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揣球死遁后渣攻他火葬场了 作者:日暮为安 简介: A市上流社会人人都知傅家掌门人身边有个小美人。 美人容貌绝姝,大学还没毕业就跟在傅季秋身边,整整三年,死心塌地。 他们都以为圈里又要出一个麻雀飞上枝头的奇迹。 但只有美人自己知道,傅季秋并不爱自己。 他在傅季秋眼中不过是一个和白月光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替身而已。 傅季秋以为他是为了钱才死乞白赖地留在自己身边,但只有谢蜩鸣自己知道,一开始靠近他就带着爱意。 然而,在一起的第一年。 富丽堂皇的包厢内,坐着的都是他们一个圈子的人,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中满是玩味,“傅总,新换的小情?” 傅季秋当时没有说话。 但后来谢蜩鸣去上洗手间回来,走到门口却听见他的声音,“不过是倒贴上来的玩意儿。” 在一起的第二年。 谢蜩鸣被有心人下药,他拼命挣扎,用傅季秋抵挡。 那人却掐着他的下巴,笑得一脸淫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手里有十个亿的项目,你猜他要钱还是要你?” 后来他拼死从阳台跳下才得以脱身,伤痕累累回到傅家。 然而家中的佣人却说,凌先生病了,傅先生去看望,不在家。 在一起的第三年,整个A市都知道了傅家要与江家联姻的消息。 “所以我算什么?”谢蜩鸣问他。 傅季秋笑了一下,笑容很淡,似乎在笑他的自不量力,“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罢了。” 谢蜩鸣彻底死心,想要离开。 傅季秋闻言,只是不紧不慢地摸着手腕上的佛珠,“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还过得了以前的日子?” 谢蜩鸣没说话,将这些年他送自己的珠宝和卡全部留下,干净利落地消失了。 等傅季秋去找他时,只看到一张死亡证明,上面还有一行小字,怀孕8周。 从那以后,全A市都知道,傅家那个冷心冷情的掌门人为了一只金丝雀疯了。 不仅跟世交凌家断绝了关系,毁了十个亿的项目,还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一个骨灰盒,对所有人介绍说那是傅夫人。 众人觉得难以置信,但却也没人真的再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三年后,一个话题突然冲上热搜。 #现实生活中你见过最好看的素人长什么样# 点进去是一个视频,很短。 大雪纷飞,一个年轻的男子牵着一个小孩儿的手在路边买糖葫芦。 男子容貌绝姝,气质清绝,眼角上有一颗艳丽的小痣。 小孩儿圆润可爱,像个小奶团子。 所有人都在猜测孩子的母亲该是怎样的美貌? 只有看到这则新闻,双目通红的傅季秋知道,谢蜩鸣生就是孩子的母亲。 这是他和谢蜩鸣的孩子! 他费尽心思找到谢蜩鸣,然而当初那个满眼是他的少年看他的眼神却只剩冰冷。 “傅总,我已有家室。” “怎么,你也要做我上不得台面的情人?” 内容标签: 生子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蜩(tiao)鸣,傅季秋 ┃ 配角:楚景 ┃ 其它:《宦官而已》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怀孕 “我……怀孕了?” “是。”头发花白的医生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眼镜,脸上满是和蔼的神色,“你的HCG结果显示为阳性,可以明确是怀孕,当然如果你不放心的话还可以再去做一项检查,看看胚胎宫内着床情况以及是否发育正常……” 医生的介绍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这让她不由停了片刻,抬眸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来。 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身材瘦消而单薄,穿着一件薄款的黑色风衣坐在逆光处,就像无意间投在墙上的一道剪影,巴掌大的脸隐于一副纯白色的口罩里,虽然看不见全貌,但还是能从露出的轮廓中看到,男人生了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谢先生?”医生扫了一眼就诊卡上的信息,对着面前年轻的男子问道,“你还好吗?”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一般,恍然回道:“好,还好。”很干净的音调,像是山间流淌的泉水,清澈空灵。 “男性怀孕的情况并不是没有,只是比起女性受孕不多见罢了,对了,你爱人呢?让他进来一下,有些事需要你们一起……” 医生说着,看向门口处。 然而谢蜩鸣却仿佛被问住一般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抱歉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没有来,我自己来的。” 谢蜩鸣说着,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垂在膝盖上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有些赧然一般避开了她的眼睛。 医生在这里几乎干了一辈子,见过了太多人得知怀孕后的反应,看见谢蜩鸣这样的神色,心里瞬间将所有情况摸了个门清。 一般检查时就没有爱人陪着,又没什么喜色,腹中孩子的到来大抵不被期待,从没有过例外。 不过也是,面前的男子看起来实在太过年轻,第一眼还以为是未成年的学生,说不定还没结婚,年轻人偷尝禁果也不一定。 这么多年这样的事情她见过得太多太多,但她只是个医生,又无力改变什么,只能替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叹了口气。 她摘下眼镜,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不知为何看到谢蜩鸣坐在她面前,垂着肩膀茫然无措的神情,心突然就软了,还是多问了一句。 “你爱人知道你怀孕的事吗?” “他不知道。”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医生试探着问道,“他得知你怀孕的事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她的职责范围,但医生还是问了出来。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因为哪怕隔着口罩,她还是看见了谢蜩鸣骤然苍白下去的神色。 似乎有些冷,谢蜩鸣细瘦单薄的身体微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隔了很久才回答道:“我不知道。” “但大概……”谢蜩鸣说着勾了勾唇角,似乎是想挤出一个笑,但声音中却还是不自觉透出了几分苦意,“不会很开心。” - 谢蜩鸣走出医院,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 雪很大。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不要钱似地从天上撒下,没多久的功夫,就已经覆满了地面,面前的世界苍苍茫茫,白了一片。 明明已经到了三月,气温却仿佛在一瞬间跌到了零下,身上的薄风衣根本抵御不了风寒,冷风夹杂着雪花从领口、袖口钻进身体,很快便夺走了刚在医院内积攒的那点暖意。 呼出的哈气在空中凝结变白,一阵冷风吹来,受过伤的腿立刻隐隐作痛起来。 谢蜩鸣的腿受过伤,见不得风,受不得冷,因此他也不敢在外面站太久,快步走到路边想要拦一辆车。 然而这样的天气,拦车也变得困难了起来。 拦了许久也没拦到,他反而不急了,就这么站在路边,看着漫天的大雪,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医生语重心长的话。 “怀孕不是一件可以儿戏的事情,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现在不到六周,很多事情还来得及。” “如果要……流产呢?”谢蜩鸣的声音突然变得艰涩了起来。 “孕后50天内可以药流,如果通过手术进行流产,最佳时间在40-70天内。怀孕时间越短,对身体的伤害越小。”①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 一道鸣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谢蜩鸣抬抬起头来,然后就见面前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见他半天也没动作,按下车窗问道:“你是要坐车吗?”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一般,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上了车。 车内没有开暖气,但温度终究比外面高,谢蜩鸣这才感觉到已经快被冻麻木的身体终于暖和了片刻。 “小伙子,你要去哪儿呀?”司机问道。 谢蜩鸣闻言愣了一下,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他心神不宁,本想报家里的地址,然而开口的那一瞬间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医生的话来。 “无论如何,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孩子,孩子的父亲拥有知情的权利,不论你做出的决定是什么,都该和他商量一下。” 因此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他咽了回去,谢蜩鸣有些疲惫地向后靠去,终究还是改口道:“傅氏。” 这个时间,傅先生应该在公司。 但为了确认一下,谢蜩鸣还是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方唯一置顶的名字。 点开对话框,里面只有廖廖几条消息。 【明天的发言我已经写好,您不要忘了拿。】 【您昨天没有吃药,头还疼吗?】 【您胃不好,晚上的宴会要少吃生冷的东西。】 【傅先生,您晚上回来吗?】 【不回来。】 【傅先生,我很想你。】 【嗯。】 大部分都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傅季秋很少回应。 谢蜩鸣的手指慢慢向上,目光一条条滑过这些消息,若单看这些消息,还以为他们是上下级的关系。 只有服从与命令,看不出半点温情。 其实也没什么,他也习惯了。 谢蜩鸣努力调整好情绪,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发了过去。 【傅先生,您在公司吗?】 不出意外,半天也没有回音。 大概在忙吧,谢蜩鸣很贴心地为他找好了解释,然后将同样的消息发给了傅先生身边的楚景。 【傅先生在公司吗?】 对面很快回了过来。 【在,您要过来吗?】 【是,我有事要告诉傅先生。】 谢蜩鸣得到了肯定答复,正想放下手机,却见正上方出现了一小行字。 对方正在输入…… 谢蜩鸣见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耐心地等待着他要发过来的消息。 楚景一向利落,然而这次不知为何,谢蜩鸣等了许久也不见对面的消息。 就在他想楚景是不是发错了的时候,他们两人的对话框中终于多出了一行字。 【凌先生也在。】 “凌先生……”大概是刚才在寒风中浸润了太久的缘故,谢蜩鸣很久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凌先生是谁。 很奇怪,看到这个名字他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胸口微涨,木木地疼。 凌随回来了,谢蜩鸣想,难怪最近傅先生一直没有回来过,怪不得楚景会这么犹豫,半天才给他发来这条消息。 这是在委婉地提示他不要过去,他得识趣。 【好。】 谢蜩鸣盯着手机屏幕打出了这个字,大概是太冷了的缘故,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制地在发着抖,好半天才打完了剩下的字。 【我明白了,谢谢。】 谢蜩鸣回复完便关了手机,然后对着司机说道:“师傅,麻烦您掉个头,不去了。” “不去了?”司机有些差异地问道,“可是马上就到了。” “嗯。”谢蜩鸣努力控制好音调,又一次重复道,“不去了,麻烦您掉个头。” - 谢蜩鸣回到家。 其实也不能说是家,这里只是当初傅季秋提出同居后方便谢蜩鸣上学而在学校附近临时买的房子。 A大附近的房子很多,这里并不是地段最好的,但傅季秋却一眼挑中了这里。 谢蜩鸣曾问过他为什么? 傅季秋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客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静静地看向院子里的那一园梅花。 据说这栋别墅的上一任主人最爱梅花,所以特意种了一园子的白梅。 主人后来出国才不得已卖了这栋别墅,价格很优惠,唯一的条件就是不能铲了那一院的白梅。 谢蜩鸣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彼时正是隆冬,大雪纷飞,白梅在寒风中傲立,和雪花几乎融为一体,的确是一副相得益彰的美景。 “傅先生,您也喜欢梅花吗?”谢蜩鸣还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过他。 傅季秋当时的神色他已经忘了,只记得他的回答。 “喜欢,很小就开始喜欢了。” - 谢蜩鸣闻到了清淡的酒气,他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 透明的落地窗外,大雪依旧不知疲倦一般飘飘洒洒,厚重的雪被沉甸甸地压着枝上的白梅,第一眼望去,让人分不清那白茫茫的一片究竟是雪还是花。 谢蜩鸣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靠着客厅里的躺椅睡了过去。 暖气已经停了,他回来的时候忘了开空调,这一觉睡得浑身冰冷。 左腿又开始泛起隐隐的疼。 不过他也没顾得上自己的腿,而是抬头向身侧看去。 然后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坐在那里。 他在傅季秋身边三年,哪怕只是一个轮廓也立马认了出来。 “您喝酒了?”谢蜩鸣顾不得询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只是想要起身去给他煮醒酒汤,然而还没来得及起身手腕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扣住,接着,整个人被带进了傅季秋的怀里。 “傅……”谢蜩鸣的话还没说完,唇瓣便被人堵住。 舌尖暧昧地滑过他的唇瓣,气息交换,唇齿勾连,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浅淡的酒气传递在两人之间,原本冷冰冰的房子也好像因为这个吻而顺便变得温暖。 傅季秋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摩挲着他右手手腕处的纹身,痒痒麻麻,刚睡醒的大脑还处在一片昏沉之间,因此谢蜩鸣遵循着内心的欲望,顺从地放松了身体。 夜色昏暗,谢蜩鸣看不清傅季秋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似乎轻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指单手解开衬衫的领带,接着,习惯性地绕过他的手腕,蒙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骤然黑下来的那一刻,谢蜩鸣这才猛然从傅季秋为他勾织的情.欲网中惊醒,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拽开眼睛前的领带。 然而手腕却被桎梏在傅季秋的手里,根本挣脱不开。 谢蜩鸣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傅季秋为什么今晚会回来,还带着满身的酒气。 因为凌随回来了,他每次见完凌随都会喝酒。 他爱凌随,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这几乎是整个A市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凌随不爱他,且已经结婚了。 所以傅季秋只能回来找他这个替代品。 “怎么了?”傅季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垂眸问道。 然而谢蜩鸣却没有回答。 蒙在眼睛上的领带不知何时已经湿了,晕开了大片的水迹。 “是不是不舒服?”傅季秋继续问道。 谢蜩鸣依旧没有言声。 他只是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们相遇的第一晚,傅季秋也是这样带着满身的酒气用领带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以为这是情趣,直到后来情浓之时,他听到傅季秋在他耳侧深情地喃喃了一个名字。 名字的主人姓凌。 “为什么不说话?”傅季秋说着,手指抚过他的脸颊,然而却碰到了一片湿润,这让他不由愣了一下。 “鸣鸣?” 谢蜩鸣听着这个称呼,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但又怕傅季秋发现,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将所有的声音和着血泪吞咽下去。 他其实很想问问傅季秋,为什么要蒙住他的眼睛?在他眼里自己到底是谁?他希望在他身下的又是谁? 但谢蜩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自取其辱罢了。 他这一生循规蹈矩,只有一次出格,那就是飞蛾扑火一般奔向傅季秋,结果后来才发现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爱他。 因此谢蜩鸣只是摇了摇头,被泪水浸透的领带湿答答地贴在他的眼睛上有些难受,但谢蜩鸣也顾不上扯开,只是近乎绝望地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傅先生,你抱抱我,我好疼啊。” 作者有话说: ①来源于网络 下本古耽火葬场《宦官而已》求收藏~ 景和三年,堂溪涧登基的第三年,也是祝卿梧穿来的第八年。 新皇迎娶纳兰家嫡女为后。 祝卿梧坐在朝阳宫的房顶,看着张灯结彩的皇宫。 突然想起了八年前。 彼时他因为一场车祸,意外穿成了刚被分配到冷宫的小太监。 小太监不甘于此,正抱着全部身家想去总管太监面前重新寻个好去处。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寒冬腊月里只穿着单衣躺在地上的堂溪涧却醒了过来了。 少年刚及束发之年,浑身是伤,脸上青紫一片。 他连说话都已经困难,却还是尽力伸出瘦弱而满是伤痕的手指拽住小太监的裤脚,眼底的绝望和不甘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说:“救我。” 因为这两个字,祝卿梧心软了,就这么留了下来。 将全部身家换成了治伤的药,在昏暗的烛火下陪他认字读书,在夜深人静时陪他习武练剑。 看着他从一个还没自己大的小不点慢慢长大,看着他越来越不外露的神色,看着他眼底生出野心,看着他越来越偏执,看着他弑兄弑父,看着他双手沾满鲜血。 祝卿梧有时会对他感到陌生,但堂溪涧在他面前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少年。 他会捂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见那些鲜血。 他会把他拥进怀里,说:“阿梧别怕。” 他说:“阿梧,你永远都是我最亲近之人。” 他说:“阿梧,我登基后就立你为后,让你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然而那日在御书房外,祝卿梧却亲耳听见,堂溪涧对提议给予他封赏的大臣疾言厉斥,语气中满是轻蔑。 “不过是一个宦官。” - 据史书记载。 厉帝成亲当夜,随侍其八余年的亲宦从观星台跃下,当场毙命。 帝目眦尽裂,号泣不止,跟随而去。 同崩于当夜。 - 祝卿梧再次睁眼,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八年前刚穿过来的那个夜晚。 看着和上一世一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堂溪涧,祝卿梧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上跨了过去,去找总管太监。 然而他没有看见的是,就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躺在地上的堂溪涧却突然睁开了眼。 看向他的眼神疯狂、偏执而充满眷恋。 祝卿梧从冷宫换到了花房,每日养养花,喝喝茶。 二十五岁那年,甚至因为救了九皇子一命而被特赦放出宫。 他带着丰厚的赏赐打算走遍大凉,他要去看江南的小桥流水,要去看大漠的袅袅炊烟。 然而还没出京城,皇宫便是风云突变。 原本最不起眼的六皇子堂溪涧突然登上皇位。 而他的第一道诏书,却是一道寻人的敕令。 敕令上只有一句话: 阿梧,回到我身边。 第2章 酒局 谢蜩鸣睡得并不安稳,身体时热时冷,一会儿仿佛被架在火炉上炙烤,一会儿如坠冰窖之中。 他在这忽冷忽热的感觉中挣扎许久,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身侧的床铺已经空了,谢蜩鸣抬手摸了摸,入手处一片冰凉之意,看来傅季秋已经走了很久,屋子里空荡荡的,和往常一样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头有些昏沉,鼻子也不通,大概是昨天冻感冒了。 不过谢蜩鸣也没在意,起身接了一杯热水慢慢喝了下去。 肚子有些疼,不知是不是腹中的孩子不满他昨晚的放纵而发出的抗议。 谢蜩鸣低头望着依旧平坦的小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里正在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他原本是想昨天告诉傅季秋这件事的,但凌随的突然回来打断了他的计划,也击溃了谢蜩鸣原本就不多的那点自信心。 傅先生真的会同意他留下这个孩子吗?他没有信心。 手中的杯子失去了热水的庇护,很快便失了温,恢复了冷冰冰的温度。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一般,放下手中的杯子,然后走到衣柜前接着脱下了身上的睡衣。 他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每周都有专人过来整理换新,当季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一起。 每一件衣服都是专人手工定制,领口处最不起眼的位置还会用金线绣一个小小的“傅”字。 谢蜩鸣曾以为这是傅季秋对于他身份的回应,但后来才发现,这不过是金丝雀脚上的金色锁链,迎合傅季秋的恶趣味而已。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容不得他继续站在这里发愣,因此谢蜩鸣收回了思绪,重新看向衣柜里的衣服。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天气阴沉沉的,温度依旧很低,因此谢蜩鸣挑了一件稍厚的衣服穿上,然后提着炖了一夜的汤向外走去。 傅季秋给他安排有司机,但是谢蜩鸣并不怎么用,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打车。 傅季秋不理解却也从来没有管过,毕竟这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谢蜩鸣到了医院,熟门熟路地上到了二十六楼,这一层都是vip病房,因此很安静。 谢蜩鸣走到走廊尽头的病房,在门口站定,先是深呼吸了一口,然后熟稔地挤出一个微笑,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病房很大,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病床,一个老人背对着他坐在病床上,正看向窗外,只露出了一个孤孤单单的背影。 “爷爷。”谢蜩鸣叫了一声,提着汤走了进去,和往常一样,自然没有什么回应。 谢蜩鸣习以为常地拎着保温桶走了过去,将里面的排骨汤倒了出来,端到他面前,悉心地吹凉,喂他喝了起来。 面前的老人头发花白,双眼已经混浊,眼角和额头皱纹的轮廓很深,像是华北大地上一条条无法抹平的沟壑。 老人因为唇边温热的排骨汤而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但还是冲他露出了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听话地喝下了他递过来的排骨汤。 喝完了一整碗的排骨汤,老人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他的身上,望了他许久,这才想什么似地冲他笑了一下,对着他问了一句,“最近过得好不好啊?” 有一瞬间谢蜩鸣几乎以为爷爷想起了自己,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只不过是爷爷现在混乱的头脑中唯一能想出来的和别人交流的话而已。 “好,我过得很好。”哪怕爷爷已经不记得他了,但谢蜩鸣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只是这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没有任何说服力。 爷爷似乎看出了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因此只是抬起苍老的手指拍了拍他的手背,便又沉默了下去。 谢蜩鸣本来藏了许多的话想和爷爷说,可是等他真到了这儿,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因此只是和爷爷一起坐在病床上,沉默地看着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来的雪。 谢蜩鸣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时愣了一下,这才接起了电话。 “傅先生?” “在哪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说道。 “在医院。”谢蜩鸣回道。 “不舒服吗?”傅季秋闻言立刻问道。 谢蜩鸣下意识摇了摇头,却又想到他看不见,于是紧接着回道:“不是,我来看看爷爷。” 对面闻言久久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谢蜩鸣似乎听见傅季秋松了口气。 “您找我有事吗?”谢蜩鸣见傅季秋似乎不想再继续,于是主动换了个话题。 “晚上有个局,陪我一起去。” 谢蜩鸣知道他口中的局是什么,上流圈子里为了拉拢关系而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刻意促成的社交场合罢了。 谢蜩鸣不擅长这样的场合,傅季秋从前也并不怎么叫自己。 今日不知为何,竟然让他一起去。 傅季秋似乎隔着电话也能猜透他的心思,突然加了一句,“每个人都要带伴侣。” 谢蜩鸣原本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因为这两个字而咽了回去。 伴侣…… 哪怕知道这不过是傅季秋拿来诱惑他的诱饵,但谢蜩鸣还是上钩得甘之如饴。 “好。”谢蜩鸣应道。 “回家,晚上我去接你。”傅季秋得了肯定的回复后便挂断了电话。 “嗯……”谢蜩鸣的回应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便已经没了声音。 外面太冷,谢蜩鸣握着手机的手被冻得冰凉,可是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心却比手更冷。 “真矫情。”谢蜩鸣嘲笑自己竟然还没有习惯,然后把手机顺势塞进了口袋里,慢慢向回走去。 他到家的时候傅季秋已经派人送来了衣服,是一套白色的西服。 谢蜩鸣拿起衣服的时候露出了领口的内侧,果不其然,那里依旧绣着一个小小的“傅”字。 不知为何,胃里突然一阵翻涌,有什么直直冲向喉咙,谢蜩鸣连忙放下衣服跑到洗手间,然而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在卫生间缓了许久,重新漱了口,然后洗了把脸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墙壁上的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 他抬起手来在镜子上轻轻点了点,努力挤出一个笑。 镜子里的人同样跟着他笑了一下,然而这笑容像是用笔画上去的一般,僵硬而空洞。 谢蜩鸣收回手指,猛然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镜子中的那个人让他如此陌生,他已经快认不出镜子中的自己。 晚上的时候谢蜩鸣准时随着傅季秋来到了京郊成山上的一处庄园。 这里是庄家的私宅,平日里并不用来居住,只有举办宴会时才会对外开放。 豪奢的庄园内,停放着各式各样的顶级豪车,毕竟能请到傅季秋,说明今晚的宾客非富即贵,身份都不会低。 谢蜩鸣下了车。 他前二十年的人生都未曾接触过这样的场合,哪怕后来也跟着傅季秋参加过几场宴会,但终究学不来他们身上的落落大方,悠游自信。 他不善言辞,不会交际,因此每次都是跟在傅季秋身后,扮演一个只会微笑的漂亮哑巴,当然他的作用也仅此而已。 “今天是庄老爷子的小孙子二十岁生日,他们家孩子少,孙字辈就这一个,所以很是上心。” 傅季秋一边牵着他往里走一边说道。 谢蜩鸣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这些知不知道和他都没太大关系。 傅家在A市地位不低,当初傅季秋又是以雷霆手段上的位,颇令人侧目,因此一进来就立刻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谢蜩鸣也被迫受到了一堆关注。 傅季秋知道他不喜欢这么多人围着,松了他的手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先单独待着。 谢蜩鸣求之不得,一个人朝着不远处的露台走了过去。 早上又下了一场雪,现在正在化雪,加上又在山上,因此露台的温度很低。 但谢蜩鸣却还是裹紧衣服走到了围栏边,抬眸看着不远处的风景。 庄家财大气粗,绕着整座成山建了这座庄园,其中光花园的面积便有千余平,每一种花都是从世界各地移植而来,经过了园艺大师的精心培育。 院中灯光的颜色角度也经过专业的设计,哪怕是夜晚也能很好地欣赏到各种花的美丽。 谢蜩鸣站在木制的围栏前正看得入神,却听一道粗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就说背影看着这么眼熟,这不是傅先生身边的那个小情?” 谢蜩鸣听到这个声音转过身来,待看清来人是谁,眉头不由紧紧皱起。 只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笑得一脸淫迷。 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身量不高,四肢粗胖,便便的大腹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球将衬衫撑得紧绷,左手装模作样地盘着两颗核泉苑碎纹狮子头的文玩核桃,一副附庸风雅的模样。 谢蜩鸣看见他,立刻生理性地泛起了一阵恶心。 谢蜩鸣和他曾见过,这人名叫贾德诚,和傅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曾有一次他陪着傅季秋和贾家谈生意时,贾德诚趁傅季秋出去时竟轻薄起了他,好在傅季秋及时回来,一脚踹在了贾德诚的肚子上,然后将他拉了出去。 从那之后谢蜩鸣就没再见过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碰见。 不过也是,贾德诚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贾家在A市的势力也不小,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足为奇。 今日是庄老爷子的场子,谢蜩鸣不想生事,越过他想要出去。 然而刚一抬步,就见贾德诚向右挪了一步挡在了门口。 “谢……蜩鸣是吧。”贾德诚望着他,眼中带着几分色气,“不愧是傅先生看中的人,几日不见,又好看了些。” 谢蜩鸣本就不舒服,闻言更是一阵恶心,对着他冷声道:“让开!” 没想到那人见他生气了反而笑得更开心,“着什么急,傅先生这会儿正忙,还顾不上你,不如……” “贾总。”贾德诚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蜩鸣打断,“今天是庄小少爷的二十岁生日,你也知道庄老爷子有多看重今天的生日宴,他老人家应该不希望在生日宴上有任何别的事情发生。” 贾德诚本来也没想在这样的场合做什么,因此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自然知道,不过是和你玩笑两句……” “傅先生!”谢蜩鸣猛地抬头对着贾德诚的身后叫道。 贾德诚闻言一惊,也跟着转身向后看去,然而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蜩鸣已经从他身侧绕了过去,接着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啧。”贾德诚看着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摸了支雪茄点上,然后对着谢蜩鸣的背影露出一个略带同情的笑来。 谢蜩鸣从露台出来后便快步回到了大厅,此时宴会已经开始,悠扬的大提琴声中有人在舞池跳舞,也有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事情。 谢蜩鸣一边走一边向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傅季秋的身影。 贾德诚成功让他回忆起上次的事,就像吞了一颗苍蝇,恶心中还伴随着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在这不属于他的陌生场合中,只有见到傅季秋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心。 因为走得匆忙,谢蜩鸣差点撞到了迎面走过来的酒侍。 酒托盘里的红酒差点全部洒到了他的身上。 “您没事儿吧?”酒侍连忙问道。 “没事。”谢蜩鸣抱歉道,“是我没看路,不好意思。” “您在找人吗?” “对。”谢蜩鸣点了点头,不抱希望地问道,“你看见傅先生了吗?” “傅先生?”酒侍想了一下,“他在露台花园那里。” “好,谢谢!”谢蜩鸣没想到他真的看到了,有些惊喜地道了谢,然后向花园花园走去。 庄家的露台花园位于二楼,谢蜩鸣踩着楼梯走了上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一道人声,只是声音很低,谢蜩鸣听不清他说话的内容,但他还是听出了这是傅先生的声音。 谢蜩鸣正准备进去,然而下一秒却听另一道声音跟着传来,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谢蜩鸣停下脚步,隔着透明的大门向里看去。 然后就见傅季秋端着一杯香槟斜倚在不远处,而他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身量修长,正侧身和傅季秋说些什么,傅季秋则专注地回望着他。 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远,但姿态却透着他和傅季秋从未有过的熟稔和亲昵。 明明从未见过,但谢蜩鸣却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确定了那人的身份。 他就是凌随。 两人中间摆着一盆白色的花,从前以为傅季秋喜欢白梅,因此谢蜩鸣特意了解了很多,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一盆玉蝶白梅。 很稀有的梅花品种,很像那个人。 其实谢蜩鸣后来才知道傅季秋根本不喜欢梅花,喜欢梅花的是凌随。 他不过是爱屋所以及乌而已。 想到这儿,谢蜩鸣突然觉自己有些多余,于是一步步向后退去。 明明他才是傅季秋口中的“伴侣”,然而当凌随在时,他却连傅季秋的身边都没办法过去。 退到楼梯口时,谢蜩鸣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贾德诚的话,“傅先生这会儿正忙,还顾不上你……” 这句话就像是野外有毒的藤蔓上最不起眼的那一枚刺,悄无声息地扎进皮肉,等发现时已是鲜血淋漓。 心中蓦得一疼,谢蜩鸣就这么乱了脚步,不小心踢到了楼梯口的瓷瓶,然后就听“咚”得一声,空旷的楼梯口立刻响起不小的动静。 谢蜩鸣下意识扭过头,然后就见花园露台中一直背对着他的凌随转身看了过来。 对上了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初遇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谢蜩鸣喝了酒,困得在车上就睡了过去,最后的印象是有人将他从车上抱下来,他本想看看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闻到了那人身上极淡的梅香气。 谢蜩鸣下意识想要挣开,却反而被抱得更紧。 大概是那一抹梅香的缘故,谢蜩鸣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一闭上眼睛,面前浮现出来的就是在露台上花园看到的场景。 凌随听到动静慢慢转过身来,并不是多么惊艳的一张脸,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和亲和力,与他身旁的那株玉蝶白梅倒是相映成趣。 他侧倚在围栏处,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弄着身旁的白梅,静静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好看的眼睛微弯,明明他们根本不认识,凌随却好似认出了他一般。 傅季秋听到动静似乎也想转身,然而凌随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他便止住了剩下的动作,两人继续聊起天来。 他们静静站在一起,明明中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然而他们相视而笑的瞬间,却有着世间所有人都无法融进去的亲密。 有一瞬间谢蜩鸣甚至在梦中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迟早会在一起。 但很快理智便开始反驳自己,凌随已经结婚了。 三年前就已经结婚了。 但那又如何?傅季秋从来都没有放下来过。 他突然明白了傅季秋为什么要以“伴侣”的名义带他参加这次宴会。 三年前凌随为了让傅季秋死心而突然宣布结婚,然后便和新婚妻子一起出国,之后的三年一直不在国内。 傅季秋在凌随结婚那天有了他,今天让他跟着一起过去无非也是让凌随安心,这样他们就能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凌随也不用再对他回避。 所谓伴侣,笑话而已。 这个念头仿佛烈日晴空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声,几乎将谢蜩鸣从睡梦中炸醒,但困意太深,他最终还是被拖回了梦境。 梦境深沉,光怪陆离。 谢蜩鸣脑海中出现了许多杂乱无序的画面。 他似乎又梦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他和傅季秋第一次见面。 彼时的谢蜩鸣正上大三,室友给他在酒吧介绍了一份工作。 那是一个高端酒吧,工作很累,要求也多,但工资高,因此谢蜩鸣一直很珍惜这份工作。 他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碰到傅季秋。 那是同样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 一大早店里就来了一位客人,他似乎心情不好,从早喝到晚,面前的空酒瓶排了一片。 谢蜩鸣本来是去送酒,可是靠近了才发现面前的人竟然是傅季秋,一时间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他幻想过很多他们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一种。 对方也没在意他的失神,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倒酒。” 谢蜩鸣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他面前的空酒杯满上。 一杯接一杯,很快新拿来的酒瓶也要见底。 谢蜩鸣看得心惊,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他举起杯子时按住了他的胳膊,小声地劝道,“您不能再喝了,傅先生。” 傅季秋闻言抬起头,循声向他望了过去。 他的眼中带着几分醉意,但也还算清明,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姓傅?” 谢蜩鸣被问住,这个原因太长,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给他听。 不过傅季秋似乎也并不是真的需要他的解释。 他只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然后举起面前的杯子继续喝起了酒。 最后傅季秋毫不意外地喝了个烂醉,他的手机有密码,谢蜩鸣打不开,没办法联系人来接他,只好先在楼上帮他开了个房间,然后将他扶了上去。 谢蜩鸣将他扶到床上,用热毛巾替他擦了脸,又喂了点热水,正准备离开时,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谢蜩鸣扭过头去,然后就见躺在床上的傅季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好看的眸子黑如点墨,里面蕴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声音有些喑哑,透着几分醉酒后所特有的慵懒。 他说:“别走。” 后来谢蜩鸣无数次回想起那天还是会觉得自己疯了。 他竟然因为傅季秋的一句,“别走”而真得留了下来。 可是他同样也知道,就算再来无数次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个人是傅季秋。 - 谢蜩鸣这一觉睡得极累,等他第二天想起还有组会,从睡梦中骤然惊醒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睡过了头。 虽然已经迟到了,但谢蜩鸣还是飞速收拾好赶了过去。 他赶到的时候组会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导师看见他进来时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虽然迟到了,但好在本周的进度和成果还是顺利地汇报完。 组会结束时导师留了他几分钟问了一下迟到的原因。 谢蜩鸣如实回答。 导师闻言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许久,才喟叹了一句,“蜩鸣,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会是我最优秀的学生,这种感觉至今未变,希望你不要忘了初心。” 谢蜩鸣闻言抬起头来,看着老师眼中肉眼可见的失望,一颗心仿佛被一双手重重捏了一下。 有一瞬间,疼得他想要弯下腰去。 他想说一句,“抱歉,让您失望了。” 然而导师大概看出了他的意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谢蜩鸣点了点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向外走去。 谢蜩鸣走出教室,外面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他也正准备回去,却听不远处的洗手间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 “我还以为他不来了。” “我也是,真搞不明白,不是傍上了傅先生,反正这辈子是吃喝不愁了,还装模作样地来学校干什么。” “看他脸色也不好的样子,会不会和金主闹翻了?” “谁知道呢?三年了,也确实该腻了,不过……当年他们看起来感情还挺不错的,当初那件事闹得那么大,傅先生不是还亲自出面替他收拾了,如今竟然说淡也就淡了。” “感情?包养能有什么感情,一个求财一个求色罢了,一个男人为了钱做到这个地步,啧,真是令人不齿。” “你不齿什么?有本事你也勾搭一个去。” “我可不去,我做不出这么下三滥的事,当然我也确实没人家有本事,听说当初傅先生回学校演讲,刚一结束人家就在综合楼直接把傅先生拦下来了,果然,人想要过得好就是得不要脸不是。” “你这话有点酸。” “我酸什么?酸他卖……” 男生的话在看到厕所门口的谢蜩鸣时戛然而止。 谢蜩鸣面上淡淡的,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经过两人身边时还说了一声,“借过。” 其中一个穿着白色卫衣男生见状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拉了拉另一个男生想要赶紧离开。 另一个男生虽然咽下了还没说完的话,但面上的不屑依旧不加掩饰,还对着谢蜩鸣冷哼了一下。 “赶紧走!”白卫衣见状怕起冲突,直接拉走了他。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谢蜩鸣站在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洗手间的镜子。 镜子应该是刚擦完,光洁如新,映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只有耳下一片鲜红,像是白纸上突然着了红墨。 谢蜩鸣抽出一张纸慢慢将脸上的水迹擦干净,擦到耳下时不由停了一下。 他抬眸看向镜子,镜面很诚实地映出了一片暗红色的胎记。 大概是从小就因为和他人有着这么点不同被排斥惯了,因此谢蜩鸣倒也没有觉得多难过。 反而望着镜子里的那片胎记回忆起了那晚之后的事情。 谢蜩鸣从小循规蹈矩,因此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这样随意地把自己交付给另一个人。 第二天醒来时傅季秋还没醒,谢蜩鸣坐在床上愣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勇气面对醒来后的傅季秋,于是落荒而逃一般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回到学校后的他一直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傅季秋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他?毕竟昨晚傅季秋用领带蒙了他的眼睛,估计连他长得什么样子也没看清。 更何况他叫得也不是自己的名字。 所以……他其实有喜欢的人吗? 想到这儿,谢蜩鸣的心中不由酸了一瞬,像不小心咬了一口柠檬,但他知道自己也没资格抱怨什么,毕竟傅季秋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还没从极度的混乱中回过神来,谢蜩鸣就被室友拉到了学校礼堂,他这才想起来最近校庆,今天还有活动。 他没想到会在礼堂看到傅季秋。 他作为优秀校友,在母校一百一十年校庆时设立了一个奖学金项目,以他的名字命名。 奖励那些成绩优异但家境不好的学生,帮助他们完成学业。 校长感念他的捐款,特意在今天选了第一批获得奖学金的学生,由他和校领导亲自颁奖。 而谢蜩鸣的名字就在其中。 谢蜩鸣也不知道自己那天究竟是怎么在一片恍然中熬到了颁奖仪式,只记得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时,主持人已经叫到了他的名字。 “谢蜩鸣,2017级文学院学生,从大一起便认真学习,成绩优异,连续三年保持年段第一,并连续两年获得国家奖学金,同时……” 谢蜩鸣在一片掌声中走上礼台,脚下的红毯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得没有实感。 他不知道傅季秋会不会认出自己,但还是努力低下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 明明是领奖,却仿佛做贼一般。 主持人的声音在激昂的音乐声中还在继续,他身旁的人越来越多。 也好,谢蜩鸣想,今天这么多人,他怎么可能认出自己? 更何况也不一定是他给自己颁奖,所以一定要冷静。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纯黑色的男士手工皮鞋,鞋面很亮,几乎能映出他的倒影。 接着,一双手捧着一张荣誉证书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骨根根分明,白皙的手背可以看到淡紫色的青筋,清瘦却有力。 明明他们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但谢蜩鸣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傅季秋的手。 谢蜩鸣望着他的手出了一会儿神,直到面前拿着证书的手似有不耐地动了一下,谢蜩鸣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证书接了过去。 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蜩鸣说着,终究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 没想到傅季秋也正望着他,眉目淡淡,神色自然,一双好看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果然已经把他忘了,谢蜩鸣想。 那一瞬间心中的感觉太过复杂,因此一时间他也有些难以难以辨明,究竟是该失望还是庆幸。 领完奖后傅季秋冲他伸出了手,谢蜩鸣见状,连忙把手伸了过去,两人握了一下。 傅季秋的手很暖很大,几乎可以把他的手包裹其中。 谢蜩鸣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心底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没有人知道他走了多远的路才站到傅季秋的面前,和他离得这么近。 有一瞬间他几乎希望这一刻能成永恒。 但他也深切得明白,这不可能。 谢蜩鸣怕自己失态,因此只短暂地握了一下便想要把手抽出来。 然而没想到这时,傅季秋握着他的手却突然用了力。 谢蜩鸣有些愣怔地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傅季秋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与刚才不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谢蜩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傅季秋突然俯下身来,凑到他右耳边。 因为挨得近,谢蜩鸣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右耳下的那块胎记上,痒成一片。 “傅先生?”谢蜩鸣强忍住轻颤的身体,抬起头来不明所以地问道。 然后就听他极轻极低地问了一句,“还疼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凌随 月底是傅季秋三十岁生日,傅家如今人丁稀落,他又向来喜欢低调,因此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邀了二三好友在酒店宴了一桌。 他们到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地聊着。 见傅季秋来了,纷纷戏谑道:“寿星,您可来了。” “就是,今天你生日还来得这么迟。” “看看哥们给你准备的礼物。” “……” 今日能来的都是和傅季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因此彼此之间没有那么拘束,十分自然地互相闲聊打趣起来。 这些人谢蜩鸣都见过,但并不相熟,因此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便和傅季秋一起坐了下来。 见人到了,一旁的服务员走过来问,“傅先生,现在要不要上菜?” 傅季秋刚想回答,就听一旁有人说道,“等会儿,还有一个人没来。” 谢蜩鸣也没在意,正给自己倒水,却见傅季秋目光扫了一圈,突然问道,“还有谁?” 谢蜩鸣没想到傅季秋也不知道,闻言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坐在他对面的人冲着傅季秋挤了挤眼睛,故意拖长了音调,“还能有谁,当然是凌随。”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如影随形的魔咒,每次出现都能精准无误地刺到谢蜩鸣。 这让他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抖。 “啪。”只听一声脆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谢蜩鸣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从他手上掉了下来,杯子在桌子上“咕噜噜”滚了两圈,滚烫的茶水泼在了他的胳膊上。 “没事儿吧?”傅季秋见状连忙将他拽了过去,检查他有没有被烫伤。 一旁的服务生也连忙拿了冰袋递给他,然后开始处理桌上的水迹。 “没事,是我不小心。”谢蜩鸣说着努力挤出一个笑,他不想扫兴,于是把胳膊从傅季秋手中挣脱出来,起身自己去洗手间整理。 洗手间内,谢蜩鸣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刷着有些发红的胳膊。 眼前却浮现出刚才包间内那些人望着他的眼神和戏谑的神情。 哪怕他和傅季秋在一起三年,但谢蜩鸣明白在他们的眼中,自己和他们永远是两条永远不会交汇的河流,泾渭分明。 谢蜩鸣还记得傅季秋第一次说要带自己去见他朋友时的场景。 谢蜩鸣知道这是一种认可,因此很是重视,准备了很久。 然而那天还没等谢蜩鸣把准备好的自己我介绍说出口,就见傅季秋的朋友们笑望着他,满是戏谑地对着他问道:“新换的小情?” 有一瞬间谢蜩鸣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从内而外凉了个透,却还是强撑着一丝体面不卑不亢地对着他们回道:“我是傅先生的男朋友。” 他的话音刚落,空荡的房间突然迸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那笑声就像无形的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没有人反驳他的话,只是用笑容和不屑将他踩在了脚下。 彼时的谢蜩鸣尚且不明白那些肆无忌惮的笑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是不屑,是嘲笑。 笑他不自量力,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最后还是傅季秋出来中止了这场闹剧,他握着谢蜩鸣在沙发上坐下,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盖棺定论道:“是男朋友。” 谢蜩鸣知道他们的开始太像一场为了钱而费尽心机攀扯上关系的阴谋。 所以他拼了命想要证明自己,但后来发现圈子不同,就算把他掰开了揉碎了灌进和他们相同的模具,但材质不同,终究水火不容。 谢蜩鸣用凉水冲了很久,胳膊上虽然还是一片红,但已经不似刚才一般刺痛。 他抽出一张纸巾将手臂上的水珠擦拭干净,然后将冰袋按在烫伤的地方。 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他只是不想回去。 这些年为了呆在傅季秋身旁,他几乎将自己一块块敲碎,塞进不适合的身体,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但他用了三年时间才明白,有些事情从出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非人力所能改变。 不自量力,是为强求。 谢蜩鸣强求了这么久,依旧不过是贾德诚眼中的情人,他朋友眼中的小丑。 但落到今天这一步似乎也怪不得别人,毕竟如今的一步步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 他还记得,傅先生也曾想过要放他走。 贾德诚对他动手动脚那天,谢蜩鸣第一次见到傅先生发那么大的火。 那样文雅的一个人第一次动了手。 他将领带扯下来一圈圈缠在手上,对着贾德诚的脸重重砸下,每一拳都击在要害,很快他的一张脸就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涕泗横流。 最终还是谢蜩鸣怕出人命,上前抱住了他才将他拉走。 那天的傅季秋一反常态,拉着他做得又凶又狠,还灌了他不少酒。 谢蜩鸣被折腾得意识都朦胧了起来,半梦半醒间,突然觉得脖子一痛。 谢蜩鸣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是傅季秋咬住了他的侧颈,尖锐的犬齿陷进他的皮肤,用力的程度像是要把他吞入腹中。 有一瞬间谢蜩鸣还以为他说不定是什么突然觉醒的吸血鬼,想要把他的皮肉撕开,血肉吞食干净。 但傅季秋并没有咬太久便脱了力,伏在他身上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蜩鸣被灌了不少酒,酒壮怂人胆,向来内敛的性子竟放开了不少。 于是他抬手抱住傅季秋,毫不犹豫地回了句,“你。” “谢蜩鸣。”傅季秋抬起头来,眸色深深地望着他,语气中难得透着几分无奈之意,“说实话,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说完,怕他不信似得又一次保证道:“我真得会给你。” 那时的谢蜩鸣脑子已经被酒精催眠得不太会转弯,也懒得去思考为什么傅季秋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只是凭着本能将他抱得更紧,把心掏出来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发自肺腑地回道:“我真得只想要你。” “我真得很喜欢你,很早很早,在你认识我之前就喜欢了……” 他只记得自己抱着傅季秋说了很多,后面的事谢蜩鸣就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傅季秋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只记得再次睁开眼时傅季秋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身旁还放着谢蜩鸣的行李。 谢蜩鸣坐起身来,像往常一样说了一声,“早。” 然而傅季秋却没有给他回应,而是对着他说道:“从今天起,你先搬出去。” 傅季秋说得隐晦,但谢蜩鸣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还没睡醒,直到心口处传来钝钝的痛意。 “为什么?”谢蜩鸣艰涩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傅季秋说着移开目光,在他的行李箱上放了一张黑卡,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今天之内搬出去。” 这样的态度简直像在清理一团不要的垃圾,谢蜩鸣也想有些骨气,提着行李走出大门,再也不回头。 但他就是这么没骨气又贪心的人,真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大门都迈不出去。 他在傅家的别墅门口坐了一夜,好巧不巧半夜还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浇在他的身上,受过伤的左腿迸发出钻心的痛意。 最后还是傅季秋出来将他抱了回去,给他换了衣服又喂了退烧药。 谢蜩鸣像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狗,缩在他的怀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傅季秋只好抱了他一夜,哄他睡觉。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快睡着时,谢蜩鸣突然听见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许久,才望着他的眼睛给了一个略显抽象的答案,“你是我的太阳。” 傅季秋原本紧锁的眉头因为这句话而微微舒展开来,随即无奈地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道:“你是不是烧傻了?” 谢蜩鸣知道他不信,却也没有解释,只是将他抱得更紧。 从那以后,傅季秋再也没有提过让他离开的事情。 彼时的他几乎天真得可怕,怀着一腔赤诚来爱他,以为山可移,海可平,凭借着满腔的爱意终能敲开傅季秋的心。 后来才发现,他当初近乎丢下所有脸面在傅季秋身边又赖了这么多年,不仅没有敲开傅季秋的心,反而连自己的心也没守好。 破破烂烂,碎了一地。 - 谢蜩鸣在外面呆得太久,久到再待下去已经有些不合适,这才放下冰袋回了包间。 他回到位置上坐下,菜已经上了,只是凌随依旧没有来。 谢蜩鸣刚想问一声,傅季秋却先他一步开了口,拉着他的胳膊看了一眼。 “这么严重,要不要上点药?” “没事。”谢蜩鸣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抽了回去,正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接着一道声音传了进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谢蜩鸣循声望去,然后就看见了那晚在花园露台上见到过的那个男人。 他今日戴着一副金丝双梁的方镜,外面穿着深蓝色的西装外套,里面配着双排扣的青果领马甲,气质文雅,彬彬有礼,一边将手中的礼物推到傅季秋面前,一边熟稔而自然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你怎么现在才来。”其他人一见了他,立刻哄闹起来。 目光在他和傅季秋身上打转,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凌随显然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没有理会,而是倒了一杯酒,转头和傅季秋喝了一杯,“生日快乐!” “多谢!”傅季秋立刻回道。 两人喝完,凌随没有放下杯子,而是又倒了一杯,这次不是敬傅季秋,而是看向了一旁的谢蜩鸣。 谢蜩鸣有些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但还是配合地举起了酒杯。 然后就见凌随对着自己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凌随。”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来信 凌随的到来并没有让这顿饭变得尴尬,恰恰相反,他和桌上的人本就相熟,又习惯这样的场合,得体大方,长袖善舞,一顿饭吃得反而更加融洽。 因为两人之间隔着傅季秋,所以谢蜩鸣和凌随的交流并不多,只是偶尔会抬眸悄悄看上他两眼。 看着他落落大方地和傅季秋说着话,姿态得体,笑容温和,确实很难不让人动心。 他们之间明明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然而却似乎比这世间的所有人都要亲近。 有一瞬间谢蜩鸣想,要是凌随也肯爱傅季秋的话,肯定也不会被他偷来的这三年光阴。 没错,这三年的时光确实像是他从凌随手里偷来的。 因为他很久之后才偶然得知,他和傅季秋初遇那天,是凌随的婚期。 - 结束的时候傅季秋碰到了熟人,被拉过去聊了几句。 谢蜩鸣则一个人向车库走去,刚走到电梯门口准备按电梯键,却见一只漂亮的手先他一步按了下去。 接着一道声音从身旁传来,对着他说道:“刚好一起。” 谢蜩鸣闻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身旁站着的竟然是凌随,他也还没有走。 虽然谢蜩鸣一直觉得两人身份尴尬,但凌随从来没有表现出过什么,他也不好太扭捏,于是还是回了句,“好。” 电梯门开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密闭的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直沉默着反而尴尬,就在谢蜩鸣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时,却听凌随突然轻叹了口气,然后转头看着他说道:“和季秋在一起很累吧?” 虽然是疑问的语气,却透着几分毋庸置疑。 谢蜩鸣被问得愣住,下意识想要反驳,然而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反驳些什么。 这一瞬间的沉默如有实质,这么多年来的种种在眼前交替浮现,压在他的肩上,有一瞬间几乎要将他压垮。 怎么会不累呢? 校庆颁奖时,他知道傅季秋认出了自己,但是毕竟当时台上台下那么多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在台下一直等到典礼结束。 看到傅季秋从台上下来,谢蜩鸣本想过去,然而他们学院的院长就在傅季秋身边,谢蜩鸣只能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看着他去了综合楼院长的办公室。 那天很冷,哪怕谢蜩鸣穿着羽绒服,还是被冻得不住哈气,只能时不时走两步来驱散身上的寒意。 他在综合楼门口站了很久才见傅季秋从里面出来。 一看到他出来,谢蜩鸣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没敢走过来,只是在他快走到自己面前时低声叫了句,“傅先生。” 傅季秋闻言停下脚步,在他面前站定,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但唇角还是勾勒出浅淡的笑意。 谢蜩鸣在他出来前想了无数的开场白,然而当傅季秋真得站到他面前的那一刻,却全都忘了,满脑子只剩下了一句,“您还记得我吗?” “是你。”傅季秋冲他笑了一下,语气中透着几分略显轻佻的漫不经心,“昨晚刚睡过,怎么会不记得你。” - 虽然和从前预想过的方式不同,但他还是如愿留在了傅季秋的身边,当然是以另一种方式。 他们在一起后谢蜩鸣依旧住在学校,后来有一次傅季秋送他回来时不知被谁拍了下来,还发到了学校的论坛里。 标题起得极其煽动吸睛,下面的各种评论更是不堪入目。 一时间在整个学校穿得沸沸扬扬,连带室友看他的眼神都奇怪了起来。 谢蜩鸣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了发帖的人要求删除。 那是体院的一个男生,身材高大,对着矮他一头,瘦弱单薄的谢蜩鸣,不仅对他的话不以为意,甚至还放肆地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然后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道:“想让我删了也不是不可以,你也陪陪我?我不比那种老男人强得多?” 那一瞬间谢蜩鸣只觉得似乎有一团火从他心中倏然升起,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哪怕对面的男生身材高大,几乎高出他一头,他还是冲了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 最后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谢蜩鸣因为脸上的伤许久都没有去见过傅季秋,最后还是傅季秋亲自来学校看他才知晓了这件事。 这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很快便得到了解决。 但宿舍确实也没办法再住下去。 傅季秋也明白,因此在准备离开时,不知是思虑已久还是心血来潮,突然对着他问道:“要不要住在一起?” 他和傅季秋在一起后很多人都劝过他。 有熟悉的,也有不熟的,总结起来都是一个意思。 “你和傅总怎么会在一起?他这人是出了名的难接近。” “他就是玩玩,你及早抽身,别信他会有什么真心。” “他可是连父母兄弟都下手的人,这种人哪有什么感情,更何况他早就心有所属。” “他喜欢凌随你知道吗?他们俩青梅竹马,没人抵得过他们的感情。” 有时候听多了谢蜩鸣也会怀疑,因此有一次走到天桥底下看见摆摊算命的老人时,他也去算过命。 他将自己和傅季秋的名字交给老人,问问他们此生的缘分。 老人看过之后摇头不语。 谢蜩鸣见状,一颗心心直直沉了下去,却还是固执地想要一个解释。 老人被他缠得不耐烦,沉吟许久,最终还是说了一句。 “蜩,蝉也,夏生秋死,秋日不鸣。 - 回去的路上谢蜩鸣闭着眼睛假寐,脑海中却一直反反复复地回想起临下电梯时凌随问他的那句话,“既然累,为什么不肯放弃?你不像是爱钱的人。” 是啊,为什么呢? 谢蜩鸣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既然明白傅季秋永远不会爱自己,那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 大概是在他尚且懵懂的年纪,就已经开始对傅季秋产生好奇。 谢蜩鸣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城,父母早逝,他一直和爷爷相依为命。 虽然从小缺少父母的陪伴,但他十分争气,一直都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 直到他十二岁那年,爷爷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不仅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借了一笔外债。 谢蜩鸣差一点就被迫退了学,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学校突然收到一笔个人名义的资助,用来资助那些家贫无法完成学业的学生。 因为他的成绩优异,学校将第一个名额给了他,他这才得以继续完成学业。 谢蜩鸣对于这近乎是雪中送炭一般的资助很是感激,特意去找了校长要来了资助人的地址,然后郑重其事地写了一封感谢信,又趁着周末走了十几里地,找了县城唯一一家邮局给邮了出去。 谢蜩鸣现在还记得那封信的内容,都是些很稚嫩的话,却是他所有的真心。 他在信中表达了感激,并对资助人说:“我将来一定会报答您。” 谢蜩鸣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收到回信。 那天他正在上课,突然被老师叫了出去,然后老师递给了他一封信。 “今天邮递员刚送过来的,给你的信。” 谢蜩鸣看到信时有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毕竟他在这世上的亲人只有爷爷,谁会给他写信? 但他还是接了过去。 信封上的字迹比他的字要好看得多,字迹清俊,笔锋凌厉。 上面没有寄信人,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 但当他看到信封上的字时,有一瞬间却福至心灵,随即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那一瞬间谢蜩鸣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没有回教室,而是转身跑到了操场上,躲在了一棵没有人的老槐树后。 他在一片树荫下珍而重之地拆开了信封,此时已到夏季,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头顶槐树茂密的枝叶中响起一声又一声悠长的蝉鸣。 谢蜩鸣小心地将信纸从里面取了出来,然后一个字一个字读了出来。 信上的内容很短,鼓励他好好学习,希望他不要一直被困在那里,外面的世界山河壮阔,希望他能走出去,并表示会一直资助他到高中毕业。 最后的落款处是迥劲有力的一个名字。 傅季秋。 之后的日子谢蜩鸣将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个字都能背下来,并将这个名字写进了日记本里。 后来期末考试,他和往常一样依旧是年级第一。 谢蜩鸣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又写了一封信寄了出去。 在信的末尾,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再给您写信?” 将信投递出去那天,谢蜩鸣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从前上课从不跑神的他开始时不时看向门外,希望班主任会像上一次一样突然出现,然后递给他一封信。 甚至有时在梦中也会梦到自己已经收到了信,因为太过激动而从梦中惊醒。 然而这次不知为何,他一直都没有收到回信。 谢蜩鸣想自己大概是太孤独了,不然怎么会被一封回信而弄得如此心神不宁,就像一条失了水的鱼,连呼吸都变得艰涩不已。 他从夏天等到冬天,等到学校里那棵百年的老槐树叶子掉完,就在他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那天上学时却突然被门卫叫住。 接着,从门卫室取出了一封信,“谢蜩鸣,这是不是你的信?” 谢蜩鸣看着他手中的信愣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冲到他面前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封信。 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谢蜩鸣只觉得原本阴沉的天空似乎都在顷刻之间放了晴。 “怎么这么开心?”门卫看着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旁的谢蜩鸣打趣道,“小女朋友寄来的?” 谢蜩鸣没有回答,只是回了句,“保密”便捧着信向班里跑去。 这次的信不长,依旧是对他的鼓励,最后一句话还回答了谢蜩鸣上次提出的问题。 他的答案是:可以。 谢蜩鸣将这封信收好,和上一封一起夹在了日记本里,然后开始写回信。 只是这次写信时谢蜩鸣突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的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像傅季秋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工作是不是很忙?所以这么久才寄来回信。 那时的谢蜩鸣尚且没有任何偿还的能力,只能在心中暗暗许愿,希望有一天可以去到傅季秋的城市当面和他道谢。 后来他们保持了很多年的通信,谢蜩鸣如愿以偿来到了A市上大学,并意外在学校的优秀校友名单上再次看到了傅季秋的名字。 他记住了傅季秋的长相,查到了他的信息,并想着要再努力一点,毕业后去他公司为他效力。 但他没想到命运和他开了一个玩笑,他会在自己打工的酒吧提前遇见傅季秋,并以另一种方式偿还了他的“恩情”。 