐了。幸好李提让Daisy收拾出来给他住着的客卧里也有个小浴室,倒不至于吐在了地上。他吐得腿软,跪在了坐厕前,双手撑着还在干呕。他那已经吐得泛泪的眼,模糊间还能看到吐出来的饭菜上几颗没有消化完的药。   当一切秽物被水冲走后,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周春城开了排气扇,开始洗澡。热水淋下,蒸腾起的白雾很快就充满了整个小浴室,不像人间。周春城身在其中,身体被热水头冲涮得发软,混沌的大脑要思考着断药的问题。   裹着浴袍出来的周春城,走的每一步都是轻飘飘的。他来到衣柜前,翻出最下面叠好的衣服下压着的一袋子药,微喘着气扒开袋子,然后翻过来将药全倒在了地上。   他刚才吐得难受,就拿药撤气,想了想又动了动脚把地上的药踢得更散开些,然后摔到了床上想蒙头睡。只是不久前吐过的胃,此时空无一物正传递着焦灼的饥饿感。   周春城辗转反侧,最终还是坐了起来,微弯了腰抱着肚腹去楼下厨房找吃的。冰箱里可以吃的东西很多,最简便的是今晚的剩菜,但他看了一眼就没了胃口,转而还是拿出了牛奶,倒了一杯放到微波炉里热了热。   喝了半杯,饿感得到了缓解,就是胃有些胀。感觉好些了,周春城又另外热了一杯,准备拿去给李提喝。   夜里李提多在书房,还是周春城熟悉的习惯。   送完热牛奶周春城就回去了,本来他是想在书房多呆会的,他喜欢呆在李提身边,可是药力似乎还在,身体已经叫嚣着要睡过去了。他不愿李提发现他这个病的事,便只好先回房去了。因着这事他不太高兴,在床上撒气儿滚了两下,终于耐不住困意睡了。   次日醒来,睁了眼很久的周春城觉得脑子还是不清醒的,用力摇了摇头想清醒清醒,倒是把自己摇晕了。又趴回去躺了回,他才掀了被下床,脚底一痛,低头看到了满地都是药丸。   看了好一会,周春城才反应过来,弯下身一颗颗重新捡了回来。   他还想活的。   他才刚活得好些,还是想拼最后的那个希望。   下楼吃早餐时,周春城才知道时间不早了,暗道这药效虽然让他生厌,倒是把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梦魇给直接药没了。他其实是饿的,但胃口不好,白粥下去半碗后就没吃了,然后就听到Daisy说李提找他。   "好的,麻烦你了。李导的咖啡煮好了吗?我顺便拿上去吧。"周春城嘴上说着谢谢,心里却是有些恼她的,嫌她不早些把话说了,害他在这里磨蹭了大半个小时。   为了见李提时状态好些,周春城药也不吃了,想着过后再补。   "李导。"   敲开门的周春城眉笑眼开,将热咖啡放到了李提面前,然后乖巧地退到沙发上坐下。   李提原先是在看书,见人来了,便阖上,拿过咖啡也坐到了沙发那里。   "有个事,我想问你意见,当然,我是很希望你能答应的。"   周春城听到李提有事需要自己帮忙,心里高兴都来不及,连忙就点头说:"能的。"   李提打算喝咖啡的动作顿了顿,终究失笑摇头:"你这么好说话,我很高兴。但你还是听我把话说完了,然后再考虑。"   周春城略低了头抿着唇笑。李提能看到他的两道眉舒缓地伸展在洁白的额下,半遮半掩着好看的双眼,鼻头圆润挡住了唇峰,整体线条柔和,之前那种抑郁之气似是没了。   李提不自觉皱了下眉,垂着眼继续说:"我刚收了个剧本,你看看。"   说完,李提放下咖啡去书桌抽屉里把剧本拿了出来,递到周春城面前,说:"就这个。"   周春城接过剧本,也不翻,问道:"是想让我出演吗?"   李提点头。   "这个剧本很不错,里面的主角我希望可以由你来出演。"   周春城还是没翻开看,只是低头捏着剧本,似是在思考,小半会才抬头朝李提笑了起来。他说:"既然李导觉得我可以,那我还有什么理由推辞。"   李提也笑了,呷了口咖啡慢慢享受。   "这部电影要拍多久呢?"周春城摸着剧本的封面,不经意般问。   "嗯?不好说,这电影我希望可以冲国外的大奖,可能拍的时间要不少,全是文戏,对演员的要求就有些高了。"李提看着周春城,"特别是你,你是主演。"   毕竟好些年没演过戏了,关于演技上面的事周春城心里也是没底,何况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之后的状态。只是一想到他又要跟李提合作了,又难掩其中的兴奋激动,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连呼吸都比平时急了点。   "有李导在,我可以的。"   李提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沟通上的一个小问题,于是解释道:"这个剧的导演不是我,但是你也不用紧张,那个导演你也熟,是白朗。"   周春城愣了,问:"不是你导吗?"   "我手上还有其它剧。"   "这剧你不是说要冲国外大奖的吗?怎么你不导了?这样,这样不是太便宜白导了。"周春城有些激动,话也是没经脑就说了出来。   李提皱了下眉,思量过才说:"就算我的手上没有其它剧要拍,也是会让白朗来拍的,他比我更合适,我们该把电影质量放在第一位。"至于其它原因,李提就不说了。   因为激动,周春城呼吸都有些不稳了。他眉头深锁,眼神里满是不解,甚至坐立难安。   "我……我觉得我不太适合。"   "周春城!"李提忍不住低喝,站了起来盯着沙发上的周春城,不满意他的反复,"我们刚刚不是谈好了吗?你可不能随意反口。"   仰望着眼前人,周春城很慌,手不停地在腿上磨搓着。   "但是你也骗了我,我以为是你导的我才答应的。"   李提没想到周春城是因为这个而反复,抿着唇不知怎么回答。   周春城低了头,小声又说:"你怎么可以骗我呢。"   李提抬了头叹气,然后才重新坐下,按了按太阳穴,有气没力地说:"我没骗你,是你误会了。这电影我很看重,我和白朗两个人都希望你来担这个主角。周春城,白朗你也是合作过的,他不比我差。"   周春城抿紧了唇不说话。李提觉得胸中有烦躁顿生,转身去书桌那拿烟,动作粗鲁不断发出声响。周春城幽幽地看他,说也想抽烟。李提不给,说他胃不好,然后独自待在书桌那边自个抽了起来。   二人便沉默地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李提才开口。   "你喜欢电影吗?"   这话题有些深了,周春城可没思考过。   李提笑了笑,有些嘲讽,又有点自嘲的意味:"我知道你把演员当一个职业来看,这也挺好的,比很多演员好了。但我不同,我很小就喜欢电影,把它当艺术来看。你当初为我演的那部电影,是属于我的艺术品。它是署着我的名,留在了电影史上。我野心挺大的,国内不足以满足我,我希望成就可以更高。周春城,我现在有了个机会,你是最贴合这部剧的人。"   周春城瞪大了眼。   ——“你当初为我演的那部电影,是属于我的艺术品。”   这句话,对于周春城来说,无疑就是情话。   "那……那你还把电影让给白导。"   "不是让,我跟他合作。我是制片人,出资人,他是导演,而你,你是主演。"李提走了过去,来到周春城身前,俯下身与他对视,"这部电影会因你而活。"   仿佛受到迷惑,周春城此时眼中只有李提,耳边都是情话,什么恐惧都摒除在外,只想为他生为他死。   "你回去好好考虑,认真考虑。"李提叹着气回到书桌那边,捡起之前在看的书继续翻看。   周春城回到房间,抱着剧本摔到床上,心里胀胀的。他躺了一会,又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圣经。   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摸着圣经,默念道:"神啊,我是那么的爱你,又那么的爱他。" 第81章 、拍摄   周春城最终还是答应了出演电影。   李提很高兴,还想说他这边替周春城请个助理处理拍摄期间的所有事宜,但周春城婉拒了。周春城是不想他的病情被李提知道,而且想着要瞒下所有人,便不太想找陌生人,他不大信得过。   左思右想,周春城最终还是联系了小张,小张听了想也没想就答应。既然小张知道了,那么也就瞒不住唐季茹。作为小张的上司,她也不用小张辞职,就让他直接过去帮衬着周春城,工资还是她那边出。她给周春城的话就一句——妹妹支持哥哥天公地道。   周春城自是感动,顶着药效起来时的困乏与她在电话里聊了许久,还听到唐季茹刚一岁的儿子隔着电话奶声奶气地喊他舅舅。那一刹,周春城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他们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一个称呼却让他血脉都为之一颤。   近来周春城有个想法,他直觉李提会迁就他,多番试探下果然,乐得他在床上滚了两圈。对于爱的人,人的直觉总是那么的准。   周春城知道自己不能抽烟了,烟酒都对他的病不好,不过每次见李提抽烟就向他要。李提总会板着脸看周春城,见他笑,又无奈叹气,但总归是不会给的。周春城还要装作不高兴的样子,等李提哄。李提不会哄男人,每次哄周春城的时候都憋得很辛苦,说出来的话也不见得动人,但他就是受用,欢喜得不行。   这是与病魔抗争的周春城唯一的乐趣。   筹备一部电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前期事情特别多,包括物色演员,订场地,场务等等各种流程,特别是这次剧本的故事是发生在国外的,就需要邀请到国外演员,这便需要邮件往来交流,既繁琐又耗时。还好这电影是挂在艺星下面的,有工作人员负责成熟的工序,不然光李提与白朗两个人忙,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但李提对这电影上心,所以很多事还是要亲自过问的,于是外出的时间就多了。很多时候周春城呆在书房里一边研究剧本一边等李提,可能会等到晚上十点以后,在药效的作用下大多数时候他都已经睡过一觉起来了。那些时候回来的李提看得出是累的,眼里都熬出红血丝了,一沾上沙发就摊在那里。周春城想拉他,反倒被他拉过去,一同靠在沙发上坐着。   "不想动。累。"   周春城听着李提类似撒娇的话,就禁不住想笑,侧首看他满足得眯眼的样子。   "可是你很开心。"   李提也笑:"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了。累点值,哎,还是老了,以前只会越忙越有精力,可以的话还想24小时在片场里。"   周春城定定地看着他,可以看到眼尾有道细细的纹路往太阳穴处走,只觉得比女明星画的上挑眼线还要自然好看。他并不觉得李提老,或许觉得老了也是好的,怎样都欢喜。   "你不老。"   "哈……你不知道,我以前不觉得男人也会怕老,以为都是女人的事。"李提也扭头去看周春城,眼里就撞进了周春城满是情思的双眸,心脏像是忘了跳动。   不对,李提想,是时间失去了意义,它在那一瞬敛足了,偷偷看他们。那仿佛被延长至无限的刹那,全世界里只剩下周春城的这一眼,以及内心不知所措的李提。   李提觉得自己的眼就是镜头,镜头下的周春城光芒万丈。   "人总会老的,你老了,我也老了。这没什么的。"周春城又开始犯困,强撑着与李提说话。   李提见他累了,叹着气说:"你还是个孩子似的。"   所以,最终会是累了一天的李提把周春城送回房去睡,无法,李提不走,周春城就不走,执拗得很。   李提因为准备电影的事用了十分心思,把周春城的异常忽略了,恍惚间把他当成了个孩子,或还是当初的小少年。孩子不就是吃睡玩吗?养得越白胖越好。   不过周春城不知是病的原因,还是药的原因,睡得多了却不见一星半点胖,气色也红润不起来,就是没那么憔悴了,一直贴合着电影原型。   白朗与周春城约见过一次,见他状态直说连减肥都省了,不过最后还是关心起他的身体状况。周春城也只说是胃病,吃东西难消化难吸收。白朗虽说有点狐疑,但看他精神状态不像有事的样子,也就信了。   电影开拍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这次拍电影的事事做得挺秘密,一直没宣传,媒体方面也做足了隐瞒工作。按李提的意思是送去报奖之前都不必跟国内这边打招呼,还省得事多。   电影主要场景只有两个,室外场景几乎没有,于是白朗直接在一栋大厦里租了一层办公室和一层公寓,办公室里找人现搭的场景。由于这电影需要保密,所以全程封闭式拍摄,整个团队都必须住在办公室所在大厦上层的公寓里,只有周春城可以例外,因为他需要定期去医院复诊。   白朗还动了人脉,搭上了好莱坞拿过两次最佳配角的演员乔·李维,作为跟周春城搭戏的大配。这还真不是全靠白朗人脉,一方面还是乔·李维对剧本感兴趣,也对与中国演员合作感兴趣,主动降了片酬才拿得下。要不然李提想这样的班底开拍,恐怕得把山顶的别墅抵押了才够。   进组前,周春城去做了一次检查,他特地带上小张。结果并不算好,但医生说话还是温和,只嘱咐周春城吃药和定期检查。   "医生,我最近可能需要时常保持清醒,药方面可以换一些嗜睡副作用少的吗?"   "国内特效药品种本来就不多,效果基本都差不多……嗯,如果你想试国外的药,得自己去买,我可以给你写几个药名,但是效果不好说,有些甚至还是实验阶段。"   见医生还要说,周春城连忙打断:"好的,麻烦医生写给我。"   小张听到这里眼睛都湿了,捏着袖口,咬着唇,一声不敢发,生怕开口就哭了出来。   