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错配》作者:Llosa   文案:   1.   季行砚是金岚的金主。   金岚觉得:季先生哪是金主,分明是大菩萨,大善人。   季先生长得帅身材好,有钱人的坏毛病一样没有,唯一过分的是爱在床丄折腾人。   这好运不可能一直有,所以金岚努力学习,争取再就业,尽快逃离勾心斗角的娱乐圈。   至于季行砚,也该让给下一个幸运儿了。   2.   季行砚是个商人,他第一眼见到金岚,就知道这孩子很贵。   他买到了最低价格,尽量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了这个便宜。   谁想到,这只金丝雀养着养着,竟然扑扑翅膀飞走了。   前期:   金岚:你觉得我像酒吧三陪?   季:不是吗?   金岚:……行吧。   后来:   季:我买了一块合葬墓,老了我们葬在一起好不好?   金岚:啊?那多挤啊,我不要。   感情明码标价的花花公子X冷暖自知热爱学习的花瓶 第1章 性格倒是挺好的   清晨五点,夜色尚存,影视城的灯光已然亮起。新来的服装组小姑娘眼含睡意,从厢车里拿出当天拍摄所需的衣服,捧到化妆间去。   沿路上能看到道具、灯光组的人匆匆来去,布置拍摄场地,小姑娘的哈欠打了一半,瞥了眼手里的绛红色直裰,压低了声音问一旁的前辈:“冰姐,今天金岚是不是要进组来着?”   对话有助于消解困倦,前辈积极地回答:“嗯,昨天刚从另一个剧组飞过来。今天第一场就是他和叶璋的对手戏,看时间应该已经到了。”   脑子里闪过零零碎碎的小道消息,小姑娘颇有兴趣地问:“他和嘉和文娱老总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啊?”   冰姐言之凿凿地说:“肯定是真的,如果是没影的事,哪会有这么多人传?”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话并不正确,毕竟莫须有的罪名谁都会安。但关于金岚那点捕风捉影的传闻,倒不算冤枉了他。   他和嘉和文娱的现任执行总裁确实是外界所不齿的皮肉关系,而且不存在小说里“霸道总裁强|制爱”“不听我话就封杀”的逼迫情节,金岚是自愿甚至是主动送上门的。他和季行砚在一次奇怪的慈善晚宴上相遇,当对方的生活助理拿着名片找到他时,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   “圈子里不就是这样吗?”冰姐的嗓音带着饱经世事的沧桑,“有几个是干净的?”   她们走进化妆间,造型师也倚着墙壁看眼皮子打架。剧组经费有限,化妆间窄小逼仄,头冠抹额零零碎碎摆了一桌,转个圈就能碰掉几支珠钗。这房间以前是间仓库,没窗户也没空调,幸而是十月份,天气爽朗,温度适中,否则非得闷死在这个珠光宝气的笼子里。   冰姐跟化妆师造型师打了个招呼,看了眼时间,吃惊地问:“我们男一号还没来?不是说他从不迟到的吗?”   造型师费力从睡意中挣脱出来,带着看破世事的超然说:“热度上来了,开始耍大牌了呗。”   十八线的剧组只能请到十八线的演员,所以《鸣箫记》里一张大众熟脸也没有。这个项目的初心是趁着耽改东风捞一笔,不过投资方担心过审问题,经费给得也小心谨慎,所以主演配角不是饥不择食的边缘人,就是影视学院的学生。金岚接这个剧本的时候是前者,但随着之前参演的民国剧《海棠未眠》播出,他现在成了整个剧组最硬的大腕。   一声“抱歉”打断了化妆间里的闲谈,众人转头望向门口,霎时一片寂静。   金岚来了。   他穿着宽松的POLO衫,眼下因为连续熬夜攒出了一点乌青。然而人各有命,这乌青在别人脸上是黑眼圈,在美人脸上就是自带眼影。因为五官完美到了极点,他的整张脸趋于中性,乍看有种不辨雌雄的美感,但细看又能发掘独属于男性的线条轮廓。   他从门口走到化妆镜前,房间里所有人的眼神就跟着他缓缓移动,好像脖子上的脑袋是追踪摄像头一样。   见他在椅子上坐下,化妆师连忙开始工作。他的五官实在无须过多修饰,只是淡淡地打了层粉底。   等造型师替他系好抹额腰带后,金岚朝每个人打了招呼,重新道了次歉:“实在是有急事,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今天我请奶茶夜宵。待会儿江哥过来,大家随便点。”   众人机械地说“好”,他就匆忙出去了。   小姑娘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十分感慨。她见过的明星也算多了,但能有这样聚光灯效果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金岚无心注意众人的反应。他刚熬了个大夜,又跑去医院陪床,此刻眼皮神经已经和大脑断绝了关系,丝毫不听使唤,导演喊了两遍action他才听见。   本就惨不忍睹的演技此刻更加无可救药了,这场戏原本是他和自小长大的师弟离别,心有不忍又必须斩断红尘。导演说了一长串“表情要冷酷决绝、眼神要藕断丝连”,他只能做到个似睡非醒。最后导演干脆弃疗了,高声让场务找瓶眼药水来,人工弄他个雾气氤氲,有这么点意思就行。   刚刚几个为美色所误的工作人员在旁摇头叹息:果不其然,是个绣花枕头。   然后金岚的经纪人江鸣珂就赔着笑脸进来,招呼大家点奶茶点心。糖分补充到位,众人的心情又愉悦起来,这笨拙的演技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饰演男二号的叶璋可没品鉴美食的心情。他自认演技不逊于一线明星,然而在正剧里扎根多年,一点水花也没激起来,接这个剧本时就带着点“逼良为娼”的幽怨。现在看对手演员压根接不住戏,腮帮子都快爆出青筋来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导演对此居然安之若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一场戏混过去了。   这种质量的片子放出去,不上几个演技垃圾的热搜都说不过去。叶璋爱惜羽毛,进组前一直用“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激励自己,磨台词、练表情,争取做一个在烂剧中也能发光发亮的好演员。   一天下来,他发现只有自己是这么想的。   全剧组上下,从导演到群演,个个都以一种“拍完拉倒”的态度敷衍了事,仿佛硬盘内存是稀有资源,非到万不得已不能重拍。戏接着戏跟赶趟似的,一天拍了20多场。   令人无语的事接二连三。正经拍戏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拍花絮的时候倒像打了鸡血。导演把他和金岚安排在相隔不远的两把椅子上,让他们各拿一沓纸,摆出对台词的姿势,想创造一个“你看着剧本,我看着你”的美好场景。拍摄角度、动作细节,个个都精雕细琢,带着一种买椟还珠的荒诞。   “手再凑近一点……再近一点……停停停!”导演叫住一脸黑线的叶璋,“你这是什么表情?占有欲懂吗?性张力懂吗?你这是拍戏还是寻仇?”   叶璋攥紧手里的剧本看着金岚,努力让目光变成所谓的“危险而深情”。但金岚的侧脸固然精雕细琢如同艺术品,却只能让他联想起拍戏时上升的血压。   导演让摄像找了五六个角度,都不满意。手里的剧本卷成圆筒,愤愤的指着叶璋:“还演员呢,连逢场作戏都不会,你还想不想火了。”   演员不因为戏火,反倒因为摆拍的花絮火,想起来就讽刺。而且听导演的口气,今后还有更多这样的拍摄计划。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讲起同性卖点,竟然比腐女小姑娘还精通。真正的身体接触不必有,要的就是含蓄之美,以眼传情。即使真有,也要隐藏在自然的举动里。比如他让叶璋用胳膊搭着金岚,这举动要像兄弟之间勾肩搭背一样大大咧咧,但在细节处另有玄机——粉丝要是放大相片,就会发现金岚耳后发红,全然不似面上那么淡定。   当然,这红色是金岚自己搓出来的,他在炒cp上可谓天赋卓绝,现在这个“对剧本时的深情一瞥”还是他的提议。   整天正事不干,净想着用歪门邪道抄近路,叶璋对这种演员中的败类十分不齿。不就是长了副好皮囊吗,真以为能靠脸火一辈子?   导演迟迟拍不到理想中引发万千腐女尖叫的画面,整个人暴躁起来:“你还真把自己当人民艺术家了?我也想拍霸王别姬穆赫兰道,毕业大戏我还导的西北纪录片呢,不也一样到这儿来了吗?”   叶璋看着身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搭档,努力压下心头的悲凉。   金岚看出他脸上的不忿,笑着安慰他:“我们也算服务业嘛,观众老爷想看,我们照着演就是了。”   叶璋冷冷地说:“对你来说当然容易了,你戏里戏外都靠服务业吃饭,能不熟练吗?”   这话声音虽然不大,但足够周围的摄影场务听到了。叶璋立时万分后悔——并不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而是自己竟然贪图口舌之快,得罪了资方的人。   一片死寂中,金岚的笑声响了起来。   “对啊,”他愉快地说,“我在这方面比你有经验。再说了,我一个做受的都没意见,你一个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句玩笑话一出,众人都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收工之后,金岚张罗着要请一请夜宵。叶璋挂念着自己一时失言,席间找机会向金岚道歉。   对方很迷惑地看着他,仿佛不知道这歉意从何而来:“没什么,你说的是实话嘛。”   叶璋无语了。   “你的演技真挺好的,”金岚接着说,“我演戏没什么天赋,跟我演对手戏一定很辛苦,以后还请多指教。”   接着伸出手跟对方握了握,算是一笑泯恩仇。   服装组的小姑娘咬着烤串,跟前辈分享这一天的心得体会:“这人虽然人品演技都烂,性格倒是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预警:本文双不洁,虽然对前任没什么描写,但洁癖党慎入!真的慎入! 第2章 世界爱眼日   请客收工,金岚回到自己的保姆车上倒头就睡。这一觉昏天黑地,直睡到日上三竿。他睁开眼时,经纪人江鸣珂正坐在车门边的一把椅子上,手里拿着平板滑来滑去,看各大网站对他的评价。   金岚翻了个身,把半边脸埋进枕头,头发因为这一动作略微散下来,半遮半掩地盖在额头上,紧挨着浓如蝶翼的睫毛。   江鸣珂有心吵醒他,咳嗽了一声说:“《海棠未眠》播到第八集 了,你不想知道网上对你的评价?”   “还能说什么,长得真好,演技真烂呗。”   这话里带着点困倦中特有的黏腻,末了的一点尾音像个小钩子似的,挠得人心里发痒。   江鸣珂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也知道啊。”   《海棠未眠》是正经的央视上星剧,大制作大场面,讲的是乱世烟云中商贾千金和革命志士的爱情故事。金岚是男三号,跟男女主的爱情完全无涉,演了个跟男主形象作对比的军阀少爷,长于金丝笼中,娇生惯养,终于在历史的滚滚车轮下家破人亡。   这个戏是他跟了季行砚之后,对方给他的第一个资源。角色非常讨巧,身份高贵境遇凄惨,又不是插足男女主感情线的恶人,很容易博取观众的好感。再加上服装组的审美给力,一袭碧色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剧照就引爆了各大网站,让他飞速蹿红,短短几周内从无名小卒一跃成为当红流量。   江鸣珂与他相识于微末,知道对方一路走来的艰辛,内心希望他能一路长虹。然而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演了好几部戏了,演技还如同一潭死水。网上骂声一片,正主心里倒是一点不着急。   “演戏好难啊,”金岚哀叹,“怎么别人入戏都那么容易呢?”   “你一周才上一次台词课,能不难吗?”   金岚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没时间啊。”   说罢他就坐起身,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他在点进去之前顿了顿,问江鸣珂:“季行砚有多久没联系我了?”   经纪人一个磕巴都不带打地回答:“四十三天。”   嘉和虽然也涉及文娱产业,能源地产才是大头,季行砚身为少东家,近期忙于新项目的竞标,无暇顾及这个刚刚蹿红的小情人。金岚思索片刻,问江鸣珂:“最近有什么节日?”   “节日?”江鸣珂摸不着头脑,在日历里翻了翻,“呃……世界爱眼日?”   “很好,”金岚飞快打下一行信息,“我提醒一下季先生,公务繁忙,不要只顾着操劳,忽视了用眼健康。”   用这种鬼扯的理由去引起对方的注意也是绝了,江鸣珂翻了个白眼:“他可不一定领你的情。”   “管他领不领,”金岚无所谓地说,“我得刷个存在感,要不然他把我忘了怎么办?”   这担心不无道理。季行砚长了双深情的眼睛,却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京圈有名的花花公子,不论男女荤素不忌,睡过的明星能编成一本词典。他的父亲季明秋娶了三任老婆,养了无数情人,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段正经恋爱都没谈过,睡一次就银货两讫,再不相干。反正每年娱乐圈都有大把新人,个个对他趋之若鹜,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金岚在他身边呆了一年,尽管这其中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但已然是个奇迹。   他十分想维持这个奇迹。   虽然娱乐圈不乏财大气粗的金主,但像季行砚这种条件的绝无仅有。季明秋是地产大鳄,第一任妻子是影视天后,季行砚继承了父亲的商业头脑和母亲的美貌,基因彩票好得让人牙痒痒。他母亲是明艳挂的浓颜美人,季行砚也承袭了华美的五官,只是轮廓上更锋利一些。无数明星争相爬床倒也不全为了名利,也有脸蛋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想起那些大腹便便的秃顶中年男性,金岚指天立誓,要竭尽全力维护这段皮肉关系。   发了条信息过去,对方迟迟未回,金岚想大概是有事。他上午第一场戏在十点,还有一会儿时间,挡不住经纪人爱之深责之切的目光,拿过剧本琢磨起了人物心理。   直到收工,手机那端才有了回应,很简短的一句:“今晚在临川。”前因后果都做留白处理,仿佛多打一个字能死。   临川是本省省会,距离金岚所在的影视基地约一个半小时车程。他思索片刻,发消息问对方在哪个酒店。   对方发来了地址,这就是默许他过来了,金岚立刻喊来江鸣珂,让他帮自己叫辆车。   江鸣珂惊恐地看着他:“你明天早上七点不还有场戏吗?”   “担心什么,”金岚语气轻松地说,“我又不会在那过夜。”   这是实话,季行砚讲究实用主义,找人上床纯为解决生理需求,基本是来了就干,干完就走,不聊天不叙旧不温存。鉴于季总这几天奔波于各地谈生意,应该没那么多精力折腾他。乐观一点估计,他今天半夜就能回来。   乘车过去的路上,金岚顺带背下了明天的台词。他虽然对提升演技不上心,但也不想拖累叶璋。一夜之间成为影帝是不可能的,但把戏串上不念数字还是做得到的。   等到了酒店,他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了一下着装。近期收入虽然大幅提高,但他还如同往日一样抠门,这已经是他最好的衣服,估计也入不了季行砚的眼。用对方的原话来说,以他的审美,纯粹是脸救衣服,而非人靠衣装。   按了门铃,不多时门就开了。金岚用眼一扫,看到季行砚已经换上了睡袍,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肌肉,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动作。   季行砚打量了他一番,淡淡地说了句:“来了。”   金岚走进门,寻思着要不要立刻去洗澡,毕竟人家老板都准备好了。一个念头没转完,他看到了打开的电视屏幕,不由得一震。   上面在播《海棠未眠》。   季行砚不是耽于情爱的人,财经新闻才符合他的气质,《海棠未眠》属实格格不入。   金岚看着季行砚重回沙发上坐下,好奇地问:“季先生怎么会看这种片子?”   季行砚回答:“想知道你的演技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烂。”   金岚笑了笑:“那结果呢?”   “确实有,”季行砚说,“但我不关心。”   “他们说我以一己之力拉低了整个剧组的层次。”   “艺术追求是匠人关心的事,我是个商人,只关心投入产出比,”季行砚说,“我觉得这笔投资相当物有所值。”   “‘投资’是说剧还是说我?”   “都有。”   金岚觉得有些费解,但季行砚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时间。似乎是觉得寒暄的时间已经超额了,他连房间都懒得进,直接把人按在了沙发上。衬衣纽扣被暴力崩开的时候金岚有点心疼,那可是他一个月的伙食费呢。   电视里的军阀公子在赏花吟诗,电视外的金岚则气喘吁吁,死死攥住沙发靠垫,企图用手上的疼痛缓解感官冲击。他在心里咒骂季行砚的体力,整天打飞的满世界开会的人不该这么有精神才对。似乎是不满他拽着靠垫的动作,季行砚抽出睡袍的腰带把他的手捆了起来。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水晶碎钻折射的光点在视野里融合成一片光晕。恍惚间有手指拂过他的脸颊,带起一阵凉意,他才发现自己流泪了。季行砚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你哭起来更好看。”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季行砚觉得他好看,并且不吝夸赞。由于自身条件优越,季行砚的审美标准非常高,对床伴也非常挑剔。如果不是第一次见到金岚时惊为天人,他耍再多心眼,季行砚也不会递出那张名片。   折腾到半夜,电视里改放了深夜新闻,沙发上的两人才停下来。季行砚解开打了死结的衣带,重新束好睡袍,在沙发的另一侧坐下。金岚的一条腿还搭在沙发靠背上,不过隐隐有些抽筋,他就暂时把它搁在那里。   缓了一会儿,他慢慢站起身来,顿时感觉一阵酸软。他站在沙发旁纠结了一会儿,季行砚问他在干什么。   “没衣服穿回去。”他指了指那件报废的开衫。   季行砚顺手把自己的衬衣递给他。他们俩尺码不同,金岚穿着有点空空荡荡的。但他觉得自己今天赚到了,这两件衣服的价格何止差了一个零。   “我得回去了,”他对季行砚说,“明早还要拍戏。”   季行砚点了点头,也没有挽留他的意思,站起身准备回卧室休息。金岚想了想,觉得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就主动叫住了他,问他明天是否还在临川。   季行砚倒也爽快地告诉他:“明天要去国外。”不过顿了一会儿,又说:“回首都之后再见吧,你知道山水文苑那套房子的密码。”   金岚满意地点头说好,他的目的达到了。 第3章 真他妈般配啊   微风习习,天气晴好。金岚握着质感廉价的玉箫,装模作样地放在嘴边,吹出一支呕哑嘲哳的曲子。   这场戏是原著小说中的“名场面”,师兄弟二人一个吹箫一个舞剑,加上身后十里桃花漫山宫阙,是书粉心中的白月光。   然而搬到实际生活中,十里桃花是五毛特效,漫山宫阙是画面抠图,只剩下两个主人公是活物不能替代,只好亲身上阵。但吹箫的没有桓伊之技,舞剑的也是临阵磨枪,跟书里“珠联璧合”的氛围相差甚远。   金岚知道小说名为“鸣箫”,就是因为主人公善于管弦,主人公本人的名字也叫“鹿鸣箫”。但他天生乐感缺失,连唱国歌都会跑调,所以只在网上看了个短视频,学会了拿箫的基本姿势,整体宗旨其实是闭眼乱摸。   叶璋就不同了,作为全组唯一敬业的演员,他专门为这五分钟的片段苦练了半个月剑舞。不说行云流水,剪辑润色一下也有书里的三分意境。本来导演已经转告他,只需要他摆几个动作,剩下的直接上替身,但叶璋坚持自己上。导演鼓着眼睛瞪了他半天,最终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说早知道不花雇替身的钱了。   金岚胡乱按着箫上的孔,眼神跟着草地上舞剑的人。叶璋不算顶级帅哥,只称得上五官端正。但在他大汗淋漓舞剑的一刹那,金岚忽然感受到了他的魅力——认真、较劲,永不言弃的魅力。   中场休息的时候,叶璋应邀到金岚的保姆车上休息,因为他车里的条件是剧组最好的。自从上次失言风波以来,两个人熟络了很多,叶璋对他也没那么有敌意了。   “导演刚才都被你镇住了,”金岚递水给他,“好演员总会被人看到的。”   对于这番陈词滥调的鼓励,叶璋只是耸了耸肩:“那可不一定。能不能火,最后还是得看天时地利人和。我这八年一直努力,不也没人看见吗?十年、二十年,也未必有人看见。努力了一辈子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前辈,也大有人在。”   金岚没想到他这么看得开:“那为什么?”   “为了一个可能性,”叶璋说,“如果真有一天红了,别人去考古,会看到我没有一部戏是敷衍了事的。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也许演过烂剧,但从来不是烂演员。”   这听起来实在太艰难了,于是金岚很直白地问:“你想过走捷径吗?”   叶璋知道“捷径”的含义——这圈子里人人引以为耻,却人人习以为常的潜规则。   “有,”叶璋说,“曾经有一个女制片带着剧本来找我,只要我点头,那个角色就是我的。我考虑了两天,最后拒绝了。”   他报出一个名字,那是街头巷尾所有人都知道的偶像剧,男一号到男七号都因为这部剧一炮走红。   金岚带着点好奇问:“不后悔?”   “不后悔,”叶璋说,“机会没有了可以再找,但有些东西丢了就找不回来了。”   金岚沉默地看着窗外,叶璋以为自己冒犯到他了,于事无补地加了句:“我没那个意思。”   金岚只是微笑:“没事,虽然我早就丢了,但我佩服能一直抓住它们的人。”   叶璋不想在雷区打转,火急火燎地把话题转移到戏上:“明天是重头戏,师兄弟要决裂了,你怎么看他们的心理转变?”   小说情节大致是这样的,鹿鸣箫和他师弟左缙云是清虚道人的弟子,在天宝蓬莱修行。两人暗生情愫,但师门清规,修仙不得妄动尘念。鹿鸣箫以福泽苍生为己任,斩断情丝,与师弟决裂。对方愤而下山,为心魔所噬,堕入魔道。鹿鸣箫自认此事因他而起,心中抱愧,自请下界降魔,两人大战于天池,最后一刻鹿鸣箫刻意收手,死在对方剑下。左缙云悔恨交加,自刎于他身旁,两人的魂魄坠入人间,投胎转世,开启了新一世的情缘。   故事情节虽然俗套,但作者文笔优美、心理描写生动,还是让一众读者哭得欲生欲死。   当然,电视剧里改成了纯洁的兄弟情,下山的原因也是理念不合。但好歹没往里面塞一个女主,魔改成师兄弟因为爱上同一个女人而决裂,这已经是编剧最大的让步了。   金岚在脑中咀嚼了一遍剧情,开口五个字:“吃饱了撑的。”   叶璋愣了一瞬,突然笑出了声。   “两个神仙,不愁吃不愁穿,还能长生不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搁我身上我做梦都能笑醒。不能谈恋爱就不谈,非得整个惊天动地的大事,还弄出个心魔来祸害人,纯属闲的,”金岚说,“还有,为什么当神仙就不能谈恋爱,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为什么非要整个可有可无的天条出来,硬生生地制造矛盾。”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长生不老,”叶璋说,“要是结婚生子,天界的人口会过剩吧。”   金岚深以为然,觉得这个理由比什么“动了凡心就有了软肋”要靠谱得多。   “我明白你为什么演不好戏了,”叶璋说,“你一点都不想共情主人公,也不想走进他们的内心。”   金岚想了想,说:“确实,跟我以前比,他们过的都是神仙日子,我不知道他们在愁什么。但演员不应该在任何情况下都演出情绪吗?所以我就是演技烂而已。”   叶璋没见过摆烂摆得这么理所当然的人,但心里知道,就算金岚的演技无药可救,剧一播出,爆火的还是他。观众都是视觉动物,尤其是小说粉丝,跟真正能演出人物情绪相比,她们更在乎演员长相符不符合书里的形象。   老天赏饭吃,他怨无可怨。   车里一时沉寂下来,金岚看了眼时间,不知是找借口还是真有事,转身向叶璋道歉:“不能陪你聊了,我还约了人。”   叶璋会意:“明天见。”   等对方下了车,金岚立刻打开平板,在网上搜索“嘉和三十年发布会”,弹出几十个新闻网站的视频链接。他随意点开一个,塞上耳机看起来。   视频中的季行砚衣冠楚楚,神色泰然。他沉稳地向台下介绍嘉和未来十年的规划,金岚心不在焉地听了几条,什么建立以商贸、娱乐、办学、景观、住房为一体的城市岛,什么物联网时代的智能化建筑,反正是高级玩意儿。   他不知不觉间出了神,没听到江鸣珂进来的声音。   “看什么呢?”   这冷不丁的搭话吓了他一跳,耳机都掉了一只。他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经纪人,又神色如常地回头继续看视频。   江鸣珂见状好奇地拉椅子坐下,挨在他身边看视频,时不时还发表几句评论:“老爷子这是要退了?这么重要的场合让儿子来?”   金岚不搭调地感叹了一句:“这种生活究竟是什么感觉?我好想试试。”   家世、相貌、学历、财富、能力,样样都是顶配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感觉?   江鸣珂觉得把时间花在这种无聊的妄想上没有意义:“你下辈子投胎的时候再想吧。”   金岚随意地笑笑,他也只是随口一提。   江鸣珂突然警惕地问他:“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季行砚的发布会了?”   经纪人目光炯炯,如临大敌,仿佛害怕他干什么“爱上不该爱的人”之类的蠢事。金岚轻笑了一声,淡淡地说:“礼尚往来。他看了我的剧,我也看看他的视频。”   江鸣珂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弄不明白这两人的关系,于是秉持着装聋作哑的一贯作风,不去问它了。   视频只是发布会的一个选段,很快网站就自动跳转到了下一个视频,好巧不巧,正是姚梦琳代表LANE在欧洲电子博览会上的演讲,连江鸣珂都被这巧合震惊到了,连连感叹算法的智能。   LANE是互联网巨头未航近年收购的一家科技公司,致力于VR研发、虚拟现实内容及应用打造,目前产品已经更新至第四代。创造的虚拟现实称不上以假乱真,但也达到了亚毫米级的追踪精度。姚梦琳信心百倍地在演讲中宣称,人人拥有虚拟世界的未来近在眼前。   跟未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创始人相比,姚梦琳这个COO才是大众心中未航的代言人。她的知名度不仅来自于美女高管、豪门千金这些标签,还有传播速度最快的八卦。不出所料的话,等这个视频结束,下面就会是某狗仔又偷拍到了她跟神秘男子约会。这“神秘男子”一月一换,而且无一例外比她年轻娇弱。   没错,娇弱,踩着高跟鞋的姚梦琳身高一米八五,能让大部分男子自惭形秽。   金岚和经纪人两颗脑袋四只眼,就着姚梦琳的美貌欣赏完了八卦,不约而同地感叹了一句:“真他妈般配啊。” 第4章 理想型   拍戏的日子辛苦也短暂,很快剧组就在导演催命一般的拍摄中杀青。拍照留念的时候两位主演相伴而立,叶璋的手遮遮掩掩地放在金岚腰上。   这是导演留给粉丝的福利之一,cp营业要时刻到位。   叶璋的排斥也不像一开始那样强烈了,正如金岚所说,即使是好莱坞功成名就的演员,宣传期不也大大方方地卖腐吗?他们演技精湛,名满天下,仍然兢兢业业地满足粉丝的幻想,这才叫敬业,这才叫宠粉,这才是对工作应有的态度。   网剧上线的速度很快,开播的时候他们还会一起做采访,金岚调侃性地让他练练粉丝口中“欲语还休”的眼神,尽可能营造“虽然没出柜但在猛踹柜门”的氛围。叶璋表示自己是合格的演员,看一棵树也能含情脉脉。   他还反问金岚:“你呢?”   “我不用,”金岚指了指自己的脸,“天生条件好,站那儿就够了。”   叶璋笑骂他仗着颜值胡作非为。确实,剧方才发了张定妆照,书粉已经在评论区大叫“这就是我心中的鹿美人”。有人质疑他演不好鹿鸣箫复杂的情感转变,立刻被人反驳“那也比找又丑又没演技的XXX强”“他站在那我就能磕到”。   感谢同行衬托——就算他是花瓶,好歹是个好看的花瓶。   回程路上,江鸣珂拿着厚厚的文件给他看,说替他接下了一部古装剧和一部综艺。   “剧是刘哥直接发给我的,”江鸣珂哗啦哗啦地抖着纸张,豪迈地说,“男一号,你连试镜都不用去。S+级,7亿投资,女主演你知道是谁吗?万祺啊,威尼斯影后啊。”   刘哥指的是季行砚的秘书刘赫,金岚第一次接到金主的橄榄枝就是通过他。掐指一算,距离上次酒店之行也就一个多月,可能是季总践行“有债必偿”的原则,睡了不给嫖||资于心不安。   这人真大方,虽然金岚借着《海棠未眠》在年轻女观众里有了点知名度,但和影帝对戏还远不够格,7亿投资的剧也敢给他毁?   不过,季行砚不是会做赔本买卖的人,既然选了他,大抵有什么考虑。金岚拿过江鸣珂手里的剧本翻了翻:“什么题材?”   “近几年最火的古装大女主,”江鸣珂慷慨激昂地陈述剧情,“故事发生在南北朝,女主角是某个将军家的独女,自小熟读兵法,精通武艺。国难当头,她替父出征,击退狄虏,成为威震朝堂的女将军。但是君主多疑,太子也看她不顺眼,这时候她看中了你,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决定扶你上位。你出身寒微,自小体弱多病,一直被兄弟欺辱,正需要朝堂上的靠山。所以两个人一拍即合,决定共谋天下。”   总之,什么爱情、武打、权谋、夺嫡,占全乎了。   “主打的就是女A男O,”江鸣珂盯着金岚,“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知道,”金岚说,“就是她征战沙场,我貌美如花。”   “你很懂嘛,”江鸣珂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季总的眼睛就是毒,放眼整个娱乐圈,没人比你更适合这个角色。”   “虽然女A男O是潮流,但观众未必买账吧,”金岚说,“女观众还是更喜欢传统的阳刚帅哥。”   “所以剧方还有个plan B,”江鸣珂说,“男二是女主家的世交,自小在军营长大,高大威武,符合传统女性审美。要是播出之后观众不爱看男女主的感情线,就把你的戏份砍掉,把预先拍好的男二线放出来。或者干脆两条都放,让不同喜好的观众看不同的版本。”   “好家伙,”金岚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还是个双结局。”   江鸣珂继续解释:“男二线是欢喜冤家设定。在女主第一次出征的时候,男二和她在战略上产生了冲突。班师后,两个人在朝堂上也互看不顺眼。不过最后被女主的胆略折服,成了她的左膀右臂。”   金岚皱起眉头:“古代真有敬佩大女主的男人吗?如果有女人冲破封建礼教,士大夫们不会敬佩,只会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拼命打压她们吧。”   古代,大女主,这两个词其实天生不兼容。   江鸣珂无所谓地说:“就是因为现实中没有,才需要影视剧来做梦啊。”   金岚想了想,把剧本放下,问起另一项工作:“那综艺呢?”   “主题是野外生存,叫《我们的荒野》。”   金岚的眉毛差点飞上天:“野外生存怎么会找我?”   “就是因为大明星不想受苦,才会到你这里来啊,”江鸣珂说,“你先听我跟你分析,这节目买的是韩国版权,还把班底原封不动请来了,我觉得制作水平有保证。而且你的性格比演技吸粉多了,在节目里表现一下你的生存技能,绝对能火。”   当他是野外长大的狼孩吗,在生存技能上有什么优势?但金岚没有反驳,他是个职员,公司交给他什么工作,他完成就是了。   “明白了,”金岚说,“江哥说好就好。”   江鸣珂满意地点了点头。入行十来年他也算阅人无数,金岚是他见过最配合的艺人,让接什么剧就接什么剧,让上什么综艺就上什么综艺,身为演员甚至还去选秀节目一轮游,从不挑三拣四,叫苦叫累。   看着他签了合同,江鸣珂一边塞文件一边问:“回京之后打算去哪?”   “山水文苑。”   江鸣珂点了点头,他知道那是季行砚的房产。   山水文苑闹中取静,虽然位于市区,但绿化面积大得惊人。小区内的人工湖波光粼粼,草坪上有羊驼和孔雀悠然来去。江鸣珂找到季行砚的房门,正在想密码最后一位是8还是9,房门忽然开了。   金岚抬起头,和房主面面相觑。他不知道季行砚已经回京了。   居家的季行砚脱下了一身西装行头,看起来年轻了一些。金岚盯着他的领口看了好久,发现自己也没什么话好说,只能憋出一句:“我杀青了。”   季行砚没说什么,松开门自顾自地进房了。   “季先生回来得这么早?”金岚真心困惑,一边换鞋一边说,“现在才下午五点。”   季行砚这种工作狂魔,从来没有遵守过八小时工作制,竟然在工作日下午蜗居在房,必有蹊跷。   “发布会结束之后,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季行砚说,“前一阵子太忙了。”   季行砚不忙了,对金岚来说反而糟糕。假如他晚上十点回来,两个人打一炮,就可以各回各家,洗澡睡觉。不需要找话题,不需要一起吃饭,不需要了解彼此的生活。现在才下午五点,季行砚就算是个铁人也不能做七个小时,这漫漫长夜要怎么度过。   他在这里愁眉不展,季行砚却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着。看样子,季总是不打算主动开口了,被奉承惯的人是这样的。   金岚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季先生休息的时候会干什么?”   季行砚沉默良久,说:“户外运动,但天马上就要黑了。”   金岚有些不知所措。他作为服务业人员,应当以金主的喜好为宗旨。金主不发话,他不知道做什么。   “看剧吧。”季行砚最后说。   金岚震惊地看着他拿起遥控器,当真在网络电视上找了《海棠未眠》看起来。   “您不是已经得出我演技很烂的结论了吗?”金岚说。   “是,”季行砚说,“但你民国装很好看。”   人是视觉动物,跟一群中年油腻男相处几个月,看看美少年洗洗眼睛,也是情理之中。而且在季行砚眼里,电视剧无所谓高不高级、艺不艺术,都是财报上的数字而已。《海棠未眠》和《大明王朝1566》对他来说并无不同,他宁愿能赏心悦目一些。这并不是说他不懂艺术,他接受精英教育,从小接触的都是名家名伶,怎么会不知道那堆粗制滥造的剧都是行业垃圾。   他只是不在意。   屏幕里,男主角正冒着枪林弹雨送情报,在走入敌军地界的一瞬间,他按住了胸口——那里有一张女主角的相片。   两人并排坐着默默无言也太难受了,何况金岚并不想观赏自己乏善可陈的演技。他想起江鸣珂给他读过的评论,没话找话说:“网上很多人说海棠未眠的男主是理想型。”   高大英俊、正直善良,为了家国大义出生入死,确实是完美得没有一丝裂纹。   季行砚却皱起了眉。“理想型?”他问,“一个电视剧里的虚拟形象?”   金岚为对方的务实而叹息:“理想而已,做个梦也要考虑现实?”   而后,他带着探寻的目光,好奇地凑近季行砚。对方见他投怀送抱,伸手把人揽到了腿上。   金岚看着他占尽基因优势的眼睛,问出了困扰多时的问题:“季先生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季行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知道这个问题从何而来。但对金岚的问题,他还算是有问必答:“能让人在黑暗里看到光明的人。”   “呃……能具体一点吗?”   季行砚想了想,说:“天真善良,没有心机,待人真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能完全放松,完全信任,能感到治愈。”   “明白了,”金岚说,“就是跟我完全相反的人。”   “对。”   金岚在心里暗自摇头。果然男人都爱白月光,自己坏事做尽,到头来想要个清清白白的治愈系来温暖自己的心,也不觉得这是糟蹋人家。   “你呢?”季行砚突然反问,“你有理想型吗?”   “有啊,”金岚很快回答,“乐观、开朗,爱笑,能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并且让对方感到被爱,我觉得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很幸福。”   “明白了,”季行砚说,“就是跟我完全相反的人。”   “是啊。” 第5章 我是来找你的   电视里放着《海棠未眠》,沙发上的两人看的心不在焉。   金岚的戏份并不多,很快就跳着看完了,于是季行砚转头欣赏真人。华美的五官近距离看很有杀伤力,金岚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然后季行砚捏起他的下巴吻他。   两人直入主题的时候比较多,接吻这样费时费力的前戏能省则省,所以金岚觉得很意外。   难得与人唇齿相贴,他享受这种亲密的过程。   当然,这个过程转瞬即逝,搂住他腰身的手很快滑入衣料中,他在接吻间隙“嘶”地抽了一口冷气。   为什么老在沙发上。   可能是因为人在假期,季行砚的动作很和缓。事后他随意地靠在沙发上,而金岚躺在他的腿上。窗外夜色昏沉,一时有岁月静好的错觉。   金岚懒散地打了个哈欠,觉出腹内的饥饿。   因为他要来,基于非礼勿视的体贴,阿姨早早地请假回家了。金岚仰头看着毫无动静的季行砚,婉转地提出进食需求:“季先生不吃晚餐吗?”   季行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要不你来做吧。”   好家伙,这可不在床伴的服务范围内。金岚拒绝一切形式的加班,但措辞很谦卑:“我做的菜,季先生肯定看不上的。”   季行砚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很会做饭,你们家那种情况……”话只说到一半,大概是接下来的话揭人伤疤,显得很不礼貌,他一向是有风度的人。   “会是会,但不算好吃,”金岚老实说,“可能是这方面不开窍,练了这么多年也没长进。刀工和颠勺的样子倒是不错,看起来很能唬人,但尝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关系,”季行砚说,“我不挑食,冰箱里应该还有菜,你随便做点就好了。”   “您不用委屈自己的,”金岚说,“虽然自己做比较快,但为了这么点时间败坏胃口不值当。”   季行砚微微皱起眉,像是嫌他啰嗦:“你做就是了。”   金岚还想负隅顽抗一会儿:“吃了您要赶我走怎么办?”   “怎么可能,”季行砚掐了一把他的腰,示意他站起来干活去,“我就是想知道你做的菜能有多烂。”   您的好奇心怎么这么旺盛?而且不往好的地方使,专挑人毛病?   金岚认命地走进厨房,从冰箱里随便拿了点蔬菜和肉,做了个一锅烩。季行砚看卖相就明白了,这人说的是实话。   “最大的优点就是快,”金岚说,“赶着晚自习之前那一点时间,炒出个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来。”   确实,这种大杂烩不但省时省力,而且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就是味道一般。   油重、调味料多,不会难吃到哪去,但实在算不上好吃。令金岚惊讶的是,季行砚真的吃完了自己那份,并且没有反胃。   “在英国留学的时候,这已经算好吃的东西了。”他说。   原来是有日不落帝国的传统食物作衬托。   吃完饭,金岚把锅碗瓢盆往洗碗机里一丢,空着手回到了客厅。季行砚似乎是想起什么,拿出一张健身俱乐部的会员卡递给他。   “你最近太瘦了,”季行砚说,“而且很明显是节食饿瘦的,对身体不好,还是健身吧,可以去这个俱乐部试试。”   金岚看了看这张卡,这样奇怪的礼物他还是第一次收到。但既然是金主大人恩赐,那他感恩戴德地收下就是了。   “去了有专人接待你的。”季行砚又说。   “好的。”金岚稀里糊涂地把它放进兜里。   季行砚完成了送礼工作,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地问:“最近有人跟踪你吗?”   金岚被这个奇怪的问题吓出一身汗:“什么?没有。怎么了?”   “如果有就告诉我,”季行砚说,“最近她住在首都。”   这个“她”自然是指姚梦琳。这位互联网高管、酒店大亨的继承人是季行砚法律上的妻子,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能让他失去风度的女性。   她的逻辑自成一体,游离于世间万物之外,做事有时滴水不漏、进退有度,有时又疯疯癫癫、令人发狂。自从家族联姻成为定局,她就以不同寻常的恶意对待季行砚及他身边的所有活物。理由很简单,她钟爱的类型是良家妇男,而这类人的道德标准通常很高,不会接受一个已婚妇女。在她看来,季行砚的出现断了她的桃花运,简直罪大恶极。   季行砚如此优秀的男性,姚梦琳竟然丝毫不感兴趣,甚至到了非必要不见面的地步。有一次两人本来有事要商议,但姚梦琳懒得和他另约时间,丢下一句“我正好有个慈善晚宴要办,你过来顺便谈了拉倒”,于是有了季行砚和金岚的初见。   季行砚说起她如临大敌也是有原因的。在订婚初期,姚梦琳曾对季行砚周围的莺莺燕燕做过全面调查,金岚就是其中之一。那阵势挺可怕的,走到哪都有个甩不脱的影子。后来大概是季行砚和她商定了什么协议,这些调查才终止了,   她回京了,真是可喜可贺。   “我知道了,”金岚尽量平静地说,“有事我会告诉你。”   事情交代完了,季行砚用眼神示意他过来。金岚很自觉地走近,然后被对方拦腰抱起。   “确实瘦了很多,”季行砚掂了掂,评价道,“中国的演员普遍太瘦了,就算是自称胖的人,放到国外最多是正常体型。这是一种畸形审美,纤腰细腿其实并不吸引人。”   好吧,这就是变相警告他,别让颜值下降了。   刚才不还夸我好看吗?人不要太善变了。   金岚懒得细想,无论对方是否话里有话,万全之策就是主动相邀,于是揽住对方的脖子,凑上去吻他。唇齿相贴之际,季行砚却避开了,很快走进卧室,将他扔在了床上。   金岚被摔得有点蒙,不过对方很快压下来覆住他。他笑了笑,主动去解对方的衣带,临了才想起来他们刚才事后没洗澡。   “待会儿一起。”季行砚很随意地把家居服扔在地上。   抛开乏善可陈的晚餐,这是个愉快的夜晚。在浴室氤氲的水汽里,季行砚告诉他,这几天不必回去了,就住在这里。   “东西可以让刘赫叫人送过来。”   难道要邀他长住?这不符合季行砚的行事作风啊。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断绝关系才容易。把人放在家里,赶出去可就费劲了,场面也不好看。   季行砚看着他变幻的表情,说了一句:“我走之后,你再搬出去。”   哦,原来是休假期间懒得出去寻花问柳,干脆养个人在家里。   摸到了最终目的,金岚觉得很安心,还调侃了一句:“没有其他人了吗?”   “他们没你好看。”   金岚笑着把头沉到了水里。   第二天,季行砚约了朋友去赛艇。他是伦敦商学院的学生,却喜欢牛剑的传统运动。   吃早餐时,季行砚才想起来问他的行程。   金岚回想了一下:“下周要拍个广告,还有场商演,之后就没事了,下次进组是两个月以后了。”   季行砚简单地评论了一句:“还是不红。”   金岚虚心地说:“您说得对。”   “今天打算干什么?”   金岚郑重其事地从包里拿出了五本书,封面上写着八个大字: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季行砚盯着书看了好久,挥了挥手示意他收起来:“我忘了,你还没上大学。”   因为家庭原因,金岚在高三辍学进入影艺圈,但大学始终是他人生规划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对江鸣珂说“没时间”,就是因为他要刷题。   季行砚对此不予置评。他并不在意金岚的学历,即使上了哈佛也还是那张脸,没有什么不同。再说了,两个名校毕业生未必会更合拍,姚梦琳就是高材生,每次他们见面就像火星撞地球。   季行砚临走前说中午不回来,金岚应了一声,没什么表示,门很快就关了。   没了金主的约束,他觉得周身禁锢解除了,仿佛全身血脉打通了一样畅快。坐在书房里,他拿出复习资料来看。然而好景不长,才学了没一会儿,门口就铃声大作。   金岚看了眼摄像画面,霎时出了一身冷汗。说曹操曹操到,人果然不能背后嚼舌根子。   他硬着头皮开门,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美艳动人的妙龄女子,而是鬼见愁的瘟神。   姚梦琳。   人民群众多么喜闻乐见的原配小三对战。   不知为什么,任何人在姚梦琳面前,不论身高体型,气焰总会瞬间矮下来,真是女A男O的完美人选。   过了一会儿,金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季先生不在。”   话音未落,姚梦琳已经自顾自地进门了,挑染的卷发甩出了风声。   “我不是来找他的,”她在沙发上坐下,对着他点点头,“我是来找你的。” 第6章 我喜欢美人   金岚犹豫着走近,在她对面坐下,想着这人好歹是大家闺秀,不至于往他身上泼硫酸。   “找我?”难道姚梦琳忽然改了主意,决定维系这段婚姻了?金岚叹了口气,这种正宫逼退小三的狗血情节,他一点也不想参演。   然后姚梦琳拿出了一张《海棠未眠》的海报,摊开来递给他:“帮我签个名。”   金岚震惊过度,飘飘忽忽拿了笔,才想起来问:“什么?”   “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你,缠着我要你的签名,”姚梦琳叹了口气,“他真的很难拒绝。”   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但金岚签下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这是哪一出?古今中外的狗血剧没有这么演的啊?   他签完,把海报卷起来,递给对面的人。抬头的一瞬间,他迎上姚梦琳若有所思的目光,才突然意识到,这人一直在对面打量他。   “你长得真完美,”她用选美评委的语气说,“我喜欢美人。”   “谢谢?”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那个慈善晚宴上,你坐在一排明星中间,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姚梦琳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可惜你不是我的菜。”   金岚笑了笑:“我确实不是良家妇男。”   姚梦琳意外地表现出迷茫,似乎不知道外界把她的审美浓缩为一个词。“这个概括太草率了,”她不满地说,“具体来讲,我喜欢没有心机,不擅长撒谎,对人真诚,但是又很聪明、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简单来讲就是白月光,治愈系,你明白吗?”   “明白,”金岚说,“有人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这夫妻俩的审美惊人地一致,该怎么说呢,还是般配。   “要是真有这样的人,让我收收心也是可以的。”   金岚从不相信浪子回头,尤其是姚季二人这样的上流阶级。他们的选择太多太广,想找白月光也一抓一大把。对这种人而言,“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就是“只见片叶不见森林”的傻缺。   姚梦琳看着他,突然说:“你不相信。”   金岚从沉思中惊醒:“什么?”   “你不相信我们这种人会转性,”姚梦琳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卷起海报,“真是聪明人。”   “姚总见过转性的人吗?”   “见过,”姚梦琳笑了笑,“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过这是万里挑一的例外。”   “那其余的人呢?”   “活到老玩到老呗,”姚梦琳轻松地说,“他们很幸福,他们的恋人很惨。我的某个前男友还变成了gay,大概是我逼得他再也不相信女人了吧。”   这得是多大的心理阴影……   她说话的语气很泰然,丝毫不感到愧疚:“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凑成一对内耗挺好的,省的去祸害女人。”   这话是没错,但这个案例里的加害人好像是您自己吧。   金岚感到疑惑:“您到底是喜欢男性,还是不喜欢?”   “从性向上来说,我喜欢,从其他方面,我讨厌。”   “既然这样,”金岚问,“您为什么和季先生结婚呢?”   姚梦琳是个崇尚自由的人。她可以坐等接手全国最大的酒店集团,但她选择了互联网创业。没有家族资产加持,仅靠自己的投资眼光,她也早就身家百亿了。她在生活作风上为人诟病,但一直我行我素,全然不在乎外界眼光。这种人居然答应了家族联姻,嫁给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这完全不符合她的个人形象。   “你以为我走到今天,真是靠自己吗?”姚梦琳说,“未航的融资怎么会这么顺利?合作为什么一谈就成?还不是沾了家里的光。真正的富二代白手起家是不存在的,我既然因为出身得到了好处,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总不能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为什么是他呢?”   “季行砚可不止有个好爸爸,”姚梦琳说,“你可能不认识季行砚的爷爷,要是你早生十几年,打开新闻联播,就经常能看到他。要不然你以为季行砚他爸怎么三十岁就在房地产业打出一片天下,还能娶到天王巨星级别的老婆?”   金岚还在消化这个信息,姚梦琳就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她俯身在金岚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要是季行砚对你始乱终弃了,考虑一下跳槽到我这边。”   金岚的眼皮跳了跳:“我以为我不是姚总的菜。”   “确实不是,”姚梦琳血红的指甲轻轻蹭过他的下巴,“但美人就算只看不用,也是赏心悦目的。”   说完这番露骨又冒犯的话,姚梦琳就出门了。金岚望着她的背影,发出了俗套的感叹:世间竟有这样的奇女子。   送走了金主的老婆,金岚重新回书房,带上耳机,开始看网课。或许是赛艇运动过于迷人,或许是运动过后又被什么娱乐活动绊住了脚,季行砚一直没有出现。   下午五点,金岚看到手机上弹出一条信息,江鸣珂发来的:阿姨听说你回来了,问你怎么不去看她。   金岚皱起眉头,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最后简单地回了句:“知道了。”   他关掉电脑,收好资料,打了辆车去自家小区,路上一直在思考是谁多嘴告诉了母亲自己的行程。   再一想,或许是她自己查出来的。失去丈夫之后,儿子成了她唯一的寄托,一个中年妇女竟然学会了打榜投票。这样一想,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自己的行程也不难办到。   金岚并不恨她,恰恰相反,她是他唯一所爱之人。但很多事他没有跟她说,刚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不想,弄到现在,他反而有点怕见她。   用今天的流行语来说,他的母亲邓南枝,是个足以载入史册的恋爱脑。   他父亲金岭是个除了外貌一无是处的男人,小姑娘年少无知,看上了也正常。但金岚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能为一个人渣奉献到这个地步。   刚开始邓南枝只是养着他——掏钱付房租、补贴家用,惯的他整天游手好闲,只会用她的钱买些小玩意儿回来哄她,还哄得卓有成效。这也就算了,女人挣钱养个小白脸,也算是生活享受。后来金岭交了几个狐朋狗友,渐渐被引到赌博的路上来,劝他反而被甩脸子,邓南枝居然还不放弃,替他还赌债,找工作,好像不是找了个男人,是供了个祖宗。   小学的时候,金岚就见过家门口被人泼油漆,写血字。他提着一桶水,跟在母亲旁边,用抹布沾着清凉油,一点一点把油漆擦掉。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家破败不堪的根源就是他父亲。小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邓南枝居然看不清。   后来看到世上到处是对爱情的歌功颂德,他只觉得愚蠢。   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上了初中,家里电器坏了一半,也没钱去修。他夏天热得汗流浃背,冬天冻得哆哆嗦嗦,一年四季营养不良。然后金岭突然宣称干了一票大买卖,他们很快就有钱了。   这之后家里倒是着实富裕了一阵,屋里也整修一新。随即金岭说要融资,扩大公司规模,但是他的信誉在银行贷不出钱来,求邓南枝用自己的名义帮他贷款。   不出所料,公司很快破产,金岭立刻跑路,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岚敬佩他的母亲,在这样山穷水尽的绝境里,还坚持活了下来,变卖所有能卖掉的东西——尽管也没有多少——让他继续学业,读到高中。他也恨他的母亲,如果她能早点清醒,他们家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爱也罢恨也罢,在高三那年都归于一个执念——让她活下来。   那年秋天,邓南枝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而后发现手脚越来越不灵便,说话也变得不清不楚。送到医院后,医生看着片子,很快诊断是颈椎病。幸而当时碰上军区总医院的专家下来巡诊,问明白了症状、体征和病史,又做了全面检查,叹了口气,说这是罕见病。   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通俗点来说,就是渐冻症。   五年致死率百分之九,基本活不过十年。   医生又说了:“当然,这也因人而异。要是有钱、有条件疗养、照顾,能活几十年的病人也有。”   金岚醒悟了。心灵鸡汤里说得不对,钱可以买到时间,甚至能买到生命。同样是渐冻症,普通人三五年就会死,但霍金活了五十五年。   他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学生,没有能力、没有背景、没有学历,到哪才能快速赚到让人活五十五年的钱?   只有娱乐圈。   注:当然了,霍金能活五十五年,主要因为他属于轻症。 第7章 唯一所爱之人   为了方便就医,拿到季行砚给的第一笔钱后,金岚就把母亲接到了首都。房子是两居室,并不是因为金岚常住,而是因为雇了一个24小时护工。邓南枝的肌肉虽然还没萎缩到无法行走的地步,但时常摔跤,而且手脚不太灵便,有紧急情况怕耽误就医,需要人贴身看护。   护工很快给他开了门,说大姐昨天早上就开始念叨了,这会儿总算来了。   金岚朝房里喊了一声“妈”,就听到混沌不清的应和声,然后邓南枝就驱使着电动轮椅出来了。   金岚卸下胸口那些沉甸甸的情绪,笑得像鼓励小孩走路的父母:“现在轮椅开得这么溜了。”   “大姐学起东西来可快了,”护工在旁边附和,“这几天一点磕碰也没有。”   轮椅是早就买好的,家里的物件也改造成了方便坐着取用的样式,但邓南枝不服输,坚持要走到不能动为止。就因为这份倔脾气,上次才摔了一跤狠的,直接骨折送去了医院。金岚在去影视城的路上接到了电话,不得不转机回去看母亲,确认病情没有恶化了才进组。   知道自己给儿子带来了麻烦,邓南枝最终还是坐上了轮椅。   邓南枝张开嘴,费力地吞咽着,说了几个字,金岚凭经验分辨出来,这是“看了电视剧”。   “守在电视机前面看得可认真了!”护工在一旁补充,“说男主角没你好看!”   金岚指出:“人家那叫阳刚美。”   因为长相中性,所以观众对他的评价趋于两极分化。吃这种风格的吹他是“内娱天花板”,不吃他这种风格的鄙夷他“娘里娘气”。   邓南枝又使劲地说了一句话,总之是不赞同他的观点,更不赞同网上那些人的观点——有人说他长得跟人妖似的。   “我让大姐别看那些评论,她非不听!”护工的京腔流利响亮,像连珠炮似的喷发出来,和邓南枝形成了强烈对比,“看生气了,要关网页,结果点不上那个叉,点出了一堆弹窗广告。”   金岚又笑起来:“没事,我不在意那些评论。”   邓南枝皱起眉,这回字音发得很清楚:“你在意。”   金岚想,知子莫若母,他还是骗不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邓南枝还重提旧事,说他之前因为受不了类似的话,那么单薄的身板也敢打群架。   “这都是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金岚嫌弃地说,“我那会儿沉不住气,现在可不一样。”   然后他开始心惊肉跳起来。既然邓南枝会看弹幕评论,那她会不会看到他和季行砚的传闻。那些故事编得活色生香,虽然大部分是作者的臆想,但和真相相距不远。比如他某次在机场的苍白脸色和缓慢步伐,确实是因为季行砚刚在九千米高空上干了他全程。   然而邓南枝只顾着给他做思想工作,用萎缩的舌肌宽慰他,网上那些喷子只是嫉妒他的美貌。   安慰完毕,正好到了饭点。金岚给自己和阿姨买了饭菜,邓南枝喝粥。虽然她的吞咽功能没有太大问题,但咬肌不大配合,咀嚼费力,所以最好吃流质食物。   吃完饭,金岚给她按摩了一下手脚。当初医生说这是一种辅助性理疗手段,他就学了给邓南枝按,有了钱之后,这项工作就交给了专门的按摩师。不过他亲自来按一按,母亲总是高兴的。渐冻症患者容易抑郁,保持好心情也是重中之重。   按摩的时候,他们顺便一起看了《海棠未眠》的大结局,之后金岚说要走,因为有工作要忙。   是真有工作,季行砚刚刚发了信息,问他怎么不在家里。明显是嫌他到点了不回去上班,长夜良宵竟然让金主一个人过。   邓南枝没露出不悦的神色,或者是做不出不悦的神色,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明天。”他向母亲保证。   这次,即使没有表情变化,他也能看出她很高兴。   护工送他到楼梯口,金岚向她道谢,反而被人家嫌弃婆妈。   “大姐人挺好的,”护工说,“而且你是最好看的东家。”   金岚笑了起来。   走在首都的夜路上,身旁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也有情侣相伴而行。金岚听着飘到耳边的只言片语,忽然顿住了脚步。借着明黄的路灯,他看清了情侣中一个人的脸。   刚刚放松了一会儿的好心情瞬间沉入谷底,他知道自己戴着口罩,对方认不出来,但还是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回忆真是比梦魇还可怕,清醒时也能找上门来,给你当头一棒。   他沉着脸走到门口,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给金主脸色看,于是深呼吸了几次调整情绪,尽量把表情整理成平常的样子。   这回季行砚没开电视,手里捧着一本经济学著作,终于让画面变得和谐了。他看了一眼进来的人,又低下头看书。金岚想你都沉迷阅读了还叫我回来干什么,就听到低沉的声音响起:“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金岚摸了摸自己的脸,装作惊讶地问:“有吗?”   “你可能没意识到,”季行砚翻了一页,“你生活里的演技比剧里好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很拆人台,不就是说金岚之前那些做作的表现全白演了吗。   “不想说就算了。”季行砚也没表露出多大兴趣。   金岚想了想,难得季行砚问起他的过往,也许说了能引起对方的怜悯之心,让自己拿到点好处,于是开了口:“我今天见到一个高中同学。”   季行砚放下了书,表示对方获得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你们谈过?”   猜的很太准了:“是。”   “看来结果不太好。”   “怎么说呢,”金岚想着如何理清那段沉痛的过往,“当时我们家情况特别惨,我爸欠了一大笔钱,甩手跑路了,只留下我和我妈,还有一堆烂摊子。电视剧里的主人公这时候都会勤奋苦读,考上名牌大学吧。我就不行,我觉得天都塌了,根本学不进去,看了几行字就想起那笔债,觉得自己完了。这时候他出现在我旁边,给我补习功课,陪我吃饭,还掏钱给我买围巾手套——那时候天真的挺冷的,冷到有一点温暖我就会贴上去。”   现在金岚回过头看,觉得当时的自己弱智之极。那个男生说喜欢他,他就信了,说将来考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他也信。   “其实他就是想睡|我,”金岚很简单地终结了这个故事,“他压根不喜欢男人,就是好奇做起来是什么感觉,所以就找我试试。之后他还跟其他同学分享细节,那阵子我收到很多约不约的纸条。”   季行砚看着他:“然后呢?”   “没有然后,就是不理他了而已,”金岚说,“我已经有太多麻烦事了,受不了再多一件。而且我初中的时候因为打架被退过学,我妈挨家挨户上门道歉,还在校长办公室下跪,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能再让事情重演一次。”   “那现在呢?”季行砚问,“你有没有想过报复他?”   “怎么报复?”金岚稀奇地看着他,“我又没那个能力。”   “我有。”   金岚突然停住了所有动作,直直地盯着他,   “如果你想,我替你报这个仇。”   季行砚的目光仍然平静无波,但表情严肃。金岚看了他一会儿,得出了结论:他是认真的。   然后金岚很快回答:“好啊。”   季行砚似乎惊讶于他的爽快:“你不介意我替你动手?”   “不介意,”金岚坦诚地说,“有资源为什么不利用?”   季总一言九鼎,既然答应帮他出这口气,很快就把进度推向执行阶段:“他现在在哪里?是做什么的?”   “在首都上大学吧,”金岚说,“听说他考上了理工大的机械系。”   “好,”季行砚说,“你想做到什么地步?”   金岚想了想,说:“开除吧。”   季行砚挑了挑眉,不知道是觉得这惩罚太轻还是太重,大概是后者。对中国学生来说,拼死考出来的学历一夕之间化为乌有,是足以轻生的大事。   “是啊,我很记仇,”金岚说,“再说了,他那么热爱学习,大不了重考一次嘛。”   季行砚没有说话,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金岚不知道具体会怎么推进,也无心知道。   挂掉电话,南风向他道谢。   季行砚把手机在手里转了转,忽然问他:“这件事是不是影响了你对爱情的看法?”   金岚沉思了一会儿,点头说:“是。”   如果说母亲的悲剧遏制了他对爱情的渴望,那高中的情伤就熄灭了最后一丝希望。他猛然意识到,爱情是谎言的聚集地,什么天荒地老山盟海誓,全不靠谱。   他现在正值青春年华,还有张脸可以凭依,就这样都换不来真心,更何况漫长的衰老岁月?   正因为如此,他发誓,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让邓南枝活下来。   毕竟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爱他一生的人。 第8章 还是这样的关系最简单   “脸再往左偏一点。”摄影师指示他。   金岚一边保持高冷的微笑,一边微微侧过头。他手上拿着面霜,脸上打着淡淡的珠光粉底——按照化妆师的说法,这可以增强皮肤晶莹透亮的质感。   他至今也没想明白,自己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接到的全是护肤品广告。   甲方已经编辑好了微博上的推文,一会儿助理会帮他发出去。鉴于他目前的粉丝数量,代言费也就是行业中游水平,但足以抵得上工薪阶层十几年的薪水。   “要是有健身的习惯,皮肤质感会更好,”化妆师告诉他,“你白得有点滞涩了。”   这个词太高级,他琢磨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是说他看起来营养不良。   然后他想起了季行砚给的会员卡,觉得是时候光顾一次了。万一金主哪天心血来潮问他健身的感想,结果发现他把卡挂到了咸鱼上,那可就尴尬了。   出了摄影棚,金岚戴上口罩,打车去了健身房。前台礼貌地询问他预约的时间,他进退两难地说没有。   “季教练现在正好有空,”前台笑盈盈地看着他,“需要我叫他过来吗?”   听到名字,金岚短暂地皱了皱眉,然后点了点头。   前台口中的教练很快出来了。见到金岚的瞬间,他愣了愣,但随即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您好,我是季青临。”他朝金岚伸出手。   金岚跟他握手的时候还在打量他——身量很高,肌肉健硕,皮肤是健康的麦色,看起来就像个健身教练。   “这位客人没有预约,但我看你的日程还空着,”前台告诉他,“你带他体验一下吧。”   “好啊,”他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金岚,好像他们走向的不是健身房而是永无岛,“跟我来吧。”   金岚跟着他走向私教区。一路上,季青临很有气势地跟每一个路过的男女老少打招呼,声如洪钟,震得人心里一跳。但有这么一个情绪高昂的人对你说下午好,你也会不自觉地愉快起来。   “我们先做个调查问卷,”季青临一边拿笔一边叹了口气,“我知道很麻烦,不过这是规定,我们要按照客户的需求定制课程。”   他满怀同情地把问卷递过来,金岚飞速写完交还给他。他一边看一边点头:“原来你是演员啊,怪不得。”   “先来个体能测试吧,”他又说,“不用怕,不是跑三千米,就是做做心肺功能评估,测一下平衡能力,体脂率啥的。”   金岚一项项做过来,数据表现平平。他自己并不在意,但季青临一直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让他有点不好意思。   之后做了个拉伸,季青临一边压着他的背一边跟他讨论买课的问题。对方的语气真诚又恳切,丝毫没有压迫感,让人不忍拒绝。金岚老实告诉他,自己常年往影视城跑,会时常翘课。   季青临大笑起来:“你以为有多少客人买了会上完?”   金岚最后还是糊里糊涂地买了,也许是因为教练开朗的性格有种魔力,听他说话心情会好起来。   “谢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季青临很官方地说,“也替我谢谢给你会员卡的人。”   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他和季行砚的关系,这大概是一种体贴。   送他出门的路上,季青临匆匆地看了一眼时间,震惊地说:“怎么都这个点了,我得回去做饭了。”   “教练会做饭?”金岚对不远庖厨的壮汉一向有好感,因为自己的父亲老拿“男人怎么能下厨”当作好吃懒做的借口。   “水平不怎么样,报了课也没长进,”季青临叹了口气,“要死了,我之前跟他夸下海口说出师了。今天晚上一验收,马上就露馅。”   这个“他”显而易见是恋人,金岚问:“会做饭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不重要,”季青临说,“但我想培养一个优点。智商和能力生下来就钉死了,厨艺还可以努力一下。”   “这个也有可能是天生的,”金岚残忍地告诉他,“我也练了很久,就是不行。”   季青临悲苦地叹息命运不公,但仍然很有活力地跟他说再见。金岚走到门外时回头看了看,对方正快速地在屏幕上打字,露出开心的笑容。   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啊,他想。   回到山水文苑,季行砚还没有回来,金岚就上楼进了书房,翻开英语课本,继续背可能是第十遍单词。   等他艰难地凑完一篇作文,楼下传来轻微的开锁提示音。他放下笔,走出房门去迎接金主。   季行砚难得穿着运动装,头发也有些松散,看来又是水上运动的一天。金岚找了一会儿话题,最后只问出一句吃了没。   季行砚淡淡地点了点头,自行上楼去换衣服。金岚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只能原地待命,就在沙发上坐下了。他刷了会儿手机,季行砚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你今天去健身房了?”   “嗯?”他吃惊地抬起头,“对啊。”   难道拉伸一下效果这么显著?   “青临给我发了封感谢信,”季行砚说,“感谢我给他介绍客源。”   哦,原来如此。   “你见到我弟弟了,”季行砚问,“感觉怎么样?”   金岚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怎么样?”   “他是你的理想型。”   金岚猛地睁大眼睛。他盯着季行砚的脸,但上面只有亘古不变的冷淡表情。他迟疑地张开嘴,问对方:“什么意思?”   “你那天不是说过你的理想型吗?”季行砚的语气毫无起伏,仿佛只是在随意闲聊,“我当时就想到他了,他跟你的描述一模一样,所以我想让你见见他。”   “为什么?”   季行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世界上有这么一个符合你全部想象的人,你不想见一面吗?”   这个答案太奇怪了,金岚想,为什么要让情人去见自己的弟弟,而且这个弟弟刚好符合他所有审美?   “所以,”季行砚把偏转的话题带了回去,“今天有什么感想?”   金岚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轻描淡写,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这很可笑,因为季行砚一向不干涉他的私生活。他和好几个演员炒cp,传绯闻,季行砚从不在意,也不担心会不会假戏真做。季总在两性问题上很平等,自己作风有问题,就不会要求对方守身如玉。金岚甚至怀疑就算某天被捉奸在床了,对方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为什么季行砚会给他那张卡?   不知道动机,他就无法说出正确答案。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几圈,金岚谨慎地说了一句:“你们兄弟的基因彩票都很好。”   这是实话。季青临与季行砚并非一路长相,但也是通杀男女老少的大帅哥。季青临的母亲有“小白花天花板”之称,因此他更偏向清爽大男孩那一挂。   不过季青临的运气没有大哥那么逆天,长相是遗传到了,智商却没有,一直悠游自在地当他的富家阔少。直到在某次宴会上,他被大嫂姚梦琳背刺,当场被迫出柜。老爷子勃然大怒,直接清理门户,把他赶了出去。   这件事在京圈人尽皆知,时不时还被阔太太们拿出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们很好奇,这么一个不学无术、毫无心机的富少,被赶出家门后怎么活。   金岚现在可以准确地告诉她们答案:在服务业努力拼搏,做一个合格的打工人。   他刚刚的回答很鸡肋,单纯捧了一下金主的弟弟,顺带拍了拍金主的马屁。季行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平常,金岚却莫名觉得对方能看穿他所有的心思。   但季行砚没有再问,只是随意地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事上:“明天我得去参加生日宴会,晚上可能不回来了。”   金岚心想,过个生日为什么说得那么痛苦。“好,”他说,“那我提前祝您生日快乐。”   “你可以到12点再祝,”季行砚伸手把他拉过来,“虽然明天结束的时候看不到你,开始的时候我肯定和你在一起。”   这话莫名有些浪漫,但以金岚过去的经验判断,对方只是在陈述事实。他温顺地坐在金主腿上,又开始替对方感到尴尬。今晚该怎么过呢?电视剧都播完了。   这回季行砚主动问了:“刚才在干什么?”   “学英语,”金岚说,“我作文写得很差劲。”   季行砚想了想,说:“我帮你看看。”   金岚差点从他腿上跳起来:“不用麻烦。”   “反正我也没事做。别的科目不敢说,英语我总还能看得懂。”   这话说得太谦虚了,金岚听过季行砚的毕业演讲,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英式口音的魅力。   他很羞耻地把卷子拿给季行砚看,对方仍然面无表情,只是拿起笔勾出了几个语法错误,然后圈出了几个词,在旁边写了可以替代的高级词汇。   机会难得,金岚还不要脸地拽着他问了几个阅读题。   “国内外阅读的出题逻辑很不一样,”季行砚看着高考题说,“不过就这个难度,和出题逻辑没关系,只要看得懂就行。”   “我看得懂还是做不对。”   季行砚看了他一眼:“你以为你看懂了。”   他随意抽了几句话问他,果然动词的意思根本没理解对。金岚还想继续问,但季行砚的耐心已经到头了。   “我给你雇个老师吧。”他说。   金岚识趣地放下考试资料,转身搂住季行砚的脖子吻了上去,对方顺势搂住了他的腰。   这时候,所有猜疑和惊惧都消失了。   还是这样的关系最简单,金岚想。 第9章 生日宴会   随着年岁见长,生日的意义逐渐从成长变为衰老,所以季行砚对生日宴会并不热衷。今年就更悲惨了,由于家庭成员都恰巧在首都,生日宴会还同时是家族聚会。这就意味着季行砚会见到两个他深恶痛绝的人——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继母。   在季行砚看来,文莺就是个绣花枕头,掀不起什么风浪。仗着年轻靓丽,身材惹火,使手段哄一哄老爷子挣点零花钱还行,真要搞什么豪门争斗,估计第一集 就下线了。但她总以为自己很有本事,能完成花瓶到女强人的华丽转身,这就惹人厌烦了。季行砚不喜欢自我认知不清晰的人,也不想认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做长辈,但偏偏文莺是个演员,和他的业务有交集。她致力于成为影视天后,经常拿着长辈架子要求继子为她的梦想添砖加瓦,让季行砚不胜其烦。他确实可以捧红任何一个演员,但前提是他愿意。   无奈季明秋喜欢看家族成员其乐融融的样子,所以季行砚得挽着想捅死他的妻子,对继母笑脸相迎。被逐出家门的弟弟是季行砚唯一乐见的家人,可惜季明秋下了死命令,禁止他出现在任何季家名下的房产里,于是这个生日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一出门,就绝望地看到了一抹亮红色。姚梦琳喜欢把车子漆成这种艳俗的颜色,还往里面加亮片,力求在夜里也能闪瞎人的眼睛。季行砚只看了一眼就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诶!”姚梦琳在车座上对他大叫,“老娘好心来陪你演戏,你什么态度!”   “我自己开车过去。”   “那不是明摆着我们分居了吗?”姚梦琳突然启动了车子,“你再不上来,我就倒车撞你了。”   这话不是开玩笑,姚梦琳真干得出来这种事。为了不让自己在生日当天血溅街头,季行砚绕过车子坐上了副驾驶,感觉太阳穴突突地疼。   姚梦琳在他扣安全带的时候瞟了他一眼,目光轻佻又鄙夷,如同霸总对宠物一样居高临下——“早听话不就好了”。   季行砚很好奇,同为未航的合伙人,郑墨阳是怎么和这个女人相处了十几年的。他只在婚礼上见过这位创始人一面,并无深交,但现在对他充满了敬佩。   姚梦琳的驾驶技术堪称反面教科书,又菜又爱玩。季行砚只忍了两公里,就冷冷地说了句:“停车。”   司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干嘛?”   “我来开,”季行砚解开安全带,“我不想死在回家的路上。”   姚梦琳不服气地“啧”了一声,但还是踩下刹车,停在了路边。倒不是因为她承认自己车技糟糕,而是因为季明秋是个老古董,觉得男人开车载女人天经地义。对于亘古不化的老人,姚梦琳没兴趣说服也没兴趣感化,反正一年只见这几次,她忍了。   季行砚给她义务劳动,希望她能让自己清静几分钟,可惜姚梦琳从不按剧本走。   第一个红灯还没过,她就开始往枪口上撞:“你是不是和那个姓金的小演员住在一起?”   季行砚看了她一眼:“我警告过你别来查我。”   “谁有那个闲心查你,”姚梦琳嗤笑一声,“我拜访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而已。”   “你见过他了?”   “对啊,”姚梦琳用血红的指甲点了点下巴,“还是一年前那个人,有点少见。”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姚梦琳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弟弟已经出柜了,你要是再出柜,老爷子会是什么反应。”   她的语气幸灾乐祸,充满着对看好戏的期待,仿佛别人家的痛苦是她生命的养料。   季行砚冷冷地打断她:“我不会出柜的。”   “也是,”姚梦琳点了点头,“你又不是不喜欢女人,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你知道就好。”   “太可惜了,”她遗憾地说,“我喜欢看聪明人犯傻。”   季行砚不再理会她,沉默地把车开进了季宅的庭院。还没等他停稳,姚梦琳已经挂上了幸福的微笑,表情自然地让人起鸡皮疙瘩。季行砚挽着她的胳膊走进门厅,准备迎接自己的劫难。   文莺珠光宝气地走下楼梯,热情地拉过姚梦琳的手拍了拍,好像她不是小他们几岁的妙龄少妇,而是育儿数十载的慈母:“你们来了!”   季明秋的反应比妻子冷淡很多,只是满意地看了看这对金童玉女,矜贵地点了点头:“饭开在客厅。”   姚梦琳带着渗人的微笑看向他:“那我们走吧。”   大部分客人都已经到了,看见他进来,纷纷为寿星献上生日祝福,附赠几句老套的恭维,内容不外乎他年轻有为,虎父无犬子,或者夫妻二人如何般配,珠联璧合等等。姚梦琳优雅地一一谢过,也称赞太太们的穿着首饰,好像设计师手里出来的衣服是时光机,套在身上有返老还童的功效。季行砚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和客人们寒暄,怀疑她其实是双重人格。   不过好景不长,到了季家长辈那一桌,姚梦琳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即使是身家百亿的女富豪,也逃不过催生的命运。   当着七大姑八大姨的面,文莺笑盈盈地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你们两个基因那么好,生的孩子肯定又聪明又漂亮,一定要多生几个。”   季行砚觉得她在自掘坟墓,但姚梦琳似乎没有生气,很耐心地解释说:“最近在忙收购,全国上下到处飞,哪有时间啊。”   季明秋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从姚梦琳把小儿子踹出柜门开始,季明秋就知道这个儿媳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他不指望豪门独女会乖乖当个花瓶贵妇,但生育指标还是得达到的:“做生意哪有不忙的时候,孩子还是得趁早生,过了三十,女人的生育能力就下降了。”   如果在场的是姚梦琳的另一个人格,生日宴会就要变成电锯惊魂了。但她此刻只是笑了笑,严格执行一个拖字诀:“等忙过这一阵吧。”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季行砚帮了她一句:“是我不想生,再过几年二人世界也挺好的。”   “几年?”季明秋脸色沉了下来,“从你留学回来我就开始盼孙子了,你还要让我等多久?”他指了指坐在对桌的一个小孩,“你堂叔的孙子都上小学了。”   文莺这时候转变了态度,开始仗义执言:“反正他们还年轻嘛,再等两年也无所谓。”然后突然又老派起来,“这一代人都不想生孩子,嫌麻烦,嫌压力大。我就不这么觉得,小孩子多可爱啊。”   季行砚淡淡地接过话茬:“爸身体这么硬朗,你再要两个孩子也来得及。”   姚梦琳惊讶地看着他,她以为他会干掉任何一个威胁到他继承权的人。   “哼,”季明秋吹胡子瞪眼地说,“孩子生下来可爱,长大了就一个个地来气我。”   “爸,喝酒,”季行砚站起身给父亲倒酒,“这件事我心里有数,过两年保管给你带个孙子回来。”   季明秋喝了口52度的茅台,气渐渐地平了,开始问起公司的业务。话题到了季行砚擅长的领域,姚梦琳就功成身退了。之后客人一桌一桌来敬酒,按理说季行砚喝一口应个景就行,但他每次都是一杯下肚,看得姚梦琳皱起了眉头。   晚宴结束已经九点,夫妻二人都喝了酒,理论上是要在宅子里住下的。文莺热情地让阿姨给他们换被褥,季行砚只说公司那边有事,他要回去。   继母脸上的笑一时下不来,只能继续僵硬地挂着:“生日了还忙工作啊。”   季行砚没有再做解释,和姚梦琳一起告辞了。她叫了自己的司机过来,破天荒地没坐副驾驶,而是和季行砚一起坐在了后面,摆明了要和他交流一下感想。   季行砚闭着眼睛,把头向后靠去,眉头紧皱,似乎是哪里不舒服。车开出了宅子,他才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对我继母不满意,但我想保她一阵子,你别下手。”   姚梦琳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对她下手?”   季行砚睁开眼睛看她:“换别人跟你说那句话,现在坟头的碑已经刻好了。”   “看来你不了解我,”姚梦琳说,“我从不为难女人。而且老爷子比她过分多了,我动不了老爷子,也不会先拣软柿子捏。”   季行砚梗了一瞬,说:“那就好。”   “但她最好别阴阳怪气地劝我生孩子。”   季行砚看着窗外闪过的光晕,突然说:“要不就生一个吧。”   姚梦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是独生女,你们家那边催的也很紧吧,”季行砚说,“往后压力会越来越大,反正是迟早的事,不如就要个孩子算了。有个共同继承人,两家也没必要靠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来维持关系了,我们可以离婚。”   “你根本不喜欢小孩,我也不想做母亲。”   “我只是在客观地提出解决方案。”   姚梦琳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一声,说:“要孩子可以,你躺下来让我干一次,我就考虑考虑。”   她的里人格又回来了。季行砚伸手按揉太阳穴,克制住把她踢出去的欲|望——毕竟这是人家的车。   “我以为你很想离婚。”   姚梦琳没有否认,只是说:“我的品行没好到能当一个母亲,但也没差到随便把孩子带到世界上。”   季行砚沉默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开口说:“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被你说教。”   “谁要对你说教,”姚梦琳看着车子开进了小区,抬手在面前扇了扇,“醉成这样,走路小心点。你要是能一跤摔死,我可就太高兴了。婚也不用离了,可以直接当寡妇,在你葬礼上哭一场可比离婚手续、财产分割容易多了。”   “谢谢你的祝福,”季行砚说,“现在让我下去。”   他身形有些不稳,但姚梦琳也没有帮忙的意思,车门一关,立刻吩咐司机开走了。 第10章 治愈系情人   客厅传来响声时,金岚正对着一道数列题冥思苦想。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他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接受只能做出第一小题的命运。   那声巨响打断了他本就不连贯的思路,他心里一惊,放下笔,开门下楼查看情况。季行砚不是说今晚不回来吗?   金岚走到客厅,看到季行砚背靠着墙坐在门边。他屈着一条腿,胳膊肘抵在腿上,手指撑着低垂下来的脑袋,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还没有走近,金岚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心里一惊。以季行砚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他不想喝,有谁敢把他灌成这样?   金岚走近醉得摔倒在门边的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推他:“季先生?”   季行砚似乎没有睡着,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就慢慢抬起头,看着身旁的人。他的目光没有醉酒之后的茫然与失焦,而是带着深深的专注和疑惑,仿佛很想一直看着这个人,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要看他。   “回床上睡吧。”金岚拉着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想把他拽起来,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我想在这坐一会儿。”季行砚又把手放回膝盖上,目光平视前方。他难得这么衣冠不整地坐在地上,还觉得挺新鲜的。   金岚无奈地收回手,踌躇了一会儿,在他身边坐下了。偌大的别墅到处是舒适的座椅沙发,两个人偏要缩在冰冷的墙角里。   虽然不知道季行砚能不能清醒地思考问题,金岚还是问他:“今天晚上怎么回来了?”   季行砚沉默了一会儿,说:“跟那些人相比,我还是更想和你过完这一天。”   “和我在一起很开心吗?”   “和那些人在一起很痛苦。”   金岚没有感情地笑了两声:“你这样的人也会痛苦吗?”   季行砚看着他:“为什么不会?”   “完美的家世,完美的学历,完美的能力和长相,”金岚说,“这么完美的人生也会痛苦吗?”   季行砚移开了目光:“怎么会有完美的人生呢。”   “十全十美是不可能的,但要是你的人生不算完美,世界上就没有完美了。”   季行砚闭上了眼睛,似乎因为是睡意昏沉。就在金岚犹豫是把他拖上楼还是任由他睡地板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不留长发?”   金岚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问这个?”   “觉得你长发会很好看,”季行砚说,“为什么不留?觉得男人长头发很奇怪吗?”   “不是,”金岚说,“因为容易被抓住。”   “抓住?”   “打架的时候,如果头发太长,会很容易被人揪住,”金岚用手比划了一下,“所以女生打架会扯头发。”   季行砚皱起眉看着他,把手放到地板上撑了一下,摇晃着试图站起来,看来确实是太醉了。他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金岚赶紧站起来扶住。   “你去睡吧,”季行砚示意他松开手,“我今天就睡在沙发上。”   有地暖和中央空调,客厅倒是不冷。金岚看着高大的身影缓缓走到沙发旁边,侧身躺了上去。他犹豫了一会儿,上楼抱了一床毯子下来,盖在了对方身上,疑惑地转身回到了卧室,不知道金主今天抽的是什么风。   第二天一早,季行砚睁开眼睛就觉得头痛欲裂。他掀开毯子坐在沙发上,两指按揉着太阳穴,却丝毫无法缓解神经尖锐的疼痛。胃里也像发了海啸一样,往嘴里输送各种不可名状的味道。好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米香,为令人不适的宿醉后遗症增添了一点宁静。   “你醒了,”季行砚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先去洗澡吧,粥已经煮好了。”   他转过头,看到金岚穿着围裙站在厨房门口,正用抹布擦着手上的水珠,这个场景让他有点恍惚。   他很想再欣赏一会儿,但身上的味道确实太难闻了。他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先去冲了个澡。   水流把全身上下冲刷了一遍,再换上新的居家服,神智似乎也清醒了很多。他走到餐桌旁时,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很简单的小米粥配包子,粥上已经结了一层膜,正热腾腾地散发着香气。   季行砚坐下来,接过金岚递来的筷子。对方看着他喝了一口,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就是正常的宿醉。”季行砚说。   “头疼吗?”   “有点。”   “待会儿我可以帮你按摩一下,”金岚说着喝了一口粥,“我专门学来给我母亲按的,手法还不错。”   季行砚拿着勺子的手顿在半空中,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怎么了?”   “没什么,”季行砚放下了勺子,“粥煮的不错。”   金岚自嘲地笑了笑:“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能煮不好?”然后又认真地问,“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季行砚挑起眉毛看着他。   “难得见到你醉成那样,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金岚说,“你要是愿意讲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听。”   季行砚继续喝粥,金岚也没接着追问,只当他不肯说。收拾好碗筷,金岚就把他拉到了沙发上让他躺下,两指并拢替他按摩着脑后。   “好一点了吗?”金岚看着他闭起的眼睛问。   有几秒钟,季行砚没有回答。等再开口的时候,说出来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话:“突然觉得我父亲有点可悲。”   金岚按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了下去。   “他结了三次婚,结果没有一个妻子爱他,”季行砚接着说,“当然,即使他脸上全是皱纹,腰粗的连皮带都扣不上了,也永远有人说爱他,仰慕他。但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儿子看起来孝顺,心里觉得他老古板。他认为全家人都崇拜他,其实只是家人给他织的一个梦。”   金岚看不见他的眼神:“你觉得自己老了也会这样?”   “也许吧。”   金岚想了一会儿,说:“我不会让你变成这样的。”   季行砚睁开眼睛看着他。   “我不会骗你,也不会给你编织什么梦,”金岚说,“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你要是愿意,我可以陪上一辈子”   季行砚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这一笑十足地迷人,但平常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出现了笑容,让金岚感受到的更多是惊吓。   这笑容转瞬即逝,季行砚拨开他的手坐了起来,问他:“你今天是怎么了?”   金岚耸了耸肩:“为什么这么问?”   “你平常绝不会这么说话,”季行砚又指了指厨房,“也不会主动熬粥、按摩,或者对我喝醉酒的原因感兴趣。发生了什么?”   金岚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在扮演你的理想型。”   季行砚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解释。   “我想送季先生一个生日礼物,但你什么都不缺,”金岚说,“想来想去,我决定做一天的治愈系情人。你让我见了我的理想型,礼尚往来,我觉得也应该让你见一见。怎么样,有被治愈到吗?”   季行砚笑着叹了口气,没有对这个礼物做出任何评价,只是问他:“如果是你本人,你刚才会说什么?”   金岚闭口不言了。   “没关系,”季行砚说,“我的生日已经过了,礼物送不送都无所谓,我想听你说实话。”   季行砚比他年长,又比他有经历,说假话是骗不过的,这点金岚也知道。所以他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那就和我换吧。”   “什么?”   “既然用金钱买来的幸福那么孤独,那么痛苦,那就和我换吧,”金岚说,“你们想要真的爱慕还不容易吗?这么有才华的人,会没有人愿意真心爱你们吗?是你们自己不愿意绑在一个人身上,还把责任全都推卸给别人。富人家庭的那些问题,什么爸妈忙着工作忽视孩子啊,什么生下来就要背负家族责任啊,什么别人爱的是我的钱而不是我本人啊,连个青春期烦恼都算不上。你们有在大冷天骑着电动车送过外卖吗?你们有饿到在餐馆洗盘子的时候吃上面的剩菜吗?你们有被高利贷泼过油漆、砸过门吗?这些才叫问题,你们那叫无病呻吟。”   他越说越快,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把金主连带整个上层阶级骂了个遍,立刻闭上了嘴。   是季行砚自己让说的,他也不是故意的。   他看向季行砚,意外地发现对方并没有生气。   “这才像是你,”季行砚只是说,“别想着什么治愈系了,做你自己就好。” 第11章 我讨厌你   在听他痛斥了上流社会的矫情之后,季行砚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们照常过了两天互不干涉的同居生活,但除了频率很高的性|生活,季行砚几乎不和他进行任何交流。因为很明显,金岚不想听他的问题,甚至不觉得那叫问题。   不过,他们原来就不怎么交流,之前偶尔谈心的生活才不正常。金岚觉得这样也好,他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本身就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某天伏案写议论文的时候,金岚收到了那部大女主剧的演职员表和拍摄日程。他粗略扫了一眼,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经纪人。   江鸣珂很快接了起来:“看过了?排的有点紧,不过那也是为了配合万祺的日程,人家马上还有一部冲戛纳的电影呢。”   金岚问出了深埋心底的疑惑:“她怎么会跑来拍电视剧?”   电影大于电视剧大于网剧,这条影视圈鄙视链人尽皆知。电影咖,尤其是拿过国际奖项的影后,下凡来拍古偶,这种自降身价的事确实稀奇。   “你以为现在还是十年前呢?大环境不好,你看看那些金马影帝戛纳影后,不都跑来拍电视剧了吗?演员说到底就是个职业,挣钱嘛,不寒碜。现在有些制作精良的网剧比央视上星剧还强呢,再过两年,影帝影后跑去拍网剧也说不准,你看看就知道了。他们好歹还有剧演,挤压的是那些十八线小演员。”   其实万祺怎样他并不关心,让金岚打这通电话的是演员表上男二的名字:“陆放也在?”   “诶呦,对,他可是时代的眼泪了,”江鸣珂感叹道,“你应该是看着他的剧长大的吧。”   陆放少年成名,五岁开始在各种剧作中露脸。古装权谋、都市爱情、玄幻仙侠都有参演,但最多的还是武侠剧。他是练家子,武生出身,使起长枪婉若游龙。《鸣箫记》里舞剑的那一幕,金岚想象的就是陆放的身姿。叶璋虽然也下了功夫苦练,但毕竟没有武术功底,只得其形未得其神,也就靠特效糊弄糊弄观众罢了。   十岁的陆放名满天下,三十岁的陆放无人问津。   金岚小时候时常守着电视,看他如何快意恩仇,行侠仗义,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反抗社会不公,在混乱的世道中打出一片清明。   十几年过去了,当初做梦的少年变得圆滑世故,而电视里那个正义的身影销声匿迹。   “近几年都没什么人找他拍戏,”那边江鸣珂还在感叹,“他的长相还是二十年前硬汉那一挂,五官不精致,比例也不好,远景显得头大腿短。现在的流量就算长得一般,九头身大长腿也是标配吧,就算扛不住电视剧镜头,人至少硬照好看。他就是哪边都不靠,而且现在也不需要演员会武打了,替身特效搞搞,比你本人上效果还好。敬业这东西只有红起来才有用,没红你敬业给谁看。”   金岚还盯着演职员表看,时不时回一个“嗯”字。   “这算是他近几年最好的资源了,也不知道是谁想起他来了,”江鸣珂说,“他演那个将军倒也合适,选角导演还是有眼光的。”   金岚翻着拍摄日程:“我和他有挺多对手戏的。”   “这个我帮你打听过了,他这个人一板一眼的,对自己要求高对别人要求也高,你的演技肯定入不了他的眼。没事,你到时候多喊几声前辈就好了。有你那张脸,我就不信谁还能对你发火。”   “你说的我有点紧张了。”   “你紧张什么?”江鸣珂气不打一处来,“你一资源咖干嘛在意一个过气演员。”   金岚立刻打抱不平起来:“说谁过气演员呢。”   “最怕的就是你这种人了,跳进染缸又想往外爬,最后折磨的还是自己,”江鸣珂叹了口气,“算了,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对谁都小心翼翼的,好歹也拿一拿架子,不然这么多骂名不是白挨了。”   “怎么能不小心呢,”金岚说,“我这可是去见偶像啊。”   忐忑不安地过了几天,季行砚就说他要走了。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是这样,不说去处,不说归期,不说事由,只是淡淡的一句“我要走了”,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金岚觉得他们的关系如同一条风筝线,细若游丝,每次断了都不知道飘往何处,还能不能找回来。   “你搬出去吧,”季行砚补充说,“去陪你母亲住两天。你为什么还要另租一个房子。”   因为害怕,金岚在心里说,害怕有一天自己的秘密被捅破。母亲虽然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毫无尊严,但决不能容忍自己的儿子这样。   但他仍然露出笑容:“那我走了,季先生注意身体。”   他搬回了自己的住所,每天去陪母亲说说话,然后再回来学习。跨年的时候他掐着点给季行砚发了条新年快乐,对方回了同样的四个字,然后就再无音讯。他时不时拿出手机看看,发现他们的上次聊天日期还停在开年那天,就放下了。时间在这样的循环中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开机的日子。   金岚回到分别数月的影视城,看着剧组给每个主演定的宾馆套房,感叹道不愧是S+,的确有钱。他放下行李去开机宴,导演对他很客气,万祺也不拿架子,握了握手说在网上看过他的剧照。到了陆放这儿,金岚手心却轰然出了汗。   这人一点也没变。身材高大,肌肉壮硕,粗眉方脸,鼻梁不算高,但眼睛炯炯有神,一瞬间把人带回十几年前的武侠江湖里。金岚带着不掺假的热情告诉对方,自己是他的狂热粉丝,现在他的海报还贴在小时候的卧室墙上。   “哦,”陆放淡淡地说,“谢谢。”   这礼貌的疏离就是不欢迎他的意思了,金岚收回手,明白了过去几年对方为什么接不到戏。   导演出来打圆场,指着围着桌子的一圈影视大拿,豪言壮语道:“看看我们摄影、摄像、武指、服装、道具,这剧还能不爆?”   但是编剧不行啊,金岚在心里吐槽,权谋线写得跟儿戏一样,偏偏场面又塑造得波澜壮阔,观众能入得了戏吗?   最多是个包装精美的烂剧罢了。   不过,有视觉享受,有大热的题材和cp,其实观众也不挑。   金岚站起身,举着杯子里酷似香槟的果汁,敬了全剧组一杯,说他刚入行,资历浅,请各位前辈多指教。   众人都很给面子地举杯说他客气,唯独陆放没有看他一眼,旁若无人地吃着菜。   这样可不行啊,金岚操着老父亲的心,幸亏我是个好脾气的资源咖,换了别人不得挤兑死他。   开机宴吃了两个小时,金岚也观察了偶像两个小时。他发现除了自己,陆放对其他有资历的演员又热情又尊敬。这个性格到底是怎么在娱乐圈混下去的,连叶璋都不如,人家至少会装作对他客气。   饭局结束,各自回房,金岚仍然秉持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一路上跟陆放搭话。叫“哥”太亲近,叫“陆先生”太疏远,所以金岚还是称呼他“前辈”,问他有没有时间一起对台词,给点指导意见。   “现在?”陆放看了看浓墨似的夜色。   “现在也行啊,”金岚激动地一边后退一边朝他要保证,“我去拿下剧本,马上就回来,前辈你等一会儿。”   他一路跑着拿来了剧本,陆放倒也没有绝情到把他关在门外。金岚随手把散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郑重地把椅子搬到陆放旁边坐下。   “明天第一场是这个吧,”他指着画圈的地方,“将军发现了女主角跟皇子勾结,去找皇子对峙的场景。”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嗯?”金岚看着他,“我就是想请前辈指导一下啊。”   “我是在念第一句台词。”陆放说。   金岚低头看了眼剧本,“哦”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接了下去:“人生在世,哪有不为自己活着的。”   他一句话还没读完,陆放已经哗啦一声合上了台本。   “你说话都没有重音的吗?”陆放皱着眉头说,“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语调吗?没考虑过语句之间的停顿怎么表达人物感情吗?”   “不好意思,”金岚说,“我台词一直很差。前段时间专门去上了台词课,但好像没什么用。”   “台词不是演技,不需要天赋,”陆放说,“只要坚持练,就会有进步,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差?”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啊。”   陆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平常在干什么?”   “上网课,做题,准备考试,”金岚说,“我高考过一次,但那时候家里变故太多,没考好,我想再考一次,考到自己满意的学校。”   陆放盯着他看:“考北影?中戏?”   金岚摇摇头:“综合性大学,最好在一线城市,医疗条件比较好。等我考上之后,就再也不演戏了。”   “你不喜欢演戏?”   “谈不上喜不喜欢,这就是份工作,”金岚说,“我在演戏上没有天赋,一直演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成就,还是做个普通人好。”   “演员的收入可比普通人高得多,”陆放说,“知名度和影响力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我要影响力干什么,我不想影响任何人,”金岚说,“要是能单纯演戏,没有媒体曝光,没有狗仔跟踪,那还可以考虑,可惜是不可能的。”   陆放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起身离开,把剧本随意地丢到了书桌上:“你还是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不想避嫌我想。”   金岚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看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椅子搬回了原处:“前辈就这么嫌弃我。”   “不是嫌弃,”陆放给他开门,声音冷静又低沉,“我讨厌你。” 第12章 之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昨晚的对词只是预演,今天的对手戏才是灾难现场。   陆放站在金岚对面,恭敬中带着愤懑,语气压抑又能让人感受到内心汹涌的情绪。对心上人参与夺嫡争斗的担忧,对病弱皇子的不信任,对上位者不得不低头的礼数,对自己是否加入这场权利游戏的挣扎,被他阐释得十分完美。   而金岚面对着他,就像等待大满贯冠军投球的新手,被抛来的情绪砸的不知所措。   导演喊卡之后,陆放皱起眉,眼里流露出的嫌弃不输剧中的将军对皇子。   金岚一边喝着场务递过来的水,一边听导演讲戏:“一个长期受到打压的皇子,本身就生活在兄弟的不屑里,对别人的情绪是很敏感的。这时候一个下位的将军也表现出这种不信任,你内心应该是愤怒的。但你又知道自己需要对方的帮助,必须压抑自己心里的怒气。所以两个人物内心的情感相似的,你可以参照一下陆放。”   第二次拍摄,金岚回忆着刚才观察到的陆放的表情,努力做出类似的效果。自然而然地,他在陆放眼里看见了绝望。   导演又拿着剧本走到了他旁边:“不能完全照着演,你是皇子,压抑也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的。而且皇子内心是敏感的,跟将军外放粗犷的性格不一样。”   金岚一边点头一边感到头痛欲裂。他不知道“居高临下的冷漠”怎么演,也不知道脆弱的人和粗犷的人压抑起来有什么不同。“这时候要哭”“这时候要笑”,要是这么简单的指示就好了。   第三次拍摄还是雪崩。   “居高临下不是面无表情,”导演叹了口气,“要用眼神演戏,不是用脸演。”   因为皇宫只租用了一个月,所以宫廷戏要在这个月拍完。如果这场戏过不了,就会延后进度。金岚感觉又回到了上学的时候,老师问大家是不是都懂了,别人都点头,老师就继续讲了下去。他坐在座位上,觉得很惶恐,又不好意思问,只能跟着大家一起听下去。   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就因为他一个人没有听懂,所有人都要陪着他拖堂。   “没事,”导演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说,“这场戏本来就很难演,人物内心很复杂。”   换句话来说,就是不该找他演的。但资方说话了,导演也只能赔着笑脸说“没关系”。   最后这场戏还是赶在午饭前拍完了,过的很勉强,完全是出于不能延缓拍摄进度的考虑。大家脸上都带着自我开解的释然:拍个古装戏,又不是要救国,随便拍拍就好了嘛。   金岚扒拉着盒饭,暗骂自己矫情。资方给了钱把自己塞进来,就是让导演护着他的意思。应该坦然接受现实,而不是莫名其妙地内疚,这种感觉不会让现状有任何改善,还多了一个难受的人。   收工的时候,连隔壁组演言官的男生都过来跟他打招呼,笑呵呵地说辛苦了,实际上他们俩根本就没有在一个场景里待过。金岚想起那个锒铛入狱的公司前辈说的话:当你演主角的时候,身边自然都是好人。   演皇帝的老戏骨居然还夸他演得不错,有干劲。金岚想,不是所有老艺术家都一心只想维护行业纯洁的,也有一些人,因为历经世事所以变得人情通达,明白自己要随着时代浪潮而改变,铮铮铁骨只能换来饥饿。观众的赞美是虚的,并不能带来资源和机会。   当然了,陆放还是依然如故。他们一起回的宾馆,金岚几次试图跟他搭话,均遭到无视。伸手不打笑脸人,金岚对这句俗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江鸣珂错了,真有人对着他这张脸无动于衷。   “前辈就不能把我当成一个单纯的粉丝吗?”金岚说。   陆放交叉双臂靠在电梯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样?”   “回我一声早上好吧,”金岚说,“前辈每天对摄影摄像都说早上好,我们有那么多场对手戏,你这么冷漠地看着我,我心里发怵。”   陆放的眉心折出很深的纹路:“我说话你是不是听不明白?如果你想找个每天对你喜笑颜开的搭档,就把我换了吧。回去跟你的金主告状,让他把我踢出剧组。”   “你太高估我在他心里的价值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他不会管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我话说得还不够明确吗?”   “正常人应该已经放弃了吧,但我的自尊心很低,”金岚说,“毕竟是我记事开始就喜欢的明星,总要争取一下。我也没有得罪你,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不是因为潜规则。”   金岚抬起眼惊讶地看着他。   “这个行业里,人脉关系太重要,有些人挺不住,我也能理解,”陆放盯着他,“但你拿到了资源,站在那个位置上,就给我认真干啊。”   他的目光太过具有穿透性,金岚忽然不敢看了。   “那么多演员起早贪黑地练台词,练眼神,学武打,挤破头去抢一个出镜的机会。他们愿意用一辈子的运气,去换你现在的那个角色。你有这个机会,就给我竭尽全力,”陆放逐渐激动起来,“你觉得演戏只是个可以敷衍的工作,只是你人生的过客。但对很多人而言,对我而言,演戏是毕生的理想,是值得尊重的艺术。我那么珍视的东西,你轻松地把它拿过来,然后说‘随便拍拍就可以了’,你知道有多让人讨厌吗?”   他看着对面的人,叹了口气:“你条件这么好,只要稍微努力一点点,就可以拿到其他人挤破头也拿不到的资源。演技稍微好一点点,粉丝就能把你捧到天上去,但是你不这么做。你们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做?”   金岚的目光久久地停在陆放胸前的位置,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的质问。   他忽然明白,自己跟季行砚是一类人——只为自身利益驱动、哪管外界洪水滔天。他演戏一开始是为了捞钱,现在也是,并且要迅速、高效地捞更多钱,以便更快地离开这个行业,去过他梦想中的生活。   即使在今天这场谈话之后,他依然会这么做。   他和陆放终究不是一路人,不是一路人却硬要融入对方的世界,只能造成痛苦。   他转身走出电梯门,在离开前一刻说:“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第13章 别叫我哥   跟偶像相比,影后要好相处许多。   万祺长着一张传说中的“电影脸”,五官可塑性极强。眉眼修的温柔些可以演秦淮歌姬,后宫宠妃,画的英武些就气场逼人,演叱咤疆场的女将毫不违和。   演女上位的吻戏也是。   “待会儿冒犯了。”她调侃性地说。   “这是我的荣幸。”金岚回答。   导演事先强调过了,他们要展示一个“充满情|欲和占有欲的深吻”,力求让观众看到主演之间的性张力,不达到让人心跳加速的效果就重拍。作为一个配料乱七八糟的偶像剧,别的场景可以马虎了事,吻戏绝对不行。   金岚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季行砚,想起了对方吻他时会习惯性地入侵他的上颚,搅弄他的舌头,嘴唇紧紧地压着他,直到他呼吸困难。   他多数时候并不喜欢这段关系,但他一直喜欢和他接吻。   只要季行砚愿意,他可以把他吻到晕厥——纵横情场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这个男人的吻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床技也一样,只不过实际情况完全看他心情——季行砚很少有关注床伴舒适度的时候,毕竟他是甲方,找人上床主要是为了自己爽。   在模糊的回忆中,金岚隐约听到遥远的一声“卡”。这声音像昏睡时滴在头上的冰水,瞬间让他清醒过来。   “气氛不错,有感觉。”导演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摄影师打光师纷纷点了点头,他把剧本卷成筒放在手里敲了敲,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慢慢进入状态了啊。”   金岚勉强地笑了笑,他总不能说自己刚才在回忆金主的亲热戏吧。   “再来一遍,换个机位试试。”   推轨道和跟焦点的人又忙了起来,金岚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回到之前的状态。他万万没想到,季行砚有天还能派上这个用场。   中场休息时,化妆师过来给万祺补粉底,金岚随口问:“祺姐觉得这片子怎么样?之前演的都是拿最佳剧本奖的好片。”   “哪个年代烂片都占绝大多数,怎么可能一直接好片,”万祺说,“再说了,烂片又不是没有价值。”   “什么价值?”   万祺指着远处某个推着衣架的工作人员,影视城有数百家这样的服装道具公司,把做好的服饰租赁给剧组。前两年影视寒冬,这些东西堆在库房里无人问津,最近新来了几个网大剧组,才有机会出来见见天日。“只有好剧,没有烂剧的话,这群人靠谁养活?其实很多人对剧的质量没什么要求,下班回家都快累死了,只想随便听点什么清空一下脑袋。我爸妈也是这样,放着电视剧,眼睛根本就不在看,时不时拿手机出来玩一玩。对他们来说,电视剧的价值就只有这么多。”   “所以祺姐不觉得刚才那场戏俗套了?”   “俗啊,”万祺说,“很俗。打着女A男O的口号,好像很新鲜,其实就是把以前霸道总裁的戏码换个性别而已。不过俗又怎么样,大众流行的东西才能叫俗。它俗,说明有很多人爱看。”   金岚笑了起来,跟影后聊天总是很有意思。   下午是宫里的一场文戏,两位男主一位女主聚在一起共商大事,时不时唇枪舌战,简称“修罗场”。   “关键是要演出那种微妙的气氛,”导演指着陆放和金岚说,“你们要注意眼神交流,一收一放,一个剑拔弩张一个按兵不动。”   金岚听到导演讲成语就头痛。   他和陆放的对手戏依旧如故,陆放对他的敌意都不需要演技,全是由内而外的真情实感。   收工之后,金岚本打算回去窝在被子里躺尸,但前几天跟他打招呼的男生又跟了上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夜宵。   金岚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行啊。”   男生点完菜就跟他套近乎,说自己叫岳麓,是某某公司的练习生,之前还和他参加过同一档选秀,叫“明日之星”。然后金岚想起来了,江鸣珂跟他提起过,这部大女主剧里不止他一个关系户。岳麓也是投资方塞进来的,原本公司打算让他在“明日之星”里C位出道,但他实力有限,观众好说话但并不瞎。最后节目组顶不住舆论压力,还是让他卡位了。砸下那么多钱总得听个响,公司决定换个赛道,让他去偶像剧里刷刷脸,于是剧本里无中生有地多了一个言官。   “哥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明日之星’里见过,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肯定能火,”岳麓一边给他开啤酒一边说,“没想到又碰上了,真是缘分啊。”   金岚还有印象,当时自己是没背景的糊咖,对方是节目组力保的皇族。虽然在练习室里碰到过几次,但这人从来没搭理过他。   “借你吉言啊。”金岚跟他碰了碰杯,没有喝。   “陆放那人也太傲了吧,”几口酒下肚,男生突然愤愤不平起来,“咱们招谁惹谁了啊,哪行哪业不都是靠关系吃饭?他以为拉关系是件容易的事吗?”   金岚突然意识到,这人是把自己和他划分到同一个阵营去了。作为“潜规则”的同党,理应报团取暖,一致对外。   “他就装吧,这个圈子里哪有干净的人?”男生神神秘秘地说,“就是因为他糊,没人挖他。我可听说他以前因为睡了哪个导演的女人,被封杀了好几年。”   这是十几年前的旧闻了,但金岚记得很清楚:“那不是因为导演要潜规则女演员,他搅黄了人家的好事,才被封杀的吗?”   男生嗤笑一声:“粉丝的辟谣你也信?谁比谁清高啊,也不知道他在傲什么。他对万祺恭恭敬敬的,对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不是看人下菜碟?”   那不是因为你演技烂还爱找事吗?   金岚也没跟他争辩,只是说:“他就是性子有点冲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得罪,尤其是小人,这是他二十年人生里学到的血泪教训。   男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金岚并不像他预想中那样,对这个过气演员有什么怨气。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快过年了,哥你打算哪天回去?”   好巧不巧,手机在此刻震动了一下。金岚按开屏幕,看到许久未联系的人发了一条消息,内容一如既往地简短:春节过来。   “拍完政变那场戏就回去,”金岚摁灭屏幕,“还有,别叫我哥了,我应该比你小。” 第14章 长发的过往   吸取上次的教训,金岚回京第一站就去慰问了母亲。他拿着手机,一张一张地翻剧组的照片,每翻一张就告诉对方这个人是谁,性格怎么样,和他发生了什么故事。邓南枝还记得陆放,戳着他的脸说这是“少林寺的那个小和尚”。   “人家现在都三十了,”金岚说,“不过样子没怎么变。”   看护大姐敞开嘹亮的嗓子,招呼他留下吃饭,他摇了摇头:“有约了。”   金主的约,不容怠慢。   两个多月未见,季行砚照旧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就结束了寒暄。也没问过得怎么样,也没聊工作上的变化,一进门就滚到了床上。季行砚今天似乎特别急切,手指在他腰上掐下了深红的印子。金岚有一瞬间想报复性地在他背后留几道抓痕,最后还是忍住了。   从天光大亮一直做到暮色昏沉,季行砚才放开他,自顾自地坐在旁边,点起了一支烟。这么老套的动作被他做的极有美感。金岚把一只手臂搁在额头上,微微侧脸看着他。   季行砚不常抽烟,大概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过金岚转念一想,这关自己什么事,自己又不是知心姐姐。   “过年的时候我会待在老宅那边,”季行砚说,“白天在那,晚上回来。”   季家支系庞大,亲属关系可以画出一副让人头晕目眩的树状图。就算是简单地走亲访友,过年七天也不够使。季行砚晚上坚决要回来,说明他并不喜欢那些爱嚼舌根的亲戚。   金岚模糊地应了一声“好”,然后看向季行砚手里的烟:“能给我抽两口吗?”   季行砚颇不赞成地看着他,语气像是操心的长辈:“你才多大就抽烟?”   金岚笑了笑,单手掀开被子,露出身上的痕迹:“止痛。”   季行砚发出类似轻笑的气音,用眼神示意他凑过来。金岚撑起上身,靠在他肩上,季行砚抽了一口,然后抬起他的下巴吻了上去。一吻终了,他看着季行砚,慢慢地吐出嘴里的烟气。缭绕的烟雾配上迷离的眼神,显得无可救药地堕落。   季行砚长久地看着他,让金岚有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你不像是第一次抽烟。”季行砚的嗓音因为烟草的熏染有些沙哑。   他把脸埋在对方的肩颈间:“我从来不是个好学生。”   “烟是哪来的?”   “我爸是个烟鬼,习惯又不好,烟盒老是随处乱丢,我就从里面抽了两支。”   季行砚随手把烟按灭了:“以后少抽。”   “不用担心,我不喜欢烟味,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抽的,”金岚实事求是地说,“估计是我爸的影响。”   “还有其他不喜欢的吗?”季行砚用遥控器打开了通风功能。   真稀奇,金主居然问起他的喜好了。金岚想了一圈,摇头说没有。   季行砚提醒他:“你说过不喜欢留长发。”   原来这人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啊。金岚敬佩地想,都醉到席地而坐了,还能想起自己不留长发,这人是有多深的长发情结。   “这里面也有故事吗?”季行砚接着问,“就像抽烟一样。”   金岚抬头看了眼时间,长夜漫漫,讲讲童年往事也无妨。   那还是初中的时候,邓南枝为了生计出门打工,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只是寄钱回来。以金岭的脾性,钱到手了自然要出去逍遥,哪想得到儿子的需求。   没钱理发又没人管,金岚的头发越来越长。   彼时他的五官还未长开,配上长发,看上去像个女孩。可惜同学都是自小认识的乡邻,知道这是个男生。偏远的小县城并没有多元化审美,对于长相女性化的男人,只觉得怪异和恶心。   课间的时候,金岚时常被后面的男生猛地扯住头发。把这种施加在女性身上的暴力迁移到他身上,同学似乎觉得新鲜有趣。   “喂,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后面的男生嬉笑着说,   “松手。”他往背后摸索着,想掰开对方的手指。   对方又把手指在头发里绕了几圈,这回头发打了结,想扯也扯不出来了。   “你有没有胸啊?”旁边的男生大声问,连前排的几个女生都听到了,转过头来看他,   “放开。”他伸手握住发根,试图减轻被扯住的疼痛。   旁边那个男生看他两手都背在身后,趁机往他胸前摸了一把。他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那人反而笑了起来:“真的有诶,金岚有胸!”这句话清晰嘹亮地喊了出来,像是什么口号一样   “干什么呢?”老师走进教室,用教鞭猛地敲了敲黑板,“上课不认真听讲,只知道欺负同学!”   后面的男生终于松开了手,无趣地“切”了一声,用只有金岚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娘炮。”   上课的时候世界会安静下来,所以金岚还是喜欢上课的。   放学后,他收拾好书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想要不要扎起来,又担心这样会更像女生。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那几个时常欺负他的男生围在一起,像是在等人。他本能地觉得不妙,但校门是没法避开的。   他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头低得很深,想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种鸵鸟行为除了心理安慰没有任何用处。那几个男生似乎没看见他。在他走过去的时候,仍然高谈阔论着什么游戏。   他加快了脚步,在拐过街角的时候几乎是跑着的。可惜刚跑过一个巷子里的垃圾堆,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你跑什么啊?”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们跟上来了!他马上爬起来打算接着跑,膝盖和手肘上火辣辣地疼。但他还没站直身子,又被人揪住了头发。   “我说,你一个男的,留这么长头发干嘛?”后座的男生笑嘻嘻地征求左右人的意见,“要不我们帮他个忙,替他剪了吧。”   金岚听到赞同的声音,然后就被揪着头发扯到了巷子里。他试图挣扎,但剪刀尖锐的尖端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立刻不敢动了。   “剪!快剪!让他爷们点!”周围两个男生起哄道。   冰凉的金属划过他的皮肤,让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但马上就恢复了静止。刮擦的声音传过来,头发一绺一绺地掉到了地上。   “干脆给他剃个光头吧,”旁边的男生提议,“老剪头发不是怪烦的吗?”   金岚在混乱中低声说了句:“不要。”   “你说什么?”男生低下头把耳朵凑近,“不要剪头发?大老爷们这么喜欢头发?你真是女的?”   拿着剪刀的男生往下看了一眼,推了金岚一把,让他往前摔到了地上:“剪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对啊,”旁边的男生拍了拍手,“剪开看看!”   两个男生七手八脚把他按在了地上,剪头发的男生笑着把剪刀伸向他的裤子。他惊恐的眼神似乎取悦到了对方,男生摸了摸他的脸:“露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没人怀疑你是女的了吗?”   他疯狂地挣扎起来,手掌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摸到了不知哪个醉汉扔在这里的酒瓶子。他一脚踢向了那个拿剪刀的男生,同时抡起酒瓶砸在左边那个男生的胳膊上。右边的人见势不好,就放开了他。   “你明天上学的时候死定了!”跑出巷子的时候,后面的男生捂着胳膊说。   这个娘炮明天大概不敢来学校了吧。那三个人这么想着。   出乎意料的是,金岚神色如常地来了。不但来了,大课间时后桌的男生叫他出去,他也答应了。   他外套里藏了一根电棍,邓南枝买的,以防高利贷上门逼债时干出什么暴行。他用这根棍子打破了那人的脑袋,还把胳膊打成了骨折。   这场恶性事件上了当地的报纸,男方家长验了伤,说是轻度脑震荡,不依不饶地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并且让校方勒令金岚退学。   “我儿子只不过扯了一下他的头发,他竟然要把我儿子打残?”那个拿剪刀的男生的母亲啐了一口,“这种人还配上学?”   邓南枝跪在校长室泪流满面,但金岚最终还是退学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八年,那几个男生的长相金岚已经淡忘了,但母亲嚎啕大哭的场景却分外清晰。   “你看,”他对季行砚说,“经历过那样的事,留长发就有点困难了。”   季行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抬起手,慢慢拂过他的发丝,好像这是某种脆弱的易碎品。 第15章 阖家团圆   阖家团圆的好日子,季行砚却提不起什么精神。   他一大早起来,照常健身之后,就穿上大衣准备出门。金岚彼时坐在餐桌旁吃早饭,见他开门就说了句:“这次别喝那么多了。”   季行砚靠在门边想了想,招手让他过来。金岚面带疑惑之色走向他,还没停住脚就被一把带进了怀里,跌进了一个湿润的吻。季行砚在他嘴里尝到了牛奶的香味,这个情景让两人有种居家过日子的错觉。   “晚上回来。”季行砚补了一句,让这个错觉的程度更深了。   金岚站在原地摸了摸头发,转身带上习题册,准备去邓南枝那里,一边履行儿子的义务一边备考。   季行砚则开车驶向约定地点,跟自己阔别数月的妻子会合。   他看到姚梦琳时,对方正翘着一条腿剔指甲,神情十分不耐烦。这人心血来潮地把头发染成了灰绿色,这灾难的颜色在她头上竟然非常靓丽,配上烟灰色的美瞳,乍一看像是混血儿。   “你是为了去我家特地染的吗?”季行砚问。姚梦琳平常跑生意签单子的时候,头发都是规规矩矩的深色,最多挑染,从来不把脑袋搞得跟信号灯一样。   “不好看吗?”姚梦琳把后视镜扭了过来,“这是我迄今为止最满意的发型。”   季行砚把她赶到副驾驶座上,拧开了发动机:“很好看。”   姚梦琳顶着一头绿走进季家老宅,季行砚的七大姑八大姨纷纷侧目而视,头发花白的老一辈也议论纷纷。季明秋看到儿媳的脑袋时,那诧异的表情就写着“这孩子不能要了”。   “梦琳来了啊,”文莺顶着优雅的发髻,刚出来迎接继子和媳妇就被吓了一跳,“你的头发……真鲜艳。”   “谢谢,”姚梦琳抬手把一缕头发撩到耳后,笑盈盈地对着季明秋喊了一声,“爸。”   季明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手杖挥来挥去,企图打碎沿路的陈列品:“吃饭。”   季家的饭桌还有旧社会的风韵,男性家主一桌,年长的婆婆一桌,孩子一桌。年轻的媳妇有时去家主那桌布菜,有时去孩子那桌喂食,忙得脚不沾地。姚梦琳看着老宅那鬼气森森的门槛,觉得里面和外面相差了一个世纪。   季明秋望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叹了口气:“要有个孙子给我拜年就好了。”   季行砚看着面前的酒杯,回想金岚的提醒,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拿起来喝干。   “你看看,”季明秋指了指孩子那桌,“别人家多热闹,我都六十多的人了,家里连个麻将桌都凑不齐。”   季行砚想他是不是没把姚梦琳算进去,然后提醒父亲家里还有另一个成员:“前两天见到青临了,他还问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季明秋嗤笑了一声:“我没被他气死,他肯定在哪偷着乐吧。”   “爸别这么说。”   “为了一个男人连父母兄长都不要了,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其实季青临的母亲和儿子关系很好,季行砚也时常跟弟弟联系,整个家里只有季明秋不愿意认他。季青临三番两次想求和,季明秋六十大寿的时候还送了礼物来。老爷子心里惦记小儿子,就是拉不下这个脸,也不愿意承认家里有个同性恋。如果季青临还在的话,这桌年夜饭也不至于如此沉闷乏味。   “我都这把年纪了,本来该舒舒服服地养老,但实在放不下心啊,”季明秋压低了声音,指着周围交杯换盏的中年人说,“你看季家这一辈,加上他们的儿子,有哪个像样的?全都是张嘴等吃的吸血鬼。这个家只有你撑得起来,你也必须撑起来。”   “我知道。”   “你之后呢?”季明秋叹了口气,“你老了怎么办?这份家业能交给谁?我想想就睡不着觉。”   “爸想这些太早了,”季行砚看着自己的继母,“国家不是出了三胎政策吗?你再生几个也来得及。”   季明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她?就她那个脑子,能生出什么聪明的孩子?你老婆疯是疯了点,起码不蠢。”   季行砚不确定姚梦琳听见这话会是什么反应,于是决定永远不告诉她。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这个轻易就被季明秋抛弃的女人。在季明秋心里,她唯一的价值大概就是生了个聪明儿子。   “明年大年夜,我可不想这么孤零零地坐在这了,”季明秋下了最后通牒,“你得给我把孙子抱来。”   季行砚看了眼人群中醒目的绿脑袋,嘴上答应了下来。   文莺年纪轻,辈分高,在隔壁桌谈笑风生。虽然一众季太太都懒得搭理她,一个人也说得很起劲。季行砚给长辈敬完了酒,就走到这桌来,低头跟她说了句:“借一步说话。”   文莺诧异地盯着他,在他走后过了一会儿,也借口醒酒走了出去。   三楼的露台虽然冷清,但光照良好,里面能把外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不至于因为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引人遐思。季行砚不想全程看着她说话,点了一根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手指上。   文莺拢了拢衣领,端庄地站在一边:“叫我出来干什么?”   季行砚对着寒风吐出一口烟:“你想要孩子吗?”   文莺冷笑了一声:“长辈的事情你也要管?”   “想要就生吧,”季行砚说,“生的越多越好。”   文莺皱着眉看他:“你不怕他们来分遗产?”   季行砚弹了弹烟灰:“我非常欢迎。”   “别这么虚情假意的。”   “我是真心的,”季行砚转头看着他,“你没听说过吗?对于家族企业来说,多生是最佳策略。如果只有一个继承人,而这个人又恰好不争气,那整个家族就完了。如果有很多个孩子,只要有一个优秀,家里就算后继有人。从概率上来说,只有多生才能确保有优质的继承人。”   文莺冷笑了一声:“你老婆不能生吗?”   “想生的多生,不想生的不生,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文莺看上去想扇他一巴掌,季行砚不喜欢这么被人盯着,丢下一句“继续努力”就拉开落地窗进去了。   他在露台下面找到了姚梦琳,对方正百无聊赖地站在那编头发,看到他出来就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再呆下去我就要把指甲抠进自己的喉咙里了。”   季行砚不确定她听到了多少,答应她告辞回去。   两个人走出大门,姚梦琳表示今天自己没喝酒,可以大度地送他回去。季行砚不知道年夜饭不喝酒是怎么做到的,姚梦琳朝他抛了个媚眼:“特制果汁。”   姚梦琳车技虽烂,总比酒驾强。季行砚坐上副驾驶,担忧地看她一边调整座椅一边唠叨着“最近状态不太好”。   车一开出宅子,姚梦琳的嘴就像泄闸的洪水一样:“你们家老爷子也太古板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家族企业那一套。公司非得交给自己儿子吗?又不是皇位,还搞什么世袭制。”   “自己呕心沥血创办的家业,当然想交给自己的后代了。”   “呕心沥血创办的家业,不应该交给最合适的人吗?让子孙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不好吗?我要是他儿子我会更感激的。”姚梦琳说着说着想起了自己的好友,于是拿未航的创始人举例,“你看郑墨阳,他就不想着生儿子继承家业,把公司丢给我就跑了,自己搂着小情人过逍遥日子。这个狼心狗肺的王八蛋,羡慕死我了。”   “他没有孩子吗?”郑墨阳是同性恋这事圈内人尽皆知,但同性恋跟生孩子并不矛盾。   “他领养了两个,但是没打算让他们接班,那俩孩子不是这块料,”姚梦琳皱起眉头说,“也不知道他们两口子怎么想的,一般人领养不都挑聪明漂亮的吗?他们倒好,领回来两个问题儿童,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季行砚不太理解领养这种博爱的行为,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养,更别说别人的了。   “以后有他们哭的时候,”姚梦琳说着风凉话,“没孩子有多快乐,他们永远都体会不到。”   季行砚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们这么像,为什么走不到一起呢?”   姚梦琳惊讶地挑了挑绿色的眉毛,似乎觉得他问了个傻问题:“就是因为像,所以走不到一起啊。”   除夕夜的山水文苑荒凉寂静,只有几盏孤灯照着占比过大的绿化面积。姚梦琳七歪八扭地把车开到他门口,差点撞碎一个消防栓。季行砚觉得自己酒后的开车技术也比这强,但还是说了声谢谢。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虽然这么说,但姚梦琳牢牢地黏在驾驶座上,并没有下来的意思,“今天可是除夕夜,把老婆关在门外像话吗?”   季行砚把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说话时吐出一片白雾:“家里有人,不太方便。”   姚梦琳歪着头看屋子,好像这样能透视到里面的人:“还是一年前那个吗?”   季行砚转身走上台阶,冲她摆了摆手算是道别,但始终一言不发。 第16章 第二年   虽然季行砚说了“晚上回来”,但他并没有要求金岚留下来陪他。毕竟别人和父母的关系不像自己家,也许是愿意一起听着新年的钟声吃饺子的。   所以站在门前,看着楼上昏黄的灯光,他莫名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走进大门,开灯上楼,季行砚不出意料地看到金岚坐在桌前看《议论文素材库》。对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看见是他,就把书合上了。   “除夕还学习是不是太认真了?”季行砚靠在门口问。   “笨鸟先飞嘛,”金岚说,“除了题海战术也没有其他办法。”   “不在家陪伯母?”   金岚指了指墙上的时钟:“她已经睡了,而且季先生不是要我回来一起跨年吗?”   季行砚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明白过来,原来金岚把那个陈述句当成命令句了。   无论动机如何,此刻人在这里就好,于是季行砚问他:“你们家一般怎么过年?”   “看春晚,下饺子,”金岚说,“就算是高利贷,这一天也歇着了,所以算是家里难得和平的时候。”   “那就下来看春晚,”季行砚说,“然后找找冰箱里有没有速冻饺子。”   金岚顺从地站起来,跟着他下了楼,同时向他报告:“冰箱里有饺子,但现在都快十一点了,小品都没了——虽然本来也不好看。”   季行砚沉思了片刻,说:“那就不看春晚,看‘明日之星’。”   金岚瞳孔骤缩:“什么?!”   “你不是上过这个节目吗?”季行砚伸手揽住他,“这可比春晚有意思多了。”   这个选秀节目是金岚“前季行砚时期”的黑历史,他五音不全,四肢僵硬,唱跳全无天赋,本来很有自知之明地不想去,但江鸣珂狠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骂他“本来就没戏拍,有增加曝光率的机会还犯懒”,于是他硬着头皮去了,不出意料地一轮游。   本来导演看他外貌条件好,想让他多撑两轮的。他初舞台虽然惨不忍睹,但用来做搞笑剪辑或者吐槽素材挺不错,可以走“笨蛋美人”的路线。很不幸,节目里皇族太多,没有多余的晋级名额留给他,于是金岚在初赛后就打道回府了。进场加采访加初舞台快剪,总共露了不到两分钟脸。   就那两分钟,还被眼尖的网友挖了出来,截了个高糊的侧脸发在网上,配字“我的新老婆”。这张照片着实猛增了一下他的热度,但随即他就因为淘汰被淡忘了。喜欢他的观众也不好让节目组把他捞回来,因为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他唱跳就是一场灾难。   “我没几个镜头,一晃就过去了。”金岚努力不让自己被当场处刑。   “我有没剪辑的带子。”季行砚无情地击碎了他的幻想。   这种东西有什么必要问节目组讨来呢?金岚把脸埋在手里深深地叹了口气。看自己的黑历史是大老板的爱好吗?   自己的缺点被公放本来就够羞耻的了,更别说还是在八十寸液晶电视上公放,每一个毛孔都看得清清楚楚。金岚看着自己在屏幕里舞手弄脚,觉得还不如高中时候的广播体操好看。开嗓的时候就更悲惨了,音符没有一个是在调上的,只能说除了伴奏之外跟原曲毫不相干。   导师还算善良,觉得唱跳不行说不定有其他才艺,让他展示一下。他像根柱子一样在台上杵了半天,说自己没有才艺。导师摘下帽子擦汗,不知是棚里太热还是心太累。   “什么特长都没有?”季行砚在场外发出疑问,“那求职的时候,特长那一栏你怎么写?”   金岚窝在他怀里,头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不忍心看自己的惨况:“写个没办法当场验证的,比如做饭。就算领导说做一点带过来,也可以去街上买。”   “这个特长没办法加分啊。”   “特长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有余力才会去学的,”金岚说,“我没有余力。”   季行砚默然无言,只是抬手关掉了综艺录像,换到了春晚。时近午夜,老牌歌唱家正在赞颂祖国的大好河山,两个听众似乎只打算把它当做背景音。   “在遇到我之前,你在首都呆过一年,”季行砚问,“房租贵,没收入,还有你母亲的病,那一年你是怎么过的?”   “什么都做过一点吧,”金岚回想了一下,“送外卖,洗盘子,做服务员。我这张脸做服务员还挺好找工作的,但是英语不好,又没有工作经验,去不了太高档的地方。好一点的酒店前台要会外语,还要有大专学历。”   “你签的是华远吧,为什么公司不捧你?”   “因为我不上道吧,”金岚苦笑着说,“陪一群秃顶啤酒肚的老总上床还是需要时间克服的,还没等我做好心理建设,就被雪藏了。”   娱乐圈说是大染缸,其实也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接到肉|体交易的邀请是常事,但并不会强迫你接受。你有拒绝的权利,只不过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个代价值不值得你牺牲,就看各人心里的一杆秤了。   “那些老总脾气这么大?”   “不是因为他们,”金岚说,“是因为公司的一个前辈。你听说过林松竹吗?”   季行砚皱起眉头,似乎是在追溯记忆,半晌之后摇了摇头。   “他跟我是同一个类型的长相,”金岚说,“但他是科班出身,演技比我好多了。他的粉丝说他长得像欧洲宫廷里的人偶,我觉得这个比喻很恰当。”   他没有继续解释,但季行砚已经懂了。林松竹发现同类型赛道上有了个高配版,并且还在同一家公司。这两年是影视寒冬,资源危机严重,弱肉强食是丛林法则:“他在业务上打压你?”   “差不多,”金岚说,“有次老板让我去陪酒,说让投资人喝爽了就给我一个角色,结果我喝到酒精中毒进了医院。第二天醒来,知道这个角色被他抢走了。也是,我能演的戏他都能演,为什么不选他呢?他比我粉丝基础大,又上道,抢我的资源都是抬举我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季行砚,“季先生真的不记得他吗?我以为你们睡过。”   以林松竹的交际手腕,和季行砚的阅人无数,很难想象这两个人没发生过什么。   季行砚说:“我并不是每个人都记得。”   金岚极力忍住才没有翻白眼,这是得多么见多识广,多么天性凉薄,才能不记得自己睡过的人啊。   “那现在呢?”季行砚问,“他还为难你吗?”   金岚惊讶地看着他:“季先生不知道吗?在我们认识之前,他就已经进去了。”   林松竹在前年年底因为吸||毒被抓,上了十几天热搜。这个热搜的覆盖面太广,持续时间太长,住在这个国家的人基本上都知道。能被挂这么久,金岚怀疑是有对家买了热搜在黑他。   “是吗?”季行砚淡淡地说,“那也算他咎由自取了。”   “算,也不算,”金岚说,“毕竟举报电话是我打的。”   季行砚因为这句话停住了交谈,低下头来看他。   “我看他脸色发白,情绪不稳定,还时常抓痒,吸鼻子,就怀疑他是不是有问题,”金岚说,“报警试了试,还真是。”   季行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微微笑了笑。   “怎么了?”金岚问他。   “想起小时候的事了。青临的母亲刚嫁进来的时候,我们关系很糟糕。我买通她的理财顾问,诬陷她转移公司内部资金,”季行砚说,“那一年我还不到十岁。”   两件事并没有可比性,不过金岚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用觉得自己有心计,”季行砚说,“论内心阴暗,你在我见过的人里还排不上号。”   金岚笑了起来:“谢谢你。”   虽然季行砚常年对他若即若离,态度也暧昧不清,但偶尔也有这样的温情时刻,对方会照顾到他的情绪,为他开解心结,这时候金岚会觉得这个人还不赖。   “然后怎么样了?”季行砚问他,“在他进去之后,你的资源好转了?”   “当然,”金岚说,“因为我遇见你了。”   当时误打误撞,他得到了一个出席慈善晚宴的机会。那个晚宴的要求很奇怪,不准参与者穿单价超过100的衣服,会场在郊区小学的露天操场,而且食物只有二锅头和花生米。主办方的面子很大,公司必须安排明星去义演募捐,本来是安排了更有名的前辈去的,但那家伙听说了着装要求和会场布置,拒绝参与这个神经病宴会。   于是金岚顶替他的名额去了。否则他一个无名之辈,做慈善也没有号召力,去义演有谁看。   那场晚宴的主办方之一就是姚梦琳。   追忆完往事,电视上的几张熟脸已经开始了倒计时。金岚跟着他们在心里默念到一,然后抬起头,跟季行砚接了个短暂的吻。   “新年快乐。”他说。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二年。 第17章 约会   春节假期,季行砚也和芸芸众生一样,用走亲访友来消磨时光。偶尔,在送走了七大姑八大姨之后,他会有半天的空闲,留在别墅里和情人面面相觑。   “要不去看电影吧,”金岚主动提出,“挑一部贺岁片,就当去电影院凑个热闹。”   季行砚对电影没有兴趣,戛纳金奖和合家欢烂片都没有。他上网看了看,问金岚:“看过音乐剧吗?”   金岚觉得这个问题真是毫无必要,但仍然诚恳地回答:“没有。”   “那正好,”季行砚把手机转过来给他看,“歌剧魅影很适合做音乐剧入门。”   金岚看到了门票网站上的信息,纽约百老汇的歌剧魅影剧团来中国巡演了。据说舞台布置完全按照百老汇版本来,演员也都是业界的中流砥柱。门票提前三个月开售,APP上已经显示售罄了,但季行砚总是有办法的。   既然是金主挑的,他也没法发表反对意见,带着感激之情接受了。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音乐剧是什么东西。   入场之后,他看着后排密密麻麻的人群,二三楼两侧也都座无虚席,意识到这大概是很经典的剧目。观众的面孔大半很年轻,也有家长带着小孩来看的,金岚试着想自己的父母要是从小带他来这种地方陶冶情操会怎么样,结果把自己逗笑了。   灯光熄灭,舞台亮起,季行砚的侧脸隐没在黑暗中,目光看起来很专注,于是金岚也转过头去看着演员们。开场似乎是一场拍卖会,演员说着英文,舞台两侧有原文和中文翻译。金岚一会儿看字幕一会儿看表演,觉得眼睛不够用。几句交谈过后,灯光突然打在了舞台中央的白布上,演员一把扯下白布,露出下面破败的水晶吊灯。伴随着火花和灯光,吊灯霎时亮起,从地面缓缓上升,The Phantom of the Opera骤然响起。   金岚心里一震,目光跟随着吊灯逐渐往上。他能听见周围观众的吸气声,即使不回头看,也能感受到他们的心潮澎湃。   演出长达两个小时,中间有中场休息。金岚大致弄懂了这是一个歌剧院幽灵爱上了一个女孩的故事,歌也很好听。但大部分台词他都没听懂,而且看到后面他有点困了,就记住了这个故事是个大团圆结局。   落幕之后,所有的观众自发地起立鼓掌。金岚也随波逐流地站了起来,把手拍的很响。   他借着舞台的灯光观察季行砚的神色,看得出来,金主对这场表演还是很满意的。   有粉丝带了花来,金岚出去的时候还看到主演被乌央乌央的人群围着。他姑且算是个公众人物,所以带了个鸭舌帽。他把帽子抬高了一点,想看看主演在自然光下长什么样,却被季行砚拉走了。   看电影之后吃饭、开房,这是约会的基本流程。在餐厅坐下时,金岚这么想着。   前菜上来的时候,季行砚问他看完刚刚的演出有什么感想。   “歌很好听,”金岚回忆说,“舞台特效也好,我不知道音乐剧可以像变魔术一样飞出火花来,还能在舞台中央游船。”   “我在伦敦西区看过现场,”季行砚说,“那一版节奏要快一些。”   金岚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地方吗?”   老看台词很累,所以金岚大部分时间就靠演员的表情猜剧情,让他说细节他肯定说不明白。里面有好几个地方应该是个笑话,因为观众席上好多人都笑了,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我其实看得有点困,”金岚只能坦诚以待,“就记得那首最好听的曲子唱了好多次。”   季行砚开始用刀叉切主菜了,歌剧魅影算是剧情比较吸引人的音乐剧,原来也能让人看困。   “都说音乐是无国界的,但我觉得不是这样,”金岚说,“我听古典乐也会犯困,我只知道钢琴弹得很快,但他弹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如果事后跟我解释,说这里的旋律是想表达对爱人的思念,然后我再听一遍,可能就能感觉到了。但让我直接听,我真的听不出来它想抒发什么感情。”   听个音乐会搞得像做阅读理解一样,他觉得很累。   他总是不明白,怎么别人就能听出乐曲里的思想感情呢?不是说音乐会直击内心吗?难道他没有心?   “每个人的乐感是不一样的。”季行砚说。   这么说还挺委婉的,比“你这人没品味”好多了。   自己确实很没品味,金岚看着盘子里上千的菜肴想。他尝不出来这块羊肉比街头那家清真面馆的熟食好吃在哪里。后者四十一斤,而且块头还比这大得多。   吃完饭他们就回家了。虽然在外面只消磨了半天时间,这么正儿八经的携手出游还是第一次。晚上照常进行过床上运动后,金岚把自己埋在枕头里琢磨,怪不得季行砚从来不带他出去,他们两个的品味差距太大了。   他想象了一下陪他去看各种画展、古董拍卖会、交响乐演出,立刻头痛欲裂——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用听不懂的词汇描述画家的笔触和情感,只有他站在那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如果他们按照普通情侣的模式相处,必然有一个人要迁就对方,而季行砚是不可能迁就他的。   想到这里,他嗤笑了几声。普通情侣,真是脑子进水了。   截止到目前为止,季行砚只给他投放过资源,没有其他任何表示。既没有带他出席过公众场合,也没有在亲朋好友面前提过他的名字。娱乐圈的包养关系遍地都是,时不时还真有金主愿意为情人一掷千金,甚至想把人家转正的,但很快就会清醒,觉得得不偿失,又把人丢开了。   季行砚跟这些人不一样,他从头到尾都很冷静。   “你笑什么?”季行砚问他。   “突然想明白歌剧魅影开头的那个笑话了,”金岚说,“原来是那封信有语法错误。”   季行砚沉默了,可能是震惊于这么简单的东西竟然想到现在。   “如果你不想去,直接说不想去就行了,”季行砚说,“没必要逼着自己听。作品跟合适的观众相遇,对它来说也是好事。”   金岚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好像没法对季先生说不。”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哪有,”金岚说,“就是觉得不太合适。”   他们本身是不平等的关系,说“不”好像会打破这倾斜的天平,这让金岚有些害怕。   季行砚看出了他的犹豫,也明白“不合适”的含义,起身下床披上了浴袍,问他饿不饿。   说实话是有点饿的,晚餐价格贵但数量少。   他们今天在外面吃,阿姨已经放假回家了。季行砚拿出手机,打算点个外卖。金岚看到他的动作,出声说:“记得给外卖小哥发个红包。”   季行砚略带惊讶地看着他。   金岚解释说:“这个地方晚上很难找。”   季行砚有点听不明白:“这里?”   “这小区面积又大,房子又分散,为了什么原生态效果路灯还少,一入夜就黑黢黢的,门牌号都看不清楚,”金岚说,“门禁又严,外卖的车子是不让进的,人家要拿着饭盒走进来送。不知道路的话,能在里面绕好几公里。我送外卖的时候最烦送富人区,每次都超时,要自己赔钱。而且这一单延误了,接下来五六单得跟着一起延误……”   “知道了,我会发红包的,”季行砚打断了他,又看了看他趴在床上的样子,“要我抱你下去吗?”   金岚本能地想一骨碌爬起来,念头一转,朝季行砚伸出手来。有可以加深感情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季行砚当真把他抱下了楼,这挺体贴的,因为他现在最不想干的事就是走路。等外卖到了之后,两个人对坐在桌前,开始沉默的晚餐。   金岚吃着吃着笑了起来。   “怎么了?”季行砚看着他。   金岚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觉得这几天有点像情侣同居。”他用的是“有点像”,这个词汇总没什么错。   出乎意料的是,季行砚并没有反驳。 第18章 不切实际的想法   季行砚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走的。那天金岚久违地记起了自己买下却没去过的健身课,决定遵从营养师的嘱托,锻炼一下身体,顺便支持一下金主弟弟的业务。等他出了一身汗再洗完澡回来,别墅里已经空无一人。   每当他们融洽地相处了几天,就会有一个突兀的离别来提醒他,这只是一场起于交易的露水情缘。   挺好的,金岚边收拾东西边想,反正他也该回剧组拍戏了。   剩下的宫廷戏已经不多,再拍半个月他就可以杀青了。他未拍的戏份集中在登基之后和女主的感情纠葛上,因为拍摄场地档期的原因,这部分得浓缩在几天内拍完。   他杀青后,剧组就要远赴蒙古取景了。之前宣传的时候已经吹出去了,“一比一还原波澜壮阔的战争场面”,光群演就雇了上千人。   “都是当地临时拉来的壮丁,”万祺告诉他,“正好是蒙古人,符合剧本设定。”   “真烧钱啊。”金岚感叹。   “还行吧,”万祺说,“导演就打算拍几个不同的行军镜头,然后剪一下反复用。雇的人虽然多,但时间短,也花不了多少钱。”   金岚在心里算了算。剧组的服装道具都是租的;因为影视城竞争很激烈,为了招徕剧组,场地费用也近乎全免;加上住宿和后期费用,其实远不到7亿。   那么剩下的钱去哪了?   “这年头,投资的一半都花在宣发上了,”万祺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就是扯,现在娱乐方式那么多,信息铺天盖地,没有曝光率谁看得见你。”   “那另一半呢?”   万祺笑而不语。金岚想起自己还没问过她的片酬,想来是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所以名义上是7亿投资,实际花在刀刃上的没有多少。金岚开始担忧了,要是后期加特效的时候没有钱,武打戏得多不堪入目。   然后他又想起来,有陆放,这点不必担忧。唉,不愧是自己的偶像。   今天是女主和新帝因为国策争吵,女主扇了对方一巴掌的戏份。剧本上是六月盛夏,影视城是数九寒冬。以前大家要在嘴里含冰块防止哈气,现在没那么严苛了,因为导演把戏份全挪到了室内,空调开得很高。   导演很重视这场扇巴掌的戏份,说这是表现“性张力”的一部分。金岚不知道扇巴掌怎么也会成为某些人的性|癖。万祺扇了他几下,导演都说没感觉。   “怎么看都觉得软绵绵的,没有让人心里一震的效果,”导演叹息道,“这可是两个人唯一一次动手,一定要扇上热搜。”   金岚摸着其实只被指甲剐蹭了几下的脸颊,对万祺说:“要不姐你真打吧。”   万祺挑了挑眉毛。   “没事,”金岚说,“假打我演不出来那种冲击力。”   “要按剧本上那么打,不得把你半边脸都打肿了,接下来还怎么演?”   “敷一下就好了,不是马上收工了吗?明天肯定能消肿,”金岚信誓旦旦地说,“我是消肿很快的体质。”   “那也不行,传出去你粉丝会说我对你施加暴力。”   “他们只会心疼我,说我敬业,”金岚开玩笑地说,“再不打我就给你跪下了啊。”   最后万祺还真扇了他一耳光,动作非常狠厉,响亮的巴掌声都不用后期配音。金岚捂着脸,怀疑万祺是被哪个渣男伤害过,这一巴掌绝对是练过的。   导演非常满意,之后金岚带着天然的红指印往下演的时候,他更满意了。什么叫精致的易碎感,化妆就是不如天然的有感觉。   收工后,金岚揉着脸朝自己的保姆车走去,江鸣珂给他递来一罐冰可乐消肿。经纪人的神色惊惶过头了,不像是因为自家演员脸上的那个巴掌印。金岚一边拿着罐头在脸上滚,一边狐疑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有人来探班。”江鸣珂说。   金岚心里小小地升起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很快打消了。不可能,那人还在出差,而且如果是他的话,江鸣珂的脸色应该是喜气洋洋,而不是撞见了鬼。   他捏着罐头走上保姆车,看到了坐在那里翻剧本的姚梦琳。   原来如此。   姚梦琳的头发跟上次见面的时候不一样了,烫成了黑色的大波浪,配上简单的耳饰显得很典雅。她身上穿着西服套装,看上去像个商业精英——她本来该有的样子。   他在她身边站定,喊了一声“姚总”。   姚梦琳放下剧本抬眼看他,这打量的目光有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我一直好奇电视剧是怎么拍的,正好出差路过这儿,听说你在拍戏,就过来看看,”姚梦琳说,“我在片场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呢,没看见我?”   金岚摇了摇头,可能那时候他正忙着挨巴掌。   姚梦琳发现了他微微肿起的侧脸,眯起眼睛看了看,突然抬手拍了张照。金岚震惊地看着她,这人完全没有隐私权意识。   “我要发给姓季的看看,”姚梦琳满意地看着屏幕,“猜猜他会不会心疼。”   金岚叹了口气,也不敢把手机从未航的COO手里抢过来,只是对这一举动能产生的影响表示怀疑:“季先生这几天很忙,没工夫理会这种小事。”   “不试试怎么知道。”姚梦琳不以为然地说,然后相当突兀地伸出手,捏住了金岚的下巴,把他的脸往右偏了偏,似乎是想仔细查看那个指印。   金岚没有搭话。他看着姚梦琳自说自话地摸他的脸,看他的剧本,又环顾他的保姆车,担心她会不会心血来潮地住在这里。   姚梦琳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怕我吃了你吗?”   “没有,”金岚带着自我安慰的语气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姚总喜欢的类型。”   “对,”姚梦琳赞同地说,“我喜欢良家妇男嘛。你知道为什么吗?”   “喜欢也需要原因吗?”   “当然需要,”姚梦琳说,“喜欢某个人,本质上是想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   “姚总这样的人也需要别人提高生活质量?”   “是啊,”姚梦琳说,“跟良家妇男谈恋爱,那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金岚有点糊涂了。   “这种人品行端正,又很善良。不会出轨,不会背刺,而且因为人太好,你要求他们做出牺牲的时候,他们也愿意为你牺牲。即使你伤害了他们,他们也不会伤害你,最多就是断绝关系,一个人捂着伤口默默疗伤。和这种好人谈恋爱,付出和受伤的永远是他们,不是你。”   金岚明白了,名义上是喜欢白月光治愈系,实际是因为太过珍惜自己,所以不想和同类在一起,怕自己会吃亏。   “我找对象的时候,一定要确保对方陷得比我深,”姚梦琳继续说,“一旦发现自己比对方付出的感情多,就会马上逃跑,跟膝跳反应一样,已经变成生理本能了。”   这倒挺正常的,谁不希望找个更爱自己的人呢?   过了一会儿,姚梦琳又突兀地来了一句:“从这点来说,你们真的不合适。”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金岚知道她的意思,还提醒她:“我们又没有在一起。”   “唉,”姚梦琳叹了口气,“所以我什么时候能离婚呢?”   金岚不知道姚梦琳怎么敢指望季行砚为了自己和她离婚,就算日月倒悬,季行砚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损己利人的傻事。   姚梦琳没有久坐,跟他聊了一阵,就爽快地离开了。   晚上金岚在床上揉脸消肿,听到手机震了震,拿起来发现季行砚给他发了条信息。破天荒的头一遭,对方先发了信息。   金岚点开,看到季行砚问他脸怎么了。   他回复了一条:“为了拍出效果,受了点工伤。”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一下,对面发了一句:“冷敷了吗?注意休息。”   还是往常言简意赅的风格。金岚感谢金主的关心,这段对话就结束了。金岚往后倒在床上,不自觉地想起了白天的对话。姚梦琳的感叹刚在脑海里露了点苗头,就被他打消了。 第19章 该不会也看他的采访吧   杀青之后,金岚马不停蹄地回了首都,因为《鸣箫记》上映在即,演员的第二幕戏——宣传期即将开场。   他一下飞机就奔赴娱乐网的演播室,刚踏出机场门江鸣珂就一个劲地催他:“快快快,人家已经等了十几分钟了,等会儿又要说你耍大牌。”   金岚生无可恋地飞奔过来,砰一声关上车门:“飞机晚点了能怪我吗?”   “没时间化妆了,就叫小张给你做个发型吧。”江鸣珂指了指车后座的一个年轻男子,对方头发上的摩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话音刚落,小张就用手抓了两把他的头发,拿起喷雾刷刷一顿喷,车里顿时充满了乙醇和二甲醚的刺鼻气味。金岚刚要开窗,被江鸣珂吼了句“待会儿又把头发吹乱了”,缩回了手。   今天安排的是主角的双人采访,叶璋穿着休闲卫衣,已经在演播室里等他了。金岚和江鸣珂两人一路道着歉进去,工作人员都好声好气地说“我们知道晚点了,没关系”,但心里都在骂娘——这不长眼的老天爷又让他们加班。   工作人员给金岚扣好麦,采访就开始了。他和叶璋并排坐在一张并不舒适的沙发上,他用眼神示意叶璋靠近点,对方欣然从命。   采访问题之前已经发给江鸣珂了,他让助理写好了稿子,金岚只要照着说就行,和采访相比更像是背台词。   问题都很常规,有问剧情的,有问对人物的理解的,有问两人合作的感受的——这时候当然是一通商业互吹外加对视一笑——还有问看没看过原著的。金岚只听说过书名,叶璋也半斤八两,但两人都说看过。江鸣珂事先警告过他,改编剧的受众虽然不止原著粉,但原著粉绝对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批。为了保证这部分受众的满意度,演员要对原著展现出十二万分的真诚。   “大家都是这样,”江鸣珂说,“没看都装看过,无伤大雅的小谎嘛。”   主持人又问对原著感触最深的地方,这个稿子上也写好了,两人背台词的基本功都不差,很流利地说出来了。江鸣珂还事先跟对方的经纪人对过稿子,确保台词没有重复。主持人也很上道,知道受众想看什么,不停地问两人拍戏时的趣事,对彼此的第一印象,今后打不打算再次合作等等。叶璋进步神速,已经知道在金岚回答的时候歪头盯着他看了,还有临场发挥的惊艳表现——在讲剧组趣事的时候,他一边笑一边很自然地把手搭在金岚肩上,笑得激动时还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金岚欣慰地想,这个对炒cp嗤之以鼻的愤青已经出师了,自己又带坏了一个好演员。这条路很难回头,毕竟尝到了无本万利的甜头之后,再放弃成功的捷径太难。   之后还有一些零星的针对演员个人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也都是事先跟经纪人商量好的,确保能够最大程度地凸显演员的魅力。比如叶璋的问题就是“之前八年的正剧生涯是什么感受”,“听说你打戏从来不用替身”,“坚持自己后期配音”等等。金岚在旁边听着都禁不住为他捏一把辛酸泪,觉得这样的好演员被埋没了真可惜。   等问到金岚时,就只剩下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你为什么想成为演员?”   因为金岚没有什么敬业的事迹可以吹捧,所以只能问这种不痛不痒的问题。当初江鸣珂给他看稿子的时候,他还嫌老套:“怎么谁都说’演员可以体验不同的人生‘啊。”然后对方还击说:“最多人说的就是最稳的,最稳的就是最好的,总不能说你来娱乐圈是为了捞钱吧。”   金岚觉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与其这样虚伪地高谈阔论,不如把窗户纸捅破,还能博个“人间清醒”的名号。但此刻江鸣珂在场外瞪着他,顾念到对方这么照顾自己,他觉得不能意气用事。   于是他开口回答:“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武侠小说,觉得书里那种江湖的快意恩仇潇洒极了。我一直在脑子里幻想大侠是什么样的,但总觉得自己的想象有点空。直到有一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了一个背影。当时我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我想象的大侠就是这样的。在见到他之前,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其实想的是这个形象,但他一出现,就这么严丝合缝地对上了。书里的那些文字突然活过来了,我激动地差点当场跳起来。这种心情,我想很多人都有过吧。所以,我也希望自己成为那个连接想象和现实的人,如果书粉觉得我有那么一点让书里的文字活过来了,我会非常开心的。”   主持人记下了他的答案,然后问:“有点好奇,那个你觉得活过来的大侠是谁?”   金岚笑了笑,说:“大家应该都有印象,是陆放。”   “啊,”主持人点了点头,“我也记得他,当初每天都守着央视看’少林寺‘呢。”   “是啊,”金岚说,“他是我的童年。虽然近几年不太活跃了,但他其实一直有在拍戏,大家可以关注一下。”   采访结束,金岚和叶璋聊着近况走出演播室。叶璋最近在拍一部都市爱情剧,据他说“情节简直莫名其妙”,但一直在家里赋闲也不好,会被观众遗忘的。   “但愿‘鸣箫记’播出之后,接到的本子能好一点吧。”他说。   金岚知道他来拍耽改是想曲线救国,炒cp和营销也是其中一环。虽然动机不太光明,但他也很认真地塑造角色、给予它生命了,金岚希望他能成功。   金岚坐回了车上,难受地用手拨弄着定了型的头发。摩丝加的太多,原本柔软的发质都快变成钢丝了。江鸣珂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落座就开始评论他今天的表现:“你干嘛不按台本走?”   “觉得原来的回答有点无趣,”金岚发现复原无望后放下了手,“再说了,我的回答也没问题啊。陆放本来就是我的合作演员,不是还顺便宣传了一波新剧吗?”   “是吗?”江鸣珂瞥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给他拉热度呢?”   金岚委屈地看着他:“就提一下而已,干嘛弄得跟审犯人一样?”   江鸣珂禁不住他这么看,立刻收回了目光:“慈善咱们可不能做啊。现在你比他火多了,他也没什么能帮上你的,你拉扯他干嘛?”   金岚叹了口气:“小题大做。”   江鸣珂恨不得当场给他一个脑瓜崩,但这人现在有金主了,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动手,只得恨恨地拉出一沓钉好的资料递给他。   “这是什么?”金岚看着类似剧本的一幕幕场景。   “综艺台本,外加公司给你安排的人设,”江鸣珂用手指戳了戳封面,“好好揣摩一下,务必要把这个角色吃透。”   金岚皱起眉头翻了翻,无语地指着其中一行问:“我要吃一整根羊腿?”   “不觉得你这张脸做吃货很惹人怜爱吗?”江鸣珂说,“而且又不用你全吃,吃个开头和结尾就行了,后期剪辑一下就行。”   “我还要生火搭帐篷?”金岚想了想,“这部分倒没什么问题。”   “要的就是反差感,反差感你懂吗?”江鸣珂叹息着说,“看起来精致易碎,实际能砍树劈柴的大力美人,多么惹人怜爱。”   “你要说几个惹人怜爱?”   江鸣珂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像个老妈子一样叮咛他“要把人设融会贯通”。   金岚塞着耳朵坐完了后半程,像逃难一样跑回了家。   他的住所位于一栋治安良好、设施先进的公寓楼内。当初只打算租不打算买的,但江鸣珂说他一年也住不了几天,空租太不划算。反正首都的房价只涨不跌,买下来当投资也不错,他就买了。那个时候他付不起首付,所以大部分是季行砚出的。   他打开电视当背景音,裹着毯子团在沙发上,然后想起这沙发也是季行砚买的。   也许是白天的回忆和此刻的情景串了起来,一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季行砚这么热衷于看他的剧作表演,该不会也看他的采访吧。 第20章 你喜欢他吗   接下来的两周,金岚在家和演播室之间两点一线,每天光自我介绍就有十几遍。他真想把“大家好,我是XXX,在鸣箫记中饰演XXX”录下来,节省重复的工作量。   开播前夜,剧组和某平台签约,搞了个“开播首秀”,让所有主演网上连线,进行为期一小时的直播。金岚随意地套了件T恤,塞着耳机,刚进直播室就看到了弹幕上的一片尖叫。   然后他开口说第两百遍“大家好,我是……”。   连轴被各大媒体的娱记采访了半个月,金岚已经对主持人能问的问题如数家珍。只可惜他跟叶璋无法在三维空间互动,大大减少了他的发挥空间。不过,就算只能在屏幕上合体,他也非常注重细节,比如在叶璋回答的时候专心致志地盯着屏幕,或者在对方说笑话的时候配合着微笑。   粉丝在弹幕里刷“岚岚好高冷”,“感觉像在看一幅画”,“只有璋哥说话的时候还活着哈哈哈”。   之后主持人开始进行问答比赛的环节,演员要组队回答有关剧作的问题,得分高的一组有象征性的奖励。当然,答案也是事先沟通好的。不出意料,最后是金岚和叶璋那组赢了。   粉丝都说他们心有灵犀。   “下面就开始现场提问了,”主持人读着从弹幕里抽取的问题,“这位昵称XY999的粉丝说,看海棠未眠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金岚的唇色怎么这么好看,想求一个唇膏色号。”   这个问题也是老生常谈了,每个演员总有那么几条“不化妆拍戏”的传闻,金岚也不例外。他桌旁放着一瓶水,他拿过来倒在了餐巾纸上,用纸在嘴唇上使劲地擦了擦,向众人证明自己的唇色完全是老天赏饭吃。这个片段大概两小时后就会出现在热搜里,词条“金岚 天然红唇”。   当然,弹幕里也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评论,比如讥讽卖腐,抨击演技之类的,很快就被主办方删掉了。   主持人接着说:“这位昵称江南美人2000的粉丝问,两位给自己的演绎打多少分呢?有什么觉得遗憾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有点坑人,就算是梁朝伟也不敢给自己打满分,打太低又显得很虚伪。叶璋给自己打了80分,说了几个他觉得有待改进的地方,到了金岚这里,突然没声了。   所有人在屏幕上凝视着他,以为画面卡顿了。   “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金岚停了一会儿说,“演绎的前提是有演技,我好像没有这种东西。”   一瞬间,他好像透过屏幕听见了吸气声。弹幕又爆炸了,一部分人说他“自我认知清晰”,一部分讥讽“现在演艺圈真好混”,还有一部分大概是他的毒唯,高声嚎叫着“哥哥不要妄自菲薄”。   这条热搜应该会比刚刚的唇色热搜还高,词条就是“金岚 娱乐圈混子”。   主持人适时地刹住车,开始抽奖了。   直播结束后,金岚等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居然没响,这让他万分惊讶。按理说,他不走台本创造了一个大话题,江鸣珂应该立刻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的。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手机还没动静。   “真能沉得住气,”金岚自言自语道,“难道他觉得立个耿直人设也挺好?”   话音未落,门铃就响了。   刚刚还夸你稳重呢,原来是直接找上门来了。金岚叹了口气,一边用手揉着后颈一边开门,然后怔住了。   门外站着一身寒气的季行砚。   刚刚放在脖子上的手因为重力自然垂落了。他愣怔地看着门外的人,对方西装革履像是刚从某个会议上回来,脚边还放着一个登机箱。这情景怎么看怎么和自己住的地方不相配。   然后门外的人开口说:“不请我进去吗?”   金岚让开了路,看着季行砚把箱子拎进来,随手解开扣子脱下外套,自然地像在自己家一样。金岚把外套接过来挂好,脑子像是一锅煮糊的粥。   “怎么会……”金岚现在的语言水平已经支撑不起敬语了,“你怎么会来我这?”   季行砚坐在沙发上,闲闲地环顾了一圈客厅,似乎是在欣赏——或者鄙夷——室内装潢,听到他的话就回答:“那边的房子太多人知道了,想找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金岚又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然后想起这房子一大半是季行砚出的钱,想必是知道地址的。   季行砚看他还踌躇地站在原地,就问:“不欢迎我?”   “当然不是,”金岚说,“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他没资格不欢迎,按出资比例来讲,这房子三分之二是季行砚的。   季行砚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看着电脑屏上的直播平台问:“还在工作?”   “刚直播完,接下来就没事了,”金岚说完觉得这像个邀请,就走进厨房说,“渴吗?我给你倒杯茶吧。”   摆出严谨的招待客人的姿态,金岚拿出橱柜里所剩无几的茶叶泡了一杯,端出去递给季行砚。对方右手接过茶,左手顺势揽着他的腰,让他跌进了沙发里。   “小心洒了。”金岚紧张地看着那杯热水。   季行砚蹙起眉头看着他,觉得这人真不会抓重点。   电话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金岚想起身去接,但看季行砚没有放手的意思,就解释说:“我刚刚不小心说了句实话,肯定是经纪人来问罪了。这会儿不接他还会打,还是现在接了省事。”   说到这里,季行砚也没有不放人的理由,于是腰间的手松开了,随意地搭在了靠背上。   金岚起身之前还不忘回头欣赏了一下,影视剧里的贵公子怎么就演不出这种感觉呢?果然气质是要靠钱烧出来的。   他走到桌前看了眼来电显示,惊讶地挑起了眉。他在窗户的倒影里看了眼沙发上的季行砚,握住手机,走进卧室里接起了电话,顺带还关上了门。   这欲盖弥彰的意思太明显了,不过他也没办法,打来的不是江鸣珂,而是陆放。   “前辈?”金岚疑惑地问,“怎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看到了那个采访。”   金岚回忆了一下,“哦”了一声。   对面停顿了几秒,说:“谢谢。”   “什么?”金岚把手机贴近了一点,“不用谢,这有什么好谢的啊,我又没给你买热搜,又没给你送资源。”   “谢谢你还记得我,”陆放说,“在这个圈子里,记得就是件很难得的事了。”   “我之前说了那么多次我是你的老粉,你都不信啊,”金岚叹了口气,“亏我那么真诚。”   对面一时语塞。金岚想,那时候对方不会把他那些粉丝发言当成勾引了吧。说不定对方觉得自己说仰慕他,崇敬他,只是想求个露水情缘而已。   “虽然有点直接,但我得提前说清楚,避免造成什么误会,”金岚说,“我说那些并不是因为喜欢你,你明白吗?”   对面顿了顿,回答:“明白。”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个偶像,希望他能一帆风顺,能大红大紫。我对你的心情,跟我的粉丝对我差不多。”   陆放苦笑了一下:“没想到,我现在居然要靠自己的粉丝来带。”   “那有什么,”金岚不以为意地说,“有资源就要利用,你利用我就好了。”   “听起来有点卑鄙。”   “中文语境把利用说得太不堪了,西方语境里明明是个中性词,”金岚说,“你别把它当成利用,当成utilize吧。”   能说出这句话,金岚觉得自己虽然是个花瓶美人,但学识上已经胜过娱乐圈大多数人了。   他挂了电话,打开门走回客厅。季行砚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不过眼睛看着手机,茶杯也空了一半。金岚刚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就说了句:“刚刚那不是经纪人吧。”   金岚皱了皱眉头,他忘了季行砚没那么好瞒。   “要是经纪人打电话,你根本不用避嫌,”季行砚问,“是那个跟你搭戏的演员?”   金岚一瞬间怀疑这人不会扒着门缝偷听吧,但仔细一想,季行砚不可能做这么尊严尽失的动作。   “啊,”金岚含糊地说,“对。我们刚刚直播完,聊了一会儿心得。”   “我说的不是跟你炒作的那个,”季行砚打断了他,“是你说因为他入圈的那个。”   金岚惊恐地看着季行砚,这人是有透视能力还是有读心术?   “你看了我的采访吗?”他问,“我的采访有什么好看的?”   “坐车的时候可以当背景音,”季行砚点破了他转移话题的企图,“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金岚觉得这时候撒谎不是明智之举,说不定这人会问电话公司要通话记录来——何必做到这种程度,只是一个电话而已。他老老实实地承认:“是他。”   “你喜欢他吗?”   金岚还没放下来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什么?”   “你喜欢他吗?”季行砚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怕他听不明白似的,“你们在一起拍了好几个月戏。”   金岚不知道这话背后有什么隐藏目的,难道金主突然想维持所有物的纯洁性了吗?“我们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不是问这个,”季行砚平静地说,“我是问你喜不喜欢他。”   难道这比有没有发生过关系更重要吗?   “不喜欢,”金岚说,“我对他的感觉就是粉丝对偶像而已。”   “就这样?”   “就这样,”金岚怕他不信,举起右手添了一句,“我以我母亲的健康起誓,我说的是实话。”   季行砚点了点头,起身去浴室了,似乎是打算洗一洗路上的风尘。金岚在沙发上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疑问,用胳膊撑起上半身,从沙发靠背后面问对方:“如果我说喜欢呢?”   季行砚解扣子的动作顿了顿,简单地回答:“我会毁了他。” 第21章 有全心全意的爱人是什么感觉   听到娱乐网的采访时,季行砚正坐在驶往机场的车内。他关注金岚的采访,倒不是想监控他的动向。一天工作下来总需要有个放松的时候,而金岚赏心悦目的脸就是最好的调剂。   他刚刚结束了一场糟心的会议,几个部门主管只顾扯皮党争,推卸责任,没有国企的命一堆国企的病。他本来就觉得胸口发闷,听到金岚说出“他是我的童年”时,险些要把手机摔在高速公路的石灰板上。犹豫了片刻,他往常的情绪控制能力就占了上风,最终只是烦乱地把手机甩到了一边。   就是这个小小的举动,也被眼尖的助理捕捉到了。坐在前排的刘赫回过头,用专业的口吻问:“季总有什么事吗?”   季行砚闭上眼睛按了按鼻梁:“金岚的房产是你经手的吧。”   “是。”   “把地址发给我。”   刘赫没有问前因后果,像机器人一样接受命令开始工作。季行砚盯着车前座的靠背,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烦躁。   他第一次见到金岚的时候就知道了,这是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永远以自身利益为主,把世间万物都看成是一场交易。   金岚并不爱他,只是想利用他,他很明白这一点。从对方过去的生活经历来看,他也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无所谓,即使是交易,他也一直陪着他。在他因为工作而疲倦,想要看到他的时候,他立刻就能来到他身边。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对任何一个成功人士来说,春风得意的事业加上召之即来的情人,都是最理想的状态。   金岚跟哪个明星传绯闻,炒cp,季行砚一清二楚,但他不在意。因为他知道,这也不过是金岚为自己定下的另一宗交易。   季行砚也怀疑过,是不是因为那些人都不符合金岚的择偶标准。但即使面对“理想型”,他依旧不为所动。   这样的人也会有感情,也会爱上别人吗?   在金岚的那段陈述里,季行砚听到了真情实感。他立刻意识到,那段话不是助理写好的稿子,是金岚真正的心声。他有一个从小仰慕的人,并且仍然在关注对方。   这几乎让季行砚感到暴怒。   这个人不是断情绝爱了吗?居然对一个过气演员念念不忘?   他必须找这人问个明白。   然后金岚给出了答案——并非喜欢,只是怀念。   这多多少少降低了他内心的焦躁感——这人还是没有变。   季行砚洗完澡出来时,金岚正忙着把卧室里堆积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扫地机器人嚎叫着在地板上横冲直撞,整个房子充斥着手忙脚乱的无序感。   “我没想到你会来,”金岚一边把阳台上的衣服扯下来一边说,“家里太乱了……你要在这住几天?”   季行砚看了他一会儿,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发梢上的水珠滴在了他的脖子上,从领口能看见细腻的皮肤。   “不知道,”季行砚说,“住到想走为止。”   金岚因为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皱起了眉,就算这房子有他出资,房产证上写的也是自己的名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未免太随意了吧。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季行砚把手放在了他胸前,温热的皮肤后是搏动的心脏。这颗心不会属于任何人,在这个人永远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又开始了同居生活,只不过地点换成了金岚家里。他在书房里咬着笔做题目时,季行砚就在沙发上看文件。两人有时会一起去买菜,金岚带着口罩在货架上挑拣,季行砚替他推着购物车。犯懒的时候就点外卖,他躺在季行砚怀里,举着手机纠结半小时,最后对方抢过来直接下单。如果不是他们有着扭曲的关系,这种生活称得上岁月静好。   美中不足的一点是,这地方并不像季行砚想的那么隐蔽。   某天下午,季行砚正在阳台躺椅上读着书,忽然门铃大作。金岚正在做英语听力,愤怒地捂住耳机发出烦躁的声音。季行砚放下书打开门,看到一个清秀的高个男人站在门口。   季行砚皱了皱眉,他不知道金岚还会有访客。   对方眼下挂着两圈乌青,看起来像是从出生就没睡过觉一样。疲惫之余,这人仍然打起精神,严肃地打量了他一番,问:“你是季行砚吧,我想找你谈谈。”   “抱歉,”季行砚说,“我不跟陌生人谈话。”   他作势要关上门,对方突然伸手撑住了门板,季行砚警告他:“我要叫保安了。”   似乎是听到门口发生了冲突,金岚摘下耳机走了过来。他出现的一刹那,男子瞪圆了眼睛,随即愤怒地对季行砚说:“是同性恋就承认,不要拉上无辜的女人做挡箭牌。一个大男人怎么连这点责任心都没有?”   金岚震惊地看着门外的人,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敢这么跟季行砚说话。   季行砚却笑了笑,他知道是谁搞的鬼了。   “姚梦琳把你甩了?”他问门外的人。   对方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仍然坚定地瞪着他:“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受害者。”   “你进来坐会儿吧,”季行砚松开了门把,“这事还挺有意思的。”   金岚糊里糊涂地跟在后面,看那个人穿着皮鞋不好意思踩地板,还给人拿了双拖鞋。对方进门前还说了句“打扰了”,是个挺有礼貌的人。   季行砚在沙发上坐下,对那人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这是他接待下属时的习惯动作,那人也没有觉得冒犯。   “她跟你说了什么?”季行砚想了想,“说我是同性恋,但不敢出柜,所以和她结婚,让她帮我敷衍家里?”   对方看了眼金岚:“难道不是这样吗?”   季行砚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推给对方,冷冷地说:“这女人,自己作孽还要拉别人下水。”   对方立刻奋起辩护:“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季行砚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男人:“她还挺会挑人。”   “不管我能不能跟她在一起,我都希望她幸福,”男人说,“她顾念你们两家的关系,不好意思离婚。这太不公平了,难道她要为了商业利益活一辈子?她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你为什么来找我?”   “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婚,”男人义正词严地说,“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捆绑她,这样对她、对你的爱人都不公平。”   季行砚挑了挑眉,也没做过多解释,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他打开免提,提醒对面的人:“你别出声。”   电话过了好久才接通,姚梦琳的声音显得很烦躁:“干嘛?”   “你最近是不是又分手了?”   “关你什么事啊?”姚梦琳的语气很冲,“你不会又查我了吧?”   “我才懒得管你,”季行砚说,“我们当初说好互不干涉,但你别在外面拿我当借口,败坏我的名声。”   “你有什么好名声吗?”姚梦琳毫不在意,“我拿来用用怎么了,你又不会少块肉。”   季行砚冷冷地看了眼对面的不速之客:“你的小男朋友都找到我家了,还跟我没关系?”   在他通话过程中,沙发上的男人仍然固执地盯着他。   “行了行了,我以后不说你骗婚总可以了吧,”姚梦琳说,“你也得理解我啊,那群男人一个比一个爱我,踹都踹不掉,非要我离婚,我能怎么办呢?”   “你直接说你腻了不就好了?”   “那多伤人啊,”姚梦琳说,“他们这么爱我,我直接说不爱了,这不是打击人家吗?有个外在的恶势力破坏我们的感情,这听起来不就顺耳多了。”   “与我无关,”季行砚说,“以后不能再发生这种事,这是我唯一一次警告。”   他说完就挂掉了电话,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对方脸色苍白,好像下一秒就要猝死在沙发上。金岚担忧地看着他,他只是起身给季行砚道了歉,随后就默默地换鞋出门了,走到门槛那还踉跄了一下。金岚有点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就这样放任他离开,过马路的时候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你觉得他很傻吧?”季行砚望着男人的背影问。   “是啊。”金岚说。   他觉得傻,也有点羡慕,不是羡慕那个男人,是羡慕姚梦琳。   有这样全心全意的爱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第22章 浪漫主义的格格不入   直播事件过后,“娱乐圈混子”的热搜在榜首挂了好几天,直到某一线明星公开结婚才掉下来。金岚不以为意,反正他本来也是黑红,有热度就是好事,管它正面还是负面。但他自觉对不起江鸣珂,等了几天没等来对方兴师问罪,他就自觉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江哥,”他谦逊地说,“你看到我那个直播了吧?”   对面没好气地开口:“你小子还好意思提?”   金岚小心翼翼地问:“公司那边没开会批斗我吧?”   “没有,”江鸣珂无奈地说,“现在你是公司头号摇钱树,谁敢得罪你?老板还觉得耿直人设挺好的,现在娱乐圈滥竽充数的那么多,你还是第一个敢承认的。你现在去网上看看,反馈还不错,粉丝都已经开始玩梗了。”   “她们本来就不应该吹我的演技,”金岚叹了口气,“眼神是得多不好使才能觉得我有演技啊?”   “爱情使人盲目,你懂不懂?”   金岚不懂,但姚梦琳的男朋友显然懂,因为他们都觉得她是天下难得的好女人。   在接受了一波莫名其妙的指责后,季行砚打电话给姚梦琳,严肃地让她解释清楚。姚梦琳万般不情愿地拉着脸过来了,看法定配偶的眼神好像要在他脸上烧出两个洞。   “他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季行砚开门见山地质问,“你告诉他的?你也不应该知道。”   “是他自己找到的,”姚梦琳说,“他在超市遇见你了,认出你是我老公,然后就跟着你找到了这里。”   “老公”这两个字让季行砚难受地放下了杯子。   “他跟你说了什么?”姚梦琳好奇地问。   季行砚懒得跟她解释,于是金岚凭借自己的记忆,尽量还原了当时的对话。   姚梦琳看上去被感动了:“啊,看不出来,他这人平时斯斯文文的,竟然还能说出这么爷们的话。就冲他敢上门跟你对峙,分手费我再加百分之二十。”   季行砚觉得这人还有点良心:“你给了分手费?”   “是啊,”姚梦琳说,“不是以我的名义给的,是以我爸的名义给的。我跟那人说我家里不同意,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让他离开。为了表示歉意,这是我爸特地准备的一点心意。”   “这事伯父知道吗?”   “哪能让他知道,否则他得唠叨死我,”姚梦琳不屑地说,“我爸那个老古板,怎么能理解年轻人的爱情。”   金岚忍不住发出疑问:“给了钱还算爱情吗?”   “当然算啊,”姚梦琳说,“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真心喜欢他们。我谈恋爱一向忠贞不二,只对一个人好。要不然你以为这群好男人为什么对我死心塌地的?”   季行砚讥讽道:“原来你知道他们是好男人啊。”   “废话,我交往的都是好男人,因为我喜欢好男人。”   金岚觉得有句话不吐不快:“这是喜欢好男人吗?我觉得你是讨厌好男人,所以才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毁掉。”   姚梦琳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好不容易笑够了,她扯出两张纸巾擦了擦眼泪,摇头感叹:“这话很像是我一个朋友说的。”   金岚看她也没生气,所以接着问:“所以为什么呢?世上的好男人本来就不多,再这么折腾下去,马上就要灭绝了。”   “你觉得我委屈了他们?”姚梦琳理直气壮地瞪着金岚,“我哪里对不起他们了?”   金岚无语地盯着她——这人也太没心肝了,那个为了她对峙的男人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她难道一点不知道?   “你看着我,”姚梦琳用食指在脸上画了个圈,“跟你搭戏的女演员,有几个长得比我好看?”   怎么了?难道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跟我这样的大美女谈几个月恋爱,哪委屈他们了?”姚梦琳一脸的莫名其妙,“而且我都说了,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的,没冷暴力,没PUA,也没要求他们为我做什么。分手也不是因为移情别恋,就是因为没那么喜欢了,这哪有问题了?”   季行砚又想起了拿自己当挡箭牌的事,不悦地说:“那你直接跟他们摊牌好了,为什么要跟他们说是我的问题?”   “他们不信嘛,他们觉得我既然爱他们,就应该一直爱下去,怎么会过几个月就不爱了呢?”姚梦琳无奈地摊开手,“但我喜欢一个人,期限就是几个月,我有什么办法?结果他们开始内疚,觉得肯定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只要磨合一下,把问题改掉,就可以和好。一天到晚要找我沟通,我真是烦死了。如果这个理由让他们这么受伤,那就换个好接受的理由吧。”   这人还振振有词,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跟美女谈恋爱,完了还有一大笔分手费,这不是赚到了吗?他们委屈什么?我真是不明白了。”   这人的逻辑真是遗世而独立,哪里都奇怪,就是无法反驳。   金岚勉强找到了漏洞:“如果是我,肯定会觉得赚到了。但有些人不在乎钱,甚至觉得分手费是种侮辱。”   姚梦琳显然不理解:“都是成年人了,干嘛还死要面子?有钱不要,傻了吗?”   季行砚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知道姚梦琳这人是无法沟通的:“你怎么折腾我不管,别让麻烦找到我这。”   姚梦琳不满地说:“当初有多少名门闺秀为了你要死要活的,后来听说我跟你结婚了,一个个把我看成女性公敌。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竟然嫌我麻烦?”然后她又叹息,“这群傻丫头,没看清楚男人的真面目,以为你是什么完美对象,啧啧啧。”   “这两件事性质不一样,”季行砚指出,“我可没在外面造谣是你逼的婚。”   “好了好了,我以后换种方法解决还不行吗?”姚梦琳懒得在往事上纠缠,敷衍地终结了这个话题。她似乎对季行砚的新住所产生了兴趣,左顾右盼,看着房子里的同居痕迹,笑盈盈地往后一靠,“看样子,你最近都住在这啊?怎么,山水文苑的别墅太大了,爬楼太累?”   “那地方离你太近。”   姚梦琳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地说:“我这样的老婆打着灯笼都难找,你他妈还敢不满意?”   客厅气温又开始逼近绝对零度了。金岚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出来打圆场:“我一直觉得你们很般配。”   听到这话,季行砚转过头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金岚没注意到对方的目光,还在掰着指头论证自己的观点:“家世、相貌、学历、世界观,共同语言很多,为人处世的原则也一样。”   如果这两个人去听音乐剧或者逛美术馆,肯定不会发生连英文笑话都没听懂的惨况,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从没一起去过。   “别开玩笑了,”姚梦琳说,“像我们这样把感情当生意的人,要是凑到一起,不是互相折磨吗?”   季行砚耸了耸肩:“偶尔你也会说两句明白话。”   浪漫主义是不该在他们这种人身上存在的,这是风花雪月的文人墨客,或者仰望星空的艺术家才会做的事。他们擅长的是增加财务报表上的数据,扰乱金融市场,或者压榨剩余劳动力。牺牲、奉献,这都是在骨子里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东西。   这种人是不可能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绝不。 第23章 他们的相处好像越来越随意了   《鸣箫记》播出后,金岚人气的攀升速度令人惊骇。   虽然特效和服化道都显而易见地低廉,但剧情没有魔改,男主颜值符合预期,已经足够粉丝嗑生嗑死了。男二号的长相够不上书里描述的绝代风华,但好歹是正剧演员出身,有着偶像剧中罕见的“整容式演技”,书粉也就勉强接受了。毕竟耽改剧的资源有限,期望它像正剧一样制作精良是不现实的,市场预期就是“有的看就不错了”。   短视频平台、社交网站、各大影视APP,到处都是《鸣箫记》的截图、视频片段和二创。负责统计数据的工作人员把近期的话题度和曝光率做成图表发给江鸣珂,正文里打了三个感叹号。   一时间,各种晚会、综艺、广告、商演的邀请蜂拥而至。江鸣珂跟金岚谈起这事的时候,一幅忧愁的小人嘴脸,叹息道:“这么多可怎么选呢?接受了这个,就可惜了那个。”   据江鸣珂报道,他跟叶璋的超话已经是断层的cp榜榜首,文章数量多如雪片。形势大好,公司决定增加两人的合体机会,狠狠地从这次爆火中捞上一笔。   “还记得那个荒野求生的综艺吗?”江鸣珂说,“叶璋也要去。”   金岚对此没什么反应。cp营业是他的主要工作,给粉丝创造幻想材料既是责任也是义务。现在甚至不需要他去策划什么,只要他跟叶璋站在一起,粉丝就能脑补出十万字的狗血故事。   “剧组还打算办个演唱会,出场超过十分钟的演员都会参加。”   “让我去唱歌?”金岚瞪着他,“公司不知道我五音不全吗?”   “又不是让你真唱。”   “假唱也是用我自己的声音啊,”金岚说,“我什么时候的水平都那样,假唱能好到哪里去?”   “电音修一修,鸭子也能不走调,”江鸣珂说,“这事你就别管了。粉丝就是想看看你,现在你没有剧在播,不搞点活动,他们到哪欣赏你的美貌?”   这割人韭菜还振振有词的粉丝经济。   金岚叹息了一声,看来这个丑他不出不行了:“那我什么时候去录音?”   江鸣珂翻了翻日程表,说:“下下周五。演唱会在七月,公司已经跟叶璋那边协调好了。你先练练主题曲,调不对没关系,节奏跟上就行。”   金岚又叹了口气,接过了他递来的厚厚一沓文件,开始疯狂签字。   “对了,还有一件事,”江鸣珂滔滔不绝的劲头突然中断了,神情扭捏得让人不习惯,“明晚你得去跟公司的投资人吃饭。”   “这么突然?”金岚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哪个投资人?”   “裴庆,”江鸣珂自己也不习惯这种犹豫不决的语气,“你知道的,就是华策的老总。”   金岚皱起眉:“他有投资我的剧吗?我怎么不记得?”   “是这样,”江鸣珂烦躁地说,“他最近正打算投资一部仙侠剧,里面有好几个我们这边的新人。老板很重视这个项目,专门请他吃饭。本来这跟你没关系,但他点名要你去。”   陪投资人吃饭也是日常业务。虽然坐在同一个酒桌上,各人的地位却大不相同。资方、导演、制片自不必说,摄影摄像也比很多演员的地位高。尤其是新人,名义上是一起吃饭,实际上跟夜总会陪酒没什么区别。卖笑、奉承、被人戏弄都是常事。   金岚早年时常参加这类饭局,好不容易混出头了,没想到还要重温梦魇。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金岚的脑子里转着几个可能性,“能说我明天晚上有事吗?”   “那边态度很坚决,就是要你去,”江鸣珂的语气带着抱歉,“我跟老板据理力争了,没争过。”   金岚抓了把脑后的头发,烦躁地思索自己最近哪招惹裴庆了。   真没有啊。   他跟裴庆最近一次接触还是两年前的公司年会,他一个刚入行的新人,只能坐在酒店顶灯照不到的角落里。裴庆远远地坐在首席,两人相隔几十米,还是被对方挑中了,叫上来逼着敬了好几杯茅台。之后裴庆委婉地表示想睡他,他诚恳地说要考虑考虑,然后就没下文了——因为遇到季行砚了。   被一个十八线小明星拒绝是挺没面子的,但娱乐圈花花世界遍地美人,也不是非他不可。之后裴庆也没联系过他,怎么过了两个年头,对方突然想起他来了?   秋后算账也不必拖这么久吧?   “没事的,”江鸣珂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吃个饭而已,有我们老板罩着你呢。再说了,有季行砚在,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我可不觉得季总的威胁性有多强,”金岚说,“我是他情人,又不是他老婆,而且他从来没替我出过头。”   江鸣珂语塞了一瞬,加重力道拍了拍他:“你现在是大腕了,他不会随便招惹你的。”   大腕?大腕也就能在同辈演员里摆摆谱,遇到资本了,跟玩物没什么两样。如果裴庆不想招惹他,为什么非要拉他陪酒呢?金岚觉得惴惴不安。   回到家后,他看到季行砚照例坐在沙发上,赏心悦目地交叠着长腿看书。算算日期,季行砚已经在他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月,也在房子里留下了很多不属于他的痕迹。浴室里的牙刷,衣柜里的西服,酒柜里的陈酿,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房子里冲突融合。虽然季行砚去公司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少,但能在他屋檐下“将就”一个月,说明这远远超出了心血来潮的范畴。   既然他们关系已经有所进展,那他应该能多提一些要求,比如不陪心怀鬼胎的投资人吃饭。   听到开门声,季行砚抬头看往来人的方向,发现金岚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怎么了?”季行砚放下书问。   “有件挺烦的事,”金岚说,“我们公司的投资人非要拉我吃饭,我跟他有点历史,见面挺尴尬的,所以不是很想去。”   “历史?”   金岚简单明了地说:“他想睡我,我没同意。”   季行砚沉默了片刻,说:“你不想去就不去。”   “我们老板肯定不同意,”金岚靠近他坐下,神情凄苦,“只要能巴结投资人,他把我打包卖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我给你们老板打电话,”季行砚伸手揽住他,目光不自觉地钉在他脸上,“放心了?”   金岚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笑起来杀伤力有多强。“你打算怎么跟我们老板说?”他有点好奇地问。   “知道这么详细干什么?”季行砚摸了摸他的脸,“总之你明晚在家待着就行。”   金岚瞬间卸下了心头的千斤重担,轻松地歪在沙发上哼起歌来。季行砚本来面无表情,听到他哼的调子,脸上逐渐扭曲起来。   “你在唱什么?”他终于忍受不了了。   “《鸣箫记》的主题曲啊。”金岚无辜地说。   季行砚捏了捏鼻梁。他零零碎碎地看过几集,自然也听过这首苦情歌,他印象中的曲调跟金岚嘴里这首毫无关系。   “接下来几天你还会听到的,”他残忍地告诉季行砚,“我有一场演唱会要开,必须天天排练。”   季行砚露出看恐怖电影的表情:“你有演唱会?那你得换个公关,业界最好的那种。”   “换公关也没用吧,我这声音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你可以在舞台布置和服装上做文章,让观众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来娱乐他们的,不是正经唱歌的,”季行砚说,“你跑调跑得很有特色,任何有特色的东西都能做成品牌。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好看的人做什么,大家都有围观的兴致。”   金岚把头靠在季行砚的肩上:“公关有推荐人选吗?”   “我让刘赫发给你。”   金岚打了个哈欠,靠在季行砚的肩上睡着了。室内打着空调,温度适宜,鼻尖能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在这样的环境中,昏沉的睡意让人感到幸福。金岚脑子里混沌地想,他们的相处好像越来越随意了。 第24章 他的印象是有多差   阴雨连绵的周末,季行砚坐在咖啡馆内,挑剔地看着菜单上拼错的拉丁文。   他瞄了眼表,发现来人已经迟到一刻钟了。   这家伙做闲散少爷的时候很有时间观念,工作了反而不通人情世故了?   正在腹诽时,季青临一边抖着雨伞一边推门进来,嘴里连声说着“不好意思”。他额头上挂满了水珠,也不知道是汗还是雨。   “学员非拉着我不让走,”季青临一边抓起桌上的纸巾擦脸,一边向兄长解释,“东拉西扯的唠叨了半天,也不知道想说什么。”   本来这个健身会所聘用他,就是看中他的脸和身材,感觉他是阔太太们喜欢的那一款。季青临一早就宣告过他是同性恋了,还是架不住中年熟女们的热情。发生不了什么暧昧,跟帅哥唠唠家常也行,总比回家呆在空旷的别墅里好。他有种“落魄少爷流落风尘”的错觉,但爱人劝慰他说这只是“利用自身的资源优势”。   季行砚没有深究这个迟到理由,只是让他点单。季青临扫了一眼价目表,颤抖着点了杯咖啡,然后叫来服务员要了两杯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最近过得怎么样?”季行砚一边看他毫无形象地牛饮一边问。   “挺好的。”   “缺钱吗?”   “不缺,”季青临安抚完了一路狂奔的干渴,开始认真回答大哥的问题,“我对象毕竟是有房的人,这一点就省了好多了。”   他秉持着知足常乐的人生理念,有钱的时候就奢侈点,没钱的时候就节约点,米其林的套餐和疯狂星期四的炸鸡他都吃得挺欢。而且他作为一个考大学都够呛的学渣,居然有个站在智商制高点的爱人,想想都觉得人生圆满。   “我不太明白你跟林教授是怎么交流的,”季行砚对自己的弟弟毫不留情,“他说话你听得懂吗?”   季青临有点受伤:“随便聊聊有什么听不懂的。”   “你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季行砚指出,“能聊什么?”   “聊什么都行啊,爱好,工作,朋友,”季青临说,“我虽然听不懂他的研究,但我喜欢看他聊研究的样子。就算我不明白什么是云核引力坍缩,只要看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我就会觉得很开心。”   季行砚沉思了片刻。“是吗?”   “快乐是有感染力的,”季青临说,“喜欢的人把高兴传递给自己,这种情绪会放大很多倍。”   季行砚笑了笑,他在这个“无能”的弟弟面前总会感叹:“我们家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因为有你在啊。”季青临说。   作为兄弟中不争气的那一方,季青临从小就活在大哥的阴影里。哪怕他有了进步,也不会得到任何称赞。因为跟大哥比起来,他最好的成就也相形见绌。被打击这么多年,他还对季行砚心怀感激。   “如果不是你这么优秀,我也不会有咸鱼的机会,”季青临用手支着脸颊说,“因为有你顶着公司,没人来逼我干事业。因为你接受了家族联姻,我才没被逼着相亲。更重要的是,因为你结婚了,咱爸那个抱孙子的急迫心情才算有了个出口,没因为我出柜就打死我。这么一想,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就像秋天泛滥的黄河水……”   说到最后,季青临的语气夸张得像在念抒情诗,把季行砚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他还伸出了手,郑重地抓住季行砚的手摇撼了几下:“谢谢你,大哥。”   季行砚把手抽了出来,看着对面两眼冒星星的弟弟,无奈地说:“不客气。”   对面念获奖感言的劲头还没停下来:“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幸好你出现在了我的人生里。”   这大概是家里唯一一个会对他这么说的人了,其他人只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难处,然后向他要资源或者借钱。   “没什么,”季行砚说,“这是兄长应该承担的责任。”   季青临挠了挠贴着头皮的短发,疑惑地问:“这地方不是离山水文苑挺远的吗?怎么约我在这见面?”   “我最近不住在那。”   “买了新房子吗?”季青临觉得这样的生活离他有点遥远,虽然两年前他根本不把房产当回事。   “不是。”季行砚觉得没必要向弟弟透露太多信息。   季青临抿了抿嘴,以他对大哥的了解,追问是无效的。他自己有个隐约的猜测,于是拐着弯问:“那个你推荐来健身房的人,他最近怎么不来了?课还剩好多节呢。”   “他最近没空。”   “演员的日程很紧吗?”   季行砚放下杯子:“不,因为高考。”   “什么?”季青临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哦,今天是七号!”   金岚近段时间的架势称得上悬梁刺股。天不亮就起床早读,过午夜才熄灯睡觉。江鸣珂偶尔给他打个电话,他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人家。虽然季行砚上的是国际学校,但对高考生的苦读也有所耳闻。就算金岚再勤奋,毕竟不是全职学生。要想拼过人家三年的努力,仅靠临时抱佛脚远远不够。   金岚把心态调整得很好:“我也没想今年就成功,先去试试水,看看自己的档次在哪,明年再继续努力。”他还表示去年的拍摄日程排的太满了,明年一定要空出半年专心学习。   季行砚问他想考哪个学校,他回答最好是在大城市,医疗和护理水平都有保证,可以把母亲接过去。季行砚想这样也行,大不了自己多添置一套房产,大城市买房总不会亏本。   季行砚在回忆里沉浸了太久,季青临都把咖啡喝完了,也没等到下一句话。   看对方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季青临犹豫地拿起了账单:“哥,你有买单的想法吗?”   就两杯咖啡也能心疼成这样,这家伙生活水平是得有多低。季行砚无语地挥了挥手:“你走吧。”   “谢谢哥!那有空再聚啊!”季青临一溜烟跑了,好像账单上的数字在撵他一样。季行砚看着他兴冲冲的背影,不知道世界上哪来这么多令人高兴的事情,怎么这人一天到晚乐呵呵的。   这无忧无虑的样子虽然幼稚,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宽慰着他。让眼前这个人一直单纯快乐地生活下去,就像他说的,是作为兄长的责任。   他掏卡付钱,开车回了金岚的公寓。看时间,第二科差不多已经考完了,对方应该很快会回来。他思索片刻,打开手机叫了外卖,凭印象点了金岚喜欢吃的东西。季青临高考的时候,他母亲就是这么摆了菜等他回来的。   金岚进门时,眼神明显震动了一下,仿佛自己一脚踏进了异世界的大门。