谢蜩鸣后来也想过很多次他对傅季秋的爱究竟从何而起,以至于让他卑微至此。 直到后来有一次在图书馆读到一本书,那是奥地利小说家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女主因为儿时的暗恋,一生为男主而活,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为男主生下一个孩子,直到孩子死了,她也即将去世,才写下了这封信。 很短的一个故事,谢蜩鸣却整整看了一整天。 读完后他坐在空旷的图书馆,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很多年前他收到傅季秋的来信时的画面。 他小心地捧着信封从学校跑回家,经过青石铺成的小路,走过匆忙的人群,一路上处处都洒满了从他身上流淌出来的开心。 他将那封信小心折好,放在他的枕边,在黑夜中对那个素未蒙面的人充满了好奇。 彼时的他并不知道这种好奇心就已经是爱情。 只能任由命运被一封信所牵引,像书中的女主所说的那样。 【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里。】① - 谢蜩鸣快要睡着时,突然感觉到自己手腕被人扣住,接着腕骨处传来轻微的痒意。 谢蜩鸣睁开眼睛,然后就见傅季秋握着他的手腕,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他腕骨上的纹身。 谢蜩鸣从小到大都只顾埋头学习,一直到大学连喝酒都不会,却在大三那年直接做了一件他从没想过的事。 他在自己腕骨处纹了傅季秋的名字。 大概是刚才的回忆太过温情,因此谢蜩鸣难得卸下了这些日子的疏离,向他那边靠去。 傅季秋见状,顺势将他拥进怀里。 “最近是不是不开心?”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和傅季秋说一说那些信。 谢蜩鸣考上大学后,傅季秋就再也没有回过他的信,他们的通信也到底结束。 他和傅季秋相遇时已经过去了三年,谢蜩鸣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因此也没有提。 后来发现他确实早就忘了,就更没有提过。 只是将所有的信都收了起来,当成一份珍贵的回忆。 想着等他们一起慢慢变老后,或许在某一个阳光晴朗的午后,他会愿意把那些信拿出来和傅季秋一起读一读,说一说他在回忆里藏了那么久的曾经。 但今天谢蜩鸣却很想扫一扫尘封的记忆,提一提那些落了灰的信。 “就是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什么事?”傅季秋问道。 “就是……”谢蜩鸣说到这儿仰头看向傅季秋,冀盼着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连声音也艰涩了起来。 “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些信。” 作者有话说: 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进一个深渊①——《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6章 胡话 谢蜩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些信。 甚至还有些庆幸傅季秋已经把他忘了。 毕竟那时的傅季秋大概也不会希望他资助的学生最后留在他的身边,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情人。 他还记得傅季秋曾在给他的信里说过:希望你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可如今他的模样再不复傅季秋的期许。 那天傅季秋的生日宴后,谢蜩鸣的反应就越来越厉害,再加上心里有事吃不下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从前他病了都是自己扛,但这次大概是太明显的缘故,傅季秋也看了出来,想要叫家庭医生来看看,但谢蜩鸣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怕被医生看出他怀孕的事情,他还没有做出决定到底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傅季秋最终还是尊重了他的意愿,没去公司,而是在家照顾他。 晚上的时候,傅季秋难得没有处理公事。 这样安逸的相处时光对于谢蜩鸣来说实在太过奢侈,于是一直睁着眼睛不肯睡去。 最后傅季秋无奈,起身去书架上找书,想要读书哄他入睡。 “你想听什么?”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闻言,想也不想地回道:“《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傅季秋依言从卧室的书架上取下这本书,然后重新坐了回来。 他翻开第一页,却没有急着读,而是抬手轻轻揉了揉谢蜩鸣的头发,问道:“你似乎很喜欢这本书。” “嗯。”谢蜩鸣应道。 “为什么?”傅季秋问道。 “为什么……”谢蜩鸣似乎被问住,久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头顶暖黄色的灯光,当暮色降临,能够照亮黑夜的灯光就像是一轮小小的太阳,平静而安宁地守护着它自己的那方天地。 “大概是因为女主很勇敢吧。” “勇敢?”傅季秋似乎这个解释来了兴趣。 “她了解男主的性格,知道男主永远不会爱她,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把自己交给了男主,为了他抛下爱她的情人,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那确实很勇敢。”傅季秋附和道。 “不是。”谢蜩鸣知道他理解的意思,因此突然反驳道。 说着,他看向傅季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最勇敢的地方是明明知道和男主不会有任何结果,但她还是在她能力范围内做到了她能做到的全部,交付,怀孕,生子,一直到他们之间的关系进无可进,再也不可能再进一步,然后默默离开,直到死才让男主知道她和孩子的存在。” “所以……”谢蜩鸣望着他,大概是情绪太激动的缘故,明明只是书中的一个虚拟人物,有一瞬间谢蜩鸣竟和她共情起来。 “所以什么?”傅季秋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激动,继续问道。 “所以……”有一瞬间谢蜩鸣几乎想要将他怀孕的事和盘托出,然而话到了嘴边,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最后只是半开玩笑似地问了一句,“如果你是男主呢?” “什么意思?” “你会不会想要那个孩子?你会不会想要……我们的孩子?” 傅季秋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合起了书,对着他说道:“别说傻话。” “我没有……” “鸣鸣。”傅季秋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会有孩子。” 谢蜩鸣没再说话,只是一颗心直直坠了下去。 傅季秋从未想过和他长远,他们当然不会有孩子。 大概是见他神色太难看,傅季秋替他盖好被子,哄着他道:“你最近太累了,睡吧。” 谢蜩鸣抬眸看向他,见傅季秋也正望着他,眼神温柔,好像很爱他。 谢蜩鸣闭上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 哪怕在他身边三年,谢蜩鸣依旧看不透他,看不透他爱意的深浅,分不清他感情的虚假。 因为有时候傅季秋表现得似乎真得很爱他。 刚在一起不久的那个暑假,谢蜩鸣回家看爷爷。 那时的爷爷身体已经很不好,因此谢蜩鸣在家住了很长时间,想要多陪陪他。 他回家之后傅季秋一次也没有打过电话,似乎已经把他忘了。 谢蜩鸣怕他忙,虽然有他的手机号,却也不敢轻易拨打。 他没想到傅季秋会去找他。 那天傍晚他吃完饭正陪着爷爷散步,身旁还跟了一条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大黄狗。 正走着,突然见身后的大黄向前跑去。 谢蜩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过去,然后就见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有一瞬间谢蜩鸣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然怎么会在这儿看见傅季秋。 直到傅季秋冲他招了招手,谢蜩鸣才终于敢确认。 虽然爷爷还在身边,但谢蜩鸣也顾不上什么,径直向他跑了过去。 满是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就来了。” 在一起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傅季秋这样直白地对他表达思念,谢蜩鸣产生了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和爷爷招呼傅季秋回了家,晚上怕他住不惯,还让他睡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谢蜩鸣还没有告诉过爷爷自己和傅季秋的关系,为了避嫌,自己本来想和爷爷挤挤。 然而临走时却被傅季秋拽住,他说:“你避得这么刻意,老人家反而更容易多心。” 谢蜩鸣想想也是,于是便留了下来。 乡下蚊子多,谢蜩鸣怕蚊子咬他,拿着上了年岁的老蒲扇给他扇扇子。 很快手就麻了,却不肯放下。 最后还是傅季秋取下了他的扇子,然后伸手抱住了他。 “别扇了,睡觉。” “你不怕蚊子咬吗?” “怕你累着。” 谢蜩鸣以为他呆一天就走,没想到傅季秋却在这儿呆了整整一个星期。 临走时还突然对他说道:“把爷爷接到A市吧。” 谢蜩鸣明白他的意思,因此立刻拒绝了,“你不用这样帮我,我将来会好好赚钱,努力照顾好爷爷的。” 傅季秋闻言望了他许久,始终没有说话,直到谢蜩鸣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傅季秋却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他说了一句,“傻。” - 傅季秋关灯的时候谢蜩鸣突然勾住了他的手指。 “怎么了?”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心里藏了太多太多的话,可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因此最终还是只说出了那句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你是我的太阳。” “嗯。”傅季秋反握住他的手,不以为意道,“又说胡话。” - 傅季秋在家陪了他三天,三天后谢蜩鸣好得差不多了,他这才放心地去国外出一趟差。 本来三天前就要去,但因为谢蜩鸣的事往后推迟了。 谢蜩鸣也跟着起了个大早去机场送他。 登机前傅季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叮嘱道:“好好休息,等我回家。” “嗯。”谢蜩鸣说着,仰头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虽然答应了傅季秋,但从机场出来后谢蜩鸣就回了学校。 最近因为生病学校的事耽误了不少,因此之后的几天他都泡在学校。 这天他正在图书馆,突然看到手机响了,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一般不熟悉的号谢蜩鸣都不接,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挂断了。 没想到隔了一会儿那个号码竟然又打了过来。 毕竟是本地的号码,谢蜩鸣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手机走了出去,这才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 “你好,谢蜩鸣。”这个声音太过熟悉,谢蜩鸣很快就听出这是凌随的声音。 “凌随?”谢蜩鸣有些疑惑地叫道。 “是我。” “有事吗?”谢蜩鸣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凌随会给他打电话。 “这周末有空吗?我想和你聊一些关于我和季秋的事。” “你和傅先生?” “对,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凌随说到这儿的时候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语气中透着几分笃定。 果然,谢蜩鸣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打来电话说这个,但他还是应了下来。 因为傅季秋的态度,所以这些年来虽然很多人会对他和凌随的那段过往起哄打趣,但其实并没有人真得敢提什么。 因此直到现在谢蜩鸣也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如今既然凌随愿意亲自告诉他,那么他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谢蜩鸣应道。 - 周末谢蜩鸣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凌随定好的位置。 是一家国际酒店餐厅的包间。 谢蜩鸣进去的时候凌随还没到,于是他便先点了壶茶边喝边等。 这家酒店远离市区,周围很是安静,墙上嵌着一面观景窗,窗外是一片花园,窗户的正下方还有一块巨大的泳池。 如今的季节还没有人游泳,但泳池里的水依旧一片澄蓝。 谢蜩鸣坐在椅子上等了半天,眼见一壶茶已经下了大半,凌随依旧没有出现,就在谢蜩鸣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门口处终于传来了动静。 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接着一道略显沉笨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谢蜩鸣闻声抬头向门口处看去,然而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好看的眉头立刻紧紧皱起。 来的人不是凌随,而是贾德诚。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明路 谢蜩鸣看见是他立刻站起身来,手中的茶杯没拿稳就这么落在地上,“啪”得一声,陶瓷的茶杯碎了满地。 “怎么是你?”谢蜩鸣厉声问道。 贾德诚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咬在嘴里,然后冲他走了过来,“就这么失望吗?小美人。” 谢蜩鸣懒得和他废话,拿起自己的东西径直想要向门口走去。 然而却被贾德诚上前一步拦下,“这么着急干什么?坐下聊一会儿。” “我还有事。”谢蜩鸣说着便想要越过他。 谁知下一秒贾德诚突然变了脸色,伸手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谢蜩鸣一惊,随即被毒蛇咬到一般立即拼命挣扎起来,然而贾德诚看着身量不高,力气却极大,根本挣脱不开。 “谢蜩鸣。”贾德诚望着他咬牙道,“我真是太给你脸了。” 说着,一把将他甩到了餐桌上。 谢蜩鸣被甩得一个趔趄,后腰重重撞在了桌沿上,疼得他瞬间弯下腰来。 紧接着小腹也跟着疼了起来。 谢蜩鸣这才想起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于是一只手赶忙护住肚子,另一只手撑着桌子,逼着自己站起身来,对着贾德诚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贾德诚变色龙一般,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色眯眯地对他说道:“当然是想干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谢蜩鸣看着他的眼神,瞬间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 “何必这么执着?跟谁不是跟呢?你对傅季秋这么痴情,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又有什么用,你不会真得以为他会娶你吧?” 说到这儿,贾德诚自己都笑了,“你们这种从底层爬上来人总是喜欢不切实际,喜欢把期望寄托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和真心,而不看利益。我不妨告诉你,傅家那种体量的家族,傅季秋的婚事他自己都没办法决定,最后肯定是要联姻的,只是不知联姻的是谁而已,不过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你,所以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就算是你说得那样……”虽然谢蜩鸣知道他说得都是对的,但也不愿意在这种人渣面前落了下风,因此还是强忍着锥心的痛意一字一句说道,“那也是我和傅先生的事,轮不到你来多嘴。” “我多嘴?”贾德诚说着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贾德诚的手湿湿滑滑,像是蟾蜍光滑的肚皮,谢蜩鸣只觉得一阵恶心,直接一巴掌拍了回去。 “嘶。”贾德诚被打得轻嘶一声,然而脸上的笑意却半点未减,反而一副十分享受的神情,“你还是这么辣,我真得很喜欢,而且我也不是多嘴,我是真得喜欢你才来给你指一条明路的。” “明路?” “是,明路。”贾德诚笑得一脸讨好,“傅季秋不会娶你,但我可以呀,我现在是单身,只要你愿意,我保证立马把你娶回家。” 贾德诚说着就想要过来拉他,然而刚一靠近就见谢蜩鸣拿起桌上的茶杯直接冲他砸了过去,然而对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做梦。” 别管心里怎么想,他看上的人哪个不是对他卑躬屈膝,笑脸相迎,只有谢蜩鸣如此不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让他下不来台。 因此贾德诚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就这么落了下来,只剩下一张阴狠的皮,“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便向他冲了过来。 谢蜩鸣见状立刻推开他想跑,然而还没跑几步就被他抓了回来,接着被他按到了偌大的餐桌上,桌上的餐碟杯子四散开来,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你疯了!你难道不怕得罪傅先生!”谢蜩鸣拼命挣扎道。 “傅先生?”贾德诚听到这个称谓终究还是停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便胸有成竹地笑了。 贾德诚一只手控制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腾出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就算我对你做了什么?你敢让他知道?傅先生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觉得他知道了这件事还会要你吗?所以你会帮我瞒着他。” “你!”谢蜩鸣看着他脸上得意洋洋的笑,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但很快便眼神一凛,决绝道,“我会告诉他,就算死,我也会拉着你一起死。” 然而没想到贾德诚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笑得更加放肆,“拉着我一起死?小谢呀,你什么时候才能认清形势?我和傅家最近有十个亿的项目要合作,你猜猜傅季秋是要钱还是要你?” “我……” “你不会真得以为他会为你放弃这次的合作吧,你别太天真了,你以为他真得爱你?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上次就是他把你推给我的。” “你什么意思?”谢蜩鸣闻言突然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不解地看向他。 “谈合作时带的人是可以要的。”贾德诚凑到他耳边说道,“我第一次谈合作时就看上你了,他本来是同意了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又后悔了。” “啧啧啧。”或许是回想起了上次被打的经历,贾德诚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下手真狠,鼻梁都给我打断了,或许你在他心里还真有点位置。” “但很可惜,也只是一点罢了。” “你胡说!”谢蜩鸣瞬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不信?你可以回去问他,看来你是真不知道,我本来还以为你们俩给我演双簧呢……” 他说完后,谢蜩鸣久久都没有回应,只是破布娃娃一样半躺在那里,双眼没有一丝光彩,似乎连反抗都忘了。 贾德诚见状哪能不赶快抓紧时间,于是笑了一下,便俯身想要去吻他的侧颈。 然而头刚埋下去就听“咚”得一声,接着有什么顺着额头流下。 “滴答,滴答……”贾德诚垂眸看去,看见一滴一滴鲜红的血迹正滴滴流淌而下。 贾德诚愣了一下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谢蜩鸣的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个陶瓷的茶壶,茶壶红了一片,附着半干的血迹。 他这才后知后觉脑后突然一阵钻心的痛意,他刚想抬手抱住脑袋,便失去了意识,就这么昏了过去。 谢蜩鸣从餐桌上艰难地爬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口,然而房门不知何时早已被人从外面反锁,怎么也拧不开。 谢蜩鸣拍了拍门,然而不知是不是贾德诚特意交代过的缘故,半天也没有人来。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贾德诚突然发出一声闷哼,似乎要醒过来,谢蜩鸣见状向后退了一步。 有一瞬间他想要不要再拿茶壶补一下,但看着他满头的血迹,又怕给他打出什么事儿来。 正不知所措之际,他突然看见了对面的观景窗。 观景窗的玻璃很薄,应该不是特殊材质,因此谢蜩鸣犹豫了一下,干脆举起旁边的凳子直接朝观景窗砸了过去。 和他猜测的一样,观景窗应声碎裂。 他探出头向外看了一眼,这里是二楼,下面就是泳池,真跳下去应该也不会有太大事,只是如今刚到四月,温度依旧很低,就这么跳进冷水里估计难免又要生一场病。 他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关键是腹中的孩子能不能受得住? 谢蜩鸣正在纠结不已,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动静,谢蜩鸣转过头,然后就见贾德诚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扶着椅子慢慢站了起来。 “你这个臭婊子!”贾德诚显然怒极,也不顾自己头上的伤,就这么直接向他冲过来。 谢蜩鸣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刚才也只是趁他大意侥幸得手,再被他抓住,以他现在的怒火说不定直接弄死自己。 前面是贾德诚,后面是泳池,两害相较取其轻,谢蜩鸣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趁他扑过来之前跳了下去。 “扑通!” 落下那一瞬间,冰冷的池水瞬间将他浸了个透彻,哪怕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岸边,还是避免不了被冻得直打哆嗦。 不过谢蜩鸣也顾不上这些,爬上岸便向外跑去。 果不其然,这里的酒店今天应该被贾德诚整个包下,后院里一个人也没有,难怪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有一个服务生来查看。 谢蜩鸣一直跑到了前厅,才终于看见了几个人影。 服务生看到他这样,连忙给他拿了毛毯和衣服,问他要不要换洗一下? 谢蜩鸣摇了摇头,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只是拿了一条毛毯裹在身上,然后指着后面二楼的房间说道:“报警。” 谢蜩鸣回到家时衣服还是湿的,正好撞见了每周一次来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 阿姨刚打扫完卫生准备离开,见他落汤鸡一般的模样,连忙惊叫道:“哎呀,你这是怎么了?快去换衣服,这么冷的天是要感冒的,我去给你煮碗姜汤。” “谢谢阿姨。”谢蜩鸣囊着鼻子说道。 “客气什么,你快去换衣服吧,是不是不小心落到水里了?怎么搞成这样?” “嗯,是不小心。” “我要不要告诉傅先生一声呀?让他回来看看你。” 谢蜩鸣正准备上楼,闻言连忙说道:“不用。” 他承认刚才贾德诚的话对他起了作用,所以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傅季秋,他不敢去求证。 估计是他拒绝得太过生硬,阿姨听出了什么,于是小心地问道:“怎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谢蜩鸣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生硬,于是连忙加了一句解释,“他出差了,还没回来。” “回来了呀。”阿姨一听连忙说道,“我来的时候还碰到他了。” 谢蜩鸣听到这儿猛地停下脚步。 他的身上还在滴水,很快木制的楼梯上便凝聚了一小滩湿漉漉的水迹。 “他回来了?”谢蜩鸣的声音突然有些哑。 “对啊,回来了,傅先生没告诉你吗?”阿姨也是一脸疑惑地问道。 “没有。”谢蜩鸣努力控制着起伏的心绪,继续问道,“那他去哪儿了?” “似乎是去凌家了,听说凌先生病了。” 第8章 回应 虽然谢蜩鸣洗了个热水澡,又喝了阿姨煮的姜汤,但半夜的时候终究还是发起了烧。 这次的病和以往都不同,来势汹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像是着了火一样,连理智都仿佛快要被一并烧尽。 身体里的水分被迅速蒸发干,他口渴得要命,然而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任由自己被拖进这无穷无尽的深渊里。 大概是难受得太久,到了最后谢蜩鸣反而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整个人轻飘飘的,有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都离开了身体。 整个人空荡荡地飘在半空中,冷眼瞧着躺在床上的自己继续饱受煎熬。 头脑昏昏沉沉,各种事情在他脑海之中不断交替,耳边反反复复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 “我们不会有孩子。” “似乎是去凌家了,听说凌先生病了。” “你别太天真了,你以为他真得爱你?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上次就是他把你推给我的。” “我第一次谈合作时就看上你了,他本来是同意了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又后悔了。” “或许你在他心里真得有点位置,但很可惜,也只是一点罢了。” “……”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反反复复在他心上扎了又扎。 可是谢蜩鸣还是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得出结论,或许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错了。 他出生时母亲就因为羊水栓塞而去世,而他因为剖宫取胎而侥幸存活。 他的父母虽然不富有但是一直很恩爱,父亲无法接受母亲去世的消息,也无法接受间接害死母亲的他,所以母亲去世后便一直外出打工。 后来因为一次意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而去世,从此家里便只剩下爷爷和他。 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平日里会给大家看看病,闲暇的时候便上山采山货来供他上学。 爷爷是一个乐观的小老头,从没有因为父母的事而迁怒过他,因为有点文化,所以当年他出生时爷爷翻遍了各种诗书,很珍重地在诗经中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谢蜩鸣。 谢蜩鸣很喜欢这个名字,这让他在村里一群“虎”“斌”“杰”中显得格外特别。 当然同样特别的还有他耳后的一片胎记。 小孩子的喜恶从来直白,他们不会掩饰,只会拉帮结派,下意识排斥与他们不同的东西。 他们骂他是没有父母的小怪物,骂他是妖怪,谢蜩鸣从不和他们辩解,只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他的成绩一直都是第一。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从小有些敏感自卑,但因为得到了爷爷完整的爱,他也敢去爱人。 只是只有爷爷的爱明显是不够的,因此后来的那些岁月里,他变得如此缺爱,只要得到一点爱,他就想要付出百分百。 后来到了大学他每日忙着上课兼职,因此和室友们关系不好,再加上后来因为和傅季秋的事又被排挤,所以他一直都没什么朋友。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将傅季秋当做一切,用身体留在他身边,哪怕傅季秋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其实从他们初遇的那天他就知道。 他醒来的时候,枕边放着一张卡。 谢蜩鸣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拿,而是强忍着疼痛离开了。 他没想到第二天会在颁奖典礼上碰到傅季秋,明明傅季秋眼里充满了玩味和戏谑,他却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就这么廉价地在他身边留下。 谢蜩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后会用身体偿还他的恩情,明明一开始是想要靠本事留在他身边。 大概就像《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女主人公,那份爱从少时起就扎根,埋得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就拔不出来了,所以傅季秋只需要勾勾手指,他自己就来了 大概是这些回忆太过痛苦,谢蜩鸣竟硬生生逼着自己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挣扎着爬起来打开了床头的台灯想要去倒一杯水。 暖光色的灯光亮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床头柜上,上次傅季秋没读完的那本书。 谢蜩鸣慢慢坐起身来想要去倒水,却偶然瞥见了书翻开的那一页用红笔圈出来了一段话。 谢蜩鸣不记得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圈出来的,也忘了自己圈的是什么。 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然而这一刻他却偏偏对一段话产生了好奇。 他艰难地拿起书凑到灯光下,这才发现是女主的独白。 【你从我身边走过,犹如从一道河边走过,你碰到我的身上犹如碰在一块石头身上,你总是走啊,走啊,不断向前走啊,可是叫我永远等着】② - 谢蜩鸣一连病了很多天,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连时间的流逝都快忘了。 因此等他好起来时才想起来,这些日子傅季秋似乎一直没有回来过。 他本来想问问楚景傅季秋的消息,可是那天酒店里发生过的事仍历历在目,贾德诚的话依旧充斥在耳边。 因此他又害怕得到他的消息,更怕面对他,所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继续一个人安静地在这里待着。 傅季秋不喜欢住的地方有外人,因此平日里别墅里只有他以及一周来一次的保洁阿姨。 阿姨已经走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其实这些年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傅季秋总是很忙,忙着出差,忙着公司,忙着酒局,有时很久也不回来。 因此谢蜩鸣也嘲笑过自己就像以前古代皇宫里等待皇帝临幸的嫔妃,皇帝想起来的时候回来一趟,想不起来就一个人呆着。 明明都快一个人呆习惯了,然而不知为何,现在却突然觉得这个别墅太大了,大得生满了荒草,空得几乎要飘起来。 他实在不想呆在这里,于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医院一趟,正好也看一眼爷爷。 他进到病房的时候爷爷依旧维持着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姿势,唯一不同的是爷爷弓着腰,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谢蜩鸣本来还好奇爷爷抱了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木制的小盒子,四四方方的形状,很简单,已经有些破旧,身上满是岁月流逝过的痕迹。 谢蜩鸣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的盒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想要把盒子从爷爷怀里拿出来,但他抱得太紧,谢蜩鸣拿不出去。 谢蜩鸣见状干脆也不拿了,而是顺势在他旁边坐下,一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一边慢悠悠地说起了话,“爷爷,您是从哪儿找到这个盒子的?我明明好好藏起来了。”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个盒子是还是您给我做的。” “你说这是我考第一名的礼物,让我装一些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您一定猜不到我装了些什么。” “……是信。” “很多很多的信,这些信我从老家一直带到了A市,走到哪儿带到哪儿,除了现在住的地方,我怕被另一半信的主人发现,总觉得有些尴尬。” “尴尬是因为他不记得我了。” “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他。” “我和他的事儿一直没来得及跟您说,但我知道以前他来家里的那段时间您肯定看出来了,有点遗憾,一直没有问过您同意我们俩的事儿吗?” “不过现在问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勉强也算是……算了。” “哪怕一开始他可能以为我别有所图,但我以为三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证明了,我真的全心全意在爱他。” “但后来才发现,我似乎只是一个笑话。” 谢蜩鸣说着说着没忍住,眼眶有些湿,但他又不想在爷爷面前哭,于是仰起头缓了一下。 等他平复好心绪,这才转头对着爷爷说道:“爷爷,我们一起看看这些信吧,太久了,里面写了什么,我自己都快要忘了。” 爷爷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盒子。 谢蜩鸣把盒子放在病床上,然后拿出钥匙小心地打开了它。 随着盖子被打开,露出了里面一封封已经有些泛黄的信。 信纸已经有些脆,因此谢蜩鸣拿起得很小心。 2014/9/17(三) 傅先生,我已顺利考上高中,这里的环境初中有很大不同,学习任务也比以前要重,不过我会努力跟上,绝不会辜负您的期许。 您说过希望我做一个有用的人,我会努力做到的,这是我今后努力的方向,也是我的座右铭。 2014/10/28(二) 信已收到,恭喜开启人生新旅程,希望这段旅途愉快,相信以你的天资,定能学有所成。 当然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并非大学生才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各行各业,都有人在发光发热,熠熠生辉。 最近天气转凉,注意身体。 …… 谢蜩鸣坐在病房里,一封一封地给爷爷念着这些信,往日那些已经流逝的岁月似乎随着这些文字重新浮现在眼前。 一笔一划都是他那苍白无力却又再也无法回去的光阴。 那些日子很苦,可是谢蜩鸣却意外得怀念。 他还以为自己会难过,他和傅季秋也曾有过如此美好的曾经,如果当初没有那次提前的遇见,如果他毕业之后才遇到傅先生,那是不是一切都会和现在不同。 他们不会有感情上的纠缠,他可以坦坦荡荡地在傅先生手下工作,或许有一天熟悉了,还能郑重地请他喝一次酒,在酒桌上拿出这些信,对他真心实意地说一声,“谢谢。” 他们本可以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关系。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舍不下,分不明。 “2015年3月27日……”谢蜩鸣正继续念着,却感觉到腕骨处突然有些痒,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是爷爷的触碰。 “爷爷?”谢蜩鸣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自从爷爷生病后,已经很久没有给过他肢体上的回应。 “爷爷?”见爷爷没有反应,谢蜩鸣有些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 然后就见爷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手腕上的纹身,脸上是他看不懂的神情。 “爷爷,您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谢蜩鸣望着他问道。 爷爷依旧没有什么回应,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偶然罢了。 “爷爷,您是不是能听见我在跟您说话?” “爷爷,您回答我一声好不好?”谢蜩鸣望着他,锲而不舍地说道。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爷爷始终没有再给过他任何回应。 果然只是偶然罢了,谢蜩鸣苦笑了一下,将病床上的信封一封一封收了起来。 就在他收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道含糊的声音在他对面响起,“疼……疼不疼?” 谢蜩鸣猛地抬起头来,然后就见爷爷指着他手腕上的纹身又一次问道,“疼……不疼?” 这次明显比上次熟练了许多。 谢蜩鸣因为这句话而愣了许久,一直没有回答。 爷爷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一遍又一遍地继续问道:“疼……不疼?” “疼……不疼?” “疼不疼?鸣鸣。” 谢蜩鸣这次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望着眼前像小时候一样一遍遍追问着他疼不疼的老人,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落下。 随即像小时候一样上前抱住了爷爷,在他面前努力摇了摇头,回道:“不疼。” 可是没一会儿,谢蜩鸣却又再也忍受不住一般说了实话,极小声地回了一句“疼……” “爷爷,你终于理我了。” “我好疼啊。”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诗经·豳风,七月》 ②出自《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9章 楚景 谢蜩鸣一直呆到爷爷睡着,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夜风很凉,路两旁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蜩鸣不想回去,却也不知该去哪里,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等他骤然发现面前的景物如此熟悉时,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不自觉间走到了傅氏。 自从上次从酒店逃回来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傅季秋。 这些日子一直生病,又过得昏沉,因此谢蜩鸣一直没有细究。 今日清醒过来后再去回想那些事,才发现不过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凌随为什么要突然给自己打电话?为什么最后来的却是贾德诚,又为什么偏偏在那日生了病,让刚回来的傅季秋去看他? 谢蜩鸣不明白他的目的是什么?是觉得自己不配呆在傅季秋的身边?还是要向自己证明傅季秋更爱他? 其实又何苦证明呢?毕竟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只要凌随想争,自己怎么可能争得过他。 所以现在傅先生在哪儿?还在凌随那里吗? 谢蜩鸣想着,抬头向上看去,傅氏的大楼依旧灯火通明,谢蜩鸣努力看向傅季秋办公室的方向,想看看他办公室的灯亮了没亮,然而不知是不是被夜风迷了眼,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一阵冷风吹来,夜色更冷。 谢蜩鸣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想要离开,然而双脚明明没有任何束缚,他却仿佛被什么粘在了原地,已经抬起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出去。 他知道先动心的那个人会输,可是哪怕已经一败涂地,谢蜩鸣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没有见面,自己真得很想他。 因此他最终还是重新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大楼,抬步迈了进去。 傅季秋以前带他来过,大家也都知道他的身份,因此并没有人阻拦,进去得很顺利。 谢蜩鸣走进电梯,按下熟悉的二十六楼。 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谢蜩鸣垂在身侧地手指也在不断收紧。 这些日子没见,他有很多话要告诉傅季秋。 他想说凌随给他打过电话,他想说贾德诚又来找过他,他想说自己病了一场,说了很多胡话,他想说爷爷的病好了很多,今天突然能认得他。 他想说…… 为什么明明出差回来了却不回家?不是让等你回家吗? 他等了,可是傅季秋却失约了。 当然他最想说的还是,傅先生,我好想你啊。 谢蜩鸣把这些话在心里想了一遍又一遍,想着一会儿见到他该先说哪一句?可是还没等他想清,就听“叮——”得一声。 电梯门打开,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蜩鸣望着面前空旷的走廊和不远处的办公室,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走出了电梯。 傅季秋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从半开的门缝处可以看见里面的灯依旧亮着,看来傅先生还在办公。 谢蜩鸣在他办公室门口转了一圈,又犹豫了片刻,这才敲门走了进去。 里面很快传来一道声音,“请进。” 谢蜩鸣这才推门走了进去,他先是下意识看向傅季秋常坐的办公椅,然而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傅季秋的身影。 只有一个穿着深青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谢蜩鸣一眼认了出来,这是常年跟在傅先生身边的贴身助理楚景。 其实谢蜩鸣也不知道楚景具体是做什么的,只是从认识傅先生起,就见这个年轻又沉默的男人时刻伴在傅先生身侧,像是一道沉默又忠诚的影子。 “楚景。”谢蜩鸣叫道。 楚景似乎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神色微怔,随即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将手中刚找到的东西背到了身后去。 “谢先生。”楚景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态度,神色如常道,“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傅先生。”谢蜩鸣说着四下看了一眼,“他不在公司吗?” “傅先生不在。” “他去哪里了?”谢蜩鸣继续问道。 楚景闻言,往日总是神色淡淡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略显为难的神色。 谢蜩鸣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他这是有些为难,能让楚景都觉得为难的地方还能是哪里?难道是在凌家? 想到这儿,谢蜩鸣不禁苦笑了一下,“是去凌家了吗?” 然而没想到楚景闻言却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谢蜩鸣听到否定的答案,反而有些惊讶。 “那去哪里了?回老宅了吗?” 楚景再次摇了摇头。 傅季秋的生活比他还单调,平日里不是忙公司的事就是回家,偶尔回老宅再处理一些杂事,除此之外也就没了。 如今凌随回国,能去的地方最多再加一个凌家,除此之外还能去哪儿呢? “傅先生到底去哪了?”谢蜩鸣问道。 楚景看了他一眼,面上似有不忍,最终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走过来对他说道:“我送您回去吧。”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今日的楚景实在太过反常,反而让谢蜩鸣更加担心起来,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浮了上来。 谢蜩鸣猛地握住楚景的胳膊问道:“傅先生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楚景立刻回道,“您不要多想。” 然而谢蜩鸣根本不信,继续对着他逼道:“肯定是出事了对不对?所以他才这么久没有回家,也没有打过一个电话,严重吗?伤到哪里了?楚景,他现在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楚景的一只手依旧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要安慰他,然而还没靠近,便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把手收了回去。 “谢先生,您冷静,傅先生真得没事。” “我不信。”谢蜩鸣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转过身向外走去,“你不说我自己问,我给傅先生打电话。” “谢先生。”楚景见状连忙追了过来,似乎想要阻止。 然而今日不见到傅季秋他根本无法安心,根本听不进去楚景的话。 眼见谢蜩鸣已经找到了傅季秋的手机号正准备按下去。 楚景叹了口气,伸手拿走了他的手机。 “你干什么!”饶是谢蜩鸣是个好脾气,也有些忍不住了,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意。 然后就见楚景望着他,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对着他说道:“傅先生真得没事,他……” 楚景说着伸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他的手里是一个包装精致,价值不菲的礼物盒。 “这是傅先生让我之前准备的礼物,他晚上忘了拿。” “他去相亲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身份 车窗上突然多了许多细小的水珠。 谢蜩鸣抬起手指似乎想要轻轻触一触,然而还没碰到,便见一颗又一颗的水珠失了支撑一般顺着车窗向下坠去,就像梳妆打扮好挨个赴死的流星。 窗外下起了雨。 谢蜩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傅氏出来,又怎么上了车。 只记得自己似乎从刚才到现在只说了一句。 他说:“楚景,带我过去。” 至于去哪儿?不言而喻。 大概是他的脸色太差,楚景下意识想要过来扶他,但谢蜩鸣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还对他笑了一下。 他想说自己没事儿,他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很多人都告诉过他。 只是脑海里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第一次见傅季秋的朋友时,他帮自己解围时说过的话。 “嗯,是男朋友。” 所以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谢蜩鸣不知道,只是觉得车里空荡荡的,突然那变得么大。 大得他甚至想要开口和前面正在开车的楚景说说话,看看会不会有回声。 可是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头来看了看雨蒙蒙的天空。 今晚下了雨,天上没有星星。 楚景开得很平稳,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一座装修低调的法餐厅门口停下。 楚景撑了伞为他打开车门,谢蜩鸣却没有动作。 “谢先生?”楚景望着他依旧神游天外的模样,出声提醒道。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一般下了车。 “先生在里面。” “嗯。”谢蜩鸣站在伞下,隔着银帘似的雨幕望向不远处的餐厅。 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谢蜩鸣的眼前却好像浮现出了此时餐厅内的画面。 傅季秋的对面应该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他们有着同样的出身爱好,一定相谈甚欢,说不定聊到有趣的事时还会相视一笑。 该是多美好的一副画面。 其实贾德诚的话虽然难听却也说得没错。 傅家太大,关系错综复杂,傅先生的婚姻早已不是婚姻,而是一场合谋的买卖。 如果是原来他或许愿意为了凌随而抗争,但如今凌随都已经结婚了,似乎也没有必要了。 耳边的雨声更清晰了,噼里啪啦地落在纯黑色的伞面上,又四散溅去。 “谢先生,你还要进去吗?”楚景大概是看出了他的退却,突然问道。 谢蜩鸣闻言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低声对着他回道:“不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 第一次见面就上了床的炮友?傅先生口头承认的男朋友?还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情人而已? 谢蜩鸣也不知道,毕竟傅季秋也从没正式给过他一个身份。 他就这么进去阻拦也太可笑了。 “我先回去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蜩鸣抱歉地对着他说道,还努力挤出了一个略显苍白的笑。 说完,就这么走出了伞下,转身向回走去。 没了雨伞的庇护,雨水瞬间肆无忌惮地兜头而下,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身后的楚景见状,连忙大步追过来,将手中的黑伞递给了他。 “我送你回去。”楚景对着他说道。 谢蜩鸣抬起头来,伞全撑在他的头顶,楚景的身体有一半都露在雨里。 深青色的西装被打湿,有些落拓地贴在肩上。 “不用了。”谢蜩鸣想把伞还给他,然而楚景却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意识到了这样的动作有多不妥,于是连忙将手收了回去,在身侧紧握。 “至少把伞拿着。” “谢谢。”谢蜩鸣拗不过他,干脆也不再扭捏,冲他道了声谢。 本来已经准备转身,然而目光却又忍不住看了一旁的餐厅一眼。 谢蜩鸣看不见里面的场景,只能看到餐厅内暖黄色的灯光在这样的阴雨天中氤氲出一片昏暗又暧昧的景。 不知为何,谢蜩鸣却只觉得冷。 他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眸光淡淡,只余一片死寂。 “你没事吧?”楚景担心道。 “没事。”谢蜩鸣强挤出一丝笑,似乎想要以此证明他真得还好。 “你快去吧,傅先生该……等急了。” 楚景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色以及单薄到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身体,依旧不放心。 但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开解,他人的安慰说得再多也是无益,因此满腔的话在他心里转了又转,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路上小心。” 楚景说完,转身大步走进了餐厅。 谢蜩鸣则握着尚有余温的伞一步步向回走去。 雨越下越大,一滴一滴争先恐后地跳上了伞面,又被弹了出去,落在地上,碎成细小的水滴。 人行道上暗红色的陶土砖已经松动,在他脚下哎呀哎呀发出的叫声,大概被踩疼了,不时就会撩起缝隙中的水向谢蜩鸣身上泼去。 因此哪怕有楚景给的伞,谢蜩鸣回到家时衣服还是湿了一半。 冬日的余寒仍未褪尽,依旧带着深入骨髓的冷意。 撑开的雨伞被放在门口,伞上的雨水淅淅地落下,很快就在地面上聚起一小汪水迹。 谢蜩鸣没有开灯,好在偌大的落地窗外还有半轮残月为他照明。 不知是不是太空的缘故,谢蜩鸣竟觉得别墅里比外面还要冷。 他赤着脚在客厅走了一圈又一圈,像一只失了触角,辨不清方向的蚂蚁。 最终停在了客厅的酒柜前。 谢蜩鸣不会喝酒,因此根本分不清酒柜中琳琅满目的酒瓶。 虽然从来不喝,但他也知道这里面的每一瓶都价值不菲,因此平日里连靠近都不会,生怕不小心碰碎一瓶。 但今天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喝酒。 他不知道哪瓶好喝哪瓶贵,干脆从里面挑了几瓶顺眼的抱在怀里,然后坐到了客厅的纯羊毛地毯上,一瓶瓶打开,倒进了茶几上的杯子里。 谢蜩鸣端起一杯颜色最好看的一口喝了下去,浓烈的酒气瞬间冲进他的鼻腔,占据了他的喉咙,呛得他差点流下泪来。 “好难喝。”谢蜩鸣撇了撇嘴,但还是继续喝了下去,大概多喝几口就会好喝了吧,毕竟平日里看傅季秋喝酒时总是一副很享受的神情。 可他一连喝下去了小半瓶还是没有尝出任何回甘,这酒又苦又涩,依旧那么难喝。 “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酒?” 谢蜩鸣想着,换了另一瓶。 可是无论换哪一瓶都是一样的苦涩。 “你这是什么品味啊……”谢蜩鸣喝到最后已经开始有些发晕,整个人轻飘飘的,头脑也是一片昏沉。 困意袭来,却还是强撑着不肯睡过去,忍不住对着空气吐槽道:“全是难喝的酒。” “真的是好难喝的酒……” “难喝还喝了这么多。”不知何时,耳边突然多了一道声音。 谢蜩鸣听见声音猛地抬起了头,面前隐隐约约似乎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只是他喝得太多,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但还是下意识松开了手中的空酒瓶,向前扑去。 他似乎真得跌进了一个男人的怀抱里,鼻腔里瞬间传来熟悉的气息。 谢蜩鸣抱紧了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敏锐地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谢蜩鸣喝了太多,已经分不清具体的香味,只能隐约分辨出是女士香水。 哪怕酒精让大脑变得迟缓麻痹,可是那一瞬间谢蜩鸣却还是感受到了锥心的痛意。 他拼命挣扎着想要从男人的怀里下来,然而男人抱着他的双臂就像是铁箍一般,怎么也挣脱不开。 谢蜩鸣又气又急,心里像是燃了一团火,在刚才酒精的催化下,几乎要将他烧尽。 他整个人快被这无法排解的痛苦折磨疯,却又怎么也挣不来男人的禁锢,最后干脆抱住男人的手臂重重咬了下去。 哪怕隔着衬衫,尖利的犬齿还是深深陷进肉里,谢蜩鸣很快就尝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男人的脚步似乎顿了一瞬,却没有阻止,只是继续抱着他向楼上走去。 直到谢蜩鸣被放在床上,男人才终于出了声,“还没解气?” 傅季秋的声音几乎已经刻进了他的身体里,因此哪怕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但谢蜩鸣还是知道眼前的人是他。 傅季秋声音就像是一枚针,瞬间戳破了他的强撑。 谢蜩鸣松了口,累极了一般无力地躺在床上喘着气,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他就是笑得停不下来。 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升起了浅淡的雾气,将他的视线搅得一片模糊。 有什么顺着眼角淌了下来,谢蜩鸣抬手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净。 “鸣鸣?” 有人在叫他,可是那声音很远,谢蜩鸣有些听不清。 他其实想洒脱一点,告诉他大不了就结束,不过是一段本来就没有什么未来的感情。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始终说不出那句,“我们结束吧。” 他真得不知道该怎么放弃这段从年少起就已经扎根在他身体里的感情。 这段感情埋得太早太深,在他尚且懵懂的年纪就已经生根发芽,快要占据他一半的生命。 稍稍一动,便是刻骨铭心的痛意。 因此谢蜩鸣最终还是妥协一般坐起身来,近乎绝望地伸手环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就算爱过又如何,也改变不了分毫他们之间的结局,但他就是还想再多问一句。 “傅先生,你爱过我吗?” 谢蜩鸣抛去了往日的乖巧,就像一个要不到糖吃,满腹委屈的孩子。 借着酒意第一次如此执着地问道:“你爱过我吗?” “哪怕只有一点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失约 谢蜩鸣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昨天喝了太多的酒,后脑坠坠得疼。 昨晚的事情经过一夜的混乱已经淡得快要记不清,只有零星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时交替。 他隐约记得半夜的时候傅季秋突然回来了,拿过他手中的空酒瓶,然后抱着他上了楼,给他念书哄他入睡,而他则缩在傅季秋的怀里,一遍遍含混不清地说着,“疼。” 哪里疼? 傅季秋没有问,他也没有言明。 想到这儿,谢蜩鸣下意识向身侧看去,右边早已空空如也,入手处一片凉意。 这让谢蜩鸣不由恍惚了一瞬。 昨晚的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还是只不过是一场梦? 况且就算傅季秋真得回来过,那么他回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想到昨天楚景的话,谢蜩鸣的心不禁凉了一下。 是来通知他搬出去吗? 也是,如果傅季秋昨晚相亲顺利的话,那自己也确实该搬出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就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女主人公一样,他已经把这份关系进到进无可进的地步了。 只是…… 谢蜩鸣抬起头,看着自己当初一点点亲手布置好的卧室,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当初刚同居时那个满心欢喜的自己。 他曾祈求过无数次希望长久的感情,原来只有三年的光阴。 人终究贪心。 谢蜩鸣收拾好后去了一趟傅氏。 推门进去时办公室依旧是空的,楚景说傅先生正在开会,然后给他端来了一杯热巧克力。 “谢谢。”谢蜩鸣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谢蜩鸣有一次提起过自己不喜欢喝茶,从那以后每次来楚景给他端的都是热巧克力。 因为这件事,谢蜩鸣瞬间明白了楚景能在傅季秋身边这么久的原因。 “不客气。”楚景说完便准备离开,然而已经退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停住,抬眸看向他。 “怎么了?”谢蜩鸣问道。 楚景犹豫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难色,似乎在纠结该不该说。 “其实傅先生他……” “楚景。”谢蜩鸣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有苦衷之类的话,但他已经不想听了,于是就这么打断了他。 楚景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他一点也不想听的样子,还是适时地闭了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推门走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一人。 周围太安静了,有一瞬间谢蜩鸣觉得自己就和手中捧着的杯子一样,身上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最终和这屋子的空荡融为一体。 昨晚没睡好,谢蜩鸣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才发现透明的落地窗上不知何时映满了淡粉色的霞光,竟已是黄昏。 身上披了一件纯黑色的男士手工西装,谢蜩鸣坐起身来,然后就见不远处的办公桌前坐了一个人。 是傅季秋。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用袖箍半挽,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指间夹着一根万宝龙的钢笔,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桌上的文件。 听见声音,傅季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向这边看了过来。 “醒了。”他问道。 “嗯。”谢蜩鸣这才回过神来,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三年,但谢蜩鸣偶尔还是会望着他失神。 说完这句话,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谢蜩鸣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沉默和安静,拿起披在身上的衣服站起身来,想要把衣服递还给他。 走到办公桌前时,谢蜩鸣又一次瞥见了傅季秋办公桌上的相框。 上面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傅季秋和谢蜩鸣介绍过,这是他的妈妈。 傅季秋见他望着桌上的照片出了神,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蜩鸣连忙说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似乎还没有一张合照。” 傅季秋闻言,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沉吟片刻道:“是啊。” 傅季秋说完,还以为谢蜩鸣会提议一起去拍一张合照,然而并没有。 谢蜩鸣只是突然问道:“傅先生,你晚上回家吗?” “这几天有些忙。”傅季秋委婉地回答了他。 “那下周呢?”谢蜩鸣平日里听到他忙就不会再说下去,但这次却很执着。 “下周……” 眼见傅季秋又要拒绝,谢蜩鸣连忙先他一步说道:“至少下周六回来一趟行吗?就那一天。” 说完,哀哀地望着他。 傅季秋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神,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 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回了一句,“好,我会回去。” - 20号是谢蜩鸣25岁的生日。 他起了个大早将别墅打扫了一遍,又去超市买好了菜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洗了个澡换了他最喜欢的一身衣服坐在餐桌前等傅季秋回来。 他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很多天。 他想和傅季秋一起再好好吃一次晚饭,和他拍一张合照,告诉他肚子里孩子的事,然后自己就提着收拾好的行李离开这里。 这些天他想了很久,无论他们之间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傅季秋确实有知情权。 但无论傅季秋作何反应,他都会留下这个孩子。 谢蜩鸣的亲情缘太薄,他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亲人。 这个孩子,也是他还未出世的亲人。 谢蜩鸣坐在餐桌前一边等着傅季秋回来,一边默默在心里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 可大概是大脑太乱的缘故,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后来干脆不想了,等着一会儿随缘。 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吧,又不是给上司汇报工作,也不需要按部就班。 所以……该从哪儿说起呢? 谢蜩鸣一边想着,一边静静地感受着不断流逝的时间。 墙上挂钟的时针从七到八一直到九,桌上的菜也热了好几遍。 可是傅季秋始终没有回来。 谢蜩鸣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谢蜩鸣刚检查出怀孕想要去找他的那天。 【傅先生,您在公司吗?】 傅季秋始终没有回复他,只有他发的那句话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和他的人一样孤单。 虽然已经习惯,但谢蜩鸣还是不受控制地难受了一下,于是连忙反扣下手机,随即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继续专注今天的事情。 傅季秋虽然冷淡,但不是一个会失约人。 更何况他答应过自己就一定会回来。 谢蜩鸣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闭着眼睛继续等待。 - 谢蜩鸣是被冻醒的。 哪怕已经到了五月,夜晚的温度依旧很低,谢蜩鸣睁开眼睛,下意识搓了搓冰凉的胳膊,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抬头看向不远处墙壁上的挂钟,时钟刚过十二点。 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透,失去了原本的色泽,冰箱里还放着他买的冰激淋蛋糕,谢蜩鸣突然有些庆幸他还没来得及拿出来。 晚上的温度有些低,加上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受过伤的左腿隐隐泛着疼意。 谢蜩鸣慢慢扶着桌子站起身来,靠着桌子缓了一会儿,等那股突如其来的痛意彻底消失,这才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冷炙来。 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不小心将桌沿上的碗碰到了地上。 “啪”得一声,好看的中式陶瓷碗瞬间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谢蜩鸣见状连忙蹲下身子去捡,锋利的边沿不小心划破手指,立刻渗出鲜红的血。 钻心的痛意让谢蜩鸣顿了一瞬,半晌都没有动作。等他准备起身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倒映在了光滑如镜的地板上。 他低头看去。 地面上的人衣着华丽但面色苍白,眼睛里满是苍凉和绝望。 谢蜩鸣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地面上的人。 他似乎已经快忘了曾经那个虽然贫穷但意气风发的自己。 一阵无力感突然袭来,谢蜩鸣的手一软,刚捡起来的陶瓷碎片就这么重新落到了地上,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谢蜩鸣想要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一低头却瞥见了领口处那个小小的,用金线绣成的“傅”字。 谢蜩鸣从未觉得这个字如此刺眼。 他猛地闭上眼睛,然而那个字却好似不断生长的藤蔓,一点点生长蔓延,密密麻麻地爬遍了他的全身,将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谢蜩鸣连忙扯住领口想要将领口扯开,然而扯着扯着却不由开始猛地撕扯起来,然而衣服的质量太好,他根本撕不开。 谢蜩鸣越来越急,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的柜子前,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剪刀,然后毫不犹豫地对着身上的衣服剪了下去。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讨厌这个“傅”字? 明明这个姓氏曾被他千百次地写林日记本里,奉若神祗。 谢蜩鸣还记得有一年山上的山茶树开了花,他兴冲冲地摘了最好看的一朵夹在信封里,并在信的末尾处附了一句话。 【山上的山茶花开了。】 其实当初这句话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偶然看到了山茶花的花语。 无论分开多久,都一定会重新聚集在一起。 这是彼时的他未敢言说的私心。 - 谢蜩鸣用了大力气,很快做工精致的短袖便成了破布条。 他也累极,松开手中的剪刀,瘫坐在地上,把头埋进膝盖里轻轻喘着气。 手里的傅字仿佛一团小小的火苗,几乎要将他的手心烫穿,但谢蜩鸣还是将它紧紧握在手里。 屋子里实在太过安静,他几乎能听见墙上钟表分针走过的声音。 “啪嗒,啪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就这么二十五岁了。 “祝我生日快乐。”谢蜩鸣默默在心里说道。 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遍体都是凉意。 时间不早了,他也该离开了。 就在谢蜩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听不远处的手机突然响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死亡 谢蜩鸣的手机铃声是一首纯音乐,虽然是温柔的曲调,然而在这样的夜晚乍然响起,却还是显得有些刺耳,无端生出几分不详之意。 谢蜩鸣愣了一下,站起身来想要去拿手机,然而不知为何,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心口突然重重沉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压着心脏直直坠了下去。 他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眉头下意识轻轻皱起。 他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谢蜩鸣以为会是傅季秋打来的电话,解释他失约的原因。 然而拿起手机才发现并不是,来电显示只出现了两个字:医院。 明明还没有按下接通键,然而不知为何,谢蜩鸣却好像突然预感到了什么。 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他用左手猛地按住右手,这才勉强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喂?”嗓子在一瞬间干得仿佛要裂开,谢蜩鸣许久才挤出了一个音节来。 “谢先生。”对面立刻传来一道焦急的女音,谢蜩鸣立刻听了出来,是专门负责爷爷的护士。 “出什么事了?”谢蜩鸣连忙问道。 护士的声音也很着急,但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向他描述着谢老爷子的病情,“老先生晚上的时候突然高热、而后便陷入了深度昏迷,正在准备抢救,需要取得您的同意,所以需要您尽快过来一趟。” “同意,我同意!”谢蜩鸣连忙回道,“我这就过去,你们立刻手术,我这就过去!” 心底一直悬着的那块石头自高空落下,仿佛在他心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我这就过去。”谢蜩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手里的手机几乎要掉下去。 “我这就过去,你们救救他!我这就过去!” 谢蜩鸣一遍遍地说道,说完便随便拿了一件外套向外跑去。 其实傅季秋给他配有司机,但这一刻谢蜩鸣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等他跑到一半才想起来打车,刚一下车便匆匆向医院跑去。 因为跑得太急,等他停下来时嗓子瞬间泛起浓重的血腥气,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医生和护士护士已经准备好,等他签了字便将谢老爷子推了进去。 谢蜩鸣下意识想要一起跟进去,然而刚到手术室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爷爷……我爷爷他怎么样了?”谢蜩鸣茫然无措地抓着护士的胳膊问道。 护士被他的状态也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您别着急。” “我想看一眼。”谢蜩鸣说着还想继续往里走。 “您真得不能进去!” 护士见状,连忙将他拦住,在手术室门口劝了许久才终于将他劝了下来。 谢蜩鸣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坐在手术室门口安静地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然而手术室内却始终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谢蜩鸣突然觉得有些冷,他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外套下还穿着那件被剪得破破烂烂的短袖。 脚上的鞋也没换,还穿着拖鞋,刚才一路跑过来,狼狈得要命。 但谢蜩鸣也确实顾不得那么多。 毕竟爷爷是他这个世界上所剩不多的血亲,他从小没了父母,只和爷爷相依为命。 