周春城强装镇定收好医生写的纸条,再次开口时还是有了哽声:"医生,我最近觉得有点痛。"   "能忍住吗?"医生甚至不问其它了。   "能给我开止痛药吗,我……我有些怕痛。"   "可以,但你要知道止痛药越吃效果越差的。"   周春城点头。   等出了诊疗室,小张终于没忍得住哭了出来,左手抓着周春城的手臂,右手臂抵着眼擦泪。周春城本来就够难受的了,见了小张这个样子也快要忍不住,哽着声说:"哎,你是要把我惹哭吗?"   但周春城越是这样,小张越止不住哭,最后两人坐在了医院廊道的长椅上各哭各的。大概是知道的时间久了,周春城倒没哭得怎么凶,只是眼泪一直往外涌,抹了又来。   好不容易小张收了声,努力睁着肿得快要睁不开的眼,打着膈说:"春城哥,你怎么受得了啊。"   "我怎么就受得了了,我也是没办法啊。"周春城苦笑起来。   "怎么这么不公平。"   "是啊。"   "你那么好。"   "我好什么啊我。"   周春城叹气,复又失笑,拍了拍小张的头。   "这事你要给我保密了。"   "你为什么还要接拍电影 ,你应该去好好休息的,我们去推了它好不好?我听说国外医这个比国内好很多,对,我们明天就去,先去美国试试。好不好?"   周春城见小张已经站了起来,便把人拉住了,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我会好好配合治疗的,但电影我还是要拍。"   "为什么!"小张生气地甩了周春城的手。   "你不想看到我拿奖吗?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我演得比别人好吗?"   "但是你身体……"   "我身体怎样我自己清楚,会好的。"   周春城说这话时,眼神认真又干净,极具说服力。小张有一阵茫然,不知怎么就点了头,说:"是的,会好的。"   两人当晚就带齐药和悲伤的秘密进了组。   李提手上的电影才开始筹备,前期工作他都交给公司里的人去跟,他自己却是跟在了这边的组里。国内两大名导压阵,剧组里的人一开始都显得异常亢奋,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只是没几天就发现这并不是件好事。一个人还有看漏眼的时候,两个人就可谓事无巨细都盯得很紧,就怕有一点细节上的不足。   李提把Daisy也带进了剧组,单负责周春城的饮食。不过小张当初是照顾过周春城饮食的,又是知道他病情的人,所以主要负责每日餐单的是他不是Daisy。剧组里人都知道周春城这是带病上阵的,所以看到只他一人每日汤汤水水不断的,也都缄口不言。剧组里老烟枪挺多了,李提就三申五令任何人都不许给周春城烟。   为了这事,周春城没少受剧组人员的调侃。他不恼,都是笑着应,别人只当他脾气好,哪知道他是真的心里高兴。   剧组人员齐了,首先开了三天的会。李提与白朗对几位戏份较重的演员进行了非常深入的讲解,包括剧情理解、本次采用的拍摄方法下如何表现等。通过这次讨论会议,演员之间也算是互相有了了解,对戏时才不会尴尬。   周春城还特别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希望可能先把剧本里他所演的角色状态比较好的场景先拍了,理由是剧组强度大可能会影响到他的胃病,越往后就会越影响到他的精神状态。这理由非常合理,白朗就应下了。   李提听了皱起眉头,回头就叫周春城不要勉强,拍摄过程如果有任何不适都能说出来。当晚周春城在小张的提醒下吃过药,发了一夜的汗,湿了两身衣服,但想到李提的关心,就心里软得不像话,并不觉得有丝毫难过。   这剧的拍摄,白朗取用的是一镜到底的拍法,只要不切场境就一镜到底。这种拍法对演员要求非常高,只要有一点卡顿都要从头到尾再拍一遍。虽说一个场境不至于太长,但五分钟,十分钟,甚至十几分钟的戏,所包含的动作表情语言还有情绪都不是说每样都能同时发挥正常的,更何况不是独角戏,是有对手戏的,又要双方状态都好才能过。   有时候一场戏可以连着拍个几天,一方演员状态好时,甚至为了保持这种状态要不停歇地拍,直到把这条拍过了再能歇。这种拍摄强度下,周春城作为一名病人,负担实在是太重了,小半个月整个人就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但他看着李提眼中兴奋的光,便咬牙忍了下来。倒是乔·李维向白朗提过很多次反对意见,这次甚至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白朗直接放了剧组一天假,只是当然不能离开这里。   白朗还在气头上,加上形容有些邋遢,看起来非常凶狠。旁边埋首看已经拍摄出来的视频的李提也不遑多让,只是因为神情专注而显得柔和一些。   周春城在小张的支撑下站了起来,就着矿泉水吃药,耳边听着小张嗫声说他又不准时吃药的话。他拍着小张的手安抚他,然后拿了两瓶新的矿泉水过去给两位导演。   李提是那样专注,周春只是放下了水就打算走开,不敢打扰他。没想到,李提却回头与周春城说话了,面色凝重,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白导与乔·李维吵起来的事,不过话入了周春城耳中,便都觉得是李提在关心他。   "你的胃的还可以吗?我看你最近药吃得越来越频密,如果真难受就说出来,给你放个假休息下。"   小张想说话,但被周春城快速拉了下。   "有点难受,不过还能忍,就不想拖了拍摄进度。"   李提皱着眉看了周春城好一会才点点头,说:"好,不过有需要一定要说出来,你身体是第一位。"   周春城顿觉通身轻松,多日来压在身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忽然生出些胆量来。他走上前,附在李提耳边说:"李导过两日就要离组了,我会想你的,很想很想。"   他觉得自己此刻变成了许昭华,说着这些话来毫无压力,便凭借着记忆模仿了一个相似的笑容。   李提与白朗俱是一愣,都在想周春城的感觉实在是太像剧里的主角了。   --------------------   差不多完了。我是已经写完了的,但已经好多天了还没动手修文。。。 第82章 、暂离   李提要离组了,晚上的飞机。   剧组刚好排到电影最后一幕的场景,这是全剧最重要的一个情感爆发点,即便是已经准备离开了,李提还是将行了提到了片场,争分夺秒地跟拍。   乔·李维与剧里的警官以及他的助手在拘留室外的走廊说着对白。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周春城的声音。   “Hey,Dr.Smith.Can I ask you a question?”   “yeah,please.”乔·李维回头。   摄影师在白朗的授意下,随着乔·李维的这一回头,在乔·李维与警官的间隙迅速往前推,直到镜头里完全只有拘留室的铁窗后才停住。   铁窗里是周春城,他的右手掌从铁条中间伸了出来,紧紧地抓着铁窗边沿。似乎是铁窗影响了视线,他退了退,但手还是抓着铁窗边沿,可见他的紧张。   “Am I a good boy?”他问。   问完,他略低了脸露出个腼腆的笑,但眼睛还是没离开远处的人,像是非常渴求这个答案。   周春城在看李提,他舍不得他离开,又舍不得留他,一双美目渐渐湿润。李提觉得周春城在看他,仿佛见到那天他吐血时的那一眼,顿时身后落了一层冷汗,竟觉得心惊肉颤。白朗不知他二人的眉来眼去,喊了“cut”,觉得这一幕够得上最佳片段,也为周春城镜头前的表现力折服。   自那一眼后,李提总是不安心,招来了周春城,灌了他鱼汤,又问小张到时间吃药没。   人前,周春城不敢太腻着李提,但看他一脸焦躁,也按捺不住拉过他的手臂,额头靠在上面。剧组里的李提真的变邋遢了,没喷任何东西,只有浓浓的香烟余味。   “是不是胃痛?”李提摸着周春城的发。   周春城摇头,说:“不疼。”   “要记得不能饿,也不能太饱。”   周春城点头。   “要听小张的劝,药不能忘了吃。”   周春城继续点头。   “难受就跟白朗说,他会照顾着你些的。”   周春城还是点头。   李提看他这种不像样的行为,好笑又好哭,拍了拍他的头说:“好了,我要走了。”   周春城这才抬头,额头的皮肤因为摩擦而泛红,衬着他的眼。   李提低头看着周春城,心里暗道父母给他起的名字可算是没取错了,拿得起放不下,原来是应在了这人身上。他伸手揉着周春城的额,说:“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给我说说拍摄的事。”   周春城点头,又摇头,放开李提的手说:“我给你发WeChat,你记得复我。”   “会的。”   李提自然知道这是周春城体谅他的工作,除了方才的惊慌外,又加了些甜蜜,觉得自己竟似个年青人般情绪化。   提着行李离开前,李提阻止了周春城送他,白朗上前将人一路送到楼下。   “你们怎么这么痴缠。”与李提一同工作快两个月了,白朗也开始原形毕露,话里总有些吊儿郎当的味儿。   “你看紧点,我总有点不放心他的情况。”无视了白朗的戏谑,李提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正事上,白朗还是有担当的。他重重地拍了李提的肩两下,承诺道:“整个剧组我都敢担下来,何况他一个人。情况一旦不好,我第一个押他去医院。”   “嗯,他最近好像有点娇气,你这脾气对他正好。”李提点头,但眉头还没有松开。   白朗看着人上了车,才耸耸肩往回走,腹诽还不是李提惯的。   次日夜里周春城就给李提发了语音,他刚吃了止痛药,缓过了之前的绞痛,虚汗还没擦,就管捏着手机等回复。   李提没回语音,而是直接回了个电话。   “今天有没有胃痛?”李提第一句就是关心。   “刚刚吃了药,不疼了。”周春城躺在床上无声地笑,声音有些虚弱后的绵软。   李提停了一阵,发出认命般的笑叹,说:“是不是没吃好?用手捂暖它,轻轻地揉揉。Daisy管不住你是不是?看来还是小张管用。”   周春城听话地将手伸入衣服里,搭在腹部处,身上和手上的虚汗接触,凉凉的。   “我的手不暖。”   “让小张给你送个热水袋。”   “我现在不想动。”   “……明天我让他给你送。”   周春城抱着手机说不着边际的话,手机那头的李提都安静地听了,偶尔提醒他些不好的习惯,但又不叫他改,似是纵容。时间过得挺快,手机都有点发烫了,像周春城的心,他才准备挂电话。   “你在那边也要吃好喝好。”   “我又不是你。”李提低笑。   “你记得复我语音,一定要。”   “……好。”   等挂了电话,周春城还是捧着手机,就等李提的语音回复。没一会就收到了,挺短的一条语音,只有三秒。周春城也不嫌,乐呵呵地点开来听。   ——“……说什么啊……哎,晚安。”   “晚安。”周春城对着手机默念,然后反复点开那条语音,听了不知多少次才用薄被盖在自己的头上偷笑。   对于周春城来说,李提就像一剂药,不是止痛剂,他更特别些,是致幻剂。只要李提在,他的声音,他的触摸都能令周春城把一切遗忘,如若他从没有得到过病痛般快乐。   但毕竟他真人不在,通讯与语音始终不及肢体的亲近更让他感到心灵上的舒适。所以离了李提,周春城终究还是蔫了,镜头外像个剪了线的提线木偶,很少动,动起来也是无精打采的。白朗以为周春城是伤情,只是演员情感比别人更丰富些,所以时间就更长了些,直到一个月后化妆师觉得情况不太好跑来跟他说,才知道情况有些不妙。   周春城下了戏基本就回去休息了,不怎么出房门,所以他的素颜可以说是基本只有小张与化妆师可以见着。上了妆的周春城虽然瘦削,但瞧着还是可以的,主要是眼神有力。但素颜的话,周春城的憔悴就显露无遗了,面无血色,眼下有浓重的黑影。   推了白朗同去的好意,周春城只带了小张去了医院。他知道自己的情况的,止痛药的效果已经不太好了,止痛时间越发的短,虽说还在他忍受范围内,但确实影响到他的表演。只是他没有想过,医院给的话是让他考虑做介入手术。剧组的拍摄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周春城本是不打算这时候拖进度,但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经了解,这手术时长很短,主要是术后要留院观察几天。周春城就让小张去办了手续,在等候拍片的时候给白朗打了个电话。   “白朗,我可能要请几天假了。”   “拍摄的事情我会处理。医生怎么说?”   “留院观察几天,我会尽快回去的。”   “哪个医院,我过去看看你。”   周春城一下紧张起来,连忙推拒道:“有小张看着我就行了,剧组少了你就翻天了。观察几天后医生就能放我出院,你还怕什么。”   “我怕交代不了啊。”   “没事的。”周春城缓缓笑开。   “等你回来。”   “嗯。白导,你能不能不告诉李导这事。”   “不能。”   “……”   周春城有些生气,拍完片了躺在床上时还在生气。小张在给他削苹果,但手艺不行,眼看着苹果被削掉不少肉去,周春城便接过来削。   小张看周春城表情严肃,想着他是担忧自己的病情,便慰道:“医生说了,打了介入可以有效控制恶化的。”   周春城将削好皮的苹果切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小张,然后才说:“我知道的。”   小张接过,拿在手上不吃。   “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的,一定会好的。”   “是呀,好人有好报。”   周春城笑看着小张,咬下的一口苹果还在嘴里细细地嚼着,他可记着李提说的胃不好要多嚼才能咽到肚子里的话。   小张被他的笑容刺激到,扔下一句去找护士姑娘说要陪床就跑了出去。   等病房空了下来,周春城才放下苹果,靠在枕头上叹气。他翻出手机,上面有李提的未接来电,想来是白朗已经把情况告诉李提了。他不敢复电话,怕对话时会泄露情绪,于是打开了与李提的WeChat聊天界面,开始编辑文字信息。   欺骗李提太难了,周春城只有一招可用。   ——医生要我留院观察   ——怎么就要住院了,你到底什么情况   ——可能是因为我晚上睡不好,所以恢复得就不好,我没事的,你别听白导说,不信你可以问小张   ——小张肯定让你收买了。晚上为什么睡不好,下次别打电话了,拖得太晚又要影响你睡眠,白天拍摄已经够累的了   ——不,我要打电话   ——你要听话   ——你就不想我   这句话发送出去后,周春城就不敢看了,将手机放到床边用来放日常用品的柜子上,但又想看,眼睛老往那里瞟。   叮。   周春城快速拿回手机。   ——我还不够牵肠挂肚?   周春城轻飘飘的,给李提发了条语音。   ——“我也想你呀。” 第83章 、傻瓜   介入手术就如医生所说很快,尚不足一个小时。被推回病房后,护士姑娘给周春城输液,足有三瓶吊在那里,都是些保胃的中药提取物。   小张给周春城擦着因为手术而疼出的一头汗,说:“不是局麻了吗?怎么还把你痛成这样了。”   周春城连笑的力气都没有,虚弱道:“医生之前就说过了,总还是有痛感的。我手机呢?”   小张看了周春城一眼,没好气地翻出手机递过去,说:“还没响过。”   “哦。”周春城不免有些泄气,但依然用不太习惯的左手打开手机屏幕,“给我拿一下耳机线,我想休息。”   “你睡一会,我会替你看着的。”   翻出耳机线后,小张还为不方便的周春城戴上。周春城早下载了一些WeChat里的语音,此时翻出来听,正好慰藉他的心灵。他最爱那一声晚安,听着有种偏宠的无奈,而且从耳机里传来,就像是李提附在他耳边呢喃般亲密。   周春城在李提的声音下渐渐入了睡。   醒来时,手术的伤口还在阵阵发痛,胃里胀得人难受。小张怕周春城渴了,兑了温水插上吸管送到他脑袋旁边。周春城偏过头咬着吸管慢慢地吸了两口水便摇头不喝了。   “饿了吗,我让我妹煲了粥过来。不过你还在睡,就没跟你打招呼,她啊很喜欢春城哥你呢。”   “她不是还在读书吗?怎么能叫她做这些。”   小张舀出小半碗粥,用勺子搅着加快散热。   “都大学了,煲个粥算什么。”说这话时,小张不自觉带上了笑,显然是自豪的。   “大学生了啊,那你可开心了吧。”   “是啊,但不能让她知道,容易骄傲。”   周春城笑看小张一眼:“得瑟。”   小张笑得灿烂,是近来周春城都没见着的。他摸着碗试了下温,觉得差不多了,才舀了一勺到周春城口边,说:“来,喝点粥,护士姑娘交代了今天都只能吃流质。”   只吃了几口,周春城就不吃了。   “胃还有些胀痛,先不吃了。”   “我去问下情况。”说着小张就出去了。   周春城无事,扯着耳机线把枕头边的手机拉到手边,依然用着左手不灵活地点开手机屏幕,有两个李提的未接来电,WeChat里也留了信息问他怎么了。周春城便抿着嘴笑,拔了耳机线,给李提发了个语音。   ——“我刚刚在睡觉。”   声音软软的,带着睡饱的迷糊。   过了一会,李提的电话就来了。   “我还以为你在工作。”   “嗯,副导在指导他们。睡得好吗?”   “好。”   “今天医生怎么说?”   “挺好的。”   “检查了什么?”   “老是拍片,我肚子已经没有秘密了。”周春城故意说得俏皮,把话题引开,并不想李提发现些什么。   果然,李提笑了,不过又旧话重提,让周春城一定要听医嘱。   小张回来时见周春城笑着打电话,便知道是谁打来的了,悄悄又出去转了转,算着时间等他们说完了才再回去。周春城与李提的事,小张不是当局者自是不好说什么,而且他是知道周春城病情的,更不会阻止他了。   许是周春城有乖乖听医生的话,又许是每日与李提交谈的时间长了,所以周春城伤口恢复得不错,只留院三天就允许出院了,但术后一个月内还要回医院再做一次介入手术。小张比周春城还紧张,一一记录好,还问了很多忌口类的问题。   他们没告诉任何人,自己招了出租车回剧组。等白朗见到人时,还愣了下。   “白导,我出院了。”   “真没事了?不会是勉强出来的吧。”白朗现在已经不太信任周春城了,转而看向小张,“你来说。”   “是真的,医生说春城哥恢复得好。”小张说。   白朗这才点头:“那就好,不过今天没安排你的戏,你再休息一天吧。”   周春城说:“好。”   他心里想到今天又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找李提说话了,有些雀跃,便笑了起来。   白朗见了,挑着眉说:“还能笑,不错。我也是挺服你的,能让我天天提着心导戏。”   小张不喜欢听,低声嘟囔:“以为谁喜欢这样。”   周春城都听在耳里,说:“白导也是关心我。”   白朗摆手,看着小张说:“你带他回去休息,金贵得不行。”   电影的收尾很顺利,除了其间周春城又去了一趟医院留院复检外,相比之前可以说是无惊无险了。   杀青时李提也没能回来,饭局周春城便有些心不在焉。   白朗喝得有些多,拍着周春城的肩说:“终于是拍完了,你还是完完整整的,还好还好。”   小张就坐在周春城旁边守着人,看出来白朗喝完了,怕他没轻重,便把人推开了些。   “白导你这话说的,春城哥好着呢。”   “我说他不好了吗?”白朗撑着桌子,用醉眼睨着小张。   “我不跟醉鬼聊。”小张扶起周春城,“春城哥,我们回去吧。”   周春城拍拍小张的手让他不用着急,走过去将白朗扶坐下去,说:“因为我的原因确实给剧组带来了不少麻烦,白导担待我不少。”   “受人之托。”白朗摆手。   “我知道。”周春城抿唇浅笑。   “你就是身体差,两次都这样。要不是我念在你演技好,又被交代过,你呀怎么可能留着。”白朗说着就想站起来,似乎是想引颈高歌,但腿软没站得住又跌坐回去,“不过你运气挺好的,人是需要点运气的。天皇巨星也是讲运气的,差那么点运气就到不了那个高度,只是有的早来,有的晚来。我看你的就要来了,我们的运气都要来了。”   白朗动静挺大,周春城扶不住他,小张便接手了。   周春城现在脑里还在想着白朗刚才的话,他才知道原来那次是李提帮了忙他才进得了白朗的剧组。那时他们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李提是什么怀着怎样的情绪给自己安排工作的呢?周春城想不明白。他握着手机,特别想给李提打电话,问个清楚。只是他又害怕,那时候总归不会是好心情的。   没等杀青宴结束,周春城就借口不舒服先离开了,没人敢拦他这个病人。   再次回到李提的别墅,周春城突生了些勇气,偷偷扭着李提房间的门把。门被推开了,竟是没锁。好几个月没住人了,家具细软上都落了层薄尘,空气里还有些缺了人的霉味。他开了窗,趴到了李提的床上,拿出手机,手指在“电话”和“WeChat”两个方块上徘徊,最终还是选择了WeChat。   ——上次是你推荐我去白导的剧组?   李提是个行动派,更喜欢打电话,而不是使用聊天软件,所以在周春城等回复等到精神紧张的时候李提的电话终于是打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周春城不知他的话带着浓重的埋怨,只当是平常,所以当手机里传来李提的笑声时,还很纳闷,嘟囔着说:“笑什么呀。”   “笑你没胆子,有话不敢当面问我,只敢暗戳戳地信息。”   一言中的,周春城无话可说。   “那你说是不是。”   “是啊。”   “他那么听你的啊。”   “白朗是丽丽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那……那怎么好……”周春城有些惊慌,后又想到李提与白丽丽已经离婚了,又强调般说,“啊,你们离婚了。”   李提又笑了,只是他想到了那次周春城吐血了还要追问他这件事,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你怎么了?”对面没了声音,周春城觉得害怕,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周春城,我同丽丽离婚了。”这是李提欠周春城的一次正式回答。   周春城湿了眼,咬着唇应道:“我知道。”   “你不用担心的。白朗性情不羁,不会将这些放在心上。”   “嗯……那,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给我开这个后门。”   “因为你很想去。”   可那都是谎话,周春城觉得李提是知道的,此时又不敢点破。   “你以前都没有给我开过后门。”   “但你也没有特别求过我。”   “那次我也没求你。”周春城总想逼李提说出点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时你都要哭了。”   两人都没说话,这是自周春城答应拍摄后两人的第一次谈话沉默。   好一会后,周春城才说:“那时候你已经决定再也不见我了,是吗?”   “……嗯。”   “现在呢?”不过喘气的时间,周春城又说道,“你刚才已经骗过我了,我很不开心,所以这次要听好话。”   “只要听好话吗?真话不听?”   周春城想了想,还是坚持:“我要听好话。”   “傻瓜。”   “这话不好听。”   “傻瓜怎么不好了?又乖又可爱,我就喜欢傻瓜。”   “那……那你是不是就是喜欢我?”   “谁是傻瓜?”   “我。”   “傻。”   周春城在床上滚了一圈,觉得今晚的李提太调皮了,简直不像他本人。那些话,真真假假的,但只要顺耳就足够让周春城满足了。   “你是李提吗?”   “你还真的是傻啊。”   当晚结束通话后,周春城埋在李提的枕头里就睡了,忘了关窗,次日就得了感冒,但心里甜着,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第84章 、恶化   周春城是想李提的,可惜的是李提这次拍摄所在地挺偏远的,离最近的镇子开车也要走上半天,环境更是恶劣,以他的身体状况是不可能去的。他念李提念得紧了,也会在两人通话时突然说上一句,李提当然不能让他去,少不得又是哄又是逗的,末了也只能笑叹。   "你呀,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这话,李提说得是无奈又甘心。   周春城与白丽丽是完全不同的性格,他全身心都挂在李提那,确实黏糊糊的,却是蜂蜜,香甜可口。   周春城是闲了,每日在小张电话督促下吃药,然后享受Daisy的照顾,一边等待李提归来一边安心治病。   但白朗却是忙得不可开交,后期一路跟踪,尽善尽美之外还要赶在明年德国松木国际电影节前将成片送去参奖。他与李提通过电话,两人最终获得共识是,电影排期必须在电影节后,不然在国外电影院购入电影的可能性就很低,即使购入了排期和场数都不会好,至于H城本地的排期自然也得跟国外的一起。所以一些还需讨论的地方,白朗也就放一边去了,打算等李提回来再商讨。   李提与白朗对这部电影都相当有信心。   还没等到李提回来,周春城的病情就出现了反复,吐了两回血,把他自己吓得腿软。可他不敢声张,怕Daisy把情况告诉李提,便悄悄给小张打了电话。他电话里还不敢说是什么事,只是说想去复检,只是说话时声音都是抖的。小张从来没有这么机灵过,似有默契,什么也不问,向唐季茹请了假就匆匆来到李提的别墅。   小张见到人时,周春城早收拾过一遍了,旁人看来只是觉得他面色苍白。不过小张不同,他是知道内情的,看到周春城站越来还得靠撑着椅背,上前搀扶的手就控制不住地颤抖。   "没事。"周春还要安慰小张,拍着他的手背,劲儿有些大,"我就是觉得有点不舒服,把自己吓的腿软,真没用,你说是吧?"   "没有,春城哥你很厉害了。"小张摇头,"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那你见的人还是有点少。"周春城笑了下,因为瘦,勾起嘴角的轻微力度如用在了水面上般荡出几丝涟漪似的细纹。   Daisy见他们二人下楼,讶道:"周先生,你要go out?Soup is OK."   周春城站直了,朝向他走来的Daisy笑着说:"对,我要外出几天。先生没回来,你也放几天假,我最近麻烦你太多了。"   小张朝周春城看了眼,又别过脸像是看别墅里的装饰。   Daisy问:"Trip?"   周春城说:"不算,就是去朋友家待几天。"   Daisy讷讷地点头,回头去收拾厨房里的东西。   小张将周春城扶了出去,一路送到之前一直就诊的医院。   进了诊疗室后,周春城把小张赶了出去才把情况说给了医生知晓。医生听后,表情也颇是严肃,但话里还是让周春城不要太担心,然后吩咐他去办住院,准备验血和拍片。周春城正巧是空腹,当天就把验血和拍片完成了。   恐怕是Daisy把周春城外出的事告诉了李提,所以李提已经打过几次电话过来了,但周春城忧心忡忡,没发现衣兜里的手机振动过。等到他躺在了病床时才有了些力气想事情,一想事就想到李提,摸出手机,便见到未接来电了。   一下心就定了。   