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移栽指南》作者:番茄加糖   文案:   因公司陷入危机,叔伯要孟辰安去讨好谢家的掌权人谢承洲以求力挽狂澜。   谢承洲位高权重,薄情又唯利是图,对他却意外友好,不仅答应和孟氏合作,在孟辰安遭遇迫害极有可能落下残疾时,不惜动用人脉金钱治好他。甚至在孟辰安的男友不告而别时,仍陪在他身边安慰、鼓励他。   孟辰安起初很感激,可渐渐发现,谢承洲对自己竟然“别有所图”,甚至自己被前男友甩了这事,也是对方恶意误导所致。   然而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迫和谢承洲迈入婚姻殿堂。可此时,不告而别的男友又突然出现,孟辰安的生活陷入了尴尬糟糕的修罗场……   *   谢承洲从未动过真心,却对自己晚辈的男友孟辰安动了小心思。眼见两人柔情蜜意、恋情正浓,他不禁握紧了手里的锄头,跃跃欲试。   *   ☆同性可婚背景   ☆结局1v1,过程狗血无逻辑勿深究,酸甜爽口,正牌攻是谢承洲哦,小狼狗戏份很多,尤其是在前期,介意勿入   ☆高亮:「主角三人彼此都无血缘关系」「正牌攻结过婚,有名无实那种」 第1章 孟辰安和隔壁老王   祝淮觉得自家老板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不过是请公司的股东兼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王总吃个晚饭,顺带联络一下情谊,怎么就能碰上如此狗血低俗的桥段——竟然偶遇王总前妻来抓现任丈夫的奸。   别看王总和隔壁老王一个姓,遭遇却是天差地别。   隔壁老王能让所有和自己做邻居的雄性生物喜当爹并附赠一顶别致的绿帽,而这位王总显然没有点亮这项天赋技能。   他就悲催多了,早年和妻子因为感情不和离婚,至今还是单身一人。   而他的前妻葛女士在前两年已经再次迈入婚姻殿堂,结婚对象的年纪还比她小许多,是时下最流行的年下组合。   然而这位现任是个典型的玩咖,最喜留恋花丛,招惹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欠下的风流债说上三天三夜也停不下来,要是能拍成电视剧,至少六七十集起步。   除了花言巧语和好看的脸蛋,葛女士的现任丈夫实在没有其他可以拿得出手的优点来。   当然以上这些描述都是出自王总的嘴巴,祝淮和他家老板都没见过那位被王总批判的一无是处的小白脸现任,所以事实究竟怎样局外人谁也说不准。   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王总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前妻头上拱火的行为引起了葛女士的强烈不满。   谁也没想到,平时寡言少语的王总一旦开启嘴炮,杀伤力竟然如此之强。   葛女士本就极度恶劣的情绪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挑拨,任何一个要脸面的女人都无法忍受让前夫看到自己在离开他后如此狼狈的一面。   这好比是扒开了她精致的妆容、昂贵的衣裙首饰后,将所有不能为人道的悲苦和伤口暴露个彻底。   尤其是在王总不会见好就收的情况下,还一脸刻薄地讥讽她:“早知今日,当初……”   葛女士的怒火彻底爆发,她举起手袋就朝王总身上砸,一双保养得宜的手将他身上的领带、西装揉成一团皱巴巴的咸菜,她边打边骂:“他就是给我戴十顶绿帽,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也比你这个王八蛋强!”   这话好比是根导火索,让原本只动口不动手的王总瞬间从被单方面暴打的状态里激起了一点血性。   他赤红了眼,什么风度教养统统踩在脚下,他一把推开葛女士,像是一只无能狂怒的狒狒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   他五官狰狞,右手抬起凝滞在半空,早就杀红眼的葛女士以为他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不利,一生要强的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碰巧有个服务生托着一瓶酒从旁经过,葛女士努而抄起酒瓶照着前夫的脑袋就是一击声势浩大的必杀技,这一击要是砸实了,王总的脑壳今晚不开花都难。   祝淮的老板叫孟辰安,今年二十八岁,是个挺拔瘦削、形貌昳丽的青年。   他本来站在一边观察战局。   原本就是别人的情感纠纷,王总这个当事人乐在其中,恐怕也不需要外人横插一脚。   只是眼看闹剧从民事即将升级为刑事,孟辰安也没法坐视不理了。   他仗着一米八以上的身高优势从旁钳制住葛女士抬起的胳膊,谁知对方脚下踩着的恨天高一个不稳,带着她娇小的身躯朝前扑倒,酒瓶子嗑在餐桌边沿,瞬间碎成无数片。   透明的果绿色酒液从牢笼中爆开,在耀眼的餐厅光影下裹挟着玻璃渣飞射四溅。   “小心——”孟辰安一把推开葛女士,自己却遭了殃,大半的酒水都溅在他身上,暗色的西装被晕染得更为深邃。   葛女士因为这场变故惊得呆若木鸡,手里拿着半个酒瓶残尸失神地望着他。   王总也总算从暴走状态恢复了点理智,他羞愧地拉住孟辰安,查看对方是否受伤。   孟辰安不动声色地避开对方的手,他不喜欢与外人有小于社交距离的接触,这种碰触就像有细小的昆虫在皮肉下爬行,令他浑身不适。   不过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他的厌烦和刻意躲避,云淡风轻下的镇定自若如同一副完美的面具遮掩在姣好的五官上,似乎外界的一切都无法令他产生负面情绪上的波动。   好在他穿着西装,裸露在外的皮肤有限,侥幸没有被伤到,王总松了一口气又开始一叠声地向他道歉。   孟辰安拍掉身上的玻璃渣,然而酒水已经将里面的衬衫渗透,湿冷的布料紧紧贴合在身上,让他骨子里的洁癖开始发作。   他眉梢微颤,留给王总一个安抚的笑容后,将外套脱下随意地挂在臂弯里用来遮挡腹部湿透的痕迹,“我没事。”他隐晦地暗示这位对前妻还抱有非分之想的前夫先生还是多关心一下身后失魂落魄的葛女士为好。   对他的好意提示秒懂的王总,尴尬地扯了把领带,装模作样地转身走到葛女士身旁,双手像两只刚装好的假肢,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放,又放不下他的自尊,整个人滑稽地如同舞台上的小丑。   他的表演没有入葛女士的眼,她捏紧了手上的武器,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对方,哒哒哒地踩着高跟鞋飞也似地跑了。   王总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后好不容易拉下来的一点脸皮被戳了个洞,瞬间漏光了所有勇气,他脸上神色变换,然而身体比嘴诚实多了,下意识地就追着前妻的背影而去。   祝淮好不容易将掉在地上的眼珠子捡起来塞回眼眶里,他看了眼周遭的狼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自家老板:“孟总,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在他看来,这种容易惹一身骚的事还是少掺和,万一事后王总迁怒他们就弄巧成拙了。   但孟辰安不这样想,他望着王总两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并很快做出了决定,他对祝淮说:“我们也去看看。”   他们在电梯口追上了王总和葛女士,四人搭乘电梯来到上面的楼层。   客房这一层静悄悄的,低调的香氛在空气里流转,两侧暖色的壁灯打出一片明暗交叠的光斑,落在回廊上挂着的人物油画上,将那种怪诞的滑稽感推向了顶峰。   祝淮跟在孟辰安身后,全身的八卦因子为即将到来的豪门桃色新闻蠢蠢欲动,又因为与生俱来的怂包性格缩着脑袋,想看又不敢放肆地看。   神通广大的葛女士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房间号,她目标明确地站在案发现场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她现在已经不是在餐厅里面对前夫的挑衅“怒而拔刀”的女人了,她恢复了优雅和端庄,抛开她仍旧抓在手里的“凶器”,可以说她把高贵的“正宫”气势拿捏得很到位。   她按响了门铃,用比日常说话低沉的嗓音说出“送餐服务”四个字,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房内有人来应门。   葛女士再次按响门铃,重复刚才的话术,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门后隐约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对方打开房门,十分不耐烦地骂道:“搞什么?我没订……”怒气在男人看到葛女士兴师问罪的脸时熄了火,他下意识地想要关门,却被戳到鼻尖下的半个酒瓶子阻止了。   瓶子内壁的酒液滴在他光着的脚上,又从脚背上滑入地毯里,男人咽了口唾沫,颓丧地拢了拢敞开的浴袍缓慢地让开了道。   可他没想到葛女士身后竟然还站着三个大男人,孟辰安和祝淮他不认识,可剩下那个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三人一个个西装革履,不像是私家侦探,就在男人还在纠结他们的身份时就听到身后卧室里发出一声惊慌的尖叫。   四个男人都往里面冲,只见双人大床上隆起一团,一个女人缩在被子里只敢露出一双小鹿般受惊的眼睛,眼眶里泪水打转,浑身瑟瑟发抖。   床上、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衣物。   葛女士眼尖地看到一枚滚落在电视柜下的大学校徽,埋藏在死灰下的怒火霎时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喷发出冲天的火焰,她转身就扑向出轨偷腥的丈夫,两人撕打成一团。   担心她手里的酒瓶伤人伤己,孟辰安、王总还有祝淮三个臭皮匠一拥而上,先抢下“凶器”,又将扭股糖的两人强行分开。   王总抱住前妻,一边遭受她的无差别攻击,一边好言相劝,奈何他在这个冤家面前从来没有占过上风,葛女士反手就赏了他一巴掌,镶着钻的美甲在他的脸皮上划出几道血口子。   葛女士解决了一个,冲上去又给被孟辰安制服的现任丈夫左右开弓两巴掌,还用高跟鞋底狠狠踩了一脚,收获鬼哭狼嚎的一声惨叫。   缩在被子里的女人抖如筛糠,直往床角躲,就怕这个彪悍的正室回头就要整治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极端的痛觉刺激了大脑,葛女士丈夫的记忆被刺激得灵光一闪,可能是出于难兄难弟的同病相怜,他马上想起这个眼熟的男人究竟是谁了。   这他妈不是妻子的前夫嘛!好啊,他早就觉得这两人不对劲,怀疑他们藕断丝连,偷偷给自己戴绿帽,没想到现下主角全部粉墨登场。   今晚到底是谁抓谁的奸还不一定呢。   这位花花公子抹了把脸就开始借题发挥,企图用其他矛盾来掩盖自身出轨的事实。   三个人一台戏,加上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在他们即将引爆世纪争端遭到隔壁客人的投诉和酒店方的关注前,孟辰安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劝阻了三人并将他们驱逐出战场。   孟辰安长吁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还躲在被子里的女人。   今晚的意外闹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室内浑浊的空气里似乎还飞着唇舌间的唾沫星子,他一刻都不想再停留,也懒得捡地上那件被自己丢下又在混乱中被踩成草垫子的外套,就带着祝淮离开了客房。   直到来到酒店门口,腥风血雨的三人组合再没有出现。   孟辰安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但跟了他多年的祝淮很清楚,现在老板的心情一定糟糕透顶,这种时候乖觉地减少存在感,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然而祝淮可以成为透明人,但他身旁的人注定在出现的那一刻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只因他的外貌实在太过于出众了,导致孟辰安走到哪里都会是人群里最夺目的那束光。   谢冲书刚冲进酒店大门,还来不及去找死党,就被这束光照亮了眼睛。   孟辰安的身影落在他瞳孔里,就像星星坠入潭水,月色洒在庭院,不经意间的一瞥,就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痕迹。 第2章 葡萄酒香   孟辰安上身穿着一件白衬衫,没什么特殊的花纹设计,腹部的面料半干不湿地贴在皮肉上,显出几道若隐若现的浅淡腹肌纹理。   谢冲书两只眼睛都被那截致命的窄腰吸引,他倒是没有什么龌龊下流的想法,只是眼前的美色实在过于冲击视觉和灵魂,由不得人反抗,他不过是接受了命运的恩赐,多看了几眼。   两人擦肩而过,衣角带动的风携来阵阵白葡萄酒的芬芳钻入谢冲书的鼻子。   身后的旋转玻璃门悠悠地逆时针转动。   正中间的装饰花卉是粉色桔梗搭配了玫瑰组合而成,鲜亮的颜色在转动间划出一道彩色的残影。   谢冲书很快回过神,他看了看时间,立刻向前台冲去,果然看到死党郑严正在和酒店人员交涉,然而进展似乎并不顺利。   谢冲书跑上去拍了拍对方肩膀,郑严涨红的脸色在见到他后稍缓了一些,他急切地对好友说道:“还是联系不上菁菁,电话也不接,酒店的人又不肯松口,根本拿不到房间号,我们该怎么办?”   谢冲书安抚地朝他点点头,和前台交涉:“你好,成年人的言行他们自己负责,但是我妹妹身份证上成年了,实际是未成年,如果因为你们酒店方面的不配合导致未成年受到伤害,我想这个事情传出去对你们酒店的名誉也会有影响吧。”   说完,他作势拿起电话要报警,被前台阻止,在好说歹说下对方才联系了负责人说明情况,并找人领着他们两个硬茬来到906客房。   房门虚掩着,两人对视了一眼,谢冲书挡住工作人员窥探的目光,将人拦在门外,然后砰地一声关门落锁。   郑严冲到卧室,就看到妹妹郑菁正裹着被子下床,在听到动静后像只受惊的兔子又缩回了床角。   女孩纤细的胳膊和小腿闪着刺目的白,一晃眼就被掩盖住了。   郑严一时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朝她怒吼:“你还要不要脸?被爱情冲昏了头!你才十九岁竟然和认识没多久的男人出来开房,对方是个什么货色你知道嘛!那个人渣呢?”   谢冲书将角角落落搜了一遍,也没看到人影。   郑菁被亲哥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今晚的波折让这个误入迷途的女孩再也承受不来,她埋在被褥里呜呜地哭,声音细小得像猫儿叫。   郑严清楚妹妹的个性,从小到大做错了事,爸妈的拳头还没落下眼泪就先行,最会装可怜博同情,可就是拿她没办法。   他再三逼问男人的去向,谁知郑菁性子倔强,打死了不说,搞得他更加火冒三丈。   谢冲书拉住冲动的死党,示意他赶紧带妹妹离开,现在时间不早,他们大学寝室管理严苛,要是夜不归宿会被报到辅导员那边,未免节外生枝,还是要赶在门禁前回去。   他圈住郑严后背带着他往外头客厅走,边走边对郑菁好言相劝:“小菁,我们在外面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就回学校。”   离开前他踢到了门口的酒瓶子,半截玻璃瓶咕噜噜地在地毯上滚动,直到碰到一团衣物才停了下来。   谢冲书捡起酒瓶子闻了闻,独特的葡萄果香混合了一股花香的酒水味道扑鼻而来。   至于那件深色的西装外套上也有同样的气味。   谢冲书眼神微暗,脑海中闪过刚才在酒店门口匆匆而过的惊鸿身影。   难道是他?   郑菁在里面磨蹭了一刻钟才出来,期间差点让没什么耐心的郑严数次想冲进去。   谢冲书推了臭着脸的死党一把让他前面开路,自己只能临时充当知心大哥对这个叛逆期迟到的妹妹尽力安抚。   他压着超速的罚单紧赶慢赶才堪堪在门禁前将这对兄妹分别送回了寝室,回到家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多。   他仰躺在沙发上,头顶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疼,他抬手遮挡,独特的酒香就若有若无地从他指尖飘了过来。   这一夜,他在梦里变成一只黄鹂鸟宿在一处葡萄架上。   ***   孟辰安回到家泡了一个澡出来就看到手机上有通未接来电,是秘书康琪打来的。   这个点不是急事对方绝不会联系自己。   孟辰安回拨过去,对面没响两声就接通了,显然秘书小姐也在等着老板的回电不敢轻易入睡。   果然不出所料,康琪带来一个坏消息,说集团与S大那边的合作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他这个有话语权的上司亲自去一趟沟通协调。   孟辰安走到餐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对康琪说:“把我明天下午的行程空出来,我去找吴教授面谈。”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让祝淮跟我一块去。”之后两人又交谈了十来分钟的各项细节,确保其他地方没有问题后才挂断了电话。   他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外头微凉的晚风吹开他湿漉漉的发丝,手上的水杯冒着袅袅热气。   远处霓虹璀璨,光影交织,直到杯子里的水凉透了,他才抿了一口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第二天下午,孟辰安从集团出发,祝淮开车载着他去往S大。   S大是S市的顶尖学府,在全国也是top5的地位,近两年孟氏集团和对方学校的金融系开展了一个合作项目。   他前段时间刚进入孟氏管理层,之前负责这个项目的人处于内退状态,群龙无首下导致项目进度缓慢。   他的那些叔伯就以年轻人需要锻炼的机会为由,让他接手了这件事。   孟辰安在董事会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就像没有意识到叔伯在打什么鬼主意一样,表面上对这种没有什么实权又可有可无的面子工程接受良好。   这次项目出问题,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自己出糗。   如果连这种事都解决不了,那么想要在孟氏高层站稳脚跟,就无异于痴人说梦。   祝淮车开得很稳,进入校区后,他特意把车速又放慢了许多。   车子穿过林荫大道和前面的几座教学楼往后方的金融系办公楼驶去,当穿过一片篮球场时,突然一个飞速旋转的篮球出其不意地从半空飞过,如同一颗小炮弹朝着道路中央砸过来。   祝淮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惯性仍带着车上的两个人朝前猛冲。   那个篮球在地上弹跳而起又落下,反复数次后才彻底安分地滚落在车轮边。   一句国骂脱口而出,祝淮回头就见自家老板冷冽的表情,他讪笑着指指窗外说:“孟总,我去看看情况。”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一溜烟地迅速开门下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他检查了一遍车辆,还好自己刹车及时,球没有砸到车,不然光是维修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篮球碍事地处在路中央挡道,祝淮抬脚就想踢飞它。   “喂——大叔,脚下留情!”祝淮抬起的脚差点铲在地上,他没好气地转身正想和这个没长眼睛的学生理论理论,结果等人走近,发现对方个子竟然比自己高出许多。   他一米七八的个头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够看。   祝淮的火气莫名泄了一大口,他脚尖点了点篮球,问面前这个穿着球衣的男生:“你的?”   谢冲书擦了把汗,脸上露出朝气蓬勃的笑容,本就帅气的五官也因此更加耀眼,他捡起篮球在指尖滴溜溜地转动,说:“是啊,不好意思了大叔。”   这声“大叔”让祝淮额角青筋暴跳,他没好气地说:“下次打球注意点,车子修理费也够你喝一壶了。”   谢冲书看了眼车标,笑道:“放心吧大叔,要是砸坏了,修车费我还是出得起的。不过,你这车好像没什么事。”言下之意,你休想讹我。   这个臭小子,口气不是一般的大,还一口一个大叔,自己明明三十岁都不到,并不比他年长几岁,可恶。   祝淮的拳头都硬了,可还没等他再和这个没眼色的家伙深入地理论,自家老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后座的车窗缓缓下降,露出里面孟辰安冷淡的脸,他催促道:“还要多久?快点。”   虽然昨晚只见过一面,还是在那种匆忙一瞥的情况下,然而这张脸给人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想来凡是见过的人都难以忘怀。   谢冲书瞳孔紧缩,指尖的篮球掉在地上滚到了花坛边也没有察觉。   祝淮现在没闲工夫搭理他,他坐回驾驶座,发现对方还挡在车前不动,就不耐烦地按了两下喇叭,对方才后知后觉地倒退到了路边。   祝淮朝他翻了个白眼,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孟辰安在办公室见到了吴教授。   两个人并不陌生,相反还比较熟络,孟辰安的父亲当年就是吴教授的学生,他父亲在世时曾多次带着年幼的他拜访过这位恩师。   他们互相客套了两句就进入了正题,好在两人虽然一个代表学校,一个代表集团,但在工作上都不是偷奸耍滑之辈,也都不希望项目真的出现重大问题而终止,这将会让近几年来所有人的心血付诸东流,而作为两边负责人的他们也会因此吃瓜落。   直到太阳西斜,两人已经制定出完整的解决方案,下一步就是等两边团队按部就班地进行局部调整,再磨合扫尾清除新的问题就可以了。   吴教授给孟辰安半空的茶杯里续上水,热雾袅袅中,他欣慰地说:“一眨眼的时间,你也长大可以独当一面了,也越来越像你爸爸了。”   孟父的话题一直以来都是孟辰安心里的一根刺,这些年来,他从不会主动去提及,然而还是会有许多抱着各种目的,其中以看他笑话为主的人试图用这件事来攻击他。   只因孟父的死并不光彩。   当年孟氏集团和谢氏,以及另外几家有头有脸的公司合作了一个开发项目,中途孟父突然被发现死在了情妇床上,死因是马上风。之后没过多久,又有人举报了孟父生前在合作案中收受回扣,大肆谋取利益。   人死如灯灭,再多的疑问都在孟父死后被尘封。如今孟父的骨灰早已凉透,然而当初的恶名还是背负在他以及儿子身上,无法磨灭。 第3章 能请你喝杯咖啡么   人是善忘的物种,可在某些事上又格外喜爱翻旧账。   十五岁那年起,投射在他身上的有色目光就从未间断过。类似的讥讽听得多了,心也就披上了铠甲,等闲的闲言碎语已经无法再伤害到他分毫。   吴教授是孟父的老师,孟辰安知道对方提起这茬并没有恶意,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如今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带着善意谈起孟父,吴教授就是这些少数人中的一个。   孟辰安心头微暖,他没有说话,只听吴教授以回忆的方式说起当年种种。   那是孟父风华正茂的学生时代,他一直知道父亲的优秀并打小就以他为榜样努力着。   即便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也坚信父亲的为人和品德并没有瑕疵。   因为时间不早,吴教授就没有挽留他,对方离开后没多久,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谢冲书笑嘻嘻地走进来,将全班的课后作业放在办公桌上。   吴教授一看到这小子的脸就手痒,恨不得在他脑门上爆炒几个毛栗子,他脸上的皱纹因为骤然拉下来的表情变得更加深刻,“你小子不学好,现在还会逃我的课了。”   谢冲书并不害怕,还十分自来熟地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他将一袋水果放在作业旁,讨好地说:“教授的课我哪敢逃啊,唯一的那次也是事出有因,还被您抓住了小辫子,我也很冤枉的。”   “狡辩,”吴教授不吃他这套,把水果推回给他,没好气地问,“怎么你来交作业,课代表呢?”   谢冲书脸皮贼厚,干脆将水果塞进了柜子,“我这不是想您了嘛,所以和课代表讨了这桩美差。”   吴教授作势去翻作业,说:“敢来见我,看来作业完成的不错。”   谢冲书连忙按住他的手,嬉皮笑脸地讨饶:“别别别,还是晚点再看,要是现在看了,我怕您还要破费请我吃晚饭。”   接下去五分钟,谢冲书在吴教授的口水横飞里被训了一顿,等对方说得口干舌燥,他极有眼色地倒茶添水,还剥了个橙子。   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教授,刚才我看到有个穿西装的男人从您办公室出来,是谁啊?新来的老师?还是您的得意门生?”   吴教授吹胡子瞪眼,“都不是,你想干嘛?”   谢冲书一边剥橙子上的白丝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干嘛,就是看他长得一表人才,想交个朋友。”   “你小子一肚子坏水,我不信。”   他们一个大集团高管,一个在校大三学生,两人之前没有什么交集,吴教授了解谢冲书,无缘无故他不会好奇心旺盛地问这一句。   他狐疑地打量对方,“又在打什么主意?”   谢冲书转了转看似纯良的脸蛋,装无辜,“我能有什么坏心思?真的是想交朋友。教授,您相信眼缘么?”   吴教授冷笑,“什么眼缘?你当是谈女朋友……”说着语调一转,他满脸不可置信,“你……你……你喜欢男人?”   谢冲书没否认也没承认,既然吴教授误会了,为了套出那个人的信息他也没打算澄清。   如今同性婚姻法已经实施多年,社会大众对同性恋的态度已经宽容了许多,开放、包容的风气使得很多同性爱人都选择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之下。   只是像吴教授这样年纪的老人家却不一定能够坦然接受。   谢冲书不是很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无数遍,单单是同性恋的指责对他无法造成太坏的影响。   他将剥好的橙子递给吴教授,问道:“您在意这个?”   吴教授被他问得一愣,好久才收起震惊的表情,他抹了把脸,接过橙子吃了一瓣,“没有的事,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老顽固,只是……”他露出一个过来人的回忆神情,以长辈的口吻告诫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感情的道路向来坎坷难行,你永远想象不到前面会有怎样的阻碍在等着你。如果你选择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这条路的难度兴许还会成倍增加,你能负担起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了么?”   谢冲书被他这段突然冒出来的说教弄得摸不着头脑,他搔搔脸皮说:“您现在就和我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不过……您自己都是个老光棍,也就嘴上说教假把式。”   顿时气得吴教授要找扫帚想将他扫地出门。   谢冲书一边道歉一边软磨硬泡,“您还没告诉我那个人的事呢?他到底是什么人?”   吴教授还在气头上,他指着门口说:“他是我学生家的孩子,你少打他主意,辰安是个好孩子,和你不是一路货色,你现在就给我滚,少在我眼前晃。”   谢冲书立正稍息,“遵命。”说完跑得比兔子还快,人跑出去老远,声音还在门口回荡,“原来他叫辰安,谢谢啦教授,今后孩子满月酒我一定给您老发请帖。”   当然这些都是他胡诌故意逗吴教授玩的。   ***   孟辰安离开办公楼时,天边被炽烈的晚霞染红,绚烂浪漫的像是大片浓稠的油彩,将这个窒息憋屈的天地变成瑰丽的童话世界。   他让祝淮先回去,自己还想在学校待一会。   挂断电话,他独自游荡。   S大的每个角落他都很熟悉,这里也曾经是他本科时期的母校,一花一草都有他当年散落的青春记忆。   他情绪有些低落,也许是想起如今自己的处境,也许是刚才吴教授对父亲的追忆引起了共鸣,他现在只想喝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苦咖啡来压一压心头的苦涩。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将大半的霞光遮挡,他在孟辰安身上投下一道浓浓的影,手里拎着两杯咖啡朝他笑道:“你好,能请你喝杯咖啡么?就当做是刚才让你受惊的赔礼。”   等孟辰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里已经被塞了杯温热的拿铁,和这个差点用篮球砸烂了他车的男生并肩走在了校园里。   谢冲书不知道这个叫辰安的男人知不知道自己形单影只的身影已经引起了怎样的骚动。   对方所到之处周遭打开手机照相功能的人十只手都数不过来,更别说还有很多犯花痴的人悄悄尾随了一路。   告别吴教授后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第三次遇到对方。   他鬼使神差地去买了咖啡送到他面前,完全没有考虑对方是否会接受。   谢天谢地,对方竟然接过了咖啡还默许了两人同行的状态。   谢冲书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死党郑严,等摸清了这人的底细,确定他就是那个勾搭无知女学生的人渣,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路上都充斥着他喋喋不休的说话声,而另一个主人公却异常的沉默。   谢冲书好几次偷看他被晚霞映红的脸,每看一次就生硬地转换话题,也不知对方是否在认真听他说话。   话题从校史变换到经济形势,又拐到了人生哲学。   说到后面连他都开始自我怀疑,竟然能想到这么多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来和一个陌生人闲磕牙,简直是桩奇迹。   他们本就是没有目的性地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门口,过了对面的马路就是大学城附近有名的美食一条街。   隔着喧嚣的车流,五光十色的广告牌连绵不断延伸至巷子尽头,以各种极度夸张的造型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孟辰安站在人行道这头就闻到了夜风里食物的香气,久违的烟火气兜头罩下,让他这个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一时目眩神迷。   “怎么了?”走过大半马路的谢冲书回头见他站在红绿灯口发呆就朝他大声叫喊。   这时,信号灯进入了疯狂的倒计时。   谢冲书向他奔来,拉起手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流来到美食街的起点。   他们停在一间理发店门口,玻璃门后动感十足的快节奏音乐震天响,令人耳膜隐隐作痛。   谢冲书一边喘气一边笑,“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孟辰安很给面子地露出疑惑表情。   谢冲书更得意了,说:“像是下凡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走,哥今晚就要带你去沾沾红尘因果。”   孟辰安勾了勾嘴角,像是听了个笑话,他甩开对方的手,转了转手腕,似笑非笑,“哥?你也好意思自称我哥?”   谢冲书摆摆手,自顾自往前走,“夸你脸嫩还不乐意,好吧好吧,那大侄子我带您去见识一下美食街的繁华,您请。”   两人穿过成排的小吃摊来到后头巷子里的店面,谢冲书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火锅店,挑了二楼临街的位置坐下。   孟辰安将冷掉的咖啡丢进垃圾桶后,坐在他对面。   谢冲书正和菜单较劲,铅笔飞速勾画,“这家的火锅是大学城的一绝。对了,你吃不吃辣?”   孟辰安让他随意。   于是他点了个鸳鸯锅。   热腾腾的大麦茶从茶壶里倾倒而出,淡金色的茶汤静静流淌。   孟辰安贴在茶杯上捂手,火锅底料的辛辣味将整个二楼填充得满满当当,霸道地将他身上的香水味席卷得所剩无几。   谢冲书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瞧他。   心想,这人真是会长,不论怎么看都好看,这副脸蛋身材,外头一定招惹了不少狂蜂浪蝶。   也难怪引得郑菁死心塌地。   谢冲书心里觉得可惜,这样的一表人才,内里却极有可能是个花花公子,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不行,自己得好好摸摸他的底,看他到底是不是那个骗女学生开房的人渣。   这边上菜的速度很快,没多久锅底并好几碟小菜上了桌。   谢冲书边下牛肉边故意问他:“你是我们大学新来的老师么?以前没见过你。”   孟辰安冷哼:“不是,我是学生家长。”   谢冲书刚进嘴的一口可乐差点喷在对方脸上,他咳了个半死,猛灌下大半杯茶才缓过来,他不敢置信地说:“骗人,你已经结婚了?孩子已经念大学?我不信!” 第4章 玩咖喜欢装单身   “这和你有关么?”孟辰安冷笑,“你为什么请我吃饭?”   “赔罪啊,我的篮球差点砸了你的豪车,于情于理是该请顿饭给你压压惊。”   “不是请过咖啡了?”   谢冲书发现这家伙还真是难打发,普通人遇到有人请吃喝不是应该兴高采烈,哪里还会问东问西。   他将烫好的肉夹到对方碗里,企图用食物堵住那张十万个为什么的嘴,“我乐意,这理由总可以了吧,快吃吧。”   孟辰安尝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这让谢冲书捞菜的动作一顿,怀疑这家伙真是神仙下凡,朝饮晨露暮餐霞。   老实说和这样的人吃饭压力真的很大,好好的食欲都给搅没了。   真是白长了一张秀色可餐的脸,实际干的是倒人胃口的事。   谢冲书心里槽点满满,想把白眼甩到孟辰安脸上,可他却不能这样做,反而还要殷勤地给他烫蔬菜,“多吃点,试试店家的这个秘制酱料。”   孟辰安兴致缺缺,但耐不住对方的极力推销,只能给他两分薄面尝了尝。   谢冲书满脸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吃么?”   直到孟辰安点头表示肯定,他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他。   谢冲书边吃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孟辰安的手修长漂亮,指甲圆润宛若新贝,除了手腕上价值七位数的名表外没有其他饰品。   他心里嘀咕,没有婚戒,无名指上也没有痕迹,所以这家伙到底结婚了没?他知道有些婚后还不规矩的玩咖喜欢装单身,方便他继续在花丛里左拥右抱。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属于哪种情况。   孟辰安觉得这个男生的眼神就像两道探照灯,强烈得令人不适,“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谢冲书没皮没脸地笑,“我在观察。”   “观察什么?”   “观察你是否真的是已婚人士,是否真的驻颜有术,是个二十多岁学生的爸爸。”   孟辰安嗤笑,觉得这家伙是脑子里缺根经,自己拿他开涮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简直智商堪忧。   他可没有到处给人当爸爸的爱好。   自己真是闲的没事干竟然会在这个混小子的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外头的天已经黑透,是时候该走了。   孟辰安站起身扣西装的纽扣,火锅的热气冲向高处,谢冲书仰头看他,有种雾里看花的错觉。   孟辰安说:“你慢用,我还有事。”说完就要走却被谢冲书拉住了衣袖,他回头瞪他,脸上阴云密布,显然被他的无理举动惹到了。   可谢冲书却无视了他的不满,人轴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他倔强地就是不松手。   “哎,谢哥也在。”眼看冲突爆发在即,几个相熟的同学经过认出了谢冲书,才避免了后续的尴尬发展。   谢冲书只能讪讪地缩回手,若无其事地和他们打招呼。   一个和他关系还不错的男生看到了孟辰安的脸,大为惊艳,他揽过谢冲书的背两人悄悄咬耳朵,“谢哥,这人谁啊?”   不单单是他一个人好奇,其他人的目光总也不断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更有甚者已经脑洞大开,开始揣测两人关系。   不是他们腐眼看人基,实在是他们刚上二楼就被这两人出挑的长相气质和诡异的氛围吸引了全部注意。   况且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两个男人约会吃饭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谢冲书对同学们的发散性思维十分无语,他瞥了一眼要走的孟辰安,心里打鼓。   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误会,但他非但不排斥,竟然还由衷地感到窃喜,实在是不对劲。   只是在他还在应付同学们的好奇心时,孟辰安已经借机下了楼,根本不给他再次阻拦的机会。   “谢哥,喂喂喂!”同学的手在他眼前不停地晃,才将他飞出去的神智拉了回来,对方啧啧称奇,“还不承认?你这是要辜负我们金融系所有女生,竟公然在这里和美男约会,看不出来呀谢哥,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妹子呢,结果你竟然喜欢带刺的高岭之花。”   谢冲书烦躁地挥开他的胳膊,从窗户里探出头,正好看到孟辰安融入人流的背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颓然地坐回去,无视六七双充满八卦欲望的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孟辰安下楼买了单后就离开了火锅店。   他不喜欢欠人情,虽然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生从头到尾的自说自话,有些聒噪,但也多亏了他,自己的心情没有变得更糟。   他走到路口招了一辆出租车,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王总的电话。   对方为昨晚的闹剧道了歉,然后说起这个月中旬在市中心的展览厅有个业内的展会,他家公司是承办者之一,如果孟辰安感兴趣,他就让秘书送几张入场券过来。   王总家的公司近几年主攻新能源市场,前景十分可观。   这个展会孟辰安之前听说过,他也对这块市场很感兴趣。   王总特意提起这茬当然不是因为孟辰安会缺这两张入场券,不过是对方在委婉地承诺会在当天利用己方的人脉为他牵线搭桥。   这样的好事孟辰安当然不会拒绝,于是欣然答应了他。   ***   谢冲书在辗转反侧了一夜后,第二天顶着两只醒目的熊猫眼起了个大早去占座。   吴教授来的和往常一样早,当他看到某个臭小子竟然破天荒地坐在第一排最醒目的位置时,惊得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早上两节课,谢冲书全程坐在他眼皮子底下,乖巧得像是转了性,实在匪夷所思。   等下课铃响,收拾完教具就见谢冲书殷勤地跑过来替他拿东西,还一路跟着自己来到了办公室。   能装孙子装得这么利索,看来所求颇大。   他所料不差,谢冲书果然目的不纯,他一进办公室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整理桌案,差点连卫生都给他包圆了。   吴教授实在看不下去,没好气地敲了敲桌子,谢冲书立刻像是一只灵敏的小狗,舔着鼻子站在他身后,特别狗腿地替他捶肩捏背,“教授?”   吴教授故意不接他的话,存心要让他急一急。   谢冲书更加卖力了,嘴巴像抹了蜜糖一样,将吴教授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到后面越发夸张,连本人都忍受不了地打断了他。   吴教授拍掉他的手,隔空点了点对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问他:“到底什么事,一大早就开始作妖。”   谢冲书嘻嘻哈哈,见老教授始终严肃了一张脸,不给自己好脸色,才尴尬地挠挠脸,承认道:“教授,您就告诉我辰安姓什么,做什么的,住哪里,结婚了没。”   他冷不丁丢下一长串的问题,直把吴教授问得一脸懵逼。   他还以为是臭小子闯了什么祸想找他兜底,没想到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了昨天的地方。   这是在打听人么?这分明是在查户口。   吴教授气笑了,古怪地打量他,“你真看上了?”昨天谢冲书插科打诨,他刚开始很震惊,可等冷静下来就觉得八成是这小子在拿他寻开心,就没放在心上。   可今天来了这么一出,着实颠覆了他老人家的认知。   谢冲书没有正面回答,只涎着脸在老教授面前卖乖,希望对方能心软透露些重要信息。   吴教授可没这么好糊弄,他严肃地瞪眼,警告道:“你们不合适,别成天胡思乱想,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读点书。”   眼看吴教授好为人师的毛病又要发作,谢冲书连忙出声打断他,“教授,我没有胡思乱想,我真只想和他交朋友。”怕对方不信,他又指天发誓。   可吴教授的嘴巴像是闭合的蚌壳,尽管谢冲书使出浑身解数,他始终三缄其口。   到最后被他缠得烦了,吴教授毫不留情地将他轰出了办公室,并重重关上了门。   谢冲书碰了个钉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哼着歌走了。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却不想竟然还有峰回路转的后续。   一周后,吴教授给他带的几个研究生每人发了一张展会门票,发完发现还有剩余,就把谢冲书叫来训了一通,最后叫他跟着学长学姐去展会逛逛,回来每人交一篇小作文上来。   谢冲书老大的意见,又不是小学生春游,回来还要写日记。   他正想以篮球队要训练为由躲过去,没想到吴教授别有深意地说:“你不是想知道辰安的事么,你去了就能知道。”   谢冲书以为他是想把孟辰安的消息当成溜毛驴的胡萝卜,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他。   没想到竟然是份惊天大喜正在等着自己。   孟辰安出现在展会上的时候,谢冲书就像安装了敌情勘测雷达,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   可惜对方被一群同样西装革履的人包围,展会的人流量又大,导致他始终没有找到机会靠近孟辰安。   谢冲书心神全不在展会上,连什么时候和学长们走散都没察觉。   他像是个偷窥狂一样目光始终落在孟辰安身上。   对方站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企业家中间,就像一只优雅的白鹤落在家禽堆里,特别打眼醒目。   孟辰安的一举一动都分毫不差地被他看在眼里。   不论是带着得体微笑和人打招呼,还是低声交谈,他的优雅和从容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品质,与刻在骨子里的清高冷淡完美地融合,组成一个既和谐又矛盾的个体。   谢冲书莫名的口干舌燥,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滚动,却怎么都无法拔除这种饥渴感。   他深深看了一眼孟辰安后,忍不住跑到角落去买了一瓶水。   他急躁地拧开瓶盖,因为用力过猛,瓶口被捏得变了形,导致纯净水溢出倾倒在手背上。他甩了甩手,猛喝一通,直到瓶子空了大半才堪堪抑制住嗓子里的不适。   可等他回到原来的地方企图继续盯梢时,却发现在他离开的短暂时间里,竟然不知道哪里跑来了一个穿着奇怪学生制服的女生。 第5章 举报信   这个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头上别着卡通发卡,脸嫩得能掐出水,看模样像是个高中生。   让谢冲书无法淡定的是,这两人已经突破了社交的安全距离,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亲密感绝非作假,女孩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孟辰安的手撒娇,根本不在意周遭各种打量的目光。   而孟辰安竟然对她意外地放纵,只无奈地微笑,像是拨开山顶皑皑冰雪后,下面暴露出来的湿润柔软的植被。   刚被压下去的那种不适感再次发作,还愈演愈烈,谢冲书格外烦躁,瞳孔里赤红一片,如同一只困兽。   如果之前对孟辰安的印象有一大半还是来自于推测,做不得证据,而眼前的这一幕好比是在谢冲书身上落下一记重锤,他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失落、愤怒、被辜负……滋生的阴暗情绪像是沼泽地里臭不可闻的污泥,在这一刻冲破腥秽的瘴气重见了天日。   谢冲书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   早上的展会接近尾声,观展的人流逐渐散去。   谢冲书走到之前那群西装人士停留最久的展台附近,就听到两个正在收拾的工作人员聊着八卦。   一人问:“长得真好看,那张脸说是明星都不夸张,刚才他站在王总他们中间时,你们猜我想到了什么?”   不等同事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说:“高粱堆里的一颗深海明珠。”   几人笑作一团,有人问:“说了半天你们都不知道他是谁,要是我们公司的领导就好了,我上班的积极性都能提高至少一半。”   “别做梦了,没听到刚才大老板称呼他为孟总?我猜啊,估计是那个孟。”   “哪个孟?别卖关子了。”   “在本市还有哪个孟,当然是孟氏集团的那个孟家了。”   原来是叫孟辰安么?谢冲书失魂落魄地走到场馆门口,几个学长学姐见到他出来松了一口气,连忙喊他一块去附近的商场吃饭。   晚上,谢冲书接到郑严的电话,对方约他在经常去的那家烧烤摊吃宵夜。   他到的时候,桌上一片狼藉,酒瓶子多得堆在脚下。   谢冲书踢开满地乱滚的杂物,坐在死党旁边,拦住他灌酒的手,问:“怎么了?当初被女朋友甩了也没见你这样借酒消愁,你想今天醉死在这里么?人家老板可没招惹你。”   郑严苦恼地说:“菁菁又去见那个人渣了。”   “什么时候?”   郑严苦笑,“就今天傍晚,她又不接我电话,我跑到女寝门口找她同学,她说不久前菁菁刚被一个男人接走。”   他痛恨至极地一拳锤在桌上,盘里的花生米和烤串都被震得移了位,“真是鬼迷心窍,那个人渣有什么好,菁菁为什么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人家是什么背景,有没有结过婚,是不是真心的,她究竟了解多少……”   郑严一股脑将心里的苦水倾倒出来,尽情发泄自己的不满。   周围人来人往,自行车、电驴、私家车穿梭来去,划拳声、吆喝声、被炭火烘烤的油脂爆裂声从四面八方汇聚于身后。   谢冲书攥紧了酒瓶子,做下了一个决定。   ***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孟辰安去集团的路上接到了康琪的电话。   康琪说据他们埋在董事会的眼线说,今天孟家的几个叔伯一大早就来到集团,气氛诡异,弄得公司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似乎有事发生。   今天早上本就有一场定期的高层会议,孟辰安前两天就收到了流程表,照道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会造成这样的连锁反应。   孟辰安吩咐康琪:“让人盯着,我马上到。”   上班高峰期的路况很糟糕,今天也是倒霉,竟然在必经路上碰到了两起交通事故,更让拥堵的道路雪上加霜。   孟辰安心下不安,似乎有什么事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悄然发生了。   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不喜欢脱离轨迹的意外。   可笑的是,他十五岁以后的人生就像一列脱轨的列车,横冲直撞地不知开往何方,究竟前面是通天大道,还是悬崖绝境,谁都说不准。   来到集团,搭乘直达电梯来到会议室前,康琪已经尽忠职守地等在门口,她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周围,确保无人注意他们后,才悄声告知他:“其他高层都到了,情况很不对劲,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我打听到,似乎和您有关。”   孟辰安冷笑,“他们最好祈祷这场暴雨能彻底把我击倒。”说完推门进去,会议室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有幸灾乐祸的,有忐忑不安的,有担忧顾虑的……真是千奇百怪,这些视线像炮烙一样企图层层扒开他的皮肉。   孟辰安无视这些目光,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康琪也紧随其后在他身后落座。   会议的主持人是他二伯孟宏昌的心腹,他刚说了一句开场白就被孟吉出声打断,“我想在开始正式的会议前,大家不如就辰安的事发表一下各自的看法。”   过世的老董事长前后有过两任妻子,外头也养过几个情妇,儿女中有名有姓、认祖归宗的总共五个。   老大和老二孟宏昌是早逝的原配所生,老大也死的早,现在少有提及。   老三就是孟辰安的父亲孟宏昭,是后头的续弦所出,原本是老董事长钦定的接班人,也是他在世的几个儿女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孟辰安的外祖家家境也算不错,经营着自家公司,生活富裕,但要帮孟辰安插手集团的事,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孟家四姑和老五孟宏易是外头情人生的,也是孟辰安爷爷少有的认回家的儿女。四姑嫁人后就在国外定居,常年见不到人。而五叔孟宏易往日里都充当老二孟宏昌的应声虫,专门跟在他屁股后头捡漏。   在孟父出事后,他名下的股份就被以各种原因和手段陆续瓜分,剩下落到孟辰安手上的杯水车薪,加上几方人马的刻意打压,导致他迟迟无法在集团高层彻底站稳脚跟。   如今孟宏昌手上的股权最多,他又是当年陪老董事长“打江山”的老顽固们眼中的正统嫡系,可以说在集团内有极大的话语权,要不是还有个孟吉碍事,恐怕可以用一手遮天来形容他。   孟吉是孟辰安隔房的堂叔,他的父亲和老董事长是亲兄弟,手上也有十分可观的股份,而今他和孟宏昌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   孟吉打断心腹的发言,孟宏昌没有表现出一点不满,孟辰安扫视在场所有人,心里门儿清。   为了解决自己这个不确定性的危险因子,孟吉和孟宏昌、孟宏易不惜放下争端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回忆近期自己的行径,不该会有把柄落在这些人手上,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他们小题大做到以这样的三堂会审的架势摆到台面上来?   孟辰安的好奇心都被这群人勾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孟吉,做出一副虚心聆听的样子。   孟吉扔过来一个信件。   信件是那种很多年前通信还不发达时期的贴邮票的信封纸,薄薄的一层。孟辰安摸了摸,里头鼓囊囊地装着东西,他打开倒出几张照片和一张A4纸打印的举报信。   信里点名道姓地指出集团高层孟辰安私德有亏,私生活糜烂,疑似诱骗女学生。   孟辰安只觉得满纸荒唐言,自己无缘无故就被砸了一口黑锅。他看完信又去看照片,上头竟然是那天展会上表姐何兰挽着自己的偷拍照片。   照片拍摄的角度和时机都很微妙,表姐的面部还做了特殊处理,有两张甚至只有侧影,然而上面孟辰安的脸每一张都清晰到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来。   孟辰安把照片甩在会议桌上,“这能说明什么?在座的各位不会就单单以这样一封不知所云的举报信想给我定罪吧?”   孟吉:“做事都要有凭有据,集团不会冤枉任何人,我特地把这事拿出来说就是为了给辰安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孟辰安并不相信他的鬼话,他这几个叔伯蛇鼠一窝,这次难得抓住契机才不会轻易善了。   可这种脏水泼自己身上,没得恶心人,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这种卑劣的污蔑的。   “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是我的表姐何兰,那天是在本市的一个商业展会上,她碰巧在附近参加活动,知道我在就来找我。”   表姐年纪比他大两岁,常年沉迷于二次元文化,穿着打扮都和二十出头的女孩没什么区别,她保养得宜,毫无违和感,导致很少有人能说出她的真实年龄。   当天她在附近漫展玩,特意过来找他搭伙吃饭,她被舅舅舅妈从小娇宠大,时不时喜欢和亲近的人撒娇耍赖,长辈们都说这哪像个表姐的样子,分明是表妹才对。   孟辰安打开社交软件翻出何兰的账号,上面有当天她在漫展的自拍,打扮和举报信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手机在参会人员的手上传阅了一遍,最后落到了孟宏昌手上。   孟宏昌只看了一眼就让心腹将手机还给孟辰安,他撩了撩眼皮子,眼底的锋芒像一把利刃刺在这个大侄子身上,“辰安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怎样的为人想必大家都清楚。既然他拿出了证据,那么这封举报信就是无中生有,是有心人恶意中伤。”   这时却有人持不同意见,对方说:“照片里的女孩脸看不清,小孟总说是他表姐,我看为了避免将来这事被人诟病,我们还是要走一下流程,事无巨细地调查清楚,还小孟总一个清白。”   孟辰安心里冷笑,这些人一口一个还他清白,在自己拿出证据后,还空口白牙地歪曲事实,企图以四两拨千斤的架势将屎盆子在他头上多扣一段时间,其心可诛。   又有人说:“这话说得对,眼看我们集团上市在即,可不能传出任何影响声誉的桃色绯闻。小孟总说是他表姐,万一以后有人指出是撞衫怎么办,万一受害人哪天跑到公司楼下指认怎么办。”   刚才自己还是疑似被污蔑,现在连受害者三个字都直接张口就来,摆明了是这个罪名你孟辰安今天不认也得认。   这时五叔孟宏易开口了,“我看不如成立专门的调查小组查清这件事。现在是集团的关键期,容不得一点差错。一个处理不好,就会重蹈当年老三的覆辙,让集团声誉扫地。”   孟辰安眼里风暴酝酿,康琪看了他一眼,握笔的手青筋暴露,泄露了她内心的担忧和不安。   孟辰安忍下所有的情绪,回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他抬头直视孟宏昌,道:“二伯,您觉得呢?” 第6章 有图有真相   孟宏昌思索了片刻,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那就按你五叔的意思办,成立调查组,务必要在一个月内将事情来龙去脉弄清楚。至于你的工作……”他分明是早有打算,却不直接开口。   果然高层里从来不缺他的拥趸,立刻就有人接过话头说出他心中所想:“按照集团的规章制度,为了避免瓜田李下,小孟总这段时间还是停职为好,清者自清,相信调查组很快能还你清白。”   会议结束,康琪追上怒气填胸的老板,忧心忡忡地问:“孟总,高层里有我们的人,为什么刚才不让他们出面替你说话,而是放任那些人的气焰?”   孟辰安走进电梯,身后的镜子照出他因怒火更为秾丽的五官,“还不到时候,不能一击必胜只会暴露我们这边的底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的实力不够。”   康琪:“举报信会不会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戏码?”   孟辰安:“一切还没有定论,你安排人进调查组,不能让这事全凭我叔伯的喜好来处理。你再私下让人去查,就从那封举报信查起,看能否找到寄信的人。展会那边我会设法拿到监控,一定要把这个人抓出来。”   “叮”的一声,电梯门应声打开,两人来到地下停车场,孟辰安离开前对康琪说:“这两天的流言一定会越传越精彩,你就留在这里替我看顾好这件事的处理过程,顺带也认一认除了刚才那几个,还有哪些人是站在我叔伯那边的。”   能摸清敌人的站队问题,找出那些可能会在背后捅自己刀子的人,也算因祸得福了。   他又嘱咐了康琪一番后,离开了集团。   果然不出所料,接下去的几天集团内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还越传越难听,连财色交易这种词汇都有人津津乐道地私下传播,完全不顾当时孟辰安曾自证清白的举动。   在有心人的操控下,谣言一发不可收拾。   调查组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一个拖字诀就万事大吉了。   几天后康琪告诉孟辰安,举报信的查询并不顺利,对方心思缜密,也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仅凭一个外市的邮戳,根本查不到寄件人的信息。   而展会监控的线索也并不明朗。   最该拍到画面的监控在当天竟然出了故障,其他设备不是角度不对就是距离太远,没能将孟辰安和何兰的脸清晰地呈现出来。   至于那个偷拍者真的很有两把刷子,除了一个模糊的侧影,根本无从查起。   为了避免流言让自己的声誉彻底臭不可闻,也为今后的绝地反击埋下伏笔,孟辰安派人继续找其他线索,并让康琪以公司群邮件的形式将目前所能得到的信息和澄清证据汇总发送给所有人。   虽然无法彻底遏制住恶意地揣测,但好歹有些成效,事态并没有朝最坏的方向发展。   ***   这天,谢冲书和篮球队的人训练到很晚,又一起吃了顿饭,将几个喝酒的同学送回寝室后,慢慢开车回去。   路上看到郑菁一窜而过。   谢冲书觉得她心里有鬼,就悄悄跟在她后面,见她开始避着人群,故意挑黑灯瞎火的小路走,就干脆将车停在路边,远远坠在她身后,想看看她到底大晚上要去干什么。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觉得她可能是去找孟辰安幽会。   一道清冷的身影逐渐在脑海里成型,又被他恶意驱逐。   他尾随郑菁来到学校一处僻静的角落,周围荒草凄然,早年是老教学楼,废弃多年,传闻还闹过鬼,平时大家都绕着走,鲜有人烟。   前面空旷处停着一辆车,因为没有光,看不清车牌。   谢冲书躲在远处的的一棵大树后,亲眼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从驾驶座里钻出来和郑菁忘我地抱在一块儿。   两人小别胜新婚,没多久就拉扯着倒进后座,那辆私家车在黑夜里起起伏伏,像一艘行驶在欲海的小船。   谢冲书浑身的血液都被晚风凝固住,他一脚踢在树干上,带着满身火气离开了。   他回到家就蒙头大睡,半夜迷迷糊糊地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又全无记忆。   第二天早上有一堂大课,他打着哈欠走进阶梯教室时,就察觉到了不对。   所有人都捧着手机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块儿,教室里到处是故意压低嗓门的窃窃私语声,像春蚕啃噬桑叶发出的动静,细碎连绵。   谢冲书找了个空位坐下,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对方露出一个你落伍了的表情,将手机上大学城联合论坛的界面给他看,“你没看新闻?出大事了,有图有真相,女主角还是我们学校的。卧槽,太劲爆了,还是学妹会玩。”   谢冲书疑惑地打开论坛,果然看到首页一片飘红。   全是昨天大半夜起开的新帖,标题一个比一个劲爆,抓人眼球。   他眼皮乱跳,点开一个叫【清纯学妹知三当三,车/震遭遇正宫抓奸】的帖子。   主楼一上来就是十来张照片,虽然据楼主说这是他吃了一夜的瓜后在瓜田里整理出来的最清晰的照片了,但由于事发时间是晚上,又是偷拍,像素难免渣虐。   未免被和谐,有些照片还在局部打了码,其中有一张里的女生被一个女人拽着头发拖出车子,头微微仰着,脸部正巧对着镜头。   谢冲书一眼就认出来这个女生就是昨晚的郑菁。   这张照片上的男主角背对着镜头,做出冲上去阻止的动作。   谢冲书心脏狂跳,烦躁地往下滑动页面,总算在最后看到了男人的脸。   黑暗里被闪光灯捕捉的五官带着狰狞的撕裂感,称得上英俊的面容为此大打折扣。   谢冲书心里咯噔一下,点开图局部放大他的脸,反复看了数次,才恍惚察觉:   这人谁?   他指着这张脸问刚才的人:“这人是谁?他昨晚怎么会在?”   对方用看傻子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瞪他,“你怎么考上大学的?这么简单的阅读理解都没看明白。这是男主角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花花公子,有妇之夫还出来勾搭女大学生,和学妹玩车/震被老婆当场抓获。”   他凑上来用手遮住嘴,神神秘秘地向谢冲书透露小道消息,“据说啊,正宫气势如虹,彻底撕破脸,还和渣男打了起来,动静大得惊了二里地,最后还是被保安拉住的。”   “那时候也不算晚,还没到门禁时间。虽然荒僻,还是偶尔会有小情侣去那边约会,还有听信了校园传说大晚上去试胆量的,所以昨晚亲眼看到的不止一个,反正这对野鸳鸯这回可惨了,在大学城是彻底出名了。”   竟然不是孟辰安!   郑菁喜欢的人渣竟然不是孟辰安!   谢冲书的心脏噗通噗通地狂跳不止,他不信邪地将首页的热帖看了个遍,将能看清男主脸的照片都反复看了数次,才彻底相信自己之前一直误会了孟辰安。   不对。   他又想起那天在展会上看到的一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虽然在郑菁一事上弄错了,但对方确实疑似和女学生不清不楚,不算冤枉了他。   似乎只有这样苍白无力的自我狡辩,才能缓解他的不安和愧疚。   这时上课铃声突兀地响起,谢冲书一个激灵,突然想起这事的女主角,他立马偷溜出教室给郑严打了个电话。   一连打了好几个,对面才接通。   郑严的声音比那晚借酒消愁时的还要颓然无力,因为一夜没睡,加上糟心事的磋磨,沙哑的嗓音里透露出心力交瘁。   “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里传来郑严的苦笑声,隐约还可以听到小声的啜泣,断断续续的,一听就是郑菁在哭,“刚从学院办公楼出来。”   谢冲书深吸一口气,道:“别走远,我过来接你们,现在学校里到处都是眼睛,先去我家再说。”   他叫后排的同学把东西偷偷传出来,然后抓起包就去找郑严兄妹。   郑严胡子拉碴,眼袋青肿,嘴唇上爆了层死皮,头发也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旁边的郑菁更加好不到哪里去,两边脸被扇得高高隆起,嘴角还有淤青,身上披着哥哥的外套,想来里面的衣服在昨晚的撕扯中早就没法见人了。   谢冲书看了一眼就心虚地移开目光。   早知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他昨晚就应该阻止郑菁,不该放任她去幽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他被汹涌的愧疚浪潮淹没,灵魂备受煎熬,可他不敢告诉面前的兄妹俩关于他昨晚“见死不救”的行径。   即便这样想有点过于道德绑架自己,但面对一向信任自己的死党,他做不到没事人一样地为自己开脱。   他开车载着郑严兄妹离开了学校,中途在路边的便利店买了两份早餐给他们,可直到回到家,两人手上的包装袋仍是原封不动。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没有胃口。   回到家,谢冲书替他们将早餐拆封,又去热了两杯牛奶摆在餐桌上。   郑严去洗了把脸,水珠顺着疲惫的脸颊往下淌,他不忍拂了死党好意,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咀嚼了会儿发现郑菁还低着头,哭了几个小时哪还有眼泪,只垂着头肩膀小幅度的抖动。   郑严憋了一早上的火气再度被撩拨起来,他将杯子用力地嗑在餐桌上,动静之大让郑菁一晃,更加战战兢兢。   愤怒的邪火让他不惮于用最恶毒的话讽刺妹妹,“装什么装,脸都丢完了知道伤心了,哭给谁看!”   谢冲书连忙推了他一把,让他少说两句,又将牛奶朝郑菁手边推近些,说:“小菁,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我们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郑菁眼睛肿成了核桃,她悄悄看了一眼哥哥,被对方凶狠的眼神一瞪,忙哆嗦着去摸三明治,潦草地啃了两口,边吃边发出难以抑制的呜咽气音。   等兄妹俩吃完,谢冲书拿了冰袋给郑菁冷敷,他没说什么无济于事的安慰话,只问郑严现在校方的态度。   外头传得满城风雨,又是事实,他们根本无法阻止。现在最关键的是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郑严说:“他们的意思是开除学籍。” 第7章 英年早婚谢承洲   谢冲书沉默,这样的结果是他想到过的最坏的那种。   学校不怕你谈恋爱,只是这样违背道德的恋爱,还闹得不可开交,带着禁忌的糜烂香艳,就是犯了大忌。   以目前的传播速度,恐怕有些媒体已经收到了消息,但校方在其中一定插了手,他们是不会坐视让这桩“家丑”在外界任意发酵,带累学校声誉。   但现在网络通信发达,自媒体更是以五花八门的方式遍地开花,学校再怎么阻止也只能让传播的速度稍稍放缓,根本无济于事。   谢冲书十指交错,说:“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件事的影响范围控制在学校内,决不能让它在社会层面大肆宣扬,一旦到了那一步,校方颜面扫地,对小菁的处分绝不会有通融的余地。”   他这条思路很对,可是……   郑严皱眉,“谈何容易……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他们兄妹家庭背景简单,人际关系单一,仅凭两双手,什么也做不了。   谢冲书注意到郑菁的眼神,带着希冀和怯懦,在和他目光对上的时候,又飘忽着迅速游移开。   他叹了口气,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罢,是自己欠她的。   他点开手机通讯录,翻出某个号码,走到外头过道里按了下去。   “嘟——嘟——”的回音断续响起,他一手插兜,旁边开了一扇窗,下方就是大片的人工湖。   今天的阳光很好,水面上鱼鳞也似的破碎光点一层又一层。   电话那头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接通。   谢冲书深吸一口气,用既不过于热情又不会让人觉得冷淡的语气说:“你好,蒋秘,谢叔叔他近期有时间么?”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谢冲书又说:“和谢叔叔说一下,我有事想麻烦他帮忙。”   ***   近期,孟辰安没有再去过集团,那边有自己人看着,他就只管一门心思将精力投入到自己名下的公司事务上。   人一旦运势不顺,做什么都受阻,孟氏那边的糟心事还没下文,这边公司又碰上供应商作妖。   孟辰安不是怕事的人,深知遇到问题躲避不是办法,这样的事并非第一次碰到,他迅速想出了数种处理方案,在斟酌打磨后,他决定约对方高层和其他几个业内关系不错的人一起去打高尔夫。   根据打听来的消息,供应商那边新上任的老总对这项活动十分钟情。   也许投其所好的决定命中红心,当天意外地顺利。   也算万事有了个不错的开头,孟辰安这两天不怎么美好的心情难得开怀了几分。   他没有察觉的是,附近小路上一辆白色的观光车飞快驶过的时候,他挥杆的身影被一双陌生的眼睛全全捕获。   这家坐落在郊区最好地段的高尔夫会所是谢氏名下众多产业之一,谢承洲偶尔会在这里招待生意上的伙伴,顺带放松心情。   今日本该和往常并没什么区别,只是无意中的一瞥,就被一道浅色又秾丽的风景线吸引了注意。   谢承洲今年三十六岁,结过一次婚,见过的美色数不胜数,普通的姝色他基本不会放在心上,见过就忘。   可不知为何,如同一台早就报废的刻录机突然回光返照恢复了运行,将那一眼深深地镌刻在核心中枢。   碧空琉璃顶,绿茵芳草花。   两节白得近乎反光、肌肉线条完美流畅的手臂,挥杆时因为衣物紧绷后半隐半现的蝴蝶骨。   各种色彩翻转重叠,像不断变幻的万花筒,却在色块撞上那张脸后迅速雾化。   “那块场地是谁在用?”他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   身旁的都是人精,车开得不算太远,有心思活络的立马探出身去张望。   有人道:“那个矮个子像是盛荣的老刘……其他人么……”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嫌弃他没眼色的打断了,对方笑道,“打了内线去问了,说是孟氏的前太子在会客。”   前太子,这个称呼并不友好,但也不算最难听,车上的几人都心里有数,什么前太子,是废太子吧。   谢承洲低头整理手套,没有参与这个话题,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问,其他人一时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很快停止了交谈。   观光车到达场地,谢承洲试了试新球杆,打了没一会儿就退到一边休息。   蒋震明就在这时走过来将谢冲书的事告诉了他,汇报完后他就站在旁边等待指示。   这回谢承洲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蒋秘书猜不透他,思绪飞速运转,开始回忆上次这对继父子碰面是什么时候。   很多人都知道谢氏的谢总结过婚,还是英年早婚。   那时候的谢家还没有如今的显赫辉煌,说是龙困浅滩也好,黑历史也罢,总之22岁的谢承洲被家族逼着娶了27岁的潘家小姐。   五岁的年龄差实际从商业联姻的立场上来看,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可为人诟病的是,潘筱云这个女人算不上当时上流社会千金的典范,她的名声早在八年前就臭不可闻。   那时候大家的思想都相对保守,凡是有点身份地位的男人都不想在明面上和她沾上边,更遑论和她谈婚论嫁了。   只因潘小姐在十九岁就未婚生子,至今孩子的父亲仍旧不详。   当年潘家在S城还是相当有名气的,虽然女儿闹出这样的腌臜事,却也只是为这户人家平添了几则艳闻。   潘筱云当年嫁到谢家的时候,还带着八岁的儿子。   而今这位潘夫人的骨灰冷了多年,谢承洲也早已功成名就,他皱皱眉头多少人要揣摩上半天,屁股后头更是追着无数想让他赏饭吃的趋炎附势之徒。   碍于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不管是谢家内部还是外界,凡是知情的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潘夫人和继子。   蒋震明在他身边工作多年,也搞不懂他们这对奇怪的继父子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反正在他看来,不会太亲密就是了。   在他走神的时候,谢承洲说:“将晚上的行程都推了,预订包厢,让他去那边找我。”   “好。”蒋震明转身去通知谢冲书。   ***   孟辰安送走供应商后在路上接到王总的电话,对方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他订了位置想请他吃个饭。   距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如果没有其他事,也不会有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孟辰安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方,调转车头往约定地点而去。   王总选的餐馆是家私厨,环境很清幽,格局布置也最大程度上照顾到了客人的隐私,是个适合谈事的好地方。   两人来的都比约定的早,他们彼此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点了几道招牌菜,等菜上齐,包厢里只剩两人的时候,王总率先举起酒杯与孟辰安碰了碰,开门见山地说:“老弟,我就实话实说了,这次找你我是有事相求。”   孟辰安没有直接大包大揽,他是个谨慎的人,知道商场上每一个蹦出口的字都是要兑现的,他并不会随意地给别人开空头支票,这是他对人对事的准则。   “您先说说看,如果我有能力帮,绝不会推脱。”   王总欣慰地点点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小心而不满,他抿了口酒,“说来惭愧,这回还是和我那个前妻有关。”   “葛女士?”孟辰安脸上有些惊讶,不知不觉放下了筷子听王总说清事情始末。   原来这位女士的现任丈夫死性不改,记吃不记打,又去S大夜会女学生。   葛女士半夜跑去抓奸,当场抓获不说,没想到还被人看到拍了照片,现在这事在大学城闹得沸沸扬扬,估计很快就要在各大媒体平台上榜上有名了。   王总说:“媒体那边我会想办法,只是S大那边……哎……论坛上的帖子和照片至今还挂在首页。我思前想后,S大不会干这种蠢事,放着源头不去堵。估计是那个奸夫得罪了什么人,有人存心要整他。”   叫前妻的现任为奸夫,其中的意思格外微妙。   孟辰安适时地接下他的话,“您是想让我……”   王总:“你们集团和S大有项目,学校那边你应该有关系,你看能否……”   孟辰安并不让他为难,爽快地说:“我会联系学校,您放心。”   王总露出轻快的神情,他长吁一口浊气,当下敬了他一杯,并豪气地一口闷了,“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也是我前妻遇人不淑,你不知道她自尊心有多强,又爱面子,她要是没法做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葛女士在富太太圈子里很有名气,绝不会想将一地鸡毛的婚姻摆到明面上任人奚落耻笑。   孟辰安为两人各自舀了小半碗汤,汤水清亮,火候到位,滋味鲜甜绵长,他尝了两口后问:“葛女士知道您为她做的这些么?”   王总尴尬地眼神游移,让人一看就知晓答案。   “您该让她知道的,谁都无法保证她能在某一刻发现您背后的付出,默默无闻地充当老好人前夫是无法挽回婚姻的,您也不该放任她在泥淖里沉沦。”   王总没想到会被小自己许多的年轻人在感情问题上说教,一时老脸没处安放,他顾左右言它,又不能斥责这话狗屁不通,只能干咳一声,“老弟,就当老哥欠你一回人情。”   孟辰安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8章 还没有交往对象   第二天,孟辰安抽空跑了一趟S大。   校方那边也很为难,说不是他们放任不管,实在是不知道哪来的高手侵入了大学城的联合论坛,导致那些帖子怎么都删之不尽。   几个高校的管理员和后台至今没能查到蛛丝马迹。   孟辰安飞快浏览完毕屏幕上的论坛信息,对他说:“我有个认识的人技术还不错,几年前还给我们集团内部系统升级做过顾问,要是不介意,可以请他来看看。”   对方求之不得,很痛快地应了下来。   离开前,孟辰安状似无意地提起涉事的女学生情况。   负责人有些讳莫如深,他瞟了眼关闭的门窗,确保没有其他人在场,才告诉孟辰安:“发生了这样有损学校百年名誉的事,本来上面是打算开除这个学生学籍的,不过……”   “不过什么?”   对方指了指外头,暗示是校外的人插手了这件事,“这女学生有点人脉,有大人物特意打了招呼,所以最后学校决定给她记大过,但保留学籍,等风平浪静后再让她回来继续读书。”   这样的事哪里都有,并不新奇,有人做了“好事”,倒是省了他自己开口了,孟辰安笑了笑,“这样的结果对谁都好。”   他身体微微前倾,嘴角还残留了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比对方高了许多,加上距离上的突然拉进,无端给人一种紧迫的压制感。   “那个大人物是?”孟辰安的声音冷冽,像是雪原上的一阵风。   然而对方这回却抿了嘴巴不说话,在孟辰安的反复追问下,才隐晦地戳了戳桌案上摊着的杂志上的某个印刷字,做出了提示。   孟辰安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他坐进车里,掏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OK了,下午来趟S大扫尾。   打完最后一个字符,他盯着方向盘出了会神,直到一阵敲击车窗玻璃的动静才拉回了魂儿。   他转头一看,就见那天见过的高个子男生隔着玻璃和自己做了个“嗨”的口型。   车窗缓缓下落,随着中间的阻碍消失,孟辰安的脸清晰了好几个度,那能对视觉和大脑造成剧烈冲击的五官让一向健谈的谢冲书思维断片了好几秒。   他下意识地将右手的手肘搁在车窗上,只为了不经意间再次拉近两人距离。   孟辰安不适地向后靠了靠,然而对方身上的气息却像雨后的阳光一样浓烈,被束缚在小小车厢里的他根本无处可躲。   “有什么事?”   像是没察觉到对方的警惕态度,谢冲书自来熟地说:“看车牌眼熟就想着是不是你,我们又见面了。”   孟辰安觉得这小子的语气和态度都很奇怪,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他喜欢所有事精确明了,谢冲书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实在让他厌烦。   他忍不住再次询问:“有事吗?”没事就赶紧让开。   谢冲书面对他的冷漠无动于衷,大度地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我们真是有缘,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孟辰安疑惑,“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他们俩人并不熟,如果上次那顿饭是出于歉意,那之后应该两不相欠了才对。   谢冲书无赖道:“你买的单,所以上次那顿不算,我要重新请你。”   孟辰安觉得无聊,也不想再耽搁时间,于是他撇过脸将车窗摇上。   谢冲书一时没防备,差点被夹住胳膊,他激动地敲打玻璃,奈何里头的人郎心似铁,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徒留他一人在原地跳脚。   然而区区这样的小坎坷又怎么会难倒谢冲书?   他凭着一腔孤勇在两天后的中午打包了满满当当的两袋子美食跑到了孟氏集团。   正值饭点,康琪因为吃腻了公司食堂就和两个同事去附近新开的餐厅吃饭。   路过前台时就被叫住,前台小姑娘为难地指指谢冲书,对康琪说:“康秘书,这位先生要找小孟总,您看……”   要找自家老板?康琪满脑子问号,她打量谢冲书,这张脸帅是帅,可自己没有一点印象,之前一定没见过。   “你是?”   谢冲书说:“我是孟辰安的朋友,过来送点吃的给他。”他提了提手上的包装袋,笑得纯良无害。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康琪并没有轻易相信他,孟辰安可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自己认识这样一位帅哥。   康琪:“孟总不在集团,他没和你说?”真朋友怎么会来这里找人。   谢冲书一点不尴尬,“来得匆忙,就忘了说。”   旁边的同事已经在催了,康琪也懒得当面戳穿他。   她丢下一句“孟总不在,你改天再来吧”后就匆忙走了。   “不在啊……”直到康琪的背影消失,谢冲书才露出失望的神情,他站了好久,久到前台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谢冲书朝她笑笑,小姑娘两颊滚烫,故意不看他,又忍不住偷瞄。   知道今天注定白跑一趟,谢冲书将两大袋子食物放在接待台上,说:“既然孟总不在,这些你们分了吧。”   小姑娘脸上的红晕还没消散,又被眼前帅哥给的一捧红枣哄得差点厥过去。   美食加甜言蜜语的力量让她晕陶陶找不着北,连最后被套出了真话都没有察觉。   谢冲书甩着车钥匙走出大厦,不枉他出卖色相总算套出了孟辰安的消息。   康琪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她越想越不对劲,最后还脑洞大开,总觉得是不是孟家那群人想出来的新花招。   如果不是,那他又是什么目的。   不怪康琪警觉,实在是这几年什么千奇百怪的阴谋阳谋都见过了,难免多心。   孟辰安的人情往来都交给她和祝淮两人打理。老板的人际关系和其他这个年龄这个层次的人比,单一的可怕。   不需要处理复杂的男女关系,也没有计生办职责需要履行,可以说是事少钱多的典范。   所以自家老板认识什么人,康琪两人都能如数家珍。   她左思右想,始终觉得疑点重重,最后决定将自己的疑虑交给老板来判断。   孟辰安在得知这件事不久,就见到了始作俑者。   他自信康琪的职业操守,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行踪泄漏给一个陌生人。   当内线打过来说有个年轻男人来找他的时候,孟辰安就有种终于来了的如释重负感。   就像一桩提前预知的大麻烦,早一日面对就能尽快想出解决方案,也好过在一日日的揣测不安中助长了敌方的气焰。   孟辰安没想到这个只有两面之缘,连认识都谈不上的男大学生会阴魂不散地跑去集团找他,还自称是他的朋友,现在又神通广大地跑到自己公司来寻人。   简直匪夷所思。   他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对方自己的姓名身份,他究竟是从何得知自己是孟家的人,又知道还可以来这里找到自己?   孟辰安现在就想亲自把这个谜题解开。   他让前台将人带上来,等谢冲书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个麻烦也许短时间内还甩不掉。   孟辰安连客气的话都懒得说,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成堆的资料,手里捏着一支深色的钢笔,手指犹如几截鲜嫩的细藕,“什么事?”   他重复了那天在车前的问题,希望对方不会像上次一样答非所问。   谢冲书说:“请你吃饭啊,上次我就说了,你忘记了么?”   孟辰安气笑了,他随手将钢笔一扔,金属质地的笔杆快速擦过无数行密密麻麻的条款文字,在撞上电脑底座时才停下。   他说:“同学,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也没兴趣知道,门在那里,你可以选择现在自己走出去,或者等保安来架你出去。”   逐客令下的不留情面。   谢冲书惊讶地发现,对方生气的时候眼尾竟然会染上淡淡的粉色,像是抹了那天傍晚的一缕晚霞。   他要是多多生气就好了,谢冲书忍不住这样想。   孟辰安见他一直不回答,最后的一点耐心都耗尽了,他拿起座机拨打内线,想让人进来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立刻带走。   谢冲书立刻按住他的手,以免自己真的被“请”出去,他讨饶道:“别这样,我没有恶意,就不用劳烦别人了,待会儿我会自己走。”他真诚地直视孟辰安的双眼,他的外表实在太有欺骗性,对他刚才的“奇思妙想”毫无察觉的孟辰安最终放下了电话。   可是按住自己手腕的爪子还黏在上面,孟辰安不爽地动了动,谢冲书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并颇有点耍酷意味地将这只手揣进了口袋里。   就在这时,孟辰安接了个电话,祝淮提醒他例会将在十分钟后开始。   孟辰安将桌上的材料整理了一下,拿起文件夹打开办公室的门后对谢冲书说:“好了,我还有事,好走不送。”   谢冲书耸耸肩,难得爽快地同意了,只是在经过门口的时候,明明有那么一大块空间供他横着走,他偏要与孟辰安发生点肢体接触,两人的肩膀轻微地产生摩擦,西装和休闲装两种不同布料在人为的刻意中碰撞出细小的火花。   孟辰安皱眉朝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门板上。   谢冲书走到门外又回过了头,“对了,我知道你叫孟辰安,可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孟辰安烦不胜烦,微微转过身侧对着他,从行动上表明自己并没有兴趣知道。   谢冲书只能自说自话,像是追着不听话小孩强硬喂饭的家长,除非孟辰安变成聋子,他偏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谁。   “我叫谢冲书,S大金融系大三生,今年二十二岁,目前还没有交往对象。”他将自我介绍交代得和上相亲节目差不多,然后朝孟辰安挥手告别,“再见了,辰安。”   十分钟后,公司会议室里的高层们发现孟总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对,不禁绷紧了皮肉,就连发言的时候都一再斟字酌句,就怕撞在老板枪口上,成了无辜牺牲的炮灰。 第9章 你好,我是谢承洲   孟辰安在这次交锋中感受到了谢冲书的难缠,可他没料到对方能脸皮厚到在不久后又三番五次地上门。   他实在受不了,特意嘱咐了前台接待,要是再见到这个人,就说自己不在。他以为只要多吃几次闭门羹,对方就能知难而退。   不论他最初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无限制地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可他错估了对方的执着。   在接下去的一个月内,谢冲书每周至少来两次,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下班时间,甚至有一次晚上九点多,当孟辰安加班结束离开时,对方竟然靠在公司门口的墙上双手抱胸朝着自己笑。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孟辰安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这些时间他已经调查过对方,就像谢冲书那天说的,他似乎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大三学生,过去并没有和孟氏的人有过直接或者间接的接触。   到后来,连一直在孟氏集团的康琪都听到了风声,她特意找了个借口从集团跑到孟辰安的公司,不顾自己老板越来越黑的脸色,笑得花枝乱颤,“我之前还猜这个小年轻是不是孟家设计的美男计,我看美男计不假,但主谋不是那几个老家伙,而是他自己。”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哎呀,还能是什么意思。孟总你做生意很有一套,可是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情况还不明了嘛?那小子对你图谋不轨,想泡你。”   康琪故意把话说的粗俗易懂,她再清楚不过孟辰安在感情上接近于一根筋的脑回路,她要是不点破,孟辰安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对方的“狼子野心”,实在是个未知数。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事情后续,然后被孟辰安无情地从公司驱逐,继续任劳任怨地去集团充当老板的耳目。   下午表姐何兰来找孟辰安,她马上就要过三十岁的生日,她点名要表弟送自己一套国外某知名品牌的小裙子。   孟辰安早就下了单,但收货地址选择了默认,导致洋装寄到了自己这里。   何兰等不及了,干脆自己跑过来拿礼物。   她心满意足地抱着快递走出公司,就看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拎着某个刚开业十分火爆的甜品店袋子脚下生风地迎面走来。   何兰忍不住多看了帅哥的脸几眼,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这位帅哥很快注意到了自己。   帅哥停下了脚步,视线一直停驻在她身上。   何兰一阵窃喜,心想莫非是桃花运来了,自己即将在三十岁生日来临之际成功脱单。   她特意做出一个矜持的淑女模样,还故作羞涩地朝他眨了眨眼,送上一阵秋波。   奈何她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谢冲书在看到她时就立刻认出她就是在展会上和孟辰安格外亲密的女学生。   谢冲书攥紧了甜品袋子,指尖用力到发白。   祝淮追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充当门神。   他感到奇怪,怎么,这个在康琪姐嘴里对孟总“不怀好意”的年轻人还认识何兰?   他将手袋递给这位大小姐,说:“何小姐,您的包落在孟总办公室了。”   何兰从爱情的错觉里回过了神,她接过包包后又忍不住看帅哥,结果人家已经把注意力放在了祝淮身上,两人还很熟络地交谈了起来。   难道是这里的实习生?   何兰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于是为了能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她干咳一声,对谢冲书说:“你好帅哥,我是孟总的表姐,你是在这边上班么……”   谁知,她话还没讲完,面前这个大帅哥的眼睛就像被希望的光填满,整个人的精神气为之一振,他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然后连招呼都没打就拎着袋子朝大楼里冲,只留下一阵风将何兰蕾丝边的裙角轻轻卷起。   谢冲书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他连往日的流程都不想走了,直接风一样地越过前台,朝孟辰安的办公室钻。   门哐当一声弹在墙上,摇摇欲坠,把正在专心工作的孟辰安吓得够呛,在看到又是谢冲书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皱眉,冷冷地说:“我不觉得以我俩的熟悉程度,你可以这样不经过同意擅自闯进来。”   对方一再挑战他的底线,孟辰安已经处于忍无可忍的边缘了。   可谢冲书最擅长在他的临界点反复横跳,他把甜品搁在桌上,还贴心地打开,将勺子摆在孟辰安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些天来,他发现孟辰安很讨厌别人的肢体接触,所以为了避免哪天真的把人惹毛了,他现在很懂得如何把握住分寸。   孟辰安看到眼前的甜品,就感到头疼。这家伙每次来,不管见不见得到自己,都不会空手而来。   自从康琪说了那样的话,孟辰安表面嗤之以鼻,实际一直记在心里。谢冲书这一个月来的折腾,似乎验证了康琪话的准确性。   烦躁的情绪像一团稻草堵在胸腔里,孟辰安将甜品推开,继续看电脑屏幕,把谢冲书这个大活人当成了空气。   此时的谢冲书浑身泛着喜悦的泡泡,对孟辰安态度的转变毫无察觉。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先入为主的误解,没有什么女学生,也不存在渣男一说。   面前的男人在撇清毫无干系的瑕疵后,在他眼里,简直完美得不像话。   他美滋滋地想,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要是哪天能对我笑笑就好了。   然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论他怎么守株待兔,把课余时间全部浪费在这,也没能够再见到孟辰安。   除了这里和集团两个地方,对方还会去哪儿呢。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孟辰安还了解的太少,既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对他人际关系的认知更是约等于无。   谢冲书碰了几次壁后,去找人的频率大幅度减少,这让孟辰安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即将恢复到原来的轨迹。   ***   清明节那天,孟辰安独自去给父母扫墓。   在他打小的记忆里,自己的父母一直是对模范夫妻,从来没有红过脸。母亲早逝,孟父出事后,就只留下十五岁的他独自面对一切。   从无措害怕到负重前行好好地活,其中的艰辛他无人可说。每当苦闷的时候,他就喜欢来墓地和父母说说话,让他们陪伴在孤单的自己身边,就像一切还未发生时一样。   今天他像往常那样,准备了祭品外加一束母亲生前很钟爱的花在墓碑前站了许久,将心事一桩桩说给他们听。   火苗在盆中跳跃,孟辰安烧了些纸钱后,将水果一个个整齐地码好。   等他用纯净水浇灭了灰烬后发现,最上头的一枚果子竟然滚了下来,已经沿着石阶掉到了下两阶的墓碑旁。   他绕了一大圈才来到下面,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的男人正捡起那枚滚落的水果,吹了吹上头的尘土。   对方比他高大许多,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虽然被镜片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鼻子、嘴巴以及下颚线的弧度,都精美得如同以黄金比例为标准雕刻而成的。   男人将水果递还给他,在交接的时候,两人的指尖难免有了碰触,孟辰安下意识加快了收手的速度,并向他点头道谢。   对方透过墨镜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他感到不适,他刚转身要离开,男人就叫住了他。   “孟辰安。”   孟辰安住了脚,对方知道自己?   S市有名有姓的人他认识八九成,可面前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见过。看对方的气派和穿着,不像无名之辈。   他瞥了眼一旁的墓碑,在看清上面的刻字后才意识到对方是谁。   “您好,谢先生。”   谢承洲摘下墨镜,露出下面深邃硬挺的眉眼,无论是五官还是周身气质,都充满了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的魅力。   他伸手到孟辰安面前,友好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谢承洲。”   孟辰安也伸出右手,两人短暂地交握又分开,像所有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礼貌又疏离。   他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现在小打小闹的处境,对方可能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他也没有攀附的意愿,就想立刻离开。   谢承洲自顾自地弯腰拾起抹布,小心地擦拭墓碑表面,他一边动作一边说:“孟总是来看令尊令堂的吧,没想到他们两位和我妻子比邻而居,真是巧。”   墓碑上是一张三十多岁女人的照片,长得很秀美,属于大家闺秀那一挂的,这人就是传闻里谢承洲早逝的原配妻子——潘筱云。   孟辰安愣了愣,倒是不好在这样的情况下擅自离开了,只能出于教养附和对方,“是很巧。”   关于这位谢总的八卦,孟辰安早有耳闻。不过他一向对这些豪门秘闻没什么好奇心,现下也没有打探的欲望。   不过倒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孟父当初参与的开发项目,就有谢氏的一份子,如果要调查当年的来龙去脉,也许谢氏这边会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可那时的谢承洲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还没有正式掌权,他是否清楚当年细节,孟辰安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将来如果有机会,也许可以试探一下。   他心念电转,见谢承洲仍在亲力亲为地打扫亡妻的墓碑,似乎没有其他话要说了,就很识趣地与他告别。   回到父母墓前,孟辰安将东西收拾妥当,走的时候向下看了一眼,谢承洲还站在那边。   似乎这位谢总和他妻子的关系也没外界揣测的那么不睦。   孟辰安走到停车场,就听见一道堪称噩梦的声音叫了自己的名字,他开始还以为是错觉,等对方叫魂似的反复嚷嚷了好几遍,他才无奈地转过身。   谢冲书靠在车头上,手里夹着一支烟,笑得眉眼弯弯,像是中了巨额彩票,满脸都是意外之喜。 第10章 驰名双标   这样高兴的表情和周围肃穆的氛围格格不入,孟辰安尴尬地咳嗽数声,提醒他适可而止。   谢冲书立刻意会,并当场表演了个变脸绝活,但上翘的嘴角却怎么都收不住,多日来的郁闷心情也一扫而空。   谢冲书:“真巧啊,辰安。”   呵,今天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觉得巧,孟辰安却不这样认为,这种巧合不要也罢。   谢冲书指尖的烟只吸了几口,火星明明灭灭。   这还是孟辰安第一次见他吸烟,让他有些意外。   