虽然并不富裕,但爷爷从未苛待过自己,相反,爷爷甚至还在能力范围内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童年。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闹着要和爷爷一起采山货,于是爷爷亲手给他扎了一个小背筐。 他们每天各自背着一大一小两个竹筐上山采山货。 山里清新安静,爷爷牵着他的手给他唱自己编的儿歌。 小货郎,小货郎,背着竹筐上山上。 采了山货卖了钱。 明天就去上学堂。 彼时的谢蜩鸣还不明白儿歌的意思,只是牵着爷爷的手,和他一起穿梭在高高的山林里。 爷爷后来真得用一只竹篾编成的竹筐送他上了学。 他一天天长大,爷爷也一天天老去。 谢蜩鸣还没来得及报答爷爷的恩情,爷爷却生了病,将他忘记。 可是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爷爷上次都已经认出他了。 怎么突然就…… 谢蜩鸣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夜晚的抢救室门口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冷意,一开始并不明显,只是顺着肌肤的纹理一点点渗进身体。 谢蜩鸣觉得冷极。 他又怕又冷,只能缩在走廊的椅子上抱紧自己。 他突然想起了傅季秋,哪怕今天已经决定要离开,但这一瞬间所能想到的可以依赖片刻的人,依旧只有他而已。 想到这儿,谢蜩鸣拿出手机,下意识拨通了傅季秋的电话。 “滴——滴——滴——” 漫长的提示音后,傅季秋却一直没有接听。 谢蜩鸣愣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不由松了一瞬,就在他想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却突然接通。 这一刻,谢蜩鸣单薄的身体仿佛终于有了支撑,他强撑着坐直了身体,连忙叫了一句,“傅先生……”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打断。 接着楚景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谢先生,我是楚景。” - 楚景赶到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他推门走进病房,然后就见谢蜩鸣正坐在病床旁握着谢老爷子的手絮絮低语。 见他来了,还冲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招呼他坐下。 楚景平复了一下因为匆忙赶来而微乱的呼吸,这才在病床旁坐下,向谢蜩鸣看去。 谢蜩鸣神色依旧如常,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眼底微青,眼尾处有些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外套,最上面的扣子没有系上,露出里面的一截长短不一的短袖。 脚上穿着的甚至还是拖鞋,可见来得有多匆忙。 “谢老先生还好吗?”楚景看了一眼病床上静静睡着的老人问道。 谢蜩鸣闻言,握着爷爷的手不由一紧,他似乎有些出神,并没有直接回答楚景的话,而是答非所问道:“突然高热,发热迟迟不退导致机体代谢、耗氧量增加,脑组织内各种代谢酶的活性严重受损,引起脑细胞坏死,造成脑小动脉痉挛、脑内血液循环出现障碍,从而引起脑水肿……”① 谢蜩鸣仿佛背课文一般一板一眼地背道。 楚景觉得他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但想到毕竟是最亲近的人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换谁都会心有余悸,因此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岔开话题道:“傅先生他……” 楚景想要和他解释一下。 然而谢蜩鸣却仿佛根本已经不在意,连目光都没有给他半分,只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没关系,傅先生很忙,他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该打扰他。” “不是的,他昨晚……” “他昨晚和谁在一起?”谢蜩鸣又好似突然在意起了傅季秋一般,打断了他的话。 “……凌先生。” 楚景也知道这个答案有多残忍,因此许久才回答。 谢蜩鸣闻言,握着爷爷的手不由一顿,整个人仿佛空了一瞬,就像一尊了无生气的雕塑立在那里,如果不是胸口处的起伏,楚景有一瞬间还以为他没了呼吸。 楚景见状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张了张嘴,却又不知改从何说起。 “哦,这样啊。”谢蜩鸣淡淡地回道。 说完,他才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慢慢站起身来拧了一条热毛巾,机械又温柔地为病床上的谢老爷子擦拭了起来。 “傅先生喝多了,等他酒醒了就会过来。”楚景还想再补救两句。 然而这时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接着一名戴着口罩的护士走了进来,见到楚景,冲他点了点头,这才走到谢蜩鸣的身侧站定。 然后将一张薄薄的白纸递了过去。 “谢先生,死亡证明已经办理好了。”护士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言语中也透着几分不忍,“还请节哀。” 护士的这句话无疑是晴天霹雳,楚景闻言猛地站起身来,惊异地看向病床上安静躺着的老人。 楚景这才发现,从他进来到现在傅老先生的胸口一直很平稳,没有呼吸。 - 谢蜩鸣睁开眼睛时发现病房已经空了。 刚才医院联系了殡仪馆,来要将爷爷的尸体抬走。 他听到后瞬间疯了一样扑上去抱住爷爷的身体,怎么也不肯松手。 大概是情绪太激动的缘故,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陪护的床上,旁边爷爷睡过的病床已经空了。 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因此谢蜩鸣也有些分不清天究竟有没有亮。 刚才刺激太过,因此谢蜩鸣的头脑依旧一片昏沉,连情绪都被冻住了一般,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默默从床上坐了起来,手中传来纸张被按压时的轻微响声,谢蜩鸣垂眸望去,这才发现是已经被揉成一团的死亡证明。 那一瞬间犹如冰雪初融,谢蜩鸣似乎重新感受到了那些已经有些麻木的情绪。 他愣了一下,缓缓展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 纸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兹有原本辖区居民谢成,于2023年5月21日死亡注销户口。 特此证明。 手中的纸轻得几乎没有重量,谢蜩鸣这才发现,原来人死是一件如此轻如鸿毛的事情。 谢蜩鸣也不记得自己在病床上坐了多久,只记得似乎是楚景一直忙进忙出,帮他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除了收拾爷爷的遗物。 楚景说,爷爷的东西应该由他来收拾。 谢蜩鸣坐在床上消化了半天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觉得楚景说得没错,于是这才从床上下来,默默将爷爷的东西一点点收进收纳箱里。 爷爷的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完了。 谢蜩鸣抱着半满的纸箱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他到底忘了什么? 直到余光瞥见腕骨上的纹身,谢蜩鸣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向阳台走去,打开了阳台的柜子。 然而一打开却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谢蜩鸣见状愣了一下,想起上次爷爷曾把那个箱子翻出来抱过。 估计不知道又放到了哪里,于是连忙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一旁的楚景见状走过来问道。 “一个盒子。”谢蜩鸣说着冲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大,里面装着……一些信。” “信?”虽然有些奇怪,但楚景终究还是什么也没问,替他找了起来。 很快,谢蜩鸣就在病床下找到了那个盒子。 谢蜩鸣抱着失而复得的木盒正准备离开,却突然发现盒子被打开过。 于是连忙打开,想要看一下里面的信有没有少? 正一封封查看着,却见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拿起了其中的一封信看了起来。 这些信他从不给人看,因此下意识想要拿回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去夺,却听楚景突然开口道:“这些信你还留着?” 谢蜩鸣闻言一愣,想要拿回信的手就这么愣在了半空中。 “你知道这些信?”谢蜩鸣抬眸望向他,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楚景点了点头,看着手中的信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他没有打开,却突然准确地说出了里面的内容。 【信已收到,恭喜开启人生新旅程……当然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并非大学生才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最近天气转凉,注意身体。】 “这些信……”谢蜩鸣愣愣地说道,似乎有什么在他脑海中闪过,但他此时的大脑实在太混沌,什么也理不出。 因此只是茫然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里面的内容?” 楚景闻言笑了一下,对着他回道:“因为当初是我给你回的信。” 作者有话说: ①来源于网络 第13章 笑话 时间仿佛突然慢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好像变成了留声机里老旧的唱片,在岁月的浸染下被留下一圈圈无法抹去的划痕,声音一顿一卡,再不复往日的圆润。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支离破碎的声音。 眼前一时间天旋地转,世界不停晃动了起来。 极远处似乎传来一道人声。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谢蜩鸣!” 谢蜩鸣努力睁大眼睛循声望去,眼前的世界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重新变得分明。 谢蜩鸣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中的信不知何时落了一地。 楚景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晃动着他,满脸的焦急。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这才石头落了地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楚景说着,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放下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没事。”谢蜩鸣张了张嘴,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完,他慢慢俯身将不小心落在地上的信一封封捡起。 这些信他实在太过熟悉,因此哪怕信纸已经泛黄,满是岁月流逝的痕迹,但是他看着上面的日期,还是能瞬间回忆起里面的内容。 一切依旧清晰。 2015/10/18(日) 傅先生,昨天我和爷爷上山摘栗子,碰到了一只松鼠,它一直跟着我,所以我给了它几颗板栗,它还冲我作了个揖。野生的板栗很好吃,我给您寄了一些,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 2016/2/8(一) 傅先生,新年快乐! 2016/12/7(三) 积云浮云端,至此而雪盛矣,今天是大雪,早上起来真得下了一场雪。傅先生,天气转冷,注意保暖,千万不要生病。 2017/6/25(日) 傅先生,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应该可以去我想去的学校。 如果到A市的话,我想当面和您道谢。 我可不可以见见您?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封信。 彼时的谢蜩鸣不明白为什么傅季秋没有再回过信,而今终于知道了原因。 可是已经来不及。 -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吗?” 谢蜩鸣将手中的信一封封重新放了回去,慢慢抚平上面不小心折出来的痕迹。 谢蜩鸣说得很模糊,但楚景还是反应了过来。 许久,他才点了点头,回了句,“是。” 谢蜩鸣闻言勾了勾唇角,不知是不是房间开了空调的缘故,他突然觉得很冷,明明是夏日,整个人却仿佛被浸在冰里。 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为什么……当初要用傅先生的名字?” “这本来就是傅先生捐的款。”楚景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不忍道,“他资助了很多学生,但当初只有你一个人写了回信,我本来是想扔掉的……” 楚景说到这儿,眼神微散,似乎是在回忆,“但你的字很漂亮,所以好奇之下打开了手中的信封,那封信很长,一看便是用了心,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给你写了一封回信。” “原来是这样啊……” 谢蜩鸣说着,一点点松开的手中的信,细瘦的手指仿佛再也没了力气,重重垂了下去。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向楚景介绍自己时,他看自己的神情那么惊异。 原来如此,他第一次见面时就认出了自己。 那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呢? 谢蜩鸣试图回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么多年,他的目光从来都在一个人的身上。 他也终于明白了傅季秋为什么会一遍遍问自己。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他还以为是傅季秋忘了那些过往,原来并不是。 错了,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那他怎么回答的? “你是我的太阳。” “太阳?” 谢蜩鸣想到这儿,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上的纹身突然有些想笑,他也真得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笑一边突然用指甲狠狠划过手腕上纹的名字,很快那里便渗出了淡淡的血迹。 楚景见状连忙止住了他的动作,神色凝重道:“你到底怎么了?” 谢蜩鸣还想继续,却被楚景死死扣住手腕。 他只能被迫停下,但笑还是怎么也止不住。 “没什么……”谢蜩鸣继续笑着说道,“我就是……我就是觉得……” 说到这儿,谢蜩鸣笑得更狠了,“就是突然发现原来我不过是一个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实在是太可笑了。” “不过是一个笑话。” 谢蜩鸣笑得半俯下身子,后背几乎弓成一条直线,然而不知为何,看起来却比哭还要伤心。 楚景不明白为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他的手碰到谢蜩鸣时,谢蜩鸣的肩膀突然重重颤了一下。 “楚景。” 谢蜩鸣没有抬头,因此他一开口楚景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我……”谢蜩鸣说着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像是晕了一片被揉碎的红云,黑色的瞳仁被眼泪冲刷得更加清澈,然而眼底却满是绝望之意。 “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什么?”楚景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然后就见谢蜩鸣冲他抱歉地笑了一下,“我没有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反而成了现在的样子。” “真得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 爷爷下葬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天气阴沉沉的,暗成一片。 他在A市没什么亲人,因此也无人来祭拜,只有谢蜩鸣撑着一把黑伞孤零零地站在墓前。 大概是天气的缘故,今日的陵园格外冷清,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谢蜩鸣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然而等他真得站到这里才发现心里空荡荡的,准备好的那些话全都忘了。 于是干脆只是沉默地站在这里,希望能再多陪陪爷爷。 雨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泠泠的雨水裹着寒意将他包裹其中,谢蜩鸣冻得唇色发白,却始终不肯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已经有些恍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在他身后停下,接着,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谢蜩鸣恍若未觉一般没有回头,只是依旧静静地望着眼前的新坟发愣。 “鸣鸣。”似乎有人在叫他。 谢蜩鸣恍惚了片刻,这才听出来是傅季秋的声音。 虽然已经彻底死心,但听见他的声音,握着伞柄的手指还是下意识收紧。 谢蜩鸣没有回头,傅季秋也没有再叫他,只是上前一步,俯身在墓碑前放下了一束白菊花。 傅季秋放下花后对着眼前的墓碑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转头再次看向一旁的谢蜩鸣。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谢蜩鸣却仿佛变了一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撑着伞的手腕几乎和伞柄一样细。 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随时能被衣服的重量压垮。 傅季秋望着他,明明他们离得这么近,然而有一瞬间,他却觉得谢蜩鸣突然有些遥不可及。 “鸣鸣。”傅季秋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他一下,说着,伸手想要去牵他。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谢蜩鸣躲开,傅季秋扑了个空。 “鸣鸣。”傅季秋知道他是在生气,然而却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 只能苍白又无力地解释道:“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嗯。”谢蜩鸣淡淡地应道,脸上的表情很淡,似乎已经毫不在意。 “爷爷他……” “不要提我爷爷!”谢蜩鸣听到这儿才终于有了反应,手指下意识紧紧握住手中的伞柄。 说完,谢蜩鸣也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于是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傅季秋见状连忙追了过去,伸手想要拉住他。 然而还没碰到就被谢蜩鸣一巴掌重重拍开。 谢蜩鸣用了十成的力,傅季秋的手背瞬间红了起来。 傅季秋因为他的反应而愣在原地,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蜩鸣因为这个意外停了一瞬,但很快便继续向前走去。 “鸣鸣?”傅季秋连忙跟上。 谢蜩鸣闻言停下脚步,接着猛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情绪。 “傅季秋。”谢蜩鸣转头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再这么叫我。” 谢蜩鸣在他面前从来言听计从,连称呼都带着尊敬,因此面对这样的直呼其名,傅季秋第一次显得有些无措。 只是下意识想要过来牵住他,似乎再不握住他,就再也碰不到了。 然而傅季秋对上他冷冰冰的神色,却又瞬间止住了动作,只是笨拙地站在他的面前,似乎连话也忘了怎么说。 许久许久,才终于想到了什么一般望着他,对着他试探着说道:“我们回家。” 说完,再一次伸手想要去牵他。 然而谢蜩鸣再次躲开了他。 “够了。”谢蜩鸣眉眼间都是厌倦,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肩膀上的衣服递还给他。 傅季秋没有伸手去接,谢蜩鸣也不在意,等了片刻后手指一松,直接扔在了地上,昂贵的纯手工西装瞬间沾满了水和泥。 “傅先生。”淅淅沥沥的雨水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雾蒙蒙的雨帘,似乎将他们隔在了两片不同的天地。 又或许他们本就是两个不同的圈子,哪怕没有雨水阻隔,也永远不会在一起。 这么多年的种种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谢蜩鸣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痛意。 他闭上眼睛,努力将那些多余的情绪压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时,里面已经满是死寂。 谢蜩鸣最后一次认真地望着眼前的人,这才一字一顿地继续说完了刚才的话,“我们分手吧。”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回家 傅季秋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向来沉静的眸子微微放大,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似乎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然而谢蜩鸣眉目冷淡,好看的眸子空荡荡的,里面再也没有他。 这不是开玩笑,谢蜩鸣真得不要他了。 傅季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蜩鸣,浑身上下满是丧败,就像一朵开得正盛的玫瑰突然就枯了。 又或是其实早就枯了,只是强撑着表面的光鲜不肯落下。 而如今连表面的那点光鲜都已经维持不住了。 傅季秋很难说清楚自己内心此时的感受,只是仿佛整个人也跟着空了。 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已经很久违的感觉,似乎是怕。 他好像怕了。 傅季秋在商场上浸染了太久,早已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此时却什么都忘了,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慌乱,什么也顾不得。 只是下意识不想让他离开,于是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傅季秋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说出口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谢蜩鸣这次没有甩开他,只是低头看去。 傅季秋的手伸出雨伞,就这么赤条条地落在雨中,很快袖口便湿了一片,更衬得他的手背修长白皙,像一块上好的玉。 也是,这样从小金尊玉贵的手,怎么会提笔给一个乡村少年回信。 “大概是厌倦了吧。”谢蜩鸣压下心中不断翻涌的情绪,淡淡地说道。 “或者也不能算分手。”谢蜩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 他抬头向上看去,雨似乎更大了,噼噼啪啪地落下,重重砸在他的伞上,又向四周飞溅而去。 “毕竟我在你眼中算什么,不过是一个上赶着的情人,倒贴上来的玩意儿,随时可以抛弃的包袱,一厢情愿的傻子,所以就当是我单方面的退出吧。” “我不想再继续跟在后面追着你了,我累了。” “更何况你不是也要结婚了。”谢蜩鸣说着,苍白的唇瓣微微勾起,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 “傅先生,我祝你新婚快乐!” - 他以为傅季秋会顺势接受,毕竟凌随回来了,傅季秋也准备结婚。 无论是新欢还是旧爱都不是自己。 作为傅季秋养在身边的情人,谢蜩鸣知道迟早会被处理。 或早或晚而已。 所以他还不如自己走得干干净净。 但他没想到傅季秋会不同意。 “不行。”傅季秋几乎是立刻回道。 “为什么不行?”谢蜩鸣听到这个答案时突然有些想笑,难道将来傅季秋结了婚还要继续留着自己? 像以前一样继续当一只金丝雀? 可他是人,不是鸟。 无法做到整日被圈养在鸟笼里,等着主人想起时偶尔来都弄逗弄自己。 傅季秋握着他手腕的手猛地用力,拇指刚好压住了他的纹身。 明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纹身,然而被他触碰到的那一刻,却突然爆发出钻心的痛意。 谢蜩鸣疼得想要弯下腰,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身体,牙齿死死咬着唇瓣,似乎这样就能压下那股痛意。 傅季秋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手指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细长的睫毛轻颤,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氤氲着淡淡的雾气,竟透着几分不合时宜深情。 这让谢蜩鸣也恍惚了一瞬,傅季秋表现得似乎很舍不得自己。 然而下一秒傅季秋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他望着谢蜩鸣,方才的那些感情好像不过是错觉,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分手?”傅季秋的手指猛地用力,有一瞬间谢蜩鸣觉得自己的手腕几乎折断在了他的手里。 “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你还过得了以前的日子?”傅季秋问他。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语气太硬,傅季秋说完缓了片刻,终究放软了语气,“别闹了,跟我回家。” “荣华富贵?”有一瞬间谢蜩鸣都有些佩服傅季秋不愧是浸染商场的老手,他实在知道怎么攻心。 只一句话,就让他溃不成军。 谢蜩鸣抬头看向他,眼前的人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让他感到陌生。 “荣华富贵?” 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青紫色的闪电,几乎将这铺天盖地的大雨劈成了两半,那一瞬间的光亮照在谢蜩鸣的脸上,衬得他的面色苍白如纸。 好看的眸子一片黯淡,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谢蜩鸣想要说话,然而一开口便感觉到有什么顺着喉咙涌了上来。 他突然尝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闪电过后便是雷电的轰鸣,一声接一声,天空仿佛被锤破了一个洞,大雨瓢泼而下,他连伞都有些举不稳。 谢蜩鸣觉得自己就像风雨中漂泊的一叶浮萍,摇摇晃晃,几乎快要被这风雨冲垮。 “荣华富贵……”谢蜩鸣喃喃地重复念着这四个字。 他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喉咙疼得厉害,一开口就是满嘴的血腥气。 他突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想要离开这里。 然而傅季秋还握着他的手腕。 谢蜩鸣开始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手中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没了雨伞的遮蔽,冷冰冰的雨水就这么大片大片浇在他的身上,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湿透了。 傅季秋想要把自己的伞给他,然而谢蜩鸣却怎么也不肯要,只是拼了命想要挣开他。 他从未有过这样迫切想离开的时刻,离开这儿,离开傅季秋。 “放开我!你放开我!”雨水糊了谢蜩鸣一脸,他的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 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得离开这里。 但他终究不是傅季秋的对手。 陵园在山上,从这里到门口要下山,脚下全是高低不平的青石阶。 他挣扎得太厉害,又下着暴雨,傅季秋怕他不小心摔下去,干脆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强制抱回了车里。 两人回到车里时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狼狈不已。 傅季秋从未有过如此落拓的时刻,但他顾不上自己,而是先拿了方巾想要给谢蜩鸣擦拭干净。 然而谢蜩鸣根本不允许他的触碰,拽着车门想要下去。 “我要下车!”谢蜩鸣看着紧锁的车门,怒视着傅季秋说道。 傅季秋拿着方巾想要替他擦拭,然而看着他戒备的模样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傅季秋对着他说道。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方巾递了过来。 语气很低,带着几分哀求之意,“别闹了,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后悔 谢蜩鸣最终还是没拗过傅季秋,被强制带回了傅家,因为淋了雨,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浑身烫得厉害。 傅季秋叫了家庭医生过来,但谢蜩鸣怕被他发现怀孕的事,始终不肯配合,将自己裹进被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哪怕意识已经被烧得模糊,也依旧不允许任何人碰自己。 只是像蜗牛一样缩进了自己的壳里。 他突然不想告诉傅季秋他怀孕的事,也不想再留下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来。 谢蜩鸣坚持了大半夜,最终还是没能抵住汹涌而来的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人喂他吃了药,然后将他抱进了怀里。 谢蜩鸣下意识想要挣开,却没有力气,只能任由那人抱着自己。 第二天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身上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谢蜩鸣想起昨天的事,连忙坐起身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晕眩,但他已经顾不上,下了床便向门口跑去。 然而到了门口才发现,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反锁了起来。 谢蜩鸣使劲拉着门把,却无济于事。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口,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傅季秋这是何意? 就在他有些摸不清状况时,门把手微微转动。 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谢蜩鸣抬头望去,然后就见傅季秋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 “醒了。”傅季秋神色如常地对着他说道,就仿佛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裂隙。 “过来吃饭吧。”傅季秋说着,走到不远处把手中的粥放下。 谢蜩鸣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傅季秋避开他的目光,手指仿佛感觉不到烫一般轻轻摸着碗沿,继续问道:“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谢蜩鸣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着昨天的话题,“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还没同意。”傅季秋立刻回道。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同意?你结婚的时候的吗?”谢蜩鸣问道。 “我没有……” 最近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谢蜩鸣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因此也不刚听他再继续辩解下去。 于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听你的解释。” 谢蜩鸣神色倦怠道:“我也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我想回去了。” 说完便向外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阵大力袭来,他的手腕就这么被人扣住,接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倒进了身后熟悉的怀抱里。 从前傅季秋身上的味道会令他感到安心,而今却只想远离。 因此谢蜩鸣立刻毫不犹豫地想要推开他,然而傅季秋的手却仿佛铁铸的一般,谢蜩鸣根本挣不开他。 “放开我!”谢蜩鸣挣扎道。 然而傅季秋闻言却反而扣得更紧,很快,谢蜩鸣的手腕上便多出了几道鲜红的指印。 谢蜩鸣吃痛,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出来,然而这个动作却好像触怒了傅季秋一般,只听他呼吸微粗,双目泛红,手下更加用力,竟然直接将谢蜩鸣抵在了身后的墙上。 “你!”谢蜩鸣刚一开口唇瓣便被人堵住,接着,粗粝的舌尖重重扫过他口腔里的每一处,牙齿咬过他的唇瓣,不给他留一丝喘息地余地。 谢蜩鸣只觉得口中的空气都要被夺尽,腰后一软,眼前阵阵发晕。 他艰难地想要躲开这个吻,然而傅季秋却像疯了一般,直到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谢蜩鸣一巴掌打了过去。 接着,傅季秋突然尝到了口中淡淡的血腥气。 傅季秋这才终于放开了他,抬手抚了抚微微发红的左颊,眸色又黑又暗,像是蕴着风雨。 手指轻轻抹过唇瓣,白皙的指尖多了一抹鲜红的血迹。 傅季秋不甚在意地将手中的血随意地抹在了身上的白衬衫上,然后慢慢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脸。 谢蜩鸣见状,立刻撇过了头去。 傅季秋的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片刻后手指一点点蜷起。 他突然笑了一下,只是声音冷了下去,“当初是你要留在我身边的。” 傅季秋一字一顿道。 “是。”谢蜩鸣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回忆以前的那些往事。 然而根本控制不住,曾经的那些回忆还是潮水一般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你以为傅家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谢蜩鸣闻言,猛地睁开眼睛。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不是你想停下就可以停下。” “这段关系只能我来说结束。” “所以……” 傅季秋抬眸看向谢蜩鸣,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 - 傅季秋推门走进房间,窗帘拉着,屋子里依旧是一片昏暗。 桌上放着一口未动的早饭和午饭,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听见门口的动静,被子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没了声息。 傅季秋望着不远处的床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手中的饭菜放下,便走了出去。 从昨天起谢蜩鸣便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甚至不愿意从被子里出来。 傅季秋从未有过这样束手无策的局面,像变态一样把人困在这里,甚至连门都不敢打开,生怕一眨眼谢蜩鸣就会离开这里,再不见踪迹。 可是为什么呢? 傅季秋站在门口向里看去,隔着房门什么也看不见,就像他和谢蜩鸣混沌不明的感情。 他不明白谢蜩鸣为什么突然要离开?就像不明白当初为什么会容忍谢蜩鸣进入到自己的世界里。 正如谢蜩鸣所言,不过是一个情人而已。 傅季秋在卧室门口一直站到半夜,依旧什么也没想清。 直到外面早已一片昏暗,别墅里也是一片寂静。 他抖了抖手指,按灭指尖的香烟,本想回去,然而一抬步,却还是鬼使神差地重新回到谢蜩鸣的房间里。 借着门口处的月光,傅季秋勉强能看清屋内的场景。 他拿上来的晚饭依旧一口未动,谢蜩鸣侧卧在床上已经睡了过去,只是眉心依旧微微皱着,似乎在梦中也不开心。 傅季秋伸出手指想要把他的眉头抚平,然而刚伸出手却又怕惊醒了他,因此右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夜色更深。 傅季秋在床边坐下,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谢蜩鸣时的场景。 他会和谢蜩鸣睡,完全是一时兴起。 凌随结婚那天,他随便找了个酒吧从早坐到晚,面前的酒瓶排了一片。 可是奈何从小练下的酒量太好,哪怕喝了这么多酒,也没有什么醉意。 就在他快靠喝酒喝饱的时候,一直给他倒酒的服务生突然把手中的酒放下,小声劝道:“傅先生,您不能再喝了。” 傅季秋抬头,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然后看到了一个穿着酒吧制服的少年。 少年的个子很高,但极瘦,原本就修身的黑马甲和白衬衫穿在他身上还是大了一截。 又黑又软的头发乖巧地贴在头上,往下一张白白净净的脸。 很干净清爽的少年。 傅季秋对他有印象,从他踏进这个酒吧起,少年的目光就没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但少年抬眸的时候,他却第一次动了心。 少年的神情很像凌随。 - 后面的事情似乎自然而然。 他借着酒意试探了一句,“别走。” 少年就真得这么留了下来,这反而让傅季秋难得生出几分无措来。 少年给他喂了醒酒的药,便自己乖巧地去了浴室。 傅季秋则穿着浴袍站在窗边,没忍住又点了一只烟。 烟头处猩红的点忽闪忽灭,映在面前的玻璃窗前。 烟丝和火勾缠,生出袅袅的烟,又很快窗外的风吹散。 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一夜情而已,傅季秋想。 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玩过,并不稀奇。 只是这些年他的心都被另一个人占满。 他希望的感情是干干净净的,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 可是那人却用实际行动证明,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从未属于过自己。 他是什么?一个笑话而已。 不远处的卫生间里的“哗哗”声停了下来。 傅季秋将还未抽尽的烟按灭在手心,头脑中残存的酒意让他昏沉,手中的疼痛却又让他清醒。 交织的情绪让他开始烦躁,他走过去喝了杯冰水,试图让自己冷静。 “啪嗒” 卫生间的门传来一声轻响。 “洗完了。”傅季秋握着残存着凉意的空杯转过身来。 面前的少年还穿着刚才的工作服,只是没穿外面的黑马甲,上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衫。 身上没擦净的水渍浸得滴滴点点,露出暧昧又诱人的曲线。 吹得半干的头发紧紧湿答答地垂下,贴在白净得脸上,显得原本就不大的年纪又小了几岁。 傅季秋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少年连忙说道,“我今年21岁,我带了身份证,可以给您看。” 傅季秋被他一句话逗乐,原本轻皱着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来。 酒店的灯光昏黄而又温暖,落在少年的身上,像油画一样流动着淡淡的色彩。 少年依旧紧张,却还是咬着嘴唇逼着他看向自己。 眼中水光盈盈,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傅季秋没看他,只是淡淡地又说了一回,“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然而少年反应得却极快,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反悔。” 傅季秋看着少年献祭一般的姿态,已经消退的酒意似乎重新涌了上来。 于是他冲不远处的少年说了一句,“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目的 傅季秋还记得对谢蜩鸣身体的第一印象。 瘦。 仿佛只是在骨架上贴着一层薄薄的皮,解开衣服后,肋骨和筋脉根根分明。 “怎么这么瘦?” 傅季秋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身体。 身下的少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战栗,气息渐渐不稳,手指将床单撤出凌乱的褶皱,头几乎要埋进枕头里。 但闻言还是轻咬着嘴唇扭过头来,垂眸不敢看他,脸上带着赧然的羞意,低低回了句,“抱歉。” 然后抬手关了一旁的台灯,将头抵在他的胸前。 体内有什么涌起,傅季秋想那大抵是迟来的酒意,在他体内氤氲了许久,终于上了头。 于是借着这清清浅浅的酒意,搅弄了一夜风雨。 傅季秋第二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昨晚的记忆第一时间涌起,因此还未睁眼便先伸手向身旁揽去。 然而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已经空了,入手处一片凉意。 傅季秋睁开眼向身侧看去。 床上哪里还有少年的影子,早已一片空荡荡,枕头上还放着一张银行卡,是他昨晚临睡前放在枕头上的那一张。 “这是什么意思?”傅季秋拿起那张银行卡,一边揉着微微抽痛的太阳穴,一边坐起身来。 他望着手中的银行卡思索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机查了一下。 不多不少,里面还是整十万。 这张卡的密码就在背后,少年不可能看不见。 虽然暂时弄不明白原因,但傅季秋也没有再细究下去。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可以让一个人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未来势必有更大的利益。 可是这放在少年的身上似乎也说不通。 毕竟一夜十万他给的已经不少,也不可能会再多。 而且他们只是一夜的情缘,互不知晓姓名住址,有没有下次见面的机会都不一定。 所以有什么可图谋的呢? 总不可能是怀了他的孩子吧。 思及此,傅季秋也忍不住笑了,若他一个男人真有这样的本事,那娶了他也未尝不可。 将所有的可能性一一想遍,傅季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于是干脆不想,起身洗漱起来。 刚洗漱完,就接到了秘书的电话,“喂,傅总。” “嗯。”傅季秋淡淡地应道。 “您在哪儿?我来家里接您,但听周姨说您昨晚并没有回来。” “什么事儿?”傅季秋直接问道。 “您果然忘了。”秘书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您今天要去A大,还有一个演讲。” “哦——”傅季秋接了杯水慢慢喝下,“想起来了,我现在在华庭。” “好的,我这就去接您,十分钟后到。” “好。”傅季秋说完挂了电话,然后不紧不慢地把杯中的水喝尽,这才转身出了房门向楼下走去。 今天是A大的校庆,邀请了不少优秀校友回去。 他们院长还特意打了电话过来,让他做一个演讲激励激励学妹学弟。 以前上学的时候院长对他很不错,因此傅季秋也不想驳了他的面子,便同意了。 回去自然不能白回去,被邀请的优秀校友有的捐楼,有的捐书。 傅季秋见他们都捐得差不多了,干脆另辟蹊径,设立了一个奖学金项目。 以他的名字命名。 奖励那些成绩优异但家境不好的学生,帮助他们完成学业。 校长感念他的捐款,特意在今天选了第一批获得奖学金的学生,到时候还会由他亲自颁奖。 颁奖结束后,应该还免不了再说几句。 因此傅季秋一边下楼,一边开始在心里默默地拟着一会儿的客套话。 刚思定,秘书和司机便过来了。 他一上车,秘书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演讲稿递了过来,“傅总,您再看一下。” 傅季秋接过看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让他心烦,于是又扔了回去,“你念。” “好。”秘书立刻接过,从善如流地念了起来。 “各位校领导,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很荣幸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和大家讲几句……” 傅季秋就这样听了一路的稿子。 原本脑海中有些已经淡忘的细节,也被慢慢勾起。 刚一下车,就见白院长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他了。 一起陪同的还有他们学院的几个老师。 “白院长。”傅季秋率先开口道。 白院长一边上前,一边与他握手回道:“小傅,真是好久不见 。” “是啊。”傅季秋停步,看着面前的校门,淡淡回道:“好久没回来了。” “凌院的梅花开了,前几天还下雪,可谓是一副好景。” 傅季秋闻言,面上的笑容淡了一分。 一旁的助理冲白院长递了个眼色,他瞬间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于是立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去图书馆转转吧,最近明辉捐了上万册的书,里面有些书或许你会喜欢。” “好。”傅季秋应道,“看看吧。” 等他们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接下来便是做一个简短的讲话,然后给第一批获得奖学金的同学颁奖,再说几句勉励的话,便能结束今天的行程。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直到颁奖的时候。 主持人拖着激昂的语调,高声宣布并介绍着获得第一届“季秋奖学金”的学生。 “楚梦苒,2019级外国语学院学生,成绩优异,勤奋好学……” “谢蜩鸣,2019级文学院学生,从大一起便认真学期,连续三年保持年段第一,并连续两年获得国家奖学金,同时……” 傅季秋听到这个名字时不明缘由地怔了一瞬,本来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好听,没想到一抬头,看到的却是昨晚的少年。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纯黑的牛仔裤配着白色的薄款羽绒服,很简单的打扮。 羽绒服的帽子上带着一圈软软的白毛,将他原本就不大的脸庞衬得更是小了一圈。 他也看到了傅季秋,脸上倒没有惊讶,只是赧然。 好看的眼眸刚一对上他便立刻垂下,仿佛傅季秋会吃了他一般。 傅季秋静静地望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他突然想到自己早上想的那个问题。 可以让一个人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未来势必有更大的利益。 所以对于少年最大的利益是什么? 总不会是他吧。 - 傅季秋从一旁的礼仪小姐手中接过证书,然后挨个发了下去。 发到谢蜩鸣时,他紧张到不敢看自己,整个人微微晃神,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情。 许久才抬起细长的手指接过自己手中的证书,然后低声道了谢。 傅季秋没答,只是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少年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僵硬得像块石头。 傅季秋见状,突然生了几分狭促的捉弄之意。 于是他半俯下身凑到他耳边,对准了他耳下的那片胎记,极轻极低地问了一句,“还疼吗?”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来,慌张得四处张望,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傅季秋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知为何,一晚上的阴霾一扫而净。 难得生出了几分好心情。 颁完奖后,还有一堆领导院长的讲话。 白院长知道他不喜欢听这些,于是他刚一下去就带他向院长办公室走去。 走到一半院长院长临时有事,便让别人先带他去。 傅季秋自然没有什么意见,随着领路的人一起向综合楼走去。 行至一半,他却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向不远处看去。 “那是凌院,最近里面的梅花开了。”领路的女生想起院长交代过的傅学长的记性不好,连忙提醒道。 说完之后,虽然觉得离谱,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补充道:“里面的梅花还是您当初出钱栽的。” 傅季秋收回目光,淡淡地应道:“我知道。” “傅学长,要进去看看吗?” 傅季秋闻言眉头微敛,抬起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不了。” 院长办公室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一点变化。 傅季秋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院长办公桌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木制的书架。 只是里面没有摆书,而是放着一排排的照片。 傅季秋从前没有见过,因此不免好奇起来。 于是起身走过去看了两眼,没想到上面摆着的竟然是每年毕业生的合照。 傅季秋很快就找到了他那一年。 那时的他一脸稚嫩青涩,穿着学士服,眼神专注而炙热。 只是他看的却不是镜头。 傅季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架子上敲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他这人一向寡淡,原来还有过这样一面。 只是他当初看的是谁? 其实哪怕想不起来他也能猜到,毕竟他只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一个人。 就在他想继续往下看时,白院长回来了。 傅季秋转过身,不动声色地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院长见他在看毕业照,笑着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凌随的毕业照也在,听说他都结婚了。” 他的话刚说完,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明明一时间周围安静得连地上掉了根针也能听见,然而傅季秋却好似听见了什么声音。 那些声音细细碎碎,如有实质,凝成一支支尖利的箭,从他耳边穿了过去。 傅季秋猛地站起身。 “小傅?”白院长有些担心地叫道。 “没事。”傅季秋冷冷淡淡地回道,随即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再来看您。” 说着,便推开门向外走去。 白院长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不禁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傅季秋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掏出手机,本想让司机来接他。 然而一抬眸,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是昨晚的那个男孩儿。 少年依旧穿着那件白色的羽绒服,站在门口,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外面很冷,因此他一边哈着气,一边不时走两步。 傅季秋在原地停了片刻,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他觉得少年是在等自己。 果然…… 一看到他出来,少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没敢走过来,只是在他快走到自己面前时,低声叫了句,“傅先生。” 傅季秋闻言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一时间也有些好奇,一个大学生一夜十万都没办法满足,那么他到底想要多少钱? “您还记得我吗?”少年满眼期待地问道。 傅季秋看着他满怀期待的神情,浅浅笑了一下,“是你。” 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道:“昨晚刚睡过,怎么会不记得你。” 周围好像突然安静了一瞬。 然后他就看到少年原本熠熠闪光的眸子怔了片刻,突然黯了下去。 似乎很伤心。 傅季秋见状微哂,这样的表情他见过得太多,毕竟刻意接近自己的人大多别有用心。 很多人都这样过,一开始表现得情真意切,后来各有目的。 他已经很多年懒得去探究,那天却突然对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少年产生了好奇。 “你叫什么名字?” “谢蜩鸣。” “你想要什么?” 少年望着他久久没有回答。 傅季秋也不在意,他总会弄清。 他们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次谢蜩鸣许久都没有联系他。 再次见面,傅季秋看着他脸上的伤沉默许久,淡淡地问他怎么了? 谢蜩鸣什么也不肯说,傅季秋只能自己让人去调查,这才发现是有人把照片拍了下来发到论坛,然后用暧昧又具有煽动性的语言给他安上一个个污名。 傅季秋拿着助理递过来的资料翻看许久,里面各种各样的词汇不堪入目,小小的一个论坛似乎汇聚了全天下所有的恶意。 傅季秋难得恼火了一瞬。 他让人把照片撤掉,联系学校给了处分,然后将谢蜩鸣叫过来,给他抹了最好的伤药。 少年这么多天一直都很坚强,直到擦药时,眼眶才突然红了一瞬。 “疼了?”傅季秋说着,放轻了手中的力。 谢蜩鸣摇了摇头,似乎怕他看破什么,避开了他的眼睛。 傅季秋垂眸看着他蜗牛一般把自己重新缩回壳里,不知为何,突然心软了一瞬,于是给他擦完药后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要不要住在一起?” 少年闻言抬起头来,眸中惊讶交替着惊喜,像是缀满了细细碎碎的星星。 傅季秋原本是想给他买一套房子的,毕竟跟了自己,物质上也不能太亏待他。 但傅季秋和他一起去看房子的时候,谢蜩鸣突然问他,“傅先生,我们现在是恋爱关系吗?” “是啊。”傅季秋漫不经心地回道。 然后他就听谢蜩鸣回道:“我不要您的房子。” 傅季秋闻言终于抬眸看了他片刻,这才开口问道:“觉得像被我包养了吗?” 谢蜩鸣闻言点了点头,眼睛一点点红了。 傅季秋看着他的反应,突然很想摸出一根烟咬着。 小孩儿的演技真好,若不是见得多了,他都快信了。 但明知道是演的,他却还是心软了。 小孩儿很贤惠,每天早起给他做饭,将他的工作处理得平稳有序,对他的一切都有求必应。 他说喜欢山茶香,谢蜩鸣就一直用山茶味的沐浴露。 他说喜欢喝茶,小孩儿便专门为他学了茶艺为他泡茶。 有一次朋友约见面,他心血来潮带上了谢蜩鸣。 那群人又欠又损,当着面调侃小孩儿,说他是自己新的小情。 傅季秋没来得及阻拦,有些不妙地看向一旁的谢蜩鸣,果不其然,小孩儿被气得红了眼睛。 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对着他们一字一句解释道:“是男朋友。” 众人哄堂大笑,明亮亮的白炽灯下只有谢蜩鸣一个人无措地立在那里。 不知为何,傅季秋看着他无措的模样,竟生出了几分不忍心,于是将小孩儿牵了过来,护在身后解围道:“嗯,是男朋友。” 朋友们明显不信,却也没人真得再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趁着谢蜩鸣去洗手间时调侃他道:“怎么?你也会动心?” 傅季秋一颗心因为这句话似乎悸动了一瞬,却很快便被他强压了下去。 傅季秋缓缓喝尽杯中的酒,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怎么会。” “不过是倒贴上来的玩意儿。” 那天之后傅季秋避了谢蜩鸣很久,他不明白原因,只是觉得自己似乎需要时间去分明,那天的不忍心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想了很久很久,最终得出结论,或许只是占有欲而已。 直到那天和贾德诚谈合作,他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谢蜩鸣。 生意场上确实有些不成文的糟粕规矩,但也从来没有人真得要人要到他头上过。 但他了解贾德诚这个人,色胆包天,说不准还真敢做些什么。 因此他中途刻意离了场。 走出门那一刻他本来觉得没什么,不过权色交易。 然而脚步却不受控制,最终还是转身走了回去。 一推开门,果然是他意想之中的场景。 傅季秋也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等他回过神时地上的贾德诚已经满是血迹。 谢蜩鸣吓得直哭却还是紧紧抱住他。 傅季秋没说话,握着谢蜩鸣的手腕把他拉了出去。 谢蜩鸣出来的时候在他怀里哭得伤心,抱着他说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那一刻傅季秋的心突然落到了实地,他终于敢确认,谢蜩鸣确实是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 那天晚上傅季秋抱着他,第一次感觉到谢蜩鸣其实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他却还是愿意为了自己留下来,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步步惊心。 谢蜩鸣和他以往接触过的人都不同,但他还是很难相信,有人会没有任何目的地付出如此深沉的爱意。 可是到底为什么? 傅季秋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想要去探寻一个原因。 于是傅季秋把他灌醉,一遍遍问他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蜩鸣眸光盈盈,答得毫不犹豫,“你。” “谢蜩鸣,说实话,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真得会给你。” “我真得只想要你。” 傅季秋一整晚都没有睡,反倒是一旁的谢蜩鸣睡得一脸安稳,孩子一般毫无戒心。 傅季秋想伸手碰一碰他,却又觉得自己卑劣到不配触碰。 他想,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进行这场无聊的游戏。 傅季秋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放他离开,但谢蜩鸣不同意。 傅季秋狠着心让人把他赶了出去,但没想到谢蜩鸣竟然在雨中坐了一夜。 第二天傅季秋一出门,就看见他坐在大门口,发起了高烧,浑身湿透。 傅季秋连忙把他抱了回去,换衣服喂药,折腾了许久。 谢蜩鸣任由他折腾,只是乖乖地窝在他怀里不肯撒手,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暖黄色的灯光下,谢蜩鸣望着他的眼神格外深情。 傅季秋几乎有些无法承受。 他只能抱紧怀中的人一遍遍问道:“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你是我的太阳。” 傅季秋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烧傻了?” “没有。”谢蜩鸣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像是在喃喃自语,“傅先生,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有一瞬间傅季秋差点也将喜欢说出口,但最终还是没敢回应。 后来谢蜩鸣醒了,傅季秋也没再提起过分手的事。 那年谢蜩鸣放暑假回家,说他要回去看爷爷。 傅季秋自然没有意见。 但他没有想到谢蜩鸣离开后,自己会那么想他。 他等了很久,谢蜩鸣却始终没有回来,他只能自己去看他。 谢蜩鸣对于他的到来很是受宠若惊。 一直怕他住不惯,让自己睡在他的房间。 晚上还用蒲扇为他扇风,累了也不肯停。 傅季秋本来只安排了一天的行程,然而最后却呆了一个星期。 后来回想起来,竟是他这一生中最惬意的一个假期。 回来后傅季秋提出给他爷爷换个地方住,然而谢蜩鸣却拒绝了他。 谢蜩鸣说他将来会努力赚钱好好照顾爷爷,傅季秋更加看不懂他。 又或者傅季秋其实从未懂过他。 他明明会在手腕上纹上自己的名字。 会抱着他一遍遍说:“你是我的太阳。” 会痴痴地问自己,“傅先生,你爱过我吗?” 却也会如此决绝地和他分手,再也不要他。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又是从哪一步错了? 傅季秋垂眸看着床上的人,终究还是没忍住,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所以,我们到底是从哪里开始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抱歉 谢蜩鸣睁开眼,入眼是暖色调的天花板,头顶是他亲自挑选的星空灯。 床边摆着一个输液架,不知名的液体正顺着透明的软管一点点流进他的身体。 窗帘半拉着,屋子很暗,但还是能分清现在已经是白天。 谢蜩鸣慢慢坐起身来。 他已经忘了自己睡了多久,在这里被关了几天。 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饭菜,那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昨天还是前天? 太久没有吃过东西,胃里空荡荡的,却也不觉得饿。 只是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没有丝毫的力气。 因此谢蜩鸣坐在床上缓了许久,这才慢慢抬起手指拔掉手背上的针管。 因为太过用力,针头不小心划破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线,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背渗了出来,落雪白的被子上,星星点点。 很奇怪,他竟没有感觉到任何疼意,头脑依旧有些迟钝,因此谢蜩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抽出纸巾按住不断流血的手背。 他下了床,门还被锁着,窗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层铁质的围栏,将他就这么困在这里。 谢蜩鸣这些天没怎么吃过东西,因此走了几步就开始喘气,眼前又开始晕了起来。 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还没走几步就有些撑不住,因此谢蜩鸣只能扶着墙面慢慢坐下,透过围栏向窗外看去。 原本明亮的天空被一道道铁网分割得形状不一,在墙上投下同样不规则的倒影。 手中浸满了血的纸团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谢蜩鸣有些无力地抬手撑住自己。 丝绸的睡衣顺着伶仃的手腕向下滑去,露出了不堪一握的手臂和腕骨处的纹身。 傅季秋三个字就这么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 谢蜩鸣抬手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纹身,突然很想笑,也真得笑了出来。 他如今倒真有了几分金丝雀的样子。 傅季秋铸了这么大一个铁笼,只为将他困在这里。 “所以你看……” 谢蜩鸣把手放在小腹上,像是在和谁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抱歉,我真得不能生下你。” 傅季秋接到保姆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 如果是从前他定然不会理会,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一边示意其他人继续,一边拿起手机起身向外走去。 刚一出会议室便按下了接通键,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从语气中还是能够窥见一丝焦急。 “喂。” “傅先生。”对面的保姆语气慌乱,呼吸粗重。 这让傅季秋的一颗心瞬间提起,“出什么事儿了?” “是谢先生,您快回来吧!” - 谢蜩鸣浑身湿透,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块碎瓷片,右手手腕处纹着傅季秋名字的地方一片鲜血淋漓,早已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保姆满脸惊恐地站在不远处,想要过来却又不敢,只能温声劝着他,减少对他的刺激。 “谢先生,您冷静,千万别冲动,傅先生马上就回来了。” “您说您这是何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我也有个儿子和你一样大,他要是这样我该有多心疼啊,所以别冲动,想想你的妈妈。” “无论怎么样,别和自己过不去。” 保姆站在不远处努力说话分散着他的注意力,然而谢蜩鸣却好像一尊雕塑,不动也不说话。 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安静地抱着自己。 纯白色的睡衣上洒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您还这么年轻,千万别把自己逼到绝境。” 不知过了多久,谢蜩鸣终于有了些反应,垂眸看向自己右手的手臂。 手腕处横亘着几条长短不一的划痕,纯白色的睡衣袖口也被血水浸湿了几分,一片狼藉中,上面的纹身终于模糊了几分。 保姆怕他再伤害自己,下意识上前了一步,但怕刺激到他,终究还是不敢过去。 只能努力阻止道:“您,您可千万别做傻事。” 谢蜩鸣闻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想要冲她露出一个笑,然而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 他想说自己没想自杀,只是想要泡一个冷水澡试试会不会流产,然而还没泡多久就被保姆发现,接着便被她拖了出去。 保姆被他身上的温度吓了一跳,连忙去给他找浴巾和换洗的衣服。 然而一回来就见谢蜩鸣就这么湿漉漉地坐在沙发旁,手里握着一块碎瓷片,对着手腕一下又一下地划了下去。 保姆吓得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再也受不住,连忙给傅季秋打了电话让他赶快回来。 “我没做傻事。”谢蜩鸣抬手摸了摸腕骨处怎么也划不掉的纹身,有些无奈道,“我只是……想把纹身抹掉。”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谢蜩鸣抬起头,然后就见大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接着,傅季秋走了进来。 谢蜩鸣看见他,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想要扶着旁边的沙发站起身来,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动作,手中的碎瓷片便被人收走。 接着,他的身体突然悬空,就这么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刹那间的天旋地转让谢蜩鸣产生了一丝晕眩,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被傅季秋放到了床上。 胳膊被傅季秋抬起,给他换起衣服来。 谢蜩鸣见状立刻伸手猛地推开他,手腕处的伤口因为用力再次渗出血来。 傅季秋见状呼吸立刻重了几分,握住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继续给他换起衣服来。 “你放开我!”谢蜩鸣拼命挣扎,然而傅季秋的力气太大,最终还是没拗过他,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被扯下。 “傅季秋!”谢蜩鸣终于攒够了力气猛然推开了他,傅季秋雪白的衬衫上瞬间多了一个还未干涸的血印。 太多天没吃东西,这一下就耗尽了谢蜩鸣所有的力气。 他轻喘着气想要离开,然而刚一动作,肩膀便被一只手重重按紧。 傅季秋用了大力,修长的手指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 谢蜩鸣抬起头来,对上了傅季秋的眼睛。 他的面色从未像今天一般难看阴沉,像是蕴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你到底在闹什么?”傅季秋问他。 谢蜩鸣闻言怔了片刻,大概是刚才在冷水里泡了太久,哪怕已经重新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却还是觉得自己湿漉漉的,从骨缝里渗出一阵阵的冷意。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自己爱了很多年的男人。 其实他一直有很多话想说想和傅季秋说一说。 说一说很多很多年前一次意外的捐款。 说一说他年少是付错的感情。 说一说哪怕从一开始就错了,但在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依旧不可自抑地对傅季秋产生了爱意。 他还想回答傅季秋,“为什么我会爱你?” 然而一张口,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却好似化作一根根尖锐的刺,就这么堵在了他的喉咙里。 一根一根密密麻麻穿过他的脖颈,刺进他的血肉里。 一张口就是鲜血淋漓。 因此谢蜩鸣花了很久很久,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我没有闹。” “那就让我好好包扎。”傅季秋说着重新握住他的手腕,拿了棉签想要给他上药。 然而谢蜩鸣的下一句就是,“我想回家。” 傅季秋闻言,握着他手腕的手一顿,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有回答。 谢蜩鸣没有再抗拒,只是平静地一字一句道:“傅季秋,我们分手吧。” “我不爱你了。” - 谢蜩鸣已经记不得自己这是第几次生病。 嗓子又干又哑,浑身烫得厉害,整个人烧得神志不清。 傅季秋一直在旁边守着他,几次给他喂药,但都被他吐了出来。 连水也不肯喝下去。 模糊间,谢蜩鸣似乎感觉到有人将他抱进了怀里,抱得那么紧,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 似乎还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对不起。 谢蜩鸣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是谁?然而却连眼皮都抬不起。 为什么要和他说对不起?谢蜩鸣想。 然而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清。 那人将他抱得太紧,谢蜩鸣有些喘不过气,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朵轻飘飘的云,仿佛会碎在那个人的怀里。 又或许他其实早就碎了。 碎成一片一片,等待着路过的人捡起。 - 这场病又折腾了许久。 这些日子傅季秋一直没有去公司,固执地守在他身边。 谢蜩鸣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亲手布置的房间竟然会成为关住他的囚笼,让他如此厌倦。 傅季秋抛去了往日的冷漠,会想方设法和他说话。 然而谢蜩鸣根本提不起兴趣回答。 因此一个又一个话题就像石子,一颗又一颗地沉入湖面,甚至不曾留下片刻的涟漪。 他们就像牢笼里的困兽,谁也不肯放过对方,更不肯放过自己。 直到两败俱伤,鲜血淋漓。 谢蜩鸣已经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次分手,然而傅季秋每次都是恍若未闻,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将他深深拥进怀里。 从前谢蜩鸣贪恋他的怀抱,可如今却只想逃离。 谢蜩鸣的日子越来越混沌,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他怕一睁眼就看到傅季秋,然后开始新一轮的对峙。 不知这么过了多久,就在谢蜩鸣已经有些厌烦的时候,这天他睁开眼,身旁终于没了傅季秋。 保姆给他端来早饭,贴心地解释道:“公司有事儿,先生去了公司。” 谢蜩鸣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漂亮却空洞的人偶。 保姆最近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本来想放下东西便离开,然而看着谢蜩鸣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地说道:“先生临走时交代过您可以下去走走,花园里的花开了,我陪您去看看吧。” 