他看了看季行砚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餐盒,很礼貌地说“谢谢”。   季行砚不自觉地生出一种怜爱的情绪。他知道金岚很敏感——也许是因为成长过程中感受到了太多恶意,别人对他有一点点的好,他就察觉到了,而且感到惶恐。   季行砚坐在桌边,看着对方很不文雅地吃东西,觉得自己像考生家长,于是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超出我的想象,”金岚在吞咽间隙找出时间来说话,“我本来打算二战的,现在有点害怕了,万一明年发挥得没有今年好,那我不就白学了一年。”   季行砚把餐巾纸递给他:“出了分再想吧。”   鉴于明天还有考试,金岚早早地上床睡觉了。近来季行砚很少醒着看到他入睡,在他躺下后,伸手抱住了他。金岚僵了一瞬,抬头看着对方。   他想起了两个月之前,季行砚刚搬进来的时候,拖着他在床上做了很久。在最后一分钟,季行砚用宽大的手掌攥住他的后颈,把他按进了枕头里。窒息带来的挣扎与无力让他眼前冒出一片白光,那一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记忆让他瑟缩了一下。这动作很微小,但还是被对方捕捉到了。   季行砚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再禽兽也不至于在高考中途折腾考生,这人对自己的印象是有多差劲。   “睡吧。”他说。 第25章 又没有签卖身契   金岚的成绩谈不上理想,也不算糟糕。勉强算正常发挥,在高考这样的高压环境下,能正常发挥实属不易。   但还达不到他的要求,还得再考。   他把分数条一丢,很快投入了积压的工作中。   演唱会还是如期举行了,他力排众议,没有用事先录好的音频,真刀真枪地上了。开口前,他满含歉意地对粉丝说:“大家尽情笑我就好。”说罢用很糟糕的音准开始唱主题曲,一到高音部分就把话筒转向台下,笑着听观众席合唱,然后夸赞道:“你们唱得比我好听多了。”   粉丝确实笑得挺开心,在间奏部分叶璋上来救场的时候更开心了。叶璋虽然不算专业歌手,但是气息沉稳,声音浑厚,唱起歌来还算悦耳,是个加分项。后半首曲子绝大部分是他唱的,金岚只在最简单的部分小声地哼了一下伴奏。   台下的观众抱怨他划水,但表情愉快极了。   他奔赴演唱会的时候,季行砚终于从他家里搬走了。看到空荡荡的房子,金岚愣了一瞬,随即有些怅然若失。有人一起围坐在餐桌前吃饭,缩在沙发里看电影,这样的生活还是很温暖的。   幸而他无暇在这种情绪中停留太久。下半年的日程很满,刚出了摄影棚,他就要立刻赶赴下一场商演。街头巷尾到处是他的巨型灯牌和广告,跟踪他的狗仔数量呈指数级增长,钱如同海啸一般滚滚而来,这让他太满意了。   美中不足的事情有两件,一是江鸣珂告诉他,那个野外生存的综艺陆放也要上。虽然金岚很乐意见到偶像,但他觉得季行砚对陆放的态度晦暗不明。不管是占有欲也罢,自尊心也罢,金主并不乐意看到他对另一个男人的崇拜感。为了保护娱乐圈所剩不多的清流,金岚觉得他们还是少碰面好。更何况这综艺还是让他们去封闭的海岛上住七天,实在引人遐思。   但江鸣珂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合同已经签了,现在反悔是不可能的。   “这么一看,这综艺熟人还真多,”江鸣珂说,“还记得那个跟你一起上选秀,后来又跟你一起拍大女主剧的岳麓吧,他也要去。”   “这是综艺还是剧组团建?”   “赶巧了嘛,”江鸣珂说,“来年那部大女主就开播了,借着综艺宣传一下。”   好吧,金岚想,就当他追星路上的又一块里程碑吧。   另一件美中不足的事,就是公司老总最近对他特别热络,三天两头找他谈话,主题只有一个——续约。当初签约的时候,公司目光短浅,只签了五年。如今看他势头正猛,前途无量,不多榨点油水太可惜了,老板一个劲地鼓动他延长合约期限。   华远签人一向是广撒网,捞到一个是一个,既不出钱培养,给资源也小气,等演员大火了就想着分钱。金岚觉得自己不欠公司也不欠老板,当初就是年少无知被坑了,割韭菜也得有个限度。   老板不这么想,华远最近的新人都不争气,怎么能放跑这棵摇钱树。   金岚一看到老板油腻的笑容就头疼。   “小金啊,”老板吹了吹水面的茶叶沫子,唆了一口,“在这个圈子里,单打独斗是不行的。你想想,你又没有背景,又没有人脉,怎么能走得长远呢?华远是有口皆碑的老厂,各方面资源都不错。公司现在很看好你,以后有资源肯定都往你这边倾斜。至于原先合同上的条款,你要是不满意的话还可以再调整。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你说是吧。”   之前没火的时候,也没人是他的朋友,现在反而多了个敌人了?   金岚的原则一向是不得罪任何人,所以他找了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我也不是不想续约,但我妈的情况您也知道。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要陪在她身边照顾她,没那么多时间演戏,这个您也能理解吧。”   老板支吾了半晌,清了清嗓子,又唆了口茶:“理解理解,但是专业的事情要让专业的人做。护理病人,还是请护工最好,公司可以出钱照顾老太太。不过这个要求提的很好,有问题就要说,说出来了大家才好商量着解决嘛。”   金岚语塞了,他没想到这样还能有话说。   “我对露脸啊,知名度啊,没什么执念。”他又说,“赚够了钱,我还是想去过平淡一点的生活。”   老板瞪圆了眼睛,仿佛像在看史前生物:“有机会出名还不要?我跟你说,你现在觉得平平淡淡好,过两年就知道了,其实哪里都一样。你做明星,好歹收入多,有人捧。你上班打工,赚的少就不说了,你以为会比现在更有尊严,更自在?不可能!”   “也许是这样吧,”金岚说,“但我既不适应这个圈子,也不喜欢。”   听到这句话,老板露出讥讽的神色,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你?不适应?不喜欢?”   金岚皱起了眉头,本能地觉得不舒服:“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老板言尽于此,又开始绕着圈地给他画饼,引诱他签合约了。金岚嘴上疲惫地应付着,脑子里一直想着刚刚那句话。   直到冗长的谈话结束,老板也没再提起那个话题。   走到公司门口,金岚还是对那一刻的目光耿耿于怀,折返回去,思索着怎么才能把话问清楚。   走到办公室门口,隐约的谈话声从门口传来,老板似乎是在和人打电话。   “我就没见这么能装的,还‘不喜欢这个圈子’,躺在人家床上的时候怎么就喜欢了?”老板鄙夷地哼了一声,“连季总这么见多识广的人,都说他放得开,会玩花样,干起来爽,你说他得多浪啊。”   金岚靠在门边,这些话一字一句地传进耳朵里,好像寒气顺着骨缝蔓延进来,刺得他猛一哆嗦。   他突然意识到,他看到的只是季行砚跟他在一起的状态。季行砚在外面是怎么说他的,他从来没想过。   他身份尴尬,也不指望季行砚能有什么好话,能对他避而不谈就好。   但至少,至少,别拿他当酒桌上的笑料,下流玩笑的素材。   对面似乎说了什么黄段子,老板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也好奇。上次裴总不是点名要他陪酒嘛,结果季总说正玩得开心呢,让我换个人去。连放他出来吃饭的功夫都不给,你说说看,这干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啊。”   他下意识地不想再听下去,恍惚地往后退了一步,踉跄了一下,感到脑内轰鸣。   他还在以为季行砚是拿什么借口阻止的那次陪酒,原来是这样。   这么恶心的,下流的借口。   这就是变相地昭告天下,他这个人就是茶余饭后的消遣。能在床上助助兴,那就是他的最大价值了。   季行砚这是生怕别人以为他有多重要,生怕他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和分量。   在一起住了两个多月,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更近了一点,原来只是自己的错觉。   金岚觉得领口勒得他呼吸困难,可是怎么用手扯松也无济于事。这不就和高中那时候一样吗?兜兜转转,他还是床上的玩物。他是一贫如洗的学生也好,风光无限的明星也好,得到的都是虚情假意,从来没有人真的在乎他。   他呆呆地走进楼道里,靠墙发了很久的呆。   他在计较什么呢?本来他跟季行砚也没有未来,被当作酒桌上的玩笑又有什么关系?被别人意|淫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在所有人眼里,他早就是卖身求荣的那种了。   也许他还是有一丝期待的,期待像季行砚这样的人,也能对他有一点点喜欢。多的他不敢奢求,一点点就可以了。这么高不可攀的人都能对他产生感情,他就能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看来还是不能期待。他告诫自己,人生就是不能有任何期待。不期待就不会失望,不期待就不会受伤。   他已经努力不去交付自己的感情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伤心?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间蹙起一道深痕,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如果在往常,季行砚能主动给他打电话,他会感到惊奇。现在只能让他反复想起那些恶心的流言。   最后他还是接起来了,季行砚他得罪不起:“季先生?”   他突然恢复的尊称让对面沉默了一瞬,随即直截了当地说:“那个综艺你别上了。”   “为什么?”金岚把脑袋靠在冰冷的瓷砖上,“因为陆放也在吗?”   对面顿了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总之你别去了。”   “不行啊,”金岚平静地说,“合同已经签了。”   “违约金我来付。”   “临场反悔,业内名声很不好听的,我得为以后考虑啊。”   “有我在你还用担心以后?”   金岚烦躁地用手揪住头发。又来了,这人在自己面前装绅士装温柔,转头就能把他赤裸裸地展示给别人看。装得不累吗?   “你没有权利命令我做什么吧?”金岚冷冷地说,“我又没有签卖身契。”   “只是个节目而已,你这么在意?”   “我只是想完成自己的工作,”金岚说,“我签的合同,我就应该履行。因为你一句不喜欢,我就要毁约,没这个道理。”   他说完就挂掉了电话。胸腔里燃起熊熊怒火,而且愈演愈烈。 第26章 他是什么渣男磁铁吗   金岚等着季行砚来找他算账。   他不可能放弃这档节目。他确实赚了不少钱,但违约金也不是笔小数目,他这人非常抠门,平常连贵点的衣服都舍不得买,怎么能白白送一大笔钱出去。而且他大半年前就签约了,节目快开播了突然反悔,太不负责任了。就因为季行砚一句话,带累那么多工作人员加班,这毫无道理。   而且季行砚让他不上他就不上?以后季行砚准许他演戏他才能演,准许他代言他才能接?他又不是提线木偶,季行砚凭什么对自己的生活指手画脚?   然而在那通电话之后,这件事就没有下文了。   季行砚既没有阻止他上节目,也没为难陆放,似乎完全忘了这件事。   金岚有点摸不着头脑。不久之前,这人还恐吓他,说要毁了他喜欢的人。结果他要去海岛上和人家度假,他根本没什么反应?   直到他又一次坐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听了对方软磨硬泡的一通画饼之后,他才找到了答案。   “最近季总在忙收购呢,”老板说,“他和裴总同时看中了一家老厂,两边掐得厉害。”   金岚明白了,跟公司业务比起来,自己上什么节目见什么人实在是小事,季行砚才没工夫管。   情人哪有工作重要。   金岚感觉自己的担心很可笑。他怎么还没认清楚自己的价值?居然觉得这人真会为了他大动干戈?   之前的话就是随口一说,信了是他自己傻。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幼稚,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不管正好。自己该去哪去哪,那人最好以后也别来烦他了。   他胡乱收拾了一下东西,跟制作组一起飞到了拍摄所在地——太平洋上的一座小岛。   节目组选址花了很大功夫。小岛风景秀丽,气候适宜。虽然地处偏远,但该有的设施一个不缺,旅馆和商店是齐备的,海岸边还有现代化风格的别墅,是富人们建造的避暑山庄。所以拍摄时演员们看似在孤零零的岛屿上艰难求生,实际上几公里开外就有舒服的床铺和热水。   节目的设计是,没有跟踪的拍摄人员,六位嘉宾每人额头上戴一个微型摄像机,跟随本人的脚步拍摄。快艇把他们放到岛上就会离开,七天之后再来接他们。剪辑师会选取每个人拍摄到的片段,拼凑成最后的节目。初到荒岛时,每人身上只有一个旅行背包,里面是刀、火柴、绳索等求生工具,还有摄像机的电池和存卡,外加一块手表。剩下的生活资源,比如水、食物和住处都要自己解决。   当然,实际上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就住在岛上的旅馆里,嘉宾们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求助,实际拍摄时长也不一定是七天。   在前往小岛的路上,金岚和此次的同行人员寒暄了一番。陆放和叶璋是早就相熟的,那个选秀的小伙子岳麓也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此次的领队苏杨,特种兵退役,因为拍了几个野外求生的小视频在网上特别火,这次节目组特地请他来做指导,省的演员们在沙滩上抓瞎。另一个是有名的搞笑艺人,金岚看过他不少节目,应该是来活跃气氛的。   “请大家交出手机,”工作人员拿了一个小袋子出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大家可以打包里的卫星电话。”   众人纷纷把手机拿出来放进去,特种兵的手在这一过程中触碰到了金岚的。他看了对方一眼,没作出什么表示。   确保每个人戴好了摄像机,会使用开关键和夜间模式后,节目组就离开了。在陌生的环境里,人当然会转向熟悉的对象,所以叶璋主动靠近了他:“你有登山野营之类的经验吗?”   “没有,”金岚说,“我都没春游过。”   “来之前都没练练?”   “前段时间太忙了。”金岚指着淡淡的黑眼圈说。   他们没聊几句,特种兵苏杨就打断了他们,语气很严肃:“我们没时间闲聊,现在离日落不剩多长时间了,我们必须找到今晚睡觉的地方。夜里气温下降得很快,而且海边风大,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住处,我们一天都撑不下去。”   众人像校场上接受训练的士兵一样听话:“那接下来怎么办?”   “目前最重要的是三件事,一是住处,二是淡水,三是食物,”苏杨看了看四周,“我们兵分三路,一队找住处,一队找水,一队找吃的。最近的水源就是椰子,沙滩旁边有很多椰子树,可以用刀砍一些树枝,把椰子打下来。海边有很多海螺和蛤蜊,也许还有螃蟹,稍微洗一下煮熟就能吃。至于住处,最好是避风的洞穴,或者两边有坡的平地。”   叶璋看了他一眼:“怎么分工?”   “你和他,”苏杨指了指岳麓,“去打椰子。把椰子打下来之后,用刀或者石头把壳敲破。”然后他转向陆放和那个搞笑艺人,“你们负责食物。”最后他招手让金岚过来,“我们去找住处,顺便收拾一些柴火来烧饭。”   这个安排在金岚意料之中,因为台本上就是这么写的。公司怕他没有野外生存能力,让特种兵照顾一下他。   三组人收到了任务,各自出发开始工作。金岚跟在苏杨身后,在沙滩上踩下一个个脚印。对方看上去像个沉默寡言的人,古铜色的小臂很有军人的气质。金岚在来之前上网稍稍了解了一下,苏杨虽然是个新人网红,但人气相当高,在一众清秀挂和冷白皮的男博主中独树一帜,非常受女网友欢迎。在他单手扛树搭木屋的时候,弹幕经常会感叹“这才是真男人”,“那群割了手哭半天的小白脸都来看看”,“这哪是娱乐圈柔弱的geigei能比的”。   然而高呼“理想型”的女网友们已经没有机会了,苏杨在服役时就英年早婚,并且有一个孩子。姑娘们一边羡慕他的妻子一边祝他们幸福,希望自己也能找到这样有男人味的对象。   此刻,有男人味的领队正在海岸边搜寻崖壁上的凹陷。幸运的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   “看,”苏杨指着一个山洞,“这个地方离地面有一定高度,不容易进水,又避风,是个理想的住处,我们运气太好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成就,但金岚的心情也愉悦起来:“那我们接下来去砍柴?”   苏杨头也不回地说:“走。”   虽然是荒野求生,但直接睡在冰凉的石壁上对几个演员来说有些艰难。于是苏杨收集了一些棕榈叶,睡觉时铺在下面会舒服一些。金岚本着“听从长官指挥”的原则,苏杨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但他没有用过野营刀,割棕榈叶还行,砍柴就有点费劲了。   “你的姿势和角度不对。”苏杨看着他用刀的样子说。   金岚虚心求教,对方直接走过来,从他背后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让他握住刀柄,然后一点一点调整他的姿势。金岚的背紧紧地贴在他胸前。   到这个份上还看不出来,他这几年就白混了。   金岚按照他说的挥舞了一下刀子,不留痕迹地把手抽出来:“我明白了。”   苏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金岚沮丧的心情被这件事搅得更加灰暗,他是有什么特殊体质吗?吸引过来的全是渣男?   他们沉默地把柴火和棕榈叶堆在洞口,走下沙滩去和其他两组会和。   沙滩上七七八八滚落着椰子,叶璋交叉双臂站在一旁,面色不虞,岳麓倒还是一张笑脸。金岚猜他们在收集的过程中发生了口角,但当事人都在场,他也没好意思问。陆放那组倒是收获颇丰,海螺和寄居蟹堆了一箩筐,还有意外收获。据他们说,礁石滩上有些水潭,涨潮的时候鱼群被冲了过来,退潮的时候搁浅在了沙滩上,所以逮到了好几条。   “咱们今天是不是能吃烤鱼?”岳麓期待地说。   “没有你想象的好吃。”苏杨告诫他。   这并没有打击众人雀跃的心情。他们把食物和椰子搬到山洞里,点燃火堆开始了晚餐。   确如过来人所言,烤鱼并没有想象中好吃,海螺只能水煮,所以味道也乏善可陈。岳麓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转身从包里掏出了自带的干粮。他作弊做的正大光明,反正这一段之后会被掐掉的。金岚看着瘦弱的螃蟹腿,想起了自己的吃货人设,叹息着把它往嘴里塞,至少他吃过比这更难吃的东西。   晚上众人掏出睡袋铺在棕榈叶上,三三两两地躺下睡了。半夜里金岚醒了,打着哈欠,感觉到想上厕所的冲动。   他拉开睡袋,轻手轻脚地爬下山洞,夜晚强力的海风吹得他打了好几个激灵。他在树丛里解决了个人问题,到海边洗了洗手,好在夜晚的海水还算温暖。   他眯起眼看向混沌广阔的海域,突然有一双手抓住了他。 第27章 谁干的   在这荒寂的海岸边,冷不丁出现一只手实在可怕。金岚本能地要叫出声,然后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真是意料之中。   “你不是有老婆孩子吗?”金岚问,“来招惹我干什么?”   苏杨的瞳孔反射着海面的月光,亮晶晶地盯着他,让人感到如芒在背:“我根本不喜欢女人。”   “你太太知道吗?”   “她一个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告诉她有什么用?”苏杨说,“要不是我妈硬要我结婚,我哪会娶她?”   “孩子也是能逼出来的?”   “老人家想抱孙子呗,这事我牺牲最大啊,我对着女人根本硬|不起来,”苏杨上下打量着他,“你也是吧,你一看就是gay。”   说实话,金岚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从小到大,女孩子对他比男生善良的多,但她们更多把他当成弟弟而非恋爱对象。而那些贴着他的男人又一个个都是混蛋,让人毫无兴致。   “是不是都跟你没关系,”金岚冷冷地说,“离我远点。”   “我可听过不少你的传言,”苏扬暧昧地看着他,“怎么,因为我是外人,突然矜持起来了?”   很好,所以他的名声已经坏到圈外了,季行砚真是做得一手好宣传。   “我这人确实挺随便的,”金岚说,“但不至于饥不择食。”   他转身要走,对方突然攥住了他的胳膊。他试着挣脱,但敌不过部队练过的力气,惊讶地皱起眉,这人胆子也太大了。   “现在没人又没摄像头,荒郊野外的,不干点什么也太可惜了,”苏杨笑着说,“考虑考虑吧,我保证让你满意。”   金岚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的运气也太差了,连吸引来的渣男都一个比一个劣质,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谁在那?”   苏杨立刻松开了手,恼怒地朝来人望去,陆放拿着手电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饶是脸皮再厚的人,也没法在第三者眼皮底下纠缠。苏杨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板着脸走回了山洞。   海风吹乱了金岚的头发,他一边揉着刚刚被捏痛的位置,一边向陆放道谢。   对方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恩惠,只是提醒他:“你警惕性也太差了,有人跟着都不知道。”   金岚悻悻地说:“我也没发现你啊。”   目睹了这一事件,双方都有些尴尬。金岚尽力驱逐被人渣缠上的恶心感,在僵硬的气氛中没话找话:“你怎么会接这个节目?我记得你不上综艺的。”   “人偶尔要做出一些改变,”陆放说,“而且这节目挺贴合我的形象的。”   金岚模糊地应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两人现在的情形——夜晚、沙滩、月光、独处,大概就是季行砚想象中会出现的场景。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说:“我们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好。”   陆放疑惑地看着他。   “我的金主不像我想的那么大方,”金岚说,“虽然我在他心里没有多重要,不过保险起见,我们还是疏远一点吧。”   陆放沉默了一会儿,问:“季行砚吗?”   金岚没有回答,裹着外套往回走。   陆放隔了两步走在后面,说出口的话被海风吹得很淡:“他这人感情上的风评可不怎么样。”   “我跟着他又不是图感情,”金岚说,“各取所需而已,谈不上喜不喜欢,失不失望。”至少他一直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你不想拥有一段正常的关系?”   金岚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来看他,月光下的侧脸很柔和。陆放本能地站住了脚,不知不觉中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对方。   “我不想爱上任何人,”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爱我自己。”   陆放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金岚转过身去,走回了简陋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人人脸上都挂了两个黑眼圈,兴致也不像初上岛时那么高了。不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卫生情况也堪忧。金岚的嘴里一股蛤蜊味,头发里缠着海水的盐粒,手指也咸咸的。衣服被汗渍和木炭弄得肮脏不堪,背上还瘙痒。   山洞里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岳麓嘟囔着今晚一定去旅馆睡觉。   “现在有吃有穿,条件不算艰苦,”苏杨不悦地看着他,“我们不是来度假的。”   金岚看他根正苗红的样子,觉得真是人人都有两幅面孔。   “我们今天的任务是找到更多的淡水和食物,”洗漱之后苏杨又开始安排任务,“这边是热带,雨水很勤,可以用蚌壳之类的容器收集雨水。崖壁上面也有泉水,可以用吸管引流,把它储存起来。我昨天看到了芒果树,大家可以去看看有没有成熟的芒果。岛上还有野山羊,我们可以做些陷阱或者弓箭之类的武器来抓它。如果能逮到一只羊,伙食质量可就大大提高了。”   金岚看了他一眼,主动提出:“我去采芒果。”   苏杨皱起眉头看着他,神情像是在说“台本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你跟我一起去做弓箭,”苏杨说,“这是很重要的任务。”   “我手笨,干不好这么精细的活,”金岚说,“领队应该找个有经验的人。”   苏杨正要说什么,陆放开口道:“我来吧,我在家经常做木工活。”   “谢谢,”金岚对他说,然后转过来看着苏杨,“可以吗?”   苏杨阴沉着脸,好像金岚是新兵营里那种不服管的刺头。   金岚想,同性恋在军营里确实难熬,这人是不是因为憋得太久,把人格给憋扭曲了。   他踏进海边的丛林中,拨开层层叠叠的棕榈叶,细心地找着芒果树。腐殖质在脚下发出摩擦声,亮闪闪的甲虫飘进枝叶里。他摘了几个看起来已经成熟的芒果,放进背包里,然后继续往前走。等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迷路时,已经离岸边很远了。   他看着遮天蔽日的树冠,再环顾了一圈四周,不管从哪个角度望去,映入眼帘的都是同样的景色。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断默念“冷静”来增强心理暗示,然后回想一路上比较有特点的树木。   他确定自己是朝同一个方向走的,所以只要定下一个来时的地标,就能走回去。   他隐约记得之前见过一棵被闪电劈中的焦木,于是仔细搜寻那棵树的痕迹。然而沿着那个方向走了十几分钟,他发觉自己认错了。   他不但没有走回海滩,反而穿过丛林到了对面的村镇。   他坐在路边叹了口气,暗骂自己对方向感的把控过于自信。好在这边不是深山老林,向当地居民问问路,大概是能走回去的。不过他们语言互通吗?   他踌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把手搭上了他的肩头。他本能地躲开,觉得苏杨真是阴魂不散,连迷宫似的丛林都阻隔不了他的原始冲动。   对方似乎预见到了他的动作,在他逃离掌控之前从背后伸出胳膊卡住了他,然后伸手关掉了摄像头的电源。   “你他妈有完没完……”金岚愤怒地回头一看,霎时停住了嘴。   身后站着的人是季行砚。   对方的表情毫无波澜,深邃的眼睛紧盯着他,两个人一时相对无言。   金岚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挣脱了他的手,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你怎么在这?来度假吗?那些别墅里有一栋是你的?”   “不是,”季行砚说,“因为你在这里。”   这本来是句令人感动的话,但金岚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哦,”他说,“上我有那么爽吗?还要劳烦你跨越国境来找我?”   季行砚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话?”   “不是因为这个?”金岚不知道自己阴阳怪气的天赋这么深厚,“那就是来捉奸的?”   季行砚惊诧地看着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冒犯自己。   “要是都不是,就放我回去吧,”金岚说,“我无故失踪那么久,其他人会担心的,台本上可没有这一段。”   他迈开腿往林子里走,季行砚一把抓住了他:“你这段时间很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对方的手正好抓在昨晚苏杨留下淤青的地方,他痛得嘶了一声,伸手撇开对方:“这是外面,别动手动脚的。”   季行砚看了看他的脸色,把他的袖子撸了上去。苍白的皮肤上留着淡淡的青指印。季行砚看着这道痕迹,联想自己刚刚见到他时对方的反应,脸上难得浮现出暴怒的神色:“谁干的?” 第28章 耍大牌就耍大牌吧   金岚很少在季行砚的脸上看到情绪波动的痕迹,但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为什么要这样?自己不是个见不得光的姘头吗?不是到处宣扬的玩物吗?   他不明白这阴晴不定的性格,也摸不透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但他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如果告诉季行砚自己被苏杨骚扰,他会干净利落地把这人处理掉,就和那个高中同学一样。   但他不想这么做。为了继续借力打力,他还得接着做一个温顺的情人,卖惨,装可怜,上门求睡。以前做得很自然的事,现在突然让人窒息。   “我自己会处理的,”金岚说,“你不用管。”   “我说了告诉我,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真是大领导一贯的作风,只顾着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走,全然不顾别人的情绪。   “那你先告诉我,”他抬起头盯着对方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季行砚的睫毛长而浓密,眼窝深邃,目光低垂的时候显得很深情,和说出来的话毫不相称:“我不喜欢事物脱离掌控的感觉。”   金岚叹了口气,他不该问的。   “你这阵子到底在闹什么?”季行砚问,“从上个电话开始,你就很奇怪。”   无所谓了,金岚想,还演什么呢,太累了。   他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说:“我只是听说了一些你对我的看法。”   季行砚的神色明显变了。他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也记得当时的场景。   那时酒过三巡,桌上的二代们都有了几分醉意。有人就笑着八卦,问他以前的床伴不是一天一换吗,怎么这个持续了这么久。周围的几个发小也跟着调侃他,说他是不是陷进去了。   然后季行砚就说了那个答案。最先进入脑子的,最容易说出口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酒桌上听过太多了。   他不可能说自己喜欢他。所以找了个最方便快捷,也最能堵住嘴的理由。   “我一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现在明白了,”金岚叹了口气,“我没别的优点,就是自我认知清晰,没想到这次还翻了车。”   季行砚看着他,眉头深深地蹙起:“那只是酒桌上的玩笑而已。”   金岚震惊地看着他。这群富二代是怎么想的?情人就不配有尊严?还是季行砚觉得自己根本没说错,他本来就跟三陪差不多,在床上也听话得很,所以拿来取笑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不想再把这场对话持续下去了:“我走了。”   季行砚没有放手:“我们得谈一谈。”   “我不想谈,”金岚说,“你走吧,你不是还有项目要忙吗?”   “那个已经告一段落了。”   “你赢了吧。”   “当然。”   金岚冷笑了一声。即使季行砚不回答,他也知道答案。如果不是项目进展顺利,季行砚肯定不会想起来找他。   “我知道你情绪不好,”季行砚说,“既然你现在不想谈,那就等你拍完节目再说。”   金岚极力提醒自己,这个人不好惹,而且还知道自己诸多黑历史。就算再烦他,也要顺着毛捋。   “好。”他最后说。   季行砚终于放开了手。他看了看周围的丛林,问金岚:“你打算怎么回去?你是迷了路跑到这来的吧。”   金岚恼怒地看着他,这人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然后金岚想起了一个疑点:“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季行砚伸手探到他的包里,把卫星电话拿了出来:“这里有定位,方便出现意外的时候节目组来找你们。我看你的红点离其他人很远,而且好久没动过,估计你是走丢了。”   “然后你就来找我了?”金岚问,“节目组的人呢?”   “他们在后面,”季行砚说,“我让他们过会儿把你送回沙滩那边。”   金岚承认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毕竟自己再往林子里走一次,估计就转不出来了。   “我走了,”季行砚看到车子驶过来的烟尘时说,“你自己小心点。还有你胳膊上的那个痕迹,处理好了告诉我。否则我就自己动手了。”   金岚叹了口气,点点头,朝节目组的人挥手。   季行砚坐着另一辆车走了,金岚被司机送回了沙滩。其他人正聚在一块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看到他从车上下来,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你去哪了?”叶璋问,“我们马上就要组织搜救队,去林子里捞你了。”   “采芒果的时候迷路了,”金岚边说边把包里的芒果倒出来,“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苏杨不满地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大明星,但在这里我是领队,你们是队员。要听从指挥,有团队意识,不要只顾着自己。我之前就说了让你跟着我,你非要一个人去林子里。在军队里,这么随心所欲是要吃处分的。”   金岚没想到现在反而变成了自己理亏。他用忍季行砚的涵养咽下了这口气,说:“抱歉,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岳麓立刻出来打圆场,他的人设就是队里的小天使、调和剂:“人没事不就好了,我们大家谁也没怪你啊。正好餐后水果也有了,开饭吧!今天还抓到了一条鳗鱼呢。”   金岚惊诧地看了眼在水坑里游来游去的鳗鱼,这玩意儿怎么捞上来的?   苏杨用叫花鸡的做法烹饪了鳗鱼。先用泥巴裹住鱼,再用棕榈叶包住,用木炭焖熟,味道居然还可以。但六个大男人只补充这么点蛋白质,显然不够。吃了芒果之后,还得节目组偷偷加餐。   用餐完毕,苏杨说要改善一下居住环境,用枝叶编出一个门帘来挡风,再扎一个草席来防潮。他示范了一下怎么把棕榈叶一条一条编起来,众人就坐下来开始做手工活。金岚坐在陆放旁边,低声对他说了句:“帮个忙,把摄像机借我一下。十分钟之后,你去那边林子里找我”   其实他跟陆放交情也不深,说完之后,他忐忑地看了对方一眼,但对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金岚借口自己坐久了腰疼,说要出去活动一下筋骨。走过苏杨身边时,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蹭过对方的后颈。苏杨回头盯着他看,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邀请的意思了。   他在林子里等了一会儿,苏杨果然跟了过来,狐疑地看着他。   “这个。”金岚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摄像头,上边的红点已经熄灭了,表示关机。   苏杨抬手关了自己的摄像头,笑着靠近他。就在这时,金岚突然抬脚往要命的地方踹去。   苏杨吃痛地吼了一声,下意识地朝金岚挥了一拳。他们两人的力道差距太大,金岚直接被这一拳的冲击力掀翻在地。苏杨余怒未消,但理智告诉他,这人是一线流量,真要把他打伤了,自己承担不起后果。所以握着拳头站了一会儿,还是停住了手,冷冷地说:“你他妈玩我呢?不愿意你叫我来干什么?”   金岚按着被打到的地方,嘶嘶地抽冷气:“我改主意了,你这人见谁都想睡,我怕得病。”   “你咒谁呢?”   “你还是注意点吧,”金岚真诚地说,“你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到处睡男人,小心传染。”   “你我老婆孩子关你什么事?”苏杨火冒三丈,“我他妈爱跟谁睡跟谁睡,你这样的,我他妈还看不上呢。”   “你粉丝知道你整天把他妈的挂嘴上吗?”   “圈子里谁不是这样?一个个装的人模狗样,背地里谁不是混账?”   “你这话说得有点道理,”金岚看了眼时间,“不跟你聊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苏杨嘴里骂骂咧咧的,但也没敢拿金岚怎么样。   他看着金岚走出了林子,眼里带着怨毒。然后,金岚从层层叠叠的棕榈叶中掏出了一个相机。   “草!”苏杨骂了一声,金岚拔腿就跑。   两人刚跑出林子,迎面就碰上了其他四个人。他们捧着棕榈叶,奇怪地看着他们,问他们刚才干嘛去了。   苏杨的脸黑的能拧出墨汁来,要不是其他四个人在场,他能扑上来把金岚撕了。   金岚走到陆放身边,低声说了句“谢谢”。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把手里的一部分棕榈叶交给他。   他满意地举起帘子看了看,然后宣布自己已经联系了节目组,今晚要回旅馆住。   耍大牌就耍大牌吧,也比夜里被人暗杀了强。 第29章 没见过我恶毒的样子吗   晚上去旅馆之后,金岚把存储卡交给了季行砚。   他什么都没说,季行砚就明白了:“解决了?”   金岚点了点头:“只要把我的声音处理一下,放到网上,他就完了。他今晚应该会来找我的,我会跟他谈谈条件。”   季行砚把卡在手里转了转:“我以为你会直接放到网上。”   “虽然这样也行,但节目还没播出就引发这么大丑闻,会严重影响收视率,甚至可能直接停播,连累了其他几个明星,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金岚说,“而且他身败名裂了,最大的受害者也没有什么好处。”   季行砚看他的目光捉摸不定:“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只是想起了我妈,”他说,“我爸从来不着家,也不给我妈好脸色。她一个人带着我,一直很辛苦。”   当晚,金岚终于有机会洗了个痛快澡,把身上的咸味儿都冲掉了。   后半夜的时候苏杨确实来了,金岚强打着精神接见了他。这人还挺机灵的,进门就问金岚要什么条件。   “录像已经不在我手里了,别想着这会儿逼我交出来。”金岚说。   “你想要什么?”苏杨咬牙切齿地问。   “和你老婆离婚吧。”金岚说。   “什么?”   “痛快点离婚,放弃抚养权,净身出户。”   “那他妈是我儿子!老子赚的钱凭什么分给她?”   “你入伍这么多年,不是人家帮你养着孩子,照顾母亲吗?做人可不能这么没有良心,”金岚说,“好好想想吧,这段音频一放到网上,你名声可就全毁了。钱分给她又怎么样?只要你人设没塌,还可以接着赚钱,总比直接封杀了强吧。”   苏杨紧紧地攥着拳头,皮肤上爆出可怖的青筋。   “只要有钱,你以后还能接着过逍遥日子,少个老婆儿子也没什么嘛,”金岚说,“你自己想吧。”   “你他妈找死。”   “少威胁我,”金岚指了指胳膊和腿上的伤,“这段音频一放,你会被网爆到死。我看你心理素质也不像很强的样子,见好就收吧。”   苏杨骂骂咧咧地出去了,金岚觉得心情很愉悦。   季行砚听说了这个结果,神情很不满:“这就完了?”   “当然不是,”金岚说,“我打算在他净身出户之后,再把视频放到网上,那比较爽快。”   季行砚破天荒地笑了笑,似乎觉得这种处理方式很符合自己的审美。   然后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季行砚开口说:“公司那边出了点状况,我要回去处理一下。等你回国之后,我们找个机会谈谈。”   “好啊。”金岚说。   他总觉得季行砚知道他会说什么,也知道如何应对,这让他感到不安。   接下来几天苏杨一直离他远远的,连打猎也没有按照台本带着他去。金岚觉得无所谓,还很香地啃掉了半只羊腿。虽然没有完成“吃货”的任务,但大口吃肉的镜头肯定够用了。   拍摄完毕,六个人合了个影,他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   可惜福兮祸所依,这句老话准的厉害。金岚才堪堪保持了两天的愉悦心情,命运就给他来了当头一棒。   江鸣珂说他都出道这么久了,还没有后援团给他接过机,这也算是粉丝福利之一。趁这次从国外回来,就顺道把这事办了,然后好好休息两天。金岚同意了。   江鸣珂把他的航班信息告知了后援会的会长,于是金岚从飞机上走下来时,迎接他的就是恐怖的人潮。如果不是事先翻过日历,他还以为今天是春运。   横幅海报多得眼花缭乱,粉丝的尖叫声震耳欲聋。保安们拦人拦得一头热汗,还是挡不住粉丝的热情,战线节节败退。金岚戴着口罩,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几个小姑娘和他对视了一瞬,激动地快要晕过去了。   江鸣珂递给他一支笔,他就开始了浩浩荡荡的签字工程。过了快一个小时,手都要磨破了,要签的东西却一点不见少。粉丝怜惜地看着他的黑眼圈,让他不要太辛苦,他哭笑不得地说:“赚钱很开心,不辛苦。”   因为他的粉丝年龄段普遍偏小,所以一只苍老的手在一众纤纤玉指中显得分外突兀。   “儿子!儿子!”那只手拼命朝他挥舞。   金岚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脊背上像有一千根针扎着一样。这是他人生噩梦的起点,他所有苦难的原因。   他以为已经摆脱他了,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阴魂不散。   这人是故意的。他知道如果是去公司或者公寓堵他,他一定不会见他,所以选择了这种公众场合。几百只眼睛盯着,金岚怎么也不会对自己的父亲视而不见。   “让我过去,那可是我儿子!”金岭冲着保安大吼,身边的粉丝都惊讶地看着他。   金岚想若无其事地从他身边走过,但他嗓门太大了,隔着几百米都能听见:“儿子!你怎么不放我过去!为了来看你,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慢车,又走了好几公里路啊!”   金岚咬了咬牙,对保安说:“让他过来吧。”   保安一松手,金岭就飞速窜过来,亲亲热热地搂住了他:“哎呀,可算找到你了。大明星就是不一样,谁都认识你,就是见不着你。”   金岚勉强地笑了笑,冲粉丝挥了挥手:“不好意思,我父亲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忍着恶心和金岭并排走了出去,坐进了车里。车门一关,他立刻坐得远远的。   “你来干什么?”他冷冷地问。   金岭受伤地看着他:“当爹的看看儿子,还要问为什么?当然是想你了呗。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心里头天天都挂念着你呢。我不喜欢看那些电视剧,所以你当了这么大个明星,我竟然不知道。还是那天我女朋友看你的视频,我才知道你现在可火了。哎呀,我身边那群丫头都迷你迷的要死……”   金岚冷冷地打断了他:“你是来要钱的吧。”   金岭的头发都竖了起来:“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呛人呢!好几年没见了,就这么跟你爹说话啊!”然后他打量了金岚一会儿,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唉,我儿子真是好看,随我,怪不得能火呢。”   金岚立刻打落了他的手:“你再东拉西扯的,我就把你踹下去。你现在不说钱的事,以后别想从我这里要到一个子。”   金岭又唉声叹气起来,说自己这阵子怎么怎么不容易,受了多少苦,最后支支吾吾地还是说到了正题:“也不是我要借钱,是单位里最近分福利房,比原价低好多呢。这么好的政策不赶上,不就等于把钱往水里撒嘛。”   金岚瞥了他一眼:“你在哪工作?”   “小地方,小地方,说了你也不知道。”金岭连连摆手。   “那你住在哪?回头我让人送你回去,”金岚说,“来的时候走了这么多路,回去可不能再把腿累断了,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金岭积极地点头,“哎呀还是儿子好,要不怎么说养儿防老呢……”   说实话,金岭并不显老。四十多的年纪了,脸上也没有几道皱纹。眉眼精致得符合一切赞美容貌的成语,侧脸线条如同雕塑一般完美。如果不是有这张脸,邓南枝也不会毁家败业来宠着他。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网络不发达,要不然金岭少说是个百万网红。   真是苍天无眼,这人作恶无数,抛妻弃子,这张脸竟然还有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金岭看儿子一直沉默寡言,绝口不提借钱的事,抓心挠肺地难受。他窥探了一下儿子的脸色,咳了两声,不自然地开口:“其实呢,也没有多少,就一百万。你现在都是大明星了,一百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嘛……”   金岚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知道了,你把账号告诉我,我转给你。”   “哎,我就知道我儿子大气。”金岭激动地拍了拍他的肩。   “以后别再来找我。”   “哪能一直麻烦你呢,你爸是那么不要脸的人吗?我知道我儿子赚钱也不容易,当爹的不能吸儿子的血啊……”金岭说着转了转眼珠,“那钱……什么时候转……”   “回去就转。”   “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儿,要不现在就转了吧,”金岭笑嘻嘻地掏出了一张卡,“我看着钱到账了,才好安心回去嘛。”   金岚盯着他,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千刀万剐。   “江哥,”金岚接过卡,递给前排的江鸣珂,“给这个账号转一百万。”   江鸣珂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一脸疲惫地摆了摆手。   金岭眼看着账户上多了七位数的存款,高兴地眉毛都飞起来了,热情地拉着金岚唠家常。金岚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快把自己压垮了,连气都喘不过来。   下了车,金岚让司机把他送回旅馆,自己和江鸣珂上了楼。一进门,江鸣珂就抱怨他:“你何必给钱呢,这种人丢下车不就好了。”   金岚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着,把气顺过来,才淡淡地说:“丢下车也太便宜他了。”   江鸣珂愣住了:“你是说……”   “把他送回去的时候,顺便打听一下,他住在哪,欠了谁的钱。他一天不赌就浑身痒痒,肯定借了高利贷,”金岚的目光冷下来,“找人收拾收拾他。”   “好,”江鸣珂想了想,又问,“那收拾收拾是……收拾到什么程度呢?”   毕竟是金岚的亲爹,他也不好随便下手。   “你知道法定的轻伤是什么吗?”金岚问他。   江鸣珂摇了摇头。   “胸骨骨折,眼睑缺损,胰腺挫伤,都算轻伤。”   这是当初上门的高利贷教他的,那人把烟头按在他的胳膊上,笑着说:“小朋友,体表烧伤5平方厘米以下,连轻伤都算不上呢。”   “就按轻伤的标准打吧,”金岚说,“肋骨又不是长不好……不,还是朝脸上打吧,那张脸作孽做的也够多了。”   江鸣珂看着他,感到一股寒意,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金岚似乎发觉了他的动作,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了,没见过我恶毒的样子吗?” 第30章 永远都不会有这么重大的意义   金岚的朋友不多,江鸣珂是和他相处最久的一个,从金岚被星探拐回公司的时候就认识了。这几年江鸣珂一直都像亲哥一样照顾着他,朝夕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江鸣珂自以为很了解他了,但刚刚的金岚却让他感到陌生。   刚入行的时候,江鸣珂告诫过他:“在这个圈子里,千万不要动真感情。”而金岚很爽快地向他保证:“我不会的。”江鸣珂本以为是小孩子说大话,没想到金岚还真是冷心冷情,一点都没动摇过。   这小孩,有时候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没有觉得你恶毒,”他解释说,“你爸受什么罪都是活该。”   “那就拜托你了。”   “地痞流氓我还认识几个,一定给你做的干净利落。”   “谢谢江哥,”金岚笑着说,“给你增加工作负担了。”   “说这么客气干嘛,这不就显得生分了吗?”   金岚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摆了摆手说不用了,自己马上就走。金岚就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卡:“你生日快到了,我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一点心意而已。我也不算什么好老板,能做的也就只有多发点钱了。”   江鸣珂盯着那张卡看了一会儿,伸手接了过来:“那就谢谢了啊。”   金岚起身和他一起走到门口:“我送送你。”   “不用了,我一大老爷们还要人送?你赶快歇着吧。”   金岚站在门口看他走进了电梯间,门合上之前还冲他摆了摆手。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了,金岚就关门上床,狠狠地补了一觉。   等他睁开眼,窗外已经全黑了。他翻了个身子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看到上面有几条新信息,打开一看是季行砚发来的,让他过来找他。   金岚把头埋进枕头里,用手狠狠地揉了几下头发,起身整理了一下,打车去了山水文苑。   季行砚给他开了门,两人站在门口对视了很久,谁都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然后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无声的注视转化成了热吻,最后不出意料地发展到了床上。   但今天不知是怎么了,哪里都不对,哪里都难受,似乎怎么做都会弄痛对方。季行砚用手捏住他的下巴,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眼神盯着他,然后退了出来,翻身下床出去了。他用手臂遮住眼睛,深深地呼吸了几次。他们在床上一向很和谐,如果连这点默契都失去了,那就真的没有必要在一起了。   他的衣服还留在楼下,所以他打开衣柜随便挑了一件季行砚的衬衫披在身上,就这么下楼了。客厅只开着酒柜里的一盏装饰灯,昏黄的光线里,能隐约看到沙发上一个高大的黑影。   金岚坐到了季行砚身边,对方转过头来看他,打量着他暴露的穿着。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两条光洁的长腿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他能看到的对方眼睛里的欲|望,但他并没有动他。   金岚开口说:“我们……”   然后他就停住了,对方的眼神压迫让他说不下去。   他犹豫了一瞬,季行砚就打断了他:“我马上要出国一段时间,有个很重要的项目。”   金岚转过头正视前方,“嗯”了一声。   “这段时间会很忙,没办法随时联系,”季行砚说,“等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金岚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难道冷却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就会有所改变吗?但季行砚这么说,显然是为了堵他即将出口的话——这人并没打算和他分手,至少现在不想。   他沉思了一会儿,决定把烦恼交给时间。谁知道一个月后会发生什么呢?也许季行砚在国外有了艳遇,就不会想起他了。又或许,这人经过冷静的思考之后,往常的理智占了上风,觉得为了一个情人不值得这么烦恼,然后干脆放手。   这么一想,冷一阵子也好。   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我看了演唱会的视频,”季行砚说,“效果还挺好的。”   岂止是好,金岚跑调的那个视频已经火遍全网,产生了诸多吐槽视频和表情包。镁光灯下,他深情款款地握着话筒,穿得像只粉色的鸵鸟,唱着一支原作者都认不出来的曲子。退场之前,他对台下的粉丝说:“如果你们做过什么错事,或者对谁心怀愧疚的话,我觉得这三分钟的惩罚已经足够了。“   公关打上“恨他就请把这个视频转发给他”的标签,制造出了极为恐怖的浏览量。本来只有年轻的女观众认识他,现在中老年人也知道有个唱歌特难听的演员了。虽然不是什么正面形象,但好歹提高了知名度。   这个能把垃圾当成宝的时代让人无奈。   “如果做不到最好,做最烂也比中庸强。”季行砚说。   金岚问他:“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视频?”   综艺也看,晚会也看,电视剧也看,连幕后采访都看。如果只是为了茶余饭后的娱乐,也未免太过无聊了。   季行砚伸手抚摸着他的脸,这触碰不带有丝毫的情|色意味,更像是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作品。“你是我一手打造的,”他说,“我把你从一个无名之辈捧成流量巨星,怎么能不好好看看。”   金岚不知道这是不是实话,但季行砚毋庸置疑在提醒他一点:是我成就了你,你能有今天都是拜我所赐。这个事实他知道,其他演员知道,全世界都知道。现在,季行砚怕他忘了,走到他面前来告诉他。   你没有资格提分手。   “你是我的作品,”季行砚说,“我不可能放弃你。”   金岚没有演技、没有人脉、没有背景,如果不依靠他,很难有成名的机会。某种程度上,他非常满意这一点,甚至希望对方永远没有能力独自走下去。   现在,随着金岚的热度不断攀升,对他的需要也逐渐减少了。事情开始脱离他的掌控,让他感到不安。   金岚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想起了荒野求生综艺收工的时候,有个工作人员来找他要签名。他在对方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致XX——新的一年少加班”,然后还给了对方。接到本子的一刹那,工作人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可思议地问:“你记得我的名字?”   那一瞬间,对方流露出难以言表的惊喜,这强烈的喜悦带来的冲击感让他久久难以忘怀。对她来说,他是如此特殊的存在,以致于记得名字这种小事都是天赐的礼物。   对于季行砚而言,自己永远都不会有这么重大的意义吧。 第31章 公司年会   金岚一点也不喜欢公司年会。   相比于犒赏员工,展望未来,它更多是在觥筹交错间加固等级关系。   更何况有时候投资人也会到场,老板满足演讲欲之后,也会恭敬地让衣食父母说两句。金岚一点都不想见到裴庆,更别说听他训话。   但老板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到场:“你可是公司的招牌,后辈还等着你分享经验呢。“   金岚不知道自己的成名之路有什么好分享的,他的成功非但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还容易让人误入歧途。   他烦恼地答应了,然后翻箱倒柜地找上次出席庆典时穿的衣服。   华远虽然已经走向末路,架子可一点不少摆。像年会这样有投资人出席的场合,强撑也要办得富丽堂皇。地点定在了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里,头顶是流光溢彩的水晶灯,桌上是尺寸惊人的海鲜野味。出席的俊男美女也都打扮得粉雕玉琢,让人目不暇接。   金岚本想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结果一进门老板就逮住了他,一叠声让他来领导席这里坐。他再三推辞,还是被一把拽了过去,坐在了一桌子公司高管中间。他心里哀叹自己的运气——这哪里是吃席,分明是拷问。   裴庆投资的项目很多,也不是每家的年会都赏光,今天却到场了。老板似乎觉得脸上有光,没喝酒就上头了,马屁拍得震天响。   裴庆坐在主位,正对着金岚。他的目光一直似有若无地拂过金岚的脸,让人毛骨悚然。   金岚低头把注意力集中在碗碟上,试图逃避这场灾难,但徒劳无功。他还没拿起筷子,裴庆就开口了:“小金啊,见你一面还真难。”   金岚打了个寒战,立刻回答:“是我运气不好,总是错失和裴总见面的机会。”   裴庆对这份恭维无动于衷,皮笑肉不笑地问:“季总最近还好吗?”   季行砚的近况为什么要问他?   “我不太清楚,我们不常见面,”金岚说,“应该挺好的,否则圈子里肯定已经传开了。”   裴庆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地说:“出身好就是不一样啊,想干什么都能干成。有财团给他做后盾,哪个行业都来插一脚。”   言下之意就是:他输给季行砚并非自身的问题,而是对方先天优势太强。他是赤手空拳打出的一片天下,而季行砚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天欲亡我,非战之罪,他对这个阶层固化的社会感到失望。   坐在他身旁的老板深觉自己有和投资人同仇敌忾的义务,但又不敢得罪季行砚,进退两难之际,脸憋得通红。   裴庆瞥了眼异常沉默的老板,笑了笑说:“大家都捧着他也正常,谁不是见人下菜碟呢。”   老板惶恐地转过头来,招手叫金岚:“来来来,过来给裴总敬杯酒。裴总啊,金岚也不是故意放您鸽子的,他一个小演员哪做得了主,见人下菜碟这事可冤枉他了。”   这就是把锅扣金岚头上了。老板需要缓解紧张气氛的出口,于是他顺理成章地被抛了出来。   投资人生气了,演员就有义务哄他消气。   金岚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杯子,站起来走到裴庆身边,低声说:“裴总,上次辜负您的盛情邀请,我给您赔罪。”   说完他就要把杯子往嘴边放,这时裴庆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带到了自己嘴边,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金岚脸色发白,现在整个公司的人都在往这里看了。   裴庆尝了一口,嫌弃地推开了杯子,皱起眉头看着他:“小金啊,你也太敷衍了。说是要给我敬酒,结果拿杯饮料来敷衍我?”   “不好意思,裴总,”金岚说,“我酒精过敏,喝不了酒。”   裴庆嗤笑了一声,显然觉得这是个借口:“什么酒精过敏,就是不想喝酒呗。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矫情,一个个金尊玉贵的,多喝两杯就像要他的命一样。哪像我们那时候,跟人家老板吃饭都是玩命喝,喝得受不了了,就自己用手抠喉咙,吐完了接着喝。要都像你们这样,生意都别做了。”   金岚拼命忍住内心的怒火:“我真的不能喝。”   裴庆冷冷地看着他:“你不会喝酒?两年前,就在这儿,你还给我敬过酒。你是不是觉得我上了年纪,记性不好?”   金岚解释说:“两年前我没有酒精过敏,现在有了。我刚入行的时候有一阵子喝得太多,伤到肝了,后来稍微喝点啤酒就起疹子,医生不让我碰酒精。今天桌上都是白酒,度数太高了。”   裴庆笑了笑:“起个疹子也值得嚷嚷?又不是玩命,道歉连这点态度都没有?”   自从医生说过之后,金岚就没再敢喝酒,他也不知道喝下去会是什么后果。而且裴庆这来者不善的样子,喝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不折腾死他不会收手。金岚觉得酒店的灯光亮得刺眼。为什么要这么逼他?他都已经这么忍气吞声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你们这一代啊,从小父母宠着,亲戚惯着,一点苦都没吃过,以后哪能成得了大器?”裴庆拿起自己的酒杯,往里倒了一杯52度的茅台,一仰头喝完了,“看看,这才是敬人酒的态度。你又不是季行砚,他有个好爹好爷爷,可以想喝就喝,你算什么东西,跟老板喝酒还推三阻四的?”   金岚用牙咬着口腔内壁。他突然明白了今天这一出的缘由——裴庆输给了季行砚,心里窝火,想找人撒气。但他不可能真把气撒在季行砚身上,所以只能找人泄火。   而金岚,作为季行砚的情人,好巧不巧撞在了枪口上。   裴庆其实根本不在乎恭不恭敬,诚不诚恳,他要的就是不情愿的屈从,要的是彰显自己的权利。酒桌文化的乐趣就在于看你绞尽脑汁地推辞,想出各种妙笔生花的借口和理由,然后再让你知道这完全无用。他欣赏你的技巧,看你在他掌中挣扎,并以此为乐。   喝酒不是目的,展现权威才是。   荧幕上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在资本面前就是个可以消遣的戏子。对手握权利的人来说,能折辱的腕越大,内心的成就感就越高。   就在金岚像一尊泥塑一般原地不动时,裴庆再次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茅台,啪一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你给我敬酒,我都喝了,你还一点表示都没有,太没礼貌了吧。”   “裴总,”金岚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抽离到了躯体之外,听起来格外陌生,“我要是出了事,您打算怎么负责?”   裴庆明显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你是打定主意不给我面子了?”   他的声音很洪亮,整个大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刺得金岚浑身发冷,但他仍然一动不动。   裴庆冷冷地说:“我这么多年真是白混了,连口酒都喝不爽快。”   老板冒着冷汗出来打圆场:“裴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嘛,他年轻……”   裴庆丝毫不领情,挥了挥手让他住嘴,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盯着金岚说:“怎么,怕今天喝了,没出事,以后没法用这个借口了?”   金岚无心解释了,这人根本不会听:“您不信,非要我喝,那也行。我要是出了事,您打算怎么赔偿我?”   “什么?”   “赔偿,”金岚说,“我要是因为喝酒出了事,总不能白白吃亏吧。”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付出尊严也好,健康也罢,都没关系,只要代价相等。   “那你想怎么办?”   “裴总不缺钱,也不缺资源,那我就要个大点的价码了,”金岚看着他说,“我要做何永钦电影的男主角。”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何永钦是国际上知名度最高的华人导演,拿过六次奥斯卡提名,四次金像奖,两个电影节的终身成就奖,此外大大小小的国际奖项不计其数,是电影界的元老级人物。他的电影题材涉猎广泛,风格独树一帜,在艺术片和商业片上都有很大成就。   此类天才多少都有点怪癖,何永钦也不例外。不拍电影的时候他就深居简出,全无消息,所以隔段时间就会传出“一代名导辞世”的荒唐流言。选角上他也一向独断专行,从主角到配角都由他一锤定音,任何人不得插手。他每每会启用一些毫无经验的新人,让投资人捏一把汗,但最终结果都证明是他慧眼识珠。所以圈里圈外对他的眼光极为信任,但凡经过他肯定的演员,日后无不成为各大导演的香饽饽。   “何导从不用资方的男主,”金岚说,“不过裴总在电影圈举足轻重,应该能做到吧。”   裴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要是人,谁没有个需要人情的时候。我帮过他儿子一个大忙,塞个人还不容易?”   金岚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好,裴总一言九鼎,那我就陪您喝个爽快。”   他看了看桌上的酒杯,想了想,对裴庆说:“我能先打个电话吗?”   裴庆眯起眼睛看着他:“又干什么?”   金岚没有答话,按了三个键拨通了电话。对面很快接起来了,他开口说:“急救中心吗?这里是东城区花园中路洲际酒店贵宾厅,有人酒精过敏了,现在倒在地上呼吸困难。对,没有其他过敏史,好的,请尽快过来。”   他挂断电话,利落地把手机塞进口袋,然后抓起桌上的酒杯,一口气喝了下去。 第32章 离开的自由   喝下那杯酒之后,金岚的记忆其实是有点混乱的。   他隐约记得自己身上起了成片的红斑,把一桌子高管吓得不轻。之后喉头开始慢慢肿起来,让他呼吸困难。好在救护车很快到了,护士把氧气罩安在他鼻子上,给他打了针肾上腺素,之后的事他就不太记得了。   等他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医院苍白的天花板。   床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醒了?”   金岚惊讶地转头看去,季行砚西装革履地坐在木椅上,精致的穿着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这人不是在国外吗?怎么一觉醒来出现在了这里?   “项目的事忙完了?”金岚问。   季行砚没有理会他的问题,一脸愠怒地开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金岚疑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要喝那杯酒?”季行砚说,“你明明可以让我帮你解围的。”   解围?这件事本身不就因你而起吗?   金岚不想跟他争辩,反正在这人眼里自己就是个玩物。跟他撕破脸,质问他,也不会得到什么真诚的回应。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有时差,你那边是凌晨。”   季行砚深深地皱起眉:“难道凌晨我就不会接你电话了?”   “你说过会很忙……”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季行砚看着他,“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想给我打电话?”   “你又不会一直跟我在一起。”金岚说。   季行砚神色复杂地注视着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如果你不打算一直护着我,帮我这一次其实没什么用,”金岚说,“以后你一脚把我踹开了,我还不是会落在他手里,到时候他会把我整得更惨。现在这样挺好的,一劳永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我陪酒了。你又不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我会的。”   金岚停住了嘴,惊诧地抬头望着他。   “我不会跟你分开的,”季行砚说,“永远也不会。”   金岚笑了一下:“这只是你现在的想法。”   “这是我两年前的想法,”季行砚说,“两年过去了,这个想法一点都没变,你也没理由认为它以后会变。”   不会吧,金岚想,只玩一夜情的人也会说永远?   “我两年前是你的地下情人,现在还是你的地下情人,”金岚盯着他,“难道你想让我当你一辈子的地下情人?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低贱?”   外头有叱咤风云事业有成的老婆,回来还有做小伏低的情人,想得可真美,世界上的便宜全让他占了。   似乎是觉得他用词过于激烈,季行砚微微皱了皱眉:“我没有那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金岚夹枪带棒地问,“你是要带我回去见你们家老爷子,还是要让嘉和的员工叫我老板娘?”   