谢冲书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看,讪讪地掐灭了烟头,解释道:“抱歉,我来给我妈扫墓,心情不太好,所以……”   孟辰安吃了一惊,他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对引起谢冲书的伤心事有些愧疚,“对不起。”   谢冲书摇摇头,说:“没事,已经没有当初那么难过了,时间真是治疗创伤最好的良药。”但内心显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松,他下意识地想吸口烟,却发现已经被掐灭,连忙无措地将烟头背在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没话找话,“你也来扫墓?”   孟辰安心里翻了个白眼,废话,来这里还能干什么。   他急着要走,但对方显然不想放过他,谢冲书很会利用场合,他落寞地说:“好久没见你了,能陪我说会儿话么?我现在还不想进去见我妈。”   孟辰安觉得这家伙很奇怪,现在不想见为什么不换个时间来。   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对方这回没有阻拦,只是失望地“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孟辰安离开的时候,车子从谢冲书面前经过,对方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直到驶出去很长一段距离,还能从后视镜里看到对方目送的身影。   心里的烦躁死灰复燃,他恨不得给车子插上一双翅膀,以至于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墓园。   当车子开出公墓周边成片的景观树林后,他才觉得那道要命的目光消失了。   清明假期,公司除了个别值班的,到处冷冷清清。   孟辰安推开办公室的门,坐着出了会儿神,才打开电脑将之前没完成的工作继续进行下去。   他一工作就有点废寝忘食,直到过了九点半,他才关门上锁。   晚饭没有吃,他现在也不觉得饿,在这样一个用以怀念逝者的特殊日子里,他难得卸下了坚硬的伪装,露出里头脆弱的软肉。   他突然很想喝一杯。   他将车开到市区的一处酒吧街,凭着门口的广告牌风格随意挑了一家顺眼的。   这是家清吧,没有嘈杂的劲歌热舞,也没有闹哄哄的人群,音乐轻缓柔和,内部装潢也让人很舒服很放松。   他点了酒一个人慢慢地喝,偶尔有人来搭讪,在看到他冷淡的态度后也都知情识趣地走开了。   独自喝闷酒,很容易醉,他又是空腹喝酒,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了。   等他迷迷瞪瞪地有所察觉时,只知道面前站着人,是男是女,有几个,他一概不知。   当他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入眼是自家天花板的熟悉纹路,他愣怔了许久,才下意识坐起来,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和裤子,皱巴巴的一团,除了宿醉的不适,没有其他异常。   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又思考起昨晚究竟是怎么回到家的。   按照宿醉反应的程度,光靠自己是不可能回来的。   孟辰安口渴的厉害,走出卧室想要找水喝,结果就在自家半开放式的厨房里看到套着围裙的谢冲书。   他一口气差点下不去憋死在嗓子眼。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是出于宿醉后遗症还是因为太震惊,孟辰安指着对方的手都是颤的。   谢冲书手里还拿着锅铲,他莫名其妙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喂,你也太忘恩负义了吧。昨晚要不是我,你只能睡在酒吧后巷的垃圾桶里,你不好好谢我就算了,还发什么臭脾气?”   “那你昨晚怎么也在那?你跟踪我?”孟辰安疑心病泛滥,才不信他会有这么好心。   下午墓园里刚见过,晚上又这么“巧”二次相遇?S市那么多酒吧,光他昨天去的那一条上就有不下几十家,哪有那么“巧”?   谢冲书无奈,他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没好气地为自己做最后的辩白,“我真没跟踪你,你从墓园离开后,我就进去给我妈扫墓,哪有机会跟踪,况且我又不是跟踪狂、变态,你别把我想的这么坏,行不行?”   “那你怎么在那?”孟辰安顶着头痛欲裂的脑壳,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不是说心情不好,怎么没过几小时就有心情去酒吧?”   谢冲书气得想把锅铲铲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算看出来了,这S市最著名的商标非眼前的这人莫属。   “放假朋友聚会招你惹你了?”   锅铲差点戳到孟辰安的鼻尖,要不是身后传来扑锅溢出的声音,谢冲书真的要拿武器打他这个驰名双标了。   他手忙脚乱地关了火,将汤水装进碗里端到外头的餐桌上。   桌上已经摆了几个打包盒,里头装着五六样早点。   谢冲书指着放汤碗的位置对孟辰安说:“喝点吧。”   孟辰安难堪地摸摸鼻子,难得听话地坐下喝醒酒汤。   他意识到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不禁反思是不是对对方偏见太深了,也许之前就是自己想多了,什么想泡他,都是康琪胡说八道的。   因为愧疚他就没多想,稍稍吹凉了汤就喝了一大口,结果鼓着腮帮子喷也不是,咽也不是。   这奇妙的滋味让孟辰安深深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   谢冲书无辜地看着他,小心地问:“怎么了?烫着了?”   孟辰安用了平生最大的意志力才克服味觉带来的刺激感,将那口汤生生咽了下去,然后将碗推得老远,他敷衍道:“没错,太烫了,凉了再喝。”   谢冲书边咬油条边点头,丝毫没有起疑。   幸亏早点是买来的,起码不用再受酷刑,孟辰安吃了七分饱就停了筷,然后趁着对方收拾包装盒的时候悄悄将那碗汤倒进了水池。   做完这一切他浑身轻松,结果一抬头就看到谢冲书解下围裙后身上的衣服,顿时天昏地暗喘不上气。   “你怎么穿我的衣服?”   “不能穿吗?你又没竖牌子说不行。”谢冲书拉了拉衬衫,孟辰安的尺码对他来说有点小了,紧绷得难受。   孟辰安冲上去扯他领口,力气大得惊人,“就是不行!给我脱下来!”   “唉唉唉……”谢冲书偏不让他如愿,左右闪避,他常年打篮球,动作灵敏,没几下就蹿到客厅里,还故意卷起衬衫下摆闻了闻,“香——我就不脱,嘿!你能拿我怎样?”   孟辰安抄起抱枕就朝他露出来的腹肌上扔,结果宿醉手软,暗器轨迹偏移就朝着关键部位去了。   谢冲书大惊失色,一下跳到沙发上躲开致命一击,他后怕地拍拍胸膛,然后做了个饿虎扑食的姿势,高高跃下,和孟辰安打闹到一块。   孟辰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多动了几下就晕得厉害,他脚一软瘫在沙发上,又伸手来阻止谢冲书的靠近。   他手刚巧碰到对方胸口,衬衫崩得太紧,其中两根手指好死不死地从门襟缝隙里戳了进去。   孟辰安只感到手指摸到的皮肤滚烫,触感硬邦邦的。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还无意识地戳了两下,然后被谢冲书牢牢抓住了手腕。   谢冲书咬牙切齿,“住!手!”   孟辰安红成了熟透的虾子,他双脚微微蜷缩,目光在吊顶的灯饰上游移,他想收回手,可对方还抓着不放。   挣扎拉扯中,手指反复在谢冲书的胸膛上扫过,到最后,连指尖的温度都开始不正常,就快冒烟了。   更让孟辰安社死的是,衬衫上某颗纽扣突然松开,将下面的胸肌彻底暴露出来。   只见上面还有摩擦后留下的红痕,显得色,气满满。   孟辰安快崩溃了,另一只手胡乱摸索到抱枕,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对方脸上糊。   谢冲书摸着差点断掉的鼻子坐在地上倒吸气,“你要谋杀啊!”   他越想越委屈,“不就是穿了你的衣服嘛!还不是因为你昨晚吐在我身上,搞得根本没法穿。你讲点道理行不行,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无理取闹。”随着孟辰安越来越黑的脸色,他说话的底气越发不足,最后竟然也莫名其妙红了脸。   谢冲书看着地板上的纹路,声音轻得连蚊子都不如,“……对不起……”   然而无人回答。   他悄悄去看孟辰安,就见对方从沙发上站起来朝房间走。   “喂……”   对方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还把房门关上反锁了。   谢冲书从坐在地上到坐在沙发上,又忍不住在人家房间门口踱步,他烦躁地抓抓头发,喃喃自语:“不会真生气了吧……我有道歉了啊……” 第11章 一切都是花的错   过了半个多小时,房门才打开,孟辰安又恢复了西装革履的精英模样,和昨晚那个喝醉了酒,不管他怎么套话都乖乖说给自己听的人判若两人。   “你还没走?”孟辰安很惊讶,他在里面磨蹭了那么久,估摸着对方已经走了才出来,结果开门就见他站在那里,像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   谢冲书拿他没办法,丧气地挥挥手,转身留给对方一个可怜兮兮的背影,“就要走了……”   孟辰安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昨晚喝断片后的事他现在都还没想起来。   想人家特地把自己送回来,还买早饭煮醒酒汤,虽然汤的味道一言难尽,但是……   他其实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如今又是他理亏,孟辰安难得以平和的心态对待谢冲书,“谢谢,昨晚照顾我,改天我请你吃饭……”   “什么时候?”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刚才还失落的人一下满血复活。   孟辰安突然后悔刚才草率的决定,是他小看了这小子,因为小恩小惠忘记了对方的难缠,真是失算。   时间已经不早,他有事要出去,为了打发对方,孟辰安只能许诺,“就这几天。”   谢冲书不信,他哼了一声,“骗人,休想敷衍我。”   孟辰安头痛不已,爱信不信,他不奉陪了,也懒得管对方,绕过谢冲书就往外走。   在电梯口,玄关那边传来一阵巨大的关门声,谢冲书从里面冲出来,鞋带还没系好,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站在孟辰安旁边陪他一起等电梯。   孟辰安从未觉得这栋楼的电梯速度会这么慢,等待中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显示器上的数字不断跳跃,比心跳的节凑慢了好几拍。   “叮”的一声,电梯门朝两侧打开,孟辰安用眼角瞥了一眼谢冲书,装作没事人一样地走了进去。   谢冲书紧随其后。   随着电梯门的关闭,狭小的空间导致的怪异气氛比刚才在电梯口还要令人难捱。   孟辰安心里的时钟从有序地跳动到最后乱了节奏,不过用了短短几秒的间隙。   电梯龟速地缓慢下行,最后停在地下停车场。   孟辰安走到车位前,却发现那里停放的不是自己的车。   “我的车呢?”他左右张望,都没看到车子的踪影。   谢冲书掏出车钥匙解锁,“别看了,你的车还在酒吧街,上车吧。”   车里飘着一股浓郁的酒气,谢冲书将车窗打开散味。可那股味道还在不断地钻进孟辰安鼻子里,像是一道铁证反复提醒他昨晚的荒唐。   谢冲书将他送到酒吧街,他不放心地多嘴提醒一句:“你可以吗?宿醉后逞强开车小心出事。”   孟辰安看都不看他,兀自打开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有人来接,劳您费心了。”   谢冲书不干了,他从自己车上下来钻进孟辰安车子的驾驶位,不依不饶地说:“那我和你一起等。”   虽然昨晚他趁机套过话,知道对方是单身,但他就是不放心,决心要看看到底是谁能让孟辰安在节假日随叫随到。   事实证明,能在节假日随叫随到的只会是社畜。   祝淮打车来到指定地点,就看到车里的谢冲书和自己四目相对。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孟总刚才在电话里可没说他和这小子在一起,这两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祝淮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来回回,直到孟辰安眉头微皱,他才如梦初醒地朝谢冲书笑道:“好久不见了,你也在啊,你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来送孟总。”   谢冲书耍起了无赖,他故意当着祝淮的面哼唧,“有人还欠着一顿感谢饭,哎,现在的世道什么人都有,万一他跑路了怎么办,我岂不是吃了个闷亏,到时候找警察有用么?他们会帮我找到人么?”   孟辰安气得牙疼,后视镜将他染红的眼角清晰的映照出来。   谢冲书捻了捻手指,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自己这一招到底有没有用,早知道昨晚就应该机灵点,用对方的手机直接加自己好友,就不需要绕这么一大圈了。   索性他的盘算没有打错,孟辰安还是妥协了,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后,谢冲书才不情不愿地下车给祝淮让位,然后再次目送孟辰安离去。   车子开出酒吧街,孟辰安就收到了谢冲书的消息,对方发了一个偷看的表情包,并附上:不准稍后拉黑我[菜刀][菜刀][菜刀],我会随时检查。   无聊。   孟辰安将对方的备注改成“讨债鬼”后,关了手机闭目养起了神。   ***   节假日一过,孟辰安又恢复了之前的工作强度,因为公司近期有两笔大单子要做,他这个老板脚不沾地地连轴转了好几天,某天下午因为太累就不知不觉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到那晚自己喝醉后被谢冲书半搂半抱地拉出酒吧。   ……   谢冲书想开车送孟辰安回去,可他扒着车门死活不要进,最后还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数里面的花。   谢冲书气得踢飞了一颗碍眼的小石子,见对方坐下还不安分,整个身体摇摇晃晃的,眼看就要一头栽进花坛里,他连忙一把搂住。   孟辰安的鼻息喷在他的腹部,像被一个小火炉烘烤了一样,谢冲书腰腹的肌肉一紧,有一簇火苗越烧越旺,差点要成为燎原大火。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那团火控制住,他无奈地拍拍始作俑者的脸,发现手感竟然意外的好,他坏心眼地又戳了好几下,孟辰安染了酒晕的脸变得更加红扑扑的。   谢冲书摸摸他紧闭的眼睛,对方感到脸上痒痒的,突然睁开了眼。   他惊喜地发现,孟辰安在喝醉后,瞳孔竟然变得水汪汪的,宛如被一潭泉水浸透,街道四周缤纷的灯光投射在其中,谢冲书感到自己都快沉醉在里面不复清醒。   他只好坐下来陪他吹风,春夜的风已经没多少凉意,反而很是舒服。   他让孟辰安靠在自己肩膀上,两人相依相偎。他想,自己是真的栽了,明明对方总是对自己不理不睬,永远一副高冷的模样,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对方,想要亲手摘下这朵高岭之花。   谁能受得住这样的诱惑呢,一切都是花的错,谁让他开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还不断释放魅力让自己忘都忘不掉。   谢冲书转头看着孟辰安的眼睛,问:“喂,孟辰安,你有女朋友吗?”   孟辰安乖巧地摇摇头。   谢冲书一惊,以为他恢复了神智,连忙追问:“你知道我是谁?”   对方还是摇头。   谢冲书泄气地嘀咕:“是真的醉了啊,哎,醉了只会摇头是吧。”   结果对方为了反驳他,屈尊降贵地开口说了话:“没有女朋友。”   谢冲书好笑地点点他鼻尖,“你的醉话能信?”   孟辰安:“能。”   谢冲书:“那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   虽然从理智上来讲,醉鬼的话可信度要大打折扣,但谢冲书还是因为对方两次的否认感到高兴,他的小心思像春天躁动的小动物,一刻都不安分,他试探地问:“哎,你觉得我怎样?够不够格做你男朋友?”   可这回对方却不说话了,不知道是话太长脑袋迟钝反应不过来,还是故意不回答。   谢冲书挫败地想嚎一嗓子,奈何周围人来人往,他们两个大男人坐在路边肩并肩的场景,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   他认命地抱起孟辰安,警告对方:“这回不准再闹腾了,告诉我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要是不说,我就把你扔在这儿,然后被个大色逼捡到,你就惨了。”   孟辰安眨眨眼,脑回路又恢复了通畅,他报出一串地址,不等谢冲书扶他往车那边走,就感到一阵恶心,然后呕在了谢冲书身上。   ……   被吓醒的孟辰安心更累了,他喝了口冷掉的咖啡,太阳穴突突地跳。   怎么会这样?   他洗了把脸,镜子里照出自己湿漉漉的脸,因为刚睡醒,脸上还有磕在桌子上的印记,有些滑稽。   擦干净水珠,他坐回办公椅上,无意中看到架子上放着的纸袋,里面是谢冲书那天留在他家的衣服,早就在几天前洗干净熨烫好了。   只是一直没时间送还给他。   那家伙近期也没来找过自己。   可恶!这个臭小子!趁自己醉了说的什么胡话?孟辰安恨得要死,面前的文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谢冲书那晚戏弄自己时的脸。   简直让他羞愤到想要刨个坑将自己埋了。   孟辰安一个人在那边纠结了好久,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继续工作。他翻出手机,看到中午那个备注“讨债鬼”的人给自己发了一个[吃饭咯]的表情,往上翻聊天记录,可以看到这段时间,一直是对方在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自己偶尔敷衍他一两个字。   孟辰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拿起外套和那个纸袋离开了公司。 第12章 老鸹别嫌猪黑   这几天学校里事情多,谢冲书一直没时间去找孟辰安,幸亏还有聊天软件可以日常交流,虽然以目前的进度来看,自己还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但每当孟辰安偶尔回复一个简单的字时,他都能高兴上好半天。   比起节前那时候的状况,现在已经是鸟枪换炮的重大进步了。   这天下午上完课,谢冲书整理好书本就想溜,他想去找孟辰安,对方承诺了要请自己吃饭,都过去好几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要是不主动去提醒他,恐怕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吃上这顿饭。   可他刚站起来,就被人扯住了背包带子。   他们班的几个八卦头子一脸打趣地看着他,谢冲书的心早就飞走了,没心情应付他们的插科打诨。   这几个家伙却像没看到他的不情愿,硬拉着他坐下,然后暗戳戳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正在说话的女生。   “谢哥,你男主角都退场了,我们这些吃瓜群众还吃什么瓜。”   “胡说八道什么,我没工夫和你们扯犊子,走走走,快让开,别挡哥的道。”   然而这几个同学才不会轻易放过他,他们将谢冲书团团围住,悄声提醒,“谢哥你真的没有注意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你都没发现院花一直在偷看你吗?”   “是么?”谢冲书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才不管什么院花校花,他现在只想去见他的高岭之花。   他强硬地突破了同学建起的人墙,挂着不屑一顾的笑容朝教室门口走去。   然而刚走到过道里,就听到背后有个女声在叫自己名字。   院花褚薇薇成功拦下了谢冲书,她整了整裙摆,露出一个清纯大方的笑,她脸上画着淡妆,以直男的眼光基本看不出来,不论是发型还是穿着打扮,随处都是能加分的小心机。   她是论坛上S大学生公投出来的院花,本人和照片比,并没多大差别,是个货真价实的小美女。   谢冲书很早之前就和褚薇薇有过接触,他们两个班级虽然专业不同,但有两门大课是一起上的,对方总会在课间过来千方百计地没话找话。   他自认为不是傻瓜,褚薇薇的小心思他早有察觉,为此还不惜迟到早退躲着人家。   奈何身边的同学里出了几个叛徒,一心要撮合他们,搞到后来他连占座都不敢拜托给别人,因为每次让人帮忙占了座,褚薇薇总会“很巧”地坐在他旁边,让他烦不胜烦。   到后来,篮球队里都有被买通的“间谍”。   有段时间,褚薇薇三个字简直是他的噩梦,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无孔不入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无奈她又是个女生,不能打不能骂,简直比一拳打在棉花堆里还不得劲。   他丝毫没发觉,自己对孟辰安死缠烂打的态度和褚薇薇简直半斤八两,他俩老鸹别嫌猪黑,谁也别瞧不上谁。   谢冲书问她:“有事?”   褚薇薇说:“今年的篮球赛马上要来了,院里组了个啦啦队,我想给你单独做个横幅,你喜欢什么款式的?”   “不用费心了,你们班也有人参加,你给他做吧,我就不必了。”   这话说得毫不留情,面皮薄的女生早就受不了了,可褚薇薇是谁,论脸皮厚度,这位姐根本不带怕的。   褚薇薇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她往前走了两步,缩短本就不远的距离,她喷了香水,是一款很畅销的斩男香。   褚薇薇停在一个让谢冲书还能忍受的距离,“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去喝个下午茶?”   “我不饿。”谢冲书一点心里负担都没有,他早就在多次的交锋中弄明白,不能以对待其他追求者的心态对待褚薇薇,一旦心软,就中计了。   褚薇薇笑道:“你还是这样直白,都不知道委婉。如果是其他人,你也会这样干脆爽快么?”她趁谢冲书不注意快步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又提醒他,“附近有人在偷拍哦,要是弄得我下不来台,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   失算了,谢冲书扼腕叹息,在多次的你来我往中,他俩胜负对半开,褚薇薇总能在吃亏后再在下次找补回来,是个难缠的家伙。   走廊到处都是或偷窥或光明正大看的吃瓜群众,两人在众人的目光中亲亲蜜蜜地携手把家还。   这个时间段,不论是楼梯还是电梯,只要是能走人的地方,到处是黑压压的后脑勺,上课的、下课的、自习的,来来往往不断绝。   迫于形势,谢冲书只能陪她做戏做全套,等好不容易冲破人流走出教学楼,看到周围没什么人了,谢冲书刚想甩开她的手,就听她低呼了一声。   又搞什么鬼,谢冲书彻底不耐烦了,要是褚薇薇还有后招,他才不要因为顾及到颜面或者因为对方是女生的破原因,再忍受下去了。   褚薇薇因为惊讶拽紧了他胳膊,“呀,美男……”   你现在就是将我夸上天也没用,谢冲书内心吐槽着,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有所察觉地顺着她目光的落点看过去。   孟辰安竟然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   糟了。   谢冲书浑身僵硬,五官都凝固住了,格外滑稽可笑。   可他不能永远当雕塑,因为雕塑是没有老婆的。   当孟辰安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浑身的血液差点破体而出,恨不得化成阻拦牛郎织女的银河用来阻止对方离开的脚步。   他心里骂了句脏话,一把甩开褚薇薇碍事的手,五官都变得狰狞,“被你害死了。你给我等着,我要去论坛发帖和你撇清关系,你想闹大也随你便,我奉陪到底。”说完脚底抹油追着孟辰安离开的方向飞奔而去。   然后在某只垃圾桶盖上发现了一个纸袋。要是没看错,刚才这个袋子还在孟辰安手上。   他翻了翻纸袋,发现里头装的竟然是自己洗干净的衣服。   谢冲书拎起袋子撒腿狂奔,他现在那个悔啊,就怕自己刚意识到心意,孟辰安就因为刚才所见对自己产生误解,直接将自己踢出局。   这简直是比窦娥还冤。   谢冲书使出运动会上百米冲刺的速度奋起直追,总算在离教学楼不远的一棵大树下追上了孟辰安。   他高兴地一把扣住对方开门的手,因为全速奔跑带来的惯性还将人撞在了车门上,谢冲书像块创可贴和孟辰安紧紧贴在一起。   剧烈运动让他脸颊潮红,灼热的吐息喷在孟辰安脸上,孟辰安不适地偏过头,他不喜欢现下这种被钳制住行动的姿态。   这让他会忍不住胡思乱想,那天早晨在自家客厅里,以及刚才做的那个令人难堪的梦。   他现在后悔极了,自己就不该突发奇想跑来S大。   谢冲书好不容易喘匀气息,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解释就感到小腿上一痛,孟辰安狠狠踢了他一脚后迅速和他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谢冲书可怜兮兮地卖惨,“辰安,我很痛啊。”他将纸袋拿给对方看,“明明是来送还我衣服的,为什么又扔在垃圾桶上?”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在察觉孟辰安没反应后,又得寸进尺地朝前走了一大步。   孟辰安与他再次保持距离,说:“东西你拿到了,我要走了。”   本来今天就想去找人家,奈何半路来了个褚咬金差点坏了他好事,这下谢冲书是怎么都不会轻易放人走的。   “辰安,你说过要请我吃饭的,不会说话不算数吧。那晚你有多难搞你知道吗?又吐又耍酒疯,我废了老大的力气才把你送回家,还守了你一夜,你不能狼心狗肺不认账啊。”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就让孟辰安气闷难平,这个臭小子说的话能有一半的真实性就不错了,知道真相的他只想再给他来两脚。   谢冲书无赖地贴在车门上,间接将孟辰安跑路的作案工具收缴,只要没了四个轮子,光凭两条腿,以他的运动天分,有足够的自信能拦住对方。   孟辰安冷笑,“好,我现在就请。”说完当着他的面掏出手机转了一千块给他。   他把聊天界面上的转账记录给他看,“收一下,我们两清了。”   “什么两清?为什么两清?”孟辰安前后两句话对谢冲书来说不亚于天堂到地狱,前一秒他欣喜若狂,下一刻就是一记当头棒喝。   他莫名觉得委屈,明明上次对自己的态度软化了些许,怎么过了几天就又回到了解放前。   谢冲书的脸皮不愧是数一数二的厚,只要他谢哥不答应,想要两清门都没有。   他抓住孟辰安的手,飞也似地朝一旁石阶上跑,他人生的高大,又喜欢运动,论力气孟辰安真不是他对手。   两人拉拉扯扯地翻过小山坡,来到一处被假山和小树林包围的人工湖边。   孟辰安眼皮一跳,他也曾是S大的学生,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S大著名的情侣约会地点——情人湖。这个时间,情人湖周围冷冷清清,还不是它最热闹的点。   谢冲书拉着孟辰安坐在湖边的石凳上,手仍旧抓着不放,他实在害怕自己一松手,对方就要飞了。   孟辰安试了几次都挣脱不了魔爪,他又想故技重施地踹谢冲书几脚,谁知这小子精得很,吃了一次亏就不会在相同的地方跌倒,对方无赖地用两只脚卡住自己的脚,这下双手双脚都被限制了自由。   他忍无可忍,“你到底要干嘛?快放开。”   “你不和我两清就放开,不然我就一直困住你,等再晚点儿,这边情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让大家都来看看。”   孟辰安没法和他一样没皮没脸,真到了那一步,他估计羞愤地得去跳湖。他恶狠恶地瞪了一眼谢冲书,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对方。   谢冲书蹬鼻子上脸,嬉笑道:“我不信,你连之前承诺要请吃饭的话都能反悔,你不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决心,我是不会信你的。”   他不怀好意地在孟辰安脸上打量,突然不设防地将脸凑近,鼻尖差点挨着鼻尖,“要不你亲我一下留个戳,就当加盖公章了,我就信你。” 第13章 脏兮兮的小土狗   “你做梦。”孟辰安才不会让他得逞志,他同归于尽地朝谢冲书的脑门上重重一撞。   对方惨叫一声,整个人朝草地上倒,这小子心眼坏,自己死还要拉个垫背的,手脚上一分力道也不肯松,最终他俩四肢纠缠着一同摔在了地上。   谢冲书脊背着地,刚巧压到了几颗尖锐的小石子,他夸张地“哎哟”了几声,当孟辰安摔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又得意地搂住对方翻了个身。   一时天旋地转,两人颠倒了个,谢冲书戳戳他鼻尖,又拱着毛茸茸的脑袋肆无忌惮地在对方脖子里闻闻嗅嗅,像极了一只讨食吃的狗崽子。   “你身上和带给我的那件衣服上的味道怎么不一样?”   孟辰安面色潮红,身上头发上粘了好几片草叶,他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这都是面前这个臭小子造成的,他心里恨急,压根没有听他到底在嘀咕什么。   他现在只想报复对方,于是孟辰安曲起一条腿,不留情面地恶狠**在对方要害上。   谢冲书这回的惨叫别提有多真心实意了,他从狗崽子变成一只蚱蜢,一蹦三尺高,从孟辰安身上弹跳而起,因为疼,他又捂着裆部坐倒在地,不断倒吸冷气。   孟辰安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草屑,然后居高临下地望着谢冲书,他心里一点都不同情对方,敢和自己开这种玩笑,手脚还不规矩,废了老二都是轻的。   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孟辰安懒得理他,转身就要走,结果又被扯住了裤腿。   谢冲书的脸上乌糟糟一片,疼痛导致的生理眼泪顺着腮帮子往下淌,他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疼……疼死了……”说着眼角滚出两颗更大的泪花,配上他泛白的嘴唇,不像是在开玩笑。   孟辰安将信将疑,他那一下虽然狠,但分寸还在,难道是这家伙太脆弱了?   谢冲书难得老实了点,他抹了把脸,结果手上都是灰尘,反而越擦越花,像只脏兮兮的小土狗,他将那只刚擦过眼泪的爪子伸向孟辰安,巴巴地望着对方,“扶我一把,我疼得站不起来了。”   孟辰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自己会心软,类似于这样自打嘴巴的事,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他心情复杂地搀起谢冲书,对方弓着腰,像只虾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石凳边坐下,过了许久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这样寡言的谢冲书还是第一次见,孟辰安想兴许自己刚才下脚真的有些过了。   他坐在谢冲书身旁,想问问情况又因为难以启齿而始终没有开这个口。   微醺的风轻轻撩拨水面,几只水鸟错落地飞过情人湖,最后消失在对岸浅灰色的建筑群背后。   谢冲书好不容易等到那阵剧痛慢慢消退,小心思又像春天出巢的小动物,开始不安分地偷看孟辰安,见他目光落在对岸,他屁股轻轻抬起又悄悄放下,在对方没注意的当下,靠近了一点点。   就这几乎微不足道的距离都让他刚遭受“重创”的心灵得到了小小的安慰。   他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向那栋建筑,想象两人的目光能在半空如胶似漆,他说:“那是学校的综合性图书馆,要去看看么?”   孟辰安转过脸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谢冲书下意识夹紧了腿,他扭了扭,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朝旁边侧了侧身,让半个屁股对着孟辰安。   谢冲书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对方说句好话,比起对方的无话可讲,他自己心里可有数不清的话想一吐为快。   也许是为了在对方面前卖惨,也许是现下触动了心里的某根弦,谢冲书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他是真心想说给孟辰安一个人听的,可他如今也不确定对方到底愿意听进去几分。   他脚尖挡在一只搬运食物的蚂蚁前面,在它焦头烂额地调转方向企图突围时,又恶劣地挡住了它新的路,他喃喃自语:“知道我为什么报考S大?因为我妈生前就希望我能来这读书,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这里离家近,可是妈妈再婚后的那个家对我来说不算是我的家。我只是个拖油瓶……”   孟辰安起初没有在意他的自说自话,可在听到几个字眼后,他有些吃惊,也很意外对方竟然会和自己说这么交心的话,明明刚才自己还对他动了手。   谢冲书戏弄完蚂蚁又捡起一颗石头扔向湖面,“妈妈病逝后,那里就更不是我的家了……没有家,没有家人,公寓里也永远没有人开灯等着我,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和酒店没什么区别。即便身边人声鼎沸,我仍然觉得寂寞,像是身处冰原,再怎么大声地呼喊,也没人搭理……”   孟辰安仰头望向天空,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他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谢冲书一撅一拐地走到湖边,这回他特意选了一枚扁平形状的石头,找好发力点然后用力飞出,石头在水面急速弹跳,然而只进行了两次跳跃就沉了底。   他立刻将责任推到了孟辰安身上,“这将载入我打水漂的黑历史,都是你,要不是你下脚那么重,怎么会让我的拿手绝活都失了准头。”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答孟辰安的问题,他不无浪漫地想,但愿将来的某一天对方能理解自己此时的心意并有所回应。   孟辰安望着那枚石子消失的地方,也走到湖边学着谢冲书的样子扔了一枚,但是他从来没玩过这个,完全不得章法。   谢冲书盯着他的手出神,心想,现在我主动靠近他说要教他,恐怕他又要生气,还是下次吧。   就听孟辰安轻轻说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你告诉我这些,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冲书瞪圆了眼睛。   孟辰安:“S大也是我母校。”   “啊?这算什么秘密?我还以为是什么很隐私的事,切。”   孟辰安转头就走,嘴里刻薄地嘲讽他:“哦?是么?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不想再被你当成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谢冲书摸不着头脑,他拎起纸袋,追上远去的人影,边走边喊:“辰安等等我!孟学长!孟叔叔!孟姥姥!你等等我啊!”   两人离开情人湖,爬过一座小山坡,来到食堂。   现在这个时间离饭点还早,但谢冲书铁了心要拉他来吃食堂,美其名曰帮学长回忆青春。   孟辰安拗不过他,又顾及面子不愿和他当众拉扯,只能遂了他心意来到食堂二楼。   谢冲书站在特色小炒的窗口前张望,还没决定吃什么就见孟辰安独自走到了对面卖咖喱饭的窗口前。   他三两步跑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学长想吃咖喱饭?”他掏出饭卡得意地在孟辰安眼前甩了甩,奸计得逞地说:“食堂不收现金,怎么样?这顿只能学弟勉为其难请你吃了,你的道歉饭又得改天咯。”   谢冲书的小心思孟辰安了然于心,却并不点破。   他也懒得计较,指了指价目表上的猪排咖喱饭示意对方少废话。   谢冲书比了个ok,和窗口的大叔要了两份一模一样的用餐盘托着,找了个空座坐下。   金黄色的咖喱将大半个盘子铺满,米饭被倒扣在一边不断冒着热气。猪排是用另外的小碟子装好的,还被贴心地切成小块,散发着炸物独特的香气。   谢冲书开动前先夹了两块自己碟子里的猪排放在孟辰安碗里。   孟辰安撩起眼皮看了看,嫌弃地将之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可这正中对方下怀,谢冲书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边吃边夸:“好吃,真好吃。”仿佛孟辰安喂他喝了一口蜜水,连猪排咬上去都是一层厚厚的糖渣子。   两人相安无事地吃完了这顿饭,离开食堂时已经是晚饭的高峰期,各个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龙。   外头的天空一半橙红一半碧蓝,直到孟辰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谢冲书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等他追上去的时候,孟辰安已经拉下了手刹,再慢点他就只能吸口汽车尾气当饭后甜点了。   孟辰安将车窗放下,不清楚他又想干什么。   谢冲书满头大汗,连说话喷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孟辰安递了张纸巾给他擦汗,没想到对方像吃了嘻嘻屁,嘴角翘到了天上,一个人只知道傻乐。   孟辰安又头疼了,问他:“你又怎么了?”   谢冲书胡乱擦了把汗,立马严肃了脸一本正经地说:“我忘了和你说。”   “说什么?”   “我和褚薇薇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你在教学楼前看到的都是误会,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他竖起手指,刚想发个史无前例的毒誓,就被孟辰安的白眼噎了回去。   孟辰安懒得听他胡说八道,右脚踩下油门不告而别了。   结果还没开出S大的校门,手机短消息就不停“叮咚叮咚”地往外冒,一直到公司办公室,少说响了五六十声。   他解开锁屏一看,满屏幕的超长未读语音,没眼看。   他干脆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在一旁,心无旁骛地继续下午没干完的活。   回到家已经半夜,他洗了个澡躺倒在床上,才想起短消息的事,打开手机一看,他满头黑线,除了那些几十秒的语音,还有十来通未接来电。   他烦躁地关灯睡觉,又烙了几个饼,直到把自己两面煎得酥脆都没睡着。   黑暗里他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光微弱地点亮,他点开前几条语音听了一阵,一会儿嗤笑,一会儿冷笑,听到后**脆将手机放在枕头旁,自己翻了个身,任凭它在背后继续将谢冲书的声音公放出来。   对方的话音混合了各种嘈杂的背景音在房间里响着,孟辰安闭了眼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14章 不吃腌萝卜   孟辰安没想到自己的置之不理竟然惹急了这只脾气急躁的小狼狗。   第二天一早,他刚到公司,就看到祝淮别有深意地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提醒他有不速之客登门了。   孟辰安原本还不坏的心情一下子晴转多云,他黑着脸进去,就见谢冲书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摆着杯咖啡,装咖啡的杯子还是自己平常用惯的那只。   他特意确认了一下,发现里头的咖啡少了一半,杯沿上还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问:“你不用上课?”S大的课程在大三也是排得满满当当,这家伙到底哪来这么多时间纠缠自己。   谢冲书当着他的面抿了口咖啡,还故意发出舒服的叹息。   “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不接我电话?”他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要是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他就一直坐在这里。   孟辰安坐下开始专心工作,只将他当成一团空气。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存在感十足,他也只当不知。   中途祝淮进来了两次,见到他俩这种奇怪的相处模式,还吃了一惊,办公室内的氛围让他连一秒都不想待下去。他像个投雷的勇士,如同扔炸药似的将文件丢在孟辰安眼前,然后一阵风地甩上了门。   到了饭点,祝淮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进来询问自家老板是否需要订餐。   孟辰安头也不抬地说:“订一份套餐。”他特意在“一份”两个字上做了强调,希望某些人能有点自知之明。   祝淮余光扫过屋内的另一个人,欲言又止,奈何衣食父母的权威不容挑衅,他只能依言照办。   半个小时后,他将午餐送了进来。   孟辰安又等了半天,谢冲书还是没有要走的打算,他索性套上笔帽,将文件收拾好放在一边,打开午餐盒准备吃饭。   他夹起一筷子米饭准备送入口中的时候,那道讨人厌的目光就跟着筷子尖移动,从餐盒里一路游移到他嘴边。   孟辰安突然觉得胃口全无。   然而不等他发难,对方突然站了起来,他下了一跳,全身进入一级戒备,连握筷的手都下意识加重了力道。   可谢冲书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难道是想通了?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将筷子搁在餐盒上,总算不用再演戏了。   事实证明,他还是低估了这只狗崽子。   祝淮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坐在落地窗前望着脚下风景,午餐原封不动地搁在桌上,冷了大半。   他一时拿捏不准自家老板的心情是否会因为接下来的消息变得更加糟糕,这会直接导致自己的工作环境变得相当恶劣。   孟辰安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怎么了?”   祝淮硬着头皮说:“孟总,谢先生他……”   孟辰安眼皮乱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先生他去了公司食堂,这个点窗口要收摊,他赖着不走。”   “他不走,就让食堂大师傅拿菜刀赶他走,再不济,保安是装饰品吗?”   对孟辰安还算了解的祝淮心道坏了,恐怕现在的老板已经在暴走边缘,自己就是那个在火山口反复试探的蠢货。   孟辰安问:“到底怎么回事?他去食堂做什么?”   “也许是饿了……”祝淮说完还贼胆包天地看了一眼桌上孤零零的餐盒,用眼神控诉他吃独食的行为最终迎来了这份“福报”。   孟辰安却嗅出了其中的猫腻,他狐疑地打量这位向来勤恳的助理。   祝淮自以为接受社会毒打多年,外界的各种压力对他这个职场老油条来说相当于和风细雨,而他还是在老板毒辣的目光下心虚了,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道出。   “是食堂的大师傅让我来和你打小报告,好让谢先生能够尽快离开。”这还是祝淮修饰过的版本,大师傅的原话是:赶紧让这个臭小子滚蛋,不要再在老子的地盘出现。   “他做了什么惹到人家了?”   祝淮说:“谢先生把食堂的几个阿姨哄得心花怒放,都围着他转,大师傅反应这严重影响了公司食堂的运行……我还听说啊……”他故意停顿,企图吊一吊对方胃口。   奈何孟辰安并没有和他一起说相声的癖好,他一个眼神扫过去,威胁意味十足,祝淮立刻警铃作响,仿佛看到了本月绩效正在狂奔而去。   这下他总算老实了,“李阿姨也很喜欢谢先生……”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孟辰安总算开了金口好奇问了一句:“李阿姨是谁?”   祝淮说:“李阿姨就是大师傅亲封的我司食堂一枝花啊,听说大师傅正在追她。现在突然来了个陌生男人夺走了李阿姨的全部注意,大师傅就恼了。”   孟辰安大开眼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自家这个小门小户的公司里,爱恨情仇的精彩程度竟然不比孟氏集团中上演的“连续剧”失色多少。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不可告人的灰色交易,“说吧,大师傅给了你什么好处,可以劳驾你过来和我说这个事。”   祝淮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他心虚地望着头顶的灯,开始还想抵赖:“没有……是他听说谢先生和您认识就不敢自己赶人走……好吧……他答应今后给我开小灶……”   孟辰安差点将餐盒扔他身上,自己高薪聘请委以重任的助理,竟然被几道菜收买了,传出去像话嘛。   岂有此理!他腾地站起身,怒气冲冲地去了食堂。   这个时间早就过了饭点,除了厨师和帮工,食堂里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不,还有个碍眼的谢冲书。   孟辰安一进去就看到这人坐在一张用三张餐位拼接起来的大桌子后,上面吃酒席似的摆着许多盘子,好几个穿着围裙的阿姨亲热地和他坐在一块儿——吃饭。   谢冲书碗里的菜已经堆得冒了尖,食堂的大师傅拿着锅铲斜靠在墙边,正吹胡子瞪眼。   因为他的到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孟辰安,大师傅最夸张,像等到了亲人一样迎上来,张嘴就吐苦水,希望孟总看在自己老员工的份上,赶紧将这个小白脸领走。   孟辰安一时分不清谢冲书和大师傅这两人之间究竟谁更气人。   谢冲书看到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连筷子都来不及放下,直接举起来挥挥手,喜滋滋地说:“辰安,午饭吃饱了没?坐下来再吃点?”宛如他才是这里的主人,这样反客为主的行为让人大开眼界。   孟辰安怒气冲冲地来又火冒三丈地离开,回到办公室,看到茶几上被用过的杯子,憋了一早上的火气再也控制不住,他拿起杯子就往垃圾桶里扔,结果一转身就看到谢冲书吸着酸奶推门进来。   对方还纯良无辜地眨眨眼,似乎不理解孟辰安显而易见的怒意究竟从何而来。   孟辰安被无力感包围,自己生气,始作俑者还不明就里,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火大的事么?   此时不论是谢冲书这个人,还是他手里的酸奶,在他眼里都同样的碍眼。   孟辰安坐回电脑后,总算给了他今天的第一个正眼,“出去。”说完就去翻找文件,多余的再不肯多说。   谢冲书嘴角下垂,觉得这人真难讨好,不管自己怎么献殷勤,孟辰安都如同一块铁板,除了让敢于挑战的人踢得脚疼,别的什么都得不到。   下午他还有吴教授的课,没法再耗下去,看来今天又要无功而返了。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不过换个角度思考,也多亏了他这样水泼不进的性格,不然这朵高岭之花还没被自己遇上,恐怕早已是别人盘子里的菜了。   谢冲书被自我宽解安慰到了,他吸溜完最后一点酸奶后走到垃圾桶前,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完好的餐盒和一只眼熟的杯子。   他盯着孟辰安低头工作的身影看了数秒,二话没说冲出了办公室。   在门被甩上后,孟辰安才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来望着门口好久,他捏了捏鼻梁,低叹了一声后继续埋头工作。   可没过多久,门再次被人推开,在谢冲书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孟辰安无疑是惊讶的。   谢冲书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匀,就将手上简易包装的一次性餐盒重重摆在他面前,并将筷子和勺子塞进他手里。   他拉了把椅子拖到办公桌后,强行坐在孟辰安身旁,“快吃,这是李阿姨的拿手美食,我试过了,很好吃的。”   孟辰安低头一看,发现是份肉臊饭,白米饭上淋着一层特质肉臊,旁边摆着一个被一分为二的鸡蛋,外加稍许腌制的萝卜丁点缀,香气四溢。   “吃过了”三个字到了嘴边又因为谢冲书难得强势的眼神被他咽了下去,筷子尖在鸡蛋上戳了戳,又转了方向将讨厌的腌萝卜挑出来单独放在打包盒盖子上。   谢冲书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发现孟辰安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不停地挑拣萝卜丁,才恍然大悟,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嗓门都不自觉高了一个度,“你不吃腌萝卜?你竟然挑食!”   孟辰安恼羞成怒,刚要丢了作案工具,就被按住了手,谢冲书的嘴角高高扬起,还想说点什么埋汰他,却发现对方的耳垂泛着胭脂色,他突然觉得牙齿痒痒的,需要咬点什么磨磨牙才好,但还是把这种渴望压制住,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只端走了那份饭,拿起勺子将腌萝卜三两下扫到一块儿,然后把那一块的肉臊、米饭都挖到盖子上。   他当着孟辰安的面将那些食物连同之前被挑拣出来的腌萝卜全部扫进了自己嘴里。   咽下嘴里的饭,将餐盒推回给他,谢冲书说,“好了,快吃。”   目光从他嘴角上的米饭粒游移到餐盒里,孟辰安掩盖住眼里的异样,尝了一口,发现这个没有印象的李阿姨的手艺确实不错,这饭入口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油腻感,确实很好吃。   这饭的分量实在太多了,孟辰安吃了大半就饱了,他正为难,谢冲书就将餐盒拿走,将一小份西米露推给他,“喏,饭后甜点。”说完自己就着孟辰安吃过的碗将剩下的饭扫荡干净。   孟辰安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舀起西米露喝了一口。   味道也很不错,冰冰凉凉,软糯香甜。   “之前怎么没在食堂见过这两样?”   谢冲书正在擦嘴,他听了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没见过,这是李阿姨的家乡小吃,今天厨房里刚好有多剩下的食材,她觉得扔了也浪费,就自己做了。”他又神神秘秘地凑近孟辰安,“是留给大师傅当晚饭的,不过大师傅好像还不知情,我和李阿姨说你还没吃饭,她想也没想就把东西给了我。你年底可别忘了多发点奖金给她。”   这家伙……孟辰安无语地想,果然是大师傅爱情道路上的绊脚石。   还有,食堂里恋爱的酸臭味真是齁人。 第15章 放鸽子   等孟辰安吃完,谢冲书收拾完餐盒后发现再不走就真的赶不上课了,要是被吴老头发现自己又逃了他的课,后果不堪设想。   他两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微微靠近对方,“我要走了。”   孟辰安的嘴依旧不饶人,“门在那里,没人拦你。”   谢冲书抿抿嘴,希冀地看着他,说:“下周我过生日,我在酒吧包了场和朋友们聚聚,你来么?”   “你来好不好?”   孟辰安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失望的神情爬上了谢冲书的脸,他蔫不拉几地垂着头,嘴角的米饭要掉不掉。   孟辰安感到烦躁,也许都是这粒米饭的锅,一定是强迫症发作才会让自己如此坐立难安。   他盯着文件上的字,以为眼不见为净就能将不适驱赶走。   然而对方还心存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改口,“如果你嫌人多,那我单独请你一个人,你来不来?”   孟辰安沉默,只在临别前扔了张湿纸巾给他擦嘴。   谢冲书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甜头,高兴得恨不得在写字楼上空盘旋几周,孟辰安态度的软化使他立刻信心大涨。   ***   虽然对方没有明确地答应自己,但谢冲书还是兴冲冲地将原本订在生日那天的包场计划提前了两天,为此还多花了一笔冤枉钱,但他一点都不心疼,觉得物超所值。   他另外订好了餐厅,并高调地将信息转发给孟辰安,一天发三遍,不断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感。   孟辰安烦不胜烦,他将祝淮叫进来,吩咐他去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祝淮翻开备忘录,发现近期并没有哪个合作伙伴要过生日,他疑惑地看着自家老板,希望对方能多点提示,自己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并不会读心术。   孟辰安大发慈悲地说:“你回去想想,现在年轻男性喜欢什么。”   年轻男性?这个范围有点宽泛,祝淮头疼地发际线后移了半寸,想要再多点信息,奈何孟总这个人好比是只酱油鸭,当然这是之前秘书康琪说的。   祝淮起初还不理解,后来他不耻下问地去百度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又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康琪在背后编排孟辰安的把柄,于是这回他就仗着这一点去骚扰了还在集团卖命的康琪。   康琪也是闲得慌,祝淮没等多久,就收到了一连串的官网链接,点开一看,全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喜欢的玩意儿,反正触及到了他不了解的领域。   康琪有两把刷子,她没有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在链接后加了一句话,建议他重点考虑那几双篮球鞋,绝对能正中目标红心。   祝淮半信半疑,本着求真务实的工作精神,他将链接转发给孟辰安看,想要老板自己定夺,然后他就发现,康琪果然是神人,不愧是孟总的心腹大将,每次都能一针见血地看透问题本质,将事情办得漂亮周全。   孟辰安最终选了其中一双鞋,让祝淮去下单。   生日礼物有了着落,他也鬼使神差地让祝淮确认那晚没有其他行程。   就当是欠那小子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孟辰安最终还是放了谢冲书鸽子,导致对方生日那晚在餐厅等到打烊都没等到心上人。   事情的起因在集团那边,前一晚集团接替孟辰安副总位置的人参加了一场饭局,除了孟氏的几个高层还有这些年来的合作伙伴。   在生意场上,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酒桌文化更是商圈里谈生意的潜规则。   这回坏就坏在,有个合作商的老总喝得酩酊大醉,不顾劝阻开车上路,酒驾撞死了人。   这段时间,上头正抓典型,送上门的案例不用白不用,这个老总人进去了不说,自家公司原本和政府说好的合作开发案也鸡飞蛋打了。   现在对方公司为此迁怒那晚酒桌上的人,而集团这位新官上任的副总首当其冲,那晚他劝酒最凶,所有人都亲眼所见,出了事,其他几家公司的人都想着找个能在前头顶一顶怒火的人,口风出奇得一致,导致这人只能接下这口黑锅,况且他本人也并不无辜。   对方公司是近年来孟氏的重要合作伙伴之一,往来订单占比极高,一旦对方真的中断合作,想要在短期内找到替代品,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结果还不一定会好。   今年是孟氏战略发展的重要一年,一旦这个环节出现差池,连锁反应会如同多米诺骨牌,集团将会迎来沉重的打击。   孟辰安半夜就收到了消息,第二天一早就去集团开了一天的会。   抛开孟氏集团即将面对的困境,叔伯那边的人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孟辰安是乐见其成的,但前提是这糟心的扫尾工作究竟该如何进行。   他决不能让孟氏在孟父之后轰然倾塌。   孟辰安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前期的忍辱负重终于等来了这一日的绝地反击。   他在会议上旧事重提,说起当初那件让他颜面扫地的举报信事件,并将后来自己私下搜集的证据连同那天和何兰的照片全部甩在长桌上。   展厅里的监控坏了又怎么样?找不到投递举报信的人又怎么样?还是让他们找到了那天同一时间出现在展会上的人,这个人拍了很多照片,其中两张正巧将何兰挽着孟辰安的样子全部收入了镜头。   这就成了反击当初驳斥自己自证清白,以证据不足为理由要求他停职的人最有力的证据。   会议室中出奇的安静,不论站在哪一方,所有人都在观望,也不无好事者主动要求孟宏昌尽快做出决定。   孟宏昌第一次面临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他暗恨孟吉的无用,竟然让那么个成事不足的废物酒鬼坐上如此重要的位置,现在闹出这样的事,给集团惹祸不说,还让孟辰安这个小子揪住了机会打了一场翻身胜仗。   孟辰安显然也希望他这个主事者在会议上就将事情敲定,他笑着看向这位二伯,像是小时候在家里和兄弟姐妹闹了矛盾受了委屈,希望这位长辈能替自己做主一样,眼里除了坦荡就是希冀,一点负面情绪也无,似乎对之前被从副总的位置赶下台的经历没有丝毫怨恨。   孟宏昌笑道:“这事总算水落石出,辰安的清白也分明了。”他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警告他们,“这事蹊跷,希望不是你们中的某个人干的,集团内部不容许这种随意污蔑泼脏水的卑劣行径,对外影响集团形象,对内不利于团结。如果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他话里话外一点不提这事究竟是何人所为,该做怎样的惩处,只一推四五六,秉持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受害人孟辰安也“大度”地没有提这茬,到最后似乎随着这出闹剧的收尾,所有人都没有受到利益的损害,不过是兜了一大圈后,回到了本来的位置上。   孟辰安如愿做回了他的副总,调查结果和任命书在下午就以公司邮件的形式逐级下发。   他二次上任后面对的第一个难题,就是给之前的废物擦屁股,力求能在最短时间内将这事对集团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他立刻召集手下开会,脚不沾地地忙活到半夜,才托着疲累的身体和浑浑噩噩的脑子回到了住所。   然后就在家门口看到蹲在地上的谢冲书。   对方穿着连帽衫,帽子盖住了脑袋,大半个身体都缩在膝盖上,地上放着装食物的打包盒,也不知来了多久。   被遗忘的约定毫无预兆地攻击了孟辰安的大脑,令他发昏的头脑一下清醒过来。   愧疚宛如潮水将白天的志得意满和所有的疲惫倦怠都席卷一空,把整条走道堵死。   孟辰安走近谢冲书,对方无知无觉像是睡着了,他只能蹲下来轻拍他后背,掌下的躯体霎时一阵。   谢冲书从蜗牛壳里伸出脑袋,脸上还有帽绳的红印,眉眼塌拉,一点没有之前难缠的混小子模样,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好不容易找到主人家门口,却被拒之门外。   孟辰安的心无处安放,最终落在一片潮湿的海绵上。   他说:“进去吧。”他率先站起来并朝对方伸出了一只手。   谢冲书处于朦胧状态的意识被这只手拉回了现实,他半身没了知觉,都快将自己当成一棵公元前就被栽在孟辰安家门口的树,以为等到根须朽烂的那天都将一无所获,结果一阵甘霖浇了他满身,喜悦就这样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   他用力拽住这只手,可使了好几次力都没法将自己从泥土里拔出来。   孟辰安笑笑,不是之前的冷笑,嘲笑,是很温和的笑容,谢冲书仰头看他,意外发现对方颊边因为这个笑出现了两个酒窝。   谢冲书想亲手戳一戳它们,检查里头是否装了蜜糖和奶油。   他被搀扶起来,一撅一拐地登堂入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孟辰安给他倒了杯热水,谢冲书捧在手里小口地吹凉。   将打包盒打开,发现里头是一块蛋糕还有一碗坨了的面条,孟辰安的心口像是被这些东西堵住了,奶油、面粉糊作一团,一时没有出声。   谢冲书以为他不高兴,慌乱地解释道:“我担心你没吃东西会饿……你工作起来就会忘记……长此以往……这不好……”   孟辰安突然想起之前对方说过的话:没有家,没有家人,公寓里也永远没有人开灯等着我,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和酒店没什么区别……   他又何曾不是这样,他也需要个等他回家的人,他也想在开门的那刻被家里的灯光温暖,希望能有个人给他一个欢迎回家的拥抱和亲吻。 第16章 军令状   孟辰安拿出筷子,将这碗谢冲书的寿面吃了一半,蛋糕也吃了一小块。   谢冲书又高兴起来,他将吃剩下的解决完又喝下一整杯温水。   他趴在流理台上,一边揉肚子一边满足地看孟辰安洗筷子,水流哗哗作响,将那双手变得更为莹白透明,连上面浅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谢冲书回忆之前在门口的手感,无意识地搓了搓手心,仿佛那种细腻的触感还停留在上面。   这次他没有死赖着不走,在孟辰安清理完后就主动离开了,又在第二天一大早敲响了对方家门。   孟辰安开门见到是他,意外于他的精力充沛,昨晚那么晚才回去,这么早又跑过来,往来不嫌折腾么?   谢冲书换鞋进来,想把手上的早点放在餐桌上,结果就看到上面已经摆了一份新做好的三明治、煎蛋外加一杯牛奶。   他望着这份早餐的眼神像是在看阶级敌人。   孟辰安觉得好笑,将自己做的推到他面前,用眼神示意他尝尝,自己则将袋子打开,将对方买的一股脑拿了出来。   谢冲书像是怕他反悔似的,三两口将三明治和煎蛋炫完,他噎得慌,一边拍胸一边灌下半杯牛奶,才好受许多。   与他的吃相相反,孟辰安即便再饿吃东西的时候也是细嚼慢咽的,礼仪规矩像是刻在他骨血里,连头发丝儿都充斥着优雅的格调。   谢冲书喜欢孟辰安的一切,就连吃饭的样子他都格外爱看,他撑着下巴,与孟辰安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聚精会神地看他吃饭。   他能看到对方因为食物温度变得更为红艳的唇瓣,轻启的贝齿,还有淡粉色的舌尖。   他想要与那舌尖共舞。   但现在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没那个豹子胆将自己的恶念暴露在对方面前。   吃完早饭,孟辰安还赶着去集团,在停车场分别前,他想起了还没送出去的篮球鞋。   他说:“有空就去一趟我公司,办公室的架子上有你的生日礼物。”别的他不再多说,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等他到达集团,就看到了谢冲书不久前发给他的照片,上面是一双穿着新球鞋的脚,附带一句“很和脚”的点评,外加一串爱心发射的表情包。   孟辰安回复了一个好字,又在刷新朋友圈的时候看到对方臭屁地将这张照片发了出来,外加:好看吧,下周小爷要穿着这双鞋大杀四方[得意][得意][得意]。   还是孩子心性,这么快就炫耀上了。孟辰安摇摇头,点了个赞后好笑地放下了手机。   集团高层这些天开了好几次会,那家公司至今态度坚决,铁了心要和孟氏一刀两断,颇有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架势。   侧面打听,新上任的老总和之前酒驾进去的那个原本就不对付,现在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不介意让这把火将和死对头交好的孟氏烧得伤筋动骨。   孟辰安主张与这位新老总面谈,分析利弊,他就不信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会是那种为了私人恩怨公私不分的人。只要对症下药,一定能攻克。一旦拿下他,那么就可以作为纽带调解两家企业间的矛盾。   原本就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仇,想来只要运作得当就能调和。   可董事会的其他人不这样想,他那几个叔伯在商谈了几天后,想到了另一个主意。他们打算曲线救国,想要通过拉拢巴结某个人挽救局势。   既然对方公司给脸不要脸,存心要和孟氏过不去,那我们干脆找个比你牛逼的合作对象,让你毛都捞不着。   孟宏昌他们中意的这位不是别人,就是之前和孟辰安有过一面之缘的谢氏当家谢承洲。   实际上孟辰安并不看好这条路子,短时间内要找到替代那家公司的已是不易,更别说扒上谢氏那样的庞然大物。   如果这方法行得通,当初又为何不选择与谢氏合作,是他们不想吗?在他看来,想出这样荒谬的办法,实在有点夜郎自大,毫无自知之明了。   几个叔伯面色镇定,放任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在会议上滔滔不绝展望与谢氏合作的光明前景。   孟辰安心里渐渐不安,他觉得事情没有表面这么简单,恐怕还有后招,而这个后招极有可能是针对自己来的。   为此他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在脑内反复筹谋思考,绝不放过任何细节。   会议即将结束,按照流程到了众人投票表决的时刻了,但孟宏昌却在这时发话了。   他说:“我觉得这思路很好,孟氏这么多年也该有所突破改变了,谢氏就是能让我孟氏扬帆起航的东风。眼下的困局也是机遇,事关重大。”他视线落在孟辰安身上,慈祥地笑道:“辰安如今恢复原职,正是要一展抱负的时候,年轻人雄心壮志,我们这些老家伙打下的江山迟早有一天也是要交到你们手上的。这事,我打算就交给辰安去办,诸位有异议么?”   众人面面相觑,那些明里暗里倾向孟辰安的人都暗地里替他擦了把冷汗。   孟宏昌的应声虫孟宏易嘴上自然没有什么不好,至于孟吉更是用心险恶地提出要给这事定个期限。   “三个月怎么样?”他轻敲桌面,仿佛是提前给孟辰安的事业敲响丧钟。   只要不是盲目自大的人都知道这事要办成,还要办得又快又好无异于痴人说梦。两家大企业之间的合作,都是深入每个细节反复推敲详谈也不为过的,别说三个月,有的重大项目就是一年半载也不一定能初步成型。   这次被架上虎背的人换成了孟辰安。   他当时打算卷土重来的时候就知道叔伯们不会放过他,只是没想到他们几个又不惜再次联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谋划了这样一个“死局”让自己钻。   要临阵退缩吗?他有当逃兵的资格吗?   指甲深陷皮肉的刺痛那么真实,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还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他与坐在上首的孟宏昌遥遥相对。   没错,他要那个头衔,那个宝座,那份权利。   他突然站起身,吓了身后的康琪一跳。孟辰安目光扫过诸人,无比镇定有力地立下军令状:“三个月内我会拿下谢氏,与他们达成合作。”   话说得再漂亮再掷地有声也没用,所有人都等待着三个月后的结果。   会后,康琪一路忧心忡忡地跟随孟辰安来到办公室。   自从恢复原职,孟辰安就把办公地点从自家公司搬到了集团,所幸近期公司那边上了正轨,没有太多大事需要他出面拿主意,下头的人完全能够胜任,他也就能安心处理集团这头的烂摊子了。   康琪心里是不愿意孟辰安将这事大包大揽过来的,一旦办不成,一切都将前功尽弃,也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让他能够第二次在集团“东山再起”。   可局势和理智告诉她,在刚才那时候,真的是别无选择。   天知道在孟辰安立下军令状的时候,她紧张得差点心脏骤停。   “孟总,我倒是听说人事的吕经理就是从谢氏跳槽过来的,不如……”   孟辰安立刻否决了这个提议,“没用的,他过去在谢氏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职员,假如真有替我们牵线搭桥的本事也不会来集团当个人事经理。况且,人力资源那边我那几个叔伯的势力眼线盘根错节,这个姓吕的究竟站哪个阵营,眼下我们可赌不起。”   康琪更着急了,“那我们不就一点门路都没有么?”   孟辰安说:“没有门路就自己掘出一条路,事在人为,如果畏葸不前,等待我的就只有死路。”   他想了想吩咐道:“你去谢氏替我约见谢承洲,先探探那边态度。”   康琪觉得这办法有点不靠谱,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孟辰安宽慰她说:“你不用有太多压力,如果能一蹴而就,也就不是谢承洲了。”   康琪明白了,知道他心里也没抱多大希望,也就放平了心态。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谢氏那边就果断给了答复:没空。   连委婉拖沓都直接省略了,简单粗暴地一巴掌打在孟辰安和孟氏脸上,态度之强硬让人着实很难堪。   孟辰安倒是心平气和,本来就在预料之内的结果,也就不存在生不生气的必要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他对康琪说:“想办法去打听谢承洲近期的行程。”   康琪想了想,这事虽然也不容易,但好歹她还有点头绪人脉,就痛快地答应去办了。   话说另一头,这几天,谢冲书和孟辰安两人的关系简直突飞猛进。虽然还是有点剃头挑子一头热,但孟辰安也不再是过去爱答不理的模样了,话虽少,好歹不再是谢冲书一个人演独角戏,十句里能回个一句,这枚坚硬的蚌壳总算开了一条缝,露出一点软肉了。   下周S大要举办篮球赛,谢冲书要代表学院参赛,近期忙着训练,加上孟辰安搬回集团后人多眼杂,导致两人见面的次数就少了。   近期,谢冲书有事没事就发自己训练时的照片给孟辰安,他穿着新鞋,人长得又高大帅气,他还特别心机地专挑自己出风头时抓拍到的镜头给人家看,骚包得像只求偶的绿孔雀,浑身的荷尔蒙不要钱地释放。   孟辰安觉得好笑,却不点破。   今晚谢冲书又发了一张新照片过来,点开一看,上面的青年穿着球衣,四肢遒劲有力,裸露的皮肤上挂着细密晶莹的汗珠,他微微仰头,正在喝水,因为吞咽的动作导致喉结更加突出。   这是一张有温度的照片,孟辰安总感觉有热浪从上面席卷出来将他包裹在里面。   耳朵和脸颊轻微发烫,在暖色的灯光下,带着微醺的绮丽。   照片后很快跟着一条语音:下周六有比赛,我给你留个家属位置,绝对是最佳视角,来吧,好不好?   这家伙暗戳戳的小私心不甘蛰伏,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摆到台面上公之于众了。   孟辰安冷哼,哪来的自信。   也懒得给他回复。 第17章 找到你了   结果洗个澡出来就发现对方又开始熟悉的语音轰炸。   孟辰安刚滑到最初的一条,打算先听听他到底要说点什么好话打动自己时,对方似乎和他心有灵犀突然发来一个语音通话邀请。   手指在接听键上方停留了数秒,最终还是点了下去。   “辰安。”对方的声音还有些微喘,然后是一串咕嘟咕嘟喝水的动静,伴随着咔啦卡啦的轻微响动,似乎是喝完了水将空瓶子捏扁发出来的。   孟辰安胸口收紧,仿佛电话那头被捏在手里的是自己的心脏,刚刚冷却下来的空气又被一口锅煮沸,源源不断地冒着气泡。   他摸了摸耳垂,被上头的温度吓了一跳。   谢冲书听不到他的回应,以为是信号不好,喂了半天。   孟辰安正在翻找冰箱,最后选了一瓶冰饮,也不打开喝只轻轻贴在脸上,由于温度太冰,他下意识“嘶”了一声。   电话那头立刻如临大敌,紧张地问:“怎么了辰安?你快回答我?发生了什么?”   孟辰安将冰饮放在餐桌上,脸上又冰又烫,简直是冰火两重天,他无奈开口:“我没事,只是撞到了桌角。”   谢冲书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问:“还疼吗?”   孟辰安心安理得地说慌:“没事了。”   “刚才怎么不回我?”委屈巴巴的语气,让孟辰安脑海里浮现出那晚蹲在自己家门口的小狗模样。   他说:“在洗澡,没看到。”这话半真半假,对方却觉得有道理就没在这点上继续纠缠。   谢冲书又恢复了高兴的语调,“下周的比赛你来吧,很精彩的,去年我们学院就是亚军,今年一定能拿冠军。周六这场是决赛,我想在你的亲眼见证下夺冠,怎么样?心不心动?”   孟辰安勾勾嘴角,对这感人的逻辑感到无语,他无情地给对方泼冷水,“你就这么有自信能进决赛?万一初赛就输了怎么办?”   谢冲书立马斩钉截铁地否认这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今年一定是冠军,不然我就当着你的面生吞篮球。”   孟辰安笑出了声,对方反而没声音了,他觉得奇怪,这家伙这是怎么了,话都变少了,“怎么了?”   谢冲书瓮声瓮气地说:“辰安,我们打视频电话吧,我想看看你。”   孟辰安一愣,摸了摸还微热的脸,毫不犹豫地挂断了语音电话。   谢冲书的第二次语音申请连一秒的间歇都不高兴等,火急火燎地拨了过来。   催命的音效在屋子里被无限放大,孟辰安默数到十后才按了接听键。   对面一连串的道歉像是枪林弹雨通过电流密集地砸过来,“辰安,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你别挂我电话。”   知道错才有鬼,孟辰安内心替他补充道,他故意不出声,任凭对面各种耍宝,过了好一会儿,才屈尊降贵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至于听进去多少,他也不能保证。   “辰安,下周六你来吧。”话题又绕回到最初的地方,孟辰安望着窗外的夜幕出神,等谢冲书就这个问题又反复问了好几遍后,他才答非所问地说:“我困了。”   电话那头立刻不做声了,如同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许久才挫败地说道:“哦,好吧,晚安……”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挂断,“那睡醒后能给我答案么?”   孟辰安趿拉着拖鞋走进卧室,躺倒在床上,对着扔在一旁的手机问:“为什么要我去?我为什么一定要去?”   对面嘟囔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不愿意吗?”他将问题抛了回来。   谢冲书似乎在走路,背景音逐渐嘈杂。   孟辰安闭上眼,很久没有说话,久到谢冲书以为他睡着了,刻意放低了声音确认,“辰安,你睡了么?”   “我困了。”   “哦,那你睡吧,晚安,我挂了……”那边又过了十多秒,才切断了通话。   房内重新归于平静。   孟辰安翻了个身,纤长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与轻软的被褥产生细微的摩擦。他睁眼又闭上,反复数次,才沉沉睡去。   ***   离周六还有几天,谢冲书就焦灼地天天短信息、电话的双管齐下来询问答案。这周他因为循环赛、淘汰赛的轮番轰炸,一直待在学校里,所有的精力热情都耗在上面也就没空当面来找孟辰安讨个说法。   这天早上,孟辰安打开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好像确实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小子了。   来到集团,他第一件事就是问祝淮今天下午自己的行程安排。   祝淮还在工位上吃早饭,包子皮塞了一嘴,他快速咀嚼草草下咽后才古怪地说:“孟总,昨天您不是和我确认过了?再说上周您就特意吩咐过要把这半天时间空出来。您有私事就去办吧,这边有事我会通知您的。”   孟辰安觉得祝淮近来的废话有点多,这不是个好现象。   他一头扎进办公室,连午饭也是在里头解决的,就在祝淮以为自家老板今天是要焊死在里面,到了下午两点,就看到对方拿着外套走了,办公室里的灯都熄灭了。   “看来是不会回来了。”祝淮心里欢呼一声,开始愉快地带薪摸鱼。   孟辰安来到S大比赛场馆的时候,裁判刚吹哨开赛。   四周的看台上坐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他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座,视野不是很好,前面一排还坐了个块头很大的男生,小山一样挡着,他还不老实,喜欢动来动去,时不时蹦起来欢呼鬼叫一阵,导致孟辰安也跟着不断变换姿势见缝插针才能勉强看清球场。   谢冲书当初说的也不全是在吹牛,虽然孟辰安不玩篮球,规则也一知半解,但这不妨碍他看出来对方的实力真的很强。   人气也高得吓人,每到他的高光时刻,排山倒海一般的欢呼尖叫能将场馆的四壁连同顶棚给一起掀翻了。   他心里不由得跟着人群高兴起来。   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暗淡无光,唯有场中那个奔跑跳跃的男生是所有光芒交汇的所在。   赛事过半后开始变得焦灼,虽然谢冲书这一队实力强劲,配合默契,但对手是去年的冠军队伍,两者综合能力几乎不分伯仲。   这时候运气就成了加分项,谁也没想到,和谢冲书一直打配合的人竟然会扭伤了脚,导致比赛不得不暂停。   队友的脚伤不容乐观,做了简单处理后,他试着站起来还是感到脚踝发出尖锐的刺痛将肌肉和神经拉扯到极致,他痛苦地跌坐回去,围着他的人也苦恼地长吁短叹。   看来只能让替补上场了,最理想的人员分配局面被打破,将会让局势更为不明朗,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谢冲书喝了口水,下意识望向空着的“家属专座”。   还是没来啊……   没来也好,要是在孟辰安眼前输了比赛就更丢脸了……   没来也好……   他反反复复地颠来倒去说着安慰自己的话,可他还是很痛,明明脚受伤的不是自己,为什么全身的筋骨都痛得在抽搐。   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我若卑微到尘埃里,你愿意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要求吗?   谢冲书突然想要听一听孟辰安的声音。   他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嘟——嘟——”场馆里的杂音将听筒里连线声几近掩盖。他这边急躁地等待对方的接听,殊不知看台角落里的孟辰安在看到来电时吓坏了的迷茫表情。   现在怎么办?他捧了个手机好比怀揣着炸弹,这个炸弹还在疯狂倒计时。   就在这时,前排的“移动小山”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对着赛场国骂输出,因为情绪太高亢,手里的应援物啪叽掉在了后排,打在了孟辰安的小腿上。   孟辰安没有防备,吓了一跳,手指无意识地碰到了手机界面,来电为此接通了。   “喂?辰安。”谢冲书的声音被周遭的喧哗冲击得支离破碎。   孟辰安不敢出声,只想立刻中断通话,可手指不听使唤,始终无法准确落在挂断键上。   “喂喂喂?辰安你在哪里?”谢冲书的语速越来越快,他因为电话那头熟悉的喧嚣心跳骤然加速。   像是死海底下即将喷发的岩浆,从积年的死灰里燃烧出新的希望。   他从休息区站起来,再次望向“家属位置”确认。   没人?还是没人?   他挥开队友阻拦的手,绕着赛场转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   孟辰安成功挂断了电话,他借着“小山”和角落墙壁凸出的遮挡极力缩减存在感,随着熟悉身影的逼近,他恨不得在脚底挖出一个坑将自己埋了,也好过在此时彻底暴露在对方眼前。   他很后悔,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决定来看比赛,还这么偷偷摸摸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谢冲书离开回到休息区后,孟辰安才后知后觉地擦去鼻尖的汗,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   然而老天就是要和他再次开个玩笑,他还没庆幸多久手机屏幕就亮了,他收到了谢冲书发来的短消息。   他提心吊胆地点开,发现上面就四个字:找到你了。   刚落回胸腔没多久的心脏一下子被吊得老高,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在诈自己,因为刚才谢冲书确实在这边的看台下停留得最久。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就走还来得及么?   要是被当场抓获岂不是更丢人。   孟辰安第一次陷入两难中,简直悔青了肠子。   还是等比赛继续时再走,打球的时候应该就没时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了吧。   孟辰安第一次如此期待篮球比赛的进行,心里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个不停,可现实的时间怎么走得这么慢?   当裁判的哨声再次吹响,听在他耳朵里不亚于天籁。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就又收到了谢冲书的短消息:别动,我叫人盯着你了,你别想偷溜,如果轻举妄动,你逃走的模样就会被一帧一帧地拍下来成为呈堂证供。 第18章 你很不诚实   比赛结果是什么,孟辰安根本没有心情关注,满脑子都是谢冲书那两句警告的话,让他一动都不敢动,像是被钉死在座位上。   直到看台的人走得七七八八,谢冲书在发现他后等不及换衣服就从球场上冲过来一把钳制住他的手。   他咬牙切齿,“总算抓到你了。”他浑身冒着热气,汗水不断往下淌,连扣住孟辰安的手都是湿漉漉的。   谢冲书睁着猩红的眼睛,质问他:“为什么躲在这里?”   孟辰安灵魂深处的酱油鸭属性再次作祟,他找死地刺了对方一句,“我没躲,我爱坐哪里你管不着。”   谢冲书气笑了,“你要是觉得那个‘家属专座’不好,我现在想到了个更好的位置,你要不要试试?”   孟辰安想甩脱对方的手,可除了被抓得更紧,一切无济于事。   谢冲书逼近孟辰安,两人呼吸交错,他身上的热浪直面打在对方脸上,孟辰安被他逼到了墙角缝隙,“你很不诚实……”   “谢哥——在做什么呢?快点换衣服去庆功宴了!”队友在看台下方使劲催促。   谢冲书挥挥手,回头敷衍他,“你们先去,不用等我。”   “你这个大功臣怎么能迟到?喂喂喂——你在听吗?谢哥——你究竟在干什么?角落里的是谁?”   谢冲书烦不胜烦,他暴躁地冲这个没眼色的队友吼道:“快滚!没看到我和我老婆在交流感情!”   队友是个二百五,他抓抓头发疑惑地反驳:“谢哥你哪来的老婆,你老婆不是院花褚薇薇吗?她已经去庆功宴等你了啊。”   这话让谢冲书直接化身喷火龙,他两只眼睛亮得惊人,迸射的目光如有实质地将这个拖后腿的煞笔凌迟了一百遍,“去他妈的褚薇薇!你老婆才是褚薇薇!”   队友迟钝地摸摸后脑勺,喃喃自语:“是我老婆岂不是做梦都笑醒。”他也算将队长的话通知到位了,又急着去庆功宴占座看美女,就一溜烟跑了。   谢冲书还在气头上,他见周围没人,就将龟缩在墙角不敢露脸的人一把拽起来拖下看台。   “你放手!放手!”   他俩一路拉扯着来到更衣室,路上偶尔碰到一两个熟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们,介于谢冲书黑沉的面色,竟然无人敢触他霉头。   谢冲书将人推进去,然后将门反锁,他一步步靠近,孟辰安就步步后退,最终再次被逼到墙角。   孟辰安不安地望着他,心脏噗通噗通地疯狂跳动,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竟然被一个小自己六岁的人威胁了。   谢冲书没有再逼迫他,他转过身开了储物柜的门,将身上宽大的球衣脱了下来。   汗水沿着宽阔的脊背一路往下,最终消失在球裤腰际处。他浑然不在意在场的另一个人,又大大方方地将裤子脱了下来。   发育健全的男性躯体充满了青春蓬勃的力量美感,暴露在孟辰安眼前,除了那片薄薄的布料欲盖弥彰地遮掩了重点部位,谢冲书身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现了出来。   孟辰安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   随着谢冲书翻动储物柜的动作,他身前的某个庞然大物不断随着身体晃动,分量惊人。   孟辰安不是进了更衣室,而是被装进了蒸笼,整个人已经七分熟,再添把柴就能外焦里嫩。   谢冲书找出一条外裤迅速穿上,他一边换衣服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孟辰安,见他脸上火烧云似的绯红一片,就差冒烟烧出两个窟窿来,对方一直低头望着地砖缝,始终不敢正眼看他。   内心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他停止穿上衣的动作,赤、裸着上半身靠近孟辰安,然后一只手撑在对方身后的墙上,将他困在自己亲手打造的牢笼里。   他刘海上的一滴汗落在孟辰安的鼻尖上,摇摇欲坠。   喉结上下滚动,体内的渴望愈发强烈,他将脸凑上去,用滚烫的唇瓣替对方擦掉了那滴汗。   他在孟辰安的鼻尖点了一把火,这把火迅速以燎原之势在对方身体上蔓延,将血液骨髓都燃烧殆尽,连灰都不剩。   孟辰安愣怔地望着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记忆因为震撼出现缺失,像是少了一块的七巧板。   谢冲书故意将气息喷吐在他脸上,让那对纤长的睫毛如同残翼的蝴蝶在飓风中飘零颤抖,“你的身体比嘴诚实多了。”   孟辰安脸上的血色被苍白取代,高热导致的后遗症也随着温度的骤降迅速消退,理智回笼,尊严重塑,他重新一点点披上尖刺做的外壳将内心的软肉包裹住,“够了,收手吧。”   这话无异于是在火药桶上淋下滚油,他亲手点燃了导火索,让面前的青年彻底失态。   谢冲书抵住他挣扎的身体,双手牢牢扣住他下颚,让他正视自己,“你还不懂吗?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来看比赛,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你都不懂吗?”   他暗暗下定决心,即便孟辰安是只刺猬,他现在也要亲手剥开他的硬壳,探一探内里的虚实,纵然双手被刺得鲜血淋漓,也在所不惜。   他说:“如果我在三秒内吻到你,我就当你答应了。”   这真是一个烂到极点的告白,比没有捅破窗户纸好不到哪里去。   “一、二……”二字的尾音还未收拢,谢冲书就迫不及待地将头部偏移,以便能以最契合的角度与近在咫尺的温软相碰触。   然而一道急促的电话铃声突兀地插足进来,将暧昧的云烟驱散得一干二净。   两人间距不远的唇像一对被迫分飞的劳燕尴尬地悬着。   谢冲书很不甘心,明知三秒已过,但还是想要一亲芳泽,他做事向来不管不顾,只有一往无前的孤勇和斗志。   可孟辰安的理智像是与生俱来的,电话响起的那刻,他就从爱意编织的情网里脱身,他喘了口气,冷冷地瞥了谢冲书一眼,“放开。”   谢冲书徒劳地松了手,只在对方下颚上留下几道红痕。   孟辰安泄愤地推了他一把,他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储物柜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碰撞声。   后脑勺钝钝的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辰安接起电话开锁走出了更衣室。   “什么事?”孟辰安极力克制后的语气与平日里相差无几。   连向来敏锐的康琪竟也没能听出蹊跷,她说:“孟总,我得到消息,谢承洲会出席下周三晚上的酒会。”   “盛荣的那个酒会?”   “没错,盛荣的刘总办得很高调,一个多月前就放出了风声,本地许多有名有姓的都在被邀请之列,我记得您也收到了请柬。”   孟辰安对这事有印象,他问康琪:“我记得这次酒会是刘总特意为他归国的小女儿举办的。”   康琪说:“是啊,当初您收到邀请的时候还说,刘总以前没有大肆办酒会的喜好,还让我去摸清楚他的目的。后来得知是相亲宴,您就干脆把请柬扔进了垃圾桶。”   孟辰安扶额,为当时自己草率的决定感到后悔,“请柬……现在得想办法再弄一张来。”   康琪却并不看好,“您知道自从传出谢总要出席酒会的小道消息后,刘总的请柬已经火爆到什么程度了吗?”   “什么程度?比天王巨星的演唱会门票还抢手吗?”   “大差不差了,如果不是名单做不了假,我就去当黄牛狠赚一笔了。”康琪不无遗憾地说。   孟辰安一下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并一针见血地戳穿了她,“我的请柬在你手上?”   被老板看了出来,康琪也不慌,她大方地承认说:“保洁阿姨谨慎,担心是您不小心遗落的,就从垃圾桶里掏了出来交给了我,我当初料事如神知道您会有用到它的一天。孟总,您看您是不是……”她在电话那头搓了搓拇指和食指,可惜孟辰安看不到。   “是该嘉奖,连同本月的工资一同兑付吧。”   康琪喜上眉梢,尾音都带着愉悦的波浪,然而孟辰安的下一句话无情地打断了她被钞票死命纠缠的幻想,“我说的是给保洁阿姨。”   孟辰安说:“知道谢承洲突然要去酒会是什么原因么?”   言归正传,康琪立刻收敛了玩笑的态度,一本正经地继续汇报,“具体原因打听不到,不过外头有谣传说谢总近期有续弦的打算。”   “续弦?”谢承洲要二婚?孟辰安想起清明那天男人给亡妻墓碑擦拭清扫的身影,感到有些意外。   康琪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这八卦还不如明星出轨、豪门包二奶来的劲爆,她说:“升官发财死老婆,他样样符合,谢总也是男人,绝不可能一辈子当鳏夫,以他现在的地位,想要什么鲜嫩的美色没有。啧啧啧,S市要热闹起来了。就看刘小姐与他是否能喜结良缘了。”   孟辰安:“让你替我打工真是屈才了,不如明天就去和财务结算工资,然后去给谢承洲保媒拉纤,想来谢媒钱也比我这座小庙的薪酬来得丰厚。”   康琪知道他只是在玩笑,也嘴上跑花花,故意调笑道:“那我希望他多结几次婚,让我赚个够本。”   玩笑归玩笑,两人最后敲定了下周三晚上出席盛荣酒会的安排。   挂断电话,孟辰安在走廊里踌躇了许久,最后还是不放心回到了更衣室。   谢冲书坐在储物柜前的地上,沉默地低着头。他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孟辰安,恍惚地说:“你还没走啊?”   孟辰安有些生气,心想要是自己一走了之,就他这个狗脾气,还不知道要怎么个闹腾。自己也是吃多了亏有了经验,结果谢冲书还不识好歹。   孟辰安心里不舒服,出口的话也带了刺,“天不早了,院花和你队友还在等你。”   谢冲书受伤地瞪着他,“我和她没关系。你宁愿相信别人的胡说八道也不信我的解释。”他掐断不断作响的来电,点开大学城的论坛,给对方看自己之前发的澄清帖。   主楼只有一句话:我谢冲书和褚薇薇不存在暧昧关系,我有心上人,望周知。   下面留言有几千条,吃瓜的猹满地跑,甚至还为谢冲书是不是渣男这个问题生生掐了几百层楼。   更有不信邪的CP粉抱着这不过是小情侣吵架的把戏,只要我不闭眼,我的CP就不会BE的侥幸心理,仍旧在下面摇旗呐喊。   孟辰安尴尬地将手机扔回他怀里,转头就走,又被拽住手腕。   谢冲书仰视他,眸中水光璀璨,盛满星辉。   孟辰安被灼伤, 他快速地用另一只手拂开对方,又心软地开口说道:“下周三晚上我有个应酬,祝淮休年假,我缺个司机,酒会结束后你来接我。”说完逃也是的冲出了更衣室。 第19章 舞伴变成猫跑了   酒会的举办地点位于刘家名下的一处别墅中。   祝淮离开前不放心地多嘴问了一句:“孟总,我真的不用在外面等你结束?”在收到老板肯定的答案后,虽然觉得奇怪,但能提早下班的喜悦让他没有去深思背后的缘由。   孟辰安在出示请柬后被恭敬地迎了进去。   宽阔的场地内到处灯影辉煌,衣香鬓影,各种昂贵的香水和雪茄的气味糅杂在一块儿,显得精致而又浮华。   他将主家对客人开放的地方都逛了一圈,没见到刘总一家人,倒是碰上了好几个熟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以闲聊地方式不动声色地交换了情报。   并非所有人都想成为刘家的乘龙快婿,今晚来赴酒会的除了对刘家和刘小姐感兴趣的,就是和孟辰安一样带着其他目的而来。   而这些目的大多是奔着谢承洲来的。   他本该是刘家的客人,却因为背后的权势财富而喧宾夺主,将主人家的锋芒掩盖得所剩无几。   时间分秒即逝,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似优雅得体地交际、饮酒,但他们频繁查看时间的举动却让气氛略微焦灼。   直到晚上九点多,盛荣的刘总才带着他的妻子、儿女姗姗来迟。   孟辰安游离在人群外围,目之所及始终没有见到谢承洲的身影。   各种猜测在他心头飞快掠过,也许谢承洲会出席酒会的消息本身就是谬误,是有心人散播的假消息,可能出自刘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当然也不排除谢承洲确实要来参加酒会,只是又因为某种原因取消了行程。   他还想到了第三种可能,谢承洲他已经来了,可他暂时并不打算在这么多人面前露脸。   究竟会是哪种情况呢?   自从刘总出现,孟辰安就一直在关注他的一言一行,可惜这只老狐狸虽然做生意没多大本事,可做人却向来滴水不漏,那张堆满笑容的富态脸孔上实在看不出任何端倪。   只能尝试从刘家的儿女身上下手,看是否能挖掘出有用的消息了。   和孟辰安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着实很多,一些为了让刘小姐青睐的青年才俊连同那些心眼多的好比是筛子成精的人都有意无意地朝刘家兄妹身上贴,很快将两人包围得水泄不通。   孟辰安没有人挤人的爱好,他端着酒杯在外圈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种情况还是不要轻易朝里钻,人多眼杂不说,还不一定能套出有价值的东西。   他开始怀疑,刘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真能放心自家两个孩子被这些能吃人的家伙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然而孟辰安环顾周遭,意外地发现刚才还站在显眼位置和人说话的刘总早已不见踪影。   糟了,这个老狐狸果然有后手。   孟辰安突然意识到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刘总耍了。   谢承洲今晚果然在这里,他现在无比确信这一点。   孟辰安想起小时候在老宅里和堂兄弟姐妹们玩的捉迷藏游戏,谢承洲就在这栋别墅的某个房间内,如何突破重重关卡顺利见到他对自己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   至于在见到人后,怎样将自己的思想灌输给他,彻底说服他,才是最大的难题。   孟辰安不是个甘于平凡、喜欢待在舒适区浑噩度日的庸人,他喜欢一切有挑战性的事物,他想要顺利拿下这个难啃的硬茬,将之成为他事业版图里最亮眼的地标。   然而他还来不及行动,就有五六个侍者端着托盘鱼贯而入。   托盘上陈列着一枚枚精致的宝石胸针,在场的客人需要从中挑选一枚并将其佩戴在身上。   巧的是,当侍者来到孟辰安面前的时候,托盘上只剩下一枚被挑剩下的,他无可无不可地拿起这枚形似白玫瑰造型的胸针却并不急着戴在胸口。   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其他人拿到的胸针也都是各种花卉形状,几乎囊括了大多耳熟能详的种类。   孟辰安有些猜到这是在玩什么把戏,他立刻兴致缺缺,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溜了出去,并将白玫瑰胸针随手扔在了花圃里。   结果没等他走远,花圃里就传出一声细声细气的猫叫,一只浑身雪白的幼年布偶猫钻了出来,皮毛上零星沾着些细碎的花瓣草叶。   它优雅地从花圃里跃出,朝孟辰安细细叫唤了一声,嘴巴里叼着亮闪闪的东西,还用前爪碰了碰他的裤腿。   刚作案就被抓,孟辰安看着这只猫咪有些头疼,他猜测这兴许是刘家人养的宠物猫偷跑了出来。   他没有养猫的经验,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奶猫会不会被胸针扎伤。他蹲下身,尝试着挠了挠它的下巴,想趁小猫不防备的时候将东西拿到手。   布偶猫惬意地眯了眼,尾巴轻轻缠在他脚踝上,只是嘴巴里的东西还是死死叼着,暂时没有拿出来与人类分享的打算。   孟辰安反复挠布偶的下巴,小猫咪在享受了一番后又仰躺在地上,在月色下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娇气地朝他“咪”了一声,想和眼前的铲屎官玩点其他花样。   这让孟辰安犯了难,结果因为他的犹豫,布偶猫气恼地用尾巴打了他一下,然后几个跳跃就钻进了夜色里。   结果没跑出去多远就撞在了一根“柱子”上,它受了惊吓,尖细地叫唤了几声,然后慌不择路地跑没了影。   男人将地上亮晶晶的东西捡了起来,在看清是何物后,他从黑暗里迈步而出,高大英俊的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   谢承洲将手上的那枚胸针亮给孟辰安看,似笑非笑地问:“好像我的临时舞伴变成一只猫跑了,孟总有见到吗?”   孟辰安下意识地看向对方胸口,谢承洲身上果然佩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白玫瑰胸针。他僵硬地杵在那边,任凭今晚柔婉的月色将他脸上的赧然蒙上一层透明的轻纱。   