谢蜩鸣闻言抬眸向窗边看去,半掩的窗户外阳光明媚,枝叶繁茂,确实是一副好光景。 然而他却不适应地低下了头。 “不用了。”谢蜩鸣回道,太久未曾说话,声音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嘶哑又难听。 “好。”保姆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无奈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瞬间重新安静了下来,只能不时听见窗外呕哑嘲哳的蝉鸣。 腕骨处的伤口已经结疤,新生的皮肉因为愈合而产生了淡淡的痒意。 黑色的纹身因为表皮的疤痕而产生了微微的崎岖不平,但那三个字依旧清晰。 谢蜩鸣的手指轻轻抚过腕骨处的纹身,手指刚按在新结的痂上,还没来得及用力,就听大门再次被人推开,接着保姆走了进来,“谢先生。” 谢蜩鸣没有转身,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听保姆说道:“凌先生来了,他想见您。”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情人 “凌先生?”谢蜩鸣听到这个名字,死寂的眸子终于有了片刻的反应。 凌随?他为什么会来找自己? 谢蜩鸣想着抬起头来,然后就见不远处的全身镜上映出了一道落拓的身影。 谢蜩鸣穿着的还是傅季秋的睡衣,暗色的睡衣宽宽大大地套在他的身上,像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外衣,头发因为没有打理而显得有些蓬乱,面上是一种略显病态的苍白色,整个人看起来灰败不已。 谢蜩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突然明白了过来。 还能干什么?看笑话而已。 “好啊。”谢蜩鸣惨然一笑,“让他进来。” 他本来想起身换一身衣服,却又实在没有力气,因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床边等着他进来。 很快,门外处便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接着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凌随和依旧和上次见面时一样温润随和。 脸上带着同样温和的笑意。 只有在看到谢蜩鸣身上的睡衣时才终于有了几分不一样的神情。 谢蜩鸣望着他,在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算计过自己的歉意。 “听说你病了。”凌随很快敛去眸中的神色,率先开口道,“所以我来看看你。” 谢蜩鸣坐在床边,并没有起身,闻言勾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敷衍道:“多谢关心。” “不客气。”凌随说着眸光一闪,似乎被什么吸引,抬步径直向窗边走去。 谢蜩鸣看着凌随在窗边站定,静静地望着窗外,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半天都没有回神。 谢蜩鸣看着他入神的模样愣了片刻,这才想起来,窗外是别墅上一任主人留下的一园白梅。 如今梅花早已凋落,只余光秃秃的枝干。 但凌随那么喜欢梅花,肯定能一眼认出来。 果然,凌随许久才收回目光,像是在追忆,“梅树?” “嗯。”谢蜩鸣强压下心中的涩意,淡淡地回道,“因为那一园的白梅,傅先生当初一眼便相中了这里。” 凌随闻言愣了一下,没有言声。 谢蜩鸣抬眸看着他的神情,突然说道:“我看不懂你。” “什么?”凌随也看向他问道。 傅季秋忍住心中的苦意,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对傅先生也并非毫无感情,为什么不肯接受他的心意?” 凌随似乎被问住,斜倚在窗户旁,目光再一次望向窗外,许久,唇角突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谁知道呢?或许这就是人性?” 凌随说完转过头来,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略显虚伪的歉意,“上次是我失约,为了表达歉意,今天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凌随说完走到他面前坐下,沉吟片刻,这才慢慢说了起来。 傅家是一个大家族。 傅老爷子一生育有三子,只有大儿子最为出息,因此最后家业毫无疑问地交到了大儿子傅成业的手里,也就是傅季秋的父亲。 傅成业继承产业的同时也同样继承了家族的责任,于是联姻娶了没有什么感情的柳家二小姐柳荫,也就是傅季秋的母亲。 虽然他们二人是家族联姻,没有什么感情,但彼此性格都还不错,也能相安无事地一起生活下去。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傅季秋出生后改变了轨迹。 傅季秋刚出生不久,傅成业便遇到了他一生最爱的女人,小他十岁的叶蘩声。 傅成业一生循规蹈矩,然而却为了这个女人打破了所有规矩,柳荫还没出月子,他便提出了离婚。 柳荫不同意,便几次相逼。 最后逼得柳荫产后抑郁,一时想不开跳楼自尽。 本以为傅成业会对此愧疚不已,然而他却只是冷静地处理了柳茵的后事,然后不顾众人反对要娶叶蘩声进门。 此举遭到了柳家和傅老爷子的强力反对和阻止。 但傅成业却仿佛着了魔一般,还是把那个女人接回了家里。 虽没有婚姻之实,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傅家新的女主人。 叶蘩声在傅成业的庇护下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后来更是生下了自己的儿子。 傅老爷子为了防她,更不允许他们结婚,甚至不肯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坚持只有傅季秋这一个孙子。 此举无疑惹怒了叶蘩声,也让叶蘩声更加讨厌傅季秋,觉得他是他们母子进门的阻碍。 因此傅季秋小时候发生过很多次“意外”,最严重的一次是小时候被那个名义上的弟弟从楼梯上推下。 他在医院躺了很多天,摔到了脑袋,从那以后记性就一直不好,经常性地忘记各种事情。 但哪怕如此,他住院的那些日子,傅成业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甚至不肯相信他的话。 傅成业觉得一个九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傅家和凌家是世交,凌妈妈和傅妈妈的关系很好,因此一直很讨厌那对母子,所以傅季秋一出院就把他接到了凌家。 并且从小就给凌随灌输要保护好傅季秋的话。 凌随也一直照做,从小把傅季秋当弟弟看待,他们一年年长大,傅季秋对他的感情却不知在什么时候变了质。 凌随察觉到后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给不了他什么回应,于是便顺从家族的意思结了婚。 他们是世家联姻,没什么感情,但双方合适,便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在一起。 结完婚后凌随就和新婚妻子去了国外,既是为了事业,也是为了回避。 毕竟所有的感情都抵不过时间,再浓烈的感情总有一天也会变淡,当时的凌随是这样想的。 “但你后悔了?”谢蜩鸣听到这儿打断了他的话,虽是问句,然而语气却无比的肯定。 “是。”凌随承认得坦荡。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中带着追忆,“我喜欢梅花,大学的时候他特意在我们宿舍楼种了一院子的梅花,他很用心地把我说得每一句话都记下。” 凌随说着,冲他笑了一下,“我曾以为我只是单纯地把他当成弟弟,但后来发现我对他的感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我可以允许他的身边有别人,但心里不能有,他不能喜欢上别人,虽然这话很自私,但我确实无法接受自己从小看顾到大的孩子,目光开始看向别人。” “喜欢?”谢蜩鸣闻言苦笑了一下,“你似乎搞错了,我只是傅先生身边的一个情人,并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情人?”凌随说着看向了他,然后摇了摇头,“我能看出来,他对你很上心。” 凌随说着,眼神暗了一瞬,“贾德诚是我叫过去的。” 虽然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谢蜩鸣没想到凌随如此坦荡地承认,因此不由愣了一瞬。 “听说他以前就欺负过你,被季秋拦下了。” 说到这儿,凌随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其实他们是很久的合作伙伴,我太了解他了,如果他不在意你,那天他根本不会回去。” 凌随的话成功让谢蜩鸣想起了那天的经历,以及贾德诚对他说过的话。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上次就是他把你推给我的。” “谈合作时带的人是可以要的,我第一次谈合作时就看上你了,他本来是同意了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又后悔了。” “或许你在他心里还真有点位置。” “但很可惜,也只是一点罢了。” 以及他回去时保洁阿姨的那句,“似乎是去凌家了,听说凌先生病了。” 过往的回忆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重新切割起他的心,饶是谢蜩鸣努力克制,但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谢蜩鸣努力控制住想要发抖的身体的问道。 “没什么意思。”凌随静静地望着他,“我原以为他对你是不同的,所以想要试一试。” “那结果呢?”谢蜩鸣的声音不由艰涩起来。 凌随闻言手撑着下巴,眼中带着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后来发现他对你的感情……不过如此。” “该对你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凌随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微微起了褶皱的裤子,“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抬步向外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却又突然停下,转身看向失魂落魄的谢蜩鸣。 “对了。”凌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差点忘了今天来最重要的一件事。” 谢蜩鸣闻言,努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转头看向他。 然后就听他说道:“季秋要订婚了,和江家,所以……他应该很快就会放你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灰烬 谢蜩鸣没有等来傅季秋放他出去,反而等来了楚景。 楚景告诉他,傅季秋最近要出差一周,所以派他来照顾自己。 谢蜩鸣已经懒得去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傅季秋到底去了哪里。 只是日日沉默地坐在窗边,于铁制的围栏间隙,窥见一丝外面的风景。 此时正是盛夏,窗外枝繁叶茂,阳光正好,不时还能听见啁啾的蝉鸣。 恍惚间谢蜩鸣也会回忆起曾经,每次傅季秋出差他都会问东问西,打听清楚他所有的航班和行程信息,直到飞机落了地才能安心。 而如今却竟已全然不在意。 其实也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却已经有了几分恍若隔世之意。 谢蜩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他本就偏瘦,而今更是只剩下了一把骨头,原来的的衣服套在他的身上宽宽大大,让楚景看得不免有些心惊。 看着谢蜩鸣这样自暴自弃的状态,偶尔他的心底也会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所以他和保姆日日钻研各种谢蜩鸣可能喜欢的饭菜希望他能多吃一点,然而谢蜩鸣却连碰都不碰。 每日只是沉默而固执地缩在卧室里的那把藤椅上,望着窗外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风景。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将一口未动的饭菜端出去时,楚景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起来,“你这样身体迟早会撑不住的。” 谢蜩鸣静静地望着窗外,仿佛没有听见,就在楚景想着要不要再问一次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他回了句,“抱歉。” 这两个字听得楚景呼吸一窒,不知怎么胸口突然烦闷了起来,像是堵了什么东西,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想要听你道歉。”楚景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去,半跪在他身前。 如今已是盛夏,谢蜩鸣却好像很冷,身上盖着一条纯白色的毛毯。 整个人缩在一张薄薄的毯子里,像是拽着救命稻草一般。 “你这样身体会撑不下去。”楚景担心地说道。 谢蜩鸣闻言,目光终于从外面收了回来,落在了楚景的脸上。 他只看了楚景一瞬,便想起了什么似地撇过了头去,纤细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眼中尽是茫然,最终只是又回了一句,“抱歉。” “你不需要和我说抱歉。”楚景无奈地说道,看着他心如死灰的模样,不知怎么,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无力感。 他在见到谢蜩鸣之前和他通信了很多年,虽然彼时的他们从未见过面,但从一封封来信的字里行间的也能看出曾经的谢蜩鸣是一个怎样健气阳光的少年。 后来见面之后的模样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谢蜩鸣就像山间最明媚的那只小鹿,点亮了整个傅宅的灰暗。 因此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日的光景,曾经那样明媚光彩的少年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灰暗。 又或许其实从内里早已枯萎,只是他一直没有发现。 楚景不明白为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慰,只能端着已经凉了的饭菜站起身来,想着晚上和阿姨商量一下,能不能再试着做一些更合他口味的饭,尽量让他多吃一点。 然而就在楚景正准备离开时,一直沉默着的谢蜩鸣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楚景。” “嗯?”楚景闻言立刻回过身来。 然后就听谢蜩鸣抬眸望着他,试探着问道:“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帮我把那些信拿来。” “信?”楚景稍一思索,就反应了过来。 他不明白谢蜩鸣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些信,但谢蜩鸣想要,他自然会帮忙取过来。 但他要谢蜩鸣好好吃一顿饭作为交换。 谢蜩鸣听到这个要求后愣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只是抬头冲他挤出了一个笑来。 谢蜩鸣吃完饭后便一直看向门口。 傍晚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来得又快又急,仿佛一盆盆水径直从天上泼了下来,瞬间浇灭了窗外昼夜不息的蝉鸣。 窗外大雨瓢泼,树影晃动,谢蜩鸣坐在门口处,不免生出了几分担心。 或许他不应该这么着急,明明可以让楚景明天再去。 保姆给他热了一杯牛奶,谢蜩鸣最近闻不得奶腥味,因此一口也没有喝,只是静静地握在手里,感受着从杯身上传来的暖意。 如今他浑身上下,似乎也只剩下这么一点温暖。 “滴答滴答……” 谢蜩鸣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点。 保姆过来劝他睡觉,然而谢蜩鸣摇了摇头,坚持要等楚景回来。 终于在十点半的时候,谢蜩鸣听见了大门打开汽车入库的声音。 他抬眸看向门口处,然后就见楚景在门口放下手中的伞,抱着怀中的木盒走了进来。 外面的风雨确实很大,他的衣服湿了一半。 但他却没顾得上处理,而是径直走到了谢蜩鸣的面前,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他。 “谢谢。”谢蜩鸣伸手接过,外面那么大的风雨,盒子却没有被淋湿,反而带着几分干燥的暖意。 “不客气。”楚景回道。 谢蜩鸣抱着盒子一步步回到了楼上,卧室的灯只开了一盏,是谢蜩鸣最喜欢的暖光色,这样的灯光似乎带着暖意,可以抵挡窗外的凄风苦雨。 谢蜩鸣走过去打开了窗户,外面的声音和雨丝一起飘了进来,好像有点冷,但他也没在意,而是像往常一样窝进了窗边的藤椅里,然后打开怀中的盒子,一封一封展开了怀中的信。 【傅先生,爷爷的病好了很多,听说了您资助的事情,他让我在信中再次谢谢您,爷爷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但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傅先生,总有一天我会报答您。】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今天刚学完这首诗,我和爷爷上山时就碰到了蘼芜花,傅先生,您知道蘼芜花吗?】 【傅先生,山上的山茶花开了。】 【蜩鸣小友,见字如面,谢意我已收下,报答就不必了,你能平安快乐地长大,好好完成学业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另,祝老人家身体康健。】 【我不知道,但听名字便知道是很漂亮的花。】 【山茶花已收到了,虽然已经干枯,但依旧可以窥见曾经的美丽。】 …… 谢蜩鸣将怀中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下定决心一般把木盒翻了过来,然后将里面的信全部倒在了地上,接着从口袋里拿出早上找保姆要来的火柴。 火柴点燃的那一瞬间,周围的环境也跟着微微晃动,那一刹那仿佛撕裂了时空。 明黄色的火光微微跳动,像是在奔赴一场没有结局的毁灭。 隔着颤颤巍巍的火光,有一瞬间谢蜩鸣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自己捧着信封站在邮局前的画面。 如果还可以选…… 他大抵会阻止想要把信寄出去的自己,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局面? 手中的火柴不知不觉已经燃烧到了根部,烫到了他的指尖,谢蜩鸣一个愣神,手中的火柴就这么落了下去,掉在了那些信上面。 最上层的信遇火即燃,里面的字迹一点点变成了黑色的灰烬散落在地面。 谢蜩鸣看着一封又一封被燃烧殆尽的信,原本已经麻木的心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泛起一阵又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意,就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扎进来一般。 他疼得半俯下身子跪在地上,胃里也不合时宜地汹涌起来,然而这些日子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能趴在地上干呕,狼狈不堪。 有什么“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地上纯白色的羊绒地毯上,却又很快没了踪迹,仿佛蒸发了一般。 谢蜩鸣反应了很久才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眼泪。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却怎么也擦不完,他怎么哭了?最近都是大喜,明明应该高兴。 于是他逼着自己笑了出来,一边笑一边再次点燃火柴,扔进了那堆信里。 谢蜩鸣正笑得开心,却听卧室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 他抬起头,眼前模糊一片,因此很久才看清进来的是楚景。 只见楚景大步走了过来,直接伸手去捡地上已经被烧了一半的信,有些被抢救出来的信封还在燃烧,他竟直接用手去扑灭。 “楚景,危险!”谢蜩鸣见状连忙想要阻止他,然而楚景却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直到剩下的信拿出来,又将火扑灭,这才停了下来。 “你没事吧?”谢蜩鸣看着他通红的手心,连忙问道。 然而楚景只是下意识收回手避开了他的触碰,回了句,“没事。”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残缺不一的信件看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烧了它们?” 谢蜩鸣张了张嘴,然而嗓子里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又湿又沉。 他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是说一说他那贫瘠而荒凉的童年? 还是说一说他如何自轻自贱?只因为几封信便将身心交付,飞蛾扑火一般将自己毁灭。 那些话题就像陈年的谷子,翻过来嚼过去只会让人厌烦。 因此谢蜩鸣只是摇了摇头,随即感觉到冷一般,俯身慢慢抱住了自己。 “我是不是挺可笑的?”许久,他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地问道。 “没有。”楚景立刻回道。 谢蜩鸣闻言努力挤出一个笑,然而刚笑出来却又发现自己的脸埋在胸前,楚景看不见自己,因此脸上面具一般的笑很快便落了下去。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只能听见彼此安静的呼吸和窗外晦涩的风雨。 “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楚景试探着问道。 谢蜩鸣闻言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然后就见楚景正望着自己。 眸色深沉而安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心。 “如果你想离开,我可以帮你。”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出事 傅季秋收到楚景发来的消息时正在开会。 各大区的经理汇报着季度工作情况,而他正在跑神。 这是傅季秋前三十年人生中少有的事情。 他从懂事起就明白自己在傅家的地位,虽然是名义上的长子,傅家未来的继承人,然而谁都能看出父亲对于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偏爱。 爱到甚至想夺走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因此他从小就明白,只有事事出色,做到出类拔萃才能守住自己的地位。 他的身体里仿佛被放进去了一个上好了发条的表,哪怕后来他成功继承了傅家,得到了一切,却依旧停不下来。 他知道公司里很多人都怕他,讨厌他的严苛,但没有人知道,他对自己更是极端苛刻。 因此若是在从前,傅季秋也很难想象有一天他竟然会在公司的会议上神游天外。 他在想晚上的安排。 自从出差回来后,谢蜩鸣突然转变了态度。 开始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会主动和他说话,回应他的问题,虽然不知为何他们之间好像还是隔着什么东西,但谢蜩鸣没有再提过分手的事情。 就好像之前那段时间的争吵疏离,不过是一场不太好的梦境。 傅季秋想,果然只是闹别扭而已。 他明白之前的一些事确实让谢蜩鸣伤了心,倒只要他还愿意在自己身边,他会慢慢补偿给谢蜩鸣。 他想过给谢蜩鸣最好的一切,他要月亮绝不摘星星,反正余生还有那么长,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谢蜩鸣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傅季秋看着对话框里楚景发来的话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先生出事了。】 出事?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谢蜩鸣还为自己系好领带,和今日衬衫很搭配的酒红色。 傅季秋看着他认真的模样,有一瞬还以为回到了曾经。 傅季秋习惯性地伸手握住了他,谢蜩鸣没有避开,还叮嘱他早点回来。 所以能出什么事呢? 傅季秋想了很久,这才想了起来。 昨天晚上临睡前谢蜩鸣突然钻进他的被子里抱住了他。 少年的头抵在他的胸前,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我想爷爷了,想去陵园看看他” 傅季秋低下头,他看不见谢蜩鸣的脸,只能看到少年一截又细又白的脖颈和微微颤动的肩。 傅季秋确实没什么理由拒绝他的请求,毕竟对于爷爷的事他也始终心怀愧疚。 “好。”傅季秋应道,“明天让楚景陪你去。” 所以能出什么事呢? 楚景是当初爷爷给他的人,做事谨慎认真,这么多年在傅家从未出过差错,更何况只是开车将谢蜩鸣送到陵园而已。 大区经理还在喋喋不休地继续说着,平日里早已处理习惯的工作不知为何今日听起来竟有些厌烦。 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他始终还是没发出去那句到底出了什么事? 傅季秋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犹豫,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或许是那突如其来的不安?又或许是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详的预感?傅季秋说不清,只是头一次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起一件事情。 【出了什么事?】 傅季秋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打出了这句话,正准备发出去,却见屏幕突然一闪,楚景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明明响起的只是平日里听惯的再普通不过的铃声,然而今日这些声音却仿佛有了实质,仿佛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了他的心底。 傅季秋抬手烦躁地扯了扯胸前的领带,努力忽视心底突然生出的那份烦闷,一边抬手示意会议继续,一边起身向外走去。 傅季秋走出会议室,在走廊的拐角处站定,这才接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傅季秋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夹在指尖,却没有点燃。 对面的声音很杂很乱,可以听见时隐时现的哭泣和滑轮划过地面的声音。 “你在哪儿?”傅季秋立刻问道。 楚景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今天去陵园的路上我们出了车祸,谢先生他……” “他怎么了?”傅季秋闻言神色微变,立刻追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了楚景,因此等了很久他才听见对面终于传来的声音。 “他死了,还请您节哀。” - 傅季秋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医院,楚景坐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浑身上下都是血,头发蓬乱,胳膊上还挂着绷带。 一看见他,立刻起身一瘸一拐地迎了上来。 “傅先生。” 傅季秋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径直越过他向急救室走去。 楚景见状连忙伸手想要拦住他,却被傅季秋反手甩开,接着就要不管不顾地往里进。 眼见傅季秋已经走到了急救室门口,楚景只能出声喊道:“他不在这里。” 傅季秋闻言终于停下了脚步,有了些反应。 他有些沉滞地转过身来,向来沉稳的眸子一片黯淡,里面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在一点点熄灭。 “他在哪儿?”傅季秋喉头微动,似乎这几个字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对面的楚景沉默了许久,这才回了他三个字,“太平间。” 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傅季秋低头看去,是他刚才夹着的烟。 烟身不知何时已经被折断,里面的烟丝顺着缝隙散了一地,弄脏了原本干净的地面。 “太平间……” 傅季秋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来将地上的烟捡起,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聚集任何焦点。 好半天他才直起身来,手指不住摩挲着手中的香烟。 “太平间在哪儿?”许久,傅季秋才终于回过神来一般。 楚景看着他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恭顺地回道:“我带您去。” 傅季秋似乎从来都没有走过这么漫长的一条路。 脚下瓷砖铺成的地板映着头顶的灯光亮得晃眼,周围时不时便传来难以抑制的痛哭和杂乱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有人在后面拖拽着他,想要将他拽回去。 明明只有十分钟的路,他却好像走完了一辈子。 “傅先生,到了。” 傅季秋回过神来,抬头看着面前入口处的三个大字。 他突然有些恍惚起来,哪怕已经到了这里,他还是觉得如此不真实。 “这是一场玩笑,是不是?”傅季秋转头问道。 楚景没有回答,只是用沉默回应了他的问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原本燥热身体被这里的冷气浸润许久,浑身都散发着凉意。 傅季秋想说什么,然而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因此只能茫然地看向四周,仿佛马上就会有人出现告诉他弄错了。 谢蜩鸣正好好地待在家等着他回去。 然而周围空荡荡的,又冷又安静,没有人,也没有他期待的声音。 可是,怎么会? 明明早上的谢蜩鸣还在为他系领带,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突然变成了一具尸体。 简直荒谬至极。 有一瞬间他的大脑似乎罢工了一瞬,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然而很快就回想了起来,他来接谢蜩鸣。 对,他来接谢蜩鸣。 想到这儿,傅季秋抬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然而里面并没有谢蜩鸣,只有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 在很多年前,他的父亲继母和弟弟也是这样躺在那里,他甚至连白布都没有掀开便让医生推了出去。 彼时的他冷血得仿佛没有任何感情,然而今天却是如此不同。 傅季秋跟着楚景在一具尸体前站定。 白布凸起的地方隐约可以勾勒出尸体的轮廓,细细窄窄,看起来瘦得惊心。 他伸出手想要把尸体上的白布掀开,然而刚一抬手却突然瞥见旁边露出的一截手腕。 细细的一截,像是白玉中最好的一段,然而此时却青白一片,腕骨处是一片黑色的字迹,被已经干涸的血迹模糊成了一团,但傅季秋还是一眼认了出来了那三个字。 那是他的名字,傅季秋。 这三个字像是一柄重锤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紧接着周围响起了破碎声音。 只听“哗啦”一声,他所有压抑着的情绪全部都在这一刻喷涌了出来。 痛苦、难过、心悸、伤心…… 潮水一般向他涌了过来,几乎在一瞬间就将他淹没,明明站在陆地,他却觉得好像无法呼吸。 身体里的血液好像变成了一根根的刺在他身体里肆意妄为,奔腾流转。 傅季秋疼得下意识蜷起了手指,手中的烟早已被他揉成了一团。 他伸手想要去拉谢蜩鸣的手,然而却怎么也碰不到。 明明他们之间并无阻拦。 又或许只是他看不见? 傅季秋不明白,只能努力伸出手想要把这碍事的白布掀起来。 他才不相信谢蜩鸣会出事,他要把谢蜩鸣带回家。 他的鸣鸣还在等他回家。 谢蜩鸣不能呆在这里。 一旁的楚景见状连忙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拉着他,“傅先生,人死为大,您就让他安息吧!” “你胡说!”傅季秋双眼通红,猛地甩开他,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他没有死,我要带他回家!” “请您接受现实,他死了!”楚景固执地看着他。 傅季秋根本不理,直接伸手甩开了他,然后去拉谢蜩鸣头顶的白布。 “今天和我们相撞的是一辆货车,谢先生坐在后面没系安全带被撞了出去,他已经面目全非了,您就让他体体面面地去吧。” 傅季秋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不顾他的阻拦,依旧不断攀扯着面前的白布。 直到白布终于被他扯开了一角,露出了已经破碎的沾着血的衣服。 傅季秋一眼就认出了这件衣服。 谢蜩鸣所有的衣服都是裁缝专门定制的,为了满足他的私心,每一件衣服的领口处都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傅。 这件衣服的领口赫然印着一个金色的傅字。 领口,纹身,再没有什么比这些更能确定,面前躺着的确实是谢蜩鸣。 谢蜩鸣死了。 傅季秋仿佛直到这一刻才彻底认清了这个事实。 谢蜩鸣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人的眼中会再有那样炙热而不加掩饰的爱意,没有人会再抱他像抱着自己整个的世界,没有人会在每年的生日执着地送他山茶花,也没有人会再缠着他让他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那个冬日里带着爱意接近自己的少年,死在了他最喜欢的夏天。 - 傅季秋已经在书房坐了三天。 书房的窗帘半拉着,灯没有开全,因此显得很是灰暗。 外面此时是黑夜还是白天?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傅季秋通通未管,似乎躲在这里就能忘了时间的流转。 总是一尘不染的桌面头一次如此杂乱,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一个木制的小盒子,一张银行卡,一个已经破旧的日记本,一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份检测报告以及一份死亡证明。 盒子是打开的,里面放着一封又一封的信。 这些信有的边缘已经被烧得发黑,有的被烧得只剩下一半,只有完整的几封,供他一点点拼凑出过往的痕迹。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不止一次问过谢蜩鸣,“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原来所有的答案都藏在这一方小小的盒子里。 这里面藏着他从未了解过的曾经。 【傅先生,我已顺利考上高中。】 【傅先生,爷爷的病好了很多,听说了您资助的事情,他让我在信中再次谢谢您。】 【傅先生,山上的山茶花开了。】 傅先生…… 傅季秋闭上眼睛,过往的那些回忆在他的脑海里仿佛隔了一层白茫茫的雾,他怎么也看不清。 他只能想起三天前在医院里,楚景将这个盒子交给他的场景。 他说:“这是谢先生的遗物,或许您应该看看。” 他说:“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来说,但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三年他从未图谋过您。” 他说:“或许有所图,但求的也不过是一片真心。” 所以到底是什么?大脑不受控制地疼了起来,里面空白一片。 资助?来信? 墙上的钟摆滴滴答答地不停向前,所有的一切都在向前,只有傅季秋不断向后拨着记忆中的时钟,把他调到所有的事情发生以前。 那是他刚满十八岁,却已经没有了母亲很多年。 母亲忌日那天,傅成业和叶蘩声一家外出旅游,只有他一人前往母亲的墓地前祭奠。 那天是个阴天,他一个人在墓地前望着母亲的照片坐了一整天。 心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涌动,但傅季秋怎么辨不明,更不知该如何消解。 只是有一刹那突然想到这世上没有母亲的孩子那么多,或许他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他们过得更好一点。 于是他吩咐楚景捐了很多款,没有父母的孩子优先。 他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但后来楚景却拿回来一封信,说是一个受捐助孩子的来信。 彼时的傅季秋正被头痛折磨得痛苦不堪,因此他没有去看,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楚景自己处理。 无非就是感谢他的资助和一些客套之言。 他不知道那是谢蜩鸣的回信。 如果知道的话…… 是啊,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彼时的他们并不相识,傅季秋也不可能给他回信。 或许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之后的事情。 头又疼了起来。 傅季秋没有顾得上跳动不已的太阳穴,又将那些信一封封拆开读了一遍。 虽然上面写着他的名字,但每一封信却又透露出一股不属于他的温暖。 【蜩鸣小友,见字如面。】 【山茶花已收到了,虽然已经干枯,但依旧可以看出来是很漂亮的花。】 【祝爷爷身体康健。】 信里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化成了一柄柄尖锐的箭将他刺穿。 傅季秋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然而谢蜩鸣的样子却又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目光像往常一样炙热而充满爱意。 “傅先生,你是我的太阳。” “我真得真得很喜欢你。” “你抱抱我,我好疼啊!” “就是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些信。” 傅季秋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提分手时谢蜩鸣在外面坐了一夜。 傅季秋把他抱回来的时候他抱着傅季秋怎么也不肯撒手,抱着傅季秋一遍遍说:“你是我的太阳。” 彼时的他不理解,只当他在胡言乱语。 不成想原来真得有一颗太阳曾照耀过谢蜩鸣,而傅季秋不过是恰巧沾了他片刻的光。 “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你是我的太阳。” 傅季秋仿佛被卷进了一片逃不出的漩涡,他终于明白了他一直弄不明白的那个问题。 谢蜩鸣爱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他何其幸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一份爱意,又何其不幸,直到一切都来不及才明白过来所有的事情。 所以他不过是一个卑劣的小偷,偷走了属于别人的光,却又残忍地将他熄灭。 所以老天才这样惩罚他,让他用一生的痛苦和愧疚去偿还。 傅季秋猛然睁开眼睛,然后近乎慌乱地想要把那些信放回去。 手臂不小心扫过桌面,上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除了一张银行卡,一个日记本,一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份检测报告还有一份死亡证明。 傅季秋连忙俯下身去捡,先对上的是一份死亡证明。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却概括了谢蜩鸣的一生。 死亡证明旁是一份检测报告,上面写着谢蜩鸣的名字,附着三张彩超的图片。 正中间是一段专业又晦涩的话语,因此傅季秋只看懂了最后一段。 宫内早孕,符合孕约8周。 孕8周。 虽然已经看过很多次,但胸口还是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痛意,一时之间竟疼得他直不起腰来,额前不知什么时候渗出了冷汗,傅季秋猛地攥紧胸口却仍觉得喘不过气。 他的记性突然前所未有得好了起来。 耳边突然响起谢蜩鸣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你是男主呢?” “什么意思?” “你会不会想要……我们的孩子?” “别说傻话。” “我们不会有孩子。” …… 所以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怀了孕? 傅季秋的手指猛然收紧,那张测验单就这么被他揉成一团。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展开,然后看向测验单上的彩超图片。 原来那里曾经有过一个生命。 傅季秋缓了许久才继续捡起地上的东西来,检测单的旁边是一张银行卡。 楚景说这是谢蜩鸣临死前托他交给自己的东西。 傅季秋去银行查过,里面是不多不少整三万。 傅季秋一开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后来看到了那些信,以及日记本里稚嫩的笔迹工工整整地记下的每一笔资助款,他这才明白了谢蜩鸣的意思。 这是“傅季秋”曾经资助给他的所有钱,而今他还了个干净,从此便和他再不相欠。 傅季秋捡起地上的银行卡时有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原来三万块钱就可以买到一个人死心塌地的三年。 原来谢蜩鸣早就不欠他什么。 相反是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对谢蜩鸣到底有多少的亏欠。 谢蜩鸣的日记本已经旧了,但保存依旧完好。 随便翻开一页,里面写得都是他的名字。 傅季秋终于开始一点点明白他对自己那么深那么炽热的感情从何而来。 他也终于求来了问题的答案。 然而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回来。 他突然想起谢蜩鸣生病的那一晚他给谢蜩鸣读书时谢蜩鸣的神情。 又为何会对主人公如此共情,因为这也是他的一生。 傅季秋捡起《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上面熟悉的话语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的一生一直是属于你的,而你对我的一生却始终一无所知】① 【我整个的一生都在这里,都在这些信里】② 傅季秋一页页地往后翻着,不知翻了多久,他突然想起自己虽然断断续续给谢蜩鸣读过很多次,但却从来没有一次读到过结局。 他突然开始好奇故事的最后一页,于是他迅速往后翻了起来。 终于,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男主人公的一段内心独白。 【他悚然一惊:仿佛觉得有一扇看不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阴冷的穿堂风从另外一个世界吹进了他寂静的房间。他感觉到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百感千愁一时涌上他的心头,他隐约想起了那个看不见的女人,她飘浮不定,然而热烈奔放,犹如远方传来的一阵乐声。】③ 作者有话说: ①②③《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v后会日更,这篇文是追妻火葬场,大纲已经写好了,不会换攻的,大家看文愉快~ 第21章 新生【倒v开始】 三年后,烟云镇。 这是位于中国北方的一座小镇,四季分明,风景秀丽,青石转铺成的路面古香古色,道路两旁种着一排排榆树,每年四月会结出密密麻麻的榆钱供人采摘。 这个镇子不大,占地三百平方公里,人口刚刚刚两万人,只有几所学校和一个大型超市,经济不算繁华,但也能够满足镇上居民的所有需求,维持他们的生计。 有很多人在这里出生,工作,结婚,成家,一生从未离开过这里,但对于外面的世界也并不好奇。 有点像是世外桃源,自在且安逸。 下午五点半,清脆的铃声划破长空,学生追逐着从一间间教室挤了出来,原本安静的校园立刻喧闹了起来。 “谢老师,走了。” “嗯。”谢蜩鸣刚一下课就拿起讲台上的语文书匆匆向外走去,有同事和他打招呼他也顾不得抬头,只敷衍地回应了一句,便脚步不停地向校门口大步走去。 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表,已经五点半了,距离幼儿园放学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好在幼儿园距离他现在执教的初中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只用了几分钟就赶了过去。 但等他到的时候,幼儿园的大门早就已经关闭。 保安已经认识他了,见状从凳子上起身走了过来,问道:“谢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晚啊?都放学一个小时了。” “不好意思,下午教研完直接去上课了,今天最后一节课,忘了拜托同事替我先接一下孩子,对了,津津呢?” “被人接走了。” “接走了?谁接走了?” “好像姓楚,津津叫他楚叔叔,那人说是你朋友,津津也认识他,老师就让他接走了。” “哦,楚景啊。”谢蜩鸣听到这儿松了口气。 他连忙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早已关了机。 怪不得他没收到楚景的电话。 谢蜩鸣在保安室借了个充电线,又充了几分钟电,手机一开机,然后就见里面立刻弹出来了三个未接电话和一条微信消息。 点开微信,里面是楚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你最后一节有课,我把津津先接走了,带他去吃肯德基。】 谢蜩鸣回了个【好】,然后迅速向肯德基赶去。 工作日肯德基的人不多,因此谢蜩鸣一进去就看见了楚景和谢津津。 谢津津正在吃薯条,一看见他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伸出手来冲他摆了摆,叫道:“爸爸。” 谢蜩鸣看见他,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走过去在他们对面坐定。 谢津津吃得不亦乐乎,嘴角沾了番茄酱,谢蜩鸣拿了张纸一边轻轻给他擦拭,一边对着一旁的楚景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楚景刚下飞机,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穿得还是工作装,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神色有些疲倦,却还是笑着回道:“猜到你周四最忙,顺路接一下而已。” 谢蜩鸣知道他根本不是顺路,但也不好再说下去,因此又道了一次谢。 楚景闻言立刻回道:“和我不必这么客气。” 吃完饭,谢蜩鸣牵着谢津津的手在门口和楚景道别。 楚景本来提议送他们回去,但谢蜩鸣看着他眼底的青色,还是拒绝了他,让他赶快回去休息。 楚景大概已经习惯了,也没有坚持,和他们道完别后就开车离开了。 谢蜩鸣则牵着谢津津的手向回走去。 烟云镇不大,因此谢蜩鸣无论去哪儿几乎都是步行。 谢津津刚才吃得太饱,没一会儿就走不动了,抱着他的腿撒娇,“爸爸,你抱我吧。” “好。”谢蜩鸣说着俯身抱起了他。 几日没抱,怀中的重量又沉了,谢蜩鸣不由笑了一下,对着他问道:“是不是又胖了?” “没有。”谢津津立刻反驳道,“我只是长高了。” 说完抱住他的脖颈,说:“等我再长高一点,我来抱爸爸。” “好啊。”谢蜩鸣转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奶团,笑着回道。 谢蜩鸣把他往上抱了抱,怀里的重量沉甸甸的,就像把整个世界抱进了怀里。 最近秋意正浓,道路两旁落满了金黄色的枯叶,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微风徐徐,带着浅淡的凉意,两边人来人往,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惬意。 不知是不是秋日容易感伤的原因,谢蜩鸣突然有些感慨起来,还好当初没有流掉谢津津。 当初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其实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 他总觉得孩子的出生应该带着父母的爱意,而不是痛苦和分离。 因此那时被傅季秋关在别墅的时候他想法设法地折腾自己的身体,不过谢津津福大命大,始终没事儿,所以后来刚到烟云镇时谢蜩鸣甚至约了流产手术。 但是等他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感觉到了腹中孩子在动。 其实当时的谢津津才刚刚成型,大概率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然而那一刻不知为何,他却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血脉相依,就像有什么连通了他们的生命。 谢蜩鸣摸着自己的小腹,突然就哭了出来。 他最终还是没有流掉那个孩子,将他生了下来。 第一次在医院抱起谢津津时,他小小的一只皱皱巴巴,皮肤还泛着红,丑得要命。 但谢蜩鸣的心在那一刻却被填得很满。 这是他的孩子,也只是他的孩子。 他会姓谢,叫津津。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谢津津在他怀里睡得香甜,谢蜩鸣也不想叫他,轻轻给他脱了衣服,然后小心地放在床上,又给他盖了被子,这才走了出去。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旧居民楼,两室一厅,虽然有些破旧,但被谢蜩鸣收拾得很干净。 他随便吃了点饭,又洗了个澡,然后回到卧室躺到了床上。 谢津津似乎感觉到了他,在梦里翻了个身,准确无误地吧手搭在了他的身上抱住了他。 谢蜩鸣任由他抱着,就这样借着灯光静静地望着睡得正香的孩子。 小孩子长得快,几日不见,似乎又长大了。 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红,眼窝深邃,睫毛浓密纤长,嘴唇红润,隐隐约约能看出来很像他的父亲。 谢蜩鸣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因此乍然想起这个名字,不免有些愣神。 距离当初楚景帮助他假死脱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年。 这三年里他已经很少再想起这个名字,然而每次想起来,都还是会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他也说不清这股烦闷从何而来,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的时间,足以将很多东西磨灭磨灭。 记忆、本能、习惯……甚至是感情。 当初从医院脱身之后,谢蜩鸣随便买了一张票离开了A市。 一开始只是想暂时停留,然而没想到他意外得喜欢这里,于是就在这里安了家,并生下了谢津津。 这里民风淳朴,消息比较闭塞,加上谢蜩鸣也从没有特意去打听,因此他已经三年没有再得知过傅季秋的消息。 大概他现在已经和江家小姐结了婚,说不定也有了孩子。 谢蜩鸣想到这儿,抱紧了怀中的谢津津。 其实这样也好,他们本就殊途,终归要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只是有时候想来,还是会觉得亏欠谢津津。 当年他几乎身无分文,全靠楚景的帮衬才在这里定居,直到他生完孩子后找到了工作,生活才一步步稳定。 有许多人好奇过他的情况,男人产子毕竟稀少,因此谢蜩鸣的回复一律是单身离异。 好在大家都有分寸,也不会再继续多问。 大人的世界里讲究距离分寸,孩子的世界里可没有,因此有一次谢蜩鸣去接谢津津时发现他的衣服灰扑扑的,脸上还被挖破了一块皮。 谢蜩鸣心疼不已,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但无论谢蜩鸣怎么问,谢津津都是一声不吭。 谢蜩鸣又气又急,干脆也不跟他说话,等着他自己把原因说出来。 然而平日里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奶团子那天却格外得硬气,怎么也不肯说一句。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谢蜩鸣不允许他跟自己睡,要他回自己的卧室。 谢津津才终于绷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抱着他腿哭得可怜兮兮。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谢蜩鸣蹲下来问他。 小孩儿哭得一抽一搭搭,许久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说我没有妈妈。” 那一瞬间谢蜩鸣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眼眶瞬间红了。 他怕谢津津看见,连忙把他抱进了怀里。 谢蜩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的家庭关系,只能和谢津津说了一句,“对不起,是我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 那件事后谢蜩鸣想了很久,终于接受了办公室老师们给他热情安排的相亲。 他想人生总得继续向前,他迟早都得从过去的那段经历中走出去。 然而等他真得相了几次亲后才发现,他根本骗不了自己的心。 因为爱过,所以明白爱是什么感觉,也能更轻易地将不爱辨明。 楚景是在他在烟云镇安家的第二年过来的。 他说他前半生都给了傅家,如今想换个地方发展一下。 谢蜩鸣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楚景没有说明,但谢蜩鸣知道他是为了自己。 他试图阻拦楚景不要为了自己放弃大好的前程,然而楚景却说,他主意已定。 烟云镇太小,实在没什么前景,因此楚景最后还是去了临市的某家企业任高层。 但无论再忙,他每周都会抽出时间过来看他和谢津津。 偶尔也说顺嘴提起几句傅季秋的消息。 每到这个时候谢蜩鸣都会开口打断他的话,过去的一切于他而言已经是过往云烟,没有再继续沾染的道理。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楚景的心意。 明明当初通信的人是他,鼓励自己的人也是他,如果不是认错了人,他爱的本就该是楚景。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他把身心都给了傅季秋,那三年的感情将他耗得一干二净。 他实在没有再爱一次的力气,因此只能装聋作哑。 谢蜩鸣有时候也会觉得愧疚,但人确实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意,他做不到违心,只能努力和楚景拉开距离。 但每次看到楚景强掩失望的神情,他终究还是不安心。 “唉。”谢蜩鸣不由叹了口气,将怀中的小孩儿抱紧。 或许他真得不能再任由自己这么缩一辈子,他总得试着走出上一段感情。 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津津。 夜色四合,周围一片安静,然而谢蜩鸣依旧睁着眼睛没有任何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拿出了手机,给楚景发了一条消息。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后悔【倒v结束】 傅季秋踩着夜色推开大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死寂,偌大的别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的声音。 月光顺着窗户照了进来,隐约可以看清别墅内的陈设,和三年前的一模一样,丝毫未动。 傅季秋没有急着开灯,而是习惯性地在玄关处站定。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旋转木梯,就好像下一秒就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只要他张开手臂,那个人就会毫不犹豫扑进他的怀里。 然而他等了很久,周围依旧一片安静。 没有脚步声,没有充满着爱意的眼睛,更没有谢蜩鸣。 哪怕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落空,但傅季秋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阵阵刺痛。 他打开灯,暖黄色的灯光由客厅中间的水晶宫灯向四周落下,很快便铺满了整个别墅,然而依旧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又或许是因为他早已感觉不到温暖。 他好像永远停在了三年前那个阴冷的太平间,他在那里失去了谢蜩鸣。 傅季秋抬步一阶阶走上楼梯,推开了书房的门,在书桌前坐下,然后习惯性地把手里的机票塞进面前的抽屉里。 面前的抽屉已经快被密密麻麻的机票堆满,上面印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地。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助理发来的消息,又有人提供了新的地址。 傅季秋看着助理发来的陌生地名,虽然并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回道。 【订最早的机票,我会过去。】 发完,傅季秋关上抽屉,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从小家庭复杂的缘故,傅季秋在感情方面向来比别人迟钝一些,也很少为感情所困。 从小到大无论碰到再痛苦的事情,他也只允许自己难过三天。 从没有什么例外,除了谢蜩鸣。 明明一开始他还能保持冷静,告诉自己不过是死了一个情人。 他们本就不可能一直走下去,分开是他们的宿命,或早或晚而已。 于是他在书房里坐了三天,逼着自己自虐一般一遍遍看着那些信,日记和死亡证明。 他明白,痛苦不可回避,越是直面,才越会尽早过去。 他在那三天里终于弄清了谢蜩鸣对他的爱从何而来,也试图说服自己。 其实谢蜩鸣爱的本来也不是自己。 他给了自己三天时间,他以为这一次会像从前很多次一样,痛苦被压在心底,终将慢慢过去。 然而一切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方向发展,他根本走不出去。 他开始在各种场合想起谢蜩鸣。 他会想起那双总是怯生生却又热烈的眼睛,想起一声声满是爱意的“傅先生”,想起餐桌上不时出现的山茶花,想起少年纤瘦的身体。 傅季秋第一次对自己失去了控制,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谢蜩鸣,想他想得要发疯。 想到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看着身边的人连忙将他抱住,一遍遍道歉,然而怀中的人始终没有动静,他低头,才发现自己怀中空空如也,又是一场大梦。 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从高楼一跃而下,从头到脚开始失重。 他明明记性并不好,然而所有和谢蜩鸣有关的回忆却都历历在目,完好无比。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他们所有的过往,一幅幅画面就像一场场无法停止的黑白电影,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地继续。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谢蜩鸣穿的白衬衫,想起无数个早晨谢蜩鸣为他做过的早饭,想起那个安详闭塞的村庄里炎热的夜晚,谢蜩鸣举着宽大的蒲扇为他扇风,想起他提分手那次,谢蜩鸣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在别墅外坐了一整晚。 过往的回忆就像刀片,想起来便是钻心的疼,然而他却控制不住自己。 他控制不住地把那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每个字都背下来,控制不住地回想着过去的一切,然后一点点明白自己到底怎样彻彻底底地伤害了一个那么爱自己的人。 更让他喘不过气的是,傅季秋在发现谢蜩鸣对他的爱意从何而来时也终于明白,谢蜩鸣爱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楚景。 曾经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的那份爱,如今竟成了刀尖上的蜜,哪怕痛到鲜血淋漓,他还是贪婪而又固执地全部咽了下去。 明明只给了自己三天时间,但他却好像在书房里呆了一辈子那么久。 再次从那里出来时,恍如隔世。 理智告诉自己,他该回归正常的生活轨迹,生活还得继续。 然而心里的牢笼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似乎有什么跑了出去。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也不想控制。 他的灵魂仿佛游离于身体之外,冷眼看着自己毁了和江家的约定,毁了十个亿的合同。 傅家为此动荡许久,凌随满脸惊讶地来找自己。 向来沉静的他眼中第一次升起自己看不懂的怒意,仿佛撕下来戴着的面具,“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了他想毁掉傅家吗?” 彼时的傅季秋正抱着谢蜩鸣的骨灰,闻言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凌随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面上的表情滑稽又惊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反问道:“什么关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是。”傅季秋说着望向窗外,院中空荡荡的,满园的白梅不知何时已经没了。 凌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自然也发现了外面的变化。 这个发现仿佛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头顶,凌随头一次在傅季秋面前感觉到了措手不及。 “我们一起长大,你和阿姨一直很照顾我,因为你们的爱太温暖,所以我把这份感情错认成了爱情。” “你说什么?”凌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不知是生气还是害怕,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是说,我终于分清,到底哪个是爱了。” 傅季秋说着,抱紧了怀中的骨灰盒。 “你找贾德诚欺负过他,是吗?” 凌随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傅季秋似乎也不需要他的承认,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份债我会从贾家讨回来,至于你,你和阿姨从小照顾我良多,所以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但是……” “但是什么?”凌随从小几乎看着他长大,将他的脾气摸得透彻,然而今天的傅季秋却让他陌生得可怕。 凌随根本猜不到下一句他会说的是什么。 “但是今后还是不要再往来了。” “你说什么?”凌随语气都变了调,声音开始嘶哑。 傅季秋没有再重复,只是低头擦了擦怀中的骨灰盒,“他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 - 有时候傅季秋也会恍惚,谢蜩鸣是不是只是在和他生气。 这一切只是一场谢蜩鸣惩罚他的游戏。 或许他没有死,只是躲到了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不愿意见自己。 于是他让人发布了很多条寻人的消息,只要提供线索,无论真假,都会有丰厚的奖励。 这么多年来他收到了无数条消息,其实他明白绝大部分都是假的,但还是会抱着那一抹万分之一的希冀按照他们提供的线索找过去。 哪怕一次次得失望,却还是自虐一般不肯放弃。 抽屉里的机票已经满了,傅季秋是一个讨厌离开熟悉地方的人,但这几年他几乎跑遍了世界各地。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明明谢蜩鸣的骨灰就摆在客厅。 所以注定了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他该去哪里找谢蜩鸣?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跑遍全世界也没用,那个少年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 周末的时候谢蜩鸣起了个大早,然后趁谢津津睡着的时候出去买了一堆食材,他约了楚景中午来吃饭。 正在厨房里洗排骨的时候,谢津津醒了,踩着他的小拖鞋“哒哒哒”地跑到厨房,看着谢蜩鸣洗洗涮涮的模样,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道:“楚叔叔要来吗?” “对,楚叔叔经常帮我们,所以我们也应该对他表示感谢。”谢蜩鸣说着洗干净手然后牵着他去洗漱。 “嗯。”谢津津点了点头,“我同意。” 谢蜩鸣被他逗笑,给他洗完脸后打开了电视放动画片,自己则去厨房继续做饭。 刚做好就听门铃响了,然后就听谢津津“哒哒哒”地去开了门,接着甜甜地喊了句,“楚叔叔。” 谢蜩鸣走出去,然后就见楚景饱起了谢津津,而谢津津的怀里多了一个史迪仔。 “他已经有很多个了。”谢蜩鸣想起小卧室里堆了一床的史迪仔,有些无奈地说道。 “津津喜欢就好。” 饭已经做好,他们在餐桌前坐下,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吃完了一顿饭。 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偶尔才会说上两句。 因此谢蜩鸣原本已经想好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楚景确实很好,但他们似乎之间的感觉确实更像亲人。 或许他们还是更应该当朋友,因为他实在说不出口那句,“要不要试一试?” “你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楚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谢蜩鸣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问得一愣,一口饭差点呛在了喉咙里。 “没,没有。”谢蜩鸣说完立刻低下了头,然后拿起杯子喝水掩饰自己的心虚。 楚景见状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我明天要出差,这次估计会很久。” 谢蜩鸣闻言有些惊讶,“你不是刚回来吗?” “嗯,快到年底了,会更忙一些。”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一个月左右。” 谢蜩鸣算了一下,差不多是圣诞节前后。 “好,注意身体。”谢蜩鸣叮嘱道。 一旁的谢津津听着他们的对话,反而不舍起来,拉着楚景问道:“楚叔叔,那你还能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楚景闻言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保证道:“能,圣诞节也可以陪你一起过。” “好!我们拉勾。”谢津津说着,伸出了小拇指和他勾了勾。 “拉勾。” 吃完饭,楚景并没有呆多久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望着谢蜩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谢蜩鸣以为他有话要说,然而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别的时候突然说道:“今年的圣诞节好像会下雪,我努力赶回来和你们一起过。” “好。”谢蜩鸣立刻回道。 一旁的谢津津也连忙回道:“楚叔叔,我们等你。” “嗯。”楚景闻言俯身抱了抱谢津津,这才开车离去。 时间一晃,一眨眼已经到了十二月。 气温仿佛一夜之间急转直下,谢蜩鸣怕谢津津冻着,早早就给他换了羽绒服。 谢津津本就圆润,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后更像一个奶团子,走几步就累得不行,撒着娇让谢蜩鸣抱。 谢蜩鸣不肯惯着他,只是牵着他慢慢走。 谢津津也不哭闹,只是撇着嘴委屈道:“楚叔叔在就好了,他就会抱我。” “楚叔叔在你也得自己走。”谢蜩鸣无情地回道。 “好吧。”谢津津沮丧地低头妥协道。 小孩儿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没一会儿就重新振作了起来,对着他问道:“爸爸,楚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啊?老师说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我们可以带零食到幼儿园去。” 谢蜩鸣怕他失望一直没跟他说,见他问了,这才说道:“你楚叔叔的工作还没忙完,估计明天回不来了。” “啊……”谢津津果然一脸失望,“我还给楚叔叔准备了礼物。” 谢蜩鸣不忍见他这么失落,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晚上等你放学了我们一起去买好吃的,今天无论想吃什么爸爸都买给你。” “好!”谢津津一听,立刻重新开心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回道。 冬日的夜晚黑得格外早。 谢蜩鸣牵着谢津津的手从超市出来时天已经黑透,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落下,像是轻飘飘的羽毛。 因为过节,小镇难得热闹了起来。 路上人来人往,商场难得开了LED的大屏,街边挂着彩灯,路两旁坐满了卖礼盒和平安果的人,节日的氛围四散洋溢。 谢蜩鸣牵着谢津津慢悠悠地向回走去,经过卖苹果的摊位前,谢蜩鸣停下买了三个。 谁知刚付好钱一转头却发现谢津津不见了,谢蜩鸣只觉得心口一窒,连苹果也来不及拿便立刻四处找了起来。 好在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谢津津。 小孩儿正站在一辆糖葫芦车前,眼巴巴地望着里面的糖葫芦。 谢蜩鸣见状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走过去问道:“想吃糖葫芦?” “嗯。”谢津津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副口水马上就要流下来的模样,“爸爸,可不可以?” “不可以。”谢蜩鸣无情地拒绝了他,“小孩子不可以吃太多甜的东西,你今天吃了多少巧克力了?” “我明天不吃巧克力了好不好?”谢津津锲而不舍地继续求道。 “不行。” 谢津津一听,干脆使出了杀手锏,抱着他的腿开始装哭撒娇。 谢津津的举动很快吸引来了旁边许多目光,谢蜩鸣又气又好笑,只能妥协地买了一根递给了他。 谢津津一拿到,立刻破涕为笑,还十分有眼色地递给谢蜩鸣先吃。 谢蜩鸣不爱这些零食,但怕小孩儿一次性吃太多,还是咬走了两个。 谢津津也十分乐意分享,表示他也就吃两个,剩下的留给楚叔叔。 谢蜩鸣笑得不行,点了点他的额头。 大雪纷飞,年轻的男子牵着小孩儿的手站在路灯下,暖黄色的路灯仿佛给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旁边一串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更是增添了几分喜庆。 男子容貌绝姝,气质清绝,眼角上有一颗艳丽的小痣。 小孩儿圆润可爱,像个小奶团子。 谢蜩鸣并没有意识到现在这副画面是一副多美的光景。 也没有注意到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被录进了一段视频里。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不小心手滑把v章提前发了,没办法正常顺v,只能倒v了,可能有些小可爱看过了还需要再买一次,十分抱歉,所以设置了一个抽奖,希望可以补偿大家~ 第23章 认出 临近年关,街上的年味越来越浓。 期末考试完谢蜩鸣终于彻底轻松了下来,于是开始带着谢津津一起去超市采购年货,准备过年的东西。 谢津津帮不了太多的忙,但还是坚持提着自己的小袋子,力所能及地想要帮他。 谢蜩鸣也不客气,把糖果放在了他的小袋子里。 他们俩买好东西后提着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出了超市,刚一走到门口就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 “爸爸,下雪了。”谢津津看着纷飞的大雪说道。 “嗯,冷不冷?”谢蜩鸣说着给他戴上帽子和手套,这才牵着他的手一起向外走去。 外面的雪不知下了多久,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直响,因此他们走得很小心。 谢津津没一会儿就走累了,但谢蜩鸣手里提着东西不好抱他,只能试着和他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津津,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谢津津听到这个瞬间来了精神,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才对他说道:“想让你和楚叔叔一起陪我过生日。” 谢蜩鸣闻言愣了一下,却也并不意外。 毕竟谢津津从小就喜欢黏着楚景。 “只有这个吗?” “还想要史迪仔。” “好。” “对了爸爸,楚叔叔什么时候回来?”谢津津皱着一张小圆脸,很严肃地和他掰着手指说道,“楚叔叔都出差好久了,他明明和我拉过勾要一起过圣诞节,可是圣诞节早就过完了。” “楚叔叔公司那边出了点事儿,等处理完就回来了。” “那过年之前会回来吗?”谢津津坚持不懈地追问道。 “嗯……” 其实谢蜩鸣也不太确定,楚景上次打电话说合作出了点事儿还在处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他没说具体什么时候能解决这些问题,因此谢蜩鸣也不敢保证。 只能含糊道:“应该可以。” 谢津津还听不懂这些语义的差别,瞬间高兴了起来,连步子都迈得很大了一些。 谢津津今天难得老老实实走了一路,回到家后累得不行,躺在沙发上不肯动。 