他给李提拨了过去,一接通就抢先说话。许是心里难受,情绪上就控制不好了,气息还虚弱着就敢气哼哼地说话。   "Daisy给你打小报告了。"   李提一下被他气笑:"你还给她穿小鞋了。"   周春城听到李提的声音,胸口那点虚火的气焰就缺了氧,冒着烟把人熏得晕乎乎的。   "我……我天天被人管着。"   "春城,我好担心。你知道吗?我真的有点怕。"   周春城强忍着,但说话时的哽噎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对不起……我就是想出去走走。"   "嘿,怎么越来越说不得了,说你一句就要给我哭是吗?春城,我很快就回来了。"   "什……什么时候?"周春城是既想他回来,又怕他现在回来。   "快了,估计再两周。到时候我来管你,行吗?"   "不让你管。"周春城翻了身,侧躺便湿了枕头,"我要好了,你还管我。"   "那你管我吧,不给我烟。"   "怎么想戒烟了?"   电话那头李提笑了,很轻,只能听到鼻息喷在耳边的声音。   "健康一点,好多陪你几年。"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啊?"周春城问得轻声,仿如隔着千山万水去呼喊爱人般无力,而他们确实隔着千山万水,是科技让他们好像亲密地耳语。二人关系一直未得到李提的正面回应,他纵是每天与李提聊得像是蜜里调油还是会患得患失,又不敢打破这种僵局,只能一再地似有若无地试探。   周春城没有底气。   李提又不给个准话,佯作没听清。   "所以你要听话,把身体养好,往后的时间还很长。"   又是暧昧的话语,唯周春城会当成糖果吃进肚子里。   "你回来了我就会好了。"   "学会威胁我了。"   "嗯。"周春城闷闷地应声。   "好了,下回去哪里都要告诉我一声,别让我担心。"   "知道了,长气。"   "你呀,越法说不得了。"   挂掉电话后,周春城就开始思考关于生死的问题。他是怕死的,是人都怕。   假如他的病治好了,而李提又喜欢他,那便是皆大欢喜;假如他的病治好了,而李提并没有喜欢上他,只当他是个得了病的朋友来照料,那他该如何?尝过这段时间的滋味,周春城可不敢想象往后没有李提的日子,怕是不如治不好;假如他的病没治好,李提也并非喜欢他,他想这也算是另一种皆大欢喜吧;可假如他的病没治好,但李提喜欢他……   周春城摸了摸心口,似乎觉得比发病时候的胃还要疼。他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想,这种活生生剜心般的残忍没到事实摆在面前都无需考虑。   小张出去买必须品回来后就见到周春城躺在病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连叫他好几声才有回应,失魂落魄的好不吓人。   午饭已经是没吃,晚饭时周春城还说没胃口,小张好说歹说最后报了李提的名才算了给他的胃劝进了半碗粥水。后来小张瞧周春城还是发愣,又是伤心又是气恼,索性也背过身去,一晚上没怎么理过周春城。   检查报告早上就拿到了,周春城本还想让小张出去,小张脾气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消就倔着抵死不肯,医生也说让家属听一下。医生当小张是周春城的弟弟,小张也当自己是,什么都要知个清楚。   看这情况,周春城便知不好了,捏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李提为他串好的手串。他透过嗡嗡的耳鸣去听医生讲解,心里想着大约自己的运气都用在了与李提相遇上了。   医生说了很多,归结起来就三个字。   恶化了。   一直谣传的世界末日没有出现过,周春城的末日倒是指日可待。他无可依地捉着桌沿,仰起头是不想让眼里哗哗往外涌的泪落下来,本来已经没什么血色的唇几乎被咬成了半透明。小张按着周春城的肩,深吸口气,问:"医生我们该怎么做?"   医生说:"尽快做手术吧,不要让它扩散。"   小张诺诺点头。   周春城好不容易缓下了情绪,哑着声问:"医生,是不是治不好了。"   小张按在周春城肩上的手因为这话而收紧,本该会痛的,但周春城竟似失了知觉,全神贯注地盯着医生。   医生被他看得发毛,咳了声,说:"积极治疗,总有机会的。"   周春城点头:"我明白了。麻烦医生给我开点还有效果的药吧,手术我不做了。"   医生愕然:"你应该要积极面对。"   周春城苦笑,摇了摇头。   医生也没有权力罔顾病人的意愿强制治疗,最终自然只能写药名给周春城。   "这些都是最近研发的新药,效果说了比较好的,你如果可以接受就试试,不过价钱不便宜。"   周春城点头接过纸,捏在手心里如乏力想出水时抓着江边的芦苇。   当天他们就出了院。   小张把车门锁死,看也不看周春城一眼,问:"为什么不做手术?"   周春城想安抚小张,但手刚碰上他就被他扫落了,想是气得不行。   "治不好了,就不想多遭一次罪受。"   "现在医学昌明,怎么就治不好了。今年治不好,拖一拖,说不定明年就可以治好了。你为什么要放弃。"小张第一回 在周春城面前发了脾气。   "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   "不会的。"   "会的,我外婆就是死在手术台上的,第三次手术的时候。"   "你……你试试啊。"   周春城摇头,笑了笑:"他过一阵就回来了。"   小张一下话都没了。   周春城又说:"不要让他知道,让我们开开心心过完这些日子。白导前几日才跟我说了,电影基本都做好了,等他回来再讨论细节就能送过参奖。现在正是好日子。"   小张默默听完,一路安静地将人送到别墅。Daisy不在,小张就又请了几天假照顾周春城。   周春城这几天都没吐血,状态瞧着跟之前差不多,恍惚好似没有去医院一趟这件事。 第85章 、归来   李提紧赶慢赶还是比告诉周春城的时间晚了一天回到H城。接到李提的告知电话后,周春城满怀欣悦地等了他半天,就是身体不比普通人,还没等到李提已经靠着厅里的沙发眯了眼。   Daisy听到开门声,小步跑出去接李提,低声告诉了他周春城等累了。   被人等待总会让人产生微妙的满足感,李提前半生未尝过,无论是家人还是妻子都没有给过他这种待遇,而周春城就是这个特别的存在。李提自己也说不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上心的,但确实是上心了,或许种子从他经常赖在李提家里时已经埋下,不知不觉,回首已经郁郁葱葱。   李提回来的路上想的是一身风尘要先打理一下,不过听了Daisy的话,别的就都不重要了,一心只想先见见那个等也能等到累睡过去的傻瓜。行李被他留在了玄关处,甚至没花一秒在镜前整理一下仪容,踢了鞋就往里头走。   周春城双脚还踩在地毯,身子却别扭地睡在了沙发上,很不舒服的睡姿,仍然能睡得熟。李提觉得好笑,脚踩在地毯上分明不会有什么声响,依旧下意识地放慢放轻了脚步走近。他低头看微张着嘴呼吸的周春城,看得仔细,发现人似乎又瘦了点,头发的长度已经能够覆住整个额头,唇上还有干皮。   “不会照顾自己。”   李提低声叹气,想要伸手碰碰周春城的脸颊,又想到自己还没清理过,便收回了手。沙发与大理石茶几间的间隙还算大,李提盘腿坐下去了,支着肘反过来等周春城醒来。他觉得位置不够好,便越挪越近,手肘最后已经支在周春城的颈边。他撑着头瞧人,看的是脸,想的却是眼前人之前在与他通话时的动静,想知道结合他的脸说那些话时是怎么个样子。   两人靠得近了,李提的呼吸便都拂在了周春城的脸上。细细的绒毛被吹得乱动,把人搔痒了,周春城皱起了长眉抬手想抓脸,手却打到了李提,于是便惊醒了。   迷瞪的眼前是等了许久的人,周春城怔了下便笑了。起了干皮的唇弯起来也是不好看的,独独招李提一个。   周春城曲着手撑起身,抚过李提的短发和脸,轻蹙浅笑尽是温柔。   “又黑又瘦了。”   但眼睛是亮了,李提每次导戏都是这个样子。周春城全都喜欢。   “我还没洗过身,你别碰了,都是灰尘。”话是这么说,但李提也没有拉下周春城的手,只不知是怕令他惹更多的尘,还是在享受。   “又不脏。”但周春城还是坐了起来,并推着李提的肩催促道,“你快去洗澡。Daisy煲了汤,我等下拿上去给你,喝了再休息。”   李提顺着周春城赶蚊子的劲站了起来,笑着上了楼。   快有半年没回过别墅了,更何况是卧室,里头却都是人的气息,不用动脑李提都能知道是什么事。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将行李箱放到了角落,然后想了想拿了睡衣去浴室。   李提确实黑了很多,滇省的太阳比H市离人近了几千米,仿佛挡不住。洗干净后,他对镜又仔细刮了胡子,看了眼,没忍住笑。长胡子的地方比不长胡子的地方要白上一些,看起来挺滑稽。   从浴室里出来时,周春城已经在了。他见到李提穿着睡衣,似是有点失望,低头端起了桌上的汤碗走了过去。   “温度刚好,你喝了暖暖胃。”   李提看到周春城指尖发红,接过汤,把人带到床边坐下,然后把汤碗抵在周春城的唇边,说:“暖胃适合你。”   周春城伸手将碗推开了些,说:“我喝过了,这个特地给你的。”   李提摇头:“你没少骗我,我是不太信的。”   “真的。”   周春城胃口不好,喝过了就真的不太想再喝,就急着反驳。   李提将汤放回桌上,回头也坐在了床上,一手扶着周春城的腰,一手探进了他的羊绒毛衣里摸上了胃部的位置。   “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暖过胃了。”   周春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过僵硬的身体马上就被把揉得软了下来,头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温热手掌带来的密密麻麻如静电般的刺激。久违的亲近让周春城细细地颤抖起来,想阻止他,又想他继续。   “我觉得你的胃没暖起来。”李提把周春城拖到自己身前,把人环了起来,手还轻轻地替他揉着胃部,“这样舒服吗?”   因着这病,周春城也好久没有解决过生理需求了,此时被他抚摸得眼里泛了情潮,不太高兴地侧头睨人倒像是欲语还休的样子,嘴里吐出细弱的哼哼声。   李提可没那想法,看他这个样子就收回了手,亲了亲他的颈后。   “我得看着你喝点汤,不暖胃也要暖暖身,你身上凉。”   周春城身子发软,意识还有些模糊,对上李提的眼更是失了主见,胡乱地点头。   汤比刚才又凉了点,李提呷了一小口试过温度,倒觉得合适不烫嘴,就再次把碗抵在了周春城的唇边。周春城醒悟过来了,似怨似嗔地瞪了李提一眼,也呷了口。李提被周春城的目光看得心底酥麻,低头嘬掉周春城嘴角的汤,捏了下他的鼻子说:“还是大小孩,喝个汤都能溢出来。”   李提有过许多女人,便了不谈情也惯会调情。周春城一颗心都系在了李提身上,更是禁不住他撩拨,病态苍白的脸上也浮了层绯红,一双掩不住爱意的眼定定地看着李提。   李提又呷了口汤,接着继续又喂周春城喝,来回两次二人就亲上了。   唇舌交缠,啧啧有声。   原是被环抱在怀里周春城,没亲两下就被放倒在了床上。李提不敢压着他,便双臂撑着身体与他接吻,把他的舌勾出来,又改作轻啄,待他想要合上双唇时才再次伸舌探入,如此反复地戏耍着。周春城随他怎么都好,双手抱着他的颈,只是不许他离了自己。   “偷偷到我房里睡是吗?”   周春城略红了脸,但脸本就因为吻得太久而缺氧胀红,便看不出来了,只能看到他目光里有躲避的忽闪。   李提捏了捏周春城的下巴,尖削得让他心疼,便不敢下力气,又低头在上面亲了两下。   “还不敢承认。”   “我们好久不见了,我……我就是特别想你。”周春城垂着眼解释。   李提低笑起来。   “直接跟我说就好了,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说着,李提就坐了起来,将周春城挪去枕头那,抽出身下的被子盖上,然后自己也躺到了旁边,闭着眼似是要睡了。   周春城红着脸靠过去,轻轻推了下李提的肩头,说:“你不做吗?”   李提抓过周春城刚才推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下,眼都没睁地说:“不做。”   “为什么?”周春城语气失落,“你明明有硬的。”   揽过周春城的腰,将要拖到自己怀里后,李提才半睁着眼说:“你身体哪受得住啊。”   周春城的头被安置在李提的肩窝处,他抬眼要去看李提,也只能看到他被刮得干净的下颌,于是改去用唇蹭他的喉结。方才亲吻时湿润过的唇又干了,死皮硬硬的割着李提的皮肤,凌迟他的理智。   “我受得住的。”   李提低头又亲了周春城一通。   “日子还长。”   说完就真不理周春城了,许是也累,抱着人没多久就睡着了。   周春城听着他绵长的呼噜声,一点不觉得吵,听得很认真。等周春城觉得李提睡得已经够熟了,才从怀抱里挪了出来,回到之前留给他的客卧里找出止痛药来吃。此时他其实不痛的,但他算过时间,上一次药的药效也快过了,便提前些吃药,怕等下痛起来的样子被李提看到。   吃过药后,周春城又将自己塞回李提的怀中,连动作都还是刚才的那个动作,看起来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他们的日子还长呢。   