不过要他亲口承认自己就是那只偷跑的猫咪,他是打死也不会做的。   他朝夜色里侧了侧脸,故作镇定地说:“没看见。”   谢承洲笑道:“是啊,这里原本除了孟总也没别人。”他话里有话,虽然没有直接戳穿孟辰安的谎言但从他略微戏谑的目光中不难看出他已经猜到了一切。   孟辰安想要辩解几句,但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可能是越描越黑,他索性什么都不说,谢承洲的话里玩笑的意味居多,只要他没有真的为此感到被冒犯,这事就不是大事。   谢承洲朝他伸出手,“我们又见面了,孟总。”   孟辰安和他右手交握,就感到掌心里被一枚硬物烙到,对方将东西推进他手里,然后松开了手,那枚胸针就这么物归原主了。   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孟辰安最终还是将胸针佩戴在了胸口。   谢承洲望着在夜色里绽放的洁白玫瑰,凌厉的五官线条被月光和花香软化了稍许,他发出邀请,“走吧。”   孟辰安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对方真的是因为一个无聊的酒会游戏出来寻找自己丢失的舞伴。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起码现在他不需要再想方设法地接近谢承洲,这样的巧合也并非没有好处。   两人穿过僻静小路,逐渐靠近人声鼎沸、灯光绚烂的所在。   舞池里管弦乐丝滑地倾泻而出,音符在飘着酒香的空气里跳跃。   从第一个人察觉这对不思议组合的出现,到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在他们身上,不过短短数十秒。   那些包含了好奇、震惊、猜疑、忌惮、嫉妒等许许多多情绪的有色眼神,像刀锋利刃一般投射在孟辰安身上,然而还不等他适应,罪魁祸首却没事人一样地转身朝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孟辰安骑虎难下,他在众目睽睽中将手交给了对方,然后腰间一紧,谢承洲的大手稳稳地搂住他的腰,在悠扬的曲调中带领他在舞池旋转。   从头到尾对方都牢牢把控着一切,不管是节奏还是舞步,孟辰安都很不适应。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掌控操纵的感觉,就像现在,他在谢承洲面前只能磕绊地跳着女步,他想,此时的自己一定像只伸着脖子的大鹅,古怪地摆动身体企图跟上节拍,在外人眼里是多么的滑稽可笑。   如同过了一个多世纪,孟辰安从未觉得一支舞能够如此漫长,等最后一个音符终止,他才如释重负地从被困茧蛹的窒息感里解脱出来。   谢承洲从侍者那边要了两杯酒,两人轻轻地碰了杯。   孟辰安抿了一口,清爽的酒液顺着喉管滑下,芬芳萦绕在唇舌间,他抬眼郑重地说:“谢先生,您能抽空听我说几句话么?”   谢承洲点了点头,两人来到僻静处,孟辰安身后是一株旺盛的木绣球,繁花堆雪,素雅静美,硕大的花团令枝丫都折了腰。   “你想说什么?”谢承洲并没有在刘家久留的打算,他看了眼腕表,能给对方的时间并不多。   孟辰安心知长篇大论并不适合现下的场合,他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了对方。   实际他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此时此地并非谈生意的好时机,更何况,单凭一支舞的交情若能就此拿下谢承洲,那不是他自己疯了,就是谢承洲疯了。   “孟氏与我的经营理念不符,我没有要与其合作的打算。”对方的态度十分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孟辰安笑道:“您误会了,不是和孟氏,是和我自己的公司。” 第20章 一文不值   谢承洲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孟辰安的态度不像在开玩笑。   如果之前对孟辰安的印象还是第一眼让人瞩目的漂亮花瓶,那么现在就变成了毫无自知之明的蠢货了。   他有些后悔今晚在对方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为此他有些不快地冷下了脸,连态度都带上了些许轻视和傲慢,“我开的不是慈善机构,看来孟总对谢氏还不够了解。我连孟氏都瞧不上,你那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又哪里有比孟氏更值得合作的价值呢?”   孟辰安没有被他的话吓退,他正视谢承洲,“孟氏是台老朽的机器,这种连齿轮零部件里都是斑斑锈迹的老家伙当然无法入您的眼。谢氏需要的不是曾经的商界大拿,而是未来的后起之秀。”   “那就等你成了后起之秀后再来找我。”谢承洲连个眼神都欠奉,他转身离开前,不无残酷地说道:“你很有野心没错,但是你父亲当年的事让我很难相信他的儿子,也就是你的人品。毕竟多年前谢氏曾经吃过一次亏,不管是孟氏还是你,你们姓孟的在我这边的信誉一文不值。”   孟辰安的脸色变得比木绣球更加苍白,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大簇的花团,柔嫩的花瓣被碾成烂泥,汁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尘埃中。   鞭笞般的酷刑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脸上,火辣辣的疼,他心里恨极痛极却不能否认一个字,因为对方说的在目前来看确实是事实。   谢冲书提早到达目的地等待孟辰安。   他将车停在别墅外,一个人孤独地享受夜晚的静谧,头一次感到原来等待也可以变得如此甜蜜、悸动。   直到十点多,才陆续有车辆和人群从里面出来,他怕孟辰安找不到他,干脆跑到大门口蹲点。   他个头高大,很是显眼,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忍不住看他。   谢冲书心里得意,他哼着歌,灵魂像只雀跃的小鸟,在夜空中欢快地扑腾翅膀。   孟辰安走在最后,他一早就看到了人高马大的男生,对方眼睛亮极了,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璀璨。   他和身旁的熟人告别,然后走到谢冲书面前。   谢冲书在看到他后更加高兴了,灵魂也瞬间归位,他浑身冒着喜悦的气泡,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   他不顾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拉住孟辰安的手,又怕他喝多了不敢跑太快。   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用手遮挡住顶部,等人坐进去后又恨不得自己亲自给人系安全带。   孟辰安好笑地拍掉他企图作怪的手,“我没喝多,你安分一点。”   谢冲书笑嘻嘻地拿出一盒牛奶,用吸管戳开后殷勤地递到他嘴边,孟辰安瞪了他一眼,接过牛奶吸了几口,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   谢冲书换了首舒缓的歌,边发动车辆边对他说:“困了就先睡会儿,等到了我再叫你。”   孟辰安并不买账,“你开车我不敢睡。”   “为什么?又不是第一次坐,我的车技你还不放心吗?”   “少废话,专心开你的车。”   谢冲书嘴里嘟嘟囔囔地发牢骚,全是吐槽孟辰安不识好人心,自己半夜不睡觉好心好意来给他当免费司机,竟然还这么嫌弃自己。   他故意皱着一张苦瓜脸,企图用装可怜博取同情,但这种过于幼稚的举动只会换来对方的大白眼。   孟辰安和他抢白了几句后酒意逐渐上涌,眼皮子越来越重。   在红绿灯路口,谢冲书将车停稳后,从后座捞起一件薄外套盖在他身上,孟辰安睡得很浅,他睁眼就看到谢冲书放大的脸,他下意识朝后躲,奈何身前身后外加一根安全带,实在没有多余的空间给他躲猫猫。   他只能将脸面向车窗,透过茶色的玻璃欣赏飞速后移的霓虹灯影。   谢冲书打了转向灯,他盯着前方不断跳跃的数字,轻声问:“你似乎情绪不是很高,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他心里有点忐忑,担心那个让孟辰安不快的人是自己。   孟辰安没有回答,街道边五光十色的灯光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没过多久他就闭了眼养神,似乎睡着了,没有听到谢冲书的话。   谢冲书不再勉强他,专心地开车。夜晚的路况比白天好了许多,车子开得很稳当,如同一只摇篮轻微地晃荡着,孟辰安在浅眠中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   那些快乐的、美好的回忆像拼图的碎片从落满灰尘的角落里飞出,拼拼凑凑成一幅幅色彩凋零的画,最终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和血色的格调,再度破碎成渣滓,朝着四面八方溃散。   孟辰安心头一跳,惊醒过来,眼角沾染了点湿意,他下意识去看谢冲书,对方察觉到视线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嘴角扬得老高,又开始喋喋不休,“醒啦?很快就到家了,再睡会儿。怎么一直看我?是不是突然发现我长得很合你眼缘?现在为你开车的可是S大金融系的门面担当,出场费可不低,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孟辰安嗤笑道:“你这是明码标价挂牌下海?”   “如果是你也不是不可以,金主您要包养我吗?可以打个对折。”   “胡说八道,不正经。”   谢冲书不依了,辩解道:“哪里不正经了你说,孟总我这是和你在正儿八经谈生意,你怎么能人身攻击?”   孟辰安懒得和他打口舌官司,伸手给了对方手臂一记老拳,结果发现对方运动细胞太发达导致上头的肌肉硬邦邦的,非但没让他涨点教训,反而还把自己的手给锤痛了。   车内充斥了谢冲书放肆的笑声,他故意显摆了一下形状流畅的肌肉纹理,还不忘嘴上占便宜,“痛不痛?给你吹吹。”   “吹你个鬼。”孟辰安将他的脸推开。   因为谢冲书的插科打诨,孟辰安低落的情绪好了不少,他突然有了对身旁这个年轻人倾诉的欲望。   “刚才有个人说了我爸的坏话。”   谢冲书:“所以你不高兴了?”   孟辰安点点头,“他说因为我爸,他对我本人的品德也持怀疑态度。”   “这人是什么种类的封建老古板,现在还兴玩连坐这一套?”谢冲书无法理解这种靠语言攻讦别人来获得精神愉悦的人的脑回路。虽然对孟辰安父亲的事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他无条件地站在对方这边。   他说:“人的两片嘴皮子最不是东西,上下一碰就能伤人。从小到大因为我妈的事,我没少听闲言碎语,更恶心龌龊的话也不是没有。即使她有错,也是生我养我的妈妈,子不嫌母丑,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如果有人当着我的面说她不好,我会和他理论,如果他不听,我就揍他,揍到他认错为止。你说是他的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孟辰安笑出了声,“你的办法真是简单粗暴,可惜不适合我。”   “看你样子就不像会揍人的,打架还不跟挠痒痒似的。”说完又想起刚才的小拳拳,谢冲书整个人像只偷了米的老鼠,笑得乱颤。   孟辰安又赏了他一记重拳,谢冲书很上道地故意怪叫:“哎呀!胳膊折了!好痛!手断了!”   笑闹够了,他又恢复了难得的正经,说:“我没见过伯父,但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我相信他不会是大奸大恶的人。”   “这么些年,你还是第一个说相信我爸的人。”   “那是,不相信伯父怎么行?毕竟我是励志要做他……”   “做我爸什么?”   谢冲书乖觉地闭了嘴,他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得意忘形了,差点嘴瓢说出会惹人生气的话。   好不容易和孟辰安关系有所缓和,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夜回到解放前。   他只能继续胡说八道将这茬揭过去,“做伯父儿子的朋友啊。”男朋友,他默默补充了一句。   “无聊。”孟辰安偏过头不理他。   谢冲书继续他的歪理,“如果你下不去手,我可以勉为其难帮你套他麻袋。不过,要是我因此进去了,你得来给我送饭。”   话越说越离谱,神他妈进去了,他不理解谢冲书的脑回路,这孩子从小是在道上混大的吗?怎么张口闭口都是暴利输出,别是一早就长歪了吧。   孟辰安说:“要是拳头能解决,估计光是本地想揍他的人能绕S市一圈。”   谢冲书夸张地“哇塞”了一声,说:“这么能招仇恨,岂不是比篮球还欠拍。这种人的话别放在心上,我相信你,你这么优秀,迟早有一天这人会回头跪舔你。”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精神胜利法,孟辰安觉得好笑的同时都想将谢冲书的脑袋撬开,瞧瞧里头的构造到底有什么异常。   车子驶入了小区,谢冲书眼巴巴地问:“我能上去坐会儿么?”   孟辰安解开安全带,干净利落地下车关门,“不能。”   谢冲书颓然地靠在方向盘上,觉得精力透支,前途惨淡,没想到还没灰心丧气多久,车窗玻璃就被人敲了三下。   他差点从驾驶座弹跳而起,手忙脚乱地摇下车窗,脖子伸得老长,毛茸茸的脑袋从里面探出,像只不安于室的大型犬。   孟辰安揉了一把他的狗头,鬼使神差地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   谢冲书眨眨眼,肉眼可见的红潮从耳根开始朝面部泛滥,他得寸进尺地指了指自己嘴巴,“这里呢?这里不来一下?”   孟辰安用两根手指戳了戳这家伙的额头,翻脸无情,“下次吧。”   谢冲书兴奋地鬼叫,他一脑门撞在车顶,又被安全带拉回现实,他扯着嗓门朝孟辰安大喊:“那我记下了,我还要按日算利息,你小心利滚利赔得裤衩都不剩。” 第21章 跟我走   谢承洲的话再伤人,孟辰安在自我宽解了一晚后还是不得不继续想办法达成与谢氏的合作。   他自认为没有那么玻璃心,不会因为对手的出言不逊就一蹶不振。   他将手头亲自起草的合作方案整理好后一并交给康琪,让她将东西送到谢氏,至于谢承洲会不会赏脸看一眼,就不得而知了。   今后少不得还要厚着脸皮去对方面前刷存在感,他也从叔伯的这个计策里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他们果然不愧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知道自己性子高傲,自尊心强,恐怕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但要让他们失望了,即便是将自己的脸皮扯下来给谢承洲踩着当炮仗助兴,为了达到目的,这些难堪又算得了什么。   近期气候多变,忽冷忽热,昨天穿着厚外套,今天恨不得换上短袖裤衩,雨水也神出鬼没,总能冷不丁地将人浇成落汤鸡。   谢冲书这人不看天气预报,又故作潇洒地雨中漫步,导致感冒终于循着机会找上了他。   这两天他鼻塞打喷嚏,纸巾一刻都离不了身,为了不传染给孟辰安,他俩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了,谢冲书为此患了相思病,除了上课就是在公寓里装死。   这天没课,他闲得无聊没少用手机骚扰孟辰安,一会儿是体温计,一会儿是中午吃了一半的白粥,照片多得能连发十次九宫格,一个小小的低烧都被他夸张成能随时咽气的绝症。   孟辰安几天前就识破过他的诡计,导致今天一整日没搭理他。   他忙碌了一个白天,手头的工作就没有停过,集团开完会又去见了重要客户,到了傍晚才堪堪将事情处理完。   下午雨就没有停过,开始还是淅淅沥沥,到现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风也渐渐变得狂野起来,两边的行道树被吹得哗哗作响,枯枝烂叶被刮得到处都是。   孟辰安特意冒雨绕了个大圈去买了养生汤并几道清淡的点心打包了给送到谢冲书住的地方。   这可把人给美坏了,嘴巴也不苦了,头也不晕了,吸溜着清水鼻涕给孟辰安开门,要不是还顾忌着自己真的有病,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能来个大大的熊抱。   孟辰安进门就看到药盒被随意地扔着,沙发上皱巴巴地团着一条薄毯,垃圾桶里是几个外卖盒,谢冲书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角糊着眼屎,感情这小子今天一天没出门,就在家里孵蛋。   谢冲书赧然地抓抓头发,将垃圾桶踢到角落,又把药盒塞进茶几的抽屉里,将薄毯团吧团吧一屁股坐在上面,只有眼屎依旧岿然不动地牢牢黏在眼眶里。   孟辰安有些牙疼,又懒得和个病患计较太多,将包装袋打开,汤水还冒着热气,他去厨房拿了副碗筷舀了一小碗递给对方。   谢冲书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老大爷似的揣着手,当场扮演起病入膏肓、生活不能自理的重症病人角色,还入戏颇深地咳嗽了几声。   孟辰安拿他没办法,只能端着碗喂他喝了一口汤,谢冲书立刻眉眼弯弯,笑容大得五官都快装不下,连揩下来的鼻涕都是蜜糖做的。   孟辰安见不得他这副傻兮兮的模样,气恼地将碗塞他怀里,自己坐在客厅另一头回康琪的信息。   然而另一边喝汤的动静实在太扰人了,呲溜呲溜地响个没完,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的饿死鬼,可恶至极。   刚才买东西的时候遭遇大雨,手机不慎掉在了水坑里,现在有向板砖进化的趋势,孟辰安重启了两次收效甚微,最终屏幕一花彻底没了声息。   谢冲书歪在沙发上,美滋滋地喝着汤,他还想用脚去够纸巾擦嘴,孟辰安一脚上去,他差点滚翻在地。   将纸巾扔在他脸上,孟辰安没好气地和他借用电脑,他现在有个工作邮件急需处理。   谢冲书一边指着书房的门一边抱怨,“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还这么兢兢业业,真不够意思,你真是个工作狂,老板当得比社畜还不如。”   孟辰安懒得听他聒噪,进屋将门虚掩着,等开机的功夫环顾了一圈书房的布局。   他第一次来谢冲书家里,又因为对方的死缠烂打对其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难免对这人的独居生活产生好奇心。   一圈看下来,可能是专门请了阿姨定期来做清洁,除了某些细节有点碍眼,整洁度上还勉强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书房的布局很简单,与其说是用来学习的,还不如说是专门用来打游戏的,游戏机有好几个,随手扔在一边,橱窗里摆了好几排限量版手办,虽然一个都不认识,但也看得出每一个都透着金钱的气味,价格不菲。   这位少爷虽然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但过得很富裕滋润,想来是他母亲生前就未雨绸缪给他做好了打算。   至于他从未提起过的继父有没有关照过他,孟辰安就不得而知了,也没兴趣知道。   他打开谢冲书的电脑,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将事情处理好。   谢冲书的电脑桌面上除了几个大型网络游戏的图标外,只有一个未命名文件夹格格不入地待在上面。   孟辰安有点好奇,他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都会有些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比如几个G的不可言说小视频。   谢冲书喜欢自己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况且孟辰安并不瞎。只要一想到这家伙看片,也许将来的某一天还要把从里头学到的“知识”用在自己身上,两颊就火烧火燎地一发不可收拾。   谢冲书在客厅炫完了大半的晚饭,左等右等不见孟辰安出来,他干脆叼着体温计敲开了书房的门,“还没好?我等的体温又涨了两度,你快看看……”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因孟辰安很不对劲,脸上乌云密布,眼角绯红,眉目微蹙,谢冲书了解他,知道这是气狠了。   他刚想说点俏皮话,视线在电脑外壳上掠过,一段记忆突兀地闪现在脑海,他立马僵立在原地,因为恐惧连周遭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   谢冲书如遭雷击,浑身血液倒流,他三两步冲过去,果不其然,看到电脑屏幕上当初抓拍的照片铁证如山地揭露了他曾经全部的冲动和罪恶。   孟辰安冷冷看他,将文档打开,里面密密麻麻地检举内容至今还能倒背如流,他心寒透了,原来自己从来没弄懂过面前这个人。   为什么他能一边讨好自己一边背地栽赃陷害?还能当无事发生一样地对自己死缠烂打?   孟辰安气得浑身发抖,怀疑这个人的心性是否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只觉得自己在事实面前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他不是圣母,做不来轻易原谅,谢冲书的所作所为当初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不仅将自己的原定计划破坏得一干二净,还让自己遭受了非议。   即便是水落石出的今天,集团内部还有心怀恶意的人背地里议论自己,说空穴来风,必有其因,更有恶毒龌龊地说自己和表姐不清白。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谢冲书本人。   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意图靠近自己?两面三刀不过如是。   孟辰安比当初被人当众攻讦质问时还要难受百倍,胸口气闷难消,只觉得对方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自己还天真地踏进了他编织的陷阱,简直愚不可及。   他一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也不想再看到谢冲书这张脸。   孟辰安推开挡路的谢冲书,对方撞在门板上,光听动静就头皮发麻,然而他一声没吭,嘴唇苍白干燥,开开合合想要说点什么。   然而孟辰安一个字都不想听,他一把挥开对方上来阻拦的手,警告地瞪了谢冲书一眼,离开了公寓。   外头暴雨如注,狂风怒号,整个世界被黑色的玻璃罩笼盖,雨刷疯狂摆动,密集的雨幕仍将孟辰安的车困在水牢中,两边水浪高低起落,若不是手上还把着方向盘,他都怀疑自己是开着一艘小船在海浪间颠簸。   恶劣的气候导致能见度出奇的低,孟辰安心里郁结了怒意,火气被死死压制在胸腔里无处发泄。   路口闪烁的黄色信号灯被暴雨冲刷得几不可见,孟辰安没有减速,然后和横向里驶来的车辆撞在了一起。   剧烈的撞击和安全气囊弹出的力度让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直到车窗玻璃被反复敲打,他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外头有个穿西装的男人打着伞锲而不舍地拍窗,身影在大雨里扭曲变形,令人分不清真假虚实。   孟辰安摸索到车窗按钮,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碰撞导致故障,不论他怎么拨弄车窗都纹丝不动。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门从里推开,刚开了一条缝,狂风裹着土腥味的雨水灌了他满脸,车门也被风一下子掀开大喇喇地敞着。   打伞的男人要不是躲得及时,恐怕就要被车门扇麻半边身体。   暴雨快速打湿了车内室,孟辰安浑身湿透,狂冽的雨点打在身上,让本就疼痛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又冷又痛,肌肉因为应激反应开始抽搐,他眼前光影乱飞,像是无数雪片洋洋洒洒。   那人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吓了一跳,扒开门拍拍他的脸,孟辰安撩开眼皮看了对方一眼。   男人惊喜不已,“您没事吧,您有点眼熟?唉,您是孟辰安孟总吧?”   对方的脸很陌生,孟辰安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你是?”一开口就吃了满嘴的雨水,又苦又腥。   “我是谢先生的助理,您伤的怎样?我已经报了警,需要现在送您去医院么?”   孟辰安动了动手脚,发现除了碰撞造成的疼痛和晕眩,没有什么其他损伤。   男人松了口气,将车门给他关上,自己顶着大风跑向另一辆事故车辆给自家老板汇报情况。   在听说是孟辰安后,谢承洲愣了半晌,拿文件的手在纸张的侧边轻轻摩挲,他吩咐助理:“叫人尽快派车来。”   助理说:“已经在路上了,您再等会儿。”   谢氏的车和交警几乎同时到达,助理半边身子暴露在雨里为谢承洲打伞,谢承洲没有立刻坐车离开,他皱眉望向那辆头部严重变形的车子,突然大步朝前走。   助理小跑着跟在他身旁,伞在大风大雨里根本不顶用,谢承洲外头的西装很快湿了大半。   他在助理惊讶的目光中将车门打开,谢承洲眉峰凌厉,五官天生带着压迫感,在看到里头湿淋淋的人后,他带着命令的口吻说:“跟我走。” 第22章 有意思么   孟辰安有些脑震荡,又被冷风冷雨一打,整个人都不太好,他浑浑噩噩地听到男人的话,脑子慢了半拍,一时跟不上对方节奏,只能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然而还没等他明白过来,自己的手臂已经被牢牢抓住,谢承洲强势地将他从车里提溜出来,不由分说地塞进身旁的后车座里。   等醒悟的时候,自己已经和谢承洲并排坐在车里,暖气的温度刚刚好,冰冷的四肢开始回暖,他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让原本专注于文件的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   孟辰安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强打起精神说:“很抱歉,谢先生。”实际上他没有什么说话的欲望,也并不想让外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窘迫,比起让谢承洲绑架似的拉上车,他更愿意坐警车离开。   他搞不懂谢承洲的心思,之前很厌恶自己,还出言羞辱,现在撞了他的车,他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捎自己一程。   “谢先生,要去医院吗?”司机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孟辰安婉拒,“不用了,前面放我下来,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司机没有应声,欲言又止地望着谢承洲。   男人将文件翻页,头也不抬,“送他回家。”   孟辰安还要说点什么,被男人凌厉的一眼瞪得失语,只能报出一串地址,闭了嘴再不说话。   车辆驶离现场,头顶浓重的暗云被甩在身后,雨势虽然还是很大,但比起刚才如同洪灾泛滥的阵仗已经好了很多。   因为一辆闯红灯的电瓶车从斜刺里钻出来,司机猛地一脚刹车,导致后座的两人被惯性带着往前冲的同时,被谢承洲随手放在身旁的文件也散了一地。   孟辰安弯腰去捡,又想起这可能涉及到商业机密,只能不尴不尬地停顿了动作,可白纸黑字还是映在了他瞳孔里,让他很震惊。   只因谢承洲看了一路的文件就是他当初交给康琪送到谢氏的那份。   谢承洲手指点在纸张上,说:“方案写得不错,就怕是纸上谈兵。”   孟辰安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不由地高兴了些许,快速地说:“谢先生您问。”这份方案是他花了很多心血完成的,没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清楚里面的细节,即便现下状态不佳,但他自信能为对方答疑解惑。   谢承洲并不客气,他的问题毒辣刁钻,孟辰安知道他有意为难也不恼,心平气和地与他聊了一路。   到最后,他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似乎不再像那晚酒会时一样排斥自己了。这是个好兆头,他不禁松了一口气,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也不是那么糟糕。   谢承洲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让孟辰安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他明白这种事急不来,当场拍板的可能性也不大,对方既然看了方案还问得如此细致,起码比自己预想的多了三四分可能。   想到这些他也放平了心态,眼看车辆进入小区,他对谢承洲说:“谢先生,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也很感激您。”   谢承洲点了点头,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道歉和谢意,“你的车我助理会处理。”   孟辰安笑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目送孟辰安进入大楼后,司机调转车头缓缓地朝小区大门开去。   谢承洲的目光落在身旁被孟辰安身上的雨水沾湿的皮质座椅上,手指划过那片水痕,似乎上头余温未冷。   冷不防司机惊诧的低呼传到他耳里,“唉,那辆看着像冲书少爷的车。”   谢冲书?   谢承洲透过玻璃和外头的雨幕一眼看清了那辆眼熟的车,这还是前年送给对方的生日礼物,上牌等一切事宜都是让蒋震明去办的。   要是没记错,谢冲书的住所距离这小区可不近,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种天气也不像来访友的。   对方的车飞速地与他交汇而过,由于这辆他不经常坐,谢冲书又心里有事,匆忙间倒是没有认出来。   “别让他发现,跟上去。”司机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借着滂沱大雨跟在对方车后。   结果兜了一圈竟然又回到了刚才那栋住宅楼前。   司机亲眼看到谢冲书将车歪在花坛边,横冲直撞地冒雨跑进了大楼,他心里犯嘀咕,偷偷从后视镜里观察老板的态度。   谢承洲盯着单元门看了许久,怀疑的种子随着大雨落在肥沃的土壤里迅速生根发芽。   “走吧。”   “是,谢先生。”   ***   孟辰安正拿毛巾擦头发,就听见有人在按门铃,开门一看,谢冲书浑身湿透,两条裤腿蓄满了水,淌在门口的地毯上留下一片深色的水迹。   孟辰安想也没想就甩上了门,不管外头怎么叫门哀求他还是觉得心绪难平。   他在门边站了会儿,谢冲书铁了心要和他僵持下去,孟辰安越发烦躁,他踱了两个来回,实在受不了这动静,干脆躲到书房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打开电脑开始办公,可是条款、数据都像活过来似的,在显示屏上不断扭动变换,他竟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脑子里全是这场暴雨带来的燥郁和烦闷,整个人像是吸饱了雨水的棉花,连精力都被这份沉甸甸的重量消磨殆尽。   书房的门隔音效果很好,他本该听不见玄关那边的动静,也不知是不是精神衰弱导致的错觉,总觉得那些扰人的声音仍在耳畔不停地折磨他。   他淋了雨,衬衣和裤子被体温烘得半干,冷冰冰地贴在皮肤上,像是湿冷的软体动物黏着在上面,令他不适。   因为谢冲书,他根本没有洗漱的心情,他在书房里坐立难安,挂钟上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加重了煎熬。   孟辰安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通过猫眼朝外头张望。   门外的世界被猫眼大肆地扭曲变形,光怪陆离到失真,谢冲书的身影也不例外,他像不断膨胀融化又被强行捏成一团,让人看不透他真实的面目。   孟辰安又轻手轻脚地走了,接下去的时间内,他反反复复地从客厅、书房来往于玄关,每次看到的都是谢冲书垂着头站在门外的样子,像尊雕塑,连姿势都没有变动过。   无奈之下,他拨通了物业的电话。   小区物业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细碎的交谈声,孟辰安的心被吊得老高,当外面的动静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时,他仿佛被抛向了半空,失重感令他下意识忘记了呼吸。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他在猫眼里确认了好几遍,又开门对着空荡荡的走廊发了会儿呆,才行尸走肉地回到屋里。   结束了,他想。   然而物业的电话却在这时打了过来。   “孟先生,很抱歉,您还是下楼看一下,那个人他……要是出事就不好了,外面雨这么大……”   孟辰安冲到阳台上,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借着小区里昏黄的路灯,只能看到有个黑点驻足不动。   真是荒谬,这是做什么,又是做给谁看。   以为这样的苦肉计就能让他心软,真是异想天开。   他拿备用机拨打谢冲书的电话,除了忙音还是忙音,最后都以机械的女声结尾。   孟辰安气得砸了手机,拿了雨伞就朝楼下冲。   谢冲书像块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石头,意识开始迷离,连睁眼的力气也所剩无几。   孟辰安气笑了,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雨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谢冲书!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到底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谢冲书踉跄着前扑想要抓住孟辰安,可脚底如同灌了铅水一样沉重,无法跟上思维的步伐,他跌在水坑里,泥水从脸颊滑进领口,像个小丑。   孟辰安觉得他是个虚情假意的骗子,当面蜜糖背后捅刀。   他撑伞的手微颤,在风吹雨打中几不可察,“不要再来纠缠,滚。”   听话的谢冲书就不是谢冲书了,雨这么大,他什么也没听见,执着地拉住孟辰安湿透的衣摆,借着支撑住浑身的重量从雨里爬起来,他一把搂住对方,红着眼声嘶力竭地大喊:“我不走!我不走!”   孟辰安推他,伞在拉扯中被风吹上了半空,在雨中打着圈飞远。谢冲书靠着一股蛮力死命箍住他,除了不断重复自己不会走的决心就是一遍遍地求他原谅。   孟辰安冷笑,“谢冲书,有意思么?无聊的爱情游戏有意思么!”   “不是爱情游戏!不是!”谢冲书嘶哑的嗓音越来越低,他整个人都依靠孟辰安才能在大雨里站立。   “不是爱情游戏,我是真的……”他浑身高热,被冰冷的雨水浸透后仍像个火球一样熊熊燃烧。   孟辰安触手一片滚烫,吓了一跳,“谢冲书!谢冲书!”   对方伏在他肩上已然晕死了过去。   无力感爬上心梢,孟辰安很想任性地不管不顾,他抹了把脸,最终认命地将人从雨里捞起来,费力地拖曳回家。   他顾不上收拾自己,将浴缸注满热水,把人三两下扒光扔了进去。   谢冲书人事不知,死猪一样地泡在水里,背脊贴着浴缸壁,一不注意就滑溜了下去,他鼻梁下的半张脸全部陷进水里,差点溺死在里头。   孟辰安一个头两个大,他从来没干过帮人洗澡的活,要是一时的心软导致意外谋杀,他情愿谢冲书被大雨冲走也不要在自己面前碍眼。   他用软毛刷胡乱地在对方身上刷洗了几下,纯当泄愤,等浴室的温度升高,谢冲书苍白的身体开始呈现粉红色。   孟辰安又将他从水里拽出来,用浴巾擦干净身体,自己的衣服对谢冲书来说有点显小,但现在也只能将就。   等把谢冲书收拾干净从浴室拖回床上,孟辰安自己差点虚脱得倒在地上起不来。   他越看这张脸越愤怒,想趁着人没意识扇两巴掌又下不去手,只能锤了两下床板代替。   谢冲书这一作死,直接让小感冒升级为高烧,体温将近39℃,烧成了小火人。   孟辰安只能认命地服侍他,又是喂他吃药又是拿冰袋。   世上犯错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谢冲书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躺在床上享受自己这个受害者的照顾。   他带着发泄不出的愤懑囫囵冲了个热水澡,床被鸠占鹊巢了只能守在一边。 第23章 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谢冲书就连生病都是惊天动地的,不仅折磨他自己还要折腾孟辰安,晚上烧糊涂了,时而说胡话,时而又咳又吐。   孟辰安一夜没合眼,直到曙光冲破黎明,谢冲书的体温才降了下来。   谢冲书因为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光线太刺眼才从昏睡中清醒。   他抬手挡了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不是在自个家里,床也不是自己的床。   他动了动,浑身像是被人揍了一晚上,骨头缝里都是疼的,酸软无力不说,就连大脑仿佛都换了出厂设置,记忆存储出现了故障。   孟辰安推门进来,就看到他睁着大眼瞧着天花板出神,谢冲书听到动静,眼珠子转了转,视线逐渐凝聚,在看清孟辰安的那一刻,开机重启结束,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又头晕目眩地倒在床头,嘴张了张,除了发出几个嘶哑的短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冲书“啊啊”地短促叫了几声,急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孟辰安没有重温昨晚拖死猪黑历史的兴趣,他将药片和温白开放在床头,退后几步冷言冷语地说:“吃药,吃完给我滚。”   谢冲书将床头柜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扫在地上,药片滚了满地,钻进家具的缝隙不见了踪影。   孟辰安由他发泄,等他疯够了,才继续说道:“祝淮在楼下,待会儿他会送你回去。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今后我们也没必要见面了。希望你不要再来纠缠我,如果你不听劝,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将门掩上。   谢冲书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被判了死刑,他赤着脚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找孟辰安,却发现整栋屋子都静悄悄的。   祝淮开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不声不响,惊得差点扔了手上的早餐袋。   他还在状况外,一大早接到自家老板的电话让他来家里接人,他还特别八卦地想谢冲书这小子本事不小,这么快就上了全垒打,自己接下去是不是应该以对待老板娘的恭敬姿态对待他。   可这副不死不活的鬼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夜春宵后该有的反应。   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蹲在谢冲书面前,拍拍对方肩膀,结果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人像是得了失魂症,徒留一具空壳皮囊,只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和自己四目相对。   别是傻了吧,祝淮心下犯嘀咕,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喂喂喂!老板娘……呸!谢冲书,我说谢冲书,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孟总霸王硬上弓,你失心疯了吧?”   谢冲书被拍了十多下腮帮子,虽然祝淮没下狠劲,脸皮还是红了一大片,他瞳孔逐渐聚焦,祝淮的大脸成了他失联后唯一的亲人,他再也安耐不住委屈和悔恨,顾不上和祝淮非亲非故,将人家当成巨型抱枕强行搂住,眼泪鼻涕糊了对方一脖子,还撕心裂肺地哭嚎,比外头的报警器还刺耳。   ***   谢承洲一到公司,蒋震明就跟着进了办公室。   “谢先生,冲书少爷好像真的在谈恋爱。”他斟酌着措辞将一晚上调查到的结果汇报给上司。   “好像?”谢承洲对这个带着不确定性的用词感到不满,他双手交握,脸上看不出喜怒。   蒋震明苦笑道:“没有大金额的消费开支,也没有开房记录。不过近期除了篮球队的训练其他社团活动出席率直线下降。前不久的篮球赛上,还有人看到他和外校的男人拉拉扯扯,冲书少爷还说这是他老婆。”   这些也可能是玩笑话,没有确凿证据能说明对方真的在谈恋爱,还是和一个男人谈。   蒋震明现在还没搞明白一向对谢冲书持放养态度的谢承洲怎么突然想起要调查继子的感情生活。   谢承洲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很快转移了话题将工作上的几个重点事项吩咐给他,似乎之前的调查不过是一次无关紧要的心血来潮,好奇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直到蒋震明退出办公室,对方也没再提起一个字。   谢承洲将手头的文件扔在桌案一角,因为沾过雨水,A4纸的边角变得又皱又脆。   桌上还有几份需要他亲签的文件,他翻开一页,钢笔尖在落款处轻点,留下一个淡淡的墨点。   他脑海里回荡着喧嚣的雨声和雨刮器摇摆的动静,触手的纸张似乎变成了西装面料的质地,隔着几层布料,还能感受到下面纤细劲韧的腰肢以及看到两个不轻易出现的酒窝。   ***   孟辰安铁了心要和谢冲书断干净,将爱意扼杀于萌芽阶段也好过藕断丝连后患无穷。   他将对方的所有联系方式都一同拉黑,又飞往外地出了大半个月的差,存心让谢冲书连他这个人都找不到。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连感情都真假难分,要不了多久,最后的那些执念也会自然地烟消云散。   成年人的世界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事需要他操心。   孟辰安用繁重的工作麻痹自己,被个小六岁的大学生玩弄让他面子里子丢得一干二净,外面表现得再怎么不在乎,可自尊被践踏的愤怒和不甘宛如毒蛇不断游走。   结束一段感情谈何容易,幸好,他想,他和谢冲书之间不过是朦胧的暧昧拉扯阶段,窗户纸还没捅破,更谈不上山盟海誓精神伴侣。除了感情上暂时没法接受,其他也没吃多少亏。   若是非要类比,不过是一场在谈判阶段就无疾而终的商业合作,本身没有前景和投资回报可言,没什么好留恋的。   他不断地自我安慰,企图用这种想法从精神上取得感情上的胜利。   康琪没跟着出来,可她精明得很,不过是谢冲书来集团找了两次人,她就将两人之间的大致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汇报了两次情况试探老板的态度后,发现马屁拍在马腿上,而她暂时还没有拿辞退赔偿金的打算,就歇了小心思不再去触孟辰安的霉头。   谢冲书被阻断了所有和孟辰安联系的途径,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他颓废了很久,连篮球队的训练都翘了两次,被队长带着人杀上门强行拖到球场。   因为训练走神,还被篮球砸了好几次,身上青青紫紫的。队友们看他这个状态,很快有过来人知道这是感情上受挫后必经的伤口修复阶段。   虽然不太清楚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这小子修理成这个鬼样子,心里暗爽的同时又头疼。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球队的灵魂人物为爱伤神闹自闭,眼看高校联赛迫在眉睫,这样的主力上了场,S大篮球队将会在未来十年内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   不过是一朵无缘的鲜花,没了就没了,还能好过成片的花丛?   队长不信邪,干脆开门迎客,将日常训练向全校开放,闻风而来的女生当天就把篮球馆堵成年末购物专场。   反正到最后,谢冲书有没有振作起来不知道,队里的其他人一个个像开屏求偶的花孔雀似的,荷尔蒙跟着汗水不断分泌,空气里的浓度快速超标液化。   死党郑严自从妹妹出事后除了上课很少出现在学校里,几个月过去,风言风语的人都转移到其他瓜田里,他也就开始慢慢出来活动。   想着很久没有和谢冲书见过面,论坛上篮球队的帖子刷屏式地出现在首页,他就踩着时间点去逮人。   到达篮球馆的时候,训练还没结束,他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在休息区坐冷板凳,还以为谢冲书受了伤无法上场。   结果走近了才察觉这家伙除了脑子不太正常,全身上下一点病痛都没有,有和他相熟的队友悄声告诉他:“谁说没伤,这回是情伤,痛在里面看不出来。”   郑严无语地看着死党,觉得这家伙有向郑菁靠齐的趋势,立刻警铃大作,二话不说拖着人就去搓宵夜,势必要好好开解,可不能学他妹妹在感情上吃大亏。   这导致他第一次发现死党的酒品不怎么样,啤酒的酒精含量不高,怎么喝了几瓶就开始呜呜地哭,他开始怀疑郑菁的亲哥是谢冲书,或者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两人究竟谁带坏谁不得而知,反正郑严很头疼。   他受不了这样,就用啤酒盖子弹谢冲书,让对方有牢骚就说不要光哭不顶事。   谢冲书灌啤酒像喝忘情水,都算不清到底是喝得多还是哭出来的多。   “我有个朋友……”   “停!”郑严打断他的话,不满地吐槽,“不要无中生友,连郑菁都不玩这一套了,你跟我耍什么心机,只说是不是你。”   谢冲书趴倒在酒瓶子堆里,自暴自弃,“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要把我拉黑?为什么连人都失踪了?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为什么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郑严可算听出来了,感情问题是出在自家兄弟身上,男人说的“小小错误”能小吗?   “你不会是劈腿被抓现行了吧?”郑严神色变化,很快脑补出了女主角热门人选,“是褚薇薇对不对?你劈腿褚薇薇让你女朋友发现了?”   谢冲书气得扔了啤酒瓶,瓶子从两桌子脑袋上空飞过砸在垃圾桶后的墙壁上,碎了满地。   眼看那两桌人要抄袖子揍人,郑严连忙买了单带着人跑了。   找了代驾将人送回家,这家伙直接在沙发上躺尸,郑严没好气地拍拍他的帅脸,劝他:“做了错事就要勇于承认,好好去道个歉,用你当初追人的架势再追一遍,这难不倒你吧。实在不行就算了,总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搞不好过两天有人连地基都给你撬了。”说到这儿,他才反应过来这种丧气话不能对谢冲书说,万一真想不开就惨了。   谢冲书气恼地吐了他一身,边吐边不讲理,“都是你和郑菁,要不是郑菁和渣男谈恋爱,我也不会误会,就不会犯错。你和郑菁赔我一个辰安!赔我!赔我……”   郑严来气踹了他一脚,“你犯错和我妹有个屁关系,少找人背锅。”见这家伙醉死过去,又补了两脚才解气,“活该没女朋友。” 第24章 我没有喜欢的人   损友虽然损,该有的安慰一个字都没少,郑严这几天没少劝解他,见他放不下,也担心他将来后悔,就很支持他再去找孟辰安好好把话说开,人能躲你十天半月,但没法躲一辈子。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就铁杵磨成针,好好去磨吧。烈女怕缠郎,至理名言, 去吧,少年。”   这狗屁不通的道理也好意思拿出来说,自己也是个情场屡战屡败的光棍,凭什么给别人开堂授课?   可让谢冲书忘了孟辰安他实在做不到,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决心,于某天下午再次去集团找人。   前台还是老口径说小孟总出差未归,这边给他登记一下。   谢冲书拿不准真假,干脆坐在大厅角落的沙发上蹲点碰运气。   一直等到四点多,才看到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孟辰安出差刚飞回来,整个人倦得很,没注意到谢冲书,他带着祝淮飞快地走过,他和人有约,因为飞机误点,有些赶。   谢冲书刚想冲过去,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自己名字。   他回头一看,认出对方是继父谢承洲身边的助理,姓章,也是少数几个清楚他和谢承洲关系的人。   对方笑着上来和他打招呼,“您怎么在这里?”   谢冲书不想透露太多,只含糊地说:“有朋友在这边上班,我来看看。”   对方笑呵呵地和他告别,说还有事先走一步,来到拐角处想了想觉得应该把这事告诉谢承洲。   谢承洲说:“你办完事后他要是还在,带他来见我。”   章助理这趟来孟氏集团是专程来找孟辰安的。那次车祸的后续事宜是他在处理,孟辰安的车前两天刚修理好,知道人今天回S市,谢承洲就让他把车送还给人家。   原本这种小事和4S店的人说一声就能处理好,实在没必要让他亲自跑一趟,可谁让他领着别人几辈子赚不到的高薪,老板让他做什么只能无条件去执行。   他搭乘电梯来到孟辰安所在的楼层,秘书康琪接待了他。这个漂亮的女秘书言谈中既不过分巴结也不太多冷淡,礼仪态度恰到好处,挑不出一点错。   章助理没有停留太久,将车钥匙物归原主后,他和孟辰安客套了两句就离开了。他心里记挂着谢承洲交代的事,依他对自家老板的了解,虽然对方话里对见谢冲书一事并不多在意,但他直觉要是真没见到人,谢承洲心里也许不会舒坦。   章助理看了眼时间,电梯缓慢地从底楼慢慢上来,“叮”的一声在他面前开启,一个人影就从里面冲了出来,差点撞在他身上。   章助理眼疾手快地拉住对方,诧异道:“冲书少爷?”他回头看身后静谧的走廊,奇怪对方怎么会来这一层,据他观察这一层是孟辰安的专属办公楼层,除了他就是一干心腹。   难道谢冲书的朋友是在孟辰安手下工作?   谢冲书也很惊讶,不过一想到可能是谢、孟两家有生意上的往来,谢承洲的助理来找孟辰安谈事也是合情合理,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结果对方并不放他走,“我正要去找您呢,谢先生想见见您。”   “谢叔叔?现在?”谢冲书有些不情愿,好不容易逮到孟辰安还被他溜了上来,这样的机会浪费了实在可惜,可谢承洲要见他,自己是不该拒绝的。   他斟酌了数秒后还是点了头。谢冲书不无遗憾地望了一眼里面,在这个位置是看不到孟辰安的办公室的,也不知两人下次真正见上面会是什么时候,对方是否能消气原谅自己。   他跟着章助理出发去谢氏。   两家集团的总部大楼分别位于S市的两个辖区,距离很远。他心里有事,章助理提出要搭他便车他也没多想对方大老远跑来孟氏却没开车的原因。   因为碰到晚高峰,路上花了不少时间,两人到达谢氏大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半。   说实话,谢冲书没来过这里几次,他对谢承洲这个继父的感情很复杂。   他因为父不详的身世在潘家备受白眼,潘家不承认他不允许他姓潘,连户口本上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八岁以前母亲请了私教来教他,八岁那年他跟着母亲嫁入谢家,是谢承洲让他姓谢并安排了户籍和学校,他能有今天除了母亲就是仰仗谢承洲。   虽然当年潘、谢两家的联姻有太多龌龊和迫不得己,外界传闻也很荒谬,但这段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却让他得到了极大的庇佑,他是直接受益者。   谢承洲只比他大十四岁,无论是改口叫爸爸还是称呼其为哥哥都很尴尬。当年二十出头的谢承洲倒是不介意称谓上的叫法,只让他折中称呼自己为谢叔叔就好。   于是一叫就叫了十四年。   因为家庭环境的问题他比同龄人都要早熟,他来到谢家的第一天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谢家人,这个认知到母亲去世后更加清晰地烙印在他心底。   他很有自知之明,以谢叔叔的年纪地位迟早会再婚,谢家的一切和他这个拖油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这些将来都会属于谢叔叔的孩子。   人的欲望是无休无止的,欲壑难填,他无法保证自己是否会在某一天变得不堪,变得面目全非。他并不想在未来因为那些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破坏了对谢叔叔的感激和尊敬之情。所以,他选择保持距离,避免瓜田李下。   母亲去世后,他就主动搬出了谢家,母亲的遗产除了几处地理位置不错的房产,还有可观的金融资产,其中就包含了潘家和谢家少量的股份。潘家已经没落,但谢氏的股份如今水涨船高。   这些东西在他十八岁成年当天,谢承洲就让律师办妥了手续全部转到了他的名下,每年还会让人定期将可观的生活费打到他的账户。   只要他不去发展些要命的爱好,能一直很舒服地活到老,去做所有他感兴趣的事。   凭良心说,谢叔叔比他那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亲生父亲好了无数倍。   可惜他俩没有血缘关系,母亲的离世也让唯一的纽带断裂。   除此之外,从小滋生的自卑和扭曲环境下诞生的过度自尊导致他忍不住疏远和排斥对方。   章助理将他带到谢承洲面前后悄悄退了出去。   谢承洲的办公桌上堆放着几叠资料文件,他正和大洋那边的人进行视频会议,一口外文流利地道。   谢冲书对这门小语种一窍不通,在对方用眼神示意他随意后,就开始对着秘书端过来的咖啡杯上的花纹发呆。   他突然更想念孟辰安了,想对方是不是一回来就又扑进成堆的工作里而忘记按时吃饭休息。   他的视线从杯子转移到室内的家具摆设上,心想,其实辰安和谢承洲很像,都是工作狂,都能力过人,事业有成,就连品味都很相似,也许这就是他们这类商界精英的共同点吧。   谢冲书走着神,连谢承洲结束了会议都没察觉。   直到谢承洲走到他旁边的沙发坐下,室内的灯光被对方高大的身影遮了大半他才拉回游离的神思。   “谢叔叔。”他局促地喝了口咖啡,等着谢承洲率先说出叫自己来的目的。   然而谢承洲并没有直奔主题,反而就他的日常学习生活问了些琐碎的事,好像只是为了定期履行作为长辈的职责。   谢冲书干巴巴地回答,似乎自己的私生活平静得如同一洼死水,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趣事和供人说笑的乐子。他像个和上司汇报工作的社畜,临时丧失了灵活的口舌,除了挤牙膏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勉强将这些毫无关系的文字组织成连贯的语句外,还要不断察言观色,以免惹恼了对方。   谢承洲对他的不自在混不在意,两人一问一答,竟然也能将这场毫无内涵营养的交流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本科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想继续深造么?”   谢冲书今年九月就要升大四,现在谈论这个话题其实不算早。   而他没能像之前一样立刻回答谢承洲,只因多了个变量——孟辰安。   按照他原定计划,他一个人,又没有赚钱养家的压力,他大可以继续逍遥下去,也许选个空气新鲜、生活节奏缓慢的国家再虚度两年光阴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这样一来他就要离开孟辰安。   这段时间他好几次自暴自弃地想,如果孟辰安最终不愿意原谅自己,他们之间再无可能,那么他干脆回到原点,去做谢冲书应该做的事。   谢承洲没有要他立刻下决定,只是适时地提醒他,“如果没有深造的打算,下学期可以来我这边实习。不管你毕业后选择留下还是去其他公司,或者自己创业,我都会支持。”   谢承洲的承诺含金量极高,可对谢冲书来说可有可无,他并不想未来的人生都要无限制地依靠对方。   所以即便还没下定决心,他还是选择先婉拒谢承洲的好意,“比起实习工作步入社会,我还是先去国外镀点金再说。”   谢承洲笑了笑,没有就这事再发表看法,他接了个电话,然后若无其事地开了另一个话题。   谢冲书很意外,对方竟然会问自己感情上的事,这位继父过去除了金钱上的大度,很少这样面面俱到地关心过他。这是吃错药了?他不正经地想,实在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他心里忐忑,又不敢让对方看出来。   谢承洲喝了口茶,状似无意地说:“你这个年纪谈恋爱很正常,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你妈妈结婚了,你喜欢什么样的介意和我说说吗?”   谢冲书惴惴不安,这些年来他俩之间基本不会主动谈论潘筱云,就连每年清明扫墓都像事先约定了一样各扫各的。   对方突然提起与母亲的婚姻,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未免横生枝节,谢冲书违心地撒了谎,“谢叔叔,我没有喜欢的人,也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可能是缘分还没找上门吧。”   谢承洲露出可惜的表情,笑道:“我还以为能很快代你妈妈看着你结婚成家,是我太心急了。” 第25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场奇怪的会面最后是在谢冲书以晚上与同学有约为借口而结束的,他逃也是的飞速离开了谢氏,压根没察觉身后继父若有所思的目光。   人走后没多久,谢承洲拨通了内线。   不过半分钟,蒋震明敲门进来,“您找我?”   谢承洲背对着他坐在落地窗前的老板椅上,脚下车水马龙,霓虹璀璨,绝对的高度隔绝了喧嚣,只剩默片似的画面在下方缓缓流动。   S市的夜生活此刻才悄悄开始。   “去找些与谢冲书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不拘性别。”   蒋震明是知道他刚和谢冲书见过的,他试探着问:“您是想要……”   在他看来,谢冲书还是在校学生,年纪也不大,加上性子外向,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泥人,现在安排相亲或联姻,有些操之过急。   一旦操作不当,恐怕会适得其反,万一让这对本就没什么亲情的继父子关系更加岌岌可危,那他这个经手人也讨不了好。   他的顾虑并不在谢承洲的考虑范围内,男人转过身玩味地说:“知好色,则慕少艾。挑些相貌家世都不差的,你先筛选一遍,然后安排他们见面。”   谢承洲的决定没人能够改变,蒋震明深知这一点,他将对方提到的几点要求记下,又谨慎地多问了一句:“如果到时候冲书少爷拒绝了呢?”   男人发出一声嗤笑,笃定地说:“他不会拒绝。我和你打个赌怎样?赌注么,就用你的年终奖好了。”   蒋震明发誓,谢冲书现在就此晋升为他老蒋家的祖宗,只要这位小祖宗答应去相亲,就是让他亲自背着去,他也能立刻趴地上当谢冲书的龟孙子。   年终奖是无辜的,有什么事冲他本人来。   不过话说回来,蒋震明总觉得近期的谢先生有些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只说突发奇想要给继子保媒拉纤,又不像出于商业联姻的目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这个心腹也不得而知。   ***   孟辰安出差回来还没松快几天,叔伯就再次用与谢氏集团合作的事向他施压。   离三月之期将近过了一半,排除孟辰安谈妥的新项目将为集团带来一笔很可观的盈利外,他发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孟氏自身暴露出来的问题越来越多,原定的项目进度停滞不说,有两笔在走合同法审的订单竟然还被竞争对手撬走了。   孟氏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这个时候的管理层在做什么,不想着砥砺前行,攻坚克难,还是一味地只知内斗抱团,尸位素餐,变着法地互相打压,不断地往自己兜里搂钱。   孟氏的辉煌已是昨日黄花,如果再不采取有效的行动,革除弊病,挖除脓疮,那么大厦倾倒的日子不会太遥远。   孟辰安忧心忡忡,为集团的未来感到焦虑,他并不想看到由爷爷、父亲两代做大做强的企业最终面临破产倒闭的结局。   他将康琪叫了进来,问她:“之前让你整理的我司自成立后的项目资料、数据做得怎么样了?”   康琪将一叠厚厚的材料放在他面前,“已经好了,知道您今天无论如何会和我要。”   孟辰安赞许地比了个大拇指,又想起另一件事,他叫住准备出去的康琪,说:“你联系谢氏那边,看能否和谢承洲约个时间,理由么,就说因为上次车祸的事,我想请他吃个饭表达一下谢意。”   “好。”康琪迅速记下,走前又忍不住八卦,“您出车祸的事,那谁知道么?我听前台说,前两天他又来找您,就您出差回来的那天下午。可一不留神人就不见了。你俩……”   话没说完,就被一记警告的眼神瞪得闭了嘴。康琪安静如鸡地关门出去,心想,果不其然,这两人的感情出了问题,还是很严重的问题,看这架势,自家老板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她无奈地耸耸肩,希望孟辰安的真爱赶紧出现,她迫切希望这个工作狂人能早点谈恋爱,最好天天忙着约会无心工作,她也能借光早退摸鱼了。   孟辰安做好了万全准备,实际对谢氏那边的答复并没有多少把握。上次车祸后,他和谢承洲阴差阳错地进行了一次长谈,虽然对方的态度有所软化,可始终没有明确表态。   过了大半个月,也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就连孟辰安都开始焦灼。可以说,光是心理战术这一块,他现在还远不是谢承洲的对手。   他们之间地位、权势、立场的天壤之别导致这样的结果再正常不过。   康琪第二天一早就像只喜鹊兴冲冲地来告诉孟辰安谢氏这堆难搞的冷灰,竟然冒出了热豆子,没有之前不留情面的严词拒绝,反而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她两眼放光,上次在谢氏那边遭受的冷遇让她耿耿于怀了好久,如今扬眉吐气,她态度立变,谢承洲在她心里简直成了慈悲的活财神。   “您一定要抓把劲鼓捣一下谢承洲的口袋,看能否发笔意外之财。”孟辰安听她越说越离谱,无情地让她赶紧出门右拐。   康琪踩着高跟鞋迈着猫步走了,关门之前不忘留下冷嘲热讽,“您真是玩得一手好卸磨杀驴,真是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也不管两句话到底是不是一个意思,就到处瞎用,不成样子。   饭局的地点由谢承洲来定,对方选了一家法餐做得很不错的餐厅,时间就在后天的晚上。   因为是以私人名义约的人,当天孟辰安没有叫上祝淮,而是独自开车赴约。   车子刚驶出集团停车场,孟辰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后视镜里出现一辆颇为眼熟的车型。   对方很谨慎,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借着晚高峰上密集的车辆为掩盖,企图无声无息地如影随形。   孟辰安观察了一路,通过改变车道和车速才看清车牌,果不其然,他心里冷笑,在下个红绿灯路口惊险地卡进左转车流中,收获了一串国骂后跟着信号灯的变化一脚油门甩脱了对方。   来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谢承洲选的这家餐厅坐落在一处古典法式风格的花园内,环境浪漫优雅,孟辰安在看到两三对姿态亲密的情侣后开始觉出一丝异样。   只是在被服务生带着往里走的时候,发现也有看着像是三五好友小聚、家庭聚餐的客人,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消散地无影无踪。   他穿过花园被带到小楼三层的露天阳台,这里特意搭建了一座玻璃花房,如同空中花园一般被成片的绿植、鲜花包围。   玫瑰、鼠尾草、迷迭香……淳朴的框架结构被迷离的灯光和花草的馥郁模糊了现实和童话的界线。   花房内只摆得下一张餐桌,谢承洲就坐在那里翻动菜单,身后是一排木质的各式花架,上头郁郁葱葱地开满了花,缤纷的色彩将他冷冽刚毅的面容变得柔和了许多。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孟辰安突然想起这句话。   谢承洲起身与他握手,说:“路上没发生什么吧?你脸色不是很好。”   孟辰安心头猛地一跳,又很快恢复过来,笑道:“晚高峰有些堵,没事。”   对方没有接话,转身为他拉开座椅请他落座。   那种变扭的奇怪感觉又冒了出来,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对。   两人落座后,谢承洲将菜单递给他,孟辰安对今晚吃什么并不在意,男人也不勉强,将菜单交给服务生后花房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这样的场合实在不适合谈公事。孟辰安原本以为对方会订个商务包厢,没想到却选了这样一个地方。   也许谢承洲这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很高,所以小到一场私人饭局的用餐环境都精益求精。   但也有可能对方是刻意为之,目的不言而喻,谢承洲是在隐晦地提点他,不要说些扫兴的话。   孟辰安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说正事。   这时餐前酒和前菜被推了上来。   谢承洲选了白兰地,甘醇的酒液倾倒在高脚杯中,在小夜灯的光线下呈现出透明的金黄色。果香和橡木气味交缠,如同一颗甜橙落入了蜂蜜罐头里,味道柔和醇厚。   两只酒杯在半空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谢承洲道:“你像是有话要说。”   孟辰安喝了一口酒,笑道:“恐怕会扫了您的性。”   “在汤上桌之前说完,不算扫兴。”男人将酒杯放下,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孟辰安不再推脱,将康琪整理好后自己又筛选精简过的材料递给谢承洲。   在对方翻看文件的同时,孟辰安将自己公司近几年的发展重点、项目实绩以及未来前景做了简明的分析。   说完这些,谢承洲也将材料看完,他将东西还给孟辰安,招了服务生进来,“加快上菜的速度。”   汤很快上桌。   孟辰安捏着汤勺因为心里有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谢承洲问他:“蔬菜汤的味道如何?”   孟辰安:“还不错。”说完就发现对座的男人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低头一看,哪有什么蔬菜汤,明明是道海鲜汤。   气氛如同融化又凝固的奶酪块,变得面目全非。   “抱歉。”孟辰安尴尬地举起酒杯敬对方,谢承洲并没有拒绝,喝完酒,他用类似玩笑的语气调侃道:“孟总是因为我而心绪不宁吗?”   “啊?”孟辰安很意外,但男人脸上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他因这话导致的惊吓才逐渐平息,却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任凭空气继续冷涩凝滞。   谢承洲意外地发现对方的耳根染上了粉色,淡淡的色泽包裹住玉质的皮肤边缘。   他想起今晨睡醒后开窗看到的六翼天使月季,沾着晨露在花圃里将醒未醒,重叠的每一片花瓣都如同眼前所见,别无二致。   谢承洲说:“因为我没有表态而食不知味?”   孟辰安想否认,又觉得自己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只会给对方徒增更多笑料。他在谢承洲面前似乎总是处于被动,这种感觉令人不适,他突然想,也许一味地让对方牵着鼻子只会给人留下逆来顺受,好拿捏的负面印象,于是他问:“那谢先生现在能给我答案吗?” 第26章 劣根性   谢承洲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我需要时间考虑。”   孟辰安心下稍安,比起之前的情况现在这样已经好了太多。   两人开始用餐,灯光垂得低低的,打在食物上泛着一层温馨的光彩。   出乎意料的是,谢承洲竟然是个很健谈的人,他的话题在孟辰安看来都很有趣,而且言之有物,见解独到,孟辰安不知不觉就和他聊到了一块儿,到最后甚至有点相谈甚欢的感觉。   等到甜品被端上来的时候,外面夜色浓郁,楼下飘来乐队的演奏声,音符在绿植花草间弹跳,曲调悠闲治愈,令人莫名地放松下身心,能在这片浪漫雅致的环境里享受快节奏生活间隙中的慵懒惬意。   然而这种好心情在楼下看到某个熟悉身影后便荡然无存。   孟辰安起先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在花枝树影中一晃而过的人身上穿的那件衣服他在谢冲书身上见过同款。   来的路上分明已经甩掉了对方的车,谢冲书到底是哪来的本事能寻摸到这儿。   他百思不得其解,恍惚中没有看见冲过来两个正在打闹的小孩。   “当心!”孩子只顾玩耍也没注意到前面的两个大人,谢承洲一把拉住孟辰安的胳膊以免被他们撞到,没想到地上的一小片水渍竟然导致孟辰安脚底一滑,就顺着手上的力道朝男人身上倒去。   谢承洲被扑了满怀,手下意识就搂住了一段窄腰。   他想起那天碧空如洗,绿茵连绵,他第一眼看到孟辰安的时候,对方戴着鸭舌帽,抬臂挥杆,浅色上衣扎在黑色的裤腰里,将一截腰肢衬托得犹如一株明媚阳光下的劲竹,背后的蝴蝶骨展翅欲飞,携着满身春日芬芳撞在了他的眼里心里。   这真是个难得一见漂亮到不可思议的男人。   男人都是视觉系动物,他们的本性中天生带有对姝色的冲动追求。一朵诱人的名花,即便是浑身带刺,也无法阻挡他们猎艳的渴望,想要亲手攀折下栽入自家的花园是他们深埋于骨髓里的劣根性。   谢承洲也不例外。   如果一开始只是因为孟辰安出众的相貌和身上各种带着有色眼光的传闻,谢承洲对他产生了丁点好奇,那么在寥寥几次或无意或有心地接触后,他初始对漂亮尤物的轻视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就像是个意外之喜,美丽皮囊下的灵魂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无聊。   孟辰安栽进了另一个男人怀里,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因为鼻梁上的痛感而来不及去想别的东西。   谢承洲西装革履下的身材格外有料,肩膀宽厚,像是架起的两道钢筋横梁。   孟辰安痛得眼眶里迅速蓄满生理泪水,眼角绯红,又因为两人的身高差,导致这出画面很容易被误会成相依相偎、难舍难分下的情真意切。   谢冲书怒不可恕,他从花墙后冲上来,双眼赤红,嫉妒的火焰将理智烧成飞灰,“孟辰安!”   这声咬牙切齿的指名道姓让他恍如梦中,许久才惊觉自己和谢承洲的姿势有多么荒谬。   他下意识就想和对方拉开距离,手在谢承洲的胸口不经意地划过,硬邦邦的触感,更让他不知所措。   “小心,地上滑。”谢承洲似乎没有察觉到尴尬和异常,弥漫在空气里的火爆因子和浓郁醋味也像被他自动屏蔽了一样,他绅士地扶住孟辰安让他站好,然后主动退到一旁与其保持一个完美的社交距离。   然而孟辰安刚站稳又被谢冲书拉住了手臂,对方常年运动的体格强健有力,如今情绪外露,更是给人一种压迫感。   箍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收紧,像是生生要捏碎骨头,孟辰安痛得眉眼微皱,却不愿意发出示弱的低呼,“你要干什么?”   谢冲书被妒火烧红了眼,身体里除了冲动和莽撞空无一物,“这就是你的理由?”   “什么?”   “这就是你不愿意听我解释的理由?”   孟辰安气笑了,他并不想在公共场合让他们之间的是非成为别人眼里的闹剧,“你不要胡说八道。”他警告谢冲书,可对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   谢承洲冷眼旁观了一会儿,他这个在“主角”面前没什么存在感的“配角”要是再不出场,可能明天S市的名流阶层就要被香艳的八卦搅合得沸沸扬扬。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棱角鲜明的五官被夜色镀上一层极致的神秘感,谢冲书在看清这张脸的那一刻,浑身的气焰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连抓着孟辰安的手都不知不觉地松了下来。   谢叔叔?他张了张嘴,又因为孟辰安的在场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这两人竟然认识?   谢冲书在震惊后又被忐忑支配,他偷觑了一眼孟辰安,发现对方这会儿根本没看自己,他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异常似乎没有被发觉。   可他又暗戳戳地委屈难过,觉得孟辰安对自己的在意约等于零,心里又酸又苦不是滋味。   孟辰安头大,他没想到还是让这小子追到了这里,自己身上的“传闻”已经够精彩了,要是让谢承洲再误会点什么,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局面又会回到原点,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孟辰安很不甘心,他恨透了谢冲书的莽撞,这小子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出来搅局。   他猜不透谢承洲现在在想什么,他想要尽力辩解,话到嘴边又觉得不知道如何解释,不管怎么说都是越描越黑。   谢承洲却没有等他组织好语言,他朝孟辰安得体地笑了笑,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和他点点头算作告别,独自朝外走去。   在孟辰安看不见的地方,他对谢冲书施与一个安抚的表情,却没留下只字片语的解释,也没有当场点破两人的继父子关系。   谢承洲的离开将一场一触即发的对决掐死在胎中,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连空气都带着疲软的无力感。   孟辰安向来敏锐,虽然没看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还是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谢冲书和谢承洲似乎认识……   两个人都姓谢……   孟辰安又觉得好笑,不管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和他又有什么相干。   他转身看向这个甩都甩不掉的混蛋,意识到今晚有必要再重复一遍自己的态度,让一场错误的相识转变成旷日持久的折磨,绝非他本意。   在他看来成年人的爱恨就应该爽快一点,不该拖泥带水。   他承认自己曾经心动过,但这种心动还远远没有质变成更深沉的感情,也许曾经有希望,但在他意识到两人的性格差距和缺陷后,选择了快刀斩乱麻。   不管是年龄还是为人处世,实际上他俩并不适合再发展下去。   举报信的事不过是向他敲响了警钟,认清了现实,也许其中真的有误会,但已经不重要了。   孟辰安的理智和自尊不允许他再和谢冲书搅和下去,他们之间需要一个彻底的了断。   他让服务生给他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自那日暴雨天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说话。   为此谢冲书露出点高兴的神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模样。   孟辰安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多么愉快,有人会为他的亲疏忽喜忽悲并不是件好事,爱情对他来说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他的恋爱观里没有那么多的专制和独裁,也没兴趣凭借那份喜爱来执掌别人的生死。   也许是他还不够投入,也许是自己将近三十的年纪在面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时难免显得老朽,他不否认谢冲书身上的某些品质足够吸引自己,就像按部就班、整齐划一的流水线上突然冒出来的异类,让他感受到了阴霾天空外灼眼的日光。   他意识到应该给谢冲书一个自述的机会,只有经过这个流程,才能让对方彻底死心。   服务生端来两杯白水,这是孟辰安的要求,其他饮品在这个时间点并不适合。   “你说吧。”孟辰安对他道,严肃庄重的姿态不像是来听追求者的辩白,而是参加一场商业谈判。   谢冲书被他的态度感染,插在口袋里的手冒出了大量的汗液,他咽了口唾沫,虽然要做的解释这段时间已经在脑内组织了无数遍,但当真有了机会说出口的时候,他仍旧语无伦次。   孟辰安没有说什么,只安静地听他讲述,虽然逻辑混乱,对方更是在无聊的细节处反复强调来证明自己的无心。   听到最后,谢冲书说得精疲力尽,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乏力。   真相他知道了,却动摇不了他的决心,虽然残忍,但对谁都好。   谢冲书把话说完,他期待地看着孟辰安,希望两人之间的矛盾能就此终结,他们还能回到之前的样子。   “误会导致的错误我可以原谅。”   谢冲书眼里放光,他激动地确认道:“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孟辰安毫不吝啬地点了点头。   谢冲书高兴地蹦起来,他想抓住对方的手却落了个空,他失落极了,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这算和好了?”   然而对方在他的期待上落下一记重锤,“我们的关系还是停留在认识阶段比较好,其他的我现在没有精力时间去经营。”   “什么意思?”喜悦的脸谱从中间碎裂开来,谢冲书以为是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   “我们不适合发展进一步的关系。”   谢冲书觉得死刑也不过如此,他绞尽脑汁地去回忆自己在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可是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稻草,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出神地时候连孟辰安的离开都没有察觉。 第27章 黑名单   谢承洲走到喷泉边,乐队演奏完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一个女孩在整理琴盒,见一个陌生人突然走过来,她紧张地忘了手里的活计只呆愣愣地瞧着这位英俊不凡的男人靠近。   谢承洲在喷泉边刚站定,餐厅经理就小跑着过来,看到女孩后粗暴地将琴给它一股脑塞进盒子里,然后不顾她的惊呼将人提溜起来往远处推。   做完这些,他讨好地凑上去,陪着笑脸问:“谢先生,您还有什么吩咐?”   谢承洲目光微冷,“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餐厅经理听了一段耳麦传送来的讯息,说:“好像不欢而散了……”   “是么……”谢承洲视线落在喷泉上,因为站得太近,还有细小的水雾落在他身上。   今晚的月色很美。他盯着池水里那轮破碎的弯月许久不说话。   经理更加诚惶诚恐了。   谢承洲站了一会儿,离开前对经理提了一句,“餐厅环境有待改善。”然后走了。   他快步朝停车场走去,司机恭敬地为他打开后车门。   谢承洲刚坐定就给蒋震明拨了个电话,对方还在女朋友的温柔乡里徜徉,看到衣食父母的夺命CALL,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床上蹦起来,严阵以待的模样和工作时间没什么两样。   “叫星锐的人对孟氏松口。”   蒋震明想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星锐是哪家,早八百年前就被自家老板私下收购的公司,只是外面很少有人知道罢了。   他嘴上满口答应,心里却觉得奇怪,要知道星锐和孟氏这几年的生意往来虽然规模很可观,实际带来的回报率并不理想,孟氏那边贪心不足,胃口越来越大,和趴着吸血没什么两样。   谢承洲很早之前就看对方不顺眼,这次高层出事,他也顺理成章地有了借口单方面终止了与孟氏的合作。   好端端的怎么又反悔了?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到谢承洲提了一个要命的问题,“给谢冲书物色人的事怎么样了?”   蒋震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年终奖仿佛是个负心汉正朝他挥手告别转而投入别家怀抱,“有点眉目,只是冲书少爷那边……”   “他拒绝了?”谢承洲的语气听不出变化,但凭借对他的了解,对方现在心情一定极度不美丽。   蒋震明希望现在能有个外星人抓走他一起逃离地球,让谢承洲到老死都找不着自己。   虽然他早就抱着给谢冲书当龟孙子的决心,奈何郎心似铁,他都把姿态摆那么卑微了,对方还是大摇其头,坚决不去,活像他是在逼良为娼。   “他要是再拒绝就告诉他,不想去就立刻带着对象来见我。”   这不是想做公爹想疯了就是另有隐情,蒋震明内心吐槽。   挂了电话他立马躺倒,女朋友偎过来,他也只顾着想心事没空搭理。   想了半晚上,直到凌晨他一下子坐起来,惊呼道:“原来是这样!”   女朋友烦不胜烦地锤了他一记铁拳,“有完没完?原来是怎样?”   “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他眉间一点朱砂。”   女朋友一脸懵逼,“近期播的狗血剧?”   “父子阋墙究竟为哪般。”   “新老娘舅?”   “都不是。”蒋震明感到很疲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都挡不住,如今老板疑似摩拳擦掌抡着锄头准备撬墙角,他这个狗腿除了配合还能怎样呢?   他烦躁地将被子盖过头顶,心里只有蓝颜祸水和妈卖批两个词反复轮播。   ***   这几天前台总是打内线给康琪告诉她有人给小孟总送了东西。   对方几乎天天来,有时候是便当,有时候是甜品咖啡,甚至是一把伞。   康琪拎着长柄伞来到办公室,伞尖往地上一点,孟辰安还以为她扭伤了脚正拄拐。   “你做什么?”   康琪指了指窗外,“外面在下雨。”   “我知道在下雨,但你把伞拿进我办公室是什么意思?”   将伞斜靠在办公桌旁,康琪冷哼道:“有人担心您办公室漏雨,这不贴心地送了伞来,我看干脆过几天让集团招标,让这小子派个泥瓦匠来竞标修屋顶。”   孟辰安看都不看雨伞一眼,“招标就不用了,你不如叫采购部门买上十来个盆给我接漏水,你负责端着。”   康琪立刻绷紧了皮不敢再开玩笑,而是说起了正事,“星锐也是奇怪,之前那么横,铁了心不再往来,一夜之间态度大转变,不会是有猫腻吧。”   这事集团高层还专门开会讨论过,虽然看法各不相同,但因为目前形势不乐观,导致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管理层觉得星锐这条线不能断。   “先看看再说。”孟辰安暂时未表态,星锐那边约了集团的人聚一聚,几天前叔伯那边就开始准备这次会面,对方嘴上只说是小聚放松放松,实际要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这将是至关重要的一仗。   康琪离开后,孟辰安继续工作,到下午两三点,外头狂风大作,雨点疯狂的拍击声在他身后被无限放大,整栋大楼都在细微晃动。   孟辰安揉了揉酸疼的眉心,起身想去接一杯咖啡,因为还在想报表数据,脚底被绊了一下才察觉雨伞的存在。   长柄伞横在地上,如同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孟辰安烦躁地踢了一脚,直接跨了过去。   他喝着咖啡回来的时候,发现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个陌生号码发的短信。   这几天孟辰安的黑名单里躺了好几个这样的号码,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除了短信偶尔还会有来电,响两声就断了,似乎在验证自己是否被拉黑。   短信的内容只字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谢冲书像是得了失忆症,又回到了当初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时候那种自说自话的模式。他每天会分享很多自己的事,鸡零狗碎什么都有,连一天喝了几杯水都要献宝地向孟辰安汇报。   孟辰安搞不懂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难道是自己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到底是什么放任了他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   和星锐的会面地点选在一家私人会所。   孟宏昌亲自出马,带着心腹和几个高层浩浩荡荡地杀了过去,去之前还破天荒地叫上了孟吉和孟辰安。   孟辰安旁听了一上午,发现星锐新上任的老总态度很奇怪,他并不应答所有试探性的问题,虽然和之前判若两人,却也没有完全放下芥蒂,像是故意吊着他们,滑不留手。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屡次将话头递到自己这边,问他的看法,没过多久,叔伯看他的眼神就很不对劲了。   孟辰安怀疑这个老总是故意的,但看他目光神情又真挚的不行,不像存心挖坑给自己跳。   中午吃完饭,孟宏昌提议去打斯诺克消食,孟辰安并不擅长,就找了个理由躲了出去。   星锐老总的侄子追了出来拉着他要去茶室下西洋棋。   孟辰安推脱说自己不会,可对方热情过了头,“象棋,象棋总会吧。”   两人来到茶室,这边环境比起会所的其他地方更加幽静,每一间都用花格或 者屏风半隔开,保障了客人的隐私。   没想到对方是个臭棋篓子,下了两盘,孟辰安默默评价他为人菜瘾大的典型代表。   中途他去了趟洗手间,路上看见一个侍应生引着位年轻漂亮的女孩进来。   女孩挎着限量版包包踩着小高跟,衣着、妆容无可挑剔,看得出来家世很好。   孟辰安没放在心上,从洗手间出来就原路返回,刚才的那个侍应生正带着另外两个人端着茶点往之前的包厢走。   有个人不小心将门口的屏风撞歪了稍许,露出里面对坐的年轻男女来。   孟辰安愣住了,只因其中那个男的是谢冲书本人。   侍应生很快将屏风摆正挡住了视线。   “真是郎才女貌……”   “很般配,那个男的真帅……”   侍应生从旁边走过,窃窃私语的声音精准地钻入孟辰安的耳朵里。   他回到茶室,臭棋篓子还在研究棋盘上的战局,眉毛拧成了麻花也无济于事,他哀叹一声,讨饶道:“孟总,我服了,不下了,不下了,再输下去我要抑郁了。”说完扔了棋子去找他叔了。   孟辰安捡起棋子,自己和自己厮杀了两盘,最后又觉得索然无趣。   他掏出手机翻了翻,早上出门前谢冲书的短信比什么都准时,上面说了一堆今天天气很好的废话,压根没有提到半个字关于相亲的事。   孟辰安往前滑动屏幕,前两天的短信同样没什么内涵,某天半夜还发来一段说想他的肉麻话,疯得不轻。   他顺手一点,黑名单里又多了一号种子选手。   ***   谢冲书感到人生无望,他搞不清谢承洲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会让蒋秘书给他安排相亲,他拒绝了几次,对方竟然还阴阳怪气地说如果不去,今晚就给谢承洲空出行程好方便他带人见家长。   他私下腹诽,不是老早见过了嘛。   如今人还没追到,自己正从死刑向死缓努力奋斗,还没见到大的成效,就被逼上梁山去相亲。   相亲的对象是位富家千金,外表、谈吐都不错,目前也在S市念大学。   女孩子脸皮薄,他又碍于谢承洲的面子不好让对方难做,全程他们只简单聊了些不轻不重的话题,这位小姐性格比较腼腆,从进来开始脸上的红晕就没有消退过,谢冲书更不敢说一句浑话,茶水喝得撑饱了胃,舌头都快失灵了,才勉强结束了这趟折磨人的经历。   他打了个孟辰安的电话,结果发现苦苦坚守了几天,本以为希望再临的号码竟然又又又又又被拉黑了。   回去的路上蒋震明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拨了过来,让谢冲书烦躁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对方像个东家长西家短的旧社会媒婆叽叽歪歪了半天,还恭喜自己那位千金对他的印象很好,让他再接再厉,语气激动得恨不得今晚就能见证他俩领证入洞房。   谢冲书满肚子牢骚和火气,这次也硬气了一回,张口就带了刺,根根例无虚发回敬到对方身上,“蒋秘这么能干,为什么谢叔叔还是单身?谢叔叔这个年纪了还没有二婚的打算,我怎么想都觉得是蒋秘还不够努力。”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蒋震明那个气啊,他坏心眼地想,你小子今天的嘴硬迟早换来明天的眼泪,本来还觉得你可怜,现在我不这样觉得了,该!回头等着瞧!老子现在就开着铲车替我老板把你房子带地基一块儿铲了。 第28章 凭什么这么难讨好   回到家怎么想都不甘心,好不容易希望的曙光露出端倪,这回水磨的功夫总算比之前死缠烂打有些效果,对方好几天没拉黑这个号,只要再接再厉,也许还真能另辟蹊径。   结果一夜回到解放前,他想不通孟辰安这是怎么了。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游戏也没心情上,干脆拿了车钥匙出门去找人。   到孟辰安的小区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按了半天门铃也没动静。他跑到楼下一层层往上数,窗户里黑不溜秋,不像有人在。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谢冲书不放心又跑到集团去找人。   这个点的大楼静悄悄的,除了巡逻的保安看不到别的人。   谢冲书一进来就被叫住,保安做完询问登记工作后才放他进去,还狐疑地在背后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一走出电梯,走廊上的感应灯就一路亮了过去,拐个弯远远就看到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门缝里透出一缕灯光。   他又心疼又忐忑,心脏在胸腔里使劲地闹腾,不知不觉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地来到了门外。   门板上发出三声若有若无的敲击声,里面似乎没听到,他便在门口踱了一圈,脚步声没收敛好,门被从里面打开,孟辰安手上还拿着钢笔,看到门外的谢冲书时惊讶地愣在那边。   谢冲书摸摸后脑勺,将冷掉的龙虾盖面拎给他看,“微波炉在哪?给你热一热。”   不算那次在会所的话,实际上他俩有大半个月没有见过了。   理智回笼后的孟辰安朝里退了两步,快速地关门,结果被谢冲书眼疾手快地抵住了门板,他说:“别关,我热完面条就走,真的。”   他前科太多,这样的话没能让孟辰安放松警惕。经过这么多次的尝试,屡战屡败,谢冲书也算总结出了一套经验,他看出来了,孟辰安的心肠很软,经过上次的事后,没有水磨的细腻功夫根本无法攻克他。   他摆出苦哈哈的脸,俊脸皱成一团,说:“我现在就去热,你别走,等一会就好。”他松开门板满层楼地找微波炉。   孟辰安在门口站了会儿,想了很多,不懂谢冲书到底在执着什么。是因为偶尔一次在自己身上栽了跟头导致自尊心受挫而耿耿于怀,才铆足了劲要找补回来吗?   他一次次地来纠缠,一副誓不罢休的无赖样子,嘴上说着喜欢自己,想要得到宽恕,可他背后又在干什么?   和富家千金相亲,企图男女通吃。   孟辰安走到茶水间,谢冲书高大的身影挡在门口,微波炉在身后运转,发出细微的声响。   孟辰安选择开门见山,他说:“我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进去。”   谢冲书局促地靠在墙上,低着头不说话。   但沉默无法解决问题,孟辰安也没给他逃避的余地,“不管你是真心也好,虚情也罢,不要再妄图耍手段,我说过,我不想和你玩无聊的恋爱游戏。你还年轻,没必要在一个大你六岁的男人身上白费青春。宵夜你带走,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孟辰安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这时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响。   还没走远身后就传出饭盒落地的声音,谢冲书捂着手蹲在地上呜呜地哭。   孟辰安冲上去看,老大的一个泡,他心纠成了一团,拽着人从地上站起来,拧开水龙头给手降温。   谢冲书睁着红彤彤的眼睛,眼泪不争气地滚下,他吸了吸鼻子,“你还管我?你凭什么这么难讨好?你到底要我怎样?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你来讨好。”孟辰安不想再给他希望,那样只会更残忍,绝情的话张口就来,像是预演了很多遍。   在感情里不该有一方就要无下限地卑微,他不喜欢有人这样对待自己,自己也不屑于这样做。   感情是双向、平等的,谁都不该去当爱情的舔狗。   凉水里泡了十多分钟,孟辰安带人回到办公室,他记得有个医用箱,翻找了半天才找到。   他用一次性针尖替谢冲书挑破水泡,将液体挤出,又用碘伏给他消毒,涂上烫伤膏后,用纱布给他简单缠了两圈就完事了。   做完后他给楼下保安打了个内线,让人上来将人送走。谢冲书离开前回头瞪了他一眼,像极了一只陷入绝境的狼崽子。   等整层楼恢复了平静,保安通知他人已经被代驾接走后,孟辰安才慢慢走到茶水间看着满地狼藉发呆。   找了工具打扫干净后,他一遍遍地洗手,总感觉刚才对方指尖的高温传染给了自己,灼热得似乎要撩起一排水泡。   自这晚后,谢冲书再没来过,也不再发那些流水账的短信。   孟辰安以为一切回到了正轨,时间总能抹平所有的不甘和迷恋。   ***   谢冲书颓废了好几天,期间蒋震明又来骚扰他,说是上次的女孩不喜欢没关系,这回给他物色了个男的。对方出身艺术世家,要才华有才华,要脸蛋有脸蛋。   谢冲书受不了对方皮条客似的推销语气,究竟是怎样的咸吃萝卜淡操心才会这样锲而不舍地给自己找对象,是自己疯了,还是谢承洲疯了。   他干脆不接对方电话,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摆烂心态,谁知某天晚上在挂断了蒋震明第N个来电后,谢承洲竟然打了过来。   他们之间很少这样直接沟通,往往总会有个人在中间传话,这种模式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持续了很多年。   谢冲书接电话的时候心情很复杂,觉得是自己之前不配合的行为惹恼了对方,但他也坚持自己的想法,决定不论如何,这次索性将事说开,以免将来闹得更难看。   没想到谢承洲没提相亲的事,大晚上专门打这通电话,是为了告诉谢冲书,潘家来人了。   谢冲书消化了很久,才意识到是哪个潘家。   他母亲潘筱云的娘家。   当年的潘家在S市商界呼风唤雨,但风水轮流转,没过几年就因为不肖子孙落得惨淡收场,很多年前就退回老家守着祖业坐吃山空,在当地还剩下点名望,拿出去吓吓土大款绰绰有余,而外头的世界风起云涌,S市早没了他们说话的地方。   潘筱云在的时候,即便落魄,潘家也能借着姻亲的关系上门走动,自从潘筱云去世后,谢承洲又今非昔比,他们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来往。   结果在谢冲书十八岁那年,在听说谢承洲将潘筱云的遗产全部转给了继子后,这家人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竟然还腆着脸来和谢冲书认亲,早八百年前干什么去了?   他们来S市刷过几次存在感,每次都是为了打秋风。   谢冲书根本不想见这群人,谢承洲那边虽然不是每次都见,却也不是次次落他们的脸。   他意识到,这次谢承洲是打算见潘家人的,对方打电话来是通知自己准备出席。   为此,谢冲书只能打起精神去应付这群糟心亲戚。   潘家人这回还给他带了家乡的土特产,假惺惺地回忆说他小时候很喜欢这些。   谢冲书被恶心地倒尽了胃口,别说这三瓜两枣他看不上,潘家就是搬来金山银山,他也只当是粪土。   谢冲书对他们还是冷冷淡淡,倒是谢承洲的态度有些玩味。   他总觉得私底下他们双方应该达成了某种交易,潘家人一定拿到了大笔的好处,但这好处绝对不会比谢承洲从他们身上得到的多。   谢承洲是个优秀精明的商人,没有利益的事他绝不屑于去做,这次愿意见他们,本身就表明了他是有所图的。   潘家不啻于是在与虎谋皮。   谢冲书却乐见其成,他又不姓潘,对家的死活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他把自己当壁花,全程不发表意见,却没想到这群人贪心不足,还是打起了他的主意。   他名义上的舅舅做足了长辈的款问他:“小书啊,你也这么大了,该开始考虑成家的事了。”   谢冲书只当没听见,并不接他话茬。   这家伙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加上其他几个潘家人的起哄捧臭脚,开始没完没了起来。   “在J城我倒是看好了一家的女孩,你几个舅妈和小姨都是见过的,样样出挑,家世也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怎么样?舅舅安排你们见一面看看?”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难道只剩他一个单身青年了?为什么一个个都来盯着自己。   谢冲书对潘家可没对谢承洲那么好说话了,他连眼皮子都不屑于撩,正眼都欠奉,字字诛心,“怎么?当年卖女求荣,现在打算来卖我?您倒是说说,这回打算把我卖给哪家?”   潘家人脸色顿变,屋子里的气氛为之一僵。   谢冲书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他继续冷嘲热讽,甚至不惜带上谢承洲,他也是压抑得很了,近期遭遇的破事而积压的怒气和逆反心理在此刻来了个全面爆发。   “您现在就和我好好说说,我给您算算账,这笔买卖和当年那笔比起来到底孰优孰劣。”   潘舅舅吃了屎一样的表情,想发火呵止他又碍于谢承洲在场不敢发作。   谢冲书欣赏够了众人的脸,见谢承洲没有任何表示,干脆嚣张地哈哈大笑。   两个小姨养气功夫不到家,根本坐不住,染得鲜红的指甲戳到他的鼻尖要他道歉。   “道什么歉?你们也配!”一把挥开对方指手画脚的手,谢冲书不耐烦地站起来,他身高优势显露无疑,比起穿高跟鞋的两个女人还要高大许多,面对潘家这群搅屎棍,他压根没有好男不跟女斗的心里负担。   这两个刻薄的小姨在他小时候可没少给他们母子脸色看。   眼看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事态即将不可收拾,谢承洲才开了口。   “冲书跟我姓,八岁起来到谢家,他的婚事也轮不到外人来操心。”他不耐烦继续说下去,干脆招了招手让蒋震明充当发言人。   蒋震明将近期的媒婆事业成果事无巨细地复述给潘家人听,末了还不忘总结一句,“这些候选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在S市都是说得出姓名的人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以比的,品貌端正,还都是名牌学府的学生,你们觉得呢?” 第29章 续弦的打算   潘家人还能说什么,除了点头称是没有其他选择,他们清楚这些年谢冲书这小子一直一个人住在外头,谢承洲也不怎么管他,就以为能拿捏住对方的婚事图谋点好处。   但这事谢承洲插了手,他们只能暂时歇了心思,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谁会没眼色地和他对着干呢?   等送走了潘家人,谢冲书刚想走就被叫住了名字,谢承洲从沙发里站起来朝他走近,脸色没了刚才的冷漠,像是从高高的王座上走下来,有了些为人的品格。   他问谢冲书:“一起去打个球?”   “篮球?”   谢承洲笑着摇摇头,“这个我不擅长,壁球怎么样?”   谢冲书无所谓,“都可以。”   谢氏的大楼里就有一处壁球场地,他俩换好衣服做了赛前热身就开始打了起来。   别看谢承洲常年忙碌,该做的健身项目没一个落下,他很喜欢高尔夫和壁球,即便再忙也会抽时间去做。   两人可谓是旗鼓相当,赛事到最后都有些白热化。   最后结果也没人在意,谁会把一场玩乐兴致的比赛当一回事?   两人大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没什么形象地坐倒在地板上。   谢冲书一边喝水一边想起小时候对方握着他的手教自己挥拍的情景,就连第一双球鞋和巨星的签名篮球也是对方送给自己的。   母亲后来生病,他在学校犯了错,班主任要求请家长,最后也是谢承洲来学校解决的。   对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闹变扭,因为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和自卑感导致两人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潘家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再次看清了这群吸血鬼的嘴脸后,谢冲书也开始反思,也许他不能再放任下去,他和谢叔叔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谢承洲喘匀了气,用毛巾擦了把脸,状似无意地问:“在烦恼什么?恋爱不顺利?”   谢冲书下意识要否认,又想起近期蒋震明的相亲花名册,觉得头疼不已。反正他之前就想找谢承洲开诚布公,加上刚才还想着缓和与对方的关系,那和他稍微说一说,吐吐苦水应该没问题吧。   他斟酌了片刻,决定避重就轻,他隐瞒了孟辰安的名字和性别,将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   “我确实有了喜欢的人,我不是故意欺瞒,只是……只是……”他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谢承洲不在意,问道:“是还没追到手,还是追到了又出了问题?”   “都算吧……”谢冲书支支吾吾地揭自己老底,“原本快成功了,但是我做了一件错事,他知道后很生气。后来虽然找机会解释了,他却说我们性格上不合适,不想再见到我。”   谢承洲笑了,像是听了个有趣的笑话,谢冲书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倒霉坎坷的经历究竟哪里好笑。   为此他很郁闷,干脆躺倒在地上摊成一个大字,“换位思考如果有个人一直这么纠缠不休,赶都赶不走,我也会很烦。辰……他没打我一顿已经是涵养好的了。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天天想着他,连晚上做梦都是他……”   谢承洲发现原来年轻人的情话这么直白坦率,他还以为会是些很抽象浪漫的话才对。   谢冲书破罐子破摔,问唯一的听众:“谢叔叔,您说我该怎么办?是不是放弃比较明智?”   “不知道,我又没有谈过恋爱。”   谢冲书讪讪地摸摸鼻子,感觉自己精准地踩到了地雷,名义上的继父对自己说没有过恋爱经历,不知道究竟谁更尴尬。   他抓耳挠腮地想知道那个困扰自己多年问题的答案,他凑近了谢承洲,问:“您就没有结婚的打算?”   谢承洲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一滴汗糊在谢冲书的眼眶里,导致对方的面目模糊成一团白影。   “之前没有打算,不过近期在考虑中。”   谢冲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真的?人选已经有了?”   谢承洲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是哪家的名媛?”   “不是,你以后会知道的。”   “是么?现在连您也谈恋爱了,他什么时候搭理我啊!”谢冲书原地抓狂,在锤了几下脑壳后突然问谢承洲,“上次我看到您和我一个学长在一块儿,你们关系好不好?”   “学长?”谢承洲想到了是谁。   “就是那晚在法国餐厅那个。”谢冲书做贼心虚,他不敢再多提别的,免得被对方识破。   “你说孟辰安?见过两次。”   见过两次那就不是很熟,估计是生意上往来认识的吧,他担心谢承洲会想起那晚自己情绪激动下做出的不当举动,连忙结束了这场交谈跑去浴室洗澡换衣服了。   谢承洲洗完澡出来,谢冲书已经脚底抹油跑了,他没放在心上,边擦头发边拨通了孟辰安的电话。   那天餐后,他俩交换了联系方式。   虽然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这种信息只要他想知道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走一下流程。   没等多久电话就被接通了,孟辰安独特的嗓音传到他耳边,谢承洲想到刚才谢冲书对这个漂亮男人的表白:天天想着他,连晚上做梦都是他。   谢冲书的梦里对方是什么模样,和自己梦里的是否相似。   他是个成熟的男人,正值而立之年,有欲望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梦醒后,他想要将幻梦变为现实,不论这个漂亮的男人究竟曾经属于谁,心里到底有谁,他都势在必得。   谢承洲将干毛巾一抛扔在衣篓中,嗓音因为水蒸气的缘故带了几分性感,“过几天有个海城的项目我打算去考察,有兴趣同行吗?”   孟辰安内心惊诧,他知道这就是对方深思后的答复,对方竟然同意了自己那个在外人眼中堪称荒谬的合作方案。   他没多想就答应了,又忍不住和男人交流起细节,对方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连语气都较往日轻柔了许多。   可孟辰安压根不知道这个和自己谈论公事的人此时正穿着浴袍,头发上的水不断滴落在半敞开的坚实胸膛上,眼中充满了世俗的情爱欲望。   挂断电话后,孟辰安就将康琪和祝淮叫了进来,单方面透露了这个好消息。   高兴归高兴,目前却不是能够大肆庆祝的时候,在尘埃落定以前,一切变数皆有可能,集团内到处是眼线,还要提防着内部的人存心使坏。   孟辰安将自己离开后的事宜交代给他俩,因为谢承洲电话里说他不打算声张,谢氏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人手处理,所以此次去海城他不打算带其他人,海城那边的行程琐事会有当地的人安排妥当。   孟辰安作为唯一的随行人员,自然也不好拖家带口,索性也一个都不带,跟着谢承洲走就完事了。   ***   几天后,孟辰安和谢承洲在机场会合,一起飞往海城。   正值海城的旅游旺季,连空气里都带着鼓噪的人声,咸湿的海风裹着热浪迎面扑在脸上,昭告着夏天的来临。   他们头几天的行程被安排得很满,谢承洲带着他满海城地跑,不仅视察了项目,还见了些当地有头有脸的人。   孟辰安起先很惊讶,想要避嫌,但对方并不在意,“如果你能转化为自己的资源,也是你的本事。”   几天相处下来,谢承洲的形象简直大大颠覆了过去的认知,就连和之前的几次碰面留下的印象也大相径庭。   也许对谢承洲来说这就是对待跳梁小丑和合作伙伴的区别吧。   办完正事,谢承洲提出在海城多留两天,他约了专业的潜导,打算找片适合的海域玩潜水。   孟辰安有点心动,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他学过潜水,只是回国后事情多,S市地理环境也是一大限制,导致他近几年没碰过几次这项运动。   谢承洲听说他曾经学过就鼓动他一块儿去,“有专业人士在旁,别勉强自己就行。”   因为两个人都是相当业余的人,当天潜导也不敢让他们下太深,只让他们小过一把瘾,见好就收。   戴好装备,有专业教练与他们两两结伴下水。   跳入海里的刹那,水压从四面八方推挤过来,耳膜胀痛,重力与浮力的拉锯战让孟辰安感到很不适,明明不是初学者,但因为与海水的疏远让他并不比初学者好上多少。   潜导和他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在水里只能通过手势做简单的交流。   虽然是浅水域,还是能看到鱼群、水母、珊瑚、礁石……   潜导在前方朝孟辰安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看下面。   孟辰安低头,顿时头晕目眩,身下是一处海底悬崖,一道深邃不见底的沟壑黑洞洞的,透着幽幽的蓝光,宛如要将他整个人吸进去一般。   他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到谢承洲他们的身影。   微冷的体感,头顶浮动的光影,无声息的海底世界,让孟辰安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和轻松,烦恼被水带走了,他的灵魂得到了无上的自由。   没过多久,潜导打手势给孟辰安提醒他该上去了。   孟辰安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选择听专业人士的建议开始缓缓往上浮。   当他冲破水面暴露在碧空之下的时候,宛若新生。阳光刺眼得厉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海水带来的寒冷。   他爬上快艇却发现谢承洲两人还没上来。   起先他没在意,兀自脱了装备整理好,可过了许久水下还是没有动静,他便有些着急。   潜导看了下时间,嘀咕着同伴究竟在搞什么事情,对方的焦灼也影响到了孟辰安,他不错眼地盯着水面,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可还是没有见到和自己一起下水的两个人。   时间分秒流逝,就在潜导坐不住准备重新跳下去的时候,一道身影率先刺破了平静的海面,如同一支凌厉的羽箭,这支箭气势如虹,连烈日都像是被他一箭贯穿,海水被抖落在甲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孟辰安将人拉上来,“没事吧?”   谢承洲将面部装备拆下,笑道:“没事,你担心我?” 第30章 谢叔叔,求您帮我   孟辰安点点头。   对方似乎更高兴了,陆续收拾好自己后将一个海碗大的贝壳递给他看。   孟辰安很惊讶对方竟然还带了战利品上来,他不认为谢承洲会是忍不住抓一只贝壳带上岸当纪念品的人。   “不打开看看?”男人将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向后撩起,亮出华丽流畅的脸部线条。   孟辰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对方的语气总让他觉得诡异,好像哪里不对,似乎这样的话是不应该出现在如今的场合的。   旁边的人很有眼色地将刀具递过来给他,谢承洲对他报以鼓励的眼神。   孟辰安接过刀撬进缝隙中,可没怎么使力两片贝壳就轻而易举地开了,还没看清中间的软肉,就有一颗滚圆的大珍珠从里头掉了出来落在他怀里。   这颗珍珠圆润饱满,光泽感极好,孟辰安能在上头看到自己的瞳孔倒影,表面的气泡、纹路极少,品质卓绝。   孟辰安越看越尴尬,他怀疑对方是在考验自己的智商,也担心如果谢承洲说出“看我顺手捞的贝壳竟然开出这么完美的珍珠”之类的话,他是不是该狗腿地跟着指鹿为马。   显然他做不到这点,他做不来别人的应声虫,他只会是有自己思想和灵魂的孟辰安。   他将珍珠还给谢承洲,“很漂亮,请您保管好以免再次遗失,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会有贝壳卡住它。”   谢承洲笑了笑将珍珠收好,不再勉强。   孟辰安没想到,在海里还没觉得怎样,结果上岸后回到酒店就不舒服了。   他刚打算开门,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了上来,脑袋胀胀的,眼睛昏花不能视物。更糟糕的是右腿开始钻心地疼。   孟辰安身形晃了晃,房卡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谢承洲跑上来扶住他,“怎么了?”   孟辰安单脚站立,身体大半的重心都移到了谢承洲身上,他试了两次都没能从对方怀里顺利站起来。   男人安抚住他挣扎乱动的身体,先让他靠在墙上,自己捡起房卡开门后,将人打横抱了进去。   “别动,不然我俩一块儿摔地上。”谢承洲很有先见之明地提前警告了对方。   孟辰安不敢再乱动,头发半湿着塌拉在额头上,有点乱乱的毛躁感。谢承洲想起那晚的布偶猫,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在他小腿上,眼冒金星的模样和怀里这人的反应没什么区别。   将人放在沙发上后,谢承洲打了内线让酒店送杯糖盐水上来。   他见人右腿蜷缩,疼得嘴唇发白,就去浴室拿了块干毛巾用热水打湿绞干敷在小腿上,并隔着毛巾揉捏按摩。   孟辰安感到小腿一热,拿捏得当的力道让腿部肌肉很快得到了放松,谢承洲的办法很有效,疼痛舒缓了很多,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谢承洲一边按摩一边观察他,见他舒展眉眼后又继续揉捏了一会儿,直到痉挛的症状彻底消除才停下了动作。   孟辰安正要道谢,门铃响了。   是酒店来送糖盐水的人,他们服务很贴心,还一并送了点心、茶水上来。   喝了糖盐水舒服了不少,过了会儿,晕眩感也逐渐缓解,孟辰安向他道谢,谢承洲说:“没考虑到你身体状况就拉你去潜水,是我的疏忽才对。”   两人客套了几句便揭过不谈。   他们一块儿用了茶点后,谢承洲借用了一下洗手间。   他在洗脸台前洗手,水哗哗地响,溅落在光滑的瓷质表面,他的目光从水流移到了旁边挂着的毛巾上。   上头粘着一根黑色的短发,与毛巾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承洲鬼使神差地取下了这根头发。   据说发质硬的人性格也倔强刚烈,孟辰安迄今为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一面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内在的本质都是模糊不清的。   一举一动标准得足以直接上社交礼仪教材,他与自己之间尊敬有之,亲近不足。   在谢冲书的描述中,孟辰安该是个集喜怒哀乐于一身格外鲜活的人,而不是永远挂着得体疏离微笑,连嘴角的上扬角度都精确到小数点的玩偶。   这根头发被他攥紧,重量明明轻得可以忽略不计,谢承洲却像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孟辰安身上的体温,泡了海水后发凉的四肢,微烫的脸颊,就连脚抽筋后皱成一团的眉眼中似乎都有一簇火苗炙烤着空气中仅剩的一点水分。   他被燥意困在一道围墙里,迫切地想要冲破阻碍拥抱属于他的那片带着暖意的汪洋。   冰冷的水浇不灭他体内的火。   谢承洲洗了把脸,最后那根头发随着一池洗脸水被冲进了下水道,他心里的那把火也总算冷了一半。   他擦了把脸准备出去的时候,手机响了,还是谢冲书的来电。   他印象中对方近几年很少会这样直接地联系自己,通常都是让蒋震明他们做传话筒。   他按下接听键,手指上的水渍在屏幕上留下一点湿漉漉的痕迹。   电话接通后谢冲书急切的声音如同要突破手机的制约直接传达到他耳朵里一样,“谢叔叔,您现在在哪里?辰安是不是在您身边?”   “辰安?”男人故意跟着重复,他恶意地想,这样一来“辰安”的称谓便不是独属于谢冲书一个人的了。   可惜叫这个名字的当事人不在眼前,对着空气念得再缠绵也无济于事。   谢冲书紧张地问:“对,孟辰安。孟辰安现在和您在一起吗?”   谢承洲靠在洗脸台边,望着洗手间薄薄的门板说:“没错。”   电话里谢冲书的声音带着喘息,背景音很嘈杂,车来车往的鸣笛声,行李箱的滑动声,甚至还有海城方言的交谈声。   谢承洲不自觉调整了站姿,背脊肌肉的紧绷取代了原先的慵懒随性。   “谢叔叔,您能让我见一见辰安吗?”   “你在哪?”谢承洲明知故问。   “我在XX酒店门口。”谢冲书似乎在奔跑,然后是酒店大堂旋转门的运转声,随后一阵舒适地喟叹,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谢承洲都能想象到对方跑得满身大汗在进入冷气充裕的大厅后放松惬意的表情。   他扶在洗脸台边缘的手下意识地发力,坚硬冰冷的质地将他剩余的残火彻底熄灭。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知道他们来了海城不难,但能准确地找到这边并不容易,毕竟连孟辰安被接到这家酒店之前都不知道这几天的落脚点在哪。   谢冲书说:“以前和妈妈来海城度假住的就是这里,当时是蒋秘给订的房间,后来听说这里也是您的产业,所以我就猜……”   谢承洲发现这个继子的头脑在某些时候总是该死的灵光。   “谢叔叔?”谢冲书在那头小心翼翼地问。   谢承洲“嗯”了一声,“你说的喜欢的人就是他?”   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了,弱弱地承认了下来,谢冲书试探地问:“谢叔叔,您能让我见见他么?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谢冲书考虑了好几天,理智让他放弃,可是真心不允许。   烫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剩一点浅色的疤,他想起那晚孟辰安给他的手做处理的情景,觉得对方并非完全无情。   现在两人的羁绊微弱地近乎透明,如果放弃,他将真的永远失去孟辰安。   他自己犹豫不决,屡次争取屡次失败的经历让他没有了一开始的胜券在握,于是他选择了一个蠢笨又古老的办法——扔硬币。   正面再去争取最后一次,反面现在就放弃。   他扔了五次,五次都是反面。   但他还是去了。结果并不重要,心意迫使他要去。   他在集团无意中偷听到了祝淮和康琪的谈话,得知孟辰安跟着谢承洲去了海城。   那一刻他脑袋里除了立刻飞去海城见人的想法外,没有其他杂念。   身上只有一个钱包、一串钥匙、一只手机,钱包里有一张五十块的纸币和几张银行卡,其他什么都没带,谢冲书连回家收拾东西的心情都没有就去了机场,订了最近的航班,抱着满腔的冲动和忐忑来到了海城。   今天是个重要的转折点,所以他选择向谢承洲寻求帮助。   “谢叔叔,你们在酒店吗?辰安他……他的房间号是多少?”   谢冲书拿不准谢承洲的心思,担心对方会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性取向而拒绝自己。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漫长,谢冲书以为过去了半个世纪,才听到电话那头谢承洲报出了一串房间号。   他状若疯狂地拔腿就跑,连电梯上升的速度都变得像是乌龟在缓慢爬行,他的心冲上了云霄,几乎将苍穹穿个窟窿。   挂断电话后,谢承洲若无其事地推门出去。   孟辰安正在房间里慢慢走动,走路的姿势还有点别扭,他听到动静抬头朝谢承洲抿嘴笑了笑,又让男人想起了自家花园里的名品花木。   “怎样?需要叫个医生来看看么?”   孟辰安摇摇头,笑道:“不用了,现在很好,头也不晕了,至于脚,睡一觉就没事了,不影响走路。”   “那就好。”谢承洲说完站在一旁看他活动,孟辰安偷瞟了他一眼,很奇怪对方竟然还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只一味盯着自己瞧,自己被看得头皮发麻又不好开口请他走。   他只能尴尬地维持在房间里踱步的状态,像是在公园里遛弯,一圈又一圈,就在他即将维持不下去的时候,有人按响了门铃。   谢承洲抢在他前头率先走向了房门。   孟辰安以为是对方又叫了什么客房服务,却不想谢承洲忽然叫了自己一声,“孟总,是找你的。”   找我?谁?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承洲就给门口的人让开了路,谢冲书神色复杂地走进来望着自己,“辰安……”   “你……你怎么在这里?”   谢冲书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他转过身背对着孟辰安朝谢承洲露出一个祈求的表情,嘴巴开合,无声地喊了一声“谢叔叔”。   谢承洲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了片刻。   最后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31章 什么其他人   房间里只剩下孟辰安和谢冲书两个人,静谧令空气都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像有无数细小的颗粒悬浮在半空,加重了呼吸的负担。   谢冲书靠近孟辰安,对方警惕地朝后退了两步,他只能妥协地停在了距离一米多的地方。   他将烫伤疤痕给孟辰安看,“我的手好了。”   孟辰安扭过头似乎并不关心这个。   谢冲书懊恼地收回手,喃喃道:“这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这回你还是不原谅我,我就真的放弃了……”说完他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孟辰安。   孟辰安想起小时候邻居家养的小奶狗,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猛瞧,黑色的圆眼睛里像是沁了一汪水,里头盛满了早春的晨露和初夏的阵雨,水汽沾了自己一身,连荒芜的心田都被浇灌得出现一片浅色的嫩绿。   他承认曾经的自己就是被谢冲书身上那股朝气和与自己相似的孤独特质所吸引。   然而被吸引是一回事,相爱又是另一回事。   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假笑,“你能这样想很好。”   谢冲书笑得比哭还难看,“是么?明明只有你一个人觉得好……”   “这不重要……”孟辰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了大半才堪堪止住喉咙里的痒意,他攥紧杯子,开始下逐客令,“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没事的话,请你马上离开。”   谢冲书没有动,他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说道:“我把我和你的事告诉了我最亲的人。”   孟辰安一愣。   “我告诉妈妈我喜欢上了你,让她知道我已经找到准备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谢冲书又去扫墓了,他每次心情不好就喜欢悄悄地去和潘筱云说,他最亲的亲人已经与世长辞,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听他倒苦水了。   孟辰安放下水杯,玻璃底座与桌面发出一声刺耳的磕绊声,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险些将水打翻在地上,“这种事没必要拿去烦扰你妈妈。”   “有必要!”谢冲书格外坚定,“你一直说我是在和你玩爱情游戏,我现在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没有!没错,一开始因为我朋友妹妹的事,还有展会上我的疑神疑鬼,导致我后来的行为对你的声誉和事业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害。在知道事情真相后,连我都看不起自己,我现在口口声声说喜欢你,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在知道一份喜爱是以伤害为开端,我也不会轻易原谅。”   孟辰安不懂他为什么又绕回到检举信事件上,他不耐烦地打断,“这些不用说了,之前已经和你说得很明白,不管你曾经怎么看我,认为我衣冠禽兽也好,虚伪滥情也罢,我都不在意了,过去的不必再提。”   “辰安,在你知道检举信之前,你对我有一点点好感吗?哪怕微不足道。”   孟辰安被他誓不罢休的态度扰得烦不胜烦,连一向冷静自持的面具都出现了裂纹,“我说了我们不可能,你不要再来纠缠我,曾经怎样对现在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有又能怎样,没有又如何。与其花言巧语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还是滚回去哄其他人。”   “其他人?”谢冲书没反应过来,什么其他人?   孟辰安却不愿意多说,他刚转过身就被谢冲书从后搂住,对方脸上未干透的汗水黏糊糊地蹭在他脖颈和脸颊上,与他偏低的体温形成火与冰的差别。   突如其来的滚烫让他下意识想躲,又被对方牢牢扣住,环在他肩膀上的手臂青筋暴露,肌肉线条因为用力变得紧绷。   “放开!”   听话的谢冲书就不是谢冲书了,他又加了两分力道,像一道钢铁城墙将孟辰安围得密不透风,火热的身躯贴在微凉的身体上,如同冰雪里落入一颗火星子,出现了短暂地软化和消融。   谢冲书的吐息燎在他耳畔,粉色星星点点地缀在耳垂上,引诱得人想要亲自咬一口,“不放!什么其他人?你现在就说清楚。”   孟辰安不愿与他再多纠葛,他忍无可忍地一肘顶在谢冲书胸口,对方低呼一声,松开了手臂,结果还来不及脱困又被转了个身压倒在餐桌上,两只手被举过头顶。   谢冲书的腿卡入他的腿缝间,他们如同一对匹配的零部件,完美到严丝合缝地契在一块儿。   孟辰安再不敢乱动,红潮从耳根一路蔓延至全身,连指尖都透着灼热的粉。   谢冲书故意贴在孟辰安脸上,只要一说话,他的唇就会不断地与对方的嘴角碰撞,“什么其他人?嗯?什么其他人?辰安你究竟是误会了什么?”心底有个猜测跃跃欲试,让他带上了难以忍受的焦灼。   孟辰安难耐地转过头,谢冲书的唇从他嘴角滑至耳垂,见他不配合,对方干脆顺从欲,望张口在那处饱满小巧的粉色上咬了一口,虎牙尖尖在上头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他仍不满足地用牙齿反复厮磨,誓要把粉色变为赤红色才甘心。   “谢冲书!混蛋!混蛋!你放手!滚!滚!”孟辰安拼命摇头想要躲过对方的进犯,然后被一吻封唇。   滚烫的舌尖像是最狡诈的毒蛇趁机钻入洞穴,在里面胡乱地左突右冲,搅得心湖泛滥成灾。   谢冲书抬头,嘴角亮晶晶地垂下一条银丝,他发狠地问:“说不说?”   孟辰安朝他翻了个白眼,撇头不看他。   谢冲书像只孤注一掷的野狼,褪去了狗崽子的伪装,眸中戾气顿生,“辰安,你真的不说?”   孟辰安不搭理他。   谢冲书空出一只手一路向下,在腰间稍作停留,因为今天去潜水的缘故,孟辰安没穿西装,换了一身休闲宽松的衣服。   谢冲书的手指微妙地挑开对方的衣摆钻了进去,如愿地听到了孟辰安发出慌乱的惊呼。   “你要做什么!谢冲书!”   这话非但没能阻止对方,反而助长了谢冲书的气焰,他更为大胆地顺着指腹触摸到的腹肌纹理往下走,最终停在孟辰安的肚,脐上。   中指和食指愉快地在这凹陷处跳了一段开场舞,孟辰安被刺激得浑身战栗。   还不够!还不够!   谢冲书欣赏完了孟辰安愤怒的神情,手指继续向下,来到腰线处,他坏心眼地挑开裤腰边,摸到了下面一层薄薄的贴身布料。   孟辰安彻底慌了,他怒瞪着谢冲书,双眼充血,脸上不正常地起了一片红晕,又是羞愤又是痛恨,他没想到这个混蛋竟然这么大胆不知廉耻,竟然……竟然……   谢冲书嘶哑着嗓音再次逼问:“辰安,告诉我,你究竟误会了什么?其他人是谁?你这段时间根本不是在气检举信的事对不对?快点告诉我。”说完又在他盆,骨处点了点。   “不是!不是!”孟辰安快疯了,那只手在危险地带的边缘不断试探,跃跃欲试。   谢冲书咬牙切齿,“说谎!你还在嘴硬!”他扣住那两层质地不同的面料,发狠地往下扯。   “住手!谢冲书你个混蛋!你个臭小子!我要杀了你!”   面对孟辰安的怒骂,谢冲书差点失去了冷静,心底的恶魔露出邪恶的狞笑,诱哄着他遵循欲望继续下去,可理智在这时跳了出来劝他悬崖勒马。   他被欲,火烧红了的眼睛在清明和沉沦中反复变换,身下的孟辰安露出一段令人发狂的窄腰,人鱼线的尾端若隐若现。   谢冲书想起第一次见到孟辰安时,在酒店门口惊鸿一眼,自己的所有目光都被他吸引,可他却连自己的存在都没有注意到。   天知道当时在场的有多少人在看他,自己也不过是这堆人里头的其中一个,没什么太大区别。   到后来对方的瞳孔里总算倒映出几分自己的模样。   那晚,孟辰安站在车外亲吻他的额头,月色轻柔,星辉都没有对方看自己的目光来得璀璨,好像秋天的深思和冬日的蛰伏都包含在其中,只待自己拨开冰雪,等到来年春日,便有了结果。   他和孟辰安之间原本不该这样的。   谢冲书一口怨气突然从破碎的心房里漏了出来,变作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孟辰安脸上。   他松开手,随意抹了一把脸,又被恢复自由的孟辰安当头来了一拳。   谢冲书被打得脸颊高高隆起,嘴角挂着血痕,他既不说话也不还手,干脆站在那边不动,只要孟辰安高兴随时可以再补上几拳。   孟辰安迅速整理好衣物,对他再次下逐客令:“你滚!滚——”   “我知道了……”他这次意外地听话,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孟辰安,“没有其他人,真的没有其他人。”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谢冲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灵魂还留在那边,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控制了自己的身体与孟辰安渐行渐远。   他慢慢往前挪动,然后看到隔壁房门半开着朝自己敞开。   谢承洲靠在门框上打量他淤青的脸,“你们没和好。”他很笃定地说,一点遮羞的余地都不给谢冲书留。   谢冲书颓丧地点点头,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谢承洲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去安慰他,“现在要走?回S市?”   对方又机械式地点点头。   谢承洲瞧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里有点瞧不上,他关了房门说:“走吧,我送你下去。”   他又叫人给谢冲书订机票和安排去机场的车。   走到酒店大堂,蒋震明的电话打了过来。   谢冲书说:“谢叔叔,不用送了,您去忙吧。还有……谢谢您。”   谢承洲拍了拍他肩膀,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   没等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大门口,谢冲书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独自做了个最后的告别,然后走出了旋转门。   他拉开后车座的门,前排的司机恭敬地喊了一声“谢少爷”后安静地等他上车。   谢冲书不甘心地再次回望身后,门前门后来来往往的人,胖瘦高矮什么样的都有。   “梦该醒了……”   谢冲书突然睁大眼睛,阴霾被海城的烈日驱散,只剩突如其来的惊讶和狂喜。   孟辰安的身影跟着逆时针转动的门扉缓慢逼近。   谢冲书觉得设计这扇门的人一定是个可怜的单身狗,所以才不懂自己此时的急切和期待。   他奔上去,等门转到正前方的那一刻,不管不顾地将人整个拉进自己怀里。   这还远远不够,他情不自禁捧起孟辰安的脸,一时唇齿相和,难舍难分。 第32章 实习期   旁边一个老外怀里揣了瓶香槟,看到这一幕“哇”地欢呼了一声后跟着手舞足蹈起来,瓶口的软木塞带着一股酒液喷溅而出,发出“砰”的爆破声响。   谢冲书吓了一跳,带着怀里人转了个方向,自己背后让喷发的酒水浇得湿透,所幸没被瓶塞伤到,不幸中的万幸。   老外也吓坏了,四肢不协调地僵硬在原地,尴尬地不知道怎么摆才好。   香槟的果香混着酒液的味道将谢冲书包裹,孟辰安打了个喷嚏开始发笑,想起当初就因为那瓶白葡萄酒洒了自己一身才误导了谢冲书,后来又引发了这么多事。   现在对方同样被溅了一身,也算是变相地替自己报了仇。   想到这,他走到老外面前,询问是否能把剩下的半瓶香槟转卖给他,对方高兴极了,连忙将酒瓶子塞到他怀里,用蹩脚的中文说:“送给你了,sorry。”   谢冲书摸了摸后背黏糊糊的衣服,闻了闻手上的味道,露出嫌弃的表情。   孟辰安更开心了,他晃了晃酒瓶,转身进了酒店。   “喂——辰安,等等我。”谢冲书委屈巴巴地化成小尾巴跟着对方跑。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电梯口。   司机看到搭载对象跑了,正想和上头汇报,就看到自家大老板面色阴沉地从酒店里走出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去机场,东西叫人来收拾。”谢承洲说完就不再言语,车内气压一下变得很低,司机应了一声后,小心翼翼地踩下了油门。   车子缓缓开出酒店,过了好几分钟,还在通话中的手机里传出蒋震明担忧的声音,“谢先生?谢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闭嘴!”   蒋震明被突如其来的暴戾喝骂吓得不敢开口,司机更惨,差点开出一条贪吃蛇的曲折路线来。   老板没挂电话,蒋震明不敢私自中断,他求爹爹告奶奶地希望不管对方在发什么神经,自己可千万别被这把火殃及到。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谢承洲很少这样的情绪外露,他问蒋震明:“你知道怎么拆散一对情侣?”   “这……”这就有点超出他的业务范围了,他蒋秘再长袖善舞以前也没研究过这个呀。   老板的问题即便不会,也绝对不可以直接说破,这是蒋震明干了这么多年的经验之谈,他绞尽脑汁,恨不得贡献出毕生所有的脑细胞,才勉强想到了个笼统的答案,“生离死别?”   蒋震明心里算是知道了,看来这回海城之行并没有达到预期的回报率,孟总恐怕是和谢冲书那小子复和了,可怜老板举起锄头连层墙皮都还没撬下来,就被屋主亲手拦了道铁丝网,难怪心情不好。   电话里传来谢承洲的冷笑,然后“啪”地挂断了。   ***   谢冲书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孟辰安坐在吧台边,面前放着一杯喝了几口的香槟。   他老半天没喝上水,正燥得慌,就抢过来就着上头半透明的唇印喝了个精光,还顺带打了个酒嗝。   他凑上去,身上的水汽扑了孟辰安满脸,他亲亲对方嘴角,像只偷腥的老鼠,留下一个香槟味的吻,“宝贝,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到底在生什么气?让我死也死个明白。什么其他人?快告诉我。”   孟辰安把眼前放大的臭脸推开,警告道:“不准这样叫我,没大没小。”   谢冲书无耻地黏糊上去,没脸没皮地拉长了语调说:“哦?宝贝你要和我比大小?来呀!”说着故意要去解浴袍腰带。   孟辰安受不了他这个满嘴骚话的无赖劲,很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追了出去。   他嘴巴闭得如同一个蚌壳,不管谢冲书怎么撒泼耍赖就是不说。   谢冲书嘟囔道:“不说我也知道,某人酿的醋从S市淹到了海城,我闻着味儿就找来了。快让我尝尝你这醋的滋味到底和其他牌子有什么不同,要是爽口开胃,就指定为我家常用品牌。”   孟辰安糊了他一脸,没好气地推开他,取了冰袋给他敷淤肿的脸。   谢冲书冷得不断吸气,龇牙咧嘴做尽了鬼脸,“真的不说?你不说我怎么解释?”他越想越不对,“不行,今天我俩得把话都说清楚,不然留了这根刺,将来万一你哪天又醋淹S市,我不是冤死了。”   孟辰安将冰袋扔到他怀里,气得要走,又被拉回去坐在对方腿上,他又羞又恼,挣扎了几下,不仅将谢冲书的浴袍扯开了一大半,露出大片坚实的胸膛,自己屁股下的某个地方还被一根不明物体袭击了。   危险迫近。   谢冲书捏捏他的脸,又忍不住亲亲被他咬出牙印的耳垂,调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然后被一拖鞋踩在脚背上碾了碾,他疼得嗷嗷叫,暂时不敢胡言乱语了。   对方怎么都不肯说,谢冲书只能自己瞎猜,“你不会是在学校论坛上看到了什么八卦帖子吧?”虽然他早就开贴澄清过自己的绯闻,但学校那些八卦头子并没有全部偃旗息鼓,有时候会捕风捉影地开些帖子博人眼球、哗众取宠。   孟辰安沉默。   谢冲书犯了难,他将近期自己干的好事都仔仔细细筛选了一遍,最后想起某个可能,用吃了屎的郁闷表情问:“你是看到我和谁在一块儿……”   孟辰安的脸色更难看了。   谢冲书一看有门,“你不会是看到我去……我去……”   对方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除此之外,还有被猜中心事的恼羞成怒,眼看自己又把人惹毛了,他一把搂住孟辰安的腰,脸贴在对方后背上,瓮声瓮气地说:“你看到我去相亲了是不是?”   “这个真的不是我本意,是我的一个长辈让人介绍的对象,我拒绝了很多次,但是他有一天吃错了药突然让人传话给我,如果我坚持不去,就要我当天带着对象去见他。那个时候,你还在和我生气,我没对象带回去,所以……”   孟辰安气笑了,这小子到这个时候还花言巧语,将责任推到他身上,“怎么?还是我不对了?”   “没有没有!”谢冲书当然不敢认,“当然是我不对,你怎么会错!”   “那个长辈对我很照顾的,我不能不顾及到他面子,所以我最后就去了。但我发誓,我就去了这么一次,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回去后就拒绝了。后来我和那个长辈摊了牌,告诉他我已经喜欢上你了,真的,你信我。”   孟辰安更气了,搞不懂为什么谢冲书要把他俩的事嚷嚷得人鬼皆知。   谢冲书又把下巴磕在他肩膀上,“我都坦白从宽了,你不生气了吧?”   从他这个角度看孟辰安的侧脸,完美到找不出一点瑕疵,对方睫毛又长又密,勾得谢冲书忍不住凑上去落下一吻。   嘴唇上被戳得痒痒的,一直痒到了心肝脾肺肾里,他加重了这个吻。   到最后差点擦枪走火。   孟辰安一把抓住他作怪的手,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再照着他两边脸各轻轻扇了一下。   谢冲书失望地怪叫道:“不可以吗?”   孟辰安严词拒绝,不给他一丁点希望,“不可以。”   他整理好仪容往外走。   谢冲书可怜巴巴地问:“辰安,你要去哪里?”他的火没熄下去,小兄弟格外精神地还在站着军姿。   孟辰安来到隔壁房间,按了门铃,可是等了好久都没动静。   “出去了吗?”他现在有点后悔,当时不该因为谢冲书的出现方寸大乱,连谢承洲什么时候走了都没察觉,也不知对方经过这事会怎么想自己的为人。   他给谢承洲打电话,结果对方关机,他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回到房间,看到谢冲书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朝自己傻笑,他气得扔了个枕头过去,这还不解气,又上去踹了几脚才暂时平息了心火。   等晚点见到人再解释道歉吧。   结果到晚上他都没再见到谢承洲,只收到对方发来的消息,声称集团那边有急事,他下午已经飞回去了,过两天他会让人去孟氏详谈合作事宜的。   孟辰安的心总算落了回去,觉得谢承洲的为人真的没话说,反而是自己失礼于前,得找个时间好好向人家道歉。   谢冲书存心要赖着他,借口旅游旺季酒店房间不足,怎么赶都不走。   孟辰安不敢和他睡一张床,只能妥协地指着沙发让他在上面凑活一夜。   胳膊拗不过大腿,在熄灯前,谢冲书躺在沙发上扒拉着被子,问:“辰安,我们现在算在一起了吗?”   孟辰安果断地发表渣男言论,“不算。”   谢冲书不干了,一下子坐起来,“那算什么?你名分都不给我!”   孟辰安关灯进房,“等过了实习期再说。”   “这个实习期几天啊?我明天早晨就想转正。”   回应他的是孟辰安关门落锁的声音,谢冲书扯着嗓子嚷嚷:“什么意思?把我当色狼一样防?有必要上锁么?”   卧室内没再发出任何动静,谢冲书一头栽倒在沙发上,裹着被子滚来滚去,怎么都睡不着,想起今天大起大落的经历,他忍不住嘿嘿傻笑。   算他还有点良知,总算想起了谢承洲的功不可没。   下午孟辰安发现谢承洲关机联系不上后变得惴惴不安,他因为心疼安慰他,结果嘴瓢说错了话,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他出于隐秘的小心思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和谢承洲的关系,就插科打诨了过去,孟辰安也没多问,似乎被自己糊弄住了。   他掏出手机,给谢承洲发了段真挚的感谢语,表示通过他的帮助,自己和孟辰安和好在一起了,当然他不会故意揭自己老底,说目前还在实习期,转正遥遥无期的大实话。   没想到谢承洲那边回复得很快,对方什么都没说,只发过来一个OK的手势。   谢冲书没多在意,要是谢承洲真发来一大段祝福他才会觉得不对劲。   他想了想,又打下一串字,在检查了两遍用词、语气和错别字后才按下了发送键。 第33章 我回我的个体户   谢承洲刚下车,管家就走上来边接过他的外套边询问是否要用夜宵。   男人没有回答,只低头看手机,谢冲书发了两次短消息,一次是炫耀他与孟辰安重归于好,后一次是希望谢叔叔大发慈悲不要再让蒋震明给他安排对象了,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需要相亲。   谢承洲关了手机,他环顾四周,这处常住的庄园占地面积颇广,几乎独占了S市香鸢山最好的地段,有大片的自然湖泊和森林,这处不动产目前有价无市,在本地更是只此一处。   晚上的庄园被成片的灯光点亮,像是一位佩戴了珍珠项链的少妇,披着黑夜做的薄纱半隐在山腰间。   谢承洲欣赏够了自己的产业,从阴影中步入灯光璀璨的室内,然后吩咐尾随进来的管家,“尽快叫人将庄园修缮一下,尤其是临湖的小楼。”   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又大喜,他搓着手道:“这真是好事将近,明天我就安排设计师们过来看,等出了方案您再决定用哪套。”   谢承洲坐在宽敞的大厅内被头顶华丽的吊灯发出的光刺得很是疲惫,他指了指罪魁祸首说:“明天叫人先把它拆了。”   “您要换个什么样的?”   谢承洲以手遮眼,随意地摆摆手让他先下去,他需要独自静一静。   管家鞠了躬悄悄下去了,结果还没走远,就听到身后响起男人的说话声,“换个白玫瑰造型的。”   唯有我,足以与你般配。   ***   谢冲书以为能借着在海城的机会和孟辰安过两天没羞没臊的日子,结果人没吃到,后来还被防贼一样地提防着,连亲亲抱抱都要提前打申请。   孟辰安第二天一早就工作狂精神发作,订了当天的飞机票要立刻回S市,不管他怎么耍赖都没用。   到最后孟辰安被惹毛了,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他:“算算时间也快考试周了,这学期你打算挂几门课?”   谢冲书呜呼一声惨叫,抱着脑袋揪头发。   他这段时间只顾着追人,连出勤率都不一定达标,重点更是两眼一抹黑,他心急火燎地给班长发消息,希望还能临时抱上佛脚。   回到S市后,谢冲书投入了挑灯夜读的考试周,孟辰安也变得更加忙碌。   谢氏那边如约派了人来初步谈了合作的方案,集团内的氛围为之一振,想到能搭上谢氏这艘巨舰,每一个人都与有荣焉,连各怀鬼胎的几个叔伯都对孟辰安和善了不少,近来绊子都少了许多,集团上下总算有了点劲往一处使的模样,不论抱着怎样的目的,都知道这次机会可遇不可求,绝不容许一点错漏。   然而这段喜悦的情绪还没持续多久,双方在某个约定草拟合同、针对细节进行谈判的时候,孟宏昌几人在看到孟辰安名下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竟然派了代表出席后,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挂不住了。   会议室内的气氛一落千丈,凡是有眼色的人都缩在了后头不敢做出头鸟。   五叔孟宏易这个二伯孟宏昌的专职走狗率先出来咬人,但他不算太蠢,谢氏的人他不敢硬碰硬,但自家侄子就另当别论了,他对着孟辰安发难,“大侄子这是什么意思?事先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怎么,你这是存了分家的心思了?”   这话罪名就大了,其心可诛。   孟辰安可不怕,兀自镇定又不失风度地回答:“这是一开始就合作方案与谢先生谈妥的细节,这和是谁的公司没有关系。也是谢先生对我名下小公司的肯定。况且是否有第三方介入并不违背当初几位叔伯对与谢氏合作的初衷。各位,你们觉得呢?”   孟宏易气得狗脾气上涌,差点从座椅上跳起来,被旁边的人死命劝阻,才避免了被外人看好戏的结果。   孟吉这次干脆事不关己,什么都没说,孟宏昌虽然老脸差点挂不住,但也知道轻重缓急,他喝退了老五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孟辰安,然后以和事老的身份宣布谈判开始。   因为出其不意,加上谢氏和孟辰安的公司早有准备,两方联手打了个孟氏措手不及,情势大大有利于孟辰安这方。   但两家大集团的合作不是靠单单一场谈判可以成功的,孟宏昌也以此为借口中途宣布了暂停,约定改天再详谈,为这场初始战役草草画上了句号。   等谢氏的人离开后,孟宏昌叫住了孟辰安,几个自家人关起门来打内耗战。   孟宏易更是绷不住暴脾气,戳着侄子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你和谢承洲到底达成了什么约定,你如今翅膀硬了,要飞了是吧!你和你那个死鬼老子一样,是想拉孟氏下地狱对不对!”   “老五!”孟宏昌见他越讲越不像话,出言阻止了他。   但孟宏易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像是条没拴住的疯狗,逮着孟辰安咬,“我们几十年的大集团之间的事,哪里有你那种狗屁倒灶的破落户企业参与的份,赶紧带着你的人滚!”   孟辰安笑道:“五叔这说的什么话?我也姓孟,我的公司也是孟家的一部分,这么大的合作项目,又是我去谈的,凭什么不能让我的公司参与进来?什么分不分家,什么吃里扒外,这些话五叔可以去爷爷墓前好好说道说道,让他老人家晚上托梦评评理。”   孟宏易从小一见到这个爹,好比是老鼠见了猫,到如今老董事长的余威犹在。   被孟辰安挖苦了一番,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一副色厉内苒的废物样子。   孟辰安说:“我说过,这是一开始就和谢先生谈妥的细节,谢氏那边是认可的。我并不觉得我自己的公司参与进来会对孟氏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刚才五叔也说了,孟、谢两家是大集团,有的是企业底蕴,既然如此,怎么会忌惮我这种不入流的破落个体户?”   孟宏易气不过,骂道:“你少拿谢承洲挡枪!也别颠倒是非黑白!你们俩究竟在谋划什么!我不信你就没有拿孟氏作筏子讨好谢承洲的目的!”   “五叔,我敬重您是长辈,但您在这边胡搅蛮缠是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既然您口口声声说我会害了孟氏,那您就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莫须有的罪名谁都会罗织,您要是拿不出证据,我孟辰安也绝不会平白无故背这口黑锅。”   孟吉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从始至终不打算说一个字。   孟宏昌知道再放任老五搅和下去也没什么用,他敲了敲会议桌的实木台面,将所有孟家人的目光成功吸引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他说:“辰安的话在理,大家都姓孟,一笔写不出一个孟字,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不利于集团的事情来。但是孟氏也不全是孟家人,还有其他外姓的高层、股东。辰安你的公司虽然一直是你在独立经营,但既不是集团的子公司也不是分公司机构,只有我们自家人相信你没用。”   孟辰安毫不退让,“我还是那句话,有什么异议现在自己窝里横不管用,还得谢氏同意才行。当初也是各位让我去促成与谢氏的合作,而今我力挽狂澜,反而落了个不利孟氏的恶名,难道我一心为孟氏鞠躬尽瘁,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回报吗?”   孟辰安激动地站起来,似乎受不了这样的屈辱打算提前离席。   连孟宏昌都跟着起身阻拦他,旁边的人更是凑上去说尽了好话,然而孟辰安不是三岁小儿,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被哄得团团转,他一改之前被叔伯打压的落魄太子爷形象,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小孟总原来脾气这么梗,是个相当难搞的人。   孟宏昌还是摆出他一贯示人的不偏不倚的伪善模样,“这样吧,我看这事大家都退一步。辰安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骨肉至亲怎么会吃里扒外帮着外人坑害自家人?出了这扇门,你们也别出去瞎说,没影儿的事情说多了传出去只会让别家笑话我们。至于辰安,你看我这个提议怎么样。你的公司参与进来我没异议,但就像之前我说的,孟氏其他人信不信不是我们几个人说了算的,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再形成风言风语影响到集团外部形象。集团近期就派人去你公司接洽,等手续办妥,将其正式划为孟氏的分公司如何?”   所谓分公司,不具备独立的企业法人资格,在财产、资金、人事、业务上处处受限制。   孟辰安心下冷笑,孟宏昌嘴上说得好听,大家各退一步,实际是单让自己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路断绝才称心如意。   休想!   孟辰安甩开拉住自己的人,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座的所有孟家人,冷笑道:“如果非要我妥协,可以,那后续的事你们去和谢氏谈,我回我的个体户。”说完将面前标着集团副总的台牌扔了出去,离开了会议室。   台牌横跨小半个会议桌,最终落在了孟宏昌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34章 意外事故   孟辰安在会议上的反应倒是让很多蛇鼠两端的小人不敢再出头找茬。   他心平气和地走出来,哪有一点刚才情绪失控的模样。   之前谢氏的人离开后,会议室的人又被孟宏昌赶走了大半,只剩下姓孟的,康琪就一直站在门口关注里头的动静。   要是真打起来了,她也好立刻留存证据,打电话报警。   看到自家老板全须全尾地出来,连层油皮都没掉,她一口气松懈下来,差点没稳住脚下八厘米的鞋跟软倒在地上。   孟辰安回到办公室,根本不像之前还扬言要离开集团回去经营小公司的样子。   他相信,但凡自己今天真的收拾东西离开,会有人排着队来拉住自己。这种作秀的事他没兴趣参与,也懒得给那些人表演慈爱、委曲求全嘴脸的机会。   接下去小半个月,他都在跟进这个事。   他觉得某些孟家人的行为真的很可笑,他们根本不知道谢承洲当初对孟氏的鄙弃,想要跩开自己,以为借着孟氏过去的声名就可以单独和谢氏谈条件,真是痴心妄想。   康琪、祝淮还有孟辰安的其他几个直系下属在工作狂老板的压榨下简直过得苦不堪言,但是看了看比往日更丰厚的工资进账,又只能一边吐槽一边被金钱绑架在工位上继续奋战。   这天八点多,办公室内加班加点的人不在少数,康琪也还在和该死的数据较真。   她刚把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喝完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   耸了耸鼻子,因为减肥她傍晚连食堂都没去,早就饥肠辘辘。她在座位上扭了扭,心想,我去看看是谁的外卖这么香,然后连鞋子都来不及换,直接穿着拖鞋往外走。   于是她就看到谢冲书高高帅帅地提着两大袋食物招摇过市。   这一层大多数人都没怎么见过他,还以为是孟总点的宵夜犒劳大家,谢冲书不过是个兼职的跑腿小哥。   他们激动地将人团团围住。   谢冲书好脾气地将左手的东西留给他们,笑着朝这边走来。   康琪觉得这家伙很有一套又很没用。   能把孟总哄得回心转意没有两下子还真办不成这事。   只是为什么,既然都成双成对了,这人怎么还能忍受男朋友废寝忘食地工作?你们不该去约会?去做所有情侣应该做的事吗?   为什么自己还要留下来陪丧心病狂的老板加班?   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   谢冲书看到康琪,还愣了一下,她此时穿着职业套裙,脚下是双Hello Kitty的粉色拖鞋,头发盘了个很随意的发髻,用圆珠笔固定。   他憋住笑,抬手打招呼,“嗨,康姐,来吃夜宵。对了,祝哥不在吗?”他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祝淮的人影。   康琪抱胸靠在一旁,挑眉道:“估计带薪拉屎去了。”   谢冲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来熟地走到康琪的办公桌前,将右手上的包装袋打开,拿出几个精美的纸盒子,“这家店很好吃的,趁热吃啊康姐。”   盒子一掀开,那股惑人心智的味道更加浓烈了,康琪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觉得人生似乎都因为这股香气有了点不一样的意义。   谢冲书急着去里面找人,拎着剩余的食物就撇下正天人交战的康琪走了。   他故意在办公室的门上敲了敲,捏着嗓子玩角色扮演,“您的外卖到了。”   里头很快传出孟辰安的声音,“我不吃,你别进来了。”   谢冲书笑嘻嘻地直接开门进去,将袋子放在茶几上,“怎么知道是我来啦?”   “我又没聋,这么大动静怎么会没察觉,况且你要真是送外卖的也到不了这里。”   谢冲书眉开眼笑地将东西一样样摆好,然后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说:“快来宝贝,吃夜宵了。”   孟辰安懒得再去纠正他的恶心人称呼,反正都不会听,他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离得远远的,见面前列队似的摆了这么多东西,“买这么多又吃不完,太浪费了。”   谢冲书狗腿地将筷子拆开塞他手里,又趁机揩了把油后快速缩了回去做出纯良的大狗狗模样,说:“不会不会,你先吃,剩下的我包圆了。”   孟辰安好笑地凑上去摸他肚子,嘲讽技能点满,“照这吃法,这腹肌也快消失了吧。你说暑假里有个全国高校的篮球比赛,你要是胖了,还跳得动够得着篮板?”   谢冲书捞住对方的手把玩,心里美滋滋,嘴巴里却倒苦水。   “哎,这个比赛要好久,今年举办地离S市又远,一想到要和你分开那么久,我都不打算去了。”   孟辰安将他的胡咧咧当成耳旁风,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牢骚话做不得真,他用力抽回手,再放任这小子下去,自己这手都快成肉骨头被狗崽子啃秃了。   他吃了几口夜宵,突然想到这家伙为啥大晚上地不在图书馆自习大老远地跑过来。   他狐疑地问:“你考试都结束了?”照理没这么快的。   谢冲书徒手抓了块点心送进嘴里,含糊着鼓囊囊的嘴巴回答:“还有三门,最早的一门在大后天,放心,没问题的。今天下午我还去球队里练了会儿,劳逸结合,嘿嘿。”   孟辰安吃到半饱就回去继续工作,谢冲书边解决剩下的食物边盯着他瞧,越看食欲越好,不知不觉吃了个肚子滚圆。   他瘫在沙发上,深深地陷进去一个好大的坑,揉了揉肚皮,觉得孟辰安果然很有先见之明,也许腹肌真的要飞走了。   出去扔垃圾的时候,看到康琪正在优雅地吃草,他观察了包装盒半天才发现是自己带过来食物的附赠小菜,比自己半个手掌还小,而祝淮坐得远远的,一个人正在刨食。   看祝淮的吃相还真不像辰安的员工。   一直等到十点多,孟辰安才干完手头的活,外面的人早就走得没了影,办公室里黑乎乎的一片,只有走廊的灯孤独地亮着。   谢冲书存心要表现一下,主动提出要送他回去。   孟辰安心安理得地坐进对方副驾驶,两人说着闲话很快回到了小区。   谢冲书贼心不死又拐弯抹角地借口想留宿,孟辰安拿他没办法,在被对方亲得差点秃噜了嘴皮子后才勉强脱身。   ***   转眼步入暑假,谢冲书临走前在孟辰安身上好好讨了一堆红利后才跟着球队赶赴比赛的城市。   人这一走,工作时间还不觉得,空闲下来后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近期他俩也只能以短信息联系,晚上再来个视频通话,因为顾及着比赛训练,双方都很收敛。   就是因为在热恋阶段出现的短暂分别,导致之前觉得思念这种行为有点矫情的孟辰安都忍不住牵肠挂肚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谢承洲突然联系了他,说某个大型商场要在本周末开业,对方邀请了他出席剪彩活动,他有些人脉想介绍给孟辰安认识,问他愿不愿意去。   离开海城后,孟辰安至今还没见过谢承洲,虽然双方的合作进行的还算顺利,但他曾提了两次私人邀约想要为当初的事解释道歉,可都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推脱了。   为此他有些忧虑,担心对方在合作上是否有中途变卦的可能。   目前还在谈判阶段,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加上叔伯们的从中作梗,就怕出现鸡飞蛋打的局面。   孟辰安在接到邀请后,心安了不少,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开业的商场位于市区黄金地段,市场定位就是面向高端消费群体的大型综合性购物中心。   剪彩区设在商场正门1号入口外,因为前期的广告宣传和舆论造势,开业当天的早上人山人海,加上特意安排的助兴节目,气氛颇为热烈。   仪式流程结束后,主办方邀请他们先进入商场参观。   谢承洲和孟辰安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很多拥趸,他完全没将这群人放在眼里,全程只和他继续聊刚才开业典礼上没说完的话题。   孟辰安敏锐地瞧了一眼尾随在后面的对商场控股的公司老总,悄悄问男人:“谢先生,这里是您的产业吧?”一个被邀请的剪彩嘉宾能喧宾夺主到这个地步,实在不得不让他怀疑。   谢承洲大方地承认了,笑道:“怎么,我之前的故意隐瞒让你不高兴了?”   这倒没有,孟辰安只是奇怪,既然要低调,为何不干脆低调到底?   他想起近期谢承洲的一系列举动,和过去很少抛头露面的形象很不符合,不论是之前的相亲酒会,还是去海城视察,甚至这次只是个区区的商场开业剪彩。   其实仔细想想这些事并不是非要他这个幕后之人露脸参加的。   今天现场有那么多媒体记者到场,无数的高清照片和视频都将男人的脸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谢承洲今天也很奇怪,他似乎特意表现出异样感,像是一场原本是闭卷的考试,监考官将答案堂而皇之地摆在了你面前,让你连视而不见的余地都没有。   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孟辰安不知道为什么,这不该和自己有关的事让他心里开始隐隐不安,他面上却滴水不漏,“没有,只是奇怪谢先生之前不告诉我,是不是担心我趁机找您讨贵宾卡。”   谢承洲似乎很开心,说:“不用贵宾卡,以后你来这边消费,凭你的名字和身份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享受最高的待遇。”   “这是您给您合作伙伴的优待么?”   谢承洲神秘地摇摇头,“并不是。”   “那是什么?”孟辰安越发好奇。   然而对方不肯再透露了。   他们大致参观完后又回到一楼,摆拍完照片后,门口的表演节目也接近尾声,商场里陆续进来大批的人群。   谢承洲他们打算搭乘旁边的专用电梯离开,没想到还没行动就发生了意外。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手持锐器疯了一样冲入人群,见人就砍,很快就有人哀嚎着倒地,生死未卜了。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原本还算有序的人群开始抱头乱窜,恐慌的情绪如同病毒一样迅速地在商场里蔓延,连带楼上几层的顾客都受到了影响。   装饰物、广告牌、显示屏都被四处逃窜的人群撞击得面目全非。   几个保安一拥而上企图制服中年男人。   在僵持间隙,其他人以最快的速度照拂伤员、报警,并维持现场秩序,避免出现大型踩踏事故。   一场骚乱很快被平息,随着救护车的到来,两个伤员也被迅速抬走,只是原本喜庆热闹的开业现场不复存在,只剩满地残骸和成片受到惊吓的人群。   谢承洲面色铁青,转身就走,他们身边原本配备的安保也被临时派出去帮忙,一群高管如同惊弓之鸟,恨不得将身体缩小到地板缝里才好。   然而在众人都放松了警惕的当下,突然一个戴着口罩的陌生男人冷不丁从角落里蹿出来,朝着缀在人群后的孟辰安背心就是一刀。 第35章 一定找人治好你   因为旁边的装饰物有反光作用,隐约照出了身后的动静,孟辰安生性机敏,反应迅速,危险临头的时候以最快的应变能力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他抬腿就是一记横踢将人撂翻,对方的匕首也被踹飞了不知所踪,可万万没想到,男人竟然从怀里掏出另一把小刀朝着近在咫尺的孟辰安小腿狠狠扎了下去。   孟辰安痛得跪倒在地,那人还不罢休,幸亏保安冲上来协力制服住了他,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原本在训人的谢承洲听到动静,从看到孟辰安反击到对方倒地,不过眨眼一瞬间。他急红了眼,疯狂扒拉开身后各个高矮胖瘦款式的下属,可还没等他靠近,一波三折,再掀事端。   附近立着的足有两三层楼高的模型突然摇摇欲坠,零部件脱落下来做自由落体,而正下方就是拖着伤腿的孟辰安。   谢承洲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自然定律,他眼见着足有篮球那么大的东西掉下来,刚要开口提醒对方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虽然孟辰安有所察觉,可惜在伤腿的带累下,他反应再迅速也无济于事,在那么短的可供逃离时间内只能艰难地挪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距离,要害虽然被避开,但伤腿还是遭到了二次毁灭式伤害。   他惨叫一声,彻底晕死了过去。   “辰安——”谢承洲冲过去搬开模型,只见下面的双腿血肉模糊,以一个不协调的角度诡异地弯折着。   他抱起孟辰安的上身,可怎么喊都没有反应,他赤红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朝着周围被吓坏的人群怒吼:“快叫救护车!快!”   人送到医院,医生的诊断很不乐观。   蒋震明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谢承洲坐在手术室外,颓唐得像个死了老婆的中年大叔。   虽然对方确实是S市有名的鳏夫。   完了,这是真陷进去了。   前不久听管家说庄园在装修他还不信,这回是信了大半。   他盯着“手术中”的门头标识牌出神,心想,等里面那位大安了,他也许可以调整一下职业生涯规划,转头去抱孟总的大腿,哪天枕头风一吹,自己能混得比现在都要好。   谢承洲看到他,颓然的阴霾一扫而空,眼神变得格外凌厉,弥漫了各种阴暗的负面情绪,令蒋震明有种身处风暴中心的错觉。   “派人调查了?”   蒋震明立刻把脑子里那些攀裙带的想法暂时推到一边,全力应付坏脾气老板,“表面上看像是两个有反社会人格的变态因为对现实的不满而化身为屠夫引发的恶劣社会性事件,警方那边暂时也是这样的口径。”   谢承洲冷笑,“你就打算用这个来糊弄我?前一个你说是反社会人格还有点可信度,那后一个呢?之前曝光的类似新闻里,这种人渣攻击的对象都是老弱妇孺,但辰安呢?辰安是老弱妇孺嘛!”   辰安都叫上了,怪亲热的。蒋震明被训得狗血淋头,背地里还要吐槽寻开心。   “目前那两人咬死了自己就是报复社会,彼此不认识,三十多的那个说是看到别人动手自己就也萌发了犯罪意向。我让人调取了商场内外的监控,暂时没发现他们有接触过的画面。”   “除了这些,没了?”   “有,我们检查了那个装饰模型,发现上头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所以……”   “商场里有内鬼里应外合。”   “没错,开业前商场各处设备都做过排查,也只有内部员工才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模型。”   谢承洲眼里的风暴愈烈,他说:“尽快找出这个内鬼,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必手下留情,不见点血想来也撬不开嘴。”   蒋震明知道这是要动真格了,心肝宝贝伤了还在手术室躺着,不大杀四方恐怕出不了他心底的恶气。   蒋震明躲到旁边代替自家老板下达一系列命令,还要想上司之所想,做上司之想做,媒体那边都一一打了招呼,免得瞎写一气,坏了舆论。   他陪谢承洲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手术室的灯才熄灭。   主刀医生出来委婉地表示,如果还想站起来,最好给病人转院进行二次手术。   这里已经是S市最好的医院,在全国都是权威的存在,医生这番话无外乎是对孟辰安的腿判了死刑。   没多久,孟辰安被推出了手术室,谢承洲全程跟床守在一边,到了八九点,孟辰安才悠悠转醒。   他意识还不是很清楚,眼睛半睁着,看不清面前站的是谁,只遵循本心轻轻喊了声“谢冲书”的名字。   当时蒋震明就站在旁边,吓得全身盗汗,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在半空。   更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谢承洲亲密地撩开他凌乱的额发,温柔地印下一吻,道:“睡吧,没事了,其他的都交给我,我一定会找人治好你的。”   蒋震明都不知道该心疼他甘心当替身,还是鄙视他趁人之危。   简直是一笔烂账,这都什么破事?   孟辰安很快再次失去意识,昏睡了过去。   谢承洲站起身就往外走,对蒋震明道:“马上联系国内外最好的骨科专家来S市,将人转到我名下的私人医院,安排护理人员尽快到位,还有叫章助理过来协同照顾。”   “章助理就不用了吧,我来就行。”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小子走了狗屎运抄到自己前头了,这可不行。蒋震明立刻毛遂自荐,想要大包大揽。   谢承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太相信他在生活琐事上的业务能力可以和公事上的媲美,他仔细想了想,干脆两个都不要了,“近期的文件都送到那边医院,你再把我的手提电脑一起带过去,我就在那办公。”   这就是爱情的伟大吗?蒋震明差点兜不住自己的眼珠子。   孟辰安第二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了,窗外的日光很强烈,刺得他眼睛疼,他只能不情不愿地睁开千斤重的眼皮目光涣散地望着头顶素色的吊饰发呆。   良久他才转了转脖子,看到坐在不远处的男人身影,对方正对着电脑处理工作,手边堆着各种文件,有几张纸还散落在地板上。   他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是被塞了把砂砾,干涩得厉害,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几个间断的音,“纸……纸……掉……”   谢承洲大喜过望,顾不上自己起身的动作让更多的文件混在一块掉了满地,几步快走到病床前,“辰安,你醒了。”   在病痛和麻醉的双重影响下,孟辰安反应和敏锐度都比平常降低了大半,完全没有意识到谢承洲语气称呼、态度上的不对劲,只以为自己让对方担心过度,还有些过意不去。   “谢……谢先……”他还没把话讲完,谢承洲就将一根手指贴在他唇上示意他不要多说,然后拿了矿泉水插上吸管让他润润嗓子。   孟辰安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嘴巴里已经咬住了吸管,他也是真的渴了,猛吸了一口,毫不意外地被呛到了。   谢承洲一边给他拍胸口顺气一边用纸巾将水渍擦干净。   做完这些,他又按响了呼叫铃。   医生护士不出一分钟就涌了进来,细致周到地检查了一番又问了孟辰安几个问题。   等其他人都散了,孟辰安才问谢承洲:“谢先生,我的腿是不是好不了了?”   谢承洲毫无骗人的心理负担,只一味地哄道:“刚才医生什么都没说,是你多心了。是腿疼吗?听话,只要乖乖听话,很快会好的。”   “是么。”孟辰安虚弱地笑了笑,颊边两个酒窝清晰可见,谢承洲心疼地替他掖了掖被子,第一次希望对方要是能少聪慧一点就好了。   病房内陷入了沉默,谢承洲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他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怎么开口。   对方真的很特别,如果是别人在知道自己有可能落下终身残疾,永远与轮椅为伴的情况下,绝不会表现得这么平静。   孟辰安对着窗外望了许久,夏日的阳光强烈到发白,但他此刻却觉得往年令人厌烦的盛夏酷暑都变得心向往之。   他想伸手去触碰外面灼烫的风,然而没有知觉的双腿却将他困在了樊笼中。   “辰安?”谢承洲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孟辰安苍白着一张脸,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下巴深陷在病号服里,像个精致易碎的琉璃娃娃。   谢承洲想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他小心翼翼地问:“饿不饿?喝点粥好不好?”   孟辰安才转过头看他,微微摇了摇头,说:“谢先生,我的手机呢?”   谢承洲记得转院后,病房里的东西是蒋震明和护理收拾的,他翻找了一通,总算在衣柜的外套内袋里找到了手机。   电量已经不足10%,有几十通未接来电和上百条未读短消息。   孟辰安因为术后反应,手抖得厉害,连拿东西的简单动作都无法完成,手机被谢承洲塞进他手里又掉在了床上。   谢承洲捡起来将屏幕对着他的脸解锁,“要给谁打电话?”   孟辰安曲张了几次右手,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开口请谢承洲帮忙,“麻烦您替我回复消息置顶的那个人,以我的口吻打字回复他,就说在Z城出差,行程赶,手机静音忘了关,才没看到他信息,让他别担心。” 第36章 丑苹果   谢承洲打开一看,被消息置顶的人果然是谢冲书。   不过是将近二十个小时没联系,对方不仅短消息轰炸,还打了几十通语音、视频电话。这小子像是一夜没睡,凌晨两三点都还在锲而不舍地发长语音过来,或是一遍遍地用文字反复询问孟辰安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接他电话。   直到今早八九点后才消停了下来。   谢承洲面上不动声色,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然后将待发送的文字念给孟辰安听,等他确认后才按下了发送键。   没想到发送后不过数秒,谢承洲都还没来得及将手机放好,谢冲书就掐着秒表迫不及待地打了过来。   还是视频电话。   谢承洲差点绷不住面上故作冷淡的神情将这个炸弹扔出窗外。   他心里是不愿意孟辰安现在与谢冲书联络的,只是无所不能的谢先生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话语权,再不情愿也只能将手机放在孟辰安面前,让他选择接还是不接。   孟辰安盯着视频请求界面良久,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两道淡淡的痕迹。   他看着手机,谢承洲看着他。   这个视频通话请求仿佛响了半个多世纪,就像谢冲书这个人一样,喧闹得厉害。   谢承洲从来没有如此在意过一个电话,直到手机停止了震动,他才记起了呼吸的本能。   只是心底的愉悦还来不及冒头,孟辰安的话就像一盆冷水将其扑灭了。   “谢先生,您能再帮我打字回复他吗?”   谢承洲没立刻答应,只盯着他看。   孟辰安淡到几乎透明的唇上沾着一滴小小的水珠,是刚才喝水时呛着后带到的。   谢承洲没给他擦干净,他现在盯着这颗水珠,只觉得嘴里又干又燥,还有寥落的苦涩感,像是吃了枚还未成熟的果子,个中滋味只有他心里清楚。   “谢先生?”   “嗯?”   随着孟辰安嘴唇开合,那颗水珠破碎开来滋润了唇纹的缝隙。   孟辰安的唇形很漂亮,像是在一面玉质的美器上落下了一片柔嫩的花瓣,平添了几分别样的姝色。   而今这花瓣稍有枯萎,谢承洲却想亲手携起来精心呵护一番,以期能恢复往日光彩。   以为对方没听见,孟辰安重复了一遍,“您能再帮我回复他么?”也许想到了什么,他苍白的脸颊上烧起一团淡粉色的红晕,原本就虚弱的嗓音变得近乎低不可闻,“我怕他会没完没了。”   虽然这么说,谢承洲却听出了其中的真实想法。不是怕对方没完没了,是怕对方担心。   这嘴真硬,好像并没有看起来的柔软。   谢承洲心里酸酸涩涩的,脸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解锁了手机后,输入框里的光标不停闪动,他望着孟辰安等他说这次要回复的内容。   孟辰安想了想,说:“就说我晚上打给他,现在有事,让他专心比赛。”   谢承洲将打好的文字念给他听,然后发送成功。   接下去就简单多了,孟辰安让他播了康琪的电话,谢承洲知道他要谈公事就自觉地走了出去。   他平时不怎么抽烟,现在却突然很想念烟草的味道。他就在便利店买了一包,也不拘是什么牌子,以前抽没抽过,就站在人工湖边点燃后吸了一口。   随着烟草独特的味道慢慢融入身体里,灵魂仿佛被打上了烙印,之前不断躁动的情绪都被稍稍安抚住了。   谢承洲过去不会放任自己沉溺于情感的洪流里,然而在与孟辰安的接触中,他内心深处的悸动像地底积压多年的岩浆,不断地翻涌燃烧,只等着某个机会冲破地表漫延泛滥。   他在烈日下站了三四分钟,正好一根烟的时间,然后回到病房门口,孟辰安讲电话的声音从门后断断续续地飘出来,憔悴、疲惫、沙哑,就是没有羸弱,似乎弱小这个词完全和这个人没有关系。   谢承洲觉得孟辰安是一株带刺的名花,他现在想做这株花的玻璃花房,为他遮风挡雨。   他在门外等了一刻钟左右,孟辰安才挂了电话,他又多站了两分钟,才敲门进去。   打了半个多小时的电话,孟辰安的精神气比他离开前还要低迷。   谢承洲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用水果刀比划了一下,说:“我叫人去买了粥,没胃口也吃一点,现在先吃个苹果垫垫。”   孟辰安本来要拒绝,只是看对方已经开始动手削皮,就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他靠在软枕上,想着刚才电话里康琪说的话,目前集团内部还没人知道自己受伤住院,自己也让康琪接下去时刻注意着动向,一旦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出差了。   他没对康琪说自己腿的情况,只将一件大事说得微不足道,对方还以为是在商场遇到了踩踏,脚受伤在医院打了石膏。   孟辰安让她转告祝淮今天下午将他的笔记本和衣物收拾了送到医院来,要快。   他现在还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情况,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大好局面不该因为自己的腿伤而毁于一旦。   他摸了摸仍旧没什么知觉的腿,照道理,麻醉的药效早就过了,可连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要不是能切实地摸到双腿的存在,他都有种下半身空无一物的错觉。   然而现在他连悲痛绝望的余地都没有,如果他不管不顾地任由情绪失控、精神崩溃,放任自己一蹶不振,那他将在不久后面临更糟糕的局面。   现在不过是一双腿。   他内心反复对自己强调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承洲和手里的苹果较着劲,水果刀像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员工,不听使唤。他将苹果削得表面坑坑洼洼,果皮一片片的指甲盖大小,一半掉在垃圾桶里,一半掉在地上。   蒋震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老板手里捏着个削了大半的丑苹果,如同没了滤镜的月球表面,没眼看。   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床头柜上,讨好地对孟辰安说:“孟总,吕记的粥,刚出锅的,我给您床摇上来些。”说着就去捣鼓床尾的开关。   又乖觉地跑去洗手间清洗了碗筷勺子,打了一小碗粥就差自己一口口吹凉了亲自喂到人嘴里。   他一心要借着枕头风扶摇直上九万里,殊不知脚尖还没离地,就被谢承洲拽了回来。   男人领地意识极强,加上刚才感情上受了刺激,现在草木皆兵,连自己下属也不例外。   他凌厉冰冷的一眼扎在蒋震明身上,连说话的语气都危险了几分,“蒋秘,你在干什么?”   蒋震明讪讪地端着碗不知往哪里放。   孟辰安说:“放着吧,我好多了,等凉了我自己吃,谢谢。”   蒋震明赶紧把碗搁下,乖乖站到谢承洲身后看他继续削苹果皮。   孟辰安视线从两人身上落到对面沙发上的笔记本、文件上,刚醒来那会儿没注意,直到谢承洲第二次走进来,才发现对方下巴上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西装还是昨天那身,有些部位皱巴巴的,和谢承洲往日的风格做派很不一样。   他便什么都猜到了,谢承洲恐怕自昨天自己出事后一直陪着照看。   这份情谊让他被痛苦绝望填满的心动容了稍许。   但他和对方毕竟只是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事故的责任不在谢承洲,实在不必为了他做到这点程度。   他并不想过多麻烦别人,作为朋友、合作对象,谢承洲已经够合格了。   “谢先生,我的助理很快就到,您回家休息吧,这次太麻烦您了。”   谢承洲从未觉得“您”这个称呼会这么刺耳。孟辰安从始至终都叫他“谢先生”,用敬语“您”,不管是第一次见面,还是现在,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比陌生人好多少。   谢承洲手里的苹果被狠狠削下了一大块,落在地上滚到了病床底下。   蒋震明站在后面大气不敢喘,还有点被害妄想症地觉得是自己的皮肉被削了下来。   谢承洲攥紧了水果刀站了起来,“好。”然后回头吩咐蒋震明,“收拾东西。”说完大踏步地离开了病房。   文件、电脑抱了满怀,蒋震明匆匆打了声招呼就追着谢承洲跑了出去。   等他好不容易追上,谢承洲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即将闭合的电梯门里,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呈抛物线被对方扔了出来,落在蒋震明怀里。   一只氧化了的丑苹果。   这是给他吃还是让他扔掉?   蒋震明心里嫌弃,看到旁边的垃圾桶,想也没想就把苹果扔了,然后去按电梯按钮,结果在按键表面留下一个显眼的红色指印。   他吓了一大跳,抬手一看,发现一掌心的血。   哪来的血?   谢承洲的座驾在停车场很打眼,蒋震明钻进副驾驶就看到坐在后排的男人草率地用纸巾堵着伤口,另一只手还把玩着那把水果刀。   刀刃弹进弹出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大,蒋震明知道他心情恶劣,就缩在前面当鹌鹑不敢说话。   车子开到一半,他紧绷的神经还没放松下来,就冷不丁听到身后的谢承洲在问:“上次问你的那个问题有答案了吗?”   蒋震明开始没反应过来,随着谢承洲越来越难看的表情和看到那把水果刀刃上残留的血迹,他灵机一动,记忆瞬间苏醒。   「你知道怎么拆散一对情侣?」   上次在海城,谢承洲发了一通脾气后在电话里问了他这个问题。   蒋震明很想自暴自弃地对这个无理取闹的男人说,您都不知道,问我怎么知道。   当然,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对谢承洲说话,除非他想立刻滚蛋,这辈子都不想在S市混饭吃了。   于是他投机取巧地企图用另一件事蒙混过关,“之前您让我约的国内外专家这两天会陆续到达。这事是您牵的头,其中大多数人也是为了卖你面子才愿意飞一趟S市,我想届时您在场陪着孟总接受会诊比较好。”   台阶和理由都铺垫好了。   感情上一时失意算不了什么,自家老板除了年龄和婚姻状况上吃亏外,在其他方面,哪一点不强过谢冲书那小子几百倍,只要孟辰安脑子清楚,闭着眼睛都知道应该选择谁。   蒋震明不无坏心眼地想,目前的状况对谢承洲来说不亚于天赐良缘,情敌不在眼前,孟辰安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正是心灵最脆弱的时候,此时趁虚而入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等谢冲书这小子回来,恐怕孟总早已琵琶别抱。 第37章 男友查岗   谢承洲两人走后,直到碗里的粥没了热气,孟辰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还没吃东西。   他必须尽快调整好状态,免得晚上和谢冲书通电话被对方听出来自己的不对劲,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担忧痛苦并不能改变什么。   等比赛结束再说吧,这样对谁都好,他自己都还没完全接受事实,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情去安慰其他人。   况且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谢冲书希望球队夺冠的心愿破灭。   孟辰安拿勺子的手还有些轻微的抖动,他艰难地将粥送入嘴里,吕记的粥一向受欢迎,他曾经吃过,有天晚上谢冲书还特地去买了送到集团给他当宵夜。   同样的包装盒,同样的口味,可味道却天差地别,他味同嚼蜡地咀嚼着,努力回忆那晚的情景,想要借由美好的回忆让自己好受一点。   然而现实中却是勺子掉落在地上,他连下床去捡的能力都没有。   这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刻,仿佛所有的坚强伪装都在瞬间粉碎,除了面前的一碗冷粥,什么都没有,就连这碗粥都是别人双手送到他面前的,而今的他还能靠自己拥有什么呢?   祝淮敲门进来的时候没察觉气氛的不对劲,他还笑着和自家老板打招呼,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结果一脚踩在了勺子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他捡起勺子,刚想和孟辰安玩笑几句突然发现对方眼尾红红的。   祝淮为人处世上没有康琪来得机灵,也幸亏康琪后来越想越不对,在他临走前提醒了一句,让他万一遇到什么事别自己先慌了阵脚,知会她一声。   “孟总,您等等,我先去洗勺子。”祝淮将东西扔在一旁迅速闪进洗手间,借机给康琪发了消息,他还故意将看到的往夸张了说:我看到孟总哭了,哭得很伤心。   康琪:!!!   祝淮等不及康琪发来下一步指令就回到了病床前,将勺子擦干递给孟辰安。   他还特意借着凑近的机会悄悄观察了,发现刚才似乎是自己的错觉,对方脸上毫无异样。   “孟总,您没事吧?”   孟辰安没有正面回答,只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开始问他之前工作上的某件事。   可能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吧,祝淮心想,还有心情工作,应该没什么大事,待会儿可不能忘了和康琪说,免得她一个人在集团担心。   孟辰安将粥喝完,让祝淮打了水给他擦脸,然后就开始压榨劳动力,像是要把一周的工作全部挪到今天下午完成一样,完全不像个躺在病床上的伤患,工作热情和外面火辣辣的烈日有的一拼。   祝淮帮孟辰安回复工作邮件,顺带汇报各项进度,老板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工作,看来就是世界毁灭,他都不会失业啊。   到了傍晚,有护工进来询问晚餐的事,被孟辰安推脱了,而是让祝淮点了两份餐。   祝淮还另外给他叫了一份骨头汤,俗话说吃哪补哪,情愿老板在集团办公室对自己进行剥削,也不想把办公地点搬到医院病房,实在太不方便了。   刚吃完饭,那个护工又进来说要帮孟辰安洗漱。直到这时,祝淮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孟辰安很少会将个人情绪表现出来,在陌生人面前一直会维持着良好的修养,但这回他竟然突然拉下了脸严厉地要求护工离开。   “祝淮,打盆热水给我。”   “哦?哦哦,好的。”祝淮将装温水的脸盆摆在床边的凳子上,方便他使用,毛巾也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意识到孟辰安的目的,又将下午带来的包打开,将睡衣也整理出来放好,“我帮您吧。”   “出去!”   祝淮落寞地走出去,关门时又不放心地多嘴了一句,“我就在外面,有事您叫我。”   他忐忑极了,做贼一样贴着门板听里面动静,却一无所获。   他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偶尔有经过的护士都会盯着他看,有的还会出言提醒他保持安静。   可祝淮哪里静得下来,他猛然想起远在天边的康琪,虽然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去骚扰她。   电话接通后,里面传来打转向灯的声音,还没等祝淮开口,康琪就抢先说道:“不用说了,我在来医院的路上,大概还有半小时。”   祝淮像是找回了主心骨,心里沉甸甸的重量放下了一小半。   康琪来得比预想的快,二十多分钟后对方就到了。   祝淮想说点什么,却被对方脸上过于严肃的表情镇住了。   康琪摆摆手算是打招呼,然后敷衍地随意敲了一下门,都不等里面答应就破门而入并无情地将祝淮挡在了走廊里。   祝淮捂着差点撞塌的鼻子欲哭无泪,觉得康琪刚才的做法活像个女土匪,就怕里头的娇花被霸王硬上弓了。   像是为了应证他的想法,病房里很快传出争执声,女性尖细的嗓门穿透力十足,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不妨碍祝淮已经脑补出一场大戏。   他进退两难,觉得身为孟总的助理现在就应该进去帮上司拉回赢面,但是康琪的战斗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如此娇弱可怜,实在不是这个女魔头的对手。   算了,康姐拿着孟总开的薪水,不能把人怎么样,现在门又锁了,不是我不愿意帮孟总,实在是有心无力。   祝淮自欺欺人地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门里的动静才平息了下来。   康琪冷着一张脸将门打开,烈焰红唇仿佛是刚吃了人。祝淮越看越害怕,想找个借口跑路,却被对方拉进了病房。   “地板拖一下。”病床边洒了一滩水,康琪将拖把塞他手里,然后拿了个桃子坐在沙发上开始啃了起来。   祝淮求助地望向老板,但孟辰安用被子蒙着头,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装睡。   他任劳任怨地将地脱干净后,康琪已经将一个大桃子吃得只剩桃核,他口水跟着疯狂分泌,正想也去果盘里拿一个吃,就听康琪吩咐他:“尽快给孟总找个护工,明天早上就要到位。”   祝淮记得原本有一个,只是傍晚被孟总赶走了,他点点头,刚想问问孟辰安对护理有没有要求,就被康琪的厉眼瞪得不敢动弹。   康姐的心情似乎也很不美丽,祝淮咽了口唾沫,也不知道刚才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讪笑着悄悄退了出去,准备现在就联系人看能否尽快找到合适的护工。   等祝淮出去了,康琪叹了一口气,问:“孟总,还在生气?”   对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没听到她说话。   康琪说:“我让祝淮再请个护工,您不喜欢别人请的,我们找的您总该放心了。如果您还闹别扭,为了什么尊严面子拒绝我,自己活受罪,那我不介意现在开始就常驻在这间病房里,衣不解带地照顾您,就像刚才一样。”   孟辰安还是没搭理她,康琪亮出一双做了最新款美甲的手,欣赏了半天,遗憾地决定待会儿就去附近找家没打烊的店将这些玩意儿卸了,然后再回家收拾了东西过来。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在病房里响起。   不是她的手机,康琪走到床头柜前一看,是谢冲书打来的视频电话。   “您男朋友来查岗,您要是不接我就替您接了?”她故意这样说存心想要气一气孟辰安,康琪今天才发现对方竟然也有这么幼稚的一面,以为蒙着脸就能逃避现实了?   然而尽管她都做到了这一步,孟辰安还是缩在他的乌龟壳里不出来,康琪一气之下按下了接听键。   这家高端私人医院的VIP病房不论从装修风格还是家具摆设,都和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客房没什么区别。   康琪小心地让摄像头避开房间里的医疗设备,免得被电话另一头的人瞧出端倪。   谢冲书兴奋的声音从扩音器里释放出来,可在看清镜头前的脸是康琪后,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卡着脖子的狗崽子,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真帅,康琪心里赞了一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床上的鼓包,发现躲在被子底下的人悄悄掀开了一道口子。   她假装没看见,还故意提高了嗓门和谢冲书打招呼。   对方失望极了,又担心孟辰安,语速都比平日里快了许多,他焦急地问:“康姐,怎么是你?辰安人呢?”   “晚上有饭局,对方人多势众,孟总喝多了,现在正睡着。我叫祝淮去酒店弄份醒酒汤来,待会儿让他喝了继续睡,放心,人好着呢,不然我现在叫醒他?”   康琪作势往床那边走,床上的鼓包动了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刚才露出的缝隙捂得严严实实。   电话那头的谢冲书连忙阻止她,笑道:“别别别,不用了康姐。让辰安好好休息,明天我再联系他。”   挂断电话后,康琪总算看到孟辰安掀开了被子,她似笑非笑,“您总算舍得露脸了。”   她将手机扔回去,嘲讽道:“暂时瞒住了您的小男友,后续的烂摊子等他回来您再操心收拾吧。这两天安心养伤,集团那边有我呢,有大事会及时通知您。”   “谢谢。”   康琪挎好包,笑道:“听您说句谢谢真不容易,您能尽快振作比说一百句感谢对我更有意义。我可不想在您败了后被那群老家伙赶出集团,您可要快点好起来。”   孟辰安嗤笑,“放心,就是坐着轮椅,我也不会败的。”   “对了康琪,你盯好我那几个叔伯,我想这事和他们脱不了关系,即便做得再干净,只要是人为一定会有蛛丝马迹,你找人好好查查他们近期的动向。”   孟辰安并非突发奇想,早在商场遭到攻击时,他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攻击者目标明确,对自己接二连三地下手,存着不死不休的意图,如果背后无人指使,孟辰安绝对不信。   自己往日没有得罪过别的什么人,想来除了那几个,也不会有人大费周章地搞这么一出。   孟辰安摸了摸没有知觉的双腿,目光渐冷。 第38章 你想我吗   这一晚祝淮没有走,护工要明天早上才上岗,他和康琪都不放心把孟辰安一个人扔在这里,就决定自己留下来。   VIP病房的设施真的没话说,不需要蜷缩在简易窄小的陪护床上,自带的套间里就有豪华大床给他睡。   第二天八点多,随着新护工的到来,紧跟着来的是蒋震明。   蒋秘没有空手过来,和昨天祝淮的阵仗有的一拼,同样的大包小包,大有要在这里长期扎根的趋势。   他不等孟辰安问,就将自己的目的全部交代了,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讨好地说:“孟总,这两天会有谢先生邀请来的国内外专家过来为您会诊。到时候事情又多又杂,各项检查还得重新做,怕您这边人手不够,我就主动来帮忙,您不会赶我走吧?”   昨晚自己请的护工被赶走,他和谢承洲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也是笃定对方刚赶走自己的人,现在一定不会再赶走自己,才会上赶着来献殷勤。   做好事不留名不是谢承洲的风格,他同意蒋震明过来,就是要时刻提醒孟辰安自己对他的心意和付出。   孟辰安对蒋震明的到来很意外,可不管他怎么旁敲侧击地表示自己这边人手足够不需要劳动他大驾,但蒋秘像是突然智商下线,明示暗示一概听不懂。   如果再强势地回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太过不识好歹势必会让谢承洲不满,孟辰安只能作罢,让蒋震明和祝淮两个人四目相对,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祝淮觉得这个蒋秘派头很大,但是不干人事,总是和自己对着干,抢自己的工作。   比如订餐、倒水、换药这些琐碎的小事,护工简直成了摆设,他们两人仿佛要去评选今年的全国劳模,争着抢着要干这些杂活,抢不到就摆着张臭脸看着孟辰安,要他评理。   孟辰安这个伤员忙得团团转,整天要为些鸡毛蒜皮的事充当裁判,连忧心伤势和操劳工作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两人斗鸡似的争锋相对,两个大男人还不断在自己面前卖弄茶艺,简直是将一出宫斗大戏搬到了医院里,真是匪夷所思。   他悄悄私下里问祝淮:“你们两个到底在争什么?之前有私人恩怨?”   祝淮这个缺心眼地傻大个迷茫地望着他,说出来的话能气死人,“我怀疑他是想跳槽过来给您当助理,每次我要干什么,他就非要抢过去做,这不是存心要我失业嘛?孟总,这人什么时候滚蛋?”   这个问题,孟辰安也想知道。至于祝淮说的跳槽的玩笑话他根本没放心上,这怎么可能?   这天傍晚,祝淮刚准备去订餐,蒋震明就阻止了他,说谢承洲在来的路上,对方已经订好了饭一块儿送过来。   祝淮好不容易从连谢承洲都变成自家老板的送餐小弟的事实中回过神来,就被蒋震明生拉硬拽地拖走,美其名曰自己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他俩今晚去搓一顿尝尝鲜,要是好吃下回就给孟总订这家的餐。   正在看书的孟辰安并没有察觉这个小插曲,以为两人有事离开一会儿,压根没放在心上。   直到谢承洲高大的身影敲开了病房的门带着一身水汽走进来,孟辰安才发现外头正在下雨。   窗外的乌云厚厚的一层,宛如是一瓢浓墨被人随手泼在了天际,将原本碧蓝的天空遮盖得密不透风。   