谢蜩鸣知道他也累了,于是允许他看半个小时电视,自己则把买好的年货分类放进冰箱里。 刚收拾完正准备去做饭,却听手机响了。 谢蜩鸣走过去拿起手机,然后就见来电显示上跳动着楚景的名字。 “喂。”谢蜩鸣接起了电话。 对面立刻传来了楚景的声音,“喂,你和津津还好吧?” 楚景的问题有些有些奇怪,语气也和平日里有些不同。 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被咽了下去。 “我和津津挺好的,你呢?公司的事儿处理完了吗?”谢蜩鸣有些不明所以地回道。 “处理完了,今年应该就能赶回去。” “怎么突然这么快?”谢蜩鸣有些惊讶,但更多的还是高兴,“刚好我今天买了很多菜,你直接过来一起吃吧。” “好,我现在就过去。” 楚景话音刚落,谢蜩鸣似乎就听见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谢蜩鸣不想影响他开车,正准备挂断电话,却听楚景突然补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不必担心。” 谢蜩鸣听得更加茫然,但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 谢蜩鸣只能一头雾水地把手机放下,然后向客厅走去,告诉谢津津小朋友这个好消息。 谢蜩鸣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后,手机屏幕上自动弹出了几条浏览器自带的推送消息。 其中有一条是一个问题。 【现实生活中你见过最好看的素人长什么样?】 手机亮了一会儿没有人触碰,屏幕很快就暗了下去。 - 傅季秋从公司出来已经是深夜。 天色早就暗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还下起了雪。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不知下了多久,街上已白了一片。 这让傅季秋不免有些恍惚,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三年前他碰到谢蜩鸣的那个冬天。 呼出的气体在他面前形成白茫茫的雾,一片朦胧中,好像那个穿着纯白色的羽绒服的少年还会再次出现。 这个念头让傅季秋不由怔了一瞬,于是他强忍着困意四处看了看。 然而周围空荡荡的,只有一辆黑色的宾利安静地停在他的身前。 傅季秋摇了摇头,晃走了脑海中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上了车。 刚一上车,便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从昨天起他就没有合眼,在公司几乎连轴转了一天一夜。 今天在洗手间一抬头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眼里满是红血丝,衣服也没换,下巴上微微冒出了胡茬,看起来狼狈不堪。 怪不得助理表现得那么担心他的身体,几次询问他要不要回家休息? 当然,傅季秋毫不意外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身体困顿到了极致,然而意识却依旧清醒。 因此傅季秋只一会儿便睁开眼睛,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太阳穴也开始隐隐泛起了疼。 疼痛让他瞬间更加清醒。 傅季秋沉默地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甚至享受这样的疼痛。 似乎只有身体上痛苦到了极致,就能压过心理上的疼。 “傅总,到了。”司机将车开进别墅,停在了大门口,开口提醒道。 “嗯。”过了许久,傅季秋才应声。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因着雪光,别墅里并不灰暗,因此傅季秋并没有开灯。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习惯性地走到客厅正中间处,那里放着谢蜩鸣的骨灰盒。 傅季秋先是抬手轻轻碰了碰,又很快把手放下,似乎怕谢蜩鸣不愿意他的触碰。 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将骨灰抱进了怀里,然后顺着身后的柜子坐了下去。 高大的身体蜷在一起,在这偌大的别墅中被衬得更加孤寂。 似乎有风顺着窗户挤了进来,穿过了他的身体。 傅季秋下意识把怀中的盒子抱得更紧,许久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一般轻声唤了句,“鸣鸣。” 自然没有人回应。 别墅空空荡荡,只能听见外面夹杂着风雪的呜呜声。 不知坐了多久,意识终于抵不过困意,身体累到了极致,傅季秋这才终于阖上了眼睛,得了片刻的平静。 他已经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谢蜩鸣的身影。 有时是一截惨白的手臂,上面纹着他的名字,有时是一具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身体,有时只有一双哀哀望着他的眼睛。 更多的时候是一具裹着白布的尸体,就那么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无论傅季秋怎样用力,都永远无法靠近。 从那之后他就害怕起了做梦。 他害怕这样一次次面对失去谢蜩鸣的场景,每一次都像是凌迟,将他的血肉剜了个干净。 因此他只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没日没夜的工作中。 傅家在他的手里越来越壮大,他一点点实现了曾经的理想,然而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之意。 只是觉得整个人愈发得空。 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了这么一具骨架还在兀自支撑。 楚景离开后他换了新的助理,助理知道他的心结,也知道每年那么多次的外出寻找是多么无意义的事情。 但还是尽自己所能地帮傅季秋发布消息,收集线索,提供各种可能性。 其实他们都明白,傅季秋哪怕是在寻找谢蜩鸣,不过是在找一个让他能继续坚持下去的支撑。 因此哪怕如此荒谬,助理还是陪着他一起找了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傅季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有些僵硬,他下意识低头看去,怀中的骨灰盒还在,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正准备起身,却听一首音乐划破了夜晚的静谧,傅季秋这才后知后觉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傅季秋拿出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显示的是助理。 一般这种时间点打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又有人提供了什么消息。 傅季秋抬手按了按依旧疼痛的太阳穴,将手机放到了耳边,想也不想地问道:“是哪里?订最早的机票,我明天过去。” “不,不是傅总。”然而对面助理的语气却和往日不同,他似乎很激动,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出什么事了?”傅季秋问道。 “就,就是……”助理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支吾了半天只挤出了一句,“太像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您看这个视频。” 接着就听“叮”得一声,手机里传来了什么消息。 傅季秋听得眉头微皱,但也知道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助理绝不会在这个时间寻他开心,因此还是点开了手机。 手机里多了一条微信消息,傅季秋点开,里面是很短的一个视频。 漫天的大雪纷纷从天空中落下,浩浩荡荡铺了满地。 画面微微晃动,似乎是在录制这漫天的雪景。 背景回荡着圣诞节专属的那首铃声。 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手机随着音乐声轻轻转动。 这时,一道身影突然闯进了镜头里。 不远处昏黄的灯光下的糖葫芦车前站着一名年轻的男子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 小孩儿圆润可爱,正高举着手里的糖葫芦喂男人吃。 男人容貌绝姝,气质清绝,哪怕穿着最普通的羽绒服,依然可以看出姿态的不俗。只见他半俯下身子咬了一口小孩儿手中的糖葫芦,然后冲他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笑容清浅,这一笑,连身后的雪景似乎都黯然了下去。 视频到这儿就戛然而止,然而傅季秋却久久回不过神。 眼前模糊了一瞬,接着有什么直冲脑海,让他阵阵眩晕。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似乎是胸腔中那颗死寂已久的心在这一刻重新跳动了起来。 一下一下,仿佛能穿透他的胸腔破开身体。 傅季秋愣了很久,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抬起颤抖的手指再一次点开视频。 画面一点点转动,那首《Jingle Bells》再次响起。 那是谢蜩鸣!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重逢 谢津津听到楚景要回来的消息时瞬间高兴了起来,连电视也顾不得看便跑回了自己的小房间,说是要去拿给楚叔叔准备的礼物。 谢蜩鸣好奇是什么东西,想跟着去看,却被拦在了门外。 谢津津伸出小胖手抵住门,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爸爸,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吧。”谢蜩鸣也没有坚持,转身去厨房开始做饭。 刚做到一半,就听见了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谢蜩鸣还没来得及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就见谢津津已经跑去开了门。 “楚叔叔。”谢津津激动得一把抱住楚景。 谢蜩鸣从厨房走了出来。 楚景穿得依旧是上次离开时的那件西装,只是在外面加了一件同色系的大衣,肩上还落着雪,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可见行程的匆忙。 “外面还在下雪吗?”谢蜩鸣问道。 “嗯。”楚景拍落了身上的雪花,这才走进来对着他说道。 “楚叔叔,你上次怎么没回来,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 “是吗?”楚景闻言低下头来,有些抱歉地摸了摸谢津津的脸,“什么礼物?” “楚叔叔你过来。”谢津津说着牵起他的手向卧室走去。 谢蜩鸣见状也好奇得跟了过去,然后就见谢津津把他们带到了小卧室。 小卧室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了三个用彩泥捏成的雪人。 两大一小,头顶戴着红色的尖顶帽子,脖子上围着红色的围巾,手牵手站在一起。 雪人捏得白白胖胖,惟妙惟肖,看得谢蜩鸣有些感慨,谢津津小朋友居然还有点艺术天赋。 “这个是你。” “这个是爸爸。” “最小的是我。” 谢津津说着把其中最大的那个雪人塞到了楚景手中,然后把稍小一点的那个塞给了谢蜩鸣,自己则留下了最小的那一个。 “这是老师教我们的,我学了很久呢。”谢津津骄傲地说道。 “楚叔叔,你喜欢吗?” 楚景捧着手中的“雪人”半晌没有说话,眼中似有什么闪过,明明他的表情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谢蜩鸣却好像感觉到了他平静的外表下似乎有情绪在翻涌。 “喜欢。”楚景回道,“很喜欢。” 楚景说着将谢津津抱了起来,然后转过身来突然对着谢蜩鸣说道:“我们去旅游吧,明天就去。” 谢蜩鸣正低头看着手里的雪人,闻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他问道:“旅游?” - 谢蜩鸣以为楚景只是一时兴起,然而没想到吃饭的时候他再次提起了这件事。 “旅游也不是不行,只是会不会太突然了点。”谢蜩鸣有些犹豫,“而且马上就过年了。” “是有点突然。”楚景不动声色地回道,“主要是因为这次工作完成得不错,所以公司提出奖励,可以选一个地方休息一个月。” “你们公司还挺大方的。”谢蜩鸣说道。 “是啊,所以不去白不去。” “但这是公司给你的奖励,我们去会不会不太好?”谢蜩鸣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不会。”楚景立刻回道,“公司说可以带两名家属。” “家属”两个词实在太过暧昧,因此楚景的话音刚落,房间里霎时一静。 楚景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我没有什么家人,名额不用也是浪费,不如刚好带着你们。” “更何况津津的生日也要到了,就当是我今年送给津津的生日礼物。” “但……”谢蜩鸣还是有些犹豫。 楚景见状,开始攻略起谢津津来,“津津,你想出去玩吗?” 谢津津本就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听见要出去玩立刻兴奋了起来,毫不犹豫地回了句,“想。” “那我们今年去别处过年怎么样?” “好啊!” 楚景说到这儿冲他递了个眼色,谢津津立刻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心领神会地起身来到谢蜩鸣面前,抱着他的腿撒起娇来,“爸爸,我想出去旅游,爸爸,我想出去玩,我们去旅游好不好,你答应我了,你和楚叔叔陪我一起过生日……” 谢蜩鸣最终还是没拗过谢津津,同意了楚景的提议。 楚景征得他的同意后便回去收拾东西,打算明天就去。 谢蜩鸣虽然觉得有些着急,但也不想扫了他们兴,因此楚景一离开便也开始收拾起了明天旅行时需要的东西。 等收拾完时间已经不早,谢津津早已睡熟。 谢蜩鸣给他盖好被子后在他旁边躺下,然而却没有丝毫睡意。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一点点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的楚景有些不对劲,就像是瞒了他什么事情。 为什么突然就结束了工作?为什么连夜赶回来?又为什么突然提议去旅行? 这一系列的事情发展得太快,就像是有人在里面加了催化剂。 但楚景不肯说,谢蜩鸣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清。 他不是一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想不清楚的事干脆不想,反正他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楚景都不会害他和津津。 想通之后谢蜩鸣也不纠结了,摸出了枕头下的手机。 一点开就见屏幕上堆满了浏览器自带的推送消息。 【最无用的节俭行为是什么?】 【现实生活中你见过最好看的素人长什么样?】 【笔记本价格一览表】 他随意扫了几眼,没什么感兴趣的话题。 - 因为睡得晚,所以谢蜩鸣第二天起来得有些艰难。 谢津津倒是很兴奋,一大早就乖乖地洗漱完毕,然后提着自己的小行李箱坐在客厅等着楚景来接他们。 “现在还早,先过来吃早饭。”谢蜩鸣端着早餐走出来对他说道。 “我不饿,能不能一会儿路上吃?”谢津津问道。 “不能。”谢蜩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谢津津只能放下行李箱向餐桌前走去。 小孩儿的心思根本不在这儿,因此一顿饭吃得三心二意,吃一会儿便向门口看看,仿佛下一秒楚景就会出现在那里。 “认真吃饭。”谢蜩鸣说着递给了他一个剥好的鸡蛋。 “我不想吃蛋黄。”谢津津把蛋黄抠了出来,讨价还价道。 “不行,你不吃的话……”谢蜩鸣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谢津津闻言,仿佛见到救星一般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鸡蛋向门口跑去。 进来的果然是楚景。 谢津津这下仿佛有了依靠,对着楚景笑得一脸讨好,“楚叔叔,我东西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楚景闻言看向不远处的谢蜩鸣。 谢蜩鸣拿着手里的鸡蛋无奈地摇了摇头,楚景立刻了然地把他抱了回去,“不急,吃早饭再走。” “啊……”谢津津见逃不过,只能哀怨地吃起了鸡蛋。 吃完饭后,他们这才提着行李一起向楼下走去。 “对了,我们要去哪儿?” 谢蜩鸣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 “云集。” “云集?” 谢蜩鸣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并没有什么印象,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一个海滨城市,气候温和,四季如春,冬日里确实适合去那里。 他们很快下到楼下。 楚景去开车,谢蜩鸣则牵着谢津津在楼下等他。 昨天刚下过雪,街上残雪未消,因为化雪,空气中透着凄凄的冷意,谢蜩鸣怕谢津津冷,于是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半俯下身子重新给他系好围巾。 此时还早,路上行人稀稀,马路上空空荡荡,偶尔才会响起几声车鸣。 “好了。”谢蜩鸣系好围巾后站直了身体,正想着要不要把谢津津的手套也找出来的时候,却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皮鞋踩过积雪,发出沉闷又厚重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是一阵鼓音,不知为何谢蜩鸣竟感觉到了一瞬的心悸。 他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然后就见原本空荡荡的街道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黑色的宾利,这样的车出现在烟云镇这样的地方透着一股违和的怪异。 车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一个男人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男人身材高大,哪怕站在路沿下依旧高出他一头,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商务西装,领口处微微敞开,露出里面藏青色的法兰绒双排扣背心,最外面这是一件同色系的大衣,衣摆随着路面的冷风轻轻晃动。 男人似乎想要过来,然而踟蹰良久,终究还是没有继续向前,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谢蜩鸣却觉得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有一瞬间谢蜩鸣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会看见傅季秋? 这一定是梦! 想到这儿谢蜩鸣意识向后退去,因为太过慌乱被自己绊了一下,差点向后摔去,然后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 谢蜩鸣低头看去,握着他胳膊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小指上还有一枚熟悉的痣。 谢蜩鸣仿佛被蛇咬了一下,连忙甩开了他,意识开始一点点回笼。 他满眼震惊地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男人。 不是梦! 是傅季秋。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他是 “鸣鸣。”面前的男人开口叫道。 这个熟悉的称呼如同一道魔咒,瞬间唤醒了过往那些不堪的回忆,揭开了他拼命想要掩埋的曾经。 原本腐烂的地方已经结痂,现在却被人重新掀开,再次变得鲜血淋漓。 谢蜩鸣满眼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低下头,然后牵起谢津津的手想要离开。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拦了下来。 挡在他面前的男人就像一堵城墙,谢蜩鸣甚至投不过一道暗影。 “让开。”谢蜩鸣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颤抖的语气。 傅季秋看着他抗拒的姿态,有些无措地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只能哀求一般又喊了一句,“鸣鸣。” 傅季秋声音中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如果不是过往的那些经历,谢蜩鸣或许还会以为他对自己情根深种。 “不好意思。”过了最初的震惊,谢蜩鸣终于冷静了下来,于是一边努力平复着情绪,一边逼着自己尽可能平静地回道,“你认错人了,先生。” 傅季秋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开,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傅季秋的目光一点点在他脸上扫过,这目光如有实质,仿佛有一只手在轻轻触摸,让谢蜩鸣觉得更加不适。 于是下意识侧过头,却正好露出了耳下的那片胎记。 谢蜩鸣有些懊恼地想要伸手去遮,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干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露了出来,只是加重了语气,“麻烦让开。” 然而傅季秋却似乎恍若未闻,只是依旧静静地望着他不肯离去。 “你!”谢蜩鸣又气又急,干脆牵着谢津津直接往回走。 然而刚一转身手腕却被人扣住。 那人的手仿佛一把锁,瞬间将他锢得动弹不得。 谢蜩鸣只能被迫停下脚步向他看去,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见傅季秋正凝神望着他的腕骨处,微微愣怔,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这里的纹身?”傅季秋说着慢慢抬起头来,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微微颤抖,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他的腕骨,却又不敢用力,似乎怕把他碰疼。 谢蜩鸣眸色微动,这才想起自己以前做过的那些傻事。 曾经他最爱傅季秋的时候曾在手腕处纹过他的名字,但后来发现一切不过是错付,所以当初他来到烟云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掉了手腕上的纹身。 洗的时候比纹的时候要疼上许多,但谢蜩鸣一声也没有吭,只是死死咬牙忍着。 有些痛确实该受一遍,最好疼到刻骨铭心,就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从来都没有什么纹身。”谢蜩鸣说着甩开了傅季秋的手,神色冰冷道,“再说一次,你认错人了。” “鸣鸣。”傅季秋还想说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谢津津突然甩开谢蜩鸣的手,上前一步挡住了傅季秋。 “不准靠近我爸爸!”小孩儿还不到傅季秋腿高,却丝毫没有惧色,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爸爸?” 傅季秋闻言低下头去,刚才他的注意力全被谢蜩鸣占满,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有一个小豆丁。 眼前的孩子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大,面容白净,眼眶深邃,眼尾微微上扬,鼻子又高又挺。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然而傅季秋却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了几分莫名的熟悉。 傅季秋的目光在他和谢蜩鸣身上转了几转,随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猛然收紧。 谢蜩鸣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些不妙,连忙伸手将谢津津拉了回去。 “他叫什么名字?”傅季秋猛地上前一步问道。 “他和你没关系。”谢蜩鸣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毫不犹豫地回道。 “他是……” 傅季秋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汽车鸣笛声所打断。 傅季秋侧眸望去,然后就见一辆黑色奥迪停了下来,接着车门打开,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待看清来人之后,傅季秋镜片后的眸色微微沉了下去。 是楚景。 楚景对于傅季秋会出现在这里似乎并不意外,神色自然地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像往日一样叫了一声,“傅总。” 傅季秋看着他自然而然挡在谢蜩鸣身前的动作,瞬间明白了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有什么在阵阵上涌,傅季花了很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散落的珠子终于被穿成了线。 一切都开始变得明晰。 为什么当年谢蜩鸣会突然转变态度?为什么会发生车祸?为什么当初谢蜩鸣出事不久楚景就提了辞呈?为什么一个素人热搜也会有人专门花大价钱撤下去? 傅季秋纵横商场多年,哪怕他们之间一句话还没有说,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场车祸是你们一起设计的。”傅季秋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 没有人说话,街边空荡荡的,只能听见冷风穿过寥落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哭声。 睫毛上落了什么东西,傅季秋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又下起了雪。 细碎的雪花被风卷着呜呜咽咽地往下落,有些飘进了他的脖颈,傅季秋竟然觉得有些冷。 谢津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孩子对于大人情绪的变化很敏感,因此他很敏锐地感觉到谢蜩鸣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他不知道现在做什么才是正确的,只是下意识想要离开这里,于是他开口打破了局面的僵滞,“爸爸,我们走吧,我们不是还要和楚叔叔去旅游。” “好。”谢蜩鸣说着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头,看也不看傅季秋一眼,转头对着楚景说道,“我们走。” 楚景看了傅季秋一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打开车门。 正准备上车,一只手却突然将打开的车门重新按了回去。 因为用力,手背上的筋脉根根凸起。 楚景见状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就见傅季秋的手抵住车门,望着他问道:“你要带他们去哪儿?” 楚景避开傅季秋的眼睛,对于当年的事他终究歉疚,因此只是沉默不语。 “楚景!”傅季秋还未从背叛中消解过来,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怒意。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人影从车上跳了下来,“哒哒哒”跑到楚景面前,拉住了楚景的手。 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傅季秋喊道:“坏人!” 傅季秋低头看着这个眉眼间和自己三分像的孩子,瞬间僵在了原地。 “你赶快走!你一来爸爸和楚叔叔都不开心,你快走!” 谢津津说着还上前一步试图去掰傅季秋抵着车门的手。 小孩儿的手又软又小,像是棉花糖,却在这一刻爆发出了这么大的力气。 傅季秋的手竟真被他掰开了。 “津津。”楚景见状,连忙拉住他,把他抱进了怀里。 谢津津一被抱进楚景的怀里,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立刻泄了气。 他一下子抱住楚景的脖子哭了起来,鼻子一抽一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不想在这儿,我们走吧,我讨厌这个人,我不喜欢他……” 谢蜩鸣见状也从车上走了下来,拍着谢津津的背说道:“好,我们这就走。” 说完,他转头看向傅季秋,语气厌烦又冰冷,“这位先生,再说一遍,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们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你自便。” 说着,抱着津津重新上了车。 大概是因为刚才谢津津的话,傅季秋这次倒没有再阻拦,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开车离开。 很久都没有离去。 - 因为这个小插曲,谢蜩鸣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只有谢津津七秒钟的记忆,一到目的地就忘了刚才的事情,闹着要去海边游泳。 “还在想刚才的事?”楚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走过来问道。 谢蜩鸣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他会找过来?所以才突然提出的旅行。” “嗯。”楚景没有瞒他。 “你怎么知道的?”谢蜩鸣不解地问道。 楚景闻言拿出手机,然后找出了一个视频。 谢蜩鸣凑过去看了起来,然后发现视频里的主人公竟然是自己。 那是圣诞节那天他和谢津津在路上买糖葫芦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被人录了下来。 “怎么会?”谢蜩鸣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有人不小心录到了这段视频,后来发到了网上,没想到恰巧被一个剪辑博主看到,把这个片段剪进了一段治愈向的视频里,那个视频后来爆火,连带着你这一小段也跟着火了,还上了热搜,我发现的时候就试过把这些撤掉,但还是晚了一步,我猜到傅总可能会发现,但我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急,他……” 楚景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他应该还是一直在找你。” 谢蜩鸣听到这儿觉得有些可笑,“他找我做什么?我死了他应该开心。” “他……” “楚景。”谢蜩鸣不想再听任何和傅季秋有关的消息,于是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出去转转吧,刚好带津津散散心,他刚才应该吓到了。” “好。”楚景立刻同意。 谢蜩鸣牵着谢津津来到楼下,正准备往海边去,却听楚景突然问道:“你还会回去吗?” “会。”谢蜩鸣知道他问得是什么,因此回答得毫不犹豫,“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和工作,不会因为他而舍弃掉的,更何况傅家家大业大,他在烟云镇待不了多久。” 话虽如此,谢蜩鸣还是拖到了临近开学才回去。 他本以为傅季秋肯定早就走了,没想到刚一上楼就见家门口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烂账 谢津津看到他的反应最大,一下子从谢蜩鸣的怀里挣了出来,对着他喊道:“你怎么又来了?” 傅季秋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大半个月未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这么冷的天,傅季秋穿得却很单薄,里面只穿了一件墨色的薄衬衫,外面披着一件风衣,看起来很是落拓。 上次谢蜩鸣急着离开,并没有细看,今日才发现他整个人瘦得有些过分,眼下一片青黑,脸上满是疲色。 他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有些僵硬,但看见谢蜩鸣的那一刻,还是下意识上前了一步,布满红血丝的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波动,透出了一抹喜色。 薄薄的唇瓣微微颤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因此许久才终于说出来了一句,“你回来了。” 谢蜩鸣没有理他,而是径直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拉着谢津津就要往里走去。 正准备关门时,一只手却突然从身后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的手太冰,有一瞬间谢蜩鸣还以为皮肤里渗进了陈年的积雪。 傅季秋也意识到不妥,很快就放开了他,但怕谢蜩鸣就这么锁了门,于是抬手抵在了门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谢蜩鸣将谢津津推了进去,有些恼怒地转过头。 傅季秋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蜷紧,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嘶哑不堪,每一个都说得艰难,“我有话想和你说。” “可我不想听。”谢蜩鸣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 “我一直在找你。”明明这些日子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但是等他真得站到谢蜩鸣面前这一刻,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还有……对不起。” 谢蜩鸣听到这儿终于抬头看向他,眼神很淡,没有任何情绪。 “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但我确实不是你要找的人了,曾经的谢蜩鸣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所以还请你不要再打扰我。” 谢蜩鸣说完,目光落在他抵在门上的手上。 傅季秋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一点点收回了手。 谢蜩鸣见状,立刻关上了门。 大门闭合的那一刹那他隐约间似乎听见傅季秋又说了一句什么。 似乎是“我没结婚”,但具体是什么,谢蜩鸣也没听清,当然他也并不在意。 谢蜩鸣一回头就见谢津津从卧室探出头来在看。 谢蜩鸣怕他害怕,于是冲他伸出了手,谢津津见状立刻跑了过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爸爸,这个人是谁呀?为什么老缠着我们?”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谢蜩鸣抱着他回道,“不必理他。” 因为傅季秋在门口,谢蜩鸣一天都没怎么出过门。 晚上洗完澡后他躺在床上给谢津津念童话。 讲的是大灰狼和三只小猪的故事。 “从前,猪妈妈生了三只小猪,等他们稍稍长大了一点,猪妈妈就没有足够的食物给它们吃了,所以猪妈妈只好让小猪们离开父母,出去自谋生路……”① 讲到一半的时候,谢津津突然说道:“爸爸,今天那个男人好像大灰狼啊。” 谢蜩鸣闻言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傅季秋。 “为什么这么说?”谢蜩鸣一边问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今天你做饭的时候我搬着凳子去门口看了看,他还在外面,但我才不会给他开门。” 谢蜩鸣听到这儿,拍着他的手不由一顿。 “他还没走?” “没有。” 说到这儿,谢津津往他怀里钻了一下,“他会不会从烟囱里钻进来?” “不会。”谢蜩鸣安抚道,“不怕,我们马上就搬家,让他再也找不到我们。” - 谢蜩鸣是在梦中被惊醒的。 他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色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刚指向三,正是半夜。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背上,透着说不出的冷。 他又梦到了三年前的事情。 彼时爷爷刚刚离世,他又得知了回信的事,心如死灰地被傅季秋关在别墅里。 他拼命想要离开,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但曾经的那些过往还是深深地根植在他回忆里,稍不留意,便会给予他致命一击。 喉咙有些干涩,谢蜩鸣起身去厨房接了一杯水灌了下去。 他在厨房站了很久,整个人才慢慢平静。 喝完水后他转身回卧室,经过客厅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谢津津的声音。 “爸爸,今天那个男人好像大灰狼啊。” “为什么这么说?” “今天你做饭的时候我搬着凳子去门口看了看,他还在外面,但我才不会给他开门。” “他还没走?” “没有。” 想到这儿,谢蜩鸣的不由向门口看去。 夜色深静,大门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听不见任何声音。 谢蜩鸣又看了一眼时间,想着这么晚那人应该走了吧。 但想起今天在楼道里看到他的模样,却又突然有些不确定。 因此他在原地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向门口走去。 谢蜩鸣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第一眼看到了空荡荡的楼道,月光撒在水泥地面的楼梯上,像是铺了一层淡淡的银。 果然已经走了,谢蜩鸣正准备收回目光,偶然一瞥,却见楼梯的转角处立着一道人影。 谢蜩鸣住的是旧小区,楼梯是半开放式,可以直接看见外面的风景。 傅季秋站在上下楼梯交界转角处的阴影中,如果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他的身影。 他背对着谢蜩鸣斜倚在那里,向来挺直的肩膀微微佝偻,像是压着千万斤的东西,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手指微蜷,似乎夹着一支烟,只能看见明明灭灭的一点猩红。 谢蜩鸣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没走,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地守在这里? 明明傅季秋根本不爱自己,为什么现在又要表现得好像很深情? 有一瞬间谢蜩鸣觉得自己快被心中的怒火烧着,恨不得冲出去让他赶紧走,别像癞皮狗一样赖在这里。 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觉得没必要。 大概只是得知自己还没死,又想起了他这个便宜又趁手的玩具而已。 只要自己不配合,他迟早会觉得没趣。 想到这儿,谢蜩鸣收回目光,转身向卧室走去。 第二天谢蜩鸣起了个大早,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他得去学校,因为幼儿园还没开学,所以他得把谢津津一起带过去。 谢津津还没从假期中适应过来,怎么也不肯起。 谢蜩鸣叫他费了好大的劲儿,等他们好不容易收拾好,已经快迟到。 因此谢蜩鸣也来不及做饭,牵着谢津津的手就向外走去。 一打开门,就见傅季秋已经等在了门口,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木制餐盒。 看见他出来了,抬手想要递过去,“我买了早餐。” 谢蜩鸣看也没看,牵着谢津津直接越过他向楼下走去。 傅季秋见状连忙跟了下来,看着他着急的模样,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迟到了?我送你们过去?” 谢蜩鸣听到这儿终于绷不住,停了下来,转头对着他说道:“傅先生,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的帮助,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消失在我的生活里,从此再不出现。” “我……” “你要把我的生活再次毁掉吗?”谢蜩鸣望着他一字一句问道。 傅季秋仿佛被这句话镇住,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进了喉咙里,许久,只无措地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需要。”谢蜩鸣无奈地叹了口气,牵着谢津津拦了一辆车。 傅季秋似乎终于听懂了他的话,没有再跟过来,只是站在路边目送着他们离去。 因为早上的事儿,谢蜩鸣一天的心情都不太好。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本该已经结婚生子的傅季秋会突然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还和他说对不起。 过去的事就像一笔烂账,根本理不清,每每翻开会让他头痛不已。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一把火将它付之一炬。 他的生活刚刚安稳下来,他不想打破如今的平静。 然而傅季秋却偏偏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 到底为什么?他又想要做什么? 谢蜩鸣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如何解决掉这件事情。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谢蜩鸣低头看去,然后就见手机屏幕上跳跃着楚景的名字。 - 开学第一天不上课,领完书就没什么事,所以放学得很早。 谢蜩鸣牵着谢津津出了校园,然后在学校门口站定。 “爸爸,我们等楚叔叔吗?”谢津津习惯性地问道。 “嗯。”谢蜩鸣点了点头,“楚叔叔今天打了电话,说晚上一起吃饭。” 昨天楚景公司有事,一下飞机就赶了回去,今天才刚忙完。 “好。”谢津津一听要见到楚景,立刻高兴了起来。 谢蜩鸣见他高兴,阴郁了一天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我们晚上吃什么?”谢津津继续兴高采烈地问道。 “你想吃什么?” “牛排。” “好,那我们就去吃牛排。” 谢蜩鸣说完抬眸向路口看去,楚景还没有来。 正准备收回目光,却突然瞥见了什么,谢蜩鸣猛地抬起头来凝神向不远处看去。 然后就见马路的斜对面处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黑色的宾利。 傅季秋坐在车里望着不远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几次想要下去。 然而谢蜩鸣对他的抗拒实在太明显,所以纠结许久终究还是还有过去。 好不容易等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正准备下车,却见一辆熟悉的奥迪在谢蜩鸣面前停下。 接着他们坐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①来源于浏览器 第27章 报应 夕阳携着黄昏跳进海里,浅蓝色的天穹暗了下去。 马路上的街灯渐次亮起,白日里平静安详的小镇趁着夜色热闹了起来,街道两边的窗户一盏接一盏亮起。 处处都是凡尘世俗的声音。 傅季秋独自坐在车里,静静地向不远处看去。 那是一家西餐厅,临街的那面墙是一整面落地窗,因此可以很容易地看见里面的场景。 谢蜩鸣和楚景相对而坐,正在说话,大概是聊到了什么趣事,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谢津津则在旁边拿着叉子乖巧地吃着一份切好的牛排。 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和乐美满的场景。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这俗世凡尘中最为普通却般配的一家人。 而他永远也融不进去。 直到这一刻,傅季秋才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真得失去了谢蜩鸣。 又或许傅季秋早就已经失去他了,却还是固执地守着一场残梦怎么也不肯醒。 夜色凉寒,傅季秋摸出一只烟咬在齿间,却没有点燃,不远处西餐厅里暖光色的灯光像是火源,点燃了香烟末端。 傅季秋继续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楚景正和谢蜩鸣说些什么,两人相视而笑,笑意盈盈。 傅季秋看着谢蜩鸣悠游开怀的模样,有一瞬间只觉得心脏仿佛突然被刀剑切开,痛不欲生。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江小姐吃饭的那天晚上,谢蜩鸣一个人在家喝酒喝到烂醉。 彼时的傅季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今日才终于明白了他当时的感觉,原来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是这样一件万箭穿心的事情。 当年谢蜩鸣没有资格进去阻止他,如今的他同样也没有资格进去阻止谢蜩鸣。 心口仿佛被密密麻麻扎进去一根根针,疼得他不受控制地把身体蜷起,手中的烟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他却没有捡起来的力气。 只是自虐一般继续看向不远处的西餐厅。 谢蜩鸣正在给谢津津喂沙拉,楚景则把面前的果汁给谢津津递了过去。 这样的场景实在太过温馨,大概是痛到了极致,傅季秋竟然恍惚了一瞬,好像是自己坐在了楚景的位置。 如果当初他知道珍惜,如果他没有一次次践踏谢蜩鸣对自己的爱意,如果他早点弄清楚自己对谢蜩鸣的感情。 那么现在谢蜩鸣的对面,坐着的应该是自己。 明明应该是自己。 得知谢蜩鸣没死的那天,傅季秋以为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祈愿,他当时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谢蜩鸣重新回到他身边。 在来的路上他设想了无数种再见面时的场景,想了一肚子的话。 他想说他知道错了,他想说这些年自己真得很想他,他想问问还可以重新开始吗? 然而一切都和他想象的背道而驰,傅季秋没有想到谢蜩鸣会对他如此避之不及,更没有想到他已经和楚景在一起。 不过也是,谢蜩鸣爱的本来就是楚景。 他不过一个幸运的小偷,偷来了三年不属于他的光阴。 而如今,一切错位的关系终于被拨正,他也迎来了自己的报应。 等他们吃完饭时谢津津已经睡着了。 楚景结完了帐,走过来接过谢蜩鸣怀里的孩子,对着他说道:“我送你回去。” “好。”谢蜩鸣说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向外看了一眼。 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安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因为距离的原因,谢蜩鸣看不见里面的人,但他知道傅季秋就在里面。 谢蜩鸣叹了口气,他不明白傅季秋还要这样跟着他多久,又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明明已经把话说清,为什么还要纠缠不已? 他们的一切明明早该埋葬在过去。 楚景把车开到他们小区楼下,谢蜩鸣正准备抱着谢津津下车,却被楚景叫住,“等一下。” “怎么了?”谢蜩鸣抬头望去,然后就见楚景望着车窗外的后视镜,里面映着一辆黑色的宾利。 楚景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后面傅季秋的车,对着他说道:“我抱着津津先上去,有些事最好还是说清。” 谢蜩鸣明白他的意思,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同意。 楚景抱着谢津津先上了楼,谢蜩鸣则下了车,转身看向停在他们不远处的那辆车。 很快车门打开,傅季秋从车上走了下来。 然后握着什么东西走到了他的面前,嘴唇微动,喊了一句,“鸣鸣。” “傅总。”谢蜩鸣疏离地回道,用客套的称呼消解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傅季秋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停下了想要向前的脚步,终究还是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你这样真得让我……和我的爱人很困扰。”谢蜩鸣望着他,一字一顿道。 谢蜩鸣知道傅季秋误会了他和楚景,干脆就这么将错就错下去,不给他留一点可以转圜的余地。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傅季秋的面色瞬间白了下去。 傅季秋神色微怔,像是陷进了什么梦魇里,眼神有些游移,许久才回过神来,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抱歉。” “不必。”谢蜩鸣毫不犹豫地说道。 说完习惯性地揉了揉自己的腕骨处,那里的纹身已经没了,只能摸到几出微微的凸起,是原来碎瓷片留下的几道浅得看不出来的疤痕。 “如果你真得抱歉,就别再出现在我和津津的面前。” 傅季秋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老式居民楼,目光有些焕然,不知在看哪里。 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声音又低又哑,满是复杂的情绪,“他叫津津?” 谢蜩鸣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也没有否认,只是冷声道:“他无论叫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谢蜩鸣转身欲走。 然而傅季秋却再次追了上来,“鸣鸣。” 这道声音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谢蜩鸣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向他看去。 面前的男人和三年前似乎还是一样,却又好像多了几些不同。 从前的傅季秋的脸上总是带着漫不经心,对他像小猫小狗一样逗弄。 他的眼底就像一潭死水,映不进任何人的倒影。 而如今,谢蜩鸣却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多么讽刺又滑稽。 “傅总。”谢蜩鸣望着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您难道非让我说得难听?” “不是,我……” “我说过了,你已经对我和我的爱人造成了困扰,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为什么还要纠缠不清?我已经有了新的家庭。” “怎么?”谢蜩鸣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一个略显讥讽的笑,“你也要像曾经的我一样,当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 谢蜩鸣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准确无误地向傅季秋扎了过去。 刀刀见血,几乎毙命。 傅季秋向来高傲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谢蜩鸣以为他肯定会气到立刻转身离开。 然而并没有,傅季秋只是静静地望了他许久,唇角挤出一个略显苍凉的笑,对着他微微俯下身来,有些艰难地说道:“如果是你的话,我愿意。” 有一瞬间谢蜩鸣觉得傅季秋肯定是疯了,又或者是自己疯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傅季秋说这样的话。 从谢蜩鸣第一次见傅季秋起,就一直觉得他是天山上的雪,高不可攀,永不融化。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傅季秋会卑微至此,从山巅落下去。 谢蜩鸣原本奚落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只是下意识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然而刚一动作,手腕却被人扣住。 谢蜩鸣连忙想要挣脱,手里却多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手里被塞了一个丑丑的晴天娃娃。 那是爷爷刚生病时在医院无聊做给他的。 谢蜩鸣一直小心地收着,但是后来走得太匆忙,忘了拿,很多东西都留在了傅家。 “你当初走得太急,把这个落下了。” “其实我这几天一直想把这个还给你,这是爷爷的遗物,你肯定很想它。” - 谢蜩鸣第二天有事儿,晚了半个小时才去接谢津津。 本来还担心谢津津乱跑,结果一去就见谢津津背着书包蹲在学校门口的花坛边一动不动,看得很是专心。 “你看什么呢?”谢蜩鸣走过去问道。 谢津津听见他的声音立刻站起身来,叫了一声,“爸爸。” 刚一叫口水就流了下来。 谢蜩鸣见状连忙拿了纸给他擦,一边擦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口水流成这样。” “没什么。”谢津津有些不好意思地闭紧了嘴巴,然而目光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向旁边的花坛看去。 谢蜩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就见那里竟然摆了满满几大袋子的零食。 “这是谁的东西?”谢蜩鸣问道。 谢津津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没说话。 “津津,那些东西是谁的?怎么放在那里?”谢蜩鸣再次问道。 谢津津闻言犹豫了很久,才回道:“是那个大灰狼的,但我一口都没吃。” 谢蜩鸣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他说的大灰狼是谁。 闻言立刻紧张了起来,“他来找你了?” “嗯。”谢津津点头道。 “他想干什么?想带你走?”谢蜩鸣立刻蹲在他面前问道。 谢津津摇了摇头,“没有。” “那他想干什么?” 谢津津再次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说他要走了,来看看我。” “只有这些吗?”谢蜩鸣有些不信。 “还问了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谢蜩鸣生怕傅季秋在谢津津面前透露什么,一颗心瞬间提起。 “他问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辛不辛苦?” 谢蜩鸣闻言一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爸爸很辛苦。”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看见他眼睛红了。” “这样啊。”谢蜩鸣说着站起身来,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回走。 “爸爸。” “嗯?” “你不是说男子汉不能流眼泪吗?可我看他好像快哭了。” 谢蜩鸣没说话,只是攥紧了谢津津的手。 许久才回道:“他大概不是男子汉吧。”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点心 大概是没有什么高层建筑的缘故,烟云镇夜晚的天空格外清亮,一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繁星。 傅季秋已经想不起来有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多的星星,一时间竟看得入了神。 直到脖子微酸,这才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不远处的老式居民楼。 那里住着谢蜩鸣。 他知道谢蜩鸣不愿意看见他,因此不敢离得太近,特意停在了小区外的树下,所以能看见的不过是五楼亮起的那盏灯而已。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所以他只能猜测现在的谢蜩鸣正在做着什么事情。 可能在看电视,可能在给谢津津洗澡,也可能正在哄谢津津睡觉。 虽然都是想象中的画面,但傅季秋眼中却还是漾出了一抹笑。 只是笑容很快变得苍凉,他知道,这些最普通不过的场景,已经变成了他今生最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五楼的灯灭了,夜色深沉,他们应该已经睡着。 傅季秋才收回了目光,拿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微信的界面,他的页面很干净,只有一个置顶,备注写着鸣鸣。 傅季秋点开,里面立刻弹出了密密麻麻的消息。 全部是他发出去的,没有回音。 谢蜩鸣早已不用这个微信。 傅季秋向上翻了许久,最上面是谢蜩鸣曾经给他发过的消息。 【明天的发言我已经写好,您不要忘了拿。】 【您昨天没有吃药,头还疼吗?】 【您胃不好,晚上的宴会要少吃生冷的东西。】 【傅先生,您晚上回来吗?】 【不回来。】 【傅先生,我很想你。】 【嗯。】 彼时的傅季秋将谢蜩鸣带着爱意的关心视为怀有目的讨好,因此并不常回应他的消息。 所以他们曾经的聊天记录就像是谢蜩鸣一个人的独角戏。 曾经看起来无动于衷的消息,如今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痛傅季秋的心。 他当初到底怎样一次次地伤害过谢蜩鸣。 那时的他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的自己愿意用一切来换谢蜩鸣理理自己。 这些聊天记录就像是一把回旋镖,最终还是扎到了他自己。 傅季秋叹了口气,一点点平复下内心的情绪,然后点开键盘,打下一个个发了出去。 【今晚的星星很美。】 【我很想你。】 【也很想津津。】 这些消息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出现在他们的聊天页面里,没有回音。 - 原本谢蜩鸣因为被傅季秋发现了现在的住址打算换个地方住。 但傅季秋好像真得听进去了他的话,那天之后就没有再来纠缠过他。 因此谢蜩鸣也暂时放下了搬家的计划。 日子如水流过,傅季秋真得没有再来找过他,谢蜩鸣的生活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的一颗心这才彻底放了下去。 这天半夜,外面突然电闪雷鸣,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谢蜩鸣被窗外的雨声吵醒,他突然想起下午刚洗了衣服还晾在阳台,而阳台的窗户没关紧。 于是连忙强忍着困意爬了起来,走到阳台把窗户关紧。 关完窗户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余光一瞥,却在楼下扫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蜩鸣愣了片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因此怔了片刻才揉了揉眼睛再次向楼下看去。 然后就见楼下确实立着一道人影,那人撑着一把黑伞,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指尖闪着一点猩红,似乎夹着一支烟,身侧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 原本的困意瞬间烟消云散,谢蜩鸣只觉得整个人瞬间清醒。 那是傅季秋,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谢蜩鸣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已经答应了不再出现,为什么还要回来? 有一瞬间谢蜩鸣几乎想冲下去问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在阳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蜩鸣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声渐大,逼着自己重新睡去。 他不明白傅季秋为什么又突然回来? 只是想如果明天他继续纠缠不休的话,或许还是得重新考虑搬家的事情。 因为昨晚的事,谢蜩鸣下楼的时候一直有些紧张,生怕在楼下碰到傅季秋。 然而没想到的是,出了单元楼后发现外面空空荡荡,没有傅季秋也没有那辆黑色的宾利。 只有地上未干的水迹昭示着昨天晚上真得下过一场雨。 “爸爸,怎么了?”谢津津见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谢蜩鸣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说不定只是一场梦罢了。 谢蜩鸣到了学校,因为今天早上没有早读,所以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蜩鸣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正准备打开电脑备课,却见办公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点心盒。 谢蜩鸣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甜稞斋的点心,这是A市的一家百年老字号糕点铺,也是谢蜩鸣最喜欢的点心铺。 但因为他们家没有分店,且每日限量只现做,所以谢蜩鸣自从来到烟云镇后就再也没有吃过。 谁会突然送他一盒?楚景吗? 想到这儿,谢蜩鸣拍了张照片给楚景发了过去。 【你回A市了吗?】 【什么?】 谢蜩鸣看着楚景的回复,瞬间愣住,不是楚景买的。 那是谁?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晚雨中的那道身影,难道是傅季秋送的? 谢蜩鸣自然不可能去求证,但是想到这个可能性,终究还是还有吃那盒点心。 因为这盒莫名其妙的糕点,谢蜩鸣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今天学校没事儿,晚上他难得按时去接谢津津。 谢津津对于他的准时很激动,拉着他问道:“爸爸,你今天怎么按时来接我了?” 谢蜩鸣听得有些愧疚,明明就几百步的距离,自己却还天天迟到,于是愧疚道:“今后爸爸努力每天都按时来接你。” “好!”谢津津兴奋地回道。 说完,谢津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卸下了他的小书包,“对了爸爸,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谢蜩鸣问道。 然后就见谢津津从最小的侧兜里掏出了一小块用卫生纸包着的东西。 “这是今天老师发的点心,特别好吃,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块。” 谢津津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谢蜩鸣垂眸看去,然后就见谢津津白嫩的掌心处躺着一块被卫生纸层层包裹的点心。 点心已经被压得不成样子,软塌塌的一块,但谢蜩鸣还是珍而重之地接了过来,对着他说道:“谢谢津津。” “不客气,爸爸,你快吃吧,真得特别好吃。”谢津津说完不知是不是回味起了味道,连忙闭紧了嘴巴,生怕口水流出来。 谢蜩鸣看着他的模样,笑了一下,打开面上的卫生纸咬了一小口里面的糕点。 确实好吃。 谢蜩鸣咬完后正准备把剩下的糕点还给他,然而等那一小块糕点化开,一股熟悉的味道就这么在他嘴里蔓延开来。 这是甜稞斋的点心。 “爸爸,怎么了?不好吃吗?”谢津津看他脸上的笑突然落了下去,有些奇怪的问道。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来,努力收拾好脸上的表情对着他问道:“好吃,津津,这个糕点是谁给你的?” “老师发的。”谢津津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道。 “老师只给你一个人发了吗?” “不是。”谢津津摇了摇头,“每个人都发了,今天老师准备了好多,说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听到这儿,谢蜩鸣怎么还会不明白。 昨晚看到的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什么梦,傅季秋确实又回来了。 只是没有出现在他眼前罢了。 “津津,最近除了糕点外幼儿园还有什么和平时不一样的吗?”谢蜩鸣继续问道。 谢津津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最近的饭变好了,还有好多零食,上次老师问我们有没有什么想玩的,我说想玩蹦床,然后昨天的时候真得买了一个,老师让我第一个上去玩的。” 谢津津越说越兴奋,“爸爸,最近好开心呀,我明天还想去幼儿园。” 谢蜩鸣看着他兴奋的模样,一颗心反而沉了下去。 “津津,其实……” 谢蜩鸣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开心的模样,原本想说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什么?”谢津津望着他问道。 “没什么。”谢蜩鸣看着谢津津一脸懵懂的模样,冲他笑了笑,“没事,津津,开心就好。” - 晚上哄谢津津睡熟后已经快十点,谢蜩鸣洗了澡,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低头看向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熟悉的号码,哪怕三年没有打过,但那串号码回忆得依旧毫不费力。 谢蜩鸣的手指在屏幕上转了几转,纠结许久,还是按了下去。 对面很快接通,反倒让谢蜩鸣有些措手不及。 一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彼此安静的呼吸。 许久,还是傅季秋先开了口,声音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鸣鸣?” “你是不是打错了?” “没有打错。”谢蜩鸣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傅先生,我找你。”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重修 “找我?”傅季秋的声音顿了片刻,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突然急切了起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津津……” “没有。”谢蜩鸣打断了他的话,开门见山道,“甜稞斋的糕点是你送的吗?” 傅季秋闻言沉默了下去,许久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对面浅淡的呼吸。 谢蜩鸣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问道:“还有津津幼儿园的饭菜,蹦床,零食,点心,是不是你?” 对面依旧没有声音。 谢蜩鸣知道这样的沉默无异于默认,不由叹了口气,“不要再做这些多余的事,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知道。”傅季秋很久才回道,声音艰涩,似乎每一个字都说得费力,“鸣鸣,对不起。” “不必。”谢蜩鸣说完就想挂断电话。 对面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连忙说道:“等等,先不要挂。” 谢蜩鸣闻言,已经准备按下结束键的手指下意识停了一下。 然后就听傅季秋说道:“我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说我是你的太阳了。” 这句话瞬间将谢蜩鸣拉回了三年前,他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曾在傅季秋的面前卑微到骨子里的自己。 谢蜩鸣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收紧,“那句话……” “不是对我说的。”傅季秋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的话,“那些信我看过了,很抱歉,我曾经那样误会过你。” 傅季秋说到这儿,似乎笑了一下,只是笑声中满是苍凉之意,“我知道你或许不会相信,但三年前的我……确实很喜欢你。” 这句话就好像一把枪打出了一枚空弹,虽然不会致命,但还是引得伤口处泛起钝钝的疼意。 “只是那时的我太过自以为是,没有好好珍惜你,被猪油蒙了心,什么也辨不明。” “都过去了。”谢蜩鸣牙齿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到近乎无情。 “是。”傅季秋有些艰难地跟着回道,“都过去了,那些信是楚景回的,你会爱我不过是因为认错了人,我明白你爱的人其实是楚景……” 说到这儿,傅季秋似乎有些受不住般顿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所以,恭喜你终于找到那个真正属于你的太阳。” “鸣鸣,要幸福,今后的每一天都要开心。” 傅季秋说完沉默了许久,这才有些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我可以和你和津津一起吃一次饭吗?” 谢蜩鸣没有说话,傅季秋听出了他的犹豫,连忙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打扰你和津津,所以我保证只有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也不会让津津知道他和我的关系,我只是想和他吃一次饭,仅此而已。” 谢蜩鸣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答应。 等谢蜩鸣回过神时才发现电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断。 手机已经返回了通讯录的界面,最上面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上面显示着刚刚结束的通话。 谢蜩鸣愣了片刻,将这串记录点了删除,就像删掉那段曾经。 他放下手机躺在床上,缓缓阖上眼睛,然而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但转念一想,作为津津的父亲,傅季秋确实也有见孩子一面的资格。 只是希望他说到做到,见完之后,从此就再也不要出现了。 第二天放学谢蜩鸣去接谢津津。 谢津津看他们走的不是回家的路,于是问道:“爸爸,我们要去哪里?去和楚叔叔吃饭吗?” “去吃饭。”谢蜩鸣犹豫了一下说道,“但今天不是和楚叔叔。” “那是和谁?” 谢蜩鸣想起谢津津对傅季秋的排斥,一时有些被难住。 但想了片刻,还是蹲下身子给他提前打了个预防针。 “和之前你见过的那个叔叔。” “大灰狼?”谢津津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谢蜩鸣听到这个称呼不由笑了一下,点头应道:“是。” 谢津津听到是他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满脸不开心地问道:“为什么要和他吃饭?爸爸,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津津。”谢蜩鸣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的关系很复杂,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没关系,你一会儿可以不和他说话,只吃饭就好了,我们只和他吃这一次饭,今后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好吧。”谢津津这才勉为其难地回道。 谢蜩鸣见他同意了,这才牵着他的手继续向约好的餐厅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听谢津津继续问道:“爸爸,为什么我们今后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谢蜩鸣闻言不由愣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因此好一会儿才回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的路和我们不同,路不同,就碰不见了。” “爸爸。”谢津津突然握紧了他的手。 “怎么了?”谢蜩鸣垂眸望着他问道。 然后就听谢津津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和爸爸的路永远相同,我要和你一起走。” “好。”谢蜩鸣有些感动道,“爸爸和津津永远一起走。” 谢蜩鸣到时傅季秋已经到了。 傅季秋选的是上次他和楚景来的那家西餐厅,坐的也是上次他们坐过的位置。 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谢蜩鸣也没想太多,牵着津津坐了过去。 傅季秋看到他们坐下,将菜单递了过去,问道:“想吃什么?” “都可以。”谢蜩鸣敷衍道,他本意也不是来吃饭,只打算坐一会儿就走。 傅季秋见状,转头对着一旁的谢津津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谢津津似乎对于之前的事情依旧心有余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傅季秋看着他对自己排斥的模样,无奈地笑了一下,自己翻开菜单点了起来。 让谢蜩鸣有些意外的是,傅季秋点的竟然都是他和谢津津爱吃的菜。 谢蜩鸣不由有些发愣,傅季秋记性不好,以前从不会记得个人口味这种小事。 已经过去了的事再次想起总是泛着几分落满灰尘的陈旧之意,像是死守着过往放不下来,因此谢蜩鸣很快回过神来,逼着自己不要去想过去的那些事。 点完餐傅季秋合起菜单,看向一旁的谢津津,许久,突然说道:“津津很像你。”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意一点点落了下去,换成了几分苦意,“当初……” “都已经过去了。”谢蜩鸣不愿意回想那段往事,打断了他的话。 