周春城一直在心里念着这句话,什么睡意都没有。唯有他知道他们的日子很短,那个残酷的命运已经放在了他的面前,他清醒地明白到自己的自私。他爱李提,便也想李提爱他。   “你喜欢我吗?”周春城将自己紧紧地贴在李提身上,轻声向李提的心窝发问。   回答周春城的是耳边有力的心跳声,很规律,没有一点激动。   “我好喜欢你啊。你也喜欢我,是吗?”   “是的,你喜欢我的。”   周春城闭上了双眼,仿佛真的能与李提的心跳声交流。   他作了个梦,梦里除了一面镜子什么也没有。他走到镜前,镜面显示的不是他,而是李提。李提的样子很伤心,他敲着镜子想进去。镜子碎掉了,他冲进去后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是一具尸体。李提在说话,看着他。   ——你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喜欢我?   他是具尸体,却能够说话。   ——因为我死都不放过你。   周春城醒了,李提还没醒。   周春城将李提松松搭在自己的腰的手臂紧紧地按住,喘了好一会气才平静下来,但后怕已经将睡意全数驱逐。他睁着眼直到李提醒来,仰着头接受一个慵懒的亲吻。 第86章 、发现   李提是回来了,但周春城与他待一起的时候还是不多。李提有两部电影的后期要去忙,每日起早贪黑的,周春城感觉自己只比之前多了早安吻和晚安吻。   人的贪念是无穷尽的,得到了就想要更多,没有更多便会埋怨。不过周春城的埋怨要卑微些,也可说是更心机些。   周春城不闹腾,那不是他的性子。他会送李提出去,又等李提回来。等不到李提,周春城是不会上床睡的,宁可在沙发上等到睡过去。他现在的身体是外强中干,瞧着还有个人样,内里什么情况连医生都不好说出口,一般等不了半个小时就会累了。李提有两次十点过后才回的别墅,见周春城已经蜷缩在沙发上,不知睡了多久,便是开了暖气也担心他这样会着凉生病,心里是忧得很,劝不过只能自己让步。   “你呀……”   李提知道恃宠而娇说的就是周春城这样的,不该惯的,但心肠硬不起来。他将人抱回楼上的卧室,感觉像抱了一手的骨头,轻得是睡衣的裤管都能晃荡,而周春城竟是没有被惊动,在他的怀里如何颠簸都睡得踏实。   李提的眉毛皱成一道,跑去翻周春城之前睡的客卧,没有找到病历。回到卧室后,李提捧着周春城的脸亲了亲他的鼻尖,又密密地啄他的唇,心中有未曾尝过的慌乱。   等周春城醒了,他们大吵了一架,楼下的Daisy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说是吵架,不过李提单方面的暴躁,踢翻了椅子,摔了许多物件,像围绕着床发生战争。床是乌托邦,周春城拥着被子坐在中间,低着头一言不发。   最终把卧室可以摔的东西全摔了之后,李提才停了下来。他捂着脸喘气,然后去浴室洗了把脸再把周春城抱去客卧。周春城抱着他的颈,脸埋着,含糊不清地说话。   “你不要吓我。”   “刚才你像个疯子。”   “我又不是大事,你生什么气。”   李提将人放到床上,又出去喊Daisy收拾卧室,过了好半天才再次去到客卧。   周春城心里慌张,没了平日的昏沉,虽躺下了但异常清醒。   李提走近,蹲在床边,揉着周春城的发,又亲吻周春城的手背。   “你把病历给我看一下。”   周春城摇头。   “你不让我看,我会想得更严重。”   “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会好了。”   “你这是骗谁?”李提没忍住又吼出了声。   周春城没被吓到,反伸手勾着李提的颈,用了劲将自己拉过去。他吻着李提,说:“我怎么敢骗你。”   李提托着周春城,由着他动作,说:“你都无法无天了,还有什么不敢?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我可以去问小张,但我希望是由你亲口对我说。”   “你不要问好不好?”   李提包着周春城颤抖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你告诉我好不好?”   “我不想你知道,不想你记着,想你看我时是笑的。”   李提全懂了,但接受起来太难。他有千言万语,争先恐后地要出来,毫无秩序地挤在喉头,冲了个支离破碎。   “你呀……”   “我什么?”周春城亲着李提的下巴,舔去上面浅淡的咸味,抬了红眼与他对视,“我要听好听的。”   李提想笑,嘴角微抽。   “你呀,越来越不乖了。”   “那你喜欢吗?”   “喜欢。”   “喜欢什么?”   “什么都喜欢。”   “喜欢什么?”周春城不依不挠。   李提拥着他,头轻轻地埋在他的颈间,叹道:“喜欢你。”他想起了祖父离世的事,那时他还当自己悟出了“及时行乐”的人生真谛,此时想来都觉得自己不过是装模作样的感伤。假如他真的悟了,他们又何尝会失去那么多时光。他把什么都看得比感情重,那么这么轻的感情就要飞走了,他只能像个看着手中轻气球飞上天的小孩般无能为力。   李提最终还是没听周春城的,他从小张那里打听到了周春城的病。小张原先还是不说的,毕竟答应过了周春城,只是当他听到李提说不过是向他要个确认,就明白瞒不瞒已经没有意义了。小张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里泣不成声,他替周春城守了这个秘密多久便是压抑了多久,假若周春城像所有病人那样发泄情绪就罢了,偏周春城还那个样子,倒叫小张更难受了。李提默默地听完,真诚地道了谢。   夜里服了止痛药的周春城体弱易睡,李提成了那个失眠的人。   手头上的工作,能推的李提全推了,非要他亲自出去处理的才会离开周春城身边,还要千叮万嘱周春城有事给他打电话。电影已经成片了,白朗把它送到别墅来让李提最后定案。李提夜里才爬起来去看,一遍又一遍,宛如看到周春城整个衰败的过程,他甚至能清楚猜到场景的拍摄先后顺序。他可以想象观众是怎样猜测周春城的敬业,或者还会说演员拍摄的艰苦,唯他知道周春城那时已经在燃烧生命。   电影的英文名是《Mad》,中文名这边最近暂取的是《疯》,两相对应,但李提要推翻它了。他决定将电影的中文名取为《爱》。   他不为人知的爱与爱人。   电影如期参加德国的松木国际电影节,而国内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想到过年,李提就打算带周春城去加拿大见一见自己的父母。   一切都很顺利,《Mad》被提名松木国际电影节的最佳影片金蜂奖,周春城被提名最佳男演员银蜂奖,白朗也被提名最佳导演银蜂奖,由于这部电影的剧本是由真实故事改编的,所以失落了最佳编剧银蜂奖的提名。这在国内外都引起了关注。   至此,白朗已经开始联系国外的院线了。   二月十五日,松木国际电影节正式开幕。   《Mad》的主要班底都去了。因为要出国好多天,所以去之前,在李提的要求下周春城去了趟医院复检,不过死活不让李提进诊疗室,出来时样子看起来并无异样。李提想过偷偷回去问,但周春城全程盯着他,也只能算了,心道无管怎样过下去就是了。   走红毯前乔·李维再次见到周春城,感到非常惊讶,关心了他的身体状态。   周春城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西装在他身上像挂在架子上似的。他刚穿上时,在镜子前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喜欢,他知道李提喜欢穿西装,就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衬不上。李提见他在镜前扭捏,从后面环过他,笑着问他怎么了。   “我觉得我这样穿很难看。”然后周春城伸着手,“空荡荡的。”   李提亲着他的发顶,掩饰自己的难过。   “那就不穿外套了,只穿衬衫看不出来的。”   “那太不庄重了。”   “好看就行。”   “但……”周春城转过身,笑看着李提,“我想跟你配一身。”   “改是来不及了,我出去给你买一套全身的。”   周春城不适合奔波,所以是李提独自一个出去的。   回来时,李提只提了两个不大的袋子,显然是买不到合适的西装。他从其中一个袋里拿出两条同系列的领带,递给周春城看。都是暗红底色银灰色菱格花纹,不过一条的菱格稍大,另一条的稍小。   “明天我陪你不穿外套好了。”   周春城摸着领带笑,没有说好或不好。   次日,周春城替李提系领带,他最喜欢做这个的时候亲一亲李提的喉结,然后再拉紧领带。李提不怎么给人系领带,一直找不到要领,最后还是周春城带着他的手给系好的。因此,周春城向李提讨了个深吻,直吻到脸颊泛红。   “这领带的颜色很衬你。”李提亲了亲周春城的脸颊说。   周春城笑了,已经不再像刚炸开的烟花那样绚丽,但那双眼还是依然明亮如昔。李提只想捧着他的脸一直亲下去,最好脑部缺氧,失去思考。   周春城气喘吁吁地将人推开,把西装外套翻出来,要给李提穿上。   “你一个大导演怎么能跟我一样随便,还是要庄重的。”   李提不愿意,周春城又说:“我只要好看就行,你不行,你要名声的。”   周春城绕到李提的背后,拍了拍,又说:“媒体都是刀做的嘴。”   李提终于还是穿上了外套,但走红毯时一直牵着周春城的手,挣也挣不开。周春城对于红毯边上没有尽头的相机与摄像仍有惊恐,没走两步反过来抓紧了李提的手。李提以为他不舒服,停下了步伐想要扶他。周春城看着李提的眼,手背手心又全是他的温度,忽然就不怕了。   死亦不远,又怕那些无牙老虎吗?   周春城朝李提笑了笑,拉着他往前走。李提不知道周春城经历了什么心理抗争,只是大步跟上,与他肩并肩走着。   白朗与一众其他剧组人员被抛之身后,他暗啧了声,本来打算快步上前,免得他们这样出格会上报。但瞧着前面二人的黑白背影,脚步就顿住了,忽而觉得他们像对走在婚礼路上的爱人。   罢了,想他白朗素来什么都不怕的,随他们去吧。 第87章 、求婚   国内外的媒体果然对李提与周春城的红毯表现非常在意,特别是国内小媒体对他们的行为作出了各种不怀好意的揣测,以搏关注。同时亦有李提的电影粉和部分经历过白朗彩蛋事件的网友由于对周春城抱有比较好的观感,对那帮没有事实根据就哗众取宠的媒体进行抨击。这次松木国际电影节无疑成了媒体与网友的又一次矛盾爆发点。   不过这些李提与周春城都不知情。   长达十天的电影节,前期都是观影各大提名电影,这是相当耗费力气的事情,显然并不适合周春城。李提便让周春城留在酒店休息,本来李提也想陪他的,但毕竟要尊重其它提名电影,只能心不在焉地在会场观影。   颁奖当天,《Mad》获得了所有提名奖项。   在准备颁发最佳男演员前,李提扭头看旁边的周春城,见他眼皮耷拉着,似睡非睡的,便知他累了。他扣着周春城的手掌,轻轻刮着掌心,把人搔了个半醒。   周春城含笑道了个极低声的谢谢。   镜头没一会就拍向各最佳男演员提名人选,周春城还是晚了半拍才发现,后知后觉地展露笑容。他看到大荧幕中的自己,虽不太好看但挺有趣,就扭头去与李提说话,此时才算眉开眼笑。   当颁奖嘉宾宣读出周春城的名字时,由于说的是英文,他还未觉察,仍在与李提低声说着话。不过李提一直有留意,他最在意的一个奖项正是这个,听到后没忍住将还在状况外的周春城一把抱住,附在他耳边说:“是你的,恭喜你。”   周春城这才算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被李提松开后转首看过去主持台时还是有些懵。   李提轻手把他拉起来,由于摄像机一直跟拍得奖者,不好一路送他上台,只能留在原地鼓掌。那段路挺短的,周春城晕乎乎的觉得无限长,下阶梯时不小时,滑下了一级,幸好被旁边坐着的人扶了下,把后面鼓掌的李提吓出一身冷汗。   弯身接过奖座的周春城终于是感受到那份真实了,他朝台下腼腆地说:”It’s so heavy. Thank you, thanks to the team. ”   “The second prize in my life. ”周春城笑了笑,”Tonight may be a fantasy of mine, but a moive comes from a fantasy. ”   “Love you.“周春城朝着李提的方向,又环视四周,笑了笑,”Love all. ”   “最后,谢谢。”   当晚,一回到酒店房间,周春城就将奖座送给了李提。   “好,这么重,我帮你提回去。”李提好笑,把周春城的头发揉乱,又在上面亲了亲,然后把奖座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周春城走到他背后,趴在上面,说:“是送你的,我不要,都给你。”   李提怕他掉下来,反手扶着后才慢慢直起身,又转过去将人抱着。   “是颁给你的荣誉。”   周春城摇头:“没有你,就没有这些荣誉。”   李提亲着周春城的鼻尖,夸奖道:“你是最好的演员之一。”   周春城笑了:“我还是你的艺术品。”   “对。”李提啄着周春城的唇,“最好的艺术品。”   两人亲够后,周春城才接着刚才的话说:“所以我要送给你,因为我也是你的。”   都是些调情的话,但李提知道那是周春城真心实意的,听了却直想哭。他将周春城抱到床上,转身去找东西。   周春城的视线一直跟着李提,看他翻出了刚到酒店那天夜里带回来的袋子,晃着腿等他给自己惊喜。   