雷声穿透几千里的高空从翻滚的云层后发出沉闷的声响,落在耳朵里,像是有人正在敲击一面稍有破损的鼓。   孟辰安放下书,笑道:“您来了。”   谢承洲“嗯”了一声,将外头挂满雨水的保温袋拆掉,把里面一个个分装的食盒拿出来摆好。   看上面的logo,这些菜都出自本市很有名气的一家私房菜馆,这家店每天只有三桌的名额,很多人光是预订位置就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   孟辰安想要说的话都被对方塞进手里的碗筷给堵了回去。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谢承洲左手掌缠着医用纱布,“您的手怎么了?”   男人用公筷将每样菜都给他夹了一点,然后边拆另一副筷子边说:“之前修剪花枝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过两天就好。”   孟辰安信以为真,“您会种花?”他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个会费时间侍弄花草的人。   谢承洲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刚开始学,所以笨手笨脚的。”他看孟辰安不动筷,又心安理得地夹了一大筷子菜到他碗里。   食物堆成了小山尖,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孟辰安只能礼尚往来地也用公筷给对方夹菜,“您也快吃。”   谢承洲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开始埋头吃饭。   直到吃完,祝淮俩人还是不见踪影,谢承洲将杂物收拾好后,外头的雨幕刚停歇,水滴落在窗台上,不断发出错落的滴答声。   橙红色的霞光透过厚重的积云发出万道光芒,很快将灰黑色的天空变成一块斑斓的调色盘。   谢承洲提议,“雨后凉快,我推你出去散散步。”说着就将一把折叠的轮椅从套间里搬了出来。   自从住进来,孟辰安还没走出过这间病房,他不想麻烦别人,但是内心深处是很渴望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   “等祝淮……”他话还没说完,谢承洲就将被子掀开,小心地抱起他并轻轻放在了轮椅上。   孟辰安的惊呼卡在胸膛里,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只能从轮椅里仰视谢承洲。   男人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细心地给他盖在双腿上,“刚下完雨,湿气重。”然后推着孟辰安慢慢走出了病房。   明明现在的双腿只是一件摆设,但孟辰安却被外套上的体温烫伤了一般,男士香水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过来,上面一道深色的水痕引人注目,想到对方冒着大雨过来一趟,孟辰安便什么都没说,乖顺地任由对方推着自己来到人工湖边。   刚下过雨,湖水涨了不少,偶有蜻蜓从上面点水掠过,涟漪一圈圈泛开,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青草香,将积压在心口多日的浊气都全部过滤干净。   暑热被雨水和晚风驱散了不少,谢承洲将轮椅固定好,然后蹲下身为他整理膝盖上的外套,衣袖太长一直拖到了地上,沾了不少泥水,他也混不在意这件价值不菲的衣服为此报废,只一心一意将其掖好,避免脏污了孟辰安。   孟辰安心里的怪异感跟着湖底的鱼一起冒出水面,可男人点到即止,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就只能将不安归结于自己的思虑过重。   谢承洲站在他身旁,正好替孟辰安挡住旁边被风刮来的树梢水汽,他望着被晚霞映红的湖面,柔声说:“我收到消息,专家们已经到达S市,明天早上就会过来,今晚放宽心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的。”这是他想了一天一夜后用来宽慰人的话。   孟辰安的心境与昨晚比已经平静了不少,也大致接受了现下的处境。   他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有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好,您费心了。”   两人吹了很久的风,直到晚霞绚烂到瑰丽的极致后开始逐渐收敛,一串熟悉的铃声将这个宁静安逸的画面彻底打碎。   不出意料,仍旧是谢冲书的电话。   孟辰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冷落了对方两天,要是这回再不称他的意,以谢冲书闹腾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自己的谎言也会被他识破。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谢承洲,眼里漾满歉意的波光,男人沉默地转身走到一旁的树后,将空间留给他们这对分隔两地的情侣。   孟辰安按下接听键,并迅速地将镜头对着天空,谢冲书兴高采烈地等着视频画面逐渐清晰,然后看到了一片飘着两朵云霞的天幕以及孟辰安的下巴。   谢冲书:这是什么奇怪的角度?   “辰安,你总算接我电话了。”对方一上来就抱怨连连,埋怨自己被冷落了多天。   孟辰安知道他喜欢把一点小委屈往夸张了说,像只粘人的狗崽子,只能故作生气地问:“你又在做什么怪?”   谢冲书大呼冤枉,“到底是谁一工作就连男朋友都忘了个精光,昨天还是康姐接的电话,她说你喝多了,现在还难受吗?”   孟辰安说:“不难受了,抱歉,这几天很忙。”   “为什么和我说抱歉,你的实习男朋友大人大量,才不会计较这种事。”谢冲书一直看不到心上人的正脸,心里痒的受不了,“辰安,我不要看天空,我要看你。”   孟辰安充耳不闻,晚风将他垂落的发丝吹起,一下下地骚着耳后那片柔嫩的皮肤,手机里传出谢冲书哇哩哇啦的声音,孟辰安干脆用手捂住摄像头,连天空都不给对方看。   “辰安!辰安!我错了!让我看看你下巴,这总可以了吧!真小气。”隔了数秒,摄像头前的手才挪开,露出越渐深沉的天色还有孟辰安颊边明显的梨涡。   谢冲书用手指戳了戳屏幕,还故意贴着手机亲了亲视频里的孟辰安,整张脸糊在镜头前都变了形。   孟辰安笑出了声。   “辰安你在哪里?我听到了水声。”谢冲书凑近镜头,一滴被风刮来的雨滴碰巧落在了屏幕上,“咦,下雨了?”   “不是,雨停了有一会儿,我在湖边吹风。”   谢冲书又高兴起来,“下雨真好,我这边热得不行,天天用汗洗澡,球衣能拧出一脸盆的水。还有一周,我就回去了,辰安,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孟辰安笑了笑,望着湖面不说话,谢冲书自说自话:“你一定也在想我,你不说我都猜得到,嘿嘿嘿。”他得意地笑。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似乎是谢冲书的队友在喊他去聚餐,谢冲书敷衍了几句,回头对孟辰安说:“我们要出发去吃一家网红店,好不容易订到的位置。我要先挂了,你就没什么表示?”   他点了点自己的嘴巴,“要辰安亲亲才能吃好睡好。”说着嘟着嘴巴凑上来搞怪,只可惜屏幕限制了他发挥的余地。   孟辰安笑得肚子疼,故技重施地将摄像头捂住,“好了,别闹,快去吧,再见。”   好说歹说,对方才不情不愿地切断了视频通话。 第39章 相信我   谢承洲靠在树干上,老树皮被雨水浸得湿哒哒的,剥落的枯黑缝隙里结着一层绿色的苔藓。   他上身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被树干上的水浸湿了大半个肩胛。   头顶的树冠发出“沙沙”的晃动声,摇下一阵细密的雨,落在他头发上、肩膀上。   不远处目之可及的地方,孟辰安嘴角的笑容格外刺眼。   谢承洲走过去,影子投在对方身上,孟辰安抬头看他,虽然还是在笑,但笑容和刚才大相径庭。   男人觉得对方的酒窝里装的不是美酒,而是毒药,让自己逐渐上瘾,欲罢不能。   “天黑了,回去休息吧。”他推动轮椅往回走,在电梯口碰到了吃完饭的祝淮和蒋震明。   蒋秘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果不其然,祝淮这个没眼色的东西走过去,说:“谢先生,您辛苦了,还是让我来吧。”   谢承洲也不勉强,自动退居二线。   四人各怀心事地回到病房,看着天色不早,谢承洲没坐多久就离开了。   但是蒋震明却一点没有要走的打算,“明天孟总需要早起空腹做各项检查,这里我熟,跑腿领化验单这种事交给我,要是您再推辞,我只能打电话给谢先生了。”   他人滑不留手,一下子带着东西窜进了隔壁的小房间内,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   第二天一大早,蒋震明就将孟辰安叫醒,洗漱后没多久,护士就进来带着他们辗转于各处做检查。   即使不需要像公立医院一样排长队花大量的时间等候,但这次做得很细致,等做完最后一个项目,已经是早上九点半。   孟辰安一出来就看到谢承洲站在走廊的窗户边等待的背影。   男人听到动静回头朝他点点头,并快步走过来以体格上的绝对优势将原本推轮椅的祝淮挤到了外围。   “谢先生?”   谢承洲看他眉眼间带着疲态,就问:“很累?先吃点东西再睡会儿。”   他掐着时间带来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祝淮饿得前胸贴后背,虽然做检查的不是他不需要空腹,但是老板饿着肚子,做助理的哪敢吃一口干的。他囫囵地吞下三个奶黄包,好吃地还叹了一口气,活像饿死鬼投胎。   孟辰安吃了两个蒸饺,谢承洲就递过来一杯牛奶。   喝牛奶的间隙,他瞄了一眼男人,更加搞不懂对方的动机,如果因为自己在他的商场受伤而过意不去,也做得太过了。   平心而论,如果立场交换,自己是做不到对方这样事必躬亲程度的。   谢承洲见他奶渍沾在唇边,伸手想给他擦干净,但强大的自制力让他控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心,只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可能因为过了生物钟的饭点,孟辰安并不是很饿,他吃了没多少就停了筷,但谢承洲仍旧执意让他多吃了半碗艇仔粥才放过了他。   “睡一会儿吧。”   孟辰安摇摇头,“不了,待会儿就要会诊。”   谢承洲并不当一回事,“你睡你的,让他们等着就是了。”   但在孟辰安的坚持下,回笼觉还是没睡成。   没多久,七八个年龄、国籍各异的医生带着他们的助手走进了病房。   谢承洲因为存在感太强,加上他的姿态摆得很高,没人敢将他赶出去。   病房内像是个小型联合国,各种语言不间断地掺杂着冒出来。   除了中文和英语,孟辰安也学过法语、德语,除了些高深的专业领域名词一知半解外,这些人的交谈他听懂了大半。   情况不是很乐观。   到后来这些专家又因为各自的观点冲突开始高声争执起来,房间里闹哄哄的,吵得人太阳穴突突地跳。   孟辰安攥紧了被子,说不失望是假的,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当专业人士明确地给出答案,暗示着自己一辈子都会是这个样子,他内心的悲伤汹涌而至,不管再怎么坚强,绝望都能无孔不入地找到切入点将人击败。   越演越烈的嘈杂被谢承洲一声呵斥打断,对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缠着纱布的手将孟辰安绞紧的手松开、抓住。   他凌厉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掠过,冷笑道:“我花钱请你们来不是为了听你们吵架,能治就留下,不能治就给我滚。全世界的骨科专家也不单只有你们,如果拿不出一个稳妥的治疗方案,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用英文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言语中带了刀,连一点体面都不打算给这些人留。   将人赶走后,房间内恢复了安静,谢承洲攥紧了孟辰安的手,说:“事在人为,相信我,如果你觉得只能听天由命,那我来做这片天,我说能找到治好你的人就一定会做到。”   谢承洲什么时候说过一定找人治好自己的话?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孟辰安心里留下了疑惑。   也许是谢承洲强势的态度对这些专家起到了一定的威慑作用,到了第二天,他们总算商量出了一套统一的治疗方案。   首先必须要进行二次手术,因为孟辰安身体各方面数据都还不错,时间宜早不宜迟,他们决定在三天后立刻进行手术。   谢承洲不放心地问了句手术的成功几率,答案是最多六成。   任何手术都有一定的风险,技术再高超、经验再老道的主刀医生都不敢百分百保证成功率。   谢承洲觉得太低了,要他们尽快想出新的方案提高成功率,这些发色各异的专家面对这位无理取闹的金主表示很无奈,有性格暴烈的当场骂了句“Fuck you”。   最终还是孟辰安阻止了这场差点动手的纠纷,他对谢承洲说:“我想试试看,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谢承洲想宽慰他再等等。   孟辰安反过来宽他的心,“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您想必心里也清楚这一点。您不是说过,事在人为,让我相信您?那我相信您找的人,愿意赌一把,我的运道总不会一直这么差的。”   谢承洲因为这番话心情复杂,愉悦谈不上,就是揪心地疼。他其实想要告诉对方,不管结果如何,自己对他的爱意都不会改变。   孟辰安做手术的当天,谢承洲推了所有的工作和重要会议守在手术室门口,一等就是一下午。   直到天色变暗,手术室前的灯才暗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孟辰安被推出来,他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   孟辰安像上次一样还在昏睡。   主刀医生是个棕发绿眼的德国女大夫,口罩下的五官立体深刻,鼻梁高挺,瞳孔宛如最纯正的祖母绿宝石,给人平静柔和的感觉,“手术很成功。”   谢承洲刻板的冷脸总算露出了今天第一道笑容,他旁若无人地摸了摸孟辰安苍白的脸,大胆地亲吻对方的嘴角。   直到病床和谢承洲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大为震惊的祝淮仍旧呆若木鸡地愣在手术室门口不动。   蒋震明嗤笑了一声,故意在他背后推了一把,然后装作哥俩好地搂住对方肩膀,替谢承洲处理善后工作,他恐吓道:“等孟总醒了,你应该不会去打小报告吧?谢先生可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你知道坏他好事的人下场是什么?”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大摇大摆地走了。   祝淮见他走的没了人影,才呸了一声,骂道:“走狗!”   这次孟辰安醒的比上回早,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谢承洲,男人坐在床边,宽厚的大手贴上他的额头来确定没有发热的术后反应,又叫了医生进来确保没事,才将好消息告诉他。   “手术很成功,但是别高兴的太早,医生说要恢复正常行走还需要较长的时间,接下去你还是要靠轮椅行动,别灰心,你已经战胜了最大的困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孟辰安虚弱地点点头,眼角的泪光在灯下无所遁形。   谢承洲的指尖轻轻碰在他眼尾处,对方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手指上的痒意一直钻到心扉。   谢承洲问他要不要喝水,孟辰安一边摇头一边再次沉入睡梦中。   男人沾着眼泪的指尖划过他熟睡的脸庞,一直来到唇上,他细细地摩挲了数遍,直到苍白的唇瓣因摩擦被碾出淡淡的粉来,谢冲书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再次横空插入。   刺耳的铃声让睡梦中的人不安地动了动,谢承洲直接按了静音,手机在他手里不断震动,像是发出垂死前的嗡鸣,最后归于寂静。   两天后,几个专家再三确认都说没问题,后续只要注意休养,定期复诊加上合理的复健治疗就可以了。   谢承洲见他一切都好,才和他说起关于这次“意外事故”的调查结果。   虽然这事办得很迂回隐秘,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马脚。   商场物业的维修部门中有人的近亲银行账户上近期收到了一笔大金额的汇款,款项来路不明。   蒋震明安排的人顺藤摸瓜,在动了点不可言说的手段后,将几个人一网打尽,这些人都招了供,说是被人买通了对模型做了手脚才会导致坍塌。   同样的,那两个已经去蹲局子的凶徒也不是孤家寡人,只要摸到人性的弱点就不愁不说实话。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孟氏集团的老五孟宏易。   而负责监视孟家几个叔伯的康琪也发现孟宏易手下的人近期和道上的有过接触。   谢承洲将查到的证据都交给了他,是现在揭露还是等待更适合的时机,都让孟辰安决定。   “谢谢。”   孟辰安道谢的时候,谢承洲正将一束淡紫色的月季插在花瓶里摆在窗边。   因为这个品种的月季很少见,很特别,外形像是天使展开羽翼,香味又浓郁,孟辰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好看么?” 第40章 归来   孟辰安毫不吝啬赞美,又问:“这是您种的?”   这回谢承洲没有撒谎,“是我家里园丁种的,我培育的花不是这个。”   孟辰安被他勾起了兴趣,“等您种的开了花,我能有幸观赏一下么?”   “当然可以。”谢承洲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给月季浇水,波浪状的花瓣上挂满晶莹的水珠,从玻璃折射进来的阳光将其点亮,发出美丽的光晕。   谢承洲以为能以这样的相处方式慢慢拉近两人的关系,等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对方自然而然就属于自己了。   可是谢冲书回来的比预计都要早,他甚至没有知会任何人。   谢承洲拿了药回来刚走出电梯,就看到谢冲书的背影气急败坏地跑进走廊尽头的病房里。   他脚步顿了顿,旁边开了一扇窗透气,聒噪的蝉鸣裹着热浪争先恐后地涌入,在他心里开了个口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道口子越裂越大,成为一个空白的所在。   他走到病房边,透过半掩的门看清了里面的情景。   谢冲书搂着孟辰安,身影重叠,两人唇齿相依,所有的思念和热恋形成一道透明的壁障将除了两人外的所有事物都排斥在外。   谢承洲内心的野兽咆哮着撕烂牢笼,道德、伦理都彻底粉碎在脚下,只剩人世的欲望将那份空白填补满。   他慢慢走到护士站,将药交给护士后离开了医院。   ***   谢冲书报复意味十足地在孟辰安的耳垂上咬了一口,咬牙切齿道:“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   S大止步于半决赛。   谢冲书因为心里放心不下孟辰安,总觉得对方近期的行为都很奇怪,总是无缘无故不接自己电话,几次通话中疲惫的状态,很少入境的正脸,都在他心里留下了疑问。   怀疑起初还是颗小小的种子,慢慢长成了参天大树,不安肆意地发酵膨胀,导致他在比赛的时候失误连连。   结束后,他没有和其他队友一起留下来继续观看决赛,而是选择立刻单独返程回到S市。   他连家都没来得及回,拖着行李箱就往孟氏集团跑,然后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办公室,还有祝淮躲闪的眼神。   康琪让祝淮出去看着,自己将办公室的门一关,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全盘托出,末了,告诫他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理解孟总的心情,无理取闹的事大可不必,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做你心里要有数。”   谢冲书又疼又恨,心疼在孟辰安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自己没能陪在他身边,又悔恨之前为什么明明已经怀疑却没有立刻赶回来。   自己这个男朋友做得实在太不称职了。   孟辰安的耳朵被他轻轻咬了一下,变得又红又烫,他推了推谢冲书,为自己刚才忘情地和对方在公共场合旁若无人的行为感到羞耻。   谢冲书抓住他的手凑近吻了吻,见他瑟缩了一下,又故意碰了碰他红到能滴血的耳垂。   孟辰安知道对方心里有气,自己的做法确实也有欠妥当的地方,是他理亏,于是他主动环上谢冲书的颈项,难得主动一回地亲了亲对方嘴角,主动承认错误,“对不起……”   后面的话都淹没在又一次地汹涌澎湃里。   孟辰安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眼尾绯红,嘴唇红肿。   谢冲书用拇指为他揩去嘴角的银丝,故意板着脸严肃地说:“孟辰安,我现在还是很生气,你别以为我脾气好,可以由着你胡作非为。你的欺骗已经伤害到了我,我俩的感情也产生了裂纹,修补不好的那种。”   他原本只是和孟辰安开玩笑,可是越说越委屈,越感到自己说的有道理。   发生这样的事对方第一时间选择隐瞒,说明他根本不信任自己,没把自己当成可以共同担当的另一半。   其实早前他就发觉了,由于年龄差距,加上自己还在读大学,孟辰安和自己的相处中往往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没什么社会阅历、喜欢耍脾气、年轻冲动的后辈来对待的。   所以在一些琐碎的小矛盾上,对方总是态度宽容地任由自己胡搅蛮缠,多有放任。   以前他还把这点当成自己的优势,以便能在装傻充愣中占到小便宜,然而他现在却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   孟辰安真的喜欢自己吗?还是因为一时的新鲜加上自己的死缠烂打所以才对他格外优待?   谢冲书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他不愿意再做孟辰安的小朋友、实习小男友,他要和对方做地位平等、彼此依靠的爱人。   “我现在单方面地通知你,实习期到此为止,我要转正上岗。我会照顾、陪伴你到孟辰安正牌男友的身份有效期结束。”   孟辰安狐疑地看着他,以为他是想等感情淡了后离开自己,他被子下的手不安地在床单上划动,沉默地等他后续的话。   谢冲书看到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心里总算有了扳回一局的得意,点了点孟辰安的鼻尖,又忍不住亲了一口,“在想什么?以为能摆脱我?想得美。等男友的身份结束,我会以另一种方式上岗就业。”   他贴近孟辰安,灼热的气息喷吐在耳畔,“盖了戳,国家认证的那种……”   孟辰安:!!!   虽然孟辰安让康琪以自己出差在外为理由来隐瞒自己受伤的事实,可事故既然是出自叔伯的手笔,他们就绝不会浪费大好的机会放过自己。   这段时间集团内部已经再次出现风言风语,且随着孟辰安长时间的没有现身而愈演愈烈。   孟辰安的腿在二次手术后恢复得很不错,一个多星期后他突然提前办理了出院手续,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集团季度的董事会议上。   孟辰安没有理会众人各异的表情,和过去的会议一样表现得滴水不漏,似乎坐轮椅还是独立行走都不会影响到他的思维和决策。   以为能趁他病要他命,夺回在与谢氏合作中的主导地位的几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各怀鬼胎地视若无睹。   孟辰安这场仗打得格外漂亮,连康琪都忍不住在心底为他激动得挥舞拳头,连连喝彩。   她总觉得出院后的孟总身上沉淀的光芒比往日还要耀眼,像是浴火重生、脱胎换骨。   当然爱情的滋润也必不可少,她补充了一句。   会议结束后,康琪将人推回副总办公室,还没进门,就看到原本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玩游戏的谢冲书蚱蜢似的跳起,风一般地冲过来将轮椅的主导权抢过去,嘴上倒是客气,“康姐辛苦了,辰安就交给我吧。”   康琪一个大龄单身狗看不惯情侣的黏糊劲,她忍着眼疼将门一关,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回到自己工位上,还没来得及换拖鞋就看到祝淮这小子鬼鬼祟祟地望着办公室方向,嘀咕个没完。   她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零食扔向祝淮,才拉回对方大半神魂,“看什么?也不怕长针眼。”   祝淮垂头丧脑地瘫坐在椅子里,带薪发呆了一会儿后突然问:“康姐,你说孟总和谢冲书的感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康琪忙得很,不过开个会的时间,邮箱里已经塞满了各种屁大点事的邮件,她一目十行地浏览处理,随口敷衍道:“我哪知道,你好奇就自己进去问。”   祝淮缩了缩脖子,像只鹌鹑恹恹地窝着。   等康琪忙完站起来伸个懒腰的空档就看到这人还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她觉得奇怪,走到对方身旁,见桌上摊着的资料还没处理,就连电脑都没开,把上班摸鱼表现得淋漓尽致。   康琪看不过去,用力敲了敲桌面,“你怎么了?夜生活太丰富无心工作?”   祝淮苦哈哈地摇头,脑门嗑在桌沿上,说:“没有。”   原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康琪这回倒是有了要问个明白的欲望了,她强行将他脑袋抬起来看着自己,“你有事瞒着我和孟总?”女人直觉总是准的可怕,康琪更是其中佼佼者。   比起被康琪收拾,祝淮现在更想在S市苟活下去,他猛地站起来,扯着嗓子撒谎,“没有,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要我请年假回去一趟,我不想去,所以烦。”又怕被当众戳穿,立马装作要去洗手间的样子一溜烟跑了。   他不知道康琪信不信,反正打死他都不敢说出谢承洲对自己老板图谋不轨的事来。   他还想在S市混饭吃,不想睡垃圾桶,风餐露宿。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然后在洗手台边和谢冲书撞在了一起。   祝淮脸色大变,活像白天见了鬼,心虚地只想一头扎进马桶里,他连招呼都没打就跑进隔间,门板被他摔得飞起。   “这是……憋狠了?”谢冲书擦干净手,挠挠头走了。   祝淮坐在马桶上掏出手机,翻到今天早晨收到的短信,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谢先生想请你帮他留意孟总的感情生活,你没问题吧?   祝淮欲哭无泪,做贼心虚地将短信一键删除,又疑神疑鬼地在四四方方的窄小空间里东张西望,确保没人监视后,才愁眉苦脸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回复过去,然后立刻删除,碎尸灭迹。   ***   谢承洲桌上放了几份股份转让协议,看纸质、规格、年份都不尽相同。   蒋震明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只是上面某些条款太过显眼,不小心被他看在了眼里。   他很意外,没想到谢承洲这些年背地里竟然持有了孟氏名下数量可观的股份,最可怕的是这事还无人察觉。   蒋震明毫不怀疑,对方一定曾经动过收购孟氏的心思,像是让星锐以高层酒驾的事为借口拿捏孟氏这类幌子,可见一斑,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现在中途变卦,从收购吞并变成双方合作,在其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人就是孟辰安。   蒋震明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谢承洲,说他感情用事好像也不全对。   虽然他目光和野心远不及谢承洲,但也看得出,与孟氏合作虽然不是一剂见效的事,但从长远的角度看,对谢氏未来的发展也更有裨益,当然前提是孟氏能革除弊病,双方合作共赢。   蒋震明不禁感叹,孟辰安真是有蛊惑人心的魅力,不然老房子怎么还着了火,烧得噼里啪啦。   只是现在看样子,当事人似乎又后悔了,难道是怀柔政策输得一败涂地,打算上演强取豪夺的戏码?   蒋震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跃跃欲试。   自家老板一向沉得住气,究竟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才一改常态?   谢承洲将协议整理好放在一边,问他:“那个人同意了?”   蒋震明笑道:“他不敢不同意。”   万事俱备,大戏即将开场,只等谢先生逆风翻盘。 第41章 你进来   傍晚,孟辰安被谢冲书送回家。   谢冲书今早已经来过一次,他和门口的保安小哥熟得很,因为是常客,对方都没多问就直接放行了。   导致孟辰安一打开自家的大门就看到玄关、客厅里到处都是打包的东西物件,就连鞋柜旁都滚了三个篮球。   他满脸黑线地回头看始作俑者。   他可不记得自己从医院里收拾回家的行李有这么多。他开始后悔早上急着去集团导致没能察觉出谢冲书话里的真实意图,轻易地将大门的密码告诉了对方,同意他先将自己的东西送回家,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知道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很不厚道,还有点趁人之危,谢冲书干脆将人从轮椅上抱起,不顾怀里扑腾的挣扎将人放在客厅的沙发上。   解释先放一边,先来个法式热吻再说。   最终孟辰安在即将断气前强行将这个牛皮糖做的家伙推开,并警告对方与自己保持至少一米的距离。   谢冲书从色狼化身成委屈的大狗狗,坐在地板上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孟辰安才不会被他这副装可怜的模样蒙蔽,质问道:“你想干什么?经过我同意了吗?”   谢冲书不要脸地狂点头,说:“早上你那么干脆地告诉我密码,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呢。”   好一招倒打一耙,合着错还在自己这边,是他蠢没听出来谢冲书的不轨意图,才放任了他登堂入室,奸计得逞。   看到自己又把人气到了,谢冲书很自觉地黏上去,一边给人顺气一边卖乖说:“我错了,下次一定提前告诉你。我也是为了就近照顾你,绝不是趁人之危,想借机干坏事。”他装模作样地竖起三根手指就要指天发誓,被孟辰安用抱枕糊了一脸,他怪叫着仰倒在沙发上,存心要逗人笑。   孟辰安拿他没办法,一巴掌打在他腹肌上,命令道:“还不快去收拾东西,乱糟糟的像个狗窝。”   谢冲书立马坐起来,紧紧抱住他,“金窝银窝也不如我和辰安的狗窝,我要做辰安一辈子的狗崽崽。”   谢冲书像打了鸡血一样将丢了满地的行李收拾好,还很有心机地将自己的衣物挂在孟辰安的衣帽间里,直接无视了还有客房的存在。   晚饭是谢冲书做的,他早上打包东西过来的路上还特地去了一趟超市买了点菜,考虑到自己不大拿得出手的厨艺,他买的半成品居多,打算先对付几天,实在不行就干脆花钱请个做饭阿姨来,孟辰安现在需要食补,外卖没法解决问题。   两人凑活着吃了,谢冲书将碗筷放入洗碗机的时候,听到孟辰安在门口对自己说:“当初购房的时候我买了两个车位,你明天去物业做一下登记,以后就停另一个车位上,这样下雨天也方便。”   谢冲书笑道:“不和物业说我也能停,之前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不就停在你那个位置吗?”   孟辰安想起来好像是有这回事,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他都开始怀疑这个小区的物业是否有自己所想的那么靠谱,当初和这家伙一点都不熟的时候,保安就能放人进来,简直匪夷所思。   谢冲书眉眼高扬,得意显摆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欠揍。   孟辰安看了看自己的双腿,决定先把这笔账欠着,等今后一起算总账。   谢冲书快速地收拾好,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浴室给浴缸放水,还装成苦恼的样子给孟辰安看,“辰安,医院病菌超多,得给你好好洗个澡才行。你今天出院,照道理应该拿柚子叶洗澡去去晦气才对。”   孟辰安知道他狼子野心,并不想让他轻易得逞,逞强道:“不用你费心。”他自己催动轮椅进入房间拿换洗衣物,谢冲书就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围着他团团转,还不断地出手捣乱。   孟辰安忍无可忍将人挡在浴室外,关门上锁,然后对着即将溢出来的一大缸洗澡水发呆。   谢冲书只能跑去继续收拾东西,从早上的购物袋里翻出一盒套套,感觉钱打了水漂,心想干脆等七夕节用来吹气球玩。   然后就听到浴室里孟辰安在叫他,他以为对方出了事,拿着套套就往浴室跑。   浴室门开了一道缝,孟辰安露出一双眼睛,因为沾了水汽显得湿漉漉的,连睫毛上都挂了几颗,“柚子叶呢?”   “啊?哦哦,我去拿。”谢冲书去掏购物袋。   孟辰安左等右等,等了好久才见对方姗姗来迟,递给自己一片刚撕下来的柚子皮。   孟辰安:???   谢冲书强词夺理,“反正名字里都有柚子,想来效果差不多,将就着用吧。”   回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谢冲书都觉得脸疼。   他后退几步,闻了闻柚子皮的味道,觉得没毛病啊。   这时浴室的门又开了一条缝。   “辰安?”   门后的眼睛比刚才更湿润了几分,令人一阵口干舌燥,谢冲书咽了口唾沫,心底殷殷期待。   孟辰安微垂了眼眸,扶着门锁的手用力到泛白,上面的金属花纹烙在他手掌里,有些烫。他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下了决心,“你进来。”   谢冲书不敢置信,木木地杵在浴室门口,然后迎接他的是第三次摔门。   但这回门没有锁。   他从呆若木鸡到不敢置信再到狂喜,差点将吊顶戳个窟窿,他欢呼一声后冲进了浴室。   水声哗哗作响,起先还是细微的动静,到后来浪潮拍岸,泛滥成灾。   情,潮仿佛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海啸。   汹涌的潮水疯狂涌入狭小的城池,尖叫、呻,吟都掉落在水中,逐渐消失不见。   这晚过后,谢冲书起了个大早擦洗浴室,他边擦地边想孟辰安之前是否请了保洁定期收拾房子,自己打扫实在太费事了。   谢冲书痛并快乐着,虽然七夕节吹气球的愿望落了空,但他无怨无悔。   ***   因为放暑假,没有别的事,往年这时候谢冲书早就飞往世界各地疯玩,但今年他自愿给脖子栓了条链子,孟辰安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他也稍稍收敛了性子,除了每天接送孟辰安上下班,定期陪他去医院复诊外,自己闲的时候就在家研究骨头汤和各式菜品的做法,厨艺虽然没有突飞猛进,好歹可以入口了。   平静甜蜜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八月初,远在J城的一个潘家亲戚联系上谢冲书,邀请他参加月中旬女儿的婚礼。   谢冲书不喜欢和潘家人接触,但是这个隔房的舅舅一家当初是少数对他们母子俩多有照顾的人,这次表姐结婚,就是看在母亲面子上,他也得去一趟J城。   他不想和孟辰安分开,一刻都不愿意,况且留对方一个人,他也不放心。   孟辰安虽然心里不舍,但还是鼓励他去。   知恩图报,这是做人该有的品德。孟辰安不希望自家的小狼狗因为自己被束缚住,他应该去经营自己的人际关系,亲缘这种东西年轻的时候不当回事,可当年纪大了就会看重怀念。   对方既然对谢冲书母子表达过善意,投之以木桃,那么就应当报之以琼瑶。   孟辰安知道道理对方都懂,不过是心里不痛快,故意闹别扭罢了,他也大度地安慰了好几天,答应了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件后,总算让狗崽子高兴了。   谢冲书怀里抱着精疲力尽的心上人,一副餮足的美滋滋模样,嘴上开始跑马,“辰安,你和我一块去J城吧,以我男朋友的身份。”   孟辰安将他还在乱点火的爪子拍开,闭眼不搭理他。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对不对?”某人继续诱哄道,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太中听。   孟辰安赶苍蝇似的拍拍他的脸,没好气地说:“胡说八道,你是回J城参加婚礼,不是带我去给你妈妈扫墓或者带我去见你继父。闭嘴!睡觉!”   被这么一提醒,谢冲书突然意识到谢叔叔名义上还真算是孟辰安的公公,这两人还是认识的,这就尴尬了。   他一阵心虚,想着其中的弯弯绕,觉得还是找个恰当的时机再告诉孟辰安自己和谢承洲的关系,到时候最好能让谢叔叔帮自己说说好话,不然依孟辰安的性格,肯定会生气。   谢冲书离开孟辰安飞往J城的第二天,谢、孟两家的签约仪式在一处度假会所举行。   从初次与谢承洲面谈到最后尘埃落定,其中波折坎坷只有全程参与的孟辰安清楚,他名下的公司作为第三方顺利参与其中,心上的大石也随着签约仪式的落幕彻底放了下来。   现场来了很多媒体,谢、孟两家集团负责人邀请他们一起留下来参加晚宴。   谢氏的某个高层无意中还说漏了嘴:谢先生也会出席。   这无异于是在一锅热油里倒水,顿时沸反盈天,就连原本打算离开的孟宏昌几人都临时改变了行程。   说来可笑,从双方谈判到签约,他们这些孟氏的实权者竟然没见过谢承洲本人一面,为此,他们心里更是痛恨孟辰安,觉得他完全把自己当成孟氏的唇舌,自作主张地搭上了谢承洲后,回过头来对着他们摆谱。   可是一开始分明是他们以形势和集团前景给孟辰安施压,逼迫他去找谢承洲合作的。   然而他们贵人多忘事,都轻轻地忘了。 第42章 有妻子则慕妻子   谢承洲出现在晚宴上的那一刻,毫无意外成为全场的焦点,众人各异的面目五官在成片的闪光灯下成为模糊的背景板。   孟宏昌倚老卖老的想法刚萌芽就因为谢承洲的视而不见胎死腹中,他不甘心就此罢休,干脆主动带着儿女迎了上去,挡在对方走向孟辰安的路上。   “谢先生。”   “孟董。”   两人友好地握手,然后举杯共饮。   孟宏昌这只老狐狸当着周围一圈的镜头熟稔地朝旁边招手道:“辰安,过来见一见谢先生。”   站在孟辰安身后的康琪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这老家伙道行高深,脸皮也是够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一力促成了与谢氏的合作。   分明什么都没干,现在倒是会给自己造势贴金。   她见祝淮傻愣愣的不动,悄悄推了他一把。   祝淮现在见到谢承洲那张脸就心悸害怕,他战战兢兢地推着孟辰安靠近这个危险分子,头低得下巴能戳到胸口,就怕自己当间谍的事穿帮。   孟宏昌做戏做全套,一副慈爱长辈的做派替侄子引荐,一旦孟辰安表现不当,高清摄像头都会分毫不差地将之记录下来,不出今晚,整个S市都会说孟辰安这个晚辈不知感恩,不敬长辈,与叔伯争权。   孟辰安岂会让对方如意,他微微一笑,“您好谢先生。”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事都忍不了,他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谢承洲似乎没看出孟家的暗潮汹涌,他越过社交礼仪的标准距离,将手友好地放在孟辰安肩膀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关切地问:“这些天还好吗?自从你出院都没见过你。”   两句话,他和孟辰安就从初次见面变成了关系融洽的朋友,所有人都心领神会。   大家都是人精。   除了姓孟的几个,其他人都借由关怀孟辰安试图上前与谢承洲搭上话。   孟辰安成为今夜当之无愧的赢家。   晚宴开始后不久,孟宏昌就上台代表孟氏致辞,就在这时,好笑的一幕发生了。   孟宏易那个刚从国外镀金回来的女儿孟琼洁突然跑过来找孟辰安搭话。   对方和谢冲书差不多大,小时候因为年龄差玩不到一块儿,孟辰安和她的关系一直很一般,一年到头见不到两次,过去一直不冷不热的当个点头之交的亲戚。   孟琼洁突如其来的亲密,孟辰安起初还没当回事,直到对方的话题不知不觉向坐在一旁的谢承洲偏移,他才后知后觉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孟辰安很不喜欢这种拿女儿当跳板的行为,觉得很上不了台面,孟家再没落也不必这样拿家中女孩当筹码,上赶着讨好谢承洲。   即便是正经的谈婚论嫁,也不该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场。   想到这里,孟辰安便冷了脸,没再搭理孟琼洁,而身旁的谢承洲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这个献殷勤的女人一眼,只是在瞥到孟辰安眉眼间的冷色时,微微勾了下唇角。   孟宏易的小算盘在女儿无功而返后彻底落了空,周遭的人都或明或暗地幸灾乐祸,觉得孟老五真是小家子气,这种手段八成是和他那个情妇亲妈学的,笑掉人大牙。   孟宏昌从台上下来后,阴狠地瞪了他一眼,别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心里的勾当,还想翻了天不成,做梦。   孟吉喝干了杯中的红酒,叫服务员满上,孟宏昌两人的眉眼官司都被他看在眼里,他嗤笑一声,和身旁的人碰了碰杯后,一饮而尽。   白天听说谢承洲会出席,孟吉的思路倒是和孟宏易那个废物如出一辙,只是他没有女儿,妻子娘家也没有适龄的女孩,没法打联姻的主意,而且他很清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像谢承洲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拿婚姻说事,不然今天也轮不到他们孟家来盘算。   所以他准备了几个姿色不错的男女孩,准备找机会探探谢承洲的口风。   一晚上,打着相同主意的人大有人在,他们都络绎不绝地出现在谢承洲周围,每次都把孟辰安当成搭讪的踏脚石,搞得他打定主意今后还有这种活动,一定要离身旁的男人远远的。   孟辰安烦不胜烦,便找了个借口让祝淮推着自己出去透透气。   晚宴上觥筹交错,他的退场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坐在另一桌的孟吉整个晚上眼睛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这边,加上位置角度的优势,所以也只有他无心插柳地发现了谢承洲的秘密。   他发现谢承洲望向自家大侄子背影的眼神很不一般。   大家都是男人,这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孟吉再清楚不过。   是情,欲,是男人对美色的贪爱和渴望。   于是孟吉做了一个胆大的决定——晚宴结束后,在半路上拦下了谢承洲的车。   度假会所处于离市中心偏远的郊外,谢承洲的司机选择回程的路又是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周边除了成片的野生老树林和开发了一半的荒地连个鬼影子都看不着。   月色被周边高大的树影遮盖住,车窗落下后,孟吉花了半天时间适应黑暗才勉强看清里面谢承洲的脸。   黑暗中的谢承洲比方才晚宴上更加令人捉摸不透,孟吉莫名软了腿脚,有点后悔以这种方式独自找上这个男人。   谢承洲根本没时间陪他空耗,见他不说话,就不耐烦地问他:“孟吉先生,你要做什么?”   从对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孟吉有些受宠若惊,他搓了搓手,讪笑道:“碰巧和您同路,想问问您今晚是否有其他安排?”   谢承洲一手支颐,饶有兴趣地反问他:“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孟吉欣喜若狂,觉得男人话中有话,有门!   “知好色,则慕少艾,我这边有干净……”   谢承洲感到无趣,嗤笑道:“你知道这话的下一句是什么?”   “什么?”孟吉很少拽文嚼字,一时想不起来后面的内容。   “有妻子,则慕妻子。”怕他听不懂,谢承洲干脆换了种直白的说法,“我只有个继子,亲生儿女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所以,以后我唯一爱慕的只会是我的法定配偶。”   孟吉不理解他究竟要说什么,怎么突然说起了未来配偶,莫非之前说谢承洲要续弦的传闻并非开玩笑?   这种情况下,难道要硬腆着脸凑上去拍马屁说:您对婚姻的忠诚度真高。   岂不是自己打脸,他明明是抱着拉皮条的目的过来的。   孟吉进退两难,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办坏了事,好好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要是过了今晚,谢承洲只把他孟吉当个笑话忘了,倒没事,就怕自己的自作聪明惹恼了对方,讨不了好。   夏夜的荒郊植被茂密,车子大灯前成群的蚊虫集结着上下飞舞,又闷又热。   黑暗里,孟吉冷汗热汗交替而下,西装下的衬衫几乎全湿了,他一巴掌打在脸上,拍死了一只硕大的蚊子,他烦躁地挠了挠,很快在上面留下五道通红的指印。   谢承洲点了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宛如兽瞳中迸射的冷茫,男人一手夹烟,一手把玩打火机,他本身对烟并不着迷,只是为了应景才点了一根,从头到尾没有抽一口。   食指微动,烟灰弹落在孟吉的皮鞋前,打火机清脆的开合声戛然而止,谢承洲突然问:“你找来的人漂亮么?”   孟吉眼皮一跳,下意识回答:“都是二十来岁的年纪,又干净又漂亮。”   “有孟辰安漂亮?”   孟吉先是一愣,随之讥笑道:“您不说,我都没想起大侄子他确实长了副好相貌。啧啧啧,我堂兄夫妇长得就不差,尤其是我堂兄,当年外头的风流债可不比他家老头子少。”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赶话,谢承洲听过就忘。   孟吉不是蠢货,虽然是谢承洲状似无意地顺嘴提了一句,且玩笑性质居多,毕竟拿孟辰安和那些小玩意儿比,太欺负人了,但他自以为听懂了,一改之前的颓丧忐忑,眼中算计的暗光倏忽而逝。   谢承洲没有再多说别的,“聪明”的人总能领会到自己想要他“知道”的东西。   指尖的烟很快燃尽,男人英俊的五官消失在缓慢升起的车窗玻璃后。   一群栖息的野鸟被汽车行驶的动静惊醒,从树林间飞起,在浓重的夜幕中盘旋良久才错落着寻找新的夜宿巢窠。   孟吉朝地上啐了一口,低骂了一句人面兽心,不是东西,也不知是在说谢承洲还是自己。   ***   签约仪式过后,孟辰安迎来了一段难得的空闲时光。   他翻了翻康琪送来的文件,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放个年假松快松快了。   康琪一听他有此打算,比他本人还激动积极,千方百计地鼓动他回家好好修养一段时间,毕竟没了他孟辰安地球照旧运转,谁都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以为有多么不可或缺。   孟辰安考虑到远在J城的小男友,有些心动。   谢冲书十多年没回去过了,虽然是为了去参加表姐的婚礼,但有些表面功夫还是需要好好做一做的,所以这次预计要在那边待上十天左右。   热恋中两次分别,谢冲书根本受不了。加上之前自己走了没多久孟辰安就碰上了那种事,如果运气再差一点,很可能连命都没了。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谢冲书就冷静不了,他恨不得将人含在嘴里,走到哪带到哪才能彻底安心。   他人去了J城,心却留在了S市,他像是得了被害妄想症,总是疑神疑鬼地担心心上人的安危。   他需要每时每刻地知道对方的情况,导致这两天孟辰安总是被他不分时间场合地“骚扰”。   因为之前理亏在先,也知道小狼狗的不安是来源于对自己的过度在意,孟辰安只能全盘接收这份甜蜜的烦恼,放任谢冲书遥控盯梢自己的生活。   大楼外车来车往,整个S市喧嚣繁华至极。   孟辰安想起昨天谢冲书发过来的一段视频,拍摄内容是J城下辖的某个小镇,短短几十秒内容展现的是个和快节奏都市截然不同的世外桃源,让人心向往之。   视频里,谢冲书说:“十多年了,记忆里的东西好像全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你说奇不奇怪。过去的谢冲书生命里没有孟辰安,以前的回忆也并非多么美好。那我希望未来谢冲书的每一天都有孟辰安的参与。我要把过去不好的经历都格式化,给将来空出一大部分的记忆空间,来存储属于我和你的回忆……”   孟辰安看了这个视频很多遍,每一次都心绪跌宕。   谢冲书的尾音消散破碎在广阔的室外空间里,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不管怎么调高音量,都无法听清。   孟辰安关了手机,做下了一个决定。   他要去J城找他的小狼狗,让他亲口说给自己听。 第43章 我只咬你一个人   孟辰安难得任性地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游。   他回家简单收拾了东西,订了当天飞往J城的机票,然后让祝淮送自己到了机场。   在飞机起飞前,他给谢冲书发了一条短消息:两个半小时候后来机场接我。   然后关机闭眼睡觉。   只是一场白日梦的时间,孟辰安飞越大半个国度来到谢冲书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顺利来到到达大厅,孟辰安左右张望了好久也没发现谢冲书的身影。   难道是还在路上?   他打开手机,发现几个小时前发送的短消息压根没有收到回复。   在忙?没看见?   孟辰安突然有点无措,大厅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口音,乍然在行动不便的情况下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心理的落差感是绝无仅有的。   孟辰安催动轮椅来到人少的角落,打算给谢冲书来个“大惊喜”顺带查查岗。   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到自己的消息,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对劲。   明明之前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人,连上个洗手间的功夫都能收到对方十多条长语音。   不会是在做什么坏事吧?孟辰安起了疑心,决定等电话接通后一定要好好试探一下对方。   然而通讯录刚打开,手机就被人从身后快速地夺走,孟辰安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回头,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阴影笼罩住全身,两片火热的唇一下子堵住他的嘴,重重地碾压吮吸,仿佛是饥渴了许多个日夜,迫切地要从他身上汲取水源。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体温,孟辰安自然而然地环住对方的脖颈,微抬了头迎合谢冲书的索取。   不过是分别了两三天,他们就像是被拆散了十多年的爱侣,在人流密集的机场大厅旁若无人地深情拥吻。   周遭的喧闹和机场喇叭里的播报声都似潮水般急速退去,两人周遭半米范围内形成一片真空地带,除了他们彼此,再无其他。   直到坐上谢冲书的副驾驶,孟辰安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对方故意不回自己消息,还躲在暗处偷偷观察自己出糗的狼狈模样,用心险恶。   他摸了摸红肿的嘴巴,越想越气,要不是看在谢冲书还要开车的份上,孟辰安绝不会忍下这口恶气。   他不爽地撇过脸看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决定在下车前绝不搭理对方。   下了高架桥,谢冲书趁着在等红绿灯的空档抓住了孟辰安的手,凑上去咬了一口,在手背上留下两排牙印。   孟辰安缩回手,骂道:“你属狗的吗?这么喜欢咬人?”   谢冲书在他面前一向没脸没皮,“我只咬你一个人,就像辰安只咬我一个人一样,我们扯平了。”   孟辰安许久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什么荤话,他又羞又恼,照着谢冲书脑壳就是响亮的一记爆栗。   谢冲书夸张地“哎呦”一声大叫,右手迅速地扣住孟辰安打人的手,按死在车子手刹处,“别闹,在开车呢,你也不想现在就和我殉情吧?”   他说话没轻没重,嘴上又不把门,甚至有点人来疯,越搭理他,他越来劲。   孟辰安发出一声冷哼,手却没动。   两人相安无事地来到酒店。   谢冲书将轮椅从后备箱里搬出来摆好,然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顺利收获了一枚巨大的白眼后,他哈哈大笑,得意地钻进去半个身子,在孟辰安眼睛上亲了一口,把人抱下了车。   孟辰安心里别扭,又担心动静太大更惹人注目,只能暂时隐忍不发。   谢冲书见好就收,一手推轮椅一手推行李箱,带他入住登记。   当年潘筱云在S市未婚先孕,让潘家脸上蒙羞。   发现的时候月份已经大了,潘筱云又打死不愿意说出那个男人是谁,无奈之下,潘家只能秘密将人送回了J城老家。   谢冲书就是在这里出生的,记忆中他们住在潘家的老宅里,那段记忆他成年后并不愿意多提,甚至多年后的今天,他仍旧耿耿于怀地谢绝了潘家人的邀请,宁愿在外面住酒店也不愿回到那个“家”里去。   他租了一辆车代步,这几天除了必要的“露脸”,其他时间都在J城各个角落游荡玩耍,以此来躲避那些不想见的人。   吃了点东西垫饥,两人洗了个不算纯洁的澡,完事后,谢冲书先给孟辰安清理干净,然后将人抱到床上。   他头发没吹干,不断有大颗的水珠滴落在人脸上,孟辰安推开他的脸,让他先去收拾自己,谢冲书才依依不舍地去找电吹风。   刚才在浴室胡闹,电吹风不知被随手扔在了哪里,他翻找了一通才在门背后的角落里寻到了踪迹。   谢冲书胡乱吹了一通,然后撩起半湿不干的短发冲出浴室扑倒在床上。   他手又开始不规矩,钻进孟辰安的睡裤里,从脚踝顺着流畅的腿部线条一路往上。   原本睡意朦胧的孟辰安被他的禄山之爪一下子惊醒,在对方摸到膝弯处时,他如临大敌地一把扣住作怪的手,警觉道:“你又要干什么?”   谢冲书看到他脸上的疲态,立刻心疼地捏捏他的脸,“我发誓,我没有要做坏事,我只是想给你的腿按摩一下。”   怕孟辰安以为是自己在狡辩,他连忙解释道:“我网上看到的,适当的按摩能促进腿部血液循环和经络通畅,对腿脚的恢复很有帮助,我就跟着教学视频学了几招,我现在给你试试看效果。”   孟辰安将信将疑,又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就让他先试试。   谢冲书起初业务不熟练,像是在砧板上揉面团,过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手感,有了几分模样,原本没什么温度的双腿还真有了几分热乎气。   孟辰安干脆靠在床头眯着眼睛享受对方的一对一服务,偶尔对力道大小做出评价和指正。   谢冲书边卖力地展现手艺边说:“明天我得去试穿伴郎服,你和我一块儿去怎样?”   “嗯?伴郎?”表姐结婚,怎么会要谢冲书去当伴郎,孟辰安狐疑地睁开眼望着他。   谢冲书擦了把额上的汗,笑着解释说:“是表姐夫那边有个伴郎有事来不了,只能拉我这个S大金融系系草去填补人头了。哎,刚开始我和表姐夫说,我是有家室的人了,没法给他当伴郎,可人家不信,偏让我拿出证据来,我明明把你的照片都给他们看了,他们还不信,说我糊弄他们,一定要我把结婚证亮出来才行,你说冤不冤啊。”   一听他又在胡说八道,孟辰安拍开他的爪子准备睡觉。   谢冲书见这回闹不动他,才勉强作罢。   第二天,谢冲书懒病发作,故意赖着不起床,要不是孟辰安不乐意陪他在床上孵小鸡,自己挣扎着要下地,吓得谢冲书一骨碌爬起来拦住他,这货可能要一直等到表姐家的夺命连环CALL才会愿意和床彻底分离。   洗漱完毕又去餐厅吃了早餐,两人才出发来到约定地点。   潘家表姐发来的地址是家婚庆公司,伴娘、伴郎的礼服也是由他们来提供。   孟辰安不想见太多人,现在也不是将他和谢冲书的关系摆到明面上的恰当时候。   谢冲书本来就和潘家不睦,这时候把关系捅破,一旦闹起来,很可能会影响到表姐婚礼,到时候不管是谁都面上无光,实在没有必要这样。   孟辰安说:“我在楼下咖啡店等你。”   谢冲书不高兴了,他有小脾气了。小狼狗有什么错,他不过是想炫耀一下自己漂亮的男朋友罢了。   “真不和我一起上去?去吧去吧!”   孟辰安摇摇头,这回说什么都不会动摇了,“快去吧,别让大家等太久。”   谢冲书垂头丧气地将人推到咖啡店,点好单,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咖啡店和婚庆公司所在的这处商圈是参照欧洲小镇风格来规划布局的,所以这边也成了J城有名的摄影取景地,除了自驾来这边拍照游玩的旅客,还有大量拍摄写真、婚纱照的团队特意跑来这边。   孟辰安正对的街角就有一对正在拍婚纱照的新人。   摄影师将红色的复古电话亭打开,亲身上阵指导他们如何摆POSE。   新娘洁白的鱼尾裙长长地拖曳在街道上,裙摆上的水钻、丝线在灼烈的太阳下熠熠生辉。   孟辰安不知不觉看了好久,直到这些人拍摄完这个景,整理好器材转场去往下一个地点,他才如梦初醒地低头慢慢搅动咖啡。   冰块在杯中不断碰撞,他喝了一口,觉得太冰了就不愿再喝,打算等谢冲书回来再将它解决掉。   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刚想到这家伙,对方就发了两张自拍照过来。   照片里的谢冲书西装革履,戴着蝴蝶领结,额前的短发被刻意撩起向后梳,比平常休闲装的模样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成熟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让孟辰安很是惊讶了一把。   只是再怎么英俊帅气也经不住沙雕气息的糟蹋,谢冲书一脸的臭美,在镜子前拗姿势的模样比刚才街对面的准新郎还要卖力,孟辰安差点笑岔了气,幸亏嘴里的咖啡已经咽了下去才没有出糗。   谢冲书发了照片还不够,干脆发了个视频请求过来,两边刚接通,他就做作地正了正领结,干咳一声后问:“辰安,我这个样子帅吗?”   很帅,孟辰安心里轻轻回答,只是到了嘴上就换了种表达方式,“还行吧。”   谢冲书不干了,怀疑地凑近镜头,不信邪地咋呼道:“只是还行,怎么可能?”   孟辰安微笑以对,心想,休想让我当着你的面夸奖你,到时候尾巴还不翘到天上,按都按不下来。   谢冲书没失望多久又很快恢复了精神,他的镜头从门外聊天的男男女女身上一晃而过,然后和孟辰安吐槽,“那个长得很扎实的男人就是表姐夫,他刚才看到我这个样子就后悔要拉我当他伴郎了,说我会在婚礼当天抢尽风头,他会变成史上最无人在意的新郎,哈哈。”   孟辰安笑道:“你很不厚道。” 第44章 明天去领证   谢冲书哼了一声,无所谓地说:“是他们拉壮丁叫我来的,现在后悔可不行。不过这个伴郎服的颜色、款式有点老土,要是我结婚当新郎,我一定要请设计师量身定做几套,迎宾时一套,仪式时一套,敬酒时一套,送客时一套,洞房时还要一套。”   孟辰安怀疑谢冲书的脑回路与常人有异,“你真是个龟毛的新郎。”   “那我也要让你和我一起龟毛。”谢冲书厚颜无耻地说,“这次当伴郎就当是我积攒经验了,表姐夫就是我参照的模板。”   就差把“我想结婚”写在脸上的谢冲书让孟辰安哭笑不得,他心里有点不可为人道的小得意,对方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很清楚谢冲书想要结婚的对象只会是自己。   可他偏偏要说:“你才多大,这种经验对你来说太早了。”   “孟辰安先生,您的男友今年已经二十二周岁了,已经到了国家法定的男性结婚年龄。如果您不信,今晚我们就飞回S市明天就去登记领证,您说好不好?”   “不好。”孟辰安无情地中断了视频通话,然后喝了好几口冰咖啡来给烧红的两颊降温。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谢冲书像道龙卷风一样地刮进来,夺过孟辰安的咖啡就朝嘴巴里灌,因为跑得太急,外面太阳又晒,他热得满头大汗。   他换回了常服,只是发型还维持着狼奔大背头的造型,给人的感觉又和刚才截然不同,孟辰安看得失了神,直到谢冲书冒着热气的脑袋凑过来,他才赧然地转过脸故意不看对方。   谢冲书以为他还在为自己刚才的话生气,他笑嘻嘻地没话找话,“天太热了,据说婚礼当天还要拍外景,我都担心会中暑。辰安,中午想吃什么?我们就在附近吃好不好?吃完我带你去其他地方溜达。”   “嗯。你表姐他们呢?”   谢冲书开始搜索附近好吃的餐厅,说,“走了,原本中午要一起吃个饭,我找了个理由拒绝了。”他将手机递给孟辰安看,“这家怎么样?”   孟辰安大致浏览了一下菜单和评论,点了点头。   餐厅离咖啡店只有两百多米距离,倒是减少了在烈日下暴晒的时间,谢冲书打了一把伞给孟辰安遮阳,他脚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推着人冲进了餐厅里。   婚礼订在后天的晚上,是在J城当地的一家酒店里。按照这边风俗,早上还有迎亲、送亲、敬茶等节目。   谢冲书作为伴郎,一大早就要出发去新郎家与大部队会和。   孟辰安原本打算当天就待在酒店里打发时间,谢冲书不同意,一想到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都看不到人,他当场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他吃准了孟辰安心软,在接下去的一天半时间内不断地软磨硬泡,说烂了嘴皮子才好不容易让对方点头妥协。   他立马欢呼一声,当场就给表姐打了个电话,说他要带个朋友过来参加婚礼。   当然朋友的说法也是孟辰安极力要求的,大有如果你敢在潘家人面前戳破他俩的关系,他就立刻回S市去。   知道他答应去参加婚礼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谢冲书也见好就收,连忙乖巧点头。   到了正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开车将近一个小时来到新郎家。   谢冲书人一到就被催着去换衣服,然后和接亲队伍一起坐上了去往表姐家的车队。   他放心不下孟辰安,上车前还很不情愿,活像个私奔被强行带走的千金小姐。   为了安他的心,孟辰安私底下勾了勾他的手指,笑道:“快去吧,我等你。”谢冲书看四周没人注意,对着孟辰安的脸盖了个猝不及防的戳后,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大部队一走,新郎家人招待剩余的亲友唠嗑,孟辰安被塞了一把瓜子和糖果,和几个看动画片的小朋友排排坐,周围到处都是装饰用的彩带和卡通气球,孩子们淘气,没多久就坐不住了,绕着孟辰安绕圈打闹,将木质地板踩得咚咚响。   到十一点左右,楼下响起一长串的鞭炮声,几个长辈手忙脚乱地往厨房里冲,将二三十碗甜水汤圆端了出来。   谢冲书跟着人群热热闹闹地回到孟辰安身边,他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好几个小红包,一股脑塞在孟辰安怀里,说:“以后我的钱都让你保管。”   估计又是和表姐夫新学的花招,孟辰安只当没听见,他想把红包还给对方,这点小钱他可不稀罕,结果发现包钱的红纸竟然掉色,不过稍稍碰了碰就沾了一手的印子。   谢冲书得逞地笑,还故意用脏手在他鼻尖上碰了碰,留下一个淡淡的红点才罢休。   孟辰安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个阿姨端了两碗汤圆过来,他只能先将报复的小心思放在一边。   汤圆是糯米粉做的,里头的馅料有好几种,他尝了三个就是三种不同的味道,分别是花生、芝麻、豆沙。   起初觉得甜滋滋的很好吃,但很快就甜得齁人,孟辰安观察了一下其他人,发现大家都把汤圆吃完才放下碗,心想,这也许是当地的风俗吧,自己要是吃不完浪费食物不说,还不吉利。   只是他腻得慌,实在吃不下这么甜的东西,好在这个甜蜜的烦恼并没有困扰他太久,谢冲书三两下将自己的吃完,直接从他碗里掏了几个汤圆帮他一块儿解决。   孟辰安勾了勾嘴角,慢慢将剩下的最后一个吃了。   客厅里,新娘正在给公婆敬茶,然后两家人拍摄全家福。   谢冲书拉着孟辰安的手坐在角落里,不无羡慕地说:“真好,能在爸爸妈妈的见证下和喜欢的人结婚,还能接受那么多亲友的祝福,如果我妈妈能亲眼看到我成家,我做梦都会笑醒。”   他突然有些伤感,可还不及让这股情绪升华就感到手掌心里一阵轻微的痒意。   孟辰安用手指若有若无地搔刮他的掌心来提醒谢冲书,他的身边还有自己。   刚才那晚糯米汤圆甜进了他们心底,将两人的心黏在了一起,彼此相连,不再分割。   下午,一群年轻人又浩浩荡荡地坐车去出外景。   孟辰安坐在湖边的树荫下望着他们。   阳光从枝叶缝隙中漏下来洒在他身上,蝉鸣鼓噪,在头顶声嘶力竭地叫唤,孟辰安却一点没有觉得烦闷,反而很享受这一刻的安逸。   谢冲书总会时不时地回头看他,确认他一直都在。眼神交汇时的默契像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悸动,伴随着爱意,被高温烘烤得急速膨胀后,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然而谁都没想到孟辰安最终还是没能参加晚上的婚礼。   傍晚在酒店,谢冲书正陪新人在台上彩排,孟辰安接到了康琪的电话,对方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坏消息——孟宏易挪用集团资金出去放水,前不久暴力逼债闹出了人命,今天下午受害者家属集结了一帮亲友到集团楼下拉横幅讨公道。   孟氏大楼所在的园区除了早晚高峰时车来人往,平时连只打架的麻雀都很少见,可一旦发生大新闻,周边密集的楼层上凡是有窗户的,必定有探头探脑瞧热闹的人。   这场闹剧被成千上百的眼睛看到,一时各大媒体闻风而动,尽管孟氏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平息,可几十台摄像机和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如同一道最坚实的包围圈将孟氏困在了中央。   “知道了,我现在就回来,晚点让祝淮来机场接我。”孟辰安挂断电话后,这两日放松下来的神经又迅速绷紧,他浑身进入备战状态,连脊背都比白天时更挺直。   他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朝台上谢冲书招了招手。   “怎么了?辰安。”谢冲书来得很快,他眼睛亮亮的,大厅内水晶灯的光打在他脸上,额上的汗发出亮闪闪的光泽。   孟辰安心里说了句“对不起”,从桌上抽了张纸巾给他擦汗,谢冲书抓住他的手,两手交叠着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他笑道:“一个人无聊了么?”   孟辰安摇摇头,歉意地说:“我要先走了。”   谢冲书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走?走去哪里?”   “回S市,集团出事了,我得立刻回去。”孟辰安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我打车去机场就行,你就安心待在这儿。”   “不行!我要和你一块回去!”谢冲书怎么能放心一个腿脚不变的人独自回S市,他说着就要脱掉伴郎服陪孟辰安一起走。   孟辰安拉住他解扣子的手,示意他看身后,那边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正被表姐的父母搀扶着朝这边来。   “你这次回J城并非单纯是你一个人的事,你是代表你妈妈回来的,不要让关心你的长辈失望。去吧,待会儿送我上车好不好?”   孟辰安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讲道理,尽管没有太过强硬的态度,但谢冲书最终无法拒绝。   他强颜欢笑地迎上去,和隔房的舅舅一家打了个招呼,然后推着孟辰安来到酒店大门口。   在坐上出租车前,舅妈从里面冲出来,手上拎着两个礼盒,将其塞进车后座,“下次有空再来J城玩啊,这是回礼,路上小心,到了S市后别忘了和冲书说,这孩子心思重,会担心的。”   孟辰安望着车外的两张脸,鼻子有点酸涩,他忍了忍,露出两个酒窝,笑着和他们告别,“我会的,放心,你们都回去吧,再见。”   租出车飞速行驶在灯光璀璨的道路上,破开夜色的浓郁和深深的不舍,将他带离谢冲书身边。 第45章 暗涌   将近零点,飞机才在S市机场落地。   孟辰安坐轮椅的身影出现时,祝淮正在打哈欠,他一激动五官差点抽筋到移位。   他搓了搓扭曲的脸部肌肉,顶着个诡异的表情迎了上去,“孟总。”   “情况如何?”从孟辰安得知消息到这个时候,又过去了六七个小时。   夜晚是所有八卦新闻的热度呈井喷式爆发的黄金阶段,孟辰安在登机前就一直在关注网上的舆论趋势。   在各大平台,孟宏易的破事已经登上了头版头条,几乎可以和娱乐圈的绯闻撕逼一较高下。   事件发酵的速度比他预期的还要快,本身话题的敏感和恶劣程度就足够吸睛,如果背后再加上刻意地推动运作,这样的局面只会是个开端。   祝淮忧心忡忡地说:“集团高层的会议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结束,您不在,我和康琪进不去。看情况,很不好,傍晚孟宏易已经被带走调查了,他家里人一直在孟宏昌办公室坐着。我出发来这之前,他们还没走。”   “哼。”孟辰安冷笑,这些集团的蛀虫安逸日子过得太久,被养得胆大包天,欲壑难填,平时争权夺利拼命搂钱不够,还要把天捅个窟窿。   他没有心情关心孟宏易的死活,这种坏事做尽的蠢货要是死在里面也算给社会除了害。   现在要担心的是集团的处境,孟宏易的丑事极有可能会造成一系列连锁反应,在与谢氏合作后出现的大好局面也会随之覆灭。   孟辰安赶到集团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半,孟氏所在的大楼仍旧灯火通明,尤其是公关部和管理层所在的办公室,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他直接去了董事长办公室,里面济济一堂,比过年守夜时的人员还要齐全。   沙发上坐着孟宏易的老婆和女儿,两人眼泪也哭干了,只睁着肿得和桃儿一样的眼睛发愣。   孟宏昌脸色阴沉,他长得本就严肃,一但撕破慈祥的伪装,就会给人一种凶狠、乖戾的感觉。   他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只是他一表现出要走的意图,老五家的两个女人就哭天抹泪地堵在门口,一直从傍晚闹到现在,实在磨人。   他作为大伯子、伯父,要是直接将人轰出去,明天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子,孟宏易能不要脸,他还要呢。   他疲惫地按捏太阳穴,身旁的心腹突然提醒他,孟辰安回来了。   轮椅在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响动,所有干熬着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   孟宏昌抬起法令纹深刻的脸,说:“辰安来了啊。”   “二伯。”孟辰安和在场的几个长辈打了个简单的招呼,没有说些拐弯抹角的话,而是单刀直入地问,“这事准备怎么处理?”   有早就和孟宏易不对付的人站出来,很不客气地说:“还能怎么样,先把事情平息下来,安抚住那家人,省得他们天天跑楼下来闹,他们这种人不就是要钱?给他们就是了。”   “哼!外头情妇生的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那些被孟老五挪用的公款,一毛钱都不能少,你家都得给集团掏出来。”   孟琼洁和她母亲两个人又开始呜咽起来,边哭边推脱说孟宏易拿的钱压根没花在她俩身上,她们现在孤儿寡母还不是任你们这群爷们可劲地欺负。   话里话外都是指桑骂槐孟家其他人不作为,只知道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孟辰安不想帮这里的任何一方,他只是就事论事地对五叔家的两个女人说:“挪用公司资金从事非法盈利活动,数额巨大,还不归还的,这事有多严重,等天亮你们大可以找个律师咨询究竟是个怎样的量刑标准。要是不在意你们的丈夫、父亲,大可以在这里坐个十天半个月,放任事态到再无转圜的余地。”   孟琼洁受不了这样的指摘,激动地站起来,指着孟辰安尖声骂道:“你得意个什么劲!你一个残废在这边充什么正义使者!”   孟辰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笑道:“如果我是你,与其在这边干耗着,我会立刻回家理清资产明细,请最专业的律师团队为五叔辩护,牢狱之灾免不了,起码要为五叔擦干净屁股,让法官有理由酌情判刑,而不是在这里无理取闹。”   说这些给她们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过往的种种,这个时候他也懒得计较。听不听得进去,也不是他该关心的事。   他不想和这帮人浪费时间,但有些话还是要说,“二伯和各位,我记得集团三年前和投行签订过协议。”   孟宏昌神色一变,警觉地望着孟辰安,“什么意思?”   “五叔的事一旦处理不当,很可能会打乱集团的原有计划,今年是最后一年了,如果无法按约定完成,那份对赌协议将会成为整个孟家的催命符。”   说完这些,他累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抬了抬手让祝淮推自己出去。   很快身后传来此起彼伏地争论声,孟辰安裹着一身落寞离开了那处是非之地。   走廊里很安静,祝淮小心地观察他脸色,问:“孟总,我送您回家?”   孟辰安看了看时间,拒绝了他,“不用了,我就在休息间躺一会儿,你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祝淮还想说点什么劝阻,但他一向拧不过老板,康琪又不在,这个点也不好骚扰对方让她来帮忙劝人,他只好作罢,将人送回办公室的小套间里就离开了。   孟辰安无力地靠在小床上,头疼得无法入睡,他望着窗外晦暗的天空,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微不足道,想要拯救一棵连根须都发霉发烂的老树,是那么的力不从心。   他辗转了大半宿,直到天光微明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个囫囵觉,梦里惊心动魄,各种离奇的事端交错着发生,醒来却什么都忘了,可昏沉的头脑和疲累的身体都没有因为睡眠得到丝毫改善。   就连睡梦中,他都不得不像弓弦一样绷紧到极致。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清楚自己的状态不对,但心里的苦闷和烦恼却找不到出口排遣宣泄。   窗帘开了一条缝,刺目的晨光照在他眼睛上,他挣扎着坐上轮椅,洗漱后换上套间里的备用衣服,镇定自若地迎接新的一天。   ***   谢冲书在孟辰安离开后就变得魂不守舍,因为心里有事,加上同桌的伴郎伴娘们故意灌他酒,导致他醉得不轻,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宿醉后的大脑直接当机,强行启动了几次还是被酒精泡发得晕晕乎乎。   他恍惚中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洗完脸,扔在地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个没完,他一开始没注意,差点一脚踩得稀巴烂。   捡起来一看,是表姐的电话,“谢冲书你酒醒了没?你昨晚答应我奶奶陪她回乡下的话不会忘了吧?可怜她老人家还在我家等你这个外侄孙,你行行好,拿出点尊老爱幼的品德来,限你一个小时内出现,否则后果自负。”表姐的性子风风火火的,一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回乡下?有这回事吗?谢冲书犯了迷糊,他很快收拾好,在酒店门口叫了辆车赶往表姐家。   路上他翻了翻未接来电,发现从早上八点开始,表姐这个急性子差点把他的手机打爆。   谢冲书又打开微信,在看到置顶的聊天窗口时才意识到一直被自己遗忘的事究竟是什么。   昨天零点,孟辰安落地的时候就向他报了平安,只是他喝醉了一直没看见。   他立刻拨了个电话过去,可是那边“嘟嘟”了半天也没人接。   是又在忙吧?   谢冲书忍着叫嚣的脑壳,发了段语音过去交代了一通。   出租车停在表姐家的小区,他一出现,就被舅舅一家推着坐在了昨天的老奶奶身边。   这位今年八十多岁了,是谢冲书母亲潘筱云隔房的伯母,他该称呼一声外伯祖母才对。   他对这位老人家还有小时候的记忆,当年他和母亲住在乡下,外伯祖母经常喊他们母子去她家吃饭,一旦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她也会送到家里来给自己,是个脸上带笑很慈爱的老奶奶。   外伯祖母牙齿都掉光了,为了孙女的喜事,她特地去装了假牙,她用着很不习惯,说话时还有点别扭。   她干枯皱巴的手拉住谢冲书,露出怀念的表情,“小书和年轻时的阿云长得真像,阿云小时候回乡下来过暑假,我在田里插秧,她那么小的一个人儿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站在田埂上眼睛不眨地看我。我朝她喊,快回家吧,小心晒黑了嫁不出去,她吓坏了,一溜烟钻到了树荫下。”   老人抹着泛红的眼圈,旁边的人劝了好久才勉强收了泪声。   “跟我回去看看吧,那儿你也住过几年的,下次你再回来,我还不知埋在哪里。我这个年纪,和你们这些小孩家见一面就少一面,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还能看到你们几时呢?”   谢冲书心里不好受,连忙使出自己的杀手锏连哄带骗地将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得眉开眼笑,他也满口答应和她回乡下去看看。   潘筱云当年被送回J城,一开始一个人住在市区,父母兄妹都留在了S市,偶尔回来也是一顿冷嘲热讽,平时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一个负责打扫和做饭的阿姨,见到这个未婚先孕的年轻女孩连家里人都不管不问,平时也就不怎么把她当回事,有时候躲懒连三餐都不给做。   隔房的伯母在乡下住了一辈子,听说阿云出了这样的事,一个人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车跑来市里看她。   见到记忆中漂亮的小姑娘瘦得颧骨凸出,浑身没有几两肉,全身的重心都在已经显怀的肚子上。   伯母二话没说,打了吃饱了溜达回来的阿姨两巴掌,然后收拾了东西带上阿云,花了六十块钱打车回到乡下。   阿云不愿意白住在伯母家,挺着肚子和伯母收拾了破败的宅基地,叫了水电工来修整了一番,又添了点家具日用品,老宅才勉强能住人。   一住就是好几年,直到谢冲书长大了点,需要读书识字,为了请家教,阿云才搬回了市里。   后来,潘家突然态度大变要将女儿接回S市,自此阿云便再没有回来过。 第46章 旧吊坠旧照片   当谢冲书站在老宅前,记忆中还算宽大的两层楼房像是一下子缩了水,不管是院子还是大门,都比童年小了整整一圈。   外伯祖母拄着拐杖,弓着背,打开掉了漆的门,过去她干得动的时候,还会亲自收拾这里,这两年她越来越老迈,就请了个同村的人帮忙定期打扫。   老话说:老屋住人百年不塌,无人居住五年就垮。   房子需要人气来养,这话一点没错。   十多年没住人的房子再怎么打理都充斥着一股阴沉沉的味道。   这两年乡村规划建设,周边的人家都陆续翻建了宅基地,只有潘家这栋楼房格格不入地杵在一排排白墙红瓦的三层小别墅中间,像是一只斑秃秃的野鸟落在羽毛靓丽的珍禽堆里。   外伯祖母指挥着谢冲书将前前后后的门窗打开来通风,空气里尘埃静悄悄地流淌,在光线下形成白茫茫的一片。   谢冲书在厨房、饭厅绕了一圈,连后面废弃的鸡栏、菜地都张望了好久。   过去的灰白记忆被外伯祖母手上的那把钥匙开启,从浪潮深处慢慢浮出了水面,令谢冲书的脑袋瞬间被饱胀感充斥。   外伯祖母说:“前两个月这边梅雨季我就一直担心楼上阿云留下来的东西发霉,过来塞了些樟脑丸。今天你来了,天气又好,拿出来晒晒吧。”   谢冲书知道她不是真心要自己晒东西,是怕他伤心存心找点事让他忙活起来好调整一下心情。   他搀着外伯祖母走到二楼,在杂物间里翻找东西。   有小时候他玩的溜溜球,线都断了,轴承里全是积年的污垢,颜色都不复当年鲜亮的样子。   有两三岁时看的图画书,被自己用圆珠笔画得面目全非,有些小动物还让他抠下来不知丢在了哪里。   ……   外伯祖母走到角落里将一个大件拖出来,那是个款式很老派的木箱子,据说还是谢冲书的外祖母当年陪嫁的东西。   “阿云的家里人搬回J城后,嫌她东西占地方,想扔,我想哪天你要是回来了起码还有个念想,就让你舅舅去拖了回来一块和这里的东西放在一处。我们这边雨水多,湿气重,有一年我就将些小玩意儿前后收拾了装在这口箱子里,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谢冲书打开老式的锁扣,将盖子朝上翻起,一股樟脑丸的味道就直往鼻孔里钻,呛得很。   里面什么东西都有,有那个年代流行的发箍,有几本插着书签的名著,还有一些泛黄的老照片。   拍的大多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从穿着开裆裤到处爬的小婴儿到掉了门牙的小男孩,偶尔有两张潘筱云抱着他的合影。   谢冲书的眼泪再也藏匿不住,汹涌地泛滥出来,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上面,将本就模糊的影像变得更加不清晰。   外伯祖母见他这样子克制不住悲伤,很后悔自己多嘴让他回乡下看看,好好的孩子怎么能哭成这样,她心疼地用枯瘦的手给谢冲书擦眼泪,自己眼泪却也扑梭梭地掉,“小书不哭了,是我不对,和我去吃饭吧,这些老物件都过时了,脏得很,走,跟我走。”   谢冲书摇摇头,抹了把脸,哽咽道:“我不哭了,就灰尘太多迷了眼睛,您也别哭了,我也给您擦擦。”   他怕老人家被自己带累地哭坏身体,强自振作起来,扶着她慢慢走回外伯祖母自己家里。   他之前为了孟辰安学了几手厨艺,这次也一并显摆给老人看了。   菜是后面现摘的,天然无公害,昨晚大鱼大肉地吃,今天他就想吃点清淡的,就炒了个鸡蛋,煮了一锅菜粥,两个人一块吃了。   下午外伯祖母午睡躺下后,他关了门悄悄回了自己家,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翻出来,擦干净,放在院子的廊檐下晒。   他也把那个木箱子里里外外擦了好几遍,上头喜鹊报春的图案也掉的差不多了,很难分辨。   他直接坐在门槛上,看着满地的东西发呆,接近四十度的高温让他全身浴汗,谢冲书也浑然未觉。   他一坐就是一下午,连孟辰安回他的电话都没发现。   在他将要与这座破旧的老房子融为一体前,他才缓慢地站起来拍了拍尘土将那些老物件一样样地拾到木箱里。   也就在这时候,他发现了一样东西。   箱子里面都开裂了,一个小小的吊坠项链因为不起眼,卡在缝隙里都无人发觉。   刚才谢冲书清理木箱的时候都没有第一时间留意到。   项链的款式也同样的老旧,是曾经流行过的那种能放照片的吊坠。   谢冲书将它轻轻掰开,开启里面尘封多年的秘密。   那是十八岁的潘筱云,因为读书早,她那个时候应该是上大二,她胸前的S大校徽和现在的没太大差别,导致谢冲书能一眼就认出来。   那个时候的母亲笑得很甜美,扎着高马尾,与一个三十多岁的俊美男人依偎在一块。   谢冲书谈过恋爱,知道普通朋友和情侣之间的气场差异,如果不是真心地喜欢和依赖对方,是不会拍这样亲密的照片的。   心跳莫名加速,谢冲书的手指触摸上这个男人的脸,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挥之不去。   男人戴着眼镜,五官昳丽,颊边有个浅浅的酒窝,他笑容很克制禁欲,眼眸中似有春日盛放的繁花,不论是二十多年前还是在今天,相信很少会有女人能禁得住他笑靥的诱惑。   这样一个有如此惊人外貌的男人如果内里是个衣冠禽兽,那么受害女性只会数不胜数。   谢冲书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拼命搜索记忆,都不记得母亲曾经提起过这样的男人。   他会是谁?   谢冲书感到自己似乎在二十二年后的今天总算碰触到了某个事实真相。   “小书——小书——”外伯祖母的喊声从院墙外传来,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老人家拄着拐杖走进来,看到坐在门槛上的谢冲书才松了一口气,埋怨道:“怎么不声不响坐在这儿,你这孩子还真把东西拿出来晒了,热不热?赶紧和我回去。”   谢冲书三两步跑到外伯祖母面前,将手里的照片递给她看。   她眯着眼,身体后移,盯着看了许久,摇头苦笑道:“看不清,人老咯,好多年前眼睛就不行了,半个睁眼瞎而已。小书,这什么东西?是阿云的项链?”   “您有老花镜吗?”谢冲书急得冒烟,他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在整个J城有可能知道这个男人身份,当年母亲会愿意与之透露一点实情的,只会是面前的老人了。   “有,在家里。”   “外伯祖母,我们现在就回去,去找眼镜。”   谢冲书控制不住浑身的战栗,连搀扶老人的手都在不断发抖,他既害怕又期待,他有一种预感,他和照片里的男人关系匪浅。   戴上老花镜的外伯祖母盯着项链里的照片看了好久,她年纪大了,记性也不是很好,很多久远的事都记不太清了。   只是照片里的男人容貌太过惊人,谢冲书觉得只要是见过的人不可能会没有丁点印象。   他连呼吸都刻意放得缓慢,担心太大的动静影响到外伯祖母的思考。   良久,老人家才长叹了一口气,将项链塞回他手里,用一种奇怪的口吻说,“这个男人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确实见过他。”   谢冲书攥住手心,那条陈旧的项链差点被他扯断,“您见过?什么时候?”   “阿云怀你的时候。”   项链最终还是断在了谢冲书手里,他仿佛是一尾搁浅的鱼,快不能呼吸,“他曾经来过这里找我妈妈,那他会不会是……”   老人无奈地摇头,很遗憾无法给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当年自己的所见所闻尽可能完整地告诉对方。   可讲出来后,谢冲书发现实际只有寥寥几句话,当时外伯祖母只是在自家门口碰到这个男人,对方是过来问路的,问她是否知道潘筱云家的地址。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男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阿云在自家院子看到这边动静,跑来认出了男人才化解了尴尬。   阿云见到男人的那一刻很意外,她似乎很不情愿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对方,在惊讶过后扭头就走,可她肚子月份很大了,行动笨重,男人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成功将人拦了下来。   外伯祖母当时吓坏了,以为是什么坏痞子要做下流勾当,刚要拉嗓子喊人来帮忙,就被阿云劝阻了。   阿云很为难,但最后还是将男人带回了家。   外伯祖母不放心,一直站在自家门口瞧着隔壁的动静。   半个小时不到,那个男人就悻悻然地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外伯祖母说:“人走后,我就去找阿云,她刚哭过,眼睛都肿了。我当时也以为他就是那个不负责的男人,但我问了两次,阿云都否认了。”   “妈妈否认了?”谢冲书不可置信,“当初事发时我奶奶他们不管怎么盘问,她都守口如瓶,会不会她那次也是在骗您?实际上,那个人……那个人……他……就是……他就是我的……我的……”   生父两个字,沉重、苦涩得让他始终说不出口。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阿云可怜,孤苦伶仃的,家里人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问,她心里苦,我也不敢勉强她说她不愿意说的话。她说不是,我就信了。你现在问我真假,我也说不上来。”   谢冲书失望极了,仅有的一点线索也断了。   不过他敢肯定,这个男人当初一定是来自S市,可是过去那么多年,人海茫茫,世事变幻,他还在不在S市就不得而知了。   “但人生活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即便要用余生的时间来寻找,我也一定会找到他。”   谢冲书的决心让老人更加担心,她活得久了,看人看事都很老辣透彻,她不得不好意地提醒这个看着出生的孩子一句,“小书,不管能不能找到,都别太在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也生活得很好,根本不值得为了那样一个丢下你们母子的男人费心费力。你做事冲动,脾气又急,和阿云一样认死理,这样太累太吃亏。你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凡事三思而后行,千万不要一冲动做了让自己悔恨一辈子的事。” 第47章 新的筹码   谢冲书回来的时候,孟辰安正在喝牛奶,这几天他睡眠质量不太好,晚上总是易醒、多梦,白天又困倦、精力不济,他觉得是孟宏易和集团的事让自己过度焦虑造成的。   好在目前症状还不是太过严重,孟辰安不想劳师动众地跑一趟医院,现在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这点小事,实在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轻微的症状,睡前喝点牛奶也许就能缓解了。   在听到密码锁解锁的声音时,孟辰安眼睛一亮,他迅速放下杯子,转动轮椅朝玄关方向而去。   谢冲书一进来,就看到心上人等在门背后朝自己微笑,屋内的家具、摆设都被橘黄色的灯光软化了棱角线条,这一霎,他长途奔波和追寻真相后变得冷硬的心都随之成了一颗融化的咖啡糖。   他扔下行李箱,上前一把抱住孟辰安,企图在他脖颈和发丝间汲取力量和温暖,谢冲书鼻子酸酸的,心底的秘密化成密集的委屈从枝枝蔓蔓的情感世界里喷薄而出。   孟辰安揉了把他的脑袋,笑道:“怎么了?我们分开还没几天呢。”   谢冲书依恋地蹭了蹭,像条恋家的小狗,不依不饶地撒娇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我俩都分开几年了。”   “胡说八道,”孟辰安在他肩膀拍了一下,对方身上的臭汗黏了自己一身,他将人轻轻推开,“吃过了吗?家里有速冻水饺,再吃点?”   “不用了,在机场吃过了。”   孟辰安点点头,“那去洗澡吧。”   “辰安……”   “怎么了?”   谢冲书现在有强烈的倾吐欲望,他想要将在J城的事全部告诉孟辰安,对方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想,以孟辰安谨慎冷静的处事方针,也许能给自己很好的建议,从而让他从迷障中找到正确的出路。   只是当他看到孟辰安眼下的青黑时,又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虽然那晚在J城分别前,孟辰安只说是集团出事了,具体细节一个字没提,但这两天网上腥风血雨地持续发酵,连蓝V官方账号都陆续下场,事情闹得沸反盈天,大有成为国内热门话题的趋势。   谢冲书心疼孟辰安,觉得自己这点恩怨二十多年都没有解法,现在也没必要急于一时。   他想,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再给辰安添麻烦了,自己先私下里查,等孟氏那边的事尘埃落定,再和对方说吧。   这一晚,各自的心事冲淡了小别胜新婚的喜悦,他们单纯地相拥而睡,又默契地相继失眠。   两人谁也没敢多动弹,担心自己影响到对方的睡眠。   黑暗里安静得可怕。   孟辰安和谢冲书在同居后第一次同床异梦了。   ***   尽管集团在公关部不作为后,在外面找了好几家有过知名成功案例的公关公司来处理网上越来越妖魔化的舆论走向。   但对方都不约而同地开出了天价,并隐晦地提醒孟氏的对接人,目前已经过了危机公关的黄金时期,效果有限。   谢氏那边的反应也耐人寻味。   在孟老五被带走的当天,谢氏合作案的负责人就打电话来询问情况,虽然言辞还算客气,但在孟氏这边只一味虚假承诺事态还在可控范围内后,对方竟然就接受了,没有过多地计较细节,轻易就被打发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孟辰安却更加不安了。   他私下联系了谢承洲,想要和他解释说明事情的始末。   合作靠诚信和利益维系,事发只知隐瞒,只会将谢氏越推越远,最后煮熟的鸭子真的会飞,这点孟辰安一点都不怀疑。   谢承洲是个优秀、理智的企业家,绝不会因为一点个人的交情而徇私。   一旦孟氏跌入泥潭,对方绝对会舍弃他们,甚至还会补上一脚将他们这些人全部踹入地狱。   然而前几天谢承洲回复他,自己在欧洲,等他回国后再详谈。   谢冲书回到S市的第二天早上,孟辰安刚到集团就收到了谢承洲发来的消息,对方约他中午在园区的一家新开张的餐馆吃饭。   不知是不是巧合,这是一家主打J城菜的店。   餐馆的内部装潢很符合J城餐厅的风格,小桥流水,古色古香,还专门请了当地传统说书艺人,在一角咿咿呀呀地弹唱,娓娓动听,轻清柔缓。   J城菜口味偏甜,讲究精烹细调。   两人点了几道店里的招牌,孟辰安前不久刚吃过地道的J城菜,现在他最有评价资格。   撇开为了迎合S市本地的口味,其他方面真的无可挑剔,确实很正宗。   谢承洲订的是间四人包厢,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外头的喧嚣就几不可闻了。   男人以茶代酒先敬了孟辰安一杯,一段时间没见,对方晒黑了一点,让原本就英俊深邃的五官轮廓更多了几分阳刚的魅力。   联想到欧洲现在也是盛夏,谢承洲又是个水上项目爱好者,孟辰安心里安定了不少。   “你似乎消瘦了很多。”谢承洲一开始没有直接切入正题,他以一种好友的口吻关心孟辰安的身体状况,“医院那边说你漏了一次复诊。抱歉,不是我有意打探你的隐私,那家医院的院长、主治医生和我很熟,他们也是出于对你的关怀,看说不动你,未免耽误你的恢复期,才私下里让我来当说客。”   孟辰安倒是不介意,男人的坦诚反而让他很不好意思,“您费心了,是我的错,最近事情太多,前两天抽不开身就没去。”   谢承洲皱眉,并不赞同他这种舍本逐末的做法,但他现在和孟辰安还算不上挚友,太重的话不适合他,要是让对方察觉到了什么反而不美。   于是,他开玩笑地说:“下不为例,要是还有下次,我就亲自押送你去,给医院的朋友一个交待。”   气氛活络了起来,两人又吃了会儿菜,到半饱才开始说起孟氏的事。   谢承洲说:“在国外我已经听说了一些传闻,你今天把老底都捅给了我,就不怕我落井下石,来个釜底抽薪?”   孟辰安笑道:“很怕,但我清楚只要您想知道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与其让别人透露给您,我宁愿一五一十地亲自告诉您。这也是我当初想和谢氏合作的初心,这份诚意从未改变过。”   男人笑了笑,“辰安这一招是糖衣炮弹吗?”   孟辰安愣了一下。   谢承洲没打算听他的辩解,自顾自地说:“我是个商人,投资回报率永远是我考量的第一位。孟氏如今的局面并不乐观,我也有自己的内部消息渠道,综合种种看下来,实际上现在的我并不看好与孟氏的合作。”   孟辰安近来担忧的问题之一最终还是残酷地摆在了自己面前。   这仿佛是个信号,在提醒他,他设想的那些更为糟糕的局面,也正在前赴后继地来临。   这一次,自己还能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吗?孟辰安自己打了个问号,他也不清楚答案。   谢承洲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孟辰安情绪低沉的模样,他的愁绪宛如一场缥缈的淡雾,若有若无地拢在眉眼间,让昳丽的容貌显得更为遥不可及。   像长于山顶的奇葩异卉,突遭蒙蒙小雪,美丽不可言说。   谢承洲不禁泄露了一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原先谈妥的条件已经是过去时,我需要更有吸引力的筹码来加大自己对孟氏投注的决心。”   即便先前已经签订了合同,但孟宏易丑事的曝光对孟氏的影响,不亚于是一种变相的违约。谢氏针对这一点,有的是办法中断合作。   更有吸引力的……筹码……   孟辰安陷入新的难题中,对谢承洲这样的人有足够诱惑力的东西究竟会是什么呢?难道是对孟氏的控股权和决策权?   谢承洲没有再说多余的话,他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低头思考的孟辰安,他眼中的欲望如有实质,像一头蓄势待发的恶兽,几欲要将这个漂亮的青年吞噬殆尽。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谢冲书。   谢承洲瞟了一眼孟辰安,见对方没有关注这边,就堂而皇之地接通了电话,“喂?”   “谢叔叔,您晚上空吗?我想和您谈点事。”谢冲书那边格外安静,除了他的说话声,就是厚重的呼吸声。   对方在紧张,情绪很不平稳,谢承洲很快有了初步结论。   “什么事?”他不喜欢别人和自己打哑谜,更没时间去猜测。   “是……是关于我妈妈……还有……我……我……”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吞吞吐吐的,很不干脆。   