傅季秋也适时地截住了话头,只是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谢蜩鸣没有回应。 周围的空气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去。 他们之间能说的话似乎也只剩下了这一句。 然而言语有时候最没意义。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这难捱的寂静,谢蜩鸣低头看去,是楚景。 谢蜩鸣见状拿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余光偶然一瞥,却扫见了傅季秋骤然黯淡下去的神情。 楚景似乎有什么事儿想和他说,得知他在外面,说要来接他。 刚好傅季秋在,因此谢蜩鸣几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反正傅季秋已经误会了,不如就让误会加剧,这样他今后就更不会来打扰自己。 “楚景一会儿来接你吗?”傅季秋问道。 “嗯。”谢蜩鸣应道,“所以我和津津一会儿就得走。” “好。”傅季秋勉强挤出了一个笑,他的目光看向谢津津,然而问题问的却是谢蜩鸣,“你们还好吗?” “很好。”谢蜩鸣回道。 傅季秋闻言唇角的涩意更浓,却还是强撑着说道:“那就好。” 刚吃了几口,谢蜩鸣就看见了楚景来了。 谢蜩鸣还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刀叉,谢津津已经先一步叫道:“楚叔叔来了。” 说完,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向外跑去,径直跑到了外面,扑进了楚景的怀里。 谢蜩鸣见状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站起身来,“那我就先走了。” 傅季秋也跟着站起身来,看着窗外谢津津和楚景热切的画面,道:“看来楚景确实对你们很好。” 谢蜩鸣没有说话,拿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却听傅季秋叫住了他。 谢蜩鸣闻言停下脚步,然后就见傅季秋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看进心里。 他下意识避开了傅季秋的目光。 傅季秋似乎也意识到不妥,连忙移开了目光,向别处看去。 “我知道如今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但还是想再说一次对不起。” “我是一个幸运的小偷,偷过一颗不属于我的太阳,但我没有珍惜,弄灭了他,所以从此以后只能看着他对别人亮起是我应得的报应。” 傅季秋说着,眼底微红,却还是挤出一个笑来,像曾经谢蜩鸣对他说过的那样,继续说了下去,“鸣鸣,你是我的太阳。” “余生要幸福,要开心。” - 谢蜩鸣望着车窗外不断流转的风景,直到楚景叫他,这才回过了神。 看到外面的景物重新变得熟悉,谢蜩鸣这才反应过来到家了。 “这么快就到了。”谢蜩鸣说着,掩饰般地笑了一下,伸手去解身上的安全带。 谢津津坐在后座已经睡了过去,谢蜩鸣正准备下车去抱他,却被楚景拦住,“等一下。” 谢蜩鸣闻言止住了动作,问道:“怎么了?” 今日的楚景和往日似乎有所不同,看起来似乎有心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些年楚景帮过他很多,因此在谢蜩鸣心里楚景早已和亲人无异。 楚景闻言转头看向他,眸色深深,里面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到底出什么事了?”今日的楚景实在太过怪异,谢蜩鸣见状更加着急。 “没事。”楚景终于开了口,尽量放轻松语气,像是在讲一件趣事,一边说一边等待着他的反应,“没有出事,只是最近公司来了个新人……对我有意思。” 今日的楚景实在太过反常,谢蜩鸣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因此听到楚景的回答后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不免松了口气。 一时间甚至还八卦了起来,“那你喜欢他吗?” 楚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许久都没有反应。 谢蜩鸣见状有些无措地沉默了下来,连忙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你只想问这个吗?”楚景说着,像往常一样温柔地笑了一下,只是笑容中透着几分苦意。 谢蜩鸣原本想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但楚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让他有些不敢说话。 “你不喜欢吗?”谢蜩鸣试图找补道。 然后就听楚景反问他,“你真得不明白吗?” 谢蜩鸣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无措地沉默了下去。 “其实我今天原本准备了一枚戒指。”楚景说着,从侧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我不是不知道你对我没有那种感情,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如果刚才我说出那句话时能从你的脸上看到一丝伤心。” 说到这儿,楚景苦笑了一下,“哪怕只有一丝,这辈子我都不会放手,可惜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你真得不爱我。” 谢蜩鸣这才明白了为什么楚景今晚会突然来找自己,还突然说了这样一个消息。 “对不起。”谢蜩鸣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整个人也跟着难受了起来,却又不知该怎么弥补。 他了解楚景,就像楚景了解自己。 就算自己现在接受这枚戒指,楚景也不会相信,更不会稀罕这样虚假的感情。 “没事儿。”楚景说着,透过后视镜向后看去,“抱津津回去吧,晚上温度低,别生病。” “楚景。”谢蜩鸣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楚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没什么,感情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事情,我们还是朋友,你不欠我,不必愧疚。” 谢蜩鸣听完只觉得更加难受,但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再说下去。 他只能抱了津津先回去,留下时间等彼此冷静。 谢蜩鸣知道那天晚上自己真得伤到了楚景,心中一直怀有歉意,却不知该怎么去补救这段关系。 楚景大概真得伤了心,难得许久都没有发过来消息。 其实这三年来他一直都明白楚景的心思,也不是没有想过和楚景在一起。 但他的所有感情都已经在傅季秋身上耗尽,实在没有力气再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因此他也委婉地拒绝过楚景,和同事介绍的人相过亲。 楚景对此全盘接受,只是说他们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下去。 楚景没有家人,他也没有。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彼此相依。 谢蜩鸣的心里挣扎过许久,最终还是慢慢试着坦然和他相处下去。 楚景于他而言是朋友,是兄长,是家人。 楚景也没有再对他表现出过什么别的感情。 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么相处下去。 但如今谢蜩鸣才明白,楚景从没放下去过,这些年他们这样平淡安稳的关系对于楚景来说其实并不公平。 想到这儿,谢蜩鸣终究还是鼓起勇气找出楚景的电话,然后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对面很快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喂。” 楚景不知在哪儿,背景很是嘈杂,隐约还听见了有人哭泣的声音。 “楚景,你这是在哪儿?怎么这么乱?” 对面沉默片刻,这才回道:“医院。” “医院?”谢蜩鸣闻言一惊,“你受伤了?” “没有什么大碍,别着急。” “哪家医院?我去看你。”谢蜩鸣立刻说道。 然而话筒那边却突然没了声。 “楚景?”谢蜩鸣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许久才听楚景回道:“一附院。” “傅总也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乌龙 谢蜩鸣打车来到了医院,出租车刚在医院门口停下,他便下了车匆匆向三楼跑去。 刚一上楼,就见楚景拿着缴费单站在换药室的门口,似乎正在等人。 谢蜩鸣见状连忙跑了过去,叫道:“楚景。” 楚景转身来。 他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商务西装,脸上并没有谢蜩鸣想象中的伤,衣服也很干净,只有手背上破了一块皮,因为抹了药,显得有些瘆人,不过看起来并不严重。 谢蜩鸣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谢蜩鸣看着他手背上的伤问道,“他弄伤的吗?” 虽然谢蜩鸣没有指名道姓,但楚景自然知道他问得是谁。 正想回答,却听换药室的门被打开,接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年纪不大,但身量很高,染着一头很时兴的银发,这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加绒卫衣,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肌肉分明的手臂。 年轻男人面容俊美,脸上一种带着玩世不恭的神情,右颊上贴着白色的纱布,看起来伤得不轻。 谢蜩鸣还没反应过来这是谁,就见男人自然而然地走过来搂住楚景的肩膀,指着脸上的伤口问道:“老板,我这是不是属于工伤?” 楚景的身体瞬间僵硬,脸上瞬间换了一副严肃的神情,对着他说道:“放开。” 年轻男人撇了撇嘴,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臂。 谢蜩鸣对于眼前的情况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对着楚景问道:“这位是?” “祁野。”楚景言简意赅道,“他和傅总发生了些争执,有些不愉快。” 谢蜩鸣看着何野脸上的伤,虽然楚景说得委婉,但谢蜩鸣还是瞬间明白了楚景口中的“争执”和“不愉快”的意思。 但为什么? 傅季秋不是答应了不会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为什么会去找楚景,又和祁野发生了争执? 楚景看出了他的疑问,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换药室,“傅总还在里面,有些事你可以让他当面和你说。” 楚景刚一说完,手机便响了,他去旁边接了个电话,回来后便和他告辞,“公司还有事,我得走了。” “嗯,那你好好养伤,我改天去看你。” “好。”楚景说完,便抬步向外走去。 祁野见状,连忙跟了上去,“老板,载我一下,我也回公司。”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谢蜩鸣本来也想离开。 然而想起楚景的话,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转身在换药室门口站定。 没一会儿,就听大门再次被人推开。 谢蜩鸣循声望去,然后就见傅季秋拿着外套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情况比刚才的祁野要轻些,脸上没有挂彩,只是唇角青了一块,向来一丝不苟扣到最上面的衬衫纽扣掉了一颗,领口微微敞开,右手手背青紫一片,有些地方甚至还有血渗了出来。 傅季秋似乎没想到他会在,整个人就这么僵在了原地,直到身后的换药室传来医生让把门关上的声音。 傅季秋这才回过神一般,连忙带上了门,向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他们俱是一愣,接着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最终还是傅季秋先一步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我不是故意出现在你面前的。” 傅季秋说着,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害怕在他眼中看到厌烦的神情。 “我今天来是想找楚景,却看见……” 傅季秋说到这儿顿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他和那个年轻男人正一起回家,所以……” “所以你就替我替我出头了?”谢蜩鸣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本来只是想用楚景逼退傅季秋,却没想到竟会给楚景引来一场无妄之灾,一时间只觉得更加愧对楚景。 “对不起。”傅季秋歉然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我告诉他,只要他和那个男人不再来往,我可以当作没有看见今天的事情。” 谢蜩鸣没想到竟然会弄出这么大一个乌龙,听着他的描述,简直不敢去想象今天发生的事情。 “然后你打了楚景?”谢蜩鸣突然想起楚景手上的伤来。 “没有。”傅季秋立刻否认道,“是他旁边的那个年轻男人听了有些不乐意,和我争执起来,最后爆发了一点小冲突,楚景劝架时不小心蹭破了点皮。” 谢蜩鸣想起刚才祁野脸上的伤,对于傅季秋口中的“小冲突”有些怀疑。 他跟在傅季秋身边三年,知道他这人性子冷,平日里连动怒都少有,却为了这种事和人打架,还打到了医院里。 一时间心情复杂了起来,却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他也不可能现在再和傅季秋说,自己和楚景其实没有在一起。 反正已经上好了药,傅季秋看起来也没什么事,因此谢蜩鸣也不打算再和他继续说下去。 下午没课,他刚好去超市买点排骨,周末的时候炖点排骨汤送过去当作赔礼。 如果不是他一直用楚景当挡箭牌,也不会发生这么乌龙的事,是他对不起楚景。 “傅先生。”谢蜩鸣有些无奈地说道,“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无论我和楚景怎么样,都和你没有关系,请你不要多管闲事,也不要再去找楚景的麻烦。” 谢蜩鸣说完便转身欲走,然而刚一转身手腕却被人扣住。 谢蜩鸣下意识想要挣开,然而傅季秋握得太紧,谢蜩鸣只能被迫停了下来。 “放开!”谢蜩鸣转头对着他说道。 然而傅季秋却没有松开手中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蜩鸣望着他问道,“你……” 谢蜩鸣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傅季秋打断了他的话,“你没和楚景在一起,对吗?” 谢蜩鸣对上他的眼睛,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那又怎么样呢?”谢蜩鸣强撑着一口气回道,“无论如何,你答应过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你不会想要反悔吧?” 话音刚落,谢蜩鸣就感觉到手腕处又是一紧。 然后就见傅季秋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只会把你让给楚景,所以……” “我反悔了,鸣鸣。” - 谢蜩鸣提着炖好的汤走到楼下时,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雪似乎很久,外面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片白色。 谢蜩鸣刚一走出单元楼,就被夹杂着雪花的冷风扑了个满怀,他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却还是觉得有点冷,左腿隐隐泛起了疼,让谢蜩鸣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今天是周末,学校放假,谢蜩鸣趁着不用接送谢津津,特意抽时间炖了一锅排骨汤打算给楚景送过去。 对于上次的事,他终究怀着歉意。 谢蜩鸣的亲情缘和朋友缘都比较淡,小时候只有爷爷一个亲人,长大后只有楚景一个朋友,因此每一个他都格外珍惜。 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和楚景生了嫌隙。 虽然楚景后来打过电话,说了没什么,让他不必担心。 但谢蜩鸣还是想补偿点什么。 谢蜩鸣小时候所有的情感来源都来自于爷爷,每次他生病,或者和爷爷闹别扭时,爷爷总会用各种各样的食物来哄他,逗他开心。 因此谢蜩鸣对于食物一直有种特殊的感情。 这也是他原来和傅季秋在一起后喜欢给他做饭的原因。 食物对于他来说,除了填饱肚子外,还有一层维系感情的作用。 他希望楚景喝完排骨汤后会有一个好心情。 谢蜩鸣提着排骨汤刚一出小区,就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大门口。 他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见傅季秋已经从车上走了下来。 “要去看楚景吗?我送你。”傅季秋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桶问道。 “不用。”谢蜩鸣说着脚步不停,直接从他身旁越了过去。 然而傅季秋却跟了上来,拉住了他手。 “傅季秋。”谢蜩鸣转头叫道。 然后就见傅季秋牵过他的手,从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放进了他的手里。 谢蜩鸣定睛看去,是一副护膝。 傅季秋望着漫天的风雪,眼里带着几分忧心,“我知道你不会坐我的车,但降温了,把这个戴上,不然腿会疼。” “不用。”谢蜩鸣说着甩开了他,还把那副护膝扔了回去。 楚景住的地方和烟云镇有些距离,谢蜩鸣本来想打的去,然而县城出租车本就少,加上雨雪天,车十分难打。 谢蜩鸣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一辆,干脆自己慢慢向前走去。 好在他还算幸运,虽然没打上车,但碰到了一个刚好去临市的学生家长。 学生家长主动提出送他一程。 谢蜩鸣便坐了他的车,向楚景家赶去。 因为楚景有车,所以平日里他来看自己和津津多一些,谢蜩鸣并不怎么来临市。 所以找了许久,才凭借着自己的记忆找到了楚景现在住的地方。 楚景住在他们单位附近的一幢新小区,楼层很高,安保也很好,谢蜩鸣在门口做了登记才被放进去。 谢蜩鸣循着记忆来到了楚景住的13号楼,然后上了电梯来到12楼。 这个小区每栋楼都是一梯两户,因此还算好找。 谢蜩鸣下了电梯来到东边那一户站定,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就听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大门打开,一个银色的脑袋探了出来,“谁呀?”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攻心 谢蜩鸣看着给他开门的祁野,不由愣了一瞬。 他抬头又看了一眼门牌号,发现自己确实没有找错,这就是楚景住的地方,为什么会是祁野来开门? “你找老板吗?他在做饭。”祁野看见是他,脸上倒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十分自然地侧身把他让了进来。 “是。”谢蜩鸣有些茫然地提着汤走了进来。 楚景正在厨房做饭,因为抽油烟机的声音,他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并没有出来。 一时间客厅里只有他和祁野两个人。 谢蜩鸣弄不清眼前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只觉得坐立不安。 脑海中突然想起之前楚景说过的话,那个对他有意思的新人不会就是祁野吧? 他们难道已经在一起了? 正胡思乱想时,就见楚景已经端着饭菜从厨房走了出来。 谢蜩鸣并不常过来,楚景对于他的到来有些惊讶。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祁野走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菜。 眼前的场景实在太过暧昧,楚景愣了一瞬,连忙对着谢蜩鸣解释了起来,“这是祁野,上次你们在医院见过。” 谢蜩鸣点了点头,“我记得。” “他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儿子,大学刚毕业,董事长让我带一带,所以经常和我在一块,而且他就住我们家对面,手受伤了不方便,最近就一直过来吃饭。” “这样啊。”谢蜩鸣终于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怪不得傅季秋会说看到楚景和祁野一起回家。 原来他们住对门。 思及此,谢蜩鸣更加不敢去想那天发生的事,真是好大一个误会。 “刚好我今天做得多,一起吃吧,津津没来吗?”楚景招呼他道。 “没有。”谢蜩鸣回道,“我不吃了,津津一个人在家,我还得赶快回去。” 说完,把手里的排骨汤递了过去,“我炖了点汤,上次的事真是抱歉了。” “没事。”楚景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放到餐桌上,然后看了眼窗外,对着他说道,“下雪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蜩鸣连忙说道,“我打车回去就行,你快吃饭吧。” 说完,谢蜩鸣便转身想要离开。 然而楚景却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谢蜩鸣转过身来问道。 然后就见楚景歉然道:“我们没在一起的事,是我不小心在傅总面前说漏的。” 谢蜩鸣闻言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时的场景,怪不得傅季秋会突然问他是不是没和楚景在一起,还突然反悔了起来,原来如此。 “没事,是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拿你当挡箭牌的,还给你们带了一场无妄之灾,抱歉。” 谢蜩鸣说完准备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对了,他为什么会突然找你?” “傅总没和你说吗?”楚景反问道。 “没有。”谢蜩鸣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然后就听楚景说道:“他来是想给我一张卡和一份股份转让协议。” - 谢蜩鸣从楚景家走了出来。 外面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纷纷扬扬地铺满了地面,脚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天似乎更冷了,谢蜩鸣裹紧了外衣。 头脑被冷风吹得有些发木,然而脑海中却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想起楚景的声音。 “他说这些你肯定不会要,所以希望我可以替你拿着,给你和津津更好的生活。” “他说他只会把你让给我。” “所以希望我能好好爱你。” “我和祁野住在一层,那天一起回家,他误会了,让我和祁野分开,他可以当作没有看见今天发生的事情,他不想你再次伤心。” “那天的争端也不是他挑起来的,祁野的脾气比较暴躁,先动的手,所以其实也不能全怪傅总。” “我去把他们拉开时一时情急说漏了嘴,他愣了很久,似乎不敢相信。” “他说,他知道当年那些信是我写的,所以他一直以为你爱的是我。” “我说,我当年最后悔的事就是用他的名字回了信。” 雪好像更大了。 冷风裹挟着寒意不放过任何一个空隙,拼命地往他衣服里钻。 谢蜩鸣左腿处的痛意越来越清晰。 腿部的疼痛将他拉回了现实,逼着他收回思绪,快步向小区外走去。 他的腿受不得冷,得赶快回去。 雨雪天气无论在哪儿车都一样得难打,因此谢蜩鸣在雪中站了许久也没拦下一辆出租车。 腿越来越疼,像是有人在用薄薄的刀片刮他的骨缝,疼得他不受控制地蹲了下去。 他小时候左腿受过伤,从那之后就受不得冷,但后来他也没好好爱护过自己的腿。 被傅季秋赶出傅家那天,他在傅家别墅外淋了一夜雨,还有贾德诚那次,在那么冷的天跌进过泳池里。 因为落下了病根,所以这些年的冬日里他出门时都恨不得裹得里三层外三层,不过偶尔还是会泛起隐隐的疼。 估计是今天天气实在太冷的缘故,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剧烈的痛意。 谢蜩鸣本想蹲下来缓一会儿再继续起来打车。 然而关节处就像是生了锈的铁,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痛意,一时间他竟有些站不起来。 正不知所措之际,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像是有人在他面前投了一道影。 谢蜩鸣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身体突然凌空。 接着,落进了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怀抱里。 谢蜩鸣愣了一下,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竟然是傅季秋抱起了自己。 “你……” 谢蜩鸣下意识想要挣脱,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塞进了车里。 紧接着傅季秋从另一侧坐了上来,解开身上的外套递了过来,“把腿盖上,我们去医院。” 车内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谢蜩鸣身上的雪花开始一点点的融化,身体慢慢暖和了起来,原本生锈一般的左腿终于可以慢慢活动起来。 “不用。”谢蜩鸣说着想要打开车门下车,然而刚一动作才发现车门已经被反锁。 “今天下雪,不好打车,而且就算你打到了,司机一般也不会愿意出市,你要在这儿一直耽误下去?”傅季秋慢条斯理地说道。 “况且津津还在家,他那么小,你再耽误下去万一出了什么事。” “你别胡说,津津很乖的,况且他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待着。”谢蜩鸣连忙反驳道。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谢津津确实是他的软肋。 谢蜩鸣的拒绝瞬间没了刚才的坚定。 “你腿本来就受不得凉,再在外面冻一会儿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谁来照顾津津?我照顾的话你愿意吗?” “你……” 傅季秋这人确实擅长攻心,谢蜩鸣一时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沉默了下去。 傅季秋见他没有再坚持,这才开车向烟云镇驶去。 傅季秋本来想开车先送他去医院,但谢蜩鸣不肯,坚持要先回去。 傅季秋只好同意,将他送回了家。 刚一到小区楼下,谢蜩鸣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腿还是疼,但勉强能走,傅季秋过来想要扶他,然而还没碰到,就被谢蜩鸣避开,一双手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不用,我自己能走。” “好。”傅季秋说着收回了手,默默跟在他身后。 “你不用跟着我。”谢蜩鸣见状停下脚步道,“我到家了。” 傅季秋也跟着停下脚步,闻言应了一声,“好”,却没有离开,只是依旧站在原地望着他。 谢蜩鸣腿疼得厉害,懒得和他再继续纠缠下去,于是抬步一瘸一拐地向楼上走去。 他到家时津津已经醒了,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见动静立刻跑过来给他开门,惊喜地说道:“爸爸,你终于回来了。” 看见他衣服上的雪,还伸手替他拍了拍。 见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奇怪,紧跟着问道:“爸爸,你是不是腿又疼了?” “没事儿。”谢蜩鸣说着,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爸爸,你快去躺着,我给你倒杯热水。” 谢津津才不信他口中的没事,赶紧把他往卧室推。 谢蜩鸣不愿意辜负小朋友的好意,于是听话地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谢津津很快就端了一杯热水过来,然后电视也不看了,脱了鞋上床坐在他旁边说道:“爸爸,我给你揉揉腿,揉揉就不疼了。” “好。”谢蜩鸣接过他手里的热水,欣慰道:“谢谢津津。” “不客气,爸爸,你去哪儿了?外面下雪你怎么还出门啊?” “我炖了排骨汤,给楚叔叔送了一些。” “楚叔叔生病了吗?”谢津津好奇地问道。 “没有。” “那他最近怎么不来了?” “他……”谢蜩鸣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这里,看着谢津津好奇的眸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谢津津毕竟还小,弄不清大人之间复杂的感情。 “楚叔叔最近忙,过段时间就来看你。”谢蜩鸣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想要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这样啊,你今天怎么不带我去?” “你走的时候你还在睡觉。” “你叫醒我就好了。” “下次,下次一定叫你一块去。” “好。”谢蜩鸣立刻又开心了起来。 “爸爸,你腿还疼吗?要不去医院吧。”谢津津又揉了一会儿问道。 屋子里有暖气,没了外面刺骨的冷意,腿也没刚才那么疼了。 于是谢蜩鸣对着他回道:“已经不疼了。”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呀?” 一般谢蜩鸣不让谢津津独自去开门,所以哪怕腿疼,还是强忍着痛意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 他在这里没什么亲戚,和邻居也不熟,这么冷的天按理说更不会有什么人来,因此他下意识想到可能是傅季秋。 然而开门前他习惯性地看了一下猫眼,却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纹身 “你是?”谢蜩鸣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的男人看起来很文雅,似乎看出了他的奇怪,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你好,我是青山医院的医生,来为您看病。” 谢蜩鸣在傅季秋身边三年,自然知道青山医院是傅家名下的产业,所以眼前的医生自不必说,肯定是是傅季秋派来的。 想到这儿,谢蜩鸣探头向外看去,然而外面却并没有傅季秋的身影。 “不用了,老毛病,就是冻着了。”谢蜩鸣不想欠他的人情,于是连忙拒绝道。 医生似乎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 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自顾自地问道:“虽然是老毛病,但并不意味着情况不会恶化,听说您是陈年旧疾,这些年有没有定期复查过?” “没有。” “旧伤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所以常常会对它产生忽视,对于习惯性的疼痛不以为意,这样其实是不对的。” 男人说着,自然而然地走了进来,示意他到沙发上坐下。 谢蜩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医生已经蹲下身来开始替他检查。 因为医生的动作实在是太过自然,谢蜩鸣也不好再拒绝,干脆坦然接受了他的检查,问道:“医生,严重吗?” “当初伤的是关节吗?” “是。” “没有什么大问题,但要注意保暖,还有少运动,如果将来疼得越来越厉害的话,可能需要换个关节,不过这应该是几十年后的事,至少目前不用担心。” 谢蜩鸣听得心情有些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一个好消息还是一个坏消息。 但无论如何,医生说得没错,这都不是现在需要担心的事,那就还算幸运。 “好,谢谢医生。” “不客气。” 医生说完就离开了。 谢蜩鸣也没有纠结太久,陪着谢津津玩了一会儿后,谢津津说他饿了。 于是谢蜩鸣起身把剩下的排骨汤热了一下,和他每人喝了一碗,然后两个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外面的雪下了一天。 晚上刚一过九点,谢蜩鸣就催促谢津津洗漱上床睡觉。 小孩子睡得快,不一会儿就进入到了梦乡。 谢蜩鸣也跟着闭上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中一遍遍地萦绕着楚景的声音。 “他说这些你肯定不会要,所以希望我可以替你保存着,给你和津津更好的生活。” “他说他只会把你让给我。” “所以希望我能好好爱你。” “他不想你再次伤心。” 这些声音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搅得他心神不宁,让他不由叹了口气,似乎无论什么事,只要碰上傅季秋,就会变得棘手起来。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又表现得如此深情。 谢蜩鸣不明白,曾经的傅季秋明明不爱自己。 因为从来没有感受到他的爱,所以哪怕如今傅季秋把心捧到他的面前,他依旧不敢相信。 思绪太过纷乱,一时间谢蜩鸣只觉得更加睡不着。 腿好了很多,但还是隐隐泛着疼。 谢蜩鸣想起医生的话,决定爬起来灌个暖水袋。 他去厨房烧了热水,等着水烧开时他习惯性地透过面前的玻璃窗向楼下看去,余光一瞥,却看见了楼下似乎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蜩鸣愣了一瞬,定睛看去,然后惊讶地发现下面站着的人竟然是傅季秋。 他和上次一样站在楼下,只是这次连伞都没有打,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他的身上,最外面的大衣已经白了一片。 有一瞬间谢蜩鸣还以为自己花了眼,于是下意识向前又看了一眼。 确实是傅季秋。 一时间谢蜩鸣也说不清楚心里的感觉,只是觉得这人疯了,外面下着雪又是零下,他就这么站在外面是生怕自己生不了病吗? 热水烧好了,谢蜩鸣关了火,将暖水袋灌好,然后转身向卧室走去。 他本不想管,然而走到客厅时,脑海里却想起今天发生的事。 无论怎么说,自己也算欠了他一个人情,因此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披上外套向楼下走去。 门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谢蜩鸣仿佛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 他更加不敢去想傅季秋到底在这样的温度里站了多久,只是快步向楼下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楼下空荡荡的,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只有傅季秋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仰头望着楼上,不知是在看雪还是在看风景。 他穿得依旧是早上的大衣,衣服上落满了雪,垂在身侧的手掌因为裸露在外面而冻得有些发红,指尖夹着一根快要熄灭的烟。 傅季秋听见动静,收回了目光,向他看去。 傅季秋的眼神很平静,大概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此并没有动。 直到谢蜩鸣走到他面前,他才好似回过神来,无声地喊了一声,“鸣鸣?” “你是不是疯了?”谢蜩鸣皱着眉头问道。 傅季秋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抬手似乎想要碰碰他,然而还没碰到,就反应了过来似地收回了手。 然后将手中的香烟按灭在手心。 手中的痛意似乎终于让他清醒了一些,傅季秋望着他,这次终于喊出了声,“鸣鸣。” “这么冷的天你站在外面干什么?” 傅季秋没答,只是垂眸看向他只穿了睡裤的腿问道:“腿还疼不疼?” “你……” 谢蜩鸣从未觉得和他交流竟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你快回去。” “嗯。”傅季秋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散,但还是努力望着他,“你也快上去,一会儿腿该疼了。” 谢蜩鸣见他终于应了,正准备离开,然而刚一动作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仔细看起他来。 “怎么了?”傅季秋望着他问道。 谢蜩鸣没说话,犹豫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果不其然,傅季秋的额头滚烫一片。 “你发烧了。”谢蜩鸣望着他苍白的面色说道。 “是吗?”傅季秋也跟着抬手摸了一下,随即不甚在意道:“没事。” “你真得没事吗?”谢蜩鸣看着他微晃的身形问道。 他实在不想多管闲事,但今天的天气这么恶劣,傅季秋又发了烧,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如果就这么让他开车回去,万一出了什么事,谢蜩鸣肯定会一辈子过不去。 因此只能无奈道:“你先跟着我上去。” 谢蜩鸣说着转身向回走去,然而走了几步一回头,才发现傅季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一般依旧站在原地。 谢蜩鸣见状,只好再折回去,拉着他的胳膊向楼上走去。 哪怕只是握着他的衣服,谢蜩鸣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傅季秋不知道在雪里站了多久,整个人冷得像一截冰。 谢蜩鸣根本不敢去想他衣服里的身体会有多冷。 因为谢津津已经睡了,所以谢蜩鸣只开了一盏小夜灯,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又拿了退烧药让他吃下去。 傅季秋难得听话地一一照做,只是目光一直望着他,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似乎一眨眼,谢蜩鸣就不见了。 傅季秋的身上还有没有拍净的雪花,遇暖融化,全部化成了水渗进衣服里,整个人看起来湿漉漉的。 他本就发了烧,谢蜩鸣怕他一直穿着湿衣服加重病情,于是给他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让他换上。 傅季秋实在太高,哪怕谢蜩鸣找的已经是自己最大号的衣服,傅季秋穿上依旧短了一截。 上衣整个手肘都露在外面,裤子也成了七分裤,显得有些滑稽,但傅季秋却很满意。 谢蜩鸣从小卧室抱了一床被子给他,让他睡在客厅。 自己则回了卧室。 谢蜩鸣睡得很轻,半夜的时候,他似乎隐隐听见了外面有什么声音。 谢蜩鸣想起傅季秋还发着烧,于是强忍着困意起身来到客厅,这才发现是傅季秋在说梦话。 他走了过去,抬手摸了摸傅季秋的额头,发现竟然比刚才在楼下时更烫了。 除了额头,其他地方也开始发起热来。 他似乎很难受,眉头紧锁着,嘴里喃喃着什么。 谢蜩鸣觉得他的情况有些不对,想要去拿温度计给他量量体温。 然而刚一动作,手腕却被人紧紧扣住。 傅季秋的掌心很热,像是烧红的烙铁,那股热意汹涌而灼热,就这么渗进了他的肌肤,让他下意识想要逃离。 “鸣鸣。”傅季秋睁开了眼睛,然而眼神却很空,似乎还在做梦。 “放开,我再去给你找点药,你发烧了。”谢蜩鸣试探着和他说道。 傅季秋不知有没有听见,只是将他握得更紧,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就在谢蜩鸣想着要不要打120的时候,却见傅季秋重新闭上了眼睛,将他的手拉近,额头轻轻抵了上去。 然后喃喃道:“我又梦见你了。” 谢蜩鸣闻言一愣,垂眸向他看去。 傅季秋的似乎已经重新睡了过去,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带着一种幸福的神情,仿佛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傅季秋的额头很烫,整个人仿佛要烧起来一般,他拉着谢蜩鸣的手,因此这种热意毫无阻挡,就这么传进了他的身体。 有一瞬间,谢蜩鸣觉得自己似乎也发起了烧。 他愣了一会儿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抬起傅季秋的手,想把他的胳膊放进被子里,接着再去给他找点药喂他吃下去。 然而就在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借着沙发前的小夜灯,谢蜩鸣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 他愣了一下,犹豫着掀开刚给傅季秋盖好的被子。 然后就见他的左手手腕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纹身。 那个纹身和谢蜩鸣当年纹的很像。 只是换成了不同的两个字。 鸣鸣。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烟疤 傅季秋穿得是他的睡衣,因为袖子太短,所以手腕处的纹身就这么露在了外面。 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两个字。 纹身旁还有几个已经不甚清晰的烟疤,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看起来年岁已经久远。 谢蜩鸣抬起手来,似乎想要碰一碰,然而刚伸到一半就反应了过来他们之间这样的动作有多不合适,于是连忙把手收了回来。 不知为何,谢蜩鸣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自己刚才下楼时看见的傅季秋娴熟地将烟按灭在手心的样子。 客厅没有开灯,但靠着窗外的雪光依旧可以将客厅的一切看得分明。 沙发很小,因此傅季秋只能半蜷着身体,这样的姿势睡得应该不舒服,但傅季秋却抓着睡衣的袖子睡得很熟。 他依旧发着烧,然而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谢蜩鸣望着他,只觉得更加看不明白。 其实这三年来他也并非全无傅季秋的消息。 虽然刻意回避,但偶尔还是会听到一些。 他以为没有了自己,傅季秋就再无束缚与阻拦,顺理成章地和江家小姐结婚,拥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组成一个众人眼中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的事业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好。 人们只会记得他的荣光,谁也不会再把他和一个男人一起提起。 他会有一个光明而美好的未来。 而谢蜩鸣则会永远守在这个与他相隔千里的小镇,和他永无交集。 这是谢蜩鸣为他们想好的结局。 只是…… 为什么傅季秋会来找他? 又为什么这三年看起来并不开心? 窗外风雪更大,不知是不是乌云遮蔽,周围骤然暗了下去。 谢蜩鸣没有起身,依旧坐在一片黑暗里。 大概是黑暗总是让一些事变得容易。 因此过了一会儿,谢蜩鸣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抬起手,摸索着找到了傅季秋的手,碰了一下傅季秋的掌心。 谢蜩鸣很快就收回了手,但哪怕只有一瞬,他还是能感觉到,傅季秋的手和原来有多不同。 傅季秋金尊玉贵地长大,连喝水都有人伺候,因此一双手除了写字磨出的一层薄茧外什么也没有。 然而刚才谢蜩鸣碰上去时却碰到了微微不平的凸起,和伤口结疤后生的硬痂。 那是一个又一个烟疤。 “怎么弄得这么惨?”谢蜩鸣隔着黑暗轻声问道:“没有我这三年,你不是该开心吗?” - 第二天傅季秋的烧依旧没退。 谢蜩鸣要他去医院,然而傅季秋却不肯,只是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没事,再吃点药就好了。” 谢蜩鸣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他还得上班,加上拗不过傅季秋的坚持,只好同意。 于是找了退烧药放到他面前,然后就牵着谢津津的手上学去了。 外面的雪下了一夜终于停歇,然而温度却丝毫没有提升。 所以早上的时候谢蜩鸣又翻出了羽绒服和谢津津一起穿上。 谢津津早上出来时看到傅季秋有些惊讶,但一直没说什么,直到出了门,这才小大人一般幽幽地叹了口气。 谢蜩鸣听到后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津津摇了摇头,没有看他,只是一边走路一边踢着地上的积雪,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 谢蜩鸣知道谢津津根本憋不住话,因此故意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听谢津津自己继续说道:“大灰狼终究还是还是进来了。” 谢蜩鸣听到之后差点笑出了声,“津津这么讨厌他?” 谢津津摇了摇头,“也不是,只是爸爸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他。” 谢蜩鸣的话像是一股温热的水汩汩流进了他的心里,让他不由生出几分暖意。 谢蜩鸣有些感慨地摸了摸谢蜩鸣的头。 他想说些什么,但他和傅季秋的事实在太过复杂,并非他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所能理解,因此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和他一样叹了口气。 晚上谢蜩鸣像往常一样牵着谢津津的手一起回家。 到了家门口,谢蜩鸣的钥匙还没拿出来,门就打开了。 傅季秋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他的面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苍白,但气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 “回来了。”傅季秋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客厅里飘来饭菜的香味,谢蜩鸣牵着谢津津走了进去,这才发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饭菜还是热的,似乎刚盛出来。 谢蜩鸣看着桌上的饭菜愣了片刻,他从来不知道傅季秋也会做饭。 而且……这些菜看起来还如此眼熟。 “这些是你做的?”谢蜩鸣转头问道。 “嗯。”傅季秋点了点头,想要和谢津津套近乎,陪他一起去洗手。 但谢津津拒绝了他的请求,自己去卫生间洗了手。 傅季秋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和谢蜩鸣说起话来,“有时候会自己试着做饭,从前看你做饭总是很容易,给了我一种错觉,让我以为做饭无非就是油盐酱醋,但后来自己做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无论怎么调都做不出你做的饭菜的味道。” 傅季秋说着递给他了一双筷子,“要不要尝尝?” 谢蜩鸣还真有几分好奇傅季秋做的饭菜会是什么味道。 于是接过筷子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吃了一口。 和他想象中的黑暗料理不同,竟然意外得好吃。 傅季秋应该是花了功夫研究过,味道和他做的糖醋小排真得有几分相似。 只是他还是有些无法把傅季秋和厨房联系在一起。 “挺好吃的,你自己琢磨了多久?”谢蜩鸣问道。 “三年。” 不知为何,这个数字让谢蜩鸣的心莫名一堵。 他抬头看向傅季秋,然后就见他也正望着自己。 “我试过很多种做法,才终于和你做的有了那么一点相似。” 这句话里包含的含义太多,谢蜩鸣不知怎么回答,干脆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又夹起了一块排骨,尽量轻松道:“做菜就是这样,哪怕照着一样的菜谱,不同的人做出的口味依旧不同。” 说完,谢蜩鸣还打趣道:“你平时日理万机,还有空研究这些东西。” “有时候会做一做。”傅季秋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很轻,然而里面的感情却很重,“想你的时候。” 虽然是老式的居民楼,但这里的隔音却很好,暮色四合,四下格外安静,一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一刻不停地向前走。 最后还是谢津津从洗手间出来的声音打破了客厅里的安静。 三个人在餐厅里依次坐下。 头顶花瓣型的吊灯散出暖黄色的光,落在他们身上,在墙上映出三道长短不一的倒影。 因为角度的原因,三道影子不时会碰到一起,就像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分离。 这让傅季秋看得不由一怔。 吃完饭谢蜩鸣本来想让他离开,然而还没开口,就听傅季秋先一步对他说道:“鸣鸣,我头疼。” 谢蜩鸣闻言只好咽下还没说出口的话,转身找了体温计让他量一□□温。 傅季秋接过体温计量了五分钟,谢蜩鸣接过看了一下结果,竟然还是39℃。 “你这烧一点都没退。”谢蜩鸣看着温度计道,“你的药按时吃了吗?” “……吃了。”傅季秋回道。 “吃了怎么还在发烧?”谢蜩鸣说着让他躺到沙发上,自己去拧了热毛巾给他敷上,又倒了热水让他吃药。 结果拿了早上的药一看,里面的数量和他早上临走时一样。 谢蜩鸣拿着药盒又问了一遍,“你的药按时吃了吗?” 傅季秋看着他手中的药盒,沉默了下去。 谢蜩鸣无奈,亲自看着他把药吃了下去,这才放心。 看着他吃完了药,谢蜩鸣又去拧了一条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 傅季秋这次倒是格外得配合,乖乖地躺在沙发上,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谢蜩鸣避开了他的目光,叮嘱道:“好好休息,明天应该就能退烧。” 傅季秋闻言眸中的神色黯然了一瞬,似乎有些可惜。 “你不想早点好起来吗?”谢蜩鸣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奇怪地问道。 然后就见傅季秋摇了摇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永远都好不了。” “你……别说傻话。”谢蜩鸣连忙喝住了他。 客厅里的气氛似乎粘稠了起来,有一瞬间,谢蜩鸣觉得似乎有些无法呼吸。 于是他没有再在这里停留下去,只是说道:“明天烧退了就赶快离开,津津不适应家里多一个人。” 谢蜩鸣没有看傅季秋的神色和反应,说完之后便转过了身,准备去给谢津津洗澡。 就在他已经快走到卧室的时候,这才听到了傅季秋的回答。 他说:“好。” 谢蜩鸣给谢津津洗完澡后,自己也顺便洗了一个澡。 从卫生间出来时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傅季秋坐在沙发上还没有睡。 谢蜩鸣见状走过去问道:“你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不舒服?” 傅季秋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那就早点休息。” 谢蜩鸣说完便打算回卧室去睡觉,然而刚迈开步子,却被傅季秋叫住。 “鸣鸣。”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习惯 “怎么了?”谢蜩鸣转身问道。 然后就见傅季秋望着他的胳膊问道:“那道疤?” 谢蜩鸣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洗完澡后把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了手肘处一道暗红色的疤。 谢蜩鸣和傅季秋不同,他生在一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从小磕磕绊绊地长大,身上落下过不少伤疤,有深有浅,不过大部分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抚平。 只有这道疤一直跟着他。 这是一道很长的疤,足有快十厘米,呈现着和周围皮肤都不同的暗红色,像是一条蜈蚣,安静地蛰伏在他的手肘处。 他们在一起时,傅季秋曾很多次抚摸过这道疤,却从来没有开口问过。 今天还是第一次问他有关这道疤痕的事情。 其实谢蜩鸣平日里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道疤,毕竟年岁太过久远,早已不会再疼,他也已经习惯了。 因此骤然提起,一时之间谢蜩鸣反而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很多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掩埋在过去的尘埃里,然而当想起的那一刻,却依旧清晰。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谢蜩鸣说着,也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肘。 然后就听傅季秋回道:“只是突然想起来,在一起三年,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好好了解过你。” 傅季秋的话让谢蜩鸣不由一愣。 大概是他们的纠缠起于身体的缘故,在一起的那三年,他们对于彼此身体的了解确实多过于心。 他们好像是没有怎么去了解过彼此。 就像哪怕在床笫之间,傅季秋曾无数次抚过他手肘处的疤,却从来未曾开口问过一次。 所以这样想来,那三年中他们确实更像金主与情人的关系。 灵魂无比疏远,身体无比亲密。 以至于后来谢蜩鸣回想那三年,能想到的也只是身体上的纠缠而已。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了解。 傅季秋是不想,而他是不敢。 夜晚总是有着一种让人放松的魅力,又或许是这些年他都没有什么诉说的机会,因此谢蜩鸣难得想要打开话匣,讲一讲那些曾经。 “你知道守村人吗?”谢蜩鸣说着,在他旁边坐下。 虽然不明白这个和他手肘处的那道疤有什么关系,但傅季秋还是配合地摇了摇头,抬眸望着他,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 “我们村子里有一个傻子,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从有印象起他就是那个样子,每天傻呵呵地村子里走来走去,有一把子用不完的力气。他好像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他傻子,但爷爷却不允许我这么叫他,爷爷叫他叫阿宝,爷爷说他是村里的守村人,我们要善待他。” “我问过爷爷什么是守村人?爷爷说每个村子里都有这么一个人,他们上一世犯过错,所以这一辈子自愿三魂去一魂,七魄去二魄,镇守一方,因为替村子挡了灾,所以变得这么痴傻,阿宝虽然块头和力气很大,但性格很好,总是笑呵呵的,因此村子里有很多孩子总是故意捉弄他。”① “我虽然看不过去,但我那时因为脸上的胎记也总被欺负,他们叫我妖怪,小怪物,我自顾不暇,也帮不了他,能做的就是偶尔把自己的饭分给他。” “直到有一次,那群人放学的时候又一次拦住我,他们把我的书包扔到树上,让我学狗叫给他们听,我不愿意,他们便要打我,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阿宝突然从旁边冲出来挡在了我面前,他们对于阿宝并不在意,还想要继续,但那次阿宝第一次动手打了人,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阿宝还爬到树上帮我把书包取了下来,那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聊天,我们坐在山坡上看夕阳,我给他分了一颗爷爷给我买的玉米糖。” “从那天起,一个傻子和一个被人排挤的小怪物建立起了一段秘密的友谊。” “我们一起捉过蝴蝶,一起看过夕阳,一起摸过鱼,他是我童年时期唯一的朋友,但好景不长,那群人对于之前阿宝打他们的事怀恨在心,于是想要报复回去,他们把阿宝骗到水边,然后把他推了下去。” “他们本来只是想捉弄一下阿宝,看着他在水里惊恐地扑腾,他们在岸边笑得开心,直到后来阿宝一点点沉下去他们才发现了不对,阿宝怕水,且不会游泳。” “谁也没有想到那么浅的水能淹死人,我放学经过河边的时候,刚好看到那群人在喊人,我跳了下去想把阿宝拉上来,但那时的我太小,根本拉不起他,反而被不知什么东西划破了手肘,那是一条很长的口子,流了很多血,可我竟然没有觉得疼。” “阿宝走了很多年,但我固执地没有再交过新的朋友,就这么孤孤单单地活了很多年。” 谢蜩鸣的声音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说完后似乎有片刻的恍然,然后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景。 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在墙上映出一道浅淡的侧影。 傅季秋见过谢蜩鸣很多的样子,却都没有这一刻来得动容和心疼。 他只是坐在那里,身上却好似藏着千万年的孤寂。 傅季秋突然很想将他抱在怀里,然而却明白自己连伸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只能试探着开口问道:“如果……” 谢蜩鸣闻言转过头来。 一对上他的眼睛,傅季秋原本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了嗓子里。 他缓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能不能从朋友做起?”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陪着你。” 谢蜩鸣闻言笑了一下,“可怜我?” “不是。”傅季秋一听立刻回道,“我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蜩鸣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博取什么同情,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傅季秋问道。 “从小到大,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我得到的感情一直都比别人少一些,后来因为阿宝的事,我又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肯让新的人进入我的世界,所以后来碰到你的时候才会近乎飞蛾扑火一般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 “那时我的世界太窄了,窄得只剩下了你,所以那时的你对于我来说是唯一,但现在你不是了……” 谢蜩鸣说着转头看向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自然和轻松。 “现在的我有了津津,有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有了一份热爱的工作,我也很爱现在的生活和现在全新的我。” “你现在对我依旧坚持,只不过是因为三年前我的离开太突然,你一时之间不适应罢了,我在你身边赖得太久,所以你无法习惯没有我的生活。” “但习惯不是爱,我们用三年的时间证明过了,我们并不是适合在一起的人,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还是不要再强求了。” “傅先生,我放过你,也请你放过我。” 谢蜩鸣终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只觉得心里压的那块石头终于被卸了下来。 他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晚上吃了药,明天烧应该就会退下去,如果没有退的话,可以把上次那个医生叫来,相信以傅家的实力不会对一个发烧束手无策,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谢蜩鸣说完便准备离开,夜深了,他得回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 然而刚迈开脚步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了傅季秋的艰涩的声音,“不是因为不习惯。” “什么?”谢蜩鸣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道。 然后就见傅季秋抬起头来望着自己,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心里挤出来一般,“不是因为不习惯没有你的生活才坚持的。”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①来源于网络 第35章 春游 这句话像是一把剑,划破了安静的长夜,心里空荡荡的,谢蜩鸣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一起碎裂。 “你爱我?”谢蜩鸣望着傅季秋,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大抵觉得太过有趣,因此不受控制地笑了一下,“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爱我?” “鸣鸣……” “傅先生。”谢蜩鸣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爱我的话,我还能安慰自己那三年的冷待是因为你不爱我。” “你说你爱我却那样对我,只会让我更难过。” - 第二天谢蜩鸣醒来的时候傅季秋已经离开了。 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沙发上,没有一丝褶皱,好像没有人睡过。 谢蜩鸣走过去把被子抱回小卧室的时候谢津津也醒了,他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看见沙发空了,问道:“爸爸,大灰狼是不是走了?” 谢蜩鸣听到这个称呼脚步微顿,停了片刻,这才继续向小卧室走去,“嗯,走了。” “他还会再来吗?” 谢蜩鸣闻言沉吟片刻,这才回道:“应该不会了。” 谢蜩鸣说着把被子在床上放好,然后对他说道:“我去做饭,你快点去洗漱。” “好。”谢津津说着向卫生间走去。 谢蜩鸣则去了厨房准备做饭。 然而一到厨房却发现,玻璃门上不知何时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一行熟悉的笔迹。 早饭已做好,在锅里面。 谢蜩鸣看着面前的纸条愣了片刻,伸手揭下了上面的便利贴。 - 大概是那天晚上谢蜩鸣把一切都说清楚的缘故,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傅季秋都没有再出现过。 谢蜩鸣不知道他是不是想通了,但对于这样的结果终究还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他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再和傅季秋纠缠三年了。 日子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谢蜩鸣白天和谢蜩鸣一起去上学,晚上给他讲故事,周末一起去公园散步。 路边的花从稀疏到茂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谢蜩鸣只觉得还没回过神,春天就已经来了。 每年春天学校都会组织春游,今年也不例外。 谢蜩鸣虽然不是班主任,但因为是跟班老师所以也要参加。 如果光是他一个人,去春游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但还有津津,幼儿园放学早,平时他都是趁下午没课的时候趁机去接谢津津,所以如果去春游的话谢蜩鸣肯定来不及去接他。 谢蜩鸣本来想请假,但班里的另一个主科老师怀孕走不了路,班主任一个人肯定不行,所以他还必须得去。 思来想去,谢蜩鸣只能拜托别人来接他。 谢蜩鸣在这里认识的人只有楚景,因此虽然不好意思,但也只好麻烦他。 楚景听完之后很快就答应了下来,表示会按时去接津津。 “多谢。”谢蜩鸣隔着电话感激道。 “和我不必这么客气。”楚景的语气一如平常,似乎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和他疏离。 将谢津津安排好,谢蜩鸣这才安心地去春游。 春游的地方定在十几公里外的营区,需要他们徒步走过去。 虽然徒步很累,但十几岁的孩子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一路上唱歌聊天,十几公里很快就走了过去。 中午他们到了地方后,各班就开始点人数,然后划分地方吃午饭。 谢蜩鸣协助班主任点好人数,将他们带到划分好的地方,这才得以休息。 谢蜩鸣和班主任坐在离他们班不远处的凉亭下,一边看着学生,一边吃自己带的午饭。 吃饭的时候,肯定避免不了聊两句。 “谢老师,津津今天上学吗?” “对。” “幼儿园放学早,咱们四点半估计赶不回去,今天谁接津津呀?” “我拜托了朋友。” “那就好。” “你这饭是你自己做的吗?”班主任看着他手中的饭盒问道。 “对。”谢蜩鸣回道。 “你厨艺看起来真不错。” 谢蜩鸣没答,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很少看见你这样能把孩子带得这么好的单身父亲。”班主任继续说道,“可是你还这么年轻,真得不打算再找一个吗?一个人带孩子毕竟太辛苦,我邻居有个小姑娘挺不错的,今年27,比你小一岁,银行工作,长得也好,她父母……” “不用了。”谢蜩鸣连忙回绝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人这一辈子这么长,一个人多寂寞。” “不寂寞,我有津津就够了。”谢蜩鸣笑着回道。 中午吃完饭后学校组织各班开展了好几项活动。 等活动结束,他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回去依旧是徒步,学生玩了一天,早就没了早上的劲头,一个个无精打采得向回走着。 谢蜩鸣走在最后,确保没有人落下队伍。 刚走了没多久,谢蜩鸣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屏幕,然后就见来电显示上跳动的是楚景的名字。 楚景每次接到津津都会给他打个电话,看样子应该是放学了。 谢蜩鸣看了一眼表,四点三十五,时间确实也差不多。 “楚景,接到津津了吗?”谢蜩鸣按下接通键问道。 对面没有立刻出声,他只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楚景像是刚经历了一场运动。 “楚景?”谢蜩鸣有些奇怪地再次问道。 这次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声音,“我和你说一件事,你先不要着急。” “什么事?”谢蜩鸣难得听见楚景如此着急的声音,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然后就听楚景说道:“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我来接津津,老师说津津今天上午就被人接走了。” 谢蜩鸣听到这儿只觉得心口一窒,连忙追问道:“谁?谁接走了?” 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一个身影,“是不是傅先生?” “不是。”楚景回道。 “那是谁?”谢蜩鸣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除了傅季秋和楚景,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接走谢津津。 楚景沉吟片刻,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此许久才回道:“老师说……是傅老先生。”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软肋 “傅老先生?”这个名字让谢蜩鸣不由一愣。 傅家是一个大家族,关系盘根错节,旁系众多,因此谢蜩鸣对于傅家人并不怎么了解,对于这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傅老先生也只是听说过。 谢蜩鸣只知道他当年将家族交给傅季秋的父亲后就退居幕后,颐养天年,直到后来傅季秋的父亲偏爱私生子,老爷子才重新出山,帮傅季秋在傅家坐稳了位置。 后来傅季秋可以独当一面后便重新退了下去,独自住在京郊傅家祖宅里。 谢蜩鸣跟在傅季秋身边三年都没有见过傅老先生,他对于谢蜩鸣的存在似乎也并不在意。 如今怎么会突然出面?又为什么会接走津津? 而且孩子被接走这么大的事,幼儿园又为什么连一个电话也没打? 整件事实在太过奇怪,谢蜩鸣怎么也想不明白。 “我现在就回去。饶是谢蜩鸣努力克制,想让自己的平静下来,但声音还是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这三年来津津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说是他的命也不为过。 他不知道傅老先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但怎么想都透着几分来者不善的意味,因此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你那边不方便打车,给我发个定位,我去接你,你别着急。” “好。”谢蜩鸣这才回过神一般,把自己的位置发了过去。 “谢老师,你没事儿吧?”班主任见他突然落在了后面,走过来本想问他怎么了? 然而一过来却见他面色苍白,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于是连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蔡老师。”谢蜩鸣回道,“你先带学生回去,我突然有点事。” “好,需不需要我帮忙?”班主任担心地问道道。 “不用,多谢了。”谢蜩鸣说着,想要像往常一样挤出一个笑,然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班主任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便转身继续带学生回去。 谢蜩鸣则拿出手机,点开了拨号界面,几乎是下意识地拨出了一串数字。 犹豫片刻,还是拨了出去。 对面几乎立刻接通,接着传来了傅季秋的声音,“喂,鸣鸣?” “傅季秋。”谢蜩鸣头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着他说道,“把津津还给我,津津如果出了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 “我问了津津的老师,她也什么都不清楚,只说今天院长亲自带着一个人来接津津,老师问津津认不认识那个人?津津说不认识,然后那人出具了一张亲子鉴定的证明和一份转让协议,幼儿园在前段时间就已经转卖给了傅家,并且转让协议经过审核和通过,具有法律效力,也就是说,现在幼儿园属于傅家,院长不让老师通知你。” 谢蜩鸣静静地听着他的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点点蜷起。 “傅总知道这件事吗?”楚景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谢蜩鸣闻言想起刚才的那通电话,摇了摇头,“他说他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这件事是傅老先生的主意?” “我不知道。”谢蜩鸣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楚景见状,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楚景将他送到机场,本还想陪他进去,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谢蜩鸣见状,连忙对他说道:“把我送到这儿就好了,你要是有事快去忙吧,今天真是多谢,又麻烦你了。” 楚景想说些什么,但看了一眼手机,还是犹豫地点了点头,“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好。”谢蜩鸣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 谢蜩鸣再次回到A市的时候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面前还是熟悉的景物,却透着几分陌生的感觉。 刚一出来就见门口处停着一辆他叫不上名字的车,是傅季秋派来接他的。 “谢先生。” 司机冲他走了过来,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姓,“先生派我来接您。” “傅季秋呢?” “先生回老宅了,他让您不要着急,他会把小少爷带回来的。” 谢蜩鸣听到这儿,这才上了车。 窗外熟悉的景物一一闪过,A市的风景依旧那么迷人,但他却没有了欣赏的心情。 他满心都被津津的事所占满了。 从谢津津出生那一刻起,就没和他分别过。 也不知他被带走时怕不怕?现在正在干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傅季秋? 傅季秋真得会帮他吗?还是这只是他们傅家人合谋的一场游戏? 谢蜩鸣知道胡思乱想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说不定还会让情况恶化,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一刻看不到津津,他就一刻不能安心。 “谢先生,您先在这里休息。”司机打开车门对着他说道。 谢蜩鸣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抽离出来,这才发现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他从车上下来,向四周看去,这才发现面前的竟然是他三年前跟在傅季秋身边时住过的那幢别墅。 只是…… 院子里的那一院白梅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全部改种了别的花。 谢蜩鸣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心思去探究,只是进去在客厅等着傅季秋的消息。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一刻不停地往前转动,光线一点点暗了下去,谢蜩鸣没有开灯,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他不知道傅季秋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好一直打电话询问,只能这么漫无目的地等下去。 - 身体仿佛突然从悬崖坠下摔了个空,谢蜩鸣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 外面天光微亮,谢蜩鸣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六点钟。 