李提背着手走到床边,单膝跪了下来,把身后的东西拿出来,举到周春城面前。那是一枚很简单的戒指,没有花纹没有钻石,简直可以说是一个铂金指环而已。   周春城没有伸手去接,因为他哭了,哭得很凶,气都快喘不过来那种。   整个求婚仪式,李提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将戒指扔到了床上,揽着周春城给他顺背。   “怎么哭那么厉害,快别哭了,小心胃抽。”   “你……你怎么……我……我好……好开心。”   “开心就开心,哭成这样。”李提无奈替周春城擦泪,给他擤鼻时顺带捏了捏,“真的小孩子都比你像样。”   周春城憋红着脸推开李提的手,抠着床单问:“戒指呢?”   李提这才伸手去乱堆着的被子上把红色天鹅绒盒子摸了回来,重新打开递到周春城手边。周春城拿出戒指,套进左手无名指上,然后张开五指举到李提面前给他看。   毕竟是估量的指环尺寸,有些大了,套在周春城削尖的指上像是随时会被甩落。但周春城毫不在意,催促李提去戴另外一只。李提好好好地应着,抓过周春城的手,将戒指脱了出来。   “这么着急?”李提亲了亲周春城的指尖,又亲了亲戒指,然后亲自为周春城戴上,“应该由我来为你戴上的。”   有麻麻的感觉从指尖往全身游走,使周春城舒服得眯了眼。   李提的那只戒指是合适的,他戴上后去牵周春城。周春城也学着李提方才的样子在戒指上落了个吻。   “明天我们去买戒指的店换只合手的。”   “好。”   “德国去年已经通过同性婚姻法了,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们可以办移民,然后结婚。”   “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   “我不是跟你求婚了吗?”   周春城翻过去趴在李提的胸膛,问:“我觉得头好晕。”   李提一听,吓得要坐起来,不过顾忌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周春城,只能半撑着说:“怎么突然不舒服了?来,下去一点,我找找药。”   周春城抱着他的脖子,埋首在他的肩窝,闷着声笑。   “我觉得我在做梦。”   “傻瓜。”   “明明之前你连给我探病都不肯。”   “……是我做错了。”李提叹道。   “你把我赶出别墅之后就一直在避着我,我都知道的。”周春城的声音越发的低哑,像是在哽咽,“都是我追着你。”   “还好你没放弃我。”   “嗯。”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厉害的人,有被承认的才华,有艺术素养,不拘一格,活得肆意。但原来不是的,你才是那个厉害的人,你比我勇敢,我不过是个俗人。”   周春城笑了声:“乱说哄我。”   李提亲着他的发顶,说:“我应该很早就对你有感情了,只是我不敢。我太在乎大众了,就算我老了想要一个真正的家,首先想到的都是丽丽,而不是你。还好你追着我。”   “嗯,我不会放过你的。”   “那么喜欢我啊。”   “对,我觉得我的命都是你的。”   李提笑着摇头:“不对。You’re light of my life.*”   等两人又是一阵温存过后,李提和周春城才想起看手机,WeChat里都是各自熟人发来的祝福信息,都一一回了。周春城的WeChat里还有一条特别的语音信息,是唐季茹发来的,不过声音的主人是她儿子。小侄子奶声奶气地叫着舅舅,说他是仔仔呀。周春城很喜欢,点开听了好几回。   “喜欢小孩?”李提问。   “感觉很神奇。”周春城摇头,“我们都是从这么小开始的,好像一眨眼就变这么大了。”   “你这一眨眼可漫长了。”李提好笑。   周春城也跟着笑,枕着李提的肩想的却是一生也不过眨眼就过完了。   是夜,考虑到戒指毕竟松了,李提本来是让周春城脱下来放回盒子里的,准备等买了合适的再戴上。但周春城不肯,宁愿捏着拳头,也确实一晚上都捏着,连睡着了也没松开,显然一直没从被求婚的喜悦中出来。   可能实在是过于高兴,周春城起晚了,而且还是疼醒的。他哆嗦着要去摸药,李提是第一次见到他疼的样子,仿佛疼在自己心上,急急的问他药在哪里。   周春城把药藏得很深,李提即使是被他指点也找了快一分钟。   李提的手也在抖,倒水时洒了一小半,等喂周春城咽下药下就问:“怎样,还疼吗?”他已经慌乱得忘了药是需要时间产生药效的。   周春城咬着牙还想笑一个安慰李提,模样扭曲难看,更让瞧着的人难受。   过了长达一生的十五分钟,周春城终于缓和下来了。他拉下李提的脸亲了亲,说:“不疼了。”   “真的不痛了?”李提后怕,“你告诉我多长时间要吃一次药,不能再让你这样了。”   “吓到你了。”周春城又亲了一下,“这只是个意外,我每天都有按时吃。”   李提把周春城抱到浴室。   “洗个澡吧,落了一身汗。”   周春城拉住他,缓缓地笑:“你也落了一身汗。”   李提哑声说:“春城……”   “我腿软,你不怕我摔倒吗?”   “哎,你呀……”   热气氤氲间,李提自己坐在浴缸边上,让周春城坐在他的腿上,密不可分地接吻。   浴缸的水涨到了一半,李提才放开周春城,小心翼翼地把人放进去,而他自己则挤了沐浴露站在外面清洁。周春城偷笑,伸手去碰李提的腿弯。李提以为他有事,转身去看。周春城拿准时间,手便摸上了李提的重要部分。   李提已经好长一段日子没有解决过生理问题了,何况刚刚才跟自己爱人赤身裸体地抱着激吻,他的下面早有了反应。   “我帮你。”   轻薄水雾里的周春城看起来少了些病态,一边轻柔地抚弄着李提的下体,一边用喑哑的声音蛊惑李提。   李提俯身啄了下周春城的唇,说:“用手就好。”然后双手撑着墙壁,低头看着身下瘦骨嶙峋的爱人。   浴室里的呼吸越发粗重,空气里除了沐浴露的味道,仿佛还有淡淡的雄性气味,而且越发浓郁,似乎离爆发边缘不远了。周春城抬眼朝李提笑了下,忽然伸出了舌头往铃口上舔了下,舌尖恋恋不舍地在上面绕了一圈才离来。   李提措不及防就射了,连发几股,全都沾到了周春城的身上。他浑身泛着情潮,替周春城清洗干净,用浴袍包好才开始打理自己。   “下次不要这样了。”   周春城点头。   出去后,周春城数着为数不多的药对李提说:“我们还不打算回去,药我看着应该是有点不够了,你拿着去医院再开一些。都是处方药药房买不到的。”   李提觉得也是,换了衣服拿过药准备出去了。   “等我回来后,我们就去换戒指。”   “好。”   门被拉开,周春城又拉着李提的手,上前亲了亲才把人推出去。   李提好笑,摸着唇离开。   --------------------   *原句出自《洛丽塔》:Lolita, light of my life, fire of my loins. My sin, my soul. 第88章 、选择   送走李提后,周春城并没有按照李提的话去床上休息,而是拿了酒店配有的纸笔开始写东西。   修修改改废了好几张纸才算满意,又抽了张新的开始抄写,周春城写得很慢,力求工整,但也只花了两分钟不到。他将纸折好,翻出行李中的圣经压着,然后把昨晚穿过还没送洗的那身衣服拿去了沐浴。   浴室里的水汽还未散尽,湿热中似乎还留有一丝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周春城抽掉浴袍的带子,宽大的浴袍便顺着身体滑落。他看着镜里的自己,骨瘦如柴,唯有腹腔因为积水而看起来有些胀,像漂白了的非洲难民。幸而他从来不曾胖过,所以即使现在瘦了,也不见皮肉过分松弛,不至于如同枯槁而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拈了拈头上的发,不比以前黑顺软滑,因为营养不足而泛着枯黄,也由于发尾开叉而有点扎手,但总体还是柔软的。   尚且柔软的发是周春城现在最满意的,他知道李提喜欢摸他的发,为此还觉得不化疗的决定是对的。   要死了。   来德国之前的检查,周春城得到的结果就是恶化。   周春城的手指从头往下慢慢摸下去,皮肤的触感并不好,没有弹性,看着也没有光泽。他想,这或许已经接近尸体的皮肤了。手指很快来到腿间,他看着镜子自摸,最终也只是半抬头。他的身体已坏至此,欲望都远离,像是连恶魔都懒得诱他赌博,毕竟他连本钱都没有。   笑了笑,周春城收回手,然后拿起放在边上的衣服一一穿上。   或许是昨晚穿着这身衣服依偎过李提,此时穿在身上,周春城总能感觉到那种气息。不过气息若有若无的淡,周春城不觉皱了眉,将李提放置在洗手台上古龙水往自己颈间喷。他一连喷了四五泵,古龙水辛辣的前调直冲鼻腔,盖过了所有感官,使人仿佛经历了一场绝顶的性爱般筋骨酥软头皮发麻。   周春城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被这么一刺激,差点没站稳,来得及急扶住洗手台,却顾不上手上的古龙水。古龙水摔在地上,裂了道缝,液体漫开,气味笼罩着整个浴室。周春城被熏得又是一阵头晕,还没缓过来就一阵反胃,连吐了两口血在洗手盆上。   周春城不慌不忙地拧开水把血冲掉,顺便漱了口。最近一个月,他又开始吐血,心理上早习惯了,不过都有小心瞒着李提。   衣裤已经穿好,周春城开始打领带。他喜欢这条领带,打好后还捋了好几下,细细地抚摸上面的暗纹。   一切都准备就绪,他开始给浴缸放水,然后出去把手机也拿进了浴室来。   周春城跨进浴缸,水温偏高,刚碰到水时令他哆嗦了下。   半个身子已经泡在水里,周春城把手串和戒指换到了右手戴着,然后用酒店备有的刀片割开了左手腕上的皮肤。那里的皮肤上还有之前留下的浅白色划痕,现在又添了新伤,涌着鲜血。周春城还记着那一次医生说他划得浅,所以这一次划得很深,且不止一道。   他把手浸入热水中,血便化作水雾般扩散,白衬衫也沾成了粉色。大概是吃了止痛药的原因,总感觉不太痛,连热水接触皮肤的另类刺痛感也没有,只觉得整个人在热水里泡得暖和。   完好的右手划开手机屏幕,点开录音软件,周春城开始留下真正的遗言。他的话多且乱,想到什么说什么,但都是欢乐的,眼睛眯着也是弯弯带笑。他以为自己说了很多,但文件也不大,上传到邮件附件只需要十秒。   周春城觉得有些累了,看了眼已经不再透明的水,想应该是失血过多的原因。   想了想,他给李提拨了个电话,自己一个走总觉得寂寞,闻着李提身上熟悉的味道听着他的声音大约就不会了。电话李提接得很快,想来也是不放心周春城一个待着的。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提的声音有些急。   “没有。”周春城看着浴室顶,灯光令他视物受阻,脑里全是李提的样子,“我就是想你了。”   “这才多久。”李提低笑,“很快就回来了。”   “嗯……别急,要小心。”   “这里医院人还挺多,不过我前面只有一个号了。哎,我怎么好像听到你那边一直有水声?”   周春城因为失血已经有点浑沌,本来也不甚灵活的脑子现在更是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于是就说了实话。   “……我在浴室。”   “怎么跑浴室里去了?”李提似乎在思索,然后着急道,“是不是出汗了?不舒服?我现在回来。”   “不是的,你不要急。”周春城连忙阻止,“我……我……我就是刚刚打翻了你的古龙水,觉得味道太冲了所以来洗个澡。”   “那你要记得往浴室地面铺浴巾,别滑倒了。”可以听出来李提明显松了口气,“也不要洗太久。”   “知道了。”   “那我挂电话了,你洗好再给我打电话。”   “不要,我想跟你说话。”   “哎,你真是越来越管不住了。”李提好笑,“那你把水温调高一点,身体不要露太多出来。”   “好。”   “我刚刚查了下攻略,德国还是挺多地方可以玩的。格林兄弟就是德国人,所以德国有一个童话之旅的路线,我们也可以走一走。”   “什么童话之旅,又不是小孩。”周春城阖着眼嘟囔。   “你不就是吗?”   听着李提的笑声,周春城也跟着勾了嘴角,只是下一刻便发出无声的喟叹,接着说:“我都没听过童话。”   “想听吗?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来来去去那几个,回去都说给你听。”   想到自己要死了,李提恐怕无法实现这个承诺,又怕他可能会在自己的尸体旁边念童话,周春城觉得荒谬又可怖,便决定拒绝。   “我不听。”周春城哑着声,“我想听你说爱我。”   “哎……”李提发出无奈的声音,“我这里来往全是人。”   “他们又听不懂。”   “好,好,好。现在你总占理。”李提叹道,停顿了一阵才嗡声嗡气地说,“我爱你。”   周春城能够想象到李提的样子是怎样的无奈。李提会拿着手机远离人群,又捂着手机轻声地说话,但身板还是挺直,不过眼神飘忽。周春城禁不住高兴,笑着说:“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   “呵,你呀……”李提无奈地咬牙。   两人又聊了一阵,多数时候是周春城地听李提说,周春城觉得越发累了,眼睛时睁时阖。   李提说:“好了,到我了,我拿了药就回来。”   “拿了药你给我去买点香肠回来好不好,我听说很好吃。”   其实这段时间周春城的胃口已经相当差了,吃得也挺少,且基本都是粥和汤这类流质食物为主,所以听到他主动说想吃什么东西,李提没有不应的。哪怕买回去周春城只是看一看闻一闻也好,只要他高兴就行。   “好,我多买几个口味。”   周春城点了点头,像打瞌睡似的。   “我有东西给你,在桌上压着,你回来记得看。”   “好。”李提笑了。   挂掉电话后,周春城眼皮便重得似要睁不开了,手机也拿不住落在了浴缸边上。   他要死了,可能就在下一刻,周春城想。   死亡不可怕,他从来只怕下地狱。人间走一遭,他以前总是孤零零,就怕死后下地狱也是这样,现在有了李提的爱了,似乎就不怕了。刚开始他还是怕的,他贪心想要一直攒着李提的爱不放手,怕死后他一个下地狱了就什么也没了。但他得了病,便不敢奢想多留,生怕李提会厌了他。   他动了动拇指,摸了摸松松套在那里的戒指。   圆满了。   他甚至害怕起往后的日子,害怕李提的爱一天天减少。他从来都是自卑的,生活教会他的是明天并不会更好。   忽地,周春城睁开了眼,看着右手无名指上随时会掉出来的戒指。然后,他将戒指取了下来,放到嘴里。他害怕戒指在他失去意识后离开他,正如他害怕失去李提的爱。   终于,周春城再次阖上了双眼,嘴角微有上扬,宛如满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浴缸边上的手机剧烈震动,与浴缸产生轻微的共震,发出刺耳的声音。只是这些声音都无法影响到周春城,他依旧躺在水中,像个沉沉睡着的人。   手机停止震动后没过多久,酒店房间的门被打开。白朗带着酒店服务员冲了进来,朝着已经水漫到房间外的浴室走去,并发现了泡在血水中的周春城。   “Call the doctor! ”白朗朝酒店服务员吼道。   酒店服务员也是吓得面色发白,一边抖着手用对讲机向主管汇报情况。   白朗上前,伸手去探周春城的鼻息。   一切都晚了。   周春城在与李提的通话中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面容上似乎还有笑意。 第89章 、余悲   白朗是今天早上回H城的航班,收拾好后拖着行李出门准备去服务台退房。他住的房间在李提与周春城的对门,出来时见到对面门外的地毯是湿的,觉得奇怪。他敲了门并没人应,想着是不是人出去了,就有点担心他们房间里是不是没关好水。他是李提去了个电话,发现他果然在外面。   “那可能是你们出去的时候没关好水,水都浸到门外了。”   “什么?春城还在里面洗澡?好,你赶回来,我下去叫酒店人员开门。”   边说,白朗已经扔下了行李边往电梯方向跑了。   他们都害怕周春城在浴室里摔晕了,或者因为热气聚多了而缺氧晕倒,只是谁都没想过周春城是自杀了。   李提回来得挺快,比警察还快些,只是极狼狈,平常一丝不苟的发乱了,领带也被扯松。他是跑着进来的,却被白朗拦住。   在白朗伸手的一瞬间,李提便仿佛知道了些什么,着急去求证。他挥开白朗的手臂,又被抱住,听到白朗说:“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完白朗低头头就往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位置来。但他说的那句话像是一句定身咒,定住了李提。   李提转头看了白朗一眼,眼神恐惧,接着就冲进了浴室,用他生平未曾有过的焦急。   色彩在镜头里是有力量的,这个道理李提知道,可他从未想到晕开成粉色的红是这般的有冲击力,如同一柄开锋的飞刀直刺眉心。李提觉得头痛欲裂,脑里盘桓着周春城在获奖时说的一句话:tonight may be a fantasy of mine。   这一切都是假的吧。不久前他们还在通电话,有说有笑的,他无法接受。   李提捂着额,浑身颤抖地倒退出浴室。酒店房间里的地毯浸满了水,李提倒退的步伐被它阻止,一下就坐在了地上。他的眼前依旧是那个画面,仿如静止的悲伤的名画。   直至警察到来,李提仍旧保持那个动作,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白朗劝过,李提却像没听过。   等到警察要将周春城的尸体搬到法医那里,李提才有了反应。他的身体已经发麻,但还是尝试站起来,手脚并用地扑到浴缸那里。他挥开接近的警察,手伸进已经凉了的水中,轻轻地想去扶周春城的颈。但他发现周春城的肢体已不复柔软,如同久不沾油的机械,即便他还未僵硬,也不过是有关节的人偶。   白朗终是看不过眼,上前制止李提。在白朗与警察的双重努力,以及李提始终不愿意伤害周春城的前提下,李提与周春城被分开了。白朗使足了劲将李提抱住,喊道:“你清醒点!”   李提甩不掉白朗,只能钳着其中一名警察的手,恳求道:“He's a Catholic, don't hurt his body. ”   许是李提的表情过于凶狠,警察也被吓了一跳,讷讷地点头。   外面在检查的警察发现了遗书,李提看了就想起周春城之前在电话里说的留给他的东西。遗书里的内容很少,只有几行。   ——我活不成了。   ——你送我的东西我带走了,你要戒烟戒酒,好好生活,只要你还在人间我就能看着你。   ——我的东西很少,私人物品都留给你吧,你要好好想我。其余财产都给我的侄子,你知道是谁的。   ——致我的爱人,李提。   虽然周春城的死初步定性为自杀,但李提与白朗还是被请到警局去做口供和笔录。《Mad》过来参加颁奖礼的人员只要还没有离开的都留了下来,看看有什么是可以帮忙的。   松木电影节才刚结束,国内外过来采访的媒体还没有离开,收到消息新鲜出炉的影帝就疑似自杀了,剧组制片人和导演都被带到警察局问话,全都闻风而动,长枪短炮直指警察局门口。   第一手没有得到证实的消息已经传回国内,网上一片哗然,理论讨论没坚持多久就偏向了由营销号带起的阴谋论,而真正惋惜死者的声音很快就被掩埋。只是这些都隔绝于知情人外,波谲云诡全是胡编乱造放的烟幕。   还有一些真正关心的人,也都在知道事情的第一时间登上了赴德的飞机。   由于警察局被媒体包围着,原本不过是很小事情的一个自杀案件也不得不惊动了上头,对李提与白朗做笔录的也从原本的实习生改为了在当地相当有名望的探长。笔录的意义使它冷硬而规矩,尽管探长说话的语气是那样温和,依旧无法改变话里内容的冰冷。   李提第一句就纠正了探长的话,他不喜欢探长对周春城的形容——死者。   探长的道歉很敷衍,但李提总是神不守舍也没有发现。   李提交代了与周春城的关系,与周春城最后见面的时间,以及为什么离开,又离开了多长时间。   笔录基本已经完成了,门被从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位警察,手里提着一个小的方形透明塑料袋,说是法医从周春城嘴里掏出来的,问李提认识不认识。   李提自然是认识的。他原以为周春城遗书上写的送他的礼物是身上戴着的领带,原来是求婚的戒指。他呆了呆,抖着双手接过塑料袋,眼神温柔似水,化了一滴泪溅在了上面。他看不清戒指了,伸手抹掉泪渍,还是看不清,才发现是眼中的泪模糊了视线。他抬头朝把戒指交给他的那位警察笑了下,哑声道谢,”Thank you. Engagement ring. ”接着,他便说不出话来,一手捏着塑料袋,一手捂着双眼,开始哽噎。   两位见状,拿了笔录本就出去了,带上门给这位痛失所爱的男士一个宣泄的空间。   白朗只是发现现场的人,所以笔录完成得更快,但他等李提等了很久,问探长得到的回复是李提需要接受现实的时间,便也明白了。等到李提出来时,已是面容憔悴,眼鼻红肿。白朗心中惊讶,想不到李提也有这样感伤的时候。他上前接李提,下意识要叫姐夫,生生咽了回去改叫了一声老师。   李提精神恍惚也没听清白朗的叫喊,只是手扶上他的肩,似乎是疲累至需要借助外力才能站稳。   警察上前请李提交还戒指,说是物证。李提看了对方一眼,目无神采,手把装着戒指的塑料袋捏得紧紧的。警察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见他还是不归还,便开始教育起人来。白朗怕这样下去会惹事,先警察一步把拿李提手里的塑料袋,但李提捏得紧,他只能一只只手指去掰,两相较劲还是身心俱疲的李提败下阵来。   “你……你跟警察拧什么,东西结案了就会还回来了。”白朗扯着李提的手说道。   李提听了才跌坐回去,右手成拳锤着额头,眉头忍痛般紧蹙。   “我就怎么放他一个人在房间了,我应该陪着他的。我……”李提扭过头去看白朗,眼睛通红但干涩,仿佛之前一个人待着时已经流干了泪,“我在外面的时候他还给我打电话,我们说了很久的话。”   “他……”白朗也是想不通周春城为什么会自杀,此时也说不上话,连安慰的话想了想都觉得苍白。   “我发现了的,我问过他为什么会有水声。他还骗我说只是洗个澡。我应该发现点什么的,只要我及时回去,他就能救回来了。”李提怔怔地看着地面说。   白朗被李提的神情刺激到,揪着他的衣领低吼道:“周春城是自杀的,你刚说的所有话都在证明他的决心。没有人能够救活一个想死的人的,你救得了一次,救得了无数次吗?他不想活啦!”   李提怒视着白朗,忽然露出个惨笑:“谁说他不想活的,他只是活不成了。他还瞒着我。”   白朗似懂非懂,松了手,便见李提瘫在了椅子上。   “我以前还说我们的日子还长,哈,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的日子。我不敢想他是怎么数着日子过的,我自己是一点都不敢数。”   “他的病很严重?”白朗终有所悟。   “啊……”   等了很久,李提才抬眼,神色迷茫,低语道:“胃癌。”   白朗张口结舌,他不能想象这段日子以来他们是怎么过得看起来那样甜蜜的。   警察让李提与白朗回去,说明天就能结案了。李提不走。本想回去换身衣服的白朗担心他的状况也就跟着留下了,只是电话助理送来两人的换洗衣物。   外头的媒体一直等不到两人出来,把事件更往坏的方向推测,便都不走守着。国内其它媒体也陆续到达,把这个警察局当成了娱乐公司门前来围守,眼看着快能比得上电影节会场热闹了。   警察局里的工作人员受到了困扰,出入也不方便,又劝了几回都没把李提劝走,难免烦躁在背地里用德语骂了几句难听的话。   白朗已经累得歪头缩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李提眼睛倒是睁着,却浑浑噩噩陷于回忆之中,时而笑时而愁,表情倒不丰富才不至于让人以为他发疯。   次日终于完成了结案程序,白朗在心里千万次地感谢,陪同李提去拿回周春城的遗物——求婚戒指,遗书以及尸体。   白朗知李提现在也拿不了主意办不成事,自是把一切都揽在了身上,提前准备好一切。他之前就问过了,李提的答复是在德国就地土葬。原因白朗也不追问,联系当地的殡葬公司着手准备,当然还提了一下死者是天主教徒。   二人离开警察局的时候被媒体围堵,麦克风怼在面前。白朗扶着李提在助理的帮助下艰难离开,留下的背影被媒体用作稿件的照片,说他们狼狈离去。 第90章 丧礼   白朗换了酒店,怕触情伤情,行李早让助理搬到了新订的酒店房间里。他订的是双人房,本是打算与李提同住一间,就怕李提想不通时他也能看住人。不过李提并不承情,把白朗赶出了房间说是想要独个静一静。没办法,白朗只好在他旁边再开一间房,不敢开在对门。   当晚李提做了个梦,梦见了周春城。   在祖父去世后一个月左右李提也曾梦见过他。李提还清晰记得梦里自己是孩童模样,祖父在别墅里常待的小花园里设了茶招他过去。他一点也不恐惧,甚至与梦中的祖父进行了一场成年人的交谈。过程是愉悦的,虽他不知梦里的祖父是记忆深处的缩影抑或只是他凭空幻想,但无碍于他寄情,且与当初病中神识不明的祖父作了告别。   可此次梦到周春城,李提的想法却是大不同。他模糊里发现自己站在别墅的楼梯上,旧时模样的周春城正站在下面喊他下来帮忙找东西。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平常,但他湿了眼,不知为何觉得心胀痛得很。他想下楼去拉周春城的手,脚下却不听使唤似的不动。他隐约觉得这是梦,便忽然无法平静地面对了,惶恐于楼下周春城的小意温柔,似都在指控他没有及时关怀周春城,致使周春城罹患恶疾客死异乡。同时他又想亲近周春城,觉着就算是听周春城说说话也是好的。他自相矛盾,最终于梦中抱着走上来要拉他下楼的周春城痛哭一场。梦里的周春城如他记忆般心肠柔软,会抚着他的背安慰他,还问他为什么哭。   李提已知自己身在梦中了,怕提了事实会把梦戳破,只能更用力地抱周春城。   梦里五感都是虚假的。李提觉得怀中人没有那种温暖的感觉,抬头看,抱着的已经变回了那个曾经泡在血水中的周春城。已无血色,皮肤透出灰白的周春城忽然睁开了眼,问李提为什么哭,问戒指为什么不见了。   李提惊醒过来,气未喘匀,就跳下床去翻行李。找出那枚失主的戒指后,才定了惊。   “我为什么哭?你还不知道吗?真没说错你,越来越会闹,都闹到我梦里了。”李提对着躺在掌心的戒指说。   当晚李提没再睡,开始收拾周春城的私物,一件不落地都准备带走。收拾好东西就着手准备明天丧礼要穿的衣服,试了一遍又一遍。李提的衣服多是西装衬衣,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不同,可他就是能试了一晚上,最后还是选了电影节颁奖礼那一套。   既然周春城选择了颁奖礼上那套作为最后的衣服,至少说明周春城是喜欢的,那与之配对的那一套他也该是喜欢的。李提如是想。   一大早李提就接到不少的电话,都是亲友落地询问情况的,他都耐心地告诉了他们丧礼地点,仿佛一个没事人。