谢承洲又看了一眼对面,孟辰安已经从思绪中走出来,正抬头迎上了自己的目光。   男人笑了笑,耐下了些性子问电话那头的继子:“还有什么?”   谢冲书沉默了。   谢承洲难得心情好,他也不去催促对方,而是拿起一旁的水壶给孟辰安续了一杯茶。   等茶杯刚被注满,谢冲书后续的话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还有……关于我的生父。” 第48章 谁的父亲   因为谢冲书要谈的事很敏感,谢承洲就将地点订在了自己的庄园内。   谢冲书被管家恭敬地带到了湖边,一旁矗立着一座小楼,谢承洲站在湖心的木桥上,正低头观赏水上成片盛放的白色睡莲。   大多的睡莲品种都是白天开花,很少听说过有晚上开花的,谢冲书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印象中他小时候也常来湖边玩耍,过去这里有种这么多花草吗?   这趟过来,他发现庄园的角角落落似乎都焕然一新,变了另一番模样,仿佛是个保守、低调的贵妇突然换上了新衣,洋溢着爱情的青春活力。   他想起那次打完壁球后,谢承洲提起过自己考虑结婚的事,这一切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也许这座庄园在自己母亲之后真的要迎来新的女主人了。   谢冲书不禁为他感到高兴。   谢承洲回头看他,“来了?”   谢冲书站到他身旁,脚下的睡莲花色洁白,有的还泛着淡雪青色,如同是莫奈手中的画笔创造的一方奇妙世界,水光花影,斑驳摇曳。   它们一定会备受未来新主人的青睐,他十分肯定地想。   谢冲书掏出那条项链,将里面的照片显露出来递给谢承洲看。   湖边灯影璀璨,男人视力很好,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年轻时的亡妻,而在认出另一个主角时,他心里是颇为震撼的。   他瞳孔微缩,想到了某种可能,隐秘的喜悦从阴暗的地底喷薄而出,眼角余光将旁边继子忧心忡忡的脸一览无余,他在黑暗中刻意压下嘴角的一抹冷笑,换上了疑惑的虚假表情。   “东西哪里来的?”   “在J城乡下的老宅里。”谢冲书如实交代,将外伯祖母当年看到的事全部告诉了谢承洲。   他这次来找继父是因为觉得,当初自己年幼,心智不成熟,对于一个孩童来说,很多可疑的事会因为自己懵懂不感兴趣而被刻意忽略。   可谢叔叔不同,他好歹与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了那么多年,无意中兴许知道点什么,如今这张照片的存在,希望能帮他想起一些当年没有在意的隐秘。   谢承洲叹了口气,声音在夏夜的风里扩散开来,带着未消的闷热感和山雨欲来的不安,“我认识这个男人。”   他的话在谢冲书心里不亚于抛下一颗原子弹,瞬间心湖泛滥,洪水滔天。   谢冲书嘴唇微微颤抖,声音破碎不成句,“他……他是……”   谢承洲没有立刻回答,他遥望广阔的湖面,良久才说:“你应该知道他的。”   “他是谁?”谢冲书没想到线索会这么唾手可得,恐惧在这一刻疯狂滋长,将他绑缚在原地不能动弹,连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谢承洲转过来面向他,“他是孟宏昭,孟辰安的父亲,你不知道吗?”   “谁的父亲?”谢冲书觉得自己的耳朵有问题,竟然出现了幻听。   可面前的继父却露出怜悯的神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残忍地重复道:“他是孟辰安的父亲。”   轰隆一声巨响在头顶低垂的天幕上叫嚣,骤然刮起一阵强风,将周边景观树的枝叶吹得哗啦作响。   花瓣草叶被大风卷着飘零到谢冲书脚下,他突然觉得冷极了,恍惚中才想起,其实盛夏已经悄然过去,早在几天前,便已经是秋天了。   冷汗从额角顺着脸颊往下淌,谢冲书抹了把脸,不管不顾地将项链一把从谢承洲手里夺过来,他神经质地擦了擦下方的吊坠,努力将眼睛睁大,当初第一眼见到照片上男人的那种怪异的熟悉感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相似的眉眼,就连酒窝的位置都如出一辙,他谢冲书是当局者迷,竟然没能认出来这张和孟辰安神似的脸。   谢承洲知道他和孟辰安的关系,似乎很担心他此时的状态,又说:“单单一张老照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妈妈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些,你的生父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   “孟宏昭在出事前,年轻有为,在S市的上流人士中名声很好,加上外貌出众,很受富家千金们的青睐。当年孟氏的老董事长最喜欢的也是这个儿子,将他当接班人看待,所以孟宏昭的婚姻也是他一力促成的,娶的是他老战友的女儿,也就是孟辰安的母亲。”   “当年孟宏昭结婚的时候,我还只有七八岁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在他出事前,S市从来没传出过什么花边新闻,倒是一直传闻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十分恩爱。”   谢冲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我……我和辰安……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是……”   他哭哭笑笑,状若癫狂地跑了,连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和谢承洲说。   直到继子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谢承洲看够了睡莲,转身靠在木桥栏杆上远望静谧的小楼,他突然发出一声大笑,过去几个月的憋屈和求而不得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报复性的宣泄,他从所未有地感到如此畅快。   笑够了,谢承洲打了个电话,对方也是他的属下,经常会为他办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很得他的信任。   “尽快找到这个人,调查清楚这些年来她的生活状况和人际关系。然后,你就对她这样说……”   天际又打了数道雷,轰隆炸响,将男人后续的话都冲击得支离破碎。   是不是亲兄弟有什么关系呢?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那么裂痕就永远存在。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模样。   ***   外面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孟辰安正在观察头顶的吊灯,刚才一道惊雷炸响,屋里的灯就闪烁个不停,他有点担心大楼里的线路,希望这种恶劣气候不要造成供电问题。   这个点谢冲书还没回来,他很不安,外面能见度低,这种天气开车和划船没什么分别。   对方一直没回他的消息,他想打电话过去问,又担心谢冲书要是正在暴雨中开车,会受影响。   到了晚上十一点,在他的不安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谢冲书总算回来了。   对方脸色苍白得可怕,孟辰安以为是他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心脏一下被提起,他驱动轮椅到谢冲书面前,急切地想要拉住他的手,然而刚碰到对方冰冷的指尖,谢冲书突然倒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躲了过去。   孟辰安一愣,更担心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谢冲书绕过孟辰安故意装作去厨房找水喝的模样,撒谎道:“没有,路上雨太大,差点撞到一只流浪狗,吓坏了。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孟辰安在他身后抱怨道:“这种天气你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   谢冲书握着水杯一口都喝不下去,身体里装满了苦水,在答案未明朗前,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孟辰安。   当初他多么想登堂入室,而今就有多想逃离这间屋子。   从庄园离开后,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好久,他不想回到这里,又知道孟辰安一定在担心自己,可是他连回复对方短消息的勇气都没有,只想无限期地逃避下去。   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滋扰着他。   如果放任,无法尽快得到确切的真相,他将很快承受不住自己妄想出来的后果,饱受道德伦理的自我折磨而精神崩溃。   谢冲书冲了个澡在浴室里踌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走出去。   孟辰安正靠在床头看一本法语原版书,小夜灯在旁边亮着,画面温馨得让人想哭。   谢冲书吸了吸鼻子站在离床三四米远的地方不动。   孟辰安抬头朝他笑笑,将书扔在旁边,“怎么了?还惊魂未定呢?快过来。”   谢冲书像个被引线提着的傀儡木偶,僵硬地慢慢靠近那张他和孟辰安滚过很多次的大床。   他当初是多么的喜欢这张床,上面充斥着心上人的味道,每每让他沉醉其中,在欲,海的浪尖起起伏伏。   但现在这张床骤然变成一只可怕的怪物,桀桀怪笑着朝自己露出满嘴的獠牙和腥臭的涎水。   他被拉住手,不由自主地在对方身旁躺下。   孟辰安环上他的腰,靠在他胸膛上说话:“胆小鬼,我给你压压惊好不好?”说着谢冲书就感到一只纤长温热的手顺着他睡衣的下摆游鱼似的滑了进来。   怀里的人放软了身体,像是一汪春水化在他谢冲书的季节里。   孟辰安微微一笑,秾丽的五官如同世上最烈的药。   谢冲书被欲,望的浪潮淹没,他情难自禁地箍住对方纤细的腰肢,一个翻身将人压倒在身、下。   他的吻像是在点火,在两人身上燎起熊熊烈焰。   然而当他的唇贴合上孟辰安颊边的梨涡时,谢冲书如遭雷劈地顿住了。   “嗯?”孟辰安不疑有他,以为对方又在想什么折磨自己的鬼主意,他今晚忽然起了好胜心,也想要磨一磨对方,便环上谢冲书颈项,轻轻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   经过几次复健,虽然还不能站立行走,但能稍微动一动了,他碾磨男朋友的喉结还不够,大腿微屈又朝里蹭了蹭谢冲书的腰侧,催促他快一点。   然而预想中的狂风骤雨没有降临,谢冲书一反常态地推开他滚下床,然后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洗手间。   很快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干呕声。   孟辰安不安地坐起来,又听到里面水龙头哗哗的出水声持续了好久。   五六分钟后,谢冲书踉跄着走出来,一手撑在墙上抹了把满脸的水珠,因为刚吐过,他脸色比刚才还要可怕。   “怎么了?”   谢冲书摆摆手,朝卧室外走,“没事,可能是晚饭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吐掉就没事了,我去找点药吃,你先睡,不用等我。”   房门闭合,孟辰安揪住被子竖起耳朵听了好久,直到听到外头传来烧水的声音,才吐出一口浊气躺了下来。   水开后,谢冲书也没有起身去倒,他知道原因,为此更加痛苦,刚才他差点再次和孟辰安发生关系,有可能又是一场抹灭不掉的罪恶。   他在餐厅呆坐了很久,然后回到了卧室。   孟辰安已经困倦地睡着了,床上还扔着那本看了一小半的法文书,摊开的一页因为刚才的错乱,纸张皱巴巴地折着,在整洁的书页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第49章 死不同穴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谢冲书总是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孟辰安对此很疑惑,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藏着心事,却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一个字。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两天,最终在某一日对方又在天光微凉后悄悄起床时叫住了谢冲书。   孟辰安拥被挣扎着坐起,问他:“你究竟怎么了?不能和我说么?”   谢冲书露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道:“之前玩疯了,暑假的作业还没做,马上要开学了,所以这几天约了同学在图书馆赶小组作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他靠近床边,推着孟辰安重新躺下,然后为他掖好被角,为了让他安心,还刻意在他额角轻轻贴了贴。   孟辰安嗓音还带着朦胧的沙哑,嘲笑他,“这么大了竟然还有开学恐惧症。”   谢冲书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开车离开了小区。   他说的当然都是骗人的,这几天他在外面东奔西走,为的是调查孟辰安的父亲孟宏昭。   这个男人曾经在S市声名显赫,生前是如此,死时也是如此。   那样不堪窝囊的死法,在当年足足让人津津乐道了大半年,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直到现在还可以找到很多当年的媒体报道。   也是这件事让孟家丢尽了脸面,而作为独子的孟辰安对此仍旧耿耿于怀。   他开车前往S市的公墓,昨晚半夜他于梦中惊醒,突然想起清明节那天和孟辰安偶遇的事,他才意识到孟宏昭和他母亲潘筱云竟然葬在同一个墓园。   一时五味陈杂。   等他来到目的地拾级而上在大致的范围内一个个寻找后,惊讶地发现,孟氏夫妇的墓碑竟然戏剧性地只和他母亲的相隔了两排的距离。   谢冲书觉得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自己给母亲扫了那么多年的墓,竟然始终没有发现疑似自己生身父亲的男人就在抬眼可见的咫尺距离处。   他将路上买的花束摆在潘筱云的墓碑前,喃喃自语道:“妈妈,我发现了您至死不愿对我坦白的秘密。那个男人就长眠在您后方那个位置对不对?您就那么死心塌地地爱他?爱到甘愿退步不去破坏他的家庭?爱到宁可让自己的儿子从小生活在父不详的阴影里?您现在算什么,这也算是变相意义的生不同衾,死也要同穴吗?您好好看看,和他合葬的女人不是您!不是您!”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石料上,他一拳砸在地上,痛恨道:“我说得不对吗?如果不对,您就睁开眼睛起来反驳我!”   墓碑上黑白照片里的女人温柔微笑,一如从前,周遭幽静极了,连只鸟雀的啁啾声都听不见。   这一刻,风都突然静止了,没有一处意象能代表死去女人的意志来驳斥谢冲书的质疑。   他突然发了疯地跃过母亲和其他两人的墓碑,跨越中间那两道横亘了多年的高大阶梯,站在了孟氏夫妇的墓前。   墓碑的左侧落款是:孝子孟辰安叩立。   “我究竟是你的谁?孟辰安又是我的谁?”同样的静谧,无人应答。   谢冲书发出一声嗤笑,乖张地朝遗照上的男人陈述道:“我睡了你儿子!我睡了你儿子孟辰安!哈哈,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风沙沙地吹过松柏,又很快停驻。   谢冲书浑身的力量在刹那耗尽,他脚一软跪倒在墓碑前,哭得声嘶力竭,“我求求你,求求你,求你不要是我的生父……你不能是我的生父……不能是……我爱辰安……你不能让你们犯的错误报应在我和他身上……我求求你了……”   ***   谢冲书行尸走肉般地走下几十层的阶梯,来到停车场。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班长。   他原本没心情接,但经不住对方锲而不舍地拨打,大有你不接我就一直打到天荒地老的决心。   谢冲书烦不胜烦,最终还是妥协按下了接听键。   “喂喂喂?谢冲书,你人在哪儿?你要是没啥事就现在回学校一趟。今天学校迎新都不见你系草的身影,学妹的行李谁来提?就问你谁来提?你快点来,隔壁班的人都快把学妹的注意全部吸引走了,为了我们几个的幸福,你赶紧来展现一下你帅气的魅力。快来!不来我们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谢冲书一句“煞笔”差点脱口而出,提踏马的行李。   结果对方在挂电话前,又多提了一句,“对了,吴教授刚才路过还问起你呢,他似乎有事要找你去做苦力,总之一句话,你快点来,知道了吧?挂了。”   谢冲书烦躁地抓抓头发,浑身的气压低得可怕,他一脚油门下去瞬间惊飞了一群啄食的鸟雀。   车子在林荫大道上风驰电掣,很快驶出墓园开到了国道上。   车载广播里放着乱七八糟的苦情歌曲,谢冲书心浮气躁的,一句完整的歌词都没听清,他胡乱地将电台调过一轮,也没找到能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节目。   就在这时,班里有人私戳了他,询问领的新书给他寄放在哪里,这人还顺带吐槽说,这学期吴教授必修课的课本又厚又重,和板砖没什么区别,是掉下去能砸肿脚趾的程度。   这是今天早上第二个人和他提起吴教授,谢冲书脑内灵光一现,差点激动得将油门当刹车踩,他猛打方向盘,好险才没和前方的面包车发生亲密碰撞。   谢冲书放慢了车速,心却一下子飞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能回到S大去,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还知道当年旧事的人——吴教授。   他懊恼极了,自己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这么个人,他记得当初吴教授提起过孟辰安是他学生家的孩子。   孟宏昭当年就是S大的高材生。   这么重要的关系网他怎么就忽略了呢?   谢冲书立马改了主意,打算先回一趟学校找吴教授探探底再说。   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大学城这两天骤然回春般地沸腾了起来,大一新生大多早早地携家带口从五湖四海赶来报道。   从门口到生活区到处人头攒动,私家车、小电驴、自行车在这片汪洋中不断接缝插针地乱窜。   谢冲书嫌麻烦,干脆先找了个地方将车停好,然后发挥他超发达的运动细胞快速穿过大片校区来到吴教授所在的办公楼。   他敲门进去,发现办公室里除了吴教授还有几个研究生在场。   吴教授抬头只看了谢冲书一眼,也没单独招呼他,就又和其他几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办公室里的冷气打得并不充足,谢冲书又着急上火,这下更加难熬,他在各个角落兜了一圈,总算在里间找到了一台落地电扇。   这台老伙计年代颇为久远。   不知道吴教授怎么想的,这几天秋老虎的后劲还没彻底过去,他已经用布罩子将它遮得严严实实,束之高阁了。   谢冲书把那块洗得老旧的藕荷色布料揭开,将风扇搬到外头,直接对着自己脑袋呼呼地吹。   风扇网罩上结了一层棕褐色的铁锈,谢冲书开的是最大档位,扇叶一转动,嘎吱嘎吱的噪音就突兀地在办公室里响起,将原本在专心交谈的几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他身上。   吴教授嘴巴一抿,眉毛一竖,就差吹胡子瞪眼要他立刻滚出去,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他,谢冲书只好比了个OK的手势,将风力调到了最小。   他这些天经常失眠,还早出晚归的,加上这风扇的转动声实在太富有规律,仿佛是一首变奏的催眠曲,眼皮在“哼唱声”里越来越重,然后“啪嗒”一下,整个人差点磕在了风扇上。   吴教授干咳了一声,将风扇小心地挪到了旁边去,嫌弃地问他:“你过来做什么?开学事不多吗?”   那几个研究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冲书没有像过去那样对着他耍无赖,脸上也没有那些不正经的表情,难得老实巴交地坐着,他轻声问:“教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您,您能如实告诉我么?”   吴教授想到这学期谢冲书已经大四了,面临着人生第二个三岔口的抉择,以为他是想要听听自己的意见,就柔和了态度,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你问吧。”   谢冲书咽了口唾沫,郑重地看着吴教授,说出了那个令他痛了很多天的名字,“孟宏昭,这个人您认识吗?”   吴教授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双眼蓦然睁大,一反常态地用一种戒备的目光打量谢冲书,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认识对方一般,“谁?”   因为对方态度的转变,谢冲书本就惶恐不安的心被高高吊了起来,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孟宏昭,您认识的吧?”   “你突然问他做什么?”   谢冲书下意识搓了搓手指,力道大得仿佛要揭下一层皮,他撒谎道:“近来听说了他的一些传闻,有点好奇罢了。”   吴教授老辣的眼神始终如探照灯一样投射在他身上,他并不接受这样的理由,“你之前是在和孟辰安谈朋友?因为他所以你好奇?怎么?是听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动摇了?后悔了?”   “我才没有!”谢冲书的口气格外呛人,带着浓烈的火药味,他不喜欢有人质疑自己对孟辰安的感情,在他看来,如果这份感情还不算真,那他如今也不会这么痛苦。   吴教授一针见血地指出,“你知道什么是虚张声势?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他认定了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出了问题,孟宏昭的事不过是个由头。   “记得你头一次和我打听孟辰安的时候,我说了什么吗?”吴教授叹了一口气,重提旧话,“当时我提醒过你,感情的路很坎坷,你作为一个男人必须肩负起应尽的责任。我也说过,让你不要去招惹人家。但是你都全部忘记了,对不对?”   谢冲书瑟缩了一下脖子,不知为什么,他有点怵这个样子的吴教授。   见他沉默不说话,吴教授以为他是心虚了,就用比以往更为严厉地语气批评道:“你这么容易受外界影响,连感情都无法坚持长久,做人太过儿戏,一点没有男人的担当,你十多年的书都白读了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眼看再让吴教授骂下去,对方极有可能还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像上专业课一样一讲就是几十分钟不带停歇的。   谢冲书没时间接受长篇大论的精神洗礼,也没有做实渣男头衔的特殊爱好,于是他出言打断了吴教授的说教,又撒了个慌,“您误会了,事实上是辰安无意中提起了一些往事,也没有说太多,我看他似乎很难以启齿的样子,又很想了解关于他的事情,所以私下里自己调查了一点点……” 第50章 疯女人(海星加更)   这话半真半假,暂时将吴教授唬住了,他狐疑地问:“是么?”   谢冲书连忙表态,免得对方的大道理又张口就来,“我是出于好奇,也是对辰安的关心,毕竟我是真的……”在面对吴教授严肃的老脸时,连一向脸皮极厚的谢冲书都生生憋住了后面那些没羞没臊的话。   “我想知道他的烦恼和痛苦……”他补充说道。   吴教授很是不屑,他又开始嫌弃谢冲书一味地沉溺于感情,拖泥带水,一点都不洒脱。   只是他终归是老了,他那些可怜到单薄的感情经历就像过时的老物件,对年轻人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参考的价值。   每次在对待谢冲书这件事上,吴教授总会打破原定的方针,做出自我的妥协,对方真不愧是自己见过的最难搞的学生。   这次也不例外,吴教授喝了一口茶问他:“你想知道什么?”   谢冲书很惊喜,又很紧张忐忑,既希望对方知道点什么,又不希望他说出更让自己绝望的事实来,不过一会儿,他掌心里出了大量的汗液,黏腻地粘在了贴合的裤子面料上。   考虑到吴教授本人对他身世的一无所知,谢冲书无法像之前去找谢承洲一样直接将项链拿出来给对方看,他不得不采取一种迂回的聊天方式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我听说孟宏昭当年是死在了……床上,死法很不体面,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想知道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现在还无法将那样的男人和辰安联系到一块。”   吴教授叹了一口气,他似乎觉得这间办公室里的空气太过滞涩,他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站起身去开窗。   热烈的风裹挟着一片边缘开始泛黄的叶片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吴教授却像没有感觉到滚烫的温度一样,兀自遥望着天际,说:“宏昭曾经是我最得意的学生,按照以前的说法,就是我曾经考虑过要将衣钵传给他。但我了解他这个人,那样的背景家世,那样的个性,实际是不适合静下心来搞学术研究的。所以后来,我便早早地歇了这种心思。”   谢冲书实际上没多少耐心听吴教授慢慢回忆从前,他恨不得能按个快进键直接跳到重点。   然而吴教授忽然也有了些倾诉的欲望,已经不在意谢冲书这个倾听者究竟想知道什么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孟宏昭念书时的事,如同在说流水账一样,都是些日常的小事,对旁人来说鸡毛蒜皮,可对当事人来说却是弥足珍贵的记忆。   谢冲书听得再次昏昏欲睡,他努力撑起眼皮,听吴教授唠嗑了许久,最后忍无可忍地插了一句,“他这么优秀,有钱有颜,又是学霸,岂不很受欢迎?”   吴教授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看着他,语气颇有点轻视的意味,说:“听说你是金融系系草?在宏昭面前,你这个水分可就大了。”   谢冲书有点不服气,“所以他的情史也很丰富咯?不然也不会……”   “宏昭天生长了一颗多情的心……”吴教授似是而非地说。   多情,不是什么太美好的词汇,多情往往容易变成滥情。   谢冲书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蒙蔽了心智,说话带了硝烟味,“您在出事前就发现了什么?对不对,教授?”   吴教授眼神躲闪,他背过身去,道:“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走吧,要是真处不下去了,也早点放过辰安。”   谢冲书只当他是顾及着死人的脸面和师生情谊才不愿意说实话,但吴教授的反应已经间接地说明了一些问题。   谢冲书了解他,对方是个脾气古怪,为人又死板顽固的老学究,他不想说的事,要撬开他的嘴,难度实在太大。   他本来就对吴教授这条线索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对方真知道些什么,已经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   ***   告别吴教授后,谢冲书总算想起自己的新书还没拿,他只好又绕到生活区,找宿管阿姨要同学寄放的书。   书叠成一摞,大概到他膝弯处,下面用旧报纸垫着,摆在墙角根。   谢冲书和阿姨要了个无纺布袋子,一股脑装了后拎着出了宿舍楼,然后就被眼尖的同班同学抓了个正着。   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们直接将志愿者的马甲给他套上,用谢冲书的脸当金字招牌来借此搭讪涉世未深的小学妹。   谢冲书搬了一下午行李,到傍晚六七点的时候已经精疲力尽,他谢绝了那几个坑爹的家伙要一起去美食街聚餐的提议,兴致寥寥地挥手和他们告别。   他裹着一身生人勿进的冷漠穿梭在灯影幢幢的校园里,两边潮水般涌来无数的欢声笑语,却没有一个音节与他有关。   车子还在白天的老位置,引擎盖上落了几片树叶,被晚风一吹,又打着旋儿飘远了不知去向。   谢冲书钻进车里,头顶的灯亮了又暗,他在黑暗里自虐般地坐了半个小时,直到被憋闷的热度烘烤得大汗淋漓才启动车子回去。   路上不疾不徐地兜兜转转,到小区的时候也才八点多。   孟辰安刚发了个短消息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如果不是太晚,让他顺路去超市买瓶洗发水。   谢冲书松了一口气,为能有个光明正大不用早回去的理由感到高兴,他心里很矛盾,像是有两个自己不断在拔河拉扯,谁都无法占据上风。   他既留恋孟辰安的爱,又因为那点子还无法确定真假的往事想要躲着对方。   他害怕直面那张和孟宏昭相似的脸,天知道这几天他每每与孟辰安同床共枕,身心就像被天雷轮番劈砍了无数遍,仿佛是提前饱尝了一番颠覆伦理的惩罚。   小区附近有两家大型超市,谢冲书故意选了偏远的那家。   他在超市里转悠了很久,堪堪在打烊前才随便抓了一瓶沐浴露结账。   回到家,他将购物袋扔在桌上,然后跑去洗澡,孟辰安看了一眼里头的沐浴露,没有说话。   躺在床上,谢冲书率先熄了灯,只有孟辰安床头的小夜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将他昳丽的容貌镀上一层暖黄的色调。   “嗯?不睡?”谢冲书注意到这一小簇光,疑惑地看向孟辰安。   孟辰安沉默地回望他,就这样持续了十多秒后,他率先转移了目光,伸手关掉了唯一的光源。   卧室里彻底陷入了黑暗,只剩两道呼吸声一浅一深地彼此交缠又泾渭分明。   进入大四,周边的同学都陆续忙碌起来。   谢冲书这个不愁吃穿,没有就业烦恼的“闲人”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早上他还在专业课上走神,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孟辰安的消息:我出差一周,现在马上登机,等回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连标点符号一共二十五个字,谢冲书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意识到过去这段时日里自以为不错的演技实在拙劣到可笑。   孟辰安这样聪慧、敏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要摊牌了。   谢冲书在日历上做了个标记,就像秋后问斩的时限,在他头顶悬了一把森冷的铡刀。   他烦躁地捶了下桌子,然后当着全教室人的面背起书包走了。   孟辰安要和他摊牌,自己究竟要怎么说?谢冲书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所有知情人的话非但没有驱散开迷障反而将真相外围的浓雾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谢冲书急需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不想再这样费尽心力地猜疑下去,倘若这个世界没疯,那么就是他已经疯了。   因为孟辰安这几天都不会在家,谢冲书翘课后干脆直接回到了小区。   他的车开到门口,就见升降栏杆前站着一个女人,他只能踩下刹车等这人先离开后再通行。   然而,这个女人似乎和小区保安发生了矛盾,谢冲书非但没有等到对方让路,还眼睁睁地看着双方开始推搡争执。   这个时候,附近没什么行人,除了保安室陆续来了两个人,倒是没有引起太多的围观。   谢冲书本就心情不爽,他按了几次车喇叭,那个女人也只是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撩起袖子赤红了一张脸和几个男人吵架。   她很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见动摇不了他们,干脆豁出了脸面,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一边装腔作势地扯着嗓子嚎丧,一边拍打大腿,就差手舞足蹈地当场打个滚给大家助助兴了。   其中一个保安跑过来敲了敲他车窗玻璃,“不好意思,我给您开另一边的感应栏杆,请您在左边通道走。”   谢冲书忍下通身的烦躁感,耐着性子问保安:“她怎么了?”   保安一言难尽地瞥了眼身后唱念做打齐全的女人,无奈地说:“说是要来找个人,我们让她登记她又说不上来几栋几零几,让她联系业主,她就开始这样,这让我们怎么放心让她进去,您说这事……哎……”   谢冲书摇摇头,这年月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他懒得浪费时间,往左打方向盘打算先进去。   这时就听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啐了面前的保安一口,唾沫横飞地指着对方的鼻子尖声骂道:“我都说了我要找姓孟的,你们还拦着老娘干什么!你们这帮戴绿帽狗,娘,养的,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报警告你们强,奸!” 第51章 隐秘与威胁   敏锐的心弦弹跳了一瞬,谢冲书忙探头去看她,又听女人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堆指桑骂槐的话,各种下三滥的字眼不停歇地往外蹦,你都无法想象本国语言里竟然还有这么侮辱人的词汇,简直是大开眼界。   女人很会看人下菜碟,俗称蹬鼻子上脸,她见保安不敢沾自己的边,越发没羞没臊地说:“老娘年轻时好歹陪姓孟的老子睡过,现在他老子死了,我怎么说也还算是他长辈,我要进去看他,犯法了吗?”   她越说越得意,似乎这是她将近四十年的人生里最值得夸耀的事,道德感、羞耻心这些东西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她洋洋自得的时候,忽然听到有道年轻男人的嗓音以一种嘲弄、冰冷的质地在旁边响起,“这位大婶,看您这副尊容也不像是当过这个小区业主父亲小三的人。您知道现在这里的房价么?”   女人回头一看,发现是刚才那个开着豪车的小子,一手支着脑袋,靠在车窗边满脸玩味地盯着自己瞧。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面对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时还无所畏惧的女人,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就像被一只凶恶的狼注视着一样,只要她敢轻举妄动,对方就会当场将她撕碎。   她瑟缩了一下,又虚张声势地挺了挺胸脯,骂道:“你个几,把没长全的瘪三……”   “大婶,”谢冲书像是没听到那些骂自己的话,冷笑道,“我蛮好奇你到底怎么给有钱人当小三的,那人的品味也不怎样啊。我正好有空,要不要上车和我聊聊?”   他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让门口的女人和保安都震惊地愣住了,沉默蔓延开好久,才有个和谢冲书熟悉的保安小跑着过来,压低了嗓门劝他,“谢先生,您别开玩笑了,这人不好惹,您还是快回家去吧。”   大家都觉得这个年轻人没事找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旁边拱火。   谢冲书挑了挑眉毛,扒拉开车外的小哥,朝女人笑了笑,并投下一剂猛药,“您要找的是孟宏昭的儿子,对不对?”   女人耳朵一下子竖起,浑身不由地拉响一级警报,落在谢冲书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戒备。   果然如此,谢冲书心想,嘴上又说道:“我认识他儿子,他这几天不在S市,你要是有事可以和我讲。你看这天这么晒,附近有家餐馆,我们去那里边吃边聊?”   女人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像是屁股上生了钉子再也坐不住了,一下从地上跳起来,连灰都懒得拍干净,朝着周边看好戏的人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跑过去打开后车座的门钻了进去。   谢冲书掉了个头,将车停在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门口,和前台要了间包厢,就带着女人往里走。   他随手点了四五个菜并一碗米饭,等东西上齐,对面的女人已经上手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谢冲书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并不动声色地近距离观察这个可疑的女人。   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的妆容因为暴晒斑驳成了一块块,身上的裙子不管是款式还是面料都透着股廉价的味道,擦的香水也刺鼻得很。   这是个被生活的残酷反复倾轧的女人,五官中带着风尘味和岁月的痕迹,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她不管看谁眼里都化着钩子,即便对面坐着的谢冲书在年龄上也只能勉强给她当儿子。   她很饿,但在吃下小半碗饭后还是恋恋不舍地将碗丢在一旁,到了她这个年纪,代谢缓慢,她的职业道德迫使她总是半饥半饱地熬着。   谢冲书给她递了张纸巾,女人擦完嘴又给自己补了下口红,才用一种尖刻的目光打量他,她的警惕并没有因为这顿饭放下多少,“你是谁?你说你认识孟宏昭的儿子?”   谢冲书笑了笑,为了最快取得对方的信任,他将手机里一张在J城拍的合影给女人看,上面是他和孟辰安亲密地依偎在一块,背景是古镇的小桥流水和秀气的飞檐廊角。   他毫不避讳地说:“我是孟辰安的男朋友。”   也许是出于孟宏昭父子相似的棱角轮廓,女人即便之前没见过孟辰安本人,也顿时信了七八分。   谢冲书将手机放在一边,然后问她:“之前我没有骗你,孟辰安近期都不在S市,所以你有什么话要对他讲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来替你转告。”   女人作势要起身走人,又听对方说道:“你是第一次来找他吧?孟宏昭死了十多年了,你现在才过来找人是碰到了麻烦事,对不对?我是孟辰安的男朋友,我和他不分彼此,你的困难如果是能用钱解决的,我不介意暂代他给予你帮助。”   在听到钱这个字的时候,女人的脚就被钉在了地上,她脸上出现挣扎的神色,最终还是屈服地坐回了原位。   谢冲书又给她蓄满茶水,“你和孟宏昭是什么关系?”   女人押了一口茶,陷入了回忆里,连凶悍泼辣的面容都缓和了不少,她用一种对初恋白月光耿耿于心的口吻自我介绍说:“我叫于卿禾,曾经和孟宏昭谈过,他当年就是……就是死在我……我的床上……”   “你说什么!”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谢冲书打翻了茶杯,淡色的茶水顺着光洁的桌面纹理淌下,滴落在他膝盖上。   可他完全被女人的话惊得镇住了,连茶水烫人的温度都没有感觉到。   “你就是当年孟宏昭马上风时和他厮混的女人?”   “是我。”虽然面前的男人脸色变得很可怕,让她开始不安,但她还是再次承认了这件事,就像战士的勋章、天才的奖项,是值得她炫耀一辈子的事。   谁能想到呢,那样优秀俊美的男人最后是因为和她交,姌而死的。   谢冲书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心里的滔天巨浪,他再次打量面前的女人,怎么也无法理解对方身上究竟哪里能够吸引到孟宏昭。   庸俗的脂粉气,浅薄的性子,即便不同男人的审美存在差异,他也无法想象那样一个天之骄子竟然曾经看上过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他感到了耻辱,为母亲潘筱云感到深深的耻辱。   他深吸了口气,才把心头的那把火按死在胸腔里,他声音略微颤抖,“你这样精彩的履历还敢来找孟辰安?”   “为什么不敢?”于卿禾高声反驳他,她极力装成理直气壮的模样,但骨子里的怯意还是通过故意拔高的语调露了底,“我知道孟宏昭的秘密,我要和孟辰安谈判,如果他不肯,我就会把这个秘密公开,到时候,不管是孟氏还是他孟辰安,都不会好过。”   “什么秘密?”谢冲书身体下意识前倾,他本就生的高大,一旦拉下脸来就褪去了大男孩的青涩,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于卿禾脸色白了下来,她咬住嘴唇,还在负隅顽抗。   谢冲书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一点没有掩盖自己的厌恶,他不耐烦地重重敲了两下餐桌,“银行账号给我,现在给你转十万,要是你还不肯说或者有所隐瞒,大婶,我敢保证,你会立马回到阴沟里,就是用爬,这辈子都休想出现在孟辰安面前。”   女人抖了抖,像是风中的芭蕉叶,她踌躇了会儿,才报出一串数字。   谢冲书鼻腔里发出一声讽刺的气音,迅速在手机界面操作了一通,很快女人就收到了到账短信,她仔仔细细地将上面的零反复数了三遍,脸上才有了点血色。   她翘着手指撩了下发丝后,说道:“我二十出头就和孟宏昭交往,书也没念完,就被那个男人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心智,眼里心里只有爱情,明知道他有家室也甘愿当见不得人的小三被他金屋藏娇。我还怀过他的孩子,后来又打掉了……”   于卿禾露出爱恨交织的神情,曾经的爱意有多么浓烈,伴随而生的恨就有多么长久,“他是个天生长在花丛的贵公子,身边从不会缺女人,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后来我也懂了,他就是犯,贱,曾经唾手可得的没有珍惜,等那花被人连盆端回了家,他就开始后悔了,蚊子血都能摇身一变成为白月光,于是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便都有了那个女人的影子。”   “我知道孟宏昭的秘密,他曾经和那个女人有过一个私生子,那个孩子现在还活着。”   谢冲书眼球充血,他攥紧了拳头,问:“这种事他会告诉你?”   女人不屑地吹了吹指甲,“你也是男人,你们男人喝醉了在床上什么样子,你难道不清楚?还是说,小弟弟你还是雏儿?”   “一个存在了那么多年的私生子能对孟辰安有什么威胁?大婶,你在夸大事实,就凭这种空口白牙的话想要敲诈孟家,你这些年也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你!”于卿禾被他的牙尖嘴利气得呼吸不畅,她微眯了眼,眼角的鱼尾纹被所有的不怀好意推挤到一块儿,让她的面相变得更为刻薄,她冷冷一笑,“你吃了几年的米知道什么?那个女人生下孩子后就嫁给了别人,她的丈夫据说是S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连孟氏那么大的公司都要仰仗他鼻息。如果我去告诉他这个秘密,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我可听说近来孟氏日子不好过,要是让那个女人的丈夫知道了,他就不会趁机报复孟氏?”   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没有一个男人不会在乎妻子的过去。这样现成的理由摆到他面前,不信他不会气得拿孟氏开刀。   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谢冲书实际是很失望的,他原以为这个女人能有什么手段和计谋要孟家好看,结果就这?   他喝干了茶,将杯子重重磕在了桌上,然后起身整理衣摆,他给予于卿禾最后的忠告,“你这条路走不通,要是不信,你就去试试看,我期待你的下场。”他懒得再多说什么,径自推门离开了包厢。   走到餐馆外,谢冲书浑身开始战栗,他废了好大的劲才打开手机通讯录,给近期雇的一个私家侦探打去电话,“喂,是我,帮我查一个女人,照片我待会儿传给你……偷拍的,不是很清晰……对,她叫于卿禾……”   挂断电话后,他抬头仰望秋日刺目的高阳,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给所有的事物都蒙上了绝望的色调。   他人生中所有的色彩都被一下抽干,只剩单调的黑和灰从脚尖处铺陈至未来。   他不愿意再回到那栋充满他和孟辰安恋爱味道的房子里,逃避地躲回属于自己的公寓,顾不上家具上暗淡的灰尘颗粒,直接倒在久不见阳光变得冷硬的寝具上,蒙头大睡。   醒来已经是凌晨,他睡意全无,只能靠酒精和尼古丁来打发漫长的黑夜,这样日夜颠倒、昏天暗日的时光一直持续了三天,这三天里孟辰安似乎和他心有灵犀一般,彼此都没有打扰对方。   谢冲书无人节制,更加肆无忌惮,他每每在暗夜里自虐地回忆和母亲、和孟辰安的种种过往,灵魂被碾压成肉泥又在太阳初升的第二天重塑,如此反复多次,他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谢冲书。 第52章 演戏   三天后的早晨,谢冲书的邮箱收到了一个压缩文件。   他颓废了几天,浑身压抑的气息像是个拾荒的流浪汉,胡茬脏兮兮地遍布在下巴上,宛如是阴沟里滋长的苔藓,他睁着一双无神地死鱼眼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个文件。   心彻底沉入了地狱,再也无法超生。   于卿禾那个女人说的事,私家侦探在十多年后仍旧查到了一点痕迹,她没有说谎,年轻时她确实打过胎,也是当年那出豪门艳闻里的女主角。   在那之后,她害怕被孟家报复,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逃到了外地,一躲就是好多年。   中间她结过婚,对方是个恶棍,和她有个孩子,今年才八九岁大。   丈夫不事生产,吃喝嫖赌却是面面俱到。   两三年前,女人的孩子查出了重症,需要大笔的钱来维持医药费的开销,女人开始做起了皮肉生意,日子过得很艰难。   谢冲书看完这些资料,仰倒在地上,他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出卖肉体的妓,女,但他会相信一个为了孩子豁出一切的母亲。   他在黑暗的潮水里起起伏伏,最终他刨开四周密不透风的水幕,决定用自己的方法寻求最终的真相。   他做了个决定。   ***   孟辰安为期一周的出差实际是他故意为之的,这事压根不没有重要到需要他一个堂堂副总去亲力亲为,他不过是受不了谢冲书近期的反常表现,想要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机会罢了。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在热恋期的感情会一下子降到了冰点,恋人成了尴尬的陌生人。   谢冲书自从从J城回来就变得神神秘秘,神出鬼没的,对自己的态度也和之前大相径庭。   孟辰安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因素会影响他俩的感情。   他在感情上没什么经验,只能笨拙地上网搜索答案。   那些五花八门的解答像是一道客观题的ABCDE选项,孟辰安仿佛是个一无所知的学渣,根本无从下手选择。   他琢磨了很久,也看了些关于恋爱的书籍电影,然后自己得出了所谓的答案。   也许谢冲书真的就像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一样,年轻还未定性,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强烈感情,不过是对新鲜事物的一时好奇追逐。   就像得不到的玩具,为此心心念念,日思夜想。   只不过得到他这个“玩具”的过程,相对困难了一点,这种困难程度刚好还刺激到了年轻人的好胜欲,让他更加念念不忘地想要得到手。   爱情不过是荷尔蒙和多巴胺的双重分泌下的产物。谁都不会因为失去谁而没法存活。   孟辰安以为自己了解了爱情的本质,就永远会保持理智,不会因为爱情的逝去而伤感难过。   就像当初能拒绝谢冲书一样,这一次不过是在投入地尝试后及时止损,他也获得了精神和身体上的愉悦,并没有吃多少亏。   不合适了就果断地摊牌分手,这就是成年人的速食爱情。   然而只有他知道在某个夜晚,他将订好的回程机票退了,又重新预定了延迟三天的票。   这一切他没有告诉谢冲书,这十天他们没有发过一条语音,打过一个电话,宛如彼此不存在一样,默契地将对方遗忘在角落,直到事情避无可避才不情不愿地将之从尘埃里扒拉出来。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孟辰安在下飞机的时候再次对自己说。   今晚就摊牌。   他将手机飞行模式关闭,然后就看到了谢冲书今早发来的消息和几个未接来电提醒。   谢冲书:辰安,我好想你。我听祝哥说你是今天的飞机,我会来接你,等我哦[爱心]   孟辰安自以为已经接受分手结果的心脏因为这两句话开始疯狂跳动,像是干涸的荒野瞬间被甘霖润泽,冒出细微的浅青色嫩芽,只要风一吹,就能化成千顷绿洲。   他攥紧了手机,忍不住催促身后推轮椅的机场人员走快一些,眼前的通道长得望不见尽头,到最后,孟辰安甚至开始痛恨自己的双腿为何还不能完好地站起来。   他是疯了,被爱情的迷汤腐蚀了坚硬冰冷的心。   脑海里的杂念纷至散去,只剩下一个信念——他想要立刻见到谢冲书。   在出口的尽头,谢冲书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单手插着裤兜,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他无意中抬头就看到了从光影里出现的孟辰安。   那些像稻草混合了毒药一样的烦恼和道德感瞬间在他昏沉的头脑里变为一滩春日融化的清凌凌的雪水,将艰涩疼痛的沟壑和创面填补满。   谢冲书再也忍受不了刚戴上的脸谱,他一把扯下摔得粉碎,然后挂上笑意迎接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半蹲在地上将对方拥入怀中。   孟辰安的发丝贴着他的脸颊,独属于对方的气味争先恐后地进入谢冲书的每一处毛孔。   他知道自己中了一种叫孟辰安的剧毒,想要戒除,非剜骨剔肉不可得。   他像是又变回了之前一无所知的谢冲书,亲昵地搂着孟辰安就不愿意松开手,“走吧,我们回家。”   孟辰安之前建设好的决心顷刻间土崩瓦解,他不禁握紧了谢冲书的手,将所有的理智抛在了脑后。   两人像是一对因为小矛盾拌嘴闹别扭又和好的小情侣,亲亲密密地回到家里。   谢冲书帮他将行李箱放好,用下巴贴了贴对方的额头,笑道:“快去洗澡吧,等你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孟辰安好笑地推开他的脸,挠了挠谢冲书泛青的下巴,假意抱怨道:“真扎人,系草脸上真要长草了。”   谢冲书听了怪叫一声故意用下巴去蹭他的脸,“怎么?你不喜欢?胡子正好能展现我成熟的男人味。”   “哪里成熟了,分明是沧桑的大叔味。”嘴上这么说,孟辰安却还是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胡茬,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的瞳孔看,直到确保里头当真没有一丝躲避和负面的情绪,才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不清楚对方的态度为什么又来了个大转变,阴晴不定的模样比六月的天气还要变幻莫测,但孟辰安愿意稍稍纵着他一些,这回是他自己不愿意放手了。   孟辰安来到厨房,发现流理台上杂乱地摆着一堆处理了一半的食材。他又揭开一口汤锅,发现里面已经炖好了一锅鱼汤,汤水呈奶白色,只要再热一热就能喝。   谢冲书从身后搂抱住他,求表扬的语气再明显不过了,“加点豆腐怎么样?”手还在他腰间状似无意地捏了捏,引得孟辰安微微一颤,他脸一热,说:“不用煮太久,等出锅前三分钟放下去就好……啊……”   谢冲书手上的小动作不断,唇在他耳边滑过,热气直往耳蜗里钻,“不用等那么久,我现在不就吃上了么?”   谢冲书将他从轮椅里抱到了在流理台上,旁边是一盘处理干净的河虾和两只滚圆的西红柿。   谢冲书双手撑在他耳侧,自上而下地俯瞰他,他的嗓音比平常厚重了几分,像是个几天没喝水的人,喉咙里带着干涩,“现在开饭么?”   孟辰安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欲拒还迎地又推了他一把,没想到谢冲书竟然君子了一回,轻易地放过了他,又将他放回轮椅上,“快去洗澡吧,饭马上就好,等你出来,我们再吃豆腐,保管给它炖得鲜嫩爽滑。”   说完,他拿起旁边的菜刀开始继续料理剩余的食材,他切了几刀又回头朝孟辰安笑了笑。   等孟辰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鱼汤已经在砂锅里沸腾,不断发出粘稠的咕噜声。   谢冲书戴上隔热的手套,将整个锅端到了餐桌上,孟辰安眼疾手快地将一个碗垫摆在了正中央。   桌上一共四菜一汤,谢冲书还格外隆重地买了个四寸的小蛋糕,上面两个小男孩背对背地靠坐着,相依相偎。   “哦,多了,还有花呢,我给放哪了?”谢冲书一惊一乍地想起这回事,开始满世界找花,最后还是孟辰安眼尖地在玄关的鞋架上发现了玫瑰的踪迹。   现在也来不及醒花,谢冲书干脆就随意修剪了一些枝叶,胡乱地插在瓶中。   孟辰安看他忙里忙外,笑道:“你不会还准备了蜡烛吧?”   “哎呀,忘了,要不我现在出去买?”   孟辰安捂着嘴笑,忙将这个丢三落四的家伙推进椅子里,“好了,这些就够了,怎么搞得这么隆重,你休息一会儿,碗筷我去拿。”   一顿饭吃得不分你我,吃完菜切完蛋糕,谢冲书又包了收拾厨房的活计,然后带着一身油烟味出来,他指了指身上乱七八糟的油渍污垢说,“我得先去浴室洗掉这一身味儿。”   他又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还贴心地将小叉子塞进孟辰安手里,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浴室。   谢冲书关了浴室门,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交缠着充盈在密闭的空间里,地上还湿漉漉的。   他迅速地蹲下身细细地检查过瓷砖的每一条缝隙,然后在地漏的金属片上找到了一根短发,他又站起来检查毛巾和洗脸台,最终又在吹风机上发现了黏着的一根。   他小心地将它们收好,然后冲着镜子里陌生模样的自己嘲讽地一笑。 第53章 珍重(小谢退场)   谢冲书囫囵冲了个澡,带着一身水汽和滴水的头发就跑了出来。   孟辰安嫌弃地努努嘴,示意他去拿吹风机出来,让他背对着自己坐在地毯上,然后给他吹头发。   谢冲书嘴巴嘚啵嘚啵地说个不停,像是在打弹珠似的,将这几天在开学的琐碎事情讲给他听。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几天前的事,疑似曾出现的裂痕仿佛已经修补完毕。   孟辰安不嫌弃他聒噪,甚至对这缺席了好多天的话痨产生了一点怀念,他的手穿过谢冲书湿润的发丝,那股微凉的湿意将水汽沾染在他手指上,以便它们更利落地在其间穿梭来去。   忽然谢冲书嘴巴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嘶”声,孟辰安立刻收回手,问:“怎么了?扯痛你了?”   谢冲书挠了挠头皮,说:“指甲刮到我了,没事,继续吧。”   孟辰安抬手看自己的手指尖,发现果然指甲长出来了一些,他怕又弄痛对方,就将吹风机扔在他怀里,自己拉开茶几的抽屉去找指甲刀。   谢冲书顶着毛躁的脑袋凑过来,笑嘻嘻地哄他:“辰安,我帮你剪吧。”   孟辰安拍拍他的狗头,当场拒绝,“不用,你还是吹头发去吧。”   谁知谢小狗再次化身牛皮糖扭着扭着就黏糊了上来,他头一歪靠在孟辰安的肩膀上,并迅速地将指甲刀占为己有,“我来我来,放心,绝不会弄伤你。”   孟辰安拿他没办法,只能放任他捣鼓,谢冲书仔细地捧着他的手,上来先香了一口,嘴巴里拽着少得可怜的诗词夸奖道:“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   “胡说八道,我可不会弹琴。”   “我不管,你别说话,打扰到我的诗兴了。”谢冲书继续喋喋不休,手上轻而快地将十根细长的手指修剪完毕,又打磨光洁成圆润的弧度才作罢。   “去睡吧,我收拾一下就来。”   等孟辰安进了卧室后,谢冲书将指甲刀里填塞满的指甲连同刚才的两根头发一起装进一个小巧的密封袋中藏在了自己的背包里,做好这一切,他关了客厅的灯,走进了卧室。   第二天,将孟辰安送到集团后,谢冲书没有回学校,而是去了城市另一头的一处亲子鉴定中心。   他有个关系还不错的学长在这边任职,前几天他已经和对方咨询过,他可以通过亲缘鉴定来解开心底的疑惑。   他将孟辰安和自己的毛发、指甲分开递给学长。对方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下,说:“这袋子里的头发没有毛囊,做不了样本。至于指甲嘛,剪得有点碎,不过看着还有能用的,你先回吧,三天后来取报告。”   谢冲书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楼,今天是个阴雨天,从早上开始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气温也骤降,他想起之前出门的时候,孟辰安还冷得打了个哆嗦。   谢冲书之前还不觉得,自以为火气大不怕冷,还穿着短袖到处跑,现在才觉得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从里到外地滋生出来,他搓了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迅速钻入密集的雨帘中。   等他跑到车旁,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一层硬邦邦的金属硬冷得可怕。   他僵着身子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顺手将冷气调成了暖风,直到自己半冷半热,他又迅速熄了火,飞快地往回跑。   他来不及等电梯,吭哧吭哧地爬到四楼敲开了学长的办公室。   “嗯?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冲书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问道:“样本呢?”   “在我这,一会儿就送过去鉴定。”   “还我,我不做了。”   “啊?”学长不解其意,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谢冲书顾不上向他解释,一把将两个密封袋抢过来揣进口袋里,他神色紧绷阴沉,浑身沾满了雨水的冷意,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他没留下一句解释,以最快的速度逃也是的跑出了大楼,扬长而去。   就在刚才,谢冲书后悔来做这个亲缘鉴定了。   他明明心里早已认定了某个事实,却固执地认为只要在没有权威的鉴定数据的支持下,这个事实就能自欺欺人地不存在。   他内心的恐惧和挣扎为他自己构筑了一个虚假的壁垒,用以躲避外界的妖魔鬼怪,殊不知他能逃避一时,却永远也无法摆脱胆怯的自己。   ***   谢冲书失踪了。   孟辰安早上在集团与他分别,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谢冲书还问他今晚想吃什么,自己担心影响到他学业,顺带问了他近期的课表安排和后续打算。   谢冲书当时是怎么说的,他就站在自己身后,说,他这条咸鱼,要是将来毕业就失业,希望孟总能大发慈悲地接济一下。   中午,孟辰安索然无味地吃着祝淮订的午餐,他忽然有想到了晚上的菜单,就给谢冲书发了条消息点菜。   然而对方始终没有回复,孟辰安以为他在忙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下班前发现聊天框里静悄悄的仍旧没有任何答复,他才隐隐有些不安。   不知为何,从今天早上开始,他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孟辰安过去是不相信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说法的,可这天傍晚,他内心的恐惧仿佛和窗外的夜色趋于同步了。   他立刻给谢冲书打了个电话,然而对面始终是忙音,长而缓慢的节奏在无形中拉成一条绳索,悄无声息地套在了他的颈项中。   孟辰安担心对方出事,叫上祝淮开车送自己回家。   此时正值晚高峰,她像是个永远不懂什么是善解人意真谛的女人,无理取闹地将每一条道路堵得连滴水都无法渗入,你越急躁,她越看好戏似的纹丝不动。   势必要将你一颗焦灼的心架上火堆大火烘烤才罢休。   等回到家门口,孟辰安的手总是在密码锁的界面上打滑,一连输错了三次,连祝淮都看不下去了,讪讪地提议:“孟总,还是我来吧。”   孟辰安点点头,把密码告诉了对方才得以顺利开了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窗外的自然光透进来,照亮一小片地方。   开了灯,里面的摆设和早上出门前如出一辙,看来谢冲书并没有回来过。   孟辰安又忍不住给对方打了个电话,还是熟悉的“嘟嘟”声,最后是机械音冰冷的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再拨。”   “现在去一趟S大。”孟辰安极力克制住膨胀的恐惧感,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   可是尽管发动了S大的人将学校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对方。   孟辰安还去了趟谢冲书的公寓,在外面拍了好久的门始终无人应答。   谢冲书像是一下子从S市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祝淮陪着孟辰安找了一夜的人,他现在又困又累,他原先还觉得自家老板小题大做,那么大一个人怎么会丢。   可是到了第二天晨光微熹的时候,祝淮揉了把鸟窝头,觉得还是自己浅薄了。   他小心翼翼地对孟辰安说:“孟总,报警吧。”   孟辰安没有说话,他眼皮再次重重地一跳,然后他感到口袋里沉寂了一个晚上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愣了好久才鼓足了勇气掏出来看。   是谢冲书的消息。   他说:辰安,我们分手吧,珍重。   套在孟辰安脖子里的绳索还是在朝阳初升的那一刻彻底绞紧,勒得他只剩下半口气。   那天早晨,孟辰安碎了一块手机屏幕,这个世上也多了一个再也无法打通的空号。   ***   谢冲书的不告而别似乎并没给孟辰安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他照旧两点一线地在家和集团之间往返。   现实能残酷到什么地步,就是你想原地悲伤,它却在你背后重重推了你一把,逼迫你前行。   这一年对于孟辰安和孟氏来说都像命里犯冲,在孟宏易出事后,尽管多方疏通关系,然而相关机构在事情发酵了一个多月后的现在,最终还是给出了孟氏的初衷相违背的答复。   集团还是走向了孟辰安不愿意看到的预想困局中。   一重痛苦压抑着另一重情伤残忍地在这一年的秋季化为沉重的枷锁绑缚在他身上。   孟辰安扎进繁重的工作中,他现在需要时间去想办法化解这个死局,虽然他至今还是一筹莫展。   而今是十月,还有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如果放任下去,那么从今年年底开始,因为那份与投行的对赌协议,孟家将会逐渐被集团边缘化,直到和曾经的潘家一样彻底从S市的舞台谢幕离场。   原本各怀心思的孟家人也在这一刻有了些放下成见暂时合作的打算。   孟宏昌原本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紧急刹车差点一头撞在了前面的靠背上。   他年纪大了,被这一下惊得差点心脏骤停,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一个老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地漏着风。   他咽了口唾沫,惊魂未定地问跟了自己多年的司机:“老李怎么回事?”   司机老李擦了把额上的汗,苦笑道:“孟董,像是孟吉孟总的车。”   孟宏昌立刻按下车窗,可只能看到前方那辆轿车的车前大灯发出刺目的白光,他抬手挡了挡,不管怎样都无法看清车牌号码,不过从车型外观来看,似乎是孟吉没错了。 第54章 您要带我去哪   他怒火中烧,手指在车把手上点了十来下,最终还是没下车,他要等着孟吉过来亲自给自己一个说法。   这里离他居住的地方并不远,孟宏昌并不担心孟吉会做什么。   依照如今集团的局面,即使他俩平时斗得和乌眼鸡似的,现在也不过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不好了,对方也别想好过。   孟吉叼着根烟,一扫白天在集团人模狗样的打扮,只穿了一件铁灰色的衬衫,上面几粒纽扣也没系,露出大片精瘦的古铜色胸膛,连走路的样子都像刚喝了几两白酒,没规没矩的,让孟宏昌这个年纪的人十分看不惯。   他之前听说过,孟吉在外头玩的花样不比老五少,只是这还是几十年来孟宏昌头一回见这个老对手这副样子,仿佛这人是刚在酒吧蹦迪high过了天,还没从那种余韵中醒过神来就着急忙慌地来找他对峙。   孟宏昌嫌恶的神色在夜里并不分明,“孟吉,你干什么?有什么事明天去集团说,叫你的人让开。”   孟吉将嘴里的烟蒂吐掉,用脚踩了踩,“集团人多眼杂,有些事不好让别人知道太多。”他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周围的夜色,无所顾忌地大声道,“你看这地方这么宽敞,空气还新鲜,哪点不比你那间死板的董事长办公室好。弟弟只是想和你商量点事,你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吧。”   孟宏昌很意外,因为孟吉这个人这些年来很少会自称是他的弟弟。这家伙兴师动众地来这边堵人,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究竟想说什么?   孟宏昌对老李说:“你先下去,让孟总进车里来。”   孟吉迅速和老李换了个位置,他一坐进驾驶室就飞速地将车掉了个头,一头冲进旁边的野林子里,将他们的人甩在了身后的大路上。   车子没开出去多远,孟吉在确保周遭夜黑风高只有他们两人后,很快停车熄了火。   孟宏昌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点,他质问对方:“你到底要干什么?”   孟吉重新点了根烟,一点没顾及到车上的另一个人,他吧嗒吧嗒地抽了好几口,让尼古丁的味道彻底滑进肺部,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车里面没开灯,唯一的光源只有孟吉嘴边的一点香烟的火光,孟宏昌老眼昏花,只能勉强看清对方的鼻尖和嘴巴。   孟吉说:“二哥,弟弟有桩买卖想要拉你入伙一起干。”   “不正经的买卖我不感兴趣。”孟宏昌提不起兴趣,当下就拒绝了他。   孟吉发出一声嗤笑,“二哥,这买卖虽然算不上正经,但当年你干过一回了,一回生二回熟,这回有小弟帮忙,肯定比当年顺利,不会再出差错的。”   孟宏昌眼皮一跳,“什么当年?”   孟吉见他还在打马虎眼,也懒得再给他脸,直截了当地戳他肺管子,“你做了这么多年董事长,不会都忘了当初是怎么得到这一切的吧?宏昭哥他……”   孟宏昌松弛的皮肉随着孟宏昭名字的出现开始剧烈颤动,他死命抠住身下的真皮坐垫,才勉强稳住自己波澜起伏的情绪。   孟吉像是没发觉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初弟弟还年轻,但这几年我在两边还算吃得开,认识的人也多,很多都是些二哥看不上眼的下九流混混。诶,就是那么巧,让我遇到了那么一两个知道些细节的人。”   “啧啧啧,”孟吉继续杀人诛心,“是我见识浅陋了,没想到啊,二哥做人能那么狠,连亲弟弟都下得去手,拱手就能将他送到别人床上。也得亏我和老五姐弟三人长得不行,不然弟弟我也得去卖,屁股给二哥脸上贴金。”   “住嘴!你给我住嘴!”孟宏昌抖如筛糠,但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自己的尊严和脸面受到了挑衅而气急败坏。   孟吉摊了摊手,宽慰他说:“你放心,我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带任何录音设备,这车又是你家的,这里只有你我,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放心大胆地说出来吧,憋了十多年了,你难道还打算把这桩好事烂进棺材里?”   孟宏昌知道孟吉的为人,如果他手上没点真凭实据是不会特意跑到自己跟前来摊牌的,但他嘴上还是不肯承认,“你不要胡说八道。”   “放宽心,我说了这次是打算找你合作的,你先听我说。”孟吉将最后一口烟抽完后掐灭,脸彻底融入了无尽的暗色里,“集团当下的困境你我有目共睹,不知道二哥想到解决的方法了没有?”   孟宏昌冷笑不说话,他铁了心不去应和对方任何的胡言乱语,以免被抓住新的把柄。   “弟弟不才,想到了个办法,当然这也是和二哥学的。”许是觉得车里太闷,孟吉索性将车门打开,一股新鲜的冷空气立刻灌了进来,孟宏昌往里挪了挪位置,等着听他后续没说完的话。   “二哥,当年你能为了巴结谢氏给亲弟弟下药,将他拱手送人,而今还有那个魄力为了孟家为了集团将亲侄子送上谢承洲的床吗?”   ***   这天早上,祝淮来接孟辰安去集团,两人刚出电梯,就在楼下碰见了章助理。   孟辰安还记得他,之前和谢承洲的车撞了,后续修理索赔都是章助理出面代办的。   现在他突然出现在小区,实在出乎孟辰安的意料。   章助理见人就笑,说:“孟总,早上好。”   “你这是?”   章助理说:“谢先生就在外面,想见您一面,我们来的不唐突吧?”嘴上询问是否唐突,手脚上的动作倒是快,他一闪身就挤开了祝淮,推着轮椅朝住宅楼外走。   祝淮一不注意就被抢了活,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衣食父母已经被这个空降的什么章助理给带走了,他连忙追了出去就怕把老板也给弄丢了。   谢承洲的车就停在门口,车窗开了一半,正在打电话,当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就立刻挂断了通话,推门出来朝孟辰安走去。   章助理很有眼色地停下了脚步,并且往旁边站了站。   谢承洲绕到孟辰安身后自然而然地推着他来到车旁,他打开车门,朝里做了个请的姿势。   孟辰安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这人一大早过来找自己的目的,他疑惑地看着男人,“您要带我去哪?”   “去一个对当下的你来说至关重要的地方。”谢承洲似乎在赶时间,他干脆不再等人同意,直接上手托起对方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一旁的章助理连忙上前用手挡住车门顶以免孟辰安磕碰到。   “谢先生?”   谢承洲将人放好,给他系上安全带,又把门关上,他掖了掖西装外套,绕到车子另一边坐了进去。   祝淮完全傻眼了,眼看着章助理将轮椅折叠好放入后备箱,他连忙拉住对方,问道:“兄弟,这是演哪一出啊?谢先生要把孟总带到哪里去?怎么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   章助理并不知道他“卧底”的身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人脑子有病,谢承洲想要做什么还要和你个毫不相关的人打招呼,真是笑话。   “不知道,请让开。”章助理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推开他坐进了副驾驶。   祝淮被汽车尾气呛得在原地咳嗽了好久,自己两条腿怎么说都跑不过人家四个轮子的,他急得跳脚,又无济于事。   只能寄希望于谢承洲轻拿轻放,有借有还,千万别趁人之危干些禽兽的勾当。 第55章 及时止损   车子驶出小区在宽阔的道路上疾驰。   孟辰安在等着谢承洲解释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   孟辰安的状态算不上好,除去那些谢承洲本不该知晓的隐私,光看他外表与上次在J城餐馆见面比,又憔悴了许多。   谢承洲刚抱过他,怀里轻飘飘的,像是携起一片柔软的花瓣,他有些心疼,又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只有受过剜骨剔肉的痛楚,才能彻底与过去的感情、过去的人划清界限,才能有开始经营一段全新恋情的可能。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可人都是自私的,他自信在不久的将来能抚平孟辰安的情伤,给予他补偿。   只要他甘心情愿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谢先生?”孟辰安见他一直沉默地盯着自己,疑虑顿生。   谢承洲收回目光,突然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   孟辰安有点意外对方的直接,他不是没照过镜子,知道自己这些天的状态有多差,他整晚整晚的失眠,精神上饱受的折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他微偏过脸,轻轻地“嗯”了一声,自己为了集团忧虑操心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他也懒得在男人面前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刻意隐瞒。   毕竟现在孟氏的危机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我不是指你的身体状况,而是你的感情生活,我这样说有冒犯到你吧?”   孟辰安吃了一惊,蓦然瞪大了眼睛。   谢承洲轻笑出声,觉得他这个惊讶的小表情莫名的可爱,他的手为此有点痒,想要亲自上手捏一捏,“你虽然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但你身上的悲伤多得快要溢出来了。你失恋了,对么?”   “谢先生!”这回孟辰安真的有感觉被冒犯到,他向来公私分明,会尽量不让私人情绪影响到工作,可是现在突然有个人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粉饰过的太平戳穿,换做是谁都会生气。   谢承洲却不知道适可而止这四个字究竟怎么写,他继续在危险的边缘试探,“辰安,从我们认识到现在,你总共生过我两次气。一次是在盛荣的酒会上,一次是现在。”   孟辰安记得似乎是有这么回事,那次在刘总家的酒会上,自己向男人开口寻求合作,当时对方态度很不屑,说的话也不中听,事后他确实很生气。   他还记得酒会后谢……来接自己回家……   想到这儿,孟辰安更加低落了,只是他自个儿还没意识到。   谢承洲瞳孔中的冷冽一闪即逝,他知道孟辰安这样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对方一定是又在想谢冲书了,“上次是因为我说了令尊的不是,所以你生气。这次呢?这次又是因为我影射到了你特别在乎的人所以生气,对不对?”   孟辰安说:“这是我的隐私,您越界了。”   谢承洲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你这么嘴硬,是不打算知道心里那个人的下落么?”   “什么?”   谢承洲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孟辰安所有的注视,虽然对方是因为别的男人,可那又如何呢?他迟早会将谢冲书从孟辰安未来的人生里驱赶得无影无踪。   男人放下诱饵,等着他的鱼上钩,“谢冲书,对么?他的消息你不想知道?”   “为什么……”孟辰安难以置信。   谢承洲怜悯地说:“我姓谢,他也姓谢,你不可能没怀疑过。”   “可是……”他当然怀疑过,可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俩的关系,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然而这个世上的事就是有这么多的巧合与意想不到。   谢承洲捅破了这层谢冲书一直没有捅破的窗户纸,“谢冲书是潘筱云带来谢家的孩子。所以,我俩是继父子关系。”   孟辰安彻底呆住了,他虽然曾经怀疑过谢冲书和谢承洲是否认识,但也最多猜想他们可能是远亲关系,从来没有把谢冲书和谢承洲那个传闻里的继子联系到一块儿。   他忽而想起谢冲书不经意地几次谈起过他的家庭,还有那次清明节他偶遇谢承洲给亡妻扫墓,后来又在停车场遇到了来给母亲扫墓的谢冲书。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其实那么多细节有迹可循,是他当局者迷地忽略了那些疑点。   一想到曾经有那么一两次,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谢冲书硬是没有戳穿这层关系,故意装陌生人。   所以,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在瞒着自己的?   为什么这种事是谢承洲来告诉自己,而不是谢冲书本人?   孟辰安心绪难平,原来自己对谢冲书这个人根本不了解。   他嘴唇颤了颤,脸上褪去了唯一的血色,他的骄傲本不该放任自己向旁边的男人寻求谢冲书的下落,可在几番挣扎后,他还是抱着就算是不可挽回的恋情也要弄个明白的心态,开口问道:“所以他人在哪里?”   谢承洲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在手机上拨了一串国外的号码等待对面接听。   电话等了许久才被接通,“喂?谢叔叔。”   谢冲书的声音伴随着巨大且极富节奏感的舞池背景音从扬声器里清晰地传了出来,孟辰安全身的血液都为此飞速地冷却凝固。   一直在关注他的谢承洲却没感到多少快意,他见孟辰安只望着屏幕不说话,只能接过谢冲书的话头开口应了一声。   算起来,这个时候谢冲书那边是午夜才对,看样子,去了国外没几天,对方已经找到了新的乐子。   只听一串快速的脚步声哒哒哒地踩在每一个音符上,那些激烈的仿佛能将灵魂抛上九霄的音乐逐渐远去,但孟辰安和谢承洲两人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两三句暧昧搭讪的异国话语,有男有女。   谢冲书没有完全拒绝,用英语暗示他们稍等,他每说出一个单词,孟辰安眼尾的红色便更深一分。   对方很快找到了一处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接电话,他问谢承洲:“谢叔叔,您这个点打我电话,是有事?”   谢承洲的视线紧盯着那两抹红色,敷衍地回答继子的疑惑:“抱歉,我忘了时差。你走了没两天,还习惯吗?”   谢冲书顿了顿,又很快笑着说:“挺好的,您放心,我还交到了些新朋友。”   至于到底是怎样的朋友,谢承洲没有多问,留个白让人浮想联翩才是最致命的。   谢承洲觉得自己作为继父该关照的话还是要按照流程提醒一下,这也是看在死去女人的面子上,外加故意做给孟辰安看的。   他假模假样地扮演着一个关心孩子身心健康的长辈,事无巨细地叮嘱他在国外不能迷失自我,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对面的谢冲书明显有些不耐烦,但因为是谢叔叔,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听下去,可他的心不在焉和敷衍的态度还是跨过大洋精准地被传达了过来。   谢承洲嘴角的嘲弄若隐若现,说出来的话又字字苦口婆心,原本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被一声出其不意的“啪嗒”响动打断。   然后又是两声“啪嗒”,将其他的声音全部拦腰斩断。   车里静悄悄的,电话那头的谢冲书似乎也听到了,疑惑地问:“什么声音?”   谢承洲收敛住惊讶的神色,违心地回答:“下雨了。”他掌下的手比他的小许多,此时冷得像一团雪。   “哦。”谢冲书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落寞,“S市又下雨了么?下雨真好……”接着便是无言的沉默。   这通跨国电话必须马上结束,谢承洲想,他又和谢冲书敷衍了两句就立刻挂断了电话。   按键的手指碰到了屏幕上的水痕,那股灼人的温度令他战栗。   他左手指尖滚烫,右手握着一捧雪,两种温度在他身上交汇,他再次知晓了什么是煎熬。   孟辰安快速地抽回手,抹了抹眼角,转过头看窗外单板的风景。   他很快收住了眼泪,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哽咽。   直到车子平稳地停下,孟辰安似乎又变回了他冷静自持的样子。   谢承洲说:“到了,下车吧。”说着他先自行下去,然后阻止章助理越俎代庖的行为,亲自为孟辰安打开了车门,他伸出手,说,“现在的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侧过身,让孟辰安能看到他身后的私立医院大楼,谢承洲笑道:“还记得我说的话么?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亲自押送你来医院复健。辰安,你不是又一次了,是一而再再而三。我说过我会找人治好你,你如果不配合就是故意要我失信于你。”   孟辰安心虚地攥紧衣物,不敢直视男人的眼睛,狡辩道:“最近事情太多,下次不会了,您不必这样特地……”   谢承洲再次将他捞到怀里抱出车子,他没有像刚才那次一样迅速地将人放下,反而还故意悬在半空掂了下轻重,“不管你是打算去国外找他挽回这段恋情,还是彻底放下,前提是,你,孟辰安,必须要尽快恢复健康。”   他弯下腰将人放进轮椅里,单膝半跪下来为孟辰安的腿盖好薄毯,“人需要爱情是为了得到快乐,如果投资回报率没有达到预期甚至还血本无归,明智的人应该怎么做,你知道答案的,对么?”   “及时止损……”   “没错,放弃这个项目,”谢承洲直起身站到他身后,推着他缓慢地朝前走,“寻找更优质的方案……”   孟辰安低头一笑,将剩余的情伤纳入心底最深处,再也不让外人窥探到分毫,他披上铠甲,再次无坚不摧,他说:“谢谢您。”   孟辰安复健的时候,谢承洲一直站在门外。   复健的过程很艰难辛苦,对方无暇顾及其他,以至于男人能以最肆无忌惮的目光全程注视他。   回去的路上,孟辰安有些精力不济,没多久就睡着了,车虽然开得很平稳,但在经过被大型货车压出的坑时车身还是发生了颠簸。   谢承洲飞速伸出手贴在车窗上,孟辰安的头在下一秒磕在了他温热的掌心里。   他温柔地扶着孟辰安的上身轻轻靠在了自己肩膀上,双手拢住了对方冷冰的指尖。 第56章 年会和老同学   到了十二月初,孟宏易的事大致尘埃落定了。他的老婆女儿紧急出售了一批资产拿来归还集团,但几年的牢饭还是跑不掉的。   两个女人又来闹了几回,孟宏昌这只老狐狸干脆装病,在疗养院里住了大半个月,外客一律不见。   眼看孟琼洁她们转移阵地要来找自己麻烦,孟辰安也有样学样,开始勤快地往医院跑,美其名曰,他这个残废还得多努力才能独立行走,五叔的事他也无能为力。   私下里他将之前关于孟宏易雇人在商场制造事端的证据一起交了上去。   至此,他自认为与五叔之间的恩怨全都了结了。   因为谢氏那边对于早前的合作协议没有提出异议,集团表面暂时仍旧能维持死水般的平静。   临近年底,各种年会性质的活动层出不穷。   今年因为腿伤,孟辰安变得格外低调,大多这类的出席邀请都被他推了,只是月底本地商会中的几个大佬牵头举办的一场年会倒是不好再推脱。   孟辰安仍旧让祝淮陪同自己出席,在和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打过招呼后,他便不愿意再往人堆里扎。   早在刚进场时,他就看到孟宏昌和孟吉两人前后脚的出现。   虽然在场大多数人今年看了不少孟氏的笑话,但大家都是商海里打滚的老油条,该做的表面功夫谁都不会落下,倒也显得热热闹闹,你好我好的一片太平融洽。   谢承洲是今晚当之无愧的主角,他来得很晚,几个七老八十的商界大拿都很给面子地与他平辈相交。   年会中途,举办方还诚邀他上台致辞,谢承洲说的并不多,却不会影响所有人将鲜花、掌声投注在他身上。   S市上流中的名利、金钱、权势,这个男人至少占据了一半多。   也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的蠛虫前赴后继地想要讨好于他。   孟辰安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成为这群人追求利益道路上的牺牲品。   而这群人还是他的血脉至亲。   只能说他和敌人将心比心,以为他们即便有私心但还是存在道德底线的想法,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起初是跟在自己身后的祝淮突然吃坏了肚子频繁跑洗手间,在这个间隙他遇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他们曾经是国外留学时期的校友,因为都是华人,加上专业也相近,那几年关系处的还不错。   回国后,因为对方不在S市发展,才逐渐生疏了。   孟辰安和这个叫贺温茂的老同学聊了几句,才知道前不久他被本地的一家大型企业高薪聘请做了职业经理人,他来年会也是想借此机会在S市的名流中露个脸。   他俩当年本就志趣相投,多年不见,贺温茂又是个风趣健谈的性格,不过几句想当年追忆青春很快就拉近了关系。   贺温茂拿了两杯酒,借着递酒的空挡暗戳戳地指了指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一个满脸横肉,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说:“那个就是我现在公司最大的股东,我的大老板。”   孟辰安喝酒的动作顿了顿,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贺温茂竟然是在给这人管理公司。   这个人,S市很少有人不知道他底细的,是个常年在八卦媒体的花边新闻里占据一席之地的男人。   外头玩得很野,手段也狠辣,据说手上沾着人命,身家不干不净,总之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别人的选择,孟辰安不想干涉,他很快藏住了情绪继续和老同学聊起了近期的一些业界新闻。   可没想到更让他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他的堂妹孟琼洁竟然出现在贺温茂的老板夏康鹏身侧,还亲密地挽着对方的胳膊摇曳生姿地来到自己面前。   她娇俏地靠在对方身上,胸前的弧度有意无意地蹭在夏康鹏的手臂上,说:“这位就是我的堂哥,孟辰安,今晚是你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怎么也要喝一杯吧。”   孟辰安不适地皱了下眉,没有吭声。   夏康鹏的视线黏腻得像是两条鼻涕虫,鸡皮疙瘩在这样的目光下冒了一大片,他笑起来也显得凶神恶煞,给人的感官很不好,“孟总,久仰大名。”他直接无视了孟辰安手里的酒杯,又从身后侍应生的托盘上拿了两杯酒递了其中一杯到他眼前。   贺温茂知道夏康鹏的德行,想说点什么调和一下,却被对方凶狠地瞪了一眼,警告道:“贺总,你吃的可是我锅里的食,我现在不过是要和孟总喝一杯,你也要管?公司的事还不够你管?”   看来这人是孟琼洁特意找来要自己好看的,孟辰安知道这酒自己是不喝也得喝了。   他伸手接过,却没想到对方存心找麻烦,牢牢地捏住杯梗不放手,粗短的手指还若有似无地从自己手上反复摩擦过,滑腻腻的像是和一块肥硕的猪肉接触,让他有些反胃。   孟辰安不是一味息事宁人的性子,当下就抽回了手,玩味地说:“夏董似乎也不是诚心要请我喝酒。”   夏康鹏哈哈大笑,手指下意识在杯身上来回剐蹭,像是将其当做刚才细腻触感的代替品,他将酒杯递给孟琼洁,色,情地顺手摸了摸女孩的耳垂,说:“小洁就代我跟孟总喝一杯。”   孟琼洁顺从地接过两杯酒,一点看不出平日里的娇蛮不讲理,恭恭敬敬地递到堂兄面前,经营着一副兄妹和睦的假象,“辰安哥,小妹敬你。”   这回孟辰安顺利接过了酒杯,他晃了晃杯中半透明的酒液,从颜色、质地上看,和孟琼洁手上的没什么分别,他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刚才站在夏康鹏身后的侍应生。   对方已经走远,托盘上剩余的酒杯在行走间微微晃荡,没什么可疑之处。   他安下心,和这个难缠的堂妹碰了碰杯壁,小心地抿了一口,然后歉意地对夏康鹏说:“不好意思,我的腿还在用药,不能多喝。”   夏康鹏状似大度地挥了挥手,一把搂住孟琼洁,诱哄道:“既然你堂哥不行,剩下的小洁一起代劳吧。”说着算得上粗鲁地抢过孟辰安手上的杯子,将里面剩余的酒液倒在了女孩半空的酒杯中。   孟琼洁也不推辞,还挑衅地望了孟辰安一眼,对这酒被别人曾经碰过的事一点不介意,爽气地一饮而尽。   夏康鹏叫了声“好”,心满意足地带着人走了,可没走多远突然不怀好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被这粘稠到快要化出实质的眼神恶心到了,孟辰安胃里的不适更加猛烈。 第57章 中招   贺温茂关切地问:“你还好吧?”他为刚才自己没有解围感到愧疚,“对不起,没帮上什么忙。”   孟辰安并不计较这些,贺温茂有自己的立场,况且他即便强硬地插手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忍着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抬腕看了下时间,他有点担心祝淮,对方这趟洗手间去的也太久了。   他只能对贺温茂说:“我助理还在洗手间,能帮我去找一下他吗?”   “你等着。”贺温茂拍了拍他肩膀离开了宴会厅。   贺温茂走后,孟辰安一个人待在角落里,他看到最前方谢承洲被人群围追堵截着离开了大厅。   现场来了不少媒体,那些人的长枪短炮一个个瞄准了他,闪光灯宛如极昼,光灿灿地将他周身围出一座移动炮台,令人望而生畏。   孟辰安被那片白光耀花了眼,视野被重叠的色块遮挡,起初他以为是疲劳和酒精的双重作用产生的不良反应。   可很快,他就感到原本冰冷的腹部里出现了一簇火苗,它将那股冷硬的滞涩感烧化了,熔成滚烫的铁水,沿着血管脏器不停翻涌倒腾,没多久,他便浑身浴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   他想起那杯酒,知道虽然留了心眼,最终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   他必须立刻离开!   孟辰安手附上轮椅,他很不安,清楚地知道对方一定还有后手等着自己,他不能在这边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手数次从两侧的轮环上滑落,力量也随着药性的进一步融合被抽干,因为急切,他还差点从轮椅里跌落下去,然后被一双冷冰冰的,犹如蝮蛇一般的手托住了身体。   孟辰安勉力去看,只能识别出面前这人红黑色拼接的侍应生制服,这人一晃来到了他身后,推着他出了一角的小门。   孟辰安无力地瘫倒在轮椅里,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自己越发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对方的脚步声,在静谧、幽暗的消防通道里被无限制放大,一下一下地让耳膜不断鼓胀。   他仿佛是在梦魇中溺水,不管他怎么挣扎,实际上没人能听到他的求救。   身后的人很小心,走的路也都是阴暗隐蔽的通道,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   忽然,孟辰安感到自己不再被推着往前移动,而是停了下来。   他拼命维持住意识思考脱困的办法,却感到自己被人像扛麻袋一样倒栽着提起,然后扔在一堆柔软的山包里。   根据触感来判断,似乎是酒店客房换洗的床上用品。   这是台保洁推车,总体材质还算结实,在塞了半车被子床单,藏了一个大活人后,又被人在上面加盖了两床被子,直到把人隐匿得密不透风,那个侍应生才又推着车走过专用通道搭乘货梯来到酒店客房那一层。   孟辰安被困在厚实的寝具里,洗涤剂的味道因为近距离接触变得异常刺鼻,他很快被捂出一身热汗,和因为药性激发的冷汗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更让他惊惧的是,他发现自己身下的某处有抬头的趋势,如果现在还没意识到自己中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那么他干脆蠢死算了。   孟辰安从未碰到过这样的危机,他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这么害怕过。   他想起刚才夏康鹏回头看自己的那一眼,开始心生绝望。   侍应生推着保洁车在一间客房门口停下脚步,他将房卡插进卡槽,在“嘀”的一声后房门应声而开。   他打开开关,吊灯璀璨的光晕照亮这间套房的角角落落,里面空间很宽敞,大概有百十来平,家具、装潢、摆设,每一处都渗透着奢华精致的格调。   保洁车也被推了进去,门一关,外人再也无法窥探到里面的秘密。   侍应生沉默地将最上层的被子掀开,将人从里面抱出来扔在了卧室里的双人大床上。   孟辰安身上冷热交加,他中的药药性猛烈,令他浑身泛着不正常的酡红,他蜷缩着身体,像是一尾煮熟的虾,意识已经开始呈半模糊状态。   侍应生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会儿,才推着车原路返回。   刚到走廊,一个身材肥硕、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半搂半抱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迎面走来。   两人腻腻歪歪地在外面已经有些情难自已的模样,女孩汗流浃背地缠在男人身上,宛如一株柔弱无骨的藤蔓。   秉承着客人的隐私不能随意窥探的原则,侍应生往一边的墙壁靠了靠,微低了头匆匆与这两人相错而过。   ***   孟吉自从与孟宏昌合作打算坑大侄子一把后,就一直在等这一天。   孟宏昌这老小子果然没少做这种缺德事,经验老道地提出要在这么一个场合促成好事,理由是人多好办事,只要安排得巧妙,没人会怀疑到他们这两个叔伯身上。   为了表明诚意,药是孟宏昌通过地下渠道买的,人是孟吉花钱买通的,这样将自己的把柄递到对方手上,才能最大程度地防止双方反水。   他们互相利用合作的同时还不断地在防备着对方。   年会进行到后半程,在谢承洲上台致辞后,孟吉就看到孟宏昌这只老狐狸提前离了场。   这是他俩事先约定好的暗号,表明一切准备就绪。   照道理他也得尽快找个理由开溜,不过他生性多疑,想等收买的人过来确定了万无一失后他才能安心离开。   他守在宴会厅的走廊外,装作抽烟的样子耐心等待,却始终没等到那个侍应生回来,他记得自己明明叮嘱过对方,一旦将人送到谢承洲休息的客房,就回来和他碰头。   年会的主办方给很多重量级的大人物都订了专属套房,准备了午夜场的活动。   孟吉一直认为,只要谢承洲进了那间房,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承了自己这份讨好的情谊。   因为迟迟等不到人,他越发烦躁地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烟屁股抽了一地。   他没等到要等的人,却看到两个眼熟的家伙勾肩搭背地从外头回来,醉眼迷蒙地说着各种荤话,显然喝了不少,连说话都像是舌头打了个结,瓮声瓮气的。   孟吉认得他们,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就是这黄汤灌多了难免失了品格。   要是平常,孟吉还有心情和他们打个招呼,可今天情况特殊,他便懒得搭理他们。   这两人从旁经过时,还在肆无忌惮地聊着刚才看见的八卦,很多不堪入耳的字眼就连孟吉这个玩得很开的人都有点听不下去。 第58章 千钧一发   他原本想离他们远一点免得污了耳朵,然而当“孟家的小女表,子”、“老子刚吃牢饭”、“骚里骚气”、“夏康鹏”这些关键词落入孟吉的耳朵里时,他就无法淡定了。   他是知道孟琼洁今晚会来酒店里,因为这个小妮子也是他和孟宏昌计划里的一环。   孟辰安这个大侄子的难对付程度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坑了他,就是结下了大仇。   酒店里鱼龙混杂,他俩叔伯又谨慎地早早避出去,为的就是减少自身的嫌疑。   但那小子精明聪慧得很,就怕他真查出些线索来,事后和他们鱼死网破。   反正老五这个成事不足的家伙进去了,干脆就为孟家发挥最后的价值好了,通过他那个单蠢的女儿将下了药的酒亲手端给孟辰安喝来转移视线。   要是最后真的不死不休,也是大侄子和老五家的你死我活。   可现下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孟琼洁会和夏康鹏那个人渣混在一块儿?   孟吉对危机一向敏锐,他在听到这则八卦后开始惴惴不安。   他掐灭了烟蒂扔在了盆景里,一把拉住一个扛着摄像机匆忙跑过的记者问道:“谢承洲人呢?你们不是在采访他?”   记者的方脸在听到这话后迅速垮了下来,一脸憋屈地骂道:“跑得比兔子还快,愣是一个问题都不回应,采访个屁!现在人估计都在回家的半道上了。”   “什么!?”