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谢蜩鸣连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也没有任何的消息。 谢蜩鸣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傅季秋的手机号拨了出去。 “嘟嘟嘟嘟嘟……” 漫长的提示音后,传来一阵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谢蜩鸣听着手机里的提示音,只觉得一颗心直直坠入了谷底。 傅季秋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件事到底有没有他的参与? 为什么? 他为了彻底断掉和傅家的联系已经跑到了千里之外,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什么都没要过,他只有这个孩子而已,为什么连孩子都不肯留给他? 谢蜩鸣越想越急,又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然而对面依旧没有接听。 谢蜩鸣在别墅一直坐到天亮,终究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想要向外走去。 他虽然没有去过傅家祖宅,但隐约记得以前听傅季秋说过祖宅的位置。 应该可以找到。 他不知道傅季秋那边是什么情况,但他实在没办法再继续等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大不了他亲自过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却听见一阵敲门声。 谢蜩鸣听到敲门声,连忙大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他以为是傅季秋带着津津回来了,然而打开门才发现,外面站着的却是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凌随。 凌随和三年前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起来更加儒雅。 谢蜩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也懒得去探究,越过他就想走,然而刚迈开步子就被凌随叫住,“谢蜩鸣。” “有事?”谢蜩鸣停下脚步问道。 “你这是要去祖宅?” 谢蜩鸣闻言,抬眸看向他,没有说话。 “别误会。”凌随看着他满脸戒备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我是来帮你的。” - “季秋三年前就和傅家闹得很僵,那时因为你的……那个意外,他先是毁了和贾家的合同,又毁了和江家的婚约,傅爷爷震怒,却奈何不了他,江家和贾家那时都因为他的举动而动了怒,联合起来想给他一个教训,却被他提前做好的局给套了进去,季秋用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差点把他们两家拖垮,当然虽然没垮,但这几年也被季秋磨得差不多了。” “他这几年像是变了一个人,除了公司便是窝在家里,整齐抱着那盒假骨灰,逢人就说……这是傅夫人。 “他就这么把自己名声毁了,傅爷爷根本没办法给他说亲,毕竟谁不知道傅家如今的掌门人,心里早就被一个已经去了的人占满了。” “傅爷爷找我说过好几次,希望我劝劝他。”凌随说到这儿苦笑了一下,“但傅爷爷不知道的是他早就不肯见我了,傅爷爷无奈,直说傅家出情种和犟种,根都还不正。” “虽然一直不肯结婚,但傅家这三年在季秋手里确实不断发展壮大,傅爷爷已经拿捏不住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人有软肋才会被拿捏,但我们都知道,季秋的软肋早在三年前就没了。” “谁知道……”凌随说到这儿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你把我们都耍了,他在那个小镇呆得时间太长太过分,引起了傅爷爷的怀疑,傅爷爷就去查了一下。”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谢蜩鸣开门见山道,“傅老先生带走津津到底是为了什么?拿捏住傅先生的软肋?” “这只是一个方面。”凌随道,“傅爷爷想看看季秋对你和津津的重视程度,如果他在乎的话,一方面可以当软肋拿捏住季秋,让他结婚,如果他还是不肯结,那么至少有个孙子,傅家有了新的继承人,他老人家也能安心。” “不可能。”谢蜩鸣回道,“津津是我的孩子,和傅家没有关系。” 谢蜩鸣说到这儿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才继续说道:“凌随,麻烦你带我去傅家。”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距离 “季秋已经和傅爷爷对峙了一整晚,他们两人都是倔脾气,你现在去只会是火上浇油。”凌随说道。 “可我毕竟是津津的父亲,我有权力把他带回去。” 凌随闻言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后还是妥协道:“好,我和你一起去,但你最好还是别进去,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会帮你。” 凌随说傅家和凌家是世交,他从小也是傅老先生看着长大的。 虽然这几年因为傅季秋的缘故与傅家疏远了不少,但感情毕竟还在,他会去劝说傅老爷子。 谢蜩鸣和他曾经并不愉快,但这种节骨眼上没有什么比津津更重要,因此对于他的话自然同意。 只是临行前谢蜩鸣最终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帮我?” 凌随似乎被他这句话问住,唇角漾出几分苦意,许久才答道:“就当我是在赔罪吧,我确实对不起过你。” 谢蜩鸣望着不远处的傅家祖宅。 那是一幢明清时期的老式建筑,依山而建,由三幢中式别墅合围而成,远远看去,说不出的恢宏富丽。 然而谢蜩鸣此时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的大门处。 夕阳西沉,阳光渐暗,不远处的建筑一点点隐没于黑暗。 黑夜像是无声的怪物,将周围的一切吞噬殆尽。 在谢蜩鸣第不知多少次想打开车门直接冲进去的时候,终于看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从祖宅走了出来。 谢蜩鸣望着不远处的两道人影愣了片刻,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似地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谢津津一看见他,立刻挣开了傅季秋的手,向他跑了过来,大声叫道:“爸爸。” “津津。”谢蜩鸣俯身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眼眶有些发热,但被他强忍了下来,现在津津肯定比他更怕,所以他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的样子。 果不其然,谢津津一扑到他怀里,便立刻把头埋进他的脖颈处哭了起来,“爸爸,呜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没事,津津不哭,爸爸在呢。”谢蜩鸣连忙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道。 小孩儿估计昨天也没睡好,哭着哭着竟就这么睡着了。 不过睡得并不安稳,小手将他抱得死紧,睫毛一颤一颤,眼角还挂着泪珠。 谢蜩鸣心疼地抬手给他擦了擦,又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终于顾上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傅季秋。 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憔悴上两分,向来熨贴的西装难得带着褶皱,眼里带着红血丝,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鸣鸣,我替爷爷向你道歉。”傅季秋见他终于顾上了自己,连忙说道。 “不必。”谢蜩鸣提心吊胆了两天,哪怕知道这件事和他无关,但还是很难给出一个好脸色,“只要傅家今后不要再打扰我和津津就够了。” 谢蜩鸣说完转身欲走。 傅季秋见状,连忙说道:“这儿没办法打车,我送你。” 傅家祖宅依山而建,只有一条上来的路,平日里确实不会有车上来。 而送他过来的凌随却始终没有出来,天色越来越暗,一直在这儿站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谢蜩鸣只能同意。 “抱歉,这次是我连累的你们。”他们上了车,傅季秋一边开车一边再次说道。 谢蜩鸣没有应声,只是专注地看着怀里的谢津津。 傅季秋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早上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那个时候……” 傅季秋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但傅季秋知道他明白原因。 “你肯定很着急。” 谢蜩鸣没说话,只是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空了两天的心终于被重新填满,谢蜩鸣这才得以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傅季秋说道:“津津是我的孩子,他和傅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事。” 傅季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下意识向他怀里的孩子看去。 谢津津几乎继承了他和谢蜩鸣所有的优点。 尤其是睡着的时候,和他们两个格外相似。 小孩儿已经这么大了,然而傅季秋一次也没有抱过他。 谢蜩鸣说得没错,无论是他和傅家,都没有资格去认这个孩子。 “我明白,津津只是你的孩子。”傅季秋一字一顿,有些艰难地说道。 明明傅季秋答应得这么痛快,然而不知为何,谢蜩鸣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他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再次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太晚了,要不先回别墅休息一晚?”傅季秋试探道。 “不了,你把我们送到高铁站就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傅季秋一听立刻改口道:“那我开车送你们。” “你疯了?”谢蜩鸣闻言立刻反问道,“从这儿到烟云镇有上千公里。” “我知道。”傅季秋回道,“爷爷虽然暂时同意我带走津津,但难免不会反悔,只有亲自把你们送回去我才能放心。” 谢蜩鸣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傅老先生,但从他的行事作风来看,傅季秋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同意。 烟云镇距离A市有上千公里,谢蜩鸣不会开车,因此全程都只有傅季秋一个人开。 谢蜩鸣这两天没有睡好,在半路的时候忍不住睡了一会儿。 等到醒了的时候,才发现车子停在服务区,旁边放着买好的饭和零食,而傅季秋的手里只拿了一杯咖啡。 “醒了。”傅季秋看着他和谢津津说道,“我们在服务区休息一会儿,你和津津吃点东西。” “你吃了吗?”谢蜩鸣拿起吃的喂谢津津吃了起来。 傅季秋因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一瞬,许久才反应过来似地回道:“我不饿。” 谢蜩鸣知道他这是没吃的意思,于是硬塞给了他一个面包。 傅季秋垂眸望了他片刻,终究还是把面包接了过去。 谢蜩鸣不知道傅季秋有多久没有睡过,但他确实硬生生开了一天一夜的车将他们送了回去。 到了的时候,谢蜩鸣抱着津津下车,看见他眼下的青黑,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回去。” 傅季秋没有说话,闻言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片刻,突然笑了,“你是在关心我吗?” 谢蜩鸣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回道:“正常人都会提醒你。” 说完,便牵着谢津津的手转身向楼上走去。 谢蜩鸣回去之后又给他和津津请了两天的假。 除去这几天的奔波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外,谢蜩鸣也怕他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因此想要趁这两天好好开导他一下。 不过小孩子似乎忘性大,刚到家就没事儿了,跑到沙发上要看电视。 谢蜩鸣难得由着他,一直让他看到晚上才关了电视,催促他去睡觉。 晚上他们两个躺在一起,谢蜩鸣今天没有给他讲童话哄他睡觉,而是问他,“津津,你不在爸爸身边的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谢津津闻言,往他怀里钻了钻,伸手抱住了他。 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那天我正在上课,好多人突然走进来,给了我好多零食,说你有事,拜托他们来接我。” “你相信了?” “本来不信的,但老师也这么说,我就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欺负你了吗?”谢蜩鸣轻轻摸着他的头问道。 “没有,他们把我抱上了一辆很大的车,给了我好多零食和玩具,后来我玩累了就睡着了,醒了之后发现车开进了一个好大的房子里,然后他们带我见了一个老爷爷。” “老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谢津津摇了摇头,“只是把我拉到身前,看了看我,说我长得很像……我忘了他说得谁了。” 谢蜩鸣知道,但他自然不会说。 “然后呢?” “然后他让阿姨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我吃完后说我想回家,他说你一会儿就来了,但你一直都没有来,我有些害怕,就开始哭,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蜩鸣听到这儿,心疼地抱住了他,“是爸爸不好。” “不是,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跟别人走了,只等爸爸。” “嗯,我们换个幼儿园,今后爸爸每天都按时去接津津。” “好。”谢津津立刻回道,“爸爸,我继续给你讲。” “嗯,你说。” “后来大灰狼来了,他和那个爷爷好像在吵架,那个爷爷还打了他,问他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 “然后呢?” “然后大灰狼给那个爷爷跪下了,他说,那就不要了,我还想继续看,就被阿姨抱走了。” “爸爸。”谢津津仰头问道,“大灰狼为什么会过去?” “因为……”谢蜩鸣似乎被问住,许久才答道,“是爸爸让他替我去接你的。” “这样啊,可是大灰狼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他不要什么了?” 谢蜩鸣闻言没说话,许久,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不早了,快睡吧。” “好,爸爸晚安。” “晚安。” 窗外一连几天的乌云终于散去,明月高悬,照着人间。 谢蜩鸣将谢津津哄睡后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起身走到窗边,习惯性地向外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楼下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傅季秋靠在车门上,正抬头向上看去。 谢蜩鸣没想到他还没走,下意识想要把身子缩回去,但转念一想,这么高的楼层他又看不见,因此最终还是没动,就这么向下继续看去。 隔着八楼的距离,他们的目光或许交汇过,又或许没有。 就像他们如今的距离,很近又很远。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求你 谢蜩鸣第二天下楼的时候傅季秋已经走了,单元楼前空荡荡的,就像他从未出现过。 虽然好奇傅季秋是找了地方休息还是硬撑着开车回去?但他自然不可能去问,毕竟他们之间早已不再是适合相互关心的关系。 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津津现在的幼儿园既然已经归于傅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谢蜩鸣自然不可能再把津津送过去。 他还得找一所新的幼儿园。 只是烟云镇太小,幼儿园也少,能符合离他家和工作地点都近,学校质量又好的幼儿园更少,因此一连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学校。 谢蜩鸣一共只请了两天的假,很快假期就用完了,谢蜩鸣只能每天先带着津津去学校。 然后趁放学的时候再和他一起去看幼儿园。 这天放学,谢蜩鸣牵着谢津津的手去看了一所私立幼儿园。 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谢蜩鸣问他,“津津,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谢蜩鸣立刻答道,“这里的教室好漂亮啊。” “喜欢就好。”谢蜩鸣闻言回道。 这里是烟云镇最好的私立幼儿园,虽然和他学校不在一个方向,但离他们家近,因此接送也不算麻烦。 只是这里学费也贵,而谢蜩鸣的工资并不高,因此谢蜩鸣直到最后才考虑这所幼儿园。 虽然有些超出承受范围,但目前看来,也只有这一所最为合适。 “那下周就来这里上学吧。”谢蜩鸣和他商量道。 谢蜩鸣本以为谢津津会很开心,然而没想到他却突然沉默了下去。 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问道:“爸爸,我不能回以前的幼儿园了吗?” “不能回去了。”谢蜩鸣回道。 “好吧。”谢津津有些沮丧地说道,“可是我好舍不得张老师和桃子。” 谢蜩鸣知道张老师是他最喜欢的老师,桃子是他最喜欢的小朋友。 哪怕是小朋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分别也确实不会好受,但他也没有办法。 他不能保证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在这里你会遇到新老师和新的小朋友的,等你生日的时候可以请他们来家里玩。”谢蜩鸣只能努力安慰道。 “真的吗?”小孩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重新开心了起来,“爸爸,我还有多久过生日?” “还有好几个月呢?” “好几个月是多久?” “好几个月是……” 谢蜩鸣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抬头向不远处看去,然后就见自己家门口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头发白了一半,穿着一身低调的唐装,拄着一根拐杖站在那里,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身上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有一瞬间,谢蜩鸣仿佛看见了年老时的傅季秋。 因此不用介绍,他也立刻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谢蜩鸣还以为上次的事已经了结,没想到傅老先生竟会亲自过来。 一时间心里纷乱至极,下意识将谢津津挡在身后,向四周看去。 不远车停了一辆他叫不出名字的黑色轿车,里面的驾驶座上隐约坐着一个司机。 傅建成似乎看出了他的惊慌,拄着拐杖一步步慢慢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然后开口说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来带他走的。” 他的话并没有让谢蜩鸣感到有多安心,只是握紧了谢津津的手,依旧警惕地望着他。 “之前的事抱歉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私自将孩子带走。” 傅建成说着,低头看了一眼躲在谢蜩鸣身后的谢津津,眼中的神色复杂了起来,多了几分慈爱之意。 “你将这孩子养得很好,他很像小时候的……” “傅老先生。”谢蜩鸣听到这儿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您到底有什么事?烦请直说。” 傅建成也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因此对于谢蜩鸣的截话并没有生气,而是又看了谢津津一眼。 “他叫津津是吧?”傅建成问道。 “是。”虽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谢蜩鸣还是如实答道。 “很好听的名字。”傅建成说着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似乎想碰碰他。 然而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把手收了回去。 “我知道你和季秋三年前的事很荒唐,为了离开他你甚至不惜假死。”傅建成说着抬眸望向他。 略显浑浊的眸子似乎依旧能将他整个人看清。 “我也知道你已经放下了,但那个傻小子却始终放不下,这三年来他为了你做了不少的傻事,将自己差不多毁尽。” “您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谢蜩鸣不冷不热地问道。 “不是。”傅建成摇了摇头,眼中突然迸出一抹巨大的哀戚,虽然努力克制,但声音还是不够控制地微颤起来,“我来是想告诉你,季秋上次送你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出了车祸,他小时候从阁楼上摔下来过,头上有旧伤,这次又伤到了那一处。” 傅建成说着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 “他情况很不好,所以我想请你去见见他,就一面,行吗?” - 谢蜩鸣拿出钥匙打开门回到了家。 他给津津打开了电视,然后像往常一样洗手做饭。 他们家人少,因此饭菜一向简单,不一会儿就好了。 他把饭菜端到餐厅后便叫津津洗手吃饭。 津津很快洗好手在餐桌上坐下,然后问道:“爸爸,筷子呢?”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站起身来,重新去厨房拿了筷子。 津津接过筷子,夹起一块鸡蛋吃了起来,然而刚吃进嘴里就皱着眉头吐了出来。 “怎么了?”谢蜩鸣见状连忙问道。 然后就听他说道:“爸爸,好咸。” “咸吗?”谢蜩鸣闻言尝了一口,确实咸得厉害,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到底放了多少盐。 “别吃这个了,吃点豆腐。”谢蜩鸣说着给他夹了一块豆腐。 这次谢津津倒是顺顺利利地咽了下去,谢蜩鸣刚想松一口气,就听他问道:“爸爸,你是不是没放盐?” 谢蜩鸣闻言也夹了一口豆腐,确实很淡。 “爸爸,你到底怎么了?今天晚上好奇怪。”谢蜩鸣问道。 谢蜩鸣摇了摇头放下筷子,他想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安慰谢津津,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挤不出来。 因此只能苍白地安慰道:“没事,我只是……没事。” 谢蜩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而是拿出手机给谢津津点了一份鸡汤,自己则把晚上做的那两道菜端到面前吃了起来。 一道咸一道淡,吃起来味道反而中和了起来。 不知为何,只是吃着吃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傅老先生的话。 “他已经昏迷了三天,医生说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医生说可以让亲朋好友或者爱人在他旁边说说话,或许会增加醒过来的概率。” “所以我想请你去看看他。” “他真得很喜欢你。” “……” 谢蜩鸣又想起了那晚傅季秋站在楼下向上望的情景。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阵酸涩之意。 “爸爸,你怎么了?”谢蜩鸣突然听见了谢津津的声音。 他抬起头来,然后就见谢津津正担心地望着自己。 “没什么。”谢蜩鸣说道,连忙整理起自己的情绪。 “津津。”过了一会儿,谢蜩鸣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明天我们一起出一趟远门吧。” “好啊!”谢津津对于谢蜩鸣的决定永远支持,因此立刻问道,“我们去哪里呀?” “去一趟……A市。” - 谢蜩鸣上了电梯,按照傅老先生给的地址来到了二十三楼。 这一层都是vip病房,傅季秋就住在最里面的那一间。 谢蜩鸣走到傅季秋所在的病房,看着眼前的病房门,犹豫许久才终于伸手推开了大门。 病房很大,正中间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人。 谢蜩鸣走了过去。 傅季秋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他似乎瘦了很多,病号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正沉沉地睡着,头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插着长长短短的仪器,面色苍白如纸。 谢蜩鸣在他病床旁愣了许久,这才回过神一般在他旁边坐下。 看着他了无生气的样子,谢蜩鸣突然笑了一下,“原来你也会遭报应。” “我不是告诉过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开车吗?” “为什么非要逞强?你以为你变成这样我会心疼?” “不会,我早就不会为你伤心了。” “今天过来也不过是看在津津的面子上,你毕竟是他的父亲。” “虽然我也没打算让津津认你,但也说不定,万一你七老八十的时候我心软了,或许会让津津给你养老送终,但你现在走了的话,津津肯定这辈子都不会认你。” “所以,你醒醒。” “傅季秋,你醒醒。” “就当我……求你了。” - 谢蜩鸣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和他说了多久的话,只记得外面的天色明明灭灭,似乎很多天过去了。 谢蜩鸣一直没走,醒了和他说说话,困了就这么睡在他旁边。 这天谢蜩鸣醒来已经是傍晚,夕阳落在室内,屋子里有些暗。 傅季秋不知多久没有喝过水,嘴唇很干,谢蜩鸣起身开了灯,准备拿棉签沾点水给他润一润。 然而刚端了杯水在他旁边坐下,却见一直躺在病床上沉睡着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望着他。 谢蜩鸣就这么僵在了原地,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道:“你醒了……” 病床上的人没有说话,眼中带着几分茫然,有些艰难地出声打断了他,“你是?” 傅季秋望着他的眼神很陌生,似乎真得不认识他了。 谢蜩鸣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差点落到了地上。 “你不记得我了?”谢蜩鸣张了张嘴,缓缓问道。 傅季秋闻言又看了看他,还是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谢蜩鸣只觉得空了一瞬,好像有风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他站在病床前愣了许久,有些恍神。 时间仿佛就此停了下来,好像只过了一瞬间,又好像过去了许多年。 这样也好,谢蜩鸣回过神时安慰自己道。 傅季秋终于醒了,他可以忘掉那些过往,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哪怕未来的人生里不再有他,这是好事,他们本就不该再有交集了。 然而下一秒却见傅季秋冲他笑了一下,接着缓缓说道:“但我应该认识你。” “你是我的……爱人吗?”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鸣鸣 病房里凝滞的空气似乎因为他的话一点点流通了起来,谢蜩鸣这才重新感觉到了呼吸。 “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谢蜩鸣说着,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然后就见傅季秋望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因为……你是我喜欢的样子。” 谢蜩鸣闻言沉默了下来,手中的一次性纸杯几乎被他揉皱在手里,里面的水涌了出来,撒了一地。 手中的凉意让他回过神来,谢蜩鸣将杯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正准备重新去接一杯水。 却傅季秋却叫住了他,“等一下。” 谢蜩鸣转过身来,然后就见傅季秋有些期待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猜得对吗?” “不对。” 谢蜩鸣收拾好情绪,抬眸望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猜错了。” - 傅季秋醒来后谢蜩鸣本打算带着津津离开,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傅季秋除了忘了他外,同样也不记得其他所有人。 他排斥除了谢蜩鸣外所有人的靠近,只肯认他一个人。 “我们真得没有关系吗?”傅季秋不知第多少次问道。 “没有。”谢蜩鸣说着把饭喂进他的嘴里,“我只是你爷爷请来的护工罢了。” “那我能追你吗?”傅季秋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不能。” “为什么?” “我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有了。” 傅季秋闻言彻底沉默了下去。 谢蜩鸣以为他这下总该死心了,没想到过了一会他却接着问道:“那你考虑离婚吗?” 谢蜩鸣:“……” “不回答是会考虑的意思吗?” “是想把这碗饭扣你脸上的意思。” 谢蜩鸣说着把手中的碗递给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吃。” 傅季秋接过,不敢再说话了。 谢蜩鸣也不是没有想过一走了之,但傅季秋如今只认他一个人,连傅老先生也不认得。 傅老先生只能央求他留下照顾他一段时日。 谢蜩鸣本来是拒绝了的,但奈何他开出的报酬太诱人。 谢蜩鸣算了一下,在这儿照顾傅季秋半个月,未来三年谢津津幼儿园的费用都不用再担心,确实是笔划算的买卖,因此最终还是为钱妥协,又向学校多请了半个月的假。 傅季秋车祸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蜩鸣连出去买饭超过半个小时不回来,傅季秋都会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出来找他。 谢蜩鸣知道自己最多在这里呆半个月,因此不断给他打预防针,告诉他自己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傅季秋每次听到这儿都会沉默,他从不会反驳谢蜩鸣的话,但依旧执拗地不肯改变自己。 这天,谢蜩鸣出去询问医生他的情况,刚聊了一会儿,就见医生突然站起身来对着门口处说道:“傅先生,您怎么来了?” 谢蜩鸣闻言转过身来,然后就见傅季秋拖着一条打了石膏的腿斜依在门口,正静静地望着他。 谢蜩鸣见状连忙起身过去扶住了他,“我不是和你说了我来问一下医生你的情况,一会儿就回去了。” “我知道。”傅季秋说着垂眸看向他扶着自己的手,眼神软了一下,“但我还是想出来看看。” “怕我跑了?” “嗯。” 谢蜩鸣闻言差点笑出声,“我不会跑,你的护理费还没结清。” 傅季秋这才松了口气。 谢蜩鸣扶着他走到走廊尽头,这里是一整面透明的玻璃窗,旁边放着椅子,方便病人在这里晒太阳。 谢蜩鸣扶着他坐下,然后在他对面坐定。 今日的阳光很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谢蜩鸣突然想起了津津。 最近谢津津一直呆在傅家祖宅,由专门的保姆带着,也不知道保姆今天有没有带他出来晒晒太阳? “在想什么?” 谢蜩鸣闻言回过头来,然后就见傅季秋正望着他问道。 “在想津津。” 谢蜩鸣说完,就见傅季秋面上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去。 谢蜩鸣这些天和傅季秋半真半假地说了很多自己的事。 因此他一直以为谢津津是他和别人的孩子。 还以为自己有一个很恩爱的丈夫,两人在一起很多年,相敬如宾。 “你很爱他吗?”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闻言避开了他的眼神,向窗外望去,“爱,不爱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那……” “傅先生。”谢蜩鸣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你的护工,最多在这里照顾你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就会离开,我们只是这样的关系,也只会是这样的关系。” 谢蜩鸣一口气说完,然而一直都没有听到傅季秋的回答。 就在谢蜩鸣思考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直白了的时候,却听他回道:“我明白了。” - 傅季秋半个月后出了院,傅老先生亲自来接他回家。 本想把他接到祖宅,但傅季秋却不肯过去,坚持要回自己家。 有一瞬间谢蜩鸣还以为他记忆恢复了,于是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不住在祖宅?” “感觉。”傅季秋回道。 说完,傅季秋抬头看向他,“就像当初感觉我认识你一样。” “那你的感觉可不准。”谢蜩鸣立刻回道,“你以前并不认识我。” 傅季秋摇了摇头,坚决道:“一定认识。” 谢蜩鸣见骗不过他,干脆沉默了。 司机开车将他们送到了傅家的那栋别墅。 傅季秋的腿还没有好,因此暂时需要坐着轮椅,谢蜩鸣把他推了进去,别墅里空荡荡的,但很干净,一看就是有人提前过来整理过。 上次来时因为谢津津的事,谢蜩鸣虽然在这里坐了一夜,但没有来得及仔细看过里面的摆设,今日进来才发现里面的摆设如此熟悉。 所有的一切都和三年前的一模一样,一丝一毫都没有变过。 谢蜩鸣站在原地恍了片刻的神,直到听到傅季秋的声音才回过了神。 “怎么了?”傅季秋问道。 “没什么。”谢蜩鸣说着,垂眸看向他。 有一瞬间他很想问问傅季秋为什么砍了外面的梅树却没有动里面的摆设。 但很快就想起来他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只能把所有的疑问都压了回去。 “你饿不饿?”谢蜩鸣看时间不早了,于是开口问道。 “有点。”傅季秋回道。 “好,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做饭。” 谢蜩鸣说着走到向冰箱走去,准备拿些食材。 然而刚走到冰箱门口却突然愣住。 冰箱门上贴了许多张便利贴,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字,无一例外都是傅季秋的笔迹。 鸣鸣喜欢吃排骨、牛肉、羊肉、茄子、土豆、芹菜,西兰花……不喜欢吃香菜、姜、蒜、菠菜、胡萝卜…… 鸣鸣喜欢吃辣,不喜欢酸的东西。 鸣鸣喜欢喝酸奶,饮料,不喜欢纯奶和豆制品。 鸣鸣喜欢吃的水果有西瓜、菠萝、樱桃、香蕉,不喜欢苹果…… 所有的便利贴上写的都是他的喜好。 谢蜩鸣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写上去的,又是从何得知的? 毕竟从前傅季秋记性不好,从来不会记这些琐碎的事情。 甚至连他的生日没记过。 正愣神时,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傅季秋念道:“鸣鸣喜欢看书,最喜欢的书是《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他看过很多遍,还喜欢我念给他听……” 谢蜩鸣向客厅走去,然后就见傅季秋推着轮椅坐在小书架前,正对着贴在书架上的便利贴念着什么。 傅季秋听见响动转身来,指着书架上的便利贴说道:“我在刚刚在茶几上看见了一张便利贴,觉得好玩就找了找,没想到书架上也有。” 说到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似乎都是我写的,只是我也忘了上面说得鸣鸣到底是谁?” 傅季秋说着掀开手腕处的衣袖,露出了上面的纹身,对着他说道:“这个纹身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但没有印象,这个鸣鸣似乎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谢蜩鸣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因此只能说道:“我不知道。” 傅季秋沉默地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纹身,“他对我这么重要的话,为什么从我醒来到现在他都没有出现过?” “谁知道呢,或许你们分手了吧。”谢蜩鸣不冷不热地说道。 “或许吧。”傅季秋闻言笑了一下,抬头看向书架上的便利贴,“看来我曾经真得很爱他。” 谢蜩鸣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心底突然一阵酸涩。 他想说不是的,你不爱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开口的资格。 周围的空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稀薄起来,谢蜩鸣不想再呆在这里,于是转身向厨房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却听傅季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从我醒来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过你的名字。” 谢蜩鸣闻言一愣,瞬间僵在了原地。 知道傅季秋失忆后,谢蜩鸣怕他想起来和自己有关的事情,因此一直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傅季秋竟然会在今天突然问起。 谢蜩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只能沉默。 大概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傅季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试探着叫了一句,“鸣鸣?” 谢蜩鸣闻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依旧没有出声。 然后就听傅季秋再一次问道:“你就是便利贴上写的那个人对吗?我的手腕上纹的也是你的名字。” “你根本不是我的护工,你在骗我是不是?” “不是。”谢蜩鸣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身来。 然后望着傅季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叫什么鸣鸣。”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叔叔 谢蜩鸣最终还是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而是随便编了一个搪塞了过去。 傅季秋眼中是肉眼可见的失望,他垂眸望着自己手腕上的纹身愣了许久,说了一句,“抱歉。” 谢蜩鸣不知道他这句抱歉是说给谁的,因此没有应,而是转身向厨房走去。 厨房的摆设也和三年前的一模一样,锅具摆放得还是以前的位置,碗柜里还是他买的那套青瓷的碗碟。 除了窗外没了那片梅树,其余一切都没变过。 这让谢蜩鸣不由生出一阵恍惚,就好像他还生活在三年前。 这三年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 抽油烟机响起的轰鸣声拉回了他的思绪,谢蜩鸣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现在不是三年前,他也不是当年的谢蜩鸣。 谢蜩鸣做好饭后将饭菜端了出去,却没有看见傅季秋。 他在一楼找了一圈也没有看见他的人,于是便按电梯上了二楼。 二楼一共就三个房间,两个卧室一个书房。 两个卧室都没有人,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于是他向书房走去。 谢蜩鸣走到书房门口,看见书房的门半掩,傅季秋果然在里面。 谢蜩鸣本想进去,但瞬间反应过来他如今的身份,因此进去之前还是先敲了敲门。 “进。”里面传来傅季秋的声音。 谢蜩鸣推门走了进去,然后就见他坐在书桌前,面前零零碎碎摆了许多东西,而傅季秋正在看。 谢蜩鸣没有细看,只扫了一眼,便对他说道:“傅先生,饭做好了。” “好。”傅季秋应道。 不知为何,声音比刚才低落了些许。 书房是傅季秋的禁地,谢蜩鸣从前就很少进来,这个习惯延续至今,因此他说完之后便向外走去。 傅季秋隔了一会儿才出来。 他刚才不知看到了什么,吃饭的时候格外沉默。 谢蜩鸣本也不是多话的人,因此这顿饭吃得很安静。 吃完饭后谢蜩鸣对他说道:“我的假后天结束,所以明天我就带着津津回去了。” 傅季秋闻言望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谢蜩鸣本也只是通知他,不需要他的回答,因此说完便站起身来收拾起碗筷。 “你还会回来吗?”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闻言动作停了一瞬,然后回道:“不会了。” - 其实他本来今天就打算走,然而高铁票已经售罄,因此谢蜩鸣只能等到明天,刚好明天去祖宅接津津,顺便让傅老先生把账结清。 谢蜩鸣安排好明天的行程后便早早睡下。 睡得早醒得也早。 谢蜩鸣睁开眼时外面一片漆黑,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三点,时间还早。 大概是昨天没怎么喝水的缘故,嘴巴有些干,于是他爬起来打算去楼下拿一瓶水。 然而推门一出去却发现书房的灯还是亮的。 这么晚了,傅季秋还没睡吗? 谢蜩鸣想着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关着,但可以看见里面的灯光顺着门缝处透了出来。 谢蜩鸣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人应。 谢蜩鸣在门口犹豫了片刻,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然后就见傅季秋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桌上零零碎碎地放了很多东西。 谢蜩鸣走过去想要叫醒他,然而余光一瞥,却发现桌上的东西如此熟悉。 他愣了一下,抬手拿起桌上的盒子,里面放着的是许多封信。 这些信经过时间的浸染,或多或少都留下了年岁的痕迹,有些甚至被烧得只剩下了一半。 这是他的信。 当年谢蜩鸣得知真相后心如死灰,本想烧毁它们,但楚景把它们从火中抢了出来。 谢蜩鸣后来死遁,干脆把这些信都留给了楚景。 没想到楚景最后会交给傅季秋。 难怪傅季秋会说他知道了自己爱他的原因,原来他已经看过了这些信。 除了这些信,桌上还放着一份死亡证明,一份化验单,一本《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和一本日记。 那本日记本廉价破旧,是学校商店里最常见的那一款。 但却记下了谢蜩鸣整个少年时期那份无法言说的感情。 他一直把日记和信随身携带,但当年一切都太匆忙,他只来得及把信交付给楚景,其他的就来不及了。 没想到最后会落到傅季秋的手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出来? 虽然这是他的东西,但现在傅季秋失着忆,谢蜩鸣又坚持自己只是护工。 因此根本没办法开口把这些东西要回去,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中的东西放了回去。 书桌的抽屉半开着,里面放着很多机票的存根,几乎堆满了整个抽屉。 谢蜩鸣记得傅季秋不是爱出远门的人,但现在自然不适合开口询问,只能把所有的疑惑憋回肚子里。 谢蜩鸣将一切复原好,这才抬手拍了拍睡着的傅季秋。 傅季秋很快醒了过来,他似乎还没睡醒,眼中带着几分困倦,朦胧中对着他喊了一句,“鸣鸣。” 这声“鸣鸣”让两人俱是一愣。 傅季秋坐起身来,很快回神,对他说了句,“抱歉,刚才没睡醒。” 谢蜩鸣没答。 然后就见傅季秋的神色突然黯然了下去,将桌上的东西一点点收了回去。 “我确实是认错人了。”傅季秋拿起那份死亡证明道,“怪不得他从未出现过,原来他已经……” 傅季秋说到这儿顿了片刻,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谢蜩鸣没有打断他,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 傅季秋认为他已经不在了,似乎也不错。 反正傅季秋已经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们这辈子大概真得不会再有交集。 “我知道我们是因为一次资助而相识,保持了很多年的通信,可是我却一点也不想不起他的样子。” “我应该很爱他,但为什么却偏偏把他忘得最彻底?” 傅季秋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封被烧了一半的信 “为什么这些信会有烧过的痕迹?为什么我连他的一张照片也没有?” 傅季秋说到这儿,神色突然痛苦了起来,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在逼着自己回想什么事情。 “傅先生。”谢蜩鸣见状连忙叫住了他,“你现在状态不好,还是先不要想了。” 傅季秋闭上眼睛没有应声,许久才点了点头。 “不早了,快去休息吧。”谢蜩鸣说着上前一步,想要将他推回去。 傅季秋这次倒是没说什么,任由他将自己推回了房间里。 傅季秋睡的是主卧,也是他们三年前的卧室。 谢蜩鸣三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踏进这里。 他打开灯。 暖黄色的星空灯亮起,和他想得一样,这里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像是时间在这里停止了流逝。 谢蜩鸣将他推到床边便打算离开。 然而刚一转身却听傅季秋说了一声,“对不起。” 谢蜩鸣闻言转过身来问道:“为什么突然道歉?” 傅季秋没有说话,许久才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大概是个很差劲的人吧。” 谢蜩鸣没有说话。 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像是融化的奶油想要将他们黏在一起。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动,就像隔着千万里的距离。 最后还是谢蜩鸣开口打破了这难捱的沉静,“早点休息。” 傅季秋回他道:“你也是。” 谢蜩鸣下楼取了一瓶冰水,一口气喝下了半瓶。 清凉的矿泉水缓解了他口中的焦渴,但同样也让他没了睡意。 谢蜩鸣回到房间躺下,重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傅季秋黯然的神情。 谢蜩鸣摇了摇头,试图把他从脑海中晃出去。 傅季秋如今失忆认不出他,那张死亡证明又让他以为谢蜩鸣已经死了。 明天他也会带着津津离开。 只要回到烟云镇,那么他们今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他该高兴。 对,他该高兴。 谢蜩鸣想到这儿勾了勾唇角,似乎想把心底那点不知为何而起的烦躁压下去。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成效,嘴角的笑意很快就落了下去。 他骗不了自己。 他没那么开心。 谢蜩鸣本以为自己还要去傅家祖宅接津津,然而没想到一大早傅老先生亲自将津津送了回来。 津津一看到他激动极了,一下子就扑过来抱住了他,“爸爸,我好想你。” 谢蜩鸣一把将津津抱进怀里,贴着他的脸说:“爸爸也想你。” “你最近好忙啊,都不来看我。” “是爸爸不好,不过现在已经忙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好。”谢津津立刻回道。 一旁的傅老先生递过来一张支票,然后依依不舍地抬手摸了摸谢津津的脸颊。 谢蜩鸣接过支票,然后对着津津道:“来跟爷爷再见。” “爷爷再见。”大概是最近傅老先生对他真得很不错的缘故,谢津津这声爷爷叫得真心实意。 谢蜩鸣说完,抱着津津转头看向傅季秋,同样说道:“和叔叔也说一声。” “叔叔再见。”这声明显比较敷衍。 傅季秋冲他们点了点头,突然开口说道:“我让司机送你们。”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就行,不麻烦了。” “让司机去吧,这里不好打车。”傅季秋坚持道。 “不用了。”谢蜩鸣同样坚持。 说完便冲他们点了点头,抱着谢津津向外走去。 然而刚迈开步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傅老先生的声音,“蜩鸣,你别着急,司机就在门口,开我的车送你。” 谢蜩鸣闻言停下脚步,再次拒绝道:“真的不用……”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身后的傅季秋。 然后就见他正望着自己,嘴里重复了一句,“蜩鸣?”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姓傅 “蜩鸣,鸣鸣……”傅季秋喃喃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神色微变。 谢蜩鸣知道傅季秋肯定会猜出来,于是立刻抱着谢津津转身向外走去。 傅季秋看见他的动作,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在他身后叫道:“站住!别走!” 谢蜩鸣哪里会听,反而加快了脚步。 眼见他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傅季秋连忙站起身来,不顾自己还打着石膏的腿,踉跄着想要去追他,然而还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 傅建成见状,连忙过去想要去扶他。 然而傅季秋连起来都顾不上,此时眼里只剩下了谢蜩鸣一个人,“别走!你不许走!” 谢蜩鸣脚步微顿,转头看了他一眼。 傅季秋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从前连衣服都没有丝毫褶皱的人此时毫无形象地整个人摔在地上,借着傅建成的力才能站起身,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里面带着几分哀求。 “鸣鸣,你是鸣鸣对吗?”傅季秋不甘地继续追问道。 谢蜩鸣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一脸茫然窝在他怀里的谢津津。 然后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说了句,“没事,我们走。” 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不小的动静,傅季秋似乎想要追上来,但被傅建成拦下。 哪怕已经走了很远,还是能听见傅季秋绝望的嘶喊声。 谢蜩鸣没有去车站,而是先打车去了一趟墓地。 爷爷的墓还在这里。 离开A市三年,谢蜩鸣一直没有回来祭拜过。 刚好这次带着津津一起回来,也让爷爷看看津津。 谢蜩鸣牵着津津的手走上台阶。 谢津津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好奇地四处张望道:“爸爸,这是哪里?” “这是陵园。”谢蜩鸣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 “什么是陵园?” “陵园就是人死了以后呆的地方。” “那什么是死?” “死就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到另一个地方。” “那谁去了另一个地方?”小孩儿古灵精怪,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爸爸的爷爷。” 他们来到爷爷的墓碑前,谢蜩鸣还以为自己三年没来,这里肯定布满了杂草和落叶。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爷爷的墓碑很干净,墓碑前还当着一束白色的花,像是刚采摘下来的,上面还挂着透亮的水珠。 谢蜩鸣看着那束花不由愣住,毕竟除了他还有谁会来看爷爷? “这个就是爷爷吗?”谢津津指着上面的照片问道。 谢蜩鸣蹲下身子抱住了他,“你要叫他太爷爷。” “哦,那太爷爷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谢蜩鸣摇了摇头,“但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去另一个世界,这样就能见到他了。” 谢蜩鸣在墓碑前坐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直到时间快来不及了,这才牵着津津的手离开了陵园。 出了陵园,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去车站。 他的时间点卡得很准,刚到车站就见已经准备开始检票。 谢蜩鸣牵着津津的手正准备进站,却听手机突然响了。 谢蜩鸣拿出手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 然后就听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蜩鸣,季秋去找你了吗?” 是傅老先生的声音。 谢蜩鸣听到他的话不由停下了脚步,问道:“什么?” “他刚才不顾我的阻拦还是让人开车带他去找你了,我想他应该去了车站。” 谢蜩鸣听到这儿,下意识向高铁站外看去,然而并没有看到傅季秋的身影。 “他还没有来。” 刚说完,恰巧广播里传来提醒检票的声音。 傅老先生在那边听得清楚,于是问道:“你要上车了吗?” “嗯。”谢蜩鸣应道。 傅老先生闻言叹了口气,“你真得不留下来吗?” 谢蜩鸣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回道:“不了,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傅老先生又是久久都没有说话。 许久,才说道:“是我一直错看你了,我再次为之前津津的事道歉,当初我逼着季秋结婚,他不同意,他说这辈子只认你,我一气之下才……” “季秋告诉我了,你一直没有告诉他你的名字,你确实不爱他了,那就走吧,我不会告诉他你现在的地址。” “好,多谢您。”谢蜩鸣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距离检票时间还有五分钟,谢蜩鸣又向后看了一眼,然后牵着谢津津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谢蜩鸣给津津换了新的幼儿园,重新开始上班。 前段时间请假落下的课还得给学生补上,因此谢蜩鸣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 刚回来的时候他还会偶尔想起傅季秋,但后来忙起来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日子就这么平缓得流过,一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偶尔谢蜩鸣还是会无意识地向楼下看去。 但再也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时候谢蜩鸣也会恍惚,但很快就会逼自己清醒。 这已经是他和傅季秋最好的结局。 - 最近学校有一个送教下乡活动,主任特意来找他让他参加。 毕竟他既是骨干教师,又不带班主任,加上另一个主科老师怀了孕,只有他最合适。 谢蜩鸣本来不想去,然而主任提到送教的地点时却让他不由愣住。 “故里村?” “对,怎么,你去过那儿?”主任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我记得你是不是C市人?故里不就是C市的。” “是,那是我老家。”谢蜩鸣点了点头。 主任一听更加来劲,“那你更不能不愿意了,多好的机会,刚好回去转转。” “也行。”谢蜩鸣终于松了口,“只是我记得村里没有学校,我上学那会儿还是去镇上上的学。” “原来是没有,后来不知道是谁捐了一大笔钱,建了一所希望小学。” “这样啊。”谢蜩鸣道,“那要去多久?我不能让津津一个人在家。” “这儿离那儿不远,就一天,放心,放学前肯定回来。” “好,那我准备准备。” “嗯,你挑一课好好备备,咱们是送教下乡,可能不能丢人。” “我知道了,主任。” 谢蜩鸣说着,打开电脑找起课件来。 然而虽然眼睛看着电脑屏幕,谢蜩鸣思绪却是一片纷乱。 自从当年把爷爷接到A市后他就没有再回去过。 后来爷爷不在了,似乎就更没有回去的理由了。 也不知老院已经成了什么样子? 估计早已长满了杂草,荒芜一片。 虽然主任和他保证放学前肯定能回来,但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因此他还是提前和幼儿园的老师打好了招呼。 幼儿园的老师表示理解,如果回来晚了,会帮他多看一会儿津津。 谢蜩鸣这才放下心来,在周四那天和他们一起向故里赶去。 故里和烟云镇离得确实不远,开车两个小时就到了。 远远望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村子,谢蜩鸣有些回不过神来。 原来村口处的那片桃林已经没了,变成了一座工厂,大部分人家里都盖起了新的二层小院,看起来竟然有了几分富庶的样子。 当然村子里最显眼的那栋建筑还是要属新建的那所希望小学。 学校由两栋六层的教学楼组成,还有宿舍和食堂。 他们进去后发现里面的占地面积并不小,操场是四百米的跑道,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座足球场。 虽然是一所乡村学校,但里面的硬件设施并不比城市的差,只是学生有些少,小学部和初中部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个人。 他们下了车,希望小学的领导和老师已经在操场上等着他们。 主任和他们握了握手,客套道:“你们学校这设施看起来真不错。” “当年建的时候资金比较充足,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就是学生太少了,现在能走的都走了,毕竟是村学校,留不住学生。” “确实,生源是个问题,学生不够的话,这么好的环境和设备闲置着确实有点可惜。” “谁说不是呢,不过还是要谢谢当年出资捐赠的人,不然这一百多号学生上学还得跑到镇里。” “对了,当年到底是谁出资捐赠的学校?” “不知道。”对面领导摇了摇头,“那人很神秘,拒绝了采访,也没提任何要求,我们千方百计也只打听到了一个姓氏,说是姓傅。” “这是真好人,做好事不留名。” “是啊。” 谢蜩鸣听到那个傅字的时候脚步不由停了一瞬,心里下意识闪过一个名字,但很快就被他否定。 怎么可能,傅季秋是商人,向来付出必要有所得。 就算是想做做公益也肯定会宣传一下,给傅氏积累名声。 更何况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不肯透露姓名? 估计只是巧合罢了。 只是恰巧捐款人的姓也是傅,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姓。 谢蜩鸣在心里努力说服着自己,然而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主任他们已经进了教学楼,同事见他越落越远,转身来叫他。 谢蜩鸣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 送教下乡的活动进行得很顺利,他们讲完课,又和对方学校的老师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后就结束了所有的内容。 对方校长留他们在学校吃饭,谢蜩鸣没胃口,和主任说了一声,自己想回家一趟。 主任明白他的心思,看了一眼表,对他说道:“去吧,那我们先吃饭,你快点回来。” “嗯,谢谢主任。” 谢蜩鸣说着便出了学校,向老院走去。 虽然已经三年没回来过,但没有人会忘了家的方向,因此他很快就走到了老院门口。 老院还是曾经的模样,只是更加破旧。 他从大门口的石头下摸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谢蜩鸣以为里面肯定是满院的杂草和灰尘,然而他推开门却发现,里面的一切和他三年前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杂草,没有灰尘。 一切都很干净。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故里 谢蜩鸣走进院子。 葡萄架上的葡萄藤竟然还活着,生着绿油油的叶子,葡萄藤下是一张竹椅,从前爷爷总喜欢在那里躺着晒太阳,角落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木柴,却再没有人会再烧了。 谢蜩鸣走过去在竹椅上躺下,浅金色的阳光从葡萄叶的缝隙中洒了下来,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浑身上下透着说不出的惬意。 谢蜩鸣微微眯上眼,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场景。 从前因为上学的地方远,他只有周末才能回来,因此每到周末,爷爷都会给他做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 谢蜩鸣做完后就趴在院子里写作业,他学的知识越来越难,爷爷渐渐看不懂。 因此爷爷能做的就是坐在他旁边,用那把上了年岁的蒲扇为他扇风。 邻居阿姨拿着刚从地里摘的韭菜过来送他们两把,见爷爷给他扇风的模样,笑呵呵地说道:“鸣鸣终于回来了,这下高兴了吧。” “诶……”爷爷似乎想阻止,然而却没来得及。 “鸣鸣你不知道,你上学的时候,你爷爷一天都能在村口看五六次,虽然你爷爷不说,但我们都知道是在想你。” “别听她胡说,我就是在路口乘凉。”爷爷连忙说道。 “乘凉能乘到村口去?”阿姨说着把菜放下,“我刚从地里摘的韭菜,给鸣鸣包饺子吃。” 阿姨说完便离开了。 谢蜩鸣抬头看向爷爷,爷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手中的蒲扇扇得更快了。 “快写作业,爷爷明天给你包饺子吃。” “好。”谢蜩鸣说着,低下了头去。 彼时他和“傅先生”已经保持了很久的通信,除了汇报学习,他也会在信里说说生活中各种各样的事情。 后来回学校的时候,他将这件事也写了进去。 【……有时候想,如果上学的地方近一些,我是不是可以多陪陪爷爷,他也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如果将来我学有所成,能赚到很多很多钱,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想在家乡建一所学校,到那个时候……】 中午的阳光太过温暖,晒得他差点睡了过去。 谢蜩鸣怕自己耽误太久,连忙坐起身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当年的邻居阿姨也搬走了。 故乡故乡,终究被人们所遗弃。 谢蜩鸣站起身来走出院子,关好了门,把钥匙重新压到了门口的石头下。 然后抬起头来,最后一次看向眼前的院子。 老院无声地立在那里,向是很多年前年迈衰老的爷爷,目送他远去。 脑海里那封信的内容还在继续。 【到那个时候,大家就不用再为了上学而忍受和家人长时间的分离,虽然知道这个梦乡有多遥不可及,但我会为此而努力。】 少年人自出生起就被父母和学校保护于象牙塔中,因为还未挨过刀剑,淋过风雨,所以身上总是带着很傻很天真的少年意气。 因为年轻,所以觉得山可越过海可平,自己终将凌绝顶。 可后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 这个世界没有童话,自己也不是什么超人英雄。 他赚不到很多很多的钱,只有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碌碌谋生,他也建不起学校,曾经的愿望不过是写在纸上的空谈,没有什么实现的可能。 可是…… 谢蜩鸣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不远处真真切切立在他面前的学校。 耳边又想起刚才那个学校领导的话,“我们千方百计也只打听到了一个姓氏,说是姓傅。” 姓傅,傅先生。 虽然谢蜩鸣也知道这个想法有多自作多情,可除此之外他也确实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其实谢蜩鸣明白,刚才的什么碰巧,意外,不过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 傅季秋手里有他们通过的所有的信。 又恰好建在故里。 所以……原来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不精明的商人,花了那么多钱,只是为了实现很多很多年前一个孩子的梦。 因为怕被发现,甚至不敢留下姓名。 谢蜩鸣想到这儿心里不知为何酸了一下。 面前没有人,因此他只能对着虚无的空气缓缓说道:“亏你还是商人,如此……不聪明。” 他们回去的时候是下午,甚至没有耽误他上第二节 课。 下课了刚好去接谢津津。 谢津津见他准点来接自己很开心,撒娇着让他抱自己。 虽然谢蜩鸣知道不能惯着孩子,但他对于谢津津的撒娇一向没有抵抗力。 因此还是答应道:“就抱一会儿。” “行!” 谢蜩鸣抱起奶团子慢慢向回走着,这些日子没抱,谢津津似乎又重了。 “你最近是不是偷吃零食了?”谢蜩鸣随口问道。 然后就见谢津津满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谢蜩鸣没想到竟然歪打正着,闻言立刻把他放了下来,问道:“你还真吃了?哪儿来的零食?” 谢津津闻言沉默了下来,低垂这头,手指绞在一起,似乎不愿意说。 谢蜩鸣见状,直接伸手去拿他的书包。 谢津津一见立刻慌了,下意识想要拿回来,但对上谢蜩鸣的眼睛终究还是不敢,蔫蔫地把手收了回去。 谢蜩鸣更加确定他书包里有猫腻,于是打开了他的书包。 结果一看差点晕过去。 只见谢津津的书包里除了零食外竟然塞满了百元大钞,除了钱外竟然还有两个小盒子。一个盒子里装了一把纯金的长命锁,另外两个盒子里则是三根小小的金条。 “你!你!”谢蜩鸣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书包拉链拉上,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去抢银行了?” 谢津津一脸懵懂地反问道:“爸爸,抢银行是什么?” “就是……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谢蜩鸣说着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四周没人才敢压低了声音继续问道,“你包里这些钱和金子哪里来的?” “爷爷给的。”谢津津如实说道。 谢蜩鸣刚想问他哪个爷爷,但转念一想还能是谁,肯定是傅老先生给的。 “你怎么不告诉爸爸?” “爷爷不让告诉你,说你肯定不让要,让我自己回去找个地方放着,给自己买吃的。” 谢蜩鸣听得有些喘不过气,“那你怎么不找个地方放着?” “放了,我全放到柜子里的玩具盒里了,这些放不下了,就继续放在书包里了。” “这些天你天天都是背着这些钱和金子上学的?” “嗯。”谢津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老师没发现吗?” “没有。” 谢蜩鸣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那这些天你花了多少?” “就花了一张,你上次没按时接我,我在学校门口买了零食。” “买了什么零食?” “就这些。” “就这些?”谢蜩鸣看着他书包里的三包辣条,一包方便面和一包麦丽素陷入沉思。 “嗯,我还没找到机会吃。” 谢津津说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爸爸,反正被你发现了,我能吃包辣条吗?” “不能!”谢蜩鸣对着他回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吃辣条了。” 谢蜩鸣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谢津津的玩具盒。 然后看着和一堆奥特曼喜羊羊缠绕在一起的珠宝钻石以及百元大钞陷入了沉默。 他把东西全部拿出来整好,然后找到傅老先生的电话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接通,“喂,蜩鸣。” “傅老先生。”谢蜩鸣无奈道,“我今天在津津的书包里发现了很多钱,金子和珠宝,津津说是您给的。” 傅建成沉默了片刻,道:“我不是说让他好好藏起来,别被你发现了。” “这不是藏不藏起来的问题,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得还给您。” “这些东西不是给你的,是我送津津的。” “我知道,但我是他的监护人,有权利决定收不收下这些东西。” “那你就先替他收着,等他满了十八岁再给他。” “不行。”谢蜩鸣斩钉截铁地回道。 “何必这么固执,这只是我送给孙子的见面礼,我希望他过得更好。” 谢蜩鸣闻言沉默了片刻,还是坚持道:“他和傅家没有关系,津津是我的孩子,也只是我的孩子。” 对面又是许久没有声音。 “好,那我等津津十八岁再给他。” 谢蜩鸣见傅老先生这是退了一步的意思,也不好再步步紧逼,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说道:“好。” 说完他正想挂断电话,然而想起今天的事,以及那天自己离开时的场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傅先生他……还好吗?”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他。” 谢蜩鸣闻言沉默了下来,突然生出一阵赧然,他何苦要多问这么一句。 于是连忙想要挂断电话。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傅老先生叹了口气,缓缓回道:“他不好。” - 谢蜩鸣不知第几次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包。 那里面装着傅老先生给谢津津的见面礼。 其中的几件珠宝尤其贵重,因此傅老先生让他实在不愿意收就邮寄回去的时候,谢蜩鸣立刻表示他会亲自送回去。 毕竟好几百万的东西,万一丢了,把他卖了也赔不起。 因此他趁着周末的时候把津津送到了楚景那里,然后自己坐着高铁回了A市。 因为怀里的东西太贵重,一路上谢蜩鸣都一直把包抱在怀里。 直到送到了傅家祖宅,交到了傅老先生手上,他这才松了口气。 “麻烦你还跑一趟。” 谢蜩鸣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向楼上看去。 傅老先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道:“他不在这里。” 谢蜩鸣闻言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其实他也知道,以傅季秋的性子,估计还一个人住在傅家的别墅里。 “那我就先走了。”谢蜩鸣正想告别。 然而却听傅老先生继续说道,“他在邮局。”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感觉 “他疯了一样找了你很多天,但一直找不到你,我以为总会淡的,毕竟他现在又没有过去的记忆,算起来从他醒过来到你们分开不过半个月而已,能有多深的感情?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却怎么也不肯放弃,他把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关了三天,最后拿着一沓信出来,然后去了邮局,把那些信邮了出去。” “信?” “对,信,他的腿还没有好,但从那以后,却坚持每日都去邮局邮一封信,虽然他没说过,但我知道应该都是邮给你的。” - “谢先生,到了。”司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蜩鸣从车上下来,这才发现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似乎是要下雨。 路上的人不多,道路两旁种着密密匝匝的香樟树,影影绰绰的树影掩映着一道深绿色的轮廓,对面就是邮局。 谢蜩鸣抬眸向对面看去,因为有树木和路两边停着的车,他看不清对面的情形。 恰好此时是绿灯,于是谢蜩鸣抬步向对面走去。 刚走到对面,就便邮筒旁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他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但隐隐可以看出腿上的伤并未痊愈。 傅季秋的手里拿着一封信,然而却没有投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乎也没多久没见,傅季秋的背影却透着着说不出的消瘦与落拓。 谢蜩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傅季秋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以为他也要寄信,于是下意识侧过身去。 谢蜩鸣没有再继续向前,而是在离他不远处站定。 大概是谢蜩鸣太久没有动作,傅季秋终于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抬眸看了过来。 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先是怔怔地望了谢蜩鸣许久,然后仿佛已经习惯一般,突然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 许久许久,傅季秋这才抬起手来碰了碰谢蜩鸣的衣袖。 声音嘶哑道:“……鸣鸣?” “傅……” 谢蜩鸣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突然趔趄着上前一步猛地抱住了他,仿佛想要将他按进身体,直接撞碎了谢蜩鸣的声音。 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重新咽了回去。 “你回来了。”傅季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嘶哑中透着几分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他被傅季秋禁锢在怀里,然而却好像是傅季秋把最脆弱的地方交付到了他的手里。 “傅先生。”