可当他们见到李提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松木国际电影节颁奖礼是全球直播的,距离那天不过两天,李提已经大不相同,依然整洁光鲜却失了神魂般干瘪。   白朗等人陪同李提一同前往丧礼所在的教堂。酒店外的媒体一路跟踪,直到教堂前才被李提震住。李提回身面对媒体,以他一贯的作风该是会说出媒体人员可以送别但请不要打扰死者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没有。   他说:“你们同春城毫无交情,请不要进去打扰。”   媒体记者一片哗然,麦克风与摄影机不断往前递,并问出许多令人皱眉的话。幸亏白朗请了保全人员,才得以控制住场面。白朗也没想到李提会说出这样的话,拉了拉人,低声叫李提进去。   李提挣开白朗的手,面对媒体再次说话:“你们除了挖人伤口还会做什么?”   说完这句李提便不再理会身后的人事,努力稳住脚步往里走。   教堂正中放着漆金的白棺,没有盖。周春城正躺在里头,面容安恬似睡,周身围着白玫瑰。他身上穿的白衬衣已经晕染上了淡粉的血色,这么看来便显得人的皮肤更加的灰白。   李提想摸摸周春城,觉得已经许久没有触摸过他了,却不敢伸手去碰,怕惊碎假象。   陈强一家,唐季茹夫妇还有小张都陆续来了,最特别的是白丽丽也来了,更是惹得外面的媒体一阵拍摄。   唐季茹哭得最凶,扒着棺边几乎要晕倒过去,被她的丈夫强行拖离。李提被她的哭声闹得头疼,揉着额角却不肯离开棺旁一步。白丽丽取过边上的白玫瑰上前献给周春城,然后抬头与李提对视。   白丽丽与李提相爱过,又曾是多年灵魂伴侣,她自问是了解李提的。她见李提这般哀伤,想要宽慰几句,便压低了声音说:“《Mad》我看了,问阿朗要的。”   见李提依然没有说话的意思,白丽丽心底也是叹气,接着说:“我看得出来,这电影是你为他拍的,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能够拍得这样出色了。”她到底有些忌讳,并不说出周春城的名字来。   李提听到与周春城有关的话,终于是接话了。   “你想错了,是他为我拍的。没有他这电影我不会拍的。”   “你真爱上他了?”白丽丽问。   这回李提又不接了,只是笑了笑,容色惨淡。   白丽丽看在眼里便知道答案了,于是叹道:“你……节哀。也好,你还能再拥有一段爱情。”   李提点头。   这一刻他才明白到一个道理,原来人心里的苦是无法相通的,也不能共情。白丽丽不懂他此时的痛苦,而他也不懂周春城曾经的痛苦。   悲痛只能交予时间,任何言语都是无用又无力的。   丧礼本就肃穆,带有宗教色彩的更甚。   李提无心听神父的颂语,盯着棺想假如世上真的有神明,该是会接周春城去往天国的。他想起了一件旧事,便觉得周春城真是他平生遇上最易哄的人了。   当初周春城的外婆去世,他伤心难过,却被李提一句无法证实的话给哄住了。李提仿佛还记得周春城那时双眸透亮的样子,却是只能回忆了,永不能再见到。李提很难过,这种难过如果要作个比喻,只能是孩童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那一刻的感受,撕心裂肺不足以形容,就比天地失色。可李提偏是个成人,拿这种伤心没有办法。   世上能哄好他的那个人先一步离开了,李提还能怎么办。   李提是最后一个献花的人。   他拿过白朗递过来的白玫瑰,却不想白玫瑰最接近花瓣处有刺没处理,实实在在地扎进了李提的指。李提不知痛,到发现时被手触碰着的那片花瓣已经染上了血色。李提傻怔着看它,白朗要给他换一枝他却不愿意,将属于周春城的戒指从花枝的下方套了进去。   李提把这枝套着戒指沾着他血的白玫瑰慢慢地放进去,就放在了周春城的唇上,带血的花瓣轻吻着这个不知醒的人。他想跟自己说周春城会由喜欢的花伴着离去,可惜不行,他连周春城喜欢什么花都不知道。   也许是他们拥有的时间太短,也许是周春城在他面前太和软以致他们的感情开始了就一直顺遂,少了矛盾也就少了了解。一切周春城都说喜欢。可就是因为不了解,短暂的爱情被回忆升温,好像什么假设都成了对的好的喜欢的。反观李提与白丽丽,便是错失在太了解与太漫长之中。   短暂总与永恒相提并论。   李提也无法知道他是否会一直眷恋周春城,但此时此刻他想不出任何不一直下去的理由。   在周春城的墓边李提还买了一个空墓,想着自己百年之后就葬在那里。   周春城落葬后,李提还不愿走,一个人站在墓前发呆。白朗只得陪着他,陈强也留了下来。   陈强给白朗递了烟,自己点上,又问李提要不要。   李提摇头,哑声道:“之前答应过春城戒烟,一直没做到。”   陈强也是没想过李提跟周春城走到一起后会成了这个样子,一时感慨,觉得口里的烟也没滋没味了。   过了好一会,李提又说:“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他死了。”   白朗气不过,说:“你这样不振作也没用。”   李提苦笑:“你总得给我时间。”   陈强不知何时又点了根烟,蹲下看着周春城墓上的照片,有些失神道:“你们知道吗?看着春城我就觉得自己特虚伪。”   李提说:“我觉得自己特别世俗。”   陈强站了起来,一脸不解道:“哈,你一个文艺片成名的说自己世俗?”   李提点头:“我以前也觉得自己特别与众不同,最近才想明白,我就一个俗人。或者就是世俗才更能拍出让大家看懂的文艺片,才会有很多人喜欢。但我还是个俗人,太在乎别人的眼光了。”   白朗也发声了。   “我没你们这么感性,就是难过。还有我想问下,你们饿没?找些东西吃吧。”   陈强直说好。   李提看着他们,笑了。他摸了摸周春城的墓碑,无声说了句再见。   其他人都陆续离开德国了,李提打算再过一段时间才回去。   《Mad》在北美与H城同步上映,欧洲上映会晚一些,由于内容部分包含儿童色情及同性恋等内容国内直接无缘上映。票房由于获奖及周春城的自杀一事取得了同期最好的成绩,特别是海外留学生的观影反馈相当好,引得国内群众的好奇。同时国内网络上一切不实的讨论在白朗的公关下才算渐渐平息,算是给了周春城身后一个安息。不过在网络的庞大脉络里仍有人孜孜不倦地讨论着电影剧本对演员心理的造成的影响。   但这些都扰不了李提。   在德国的时间里,他置办了物业,每天到周春城的墓前献一束不同品种的花。直到花店里再没有新品种的花后,李提才回了H城。李提还是做他的制片人,但不再做导演了,每年将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德国。   回到别墅,Daisy接过李提的行李,奇怪地问了句周春城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   李提才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从此,别墅缺了那个人。 第91章 、遗言   说是回H城就工作,但实际上李提正式开始跟进手头上的工作是回来后的第二个月。   那天,李提回到公司,打开电脑登陆邮箱,开始整理这段时间收到的邮件,然后终于发现了周春城发给他的语音文件。他有些散漫的坐姿刹那变了,腰背挺直地趋近电脑屏幕。   鼠标仿佛不再灵敏,光标在音频文件附近抖动。   李提松开抓着鼠标的手,双手捧着咖啡灌了口,咖啡差些从杯口顺着皮肤流了出来,但视线仍然定在屏幕上没有移开过半分。   有个词叫作望而生畏,便是李提此时的心态。他不知周春城会与他说什么话,但总感觉周春城久违的声音会在他的心房里绕成圈,将他的心画地为狱,便是真的逃不脱思念了。   李提不抽烟了,只得把剩下的咖啡饮尽。他思前想后终究还是点开了音频,还苦笑了下,心道他曾逃避过不还是一样陷在这段感情里头了。   "不知道你收到这段录音是什么时候……其实我也没什么要交代的,就是……会想你。不到半个小时前我们才分开,但已经好想了。你有没有想我?其实一开始我很害怕……怕这个病,后来我又有点感谢它……没有它我可能不会跟着你从意大利回来。我从来都不敢奢望我们有将来,但你给了我,我才知道原来爱情是这么甜蜜的……你不要恨我好吗?我也是没得选……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个体面人,无论我最终得到多少,我也是不体面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被人在背后说闲话,认识不认识的人,我一直都怕……不过现在不用怕了……但我还是怕你会嫌弃我,嫌我丑,嫌我麻烦……我希望我可以在最后走得体面一点,那么你也会记着我的一些好……"   周春城微弱的声音停顿了一段时间,但音频的进度条还没完,李提便屏息等着。   "……我还是好想你,一秒不见就想你了……但是,要说再见了……再见,李提。"   音频实际只有几分钟,周春城说得断断续续的,夹杂着气息不稳的声音,但那独自面对死亡的冷静是那样可怕。李提听出来周春城的决心与勇武。   李提重复播放着这个音频,自个闭着眼往后靠在皮椅上,像是在听着什么优美乐章休憩片刻,但面部皱起的每一条纹路都在诉说着他忍而不发的哀伤。   再见的另一层含义,被周春城舍弃了。   过了挺久,李提才似久睡的人转醒过来,抚着额苦笑,用喑哑的声音自语。   "你呀……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是得陇望蜀,哈,你赢,你赢啊。"   拥有了爱情便是输了,也是赢了,全皆因舍不得三个字。   那天,李提再无心工作,提前离开了公司。   南方初秋不凉,反倒因为夏热余毒使处处仍可见躁意浮动,不过就H城来说,山顶算个例外。蝉声已绝,树叶也褪了晃眼的苍翠,在尖尖处泛着一点黄来。   山顶绿荫深处栽着尤加利树,它的香气与丝凉的风最配,醒脑提神。   李提每到了这个时候,只要车是开在山顶里的,都会把车窗按下,嗅着这股味道。车开得慢,脑里没事思考时偶尔会浮现与周春城站在路边抽烟的事。这清爽沁凉的气味,与周春城的笑容也很相配。   今日李提车刚到了半路,便见山道里靠边停了辆低调的黑色商务车。似乎是爆了胎,有人蹲在车轮位置捣鼓着,另外有两名女士站在车不远处说着话。   李提将车靠边停了,换胎并不是件难事,而他选择走过去只因他认得那辆车。它曾载过周春城。他并非有心想帮忙,不过是想见一见那位许小姐。   换胎的是司机,本来以为李提是好心帮忙,可抬眼看到他去接近许昭华,便站了起来。李提见了,顿住,忽然也意识到自己唐突。他笑了笑就打算离开了,却让许昭华叫住了。   "我认得你。"许昭华歪着头轻轻地笑。   "没想到我的薄面在许小姐这里也是有的。"李提不进不退,说着不咸不淡的话。   "你是周春城的爱人。"   没想到今时今日李提又归回了别人的爱人那里,一下就想笑了,对许昭华那淡淡的敌意也消了。她果如周春城所说的那样,是位招人喜欢的可爱小姐。只是周春城有所忌违,也没说得多详尽,所以李提对于许昭华也不过是略有所闻,知之不详。   不过李提很好奇许昭华为何会知道他,照周春城的话她该是连周春城都不认识了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   "我是他的粉丝啊!"许昭华的笑容明亮且动人,"我还给他画过画,从我的画室里翻出来的。我是非常喜欢他的。"   她歪着头看李提,笑容浅了许多,说:"但妈咪说他死了。好可惜啊,像他这么好的人。我觉得他一定很浪漫,那种温情脉脉的浪漫,我能够从他的眼里读出来。你是他爱人,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算起来,李提与许昭华也不算情敌,但听着她的这些话,李提总是觉着别扭,于是说:"我们同你算是邻居,画是我们托你画的,出了事后我给忘了,现在画能还给我吗?"   许昭华看了李提一阵才又有反应,笑着说:"他浪漫吗?"   李提拧了眉,说:"不,他不浪漫。"   许昭华笑弯了眼,风拂乱了她的发。   "我就知道他浪漫。"   李提愕然,又突生了些烦躁,便上前了一步问:"画呢?"   "在我画室。"   "请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去取?"   许昭华眨着眼看李提,把李提看得发毛,又听到她说:"画是我的呀。"   李提是理亏的,又与许昭华无法交流,转身就回到车上离开了。   次日别墅的闹铃被按响,竟是许太太来了。不过她没有进去,呆在车上等李提出来,将那幅油画送予他。   许太太也无寒暄,只是临走前留了句节哀。   李提甚至连许太太的样子也没大看清,想了想也能体会到周春城说的不太体面的意思。   这幅画被李提挂在了周春城曾住过的客卧里,并将之锁上。客卧的钥匙只有李提有,定期会打开让Daisy打扫一遍,其余时候再不会打开。但李提锁得住房间锁不住生活,别墅里关于白丽丽这个结婚多年的前妻的回忆没多少,倒是周春城的触目皆是,伤感随处可滋生。   李提说不出以后不会再有其它感情,但周春城是一道暗伤,逢阴雨天气就会一阵酸疼,终生如此。   --------------------   全文已结。   由于有大修的心,所以不标完结了,等修好再说~   感谢一路看下来的小可爱,也感谢可爱的亲友们~   下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