季行砚沉默了。他连把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公诸于世都做不到,遑论正大光明地和他共度余生。   金岚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过敏了,浑身上下都是说不清的刺痛感。   “你走吧,”他叹了口气,“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季行砚看着他像婴儿一样把自己蜷缩起来,胸口忽然感到一阵疼痛。   “你好好休息吧,”他伸手摩挲着对方脑后的碎发,“我明天再来看你。”   金岚震惊地抬起脸,那惊讶的目光狠狠地刺了他一下:“明天你还要过来?”   季行砚收回了手,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不然呢?”   “既然是没有结果的事情,为什么要继续呢?”金岚的声音有点茫然,“这对我们两个都是一种折磨。”   季行砚没来由地一阵恼怒:“我不觉得是折磨,我想跟你在一起。”   “别了吧,”金岚嘲讽地一笑,“我知道我这人谈不上清白,但也不至于这么不要脸,能给人家当一辈子情人。还是说在你眼里,我连过正常生活的想法也不配有?因为我当初厚颜无耻地答应了你,所以我只配做个暗娼,是吗?”   “我有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吗?”季行砚的语气终于被他激起了波澜,“我有在任何方面亏待过你吗?之前你不是挺满意这种状态的吗?现在突然又翻脸了?”   金岚真的累了,他们连吵架都吵不到一块去。   “只要你还在这个圈子里,就肯定会遇上我,”季行砚说,“跟着我有什么不好?资源、人脉、地位,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终于,金岚想,这人终于把杀手锏拿出来了。他答应,此后的人生就风调雨顺,不答应,在这圈子里就寸步难行。   他说:“既然如此,那我不混了,行了吗?”   季行砚突然顿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难以置信地开口问:“你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赚几年钱就走的,”金岚说,“我也不是物质要求很高的人,现在的钱已经够我和我妈花一辈子了。等我和华远的合约期一到,我马上就退圈。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别再给彼此找麻烦了。”   季行砚忽然走了两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了床上。   金岚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在病房里乱来。然而就算不在病中,他也敌不过对方的力气,于是只能沉默地看着他。   季行砚鲜有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的时候。他没有丧心病狂到上一个病人,但脱轨带来的恐慌感让他急需抓住什么。然而即使少年鲜活的躯体就在他身下,他也觉得对方在逐渐离他远去。   他不知道金岚的演艺之路会这么短暂。在他的预想里,只要金岚还在当演员,就必然逃不出他的掌控。但如果金岚打定主意离开这个圈子,他该怎么办?   仅仅过了一刹那,他就找到了答案:“你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也没那么容易。”   金岚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你什么意思?”   “你曾经是明星,如果爆出什么消息,公众还是会关注你。你做过的事,包养、几乎让你父亲毁容,每件都能拿来做黑料,”季行砚说,“更别说你还有个行动不便的母亲。你好像没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你以为出了这个圈子,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金岚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怒火快把他烧着了。   “别想那么多了,”季行砚说,“在我对你失去兴趣之前,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金岚的声音有点发抖:“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季行砚抬手遮住他的脸,他不太想看他的表情:“别像是要上刑场一样,我有虐待过你吗?”   没有,金岚也知道没有。虽然没有,虽然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交易,他仍然很愤怒,为自己没有离开的自由而愤怒。   季行砚低头在他漂亮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我以后会对你好点的。”   金岚盯着他,试图劝说他,自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演艺圈那么多漂亮的男孩子……”   “我对他们没兴趣,”季行砚把手从他脸上抬起来,慢慢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只想要你。”   金岚的眼里满溢着愤恨和委屈,季行砚看着觉得很可怜。从他们相遇以来,除了金岚的脸,带给他最深印象的就是这种怜惜感。人看到美好的事物被摧残时总会涌起这种情绪,而他一直为这种情绪而心动。   比美更震撼人心的是凌虐中的美,而金岚的身世让他时时刻刻有这种气质。   “睡吧。”季行砚的语气异常温柔。   金岚觉得自己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的他想怒吼着砸碎一切——面前的人,自己的演员生涯,还有自己不堪的人生。另一半的他又想苟延残喘下去,想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来之不易的生活。虽然在季行砚眼里,他拥有的东西是那么微不足道,微微抬手就可以碾碎,但也是他拼尽全力得到的,他不能这么轻易就把它毁掉。   他闭上了眼睛,卸掉了全身的力气,任凭季行砚搂住自己。   明天再说吧。他想。人生不就是熬过一天是一天吗?小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撑一会儿,再撑一会儿,说不定在某个时刻就到达终点线了。   第二天清晨,他睁开眼睛时,季行砚还没有来。他发觉睡眠并没有消磨掉心里的沉重感,反而让它愈演愈烈了。他捂着胸口,努力深呼吸,但毫无用处。   铃声在此刻响起来了。   金岚伸手把手机一点一点拉过来,接通了电话,江鸣珂火急火燎的声音传来:“你上网了没有?”   “还没来得及,”金岚烦乱地问,“怎么了?”   “有人发了个匿名贴,现在已经被顶到热榜第一了,”江鸣珂叹了口气,“没看到也好,你这两天先断网吧,这件事让公关来处理。”   “你这么一说我不就更想看了吗?”金岚点开了APP,“没事,我心理素质很强的。”   他的话音在看到热搜标题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人生就是连续的毁灭性打击,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已经习惯了。   热榜第一赫然写着“金岚 校园暴力”。 第33章 不是我干的   看到标题的一瞬间,金岚已经猜到了帖子的内容。随后他浏览了一下,不出所料,爆出来的是他初中退学的那场风波。   帖子遵循着九真一假,避重就轻的原则,只字不提他当年遭受的欺凌,全篇都在控诉他对同学施加的暴力。帖子用“知情者”的口吻叙述,自称是某个受害者的好友,对私德有亏的流量竟然全网走红感到愤愤不平。他声泪俱下地叙述了某天赶到医院时的场景:花季少年头上裹着纱布,处于昏迷状态,手臂还呈现出恐怖的弯折角度。受害者的父母在医院嚎啕大哭,凶手却始终面无表情,既没有对受害者家属道歉,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愧疚。最终因为事态恶劣,校方决定对凶手实施退学处分。   帖子不但写得生动形象,还附上了决定性的铁证:受害者的验伤报告,病床上的照片,还有校方的退学处分公告。照片虽然打了马赛克,看不清伤者的眉眼,但手臂的夹板和脑门上的纱布清晰可见。而公告上白纸黑字写了金岚的名字,而且说明了“打伤同学”的处分事由。这实锤得板上钉钉,足以拿去作为呈堂证供。   该帖甫一问世,立刻引发了轩然大波。校园暴力是敏|感话题,谁碰谁死,金岚瞬间成为了全民公敌。帖子下面的评论区罕见地方向一致,都在同仇敌忾地声讨校园暴力犯。有直接人身攻击的——对同学施以暴行的恶棍自然该死;有辱骂父母的——教出这种儿子的爹妈肯定也不是好东西;有呼吁让流量滚出娱乐圈的——早就说这群油头粉面的娘炮不行,现在果然出事了吧!   当然,一个人某方面有黑点,那他整个人就是全方位的失败。一时间,金岚的各种黑料如同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有说他高中时期在会所援交的。有说他侮辱女性,对女粉丝大吼大叫的。还有说他的脸其实是整出来的,鼻子眼睛都动过,初中的时候长得也就是个路人。   既然是能干出校园暴力这种事的人,有这些黑历史也很正常。即使没有证据,大家都纷纷表示相信。   热评里几乎全都是嘲讽和谩骂,以及各种未卜先知的感叹。   “我在看海棠未眠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很恐怖,看起来就像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第一次被推到首页的时候我就不喜欢!老娘的直觉就是准!”   “不懂内娱的审美了,这样的也能叫好看??三十年前的帅哥可没有一个锥子脸!”   “粉丝低龄化呗,哪个读过大学的会喜欢这种九漏鱼。看看老一辈的演员,那才叫德才兼备。”   “金岚高中没毕业,大家不知道??!组里已经扒过好几遍了!”   “那怪不得,粉随蒸煮呗,初中生粉初中生,也算是双向奔赴了哈,建议锁死。”   “我就说嘛,他长的就是一副没文化的样子,怪不得演戏演不好,估计剧本都读不懂吧。”   “不但演技烂,唱歌也烂的不行。也就粉丝能把他当个宝,内娱药丸。”   接下来还有一堆审美博主、心理学博主、社会学博主出了相关视频。   “相由心生真的准吗?三大诀窍教你一眼分辨好男人OR坏男人!”   “暴力真的源自基因吗?原生家庭才是原罪!”   “金岚采访微表情分析——这些小动作早就告诉你了,只是你一直没发现!”   金岚皱着眉头一条一条往下翻,话筒对面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喂?你在听吗?”   “在。”金岚说。   “你是不是在翻帖子?”江鸣珂叹了一口气,搜肠刮肚地找出词来安慰他,“你……你别往心里去!他们是不知道真相才这么说的,过几天公关操作完了,舆论一定会反转。你还住着院呢,为这种小事气坏了身体可不划算。操,你那混蛋同学还他妈敢造谣诽谤,看来你当年打的还是太轻了。”   “我没生气,”金岚说,“而且这也不算造谣诽谤,这帖子说的基本都是事实。”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这可是在骂你啊!”江鸣珂说着说着又“草”了一声,“这群人到底长没长眼睛,你那张脸是能整出来的吗?”   金岚想了想,说:“就让他们觉得我是整的好了。”   江鸣珂的脸都因为疑问扭曲了起来:“什么?你好好的妈生脸为什么要说整的?”   “天生的为什么就比整容的高贵呢?人家整容至少是自己后天努力的成果,天生的长相全靠运气,有什么可吹的?”金岚说,“而且我要是说整的,肯定有很多美容院找我做广告。假如我这次翻不了身了,好歹还留下了一个收入来源。”   江鸣珂沉默了半晌,说:“我不懂你的脑回路,但你可千万别发帖子说你是整的。听见没有??!”   过了令人抓狂的三秒钟,金岚才回答说:“听见了。”   “这帖子的内容太详细了,还有照片,肯定是下了血本来调查你,”江鸣珂使劲地揪了揪脑后的头发,烦乱地想往墙上撞,“早不发晚不发,偏偏等你有新剧要上的时候发,肯定是哪个对家干的。我仔细琢磨琢磨,一定得把这孙子揪出来。圈子里哪个人没点黑料,等我找出来跟他对轰,干不死他丫的。”   金岚突然有了一个颇为阴暗的猜测:整件事就是季行砚干的。他知道自己初中的过往,也有足够的资源和实力抛出这个巨型炸弹。他可能想用这种方式教育自己,以后不要试图挑战他的权威。对于他来说,毁掉他,或者在毁掉他的边缘把他救回来,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那部即将上线的大女主剧,季行砚也有投资。像他这么精明的商人,是不会干出损害商业利益的事的。   金岚苦笑了一下。难道他现在已经重要到这种程度了?宁愿舍弃投资也要给他一个教训?这种重视他可一点也不想要。   对面的江鸣珂骂骂咧咧了一阵,又倒回来安抚他:“没事儿,本来你就是受害者,澄清一下就行了,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那可未必,金岚想,造谣一张嘴,澄清跑断腿,而且他本身就是黑红体质,官方的澄清哪怕有证据,苦流量已久的人民群众也未必会信。   “骂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赚流量的钱就是来挨骂的,”他说,“但我看不得他们骂我妈,就算没人咒她死,她也活不了几年了。”   江鸣珂在对面呸了好几声,骂他:“你也不忌讳!老太太还要长命百岁呢!”   金岚笑了笑,说借他吉言,就把电话挂了。江鸣珂这两天有的忙呢,不用把时间浪费在安慰他上。   电话刚挂,又有人打了进来。金岚看了眼来电显示,惊讶地接了起来:“前辈?”   陆放的声音显得很低沉:“好久不见。”   金岚思考了两秒,立刻意识到对方也是为同一件事而来的:“你看到那个帖子了?”   “是,”陆放说,“所以想来问问你,那上面说的是真的吗?”   金岚没来由地感到失落。他知道这很没道理,你不能指望一个交情尚浅的人相信你,毕竟那帖子可是有照片实锤呢。但如果……哪怕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能愿意无条件地相信他,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叹了口气:“谢谢你。”   陆放有些诧异:“谢我什么?”   “谢谢你还愿意打电话过来问我,”金岚说,“这年头愿意听两头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我也是被造过谣的人,”陆放说,“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   金岚浅浅地笑了笑:“过一会儿公司就会出官方声明的,那里面会贴我这边的证据,你可以看得更详细一点。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确实打了人,但那是事出有因的。至少在我看来,我才是遭受霸凌的那一方。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不用这么客气,”陆放说,“我相信你。”   金岚觉得压抑了两天的呼吸顺畅些了,他把床摇起来,在腰后垫了个枕头,以便自己能更舒服地聊天。   “对了,”陆放问他,“我还不知道上次那件事的后续。”   金岚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陆放说的是那个特种兵。他平白无故地求人家帮忙,还不告知原委,这也太不礼貌了,所以他简略地把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   “等综艺播完了,婚也离完了,我再把视频放出去,”金岚说,“那肯定是他知名度最高的时候,从巅峰跌落的感觉最酸爽,骂他的人也会多好几倍。”   陆放的语气并不带有贬低的意味:“没看出来你还挺损。”   “我一直这样,”金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赶紧说,“对了,在澄清的帖子发出来之前,你千万别站出来为我说话。”   对面的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为什么?”   “谁知道澄清会不会有效?也许我就翻不了身了呢。如果是这样,你替我说话,反倒会把自己拖下水。你再等一等,等事情明朗了再表态。”   “只站在成功者身边的算什么朋友?”   “新剧马上就要上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你别意气用事……”金岚说到一半才意识到对方刚刚说了什么,“我是你的朋友?”   “不信吗?”陆放说,“我之前给你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金岚笑了笑,刚想说话,却看见季行砚推门走了进来。他嘴边的笑意瞬间消散了,说出来的话也变成了:“那你忙吧,有事我们再聊。”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看着季行砚朝他走来。   对方的表情仍然和昨天一样,不悦中带着怅然。看了他半晌之后,季行砚开口说:“不是我干的。” 第34章 记住的价值   金岚默默地和季行砚对视了半晌,突然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可悲。   不用任何对话和提示就知道对方在怀疑什么,他们总是在这种事上有着多余的默契。   金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既然季行砚说不是,那就不是,他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   “这件事已经有人在处理了,”金岚把手机面朝下放在桌板上,“我的公关团队是你推荐的,肯定是业界最好的,我相信他们的实力。”   季行砚又用那种深不可测的目光看他了。金岚总是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不过这一次,他在这目光里读出了类似悲悯的情绪……这人是在同情他吗?   季行砚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你总是这样平静,让我感到很害怕。”   “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   “嚎啕大哭也好,破口大骂也好,总之该有个情绪的出口,”季行砚说,“你一直这么抻着,我怕有一天你会崩溃。”   “我不哭不骂,是因为我没有这种冲动,”金岚说,“我现在衣食无忧,钱也多的花不完。比起以前的坎,被骂几下真的没什么。”   世界上真有完全不在乎他人评价的人吗?季行砚觉得没有。人是社会动物,总会期待周围的正面反馈,只是程度大小有区别而已。   这次校园暴力的谣言并非因他而起,但季行砚知道其中有自己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在外界面前把金岚说得那么无足轻重,也不会敢有人随意侮辱他。裴庆敢当众逼金岚喝酒,就是因为他觉得季行砚不会把一个地下情人当回事,更不会因为他挑起无谓的争端。   讽刺的是,这种想法确实是对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让笼子里的金丝雀影响商业决策,这种老板不是情种,是脑残。   这件事季行砚知道,裴庆知道,甚至金岚本人也一清二楚。   所以他喝下了那杯酒,而不是选择求助任何人。   这让季行砚感到后怕,同样的事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他对病床上的人说:“周末有个晚宴,你陪我一起去。”   金岚盯着他:“为什么?”   “很多名导和投资人都会到场,多认识认识对你有好处,”季行砚说,“我会把你介绍给他们。”   这就是要把他的存在公之于众了——带着他满场溜达,逢人就说“以后多关照一下”,潜台词是“这是我的人”,跟动物划定地盘差不多。   这举动也许是出于好意,但金岚却遏制不住自己的愤怒。   “你要怎么介绍我?”他诘问季行砚,“这是我新养的男人,我还挺满意的,就带出来给你们看看?”   给人当小三这种事,藏还来不及,现在还要招摇过市大肆宣扬?他真的不需要这种“照顾”。   季行砚又皱起眉头,最近他说一句金岚就呛一句,每次对话都进行得极为艰难。哪怕他知道对方之前的柔顺都是装的,他还是怀念过去那种平静的相处模式。   “我为什么一定要强调你是我的情人?”季行砚说,“你有自己的身份,我说你是个很红的明星就可以了。”   金岚撇开了目光,淡淡地说:“我不想去。”   他现在不想要人脉也不想要资源,只想安安稳稳地混日子,这种逢人就卖笑的事情他一件也不想做了。   “你必须去。”   金岚转过头来愤恨地盯着季行砚,现在他越来越习惯这种直白的情感表达了。   季行砚似乎看透了他的顾虑,补充说:“有我在,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这种承诺如果早来一点他会很感激的,但现在他只觉得麻烦。   还没等他回答,季行砚就说:“我四点派车来接你。”   这就是默认他答应了。他也没有继续挣扎,反正两个人拉锯到最后,最先认输的肯定还是他。   晚宴的对话让病房里的气氛僵硬而尴尬,季行砚没坐一会儿就走了。金岚不知道对方还在坚持什么,换他早就一脚把自己踹开了。   之后江鸣珂就打电话来,说帖子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你认识魏西哲吗?”他问金岚。   金岚搜索了一番大脑和手机通讯录,他很擅长记人名,但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他是圈子里的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他不是圈子里的,但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圈子,”江鸣珂说得神神秘秘的,“他是恒立集团的小少爷。你知道恒立吧?国内排名前几的制造业集团,年营收赶得上西部半个省的GDP。”   “他一个富二代跟我有什么关系?”   “人家是个富二代,也有一个明星梦,”江鸣珂戳了戳手机,“我把他照片发你了,你可以看看。这家伙从小就立志要做青史留名的影帝,他老子死活不让,近几年闹得没法收拾了,才同意让他先演一部电视剧试试。他的处女作也是一部古装大女主,档期正好碰上你的那部。”   金岚明白了,原来真是同行竞争,对家泼脏水。他看了看对方的照片,是个颇为清秀的男生,不过放在娱乐圈里就泯然众人了。   “他们请了一帮明星来给他做配,他的角色人设和你的很像。不过他长得没有你好看,估计是怕被粉丝拉踩才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江鸣珂咬牙切齿地说,“公子哥安安静静地在家待着不好吗?干嘛要跑来砸我们的饭碗?”   这就是上流社会的特权吧,金岚已经习惯了。他只是想不通,他到底哪里得罪了这帮人,怎么到哪都被他们欺负?   “刚开始我还没想到他,毕竟他一默默无闻的圈外人嘛,又家大业大的,犯不着跟你过不去,但你的名声一坏,他们就开始发各种通稿,说你没文化没气质还硬演皇子,魏西哲才是真贵公子之类的,这不就露出马脚来了?”   金岚上社交平台搜了搜,果然这两天冒出来一大堆魏西哲的相关视频和帖子。他的相貌固然不算出众,但加上“财团少爷”“海归学霸”之类的标签,吸引力瞬间就上来了。金岚看到他弹钢琴、写书法的各种视频,下面都是一水的称赞,“腹有诗书气自华”“小说男主走进现实”之类的。然后自己的学历又被拉出来踩了一脚。   他确实不会弹钢琴,字也写的不好,但他从来没有标榜自己有才华,不知道为什么网上说他“没有文化硬装B”。   “估计是季总打了招呼,他们那边已经在原贴下面澄清并且道歉了,说自己也是受到欺骗,没弄清楚事实就擅自发帖什么的,”江鸣珂说,“但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不信,觉得原作者是被我们收买或者威胁才改了口风的。”   “挺正常的,”金岚说,“换我我也会这么怀疑。”   如果他不是当事人之一,而是看客,他也会本能地站在弱势群体一边。和普通民众比,明星更有资源优势。   江鸣珂叹了口气:“我们只能尽力去宣传了。”   “放着不管也没关系,”金岚说,“大众的记忆力很短暂的,过一段时间他们自己就忘了。”   “你倒挺想得开,但你还有新剧要上啊!”   金岚只得向他保证自己会尽力配合,同时避免不了地感觉到疲惫。除了陆放当真头铁地转发了他的澄清帖,以前合作的演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发声。虽然受委屈也不是第一次,但这种接连不断的打击实在太磨人了。就算他承受挫折的经验再丰富,也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然后他还得陪季行砚去参加那场别有目的的晚宴。   晚宴会场布置得穷奢极欲,西装革履的商人一个个道貌岸然。他站在季行砚身边,听凭对方拉着自己游走在政商界人士中间,像个机械人偶一样不停地点头微笑。每次在季行砚介绍完他,并说“以后请多关照”之后,对方露出的了然神情都会刺痛他。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扫射,仿佛能隔空把他赤|裸|裸地剥离开来,窥见那陷于床笫之间的肉|体。   季行砚的手一直搂着他的腰,他们并排站在灯光下,实在是非常养眼且般配的一对。但金岚知道对方远远地站在高台之上,和这场晚宴的其他人一样俯瞰着自己。   中途他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时看到季行砚鹤立鸡群地站在露台边上,和一个气度高雅的男人聊天。那人的侧脸看起来很眼熟,金岚回忆了一会儿,认出这就是魏西哲。   他们似乎聊得很投机,季行砚还时不时伸出手拍拍对方的肩,看上去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   是啊,金岚想,同一个阶层的人确实更有共同语言。而且从出身来看,说不定这两个人真是旧识。   会场的暖气开的很足,但金岚突然觉得胸口透进一阵刺骨的凉意。他想转身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人,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世界。   然而季行砚已经看到了他,和魏西哲一起走了过来。季行砚向魏西哲介绍他,说他是魏西哲的同行。   “比我早入行,那是前辈了,”魏西哲朝他伸出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金岚没有和他握手,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你不认识我?”   魏西哲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随即温和地笑了:“不好意思,我知道的演员还是老一辈的那些。听行砚说你是很有名的演员,那你是我的目标啊。”   金岚努力从这张脸上挖掘粉饰的痕迹,但一无所获。要么就是这人演技精湛,要么就是他真的不认识他。   金岚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更倾向于第二个答案。这人真的不认识自己。   制造业太子要下海,自然不必亲力亲为,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有专业团队操刀,打压谁指控谁都不用他操心。人家最近也许就随便找了个海岛度假,压根不知道手下已经把社交网络闹了个血雨腥风。   他连被记住的价值都没有。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这群人可以毁掉他的人生,但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后退了两步,放任对方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既然之前不认识,以后也没必要认识了。”   他没有再看对面的人一眼,转身离开了晚宴。 第35章 生日   首都冬日的寒风冰冷刺骨,金岚穿着礼服走上零下十度的街头,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冻得通红。他是乘季行砚的车子过来的,此刻对方还在会场把酒言欢,司机自然不能送他回去。他孤零零地在路口站了一会儿,裹紧西装外套,茫然地沿着街道往前走。   车辆川流不息地从他身边驶过,明黄色的灯光在他身上忽明忽暗地闪着,但这满城的繁华似乎与他无关,周围的喧嚣也只让他感到寂寞。他觉得脑子里空无一物,同时又纷乱如麻;心如死灰,又撕心裂肺。各种极端相反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他干脆放弃了思考,只是一味地朝前走,即使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处。   后面突然响起了脚步声,随后一件温暖的大衣披到了他的身上。他抬起头来,看到季行砚的脸庞隐没在逆光的黑暗中。对方似乎是跑了一路,此刻正气喘吁吁,头发也凌乱地扫在前额上,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金岚难得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样子,惊讶地愣了两秒。趁着这个空隙,季行砚抬手把围巾绕在了他的脖子上,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又掏出了一顶鸭舌帽扣在他头上。   “大晚上穿成这样在街上走,你是真的很想让人围观。”季行砚说。   金岚往上看了看帽子,问:“这是哪来的?”   “问一个工作人员买的。”   他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季行砚一把拉住了他:“太冷了,回去吧。”   这句话引爆了他脑内纷繁复杂的思绪。回哪去?会场吗?他还要跟污蔑他的罪魁祸首强颜欢笑?   季行砚到底是怎么想的?江鸣珂已经说了,造谣贴的作者之所以会发澄清声明,是因为季行砚打了招呼,那他就应该知道陷害自己的人是谁。然后他还带自己来见他?还和他相谈甚欢?   在他眼里,自己的痛苦也没有被记住的价值吗?   金岚看了季行砚一眼,甩开了他的手:“不用了,你们贵公子慢慢聊,我这个没文化的人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就继续往前走,季行砚无奈地再度伸手把他拽了回来:“这件事魏西哲真的不知情,他很理想主义,觉得自己要靠实力站稳脚跟,不想搞炒作营销这种东西。但他雇的团队不这么想,像他这种条件一般的新人如果不拉踩你这样的顶流,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把真相告诉他,他一定会向你道歉的。以他的性格,给你造成了这么大麻烦,以后肯定会用各种方式来弥补你,其实这样也……”   金岚打断了他:“我不是说了吗,不用了。”   季行砚皱起眉:“你不要这么固执。”   “固执?”金岚冷笑了一声,“你觉得我不接受道歉就是固执?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毁掉一个人的名声,只要不是出于本意,只要说声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了是吗?让我跟他和解可以,除非他能让时光倒流到帖子发出来之前,或者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忘掉。他能做到吗?做不到就给我滚,别摆出一副好人的样子来恶心我。”   季行砚似乎是觉得他有偏见:“他不是在装好人。”   “是,他是好人,”金岚说,“他不屑于炒作,不屑于拉踩,一辈子清清白白,造谣诽谤都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才是又炒作又营销还靠潜规则上位的败类,被网暴是恶人有恶报。别人愿意道歉就已经很好了,应该带着感恩的心接受,别不知好歹,是不是?”   “你最近说话怎么……”季行砚说到一半就摇了摇头,转换了话题,“好了,是我考虑不周。我们不见他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让你碰上他。回酒店之后,我们马上就坐车回家,行不行?外面太冷了,回头冻出个好歹怎么办?”   他的语气罕见地温柔,甚至有点像哄孩子。他这么低声下气,金岚反而有点不习惯,盯着他看了半晌,还是和他一起回去了。   劳斯莱斯开到了公寓楼下,金岚裹着季行砚给他的大衣下了车。他把双手插在兜里,看到季行砚也跟着下了车,拉起他的手往里走。他震惊地回头一看,车已经开走了。   “你在干什么?”他看着季行砚问。   “我想住在你家。”季行砚还替他按了电梯门。   金岚很熟悉这种自说自话的风格,并且不想容忍:“你自己有房子,回去住吧,我不想接待客人。”   “不行,”季行砚说,“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我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呆着。”   金岚明白季行砚不同寻常的温柔了,这人大概觉得他有抑郁倾向,怕他一时想不开干出什么傻事。虽然他最近精神状态确实不太稳定,但他不觉得季行砚来掺和一脚会有什么改变。   “我好得很,”金岚往外推他,“美国的项目不是还没处理完吗?怎么能因为我耽误生意呢?赶快回去干正事吧。”   季行砚一把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扯进了怀里:“那边的事有人处理,我想陪你过完生日再走。”   金岚皱起眉头,不知道金主又在发什么疯。他们认识两年多了,这还是季行砚头一回想起来给他过生日,他甚至不知道对方记得自己的生日。   “你是想补偿我吗?”他看着对方,“因为最近的事有点内疚,所以想给我点甜头?真的没必要。”   季行砚叹了口气:“就不能单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吗?”   这个理由太简单了,简单到让金岚感到不安。   “这么想赶我走?”季行砚搂着他走进电梯门,“不期待一下生日礼物吗?”   不出意料的话,这礼物大概是豪车、别墅、债券或者空白支票。季行砚拥有的东西太多了,随便给一点都够他受用一辈子。   金岚想了想,问:“我能直接指定一份礼物吗?”   季行砚欣然应允:“当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好,”金岚说,“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吹蜡烛之后我再告诉你,”金岚说,“你不是要陪我过生日吗?”   季行砚“嗯”了一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一整天都听你安排。”   既然金主都这么发话了,那不整点活未免却之不恭。   一大早,金岚就把季行砚叫了起来,两人穿着厚重的羽绒服,戴上耳罩围巾出了门。季行砚问他做什么,他指着门口的电动车说:“忆苦思甜。”   金岚拧开电源,握住把手,朝季行砚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上来。季行砚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对这个交通工具的承重能力有所怀疑。   “我那时候带三个人也没塌,你还能有两百多斤吗?”金岚拍了拍后座,“上来。”   “交通法规不让电动车带人吧。”季行砚怀疑地问。   “避开交警不就行了,这个我熟,”金岚皱起眉头,“快点。”   季行砚叹了口气,还是一迈长腿坐上了后座。电动车的车座与他的身高完全不匹配,两条腿搭在脚蹬上显得滑稽可笑。金岚戴上了手套头盔,一转把手,电动车晃晃悠悠地朝前开去。   冬日寒风猎猎,开起车来更是刀子似的刮人。即使全副武装,脸上露出的皮肤仍然感到针扎一般的刺痛。季行砚几度欲言又止,因为呼啸的风声很容易盖过说话声,最后还是失却风度地在金岚耳边大吼:“我们要去哪?”   金岚用同样的音量说:“老城区!”   “为什么不打车?”   “车根本开不进去!”   季行砚本以为这是个借口,到地方一看,还真是驾驶禁地。   老胡同弯弯绕绕,左墙到右墙只有两三米宽,稍微大一点的三轮都寸步难行,更别说是车了。沿路可以看到各种大大小小的木门,铁门,还有现代一点的防盗门。虽然是胡同里的院落,但并不像《大宅门》或者民国剧里那样,是敞亮的四合院,而是狭窄逼仄的一个个小开间,一个门牌号能住十几户人家。院子也几乎等于没有,因为稍微有点空间的地方就被盖上了房子或者仓库,只留下可供一人出入的狭窄过道。   进了胡同就像是进了迷宫,连小偷都找不到门户的位置。因为门牌号根本不是按顺序排列的——10号之后是4号,22号可能和15号是正对面。季行砚对祖辈所住的大院还有印象,和这里完全是两个天地。   “这里都是老破小的平房,所以房租特便宜,”金岚说,“我刚来的时候在这住过好一阵,专门负责给这一片送外卖。如果不是熟悉路,根本找不到收货人的地址,地图导航在这就是个摆设。”   季行砚的手指已经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了,但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门后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仿佛能穿过时空看到几年前那个开着电动车送外卖的身影。   “其实送外卖的收入还可以,就是特别辛苦,不过工作时间比较自由,能随时去影视公司面试。”   “星探是在收外卖的时候挖到你的吗?”   “那倒不是,”金岚说,“我专门跑到公司门口蹲点的,还发了照片到公司邮箱去。”   “看到照片的人应该都会联系你才对。”   “我那个时候不太会拍照,发型也挺挫的,”金岚说,“但没错,确实有挺多人联系我。”   他的脸因为寒冷泛出大片红色,季行砚帮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就在这个瞬间,他们短暂地像是一对普通情侣。 第36章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胡同里有一家小饭馆,金岚把车在门前停下,示意季行砚下车。   “我们中午就在这吃饭?”季行砚看着土气的红色招牌,尽量让语气保持中性。   金岚没有理会对方语气里隐含的抗议,自顾自地往里走:“我以前经常在这吃,一个羊肉锅子才二十块,味道还不错。”   “二十块你确定那是真羊肉?”   金岚蹙起眉回头瞪了他一眼,因为老板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金岚怀疑过会儿人家会在他们的碗里打喷嚏。   金岚随意拣了一个椅子坐下,季行砚用食指轻触了一下桌面,满脸担忧,似乎能肉眼看到上面丰富多样的细菌社群。金岚啪地掰开一次性筷子,大方地对季行砚说:“我请你吃饭。”   季行砚“嗯”了一声,话语里毫无喜悦之情。   干锅羊肉泛着鲜美的香味,浮在蔬菜上的红油色泽诱人,金岚吃得相当豪爽,季行砚则只是矜持地拣了块老豆腐。他的兴趣更多在于观赏金岚的吃相,而不是很可能通不过卫生署检查的可疑食物。   “你能吃这么油的东西吗?”季行砚问,“演员不应该控制饮食吗?”   “反正我也混不下去了,折磨自己干什么?”金岚看他不吃,就把干锅拖到了自己这边,“校园暴力那条帖子出来之后,很多代言都取消合作了,之前让我去试镜的剧组也都说算了。”   “我会解决这件事的。”   “不用解决也行的,”金岚瞟了他一眼,“从这点上来看,这件事也有好的一面。现在我不用拍戏也没有任务,只要混过合同期就好了,这种生活多舒适。”   季行砚给他倒了杯水,淡淡地说:“你别管。”   金岚喝了口水,不再争辩了,反正如论如何对方会按自己的心意去做。   吃完饭之后,金岚又带着他去了附近的一个批发市场,里面有很多小巧玲珑的服装店,架子上的衣服多得满溢出来。那些服饰看起来十分眼熟,因为都是照抄大牌的设计。季行砚看到了堆成小山的耐克限量款,还有几百块的巴宝莉风衣。金岚指着一件两位数的迪奥衬衫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个。”   季行砚叹了口气,这人的审美真是始终如一。   “这件衣服跟我前段时间代言的那件一模一样,”金岚又摸着一件卫衣说,“这件才129。”   季行砚看了看说:“不太一样,那一件有帽子。”   金岚笑了起来:“那帽子也太贵了吧。”   “面料也不一样。”   “是吗?”金岚又仔细摸了摸,但没能感受出什么区别。   他要把这件衣服买下来当生日礼物,季行砚好劝歹劝才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还试图让季行砚试穿一下500一套的西装,被对方严词拒绝了。   两个人空着手从市场出来,金岚有些遗憾。   之后他们去了胡同口一家点心店买了个蛋糕,朴实无华的海绵蛋糕底加白色奶油,上面用果酱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金岚让季行砚捧着它坐上后座,对方一脸为难,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回到家之后,金岚把蛋糕摆上桌,然后简单地煮了碗清水面,这就算是晚餐了。他知道季行砚一定饿得饥肠辘辘,所以叫了一个全家桶过来。季行砚虽然时常嫌弃他瘦,但对于他的饮食习惯还是深表担忧。   “肯德基你也不吃的话,我这就没有好东西了,”金岚拿起辣翅咬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天哪我好想它。”   季行砚无奈地拿起汉堡咬了一口,他对快餐倒没什么抗拒心理。一方面出国的时候经常吃,另一方面现在确实饿得不行。   他们就着肥宅快乐水吃完晚餐,在蛋糕上插好蜡烛,颇具仪式感地关上了灯。金岚闭上眼睛静默三秒,然后吹灭了火苗。季行砚没问他许的什么愿,很明显是希望他母亲长寿安康。   陷入黑暗后,两个人没有打开顶灯,只是静静地等着烛烟散去。   逐渐适应了微弱的光线后,季行砚能隐约看到对方的五官轮廓。他注视着那双凝视虚空的眼睛,开口问:“想让我答应什么事?”   金岚缓缓看向他,语气平静而沉重,和白天轻松自在的氛围大相径庭:“接下来的所有问题,你要直白地回答我。别说假话,也别打太极。”   这个要求简单地出乎意料,季行砚很快就答应了:“好。”   “别笑我傻,”金岚说,“如果不是你,我不会问这个问题。”   季行砚有些好奇:“什么?”   “你爱我吗?”   接下来的沉默其实只有短短一瞬,但在金岚的意识中却像是一个世纪。   然后季行砚开口说:“爱。”   金岚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在黑夜中久久回荡,像磬石一样击打着他的心脏。过了几分钟,似乎是累了,金岚止住了笑声,把脸埋在手掌中,长长地叹了口气。借着落地窗透进来的月光,季行砚能看到他发梢的轻微抖动。他大概是在哭,这一事实让季行砚狠狠地震动了一下。即使是呼吸困难地躺在急救病床上,他也从来没见他哭过。   房里的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金岚才把手放下。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我一直有种隐隐的预感,但是我不敢认,”他说,“一般来说,爱一个人,不会那么怕他知道,也不会那么对待他。如果是别人,我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但那是你,所以我想赌一下这个可能性。”   季行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该说他很早就已经爱上他了吗?该说自己曾经想过离婚,想过和家里摊牌吗?但他终究只是想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他们中间的障碍太多了,有世俗观念,有家族荣誉,有父亲和弟弟。   还有,金岚并不爱他。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金岚问,“即使世界上其他人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季行砚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不想让你利用我的感情。”   他一开口就知道这话说错了,然而覆水难收,对方已经一字一句听的明明白白,再无挽回的余地。金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睛倒映着莹莹月光,明亮得动人心魄。   所以过去那些事都是故意的?他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在外人面前把他贬得一文不值,都是怕他看出他爱他,怕他据此牟利?   “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金岚说,“但我从不会伤害爱我的人。”   季行砚知道自己应该对他有点信心,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如果这时候金岚给他一巴掌,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金岚最终只是自嘲地一笑:“也是,我们都没法信任对方。”   然后他转头去看窗外的月光。季行砚看着他的侧脸,试图做出最后的挽救:“之前的事没法改变,但现在你知道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有什么区别吗?”金岚问,“在你的人生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你自己。然后还有事业,名声,父亲,弟弟,朋友,家族荣誉,社会地位……在你心里,爱的分量连百分之五都不到吧。我这么没有安全感的人,即使有人愿意百分之百地爱我,都未必够用,更何况是百分之五?”   “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季行砚问,“你既然不爱我,又何必在意我爱你多少?”   金岚愣了一会儿,露出淡淡的微笑,这笑容太过凄凉,季行砚几乎不敢看他了。“是啊,”他说,“我不该在意的。”   冷寂的月光在屋里慢慢游荡,家具的影子逐渐拉长。   “你别爱我了,可以吗?”金岚低下头说,“你放弃我,就当我们从来没有相遇过。”   这次季行砚很快就回答了:“不行。”   他生命中确实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但这个人是必不可少的。即使他们不常见面,但他确信自己可以随时见到他,仅仅是这种安全感也能带给他极大的慰藉。要让他永远不见他,永远离开他的生活,这根本无法想象。   季行砚站起身来,走到他旁边,伸手把他揽进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季行砚能感受到他的战栗。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37章 可是他对我也不过如此   过完生日后,季行砚就离开了,一如既往地没有留下去处和归期。金岚猜想他是去处理国外的生意了,毕竟在他的价值序列里,事业永远是第一位。   金岚收拾了一下七零八落的思绪,给江鸣珂打了个电话,让对方帮自己空出半年的档期,以便准备高考。这件事比较容易,因为最近他就像个烫手山芋,到哪都骂声一片,稍微有点理智的导演都不会沾他的晦气。   “没事,”江鸣珂安慰他,“做做慈善,搞搞捐款,再演几个人设好的角色,形象马上就能逆转过来。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长着呢。”   这时候金岚才想起来,他今年不过22岁。短短22年的人生,他却已经觉得厌倦了。   “专心准备考试也好,有个好学历对形象也有帮助。”江鸣珂乐观地说。   挂掉电话,他收拾了一下资料去上课。季行砚给他请了业内名师一对一教学,每个都带出过上百个TOP2的学生,预约爆满到了明年,都是托关系才能插队进去。金岚没有成为天之骄子的奢望,能考个本一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结束课程后,他照例回去看母亲。邓南枝的肌肉在一天天萎缩,两条腿跟萝卜干一样干瘪。她告诉金岚,失去知觉的位置正在慢慢上升,先是脚踝,然后是小腿,现在逐渐蔓延到了大腿。她需要护工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她抱到马桶上,等她排泄完再把她抱下来。好在语言功能还没有退化太多,仍然能够勉强维持和儿子的对话。   金岚把买来的营养品放在旁边,用手慢慢按摩着母亲已经失去知觉的小腿。萎缩的肌肉触感十分恐怖,他按压着毫无知觉的死肉,感受到生命在一点点被抽离这具躯体。   “你有事。”邓南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肯定地说。   “没什么,”金岚知道她看到那个帖子了,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网上骂两句又碍不着我的事,我才懒得管它。妈也别看了,少给自己找不痛快。”   “还有别的,”邓南枝不屈不挠地追问,“发生什么了?”   金岚沉默了,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   “我前段时间见到金岭了。”他说。   邓南枝的瞳孔震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有一丝明显的抽动:“他问你要钱了?”   “嗯,”金岚说,“你放心,我没给。”   邓南枝不说话了,一旦没有大幅度的情绪波动,整张脸就恢复了面瘫状态。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金岚说,“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你就这么爱他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多年,以前他不想问,现在他不敢问。而且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再追究过去的事情也没有意义。但季行砚的承认又重新勾起了他的疑惑。世界上有这样不求回报的爱吗?爱一个人能到这种程度吗?同样是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   邓南枝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开始在屏幕上打字,这比说话的速度要快些。   “他是我这辈子拥有的唯一一件奢侈品。”她写道。   邓南枝是个普通人,从小到大都很普通。外貌平平无奇,学习不上不下,体育艺术才能也几乎为零。父母都是小职员,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从小到大没有人关注她,也没有人称赞她。逢年过节亲戚见面的时候,搜肠刮肚也只能夸她一句懂事,别的就再也没了。   而金岭则跟她截然相反。上学的时候,他长得帅,个子高,性格开朗,还会打篮球,全校女生经常聚在操场上围观他。学生时代,谁管什么家庭背景人生前途,只要是个帅哥就会受人追捧。仅邓南枝宿舍里就有三分之二的女生暗恋他,情书小纸条也是天天能收到,还有学妹在校园里摆花圈气球告白,这可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高中毕业,金岭没考上大学,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桃花运。在那个小县城里,他的美貌就如同濒危物种一样稀缺。书记的女儿想让他做上门女婿,老板家的千金也看上了他,就在这种情况下,他最终选择了邓南枝。   他的存在照亮了她平庸的人生。   从此以后,亲戚朋友谈到她的时候,就不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而是会赞叹“她对象真帅”。带着金岭出去见朋友,别人也会睁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人前人后问她“你怎么找到了这么帅的老公”。   她一辈子都属于那95%的芸芸众生,只有在金岭这里,她是特殊的,她是幸运的,她一辈子就中了这么一次奖。   喜欢金岭的女人很多,有聪明的,有漂亮的,有钱多的。邓南枝没有什么能超过她们的,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对他好。于是她纵容他,把他宠上了天,连他皱下眉头都会担惊受怕,怕他因为一点不满就离开她。上学的时候,她给他送午饭,送夜宵,他想要什么就攒钱送给他。工作之后,他想做生意,她替他做担保,他赌钱,她替他还债。她也试过切断他的经济来源,大吵大闹不让他出门赌钱。但他转头就能跑到别的女人那里借钱,而且还夜不归宿。只要他一离开,邓南枝就开始恐慌,最后总是以她先低头结束。因为只要金岭一提离婚,她就毫无办法。他吃准了她不想离开他,所以有恃无恐。   金岭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应该早点踩在脚底下碾烂碾碎,但她没有。她知道自己蠢到没边了,但她还是割舍不下他。   她抱着这张唯一的彩票,宁愿家破人亡也不放手。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她带着深深的愧疚看着儿子,“我没办法弥补过去的一切,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好好活着。”   活下去,这就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大的赎罪了。   失去行动能力,无法清晰吐字,手指活动困难,连上厕所都要别人帮助,这样的生活已经失去了品质。很快,她连控制排泄的肌肉也会失灵,大小便只能黏在衣服里等人来给她擦去,身体也会因为长期卧床长出褥疮。在做人的尊严一点点流逝的时候,支撑她活下来的就是儿子。   她知道金岚在这世上只有自己了,如果自己离开,他就是孤单一人。她要撑下去,直到他找到另一个相伴而行的人,直到确认他可以获得幸福。   她开口问:“你和那个总裁……”   金岚震惊地看着她,但母亲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理解和痛心。   她原来早就知道了。金岚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自己死死隐瞒、日夜担忧,原来根本没有必要。   邓南枝的脸上很难做出表情,所以金岚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但他知道,在之前的无数个夜晚,母亲一定辗转反侧,无数次地思考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怎样做才能让自己更幸福。   他们都知道毫无办法,所以邓南枝就选择了接受。既然儿子付出一切想让她好好活着,那她就好好活着,努力活着。   “你太累了,”邓南枝说,“休息一会吧。”   找个与世无争的地方,没有病重的母亲,没有烦心的事业,没有纠缠不清的情人,只有你自己,也只需要关心你自己。找个这样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吧。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想弄明白,自己的儿子究竟陷在了什么漩涡中。   “你们……”她犹豫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爱是恨,是走是留,总该有个结果吧。   但金岚也感到迷惘,他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会走向何处,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们的感情。   他把头埋进母亲的怀抱,深深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伤心,但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他说他爱我,”他茫然地说,“他爱我,可是他对我也不过如此。” 第38章 郭襄见到杨过的感觉   昏昏沉沉地过了一阵子,金岚决定遵照母亲的建议,把自己放逐到尘嚣之外,清清静静地休息两天。他买了一张飞往南半球某个度假胜地的机票,独自一人踏上了解放之旅。   之所以选择这么远的地方,除了想逃离熟悉的圈子之外,也是因为南半球此刻处于夏季,气候适宜。他只带了少量的换洗衣物,拎了一个轻便的登机箱就出门了。   头等舱宽敞舒适,他带着口罩闭上眼,呼吸着空气中淡淡的香氛味,打算陷入沉眠。等他睁开眼,就是陌生的异国风光了。   然而他还没有清净两秒,耳边忽然传来焦急的嘟哝声:“我的护照呢我的护照呢……”   金岚皱起眉头,假装没有听见,继续说服自己这是一个舒适的睡眠环境。然而旁边的人窸窸窣窣找了好几分钟还没找到,甚至把搜寻范围扩大到了他这边,这就很烦人了。   金岚恼怒地睁开眼睛,扫视了一圈,从座椅的夹缝里掏出一个皮质小本子,递给邻座的人。   “啊!”对方惊喜地接过来,“谢谢!我本来把它放在大衣口袋里的,后来我嫌热脱掉了,就找不到它了。”   为什么这人要嘟嘟囔囔说一堆废话?没人问他护照是怎么丢的。   金岚本来就心情低落,心绪杂乱,被这人搅和了睡眠之后,此刻更是焦躁无比。他瞪了对方一眼,希望对方能领会到其中的谴责意味。   谁想到对方忽然来了一句:“你知道复活岛上的那些石像吗?”   ……什么?金岚的情绪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打断了,一脸蒙圈地看着对方。   然后对方接下去说:“那是我放在那的。”   完了,果然祸不单行,他最近的水逆已经够严重了,老天爷居然还不满足,要让一个神经病坐在他旁边,和他在万米高空的密室里相处九个小时。   看他很久没有反应,对方就叹了口气,说:“我还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开场白呢。”   金岚有点跟不上对方跳跃的脑回路了。所以这人不是疯子,只是在跟他打招呼?   谁用复活岛石像跟人打招呼?   “你是金岚吧?”那人笑着朝他伸出手,“我叫冯诺一,谢谢你给我签名。”   对方虽然做出了友好表示,金岚却并没有急着跟他握手,而是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这人的眼睛很特别浅琥珀色的瞳孔流光溢彩,此刻正兴奋地望着他。   “你有接过机吗?还是来过我的演唱会?”金岚问。他印象中的大规模签名只有这两场,如果是单独签名,这么有特点的眼睛他会记得的。   “没有,”冯诺一说,“签名是姚总帮我要的,你应该见过她。”   “哦,”金岚想起来了,“你就是她口中的那个朋友。”   对方“是呀是呀”地点了点头,半长的卷发很可爱地晃来晃去:“其实我在那之前就见过你,但你应该不记得我。”   金岚疑惑地蹙起眉:“什么时候?”   “慈善晚宴,”冯诺一用手比划着,“就是穿得破破烂烂在操场上喝酒那次。不好意思,那主意是我出的。”   金岚明白那个晚宴为什么会那么离谱了。   “我看到新剧的海报了,”冯诺一又用赞美神明的语气说,“你古装真好看。”   金岚笑了笑:“你看了那个帖子还没有脱粉,真不容易。”   对方歪着脑袋面露不解,似乎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说:“即使是把你从小养到大的父母,都未必真的了解你,更何况是素未谋面的网友?仅仅凭借真假未知的、碎片化的信息去给一个人下定义,那也太武断了。”   金岚盯着他半晌无言。这人从疯子到智者的切换也太迅速了些,让他有点措手不及。   “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至少要听过双方的说法才能下结论吧,否则法庭为什么要设置原告和被告呢?”冯诺一说,“看完两边的说法之后,我觉得还是暂缓决议,见到你本人之后再说。比起网上的传言,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现在你见到我了,”金岚问,“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   冯诺一想了想,说:“你有点太委屈自己了。”   这想法从何而来?   “你根本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冯诺一说,“谈到那个帖子,你的反应就只是‘居然还有人没脱粉’,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如果不是经常遭受打击,不会对这种事看得这么淡的。而且,你也不问我有没有看过澄清声明,也没有抱怨为什么那么多人不相信你。对别人要求很低的人,一般都不是坏人。”   金岚笑了笑,他没想到竟然在远离故国的万米高空找到了相信他的人。   “我也不算是好人,”他说,“那几张照片都是真的,我把他们打得很惨,而且从来没后悔过。”   冯诺一不满地说:“你对自己的要求太苛刻了,并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完美的人才算好人。在陷入困顿的时候,遭遇变故的时候,自己已经很凄惨了,哪有那么多心力去关心别人?在这种情况下,变得自私冷漠是很正常的。只要能够做到不伤害其他好人,你就算是好人了。”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几句安慰,金岚却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有人能够理解他,鼓励他,说他是个好人,这让他感到温暖,近日来的苦闷与困顿也多少纾解了一些。素昧平生的人居然能够带来如此之大的慰藉,真是出人意料。   “你像是那种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好人的好人。”金岚说。   “啊,这太过誉了,”冯诺一托着腮思考了一会儿,说,“能给人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我很幸运吧。”   “幸运?”   “我家庭条件不错,父母学历很高,让我不愁吃穿,也能接受良好的教育,”他掰着手指说,“工作之后,可能因为大家都是搞技术的,所以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同事上司都还挺好的。即使是后来我落魄了,也没有穷到饥寒交迫的程度。如果这样我都不能成为一个好人,那就太过分了。”   看样子,这人对于自己没有出生在战火纷飞的时代,第三世界国家,或者只能爬天梯去上学的大山感到无比幸福。   冯诺一突然打了个激灵,说:“对了,你送了我签名,我还没有给你回礼呢。”   “给粉丝签名不需要回礼的。”金岚向他解释。   然而对方已经把盒子掏了出来,献宝似的递给了他,期待的眼神写满了“打开看看打开看看”。金岚抵挡不住这样的狗狗眼攻势,把盒子打开了。   里面躺着一副眼镜,还是一副奇丑无比的眼镜。黑框又大又粗,支架又厚又沉,设计宗旨就是挡住大半张脸。即使金岚审美水平堪忧,也能看出这东西十分灾难。   他并不近视,而且从来没听说过送礼送眼镜的。   金岚还在嫌弃地盯着这份临时起意的礼物,对方已经拿起眼镜,戴到了自己脸上,骄傲地转过头来问他:“很丑吧?”   你也知道它难看?   “想躲狗仔的时候,或者不想见人的时候,就戴着它吧,对颜值减分效果很强,”冯诺一把眼镜递给他,“你五官太好看了,只露出一双眼睛我也能认出来。”   “谢谢,”金岚真心实意地说,“我很需要。”   对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让他十分欣慰自己刚刚表达了喜欢。   “那太好了,”冯诺一说,“看在礼物的面子上,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金岚被他笑得母性泛滥,就算对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现在爬上飞机把它摘下来:“什么?”   “能把口罩摘下来吗?”冯诺一期待地搓着手,“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金岚被这个稚气的要求逗乐了,伸手取下了口罩,然后冯诺一对着他的脸静止了整整半分钟,金岚差点怀疑他死机了。   然后他眨了眨眼,带着感叹的语气说:“我现在知道郭襄见到杨过的感觉了。” 第39章 你爹对传宗接代的痴迷   下飞机时,冯诺一跟在他旁边,背着一个轻便的旅行包,问他有没有人接机。他摇了摇头,表示这次旅行是临时起意。冯诺一问了他的住处,发现正好住在同一个旅馆。   “那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冯诺一激动起来,“能一路欣赏这么好看的人,今天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这话说的好像不是他帮自己的忙,而是自己在给他恩惠。姚梦琳说得对,这人真是很难拒绝。金岚想了想,自己在异国也确实无亲无故,有顺风车为什么不搭,于是就同意了。   他们一起走出海关,然后金岚就看到他飞奔着扑进了一个男人怀里,对方笑着搂住了他。   那人看到他跟在后面,就微笑着朝他打招呼:“我是郑墨阳。”   金岚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然后想起来这就是未航的创始人,传说中的姚梦琳的朋友——这人居然真的有朋友。   和金岚问过好之后,郑墨阳就把注意力转回到冯诺一身上。他用评估的眼神看了看对方上臂的肌肉,带着质疑的语气问:“你最近是不是又没健身?”   “我们分手吧,”冯诺一说,“然后你去跟运动手环结婚。”   “说过多少遍了,说话不要大喘气,”郑墨阳叹了口气,“每次都吓得我心跳骤停。”   冯诺一“哼”了一声,看上去完全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似乎是觉得冷落了金岚,伸手放在对方背后对郑墨阳说:“这是金岚,他待会儿跟我们一起去宾馆。”   郑墨阳看了金岚一会儿,对自己的爱人说:“你见人就撩的习惯一点都没改。”   冯诺一瞪着他:“你说什么胡话,我就是很正常地和人聊天。”   “你主观上没有,客观上有。”   冯诺一震惊又委屈:“你这是污蔑!世界上的帅哥虽然多,但我只喜欢你一个。”   金岚不知道吵架怎么会吵的这么恶心。他感到反胃,并急迫地想远离这对情侣:“我们可以走了吗?”   到宾馆之后他马上向他们告辞,冯诺一还想挽留他一起吃饭。金岚很识趣,立刻提起行李走人了。   他订的套间在顶楼,拉开窗帘就可以俯瞰整个海岸。太阳高悬,海面波光粼粼,实在是适合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他放下行李打开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映入眼帘。他疑惑地翻看着通话记录,点开了最紧要的一个——江鸣珂的号码。只不过短短九个小时,自己的职业生涯又发生了什么变化?   “你看了今天的热搜没有?”江鸣珂在接通的一刻急切地说,“快去看。好家伙,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   金岚好奇地点开了APP,映入眼帘的话题榜单吓了他一条:十条有四条都是关于他的。   大致翻看了一下,他明白了刚刚九个小时发生的事件始末。首先是几个自称是他老师的人站出来为他发声,说他在上学的时候家境贫寒但一直好学上进,其用词之夸张,好像他是当代匡衡。过了几个小时,他当年的同学也发了贴,表示那几个被打的人本身就是校园恶霸,经常欺负班里的弱势群体,他此举是为民除害,堪比超级英雄。然后他之前合作过的明星和导演也纷纷发出声明,叙述他是一个多么好的同事,在片场对场务助理都很照顾等等。