孟吉一急,手上就没个轻重,将人家记者的领口揪成一团,“你说谢承洲走了?”   记者差点扛不住肩上的大家伙,要是把设备摔了够他回单位喝一壶的了,他见这人西装革履派头还挺大,嘴上不敢得罪,只能坦白地说:“是啊,早走了。”   孟吉甩开记者就给孟宏昌拨了个电话,结果只有冰冷的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妈的!”孟吉脾气上涌,他扯开领带叉着腰神经质地来回走动。   孟老二这个老王八不会是存着别的心思吧?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抹了把冷汗,决定去楼上看看情况再说。   然而他还没走远,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阴沉着脸迎面跑来,又快又急,宛如一道小型飓风,在和孟吉擦肩而过的时候,重重地撞在了一块儿。   孟吉捂着又痛又麻的肩膀,脱口而出一句国骂,那个男人和他身形相当,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他像是火烧眉毛了,连句道歉都嫌烫嘴,眼神都没留一个就风风火火地跑了。   “艹,你妈要嫁人?急着喝喜酒啊!”孟吉本来就一肚子火,朝着那人背影破口大骂。   他骂骂咧咧地走到电梯口,四部电梯都停在不同楼层,预计还要等上好几分钟。   他又不信邪地给孟琼洁打了个电话,结果无人接听。   如果刚才还只是起了疑心,现在诸多巧合下来,孟吉已经信了七八分。孟宏昌一定背着自己还谋划了什么,打算踹了自己单干。   孟吉不惮于用最险恶的心思去揣测这个老家伙的意图,如果自己不尽快搞明白并想办法阻止,很可能不仅得不到什么好处,还要替这个老王八背锅。   他越想越焦灼,烦躁地按了十来遍电梯按钮,简直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电梯一到楼层,孟吉就闪身进去,按了16层的数字键。   就在电梯门即将闭合的时候,突然一双手卡了进来强势地扒开,一个男人等不到门完全打开就侧着身体挤了进来。   孟吉一看,竟然就是刚才那个撞了自己的男人。   对方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去按16层的按钮,在看到这个键已经被按亮后愣了愣,转过身来给了孟吉今晚上的第一个正眼。   孟吉被他的目光惹得更为光火,“你看什么!”   青年突然问他:“你是孟吉?”   “知道还问!”孟吉口气很不好,像是随时能生吞了对方。   青年皱了下眉,仍旧拿着手机在接听,他基本很少发表意见,只是偶尔以“是”、“好”这类简短的字眼来回复电话那一端。   在再次回答了一个“是”后,青年别有深意地抬眼看着他,还不等孟吉发作,突然将手机递到他面前,说:“谢先生有话要对你说,接电话吧。”   青年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主动接过去,烦躁地“啧”了一声,干脆强硬地将手机塞在他手里,自己靠在电梯轿壁上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在震惊后,孟吉只觉得手里的金属疙瘩格外烫手,他猜不准谢承洲和面前的青年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突然要求自己接电话,难道对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宛如是在冰天雪地里被人兜头浇下一桶冷水,从脑袋顶一直凉到了脚底心,孟吉想不通究竟是哪一环出了差错,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电话那头的男人对迟迟得不到回应很快耐心尽失,他冰冷地重复了一遍孟吉的名字,即使因为没开免提声音并不高,但传到孟吉耳朵里却和魔鬼的低语没有分别。   额角淌下一滴冷汗,孟吉抖着手将手机靠近耳朵,“喂?”   听筒里谢承洲的声音如假包换,让他想起那晚在荒郊,对方将烟灰弹落在自己鞋边时的脸,“孟吉,你最好祈祷能立刻找到孟辰安。但凡他受到一点伤害,今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你老婆、你儿子,三个人,一个都逃不掉,明天日出前,我会十倍百倍地让你们也跟着尝尝滋味,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如果接电话之前,孟吉还抱有一点侥幸心理,那么谢承洲这番话直接将他架上了刑台,脖子里冷飕飕的,像是被穿了无数个孔,成了个漏风的筛子。   完了,他摸着脖子想,谢承洲果然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了自己原先的打算,也洞悉了一切变故,甚至知道的可能比自己还多。   他冷不丁打了个摆子,脑海里响起那晚对方关于“有妻子,则慕妻子”的言论,他冷汗刷刷直下,越流越多。   原来自己一开始的想法就是错的。   他被巨大的恐慌阴影所笼罩,下意识抓紧手机,“谢、谢先生……你……你难道……”   谢承洲说:“孟吉,一刻钟后我要是见不到一个完好的孟辰安,你的下场只会比孟宏昌更惨。”对方不等他反驳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只剩短促的“嘟嘟”声伴着孟吉心脏剧烈的跳动,像是死亡倒计时的分秒流逝。   一滴冷汗缀在孟吉的鼻尖上要掉不掉,因为出汗,他的脸显得格外亮堂,宛如一瓦老式灯泡。   也就在这时,电梯到了16层,门朝两侧缓缓打开,青年率先走了出去,回头似笑非笑地催促他,“走吧,孟先生。”   孟吉觉得16层的走廊地板是棉花做的,不然为什么踩上去软绵绵的,虚得慌。他从电梯里迈出一只脚,因为忌惮谢承洲,不得不赶鸭子上架地和这个脸生的青年上了同一条贼船。   青年像是没看到他的不自然,快速说道:“我叫贺温茂,是辰安的老同学。辰安的助理吃坏了肚子也是你们干的好事?”   孟吉不吭声,算是默认了这回事。   贺温茂冷笑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孟先生果然古道热肠,甘心替人做了嫁衣。”   孟吉被他讽刺后脸皮涨得通红,他咬了咬牙,抬脚就往前走,又被对方扯住了西装外套。   贺温茂朝另一边指了指,说:“夏康鹏的房间在那边才对。”   孟吉现在听不得“夏康鹏”三个字,关于这个人,他过去不是没听说过一些荒唐的传闻,这人脏得很,心脏,手也脏,据说最喜欢年轻鲜嫩的漂亮男女,还玩死过人。   一想到自家大侄子那张脸,孟吉差点软倒在地上,他扶了一把墙,心脏都要被自己遐想出来的事态发展吓得骤停。   谢承洲的警告犹言在耳,孟吉立刻跟上贺温茂,就怕晚了一秒后自己就要跟着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停在一间客房门外,贺温茂早在走出电梯时就收到了谢承洲发来的消息,对方动用了点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了夏康鹏的房间信息。   贺温茂按了好几下门铃,孟吉贴在门板上偷听,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店设施隔音效果太完美,里面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贺温茂抬手拍门,还是无人应答。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不约而同沉了下来。   孟吉一咬牙率先朝门撞了上去,只一下半边身体就麻了,他忍着痛一下接一下地继续撞门,贺温茂很快也加入了他。   两个男人一起撞门的动静不算小,像是两道闷雷不间断地落下,又被长长的走廊放大了无数倍。   好在这一层几乎被年会的主办方包圆了,现在下面宴会厅里还没散场,导致这层楼没几个人。   即便是听到了动静,有人悄悄开门出来,也没有大肆声张,毕竟认识孟吉和贺温茂的大有人在,一看这架势就不是小事,谁都不笨,都等着伺机而动先观望再说。   两人一连撞了几十下,痛得几乎失去了知觉,门仍旧纹丝不动。   孟吉一拳打在门板上,“艹,电视剧里演的都是假的,这破门这么结实,光靠我们俩根本进不去。喂!你就没搞到房卡?”   贺温茂心里同样着急,只是他发泄情绪的方式比孟吉要温和许多,他冷笑着挖苦道:“还要感谢孟先生你们办事效率高,谢先生和我没那个时间去搞房卡。”   孟吉警惕地绷紧了全身皮肉。   贺温茂这人也不知是什么来路,虽然口口声声自称是孟辰安的同学,却又是谢承洲的人,他现在来找人,按吩咐办事的成分多过同窗情谊。   万一事态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对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责任推卸到自己身上,加上他孟吉今晚原本就是和孟宏昌狼狈为奸,自己这个源头就是原罪。   在他们看来,多一桩少一桩罪过没什么不同,反正都是死,死的同时让自己替他们背个锅又怎么了?   孟吉气急败坏,真是流年不利,孟宏昌那个老畜生利用欺骗自己也就罢了,如今连个后辈都敢骑到自己头上了。   现在都不知道是大侄子比较衰,还是他孟吉更倒霉。到头来,到场真心要救他的,竟然还是自己这个不怀好意的叔叔。   孟吉眼睛都红了,他暴怒地推了贺温茂一把,骂道:“翻旧账也得等你老板来了再算,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自己能讨得了好?聪明人就少说多做。光靠嘴炮能轰开门的话,你就只管对着它咧咧。”   贺温茂嗤笑一声,开始给谢承洲打电话。   孟吉不信邪地继续撞门,他又撞了将近十来下,突然听到门背后有很细微的声音,他一喜,以为是锁扣终于松动了,顿时信心大涨,深吸一口气发了狠地再次撞在了门板上。   一声巨大的“砰”,孟吉只觉得上半身一轻,被惯性带着就朝里面栽。   他稳住身形,手抓住门框,然后回头朝还在打电话的贺温茂吼道:“快!门开了!”说着不等对方应答自己率先就冲了进去,然而他走得太急,连路都没看明白,就被绊了一跤,摔在了室内铺设的长毛地毯上,啃了一嘴的毛。   孟吉下意识踹了那“障碍物”一脚,就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呻,吟,他回头一看,发现横在门口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正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大侄子。 第59章 别怕,是我不好   贺温茂就在这时冲了进来,还没忘顺手带上门,他扶起孟辰安,只见怀里的青年红霞满面,呼吸断断续续,偶尔还有几声急促的喘音,贝齿紧咬,做工精致的衬衫被撕扯得零零碎碎,如同一块破布挂在身上,裸,露的脖颈、胸膛上除了几枚暧昧的粉色印记还有大片的淤青和被殴打的伤,脸颊、额头上也有撞伤和被打的痕迹。   更令人心惊的是孟辰安的胳膊,血糊糊的一团,皮肉里渗着玻璃渣朝外翻卷着,十分可怖。   孟吉爬着凑过去,看到大侄子这副狼狈凄惨的模样,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器官都跟着在叫嚣,他瘫软地坐在地上,心想自己恐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贺温茂想看他究竟还伤到哪里了,还没碰到衣襟,孟辰安突然抬手碰上了他的脖子。   贺温茂垂眼一看,心跳骤快,只因孟辰安手里竟然握着一片玻璃,血淋淋的也不知被攥在手里多久了,此时锋利的一角正紧紧贴在贺温茂的颈动脉上,只要稍稍用力就会血溅三尺。   “辰安……你看看清楚,我是谁。”对方被药性摧残得已经分辨不清眼前的人,贺温茂不敢轻举妄动,连忙举起手以证清白。   孟辰安听不见看不见,只知有个人靠近自己,令他很不安,他没有收回武器,仍固执地抵着对方的脖颈,只要对方再做出一点不合时宜的举动,他就要他和夏康鹏一个下场。   贺温茂和孟吉都不敢再碰他,三人就此陷入了僵持,直到门板被人一脚踹开,谢承洲裹着一身风雨欲来走进了客房。   男人没有给另外两人一个多余的眼神,他抬脚用皮鞋尖踢了贺温茂一下,命令道:“滚!”   不等对方让开,谢承洲已经蹲下身将孟辰安捞进自己怀里。   “您小心!”贺温茂刚要提醒他,碎片已经擦着谢承洲的下颚线飞速划过。   男人坚毅的棱角立刻被血痕勾勒出更为深色的轮廓,他却像察觉不到疼痛一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扣住孟辰安的手,夺走玻璃片随手扔了出去。   沾了血的碎片在撞上门板的刹那再次四分五裂,在表层留下一个个细小的凹坑后散落在地毯上。   孟辰安的情绪很激动,他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男人,谢承洲握住他的手与他五指相扣,将他整个人紧紧按在自己怀里,用力之大仿佛要将人镶嵌进自己心口最炙热的地方才肯罢休。   谢承洲隔着血污亲了亲孟辰安的手,温柔地安抚他,“别怕,是我不好,一切都过去了,我带你走。”他脱下风衣外套,将人裹住后打横抱了起来。   在离开房间前,他锋利的视线掠过后面双人大床上不知生死的男女,孟吉感觉到男人周身的气场为之一肃,像是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在平静的海面蓄势待发。   谢承洲说:“剩下的事你们看着办。”说完带着人走了。   孟吉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被贺温茂提溜了起来,他刚要破口骂人,就被对方生拉硬拽着来到了卧室的床边。   当看清床上躺着的一男一女的脸时,孟吉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战战兢兢地伸出一根手指探了探女孩的气息后,因为突如其来的惊惧差点栽倒在他们身上。   那个浑身赤,裸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孟琼洁,她脸上的红潮还未彻底消散,神情半是痛苦,半是愉悦,身上遍布暧、昧,凌。虐的痕迹,下,体处泥泞一片,白‘’浊里沾着血污,惨不忍睹。   她已经死了。   不论是呼吸还是脉搏都毫无反应。   孟吉没想到,不久前还被自己和孟宏昌算计的女孩就这么没了。   还是死在了别人的床上。   比起孟吉的又惊又怒,贺温茂就冷静得多,他用手扇了扇,房内旖旎的味道实在太过浓烈,激发了他呕吐的欲望。   抛开夏康鹏是他名义上老板这一点,贺温茂和床上的两人非亲非故,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起伏,似乎死的不是一条鲜活的人命,而是路边的一只蚂蚁。   他查看完女孩的遗体,啧啧称奇道:“孟先生的药哪里来的?药性真是厉害,看你侄女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说头七那天她会不会突然想起你这个好叔叔,半夜来走走亲戚?”   孟吉哆嗦了一下,没想到那药孟琼洁竟然也吃了,听青年的意思,女孩的死因和药脱不开干系。   那个老王八!老畜、生!老杂,种!   孟吉在心里将孟宏昌辱骂了千万遍都无法消去心头之恨。   贺温茂又去看他的“老板”,很快冷笑道:“这个还有气。”   比起死了的孟琼洁,夏康鹏身上的伤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同样的赤,身、裸,体,夏康鹏宛如一座肉山仰躺在床上,肚子小山包似的耸立着,胸膛上、脸上都是被玻璃划刺出来的伤痕,就连黑紫色的狰狞部位都扎着一块碎片,看着就不是一般的疼。   孟吉脑袋一懵,夹紧了双腿,显得滑稽又可笑。   贺温茂还别有深意地多看了两眼,嘲弄的意味不言而喻。   “辰安下手真狠,我都为谢先生担心。”秉承着自己的职业道德和对老板的忠诚,贺温茂拿手机各角度全方位地给夏康鹏的重点部位拍了好几张特写,一键发送给了谢承洲。   很快对方的回复就来了,也就一句话的事:留着还有用?   贺温茂也不清楚自家老板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善意的提示,对方的关注重点严重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他无奈地摊手,露出一个笑嘻嘻的不正经表情,然后出其不意地抬腿对着床上死猪一样人事不知的夏康鹏两腿间的物什就是狠狠的一脚。   床被他这一重击弄得嘎吱作响,可怜孟吉被这一脚震惊得魂儿都飞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乌糟的液体将原先不染一尘的黑色皮鞋镶了一层边,贺温茂一边旋转脚尖确保那几两肉稀碎的能立刻用来当馅料,一边死死遏制住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的中年男人,将他的嚎叫扼杀在喉咙里。   夏康鹏的呜咽从掌心缝隙里泄露出来,他疼得整个脊背都直挺挺地僵着,变成一块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肥肉,没多久就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再次疼死了过去。   贺温茂松开夏康鹏,走到旁边抽了几张纸巾没事人似的悠哉擦着自己的皮鞋,然后恶劣性子发作,将纸巾团吧团吧扔在了孟吉的脸上。   孟吉差点吐了出来,冲到洗手间洗了把脸才勉强从今晚的刺激中回过味来。   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就看到贺温茂又在打电话,话尾最后还报了酒店具体位置和房间号。   挂断电话后,贺温茂问孟吉:“孟先生,你之前做过证人吗?现在有个体验的机会,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第60章 别让我恨你   谢承洲很后悔,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追悔莫及的体验。   过去凭借着自己的财富、地位,凡是他想要的都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这些年来也唯有孟辰安是他至今没有攻克的难题,他也曾经理智地思考过自己是否是出于劣根性,因为得不到所以耿耿于怀,将来一旦得到也许感觉又会不一样,觉得也不过如此罢了。   孟辰安家世、学历、修养、能力堪称是他所见过的人中的佼佼者,更遑论那独一无二的相貌气质,谁会不想要将这样的人据为己有呢?   沾染上了就休想戒掉,这是谢承洲在和孟辰安接触后最直观的感受。   所以他不择手段,旁敲侧击,让孟辰安周遭的各色人物或远离、或推动,无形中迫使对方向着自己慢慢靠近。   如今他因为自己的自负,用自以为是的卑劣态度,间接导致孟辰安受到了伤害。   悔恨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快要将谢承洲淹没,他搂着伤痕累累的孟辰安坐在去往医院的车上,思绪飞了出去,他迫切地想要回到那晚故意误导孟吉的时间点,狠狠打醒当初自信满满的自己。   他终于悟透,想要得到孟辰安,需要他主动迈步靠近,而不是高高在上地用一些拙劣的手段逼迫对方。   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吗?   谢承洲抱紧孟辰安,想要靠这种方式暂时安抚住对方因为药性不断颤抖的滚烫身体。   “还要多久到?”   开车的是蒋震明,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谢承洲的脸,焦急担忧溢于言表,他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回答:“还有十分钟。”   “再快点!”   蒋震明踩下油门,车子嘶鸣着冲出闪电般的速度,以远远高于限速的极限速度风驰电掣地破开城市的夜幕,来到了谢承洲名下的私人医院。   医生几人都是谢承洲信得过的人,在给孟辰安的伤口做了处理后,又做了几项检查,然后对谢承洲说:“外伤看着严重,养几天就没事了,手臂也做了包扎,这几天不要沾水,尽量少使用。”   医生对孟辰安这个漂亮的男人印象深刻,上次谢承洲为了他请了世界各地的专家过来,蛮横到不讲理的地步要求那些人治好他的腿,这事在整个医院都闹得轰轰烈烈,一些年纪轻的小姑娘为此还感叹羡慕了好久。   只是这事也仅限于在医院内传播,对于这些上流权贵的私事,他们内部是有明确规定的不能往外私自传播。   今晚谢承洲又将人送来,惨烈程度单从感官上来说并不比上一次来的轻。   医生知道那些有钱有势的很少会抑制自己残暴的本性,为了追求刺激和愉悦,什么事都干得出,他们医院之前也不是没接手过类似的病例,只是在看到谢承洲寸步不离,珍之又重的模样,又听到对方两人的几句交谈,便知道事情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于是他多嘴地提了一句:“没有被侵犯的迹象。”   之后便收获了谢承洲锋利到凶狠的目光,医生全身一僵,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难道对方已经对这种事不在乎了吗?   怎么可能?!   医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哪个男人会不在乎这种不啻于给自己戴绿帽的事。   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自以为好心的提示却戳到了谢承洲的痛处。   男人心里清楚,并非孟辰安没有受到侵犯,自己便能无罪释放,即便将来过了几十年,也无法消磨掉他自身的罪恶感和悔恨感。   蒋震明见气氛不对,只能强行圆场,“医生,那药后续会对身体有损害吗?”   医生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说到重点,他赧然地托了托眼镜架,“现在还不好说,只能等我们研究出成分后再说。不过,今晚……”他轻咳了一声,隐晦地对谢承洲说,“还是要发,泄出来,这药不像是正规渠道的东西,凶得很,我刚才给病人注,射,过一针,效果不太理想,堵不如疏,这种事,还是需要恋人帮忙的。”   在有意安排下,孟辰安又住进了上次那间豪华病房。   将人安顿好,蒋震明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一躺一坐的两个人。   谢承洲坐在床边,替孟辰安擦额上的汗。   和医生说的一样,注,射,后并没有缓解药性,对方脸上的潮,红比之前在酒店时还要浓厚,像是要把所有的艳光都一下子释放出来,连孟辰安呼出来的气息都带着一股难,耐的潮,热,湿漉漉地打在谢承洲的手腕上,令他擦汗的举动反复被打断。   谢承洲还是放弃了,他收回手后突然说:“医生的话你听到了?”   孟辰安睁开眼睛,因为还在被药物折磨,他双瞳水光潋滟,又雾气蒙蒙,他不看谢承洲,只焦距涣散地望着上方的吊顶花纹不说话。   谢承洲也不问他究竟醒了多久,听到了多少自己的心思。   他承认自己的卑劣,他不愿意再和孟辰安打哑谜,他现在就要让对方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   谢承洲将手伸进了被子里,在碰到对方身上的病号服时,孟辰安忽然喃喃地问他:“连你也要那样对我么?”   男人一震,下意识地攥紧了拳。   孟辰安眸中的雾气化成两道水光,顺着脸颊滑落到枕头里,晕开一滩浅色的水迹,“谢承洲,别让我恨你。”   这是孟辰安第一次当着谢承洲的面直呼他的名字,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谢承洲苦笑道:“我就是个小人,辰安,对不起……”他挑开孟辰安的裤子,摸索到里面那层薄薄的布料。   孟辰安开始剧烈地挣扎,然而他全身绵软,又被身体里无处不在的火苗折磨得不堪忍受,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摆脱男人的手。   前半夜那些不好的记忆随着谢承洲将将碰上那处隐秘部位的时候蜂拥而至,孟辰安只觉得自己胃袋一阵翻天倒地,他再也憋不住那股从灵魂深处倒灌出来的恶心,吐在了床上。   他难受地扼住脖颈,眼里溢出浓烈的恨意,报复地问谢承洲:“这样你还有兴致?”   回应他的是男人突然站起身来的举动,对方将那床被子掀翻在地上,然后搂住孟辰安的腰和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不管孟辰安怎样捶打对方,都是软绵绵的,根本不存在威慑力。   谢承洲将人放到浴室的洗脸台上,一把扯下孟辰安滑落到腰线以下的裤子,在对方惊怒的目光凌迟下低头。   孟辰安扬起纤细优美的脖颈,宛如一只濒临死亡的天鹅,发出最后的哀鸣。   他下意识揪住了男人的头发,用力到指节泛白,眼尾的红被滚滚而下的眼泪浸润得比胭脂还要旖旎瑰丽。   “……谢承……承洲……你为什……”问题被掐断在喉咙口,孟辰安呜咽着绷直了全身的线条,最后归于平静。 第61章 玩具小猪   孟辰安无力地靠坐在镜子上,镜面冷冰冰地隔着病号服贴着他的后背,将他体内剩余的火冷却了一大半,只要他稍稍侧过脸,就能看到镜子里另一个自己烟视媚行的模样。   谢承洲沉默地拧开水龙头,水花四溅,有些还蹦落在孟辰安的手上,想到不能让胳膊碰水的医嘱,男人立刻将水关小了点,他吐掉嘴里的浊、物,漱了下口,然后走到浴缸边开始放水。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了水声,谢承洲试了试水温,又回到洗脸台边不顾孟辰安的意愿将人彻底扒了个精光,抱起来轻轻放在了浴缸里。   温水一直没到胸口位置,经历了一晚上的担惊受怕和身心折磨,孟辰安酸软的身体不断地朝下滑,他现在只想沉入水底与世隔绝,最好再也不用出来面对这一切。   然而谢承洲及时扶住了他,并将一块干毛巾裹在孟辰安缠着纱布的胳膊上,防止碰到水影响伤口愈合。   他挤了些沐浴露抹在孟辰安身上,眼里深沉得可怕。   孟辰安刚发,泄过的身体现下敏感得很,稍一碰触就跟着哆嗦一下,他蜷缩着身体,刚疲、软下去的部位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谢承洲像是没看到他的窘迫,拿起一旁的浴花打湿了轻轻擦过孟辰安的身体,所经之处,白色的泡沫大堆大堆地出现,蓬松的,像是一朵朵天际的云。   在热水里泡了会儿,力气总算恢复了些许,孟辰安推开男人的手,瞥了一眼对方某处鼓、胀所在又很快移开了视线,“我自己来。”   谢承洲没有拒绝,将浴花塞在他手里,站起来后退两步却又不愿意走。   孟辰安又恼又怒,微偏转过身体,只将自己半个脊背暴露在对方那道肆无忌惮的目光中。   他自我宽慰,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只要一想到方才男人对自己做的事,他心里的城墙又往上垒高了几丈。   胡乱地用浴花在身上轻搓了几下,孟辰安就去够旁边的花洒,却不小心将墙上置物架上的一个小盒子打落在了浴缸里。   小盒子只有一个装饰作用大于实用性的搭扣,并没有关紧,盖子翻开,好多五颜六色的卡通塑料玩具像阅兵似的漂满了浴缸。   其中一只粉色的小猪,脑袋上贴着十字胶布,也不知被触到了哪个开关,竟然旋转着四只小蹄子飞速地朝前冲刺,一头撞在了孟辰安胸口的红、樱上。   他口中发出一声嘤,咛,又迅速捂住嘴巴。   那只玩具猪还在奋勇向前,刨着水浪,孟辰安刚想把这只作怪的小玩意儿扔掉,软塑料做的猪就被一只大手捏变了形,呈一道抛物线打在镜子上反弹在洗脸池里。   一道阴影笼罩在孟辰安上方,谢承洲两手撑在浴缸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你……”剩下的话被堵在嘴边,男人浓厚的气息不容拒绝地侵、入孟辰安嘴里。   其间还掺杂着一股怪异的味道,在想明白缘由后,孟辰安心跳疯狂加速,羞耻感宛如是隆冬的风无孔不入。   他刚要挣扎就再次被男人拿捏住了,他身体软化下来与浴缸里的水合二为一。   孟辰安不想让对方得逞,想要咬男人一口,却反被逮住空隙更深地入、侵,还带着惩罚性质地反咬了他几下,几乎将他口腔里的津、液榨,干才松开了他。   伴随着身下的再次释、放,孟辰安无力地伏在浴缸上喘气。   谢承洲拔了塞子,用花洒给他冲洗身上的泡沫,随着水线的下落,孟辰安的身体再次裸,露在男人眼前。   谢承洲用一张巨大的浴巾裹住他,打横抱到外头的病床上。   中间曾有人进来过,将脏污的床单和被子换了下来,新的寝具花色与刚才有明显的不同,导致孟辰安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顿时有种自己和谢承洲的所作所为都被别人窥探到了的羞耻感,尴尬得仿佛床单上生出了无数倒刺,每一根都精准地钻入皮肉里,让他坐立难安。   谢承洲从柜子里翻出一套全新的睡衣和内裤,像剥春卷皮一样将白色的浴巾打开,面无表情地将衣服给他穿上,然后掖好被子,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的门没有关严实,里面水流声哗哗地响,偶尔有一两声怪异的声音飘出来,令孟辰安再次面红耳赤。   他逃避似的将被子盖住脑袋,龟缩不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几声就像魔音穿耳一般,始终回荡在他脑海里。   过了许久,他才隐约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住了,然后是嘻嘻索索的声音,他更加紧张了,几乎到了不能呼吸的地步。   几分钟后,一阵拖鞋的踢踏声来到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又逐渐远去。   孟辰安不放心地掀开被子一角偷看,只见男人高大的身躯上披了件浴袍,露出下面结实精悍的小腿肌肉线条,对方关了壁灯,离开了主卧,再也没有出现。   谢承洲的离开让孟辰安始终警惕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下来,疲惫像是春雨一样绵绵地笼罩住他,他打了个哈欠,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越睡越昏沉,孟辰安几次意识到要清醒过来又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继续徜徉在梦乡里。   直到手背上一阵刺痛,他才撩开眼皮,入目就是护士的白大褂以及斜上方挂着的吊瓶。   医生的声音从床尾方向传过来,“发烧是正常反应,挂完两瓶水再测个体温,能控制下来就不会有问题。”   谢承洲的嗓音跟着响起,“那药查出成分了没有?对身体是否有副作用?”   “有,这药比市面上的同类药物药性都要来得凶,里面含有违禁成分,虽然能提升性,事的体验感,但弊大于利,有极大的可能导致服用者出现休克、马上风的症状,激发其他并发症。幸亏这位先生服用的剂量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还是建议多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也好根据后续状况调理他的身体。”   “知道了。”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谢承洲走到床头,亲密地摸了摸孟辰安的额头。   孟辰安不适地躲开,又被对方捏着下巴强势地转了回来,像是为了惩罚他的不听话,这次男人换了一种方式查看他的体温,用脸颊贴着他的额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说:“还是很烫,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再睡。”   经过昨晚的开诚布公,谢承洲堂而皇之地换了一种与他的相处方式,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情感,孟辰安觉得他的言行十分奇怪,到底脸皮多厚,自我感觉多良好,才会以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恋人”身份亲密地和自己说话,对自己动手动脚。   这样无耻的为人,上一次见到还是在谢……   孟辰安猛地拉回飘远的思绪,恼恨自己为什么现在还会想起那个人。   他瞥了一眼兀自给下属打电话订餐的谢承洲,怀疑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对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别有企图的?为什么自己竟然迟钝地没有发觉?到底是自己太笨还是男人隐藏得太深?   还有……谢冲书的不辞而别,眼前的男人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蒋震明没过多久就大包小包地出现在了病房内,除了早餐还带了一个行李箱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   孟辰安以为蒋秘又和上次自己住院一样要在隔壁套间扎根将护工的活大包大揽。   这么一想,之前还没觉得多怪异,可现在联想到谢承洲的意图,上次住院期间这两人的言行举止便都合情合理了。   孟辰安越想越气,心里唾弃自己的愚笨,当初真是瞎了眼,那么明显竟然毫无察觉,竟然放任了这么一只目的不纯的大尾巴狼在自己身边晃荡。   蒋震明将谢承洲点名要的吃食放在小桌子上,将打包盒从保温袋里拿出来摆好,抬头就看到自家老板亲力亲为地将床的高度调整好,给人在背后和腰上各垫了个靠枕,态度亲密,与之前有意隐藏心思的模样大相径庭。 第62章 我不愿意   再看孟辰安似乎还有些抵触情绪,面色憔悴,身上的衣服也不是之前的那套。   想到昨晚医生的话,蒋震明顿悟了,以为谢先生这是得手了,他真不愧是谢承洲最忠心得力的下属,在意识到这点后,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一脸喜气的模样活像昨晚是他本人的新婚之夜。   谢承洲接过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事这么高兴?”笑得这么猥琐。   就连还在别扭的孟辰安都抬眼瞥了蒋秘一眼。   “没有没有,您看错了。”蒋震明可不敢让当事人知道自己在揣测他们的私生活,连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强行将上扬的嘴角按下去,然后拉起行李箱问,“您的东西我放这边的柜子里?”   这话立刻引起了孟辰安的警惕,他望着箱子上的锁扣纹路心沉到了谷底。   原来不是蒋震明,是谢承洲本人要住进来。   他这番情绪起伏全部落入了谢承洲的眼里,男人说:“放隔壁套间。”说着吹了吹粥碗,舀了一勺递到孟辰安嘴边。   孟辰安偏过头,不看他,“我有手。”他伤的是左手,还不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谢承洲的讨好和亲密只会让他头疼和尴尬。   他现在格外排斥这个男人,如果有的选,他当下就想出院回家远离对方的靠近。   “你需要静养,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小事我来做,你躺着就好。”   谢承洲的执着宛如是一根硬刺扎在孟辰安身上,他心情不好,现下也懒得再维持表面的和睦,“哼,张嘴也是个力气活,既然牵一发动全身,那么不吃最好,是不是?谢先生。”   一旁的蒋震明看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牙尖嘴利的孟总,还是当着谢承洲的面反驳他。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在闹别扭还是新晋恋人之间的小情趣?   作为谢承洲最得力的下属,蒋震明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替老板敲敲边鼓。   他笑道:“孟总,谢先生也是爱护您,不想您太过操劳。”   孟辰安转眼就将枪口对准了他,冷笑道:“我吃个饭操劳不操劳我不清楚,倒是蒋秘没日没夜、面面俱到地替人办事,有够操劳的。”   怎么又将矛盾转移到我身上了?蒋震明还没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被恨屋及乌连累到罢了。   他可不敢反驳谢承洲的小心肝,以一串装傻充愣的哈哈哈圆场,带着行李箱火速钻进了套间里。   按照谢承洲以往的个性,别人不听他的,他有的是办法让对方言听计从,只是当这个人变成了孟辰安,他又不忍心太强势地逼迫对方。   孟辰安脸色还是很苍白,上头的伤痕还没消下去,他望向窗外,窗台上有只空置的花瓶,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越过它,落在远处光秃秃的树梢上。   谢承洲也看到了花瓶,他记得上次自己带了一束庄园里种的月季过来,孟辰安看了很高兴还夸奖花开得好,“之前的月季喜欢么?晚点我让人送些过来。房间里放点花草,心情会好一点。”   “看不到你,我心情会更好。”   “辰安,以后你都要以这种方式和我说话么?就因为你知道了我喜欢你。难道你的追求者都是这样的待遇?”   这个“追求者”指的是谁?他俩都心知肚明。   孟辰安明确地告诉他:“谢承洲,我拒绝你的追求,我不喜欢你,你明白了吧?”   然而当事人之一不想明白,“因为谢冲书?”   孟辰安气笑了,感情的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存在与否而改变。这么简单的道理,谢承洲这样向来理智、聪明的人难道不懂吗?   “与他无关。”   谢承洲不信,他将病床的餐板拉出来,将渐凉的粥碗搁在上面,又将勺子塞进孟辰安手里,做了最后的让步妥协。   孟辰安将勺子放进碗里,叹了口气,“谢先生,承蒙您厚爱,我不值得您这样。”   “你值不值得,我说了算。”谢承洲不会允许自己再做出更多的退让,“我的庄园里有一座小楼,历任的谢家家主的妻子都住在那里,我的祖母和婶婶曾经都是它的主人。而你,将会是继她们之后的下一个,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孟辰安又惊又怒,他将粥碗往前一推,讽刺道,“我不愿意呢?你打算怎么对付我?你还有什么手段?”   谢承洲知道他聪慧,没道理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怀疑过自己,他索性干脆地承认了,却通过语言艺术,将事情的始末美化得尽善尽美,“孟吉察觉到了我对你的意图,我承认了,他想讨好我,想出了将你送到我床上的计划,却被孟宏昌坑了,阴差阳错下差点害了你。是我的错。”   孟辰安哂笑,他早就猜到这事和叔伯们脱不了关系,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面前男人的一句话。   这些人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做出这么卑劣的事,还能和没事人一样?   他只要一想到昨晚自己被送到了夏康鹏床上,差点被那个恶棍侮辱,那种后怕又恶心的感觉怎么都无法从灵魂里驱赶出去,“我再说一遍,您的厚爱,我承受不起。”   “事情变成这样,绝非我本意。”   孟辰安并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语,“我不知道你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会对我有想法?你和谢冲书是继父子,你在他和我交往的时候就对我有所图谋。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承洲说:“谢冲书已经退出了,你也说了你不接受我与他无关,你现在为什么又提起他?辰安,你的话前后矛盾。”   男人的精明注定了他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既然话题又绕回到了谢冲书,原本不愿意把自己的疑惑说出口的孟辰安改变了主意,他质问谢承洲:“所以,谢冲书的反常,与你有关?”   谢承洲苦笑道:“我最多是个推波助澜的恶人,但做出决定的是他自己。”言下之意,和孟辰安分手,不告而别地出国留学,是谢冲书自己的本意。   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孟辰安并不全信,“所以究竟是什么导致他做出了决定?”   这回,谢承洲沉默了,他没有说出那个原因,因为连他都不知道那么荒谬的事实到底是真是假,他怕现在的孟辰安受不住,他不想替谢冲书当那个坏人,所以他撒了谎,“具体缘由我也不太清楚。”   “是么……”孟辰安忽然觉得很累,他没有了再深究下去的欲望。   谢承洲摸了摸碗,发现粥已经冷了,“我去热一下。”   男人端着碗出去后,孟辰安缩进被子里,觉得今年冬天真冷。   到了傍晚,祝淮白着一张脸,脚步虚浮地来医院探望孟辰安,他满肚子的委屈,又自责又忐忑,要不是自己先着了道,后来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他昨晚差点死在酒店的洗手间里,要不是来找自己的贺温茂警觉,察觉出了不对劲赶回去救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拉了一晚上的肚子,整个人都不太好,一大早就被康琪的电话从半死不活的边缘拉回现实,对方上来就一通三连击:“你人呢?孟总和你在一起吗?你知不知道出大事了?”   昨晚贺温茂离开前说会喊人来帮他,后来直到他晕在了隔间里也没等到人。   醒来就躺在附近的医院里挂水,康琪的电话催命似的响个不停。   康琪告诉他,孟琼洁昨晚死了,死在了夏康鹏的床上,那个老混球半夜被酒店里的人发现浑身是伤地昏死在客房里,刚进医院就有警察上门。今天一大早,孟吉就带着孟琼洁的妈和律师跑去医院里闹事,现在整个S市都知道了这桩丑闻。   孟辰安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康琪只能来找祝淮。   祝淮差点哭了,他把昨晚自己的经历一股脑告诉了康琪,然后战战兢兢地说,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孟总人在哪里。   康琪都懒得花时间骂他,直接挂了电话自己想办法去了。   祝淮也躺不住了,他首先想到的是先联系上贺温茂,可是那个男人虽然自称是孟总托他来找自己的,实际连名字、通讯方式都没有留下,现在他只能先回酒店看能否通过前台的登记信息找到对方。   可还没等他走出医院,就接到了蒋震明的电话:“孟总在医院,你下午来一趟,将他的私人物品整理了一块儿送来。”   祝淮吓坏了,这是又要在医院常住的节奏,忙向蒋震明打听。   对方却不愿意详谈,只含糊地提了一句:“中了药,留院观察几天,现在没事了。”说完就挂了。 第63章 昨日噩梦   中药?中的什么药?祝淮连忙给康琪回了电话,将孟辰安的情况告知给她。   康琪这下坐不住了,她赶到医院,却没见到孟辰安的面,谢承洲冷着脸挡在病房外,很不客气地说:“人需要静养,你们少拿外头的事情来烦他,没了辰安,你们就做不了事了?”   康琪立刻懵住了,她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从浓烈的火药味和酸味里察觉到了异常,她的震惊不比当初在手术室外亲眼见到谢承洲亲吻孟辰安的祝淮少多少。   感情刚走了一只年下小狼狗,又来了个霸总,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羡慕孟总的桃花运。   房门当着她面掩上,里头传出孟辰安恹恹地说话声,“外面是谁?”   “陌生人,推销午餐盒饭的。”   康琪:???   康琪承认自己怂,她没有那个胆气去正面和谢承洲硬扛,估计在这人的看护下,自己想要打通孟总的电话,也是痴人说梦了。   她耸了耸肩,边往回走边给祝淮打电话,提醒他晚点再来医院送东西,还要特别小心那只护食的喷火霸王龙。   也因为有了这么一出,祝淮直到这个点才到了医院,他运气比康琪好,早上的僵局经过大半天的发酵,已经缓和了不少,他起码见到了人,而不是被挡在门外白跑一趟。   虽然谢承洲这尊大佛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手提电脑和文件在处理公事,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给自己。   但祝淮还是感谢天感谢地,并顺带祈求老天爷保佑对方最好永远别再注意到他这个社畜小人物。   他见孟辰安精神还算不错,稍稍放下心来。   孟辰安问了他身体状况,知道已经没事就点了点头,还说给他放几天假回家修养。   祝淮还来不及感动,就被对方下一个问题问住了。   “昨晚到现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谢承洲的盯梢,手机也不知丢在哪里,孟辰安像是被与世隔绝了一般,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他清楚这是男人故意的,但他不可能永远不去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不理解谢承洲多此一举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   祝淮不敢说,他早就听康琪抱怨了一个下午来龙去脉,对方还骂谢承洲狼子野心,早有图谋,垂涎孟总的美色。总之在康琪眼里,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现在祝淮可不敢当着他的面将外头的纷纷扰扰说给孟辰安听,就怕触了逆鳞,自己下场凄惨。   孟辰安见他闭口不说话,还不停地偷瞄谢承洲,立马了然于心,他这个直属上司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祝淮他们已经到了要看谢承洲的脸色后再考虑是否要替自己办事的地步了。   简直荒唐!   祝淮在看到孟辰安的脸色不对劲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遭,他心里慌乱极了,就怕自己“打零工当间谍”的事被发现,到时自己就真的要失业了。   而且是一丢丢两份工作。   他从未这么真实地体验过当代社畜所遭受的夹板气,要是他再脆弱一点,他能立马就当着这两位大佬的面表演一个空中飞人。   孟辰安眉头微皱,生气地说:“出去!”   祝淮下意识觉得这是在和自己说话,稍息立正向后转,一串动作连贯得仿佛练习了无数遍。   可他还没迈出脚就被怒火中烧的孟辰安叫住了,“没让你出去,我是让他出去。”   祝淮:!!!   男人充耳不闻,翻过一页文件,一派云淡风轻。   祝淮弱弱地说:“孟总,还是我出去吧。”   孟辰安忍无可忍,“谢承洲,我让你出去!”   祝淮差点哭了,这样的修罗场他实在应付不来,他能立刻原地消失吗?   谢承洲放下文件,朝病床边走来,在经过祝淮身旁的时候,命令道:“你先出去。”   祝淮这个没脑子的,想也没多想就一溜烟跑了,连到底谁才是他的衣食父母这件事都没来得及思考清楚。   孟辰安更生气了,他刚缩下去要装睡就被男人提溜了起来,谢承洲直接坐在床头,病床因为多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微微向下陷落,“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不好么?”   孟辰安轻蔑地抬眼看他,“你愿意告诉我?”   谢承洲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违心话,“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孟辰安不吭声。   谢承洲的心软了,他不想再让他俩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所以他愿意再次退让,顺了孟辰安的心意,“孟琼洁死了,夏康鹏如今在医院,他作为第一嫌疑人,已经被警察盯上了。”   “什么?”孟辰安瞳孔紧缩,不敢置信地望着男人。   怎么会这样?孟琼洁死了?   她明明……她明明……   他颓然地瘫倒在靠枕上,稍有点起色的面容迅速变得灰白,整个人如同一颗坠落湮灭的流星,眼中黯淡无光。   昨晚他被送到客房没多久,夏康鹏那个人渣就带着孟琼洁进来,他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到,两人正肆无忌惮地胡天胡地,肉、欲伴随的激烈撞、击、淫,靡的呢喃叫喊就响在自己耳畔。   他被这间肮脏屋子里的气息熏得胃里翻江倒海,他想跑,可他不良于行,加上药性在身体里的蔓延扩张,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两人很快触碰到了快感的天花板,夏康鹏似乎还不过瘾,孟辰安看不清楚他和孟琼洁又在玩什么把戏,只听到动静不小,孟琼洁的声音变了调,痛苦的成分居多,最后变成一声又一声又尖又高的呐喊后,归于沉寂。   来没等他察觉到异样,夏康鹏摇摇晃晃地直起了上半身,他好似现在才发现床上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色,欲、熏心地跨过孟琼洁横陈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朝他爬去。   胯,下狰,狞怒,昂的物什沾满了红白的污,物,丑陋异常。   后续的发展是孟辰安不愿多回忆的噩梦,他不记得自己和夏康鹏交锋了多久,具体细节已经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自己摔了床头柜上的玻璃花瓶,用来攻击对方。   夏康鹏倒下后,他的意识更加涣散,为了保持清醒,他就用玻璃碎片划伤了胳膊,让疼痛刺激大脑神经,然后艰难地爬向房门口。   半道上听到撞门的声音,他知道是有人来了,就挣扎着去开锁,最后被突然大开的门板撞翻在地上。   怕他不信,谢承洲便继续说道:“你同学贺温茂报的警,堂叔孟吉做的证人,他们包括酒店里很多人都可以作证,他们亲眼看到孟琼洁神志不清地被夏康鹏带回了客房。验尸报告已经出来了,是药物和性/虐、待导致的猝死。”   男人伸手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宽慰他道:“放心,你已经完全和这件事没有关联了,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   孟辰安打掉他的手,反问道:“我该感到高兴?庆幸?还是应该对你感激涕零?”   谢承洲拢住他的手,孟辰安的双手冷冰冰的,一点热乎气都没有,男人低下头轻轻哈气,“我不要你的感激,你能不恨我就是我现下最大的心愿了。”   “哼,”孟辰安一把抽回手,放在被褥下,不屑地说,“谢先生何必装得这么卑微,你认为我会信?你的心愿我实现不了,你不用浪费时间了。”   祝淮被从病房里赶出来后,没敢走远,他焦虑地在走廊里来回不停地走动,差点将门口的地砖铲下一层来。   蒋震明提着晚饭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大傻帽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晃得人眼晕,就促狭地在他后背重重拍了一巴掌,把祝淮给扇懵了。   蒋震明觉得这家伙真是傻人有傻福,能打两份工,还不用动脑筋,真是让人羡慕嫉妒,他斜着眼睛将手上的袋子递给这人,吩咐道:“拿进去给孟总吧,别提一个谢字,就说是你买的。”   “让孟总不要感谢你,是吗?你真是无私奉献,好人有好报。”祝淮好奇地盯着包装袋上的Logo看,发现挺陌生的,自己应该没吃过这家店,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他心里馋虫直冒,把蒋震明气得仰倒,对方劈头盖脸地吼道:“笨蛋,是让你不要提起这是谢先生吩咐我买的,你是不是在装傻,得了便宜还卖乖。”被气得手痒,无所不能的蒋秘恨不得上手掐死这个蠢货。   他嫌弃得要死,觉得这种人怎么还能留在孟辰安身边,陪老板出席重要场合,自己先吃坏肚子,虽然其中有孟家人的算计,但也太容易着道儿了吧,还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了?   好吧,蒋秘实际就是出于深深的嫉妒心理才借题发挥的。   祝淮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在走进病房后,他突然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蒋震明这人看着精明,实际笨的可以。   他家孟总多聪明的一个人,饭菜是不是自己买的还能看不出来?这一看就不是自己平时订餐的风格嘛!真笨!   果然,孟辰安看到袋子,就狐疑地瞟了谢承洲一眼,在看到端出来的菜色样式后,直接戳穿了两人的谎言,“是你让人教我助理来骗我?”   他又转头质问祝淮:“拿着我给开的工资,帮外人来骗我?”   祝淮:“我不是!我没有!”其实谢先生也给自己开工资了,只是这话打死他都不敢对孟辰安说。   祝淮不敢责怪谢承洲,只能在心里痛骂蒋震明,觉得自己是被他坑了。   谢承洲说:“好了,你先回去,你们孟总刚才不是说要让你休假么?这几天不要再来了。”   “是是是!”祝淮点头如捣蒜,只想立刻脚底抹油,他又怕孟辰安不高兴,一激动就九十度给对方鞠了一躬,郑重地说,“孟总,我先回家了,有事喊我,随叫随到。”   一个靠枕被扔在了祝淮身上,孟辰安骂道:“滚!我还没死呢!给我鞠什么躬!”   孟辰安赶跑了捣浆糊的祝淮,回头就见谢承洲勾着嘴角对着自己笑,他没好气地问:“很好笑么?你也想给我鞠躬?”   谢承洲轻咳一声,“如果将来办中式婚礼,鞠躬是仪式流程上不可或缺的环节。” 第64章 不劳您费力   眼看又把人惹毛了,谢承洲将包装盒一个个打开,讨好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孟辰安的碗里,“我不是有意让他骗你,你中午没吃东西,我想如果是别人买来的,你也许能多吃两口。”   “我说过,你不必这样。”   男人将筷子塞进他手里,笑道:“我乐意。好了,我先出去,不打扰你吃饭,我就在外面,吃完叫我。”   孟辰安心里不是滋味,知道对方这样做是因为白天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兴致缺缺地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张嘴吃了起来。   谢承洲一走出病房,就看到蒋震明探头探脑地往门缝里看,边看还边悄声说:“诶,孟总总算吃东西了,您这办法真有用,看来孟总就是吃软不吃硬,心啊,软着呢。”   谢承洲嫌他叽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上哪还有方才的温柔体贴,冷冰冰的像是全世界欠了他几个亿一样。   作为他肚子里蛔虫的蒋震明却看出来对方心里其实是高兴着的,可惜天生冷脸不近人情,这是病,得治。   谢承洲坐在走廊上,将今天孟辰安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细细回想了一遍。   过去,孟辰安总是尊称自己一声“谢先生”,还一直“您”来“您”去的,他并没有因为这份尊重而高兴,今天对方和自己翻脸,口出不逊,谢承洲反而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么鲜活的孟辰安,感到新奇和愉悦。   这是很好的改变,他想。   到了晚间,谢承洲一改昨夜的作风,只预先放好热水,然后把人抱到浴缸边缘坐好,自己一副君子的做派,将非礼勿视的原则贯彻到底,直接关门走人。   通过几次复健,孟辰安的双腿能小幅度地动了,医生说,只要坚持锻炼,谨遵医嘱,小半年内恢复基本的行走不成问题。   对诸事不顺的孟辰安来说,这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他解开睡衣的扣子,艰难地坐进浴缸里,在拿沐浴露的时候又看到了昨晚那个装玩具的盒子。   这间病房之前应该住过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病患吧,孟辰安猜测,不然怎么会有这种儿童洗澡时才会用到的小玩具。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鬼使神差地将盒子打开,昨晚那只闯祸的猪就躺在最上层,两只小眼睛瞪得溜圆,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猪。   孟辰安又恼了,啪地关了盒子,眼不见为净。   谢承洲像是一直站在浴室门外掐着秒表计算着时间一样,在孟辰安刚穿好衣服的时候,就敲了敲门询问他是否可以进来。   伪君子,装模作样。   孟辰安翻了个白眼,对推门进来的男人说:“麻烦推轮椅过来,不用劳您费力。”   谢承洲笑道:“我正要告诉你,轮椅爆胎了,已经让蒋震明拿出去找地方修了,估计要等几天。”   这种小把戏也想骗人,当自己是三岁小儿吗?孟辰安气得点点头,“好,就算这样,这里是医院,去护士站租一辆总可以吧?”   谢承洲拦腰将人抱起,还朝上颠了颠,孟辰安惊呼一声,下意识环住了对方脖子,“不可以,租金太贵,现在市场大环境不好,生意难做,该省则省。”   将人抱到床上后,谢承洲没再有其他越矩行为,“早点睡,我就在隔壁,半夜有事叫我。”   孟辰安缩进被子里,盖住半张脸,觉得比起昨晚的谢承洲,今天下午的这个让他更难以招架。   他翻来覆去地烙饼,到最后开始怀疑自我,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生物钟又导致他第二天醒的很早,在医生查完房后,老同学贺温茂提着一篮子水果来探望。   贺温茂还是老样子,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胶抓得一丝不苟,一副业内精英的模样。   病房里只有孟辰安一个人,套间的门虚掩着,谢承洲正在里面开视频会议,已经进去快一个小时了。   贺温茂装作没发觉隔壁还有人,本来想洗个水果,结果看到床头两个大果盘,上头几样进口水果都被切成刚好一口大小的块状,整齐码放好,旁边还搁着叉子,就在孟辰安触手可及的地方。   窗口的花瓶里插着几枝犹带露水的花,在暖阳下熠熠生光。贺温茂不爱研究花花草草,平生只认识玫瑰、康乃馨、百合这类的花卉,其他一概不认识。   白色的是玫瑰,这个他倒是一眼看了出来,另一种淡紫色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了,怪好看的。   他将果篮搁在地上,将病房内的角角落落扫视了一遍,挑了挑眉,“你这医院住得挺滋润的。”   孟辰安说:“隔壁还有很多空置的病房,随时可以入住亲身体验。”   贺温茂摆摆手,苦笑道:“还是算了,这里一天的开销可不低,我马上要面临失业危机了,钱得一份掰成两半花,精打细算。”   “那真感谢你这个处境了还想着带东西来看我,让你破费了。”孟辰安的嘴像是一枚地图炮,这两天凡是出现在他三米范围之内的人和事,都被无差别攻击。   贺温茂第一次见到这样牙尖嘴利的老同学,年会那晚对方还不是这个态度,怎么才没几天就一副看自己哪哪都不顺眼的模样,恨不得靠唇枪舌剑在自己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正常人有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贺温茂心里纳闷。   孟辰安说完也有点后悔,不管立场如何,对方好歹救了自己,刚才他确实过分了,他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别扭地将床头的一个果盘递给对方,“抱歉,我刚才不该那样,之前的事,谢谢你。”   贺温茂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他插了一块蜜瓜放进嘴里,还别说,真甜,他一连吃了好几块,才恋恋不舍地将果盘放回原位,说:“没事,我和你的交情,一点小事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孟辰安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朝里间的方向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示意他说:“人在里面,你有事就直接进去,不用这么迂回。” 第65章 如你所愿   “哎?”贺温茂还想说点什么反驳,孟辰安已经继续翻看手上的一本外文书。   纸张发出细微响动,像是春蚕啃噬桑叶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国外留学时在图书馆第一次碰到孟辰安的场景。   贺温茂整了整领带,之前谢承洲在电话里说,让他今天直接来医院找自己,他起初是犹豫的。   他虽然和孟辰安早就相识,但年会那晚在宴会厅,还是因为谢承洲不放心对方,事前叮嘱自己帮他照看孟辰安,他才装作意外偶遇的样子上前攀谈。   实际上他并不希望被更多的人发觉到自己是谢承洲的人,因为这不利于他们原定计划的进一步推进。   谢承洲察觉出了他的抵触情绪,告诉他,不要小看孟辰安,也许对方已经对他俩的关系心知肚明了。   贺温茂刚进病房那会儿,其实也是不信邪地想要试探一下,他不觉得那晚依照孟辰安的身体状况,还能有闲暇看出点什么。   可还真被谢承洲说中了,孟辰安真的知道了。   贺温茂尴尬地挠挠鼻子,落荒而逃地敲门进了隔壁套房。   两人在里面待了十多分钟,期间,孟辰安已经将手上这本精装的外文童话书看了个七七八八,上头的故事对他一个快要三十岁的男人来说,实在过于幼稚了。   不是穷小子成功拯救被诅咒的公主,就是两只宠物的私奔情史。   孟辰安打了个哈欠,刚将书合上,就看到套间的门从里面推开,谢承洲率先走了出来。   男人的视线与他的在半空交汇,孟辰安立刻偏移开目光,谢承洲笑了笑,转身对贺温茂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就按我刚才说的去做。”   贺温茂敏锐地感觉到俩人之间的古怪氛围,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不比蒋震明来得逊色,匆忙打了声招呼后就光速闪人了,以免被殃及池鱼。   谢承洲抬腕看了下时间,然后回套间里将“消失”了两天的轮椅拿了出来展开摆好,“复健的时间快到了,我送你过去。”   知道反抗也没用,就当自己是袋大米,是个麻包好了,孟辰安自我安慰地想,任由男人再次将自己抱起放下。   复健的场地在另一栋楼里,他们需要穿过大半个医院和一个小公园才能到达那边。   公园里搭建了一棵两人高的圣诞树,旁边立着雪人和麋鹿,几个孩子正坐在麋鹿的模型上玩得意趣盎然。   孟辰安才恍然意识到,马上就是圣诞节了。   一年过的真快,好像三四月的春日还在昨天。   谢承洲见他望着圣诞树,便放慢了脚步,“明天就是平安夜了,辰安有想要的圣诞礼物吗?”   孟辰安低下头,刘海遮盖住了眼眸,看不清他的神色,“没有。”   谢承洲也不在意,继续推着他慢慢往前走,孩童嬉闹的欢笑声被逐渐抛却在身后,很快远去。   孟辰安攥紧腿上的毛毯,突然说:“我要出院。”他的口吻不是在征求男人的同意,而是陈述事实。   然而谢承洲没有多想就直接了当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医生让你留院观察,这还只是第三天,辰安,你不该这么没有理智。”   “没有理智的是你才对,谢承洲!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拿走我的手机,限制其他人来探望,就能一直把我困在这家医院里陪你虚情假意吗?”   “你觉得我是虚情假意?”谢承洲突然停下了脚步,孟辰安的话着实伤人,原来从始至终自己的付出不过只是自我感动罢了,这显得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滑稽。   “你真难讨好。”   孟辰安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评价自己难以讨好,他不需要他们来讨好,他也从来没有求着他们来讨好自己,为什么到最后反而是他们来指责他?   前一秒还说着甜言蜜语,非自己不可,可下一刻呢?他们所说的喜欢,保质期未免太过于短暂。   他并不想再去给别人一次折磨自己的机会。   “没错,所以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更该用这份精力去关心夏氏那边的企业吞并案。”   男人气得不轻,轮椅的把手被他捏得嘎吱作响,像是要把金属材质生生折断才肯罢休。   “好,如你所愿。”谢承洲随手招了个护士过来吩咐她将人送到对面的楼里后,没再看孟辰安一眼,裁剪得体的大衣下摆在转身时打在了他膝盖上,原本盖着的毛毯被带落在了脚边,粘上了尘土。   小护士继续推着孟辰安前进,对方是个很腼腆的小姑娘,连说话都带着羞怯的气音,一路上静悄悄的,风比刚才大了不少,直往衣服缝隙里钻。   那条毯子被孟辰安皱巴巴地抱在怀里,两条宽大的裤腿被寒风灌满,露出两截细弱的足踝。   孟辰安肤色本就白,足踝更是这灰淡的冬日里刺目的一捧新雪,因为寒冷,还微微泛着浅青。   小护士冷得直哆嗦,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冲进了暖气充沛的大楼。   因为身上还有伤,医生只能根据之前的复健计划酌情删改减少练习量,孟辰安心里有事,做得心不在焉。   看效果不理想,留着人留不住心,医生也不勉强,只叮嘱了他下次的时间安排就让他离开了。   回到病房,谢承洲不在,估计这回是真的被自己气走了。 第66章 不要说脏话   孟辰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后抬手按了呼叫铃。   没多久,护士进来询问情况,孟辰安抬头望着她,因为姣好俊美的容貌,让这个年轻女孩的脸颊升起两抹可疑的红晕。   “能借用一下电话么?我的手机在来医院前弄丢了。”   护士没多想就把自己的手机掏了出来双手递到了他面前。   “谢谢。”孟辰安接过手机给康琪打了个电话,“你现在来一趟医院……”   康琪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听到走廊里一串高跟鞋的声音极富节奏感地由远及近而来。   康琪拎着手提包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不像个白领精英,倒活似一个破门而入的女土匪。   她先警觉地将房间内的每个能藏人的角落巡视了一遍,没见到喷火龙的影子,才缓了一口气顺带撩了下耳边稍显凌乱的发丝,“孟总,我们这可比友军接头还艰难啊!”   康琪觉得孟辰安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被恶龙觊觎的主人公,被抓到了用宝石、黄金堆砌的城堡里,苦苦等待俊美勇敢的骑士来援救。   她把自己代入角色,竟然意外得带感,心里狠狠爽了一把。   孟辰安指着旁边的椅子让她先坐,他没有心情说些嘘寒问暖的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康琪:“集团怎么样了?”   康琪说:“乱得很。”   “孟宏昌和孟吉人呢?”   康琪叹了一口气,说:“你出事第二天早上,很多人都看到他俩在董事长办公室吵了一架,孟吉摔门走了。这两个畜生,现在是狗咬狗一嘴毛。”虽然孟辰安没有和她说过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康琪并不愚蠢,通过祝淮说的和其他的细节,不难想到孟家的两个叔伯究竟是有多么丧尽天良,连亲侄子都要坑一把,吸一口血,简直猪狗不如。   “后来呢?”   “集团内部都在传,两人这回是真的撕破脸了,恐怕是连假意和好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早上刚决裂,下午孟宏昌就很‘巧’地病倒了,被送到了城南的疗养院,至今没有出来。现在呀,什么风言风语都有,传得可离奇了。”   论装,孟宏昌这只老狐狸的道行不是一般的深,分明是他心虚想要避嫌才躲了起来,却选了这么一个时间点,就是故意要让舆论削下孟吉的脊梁骨来,心思不可为不歹毒。   当然孟吉这个人和他是一丘之貉,康琪自诩不是圣母,才不会为这种人同情心泛滥。   孟辰安想了想说:“夏氏那边要派人盯着。”   “您是担心孟琼洁的死会引燃两家集团的导火索?还是……”还是您打算后续出手反击夏康鹏?   后面的话,康琪没敢说出口,她了解孟辰安的为人,发生了这样耻辱的事,“夏康鹏”三个字已经成了对方心里的一根刺,聪明人是不该去上赶着触犯逆鳞的。   孟辰安却并不避讳,冷笑道:“夏氏那边很快会连夏康鹏的死活都顾不上,自身都难保了,还会有功夫和我们掰扯吗?”   “夏氏那边?”康琪知道孟辰安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这样说,一定是知道了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康琪一向喜欢打听这种小道消息,当下立刻竖起了耳朵等待下文。   孟辰安说:“谢氏要吞并夏氏。”   康琪一声惊呼有一半卡在喉咙里,她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她被这则惊天内幕弄得有些消化不良,又很快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一把握住孟辰安的手,追问道:“是天凉王破还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天哪!天哪!”   孟辰安挣脱她的魔爪,古怪地看着差点要发出鸡叫的康琪,没好气地说:“一派胡言!”   他很了解这位女下属,要是现在不强行解释清楚,还不知道对方背地里将自己编排成什么奇葩诡异的形象,于是他正色道:“谢承洲早就有侵吞夏氏的野心,筹谋已久。如今,夏氏因为夏康鹏的事被拉入泥潭,自顾不暇,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的职业经理人还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你说会怎么样?”   “摧枯拉朽,势不可挡。”康琪没想到,谢承洲竟然早就摆好了棋子、阵仗,打算打一场兵不血刃的胜仗,这样一来,之前孟宏昌和孟吉做的‘好事‘,一定程度上也是变相地提前将出手的最好时机亲手递到了谢承洲手里。   康琪想到这些心里一凛,谢承洲既然早有准备,那么孟总的事是不是也是出自他的授意?   她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如果孟辰安只是个笨蛋美人,也许谢承洲现在早就江山美人左拥右抱了。   康琪打了个寒颤,更加确信对方不是什么好人,这种人的爱包含的功利心太强,实在不是孟总的良配。   哎,虽然两朵桃花颜值极高,奈何一朵比一朵烂,还是烂到骨子里的那种恶臭,糟心透顶了。   康琪的思绪又飞到了天外,然后被孟辰安再次拉了回来,“夏氏是块肥肉,一旦谢氏要对其出手的苗头在外界暴露,浑水摸鱼,企图分一杯羹的只会多不会少。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并不多,康琪,你听说我……”   孟辰安将自己这几天能想到的都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了她。   孟氏在这场算计中折了一个孟琼洁,舆论的脏水也得亲自受着,孟吉和孟宏昌做出这样的事,无异于是让谢承洲攥住了他们的把柄。   男人野心勃勃,不断地扩张商业版图,今天是夏氏,明天会不会就轮到孟氏了?   他不得不防范。   现在,夏氏已经是对方砧板上的一道菜,自己趁乱提前下箸,不过是各凭本事罢了。   康琪听了这番计划,想到要与谢承洲对着干,心里又激动又忐忑,她向来胆子大,不惮于高歌挺进地去拔老虎须子,当下早就把后续可能会遭到对方报复的种种可能暂且抛诸脑后了。   临走前,孟辰安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让她带走。   “这是?”康琪随手翻了下,发现是份药物成分检测报告,那些专业又绕口的名字她看不懂,但最后的结论还是能理解的,她立马黑了脸,骂道,“这群畜生,狗娘养的!”   孟辰安抬眼瞥了她一眼,“不要说脏话。”   康琪讪笑道:“我这不是替您生气,口不择言嘛。下次年夜饭上我多吃几口猪大肠,保准明年再不出口成脏。”   孟辰安知晓她的好意,心里一暖,“这是那晚孟宏昌让人下在我酒杯里的药物成分报告,之前我有找人去调查过我父亲当年那事,联系方式你知道的。”   康琪点点头。   “你把这份报告交给他,让他想办法尽快拿到我父亲的档案资料,即便当年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该留的档案一定还会留下,两者比对一下,也许就明了了。”   “我知道了,您放心。”康琪见他不过和自己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就疲惫地捏着眉心解乏,想起那天自己被谢承洲堵在门口奚落,心里更加不好受,连忙宽慰他,“您好好休息,外面有我替您看着呢,您就放宽心,早日康复出院。”   这小半年,孟辰安可谓是大灾小灾不断,总让康琪心惊肉跳,她把床头那本插着书签的童话书塞进他手里,开玩笑地说:“您这位尊贵的王子就好好养病,外头啊,自有骑士和国王为您冲锋陷阵。”   对方听了眉头非但没有舒展,反而皱得能夹死苍蝇,康琪见势不妙,挎上包包踩着小高跟,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很快没了影儿。   孟辰安靠着床头想小睡一会儿,明明困乏的厉害,闭上眼又全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杂念,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入眠。   怀里还揣着那本童话书,也没有其他事可做,他只能靠它打发时间。   傍晚,蒋震明过来送晚饭,还领了个护工来照顾孟辰安的生活起居。   对方几次欲言又止,又顾忌着别的愣是什么都没说。   孟辰安心知肚明,只当没看见,他已经吩咐了康琪,明天让祝淮来接自己出院,今晚他不想再节外生枝。   近期,孟辰安晚上睡得并不算太安稳,总是半夜惊醒,这天午夜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和之前不同,他刚迷迷糊糊地睁眼,就看到一道高大的黑影立在自己床头,如一座巍峨的山岳,将自己笼罩住。   所有的睡意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孟辰安被吓得浑身血液逆流,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按住了肩膀,谢承洲的嗓音带着夜露的寒凉,突兀地响起,“别怕,辰安,是我。”   孟辰安又惊又怒,“谢承洲,你大半夜的要做什么?”因为刚醒,他质问的声音还带着不自知的绵软和沙意,无端有些娇气的意味。   谢承洲的手还是凉的,怕冰到他,并不敢多碰他。   对方没有去开灯,孟辰安只听到哈气的声音,然后是搓手的动静,接着是一双微暖,指尖还残留着几分冷意的大手摸黑给自己掖了掖被子。   实际上屋内的暖气很足,孟辰安并不觉得多冷,被子被塞得密不透风,他反而觉得燥得慌。   他下意识动了动肩膀,将脖子以下的被子抖开一条缝儿来,睁着眼睛打算看男人究竟还想做什么。   对方才不会没事干,大半夜的跑过来就为了担心自己半夜着没着凉。   然而谢承洲一向能出乎所欲人预料,他什么也没做,似乎真的只是半夜睡不着,突发奇想过来见一见孟辰安。   他说:“睡吧,我就在隔壁。”说完就离开了。   套间的门板开了又关,起初还有些细微的动静,很快又归于夜色中的平静。   孟辰安想不通他究竟在搞什么鬼,但实在太困了,白天又费心费力,最终还是抵不过困倦感,再次睡了过去。 第67章 平安夜   第二天醒来,病房里很安静,他刚坐起身,护工听到动静小心翼翼地从外面探头进来,“您醒了?我给您打水洗漱。”   孟辰安揉了揉眼睛,望着里间敞开的门愣了数秒,才点头说:“麻烦了。”   护工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不客气,他动作很麻利,孟辰安洗漱完后,对方就把一碗粥并几样佐菜点心端了上来。   粥温度刚刚好,咸淡适宜,虽然被装在了陶瓷碗里,但只尝了一口就知道了这顿早饭的来源。   孟辰安咽下嘴里的食物,目光掠过窗台,发现瓶里的花又换了新的,仍旧带着清晨的露水,绚烂如锦。   花瓶边上放着一只手机,从外观上看格外眼熟,就是自己原先那一只。   因为电量不足已经自动关机,孟辰安让护工去和护士站借了一个充电器。   过了会儿,他打开手机开始浏览邮箱,处理了一些琐事后又看了下近期的新闻。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天,但网络上的热潮因为有心人的推动压根没有冷下来的预兆,仍旧稳稳地占据了财经新闻的首页头条。   除了有关孟琼洁被虐待至死的报道,网上相继出来了一批自称是受害者本人或者家属的人,以爆料的方式再次揭露夏康鹏的恶行。   此外,还有各种耸人听闻的关于夏康鹏涉,黑,涉,黄的龌龊事,夏氏像是个被捅的马蜂窝,什么脏的臭的,都蜂拥着散布了出来。   一时引得舆论沸腾,夏氏和夏康鹏的名声简直臭不可闻。   ***   祝淮九点多来到医院,出院手续办得很顺利,没有受到太多阻扰。   医生叮嘱孟辰安回去后还是要继续保养身体,以休息为主,这半年内的两场事故,他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如果因为仗着现在年轻不懂事,将来有的是苦头吃。   孟辰安嘴上答应得痛快,刚出医院大门就让祝淮开车去了集团。   祝淮想劝,又被对方的目光吓退,只能乖觉地听命办事。   集团大楼内,那些窃窃私语和惶惶不安,都在孟辰安露面的刹那有所收敛。   乘坐直达电梯来到办公室,孟辰安对祝淮说:“去叫孟吉过来。”   祝淮以为他俩要来个巅峰对决,他悄悄问康琪:“康姐,你说会不会打起来,孟总这个情况怎么看都会吃亏。”   康琪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她一边飞速敲击键盘,一边随口道:“打,当然要打,最好把这栋楼打塌了,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放假了,这不好么?你要是担心孟总安危,现在就去保安室叫些人上来助阵。”   祝淮摸摸后颈子,打着马虎眼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只是他仍旧担心孟辰安,就端着个杯子故意装成要去接咖啡的模样,来来回回地从副总办公室门口路过好几回,打定了注意,要是里面闹起来,自己先给蒋秘通风报信,然后在援兵来之前,先英勇地护住孟总再说。   不过他的小算盘最终还是没能打响。   从进去到出来,孟吉在里面待了总共一刻多钟,他面色阴沉,周遭气压低得像是随时能引发雷暴。   祝淮被他突然摔门出来的样子唬得一愣,大半杯咖啡差点洒在脚尖上,对方连个正眼都没看他,怒气冲冲地走了。   祝淮探头去看里面的人,孟辰安仍旧心平气和地继续看着文件,面前需要签字的材料已经堆成了小山,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看来孟总完胜啊……”他嘀嘀咕咕地回到工位,还没把椅子坐热乎,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有条新的未读消息。   是蒋震明发来的:晚上七点,谢先生会过来,你设法拖延住孟总。   祝淮想也没想就回复了:不用拖延,孟总一工作就没日没夜,七点早着呢,保管人还在办公室里。   蒋震明:???!!!   蒋震明:你怎么做事的?也不知道劝劝,孟总花钱养你们这帮不会做事的废物做什么!   祝淮心里怨念,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你以为我不想早点下班吗?辣鸡!   只是他怂,这话也只敢在心里碎碎念,他发了个哭泣的表情过去,那边迟迟没有回应,便作罢了。   到了傍晚,高楼外面突然飘起了一阵细雪,不是很大,只是S市这边很少看得到雪,几颗雪粒子都能引发不小的轰动。   孟辰安听到外头动静挺大,笑了笑,视线从显示屏右下角的日期上一晃而过,才再度想起今天是平安夜,他把正趴在窗口看雪的康琪叫进来,吩咐说:“让大家先下班吧,今天是平安夜,都早点回去。”   他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孟总发红包了”的惊呼,瞬间像是一群麻雀掉进了油锅里,沸反盈天。   康琪运气不错,红包数额感人,她红唇差点敛到太阳穴,现在就想立刻下班去商场shopping过把瘾,“好的,孟总,也祝您节日快乐,健康长寿。”最好每天都能发红包,一直发到一百岁。   然后她踢踏着粉色的拖鞋加入了外面的鬼哭狼嚎里。   办公室里的人很快走得差不多了,祝淮看了下时间,离七点还有半个多小时,他鬼鬼祟祟地朝里面偷窥,看到孟辰安还在低头做事,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六点三刻,孟辰安突然关了灯出来,看到一个人坐在工位上抱着手机发呆的祝淮还愣了一下,“你没回去?”   祝淮因为心里有鬼,差点惊得从靠背椅里摔到地上,他慌张地站起来,辩解道:“我走了您怎么回去?”   孟辰安笑道:“集团还有别的司机,你还真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祝淮笑着打哈哈,狗腿地绕到孟辰安身后给他推轮椅。   可他一想到离七点还有十五分钟,脚底板就被黏在了地上,一步都没法挪动。   孟辰安抬头看他,奇怪道:“怎么了?”   祝淮紧张的手心里直冒汗,他在裤子上擦了把潮湿的手,二三十年积攒的智慧在那一瞬间突然爆发,他灵机一动,突然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直哼哼,“孟总,你等我一下,我去个洗手间就回来,你千万要等我啊。”   不等人拒绝就一溜烟跑了,他甩上洗手间的门板,一通操作猛如虎,他给蒋震明一连发了五六条信息,热情问候对方谢承洲究竟堵在哪个旮旯里了,为什么不提早来。   结果消息石沉大海,迟迟没有收到下一步指示。   祝淮急得恨不得埋进马桶里冷静一下,他憋到五十七分才慢吞吞地走出去,本该在办公室等他的孟辰安却不见了。   祝淮的身子凉了半截,他疯狂冲出去,一边狂躁地按电梯按钮,一边翻看短消息,发现刚才只顾埋头通风报信,都没看到孟辰安发来的消息,对方让他要是身体不舒服赶紧去医院看看,别是上次被人暗害了拉肚子,留下了后遗症。   祝淮拼命祈祷对方千万别走远,然后在冲出一楼电梯口时,远远地看到大楼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豪车,自家老板正被一个穿着浅灰色大衣的男人塞进车后座里。   此时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七分。 第68章 圣诞礼物   孟辰安没想到自己回个家也不能如愿,谢承洲竟然会亲自来集团找自己。   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将他带走,这和绑匪有什么区别?   他心里原本就有气,这回真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窗外的雪下得不干不脆,照这情况,就是下一整夜,地上也积不起来。   蒋震明开着车,见后排气氛僵持,有心想说话活络一下氛围,可看到后视镜里谢承洲警告的眼神,只能闭嘴。   车子很快到了目的地,是一家专门做煲汤的餐厅。   谢承洲早就让人订好了包厢,他将人推到里面安置好,自己却没有坐到对面,就靠着孟辰安坐在一旁。   菜上齐后,他也只贴心地照顾孟辰安吃饭,盛汤、剥虾、剔骨,体贴到无微不至,让人被这份不知真假的爱意和热情筑起的高墙憋到窒息。   面前的碟子里摆满了处理好的食物,谢承洲面前的骨碟里却只有一堆壳和刺,连茶杯里都没有一滴水。   孟辰安难耐地偏移过视线,始终没有动筷。   “怎么了?不合胃口吗?”谢承洲说着就要招人进来,重新再点菜。   孟辰安抬手阻止他,手碰在对方胳膊上,又被一把抓住,他用力拉扯,男人却轻轻捏了捏又很快放开。   孟辰安用另一只手覆在那只手上,说:“谢先生,我……”   还没说完,包厢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侍应生端进来一盘新出炉的苹果派将其摆在了正中央。   谢承洲说:“先喝汤还是先吃苹果派?辰安,你实际上很喜欢吃甜食吧?”说着他切下一块摆在孟辰安手边。   苹果派被烤得色泽微黄通亮,表皮酥酥的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焦感,切口处不断发出甜丝丝的浓郁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孟辰安无奈,切了一小块尝了,味道酸甜可口,酥香软糯,确实不错,他咽下苹果派,刚要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就被一碗递到面前冒着热气的汤给堵住了。   谢承洲说:“其他无关的话题我们不谈,辰安,我不想在今晚和你发生不愉快。”   孟辰安接过汤碗,见男人的目光始终黏着在自己脸上,他心里微恼,于是在浅尝了一口汤后,对谢承洲说,“味道确实很好,你也尝尝。”   对方很高兴,也给自己舀了小半碗喝了。见他终于不再盯梢似的看自己,孟辰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的隐忧更为浓烈。   之前那么多次的严词拒绝和故意惹怒的尝试都失败了,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在既不太过得罪对方的同时,让男人彻底放弃对自己的想法。   一顿饭吃得并不开怀,至少在孟辰安这边是这样的,他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   倒是谢承洲仍和从前他们关系还没这么尴尬的时候一样,说了很多原本孟辰安会感兴趣的话题,而如今什么都变了,这些也无法勾起孟辰安的丁点兴趣,他只偶尔附和一声,全程一直兴致缺缺。   谢承洲给他俩都续上水,抿了一口后说出了今晚他来找孟辰安的重要目的。   “辰安,平安夜快乐,祝你平安喜乐,岁岁顺意。”他先送上祝福,然后递给孟辰安一份文件和一支录音笔,“这是今年的圣诞礼物,愿年年有你,所念皆如愿。”   孟辰安不解地翻开那份文件,上面是个男人的平生履历,资料写得很详尽,收集整理的人定是花了不少心力金钱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男人叫方劭盛,今年五十六岁,不是S市本地人,年轻时曾在东南亚多地混过,是本地盘踞多年的地头蛇,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凡是在当地道上混的,都或多或少和他扯得上联系。   近些年,方劭盛在地下经营着一条违、禁/药,品的销售渠道,上下勾连,牟取暴利。   孟宏昌与之有着十多年的情谊,两人狼狈为奸,彼此互惠互利,当初下给孟辰安的药品,极有可能就是来源于这个人。   看完资料,孟辰安打开了录音笔,开始的噪音很多,似乎是在一家KTV里,人身鼎沸,音乐轰鸣,基本无法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孟辰安狐疑地看了谢承洲一眼,对方老神在在,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往下听就是了。   到了四五分钟的时候,成片的嘈杂背景音才逐渐远离,录音里开始出现黏腻的纠缠声,还有两道逐渐深重的喘息音。   在明白发生了什么后,加上录音里的两人越发放肆,偷录下来的音频也逐渐上升为限制级别,孟辰安耳朵烧得通红,像是在白玉摆件上镀了一层红釉的镶边。   想要细细把玩,这是谢承洲的第一想法。   到后面胡天胡地,雨打芭蕉,再到最后的云歇雨住,孟辰安想快进,又怕错失了重要线索,生生忍住了。   期间只能通过吃东西来缓解尴尬和羞恼,不知不觉下,他灌了自己三大杯茶水,吃完了谢承洲剥完的虾,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惊诧地瞪了对方一眼,怀疑对方早有预谋。   一长段没羞没臊的音频听下来,除了些意乱情迷时的胡言乱语,让孟辰安得知了两主人公就是方劭盛和他的小情人以外,别的一无是处。   就在以为谢承洲是故意戏弄自己的时候,这对野鸳鸯在一通腻歪后,总算安静了下来,方劭盛的小情人贴心地给男人点了一根事后烟喂到对方嘴里,然后掐着嗓子娇滴滴地问:“盛哥,最近那个有钱的老板就没有投资新的电影么?”   方劭盛亲了他一口,调笑道:“怎么?皮痒了,又想去深山老林里喂蛇虫鼠蚁?上次中途打电话过来哭着要我去接你回来,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小情人似乎有点恼,只说了一句“出名要趁早”便不说话了。   方劭盛应该很宠爱他,见人生气了,倒也拉得下脸来哄。   等高兴了,小情人又半真半假地说:“我真没开玩笑,那会儿是太年轻,再加上还不是被盛哥你惯得不知天高地厚,才吃不了苦。眼看年纪大了,要是再不努力,过两天盛哥看上了更漂亮年轻的,我没钱没路子的去后巷垃圾桶里刨食吃么?”   方劭盛哈哈大笑,“我看不用等我腻歪你,你就自己捡高枝飞了,还不知道落入哪个男人怀里,野的你!”也不知男人做了什么,小情人娇呼一声,两人又滚作一团。   小情人似乎不甘心再让对方得逞,拍开男人作怪的手,娇,喘道:“盛哥,我的问题你别避而不谈,快说呀。”   男人箭在弦上,对方摆明了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不让得手,方劭盛烦躁得很,急切地扒拉开对方欲拒还迎的手,挺身而入,然后一边规律地摆动,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最近那老家伙……可……可没心情做投资……你还不如求……求求我……哥给你投……你就是男……一……”   后面全是床的嘎吱声和一些不堪入耳的乌糟话语,孟辰安气得把那只录音笔推出去老远,谢承洲想,脾气倒是不小,像只暴躁的猫咪,光看外表只觉得漂亮的惊人,直到他亮出尖牙利爪,才知道有多伤人。   谢承洲只能好脾气地将录音笔拿回来摆在原位。   又等了一会儿,方劭盛才餮足地砸吧着嘴说:“孟宏昌现在躲进了王八洞里不敢出来,他想故技重施,坑完兄弟坑侄子,这回遇到厉害的了,栽了。以后少提他,晦气。”   小情人一听有内幕,连忙凑上去问:“豪门内斗?我最爱听了,快说快说!”   方劭盛心情颇佳,自身也带着在情人面前炫耀的成分,就把两次孟宏昌和自己拿药的经过三两句话说给了对方听,虽然细节没详说,但大致和孟辰安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不管自己出事还是当年父亲孟宏昭死在女人床上,都是孟宏昌一手促成。   这段音频一定程度上就是能指认对方罪行的有力证据。 第69章 不是逼迫你   在这段偷录的音频结束后,孟辰安抬头复杂地看向谢承洲,男人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说:“姓方的背景注定了他是个很难对付的角色,他在道上有些势力,还都是些三教九流、逞凶斗狠之流。我想你这么聪明,迟早有一天会调查到他身上,与其让你碰壁,甚至因为不慎引起对方的注意而威胁到你的人身安全,不如现在我就提前为你将这些麻烦扫除,因为那些后果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男人又切了块苹果派给孟辰安,自己也切了半块尝了两口,他不怎么习惯这种酸甜口的食物,吃完喝了半杯茶才继续说道:“感谢的话不必说,我这么做不是为了用恩情逼迫你接受我,那样太过看低了我谢承洲,也是小觑了你自己。我不过是不愿再看到你受伤害,你懂吗?辰安。”   孟辰安心口涩涩的泛着涟漪,谢承洲嘴上说着不逼迫自己,可但凡自己还知感恩,怎么能熟视无睹,将其当做理所当然。   这个世上永远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   就像之前谢承洲说的,感情就像投资项目,然而对方期许的回报自己给不起。   孟辰安张了张口,忍下那股复杂的难言情绪,问对方:“谢先生,您说过,爱情的存在是人为了得到快乐,我这个项目未来毫无收益回报可言,您是不会收获快乐的。您是聪明人,当初劝我要及时止损,怎么到了您自己,反而……”   后面的话,孟辰安没再说,不管用怎样的词汇,总归不会太动听。   谢承洲仍旧没有听进去,他是个很固执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很少会因为旁人的劝诫而动摇本心,他永远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他笑道:“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这个项目虽然很有难度,但预期价值也是无限大的,我愿意为你这富有挑战性和挫败感的项目持续跟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谢承洲深谙软刀子杀人的精髓,他知道,孟辰安的心很软,那样的出身背景和经历,却没有被太多欲望和金钱的泥淖污染,道德感还是扎根在他灵魂里,他会难过,会歉疚,会生气,也会妥协。   只要对方妥协,不管初始对自己的情感里爱的成分有多少,最后一定都会质变成绝无仅有的情。   谢承洲:“现在不用给我答案,这样的节日,我并不想难过。”   对方计算好了每一步路,唯独没有留给孟辰安一条退路。   走出餐厅的时候,雪花开始大了起来。   有一对小情侣在停车场堆了一个小雪人摆在车盖上,女孩兴奋地不断变化角度给还没巴掌大的雪人摆拍,男生作怪地将一点雪塞进她脖颈里,立马收获了一份滚烫的毛栗子作为圣诞节礼物。   孟辰安多看了一眼,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流淌出的是羡慕,只有谢承洲看到了,他心里暗了暗,清楚对方可能又想起了别人。   他推动轮椅的速度快了些许,那对小情侣很快被他抛在了身后,他挺拔的身躯挡住了孟辰安的视线,将远处的欢声笑语隔绝开。   坐进车里后,谢承洲抽了一张纸巾给孟辰安擦拭头发上、身上的雪。   那些雪已经化为水珠,在车灯下,变得亮晶晶的,孟辰安脸上数道水痕顺着两颊慢慢滚落,像是一串眼泪。   孟辰安接过那张纸坚持自己来就好,他微微转过身,不愿意与谢承洲有太多眼神和肢体上的交流。   车里的暖气很足,电台里在一曲圣诞快乐结束后开始播放轻音乐。   孟辰安早上出院,又在办公室里忙活了一天,到了晚上又费心费力地应对谢承洲,实在是心力交瘁。   意识越来越沉重迷离,孟辰安靠着车窗玻璃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却觉得靠着的车壁怎么变得柔软温暖了,还带着男士香水独特的味道,深邃悠远的木质格调混合了柑橘的味道,像是大海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一层坚冰覆盖收敛住,澎湃而包容。   孟辰安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了什么,他惊慌失措地从谢承洲的怀里挣脱,脸上还留着织物的纹路,红了一小片。   谢承洲笑道:“见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   到了小区,谢承洲将人送到电梯口,分别前,他提了一个要求:“辰安,今年的跨年夜我在中央大厦的空中餐厅订了位置,你来么?”   孟辰安攥紧了手上的那份文件和录音笔,沉默了片刻后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   圣诞节后,警方那边通知孟家去认领孟琼洁的遗体。   夏康鹏和夏氏的下场可想而知,孟家除了孟琼洁的母亲在追悼会上哭得肝肠寸断,一夜白头外,别的人都像是与之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壁障,只冷漠疏离地穿着黑色的衣服,撑伞站在墓碑前。   平安夜的雪没能坚持到第二天,很快就停了,这两日开始下雨,没完没了的,又阴又冷。   墓地到处是水洼,倒映着这片晦暗阴沉的天幕和周遭满目的黑白色调。   遗照上女孩的容颜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再鲜亮。   孟琼洁的葬礼只有孟家人和少数几个姻亲参加,没有大操大办,实在是当事人死法不荣誉,明的暗的不知遭受了多少人的耻笑。   更有阴损的八卦自媒体,将当年孟宏昭和现在的孟琼洁两件事联系起来一起扒一扒,将孟家所剩不多的脸面彻底撕烂了踩在了脚底下。   这些背后究竟有多少是出自竞争对手的推波助澜,每个孟家人都心知肚明。   葬礼后,孟辰安继续投入工作中,孟宏昌连侄女的追悼会都没有出席,仍旧继续龟缩在疗养院里,谁都不见。   孟吉倒是收敛了不少,经过那天的谈话,对方深知自己的小辫子被牢牢抓在了孟辰安和谢承洲两人手里,谢承洲对孟辰安的不一样更是让他忌惮着这个大侄子,目前除了暂时对他马首是瞻外,别有其他办法。   两个叔伯短时间内的消停,倒是给孟辰安省了不少心力,年终事情很多,能少几个添乱的,倒是让一切事宜忙中有序地更好开展下去。 第70章 等价交换   七天的时间快得不可思议。   孟辰安一直回避着跨年的话题,但耐不住期待的人实在太多了,似乎全世界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和准备着它的到来。   想到平安夜那份“价值不菲”的圣诞礼物,要是自己再次空手赴约,没点表示的话,就显得太不识趣了。   即便排斥,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三十一号那天早上,谢承洲就发了消息过来提醒他今晚的赴约。   孟辰安想了想,回复了一个“嗯”后再无下文了。   下班后,谢承洲准时来接他,上了车,孟辰安将准备好的新年礼物拿了出来。   男人很是惊诧,溢于言表的喜悦点缀在他眉梢眼尾,“我现在打开?”   孟辰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送谢承洲礼物,而且还是在比较仓促的情况下准备的,对方这样的高兴,让他总觉得很对不起男人,自己的敷衍根本配不上他的快乐。   礼物盒里是两枚钻石袖扣,谢承洲当场就解下了原先的袖扣,将孟辰安送的佩戴在了衬衫衣袖上。   实际上,今晚他的穿着与这两枚袖扣并不搭,但他直接无视了这些细节,对孟辰安说:“很不错的新年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孟辰安更加心虚了,他扭过头去看路旁错落倒退的灯光和车流。   适逢晚高峰,又是跨年夜这样特殊的日子,道路被过节的氛围拥堵得水泄不通,车灯一直蔓延出去,无边无际。   等他们抵达中央大厦,已是将近九点多了,原本半个多小时就能到达的路程,硬生生被拉长了数倍。   