谢蜩鸣想要让他放开自己,然而傅季秋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有一瞬间,谢蜩鸣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但他又挣不开,只能任由傅季秋抱着自己。 “我听傅老先生说你每日都来这里寄信。” “嗯。” “寄给我的吗?” “嗯。” “你就没想过我收不到怎么办?” 傅季秋闻言,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带着几分微微的痒意,“想过。” 傅季秋的胸腔因为发声而微微振动,谢蜩鸣好像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第二种还能和你产生联系的方式。” 傅季秋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委屈,就像被抛弃的大狗重新见到主人一般,谢蜩鸣移开目光,树影婆娑,映着他们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信里写了什么?”谢蜩鸣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答,因此傅季秋顿了许久,这才继续说道:“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只能通过那些信拼凑出一些过去的事,我明明有很多的话想说,然而提起笔来,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又一个模糊不已的轮廓,所以……” “所以什么?”谢蜩鸣继续问道。 傅季秋终于将他放开了片刻,然后把手里的信递给了他。 “所以我只能把自己对你的感觉写下来,我能写的,似乎也仅此而已。” 谢蜩鸣闻言接过他递过来的信,慢慢打开。 里面只有廖廖的几个字。 “我爱你。” - 谢蜩鸣从未觉得傅季秋如此黏人过。 自从在邮局见到他后,傅季秋便跟着他回了烟云镇,死乞白赖地住进了他的家,每日陪他上下班,除了上班的时间,几乎寸步不离。 谢蜩鸣也曾狠下心过想要把他赶回A市,然而傅季秋虽然没了以前的记忆,但从前商业谈判的本事却丝毫未减,每每这种时候谢蜩鸣总能被他七拐八绕,最后忘了让他离开的事。 谢津津对于傅季秋的到来一开始并不欢迎,对他并不怎么搭理。 但架不住傅季秋的每日接送,悉心陪伴和糖衣炮弹的攻击。 态度也在一点点软化。 谢蜩鸣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毕竟他们关系本来就乱,如今又不清不楚地住在一起,这么下去只会越来越理不清。 于是第不知多少次对傅季秋说道:“你是不是该回去了?你不管公司了吗?” “公司的事目前在这里还能处理。” “但……” “我可以交房租。” “这不是房租的事,是……”这么多天能用的理由都用上了,无一例外全被傅季秋一一推翻,因此一时间谢蜩鸣竟然想不到还有什么新的理由。 傅季秋见他卡了壳,不由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又要用那个理由来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谢蜩鸣问道。 “你那位莫须有的丈夫。” 谢蜩鸣这才想起自己在医院时说过的话,一时间无言以对地沉默了下去。 “鸣鸣。” “嗯?”谢蜩鸣抬起头来。 然后就见傅季秋望着自己很认真地问道:“我是不是津津的父亲?” 谢蜩鸣没想到傅季秋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明明那句下意识的“不是”已经到了嘴边,然而一对上傅季秋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傅季秋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似乎是在应和着他的心跳声。 没有回答似乎就是最好的回答。 傅季秋深深地望了他许久,然后轻轻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日子好像和以前没变,又好像有了变化。 傅季秋占据了他们家的沙发,每天早上谢蜩鸣醒来就可以看见满桌子已经做好的饭菜,吃完饭后,傅季秋会送他去上班。 他们会一起吃完饭后下楼散步,晚上给津津读故事这件事也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人选。 除此之外每晚傅季秋每天都会做的一件事就是和他互道晚安。 这样的日子安稳美好到有些梦幻,谢蜩鸣有时会想,这似乎就是很多年前他还在傅季秋身边时所幻想过的场景。 像这世间最凡俗的伴侣一样,安稳一生。 但有时候谢蜩鸣也会想,如今的傅季秋如此离不开自己不过是因为没有以前的记忆。 他忘了以前的事,所以可以这么毫无芥蒂地赖在自己身边。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 他们还能否保持如今的平静? 谢蜩鸣不知道。 但有时候他看着傅季秋和谢津津其乐融融的画面也会想,或许他也可以退让一点,就将眼前的一切维持下去。 一直维持到再也维持不下去的那一天,他再放手。 但傅季秋的安稳日子终究还是没有保持多久。 傅氏离不开人,虽然前段时间有傅老先生替他坐镇,但有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他亲自回去处理。 傅季秋虽然忘了很多事,但也知道有些事他不可能一直赖下去。 回去之前的一个晚上,津津睡着后他们一起坐在站在阳台上看窗外的风景。 这时,傅季秋突然问道:“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喜欢。”谢蜩鸣毫不犹豫地回道。 “为什么?” 谢蜩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抬头看向天上的星星。 镇上的楼房不高,因此一抬头可以看见满天的繁星。 “嗯……怎么说呢?” 谢蜩鸣从小没有父母,和爷爷相依为命,加上脸上的胎记,从小过得并不怎么顺利。 但好在他争气,在曾经的很多年里,他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 后来他去了镇上的学校上中学,一次期中考试后要开家长会。 谢蜩鸣没有通知爷爷,毕竟那么远的路,家长会结束得晚,他怕爷爷出什么意外。 但那天看着别人的父母陆陆续续走进教室,只有他的位置空在那里,谢蜩鸣的情绪还是忍不住低落了下去。 然而数学老师经过,见他一个人站在外面,问清了原因后,牵起了他的手向教室走去,然后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暂时当了一次他的母亲。 “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想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成为一名老师。” 谢蜩鸣说完转头看向傅季秋。 傅季秋也正望着他。 “好。”傅季秋笑着说道,“恭喜你如愿,小谢老师。” 谢蜩鸣感觉到傅季秋原本是有话想和他说的,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那天起,傅季秋便开启了两地奔波的日子。 谢蜩鸣觉得傅季秋的时间似乎神奇了起来。 有时候早上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他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和津津,但晚上再回来时就不见了他的人影。 有时候晚上他会在这里住一夜,但第二天早上又消失无踪,如果不是厨房里温着的饭菜,谢蜩鸣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力。 这样的两地奔波谢蜩鸣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也劝过他几次。 傅季秋每次都答应,但下次依旧我行我素。 时间久了,谢蜩鸣慢慢也习惯了日子。 直到最近一连好几天也没见过傅季秋,谢蜩鸣才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傅季秋还从没有间隔过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谢蜩鸣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担心他,因此犹豫许久。 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遵循了内心深处的声音,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不累 对面很快接通了电话,却没有出声,隔了一会儿,才听傅季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鸣鸣?” 谢蜩鸣原本准备好的话在开口的前一刻突然咽了回去,明明都是最平常不过的关心,说出口却觉得有些矫情。 因此谢蜩鸣只应了一声,“嗯。”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傅季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问道,他的声音有些哑,音调很轻。 傅季秋那边很安静,因此谢蜩鸣隐约听见了什么动静,好像是翻身下床的声音。 “没事。”谢蜩鸣连忙说道,“就是……” 谢蜩鸣想了半天才继续磕磕绊绊地说道:“津津想要奥特曼的玩具,这里没有,你过来的时候帮他捎一个。” 只是刚说完就有些懊恼得恨不得时间倒流,毕竟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想要什么奥特曼没有。 傅季秋应该也意识到了,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谢蜩鸣还是听到了极轻的笑声。 不过傅季秋并没有戳穿他,只是认真地问道:“哪个的奥特曼?我明天就买。” “就是……一会儿发给你。”谢蜩鸣编不出来,只能搪塞道。 “好。”傅季秋应道。 傅季秋能接电话,听起来也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谢蜩鸣这才终于安了心,估计他这些日子只是忙而已。 想到这儿,谢蜩鸣正准备挂电话,却被傅季秋叫住,“鸣鸣。” “嗯?” 谢蜩鸣说完便安静了下来,想听他会说些什么。 然而傅季秋叫完了他的名字便沉默了下去,只能听见彼此之间的极轻的呼吸声。 明明隔着手机,有一瞬间谢蜩鸣却感觉到傅季秋的呼吸似乎穿过了这么远的距离,喷洒在了他的耳边。 不知为何,谢蜩鸣心突然心中一乱。 还未平稳住心跳,就听傅季秋问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谢蜩鸣没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被问住一般哑了声,“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只听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傅先生……” 这三个字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谢蜩鸣瞬间冷静,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他的反应从来没有这么快过,那个女生第三个字的尾音还没有落下,谢蜩鸣就猛地挂断了电话。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是曾经那个江小姐给他留下的阴影? 毕竟这个时间点傅季秋应该正在公司,叫他的人是秘书员工也不一定。 所以怎么会这么在意?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谢蜩鸣低头看去,是傅季秋打来的电话。 谢蜩鸣知道自己刚才实在太莫名其妙,傅季秋打来肯定会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儿,谢蜩鸣看着来电显示上不断跳动的名字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接听。 谢蜩鸣把手机扔到一旁,然后开始假装忙起了别的事情。 努力避免自己再继续回想刚才的事。 只是目光时不时还是会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手机。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过了许久,才彻底暗了下去。 今天是周末,津津不上学,正在屋子里睡午觉。 谢蜩鸣一个人坐在客厅,从未觉得周围这么安静。 他转头看向餐桌上安静的手机,心里想傅季秋会不会生气? 毕竟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莫名。 因此谢蜩鸣终究还是走过去拿起手机想要拨回去,但那道女声还是让他有些犹豫。 谢蜩鸣看着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手指在上面转了许久,这才拨了回去。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傅季秋并没有接听。 谢蜩鸣听着手机里传来的那道冷冰冰的女声,放下了手机。 傅季秋果然生了气。 因为这通电话,谢蜩鸣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傍晚时没忍住又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傅季秋依旧没有接。 谢蜩鸣一开始以为他还在生气,但是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念头却慢慢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儿,谢蜩鸣瞬间顾不得上午的那个小插曲,又一次拨了过去,傅季秋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谢蜩鸣只能打给他的助理。 傅季秋应该交代过,助理的声音很是恭敬,“谢先生,您找傅总吗?” “是,他在忙吗?”谢蜩鸣问道。 “没有。”助理立刻回道,“傅总因为最近太累,前天住院了,您不知道吗?” 谢蜩鸣闻言一愣,“住院?” “是的。”助理也听出来了什么,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您要来看他吗?如果您过来的话,傅总肯定会很高兴。” 谢蜩鸣听完了他的话,突然想起了早上在手机里听见的那道女声。 那是……护士的声音? 思及此,谢蜩鸣只觉得恨不得地上能有一条地缝。 他为什么不能多听一会儿?仅凭三个字就做了判定。 怪不得傅季秋不接他的电话,肯定觉得他很莫名其妙吧。 想到这儿,谢蜩鸣连忙问道:“他在哪个医院?我去看看他。” 虽然路途远,但明天也能回来,不过谢蜩鸣还是不放心把津津一个人留在家,于是给他换好衣服,然后牵着他的手向外走去。 然而刚推开门,就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就见有一道人影猛地向后退去。 谢蜩鸣抬起头,然后就见一道高大的人影立在黑暗中,他抬起手似乎正准备敲门,却被开门带起的凉风激得咳嗽起来。 “咳咳……” 谢蜩鸣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门口处的人,随即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傅先生?” 楼道的灯坏了许久,他们小区破旧,没有物业,自然也没有人来修。 因此楼道里只有浅浅的月色来照明。 傅季秋隐在大门的阴影中,似乎在躲着什么,谢蜩鸣只能看到他的轮廓。 但谢蜩鸣还是能感觉到他确实带着病。 “你生病了?”谢蜩鸣问了一句废话。 一旁的谢津津对于眼前的情况并不明了,因此傻乎乎地扯了扯他问道:“爸爸,我们不是要出远门吗?” 傅季秋听到这儿立刻向前一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抬手握住了他的胳膊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 谢蜩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手机响了。 傅季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接了电话。 楼道里很静,因此哪怕没有开免提,谢蜩鸣也听出了那是助理的声音。 谢蜩鸣自然知道助理要说什么,牵着津津的手转身走了回去。 谢蜩鸣打开灯,对着津津说:“你先回卧室。” “好。”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津津还是听话地走了进去。 津津刚关上卧室的门,谢蜩鸣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傅季秋的声音。 “你这是要去找我?” 谢蜩鸣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去,因此只是挠了挠头,赧然道:“早上的事……” 谢蜩鸣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他便跌进了一个满是凉意的怀抱里。 “下午在飞机上,没接到你的电话。”傅季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双臂将他缚得很紧。 “你吃醋了?是不是?” “不是。”谢蜩鸣一听,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反驳道。 说着转过身来,一抬头,就撞进了傅季秋的眼睛里。 傅季秋似乎许久都没有休息好,眼里布着几条红血丝,面色有些苍白,胡子也没刮,看起来落拓不已。 谢蜩鸣心瞬间软了下来,他望着傅季秋问道:“你生了什么病?” “没什么,最近酒局比较多,有些伤身体。” 傅季秋轻描淡写,试图一笔带过去。 谢蜩鸣知道他这个人有多能忍,自然不信他会因为这个而住院。 但傅季秋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接着刚才的话又一次问道:“你在吃醋?” 这次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 “早上那是护士的声音,她要给我抽血。”傅季秋解释道。 虽然已经猜到了,但想起自己早上的那些反应,谢蜩鸣还是想找地洞钻进去。 “那你血抽了吗?” “没有。”傅季秋摇了摇头。 “你!”谢蜩鸣刚想说他,却又意识到他拖着病体匆匆赶来都是为了自己,瞬间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酸涩,谢蜩鸣低下头去,又说了句,“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傅季秋道,“我很高兴。” 说着,傅季秋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你还会为我吃醋,我真得很高兴。” “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谢蜩鸣在他怀里闷闷地问道。 “怕你担心。”傅季秋说着笑了一下,然而笑声中却透着几分苦意,“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为我担心?” 谢蜩鸣的手本来垂在身侧,闻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遵从本心,一点点抬起手来回抱住了他。 傅季秋的身体明显一震,随即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 谢蜩鸣靠在他的怀里,觉得世事竟是如此不讲道理。 哪怕现在的傅季秋没了记忆,但他还是再次被傅季秋牵动了情绪。 夜凉如水。 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客厅的窗户没有关紧,隐约可以听见隔壁的炒菜声,夫妻说话声和楼下小孩儿的吵闹声。 这些声音缠在一起,构成了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交响曲。 谢蜩鸣那颗飘飘荡荡的心终于停了下来,找到了一方栖息之地。 “不累吗?”谢蜩鸣问道。 日日这样来回奔波,连生病也得不到片刻安宁。 傅季秋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许久才叹息一般说道:“不累。” “所以别不要我,鸣鸣。”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夜色 周六是谢蜩鸣的生日。 爷爷去世的日子和他的生日只隔了一天,因此这三年来谢蜩鸣一直很避讳这个日子。 今年也是如此。 因为是周末,他和津津一起睡到了中午才起。 傅季秋被他赶回A市继续治病,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回来,所以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呆在家总是容易胡思乱想,因此谢蜩鸣问津津想干什么? 谢津津小朋友想了一会儿,说要去游乐园玩。 谢蜩鸣自然答应。 他陪着津津在游乐园一直玩到了晚上。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片夜市,谢津津想吃烧烤,谢蜩鸣觉得不卫生,但架不住谢津津撒娇耍赖,最后还是买了五串。 谢津津拿着羊肉串就像将军拿着宝剑,气宇轩昂地走了一路。 谢蜩鸣看见他这么开心,问道:“那你一会儿还吃不吃饭?” “什么饭?”谢津津问道。 “嗯……”谢蜩鸣也没想好,于是问道:“你想吃什么?” 谢津津有些被问住,一脸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因此父子俩就晚上吃什么这个问题想了一路。 直到走到楼下,谢津津一抬头,突然指着单元楼道:“爸爸,家里的灯亮了。” 谢蜩鸣闻言抬起头来,果然,他们家客厅的灯正亮着,影影绰绰间还能看见一道人影。 “是大灰狼来了吗?”谢津津问道。 谢蜩鸣知道他问的是傅季秋,但傅季秋不是应该还在医院吗? 可是除了他,一时之间谢蜩鸣也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应该是吧。”谢蜩鸣说着,牵着津津的手向楼上走去。 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接着傅季秋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回来了。”傅季秋道。 “你怎么来了?”谢蜩鸣有些惊讶地问道,“身体好点了吗?” 谢蜩鸣说着走了进来。 刚一进屋就闻见了饭菜的香味,桌上摆满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傅季秋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菜都认不全。 因此虽然不是第一次知道傅季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做饭。 但谢蜩鸣还是有些不习惯。 “你做的?” “嗯,刚做好,你们快去洗手,我去端饭。”傅季秋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还有吗?”谢蜩鸣道,“我们三个应该吃不完吧。” 但既然已经做好了,谢蜩鸣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带着津津去洗了手。 一出来就见傅季秋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汤面。 汤底应该是用鸡汤熬制,颜色很清亮,里面卧着细细的面条和一个荷包蛋,最上面还洒了绿油油的葱花,看起来十分诱人。 只有一碗,傅季秋放到了他的面前。 哪怕再迟钝,谢蜩鸣也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傅季秋给他做的长寿面。 谢蜩鸣以为接下来傅季秋会祝他生日快乐。 但是没有。 傅季秋只是说:“我最近新学的鸡汤面,你尝尝好不好吃?” 一旁的津津见状说道:“我也想吃。” 傅季秋闻言从桌上夹了一个鸡腿放到他的碗里,然后说道:“今天只做了一碗,明天再做给你吃。” “好!”谢津津望着盘子里的鸡腿,立刻满足道。 暖黄色的灯光自客厅的水晶灯上倾泻而下,落在他们身上。 傅季秋一边给津津夹菜一边望着他。 谢蜩鸣低头吃了一口面,没断,他这才发现这碗面竟然是由一根面条做成的。 谢蜩鸣不知道他为了这碗面练了多久,只是默默地把一整碗面慢慢吃完。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只是心照不宣地过完了三年来第一个生日。 吃完饭,谢蜩鸣陪津津玩了一会儿后便哄他睡觉。 津津睡着后,谢蜩鸣从卧室出来。 然后就见傅季秋已经收拾好了碗筷,正一个人坐在客厅。 他似乎很累,眼睛微闭,手指抵着额头,拇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听见他出来的声音,傅季秋睁开眼睛,立刻换了一副神情,刚才满身的疲惫一扫而净,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谢蜩鸣的错觉而已。 “鸣鸣。”傅季秋叫道。 谢蜩鸣没有言声,只是走到冰箱前拿了两瓶啤酒,递给他了一瓶。 傅季秋没有问原因,只是自然而然地接过啤酒,打开和他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下去。 “怎么突然想喝酒?”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没答,只是反问道:“你开车来的吗?” “嗯。”傅季秋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忘了,那你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谢蜩鸣淡淡地说道。 傅季秋头脑难得迟钝了起来,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然后就听谢蜩鸣说道:“那你今晚就睡着儿吧。” 说完怕他误会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沙发,我给你抱被子。” 谢蜩鸣说着站起身来,顺手抽走了他手里刚喝了一口的啤酒。 “太凉了,明天再喝吧。” 手中的啤酒被骤然抽离,傅季秋的手仿佛没反应过来一般停在半空中,只余一片尚未来得及散去的凉意。 谢蜩鸣正准备去卧室给他抱被子,手腕却被人扣住。 接着便感觉到一阵凉意顺着肌肤的纹理渗了进去,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然后就见傅季秋依旧坐在沙发上,正仰头望着他。 明明只喝了一口酒,他却好像是醉了。 “鸣鸣。” “嗯?” “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说完,大概觉得自己的话太过轻薄,因此他又补充了一句,“就一下……” 谢蜩鸣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傅季秋却好似得了应允,站起身来,握着他手腕的手突然发力,将他拉进了怀里。 手臂从他腰间绕过,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谢蜩鸣手中还拿着两罐啤酒,因为这动作洒出来了些许,冰凉的啤酒洒在了他们的衣服上,却无人在意。 “鸣鸣。”傅季秋的声音很哑很低,仿佛压抑了无数说不出的情绪。 “对不起。” 谢蜩鸣觉得今日的傅季秋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但又说不出具体不同在哪里。 又或许是他其实也根本无心探究。 毕竟今晚的夜色真得很美。 适合一个相拥。 - 那天晚上之后,虽然谁也没有言明,但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确实比以前缓和了一点。 傅季秋的工作依旧繁忙,但他在烟云镇的时间反而更多了,只有必须他处理的事,他才会赶回去。 虽然两地奔波很累,但傅季秋对于他的工作从来没有提出过什么异议,不仅承担了家务,做饭,晚上也会主动去接津津,偷偷给津津买各种各样的零食。 他和津津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津津也不再叫他大灰狼,而是改口叫起了叔叔。 谢蜩鸣能感觉到傅季秋正在以一种温柔但不容抗拒的方式一点点融进他的生活。 但他并不讨厌,毕竟这其中也带着他的默许。 谢蜩鸣很难说清楚如今的感受。 他知道按目前的形式继续下去,或许有一天,他们真得还会和好如初也不定。 可是曾经的那些隔阂与痛苦,是否真得可以就此抹去? 谢蜩鸣不知道。 他不是一个会预想未来的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最近傅季秋出差,因为是去国外,所以半个月才回来。 这个半个月让傅季秋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从没觉得分离如此难熬过。 虽然中间也给谢蜩鸣打过电话,但一方面有时差,他怕打扰谢蜩鸣,另一方面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很多,但终究也只是比朋友更好一点的关系,他也不好太黏着谢蜩鸣,因此这半个月可谓难熬至极。 所以傅季秋一下回国,只短暂地回了一趟公司,便向烟云镇赶去。 今天是周三,谢蜩鸣在上班,晚上有延时,他刚好先去接津津。 幼儿园放学早,傅季秋接完津津后给谢蜩鸣打了个一个电话。 谢蜩鸣很快接通,“喂。” “喂,鸣鸣,津津我已经接过了。” “你回来了?” “嗯。” “也好,我还想着趁这会儿没课去接他,既然你接了,我就先回学校了。” “好,你什么时候放学我去接你。” “不……” 谢蜩鸣刚说到这儿,突然没了声音。 傅季秋有些奇怪地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对面不知何时挂断了电话。 谢蜩鸣的话明显没说完,估计是误碰到了哪儿,因此傅季秋立刻重拨了回去。 然而谢蜩鸣却没接电话,再拨过去显示的是已关机。 明明刚才还在通话,怎么就关机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傅季秋原本想先把津津送回去,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打断了他的计划。 他终究不放心,于是他掉了个头,决定先去学校看一眼再回去。 烟云镇不大,从幼儿园到学校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然而今天不知为何,就在快到学校的地方却突然堵车了。 一连堵了快十分钟也没有丝毫挪动的痕迹。 傅季秋降下车窗,一边等一边拿起手机,正准备再给谢蜩鸣打个电话。 然而这时却突然听见车窗外外行人经过时的谈话声。 “我说怎么堵得这么厉害,原来出车祸了。” “主要还是路太窄了,但凡出点什么事儿交通就瘫痪了。” “不过怎么会出车祸呢?” “过马路没看路呗,好像是在打电话。” 傅季秋正准备拨号的手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走啊?”津津等得有些不耐烦。 傅季秋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对着津津说道:“你先在车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津津看他的神情这么严肃,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前面的车堵得密密麻麻,尤其是学校门口。 门口的马路上围了一群人,不自觉地围成一个圈,不知将什么围在了中间。 傅季秋看到眼前的场景,哪怕努力安慰自己一定不会是谢蜩鸣,但面色还是瞬间白了下去,连路都有些走不稳。 他摇摇晃晃地拨开人群正准备过去,却听有人从身后叫住了他。 傅季秋回过头,然后就见谢蜩鸣握着手机站在他面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鸣鸣?”傅季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喉头微动,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怎么……” 谢蜩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伸手揽进了怀里。 傅季秋的头埋在他颈边,仿佛刚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的战役,大口地喘着气。 “你怎么了?”谢蜩鸣有些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不接电话?”傅季秋问道。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我正想回去充电,就看见出车祸了,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傅季秋将他抱得更紧,“我还以为我又失去你了。” 谢蜩鸣看着眼前的车祸,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没事。”谢蜩鸣安慰道。 然而他的安慰并没有什么用,傅季秋只是紧紧抱着他,怎么也不肯放手。 周围这么多人,谢蜩鸣被他抱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抬手正准备推开他,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反应了过来什么。 又? 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点点收紧,谢蜩鸣抬眸看向他。 这个猜测就像针一样在他心口扎了一下,因此谢蜩鸣缓了许久才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慎买 傅季秋的身体因这句话而瞬间变得僵硬。 他低下头,然后就见谢蜩鸣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正定定地望着他,目光从讶异一点点转为笃定。 “我……”傅季秋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然而一对上他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毕竟事实就摆在眼前,他无可陈辩。 他确实想起来了,在不久前。 过往的那些记忆如同海啸,短短几刹间便充满了他的头脑里。 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回忆。 因为过往的那些记忆,傅季秋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当初自己从医院醒来时,谢蜩鸣宁愿骗自己是看护也不愿意告诉自己他的名字。 明白了为什么谢蜩鸣会希望在自己的心中,那个他一直寻找的“鸣鸣”已死。 因为他曾那样伤害过谢蜩鸣。 这波回忆来得太快太汹涌,这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记忆。 他该告诉谢蜩鸣真相还是继续瞒下去? 他们的关系好不容易和缓了些许,如果谢蜩鸣知道他恢复了记忆,是否还会再允许他的靠近? 傅季秋坐在病床上正不知所措之际,就听手机突然响起。 他拿起手机一看,是谢蜩鸣。 如果是今天之前他看到谢蜩鸣的来电只会欣喜,然而如今却只想逃避。 他突然有些害怕面对谢蜩鸣。 手机响了又响,傅季秋最终还是没忍住,按下了接听。 傅季秋想和往常一样开口,然而一张嘴却哑了声。 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鸣鸣?” “嗯。”对面很快传来谢蜩鸣的声音。 但也只是一声,便没了声音。 傅季秋总觉得今日的谢蜩鸣似乎有些不同,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刚才所有的纠结、恐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担心,因此他连忙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季秋说着便想要下床。 虽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谢蜩鸣,但傅季秋还是想要立刻赶到他的身旁。 然而对面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连忙回了句,“没事,就是……” 傅季秋闻言停下了动作,继续听着。 然后就听谢蜩鸣磕磕绊绊地说道:“津津想要奥特曼的玩具,这里没有,你过来的时候帮他买一个。” 傅季秋闻言愣了片刻,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这通电话的目的。 他是在担心自己? 毕竟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想要什么奥特曼没有。 何必非要自己捎一个? 想到这儿,傅季秋不由松了口气,刚才心中积攒的阴霾瞬间化去了些许。 虽然知道只是借口,但傅季秋还是配合地问道:“哪个的奥特曼?我明天就买。” “嗯……一会儿发给你。”谢蜩鸣大概也意识到他被看穿了心思,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 傅季秋听得更加愉悦,“好。” 应完之后,一时间两人似乎都无话可说,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了片刻。 傅季秋不由又想起刚才恢复记忆的事,纠结着要不要坦白? 他思索良久,试探性地叫了声, “鸣鸣。” “嗯?”谢蜩鸣立刻应道。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然而傅季秋却又犹豫了起来。 毕竟他实在受不住再失去一次谢蜩鸣。 因此一时间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彼此之间的极轻极呼吸声。 傅季秋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直面自己的内心和恐惧,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我……”傅季秋从未觉得原来讲话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嗯?” “你是在担心我吗?”一句话在他嘴里转了几转,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去,而是换了个话题。 “我……” 谢蜩鸣似乎正要回答,然而就在这时,病房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接着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叫了一句,“傅先生。” 傅季秋抬起头来,以眼神示意她先保持安静。 护士了然地点了点头。 傅季秋本想继续,却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已经挂断了电话。 傅季秋见状连忙拨了过去,然而对面怎么也无法拨通。 他刚恢复记忆,头脑此时被各种各样的信息侵占,麻木又混乱。 因此一时间也有些想不明白。 但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想见谢蜩鸣。 傅季秋让秘书订了机票,然后拔掉手背上的针头向外走去。 护士见状连忙道:“傅先生,您要去哪儿?您还没输完液。” “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现在就得去。” 傅季秋赶到烟云镇时已是晚上,他马不停蹄地来到谢蜩鸣家,正准备敲门,却见大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推开。 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被开门时带起的凉风激得咳嗽起来。 傅季秋努力止住咳嗽,抬起头来,然后就见谢蜩鸣牵着谢津津的手,望着他惊讶地喊了一句,“傅先生?” 紧接着继续问道:“你病了?” 傅季秋还没来得及答,就见一旁的津津扯了扯谢蜩鸣的手,问道:“爸爸,我们不是要出远门吗?” 傅季秋闻言,立刻伸手握住了他,“你要去哪儿?” “我……” 谢蜩鸣刚一开口,傅季秋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手机一看,是助理打来的电话。 傅季秋正猜测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就见谢蜩鸣突然挣开他的手,牵着津津转身走了回去。 傅季秋愣了一下,还是先接起了助理的电话。 然后就听助理说道,今天谢蜩鸣给他打了电话,已经知道他住院的事情。 傅季秋听到这儿,瞬间反应了过来谢蜩鸣的远门是要去哪儿? 大门没关,因此傅季秋直接抬步走了进去。 谢蜩鸣就站在客厅,似乎正在等着他。 “你这是要去找我?”傅季秋问道。 谢蜩鸣转过头来,赧然道:“早上的事……对不起。” 有一瞬间傅季秋差点说了出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可他终究不敢,因此只是将他抱进了怀里。 “下午在飞机上,没接到你的电话。”傅季秋努力转移话题,“你吃醋了?是不是?” “不是。”谢蜩鸣立刻反驳道。 谢蜩鸣说着转过身来,望着傅季秋问道:“你生了什么病?” “没什么,最近酒局比较多,有些伤身体。” 傅季秋试图一笔带过,于是再次问道:“你在吃醋?早上那是护士的声音,她要给我抽血。” “那你血抽了吗?” “没有。”傅季秋摇了摇头。 “你!” 谢蜩鸣似乎生了气,然而很快情绪却又低落了下来,“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我很高兴,你还会为我吃醋,我真得很高兴。”傅季秋望着他道。 “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怕你担心。”傅季秋说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曾经的一幕幕,语气不受控制地浸了几分苦意,“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为我担心?” 谢蜩鸣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而是伸手抱住了他。 “不累吗?” 傅季秋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反手将他抱得更紧。 那些想要和盘托出的话在喉咙里一遍遍涌出,又被他重新咽了回去。 窗外是万家灯火,怀里是他的天地。 傅季秋太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因为他知道如今的温情谢蜩鸣给的是失忆的傅季秋,而不是他。 因此他只能心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不累。”,傅季秋闭上眼睛,声音里是克制不住的颤音,“所以别不要我,鸣鸣。” - “鸣鸣……” 傅季秋抬起头来看向他。 然而谢蜩鸣却只是突然转身,径直向学校走去。 傅季秋抬步想要跟上,然而刚走到门口处便被保安拦下。 “家长不能进。”保安道。 傅季秋只好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看着谢蜩鸣的身影一点点远去。 傅季秋在学校门口伫立许久,这才想起津津还在车里,于是连忙转身回了车里。 津津正坐在后座百无聊赖地玩着玩具,看见他回来了,问道:“叔叔,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傅季秋抬手摸了摸脸颊,努力挤出一个笑,反问道:“是吗?” “嗯。”津津本来正玩着玩具,见状玩具也不玩了,“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傅季秋强作镇定道,“你想吃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傅季秋带津津吃了饭,然后重新回到了学校门口,等着谢蜩鸣下班。 七点的时候校门打开,各年级的学生从里面涌了出来。 然而却没有看见谢蜩鸣。 傅季秋知道他是在避着自己,却连电话也不敢打,只是坐在车里继续等着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彻底暗了下去。 凉爽的夜风顺着车窗吹了进来,然而却散不去傅季秋心中的阴霾。 果然如此。 谢蜩鸣能接受的只有失了忆的自己。 但也怨不得谢蜩鸣。 毕竟以前的自己真得将他伤透了,所以今日的一切不过是他的报应。 正胡思乱想时,终于看见校门口终于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津津一看见谢蜩鸣便立刻打开车门向他跑去,像往常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 傅季秋见状也下了车,跟着走了过去,在谢蜩鸣身前站定。 想说的话太多,然而一开口却只剩下了,“对不起,对不起……” 谢蜩鸣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牵着津津的手转身向前走去。 “鸣鸣。”傅季秋跟在他身后叫道,伸出手来想要拉住谢蜩鸣,然而手指在离他只有一臂时终究还是停下。 “对不起。”傅季秋收回手指,不知第多少次说道,“对不起……” 谢蜩鸣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向前走着,就像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一下午的担忧在这一刻全部变为了现实,谢蜩鸣果然不会再原谅他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重复内容,大家一定要慎买,我知道可能有点啰嗦,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写清楚,觉得不满意的小可爱可以留个“爪”,会补个小红包,当请大家看了~ 第47章 陷溺 谢蜩鸣推开门,然后就见傅季秋正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 听见动静,傅季秋连忙习惯性地将烟按进了手心,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他叫了一句,“鸣鸣。” 谢蜩鸣移开目光,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拿了把伞,然后牵着津津向楼下走去。 外面从早上起就在下雨。 身后很快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谢蜩鸣知道是傅季秋在跟着他们。 自从知道傅季秋恢复记忆后,他们之间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 走出单元楼,谢蜩鸣撑开了伞,虽然津津穿着雨衣,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把津津抱到了怀里。 这才走进了雨里。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像是一道即兴的交响曲。 其实他并不是在气傅季秋瞒着自己,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而已。 之前因为傅季秋失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谢蜩鸣还能把他当成一个全新的人,勉强跨过以前那道坎,不去刻意回想以前的事。 但如今知道他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因此谢蜩鸣再看见他时便会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他们惨淡收场的曾经。 想起他们阴差阳错的开始。 想起满院的白梅。 想起床上缚着他眼睛,将他拖进一片黑暗的领带。 想起他去相亲的那个雨夜。 想起被傅季秋失约的那个生日。 想起那个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 想起那些信。 想起他不爱自己。 …… 雨水被风吹进衣领,谢蜩鸣收回思绪,缩了缩脖子,低头继续向前走去。 “爸爸。”津津在他怀里叫道。 “怎么了?” “叔叔在后面。” 谢蜩鸣闻言脚步微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继续向前走去,“爸爸知道。” “为什么突然不理叔叔了?”谢津津趴在他肩膀上不解地问。 “不为什么。”谢蜩鸣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回道,“只是爸爸有些事还没有想清楚。” “什么事呀?”津津继续问道。 谢蜩鸣闻言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 “小谢,小谢?” 谢蜩鸣回过神来,这才反应过来是办公室的同事在叫他。 “张老师。”谢蜩鸣回道。 张老师:“你最近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有吗?”谢蜩鸣笑了笑,试图蒙混过去。 “有啊,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没有。”谢蜩鸣立刻回道。 “有事儿跟我们说,别硬撑着,一个大男人带个孩子不容易。”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 “不客气,对了,昨天咱班有个家长还问我你有没有女朋友?她想给你介绍一个,是个银行的小姑娘……” “张老师。”谢蜩鸣一听到这儿就知道又来了,连忙打断了她,“我不急。” “不急什么呀不急,你总不能单一辈子吧?小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这么多年给你介绍的就没一个合你心意的,我们看着都着急。” “就是啊。”办公室另一个老师也跟着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谢蜩鸣似乎被问住,一时间有些怔住,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傅季秋的身影。 他站在礼堂上为自己颁奖,捧着荣誉证书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指骨根根分明,手背可以看到淡紫色的青筋,清瘦却有力。 他半靠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摩挲着自己腕骨处的纹身,给自己读《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他看到自己与同学一起从学校出来,将自己拉进车里接吻,换气间嘴唇抵着他的耳畔,说道:“你是我的,鸣鸣。” 虽然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爱的人不应该是傅季秋。 可是那三年里,谢蜩鸣所有的情爱都是他给予,所有的情绪都由他牵引。 他小心翼翼,甘之如饴,沉沦痛苦,逐步陷溺。 在他贫瘠的前二十年里,傅季秋给予了他所有的痛苦和欢愉。 因为太过深刻,就像是连灵魂也被打上了烙印。 根本无法彻底剥离。 “小谢,怎么又愣住了?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张老师继续问道。 “没有什么喜欢的类型。”谢蜩鸣闻言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试图将傅季秋从脑海里晃出去。 “早就过了情情爱爱的年纪。” - 外面下了一天的雨。 晚上没有延时课,因此谢蜩鸣可以早早下班去幼儿园接津津。 办公室的老师和他一起从办公室出来,还是在孜孜不倦地劝他别这么固执,再找一个对他和津津都好。 谢蜩鸣已经习惯了,因此也没反驳,只是敷衍地笑了笑。 然而刚一出教学楼就有些笑不出来,因为下雨,温度骤降,刚才在办公室还没感觉到,如今一出来却觉得有些冷。 他的腿就像晴雨表,很快便隐隐泛起了疼。 谢蜩鸣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步子不由慢了起来。 到了学校门口,谢蜩鸣和办公室老师道了别,然后便向幼儿园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几步,腿便开始疼了起来。 谢蜩鸣叹了口气,停下来缓了缓,不由有些感慨,这还没到冬天,只是下了场雨就受不了,到了冬天他估计得坐轮椅出行。 正惆怅间,却被人从身后拉住。 谢蜩鸣回过头来,发现是傅季秋。 “腿难受?”傅季秋望着他的腿问道。 谢蜩鸣没理,站直了身体,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就被傅季秋拽住。 “你干什么?”谢蜩鸣本就心烦,忍无可忍道。 谁知傅季秋却把手中的伞递给了他,然后走到他身前,半俯下身子道:“我背你。” “不用。”谢蜩鸣刚想拒绝,然而傅季秋却不由分说将他背起。 “你!”谢蜩鸣想要挣扎,然而刚一动作,腿部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意。 “我送你回家,然后去接津津。” “用不着。” “你现在能走到幼儿园吗?”傅季秋反问道。 谢蜩鸣瞬间沉默了下去。 傅季秋见他不再挣扎,这才继续说道:“还是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谢蜩鸣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撑着伞伏在他的背上。 雨水打在伞面上,又飞速地崩溅了出去。 黑色的伞面隔开雨水,为他们在苍茫的雨幕中隔绝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不知为何,谢蜩鸣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的他刚跟在傅季秋的身边,去参加一个生日宴。 那天和今天一样下着雨。 宴会进行到一半,大家都在和自己的舞伴跳舞,他的腿却不合时宜地疼了起来。 谢蜩鸣不想扫兴,于是强忍着疼痛和傅季秋滑进舞池,然而跳到一半却还是被他发现。 傅季秋停了下来。 旁边立刻有目光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谢蜩鸣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他面前,硬撑着说道:“傅先生,我没事……” 然而话还没说完,却被傅季秋抱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 “不跳了,回去。” 周围有不少的目光看了过来,里面的意味深长而分明。 哪怕无人言声,但谢蜩鸣还是看见了他们脸上的取笑和鄙夷。 他想要抬头看一看傅季秋是否也是这样的表情?是否会怪自己给他丢人,拖累了他? 然而却始终没有勇气抬头,反而恨不得把头埋进傅季秋的怀里。 - 傅季秋脖颈一僵。 谢蜩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陷进了回忆里,下意识把脸埋进了傅季秋的侧颈。 谢蜩鸣回过神来,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把头抬了起来,向一旁扭去。 大雨滴滴答答越下越急,没有丝毫想要停歇的痕迹。 谢蜩鸣的伞不算大,因此傅季秋整个人已经被淋湿了一半。 “放我下来。”谢蜩鸣又一次说道。 “快到家了。”傅季秋答道。 “傅季秋!”谢蜩鸣叫道,明明是带着恨意的声音,然而不知为何,一开口却带了几分湿意。 “怎么了?”傅季秋似乎听出了什么,连忙问道。 不知是因为刚才的回忆还是因为今日淅淅沥沥的雨,谢蜩鸣突然有些想哭。 他紧紧咬住嘴唇,却还是控制不住从心底涌出的那些委屈。 “鸣鸣?” 谢蜩鸣听着他的声音,终究还是没忍住,又或许他其实早就想问,只是从前胆怯,所以一直压抑至今。 “你以前觉得我丢人过吗?” 傅季秋闻言脚步一顿,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手臂松了一瞬,但立刻下意识将他托紧,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傅季秋问道。 “当然是真话。” “好,那就说真话。” 傅季秋说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谢蜩鸣。 他的瞳仁很黑,里面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他说:“从来没有,鸣鸣。”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戒指 傅季秋将他送回了家,然后去接谢津津。 因为开了车,所以很快就把津津接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津津的手里还多了个奥特曼,谢蜩鸣认出来是他最喜欢的迪迦。 傅季秋知道他还在生气,因此很识趣地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反倒是津津见状牵着傅季秋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可怜兮兮地对着谢蜩鸣说道:“爸爸,能不能让叔叔进来?我想让他陪我玩。” 谢蜩鸣看着他手里的奥特曼,就知道谢津津小朋友这是没有敌过傅季秋的糖衣炮弹。 不过他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谢蜩鸣也不没指望他能有多明事理。 更何况…… 谢蜩鸣看了一眼傅季秋刚才因为背他而被淋湿的外衣,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而是转身去了厨房,大门没关,算是默许。 谢蜩鸣晚上的饭多做了一份,刚做好,就见傅季秋走了进来。 他把外套脱了下来,里面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想要帮他端饭。 谢蜩鸣见状也没客气,把盘子递给他让他端出去。 大概是他的反应太过爽利,傅季秋接过盘子时反而愣了一瞬。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似的,把饭菜全部端了出去。 吃饭的时候傅季秋坐在谢蜩鸣对面。 津津估计回来之前吃了零食,晚饭并不怎么好好吃,半天也没吃几口。 谢蜩鸣见状,对着傅季秋问道:“你刚才是不是给他买零食了?” 傅季秋原本正在喝汤,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谢蜩鸣是在跟自己说话。 于是连忙回道:“买了。” 谢蜩鸣:“……你倒坦诚。” “只买了一个汉堡。” “一个汉堡,他这么小,一顿饭一共才能吃多少东西!”谢蜩鸣越说越气。 “他本来就挑食不爱吃饭,所以我尽量都不让他在饭前吃零食……” 傅季秋没有反驳,只是抬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认真地听着。 谢蜩鸣看他一副听课的模样,反而说不下去了。 于是讪讪地闭上了嘴,总结陈词道:“今后不许给他买零食。” “好。”傅季秋立刻应道,说完望着他还笑了一下。 谢蜩鸣避开他的目光去看谢津津。 谢津津也正对着他笑。 不愧是父子俩,谢蜩鸣彻底沉默了下去。 谢蜩鸣正准备低下头继续吃饭,却见津津和傅季秋对视了一眼,突然对着他说道:“爸爸。” “怎么了?” “明天幼儿园有亲子活动。” 谢蜩鸣闻言,立刻抱歉地看向他,“明天爸爸要上班。” “我猜到了,所以能让叔叔陪我一起去吗?” 谢蜩鸣听到这儿,转头看向傅季秋。 然后就见傅季秋眼中的开心都快要压不住,却还是努力镇定地说道:“我没问题,刚好公司的事刚处理完,我不急着回去。” “爸爸。”谢津津见他犹豫的神情,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跑过来抱住了他,“就让叔叔陪我去吧,不然幼儿园的小朋友会笑话我的。” 谢津津说到这儿,还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上次亲子活动你没去小青蛙就说我没有爸爸。” 谢蜩鸣一听立刻心疼地抱住他。 他一个人既要带津津又要上班有时候确实会分身乏术,但他没想到津津竟会因为这个而被瞧不起。 因此立刻妥协道:“好,那明天让……叔叔陪你去。” “嗯!”谢津津立刻开心了起来,“叔叔比小青蛙的爸爸帅多了,看他明天还敢不敢笑我。” “小青蛙?”谢蜩鸣想了一圈津津幼儿园的小朋友,也没想起一个叫小青蛙的。 难道是小名?但这也太难听了吧。 “谁是小青蛙?”谢蜩鸣问道。 “张嘉成。” “哦。”谢蜩鸣有印象了,个子不高的小男生,好像是遗传问题,小小年纪就戴了眼镜。 “他小名吗?”谢蜩鸣问道。 “不是,我给他取的外号。” “你怎么能给同学起外号呢?”谢蜩鸣立刻说道。 谢津津不服道:“谁让他说我没有妈妈。” “你!” 这个话题太过敏感,更何况谢蜩鸣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因此只能猛地止住了这个话题。 “算了。”谢蜩鸣摸了摸他的头,“吃饭吧。” - 第二天傅季秋把他送到学校后,便和津津一起去了幼儿园。 谢蜩鸣看着津津黏着傅季秋的样子,不由有些感慨血缘的神奇。 明明津津刚开始那么讨厌傅季秋,然而现在却恨不得时时和他在一起。 谢蜩鸣虽然没去幼儿园,但一直挂念着今天亲子活动的情况。 因此一下班便拿了东西向幼儿园赶去。 刚到幼儿园门口,就见傅季秋一手拿着书包,一手牵着津津的手正往外走。 津津也看见了他,立刻松开傅季秋的手向他跑了过来。 “爸爸!” 谢蜩鸣连忙蹲下身子抱住了他,然后问道:“今天开心吗?” “开心。”津津抱着他的脖子,满脸兴奋道:“叔叔是今天最帅的家长,他们都羡慕我有两个爸爸。” 谢蜩鸣闻言淡淡地笑了一下,“你们今天都做什么了?” “好多好多,我们玩了游戏,还做了手工。” “做了什么手工呀?”谢蜩鸣问道。 “我和叔叔一起做了一个戒指。”谢津津说着,转头对着傅季秋说道,“叔叔,戒指呢?” 傅季秋闻言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小小的戒指递给了他。 这是橡皮泥做成的戒指,小小的一个,绿色橡皮泥做成的戒身,上面点缀着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爸爸,我给你戴上。”谢津津说着牵起他的手。 “这么小,爸爸戴不上吧。”谢蜩鸣觉得有些悬,但还是配合地把左手递给了他。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戒指像是量身定制一般刚刚好戴在他的无名指上,不大也不小。 “刚好。”谢蜩鸣道。 “我和叔叔一起做的。” 谢蜩鸣闻言愣了一下,抬眸看向傅季秋,傅季秋也正望着他。 “爸爸,你喜欢吗?”谢津津问道。 “喜欢。”谢蜩鸣收回目光,看向无名指上的戒指回道。 “喜欢就好。”谢津津抱着他的脖子说道,“对了,爸爸你可要把戒指保存好,不许扔掉。” 谢蜩鸣闻言笑了一下,伸手把戒指摘了下来,“好,我收起来,永远保存起来。” 然而刚一摘下来谢蜩鸣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似乎是触感,戒指外面的橡皮泥是软的,但里面却是硬的。 “这里面是不是有东西?”谢蜩鸣对着津津问道。 “有。” “什么呀?” “你自己看。”谢津津神秘兮兮道。 谢蜩鸣闻言更加奇怪,于是轻轻剥开了一点戒指上的橡皮泥。 里面闪过一抹银光。 谢蜩鸣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橡皮泥的里面裹着的,竟然是一枚真的戒指。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春意 谢蜩鸣将里面的戒指取了出来。 这是一枚山茶花式样的戒指,花心处嵌着一枚钻石,戒身上刻着两个字母,是他和傅季秋名字的缩写。 明明这么小的东西,却因为被赋予爱情的含义而变得沉重起来。 谢蜩鸣曾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可是后来和傅季秋在一起后才发现,自己和那些陷入爱情的男男女女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也曾偷偷自己攒钱做过两枚素戒,但这样的戒指对于傅季秋来说太过寒酸,因此谢蜩鸣从来没有送出去。 他知道爱情不能靠戒指来证明,只是那时的他和其他人一样,渴望用什么去证明他的爱情。 那三年里傅季秋给过他很多东西,钱、珠宝、甚至是房子。 唯独没有戒指,也没有爱情。 “为什么要送我戒指?”谢蜩鸣垂眸望着手中的戒指问道。 “因为我欠了你一枚戒指。”傅季秋望着他缓缓说道,“其实这枚戒指我三年前就准备好了。” “三年前?” 傅季秋点了点头,有些苦涩道:“你可能不会相信,这是我原本想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只是……” 傅季秋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你生日那天出了意外,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送了。” 他的话瞬间将谢蜩鸣的思绪拉回到三年前那个被失约的生日。 傅季秋原来没有忘吗? “那你为什么没来?”谢蜩鸣说着,捏紧了手里的戒指。 傅季秋闻言沉默了下去,似乎有些为难。 许久才道:“凌随说他在凌阿姨那儿找到了一些母亲的遗物,想要当面交给我。” “遗物?”谢蜩鸣当时想了很多傅季秋失约的理由,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但到了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遗物,我本想离开,但他在我的杯子里放了些药,我睡到第二天,醒来后发现一切都变了。” 谢蜩鸣没想到会是这样,但想起贾德诚,却又觉得这也确实是凌随能做出来的事。 至于原因,谢蜩鸣猜也能猜到,无非就是让傅季秋错过他的生日,让他更加死心。 但凌随不知道的是,自己那天本来就是为了和傅季秋说分手的事。 他反而多此一举。 正愣神间,眼前突然一暗,谢蜩鸣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傅季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戒指。 “山上的山茶花开了。” 谢蜩鸣闻言一愣,很快想起这是他曾经在信里写过的话。 然后就听傅季秋继续说道:“无论分开多久,都一定会重新聚集在一起,这是山茶花的花语,也是你曾经想对我说的话,对吗?” “……嗯。” 谢蜩鸣想表现得酷一点,然而刚一开口,心中的情绪却好像喷涌爆发的河水,瞬间决了堤。 谢蜩鸣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他曾以为他那小心收好的心思,会永远随着那朵早已干枯的花湮没在了岁月里,却没想到在隔了十几年的光阴后得到了回应。 “花刻在戒指上,就不会败了。” 傅季秋说着牵起他的手,一点点将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 谢蜩鸣看着手上的戒指问道:“你知道戒指意味着什么吗?” 傅季秋闻言,手中的动作微顿,但很快便以更加坚定的姿态将戒指套了进去。 “我知道,代表着承诺、忠诚、婚姻和爱情。”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傅季秋说着,将他的手一点点握紧,“我爱你。” - 谢蜩鸣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居然就这么任由傅季秋给自己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 后来回想起来,大概是那天雨后初晴,暖洋洋的空气里带着几分微微的凉意,街边的树叶经过雨水的洗涤绿得发亮,幼儿园门口都是牵着孩子回家的年轻夫妻。 幸福像是会传染,而他在那一刻突然心软。 后面还有这么长的路,或许还有别的方向可以试试。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因为这枚戒指有所改变,又似乎没有。 傅季秋依旧每日A市这里两头跑,会给津津买奥特曼,给他带甜稞斋的点心,还会每日钻研各种好吃的饭菜。 他们没有说过复合的话,却又这样生活在一起。 和谐又怪异。 这周末傅季秋说要带他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因为以前的事,谢蜩鸣对于他的朋友们印象并不好,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一开始想要推拒。 但傅季秋这次却格外坚持,说这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朋友。 谢蜩鸣最终还是被他说服,表示同意。 这次结婚的是白家的大公子,白敬祁。 谢蜩鸣曾经见过,只是不熟。 再加上三年前他死遁的事,谢蜩鸣本以为去到婚礼现场会很尴尬,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再次碰到曾经的那些人,一个个却全都变了态度,从前他们看谢蜩鸣的眼神总是透着说不出的戏谑,今日却会主动来和他打招呼,言语里都是恭敬。 谢蜩鸣站在傅季秋身侧一一应对。 有人不认识他,和傅季秋打完招呼后,目光移到他这里。 谢蜩鸣还没开口,就听傅季秋对着他们介绍道:“谢蜩鸣,我的爱人。” 说完傅季秋转头看了他一眼,俯身凑到他耳边问道:“可不可以这么介绍?” 谢蜩鸣:“……你不是已经介绍了。” 正说着,今日的主人公之一,白家那位大少爷端着两杯红酒走了过来。 谢蜩鸣本以为他是来找傅季秋喝酒的,没想到他却把其中的一杯递给了自己。 谢蜩鸣接过,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毕竟这位白家大少爷他认识,从前对他的态度只能说一般,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热切。 “还好季秋把你找回来了。”这是他对谢蜩鸣说的第一句话。 “你不知道他这三年都快疯了,每天除了在公司就是抱着你的那盒假骨灰,要么就是发一堆公告悬赏和你有关的消息,然后为了一堆假消息世界各地地跑,我那会儿不知道,还劝他你都死了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结果后来才知道,原来你只是金蝉脱壳,你可真不一般。” 白家少爷说着和他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将杯里的红酒喝尽。 谢蜩鸣下意识想要跟着碰杯,然而手里的酒杯却被傅季秋接过。 然后傅季秋代他喝尽。 “他不能喝酒。”傅季秋说完,把空酒杯还给了白敬祁。 “不是吧季秋……”白敬祁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但也没有再说下去,“不管怎么样,祝你们幸福。” 白家今日的草坪婚礼。 新郎牵着新娘从他身边经过。 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幸福像是会传染,谢蜩鸣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见证别人幸福,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新郎新娘在所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交换戒指,亲吻对方,诉说着对彼此的绵绵心意。 哪怕身为局外人,也不禁为他们的幸福而动容,或许这就是婚礼的意义。 于高朋满座,亲友齐聚时,向所有人诉说对于彼此的爱意。 谢蜩鸣看着他们今日圆满的时刻,开心中也不由多了几分失落。 婚礼是相爱者的仪式。 他爱过傅季秋,傅季秋也爱过他,可惜他们却没有相爱过。 更没有过什么爱的证明。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期待过,后来发现一切不过是幻想罢了。 再后来…… 算了,谢蜩鸣收起思绪,随着众人鼓起掌来。 能见证到别人的爱情也是好的。 最后一个环节是抢新娘的手捧花。 新娘转过身去,准备将手中的手捧花向身后掷去。 虽说这个环节一般只有新娘未婚的女性朋友才可以参加,但是现在没有那么多讲究,因此很多未婚的男性也跑上前去。 在场未婚的男女还不少,因此一时间新娘背后站满了人。 谢蜩鸣孩子都已经有了,自然不会参加这个环节。 因此走到一旁给他们腾位,并找起傅季秋来,明明刚才还站在他身边,一眨眼却不见了。 谢蜩鸣正准备去找,却听不远处一阵哄闹声传来,谢蜩鸣转过身,然后就见新娘的手捧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有许多人上前争抢,最后被一道熟悉的身影抢了过去。 那人抢到花后仿佛怕被人夺走一般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向他看去。 他们的目光隔着人□□汇。 傅季秋冲他笑了起来,像是打了胜仗一般,抬起手冲他扬了扬手中的花束。 那是一捧山茶花,花瓣上还带着几滴朝露。 傅季秋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走了过来,大家默契地给他腾开了路,没有人诧异,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傅季秋会把花给他。 这是一件心照不宣的事情。 傅季秋站在他的面前,第一次如此局促,像是第一次表白的中学生。 虽然努力克制,但谢蜩鸣还是能看到了捧花下他微微颤抖的手指。 谢蜩鸣以为他会说很多,比如我们重新开始。 然而却不是,傅季秋说的是,“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为什么?”谢蜩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本书。 “因为后来我真正爱上你的时候才明白,从前的你有多么无助和痛苦。” “如果爱情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那么从今之后,换我来爱你。” “我爱你,鸣鸣。” 心中缺了许久的那道缝隙好像因为这句话而被填满,谢蜩鸣突然又想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一句话: 【你从我身边走过,犹如从一道河边走过,你碰到我的身上犹如碰在一块石头身上,你总是走啊,走啊,不断向前走啊,可是叫我永远等着】① 他曾以为这是他和傅季秋的结局。 可是今日才发现,原来并不是。 他没有永远等着,傅季秋也回了头。 他们或许会有另外的结局。 - 谢蜩鸣和傅季秋的婚礼很简单。 在一个教堂办的。 来的都是亲朋友好友,带着最真挚的祝贺。 谢津津小朋友作为花童穿着一身白色的小西装为他们递戒指。 还小大人一般很郑重地对傅季秋说:“不许欺负我爸爸,否则我和迪迦奥特曼都不会放过你的。” 大家被他的话逗得忍俊不禁。 傅季秋则认真地向他保证道:“放心,我自己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我相信你,但要拉勾。”谢津津说着伸出手指。 “好,拉勾。”傅季秋配合道。 谢津津下去后,他们在牧师的见证下交换了戒指。 然后亲吻了彼此,毕竟孩子都有了,所以他们亲得很克制。 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是给对方的话。 牧师问他为什么会爱谢蜩鸣? 其实谢蜩鸣也很好奇这个问题,因此闻言抬起头来看向他。 然后就见傅季秋也正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有些难描述,大概就是……” “我在冬日里呆了许久,因为你,终于窥见了一点春意。” 作者有话说: ①《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剩下还有几个番外,没写的会放到番外里,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