最后还有几个慈善组织贴出了捐款感谢信,证明他曾经在过去几年里为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做出了杰出贡献。   金岚震惊地看着自己从一个霸凌者变成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大善人,全程只用了九个小时。他根本就没有捐过这么多钱,而且上学的时候和同学相处的也没那么融洽。但这些叙述是那么真实动人,他看着都觉得自己是个感动中国的好人。   这一望而知是季行砚的手笔,只有这个人才能发动圈内同事、慈善机构、校园故人三大群体,全方位地给他洗白。   “季总是故意的,”江鸣珂感叹道,“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些材料,但是拖到现在才发。他要先让你挨几天骂,然后再把你捧成英雄。清清白白的好人固然值得尊敬,但被冤枉的好人更让人怜惜。”   金岚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件事,“我没让他这么干”有点忘恩负义,而“太好了”又有点不知廉耻。   “有好多人跟你道歉呢,”江鸣珂说,“你都快成当代窦娥了。”   不用想也知道,之前跟风抨击他的那些博主现在会被骂的有多惨。但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整个流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公众事件就是这样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   “时间点掐的正好,”江鸣珂说,“你的新剧和综艺马上就开播了,正好接着这波话题把热度推到顶峰。就凭你在剧里的人设,完结之后,你就是新一代国民偶像。”   “我是真有点怕了,”金岚说,“你们把我架到那么高的位置,再把梯子撤掉,我会摔得很惨的。”   “台子都给你搭好了,你不上也得上,”江鸣珂说,“你别想那么多了,先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金岚倒是想倒头就睡,但他还有好几个电话没回。对着手机屏幕琢磨了一会儿,他点开了那个号码。   对方很快接了起来:“到了?”   “嗯,”他们的对话现在真是无比简洁,“事情忙完了?”   “嗯,”季行砚说,“我派了车去接你的,但他们说你跟着其他人走了。”   “是我在飞机上碰到的人,”金岚顿了一下,突然说,“对了,他是你的理想型。”   季行砚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们很久之前的一次讨论。   金岚接着叹了口气:“可惜,他看起来已经有家属了。”   “你听起来好像很遗憾。”   “是啊,”金岚说,“我想每天靠在他肩上,听他安慰我,肯定很治愈。”   季行砚皱起了眉头,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你不想见见他吗?”金岚说,“他真的完美符合你的所有要求。”   “我不想要完美,”季行砚说,“我想要你。”   金岚刚要触摸到窗户的手顿住了。在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之后,这句话让他五味杂陈。他不怀疑季行砚爱他,正是因为他相信这一点,所以才感到绝望。季行砚不是那些察觉不到自己感情的迟钝者,他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清醒,这让事情糟糕到无可挽回的余地。   如果是不明白自己的感情,那觉醒之后还有改善的余地,但季行砚一直都了解,那就说明这段关系的天花板只有这么高。   最好也就这样了,最好也不过如此。   金岚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句话,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然后对面说:“开门。”   金岚吃了一惊,握着电话疾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厚重的木门。季行砚站在走廊里,手上松松地拿着已经黑屏的手机,静静地看着他。   按照之前的定例,下一秒对方就会搂住他的腰吻上来,然后他们一起滚到地板上,连鞋子都没脱就做得大汗淋漓。季行砚看上去也想这么做,但他没有动,大概是在等金岚的回应。   好吧,至少他现在知道征求许可了。   平心而论,金岚也不是不想抛开顾虑大干一场,毕竟性也是纾解压力的一种方式。他好久没有做过了,在异国他乡的酒店里疯狂纵欲是个诱人的选择。   但他觉得这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于是决定先让自己冷静一下。刚才的氛围太旖旎,很容易让人迷失自我。他想到了一个疑点,抬起头问季行砚:“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   他这次出游是一时兴起,订票订房都是自己动手,难道这人一直在监视他?   “姚梦琳,”季行砚说,“这家酒店在她名下。”   “你们有钱人似乎都不知道什么叫个人隐私和边界感。”他没好气地说。   “我没想跟你住在一起,”季行砚说,“我自己订了房间。”   金岚抱起手臂看着他:“哦,那房间在哪呢?”   季行砚微微抬手示意了一下对面。   金岚叹了口气:“接下来几天我们不会经常偶遇吧?”   “说不准,”季行砚说,“毕竟度假区就这么大。”   金岚无奈地看着对方。他不是封建领主,无法控制季行砚的行动范围,也不能命令对方见到他就绕着走。   季行砚临走前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明天见。”   说完季行砚就转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门一合上,他就向后靠在门板上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听到了对面隐约的关门声。他拿起手机,接通了过去几小时一直在轰炸他的电话。   “季行砚,”对面的声音很暴躁,“大过年的你跑到南半球去干什么?我他妈要一个人去你家拜年,你知道这对我伤害有多大吗?”   “你也挑个地方旅游好了,难道还有人把你绑回去?”   “你是不是因为没给老爷子弄出孙子来,所以躲出去了?”姚梦琳说,“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回来了,老爷子现在心思不在你身上。大新闻,你后妈居然怀孕了。”   “我知道,”季行砚平淡地说,“她的产科医生还是我介绍的。”   “你爹也太牛了吧,六十多了还能生孩子呢?”姚梦琳感叹道,“真是医学史上的奇迹啊。”   “不是,”季行砚说,“当年青临出生之后,他冻了精以备不时之需。”   对面呆滞了几秒,“操”了一声:“你爹对传宗接代的痴迷真是无可救药了……”   “按年龄来算,这个孩子接我的班刚刚正好,”季行砚说,“没人催生了,你不应该高兴吗?”   “你们家多了个孩子关我什么事?我爸又不可能让你的弟弟妹妹继承我们家的遗产。”   “这事你自己解决。”   “你真是……”姚梦琳叹了口气,“算了,挂了吧。”   挂断了电话,季行砚听着长长的提示音,把手机随意地丢到了沙发上。 第40章 天灾   虽然海岸线有着细腻的沙滩和翠绿的礁石,金岚却没有什么游玩的兴致。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空似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间过了两天蜗居生活,期间只去过一次酒店自带的游泳池。   他回房间的时候,恰巧碰上季行砚走出来。他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跟对方打招呼,对方就主动开口问:“你这两天闷在屋子里干什么?”   金岚想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出去,但不确定自己想不想知道答案,于是说:“学习。”   “你跑到景区酒店来学习?”   “这里环境很好。”金岚说着也觉得自己很奢侈。   “太浪费了,”季行砚拉住他的胳膊往外走,“你这时候怎么不心疼钱了?”   金岚本能地想推拒,但想起对方用自己的名义捐了这么多钱,反抗的动作微弱下来。只是出去走走而已,似乎没什么扭捏的必要。   两人走到沙滩边,望着下饺子一样的浅海区域,脸上有些嫌弃。金岚想了想,走到旁边的小店里租了自行车,推给季行砚,对方没什么意见地接受了。   他们沿着海岸线骑了一阵子,季行砚指了指高处的一座木屋:“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金岚不认识招牌上的单词,进去了才知道这是算命的地方。架子上摆着一排排水晶球,桌子上摞着塔罗牌,还有一个带着指针的转盘,上面写着蚯蚓一样的扭曲文字。   “你不是唯物主义者?”金岚惊讶地问对方。早听说越有钱的人越迷信,原来是真的。但既然出生于东方古国,迷信也应该是找大师看风水,讲周易算八卦,跟塔罗牌有什么关系。   “我是,”季行砚打消了他的疑虑,“不过偶尔听听怪力乱神的想法也挺有意思的。”   金岚没有找人算过命,但觉得身披长袍的女巫新鲜有趣,凑凑热闹也无妨。对方皱着眉头听他们叽里咕噜地讲中文,怀疑这两个客人语言不通做不成生意。不过季行砚随即就用纯熟的英文问她价格,她的脸色立刻舒展开了。在景区做生意的本地人英文都不错,很快就把塔罗牌拿出来洗好,在他们面前U型排开。   季行砚碰了碰金岚,示意他取一张牌。金岚斟酌了片刻,把左边一列中间的一张牌抽了出来。季行砚随即抽了第二第三张,然后女巫把三张牌排在他们眼前,用庄重神秘的语气开始讲解。   “女祭师,”她指着第一张牌说,“正立,代表宁静,直觉,含蓄,谨慎。”   “隐士,”她指着第二张牌说,“倒立,代表多疑,专断,冷淡,退缩。”   “审判,”她指着第三张牌说,“倒立,代表犹豫不决,恋恋不舍,毫无进展。”   金岚惊讶地挑起眉,转头看着季行砚,对方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掏出了钱包。女巫还要推销消除灾厄的紫水晶手链和红宝石戒指,季行砚摇了摇头表示听不懂。   两人从木屋中走出来,金岚深深地呼吸海边咸湿的空气,问身旁的人:“哪张牌是你,哪张牌是我?”   “不用分的那么清楚,”季行砚说,“我们本来就很像。”   金岚想了想,没有反驳。两人推着自行车,沿着土坡往上走,沿路都是一对对亲昵的情侣。走到中途金岚停下来敲腿,抱怨他们不该把自行车带到山上来。   “嫌累就放在这,”季行砚说,“待会儿回去把钱赔给老板就好。”   金岚叹了口气:“太奢侈了。”   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眺望海岸。从这个角度俯瞰下去,波光粼粼的橄榄色浅滩美不胜收。他盯着海浪欣赏了一会儿,忽然拍了拍季行砚,指着海陆分界线问:“为什么海水突然往下退了?这个时间点就退潮了?”   季行砚跟着他观察了片刻海浪的走势,忽然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快跑!”   金岚愣了片刻,下意识地跟着他往前跑。才转过一个弯,震耳欲聋的警报声就突然响彻海岸。几种语言的声音不停地播报着,金岚在拼命奔逃时隐约听到了一个词——tsunami。   季行砚在来时租了一辆当地的杂牌车,此刻正停在酒店附近的停车场内。两人气喘吁吁地拉开门坐下,没系好安全带季行砚就换挡冲了出去。金岚还从没见过他如此不冷静的样子,几乎是打破了所有交通规则往山上一路狂飚。   然后金岚就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海面翻涌着竖起了一道水墙,飞速往岸边涌去,所到之处一片废墟。供人更衣的洗浴房和店铺就像积木一样瞬间崩塌,高大的棕榈树也如同草茎一般轻易地连根拔起,翻滚的海浪中到处是五颜六色的遮阳伞和躺椅。而水墙还在摧枯拉朽地前进着,很快淹没了目力所及的一切生命。   翻过山坡之后,海浪的冲击力似乎被障碍物抵消了一些,速度开始减缓,但仍然如同泄洪一般席卷而来。金岚眼睁睁地看着水流离车辆越来越近,然后车子就被猛地卷进了汪洋之中,水流从车门缝隙里倒灌进来。   季行砚猛地拉住他的手:“会游泳吗?”   金岚点了点头,对方就推了他一把:“出去。”   两人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车门,强大的水压瞬间让车内灌满了海水。因为夹杂着沿路的泥沙,水已经变成了土黄色,有种恶心的粗粝感。路上的车辆已经沉入水中,只能看见一个个湿透的脑袋在起起伏伏。金岚拼命抵抗着水流的冲击力,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旋涡中。季行砚伸手拉住他,在被海水裹挟着冲过一个幸存的屋顶时抓住了屋檐的一角,把他拽了上去。   金岚坐在屋顶上咳着水,看着季行砚也爬了上来,满身泥垢,狼狈不堪,毫无精英分子的优雅。他们把衣服脱了下来拧水,然后再脏兮兮地套上去。   季行砚问他:“你的手机还在吗?”   怎么可能?经历了狂奔、飙车再加溺水,手机就算没丢肯定也被泡坏了。金岚摇了摇头,看到周围还露着尖的屋顶上陆续有人爬了上来。   “那就只能等待救援了。”季行砚说。   “这是什么运气啊,”金岚把头发滴落下来的水抹开,“出来旅游居然能遇上海啸。”   “人还活着,这就算运气好了。”   他们坐在歪斜的屋顶上,周围是滚滚的水流和浮木。天灾的高峰已经过去了,然而它所带来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第41章 与世隔绝的两天   随着浪潮逐渐退去,洪水的流速也渐渐舒缓下来,虽然还能看到一波波的水流裹挟着杂物奔往海面,但已经失去了那种毁灭性的冲击力。天色逐渐昏暗下来,气温也慢慢下降,身上半湿半干的衣服不知不觉中变得冰凉。季行砚伸手把金岚揽进怀里,用仅剩的体温慰藉彼此。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不带任何狎昵意味的亲近。此时此刻,事业、名声、财富、地位都消解为零,只是两个经历灾难的幸存者相拥取暖。   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没有求救设备,身下是摇摇欲坠的屋顶和茫然无际的汪洋。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救援,这个未知的希望。   讽刺的是,夜晚的星空依旧是那么璀璨。自然的浩瀚之美和摧毁之恶是那么截然相反又完美交融。   金岚靠在对方肩上,小声地问:“你有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吗?”   季行砚仔细地辨别了一阵,摇了摇头:“那应该只是风声。”   金岚叹了口气,打了个喷嚏,对方随即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我还不是很想死,”他说,“虽然我经常觉得活着没意思,但真要我去死,好像又有点舍不得。我才22岁,还有好多事没做。”   “别那么悲观,”季行砚说,“现在才过了几个小时,就算是直升机也没那么快。救援肯定会来的,我们耐心等着就好了。”   金岚闭上眼睛,声音带着点困倦:“22岁之后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好想知道。”   “我可以告诉你,”季行砚说,“我已经活过了十年了。”   “你的22岁和我的22岁是一个等级吗?”金岚说,“就算你的生命现在就结束了,你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   这话听着像是诅咒,但季行砚知道对方的本意是称赞。他想了想,说:“那要是救援迟迟不来,我们快要饿死的话,你就把我吃了吧。”   金岚瞪着他:“别说那么恐怖的话。”   “你不是还有大好未来吗?”季行砚说,“而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我只是随便说说的,”金岚昏昏沉沉地说,“要是吃了你,我不得做一辈子噩梦。”   季行砚皱起了眉头,想无理取闹地问问凭什么是噩梦。但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浅了,睡梦中还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贴,好像冬眠的小动物拼命靠近热源。他伸手在对方额头上贴了贴,感受到不同寻常的热度。   他查看了一下,发现对方手臂上被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应该是在水流中漂浮的时候被飞速划过的物件割伤了。在充满细菌的海水中泡了这么久,不发炎才是怪事。但即使知道热度的来源,季行砚也无计可施。他既没有消炎药和抗生素,也没有冰袋和温毛巾。家财万贯和显赫身世都是无用的,除了一直抱着他,他什么都做不了。   季行砚平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他似乎应该放任怀里的人休息,但长久的沉默又让他感到害怕。昏暗的夜色里,近处远处时不时有哭喊声和求救声响起,还夹杂着各种语言的咒骂与祈祷。只有这方狭窄的屋顶上一片死寂,好像苍茫天地中与世隔绝的一块小小真空。   随着气温一点一点下降,怀里的人逐渐烧得神志不清,嘴唇毫无意义地张开又闭合。季行砚俯下耳朵凑近他,隐约能从微弱的气流中分辨出语句的含义。   他在叫妈妈。   生病会使人变得幼齿,金岚此刻已经忘了邓南枝早就身患重病,自顾不暇,没有心力去照顾自己的儿子。他只知道母亲是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是他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索求安慰、获取温暖的人。   季行砚叹了口气,把脸颊贴在对方滚烫的额头上,轻声说:“以后还是向能帮你的人求助吧。”   他看着对方时梦时醒,时好时坏。每一次温度的上升都让他心急如焚,又因为无能为力而陷入深深的绝望。他知道高烧超过一定时间就会对大脑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在这样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他突然理解了那些把希望交付于神明的信徒。他一直是个毫无信仰的人,但此刻他在心里向所有不知名的神佛祷告,请他们让怀里的少年活下去。   也许是神佛有灵,也许是金岚毕竟年轻,天色将晓时高热稍稍退了一些,神智也逐渐回笼了。季行砚看到怀里的人微微张开了眼睛,觉得这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象。   “已经天亮了?”金岚问。   季行砚“嗯”了一声,抬手把他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救援没你讲的那么快。”金岚抱怨道。   “我忘了这不是我们伟大的祖国,”季行砚说,“发动救援的力量有限。”   金岚叹了口气:“看样子我会死在你前面,我现在全身都痛,而且好想吐,虽然胃里根本就没什么东西。”   “别乱说话。”   “如果我先死的话,你就把我吃了吧。”   季行砚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手好凉,金岚模模糊糊地想。   他感觉大脑像是快要散架的朽木,稍微动一动就濒临崩溃。在有限的思维能力下,未来的前途、人生和理想都太遥远了。天地间只剩下身边这个人,周围的这一点热度。   他茫然地想起了他们的关系,想着如果季行砚早点告诉自己他爱他会怎样,是不是现在死了遗憾就会少一点。但又觉得即使自己早就知道一切,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仍然会靠近他,利用他,然后再离开他。而他也会在自己乖顺听话时漠视,转身离开时挽留,因为人性就是这样低贱,只会在得不到时倍加珍惜。   世上有些事,即使知道了,也无可奈何啊。   又过了令人抓狂的几个小时,他们终于听到了直升机和搜救艇的声音。浅棕色皮肤的搜救人员用听不懂的字句朝着他们大声呼喊,季行砚用仅剩的力气告诉对方金岚在发烧。在希望来临的那一刻,他们默契地抓住了对方的手,十指相扣。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身边的人还活着。   他们被拉上了飞机,送到了市中心的医院,这里到处是满身脏污的患者和行色匆匆的医护。药品很短缺,但金岚还是分到了几粒退烧药。病床也不够用了,没有大碍的患者都在走廊上坐着。季行砚陪在他身边,看着护士给他包扎伤口,一瞬间觉得此生再无所求。   医院的电视上播放着相关新闻,因为有英语字幕所以勉强看得懂。根据播报员的说法,此次海啸是由海底地震引发的,浪高不过五米,算是这个位于环太平洋地震带的海啸常发国里规模较小的灾情。季行砚和金岚两个人齐齐叹了口气,这个“程度一般”的灾难都已经如此令人恐惧,那之前浪高十米乃至百米时得是怎样的人间惨剧。   即使受灾规模不算大,也依然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各种交通工具的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季行砚发动了所有资源,好歹才买到了两张回国的机票。等金岚一退烧,他们就立刻返回了国内。   家人朋友都疯狂地打电话来问候病情,但两人精疲力尽到无暇应对,草草报了个平安之后就关门谢客了。他们双双倒在卧室的大床上,面对面侧躺着。季行砚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然后轻轻地吻了上去。金岚闭上眼睛,感受着拂过耳侧的温热呼吸,唇舌交缠着汲取对方的温暖。   劫后余生的性||爱像是对生命的二次确认。他感到对方今天尤其耐心,几乎用尽了一切手段探索他身上的每一寸隐秘之所,强大的感官刺激几乎让他崩溃。到最后他紧紧地抱住对方,脖颈高高地扬起,眼泪滴落在肩膀上。在浪潮退去的余韵中,他隐约感知到对方仍然在吻他,似乎不愿中断两人身体的连接。   耗尽最后一丝精力后,两人相拥而眠。他们知道,天灾过后,生活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归正轨。被滚滚海浪带走的一切,家族、世俗、婚姻,都会卷土重来。   但至少在那与世隔绝的两天里,季行砚是百分之百地爱他的,愿意身心托付、以命换命地爱他。 第42章 要不我也去掉个手机吧   时值正午,一部闪得令人咂舌的跑车在嘉和文娱的大楼门口停下。前台被这辉煌的颜色吸住了眼球,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然后车门打开,一条长得吓人的腿迈出来,随之进入眼帘的是一张美艳动人的脸。   “我跟你们季总有约。”来人告诉她。   说来讽刺,他们的婚姻基础是商业利益,但结婚两年多,这还是姚梦琳第一次踏进季行砚的办公室。   对方前阵子因为意外事故堆积了大量工作,只有午休时间能抽出一点空,所以两人才选定了这里见面。姚梦琳本来想大声质问“凭什么要我去嘉和,你给我来未航”,但对方语气坚决,似乎是真有要事商谈,她才勉强同意了。   季行砚的办公室风格简约,除了沙发桌椅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姚梦琳进门时对方还在签字,她就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用木腿划过地板的声音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季行砚抬头看了看她,把手中的笔放下了。姚梦琳用食指托着脸侧,声音带着点不耐烦:“有事快说,我也是很忙的。”   季行砚拿出一个文件袋,沿着桌面滑给她。她单手打开看了看里面的内容,难得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我们离婚吧。”季行砚说。   姚梦琳诧异地看了他几秒,难以置信地问:“你认真的?”   “认真的,”季行砚把笔递给她,“签字吧。”   姚梦琳看了看他修长的手指,眯起了眼睛,随后不感兴趣地推开了笔:“谁说我要跟你离婚。”   季行砚蹙起眉:“我们还没结婚的时候你就想跟我离婚了。”   “那是你凭空臆测。”   “你还跟朋友说那场婚礼要是换个新郎就完美了。”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姚梦琳一本正经地说,“我现在想好好跟你过下去,你家世好,长得帅,又有能力,这么完美的老公上哪找。”   季行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笔收了回来,向后靠在椅背上:“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姚梦琳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一个文件推到他眼前。能如此迅速地提出条件,显然是筹谋已久的。季行砚甚至怀疑她在婚礼当天就已经起草了这份协议,从此以后随身携带。   他草草地扫了一眼屏幕,冷冷地推了回来:“你疯了。”   “干嘛这么说我,”姚梦琳不满地说,“就算数额大了一点,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而已,跟你伟大的爱情比起来不值一提吧。”   “这些条件完全超出了合理范畴,我不可能把股份都让给你。”   “现在是你要离婚,不是我要离,”姚梦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是你蠢到爱上了别人,我没有。你的需求比我更强,就不要怪我趁火打劫。”   她对这一天期待已久。她和他一样对这场婚姻感到厌倦,但她一直没有主动提出离婚,因为她不想把终结利益联盟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也不想承担两家的压力与指责。她等了将近三年,才迎来了这场拉锯的终结,怎能不要点战利品犒劳一下自己。她既不是月下老人,也不是慈善家,凭什么白白放手成全别人的爱情。   季行砚早知道她是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但没想到她胃口这么大:“这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别在这装被害者。”   姚梦琳笑了:“我还以为他在你心里有多大分量,值多少钱,现在看来不过如此嘛。”   “别歪曲我的本意。”   “我说的是事实,”姚梦琳把离婚协议书重新装回文件袋里丢了回去,“如果你不同意,那今天就不谈了。”   季行砚审视了她一会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如果不是我了解你,我会以为你这是拐着弯地不想离婚。”   谁姚梦琳竟然点了点头:“说实话,也有这个意思。”   “这我就有点不懂了。”   姚梦琳笑了笑:“别误会,我不是对你有什么留恋,而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非常明确的了断,而不是可能会反悔的一时兴起。你们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你现在被共患难的感动冲昏了头脑,一时上头想要离婚,这我很理解。但等你冷静下来了,说不定会后悔今天的选择,那我不是白折腾一场。我这是在给你一个深思熟虑的机会。”   “我知道我现在不理智,”季行砚说,“我就是想在不理智的时候做完这件事。”   姚梦琳歪头看了他一会儿,略带讶异地说:“你比我想象中要爱他。”   季行砚对此不置可否,他并没有跟商业伴侣讨论感情生活的意愿。“你把条款改得合理一些,我会同意的,”他说,“你的要求太离谱了,我是基于一个企业家的立场拒绝你,而不是丈夫。”   “这个词听起来好陌生啊,”姚梦琳翘起了二郎腿,“我可以再考虑考虑,我建议你也是。我们离婚可不是两个人的事,在这张纸上签字很容易,承担后果很难。”   “我知道。”   “而且,”她说,“他并没有那么爱你。”   季行砚沉默了一瞬,说:“这我也知道。”   “基于一个腐朽资本家盟友的身份,我劝你慎重,”姚梦琳说,“我们现在的状态虽然不理想,但比任何替代方案都要好。只要这个有名无实的婚姻关系还在,双方家庭就不会对我们的私生活指手画脚。等我们离婚了,你也不过是被逼着跟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在一起,实质上没有任何改变,你的未来伴侣可能还不如我通情达理。”   “但我还是想这么做,”季行砚看着手里的文件袋,“人这一辈子如果不犯一次错,那也太无趣了。”   经济学指导他们永远做出最优选择,但人类归根结底还是原始动物,跟随直觉的本能永远在蠢蠢欲动。   季行砚拿起笔,打算在协议书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然而笔尖触碰到纸面的时候,姚梦琳突然伸手横跨桌面,攥住了他的手。   “别这样,”她的声音带着叹息,“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对岸。”   季行砚习惯了她随心所欲、横行无忌的作风,这突然流露出的片刻软弱让他惊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蹙着眉说,“我们本来是同一种人,遵循同一套法则,你为什么要背叛这一切?现在的生活难道不好吗?我才是一直理智一直胜利的那一个,我不应该羡慕你才对。但我为什么感觉这么不爽?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一夫一妻制是违反生物本能的,无论男女,都有对复数伴侣的渴望。现代社会之所以将这种婚姻制度奉为圭臬,不过是因为这样更方便财产分配,更有利于伦理关系的稳定和社会利益的最大化。她一直坚信这一点,并且对此嗤之以鼻。不受婚姻关系的束缚,不被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浪漫情怀绑架,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但她为什么这么恼怒?   季行砚推开了她的手:“人生本来就没有逻辑。”   她摇了摇头,固执地说:“但你不是脱离逻辑的那种人。”   “我不是,”季行砚说,“所以趁我还没有变回我自己,签字吧。”   姚梦琳叹了口气,突然暴力地把纸张拉了过来,笔尖在上面划出长长的字迹。季行砚皱着眉头看向她,她的表情十分坚定:“如果你觉得现在不是真实的你,那我不能同意。这件事会对我们三个人造成重大影响,不能因为想犯错、想冒险、想找刺激就随便决定。你想想你父亲会做出什么反应,你是他儿子,你受得住,你那小情人可不一定。”   季行砚的笔触停下了,姚梦琳知道他在思考。对于习惯理智的人来说,回归冷静是很容易的。   “这样吧,”他最后说,“我们等到今年六月九号,如果到期我还没有反悔,我们就离婚。”   “六月九号?”   “高考结束,”季行砚说,“你担心的有道理,这件事的余波很严重。对于考生来讲,风险太大了。等他结束考试,我们再对外公布离婚。这给我留下了足够的思考时间,保证我不是一时冲动,同时你也有机会重新考虑一下离婚条款。”   姚梦琳坐回了原位:“听起来像是平常的你。”   “那就一言为定了,”季行砚指了指她手里那份划破的文件,“你把它扔了吧,到时候我再打印一份。”   姚梦琳把它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垃圾桶。这场离婚风波虽然未能成行,但也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叹了口气,悻悻地说:“怎么别人找到真爱都这么容易,我就不行?”   “哪里容易?”   “你没看网上的那些故事吗?连掉个手机也能找到真命天子。”   季行砚沉默下来,继续抽出文件开始签字,他真的不想和姚梦琳交流感情问题。   “落下手机这种事不是很常见吗?”姚梦琳没管对方在不在听,自顾自说,“你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啊,手机没了,然后急匆匆地回去找。结果发现有个人拿着你的手机,站在原地等着你,然后一段故事就开始了。”   季行砚的笔触停了一瞬,然后翻开下一页继续审阅。   “要不我也去掉个手机吧?”他隐约听到姚梦琳自言自语地说。 第43章 瞬间   屋顶上的那一夜如同一场梦境,即使用回忆再三确认,金岚也难以相信那是真实的。   季行砚既功利主义,又精于算计,也把他从泥潭中拽出来,在屋顶为他挡了一夜寒风。   这个人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翻来覆去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他决定暂时将它抛诸脑后。距离高考只剩一个学期,因为天灾牺牲了几天复习时间已经很倒霉了,不能再让感情问题干扰学习进度。于是如同任何拖延症患者一样,他决定等考试结束再来处理这段复杂的关系。   而季行砚似乎和他所见略同。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除了时不时和他一起吃饭,相互解决生理需求外,他没有提及任何有关未来的问题。他们像是一对和谐相处的炮|友,独立生活,互不干涉。   在这短暂的和平岁月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首先是大女主剧播出后反响意外的好,虽然权谋情节儿戏了些,但架不住颜值过硬、cp好磕,一时间各大平台拉郎配的二创满天飞。让剧方大跌眼镜的是,观众既没有选择女A男O的主线,也没有选择强强对决的副线,而是另辟蹊径,磕上了陆放和金岚的cp。厌恶的眼神那叫恨中有爱,针锋相对那叫性张力拉满。更何况金岚本人亲口承认陆放是他的入圈初心,年上养成、偶像粉丝,好磕,绝配!   然后叶金的cp粉就和放岚的cp粉打了起来,一个说你家常年断连我家物料足营业多,一个说你家都是逢场作戏我家才是真情流露。各方掐架、杂食看戏,战火纷飞,戏外的勾心斗角比戏里还要精彩。   本来场面已经足够混乱了,荒野求生综艺一播出,局势的紧张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等级。里面不但有大三角的修罗场,还外加一个特种兵队长的新cp。江鸣珂闲暇时去超话里逛了逛,被内容的黄暴程度雷的外焦里嫩。在好几篇文章里,金岚甚至同时和三个人发生了关系,而且还夹杂着乱伦、背德、字母戏等高能情节。他才看了一行就吓得摔碎了屏幕。   借着前段时间金岚洗白的话题度,剧作和综艺的收视率让制作组和投资方眉开眼笑。   当然,这一切都与熬夜奋战的考生无关。他要是知道网民把他和特种兵队长拉到了一起,必定会产生生理性不适。   其次是恶意剪辑事件。   本质上来说,这场风波与金岚无关。以他现在的热度,谁也不敢抹黑他的形象,真正的受害者是叶璋。   节目里,叶璋一直和那个选秀男孩岳麓同队。对方毫无生活能力,砍树枝时刮到了手就大呼小叫,全程对食物补给没有任何贡献。但在实际播出的镜头中,那些彰显岳麓娇弱的片段被全部剪掉,收集食物的过程也被剪辑得极具误导性。上一秒是岳麓在用树枝打椰子,下一秒就是他站在一堆椰子前谈笑风生。其实这些战利品几乎都是叶璋一个人的功劳,但观众的感受是岳麓出力比较大。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整体看下来,岳麓在综艺中就是一个乐观开朗,积极热情的大男孩形象,不但手脚勤快不拖后腿,还会在队友产生冲突时从中斡旋。加上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阳光笑容,这一波收获了不少粉丝,观众缘也极好。   叶璋在愤怒中给金岚发消息,对这个资本大行其道的世界感到绝望。他想为自己发声,揭露节目组恶意剪辑。   金岚知道他联系自己的意图。如果叶璋一个人硬刚节目组,固然可以破除观众的误解,但也会大大得罪资方和制作人,以后在圈里就很难混了。   但如果金岚也加入,那可就不一样了。以他现在的热度和粉丝战斗力,一旦他下场,节目组瞬间就会被抗议声淹没,大概率会低头认怂。流量的势力就是这么摧枯拉朽的强大。而且金岚一出现,舆论必定会集中在他身上,叶璋在其中的角色就容易被忽略。如此一来,他就能在不冒险的情况下达到目的。   听说这件事后,江鸣珂立刻竖起了耳朵:“你要管吗?”   “不,”金岚很干脆地说,“我被冤枉的时候,也没见他出来为我说话啊。我也不是什么好人,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说得好,”江鸣珂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竖起了大拇指,“这圈子本来就天性凉薄,来来往往都是为了利益罢了,他还真当你是慈善家啊。还有,你们捆绑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该解绑了。没看最近公司已经不让你们同台了吗?以现在的态势,粉丝分流了一定是你占大头。”   金岚没想到事情还有这一面:“非得搞这种分流吗?”   “当然了,”江鸣珂说,“你不搞人家也得搞。叶璋是正儿八经的演员,以后肯定要跟耽改剧割席的。你就是靠炒cp续命的,总不能一辈子吊死在一棵树上吧。人家马上就要跑了,不得找下家吗?”   在发现了新的利益方之后,金岚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恶意剪辑的事不会有你们的份吧?”   “那倒没有,以你现在的热度还用得着踩他上位吗?”江鸣珂说,“这事纯粹是岳麓的公司搞的。唉,你可别惹他,这人挺可怕的。”   “我尽力,”金岚说,“不过现在我惹他也没关系吧,这世道不就是谁红谁有理吗?”   江鸣珂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第三件事,就是那场让他进急救室的酒局有了后续。   当时裴庆向他承诺,如果他喝完了那一杯白酒,就让他做何永钦的御用男主角。本来金岚已经忘记这事了,结果某天江鸣珂突然激动地打来电话,那劲头好像他已经站上了奥斯卡领奖台。   “何导的助理联系我了!”江鸣珂的声音微微颤抖,“电影还在筹备阶段,预计七月开机。不过剧本已经打磨好了,等会儿我就发给你,名字叫《她与他》。”   金岚对此还有些犹豫:“我接这戏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江鸣珂突然有了危机感,声音都提高了一个八度,“你可别说你不想去啊!这可是何永钦,你知道多少演员不要片酬都想在他的戏里露个脸吗?”   “就是因为知道才不敢去的,”金岚说,“我以前接的那些戏吧,说不好听点,都是行业垃圾。所以我的演技虽然烂,但是剧也烂,算是臭味相投。我虽然是个烂演员,可从来没祸害过好片。这次就不一样了,如果因为我,一部好电影硬生生地被搞臭了,那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吗?”   “导演都说让你去了,那拍好片子就是他的责任,你在这操什么闲心?”江鸣珂火冒三丈地说,“这可是你用命换来的机会,必须去!一定得去!”   金岚想也是,自己赔上了生命安全得到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丢掉。至于演技,那只能尽力而为了。   除了这些细小的波澜,备考的生活相当单调。当你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时,日子往往过得很快。   高考倒计时的牌子一天天变幻,很快数字就降到了零。六月七号那天,金岚没等闹铃响起就睁开了眼睛。季行砚此时已经穿戴整齐,正打算叫他起床。   见考生已经醒了,季行砚就伸手替金岚按掉了闹铃:“出来吃早饭吧。”   他转身要走时,金岚忽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这轻微的拉扯感让他回过头来。   金岚微微笑了笑,然后抓着他的手,借着这股力在床上坐了起来。季行砚低头看着他,他就跪坐起来,抬起身子攀上对方的脖颈,贴上了对方的嘴唇。   只是一个短暂而轻柔的亲吻。   “觉得这样会有好运气。”他说。   人生虽然漫长,但回过头来看,能记起的往往只有几个瞬间。   六月的阳光透过窗棱,点点金斑洒在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在这短短的一刹那,季行砚做出了决定。 第44章 离婚   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姚梦琳还是觉得有些恍惚。   “虽然我一直盼着这一天,但我没想到你真会这么做。”她把离婚协议书递给季行砚。   “我也是。”季行砚接过文件,脸上既无喜悦也无犹豫,只是有些淡淡的难以置信,仿佛也觉得此刻的自己很陌生。   现在他们正式成为了陌路人,但根据协议,两家今后还会保持一定程度的商业合作。姚梦琳试想了一下自己和季行砚做生意的场景,意外地感到愉快。毕竟有个干脆果断、眼界超前的合作伙伴,是件令人舒心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认真地看着对方说,“现在我们离婚了,我突然看你就顺眼了。以前我怎么没觉得你有魅力呢?”   季行砚递给她一个眼神警告:“只是因为得不到而已。”   “你不觉得这是在说你自己吗?”姚梦琳审视着他,“你对他这么执着,还不是因为你得不到他?”   是这样吗?也许吧,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来的太过轻易,所以遇上一个无法攻克的对象,就被困住了。   “你的做法我也有点不明白,”姚梦琳接着问,“你要真这么爱他,两年前就会跟我离婚了,为什么一直拖到现在?”   季行砚把纸张放进文件袋里,轻描淡写地说:“因为那时候不用离,他也会待在我身边。”   “啊……”姚梦琳立刻就理解了,“现在你发现不离婚就留不住他,所以才下定决心了?用最小成本换取最大收益,真是经典的商人思维。他要是早知道主动离开之后你会对他更好,就不会乖乖地待到现在了。”   “是啊,”季行砚说,“我也这么认为。”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主动解绑,”姚梦琳颇为官方地伸出手,“离婚愉快。”   对她来说愉快,对季行砚来说可不是。他马上就要向全家族公布这件事,其后果难以预料。即便如此,他还是伸手和对方握了一下。在两年多的婚姻生活中,虽然龃龉大于和睦,但还是有那么点共患难的友谊在的。   他来到老宅的时候,晚饭刚刚开出来。季明秋大马金刀地坐在上位,松松地握着手杖,对着一桌子菜肴皱眉,仿佛刚被杀死的野山羊惹恼了他。而文莺挺着大肚子坐在旁边,笑盈盈地给丈夫夹菜。   见到阿姨把季行砚迎进来,文莺放下筷子,很热情地招呼他:“诶呀,真是稀客。”   季明秋对儿子的到来不置可否,只是向身旁的位置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再让阿姨加上一副碗筷。   季行砚刚刚坐下,季明秋就悠悠地开口:“终于想起自己有家了?”   文莺嗔怪道:“大半年才回来吃个晚饭,该欢迎才对啊,怎么弄得跟审问似的?”   “春节不回家孝敬爹娘,跑到地球对面去逍遥,这像话吗?”季明秋侧着脸看儿子,“你是不是在躲我?”   季行砚破天荒地承认了:“算是吧,如果接下来你又要说孩子的事的话。”   季明秋瞪着他,仿佛不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文莺在一旁帮腔:“行砚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爸也是一片苦心呀,你年纪也不小了,婚也结了好几年了,也该有自己的家了。不过话说回来,我看这事也不是你的主意,多半是你老婆怕烦不想生。唉,我真是不懂了,我们又不是普通人家,她怕麻烦,生下来就丢给保姆带嘛。吃喝拉撒一点不用她沾手,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季明秋虽然保持着沉默,但表情明显表现出赞同。季行砚看着自己的继母,突然微微笑了笑:“挺好的。”   文莺被这突如其来的顺从打蒙了:“什么挺好的?”   “看你这么不待见她,以后两个人不用见面了,挺好的。”   季明秋察觉到话中的言外之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季行砚转回桌子,神态自若地往碗里夹菜,随口说了一句:“我们离婚了。”   季明秋猛地攥住了他的肩膀:“离婚?谁同意的?”   “夫妻双方同意的,”季行砚说,“我提的离婚。”   季明秋猛地把手杖甩到地上,咣当一声巨响吓了文莺一跳。她胆战心惊地把筷子放到桌上,不敢动了。   “你当婚姻是儿戏?说离就离?”季明秋虽然已经年逾花甲,声音气势却不减当年,连厨房的阿姨都被镇住了,直愣愣地定在原地。   “您这么激动干什么?”季行砚照常吃着饭,“我们已经协商好了,生意上不会受到影响。”   季明秋气得火冒三丈:“你说得轻巧,你觉得她爸谈合作的时候会优先考虑甩了自己女儿的人?他们姚家的面子还要不要?”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改天我去登门谢罪,”季行砚说,“至少姚梦琳本人没什么意见,以后不用来这个家了,她还挺开心的。”   他知道,季明秋之所以如此急火攻心,不是因为担忧他的幸福,甚至只有小部分是因为商业利益,最主要的,还是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儿子竟然一声不响就终结了他苦心缔造的婚姻,哪怕他对儿媳并不满意,也让他倍感冒犯。   “离婚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您就别想了,”季行砚说,“先斩后奏确实不妥当,但离婚是我们两个人的选择,别人再劝也没用。”   季明秋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终究只是哼了一声,把目光转回了餐桌。大儿子的性格他很清楚,做事之前会思之再三,但决定好的事绝不拖泥带水。他把离婚这件事公之于众,就说明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虽然利益联盟瓦解了,让他十分可惜,但他本来就不喜欢姚梦琳,也能看出儿子的婚姻并不幸福,离了就离了吧。这女人一天到晚兴风作浪,无法管束,还有什么丁克之类的荒唐念头,实在不是良配。就算她事业上能力再强,生不了儿子也是白瞎,挣那么多钱能留给谁呢?   这么一想,对儿子自作主张的气也消了大半。季明秋重新拿起手杖,在顶端的流云雕纹上摩挲半晌,语气恢复了平缓:“算了,她也配不上你。听说刘书记的女儿最近回国了,她比你小几岁,和你上的是同一所大学,你们找个时间见面聊聊。”   季行砚放下了筷子,他实在没有食欲了。“我才刚离婚,就这么急着给我安排下一个?”   “你都三十好几了,难道离了婚还一直单着?”季明秋用手杖在地上敲了敲,“你放心,刘书记他们家的丫头我见过,挺乖巧的,看上去就是个温柔懂事的女人。虽然长得不算特别好看,但娶妻娶贤嘛,总比你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强。”   季行砚打断了父亲的评语:“我不会娶她的,您别费心了。”   “别这么武断,先见个面了解一下,”季明秋说,“如果不行,再看下一个。”   季行砚突然攥住父亲的手腕,用力道制止了他说话:“我不会再结婚了。”   季明秋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过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你离婚这事,是不是你在外面包的哪个狐狸精惹出来的?”   季行砚微笑着看了一眼文莺:“这事您不是经常干吗?”   “你……”季明秋感到气血上涌,几乎让他窒息到说不出话来。他最得意的儿子,一直风光无限,尽善尽美的儿子,居然会有这么昏头的时候。因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野鸡违抗父母之命,这么白痴的事,他原以为绝不会在季行砚身上看到。   季行砚观察着父亲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有咄咄逼人下去。“您想多了,不是因为谁,”他给季明秋倒了杯茶,“我只是厌倦了把婚姻大事当做商业筹码。我已经为这个家族付出了太多时间和精力,不想把整个人生都赔进去。”   季明秋没有碰那盏茶,只是狐疑地盯着他。   “您不是快有第三个孩子了吗?”他看了眼文莺的肚子,“以后还可能有第四个、第五个,国家刚出了三胎政策,这也算是相应政府号召了。我会竭尽全力把他们培养成接班人,您就别逼我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自由。”   季明秋的眼睛里带着血丝,但季行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良久之后,季明秋开口问:“那你就一直单着?”   “对。”   季明秋沉思片刻,摆了摆手,让阿姨把凉掉的菜拿去热一热:“随你吧。”   季行砚微微皱起了眉,他本能地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但父亲已经松了口,他无法逼问下去。   在季行砚走后,季明秋很快就拿起了电话。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就算再讨厌包办婚姻,为了敷衍自己,他也会象征性地见个面。季行砚不是不婚主义者,能如此斩钉截铁地拒绝相亲,并且声称自己会一直保持单身,大概率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而如果这人是女性,季行砚大可以拿文莺出来做文章,以父亲的再婚为例,逼问他文莺都可以进门,为什么自己的情人不行。自己的儿子之所以避而不言,只有一个可能。   对方是男人。   这个念头让季明秋几乎捏断了手杖。怎么可能?自己这么健康、正常的儿子,之前有过无数女人,怎么可能突然变成了恶心的同性恋?   无论那人是谁,他一定要找出来毁掉。他儿子的完美人生,决不能有一点瑕疵。 第45章 会面   高考结束后,金岚本想睡个三天三夜,却发现累积的拍摄任务已经堆到了明年。他只得打起精神,顶着黑眼圈在摄影棚里穿梭。   就在造型师给他抹发胶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邮件。没有内容,没有标题,只有一个简单粗暴的附件,里面是一则未发布的新闻页面:爆料,知名流量疑与财团高层有染。   金岚触碰屏幕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往下拉,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   画面上,他靠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对方搂住他的腰,举止亲昵。虽然那人脸上打了马赛克,但一望而知是个男人。这篇报道写得有声有色,说他其实是某财团高层的小三,时常出入对方的房产,然后跟上了一张他戴着口罩走进山水文苑的照片。   有狗仔拍到他和季行砚的照片并不奇怪,毕竟他的知名度在那里,身后跟拍的镜头成群,不小心忽略一个也很正常。但狗仔和演员常有合作,这种涉及敏|感话题的照片,一般都会谨慎放出。更何况其中还有季行砚的身影,照理说是没人敢放的。现在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众平台上,实在是细思极恐。   金岚盯着页面看了几秒,江鸣珂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他刚一接通,对面就气急败坏地质问:“这哪个龟孙子搞的?”   看来这邮件还是群发的。   “不知道,”金岚打了个哈欠,“我对家太多了。”   “关键是他们这会儿应该不敢惹你啊,”江鸣珂纳闷了,“就算敢朝你开炮,也不敢动季总……这算怎么回事?”   “他们每次说的都是实话,害我都生不起气来。”   “我草,你在这说什么风凉话,被威胁的不是你吗?”江鸣珂愤愤地说,“公司已经花钱压下来了,你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知道了。”金岚挂了电话,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但又不敢相信。因为如果是真的,他完全无力抗衡。   对方给他这个警告,究竟是想要什么呢?   答案没有让他等很久。拍摄结束后,金岚坐车回了公寓,还没走到门口,一旁的车上就下来了几个人,伸手拦住了他。   “金先生,”一个身材粗壮却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说,“季董想见你,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金岚立刻意识到了他的所指:“季明秋?”   对方不置可否地放下手,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不好意思,”金岚绕开了他,“我现在很累,需要休息,而且我不想见季董。”   对方在他走过时拽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无法动弹:“金先生,令堂已经在府上等着你了。”   金岚猛地扭过头盯着他:“你们绑架了我母亲?”   “注意用词,”对方平静地说,“我们只是邀请令堂去做客而已,是征得了令堂的同意的。”   金岚冷笑了一声:“以我母亲的身体状况,有什么拒绝的余地吗?”   “真的同意了,”对方说,“我们只是说金先生也在那里而已。”   金岚心急火燎地拿出手机,给护工阿姨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会随便让母亲跟着陌生人走。阿姨对他的质问感到困惑:“不是你预约的体检吗?”   金岚想起来了,他前几天确实预约过某个私立医院的体检项目。   “他们说是医院派来的呀,因为大姐行动不方便,所以医院特地派人上门来接的,这也包括在什么VIP服务里了,”阿姨说,“他们报了你的号码,还报了医院的号码,我一看都是对的,就让大姐跟着去了……天哪!难道大姐出事了?!”   金岚感到喉咙里一阵阵发紧:“没有,是我忘记了体检的事,我妈现在好好地在医院呢。”   “哎呦,你真是吓死我了!”   男人耐心地等他打完了电话,随后问:“可以走了吗?”   金岚咬了咬牙,跟着他上了身后的车。在驶往季宅的途中,车里一片死寂,只有司机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确认他的状况。金岚看着窗外逝去的风景,对这非现实的展开感到恍惚。   车子开进一个大得吓人的庭院,金岚恍惚间想起old money之类的词汇。停稳后,男人就走了下来,替他打开了车门,金岚很不适应地跟着他走进了客厅。   家丑不可外扬,季明秋似乎事先清过了场,整栋宅院空荡荡的,让人心里发慌。男人让金岚进来后就关上门离开了,金岚举目四望,看到了沙发上坐着一个气场摄人的长者。   乍一看,季明秋与两个儿子并不相像。他的长相平平无奇,是个泯然众人的普通男人。但他周身的冷淡和眼神的压迫感和季行砚如出一辙,让人立刻就能意识到两人是父子。此刻,季明秋正用目光一寸寸地扫视着金岚,这侵略性极强的眼神让他感到不舒服。   金岚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他直视着季明秋的眼睛问:“我母亲在哪?”   “你不用担心,”季明秋的声音苍老却浑厚,“她现在很好。”   “什么叫很好?”金岚攥紧了拳头,“我母亲不是普通患者,她肌肉严重萎缩,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看着。你们不能把她放在那不管,如果她从轮椅上跌下来,或者出什么其他意外,她连求救的话都说不清楚。”   “等我们谈完,我自然会让你去找她。”   又来了,这种令人窒息的自说自话。他已经明确表示了不想谈,但这些人就是有本事做到视若无睹,而他又无法反抗,这种无力感真能把人逼疯。   “你想说什么?”   季明秋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这个年轻人很没礼貌。他略带不满地问:“我儿子离婚的事,是不是跟你有关?”   极度的惊讶一瞬间盖过了愤怒:“他离婚了?”   季行砚居然会离婚?他为什么不告诉他?虽然不敢相信,但金岚隐约察觉到背后的原因是自己,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季家的家主会突然针对他。季行砚会因为他离婚?他觉得自己习以为常的世界正在急速崩塌。   季明秋审视着金岚的表情,似乎是在评估这反应的真实性。做出判断后,他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本事可真够大的。”   金岚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劝他复婚?他绝对不会听我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吗?”虽然这样说,但季明秋明白有什么东西与以往不同了。没关系,他可以拨乱返正,他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总不会连一个靠脸吃饭的粉头都解决不了。“离开他,永远别回来。”   真像是狗血剧一贯的套路。“凭什么?”   他跟季行砚是聚是散,都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无论他最后是否跟季行砚在一起,都是他个人的意愿,绝不可能因为旁人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做出选择。   季明秋拿出了一张支票,随意地丢在了桌子上。金岚走上前拿起来,被上面的金额逗笑了。   季明秋被他笑得火冒三丈:“嫌少?”   “就数字本身而言,绝对不算少,”金岚说,“但你可能没打听过我现在的片酬,这点钱一年半载就赚得到。”   “你想要多少?”   “我要是往大了说,就像是抢劫了,”金岚把支票放了下来,“所以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季明秋眯起了眼睛。在这一瞬间,他周身的敌意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冷冷的漠视,这反而更让人恐惧了。   “年轻人,”他语重心长地说,“你年纪太小,生在了治安最好的时代,没见过八九十年代那会儿的阵势,真是幸运。想当年,在大街上贴个小广告,都会被同行照肚子上捅一刀。拉进医院缝了几针,只能自己回来养伤,刚能下地就要接着贴。时代变了,可道理是一样的,那就是别惹不该惹的人,明白吗?”   金岚盯着他:“什么意思?”   “我要整你,方法多的是,而且我的手段绝不是你这种生在和平年代的孩子能想到的,”季明秋说,“你以为现在就没办法让人生不如死了吗?你让人打折了你亲爹的腿,划破了他的脸,不也还好好地站在这吗?”   这种事他都能知道,金岚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对亲爹都这么恶毒,可见你这种人心肠有多黑,”季明秋鄙夷地打量着他,“也不知道我儿子看上你哪点了,一个爬床上位的小白脸,长得还不男不女的。”   也许是气到了极点,金岚反而笑了出来:“你觉得我配不上你儿子?”   季明秋对他居然还对这事抱有疑问感到惊讶:“你这种人我在夜总会见多了,干不干净都难说,你跟在我儿子身边,我都担心他的健康状况。”   “这个应该是我担心才对吧,”金岚说,“他睡过的人是我的几十倍啊。”   “你……”季明秋觉得他不可理喻,“你一个破坏家庭的败类,还有脸在这理直气壮?”   “也没见你多疼这个儿媳妇,干嘛在这假惺惺地为她说话?”金岚说,“再说了,名片是你儿子给的,出轨是他主动出的,要骂也该连他一块骂,只骂我一个太不公平了吧。”   季明秋气得目眦欲裂,抬手就把拐杖丢了出去,砸在了金岚肩上。这一砸力度很大,他感到肩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了沉重的倒地声。 第46章 对峙   金岚没顾得上肩膀的伤痛,他迅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直觉告诉他,这声音跟他母亲有关。   他朝楼梯跑去,但还没到楼梯口,就被季明秋叫进来的保安拦住了。他试图反抗,被对方迅速反扭胳膊按在了栏杆上。   老人在他身后摇了摇头:“没经过主人同意就擅自上楼,太不懂礼数了。”   “我妈是不是在楼上?”金岚拽住保安的胳膊,拼命想把他拉开,然而这禁锢纹丝不动,“她出什么事了?!”   季明秋把目光转向二楼。一个保安打开其中一扇门,走了出来,用陈述性的语气说:“邓女士刚刚从轮椅上摔下来了。”   季明秋皱了皱眉:“怎么会?”   “应该是想上厕所吧,”保安说,“她好像伤到腰了,一直按着后背叫唤。”   季明秋似乎是觉得这事很麻烦,对金岚说:“你听到了?这是她自己摔下来的,跟我们无关。”   “你们……”金岚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去撕碎那张不耐烦的冷脸。   不行,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救命。渐冻症患者特别容易骨折,上次邓南枝就因为摔了一跤,直接导致了髋关节脱位。“你们得送我妈去医院,”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气,“她可能伤到骨头了。”   季明秋看了他一会儿,重新往后靠上了沙发背:“急什么,我们还没有谈完。”   金岚震惊地看着他:“什么?”   “等我们达成一致了,我自然会叫医生过来,”季明秋扫了他一眼,“你母亲身体这么差,你还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也不怕她丢人。我要是你爹妈,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卖身挣钱,宁愿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金岚的脑子里嗡嗡的,完全没有听见季明秋的冷嘲热讽。   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随之而来的还有极度的愤怒。   季明秋对他的侮辱,比起他之前受过的屈辱,根本算不了什么。投资人逼他喝到酒精中毒,制片人对他动手动脚,公司前辈在他住院的时候截走资源,哪个都比季明秋刚才的话过分得多。   但那些没有牵扯到邓南枝。   无论他在外面受到怎样的对待,只要他的亲人不受影响,那就无所谓。但决不能牵扯到母亲,绝对不行。   他看着季行砚,咬着牙说:“我答应你。”   季明秋似乎没想到他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狐疑地看着他:“你认真的?”   “我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再靠近季行砚,”他的声音有点颤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的感情值得我拿亲人去冒险。”   季明秋抱着手臂,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胳膊,许久没有回应。这沉默的每一秒都能把金岚逼疯。   这个人想干什么?他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我不太相信你,”季明秋最后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反悔?”   金岚感觉血液在脑子里炸开:“那你想怎么样?”   季明秋的目光扫过面前的茶几,果盘旁边摆着一把簇新的水果刀。他俯身向前,拿起那把刀,扔到了金岚脚下。   “在脸上划一刀,我就相信你。”   金岚愣住了。   “我儿子看中的无非是你的脸,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放心呢?”   金岚久久地盯着那把刀,难以置信自己会落到这个境地。他母亲瘫倒在楼上,极有可能伤到了腰椎。而他站在这里,面前放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器。   “不想划?”季明秋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个孝子呢。”   金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马上还有电影要拍,协议已经签好了。”   季明秋淡淡地说:“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金岚看着刀上反射出的金属光泽,感到一阵晕眩。   季明秋叹了口气:“需要犹豫这么久?就因为你母亲叫不出声来,你就心安理得地让她在地上瘫着?”   金岚抬起头盯了他一眼,双眼赤红。然后他慢慢地弯下腰,拿起了刀。   季明秋平静地注视着金岚的动作,看着他把刀尖放在了额头上,轻轻往下一压,血珠从伤口冒了出来。   他极快地往右一划,一道血痕瞬间绽开,从美人尖直直地横到太阳穴。血珠沿着眼角滴落下来,带着一种可怖的美感。   他把刀扔到大理石地板上,哐当一声,让人心里一震。“可以了吗?”   季明秋挑了挑眉毛,点了点头:“看来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他朝楼上的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去请医生。而后对抓着金岚的保安说:“给他找块纱布。满脸是血,看得我很不舒服。”   金岚木然地站着,仿佛周围的世界都与他无关。他不能上去看母亲,他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吓坏她。所以他待在原地,有人给他纸巾,他就接着,擦去脸上的血。有人给他纱布,他就按在伤口上止血。但这一切完全是混沌的,好像他的动作脱离他本人而存在。   许久,医生走出来说:“是腰椎压缩性骨折,不算严重,我先用支具固定住了,具体情况还是要拍片确定,赶紧送医院吧。”   听到这句话,世界在一瞬间归位了。金岚突然意识到脸上沾着凝固的血,伤口发出鲜活的刺痛。   他转过身,在金属柜的外框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伤口已经被纱布遮住了,把头发散下来,勉强还能看得过去。   他和邓南枝在五分钟后离开了季宅。邓南枝躺在担架上,送他过来的中年人帮他把轮椅搬上了车,将两人送到医院。金岚跪坐在母亲旁边,低声跟她解释自己没事。邓南枝伸出手,放在他额头的纱布上,焦急地看着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长串字音。   金岚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去找大夫看的。”   ——————————————————   接到电话时,季行砚正在一家日式居酒屋和姚梦琳谈项目。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随着对面报告的深入,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姚梦琳在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桌上的佳肴相比之下变得索然无味。   他挂断电话后,姚梦琳凭借着偶尔漏出的三言两语猜出了内容:“老爷子去找他了?”   季行砚把手机丢回桌上,快速站起身,掏出卡结账:“情况比我想的还要糟糕。”   他说着拉开了门,显然是要告辞了。   姚梦琳也没留他,单手支着下巴抬头问:“你有把握把人哄回来吗?”   季行砚握住拉扇门的手顿住了。“我不确定,”他说,“在他身上,我永远不确定。” 第47章 尖刀   季行砚本以为金岚会待在医院,但送他们去医院的保安说,安顿好邓南枝之后,金岚就把母亲交给护工,一个人离开了。季行砚给他打了电话,理所当然地无法接通。   他赶到金岚的住处,按了一会儿门铃,没有反应。他不知道是对方不想见他,还是不在房里。沉思片刻,季行砚选择了最笨的办法。   站在原地等。   金岚是从摄影棚回来的时候被拐到季家的,什么都没带,如果要出门,至少会回一趟家。如果在房里,也不可能永远不出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但他不想离开。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渴望一个人,仅凭这一点,他也不能轻易放弃。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双腿开始失去知觉时,电梯门开了,金岚站在他面前。   金岚没对他的出现表示惊讶,自己不接电话,以季行砚的性格,肯定会上门弄个明白。他垂下目光从对方身边走过,打开门,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季行砚在他关上门时拦住了他,用手撩开他额前的头发,看着纱布隐隐透出的血迹:“去医生那看过了吗?”   金岚推开了他的手:“跟你没关系。”   “现在整形技术很发达,疤痕基本上都能修复,”季行砚说,“我会找最好的医生,去海外的医院也可以。”   金岚因为这句话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如果修复不了,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一刀两断了?”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无所谓了,”金岚打开门,“你走吧。”   季行砚没有放手:“跟我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金岚说,“我已经发誓不再接近你了,成年人要为自己的承诺负责。”   “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季行砚说,“你想怎么发火都可以,要打要骂随你,在我脸上划一刀也行,只要你能消气。等你消气了,我们再谈。”   金岚冷笑了一声:“我在你脸上划一刀有什么意义?难道这样我的伤就能好吗?看到你脸上有伤,你爸还不把我碎尸万段?”   季行砚看着他,过了许久,对方仍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别在我家站着了,”金岚说,“我不想打你不想骂你,就希望你赶紧滚。”   “对不起,”季行砚说,“都是我的错,我没想到我父亲会做这么绝。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金岚仿佛是听见了笑话一样,戏谑地看着他:“你要怎么拦住他?他是你父亲,是集团董事长,你难道能把他关起来?”   “会有办法的,”季行砚走进了门,抓住他的胳膊,“你再相信我一次。我承诺过你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金岚挣脱了他的束缚,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眼中明亮的怒火仿佛要把人燃烧殆尽:“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每次和别人发生冲突,最后承受一切的都是我!你可以去试,去赌,因为你不会失去什么。我呢?我为什么要陪你遭罪?”   他本意是要冷静地处理一切的。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想做得成熟而决绝。但他阻挡不了滚滚而来的情绪,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真是太丢人了,他一点也不想在季行砚面前哭。   说到底,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对方捧住他的脸,擦去他的眼泪:“对不起,我会补偿你的。”   “我不想要补偿,”金岚推开对方的手,“我只想要自由。”   季行砚停下了安抚的动作:“如果你说的自由是离开我,让我永远见不到你,那是不可能的。这话我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你……”金岚不知道怎样才能打破这绝望的循环,他真的快疯了,“季行砚,你想要什么,别人就一定要给你吗?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你的人生连百分之五的缺憾都不能有吗?”   “如果那百分之五是你,那就不行。”   其实不止百分之五,季行砚想。他不会为了百分之五去破坏商业联盟,去担惊受怕地替人挡一整夜风,去傻里傻气地在门口等那么久。   但即便是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对金岚来说也没有意义。他填补不了他缺失的安全感,他仍然不敢爱他。   “为了这百分之五,你就要毁了我吗?”金岚的眼神几乎快烧穿他了,“因为你想补上那一点残缺,所以我的人生被打碎也没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季行砚想,当然有关系,但这关系不能成为他们分开的理由。他已经离了婚,和家人摊牌,准备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性向了。他从来没有为哪个人做到这一步,现在要他放弃?绝无可能。   季行砚的目光逐渐冷下来,他知道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金岚铁了心想逃离,不是几个甜枣就能哄回来的。   “那就打碎吧,”他说,“打碎了,我再帮你拼起来。”   金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表情几乎绝望了。“你怎么能……”他的声音发颤,“怎么能自私到这种程度?”   季行砚感到有带刺的利刃穿透了他。他不想伤害他,但为了留住他,他现在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好像才第一天认识我一样。”   “我想过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再搅进任何事了,”金岚不知道为什么还在试图唤醒对方的良知,“就算我求你了,别再来找我了好吗?你爸会毁了我的,他真的会毁了我的。”   季行砚看了他一会儿,说:“我也可以毁了你。”   他懵住了。   “我远比我父亲要了解你,”季行砚说,“比起他,你更应该担心我。”   万念俱灰。原来这就是万念俱灰的感觉。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活路,他待在季行砚身边,会被季家撕成碎片。他逃走,季行砚会毁掉他。   自己怎么会活成这样。   金岚猛地推开了季行砚,走进厨房,拿出一把刀来。他砰地一声把刀插在桌上,尖端深深地刺进木板中。   不知为什么,这一刀下去,他反而冷静了。呼吸了几次,他看着季行砚说:“你再来找我,我们两就必须死一个。”   季行砚看了眼桌上的利刃,深深地皱起眉:“你在拿命威胁我?这也太幼稚了。”   “没办法,”金岚说,“我也想成熟一点,可惜没那个心情了。”   他真的累了,一想到以后要在两方的炮火中生存,他就觉得窒息。   回顾自己前二十年的人生,和顺的日子屈指可数,真是无趣。   季行砚站在餐桌对面,和金岚长久地对峙着。沉默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有你母亲在,你做不到的。”   邓南枝活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儿子,她非有金岚不可,所以他不可能让自己死。同样的,因为必须照顾母亲,金岚也不可能做任何违法犯罪的事,他冒不起入狱的风险。   就在此时此刻,他还在找金岚的弱点。   金岚却像是早就料到似的笑了起来。   “谁说我会一个人去死了?”他的声音极度冷静。   季行砚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在开玩笑吧。”   “也许吧,”金岚歪头看着他,“你要不要试试?”   季行砚在他脸上搜寻松动的痕迹,然而没有,这人是认真的。   金岚用手握住那把刀,在桌上慢慢旋转着,木屑从刀尖一点点堆叠起来:“我给你三秒。三秒之内,请你从我眼前消失,然后再也别让我看到你。” 第48章 博弈   季青临下班后就匆匆换下运动服,去咖啡馆赴约。看到桌对面季行砚的一刹那,他震惊地忘了落座。   对方看上去像是失眠几年了,眼下攒出浓郁的乌青。两颊凹陷下去,让原本清晰的骨骼线条变得凌厉起来。他从没见过大哥失魂落魄的样子,这反常的一面让他感到恐惧。“发生什么了?”   季行砚抬头望了他一眼,平淡地说:“我出柜了。”   季青临仿佛闪电劈了天灵盖:“什……”   他知道大哥在生活作风上不太检点,只要长得好看,性别不是问题。但双性恋一般都会和异性在一起,因为轻松,像季行砚这样的理智派,从来不会舍易求难。   “你之前说过,老爷子可能会因为我出柜了,把你抓回去,所以我提前警告一下你。”   “这倒无所谓,落在我身上的事,我来解决就好了,”季青临担忧地看着他,“主要是你现在不太正常。”   季行砚摸了摸脸颊,微微笑了笑:“这么明显?”   “我不太明白,”季青临说,“有个让你决定出柜的人,说明你找到真爱了,但你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   “我也很矛盾,”季行砚看着手里的杯子,“理智上我知道应该放弃,但我不想放弃,就是不想。”   “是那个来健身房的明星吗?”   季行砚抬头看着他,这反应让季青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你还从来没主动让我见过谁,所以还挺明显的。”   “是他。”   “爸肯定折磨死他了吧,”季青临说,“你打算怎么办?”   季行砚的食指在杯口摩挲了一圈:“谈判。”   “爸会接受吗?”季青临皱起眉头,“你是他最骄傲的儿子,跟我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我干再离谱的事,他都不会失望,反正我从小到大都让他失望。我这算是做了二十年的铺垫,等我出柜的时候,他都做好心理建设了。你不一样,你之前太完美了,冷不丁地泼他一盆冷水,他肯定接受不了。”   “那没办法,”季行砚说,“他只能接受。”   季青临走后,季行砚就起身去了老宅。盛夏天气,树上传来聒噪的蝉鸣,让人心生焦躁。他走进客厅时,季明秋正戴着老花镜翻看文件。   “来了?”季明秋抬起头,看到儿子的脸迅速皱起眉,“你这是怎么了?”   “情伤。”   季明秋嗤笑了一声:“这种话,只有你那个脑仁没二两重的弟弟配说,你就算了。”   季行砚走到左边的沙发旁坐下,父子相对,如同两军对垒:“我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这话的语气虽然淡淡的,但季明秋感到了其中的胁迫意味。在他的预想里,儿子应该带着诚恳的态度向他求和才对。就算对方仍然不肯放弃那个小白脸,也应该是求着他接受,而不是这样咄咄逼人。   他脸上的皱纹因此加深了一些:“你要为一个戏子跟我闹翻?”   “别这么说他。”   “这人接近你就是目的不纯,”季明秋用手杖敲了敲地板,“他根本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只有我有资格说,用不着外人来品头论足,”季行砚说,“目的不纯又怎么样,以他的经历,能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如果我是他,还未必能有他善良。”   “你失心疯了吧!”季明秋瞪着他,“外在条件就不说了,就拿感情来讲,这人对你根本不上心,我稍微考验了他一下,他马上就跑了。他要是真爱你,哪会这么容易就放弃。”   “那叫考验吗?那是虐待!”季行砚觉得自制力正在崩溃边缘,“你凭什么考验他?大家一样是人,你比他高贵在哪?谁给你的权利去考验别人?”   季明秋怒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有这么跟爹说话的吗!”   “他怎么看我,我心里知道,用不着乱七八糟的考验来证明。就算他不爱我,我也不在意。我又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子,别人不爱我,我就哭天抢地,非得求着人家爱我。没有爱情的婚姻那么多,照样也能过完一辈子,他不爱我又怎么样?”   季明秋霍的站起来:“你简直……疯了……真是疯了!”   “别管我的事,也别再去惹他,”季行砚说,“我的要求就只有这么多,难道很难吗?”   “你看看你!”季明秋厉声呵斥,“还有没有个集团总裁的样!”   季行砚也慢慢站起来:“一个集团总裁连爱谁都决定不了,那也活的太可笑了。我拼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肆意妄为的自由吗?就算我喜欢男人,就算我为了他跟家里闹翻,别人又能说什么,又敢说什么?真有事了,他们还是得来求我。就算心里再不齿,再嘲讽,嘴上也会恭喜我,这不就可以了吗?”   “你想都别想!”季明秋的胡子颤抖起来,“就算让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能看着你毁了名声!”   季行砚低头看向父亲的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丢在了桌上。   季明秋瞟了一眼,冷冷地问:“这是什么?”   “辞职信。”   “什么?”   季行砚平静地看着他:“我接下来的话不是警告,是威胁。如果你再去找他,或者插手我的感情,我就辞去现任嘉和的执行总裁职务,并且和季家断绝关系。”   如果说刚才季明秋的表情只是惊诧,现在就是惊骇了:“你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整个家族除了我根本没人能接班,”季行砚说,“要么你把嘉和交给外人,要么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毁掉,选一个吧。”   他根本没想过父亲会拿继承权威胁他,这个威胁不可能成立。只要季明秋还固执地保留家族企业的性质,集团只能交给他。   季明秋颤抖了一会儿,似乎是站不住了,颓然地坐回沙发上。他年少成名,一辈子叱咤商场,没想到老了竟然会被儿子捏住痛处。   他无法忍受把毕生心血交给外人。儿子毕竟是儿子,打断血脉连着筋,哪怕是一时不孝顺了,终究还是最能信任的人。放外人进来,谁知道几年之后会不会改天换地?   但要让他乖乖听儿子摆布,绝不可能!他威风了半辈子,到老了反而让儿子给拿住了,这让他的脸往哪搁?   季明秋骤然抬眼,目光如炬地盯着季行砚:“你不会辞职的。”   季行砚皱起眉:“你不信?”   “不信,”季明秋抓起桌上的辞职信,一把撕成了两半,“嘉和能有今天,也是你的功劳。你呕心沥血了十年,才把它发展到这个位置,你这么珍惜事业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情人放弃。”   这只是虚张声势罢了,以季行砚的性格,绝不会真的辞职。他这么坚信着。   季行砚似乎料到了这一反应。他看了眼桌上碎裂的辞职信,又拿出了一封新的,递给自己的父亲。   季明秋一把将信拍在地上。   季行砚叹了口气:“这不是我的辞职信。”   “那是谁的?”   “嘉和的几位项目经理、人事主管、运营总监。他们都是我带进来的,当然要跟着我一起走。”   季明秋难以置信地看着儿子。   这不是威胁,这是宣战了。   “我知道事情有点突然,你一时半会下不了决定。没关系,我等一个月的时间,”季行砚说,“这一个月,我就当去修了个年假。如果你没有改变主意,我就带着他们出去另立门户。”   “你这是……”季明秋阴沉沉地看着他,“要分家了,是吗?”   季行砚没理会话语中的怒气:“也可以这么理解。”   “你……”   “我还是希望事情不要闹到那一步,”季行砚说,“我毕竟是最了解嘉和的人,真到兵戎相见的时候,可是很容易找到死穴的。”   这是一场博弈,赌的就是谁先认输。不到万不得已,他没打算放弃嘉和,那可是他夜以继日、披肝沥胆才得到的成果。但他知道父亲也受不了公司业务停滞,跟儿子的生活作风相比,肯定是公司更重要。   季行砚站了起来:“既然信被撕了,那我只能口头向你辞职。从今天开始,集团事务就交还给您了。”说完,他把撕成两半的信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走出了大门。   季明秋在身后朝他怒吼,他隐约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   走到门外,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电话打来了。   过了一刻钟,屏幕上果然亮起了熟悉的号码。季行砚接通了电话,放到耳边:“怎么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谈一谈吧。”   “好啊,”季行砚说,“但我不想在电话里谈,见面吧。”   “我发过誓不见你的。”   “你也发过誓不联系我,不还是打电话过来了吗?”季行砚说,“见个面吧,毕竟是很重要的事。”   他在心里数着秒,意料之中地,对方开口说“好”。   季行砚挂了电话,在廊下抬头,望着六月的骄阳。在金岚闹过那一场之后,他再去找他,就是逼他死。但这次是金岚主动联系他,这就是两回事了。 第49章 孽缘   高考之后出了太多事,金岚都没有力气为考试结果欢欣鼓舞了。他的分数堪堪飘过本一线,运气好的话,能报一个二本学校比较好的专业,或者去一本学校接受调剂。江鸣珂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让他先看地域,再看专业,因为专业是进校之后可以转的。只要目标明确,从进校就开始为转专业努力,最后大多能转成。即使不能平转,降转也行。这样一来,其实相当于多考了几十分。   金岚“嗯嗯”地答应着,手里不停地翻阅填报指南。   “当然了,要量力而行,别看着专业热门就一头扎进去,”江鸣珂警告他,“这年头谁都想转码,但不是都能转成的。”   “我知道了。”   “还有,关于你的治疗时间……”江鸣珂指了指他头上结痂的伤疤,“可能得推迟几个月。”   金岚惊讶地看着他。   和季行砚大吵一架之后,他缓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医院看伤。接到通知的江鸣珂赶过来,看到他额头上的纱布,几乎当场晕厥。如果不是医生说可以修复,江鸣珂能从6楼诊室的窗口跳下去。   金岚比他镇定多了,预约激光疗程之后去一楼缴费,留下他一个人在长椅上调整呼吸,也不知道谁是病人。   “为什么要推迟?”公司不该巴望着他脑门上立刻光洁如新吗?   “是何导的要求,”江鸣珂一拍大腿,“我本来以为,他听说你脸上受伤了,会赶紧换主演,结果他还挺激动。说什么,这道疤增加了主角的悲情感,很适合电影本身的基调,让你先把它留着。”   金岚看了眼手里的诊疗单。   “你就先忍两个月,就当是为艺术献身了。”   金岚叹了口气,把单子卷成一团,扔进了垃圾箱:“行,我也是为影视艺术做过贡献的人了。”   “还有……”不止为何,从这句话开始,江鸣珂态度大变,支支吾吾了起来,“我们公司门口有个人,来了好几天了,一直说要见你。”   “谁?”金岚本能地想起自己亲爹,但江鸣珂应该认识金岭,不会用模糊的人称代词指代。   “他说是你高中同学,”江鸣珂小心翼翼地说,“唉,反正说得不怎么好听。”   黑历史多就是麻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金岚叹了口气:“他来找我干什么?”   “他没说,但我估计是来要钱的,”江鸣珂回忆着,“还说你要是不见他,他就天天来公司门口闹,上网发帖……你是不是有什么照片之类的东西在他手里?”   金岚把脸埋在手里搓揉了两下,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我印象里没有,不过就这人的人品,偷拍过什么我也不奇怪。”   “我草……”江鸣珂瞪着他,“你点是有多背,遇见的人一个个都这德行!”   “你问它,”金岚往天空指了指,沉吟了一会儿,说,“算了,见一面吧。”   江鸣珂有点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找个保镖陪我,再选个私密一点的地方,”金岚说,“麻烦还是早处理早好。”   虽然嘴上这样说,金岚心里其实极度排斥这次会面。他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个人,不仅是因为会勾起伤心的往事,也是因为不想面对曾经的自己。   但他还是去了。对方当年是家境优渥、高高在上的学霸,如今居然跑到公司门口闹着要钱,证明现在过得很凄惨,他有点好奇到底有多凄惨。   他们在公司的一间小型会议室碰面,外头站着保镖,房间隔音很好,是个非常理想的地点。他看着老同学,发现对方沧桑了许多。22岁的年纪,眼角居然已经有皱纹了。   金岚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自己意外地平静。也许是生活里烦心事太多,这个人就像投进大海的一颗石子,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澜。“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对方显然很着急,不想跟他拐弯抹角:“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   “先叙叙嘛,”金岚说,“钱在我手里,你不该顺着我来吗?”   从对方潦草的叙述中,金岚大致了解了过去发生的事。一年多前,这人在社交软件上约P,有个脸蛋漂亮身材火辣的姐姐三番五次主动来撩他,约他开房。他还以为自己走了桃花运,见了面才知道对方是小姐。不过价格公道,他还挺满意的。后来对方把他拉进了会所的群,说里面有老客户优惠。   几个月之后,会所被端了,警察顺着逮捕。聊天记录、转账记录都在,证据确凿,于是他被拘留了三天。本来这事也许被警告处分一下,就了结了,但不知怎么,有人把他的事发到了网上,贴上了“名校生嫖|娼”的标签,几小时内转发过万,掀起了轩然大波。由于影响恶劣,事后学校以“扰乱公序良俗”为由,予以开除。   半只脚刚踏进光明未来,就被甩了出来,他愤懑难当,还把学校告上了法院,说其他学校也有类似事件,还有教授涉嫌和未成年人发生关系呢,怎么都没他处分严重。   法院最后判决学校胜诉。   既然被开除了,他只能接着高考。他捡回高三的复习资料,又备考了一年。   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他嫖|娼被开除的消息在当地迅速传开,他受不了周围人的眼神,于是决定去外地备考。   然后就是他租房时处处碰壁,看上的房子莫名其妙不租给他,租下来的地方又经常有混混邻居,吵的他无法学习。   紧接着,父亲的生意突然急转直下,合作方撤资,原先的单子也黄了一大半。   致命一击的是,6月7号早上,房门还突然卡住了。他拍着门叫邻居,跑到窗户前大喊,没人回应。窗户上都焊了铁栅栏,是绝对打不开的,他只能用椅子之类的东西砸门。然而这防盗门质量意外地好,居然纹丝不动。最后还是打110让民警来破门,但是等他冲到学校,考试早不准进场了。   一年的复习化为泡影,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家里的经济陷入了困顿,他又只有高中学历,不想打工,不想干苦力活,生活费能去哪赚呢?   他翻着手机记录,想起了金岚。   他在网上查到了华远的地址,赖在公司门口,一定要拿到足够的资源,把自己崩溃的生活拨乱反正。   金岚听完之后,突然明白过来,当初季行砚的表情不是嫌惩罚太重,是太轻。他说退学,对方擅自搞成了“毁家败业”。   更离谱的是,他和季行砚之间有某种无形的磁场,季行砚干的任何出格的事,最后都会变成回旋镖,扎在他身上。   这是何等孽缘。   金岚本能地想让这人去找季行砚要钱,毕竟谁捅的窟窿谁负责补。但他都跟季行砚一刀两断了,把这人送过去,谁知道会生出什么牵扯。   思来想去,金岚叹了口气。算了,自己解决吧。   他朝对方伸出手:“给我看看。”   对方警惕地看着他:“什么?”   “你不是要勒索我吗?”金岚说,“总得先让我验验货吧。要是你手上什么都没有,我凭什么给你钱?”   对方像是受到侮辱似的,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一张照片,递给他。   他拿起来仔细地看了看,把手机甩了回去:“你发吧。”   对方傻了。“什么?”   “这不是照得挺好看的吗?”金岚指着手机屏幕说,“不对,特别好看。我18岁的时候真是绝了,我自己看着都心动。这几年又是生病又是熬夜,皮肤就没有当年那么好了。”   对方盯着他看了好久,才确定他没在开玩笑。“这是床照啊!”他用指甲戳着屏幕。   “我知道,我又不瞎,”金岚说,“床照怎么了,很多艺术家拍的照片不就是床照吗。看就看吧,反正我经得起看,就当发粉丝福利了。”   幸好江鸣珂不在,否则现在肯定以头抢地,血溅会议室。   “你……”对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敢让我把照片发出去?”   “我不是说了吗,你想发就发啊,”金岚说,“不过我提醒你,发了之后,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上过热搜呢?这照片一发,借着我的热度,你马上就能翻红,到时候全国人民都知道你嫖|娼还退学,你爸妈肯定高兴死了。”   对方咬了咬牙:“上就上,大不了鱼死网破。”   金岚摆了摆手:“你可别那么坚定,你知道惹火一个流量明星的粉丝是什么下场吗?三个小时之内,你全家的信息就能被人肉出来。网爆就更别说了,绝对恶毒到超出你的想象。我看你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都躲外地去了,心理素质也不怎么样,我劝你还是别试了。”   说着,金岚撩开了额头的碎发,露出伤口:“对了,我还会发帖,暗示说这是你找我要钱的时候划伤的。哇,那阵势就更可怕了。”   “你……”对方猛地站了起来,“你这是栽赃陷害!”   金岚抬头看着他:“这话从一个偷拍勒索的人嘴里说出来,挺讽刺的。”   对方正要过来揪住他的领子,他喊了一句,门外的保镖就开门进来了。   对方瞟了眼保镖粗壮的胳膊,坐回了位子上。   金岚交叉胳膊看着他:“我话已经说明白了,发不发你自己选。别老到公司来闹,你再过来,我就告你敲诈勒索。”   说完金岚就让保镖把人请了出去。那人挣扎着被扭送出门,因为找不出更多骂人的词,急的面红耳赤。金岚叹了口气,使劲甩了甩胳膊,想把这些天的晦气甩掉。   江鸣珂从会议室门外探了进来:“谈完了?”   金岚疲惫地点了点头。   “会不会节外生枝?”江鸣珂还是有点担心,“如果麻烦的话,要不我给刘哥打个电话……”   金岚看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虽然他不知道金岚和季行砚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必然和头上多出来的那道疤有关。居然闹到破相的地步,可见这俩人真的决裂了。   “你要是联系他,我就跟你绝交。”金岚说。   江鸣珂龇牙咧嘴了一阵,温顺地坐了下来。   金岚瞟了他一眼,拿起手机。那封邮件就是这时候跳了出来。   金岚盯着邮件标题。谁会写英文邮件给他?   他点开来看了看,全英文的,还有很多缩写,没怎么读懂。   他把内容复制到翻译软件里。感谢科技,他是英语学渣也没关系。   晦涩的中文翻译跳了出来,金岚盯着看了一会儿,猛地站了起来。   江鸣珂用受到惊吓的眼神看着他:“怎么了?”   然后,这个刚才用断绝关系威胁自己的人,拿起手机,拨通了季行砚的号码。 第50章 论文   电话刚挂断,金岚就火速冲出门,打车去了约定地点。服务员把他带去了包厢,进门时,桌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菜肴,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和精致的陈设相比,形容憔悴的季行砚就没那么开胃了。金岚瞥了他一眼,随意坐下了。   还没等他开口,季行砚就说了句:“那人我会处理好的。”   金岚皱起眉:“江鸣珂联系你了?”   这个叛徒。   季行砚挽救了一下他们的友情:“不是他,你们公司的人我认识的不止一个。”   金岚砸吧了一下,觉得不能无凭无据去找经纪人兴师问罪,于是就把这页掀过去了。他问对面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前车之鉴,处理不好可能还会报应在他身上,这点不能不谨慎。   “你这表情好像我要干掉他。”   “谁知道呢,你们家的家风就不太正派。”   自从他们撕破脸,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会噎人了。季行砚也不回嘴,就说:“如果你觉得惩罚够了,我就收手,找人让他把照片删掉。”   金岚沉吟了一会儿,耸了耸肩:“收手吧。”   “你消气了?”   “没有,只不过觉得继续下去会有麻烦,你再这么整下去,他肯定跳楼了。到时候他阴魂不散,半夜还得跑到我床头来吓我。”   季行砚没提出异议,事情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还有,那封邮件是什么意思?”往事就算了,这才是重点。   季行砚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足有一本大辞林厚。他把文件袋推了过去,金岚抽出第一张,瞟了一眼,是Nat Med上的一篇文章,黑体加粗的标题写着:Transplantation of human neural progenitor cells secreting GDNF into the spinal cord of pationsts with ALS: a phase 1/2a trail.   金岚盯着标题看了三秒,把文件袋摔了回去:“你是不是想嘲讽我的英文水平?”   文件袋像块砖头似的,一下在季行砚胳膊上砸出块淤青。不过金岚没有拿起桌上的餐刀履行之前的威胁,情况还算乐观。   季行砚把文件重新整理好,用人话说:“这是前几年发表的研究成果,美国西萨塞纳医学中心的研究团队开发出一种干细胞和基因联合疗法,可以保护渐冻症患者脊髓中的运动神经元。1/2a期临床试验刚刚结束,已经证明了这种疗法的安全性,现在正在进一步临床研究。我有一个学医的朋友,现在在这家医学中心任职。他认识团队里的人,你要是愿意试一试,可以让你母亲加入下一批临床实验者。”   金岚突然觉得世界安静了下来,眼前的一切都飘飘忽忽的没有实体,除了那一行标题,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基因疗法,干细胞之类的词他不懂,他只听出了希望。   绝路上还有希望?   过了很久,他说:“听起来像是赌博。”   “是的,”季行砚说,“医学进步总是伴随着风险,谁也不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不过这种疗法的安全性还是很高的,至少在之前的18个患者身上,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我觉得值得试一试。”   金岚又看了眼那篇论文:“我以为这是绝症。”   “现在也是。这种疗法不能治愈封冻的神经系统,但是能延缓病程,让患者的生存时间长一些,生活质量高一些。”   金岚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长舒一口气,抬头看着对方:“我愿意试试。”   最坏的结果能是什么呢?本来就是绝症,不如赌一把。   把邓南枝送到国外也有其他好处。她在独立的医学中心接受治疗,远离季家的掌控范围,总比现在这样坐以待毙来得安全。   “因为是招募志愿者,所以治疗费用是全免的。”季行砚向他解释。   金岚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这些资料不可能是几天内赶出来的,季行砚必然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信息了。   这人真是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为了安排邓南枝接受治疗,他势必会继续跟季行砚见面。一刀两断是不可能了,而且这临床研究看上去还得持续很久。   他几天前才刚完成以命相逼的壮举,上天怎么这么喜欢跟他开玩笑。   作者有话说:   临床项目改编自2022年9月发表于Nature Medicine上的真实研究:分泌GDNF的人神经祖细胞移植到ALS患者脊髓:1/2a期试验。   季行砚啊季行砚,你追老婆还要我查文献(叹气) 第51章 捐款   季行砚似乎不觉得安排治疗是什么大事,值得感恩戴德。谈完了长辈的病情,他像一个月前的送考家长一样,开始关心起金岚的学业:“志愿填的怎么样了?”   金岚顶着关切的眼神,复杂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毕竟对方陪考了几个月,出于这份情意,他姑且报告了一下填报进度。他选了几个学校,都在一线城市,专业他还没想好。   “现在本专业就业的人越来越少了,其实不用想那么多,”季行砚说,“选个自己喜欢的就好。”   金岚淡淡地笑了:“这个更难,我没有喜欢过什么。”   他对万事万物的感觉都很淡薄,没有发自肺腑地热爱过什么东西,也没有轰轰烈烈地爱过什么人。对于那些很早就知道内心所向,愿意为之拼搏一生的人,他总是很羡慕。   季行砚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并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以前我冷落你,现在你不爱我,真是因果循环。”   金岚觉得这说法很荒谬,笑着摇了摇头:“别误会,我没想用爱来惩罚你,或者报复你,这太可笑了。爱情在你眼里没那么重要,我用你不在意的东西去惩罚你,根本没有意义。我要是真想报复你,会挑你更在乎的东西,比如你的事业,你的尊严,这比不爱你有用多了。不过我做不到,我不是小说里开挂的主人公,也没有贵人相助,连学习都没法力争上游。所以只能让自己清醒点,远离那些会毁掉我生活的人。”   季行砚想,他已经把自己归到高利贷、屑老板,还有前男友那个阵营里去了,真是可喜可贺。   金岚看他半晌无言,以为会面到此结束了,也无心吃饭,站起来要走。   季行砚突然说了句:“不对。”   金岚停下了起身的动作:“什么不对?”   “那不是我更在乎的东西,”季行砚看着他,“你比我的事业重要。”   金岚哑然。如果不是场景不合适,他都要笑出声了。   怎么可能。   这个跟自己分手分到一半,都能中途出差的人,居然说事业不重要,扯谎也扯得现实点行吗?   季行砚之前虽然也不会哄人,但至少诚实,不会编这种瞎话来骗他。   男人为了达到目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然后季行砚说:“我辞职了,就在刚才。”   金岚瞬间懵了。   辞职?   季行砚?辞职?   听到离婚的事,他已经觉得脑内炸了一颗导弹。但和辞职的冲击力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辞职是那颗灭绝恐龙的小行星。   工作狂也会辞职?这个世界是不是幕布里的电影?   他对人生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   “你在开玩笑吧,”半晌过后,金岚说,“拜托你告诉我是在开玩笑。”   “不是,”季行砚把筷子递给他,“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了。”   金岚倒吸一口凉气,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楠木筷子。是他疯了还是季行砚疯了,为什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   “行吧,”过了很久,金岚说,“辞职就辞职,但千万别说是为了我。”   季行砚觉得这话强人所难:“当然是为了你。”   金岚颓然坐下,用手抱住脑袋。   完了,完了,他最怕这种单方面的牺牲。季行砚为了他辞职,全天下都要来找他麻烦。现在他想走也走不了了,季行砚已经把他拖到了一条船上,还在船底凿了个足够火车呼啸而过的洞。   “为什么?”金岚更多地是对着命运质问,“为什么?”   他看起来非但不为所动,反而十分绝望。虽然这反应在季行砚意料之中,但他还是叹了口气。   道阻且长啊。   “你不用有那么大负担,”季行砚说,“该干什么干什么,没人会来打扰你的。”   金岚狐疑地看着他,额头上的伤疤还没掉痂,这人凭什么保证。   “你母亲我会送到国外去,”季行砚说,“你我会陪在身边,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句话金岚就抓住了一个重点:“你要跟在我旁边?”   季行砚看他一直没动筷子,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马上要进组了吧?何永钦导演的那部戏,”季行砚看着他僵硬的坐姿,怀疑他的脑子已经停转了,“我能跟你一起去吗?反正我最近正在休假,闲得发慌。”   金岚迟了几秒才接收到信息,再花了半分钟才理解其中的意思:“也就是说,你要过来陪着我拍戏?”   “我不会打扰你的,”季行砚的语气很诚恳,“我自己在影视城找个地方住,你就当我是去实地调研好了。”   金岚定定地看着他。实地调研?这是逗他玩呢?   “就答应吧,”季行砚说,“你在我视野范围内,我比较放心。”   金岚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呢?邓南枝的治疗项目还要靠这个人牵线,而且辞职这事已成定局,季行砚要不在身边,他怀疑自己真有生命危险。“你想去就去吧。”   “抱歉,”季行砚说,“你都拿命来威胁我了,我还这么逼你。”   金岚苦笑了一下,原来这人也知道自己不可理喻啊。他又是发誓又是赌命,话都说到绝路上去了,最后还是接受了季行砚的帮助,同意对方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太没面子了,丢脸丢到家了。   “尊严这样东西,丢了就不容易找回来啊,”金岚感叹道,“我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原本想着,你是甲方,我是服务商,忍气吞声是应该的,熬过这两年就好了。等赚够钱了,我就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现在看来,走歪路容易,重回正轨太难了。一旦丢失了自主权,就很难再拿回来。”   季行砚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你不是单纯的受益者,也不欠我什么。虽然我在你身上投资了很多,但都得到了回报。你帮我赚到了很多钱,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啊,现在说得倒是好听了。   之前也不知道是谁说“你是我的作品”“你是我一手捧红的”,话里话外暗示他没资格提分手,现在倒好,变成“你替我盈利”“我要感谢你”了。   呸,男人。   金岚翻了个白眼,从兜里拿出一张支票推了过去:“算了,不掰扯过去的事了。正好,我早就想把这个给你,今天总算有机会了。”   季行砚看了眼支票,挑了挑眉:“你要把钱还给我?”   以金岚现在的身价,想把投资的钱都还给他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   “我是那种为了面子把钱丢水里的人吗?”金岚啧了一声,指了指支票上的数额,“这是你用我的名义捐的钱,现在我还给你。”   当初为了塑造他的形象,季行砚给几个长期合作的基金会捐了一大笔钱。虽然比不上他的投资额,但也不是小数目。   “说起来挺惭愧的,我是穷人出身,但我有钱之后,好像没有想过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也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金岚看了看支票,“这笔钱本来就应该是我来捐。”   “不用了,”季行砚把支票推了回去,“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吧。”   金岚执着地把支票塞给他:“你要是不想收,就替我捐了吧。”   季行砚看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收起了支票:“那我帮你捐出去,等基金会确认之后,我会给你看他们的回执。”   金岚笑了笑。自从那场造神一样的翻红之后,他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有种随时会一脚踩空的惊惶。给出那张支票之后,他觉得踏实了许多:“现在,至少那些帖子有一半是真的了。”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何必放在心上?”   “唉,先别跟我说话,”金岚举起手阻止他,“做好人的感觉真好,我还没像现在这么满意过自己,让我在这种美好里沉浸一会儿。”   于是季行砚闭嘴让他沉浸了,在此期间,季行砚的目光一直沉沉地落在身上。这人做惯了冷血资本家,突然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给他带来的不是感动,是惊恐。他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还是琢磨不出来这人的动机。   金岚带着深深的疑惑,问出了困扰他多时的问题:“你最近为什么这样?离婚,辞职,净干些我不理解的事情。”   季行砚对上他的目光,探寻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季行砚用确认的语气说:“看来你确实不记得。”   金岚蹙起眉:“记得什么?”   “屋顶那晚的事。” 第52章 后悔   屋顶那一夜的记忆模糊而杂乱。   某一刻,金岚在黑暗中醒来。   没有边界的黑暗,就像未开蒙时混沌的宇宙。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往前走,周围空无一物。   他的双脚淹没在黑暗中,他不知道自己走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时间仿佛也被黑暗所吞噬,变成了一片虚无。   他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证明这黑暗是有声的。但他张开嘴试图呼唤的时候,又发现声音消失在了黑暗中。   恐惧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隐约记得岸边的警报声,车辆的疾驰,还有汹涌的水流。   还有季行砚。   这个念头让他猛地警醒起来。   对,他和季行砚遇到了海啸,被水流冲走了。季行砚把他拉到了屋顶上,季行砚……   季行砚在哪?   他突然恐慌起来。   季行砚为什么不见了?   他开始往前奔跑,但是在一片混沌的黑暗里,他不知道自己正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要找的人在不在那里。   绝望和黑暗交织起来,一层层包裹住他。   “金岚。”   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突然,一道微弱的光芒出现了。在这永夜中,这一点微光如同旭日一般,点燃了他心中的希望。刹那间,脚下的黑暗消失了,他踩在柔软光滑的地面上,朝那微弱的光亮奔去。   随着脚步一点点逼近,那光的实体逐渐清晰起来。   是一只手。   他最后跑了几步,向前一跃,抓住了那只手。   周围的黑暗快速消退,只留下淡淡的灰色的烟雾。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繁星点点的无垠天幕。   “金岚,”那声音继续说,“别睡。”   金岚往下,看到了那只手——季行砚正紧紧地攥着他。   感官回笼了。阴冷的海风,咸湿的海水,远处的哀泣,还有疼痛。   浑身都痛。   胳膊上的伤仿佛一条毒蛇,在噬咬他的肌肉。痛感在他身体里放了一把火,沿着血管四面八方地熊熊燃烧起来。   他试图剥离自己的感官,让痛苦游离于意识之外,然而这念头让他的脑袋也痛起来。   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冰凉的触感让他稍稍舒服了一些。   “季行砚。”他说。   对方“嗯”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应该在季行砚怀里,因为周围都被温热的身躯包裹住了,这让他感到安心。   在这洪流的空旷天地里,只有这个人是能够依靠的。而且不知为什么,金岚也相信他能够依靠。   黑暗中的一丝光亮。   季行砚低头查看他胳膊上的伤,足有十公分长,像是条可怖的裂缝。血倒是止住了,但皮肉泡得发白,还在往外流着淡黄色的脓液。   “怎么会伤成这样。”季行砚皱起眉头。   金岚的脑子还晕晕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翻了个白眼:“还不都是因为你。”   季行砚的目光上移,看向他的眼睛。   “刚从车里出来的时候,你背后有根鱼叉,被水卷过来了,”金岚昏昏沉沉地在脑内倒带,“我就拉了你一下。”   湍急的水流里到处都是岸边的遮阳伞、躺椅和墨镜,偶尔也有渔船上的虾笼、尾缆和鱼叉。那带着倒刺的不锈钢渔具,加上水流的速度,足够把人捅个对穿。   就是下意识的,金岚伸出了手,把季行砚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他因为这一拽,在水中打了个旋,胳膊擦到了鱼叉的尖端。   然后它就这么疾驰而去了。   季行砚的呼吸猛地停住了。   很久以后,久到金岚快要再次陷入沉睡时,季行砚开口问:“为什么要救我?”   “天哪,”金岚没想到自己还要费心解答这种问题,“又不是一命换一命,就是拉一把的事。我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看着你被鱼叉捅死?”   季行砚看着他的伤口:“我以为你恨我。”   “什……”金岚无奈地问,“这是从哪看出来的?”   “你不是一直很想走吗?”   “你把情绪拉得太极端了,”金岚说,“我不恨你。如果不是因为最近这些破事,我还挺感激你的。”   “感激?”   “谢谢你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   金岚觉得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否则过去的一幕幕怎么开始走马灯似的转。   “见到你之前,我活成什么样,你也知道。无论是出于什么动机,你给了我成名的机会,把我从命运的手里救出来了。别的情侣分手,都能说一句,我希望我从来没遇见过你,这话我就不能说。如果没遇到你,我得惨成什么样啊。就凭这一点,我也不能让鱼叉捅死你。”   季行砚笑了笑。现在他的手心已经被金岚的额头捂热了,他换成手背,继续贴上去。“我刚刚还希望,你救我能有点别的原因。”   金岚在高热的混沌中,竟然还理解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我曾经是有点喜欢你,”他说,“不过现在不了。”   季行砚觉得四周的潮水声停了下来。“什么时候?”他问。   金岚转了转头,把额头往对方的手上蹭了蹭,降温的感觉很舒服:“有好几次吧。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你会帮我摆脱一切的时候。然后就是你搬过来跟我同居那阵,我也挺幸福的。”   “后来呢?”季行砚问,“后来为什么没下文了?”   “那得问你,”金岚说,“每次我刚刚觉得有点心动,你就会干点什么,啪一下给我拍回去了。”   他的语气中满溢着嫌弃,说着说着咳嗽起来,季行砚赶忙把他往怀里带了带,用手顺着他的背。“都是我的错,你别激动,小心伤口。”   等他安静下来,季行砚又把手放回他的额头上。在这样的环境下,降温也就只有这一种方法了,把手放在水里泡凉,然后捂在额头上,等热了再泡凉。   听着他的呼吸稳定了,季行砚问:“如果我不做那些事,我们会变得跟现在不一样吗?”   金岚沉默了一瞬,说:“我不知道。”   季行砚没有接话,金岚以为他对这回答不满意,就接着说:“我真的不知道。心动只是一刹那的事,把它变成长久的关系很难。如果对象是你,那就更难了。让我喜欢上你需要很久,让我退缩只要一瞬间。”   季行砚还是没有接话。   “唉,无所谓了,”金岚稍微侧了侧身,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反正我都快死了,假设这些也没有意义。”   季行砚接话了:“别乱说。”   “我刚刚已经看到彼岸了。”   真的,金岚确信那无边的黑暗就是死后的世界,而他已经很接近了。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会坠入其间。   而救援迟迟不来。   金岚的体温又开始上升了。   怀里抱着滚烫的躯体,季行砚却觉得周身冰冷。   假如金岚死在这里。   假如金岚为他而死。   一切都来不及了。   季行砚忽然低下头,对着怀里的人说:“如果我们没死,你能再心动一次吗?”   金岚觉得脑袋又痛起来:“什么?”   “再来一次,”季行砚问他,“我保证,这次不会再有任何让你退缩的事了。”   金岚嗤笑了一声:“拉倒吧,你连婚都不愿意离。”   “如果我离婚了,你就答应吗?”   金岚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因为在病中,眼神很难对上焦距,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在开玩笑吧?”   “我在问你愿不愿意答应。”   金岚皱起眉头,高热让他的思维迟缓下来。过了好久,他才说:“我不喜欢假设,不能保证做到的事情就不要说。”   言下之意,你先干了再说。   再言下之意,就算你干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心动。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完全不符合季行砚的行为美学,但他想了想,说:“没关系。”   金岚迷惑地看着他。   “你只是不知道。”   “什么?”   “你只是不知道,不是不可能。”   金岚想理清话语的逻辑,但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他挣扎着想逃离身后的黑暗,却还是向后倒了下去。   然后,世界静默了下来。   等他再次清醒,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大概是高热造成的思维混乱,这场对话完全没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任何印象。直到现在,季行砚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他听。   “我说我心动了好几次?”金岚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我心动了?我怎么不知道?”   季行砚捏杯子的力道比他还大。这家伙看起来不想认账。   “现在我告诉你了,”季行砚说,“你有什么感想?”   金岚思索了一会儿,遗憾地说:“有点后悔。”   季行砚把杯子挪远了一点:“后悔?”   金岚怅惘地摸着脸上的疤痕:“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当初就不拉你了。”   “你不是说没有深仇大恨吗?”   金岚笑了起来。   这笑容消除了季行砚的一切心绪。自从决裂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金岚笑。   “后悔也晚了,我活下来了,”季行砚说,“把你接下来的拍摄日程发给我,我来帮你订票。” 第53章 关于锁章的说明   因为本章被锁,所以内容暂时顺延到下一章,解锁了再换回来。要死了,我没想到写个长发||情结也能被锁。审核假期不上班,解锁要等五一之后,所以也没有其他办法。太离谱了!机器锁的为什么不能机器解锁啊!我干什么了我! 第54章 长发   这是金岚第三次做那种小动作了:嘴巴微微张开,但没发出任何声音;手指捻着衣角,把质量不好的衬衫揉出几道折痕。季行砚猜想他在演练和导演的对话,因为太过紧张,都没注意到自己做出了口型。   季行砚把衬衫从他手里解救出来:“放轻松,何导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安慰丝毫没有效果,金岚忐忑不安地摇头:“他肯定听说过我,知道我是去毁他的电影的。”   “别那么妄自菲薄,你怎么知道自己演不好。”   季行砚显然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话说得中气不足,明显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金岚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这种跟班要来何用。   季行砚勉强转换了话术:“你要相信何导有调教演员的能力。”   还是没用。“我现在就是倒数第一被拉去了竞赛班,还要求门门考满分,”金岚说,“老师再厉害,能教出这种效果吗?”   季行砚轻易地弃疗了:“那你就放宽心,做好挨骂的准备。”   金岚不跟他说话了。   何永钦年近古稀,却有着年轻小伙的精神气。导演工作极其耗费精力,身体略微差点就转不好片场的调度。他的同辈近几年纷纷隐退,只有他还战斗在第一线,保持着年轻时的出片速度。他早已是业界泰斗,名利双收,坚持至今的唯一原因,只能是对电影艺术的热爱。   而金岚,就是所有电影热爱者眼中的毒瘤。   进组那天,金岚忐忑不安地和他打招呼,他扫了对方一眼,锋利的眼神钉在金岚脑袋上,目光充满嫌弃,好像那脑袋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金岚心里一惊,他还没说话,怎么就已经做错了。   何永钦用卷起来的剧本指着他,质问道:“你怎么没接发?”   金岚愣了一瞬:“接发?”   “剧本上写了曹原是长发,你没看见?”何永钦比金岚矮了小半个头,气势却远远居于上风,“现在的年轻演员连剧本都不看了?演艺圈可真好混啊,这种混子都能活得风生水起。”   这是大大的冤枉。“我看过剧本了,”金岚小心翼翼地辩解,“我以为是戴假发……”   “假发能跟真头发比吗?再好的假发也不自然!”   金岚是极不愿意留长发的,他对长发有心理阴影,但他知道何导绝不会听他的理由。在老艺术家看来,电影是甲方,为了呈现最好的效果,演员理当做出牺牲。暴瘦增肥是轻的,在老一辈那时候,吊威亚摔骨折了,还得坚持把那条拍完。   金岚小心地问:“那我明天就去接发?”   何导瞪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问了句废话,然后叹了口气:“这年头的小年轻啊……”   这比金岚想象的还糟。他原以为要等到开拍才会挨骂,没想到现在就被开始了。也是,何导一辈子刚正不阿,老了却被资本家拿住了七寸,不得不往电影里塞关系户,肯定窝了一肚子火。   金岚看导演心情不佳,想先行告退,省得碍眼。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头发留多长也得问清楚,不然还得去理发店返工:“何导,接多长的头发啊。”   何永钦皱起眉:“你不是看过剧本了吗?你觉得应该留多长?”   天哪,怎么现在就要开始阅读理解?金岚想了想,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何永钦终于放松了表情,勉强点了点头:“还算有点悟性。”   金岚舒了口气:“以后还请您多指教。”   何永钦没有对这句社交辞令做出回应,冷哼了一声,觑着他的脸说:“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演戏的,到了我这儿,就要按我的标准来。”   金岚心想,那我要是达不到您的标准怎么办?   何永钦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只要你肯下功夫,结果就不会差。别的不说,你整个人的形象气质还是很适合曹原的。”   岂止是适合,根本就是量身定做。金岚在接到剧本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曹原很像初中时的自己,只是年龄设定上大了几岁。   故事中的曹原生活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边陲小镇,生活贫困,交通闭塞。他父亲早逝,母亲外出打工,过着独居生活。最重要的设定,就是他是同性恋,外加异装癖。   他留长发,穿裙子,戴耳环,涂眼影,像朵开在中式庭院里的曼陀罗。   小镇上的人连心理学都没听说过,自然不知道异装癖。对曹原这样打扮成女人的男人只有一个反应:变态。   可想而知,这样的人生会有多艰难。   导演希望能够聚焦少数群体,让公众知道他们内心的痛苦。影片中有同性恋相关的内容,国内是不可能上映的。所以何永钦没考虑商业因素,完全往艺术片的路子上走,拍出来就是上国际电影节冲奖的。   金岚的演技虽然拙劣,但非常符合曹原的形象,要不然何永钦就算再搞出一部商业片来还裴庆的人情,也不会让金岚做男主。   何永钦满意地看着金岚的脸,又看了看他额头上的疤,受尽折辱的妖冶感呼之欲出。只要稍加修饰,站在那就是一个背景故事。   至于演技嘛,拙劣没关系,磨到他不拙劣为止。   开机第一天,金岚就接受了腥风血雨的洗礼。   这一场戏是曹原放学时被混混堵截。因为光线昏暗,他长得又美,穿得又花哨,混混以为他是女生,把他拖到了巷子里,等发现他是男人时恶心得骂了几句,踹了他两脚。   这场戏何永钦拍了15次,换了4种拍摄视角,还是不满意,尤其是金岚脸上的表情,愤怒有余,屈辱和憎恨不足。以金岚的演技,这个层次感属实难为他了。   何永钦脸上的皱纹都透露着焦躁,他在片场来回踱步,知道金岚这种榆木脑袋,就算骂也是越骂越紧张。他想了想,招手把金岚叫了过来:“你知道体验派吧?”   金岚擦了一把额头上的灰:“知道。”   “有人说体验派的演员是天才,我不这么认为,”何永钦说,“真正的天才演员用不着体验,让他演什么,他就能演出来。只要喊卡,立马就能从角色里抽身。体验派的演员一头扎进去了,有时候拔不出来,也很麻烦。但你只能用体验派的方法去演,因为你压根不会任何表演技巧,也没有系统的表演方法,只能靠沉浸式体验来演戏。你经历过校园霸凌吗?我听助理说过一耳朵,你好像有过这种事”   金岚吞咽了一下:“有过。”   “这不是很像吗?”何永钦说,“找到当时的感觉,把那个场景重演一遍。”   金岚咬了咬牙:“好的。”   他重新走回取景的街道,深吸一口气,准备重温童年梦魇。   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有人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后面的那个同学追过来了——速度越来越快,他不自觉地跑了起来。   地上有一块碎石子,他摔倒了。   他被拖进了巷子里。   几个人把他按在地上。   他没有父亲,母亲疲于奔命,无暇顾及他。同学嘲笑他,乡邻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始终孤身一人。   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讨厌这个世界,讨厌那个家,也讨厌他自己。   “卡!”何永钦举起扩音器,“好!状态有点接近了!休息一会儿再来一条!”   摄影摄像长出一口气,纷纷开始活动手脚。金岚躺在灰扑扑的石板上,还没从刚才的回忆里醒过来。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场外的季行砚。   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很容易辨认,此刻正微微蹙着眉,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金岚对这人的安慰技术不报希望,但他是片场中唯一一个了解自己过去的人。刚才这场戏,别人看到的是曹原,只有他知道那是初中时的自己。所以金岚还是朝他走过去了。   季行砚果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水瓶递给他:“喝点水吧。”   金岚接过来灌了几口:“我的助理呢?”   “我放了他几天假。”   金岚差点呛到:“你要来给我打下手?”   “是实地考察。”季行砚再次强调。   金岚没时间跟他掰扯,何永钦拍戏非常紧凑,马上就要返工了。   晚上收工时,金岚感到情绪耗竭。他把自己在初中时代泡了一天,无力感和各种极端情绪在脑子里嗡嗡响。季行砚把他送回了宾馆,顺便给他叫了高糖分夜宵。   “不想吃,”金岚抱着枕头倒在床上,“我得保持这种情绪,要不明天入戏就慢了。”   “怎么突然这么敬业了?”   “这可是部好电影啊,不能被我毁了,”金岚闷闷地说,“而且我现在不用学习也不用想着妈妈的病了,不钻研演技还能干什么?”   季行砚笑了笑,在床边坐下来,久久地看着他。   金岚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怎么了?”   “你长发真的很好看。”   金岚叹了口气:“你长发的情结真严重。”   季行砚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微笑着看他。金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几天好像经常见你笑。”   在金岚印象里,季行砚是很少笑的。他脸上常年平静无波,既不会因为好运而欣喜,也不会因为挫折而悲伤。一直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来,很容易留下印象。   季行砚想了想,回答:“也许是因为生活里只有你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很快乐。”   金岚歪着头看他:“那你之前为什么不一直留在我身边?”   “这样很危险,”季行砚说,“有了你,就不想要其他东西了。”   金岚因为这句话停住了动作。他凝视着对方,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这样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金岚叹了口气。   “男人说起甜言蜜语真是可怕,”他说,“有那么一会儿,我真的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其实就是上一章,如你所见,其实啥也没有,锁得很莫名其妙。因为审核假期不上班没法解锁,所以就挪到这一章来了 第55章 互惠互利   七月中旬,金岚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他躺在床上高举着信封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抱在怀里。   他选了东北的大学,分数线低,开学晚,离首都远,可以脱离之前的圈子。季行砚某天带饭的时候看到了通知书,也没说什么。   夙愿得偿,理想中金岚应该到处玩乐,庆贺自己从学海中解脱出来。但现实是他在熬夜背台词,还是饱含情绪地背。   “够了吧,”季行砚看他对着镜子练表情,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这都第多少遍了?你现在梦话都说的是这个。”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金岚盯着镜子说。   何永钦认为金岚根本做不到一边回忆台词,一边做表情,一边演情绪——事实也是如此。只要金岚分一点点神到台词上,表情立刻就会僵,所以光背出来不够,还要连情绪一起背,要做到没睡醒也能倒背如流。   金岚高中时遇到过厉害的班主任,默写错一个就重默,每节课开头还要站起来,在讲台前背诵课文。把他在这个老师手底下的阴影乘以一百,差不多就是何永钦现在的程度。   等金岚准备好声情并茂地说台词了,何永钦又说他“表演得太精确”。   金岚觉得这词挺好的,但何永钦明显不是在夸他。   何永钦握着剧本说:“有时候,不准确就是准确,准确了反而不准确。”   神啊,来个人救救他吧。   何永钦把他拽到了摄像机后面,让摄像把刚才那段回放:“你看看你是怎么演的。”   金岚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这一段是曹原看着邻居哥哥留给自己的便签条,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对方的剧情。看到便签条之后,情绪应该先是惊讶,然后是感动,接着对自己的感情感到迷惘,最后领悟到自己心动了。   “看出什么没有?”何永钦指着摄像机问。   金岚反刍了半晌,说:“看起来不自然。”   “当然不自然了,”何永钦停在一个画面上,“你演情绪就是太精确,演惊讶,就是瞪眼吸气,演感动,就是热泪盈眶,演迷茫,就是眼神没焦距,演心动还捂胸口……一个个动作把情绪往观众脸上怼,能有代入感吗?你当情绪是下棋,一次只准有一个啊?人的情绪本来就是混在一起的,是模糊的,你要把这种模糊演出来,让观众自己去咂摸。”   金岚倒吸一口凉气:“那模糊该怎么演?”   何永钦指了指手机:“你自己练表情,练的时候录下来,自己看回放。动哪块肌肉是哪种感觉,给我记住。”   “那要是记不住……”   “那就再练!”   季行砚看着他像水边的纳西索斯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倒影,好笑地招呼他:“吃完了再研究吧。”   金岚头也不抬地说:“你打断我了,我刚找到感觉。”   季行砚把饭盒放在桌上,找了个地方坐着,欣赏对方认真工作的表情。自从毕业后,他很少有这样一身轻松的时候,生活中只剩下一段感情,一个人。偶尔放纵一下自己,感觉真不错。   金岚背完了台词,拿起饭盒开始扒饭,领情地说谢谢。这盒饭一看就不是在附近买的,附近只有物不美价不廉的快餐店。如果是他自己买,绝不会吃这么好。平生第一次有个人围着自己转,而且这人还是他金主,命运真是奇妙。   头发长了之后,吃饭很不方便,他在手上套了个皮筋,随意把头发扎起来。因为业务不熟练,扎的歪歪斜斜。他顶着扫把一样的发髻,在吞咽间隙问季行砚:“你不会一直当无业游民吧?”   事业型人格是闲不下来的,这只是季行砚人生中的一个脱轨时期。等过了这段时间,他肯定会回归工作,金岚对此深信不疑。   季行砚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看情况吧。如果我父亲愿意让步,那我就回嘉和。如果不愿意,我就重新创业。我有自己的资产,垫个起步资金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爸不会为难你吗?”金岚蹙起眉,其实他一直有疑问,季行砚就这么辞职出走,季明秋怎么到现在还毫无反应。“他不会直接把你抓回去吗?”   季行砚无奈地看着他,似乎觉得他看了太多狗血剧本:“就算他能把我押回去,还能逼我工作吗?”   金岚想,无论他愿不愿意,季行砚的人生都已经改变了。而他站在旋涡的中心,不知道自己会被卷向何处。“他怎么不来为难我?”   “谁说没有,”季行砚说,“黑你的通稿都不知道压下去多少了,个个都是重磅炸弹,放出去至少百万点击。”   “是吗?”金岚支棱了起来,两眼放光,朝季行砚伸出手,“给我看看。”   季行砚盯着他的头发,十分想给他顺毛:“什么?”   “看看他是怎么黑我的,”金岚晃了晃手掌,“快,我每天背台词练表情,都要疯了,给我点乐子。”   “这有什么可乐的?”   “看别人想搞我又做不到的样子,当然快乐了。”   季行砚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娱乐活动是什么路数。他让助理把黑通稿整理成压缩包发了过来,金岚还打开了电脑,把文件放到了大屏幕上。   “这个是……”他草草浏览了一下,“说我炒作,买热搜,发通稿。唉,这种谁都知道的事情,写出来有什么用?这个你以后不用压,花这笔冤枉钱干什么?”   季行砚扶额。   “这个说我潜规则,”金岚仔细读了几行,有种强烈的既视感,“这不是之前你爸发给我的那篇吗?你爸为了我连你也黑啊。”   “人民群众对我们这种人四处乱搞已经有免疫力了,”季行砚说,“我又不是公众人物,没什么大影响。”   金岚“啧”了一声,滑到了下一篇:“我对亲生父亲施加暴力……啊,还有照片。”   “估计是你爸提供的。”   “当然了,给点钱他什么不提供啊,”金岚说,“多给点他还能说我弑父杀母,大逆不道呢。”   “下面那篇是你高中同学的爆料。”   里面的用词非常不雅,暗示金岚当时是个公交车。金岚眯起眼睛,摇了摇头:“他也不怕我告他诽谤。”   “即使你告赢了,大众留下的印象也很难改变。”   “这传闻在校园暴力那会儿就有了,”金岚叹了口气,合上电脑,“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   季行砚觑着他的表情:“你不生气?”   “你没有发现我心态很好吗?”金岚说,“要是不好,我哪活得到现在。”   “我很生气。”   金岚往后一靠,发髻压在背和椅子中间,交叉双臂看着季行砚。   “我父亲总是听不进人话,尤其是对他不利的那种,”季行砚说,“我已经说过不能动你了,他还是一点没改啊。”   “你打算替我出气吗?”金岚好奇地问,“怎么出?”   “拿他最珍惜的东西,给他添点堵。”   “最珍惜的东西?”   “我未出生的三弟。”   金岚瞪大了眼睛。   “你吓成这样干什么?”季行砚说,“我又不是要害他,就是给我继母支个互惠互利的招而已。” 第56章 叛逆期   季明秋最近诸事不顺。长子临时撂挑子,把事务一股脑塞给了他。上了年纪的人,突然增加这么庞大的工作量,一时忙得焦头烂额。   工作就够受的了,更别说家里那位小妻子,天天都在闹阵痛。几乎是他刚到公司,电话就打过来,把人吓一跳。等送到医院,医生说是孕妇压力太大了。季明秋寻思着压力在哪里,最后搞明白了,在钱上。   文莺忧心忡忡地说,生产就是过鬼门关,万一自己进了手术室出不来怎么办,到时候丢下孤零零的一个孩子,亲爹年纪又大了,落到季行砚手里,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那么怎么才能放心呢?当然是在遗嘱里写明给三儿子的股份了。如果孩子没成年,理所当然地应该由母亲代管。   季明秋觉得这是无理取闹,以文莺的资产管理水平,这笔钱估计都撑不到孩子成年。但孕妇又不能不安抚,只好用其他方式来弥补,比如各种奢侈品和影视资源。   在被生活和工作挤压的间隙,他突然想念起了大儿子。   三十多了还叛逆期的大儿子。   季明秋再度坐车去公司,满脑子乱账,刚上车就烦扰地把文件摔在一旁。刚出家门,车子忽然一个急刹,差点让他撞到前座上。   “怎么回事?”他愠怒地问。   “有人突然跳出来了。”司机惊魂未定地说。   季明秋皱起眉,想着谁这么不要命,然后车窗就被敲了两下。   “爸,好久不见,”季青临没心没肺地笑着,“让我进去坐一会儿吧。”   季明秋心绪复杂地看着小儿子。当初自己狠心断绝关系,这些年一直没有见面,就听到这人在做健身教练。嘴上很鄙夷,心里还是挂念的。毕竟养在身边二十年,孩子又讨人喜欢。   最近他时常觉得自己孤家寡人,小儿子能主动来看他,他还是很开心的。   季青临很会看脸色,父亲没有明确反对,他就顺势跑到车子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季明秋绷着脸:“找我干什么?缺钱了?”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季青临叹了口气:“没有,就是听说大哥那头出了点事,想来看看您。”   季明秋的脸色阴沉下来:“别提他。”   “爸,要我说咱就看开点吧,大哥哪点不好,就为了这么点事伤了父子和气,不值当啊。”   “这话你去问他!”季明秋厉声说,“为了个小白脸跟家里闹翻,他是什么意思?”   “哎呀,爸,您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这事儿堵不如疏啊,”季青临语重心长地说,“我哥那个人会长情吗?不会啊。他现在脑子发热,过两年自己就想明白了,您没必要为了这两年把事做绝啊。丢了这么个厉害儿子,您上哪找接班人去,咱得从长计议。”   季明秋冷笑了一声:“你们兄弟俩串通了来哄我吧。”   “天地良心,我可是自己来找您的!”季青临指天立誓,“再说了,我哥那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决定好的事死也不会改。就算您这会儿把金岚弄走了,他也不会乖乖回来结婚的。我这么没用的人,闹腾两下没什么影响。我哥要是跟您对着干,那阵仗可就大了。您本来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家品茶喝酒,没事逗逗我三弟,这日子多舒服,干嘛要把自己搞这么累呢。”   季明秋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再说了,我哥又没说要大操大办,把他带回老宅里过日子,您当没看见不就行了吗?为了我哥的面子,这事您也得答应啊。”   “面子?你哥的面子不是他自己搞没的吗?他为了情人跟亲爹翻脸,辞职,这还不算丢人?”   “不算,”季青临说,“为了情人跟亲爹翻脸,辞职,最后还没把人追回来,这才叫丢人。”   这小子总能找到令人耳目一新的角度。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还算是情种,是佳话。如果冲冠一怒之后,红颜不领情,还把你踹了,跟别人跑了,这就是纯纯的大冤种。你觉得以我哥的性格,会当冤种吗?”季青临一摊手,“我知道您在等他认输,但他不可能认输的,沉没成本已经太大了,他一定会把人追回来,否则就是一辈子的笑柄。”   季明秋思忖片刻,竟然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换上了新的眼光,看着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你还知道沉没成本?”   季青临被埋汰得直皱眉毛:“别这样,我好歹上了四年商学院呢。”   季明秋看了他一眼:“那你回来结婚生孩子,我就不追究他的事了。”   季青临震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们不是兄弟情深吗?”季明秋说,“你让我抱上孙子,我就放过他。”   季青临疑惑地蹙起眉:“明明有两全的办法,我没必要牺牲自己啊。我和他都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只要您脑子里转过弯就行了。您不是有三弟了吗?家里有一个孩子就够了,再多两个,嗷呜嗷呜的吵得您头疼。”   季明秋举起手杖打了他一下。   季青临委屈地摸着打痛的地方:“您想开点嘛。您看我哥现在头脑发热的样子,越逼越疯,最后闹得不能收拾了,对谁都没好处。这样,我去劝劝他,让他回来跟您和好。您给他个台阶下,对那个演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就算过去了,您觉得怎么样?”   季明秋陷入了沉思。到现在已经好几周了,大儿子完全没有反悔的迹象。也许就像季青临所说,有了沉没成本之后,事情很难转圜。   沉默持续了很久,季青临开始思考自己的战术是不是有问题,然后季明秋开口说了句:“你哥这把年纪了还上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季青临听出话里有松动的意思,积极地说:“唉,谁还没有个糊涂的时候。我哥什么都有了,什么都经历了,就是没有为爱疯狂过。他现在这是体验生活呢,您就让他自我感动一会儿呗。”   季明秋哼了一声,把手臂搁在车窗旁,鄙夷地说:“你哥的眼光还不如你。”   季青临愣了愣,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因为这事被夸:“哎,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我们家教授确实完美,但咱不能贬低别人嘛。”   “你们好自为之吧,”季明秋说,“青春一晃就过去了,过几年你们就知道无儿无女的多难过了。”   季青临知道老人家的想法拗不过来,也就顺着毛捋:“等后悔了,我肯定回来抱着您的大腿求原谅。”   季明秋又抡起手杖给了他一下:“你想得美。”   季青临笑嘻嘻地闪身避开,跳下了车:“保重啊爸,我会尽量不给您添堵的。”   季明秋嗤笑了一声,看着儿子的背影走远了,才挥手让司机往前开。   季青临蹦跶着走到拐角,拿出手机报信:“哥,喜讯,你可以回来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不愿意啊!咱要有全局的战略眼光。”   “我说不愿意了吗?”季行砚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谢谢。”   “谢什么啊,我是来拯救自己的,要不然真被抓回来相亲怎么办?”   这人时常在精明和傻之间反复横跳,季行砚都搞不清弟弟的天然是不是装的。“不过我得过一阵子再回来。”   “为什么?”   “让我们老父亲感受一下没有我的生活。”   季青临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情绪:“听起来最近过得挺滋润啊。”   “是很不错。”   时值盛夏,季青临走出了一身汗,赶紧躲到阴凉里降温。他把大哥最近的所作所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生出和父亲相同的疑惑:“哥,你到底有多认真?”   “你觉得呢?”   “你是喜欢提前规划的人,”季青临问,“对于他,你想到哪一步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最后。” 第57章 新形象   虽然在何导手下的日子苦不堪言,但杀青那一天,金岚竟然感到隐隐的失落。他反思自己是不是被PUA了,怎么会留恋那些受虐的日子。   “不是PUA,是成就感,”季行砚告诉他,“你从来没有这么尽心尽力地演过戏,这回终于塑造好了一个角色,所以觉得恋恋不舍。”   金岚在脑子里反刍了一下,点了点头:“确实,刚刚拍合照的时候,有一瞬间,我觉得做演员也挺不错的。真可惜,每次我觉得哪件事有意思的时候,都是我决定放弃的时候。”   “那就再考虑一下?”季行砚惋惜地看着他的脸,“不是说有意思吗?”   金岚瞪着他:“情况特殊啊,我这次是本色出演,所以才有成功的可能性。本色出演就已经要死要活的了,演那些反差大的角色还了得。再说娱乐圈太浑了,你也不可能只享受演戏的快乐。”   季行砚觉得,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在这个圈子,让金岚感到不安。他不再劝他,只是提醒他:“回去记得找时间帮阿姨准备一下,我们去美国。”   幸而那所大学开学晚,九月初才军训,给了金岚拍戏的空档。他打算军训结束后请一周假,把邓南枝送去美国,反正第一周上课也不点名。   回京之后,季行砚找下属了解了一下项目进展,然后去老宅进行和谈。季明秋抖着胡子斜眼瞪他,勉强开口,答应对金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别到处宣扬,别把他带回来,也别在我面前提他,”说完,季明秋觉得这样太宽松,又加了句,“逢年过节的时候,当着亲友的面,你就说不想结婚了,别说是为了他。反正你们这一代都觉得单着自由,人家也不会奇怪。”   季行砚思索片刻,回答:“那你也答应我,别为难他,别在人前贬低他,也别干涉我们的关系。”   季明秋盯着他看了很久,拿起他之前签好字的辞职信,撕成了几份,丢到了垃圾桶里。   季行砚花了两周处理积压的事务,然后和金岚一起踏上赴美之旅。临行前,他提出先和邓南枝见一面,熟悉熟悉,之后才好和医生交流。金岚同意了,然后开始思考该怎么跟邓南枝介绍他。   前金主?太奇怪。前男友?算不上。前P友?哪有把P友拉来见家长的?   朋友?季行砚能算朋友吗?   金岚最后把季行砚描述成“追我的人”,对面应该不会反驳吧。   邓南枝听到这个词万分激动,仿佛下一秒她就可以站在红毯另一头掩面哭泣了。她颤抖着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金岚看了一眼,笑出了声:“你想去美容院?”   “当然了,”邓南枝看了看身上,又往下敲,“第一次见你对象,这么打扮多不礼貌。”   “不是对象。”金岚强调。   “潜在对象也算。”   金岚给自己的造型师打了个电话,请他过来帮忙给母亲做个造型。邓南枝理了发,烫了头,敷了面膜,又买了件新衣服,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等着季行砚上门。直到这一刻,金岚才醒悟过来,他还没跟季行砚串好词。   他们的历史太复杂,别说着说着露馅了。   而季行砚,就和所有初次登门的女婿一样,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来了。   看见季行砚的一刹那,邓南枝微微愣了愣,很快扯起嘴角表示欢迎。金岚把补品拎进来,告知季行砚他母亲发音不清晰,最好文字交流。   等金岚从厨房端着热茶出来,季行砚已经和邓南枝聊得热火朝天了。他正半跪在地上,眼睛看着屏幕,时不时地点头作为回应。   金岚盯着季行砚的姿势看了一会儿,让他帮忙把邓南枝挪到沙发上,这样坐着舒服一点。   “聊到哪了?”金岚边给他递茶边问。   “刚刚汇报完工作和资产情况,”季行砚抬起头看他,“阿姨问我为什么不结婚。”   金岚看热闹看得很尽兴,也故意问他:“所以为什么呢?”   季行砚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着邓南枝回答:“他还没答应我。”   邓南枝打字的手僵住了。   金岚递杯子的手也僵住了。   邓南枝缓缓看向自己的儿子。   “这事我真不知道。”金岚辩解道,然后对季行砚做了个“别胡扯”的口型。   “你家里人呢?”邓南枝恢复了打字的动作,“他们不反对?”   “都谈好了,”季行砚想起自己还没为了之前的事赔罪,“实在对不起,我父亲让您遭了这么大的罪,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还能补偿,尽管告诉我”   “我倒无所谓,”邓南枝回头看了看金岚,“我只希望他别再受委屈。”   季行砚向她保证:“不会的,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邓南枝注视了他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个承诺,母亲会很安心吧。金岚舒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金岚觉得,如果以后能不让她辗转反侧,天天忧虑自己走了儿子怎么办,那撒个小谎,对她说自己和季行砚百年好合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季行砚对着邓南枝全心全意地微笑,金岚在旁边咂摸了一会儿,扯了扯他的衣角,用眼神暗示他到厨房来。   于是季行砚站起身,说自己要去打下手,好像他这辈子干过这种事似的。   金岚探头看了看厨房外面,确保母亲没注意这里的情况,然后小声地关上门,质问道:“你什么情况?”   “我怎么了?”   “你提结婚干什么?这个跨度太大了吧。”   季行砚看了他一会儿,说:“但你也没完全否决这个可能性。”   金岚语塞。   “还有,”季行砚看着他的发型,“你这打扮是怎么回事?”   金岚摸了一把刺拉拉的寸头:“这不是刚军训完吗?”   进门的时候季行砚就小小地震撼了一下。晒了两周太阳,金岚黑了两个色号,脑袋也被校园托尼推得歪瓜裂枣。   这还嫌不够,金岚还特意留了胡茬,并且戴上了冯诺一送给他的那副丑的惊天动地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这样?”季行砚问他,“如果要报复我的话,冲我来就好了,别糟蹋自己的颜值。”   金岚翻了个白眼:“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让我的校园生活保持平静。”   金岚看着季行砚的眼神,觉得自己像是他折在手里的不良资产。   过了好久,季行砚缓缓开口:“平静?”   金岚十分自得地说:“我现在走在校园里,都没人看我,也没人关注我了,这多自在。之后我想整个锅盖头,把眉毛遮住的那种。”   这已经超出不良资产的范畴了,这是恶性负债。   季行砚有千万句话想说,最后艰难地忍住了:“你的经纪人没有说什么吗?”   “他看我第一眼就晕过去了,”金岚想起当时的情景,还觉得很好笑,“让我把眼镜摘掉,头发留长,然后抹点防晒霜。哦,还有我额头上的疤,快把他逼疯了。”   季行砚深有同感,但他们现在的关系危如累卵,这话不好让他说。   所幸还有一个人,能让金岚重返正道。   吃完午饭后,邓南枝把金岚小时候的相册拿了出来,像每个炫耀孩子的母亲一样,满脸骄傲。   季行砚边看边微笑:“你小时候真可爱。”   金岚低头一看,自己带着蕾丝帽坐在摇篮车里,叹了口气,伸手把这页翻了过去。   下一页是他穿粉红泡泡裙。这都是邓南枝的恶趣味,她觉得儿子穿女装尤其可爱。   邓南枝看了眼相册,又看了眼儿子,摇了摇头,嫌弃地支吾起来,在屏幕上打:“你给我把眼镜摘掉,头发留长,然后抹点防晒霜。”   金岚伤心了,他还挺喜欢自己的新形象的:“当妈的不应该觉得儿子怎样都好看吗?”   “光看你还觉得没什么,”邓南枝告诉他,“跟之前的照片一比……赶紧把自己弄回去吧,你就脸好看,还成天瞎折腾。”   金岚的审美惨遭嫌弃,并在母亲的注视下给经纪人打电话,表示自己立刻开始激光祛疤的疗程。 第58章 学校太危险了   邓南枝对季行砚礼貌又客气,和人家闲聊不说,还把压箱底的相册拿了出来,金岚还以为她对这个潜在对象挺满意的。   结果一上飞机,季行砚出了视线范围,她就用手机质问儿子:“这是不是‘不过如此’的那个人?”   金岚略微犹豫了一下,邓南枝就确认了。   “他这人信不过,”屏幕上的字都透出一种言之凿凿的感觉,“这一家人都不是善茬,你要小心。”   “那你跟人家聊得这么欢?”   “人家有后台,不能得罪。”   合着只是逢场作戏,并不是真心祝福啊。   金岚揽住母亲的肩膀,低声安慰她:“他现在对我挺好的。”   邓南枝看着他不说话。   “真的,你别担心了,”金岚说,“我是会吃亏的人吗?”   “有钱人都精着呢,你能斗得过他?他现在说喜欢你,过两年呢?我还是希望你找个普通人,过安稳日子,”邓南枝敲着键盘,字里行间流露出不服气的样子,“你怎么就不能找个普通帅哥?”   “我之前又不是没谈过普通人,普通人也未必老实,又穷又丑的还照样出轨呢。”   邓南枝缓慢地摇头,好像他无可救药了。   金岚试图找出论据来说服她:“他为了我把总裁的职位辞了,他可是工作狂啊。”   邓南枝沉默地看着他,有些疑虑。   “他还跟他爹闹翻了。”   邓南枝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还是有些疑虑。   “别胡思乱想了,”金岚说,“我还没答应他呢,你担心什么?”   “你不准备答应,找那么多理由来说服我干什么?”   金岚“嘶”了一声:“谁要说服你?”   然后他把刚才的对话倒腾了几遍。也是,邓南枝说普通帅哥,他说好不就得了,扯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可能还是受到触动了吧。   在现代这个爱情至下的社会里,相比于事业、友情、亲情,爱情已经不值一提了。二十年前,为了爱情风餐露宿,还能传为佳话。到了现在,都是有情饮水饱的傻缺。   爱是奢侈,被爱是奇迹。   虽然辞职是季行砚单方面决定的,但有人能为自己抛弃最珍视的东西,说明在这一生当中,至少他拥有过一个奇迹。   这还是挺让人感激的。就算他们最后没在一起,多年以后,这段记忆还可以翻出来,聊作慰藉。   到美国之后,邓南枝和季行砚相处得还算融洽。金岚觉得幸而母亲不用做表情,否则每次见面都要摆个笑脸,太劳心伤神。虽然邓南枝没有明说,但季行砚知道她对自己是礼貌而非喜爱,也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点。在和邓南枝独处的时候,他会尽量把话题往金岚身上引。谈起儿子,邓南枝的状态就放松多了,两个人的交流也顺畅。   某天傍晚金岚回病房的时候,还看到季行砚坐在床边,正和邓南枝讨论他幼儿园文艺汇演的事。   那时候,性别意识还没觉醒,男生女生都统一穿着一条红肚兜,脸上再抹上两坨腮红,乍一看不辨雌雄。尽管如此,邓南枝还是在一众太阳红之间,准确地找到了金岚模糊的人影。   “他从小乐感就很好。”邓南枝自豪地打下一行字。   季行砚颔首微笑,觉得父母的滤镜连巡航导弹也穿不透,难道邓南枝没听过金岚唱歌吗?   似乎是看出他笑得不真心,邓南枝执着地添加论据:“坐我旁边的家长都说,后排左边第三个孩子跳的最好,后面鼓点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没跟上,就他跟上了。”   季行砚合理怀疑这只是金岚掉队了,但他继续微笑。   金岚凑近屏幕看他们的聊天记录,当场想找个地缝钻回东半球。   他妈连一年级站在讲台上朗读课文的事都说了,那玩意儿有什么好说的!   “他小时候还挺活泼的,学校里搞什么活动,老师都找他当主持人来着,”邓南枝写道,“那时候他爸还没那么离谱,只是不工作,没欠债,我还有空去看他演出。”   然后她又开始唠叨某次六一儿童节的事了。   金岚快晕厥了:“妈,你歇歇吧,手不累吗?”   邓南枝表示完全不累。   “你不累人家还累呢,”金岚瞟了眼季行砚,虽然对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但他实在不想童年丑事一一曝光,“人家一来你就讲这些有的没的,人家都听烦了。”   季行砚矢口否认:“我没有。”   “承认也没关系,谁喜欢听别人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听得挺开心的,”季行砚说,“我母亲很早就过世了,就是她还在的时候,也从来没去学校看过我。听别人讲这些事,感觉好像自己也经历过一遍一样,很幸福。”   邓南枝望着他,慢慢地伸出手,覆在他的手掌上。她的目光十分慈祥,充满了母性的光辉。这大概是她认识季行砚以来,第一次表达出真诚的喜爱。   太狡猾了,金岚想,对着母亲打母亲牌,这哪能不绝杀。   晚上,等邓南枝睡下之后,两人轻手轻脚离开了病房。虽然金岚不知道季行砚的示弱有几分真情实感,但他还是挺认可对方的行为本身的。   “谢谢你每天陪她聊天,”金岚说,“她不会英语,在这儿一个人快闷死了。”   季行砚坦然地表示不用谢,然后说:“我会给她找个华裔护工的,日常交流问题你不用担心。”   金岚点了点头,两人坐车回了宾馆。路上金岚拿着手机查信息,发现了一个未接来电,拨了回去。季行砚坐在旁边,偶尔捕捉到一句“那下周三晚饭的时候见吧”。   经纪人吗?   然后金岚又说了句“北食堂二楼怎么样”。   同学啊。   然后金岚又说了句“你送什么礼物啊,应该我送才对,你那么照顾我”。   季行砚转过头来看着他。   这场对话很快就结束了,金岚收起手机,感受到刺在身上的沉重视线。   “大学生活适应得不错啊,”季行砚说,“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金岚挑起眉毛盯着他,眼神有些戏谑。然后金岚笑了笑,把手机在手里转来转去:“是个学长,不过按年纪来算,应该是我比他大。”   还年下又年上呢。   季行砚问:“他为什么要送你礼物?你的生日不是还很远吗?”   “比较熟吧,迎新的时候就是他接的我,带我逛了逛校园,”金岚说,“我们还选了同一节公选课。我第一个星期不是请假了吗?他帮我记了笔记,还把这学期的课程考核标准发给我了。”   季行砚明知故问:“他怎么这么热情?”   “他是我的粉丝。”   “他认出你来了?”季行砚上下扫了扫金岚,“这样他都能认出来?”   “铁杆粉丝。”金岚纠正道。   季行砚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金岚现在惨淡的颜值只是跟他自己比,放到芸芸众生中间还是很突出的。金岚之前一直在娱乐圈赛道,到处是俊男美女,没有郎绝独艳的感觉。现在他在普通校园里,坐在一群不太会打扮、不太会说话,甚至不太会洗头的男大生当中,那真是一骑绝尘,想不招蜂引蝶都难。   简直太危险了。   颜值低谷期都能被人发掘出来,之后回春了还了得。按照百分之五这个保守的同性恋比率来算,一栋男生宿舍好歹有十几个男同吧,那简直是住在狼窝里啊。   念及于此,季行砚严肃地问金岚:“你现在还是签约艺人,住在学校不方便吧?”   少在校园里晃悠,或者少在外面晃悠就更好了。   “是啊,江哥还时不时要来呢,”金岚说,“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一居室。”   季行砚等了一会儿,对方并没有把地址告诉他。   季行砚只得主动问:“我不能去坐一坐吗?”   金岚瞟了他一眼:“你来东北晃悠什么?你在这有业务吗?”   季行砚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去看看你不行吗?顺便跟你汇报一下阿姨的近况。”   金岚下一秒就把地址发给了他。 第59章 约瑟芬皇后   虽然要来了地址,但两人并不常见面。季行砚的工作地点与他相距甚远,所以只是偶尔在空闲的时候过来吃个饭,度过一个宁静的下午。季行砚告诉他,自己的新弟弟已经满地爬了,非常可爱。   六十多了还能造孩子,金岚对这家的生育意识无话可说。   豪门纠葛太乱了,他还是喜欢自己死水一潭的生活。为了保持这种状态,他嘱托江鸣珂推掉所有代言和剧作。以他目前的人气和流量,这损失实在太大了。公司老总咬牙切齿,每天都电话消息轰炸。想合作的品牌方也不断来电询问,害得他换了好几次手机号。结果这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了,为表诚意,公关们不但直接找上门来,甚至还三顾茅庐。   等电影上映,这种情况肯定会更加频繁,金岚感到十分为难。某天下午,和季行砚共进午餐、交流了邓南枝的治疗进展后,他向对方请教如何避免这种打扰。   “过两年就好了,”季行砚说,“观众很快就会忘记你的。”   “还要等两年?”   “先别想以后的事了,享受大学生活不好吗?”季行砚说,“我一直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快乐是快乐,但烦心事也挺多的,”金岚往后仰头,长叹一声,“明明之前的12年都是老师说什么,你做什么,一天到晚就是做题,考试,做题。结果刚跨进大学的门槛,就突然让你自己搞研究报告了,这合理吗?”   季行砚沉默了一会儿,问出了一个人神共愤的问题:“这很难吗?”   金岚磨了磨后槽牙:“老师手把手教我做题,我还做不好呢,你觉得我会搞研究报告吗?”   “你要研究什么?”   “我和那个学长不是一起上了公选课吗,叫‘世界史上的著名女性‘,我们要一起做小组报告,占总成绩30%呢。”   季行砚本来想口头指导一下,“搜集资料的能力是很重要的”。听到这句话,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你们对历史上的著名女性很感兴趣?”   “不行吗?”   季行砚想,你感兴趣,但那个学长可不一定。“你们要做什么报告?”   “介绍一个著名女性。”   “你们选了谁?”   金岚拿出手机,翻出备忘录:“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   他静等季行砚露出迷惑的表情,但令人惊讶的是,季行砚只是平静地说了句:“约瑟芬皇后啊。”   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拿破仑的第一任皇后,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第一位皇后。他们选择这位传奇女性的一部分原因——一部分——是报告总共十分钟,讲她的名字就能花掉一半。   这位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比拿破仑大六岁,并且是二婚。在她嫁给拿破仑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拿破仑曾经狂热地追求过她,并称呼她为“约瑟芬”。   在逸闻中,她和拿破仑确定关系后,还跟其他男性有过不伦之恋。   史书上的评断如下: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美丽、智慧、勇敢……风流。   金岚觉得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是位很有探索价值的女性。   “我们打算隔两周碰一次头,讨论一下研究进度。”金岚告诉季行砚。   季行砚皱起了眉:“为什么要碰那么多次头?你们分好工,各自做各自的PPT,最后汇总一下不就行了?”   开玩笑,这种报告都是发表前一周临时赶一赶就好,哪有这么频繁碰头的。   “学长做事很认真。”   认真这个词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   “线上练不行吗?在线会议软件发明出来的意义不就在这吗?”   金岚眯起眼睛看着季行砚。   太奇怪了,不但奇怪,而且幼稚,别人参加个小组讨论,他还叽叽歪歪的。   金岚眨了眨眼:“线下也不麻烦啊,我又不用出去,他说可以过来找我。”   季行砚现在确定了,金岚就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关键是即使知道这一点,他仍然无法抑制地感到烦躁。   他爹对外宣扬他叛逆期,总不能真回到十几岁的状态吧。   金岚问他:“你怎么知道约瑟芬皇后的?”   “我对法国近现代史比较感兴趣,”季行砚说,“需要帮忙吗?”   “你要帮我们做报告?还是帮我们找枪手?”金岚对这提议有点动心,然后以极大的忍耐力拒绝了,“这是作弊啊,不行。”   “你还挺正直。”   “主要是学长很正直,他肯定会坚持自己做的。”   正直这个词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   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在长久的等待与沉默之后,季行砚说:“那你好好努力。”   这就是成年人,从不纠缠,从不无理取闹,从不阻止心上人和潜在情敌会面,成年人只会在他们会面的时候,恰巧来访。   于是,这天下午,在金岚带着惊诧的表情拉开门后,季行砚终于见到了存在于电子屏幕对面的学长。   怎么说呢,让人警铃大作。   因为这位学长,让季行砚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弟弟,换句话说,就是金岚的理想型。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讨论了。”季行砚说着明显的事实。   金岚一把抓住了他:“正好,你要来听听我们的报告吗?给点意见吧。”   季行砚从善如流地走了进来,看了看他们的PPT。   学长直觉这是个外挂,在旁边十分热情地介绍:“我觉得信息是挺多的,就是无聊。虽然这种小组展示,除了老师和展示的那一组,压根没人听,但是我想尽量把它搞得有意思一点。”   金岚在旁边摇头叹气。小组作业有两大麻烦,一是遇到搭便车的懒鬼,二是遇到疯狂内卷的学霸。   季行砚说:“你们可以用逸闻趣事开场,玛利亚·亚德莱达·勒诺曼的占卜就很好。”   金岚看他的眼神就是:这么复杂的名字怎么记住的。   玛利亚·亚德莱达·勒诺曼是一位传奇占卜师,她预言过马拉之死,俄国天才军官的陨落,还有约瑟芬和拿破仑的婚姻。   她见到约瑟芬皇后的时候,对方还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但在两人相遇的一瞬间,她就给出了预言:“你会成为法兰西的皇后。”   学长在网上搜索了一些资料,激动地点头:“确实,拿来当开场白很合适,太感谢了!”   季行砚对现状很不满意。为什么现在的男大学生不能是自视甚高、不听人话的油腻男呢?非得清爽、礼貌、外向、正直,还热爱学习是吧?   “我们又不是要拿什么演说奖,不用这么完美吧。”金岚嘟囔着。   “既然做了,就要努力做好嘛。”学长说。   季行砚叹了口气,他已经开始欣赏这人了,这仗根本没法打。   讨论完,学长还就规规矩矩地走了。季行砚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是个好苗子,秋招的时候,可以考虑让人力联系一下。   “他人很不错吧。”金岚站在季行砚身后总结道。   刺耳的警铃声又回来了。   季行砚回头,大致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思考这人会不会常来。沙发和茶几上没有新东西,但是餐桌……   “那个杯子……”季行砚指了指桌上一个马克杯,杯子上是晕染的水彩画,季行砚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画像金岚的侧脸。   金岚随手拿起来,倒了杯水,递给他:“渴了吗?”   “……是别人送的吗?”   金岚瞟了眼图案:“是啊,很有设计感吧。”   “他还会画画?”   “谁?”金岚露出明媚的微笑,“学长的女朋友?”   季行砚盯着他看了很久。“你非得把重要信息放到最后说吗?”   “这算什么重要信息?”   “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吗?”   金岚用食指挠了挠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我的铁杆粉丝是他女朋友,不是他。”   季行砚一时不知道是该如释重负还是秋后算账。   金岚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捏了捏季行砚的脸,这个动作把季行砚本人震慑到了。“我也没想到自己这么恶趣味,但你的反应真的好有意思。”   季行砚无奈地笑了笑。恶趣味就恶趣味吧,能对他表示好奇,说明事情还有救。   金岚伸了个懒腰,忽然感到身体的重量轻了很多,有一种轻飘飘的闲适感。   主动权。   从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觉得,这段关系的主动权在他手里。   原来有主动权这么快乐,这么自由吗?   学期末,关于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的展示非常成功。 第60章 首映礼   赶在大一的末尾,金岚的激光疗程结束后,电影定档了。因为无法在国内上映,导演决定在在威尼斯影展举行首映礼,并要求主演到场。   金岚还是第一次出席这种国际化场合,为此感到不安。   “我的口语可烂了,到时候不会丢国家的脸吧。”   “你以为你的脸面有多大,还能代表国家?”季行砚拢了拢他凌乱的头发,“别逞能搞什么英文演讲,安安稳稳地让翻译替你说话,肯定不会有事。”   “也对,”金岚安慰自己,“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设。”   “如果你实在紧张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金岚瞪着他:“这对我的紧张有什么帮助?”   “我当你的助理,跟在你后面,在你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提醒你一下。”季行砚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表情却异常认真。   金岚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太喧宾夺主了,摄影师对焦对到你身上了怎么办?”   季行砚笑了笑,转身把搁在冯诺一送的眼镜拿起来,戴在自己脸上。金岚盯着他研究了一会儿,打了个响指:“通过。”   他们当真一起上了红毯。   金岚是威尼斯的新客,外国媒体基本不认识他,但颜值是世界通用的货币,闪光灯仍然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周围尖叫的粉丝都是别家的,不过见到金岚,也友善地惊呼了几声,不至于让场面太尴尬。金岚一年多没接受这种万众簇拥的场面了,一时有点感慨,站在原地回忆往昔峥嵘岁月。季行砚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旁,提醒他往里走。   何永钦在影坛拥有大批拥趸,即使主演都是生面孔,媒体记者依然蜂拥而至,现场气氛异常热烈。首映会前,金岚已经被带动地心潮澎湃,首映会后更是感慨万千。   在见到成品前,演员也不知道最终呈现的效果会是什么样,所以影片给金岚带来的震撼不输在场的其他观众。导演用高超的镜头语言、配乐和场景调度,最大限度地拔高了他的演技。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角色有了代入感,愿意和他共情,愿意分享他的喜怒哀乐,愿意走进他的世界。   影片结束后,全场静默了几秒,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金岚跟着导演站起来朝周围鞠躬,感到受之有愧。在剧本、导演、剪辑、配乐的一致努力下,影片才有了现在的效果。他在其中的作用微乎其微,却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   首映礼后,何永钦和他就被记者包围了。记者问何导,他的多部影片里都有同性恋情节,是否是因为他偏爱这个议题。   “我不是想描写同性恋,只是想描写爱情,”何永钦回答,“爱情是普世的,与性别无关。”   记者又问金岚,出演同性爱情是否感到困难,对这个议题有什么看法。   “困难主要来自我自身能力的局限,与我的性向无关,”金岚说,“我本人就是同性恋。”   翻译是公司派来的,听到这话没敢翻,金岚顿了顿,自己把这句话的英文说了出来。现场静默了一瞬,随即闪光灯以超越电磁脉冲的频率闪了起来。   何永钦脸上带着和记者们一样的震惊。   “时代变得越来越宽容了,对同性爱情的包容度也越来越高,这是众多前辈用血泪换来的成果,”金岚说,“但无论在哪个时代,同性恋群体都只占人口的小部分,我们永远是少数群体。希望更多人能够认识到我们的困境,也希望我们的世界是一个能让少数人感到幸福的世界。”   在快门组成的掌声中,金岚走下了红毯。何永钦跟在他身旁,惊讶地问:“你是同性恋,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金岚耸了耸肩:“觉得没必要到处宣扬。”   “你这不是在到处宣扬?”何永钦瞪着他,“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你回去打算怎么办?国内不可能让一个公开出柜的男演员出现在荧幕上。”   金岚听出来老头是在关心他,安慰性地说:“没关系,那就退圈好了。”   “谁退圈像你这么退啊?”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金岚笑着说,“同性恋主演诠释同性恋角色,这可是个大噱头,做影片的宣传标语再好不过了。”   何永钦也承认这是事实。同性恋影片虽然多,但主演真是同性恋的却没有几个。相比于异性恋用演技赋予角色生命,打出演员真情实感、亲身经历的招牌,更具有传播度。   “一个宣传噱头,一个热门头条,”金岚说,“我能为这部片子做的贡献,也就这么多了。”   在找话题上热搜这个领域,他是天生的王者。到最后,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主场。   这颗出柜炸弹往外一扔,金岚周围的镜头多到不见天日的程度。季行砚在嘈杂的提问声中低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   金岚微笑着冲四周挥手,嘴巴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回答他:“我就当成夸赞了。”   他们已经走下了红毯,还有两步就到车门了。季行砚刚想替对方拉开门,金岚却突然握住了他的胳膊。   季行砚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这人又要搞事了,但他却莫名觉得有趣:“怎么了?”   “现在还有很多人在拍。”金岚说。   “对,”季行砚没管四周的议论声,眼睛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有什么想法?”   “我给了他们一个热搜标题,但好像还少个热搜封面,”金岚看着对方,“既然要退圈,那就退得精彩一点吧。”   他扯住了对方的衣领,把对方拉过来,搂住脖子吻了上去。季行砚微微惊诧了一瞬,随即搂住了他的腰,站在车前热吻起来。   直到彻底地探索过对方的口腔后,两人才松开手。   “再也不会有代言和综艺来找你了。”季行砚说。   “是啊,”金岚说,“我的生活彻底恢复平静了。” 第61章 生日   金岚出柜加退圈的消息在社交媒体上产生了核弹级效应。虽然国内明面上禁止宣传同性内容,但各大娱乐博主仍然用各种方式避开审核,把文章写成摩斯密码也要蹭一波热度。热吻照片遍布各大网站的评论区——当然,季行砚的脸是打了码的。   华远老总再也不缠着金岚续约了,公司网页上的照片立刻换成了一位新时代流量小生。江鸣珂打电话过来把金岚大骂了一顿,金岚承诺了高额退职金他也没消停。   “我缺的是那点钱吗?”江鸣珂怒吼,“我以后上那找那么好看又听话的艺人去?”   “那钱你还要不要?”   “要!”   季行砚从头到尾对这场退圈风波视若无睹,只是时不时惋惜地看着金岚,说最近的投资对象都不如他有潜力。金岚在复习课件的间隙翻了个白眼,这人看谁都是原始股是吧。   “你在短视频平台上火得不行,”季行砚把一个混剪发给他看,“每出来一个长相平平的古装男主,你就要被拖出来拉踩一次。”   金岚往屏幕上瞟了一眼,封面是一张截掉了头的背影图片,连他本人都认不出来这是自己。视频标题是:年少不知花瓶好,如今丑男遍地跑。   黑红了五年之后,金岚突然发现自己成了流量圈白月光。不论粉丝还是路人,提到他都是悲叹加感伤,说这么适合大荧幕的演员居然英年早退,实在是观众的损失,资本的悲哀,好像偶像剧没了他会天塌地陷一样。现在连他烂到家的演技都顺眼了,甚至还有人产生了“他说台词不是口糊是生活化”的错觉。   原来退圈才是最好的滤镜,在哪都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不管怎么说,他终于回到了普通人的生活,这总是值得庆贺的。   在某个冬日的夜晚,季行砚问他今年的生日打算怎么过,看样子是想为他大肆操办一场。   “这不是我的活,”金岚很轻松地把锅甩了出去,“哪有寿星自己操心生日行程的。”   季行砚看上去对这个要求很满意:“那就听我安排?”   “行啊。”   季行砚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金岚看着他的表情,感到隐隐的不安。   到生日当天,金岚发现自己的预感一如既往地准确。   生日那天的安排很充实,事实上,是过于充实。   早上五点半,金岚就被季行砚从床上拽起来,带到阳台上看日出。   不幸的是,金岚生在冬天。他迎着湿漉漉的北风,看着隐约的天际线,心里万分后悔交出生日的控制权。季行砚一直握着他的手,仍然止不住他的哆嗦。   等金色的云霞铺满了半个天空,金岚颤抖着裹了裹羽绒服,一闪身钻进了屋里:“行了吧,接下来干什么?”   令人绝望的是,季行砚接下来脱掉了羽绒服,露出里面的运动装。   金岚目瞪口呆,嘴里的哈气烟雾缭绕:“什么生日要锻炼?不去!”   “你说过听我安排的。”   他们还当真绕着小区跑了两圈,吸了几口首都清晨的雾霾,早起看日出的困倦都消散了。等他们回到门口,金岚弯下腰,用手撑着膝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摇头。   “我觉得我上当了,”金岚说,“你还对学长那事怀恨在心,故意来整我。”   季行砚挑起眉毛:“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不干了,”金岚一甩手,“我要回去睡回笼觉。”   季行砚一把拉住他:“接下来的事情都很轻松,我保证。”   金岚狐疑地看着他。   季行砚的目光很诚恳:“我保证。”   季行砚一向还是言出必行的,下面的日程确实正常多了。   接下来他们去逛街。   在商场里,季行砚还停下来,现卖了两件一模一样的卫衣,把其中一件递给金岚,让他换上。金岚捏着衣服,用看到约瑟芬皇后名字时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鬼,这是要穿情侣装吗?   他带着见鬼的神情换上了衣服。   虽然他们戴着口罩,但两个穿着同款的大男人并肩而行,还是赢得了不少回头率。走到一家K歌的店门前,季行砚停下了脚步。   金岚有些激动了。季行砚要唱歌,这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场面。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唱歌和季行砚格格不入,光是想象季行砚拿着话筒大展歌喉,金岚的大脑就好像死机了似的。   季行砚尴尬地握着话筒,看起来和他深有同感。   不会唱还进来。   “来都来了,唱首歌给我听吧,”金岚乐呵呵地划着屏幕,“你会什么?”   “国歌。”   “这是我的生日会,歌颂伟大祖国也太奇怪了,”金岚想了想,大发慈悲地点了一首情歌,“就‘庐州月’吧,老歌嘛,没唱过也听过调,应该能看着歌词唱出来。”   季行砚看着缓缓弹出来的MV,满脸疑惑:“‘庐州月’?老歌?”   金岚瞪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代沟啊……”   季行砚的嗓音意外地适合古风歌,有种欲说还休的情绪。虽然技巧不足,但先天条件弥补了这一缺陷。到金岚的时候,唱了两句,季行砚就把歌掐了,让他放过自己。   金岚翻了个白眼,任由季行砚把他拉去了电影院。   “选哪个?”季行砚看着名字一个比一个青春疼痛的电影,估摸着自己可以补上两个小时的觉。   金岚蹙眉纠结了半日,选了一个看上去稍微不五毒俱全的:“我们的十年。”   本来以为电影的名字朴素,内容也会平淡一些,谁知道一上来就是车祸流产一条龙。   荧幕里的女主躺在病床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荧幕外的两人双眼紧闭,睡得很香。   等演职员表划出来的时候,金岚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顺带把季行砚也摇醒了。两人回味了一下,觉得这是今日体验最佳的项目,下次还来。   “下面干什么?”金岚深吸了一口气,表情透露着“还有什么尽管使出来吧”。   “回家。”   什么?奇幻生日之旅结束了吗?   两人回到家中,把在超市买好的生鲜拿出来,季行砚掌勺,金岚打下手,做了顿还算丰盛的晚餐。季行砚的厨艺和金岚不相上下,金岚问他怎么会做饭,他回答是日不落帝国的食物质量激发了他的求生本能。   等到晚餐开始,季行砚又说要点蜡烛。但是家里没有,最后找了一圈,决定用蛋糕上的蜡烛凑活一下。   吃玩乏善可陈的蔬菜沙拉,马上要唱生日歌的时候,金岚终于忍不住了:“你今天到底在作什么妖?”   季行砚轻轻放下勺子,胳膊肘搭在桌上,叹了口气:“别问了,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干出这种事。”   “赶快告诉我,我好奇得要疯了,你难道要让我在生日这天精神失常?”   季行砚欲语还休了一会儿,表情透着金岚从未见过的挫败和自我厌弃。然后,似乎是实在开不了口,他点开手机,把屏幕移到金岚那边。   金岚瞟了一眼,差点把嘴里的沙拉酱喷出来。   屏幕上写着:“情侣必做的10件事”。   金岚头疼地看着酸倒牙的一条条项目,看一行吸一口气。他在脑子里过着日程:一起看日落,一起做运动,一起穿同款,一起逛街,一起唱歌,一起看电影,一起过生日,一起做饭,一起吃烛光晚餐。然后,他在恍然大悟的同时露出惊骇的表情:“所以我们今天是在打卡?”   季行砚企图挽回他所剩无几的高冷:“大部分文章写的都是情侣必做的100件事,我找的是最短的。”   金岚啼笑皆非:“你找这玩意儿干什么?”   “我想验证一下相关性,”季行砚说,“到底是情侣会自然而然地做这些事,还是做完这些事会产生类似情侣的感觉。”   “怎么想都是前一个吧。”   季行砚恢复了淡然的神态:“就算不管用,和你一起做这些事,我也觉得很高兴。”   金岚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的生日礼物呢?你可别说打卡就是生日礼物啊。”   “你想要什么?”季行砚说,“我想送你最想要的东西。”   金岚的食指一下一下敲着胳膊,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季行砚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心中是很坦然的,以他的身家,什么愿望都满足得了。但看金岚这憋坏水的样子,他莫名有种一脚踏空的错觉。   长久的静默后,金岚说:“逗我笑。”   季行砚花了几秒消化这个要求:“什么?”   “逗我笑,”金岚说,“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你送什么吗?你想让你逗我笑。”   季行砚万分为难:“你没有什么跑车游艇之类的愿望吗?”   “没有。”   季行砚承认了,以他的身家,确实有满足不了的愿望。   金岚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情写满了幸灾乐祸,   季行砚盯着他,细长的蛋糕蜡烛都快烧完了,他们仍然面面相觑。   等金岚觉得保持姿势有点累的时候,季行砚终于开口了。   “我崇拜的心上人,”他说,“你使我充满了欢乐。”   金岚瞪大了眼睛。   “自从与你分手以后,我一直闷闷不乐,愁眉不展,”季行砚继续说,“我唯一的幸福就是与你相伴。你的吻,你的泪水,都让我无限思索,无限回味。”   金岚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魅力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焰,在我心中燃烧,”季行砚的声音平稳而柔和,“什么时候,我才能在你身旁度过每分每秒,除了爱你什么也不用做?什么时候,我才能向你倾诉和证明我的爱,除了感受爱你的愉快,什么也不用想?”   金岚翘起了嘴角。   “让我看到你还有美中不足吧。再少几分甜美,再少几分优雅,再少几分温柔,再少几分姣好吧。但绝不要流泪,你的眼泪使我神魂颠倒,”季行砚说,“早日回到我的身边吧,在我们谢世之前,我希望能说出这句话:我们曾有很多幸福的时光。”   在最后几句话时,金岚突然大笑出声。他弯着腰,垂下的头发差点沾上了奶油。他笑得太剧烈,季行砚都害怕他把脸部肌肉拉伤了。   等金岚稍微缓过来一点,他揉着笑疼的肚子,感慨万分:“天哪,你居然背出来了。”   “背了很多,本来是想在你们小组会议的时候秀一下的,结果没用上,”季行砚说,“你不会真以为有人随便就能记住玛利亚·亚德莱达·勒诺曼这种名字吧。”   金岚叹息了一会儿,感觉神智慢慢恢复了正常:“好吧,礼物我收下了,谢谢。”   大笑了一场消耗了他的体力,所以蛋糕吃得很香。金岚用叉子刮着外层的奶油,一个念头忽然击中了他。   “第十条呢?”他问,“不是必做的十件事吗?第十条呢?”   “已经做了。”   “什么时候?”   “刚刚,”季行砚说,“第十条是一起表白。”   金岚把叉子贴在嘴唇上,指出逻辑上的漏洞:“没有做啊。不是说一起表白吗?你单独的表白不算数。”   季行砚惊讶地看着他:“你要跟我表白?”   金岚笑着站起来,越过桌子,在他唇上稍稍亲了一下:“表白算不上,算一个小小的心声吧。”   亲吻后的嘴唇有点甜。“心声?”   “我好像有一点心动了,”金岚说,“一点点,就在刚刚你读信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季行砚那段肉麻无比的话,是1796年拿破仑写给玛利·罗丝·约瑟芙·塔契·德·拉·帕热利(呸,就是约瑟芬皇后)的情书。   还有一更就完结啦! 第62章 墓园   去公墓那天,天上很应景地下起了小雨。   墓园傍山临水,风景优美,墓碑大多是纯白色的大理石,雕刻着流云和莲花。两人站在石碑的丛林中,周围环绕着无数寂静的灵魂。   “我接到消息都快吓死了,”金岚说,“突然就发来一句:挑块下葬的好地吧。我抱着手机哭了好久,才发现这是我妈自己发的。”   邓南枝在国外生活得很寂寞,儿子虽然时不时飞来看他,但毕竟还在上学。大部分时间,她都只能和有着浓重粤语口音的护工闲聊。   而且自从金岚退圈,她就失去了追星的机会,打卡应援的活动没有了,鉴于金岚出柜出得惊天动地,连超话和论坛都被下架了。   某一天,她突发奇想,找到了可以投身的事业。   找墓地。   现在公墓也有自己的网站和线上咨询服务了,邓南枝货比三家,最终敲定了北京郊区的一座陵园。她催着金岚去帮她实地考察,金岚觉得这很不吉利,季行砚说这是未雨绸缪。   陵园的销售在前面引路,语气带着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激昂:“我们这是华北地区规模最大的人文生态纪念陵园,总面积有760多亩。有地葬、塔葬、生态葬,给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不同需求的客户提供多元化的产品和服务。”   听销售说,这儿还有人文纪念、传承孝道、生命教育及旅游观光等多种功能。   旅游观光?   金岚开了视频,让邓南枝现场挑地。他拿着手机,镜头对着墓碑和销售,这场景太诡异了。   最后,历经两个多小时,对比了三十几块墓地,邓南枝做出了最终决定。等她点头的那一刻,金岚的胳膊已经僵成了雕塑,放下来的时候,胳膊肘疼得他龇牙咧嘴。   销售做成了一笔买卖,脸上又露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笑容。他称赞他们有眼光,还建议两位正值壮年的小伙子“未雨绸缪”起来。   “这就跟房子一样,是增值资产,”销售说,“咱们家的地,这十几年翻了好几番,风水好嘛。有好多客户把地转卖了,大赚了一笔呢。”   季行砚还当真考虑了起来,说:“你让我们自己在园子里转转,如果有需要,我们就打你电话。”   销售雀跃地走了。   他们两人穿花度柳地走到一条小径上,季行砚突然指着树荫下的一块空地说:“这个我们买下来吧。”   金岚惊诧地抬头看着他。不是惊讶他买地,而是他说了“我们”。   “有山有水有树荫,离你母亲那边也近,”季行砚说,“百年之后,我们一起葬在那吧。”   金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榕树巨大的伞盖洒下摇动的影子,旁边是尚未绽开的海棠。鸟语花香,确实是个好地方。   金岚挠了挠头:“啊,那多挤啊,我不要。”   季行砚没想到自己进了小盒子,还要被人嫌弃:“你这么讨厌我吗?”   “怎么会,”金岚说,“你就跟我的胳膊肘一样。”   这是什么鬼。   “你平常是不会注意你的胳膊肘的,因为太熟悉,你都感觉不到它存在,”金岚捏了捏胳膊,“偶尔有一天举到发麻了,才能意识到,这还有个胳膊肘。”   他们一起生活了五年,对彼此的一切了如指掌——性格,追求,家庭背景,生活习惯。现在金岚下课回家,开门发现一个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的季行砚,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季行砚替他揉了揉胳膊肘,然后揽在自己的臂弯里。   过了一会儿,季行砚突然说:“胳膊肘也挺好的。”   这人被比作身体部位,好像还挺高兴。   “我们重新开始吧,”季行砚说,“不用浓情蜜意轰轰烈烈,就当是七年之痒的夫妻重归于好。偶尔心动一下,其他时候就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我很喜欢这种生活。”   所以,以前是在外头打拼,回家睡情人,现在是在外头打拼,回家和老婆唠嗑。   这个提议还不错,但是在墓地提出这话,总有点不对劲。   金岚想了想,说:“可以试试。”   季行砚没料想到他答应地如此爽快,还愣了愣。   “反正我也没其他对象,”金岚说,“你我还比较熟悉。”   “因为我是胳膊肘?”   “如果我们真能这样过完一辈子,我就答应你,”金岚指了指那块风水宝地,“和你在这里挤一挤。不能的话就算了。”   这个表达很不雅,但对于商人来说,谈成了就够了。   “不反悔?”   “现在可是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还有我妈未来的安息地看着我,”金岚说,“不反悔。”   季行砚笑了起来,这笑声比销售的还格格不入。   “你再笑,地底下那些人要半夜来找你了。”   季行砚收住了笑意。   他们走出了墓园,季行砚开车经过两个街道后,金岚突然发现了什么。   “看,”他指着前面说,“那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学校。”   季行砚用余光瞟了眼,还真是。   学校空荡荡的,大楼的窗户都被敲掉了,门口也没有保安,可能是搬到了新的校区,这里就废弃了。他们走过满是灰土的操场,看到了那个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物,只有墙上的黑板还有几道粉笔印。季行砚慢慢走到中间,站在地板上的一个裂缝旁边。   应该就是这里。   他第一次看见金岚的地方。   很奇怪,你一生会见到很多人,但初见的清晰度却大不相同。   季行砚能清晰地记起他第一次见到金岚的所有细节。   六年前,他走在学校简陋的操场上,准备参加一场奇怪的慈善晚宴。在他入场时,工作人员拦住了他:“抱歉,先生,您不符合我们的着装要求。”   季行砚看了看身上的西装领带。   “您穿得太正式了,我们希望举办一场简朴的宴会,”工作人员笑了笑,“没事,我们准备了很多二手衣物,都是消过毒的,您可以去试衣间里挑一件。”   季行砚欲言又止,他觉得姚梦琳把他叫过来,就是想折腾他。   他走进教室做成的简朴试衣间,里面挂着很多半新的衬衫和卫衣。他皱着眉头挑了半天,选了个勉强能入眼的,走进了角落里用帘子隔起来的小小空间。   就在这时,铃声响了起来。   这不是他自己的铃声,试衣间也没有其他人,大概是有人把手机落在了这里。   他循着声音,找到了掉在凳子下面的手机。机型还是几年前的,边角有些磨损,屏幕上也有几道裂痕。失主还用着,不是习惯简朴,就是经济状况不太好。   铃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季行砚被它吵得烦躁不安,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喂?”对面传来焦急的声音,“不好意思,这是我的手机,我正在找,但我不知道丢在哪了。我借了工作人员的电话,能告诉我您现在在哪吗?”   季行砚把手里的衣物放了下来:“我在试衣间。”   “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对面传来了急促的喘息,似乎是正在奔跑。   脚步声隐约响着,很有规律,一下一下配合着呼吸。在某个时刻,脚步声猛地变响了,有人推开了教室的门。   季行砚转过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少年。   那种感觉像什么呢?   鉴赏家遇到了此生见过最杰出的艺术品。   我要得到他。季行砚想。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对方看到他时愣了一瞬,随即走上前来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我现在可丢不起这个手机。”   季行砚静静地打量着他,看他珍而重之地把手机放在包里,若有所思地问:“你很缺钱?”   对方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突兀,望着眼前的陌生人,目光迟疑。“是啊,”他承认,“很缺。”   季行砚点了一根烟,两人的神情很快在烟雾中变得暧昧不清。他脑中飞速闪过了无数种可能性,对方就这样静静地等着他,似乎知道这件事还有下文。   “你叫什么?”他开口问。   “金岚。”   第63章 番外   东北是季行砚的避世之地。   忙里偷闲,或者偶尔休假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住上一阵子。如果赶上冬天,室外能把人的五官冻掉,两人就可以缩在家里,无所事事。   一踏进这里,连时间都好像被碾平了,生活就是一只悠悠上升的气球,舒缓,闲适。   某天早上,气球炸了。   戳炸它的是金岚的一声哀嚎。   季行砚被这叫声吓了一跳,刀片在下巴上割开了一个小豁口。他叹了口气,用纸巾按着伤口,从卫生间里出来:“怎么了?”   金岚坐在沙发上,表情好像看到了世界末日。   “它!”金岚控诉道,“它怎么能这样!”   “谁?”   他指着手里的手机,好像快窒息了。“我的钱!它刚刚亏了……亏了……”   季行砚在他身旁坐下:“你炒股了?”   以这家伙的运气,炒股不是一赔一个准吗?   “没有!”金岚说,“我哪敢炒股啊,我就买了理财产品,它说预计收益3.9-4.9%,你看它现在!”   季行砚看了眼显示屏上持续下滑的曲线:“今年大环境不好。”   “你们每年都说大环境不好!”金岚揉着胸口,“早知道我就存银行里了。”   “这么多钱你都存银行里?”   “那怎么办?”金岚说,“我去年在大兴买了房子,也赔钱了啊。”   “你干嘛在那买房子?”   “不是说那附近要建机场吗?我哪知道会烂尾啊,”金岚想起了自己的投资血泪史,“上次我在老家买房子,开发商半道跑路了,连房产证都没办下来。”   他的资产也算可观,但不知为什么年年都在缩水,投什么赔什么,堪称行业冥灯。连稳健理财都能赶上十年一遇的大跳水。   季行砚看了他很久,无奈道:“你不能问问我吗?”   金岚卡住了。   “哦。”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说。   又过了一会儿,他补充:“开始的时候怕你不耐烦,后来在跟你吵架,吵着吵着就忘了。”   遇到这种涉及以往的话题,季行砚一向是直接忽略的:“我打算在凉溪的嘉和商圈试点一个新项目,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投一笔。”   他当然能找到其他投资人,自己的资金也绰绰有余,不过既然金岚有需要,带他玩玩就是顺手的事,拿谁的钱不是拿呢。   金岚有点惴惴不安:“试点?”   “对。”   “它黄了怎么办?”金岚问,“没别的意思,因为我入股的话,黄的可能性会翻一倍。”   季行砚看着他说:“这是我牵头的项目。”   金岚想了想,说:“好吧,那应该可以对冲。”   “我待会儿让刘赫把详细数据发给你。”   “唉,不用,”金岚摆了摆手,“我又看不懂。”   “你之前投资是靠感觉的吗?”   金岚闭上了嘴。也不是靠感觉,就是大家说什么火,就买什么呗。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么说,我现在是你的甲方了?”   季行砚没有预料到这个反应,但想了想,好像没什么问题:“是。”   金岚安静了下来,沉思的表情让人恐慌。   “我要投多少钱?”他最后问。   在大额存单和理财产品里缩水的资金终于被解救出来,一路狂奔,跳进了智能化商城的怀抱。   季行砚原本以为,金岚这么爱财如命的投资人,会天天电话轰炸,让他夜不能寐。   但从资金进账开始,金岚从未过问项目的进展,好像对他全身心地信任,堪称完美甲方。   直到某个周末,季行砚在梁溪的酒店里休息时,门铃响了。   他打开门,看到了拎着行李箱的金岚。   “你怎么来了?”看来当代大学生的空余时间很多啊。   “来视察,”金岚说,“看看我的钱花哪去了。”   夸早了,压根就不淡定。   季行砚是个效率很高的乙方,甲方要视察,他立刻回应:“什么时候去?”   金岚把箱子往门里一推,人还站着外面:“现在就可以。”   特别不淡定。   季行砚带他去了商圈中心的一个综合体。金岚站在一楼电梯旁的电子大屏前面,感叹道:“连商场里的空气质量都测啊。”   “当然,”季行砚说,“如果发现火情,检测仪会自动报警。”   季行砚顺便给他介绍了一下商场的物联网系统,智能导航系统和智能导购系统。如果顾客曾经购买过该商家的物品,系统会自动提供推荐,同时会对比其他店家的同类款式和折扣。   “相当于顾客拥有在线的信息透明度,又有线下的购物体验。”季行砚说。   金岚好奇地刷了个脸,系统跳出了推荐。季行砚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金岚瞪他:“杰克琼斯怎么了!”   “没什么,”季行砚说,“你审美比以前好多了。”   金岚怀疑这是反讽,给季行砚刷了个脸,系统显示没有购买记录。   他想了想,点开了导航服务,看了眼路线,拉着季行砚说:“走。”   “干什么?”   “带你逛杰克琼斯。”   季行砚表示拒绝。   金岚表情严肃:“甲方要体验导购服务,你这是什么态度?”   季行砚没再反驳,任由金岚把自己带到了杰克琼斯。   说要体验智能导购服务,结果一进门,金岚就在沙发上坐下,指着季行砚对导购说:“帮他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导购看了看季行砚,又看了看他,脸上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心里已经飘过了几千万字的猜想,其中没有一个是对的。   金岚想,导购大概是认出他来了,觉得演员果然贼拉有钱,能包养这么个……欧式古典美男子。   他又一想,自己确实贼拉有钱,可以买下整家店的衣服,于是挺直了背。   季行砚被导购塞了好几件大衣,带着游离于场面外的超然,换上了。   “先生真是衣架子,”导购笑著称赞,“看上去像模特呢。”   他本以为季行砚试了两件,就会带着嫌弃的表情拂袖而去,但对方意外地耐烦,让金岚欣赏了千年难遇的“我带总裁逛商店”。金岚觉得每件都好看,只要模特硬件好,杰克琼斯也能穿成高定,但他觉得买回去季行砚也不会穿,所以最后只挑了一件长风衣。   付款的时候,金岚让季行砚刷了下脸,这回有购买信息了。   季行砚拎着杰克琼斯的袋子走在路上,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他回到酒店,问金岚打算待几天。   “少说三天吧,要不白花车票钱了。”   季行砚想了想:“那明天带你去园林,后天带你去游湖,这里离浔阳湖很近。”   “你亲自带我去?”   “当然,”季行砚说,“带甲方游览本地风光是我们职责所在。”   金岚想了想,忽然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季行砚看着他走到酒店的大床旁边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   季行砚故作疑惑:“怎么了?”   金岚半躺在床上,双臂交叉看着他:“晚上没有什么服务吗?”   季行砚淡然地拒绝:“我们是有原则的公司。”   金岚摇了摇头:“那二期投资我要考虑一下,我感觉智能化商城对利润没什么帮助。”   季行砚挑了挑眉毛,金岚微笑着看他。   “那看来我们的服务还有待改进。”季行砚说。   他把大衣脱下来,扔到了沙发上,伸手扯开领子。金岚看着他走近,跟随他的目光慢慢抬头。他单膝上床,猛地握住金岚的腰往下一拽,手指勾住裤子边沿。“你来还是我来?”   “不是说了吗,”金岚把手伸进敞开的衣领,摩挲着下面的肌肉,“我是来享受服务的。”   季行砚的目光沉沉地坠在他脸上,带着凉意的手指往下探去。   这大概是金岚人生中最接近买春的夜晚,不得不说,相当的物有所值。更不用说接下来两天床伴还兼职导游,还自带划桨服务。   金岚坐在飘飘悠悠的小船上,看着湖心杂草丛生的绿岛,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   他惬意地叹气:“原来这就是谈恋爱的感觉吗?真是不敢相信。”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你陪我逛商场,给我划船,还……”金岚做了个手势,略过晚上的服务内容,“两年前的我要是听见,肯定吓傻了。”   “你生日的时候我也陪你逛过。”   “但那是生日啊,”金岚说,“怎么能每天这样过呢?”   太幸福了,有点超现实。   “你开心吗?”   “开心啊,”金岚说,“看你一套一套换不喜欢的衣服很开心,看你配合我装乙方很开心,看你被我刁难不回嘴很开心,看你明明有其他的资金管道,还拐弯抹角地帮我赚钱,很开心。”   季行砚笑了笑:“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不用这么放在心上。”   “看你不喜欢杰克琼斯,还一直穿我买的衣服,也很开心。”   季行砚看了眼身上的大衣。   “这没什么,”他说,“如果你不想来我的世界,那我就到你的世界里去。”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