谢承洲预订的餐厅在大厦高层,据说是S市最高的餐厅,将近有四五百米,美其名曰是在云端享受美食,绽放味觉神经。   今晚这边的位置异常抢手,刚走进餐厅,满眼皆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或是齐聚一堂等待跨年的家庭成员。   孟辰安两个大男人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多的骚动,在座的也有好几对同性情侣,只是他们的形象外貌太过出类拔萃,难免让很多人暗戳戳地偷瞟,一饱眼福。   孟辰安不太敢和这些或明或暗的目光接触,在陌生人以看同性伴侣的目光来关注他和谢承洲两人的时候,他无法做到淡然处之。   事实上,他们并不是伴侣,连情人都算不上。   预订的位置不管是环境还是视野都很好,只要转头就能看到脚下浮云流动和微缩成模型大小的城市夜景。   面前摆着一束艳丽的玫瑰花艺做装饰,散落的花瓣在桌上铺陈开,形成一条带状的纹路将餐桌割裂成两半。   两只蜡烛烛影摇曳,头顶的水晶灯发出橙黄色的光,将暧昧浪漫的氛围推向晚空更高处。   一顿饭吃得格外沉默,孟辰安内心只把这次约会性质的晚餐当成一场工作上的饭局来对待,只是饭局他知道怎么应对,谢承洲却是让他犯了难,不知道究竟怎么对待他才好。   对方清楚他内心的别扭,也不勉强,反而表现得很大方得体,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孟辰安的心不在焉。   吃完晚餐,侍应生给他们各上了一份茶点和水果,以便客人能更舒适地在餐厅里等待新年钟声的到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尴尬的沉默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就在孟辰安因为愈发焦灼的心态感到难熬时,他的手机恰逢其时地响了。   像是救命的稻草,孟辰安一下子抓住了它。   电话是康琪打来的,她先是为这 个点还来打扰他道了歉,然后说:“您让那人查的事有结果了,东西已经发在您的私人邮箱,我想您应该是一刻都等不及地想要知道吧。”   孟辰安并不介意这些,他挂了电话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邮箱,下载了那份压缩文件。   文件内容很多,有大量的图片和专业报告,他花了不少时间才看完。   他雇的那个人像他之前说的那样拿到了十多年前官方没有公布的更为详尽的材料档案。   当初相关人员只说孟父是磕了壮,阳的药物,加上身体不适,纵、欲过度才会导致马上风,至于药性、成分究竟怎样却闭口不提,草草结了案。   而今这份不为人知的档案里却将当年人为掩盖的真相彻底揭露了出来。   经过专业机构检测,比对两分药物检测报告,不难发现,前后两种药物在成分表上有很大一部分的重合。   把后一种解释为前一种的升级版本,也更为合理妥当。   调查人员在最后写到,这种药物中的某几种成分是国家明文规定的严禁品,根本无法在市面上的任何正规渠道购买到,只有在地下黑/市上,通过特殊的人脉关系几经周转才能弄到手。   对方查到了方劭盛,但也只略微点到了这个名字,其他的像是极度避讳一样提都没敢多提。   关于这点,康琪刚才在电话里已经解释过,那人很忌惮这条地头蛇,见到事情最后和这人牵扯上了关系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地调查下去,怕惹来祸患,尽管康琪试着诱以重利,也无济于事,对方根本连条件都不愿意多谈,可见方劭盛的棘手。   直到此刻,孟辰安才直观地体会到谢承洲的办事周详和细致入微。   恐怕在自己和医院要那份药物检测报告的时候,或者更早之前,男人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所以他通过自己庞大的人脉先一步调查到了以目前自己的情况根本无力查到的内容,完美地为自己的调查结果补上了最重要的一环。   孟辰安心绪难平,对孟宏昌的愤怒,对父亲死亡真相的悲哀,还有对谢承洲的复杂心情,仿佛是无数线团糅杂在一块儿,不管他怎么梳理都无法彻底将其分离排解。   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手,强硬地不顾他的挣扎牢牢扣紧再不分开。   这时,餐厅内倒计时的钟声滴答滴答地响起,随着旧年的最后一分钟融化在谢承洲炽热的目光里后,窗外脚底下远远地传来无数烟花绽放的轰鸣声。   因为距离太远,声音被高空和云层筛除得所剩无几,只剩一点聊胜于无的音效轻轻的在流动的云幕下间歇地响起。   那些五颜六色,绚丽夺目到铺满整片夜空的烟花因为中央大厦的高度,通通变得格外的渺小,像是一道架在城市上空的彩色银河,坐在餐厅里的孟辰安只能隔着这片不停盛放又不断湮灭的花海才能勉强看清下方的城市剪影。   “新年快乐,辰安。”谢承洲启唇送上新年第一道祝福,瞳孔里除了光影便只有孟辰安的影子投射其间。   迎接完新年的钟声后,他们没有在餐厅多待,元旦假期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太过遥远,能共度一个跨年夜已经是很奢侈的享受了。   零点后,道路上的车流还是很多,许多跨年的人也陆续从狂欢中冷静下来,准备回到自家的小窝。   路上,谢承洲问他打算怎么做。   孟辰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也知道现在口头上的隐瞒对男人来说根本无济于事,他便干脆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实际上他也想听听对方的看法。   “现在还不是最恰当的时机,如果当下再曝出孟宏昌的丑闻以及我和他的决裂,只会恶化目前的事态,我想再等等,等集团的情况有所好转后再除掉这颗毒瘤。”   谢承洲很赞同,“我欣赏的就是你的这份理智和聪慧,并不只着眼于眼前的得失,这很好。”   他很诚恳地点出目前孟辰安必须要出手解决的第一要务,“最迟在旧历新年后,那份协议的条款就会发挥作用,你又打算怎么应对?”   孟氏原定计划彻底破灭,投行那边已经多次派人来催促他们根据当年双方约定好的条款履约,如果办不到,将会触发一系列机制,将孟家彻底拖入深渊。   但以当下集团的情况来看,履约的几率微乎其微。   这也是困扰了孟辰安小半年的难题,他想出来的应对方案都像是隔靴搔痒,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困局。   窗外的霓虹灯映在车玻璃上,将孟辰安的脸燃亮了大半,各种颜色流光溢彩地从他五官上淌过,像是凡尘的酸甜苦辣变幻多端。   孟辰安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他手头持有的不动产还有其他资产目前还无法让他顺利地独自完成这件事,即便将其他孟家人手上的资产粗略地计算进去,也远远达不到那个可怕的金额。   谢承洲忽然说:“我能帮你。”   孟辰安直接了当地拒绝了,“在商言商,如果真到了需要你援手的那一刻,我也会用等价的东西和你交换。卖身这种事,我没有兴趣。”   谢承洲笑了,他以半开玩笑的口气调侃道:“辰安,你把我比作强买强卖的嫖/客,那你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孟辰安没有回答,继续说下去,只会让彼此的颜面更难看,何必多此一举。   “没错,你说得很对,在商言商,作为谢家的掌舵人,我不是那种头脑一热就丧失理性的人,我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去做损害谢氏利益的事。但谢承洲本人,可以在能力范围内以私人的名义给予你帮助,我这句话,对于你孟辰安,永远有效。”   孟辰安的笑容没有因为这句承诺而轻松多少,他眉心微拧,说:“抱歉,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无功不受禄,我无法接受。我的尊严和孟氏的命运我会把握在自己手里。刚才说过了,如果需要,我会用等价的东西与你交换。”   “好。”谢承洲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生气,他欣赏地说,“这是我喜欢的孟辰安的样子,漂亮、高傲,还带着尖刺……”   “我不喜欢这些词。”   “好,那我不说了。” 第71章 我只找你的麻烦   元旦过后没多久就是春节,孟辰安和谢承洲两人没有因为这两个节日而得到放松的机会,他们都各自忙碌着,甚至到了分身乏术的地步。   谢氏已经放出风声明面上正式开始吞并夏氏,流程走得有条不紊,虽然期间也遇到了稍许阻碍,可没掀起多少风浪,就被谢承洲的雷霆手腕扼杀在了萌芽期。   谁都无法阻止这个男人扩张商业版图的野望,蚍蜉岂能撼树,螳臂焉能当车?   到了阳春三月,仍旧天寒料峭,很多人还穿着冬衣行色匆匆地从街头跑过。   孟辰安刚做完复健正在回程的路上,值得高兴的是,他现在能脱离拐杖进行独立的行走,只是距离和时间还有局限,但已经是能让他真心开怀的好消息了。   医生说,胜利在望,希望他能坚持下去,不要再出现去年那种消极的态度,他即便能妙手回春也无法治愈一个不听话的病患。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孟辰安这样认为着。   三月中旬,投行果然再次来催促,经过曲折艰难的谈判,对方同意将履约的时间再往后延迟。   另一边,谢氏那里一边倒地强势猛攻和通天的权势财富,让夏氏无力招架、节节败退。   加上暗地里谢承洲筹谋良久,做足了完全的准备,等初夏的第一缕热意吹开S市春日的缱绻,对夏氏的吞并进程已经趋近于尾声。   夏氏原先的职业经理人贺温茂也摇身一变,成为谢氏对原先夏氏名下产业最直接的管理者,做的事情与先前没多大区别,只是他从为夏康鹏打工转换为谢氏的代言人,这下,之前还懵懂的人才恍然觉悟,原来这人也不过是谢承洲的一步暗棋。   谢承洲的威名和影响力也因为这漂亮的一仗,更为如日中天。   这天临近午休时,谢氏的人看到近期在S市声名鹊起的贺温茂贺总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谢承洲的办公室,期间两人午餐也没用,直到下午三点多贺温茂才出来,脸色说不上太好。   有心思阴暗的猜测是否在清算功过后,贺温茂即将遭遇鸟尽弓藏的待遇,心怀不忿才会有了这一出。   谢承洲在人走后静坐了半个小时,然后给孟辰安打了个电话。   对方没有接,他才想起今天下午对方有复健的安排。   他一个人都没带,直接开车去了医院。   医院内,孟辰安像个初始学步的孩童,走得并不稳当,可他脸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笼罩在他头顶大半年的阴霾在刹那云开雨霁。   他眉眼精致昳丽,因为出了汗,脸颊被红晕熏染得更为秾丽,两处酒窝若隐若现,昭显着主人心情的恬静美好。   偶尔会有跌倒,医生也不会上去帮忙,只以鼓励为主,让他自己想办法站起来。   孟辰安刚艰难地站直,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扶着栏杆转过身,谢承洲就站在场地外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擦了把汗,笑道:“有事找我?”   谢承洲上前两步,神情没了往日在面对孟辰安时的温和包容,他的五官本就深邃,一旦冷下脸,就会显得威势逼人,深不可测,令人惧怕。   他说:“你知道?你故意的?”话说得含糊其辞,谢承洲有意试探,没想到孟辰安似乎早就料到他此行的目的,非但没否认,还大方地承认了。   “我知道你会为了夏氏的事来找我,没错,我是故意的,故意在背后摆你一道。”   夏康鹏有位因感情不和分居的妻子,只不过还没正式办理离婚手续,毕竟财产的分割也是一笔糊涂账,光是双方律师扯皮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就不计其数。   今天中午,贺温茂来找谢承洲就是为了告知他在清点夏氏资产的时候,意外发现这位女士竟然联合了孟辰安将夏康鹏和企业名下十来处优质资产剥离了出来,收入囊中。   虽然这些资产的价值对谢氏来说不值一提,但这次的吞并却因为这戏剧性的意外,使得成果大打折扣。   有些话贺温茂不敢说,在他看来,孟辰安的这一招不亚于是抢夺了胜利果实,谢承洲终日打雁,如今阴沟里翻船,终是被雁啄了。   蓝颜祸水,蓝颜祸水啊!   “这就是你指的等价的东西?”谢承洲又上前三步,质问他,“你是在报复夏康鹏?连同报复我?”   孟辰安站得脚痛,骨头缝里仿佛有千虫万蚁在啮咬,他换了一只脚做支撑点,将大半的身体重量都倚靠在那只脚和扶手上,他喘息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谢承洲,你喜欢的我包括这个样子的我吗?不择手段,背后捅刀,出卖朋友。你曾经质疑过我的人品和道德,没错,你看到了,当初的你一点没错,抛开那些你对我的幻想和滤镜,我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   谢承洲没说话。   孟辰安便问他:“你现在要反过来报复我,报复孟氏吗?”   男人愤恨地看他,“没错,我应当报复你们的。”   孟辰安摇摇头,“不行,谢、孟两家集团的合作正处于白热化,这个时间点要是双方发生龌龊,前期你的投资就都打了水漂。”   谢承洲冷笑道:“那我不报复孟氏,我只找你的麻烦。”   孟辰安笑了一阵,忽而在男人惊诧的目光中步伐艰难地朝他走来,因为心急,到后来他整个人都踉踉跄跄,最后一头撞在了他的怀里。   孟辰安抬头,双手捧住谢承洲的下巴,眼眸里漾着水光,他指尖微凉,轻轻碰了碰男人紧绷的嘴角,还坏心眼地戳了戳。   谢承洲的瞳孔里无限放大了孟辰安精致美丽的脸蛋,他喉结上下滚动,一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孟辰安攀住男人宽阔厚实的肩膀,将全身的重量都附着在对方身上,他微抬高了下巴,在谢承洲的嘴角落下一个轻盈的浅吻。   这个举动似乎搅乱了他的心湖,让孟辰安的心绪微乱,他贴在男人下巴上,气息喷吐在对方颈项间,“是这样子找我麻烦吗?”   这回是谢承洲乱了,他愣怔了片刻,忽然一把推开了孟辰安转身便走。   在慌乱下他没有注意手上的力道,孟辰安被他这一下掼在了地上,成排的栏杆被牵连着如同多米诺骨牌哗啦啦地倒了一地。   巨大的动静将正和人闲聊的医生惊住了,等反应过来,就看到病患面色苍白地倒在地上,疼得直抽冷气。   他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去扶,结果罪魁祸首带着一阵风气势汹汹地从旁经过,狠狠地撞在了他肩膀上,离开了肇事现场。   孟辰安朝医生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管他,他想一个人冷静一下。   等复健室只剩下他孤单单的一个时,他脸上淡定和算计的伪装才彻底破碎,他锤了地板两下,自嘲道:“女表/子,还立牌坊!”   最终孟辰安并没有用新到手的夏氏产业去和谢承洲交换什么。   如果真的那么做了,不下于是再次打了谢承洲的脸,让他俩的关系更加恶化。   当下还不能彻底得罪死对方,否则只会腹背受敌。   孟辰安用他手上的资产和项目,连同说服了的孟吉和孟宏易的妻子并几个孟家旁支,几家联合,总算成功履行了当初与投行的协议。   事情到此,孟辰安顺利吞下了孟氏大额的股份,加上他原本拥有的份额,现下除了董事长孟宏昌,他已经是集团第二大股东了。   孟宏昌仍旧没有出现,像是甘心放弃掌舵多年的集团一把手位置,去当个隐形人一样。   暂时的胜利没有冲昏孟辰安的头脑,他清楚地知道,对方是打算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找到自己的死穴,一举夺回主动权。   自己绝不会让他如愿。   集团要走的路还很长。   到了下半年,经过整顿和革新,孟氏总算有了点焕然一新的精气神。   孟辰安在翻阅了集团和自己名下公司的两家半年度报表后,打算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他想要收购一些小股东的散股,从而壮大自己在集团中的话语权。   可没想到的是,为此,他欠了谢承洲天大的一份人情,与他当初的意愿彻底背道而驰。   只是在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起初是当他秘密联系小股东的时候,虽然有人当场拒绝了他,但有几个倒是表现出了丁点兴趣,让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几次沟通和谈价后,最终在十月初的时候,孟辰安和他们顺利签订了股权转让协议并办妥了手续。   到此为止,他成为了集团最大的股东,在孟氏彻底占据了主导地位。   孟辰安开始起疑是因为他在无意间发觉某两个本是陌生人的小股东私下里似乎彼此认识,却特意在公开场合装作陌路。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势必会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孟辰安是个很敏锐的人,这个小小的疑点没有被忽略,他针对这两个股东的背景、经历、人脉关系做了个详尽的调查,为此花费了不少的精力、时间。   两份调查报告表面上风马牛不相及,然而却有一两处不易为人察觉的微妙地方,而这些微妙之处最后间接地指向了同一个人——谢承洲。   他很快想通了来龙去脉,为此他对那个男人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实际上,自从三月那次尴尬的不欢而散,他和谢承洲已经半年多没有见过面。   他俩的社交圈大部分不重合,去年男人几次高调地出现在社交活动上的情景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今年年初开始,对方又做回了曾经那个低调、神秘的谢先生,很少能在媒体报道和商业活动上看到他的身影。   孟辰安拿起手机打开聊天框,文字输入又删除,如此反复五六次,最终作罢,他自暴自弃地关闭了窗口,将手机扔在了办公桌上,老板椅转了一百八十度面朝落地窗。   窗外秋高气爽,天空瓦蓝,像块纯净的琉璃。   与之相对比的,是孟辰安算不上平静的心绪。   本以为遥望高空能让心境彻底平和下来,然而越是放空自我,心底的波澜越是触底反弹,他非但没能够与自己和解,反而愈加耿耿于怀。   最终,他在多番自我折磨后还是再次拿起了手机,他没有用些虚与委蛇的问候语当开场白,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对方:为什么要将股份转让给我? 第72章 偿还人情   收购散股的过程如此顺利,都是因为在背后有谢承洲的授意,这样的事实让他既挫败又后怕。   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谢承洲早年暗地里持有集团的股份是因为看好孟氏的发展。   这个男人曾经想过,要像吞并夏氏一样对付孟氏。   可现在对方轻易放弃了这步暗棋,还是以这样的形式来结束他曾经的野望,这比让孟辰安直接面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还要来得惊心动魄,束手无策。   这样的人情,他该拿什么来还?   孟辰安还没想出答案,谢承洲的消息就来了。   他突然有些胆怯,害怕对方会提出自己无法给予的回报。   直到这一刻,孟辰安才发觉自己也不过是自私自利的普罗大众中的一个,卑劣的因子滋生在他灵魂里,让他得到了好处却不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   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了下去,孟辰安深呼一口气,手指飞速地点开,灵敏的人脸识别让界面在亮起来的下一刻就成功解了锁。   谢承洲:近期都在国外,西餐吃得有点上火,现在只想在回国后立刻吃上一顿家常菜。   孟辰安将这段话反复看了三四遍,对方竟然绕过了自己的疑问,又跳过了承认和自辩的环节,直接向自己提出了诉求。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谢承洲的意思,这样一份天大的人情怎么可能只用区区一顿饭来还清?   对方似乎一直在等着他的答复,在久等不至的情况下,谢承洲直接拨了个视频通话过来。   孟辰安心很乱,他手指在接听键上盘桓了十来秒,在一遍遍的震动提醒中不得不在横跨大洋彼岸和几个时区的情况下来直面那张许久未见的男人脸庞。   视频接通后,谢承洲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   那边是深夜,男人刚洗完澡,头发半干地塌拉着,少了许多往日里的压迫感,他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睡袍,领口略低,露出两道锁骨和下方半遮半掩的胸肌纹路,线条优美流畅,无不展现出他成熟男性的独特魅力。   谢承洲坐在沙发上,脸上看不出当初不欢而散留下的芥蒂,他像个普通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和孟辰安打招呼,“辰安,好久不见。”   孟辰安移开目光,突然不敢直视男人的脸,他站起身去够桌上的杯子,他需要找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做来缓解异样的尴尬。   谢承洲说:“医生说你康复了,看来没骗我。”   孟辰安拿起杯子,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脸上烧起一阵热浪,他略微点了点头掩饰过去,“已经全好了。”   男人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还是要注重休养,暂时不能做剧烈的运动项目。”   谢承洲似乎比他本人还要了解他的康复状况,几乎一字不差地将当初医生的忠告重复了一遍。   孟辰安的情绪更为微妙,男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对他的关注,这半年来,他们彼此没有过一次私下里的联系,连面都没见过,但对方话里话外都像不过是短暂分别了两天而已。   就是这种单方面的毫无芥蒂让孟辰安更加难以自处。   谢承洲点到即止,他马上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三天后的傍晚,我就会回S市。辰安,你是会做饭的。”男人很笃定,轻松地将他所有的推诿化解。   孟辰安想反驳的谎言卡在喉咙里,他从来没在谢承洲面前透露过自己会下厨,对方这样肯定,让他想到了某个可能,这导致他的心情一下子阴转小雨。   他斟酌了字句后说:“只会简单的菜式,煮熟了勉强能入口罢了。上个月新开张的私房菜……”   “我想要你亲自下厨。”谢承洲没那么好打发,他微眯了眼,有些危险,也有些性感,他略略凑近镜头,隔着屏幕却给人他此时就面对面地坐在眼前的错觉,孟辰安因为他脸部特写的逼近,情不自禁地后仰。   对方带给他的压迫感比起半年前更为沉重。   “孟氏的那些股权明面上是等价交换,但是辰安,你不觉得欠了我什么吗?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年初的事我可以不计较,近期这笔账我俩不该算算清楚么?”   孟辰安苦笑道:“一顿饭的分量没那么重,你又何必……”   “有,只要你愿意,它就有这样的分量。”谢承洲话里的感情因为半年时间的积压,变得更为浓烈炽热,让孟辰安难以招架,他还顺手点了一把火,“已经一年了,你难道还放不下?”   放不下什么?当然是放不下那个远走异国的人。   谢承洲目光如炬,孟辰安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他不错眼地盯着孟辰安,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孟辰安没有在外人面前挑开伤疤的爱好,也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用沉默来向男人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怒火。   谢承洲却笑道:“很晚了,我先睡了。”说完不等回应就率先切断了通话。   外面天光明媚,秋风送爽,与视频那一端的时间点完全不同。   孟辰安去接了一杯咖啡,没加糖和奶,苦涩的味道横冲直撞,让胃袋产生稍许的痉挛。   钢笔在指尖翻转,然后“啪”的一声掉在了桌面上,他深思熟虑了许久后,只给谢承洲发了两个字和一个标点符号:菜单?   那边一直没有回应,兴许是睡着了,孟辰安便丢开了手机,继续埋头工作。   晚上有个饭局,他喝了不少酒,走出去的时候,夜风凉飕飕地吹在他身上,将微醺酒意所带来的燥热驱散了大半。   孟辰安站在门口等祝淮,在等待的间隙里,谢承洲的短消息掐着时间点发了过来,手机在口袋里发出一声提示音,又短又急促。   他点开屏幕一看,对方倒是不客气,报了三四道菜名,有难有易,有一道还是孟辰安从来没做过的。   他叹了一口气,发了个“好”字后,在搜索栏里查询这些菜式的做法并收藏保存。   祝淮来得不紧不慢,等坐进车里后,孟辰安浅眠了一路,回到家已经快零点了,他洗了个澡就被酒意裹挟着迅速栽倒在了梦乡里。   第二天早上,孟辰安对康琪说:“后天下午的行程都推了。”   康琪打开备忘录,发现那天的两个安排都比较棘手,对方都是事儿逼,怎样使用语言的艺术既达到老板的要求又不得罪合作方,是门高深的学问。   康琪有些头疼,但转念一想,这不就约等于放假?后天本来就是周末,自己这是被工作狂上司长期PUA后留下的后遗症吗?竟然连周末上班都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该死的加班工资!   康琪顿时如临大敌,她立马和闺蜜飞速约好了那天先去电影院然后去附近商场大肆扫货,发誓要渡过一个完美的周末才肯罢休。   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与合作方沟通好,然后抱着刷存在感和窥探老板隐私的目的敲开了孟辰安的办公室,“孟总,已经推掉了行程。您那天是有私事?”   然而她的好奇心注定得不到满足,只换来对方冷冷的一瞥再无下文,康琪嘀嘀咕咕地回到工位上,“工作狂人都知道休息了,啧啧啧,是哪个好心人救苦救难……”   三天后,康琪嘴里的好心人搭乘的国外航班于傍晚五点二十分准时抵达S市。   谢承洲与尾随的下属分别,独自开车去赴约。   他将车子停在楼下,搭乘电梯上了楼,门铃响后没多久,孟辰安穿着围裙给他开了门。   因为半年多没见过面,在第一眼的瞬间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思念瞬间冲垮了堤防泛滥成灾。   孟辰安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他不敢直视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这道视线仿佛来自于野兽,侵略性十足,像是随时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   他放在门把上的手微微战栗,总觉得今晚的自己有引狼入室的嫌疑。   然而应承过的事无法反悔,孟辰安只能硬着头皮邀请对方,“进来吧。”   谢承洲走进玄关,并将门关上。   孟辰安指了指厨房的方向说:“你随意,还有两个菜,我去看着火候。”   谢承洲点点头,他打开旁边的鞋柜想找拖鞋,结果先看到了两双球鞋大喇喇地躺在里头,尺码比旁边的鞋子明显大了几个号,格外显眼。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两双碍眼的鞋子换到了最底层的柜子里,把自己那双价格不菲的订制款手工皮鞋塞进了空出来的地方。   谢承洲换好拖鞋后往里走,他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对喜欢的人的私人领域充满了好奇。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里,他瞥了眼正在厨房忙碌的孟辰安背影,堪称大胆地将目之所及的角角落落一一扫视了个遍。   随意扔在沙发上的游戏机,电视柜死角里滚着的篮球……谢冲书走了一年多,但他在这栋房子里生活过的痕迹像烙印一样死皮赖脸地存在着,仿佛对方不曾离开,只因为今晚有事导致暂时的晚归,他仍旧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之一。   谢承洲眉心微拧,一个已经出局的人留下的痕迹,此刻像是一张张怪诞的脸孔,正荒腔走板地嘲讽自己。   他讨厌这些侵占了孟辰安私人空间的东西,就像他憎恶失败一样。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都没有想起要清理掉这些,只能表明当事人始终没能走出那段情瘴。   谢承洲自以为早就Game Over的情敌实际上还是居于不败之地,通过这些“杂物”朝自己耀武扬威。   孟辰安端着菜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男人手里捏着游戏机,脸上冷冰冰的,灯光照不进漆黑的瞳孔里,眼睛仿佛两道深渊,阴郁灰暗得可怕。   他愣了愣,视线在那只游戏机上飞速掠过,心里有些被冒犯到的不快,他很快收敛住脾气,开口提醒对方,“开饭了。” 第73章 我们谈一谈   谢承洲转过身,朝他笑了笑,随手将那只游戏机扔在了沙发角落里,他将外套脱下挂好,走去厨房洗手,“碗筷我来拿。”   等打开碗柜,那又是另一番冲击了。   总有那么两只碗和两双筷子与其他的格格不入,成双成对地撞入他的视野里。   手在其他纹路的餐具上停留了片刻,谢承洲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将那两副显眼的碗筷拿出来清洗干净,堂而皇之地摆在餐桌上。   他拉开椅子刚坐下,孟辰安就端着砂锅走了过来,等看清桌上的光景,对方立刻住了脚,脸上蒙了层阴翳,睫毛微微颤动,像是两扇轻薄的蝴蝶翼翅,脆弱破碎。   实际上到了这一刻,谢承洲有些后悔了,他并非冲动易怒的年轻人,可在油盐不进的孟辰安身上,他往往会失去理智。   孟辰安很快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地将砂锅摆在正中央,他拿了个长柄汤勺在那两只碗里各盛了半碗汤,然后将其中一只放在了男人手边。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个默默吃菜,一个静静喝汤,仿佛是两个在餐馆被迫拼桌的陌生人,除了尴尬和沉闷什么都没有。   谢承洲盯着孟辰安捏着勺子拨弄汤碗的手看了许久,对方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被暖黄色调的灯影打下两道浅淡的影。   他手指修长,玉也是的光泽质地,比那把白色的瓷勺还要细腻莹润得多。   对方今晚胃口不佳,除了喝了两口汤,几乎没有动筷,骨碟上干干净净,似乎只是为了给谢承洲做一顿饭,当一回免费的厨师。   谢承洲心底仅剩的期待很快消失殆尽,嘴里味同嚼蜡,他搁下筷子,说:“抱歉,没想到这么久没见,我的存在还是没法让你高兴。”   他站起身来,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发出突兀的响动,“我先走了,好好吃饭。”谢承洲拎着外套离开了孟辰安的家。   客厅里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动,直到桌上的菜不再有热气,孟辰安也没有拿起筷子吃上一口。   谢承洲那只碗里的汤基本没碰过,他自己那只里的也半斤八两。汤冷掉后表面结了一层白色的油脂,浑浊油腻,像是刷锅水,倒足了胃口。   孟辰安收拾了餐具拿到流理台边,将整锅汤都倒了个干净,那两只碗也被他随手扔在了垃圾桶里。   他洗完手走到客厅,将电视机打开,也不看,纯粹是放个声音听个响,让冷清的屋子里有点欢乐的生活气息,然而上面正在放一部苦情剧,主人公哭得声嘶力竭,入戏的哭腔和控诉的台词在客厅里回响,变得异常尖锐和刺耳。   他懒得换,坐在沙发上用手机浏览新闻。   当屏幕上弹出本地连环车祸的消息前,孟辰安已经有些困倦,他眼皮沉重地半阖着,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先前那只游戏机因为沙发凹陷,卡在了缝隙中,只露出蓝色的一角,不再那么惹眼。   突如其来的简讯像是一道急促的警报将他从半虚幻的边界线上骤然拉回到现实,那些熟悉的汉字本没有过多的喜怒哀乐,却在排列组合后变成一出惊心动魄、荒诞恐怖的剧集,每一处死板的弯钩撇捺都牵动孟辰安的心弦。   他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点开这则消息的,寥寥几句新闻话术并附上的十多秒的短视频一下将他魂魄洞穿,昏暗的路灯打在那些因为冲击碰撞变得面目全非的车身上,有些冷漠,有些啼笑皆非。   在看到一辆勉强能辨认出型号的黑色车子如同玩具一样轻易地翻倒在一堆七零八过的零部件中时,孟辰安脑内“嗡”的一声震荡,身体像是被启动了某个开关,他从沙发上弹跳而起,套上鞋就往电梯口冲。   他不断地拨打谢承洲的电话,也不知是电梯内信号太差还是别的什么可怕的原因,男人始终没有接听,孟辰安的心沉入深渊,每一滴血液都被彻骨的冷意凝固住。   他飞快地冲出大楼,然后被黑夜里的一点撩目的火星拖住了脚步。   谢承洲靠坐在引擎盖上,手中夹了根抽了一半的烟,白色的烟雾把男人的面目不断虚化,他像是一尊在烟火缭绕中摇摆着走下神坛的塑像,剥落了那些彩绘釉金的外衣,显出几分被度化为人后的肉体凡胎来。   孟辰安不禁朝前走了几步,然后被散落了一片的烟蒂惊得无处落脚。   认识谢承洲以来,他很少在对方身上闻到过烟味,可现在尼古丁和焦油混合的刺激气息几乎将周遭的氧气抽干,又变成一只魔手将他的心脏攥在其中,不断绞紧。   孟辰安的出现让谢承洲格外诧异,他忽然慌乱地将手上的烟掐灭,连同那些烟蒂都被他那双昂贵的皮鞋踢得远远的。   烟灰黏着在他鞋子边缘,有些滑稽。   “怎么下来了?”   “你没走?”   两人几乎同时出口,又同时沉默。   孟辰安抿了抿唇,有些酸涩难言的苦闷拥堵在胸口,让他呼吸不畅,他理了理心绪,才开口对男人说:“菜凉了,我上去热一热,你吃了再走吧。”说完转过身,飞快地撞进了大楼内辉煌的灯影中。   谢承洲勾起嘴角,跟着那道背影缓缓走了进去。   回到家里,孟辰安将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几道菜热了下,又重新拿了两副碗筷摆在原来的位置。   菜热过后卖相和味道都欠缺了不少,已经很晚了,两人都是饥肠辘辘,谁都没有计较这种细节都爽快地开始吃了起来,比起之前的尴尬和沉闷,虽然此时也算不上融洽,但偶尔几句的闲聊,倒是有点当初窗户纸还未被捅破时期的坦荡了。   吃完饭,谢承洲看天色不早就没有多待,孟辰安送他到楼下。   男人启动了车子,车前灯大开将孟辰安脚下的一片地照得如同白昼,谢承洲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皮质表层发出嘎吱的动静,他没有多想,凭着本能将车窗放下探头出去,“我们谈一谈?”   孟辰安以为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做个了断,点了点头。   谢承洲将车子熄火,头顶的车灯亮了又暗,两人并肩坐在狭窄的车里,窗户留了一道缝隙,有秋夜的寒凉渗透进来,将空间里的窒息悄悄吹开些许涟漪。   没想到,男人没有谈他俩之间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别的人。   男人隐没在夜色中,嗓音磁性低沉,像是在说一个睡前故事,听不出太多与之有关的个人情感波动。   谢承洲说:“我自小父母早逝,小叔谢鸿渐才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   谢鸿渐?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是个非常大气又喻含期望的好名字。   孟辰安对这个上一任的谢家当家没什么印象,毕竟谢鸿渐活着的时候,他还年幼,而这些年S市的名流们也很少提起这个人,所以不甚了解也很情有可原。   “我小叔很有才干,可惜性子偏执激进,反复无常,又容易被私人感情操控,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我从小就跟在他身边,起初他还能控制住自己,可惜在婶婶有了外遇私逃后,他就越发变得不像个正常人,精神状况岌岌可危,发病时歇斯底里,半疯半癫的模样我至今记忆犹新。”   说到这边,谢承洲顿了顿,似乎是在抚平情绪,孟辰安由此得出,那个谢鸿渐确实曾经带给这个男人很深的心理阴影,直到如今都没有淡去。   “所以他有天突然要我和潘家大小姐结婚,除了不痛快倒也没什么大吃一惊的想法,小叔那样的疯子做出什么样匪夷所思的决定都不会让周边的人感到奇怪。那时候我二十二岁,对将来的另一半还有着幻想。云姐大我五岁,名声也不好,这门婚事在当初的我眼里,实际与羞辱没什么区别,它损害到了我的尊严,让我感到难堪。辰安,你会不会也觉得那时候的我很可笑?”   孟辰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沉默不语。   潘筱云,照道理,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甚至当初第一次看到她的墓碑,对她身份的认知都因为她生前是谢承洲的妻子。   可当下提起这个名字,他脑海里迅速反应过来的却是她另一个身份——谢冲书的母亲。   挫败感在黑暗里缠绕上他足踝,一路攀爬,最后勒住了他的脖颈。   谢承洲也并非一定要得到答案,他继续讲了下去:“当年我就觉得自己很可笑,甚至一度觉得周边的人都在明里暗里地耻笑我。我自诩接受过高等教育,又是名流世家打小培养出来的习性涵养,自觉便可以高人一等,看不起一个带着八岁父不详儿子的女人。”   “后来天长日久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云姐又是个温柔腼腆的大家闺秀性子,也许她曾经行差踏错过,但也付出了代价,我觉得就够了。那天冲书贪玩跑进了小楼,还碰坏了婶婶留下的小提琴,小叔为此发了病,差点将他从楼上抛了下去。”   孟辰安心口一滞,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胡乱地应答道:“是么?”   谢承洲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当时云姐吓坏了,差点跪下来求他,我那时也憋疯了,看不惯他借题发挥,为个不爱他的人搞得不人不鬼的落魄模样,就故意抢了那把小提琴摔在地上,还使坏地狠狠踩了几脚。”说到这里他不禁又笑了出来,似乎当初的那份畅快淋漓至今还残留在骨子里。   “我把哭得像个泥猴一样的冲书抱起来,拉起云姐就走,还故意大声对冲书说,要给他请个小提琴老师来教他。”   “还别说,这小子鬼精着呢,学了没多久就天天一大早站在湖边拉琴,没一个调是准的,我小叔很生气想把他溺死在湖里却每每找不到他人影。”   “我和云姐后来更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朋友,我没有至亲的兄弟姐妹,唯一还有点血脉关联的亲人成天活在自己编织的茧子里,疯魔多年。照理说,在云姐和小叔身上,我看到的爱情没什么光明的未来,只有卑劣的、痛苦的、独自吞咽苦果的一面,实在与我当初的设想背道而驰。”   “后来小叔和云姐先后离世,等冲书成年后他也搬了出去,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时光流转中,什么都不曾留下……”   孟辰安感到手上一热,一只大手覆盖在他手背上,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透过皮肤表层渐渐与自己的温度融合为一,他突然丧失了挣脱的勇气,只静静地陪着男人在黑暗不见光的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不知什么时候,车顶缓缓打开,露出头顶明澈的天穹,这几天空气质量还不错,能见度很高。   飞马当空,银河斜挂,倒也有几分情调。 第74章 大献殷勤   大半夜的看星星,直接后果就是第二天孟辰安感冒了。   起初孟总感冒大家都没放在心上,秋季天气转凉,S市的气温又忽冷忽热,光办公室里中招的就大有人在。   只是到了中午忽而有人送了十来份银耳雪梨汤来,见者有份,这事的走向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等康琪将孟辰安的那份送进办公室,刚走出来立刻就被八卦的群众团团围住,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压低了嗓门询问她:“康姐,是谁送的汤?这家私厨可不便宜啊。”   康琪用笔杆轻点了点带头闹得最放肆的小子,警告道:“别瞎逼逼,喝汤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快点,喝完赶紧干活。”   康琪坐回椅子里,打开盖子,汤水清亮,喝一口美滋滋,甜津津的,口齿生香。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康琪砸吧着嘴,心里却不屑地想,男人追人还不就这两招,也没什么新花样,前后两个的把戏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样,来来去去也就这样。   她之前听一个早婚的朋友吐槽过,还是男朋友时千好万好,骑着电驴横跨两个镇千里送龙虾,婚后想吃?出门自己坐公交买去吧。   想想之前的谢冲书追人的时候那股势头真是穷追猛打,到手了呢?还不是连个屁都没有就不告而别了。   康琪并不看好如今的这一个,觉得谢承洲比起谢冲书来更加不靠谱,结过婚,又是那样一个身家地位,恐怕也是一时图新鲜,没多少真心。   “喂,祝淮,”康琪朝对面埋头喝汤的同事挤挤眼,悄声提醒他,“你今后陪着孟总出去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别让野狼把人叼走了,听到了没?”   祝淮胡乱地嗯嗯呜呜半天,要不是汤碗太小,他能把整个脑袋埋进去,他不敢直接应承康琪,免得多说多错被看出来他早就被狼买通了,做了羊群的叛徒。   那晚谈心后,孟辰安和谢承洲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偶有闲暇,对方便邀请他去看展会、歌剧、打高尔夫。   孟辰安不是个喜欢把喜好放在嘴皮子上时常提及的人,谢承洲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将他认为对方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一样样尝试过来,从中去发掘他真正的爱好。   这个方法虽然很笨,倒是大有成效,不仅创造了两人相处的机会,也是一个很好的磨合过程。   在他的刻意安排下,两人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却去做着大多数情侣会做的事情,谢承洲相信,只要身为猎人的自己足够耐得下心,孟辰安早晚会心甘情愿地走进自己为他铸造的情感牢笼里。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到了十一月初就气温骤降,多日来天也灰蒙蒙的,刮着北风,整天淅淅沥沥地下着绵密的冷雨,像扎针似的落在皮肤上,刺骨的寒凉。   前两天大半夜,祝淮收到了新的“指令”,蒋震明让他近期多关注孟总的情绪变化,要是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必须立刻向他汇报。   祝淮没好气地回了个“渣男之疑惑”的表情,觉得蒋秘简直无理取闹,自己不是天气预报和温度计,孟总又是个内敛高冷的人,鬼知道他情绪起伏情况。   肚子里的蛔虫都不带这么灵敏的,这副业不做也罢。   实际上,蒋震明也很无奈,因为就连谢承洲都没想到,眼看自己情感道路上的障碍被一一扫除,就差循序渐进等着收割爱情的硕果,半道儿上竟然来了个突发状况。   只因郁冬亦回国了。   早年郁家是隔壁市的豪门,和谢家常来常往的,在潘夫人去世后,郁冬亦便视谢夫人的宝座为囊中之物,是个很难缠的人。   几年前,郁冬亦一家移民去了国外,没想到消停没多久竟然就在这个关键点回来了。   蒋震明不禁为自家老板扼腕叹息,就因为熟悉郁冬亦的为人,加上S市的闲人太多,交际圈也就那么大,谁知道等传到孟总耳朵里,会是个什么离奇的绯闻版本,别为此真前功尽弃,让人觉得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那才是真的完蛋。   郁冬亦刚回来没两天就很高调地来集团找谢承洲,她长得高挑明艳,宽肩窄腰,穿着套裙,像一道靓丽的霓虹投映进来。   她一路从正门走到专用电梯直达谢承洲的办公室,连蒋秘都要小跑着缀在她半个身位的地方笑脸相陪。   后来蒋震明有次在洗手间听到两个带薪拉屎的员工在编排自己,说他活像个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点头哈腰的大内总管。   蒋秘高深莫测地一笑,拧开水龙头洗了个手,故意高声说话让隔间里的两人能听个清楚明白,“有些人说的话还没放的屁敞亮,眼界也就那样了,这辈子也到头了。”   说他是郁冬亦身边的太监,真是放他妈的狗屁!   连老板的心肝宝贝究竟是哪位都看不清,还是早点回家挖红薯吧。   郁冬亦和谢承洲对面而坐,她脸上挂着得体优雅的笑容,配饰妆容无不精益求精,即便再吹毛求疵的人拿着放大镜也无法在她身上找到一处瑕疵。   她先是环顾室内的装潢摆设,发现除了窗边架子上摆放的鲜花,和她出国前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她又借着喝咖啡的间隙偷偷打量男人,衣饰品味也一切照旧,只有衬衫上的钻石袖扣有点打眼,不像早前谢承洲的风格。   “袖扣很漂亮,心上人送的?”   谢承洲没有直接回应,他在咖啡里加了小半包糖,用勺子搅动后浅抿了一口。   郁冬亦略微惊诧地挑眉看他,“这两年你似乎没什么变化又像哪里都变了,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加糖的。”   谢承洲放下咖啡杯,双手放在交叠的膝盖上,他的腿很长,被裁剪得体、做工精细的西装裤包裹着,配上那张俊朗的脸,像极了一位极富涵养、卓尔不凡的高贵绅士。   但郁冬亦比谁都清楚,这个男人的皮囊下有颗怎么都捂不热的心。   谢承洲说:“回国有事?”   郁冬亦不死心,她继续追问:“去年我在国外还听说你有结婚的打算,你真的遇上喜欢的人了?”   “这里是我办公的地方,无关的事没必要提。”   “承洲……”   谢承洲不欲与她多做纠缠,他果断地站起身来要走,却被郁冬亦拦住了。   对方像是一尾身披艳丽鳞片的美女蛇,蜿蜒无骨地攀附在他身上,贴了甲片的手指轻轻点在谢承洲胸膛,状似无意地打着圈,吹气若兰,“你不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她执起男人的手靠近自己如峦耸立的胸口,“你想要的样子我能都做到,你摸摸看,你还能像几年前那样冷淡地对待我么?”   谢承洲甩开她的手,避如蛇蝎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他皱了皱眉,诧异一闪即逝,很快又内敛与心,“我说过,我对你没有其他的想法,那条界限永远都在,跨过去对我俩谁都不会好。”   这番话让郁冬亦明丽的脸庞瞬间暗淡了下来,她眸中掠过刻毒执念的冷茫,很快又恢复了那个大方精干的女强人形象,她主动坐了回去,似乎刚才那个有些偏执、求而不得的形象只是别人的错觉。   她颇具风情地撩了撩耳畔微卷的发丝,从包里拿出一份厚实的文件来交到谢承洲手上。   “看看我的项目,有没有兴趣合作?你拒绝了我的人,可不能因私废公再拒绝我的方案。”   谢承洲只能再次坐下,“一码归一码。”他翻开文件快速地浏览,可是直到看完他也只是将东西扔在了桌上,右手五指有序地在座椅扶手上轻点,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郁冬亦皱眉,“怎么?看不上?”   谢承洲说:“我们的交情和合作并不相干,凡事要讲究规章流程,方案你留下,我要和董事会其他高层商议一下,之后再给你答复。”   “别是敷衍我吧?”郁冬亦做出半信半疑的模样,瞧着谢承洲。   男人喝了口咖啡,说:“我在公事上什么态度,你知道的。”   郁冬亦这才高兴起来,她上身微微前倾,颈项白皙颀长,“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了,晚上有安排。”   “什么安排?陪女朋友?”女人有点咄咄逼人,一定要刨根问底。   谢承洲飞快地否认,“不是。”   “真的?”郁冬亦眨了眨美目,“承洲,我信你。”   人走后,谢承洲将墙上的小窗开了通风,他一把扯下领带,快速地走进隔壁休息室里换了一套衣服,并将原先那身扔在了垃圾桶里。   他刚坐下,蒋震明就敲门进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女士香水的味道,蒋秘鼻尖耸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他用手扇了扇,装成没事人的样子站在办公桌前,等候对方开口。   “派人盯着他,看他近期还会去找谁。”   蒋震明记下后,因为职业病总会想老板之所想,于是他提醒谢承洲说:“孟总那边……您是不是该提前报备?”   谢承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盯得蒋秘浑身汗毛根根竖起,“报备什么?哼,依辰安的性子,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醋是什么味道。”   蒋震明背地里撇嘴,觉得自家老板挽尊的技术倒是炉火纯青,孟总究竟是不会吃醋还是压根不会吃你的醋,心里没点数么?   几天后,蒋震明将下面收集到的消息汇总告诉给了谢承洲。   果然不出所料,在谢氏之后,郁冬亦又陆续拜访了S市和T市的几位老总,其中就有许久没露过脸的孟宏昌。   “孟宏昌借着他家里人的掩护偷偷见了郁小姐,似乎对她口中的开发案很有兴趣。”   谢承洲点点头,交代他,“重点盯着他俩,别让他们背着人搞些猫腻坏了事。”   晚上谢承洲约了孟辰安去他日常订制私服的店里量体,实际上这种事往常都是提前约了裁缝师父和设计师上门服务的,用不着他亲自跑一趟,只是一来他需要个借口约人见面,二来他存着私心也想要和孟辰安的同款。 第75章 不是全懂   事实上,谢承洲在感情上真的有些小肚鸡肠,只是他自个儿不愿意承认罢了。   店就开在他名下的商场里,因为当初孟辰安在这边出过事,谢承洲心里也存了个疙瘩。   他让蒋震明提前几天吩咐商场负责人将前前后后的犄角旮旯检查个彻底,安保工作安排得比当初开业还要细致严实。   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这些前情孟辰安并不知晓。   他俩先吃了个饭,然后去了商场六楼,这一层初看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气,实际上只要懂行的就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缘由。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热情的店员迎了进去,谢承洲是这边的老主顾,有专门负责的设计师为他服务。   他坐在沙发上,翻看近期的几款设计,并对细节做相应的沟通调整。   设计师敏锐地发现这次谢先生的喜好与往日里有了很大不同,不管是款式风格还是纹路细节都大相径庭。   金主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让他很意外,也介于突出的业务能力,设计师觉得有必要适时地给出自己的专业建议,实际上这回谢先生看中的款式并不适合他本人。   他刚开了一个头,谢承洲便婉拒了他的好意,还将手上的图册递给了一同进店的年轻人。   他笑着指了指其中的几页,询问对方看法。   孟辰安粗略地翻了翻,随口道:“很不错。”   谢承洲笑得更真心实意了,“你喜欢就好。”说完招了招早已等候在旁的量体师,“给这位先生量一下尺寸。”   孟辰安诧异,刚要拒绝拒就被男人抓住了手,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颇为大胆地捏了捏他的手掌心并细细摩挲,很快旁边站着的所有人都以一种“原来如此”的目光看着他俩。   这让他有些恼火,他皱眉挣脱对方,又担心这家伙还会做出点“出人意表”的举动,只能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任由店员将他包围。   谢承洲奸计得逞后,他拿过那本被扔在沙发上的图册,翻到自己想要的那几页,他对门店经理说:“这几款还有刚才给我爱人选的要尽快。”   经理心领神会,笑道:“谢先生,感谢您多年来对我们品牌的喜爱和支持。我们这边也有专业负责婚宴礼服订制的设计师,将来您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男人被这两句话深深地取悦了,略勾了勾嘴角。   等孟辰安好不容易脱困,转身就看到谢承洲眸色幽深地盯着自己不知看了多久,他心里还有气,就只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后坐下不言不语。   谢承洲笑着摇摇头,拿他没办法地哄道:“是我欠考虑了,辰安原谅我这次吧。”   言下之意,我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   孟辰安怎么会听不出他的意思,更气了,想干脆一走了之,谢承洲见势不妙,只能拉住他,讨饶地说:“我还没量呢,辰安应该也不想这么快和我坦诚相见吧?”   孟辰安耳尖和眼尾烧得通红。   见人气狠了,谢承洲也不敢再继续放肆,就怕真把人气跑了得不偿失,他将手机上的一份扫描文件打开给孟辰安看,然后站起身来一边让量体师摆弄一边和设计师就面料等细节问题做最后的敲定。   孟辰安看了开头几行内容,发现是一份商业开发案的策划书。   对方想要在国外某座中心城市建造一座世界级的顶尖大型主题游乐园,文件里就项目整体、建设方案、市场策略、费用预算等多方位做了详细的评估和考察,大致看下来是份很能抓住投资者眼球,预期未来回报率不会差的项目。   只是孟辰安并不看好它。   出于一个投资者的谨慎以及对项目风险与收益的综合考量,他觉得这份计划书有刻意淡化风险和美化前景的嫌疑,其他的他暂时因为信息不对称无法妄加置评,但光从目前这两点看,他便对写下这份计划书的一方没了好感。   孟辰安当然不会以为这是谢氏集团搞的开发案,这种莫名其妙、过度粉饰的策划要是真有下属敢递上去敷衍谢承洲,恐怕大半个集团的人事整顿是在所难免了。   所以对方给自己看这个,难道只是为了让他打发时间?   太可笑了吧。   孟辰安心里翻了个白眼,有些意兴阑珊。   就在这时,谢承洲的手机轻微响动,有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郁冬亦:承洲,过几天你生日,我出国前的这天时间都是专属于我的,今年也不例外吧?   孟辰安冷眼看了一眼在穿衣镜前被众星捧月的男人,将手机扔在了一旁。   回去的路上,谢承洲问他:“文件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孟辰安也不和他玩些虚与委蛇的客套,就事论事地说:“有些不妥,还是要谨慎考量。”   谢承洲深有同感地点头,“听过T市的郁家么?”   孟辰安用眼角余光瞥了男人一眼,“有所耳闻。”   “这个方案是前几天郁家人拿来的,他们邀请我加入,我没答应。”   不是考虑,是没答应,孟辰安若有所思,看来对方还知道些别的内幕。   果然,谢承洲说:“实际上,早在郁家人之前就有当地的某位权贵拿着类似的计划书找到我想要我投资,当初我花了大代价找人做了背调,结果得出,这是个深坑,极有可能投下去两座金山银山,都听不到一个响。”   “没想到几年后,这个方案竟然修修改改又辗转到了郁家手上,很有趣不是么?”   郁家知不知道内里的猫腻,很值得玩味了。   孟辰安说:“你和我说这些,只为了炫耀你在投资方面的精明和眼光?”   “当然不是。”   孟辰安懒得和他猜谜语,“和孟氏有关?”   谢承洲赞许地击掌,眼里仿佛有光,“你很聪明,辰安,我心里的想法你都能懂。”   “不是全懂。”孟辰安轻嗤。   “你要小心了,我收到消息,郁家和孟宏昌碰过面,对方有意分一杯羹。孟氏和谢氏不同,我在集团有很大的话语权,没人会质疑我做出的决定,但你不同,辰安,你虽然现在占据相当有利的局面,可你在孟氏要面对的敌人依旧存在。孟宏昌的支持者不少,即便现在势弱,也是相当棘手的绊脚石。你要早做准备,免得孟氏连带你自己都被郁冬亦牵着鼻子走。”   “郁冬亦?”从男人嘴里亲耳听到这个名字后,孟辰安反问他。   见说漏了嘴,谢承洲有点心虚,但看对方神色没什么不对劲,就不疑有他地含糊其辞说:“是郁家这一代的人,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为人……你别多与他接触。”   孟辰安微微一笑,顾盼生辉,转头去看窗外,没有应答。   ***   谢承洲提醒后不出一周,久不见人的孟宏昌果然离开了疗养院,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集团的高层例会上。   空了许久的董事长专座被他再次占据。   孟宏昌精瘦了许多,脸色倒是红润,看不出久病虚弱的模样,说话仍旧中气十足。   他的心腹在会议刚开始时就有意抢了这一年多来专门负责主持工作的人的头衔,一来就将主动权牢牢掌控在了孟宏昌这一边。   那人不安地望向孟辰安,进退两难。   孟辰安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他先坐下,自己脸上看不出喜怒,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因为孟宏昌的强势回归,这次例会上的议题与预想完全不同。   孟宏昌一改当初稳坐钓鱼台看众人明争暗斗,自己最终拍板决定的流程,在心腹起了个头后,就迫不及待地让人将那版孟辰安在谢承洲手机上看到过的计划书复印件分发到了大家手上。   孟辰安装作第一次阅览的模样,私下里不动声色地将已知的那些孟宏昌的人的神态举动都一一扫视了个遍。   对方果然有备而来,看来早在今天之前就已经暗地里这自己人联络沟通好了,就等着给自己来个出其不意。   很多不知情的中立人士,对这份表面光鲜亮丽、前景大好的投资方案很是心动。   偌大的会议室中充斥着起伏的交谈声和隐约的火药味,引线已经慢慢烧到了孟辰安的脚下。   孟宏昌的本意就是通过这份看似能让孟氏有大利可图的方案,让自己重新荣归董事会,一举盖过孟辰安的风头,将人心彻底收拢回去。   你孟辰安当初借由谢氏的合作案逐渐在集团站稳脚跟,那么现在,他孟宏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以相同的路子反戈一击。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孟辰安瞟了一眼静坐的孟吉,见他将计划书翻得哗啦作响,就知道对方的表演要开始了。   孟吉自从在去年夏康鹏的事情上被摆了一道后,就很少在集团会议上单独发表个人看法,他有把柄在孟辰安手上,不敢轻举妄动。   在孟辰安知道孟宏昌私下会见郁家人后,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现成冲锋陷阵的人不用白不用,按照孟吉的为人,也绝不会让孟宏昌如愿。   两个多年的老对手再次争锋相对起来,孟宏昌的支持者有之,孟辰安和孟吉两者的拥趸也当仁不让。   孟吉打头阵,孟辰安在后方四两拨千斤地引导局面,最后又将自己在这周内查到的疑团恰如其分地甩出来,倒是让那些或观望或有意支持孟宏昌的中立分子逐渐倒向自己阵营。   时隔一年多后的第一场交锋,孟宏昌铩羽而归。 第76章 谢承洲,你故意的吧   事后,他与郁冬亦碰面讲起这桩事时火气还未彻底熄下去。   郁冬亦本身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捏着高脚杯,殷红的酒液在杯壁中摇曳荡漾,她阴阳怪气地嘲讽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我早听闻孟氏高层权柄变动,没想到如今连您都不靠谱了。”   她脸上的笑意像是成片的罂,粟,烂漫夺目的极致里隐藏着癫狂的险恶,她点了点桌面,说:“孟董,您要是不加把劲,等您有个三长两短,您儿女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废太子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您不会不知道吧?您的儿女有您侄子逆风翻盘的手段和魄力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这也是孟宏昌不愿宣之于口的隐痛。   孟宏昌很不痛快,所以说话也没了之前的客气,他轻蔑道:“孟辰安搭上了谢承洲的大船,早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俩私交很好,孟辰安否决的项目,你能保证谢承洲会同意?”   他刻意在“私交”两个字上着重了强调,觉得对方是聪明人应该不用自己把话说得太过透彻。   郁冬亦的神色变了变,以一种不可置信的古怪眼神盯着他,瞳孔深处像是两片沼泽,有火焰正在淤泥中徐徐燃烧。   孟宏昌吓了一跳,他心脏本身就不太好,被郁冬亦突如其来的阴沉面色唬到了,他有些奇怪,觉得这个女人的醋性也未免太大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撕碎了自己。   谢承洲对自家侄子的那份窥测他是心知肚明的,郁冬亦对谢承洲的态度他也略有耳闻,实际上,到了这个地步,他是很乐意给孟辰安找个难对付的敌人的。   于是,他做出怜悯的样子,对女人说:“你还不知道么?我那个侄子和谢承洲关系不一般。”至于不一般到哪个程度了,你自己去想吧。   他孟宏昌再怎么落魄,年纪辈分在那边,也做不出拿小辈八卦明面上和人碎嘴的事来,那太掉价了。   “谢承洲喜欢男人?!”郁冬亦不可置信地拗断了三根指甲,似癫若狂,她一把将酒杯扫落在地,用滴着血的手指着孟宏昌,“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他不可能喜欢男人!”   孟宏昌觉得她莫名其妙,谢承洲喜欢男人关他什么事,对方自己失算只一味防着同性错漏了异性,怪得了谁。   这女人也不过如此,孟宏昌心里鄙夷。   实际上,他不清楚的是,郁冬亦早在昨天就收到了谢承洲的答复,对方同样否决了那个项目方案。   她原以为在孟氏这边会有个好消息,没想到两头都没捞到好,再加上令她无法容忍的关于谢承洲的性取向,郁冬亦怎能不疯狂。   为此,她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怪物,将在阴暗泥沼中滋生多年的嫉恨和丑陋彻底释放了出来。   郁冬亦挑了个时间再次去集团找谢承洲。   谢承洲知道她迟早会有这么一出,他也不怕麻烦,该表的态并不会因为其他的人事而摇摆不定,他始终是个在公事上很有原则的人。   郁冬亦起初和他就项目的事聊了几句,她倒是出人意料地没有在这件事上太过纠缠,只是有点失落,还有点哀怨的意味藏在话里话外,指责谢承洲不近人情,连自己都不信任。   郁冬亦是个怎么样的人,谢承洲隐约感觉得出来,所以他几天前会隐晦地提醒孟辰安不要与对方多有来往。   男人清楚郁冬亦对自己的执念和感情,也了解像他那样的人做事手段难免会偏激,伤人伤己,但他并不害怕,也不担心自己在乎的人为此会受到伤害。   一切暂无大碍,都在他掌控之中。   只是今天郁冬亦的反差倒是让他颇为疑惑,对方不是个能坦然地接受失败的人。   太平静了。   谢承洲没有将自己的疑虑表现出来,他是个很能伪装又狡猾的男人,永远不会将自己的底牌暴露出来。   公事说完,郁冬亦脸上有点恹恹的,她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配饰,今天她来见谢承洲的这身装扮与上次不同,不再那么明艳四射,不管是服饰还是妆容,都以优雅内敛为主基调。   她五官本就颇具棱角,属于那种馥郁玫瑰般艳光照人的类型,同样的秾丽挂,孟辰安与她的感觉却不同,他身上自带冷淡和距离感,需要凡夫俗子去涉险滩、攀陡峰才能得到他的眷顾。   谢承洲知道自己起初可能有些男人犯贱的通病在其中作祟,但到了今时今日,他对孟辰安的情感早就不是那么浅薄的分量了。   郁冬亦今天这身打扮,将她的攻击性降到了最低,她刻意营造出温婉柔顺的假象来,“承洲,你生日……”   新话题只开了个头就被打断,谢承洲的手机在这时响了。   郁冬亦忍着不快,面上带笑喝了一口咖啡,她极力表现身上女性柔婉知性的特征,却在抬眼见到谢承洲嘴角的浅笑后差点破功。   谢承洲看着手机来电显示,还没接通,却已经不自觉地微笑,可能他自身都没有察觉自己的举动在熟悉他的人眼里究竟有多反常。   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兀自低头喝咖啡的郁冬亦,起身抱歉地说:“我接个电话。”   郁冬亦大度又矜持地点点头,和其他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没什么分别。   当背过身去,谢承洲皱眉,眸中疑虑和幽色更深,只是当前他还来不及多想别的,他匆匆走到里间,将门关上,内外的隔音效果很好,郁冬亦不会听到一个字。   他按下接听键,孟辰安带着火气的嗓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谢承洲,你故意的吧?我不缺衣服穿,孟氏也暂时没有进军时尚领域的打算,给我适可而止。”   男人笑了笑,脑海里已经能自发地想象出电话另一头的孟辰安气急败坏又要强压怒意的可爱模样了。   “不喜欢么?可我很喜欢,那天从店里回去后,我后悔给你挑的款式选少了,于是我连夜给店里打了电话,让他们把那本图册上的所有新款都比着你的尺寸做出来,我还特意吩咐了每个颜色各要一套。”   他还故意漏了两个字,实际原句是“比着你和我的尺寸”。   孟辰安被气笑了,他望着几乎无法落脚的办公室,还有门口探头进来看热闹的康琪,火气蹭蹭蹭地不停往上涨。   “所以呢?那些饰品、鞋子又是怎么回事?”   谢承洲装无辜,“顺手罢了,我正好要购置新的。”就是要全部同款,这话他目前还不敢告诉对方。   “那为什么送到集团来?”   “这……”当然是出于不可告人的小心思,男人嘴上却说,“这个我没多想,给你添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现在整个集团还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   孟辰安头疼,他咬牙切齿地警告对方,“谢承洲,你下次再这样自作主张,我真的会要你好看。孟氏没破产,我不需要你来救济这些。”   “怎么给我好看?”男人故意装不懂,“是年初在复健室里的那种么?”   “谢承洲!”因为被重提黑历史导致的恼羞成怒让孟辰安的语调拔高了不少,谢承洲很喜爱对方这样鲜活的一面,一个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孟辰安忍无可忍,牙尖嘴利地讥讽他,“谢承洲,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你活脱脱是个为了自家玩偶买新衣服不断败家的小女孩,幼不幼稚!”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幼稚吗?败家吗?   谢承洲单方面表示不服。   他独自在休息室里又回味了一番孟辰安的怒火,像只偷腥的狐狸,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郁冬亦还在外头坐着。   谢承洲的美好心情一瞬间阴沉了不少,他打理好面部表情,走了出去。   郁冬亦还坐在原来的地方连姿势都没有变,见他出来,半是抱怨半是玩笑地问:“谁的电话打了那么久?”   “没什么。”谢承洲不愿意多谈。   郁冬亦不计较,她也不再提给他庆祝生日的事,似乎因为这个插足的电话而遗忘了。   抛开公事,谢承洲与郁冬亦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两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就草草结束了这次的会面。   郁冬亦挎着包摇曳生姿地走出来,隔壁是间百十来平的秘书室,窗明几净,凡是进出里面谢承洲办公室的,都要经过这里。   她放缓了脚步朝里张望,没有看到蒋震明的人影。   她继续往外走,很不巧地与一个匆忙从里面跑出来的男人撞在了一块儿。   男人一手接电话一手抓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名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碰撞,好几张散落在了两人脚下。   郁冬亦因为走得急,有一张还被她的高跟鞋踩在了脚下。   她弯下腰,将那张沾了鞋印的烫金名片捡起来,她吹了吹浮尘,手指在上头蛋糕定制的字样上反复摩挲。   章助理对电话那头说:“稍等。”然后蹲下身捡起剩余的几张,他见郁冬亦捏着名片看,不疑有他,“不好意思郁小姐,有没有撞疼您?”   郁冬亦笑了笑,将名片还给他,“没事。”   两人并不熟悉,章助理还有事要做便和她客套了几句就继续边打电话边往外走。   郁冬亦站在原地没动,远远地还能听到对方讲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隐约能捕捉到几个关键字眼,似乎是在和餐厅预订位置。   她忽而抬手看指尖的伤口,拇指在上头碾过,很快那几处新结痂的地方就被挑破渗出了殷红的血珠来。   她含着手指突兀地露出愉悦的神情,口中的铁锈味似乎胜过世上所有蛋糕的香甜滋味,令她欲罢不能。 第77章 舆论脏水   谢承洲约孟辰安后天下班后一起吃饭。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本该习以为常,只是想起那天看到的短消息,孟辰安心里的别扭感就诡异地浮了上来。   虽然男人没有明说,但孟辰安清楚八成就是那天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该不该给谢承洲准备生日礼物。   照道理,对方从未提起过生日的事,自己不该知道才对,如果准备了礼物,谢承洲问起来,难道说是因为无意中偷看到了他旧情人发来的信息?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明知道却故意空着手去,孟辰安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就过不去,他实在做不出这样的事。   他头疼不已,觉得谢承洲的存在真的总是给自己找事,为什么他就不能安分地和老情人相亲相爱去过生日,偏偏要来招惹自己?   到了约好的那晚,谢承洲还是一如从前地在集团楼下等他。   巧的是,康琪的大奔适逢从地下车库开上来,和正要上车的孟辰安碰了个正着。   孟辰安很怀疑,康琪的妈妈当年生她坐月子的时候是躺在八卦图上的,这家伙摇下车窗探头探脑的样子活像一只伸直了脖子还想要不断延伸再延伸的鹅。   欲与长颈鹿试比高的胆魄不是谁都能有的。   一见到她那两只亮晶晶的卡姿兰大眼睛,孟辰安就牙疼。   车里的谢承洲见他站在车门外不动,问:“怎么了?”他瞟了眼外面,也看到了康琪,故意装不认识,“那是你的下属?”   孟辰安破罐子破摔,坐进车里,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司机开车驶离园区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谢承洲感到好笑,打趣他道:“你好像有些怕她。我猜猜看,是不是因为你不想让她知道我俩的关系?”   孟辰安被他噎住了,他古怪地看着这个脸皮也很厚实的男人,质问他:“什么关系?”   谢承洲:“没有关系。”见人对自己的回答还算满意,他又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算岗前培训阶段吗?”   孟辰安否决得飞快,“不是!”又想到今天是男人的生日,自己这样说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是明明是对方先起的头,凭什么要自己退步。   谢承洲似乎真的有些落寞,自嘲地说:“看来我努力了这么久,还是原地踏步。”   孟辰安心里也不痛快,只是嘴上却还补刀子,“你现在放弃还能及时止损。”   后续便是一路的沉默,直到来到餐厅,站在明亮的灯光下,孟辰安才发现对方今天穿的西装就是之前订制的其中一套,他也有一套差不多款式的,只是在颜色和细节方面有所不同。   他才意识到了男人之前不可理喻的举动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不自在地与谢承洲错开步伐,稍稍落后,以此来替自己遮掩。   可谢承洲一直关注着他,孟辰安身上再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男人低叹了一声,毫不忌讳是在公共场合,亲昵地拉住他的手将人往里带。   等进入用餐区,孟辰安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谢承洲今晚将这家餐厅包了场,原本宽阔的场地上只摆着一套餐桌椅,周边被成片的璀璨灯饰、气球、鲜花点缀,像是有人借来天际的星河搭成一条蜿蜒的路铺在孟辰安脚下。   孟辰安被引导着踏在水蓝色芙蕖造型的装饰物上,颇有点步步生莲的寓意。   走到一半,他忽然惊醒,一把甩开谢承洲的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惶恐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谢承洲上前虚虚地揽住他肩膀,将人领到椅子上坐下,他按住对方要起身的姿势,说:“辰安,你在害怕?你以为我是要做什么?”后面几个字他几乎是贴在孟辰安的耳边说的,伴着吐息,男人的唇有意无意地浅尝辄止了一下,在他敏感白皙的耳朵尖上燎了一簇滚烫的火焰。   孟辰安不适地转过头,对方的唇若有似无地从耳根滑至颈项里,他攥紧手,眼眸被周围的星光蒙上一层纱雾,他唇齿微冷,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捆缚在那儿,“够了。”   谢承洲适可而止,他安抚地轻拍了拍孟辰安的肩膀,在对面落座。   他举杯,“今天是我生日,所以……辰安,放轻松。”他自嘲地笑笑,不等对方回应,就喝干了杯中酒。   孟辰安试着笑,可面部肌肉没有一块是听话的,他尝试了多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就在这时,演奏者拿着小提琴悄悄来到了角落,被孟辰安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他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不由地一把抓住了它。   他站起身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导致座椅在地面上划拉开发出一道略微突兀的噪音。   孟辰安逃也是的走到演奏者面前,两人交谈了几句后,演奏者就把手上的小提琴交付给了他。   谢承洲略微诧异地看着孟辰安,见他两脚略微分开,收腹垂肩,更显得身姿挺拔如修竹,腰细腿长,绝世独立。   他右手持弓,跟着缓缓拉动琴弦的动作,他的身体也随之轻微晃动。   他以一首欢快的《美丽的罗丝玛琳》开头后,又拉了几支比较娴熟的曲子,最后以应景的《生日快乐》做结尾。   等完成所有曲目,孟辰安略吐出一口浊气,好久没练,生疏了不少,有几段还拉错了,也不知男人听出来没有。   他有些赧然,将小提琴还给主人后,局促地回到了座位上。   刚坐下,就被谢承洲搂住了手,对方无耻地低头亲吻这双才演奏出美妙音符的指尖,格外小心翼翼。   孟辰安手指微曲,一时被烫得忘了反应。   谢承洲说:“谢谢你,辰安,这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两人静静地用餐,偶尔交谈几句,谢承洲抿了口红酒,“之前没发现你还会小提琴,学了很久吧?”   孟辰安摇摇头,脸上显出几分回忆的神采,“小时候跟着爸爸学过一段时间,我对乐器没什么耐心,玩闹的成分居多。”   谢承洲玩笑道:“已经很好了,起码唬得住我这个门外汉。”   晚餐快结束的时候,谢承洲借口上洗手间亲自将蛋糕推了出来,孟辰安总觉得不该是这个样子,搞得好像是自己在过生日一样,有些主次颠倒了。   一场生日庆祝顺利地过去了,到了第二天,蒋震明拿着一个礼品盒来找谢承洲。   “哪来的?”谢承洲打开一看,是块男士手表,价格不菲。   蒋震明笑眯眯地打哑谜,“反正以我的工资水平是买不起的。”   谢承洲瞅了他一眼,“你在嫌薪水少?看来是找到下家了。”   蒋秘是职场老油条,才不会被上司一句话就吓得乱了方寸,他凑趣道:“哈哈,要是孟总肯收留我,我倒是愿意去他那边跑腿,看祝淮那小子膘肥体壮的,日子肯定比您这边清闲。”   对方轻嗤了一声没说话,蒋震明就知道自己这记迂回的马屁没拍错。   谢承洲摘下手上的腕表,将盒子里的那块戴在了手上,他动了动手腕,说:“辰安的品味一向合我的意。”   蒋震明懒得吃狗粮,见使命达成立马就溜号了。   然而,谢承洲因为生日礼物带来的喜悦还没持续两天,在周末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就因为几条劲爆的新闻热搜戛然而止了。   【S市某富二代以身上位,叱咤商场无往不利】、【夏某某酒店双飞,兄妹共事一夫】、【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这些抓人眼球的桃/色标题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占据高位,在各大网站上引爆流量。   加之一些新注册的小号以知情者的身份匿名爆料,长篇大论地将时间线一一梳理,借由似是而非的口吻,夸张的遣词造句,很轻易地将大批不明真相的群众吸引了进来。   不出半小时,在众说纷纭,吃瓜热情异常高涨的时候,有人爆出了几张打码的照片,又因为不出三分钟就删帖道歉,成功地将这波浪潮推向了巅峰。   手快的人都自觉有图有真相,从那些照片中很快猜出了今晚一系列热搜背后真正的男主角——孟辰安。   虽然不涉及明星娱乐圈,本不该有这么高的热度,但因为和豪门沾边,加上又是劲爆的桃/色丑闻,不管之前知不知道孟辰安的,都像闻着腥味的猫一样蜂拥而至。   谢承洲刚看到那些照片,血液立马逆向冲往头顶,他五官狰狞,目眦欲裂,连蒋震明都吓得不敢轻易开口说话。   照片他之前就看过了,只能说背后推动的黑手心黑手狠,还神通广大。   最新的一张是前两天谢承洲过生日的时候偷拍到的,对方拍摄角度刁钻,故意借着周遭装饰物的遮挡将另一个当事人谢承洲的身影模糊掉,只露出一个糊妈不认的嘴部特写。   谢承洲正在亲吻孟辰安的手。   蒋震明啧啧称奇,这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的同时还玩得一手好纯情,这位把生日晚餐弄得像偶像剧求婚的霸总竟然是自己的老板?   更绝的是,照片里孟辰安那张独树一帜的脸在灯影花海营造的暧昧氛围中显得羞窘隐忍,惹人遐思。   真是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如果这张照片已经惹怒了谢承洲,那么其他几张就显然是在找死了。   幕后的人手眼通天竟然能拿到去年孟辰安被下药后的偷拍照片。   那晚酒店那么大动静,即便谢承洲当初抱着人去医院的时候特意清了场,还是免不了会有不长眼的东西偷拍。   事后,蒋震明已经找人去清理了一波,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是随着后面几张医院的偷拍照和印着孟辰安名字的病历单局部的曝光,已经能引申出无数带着有色眼镜的臆测了。   更别说,还有当初闹过一波舆论的关于孟琼洁的死亡,也被一同拔出萝卜带出泥。   遗体照片、死亡鉴定,还另外掺杂着不知哪里找来的张冠李戴的诊断照片。   两分真,八分假,对方显然很精通造谣的手段技巧,捕风捉影地将孟辰安描述成一个私生活糜烂、喜欢权色交易、还得了脏病的纨绔富二代。   如今网上各种恶毒、下/流的言论甚嚣尘上,那些自以为了解到真相的人们不惮以最险恶的心思去揣测、妖魔化他,将一盆又一盆脏水往他身上倒。   其中又不乏个别将孟父陈年往事翻出来重提的人,更是在虚幻的网络世界掀起又一波高、潮。   蒋震明没等谢承洲开口,抢先说道:“已经联系媒体尽快撤掉热搜,下面的人分头行动,明早就能把餐厅、酒店、医院这三个地方的内鬼和偷拍的人找到,至于那个幕后黑手,相信也不远了。”   蒋秘恨得咬牙切齿,去年酒店那几张照片的流出不就是变相地在状告自己办事不力嘛,如今这个烂摊子自己要是没法收拾,估计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谢承洲脸黑如锅底,手上青筋暴起,“去联系程律师,收集证据,凡是牵涉其中的,不论是媒体还是个人,一律起诉,不接受调解。”   说完他站起来拿了外套就朝外头走,一路风驰电掣地来到孟氏,虽然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大楼内好几层仍旧灯火通明。 第78章 新闻发布会   康琪给孟辰安端了咖啡进去刚走出来,就险先被这个黑面神身上的煞气惊飞了拖鞋。   门“砰”的一声差点摔在她脸上,皱纹都被门板带出的余波震出了三四条。   她骂骂咧咧地回到工位上,拿起手机看照片,刨除那些污言碎语,生日晚餐上这张抓拍的技术堪称一绝,瞧这张脸好看的,能让颜狗舔碎好几块屏幕。   康琪翻到下面言论,在反复看了十来遍的「可恶,一想到这么好看的脸对面坐着的是个秃顶、啤酒肚的油腻猪头,我十年前的年夜饭都要吐了。他还用他的猪嘴亲辣么好看的手,萎了!萎了!」后,心情就莫名的爽歪歪。   爽过了,她开始处理正事。   艹,别让老娘知道是谁干的好事连累我们加班!老娘突突你全家!   孟辰安听到门口的动静一抬头就看到谢承洲走了进来,他脸色微变,“你怎么来了?”   谢承洲拉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说:“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这事本身就有我的错。”打量孟辰安的神色,见他除了有点疲惫,倒没什么异样,还是那么淡淡的,仿佛今晚他只是个局外人。   “我很好,现在看过了,放心了,你可以走了。”孟辰安没时间应付他,立马下了逐客令。   “辰安,你别逞强。”孟辰安越是平静,谢承洲越无法放心,对方是个很敏感的人,网上那些言论不可能不对他造成影响和伤害。   孟辰安见他铁了心不走,心里愈发烦躁,他扔了钢笔,布满霜色地质问他:“谢承洲,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我说过,我很好,不需要你特意过来做心理辅导。我是个成年人,遇到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别把我当成需要你庇护的小女友。”   他一口气说完,身上的疲惫感更重了。   谢承洲绕到他身旁略弯下腰将这个口是心非又别扭的人搂进怀里,“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也没把你当成柔弱无依的菟丝花。只是我心里在乎你,不忍心看你受到丁点伤害,总是忍不住想要给你遮挡住风雨。如果这份心意是错的,那我就将错就错下去。”   “谢承洲……”孟辰安刚要说点什么来反驳,就被对方迅速转换的话题打断了。   “你打算怎么做?”   孟辰安推开男人,发现他俩一坐一站的姿势让他不得不仰头看着对方,他刚站起来,谢承洲就像是早预料到了一般很自然地将他一推一扯,自己便坐进了老板椅中,并将人拉进了怀里。   孟辰安下意识用手去寻找支撑点,结果就摸到了一层西装裤,还有布料下结实的腿部肌群。   谢承洲箍紧他的腰肢,警告道:“别乱摸。”   孟辰安脸色铁青,他隐约感到尾椎骨上异常的触感,惊得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逐渐消退下去,他才找回了自己的火气,愤怒地锤在男人的大腿上弹跳而起,跑到办公桌外围,隔着道“楚河汉界”才有了些安全感。   “谢承洲——”孟辰安无法理解,这人从前行事作风滴水不漏,为什么如今越来越放肆。   对方举手投降,厚颜无耻地说:“你看,刚才我有问你正事,是你摔在了我身上,我才……”   “闭嘴!闭嘴!闭嘴!”孟辰安眼尾通红,怒气上涌,恨不得照着他关键处踹上几脚,“这里不欢迎你!”   谢承洲站起身来,长长的衣摆垂坠感极佳,他靠近一步,孟辰安就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朝后猛退两步,始终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好,我马上走,早点回去休息。别太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撑着。”   男人走路带风,他握住门把手,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才依依不舍地将门打开,就听到身后孟辰安轻不可闻的说话声,“明天早上十点,我会召开新闻发布会。你……不用担心我……”   “好。”   谢承洲走后,孟辰安过了很久才坐回去,身下的皮质质感真实地支撑起他,令他紧绷的身体一下松软下来,宛如一只漏了气的气球,他整个人后仰靠在椅背上,思维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才彻底驱赶走谢承洲带来的影响。   孟辰安说要开新闻发布会并非无的放矢,他早在谢承洲来找自己之前就和相关人员制定好了公关策略。   这个时间,集团官网和各个平台的官方账号都已经将明天新闻发布会的消息公布了出去。   他没有选择过去辟谣手段中比较普遍的律师函,只因为近两年,这玩意儿根本没人看也没人信,效果达不到预期,和厕纸没什么区别。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如果无法在二十四小时内成功引导先机,后续真相只会彻底湮灭在虚假和质疑中永不见天日。   他举办新闻发布会,就是要把自己想要大众知道的以最集中、快速的形式呈现给他们,以期能迅速澄清流言、挽回自身形象。这是他在深思熟虑后想到的最快捷、有效的途径。   然而风险也同样存在,一旦应对不得当,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糟糕。   孟辰安一晚没回家,他熬到很晚,将能想到的问题都反复斟酌了许多遍确保万无一失才在凌晨的时候去休息室小憩了一会儿。   早上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刚走出来就看到康琪端着热腾腾的粥和两三样早点进来。   “辛苦了,早餐的费用从我私账走。”   康琪笑得像个偷了油的耗子,“不用了,有人一大早派人送来的,为了谁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为了外头的我们,我们只是附带。”   她话里的打趣意味比早餐的蘸料味道还要浓,孟辰安干咳一声,提醒她适可而止。   可康琪是谁,她偏不。   “孟总,您说这人是不是忒爱管闲事了?又不是集团的人,怎么连我们吃喝拉撒都要管啊?是不是有病?”   孟辰安眉心微拧,“你爱管闲事的毛病和他不相上下,很闲?”   “看来您知道是谁千里送温暖。”   孟辰安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用公事去堵她的嘴,“媒体联系好了?”   一提到正事,康琪恢复了正行,点头道:“已经通知了和我们关系不错的媒体朋友,他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替我们转圜周旋。只是……来的媒体中一定有别的人,您要小心。”   “我知道。”孟辰安眸色幽深,交代她,“你在场下盯着他们,发布会后让人去查查那些刻意针对的媒体近期接触过什么人。”   “这个我明白。”康琪还是不放心,忧心忡忡地说,“孟总,对这人,您心里有点眉目了么?”   距离发布会还有三个小时不到,时间紧迫,如果能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就能事半功倍,以防还有后手。   孟辰安没有直说,他隐约猜出了点缘由,所以昨晚没有控制好脾气对谢承洲抢白了一通。   实际上答案很好猜,当下他的敌人明面上就那几个,可这种伤他孟辰安一千,损孟氏八百的事,这帮人不会没头脑到这种地步。   对方又致力于在他的私生活和操守上煽风点火,外加那么多张照片里总能很好地避开谢承洲的出镜,实在耐人寻味。   只是单纯地针对自己,不想招惹谢承洲,勉强也说得过去。   但如果真的是因为生意场上的事要对付自己,为什么去年或者今年年初的时候不出手,偏偏要选在这个时间点上。   孟辰安起初并不想往谢承洲那边去想,总觉得这样有些太过自以为是。   可在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再匪夷所思,那都是真相了。   要不是这次牵扯到自身,他对谢承洲到底有多少情人,有多少爱慕者,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到了九点三刻,孟辰安带着康琪几人去了集团二楼的大会议室,这边临时被征用作发布会场地。   几十家媒体基本已到位,工作人员在台下架起数排长枪短炮,宛如一片热武器方阵,兵临城下,厉兵秣马。   孟辰安的到来,让这些人静默了数秒后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孟辰安面容平静,与康琪最后对了一遍流程,他们已经将相应材料和采访问题打包发给了相熟的媒体,待会儿只要按照事前定好的标准答案回答就行了。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顺利。   十点整,发布会正式开始。   成包围之势的闪光灯亮如白昼,孟辰安还没上台就被下面连绵不绝的咔嚓声刺激得耳膜胀痛,连旁边康琪给自己鼓励打气的话都几乎捕捉不到。   等他在台上落座,下方全是白茫茫的一片,连具体是哪家媒体都无法区分,那些闪光灯更为放肆地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几乎要将他淹没。   孟辰安微垂了眼帘,不去正视那些能将人眼睛闪瞎的白光,他嗓音清亮,五官秾丽自带清冷气质,是标准的禁欲脸,单从颜狗的角度来看,光看这么一张脸,心里的天平已然开始动摇。   “近期网上流传着很多不实的消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本人以及集团的声誉,所以召开本次发布会,在此正式向公众做出回应。” 第79章 我是当事人之一   讲完开头,孟辰安原本因为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媒体的紧张感缓解了不少,他顿了顿,理清思路,接着说道:“之前有自称知情人爆料关于我的那些桃/色传闻、权/色.交易的内幕都是凭空杜撰的,全部是造谣,本人从未做出过违背社会道德、法律、伦理的事情。目前已经将此事移交给律师处理,还请在各平台造谣的人尽快删除不实言论、照片并公开进行道歉。”   在他表明自己的态度后,主持人开始请受邀媒体依次提问。   因为事先关照过,开始一切还很顺利,问题都避重就轻、不痛不痒。   在提问环节,孟辰安现场把那些虚假的病例和检查报告照片拿出来,与原图作比较,以此来证实这几张造谣他得了脏病的照片都是根据网络上的旧图进行二次加工合成的,并不是他本人的诊断书。   “请问孟总,网上流传您以身上位,和堂妹孟琼洁、夏康鹏共度一晚,孟小姐为此还丧命的传闻是否属实?出事当晚您是否在现场?”   孟辰安面容微冷,精致的眉眼间附上了一层霜雪的凛冽,他看不清那名记者的面目,只能根据声音大致方位直视后几排的位置,“我堂妹是夏康鹏事件的受害者,当初警方有找到充分的人证、物证来证明她是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和夏康鹏在一起的。现在为了攻讦我,不惜拉她出来泼脏水,极尽污蔑之能事,是对死者的不尊重,还请适可而止。”   他说得不卑不吭,于情于理都没有错,现场的大多数人都不自觉地选择信任他。   然而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并不想就此放过他,他又更为尖刻地提出质疑,“去年警方那边确实给出了孟小姐神志不清被迷、奸后虐待至死的结论,我们也相信警方的公正和办案能力。但是,孟总,您不要刻意回避重点。孟小姐是因为药物而被迫和夏康鹏发生了关系,那您呢?我们从相关人士那边得到消息,当晚年会还未结束,你们三人先后提前离场,有人看到您半夜被人从案发房间里抱出,那您是否也是神志不清,因受药物控制而不得不……”   “有人看到?请问是哪个人?他是否来了现场能与我对峙?”孟辰安声线转厉,那晚酒店自己被谢承洲抱出去的照片都没有正脸,只要他咬死了不认,便不会有事。   那名记者沉默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偃旗息鼓了的时候,对方忽而轻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一张照片高高举起,“孟总,要是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公开与您为难。希望这张照片能让您的嘴能软和一些。”   原本对着孟辰安的镜头都因为这招出其不意的举证而调转了方向,当那些闪耀的灯光改换阵地后,孟辰安才看清那名记者的模样。   对方中等身量,五官没什么特色,属于那种没什么记忆点的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和框架眼镜,此时他得逞的笑容将平板无趣的脸孔描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变得略微鲜活起来。   那张照片是个脸部大特写,谢承洲当初将人从夏康鹏房间里抱出来时,孟辰安原本依偎在男人怀里的脸突然偏转过来,正好被镜头捕捉到。   虽然像素不清晰又是在晚上,但孟辰安标志性的五官还是在昏暗的走廊里成为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更糟糕的是,照片右上角未曾露脸的男人肩膀后,房间号在镜头下闪着冷光。   只要有心打听,想要知道当初夏康鹏房间号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孟辰安包括在台下的康琪几人,都因为这张露脸照片心沉入了谷底。   原来这就是对方的后手。   故意只在网上公布挡脸照片给孟辰安澄清的余地,在他信誓旦旦否认后,将这张有绝对说服性的照片拿出来打他的脸。   既然你否认在场,为何会被拍到这张照片?   记者洋洋得意,他哂然一笑,讥讽孟辰安,“孟总需要找人鉴别一下我手上这张是不是也是P的?”   孟辰安嘴唇微白,手用力攥紧。   但凡从他的话里挖掘到一点谎言的痕迹,那么其他所有的事实都成了虚伪的狡辩,不会再有人愿意去了解事情的真相,他们只会去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孟辰安觉得很冷,明明会场中的暖气开得很足,为什么他还是冷得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打个寒战。   “您就没什么要说的了吗?我们所有人都在等您回答。”咄咄逼人的话、黑洞洞的设备枪口、无数躲在闪光灯后平头正脸的五官,都成了压迫孟辰安的洪水猛兽。   这场新闻发布会是场豪赌,他一直很清楚这点,那些谣言都是在事实的基础上编造歪曲的,他能否认那些空中楼阁般的造谣,却不能否认他确实曾经与夏康鹏、孟琼洁同处一室。   他无法撇清这一点,只要这条成立,那么真相究竟如何对于别人来说不重要。   他无法将自己的苦衷诉之于口,因为那些自家内部的腌臜事当下除了一条被子掩盖住,将其烂死在里头别无他法,否则只会揭露孟家的内斗,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霎时,那晚的肉,欲撞击、肮脏到令人作呕的人事都重现在孟辰安脑海中,记忆带给他的阴影如同驱之不尽的蚊蝇,在他周身肆意飞动,还伴着糜烂肉体的恶臭,如影随形。   即将将他冲垮。   “照片的真假为什么不来问我!我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可以代他回答。”男人磁性低沉的嗓音浑然天成、字正腔圆,谢承洲高大的身姿突兀地出现在发布会现场,像是一道破开阴霾积云的闪电,将昏暗的天幕从中撕裂开,露出浅青色的天光。   孟辰安瞳孔紧缩,他又惊又怒,差点安耐不住站起来,却被疾步而来的谢承洲一个轻按肩膀的动作阻拦。   暂时安抚好心上人,男人抬头正视那名记者,双眸微眯,眼中似有刀枪剑戟将所有直面他的人一击斩杀。   记者第一次直视这样杀意腾腾的眼睛,自己像是被野兽锁定的猎物,稍有不慎就会有身首异处的危机。   他咽了口唾沫,要不是身后还紧挨着人,他都要忍不住后退几步以期能远离这个危险男人的目光。   谢承洲嘴角挂着冷笑,眼中锋芒毕露,以他为中心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气旋正逐渐壮大为飓风,所经之处,毁天灭地。   “照片里没露脸的人就是我,那晚在酒店是我抱着孟总出去,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   记者群里顿时哗然成灾,那些明晃晃的闪光灯如爆竹般不停歇地炸响,盖过一波又一波的人声鼎沸。   那名记者因为始料未及而愣住了,谢承洲的出现让他嚣张大胆的面具碎裂,惶恐在他脸孔上蔓延,当面与这个男人对峙,巨大的压力令他腿脚疲软,他不得不借用外物来撑住摇晃的身体。   他前面两排的位置突然有人举手站了起来,暂时为他分担了火气,那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像是从业不久,身上没有一点对谢承洲的畏惧,他声音嘹亮,中气十足,开口就抛下数个刁钻的问题。   “请问谢先生,您说您是照片里的另一个当事人,是否就是在变相地承认刚才孟总的澄清都是在欺骗我们,一个字都不可信?”   “当晚孟总确实与夏康鹏、孟小姐同处一室,事发后,您将他送至医院?”   “您现在站出来,是想揭露孟总的真面目与网上流传的一致吗?”   “去年你们两家集团的合作项目就是孟总和您一起达成的,那么这中间,是否也是孟总与您有过权色/交易?您现在这样做是幡然醒悟的表现吗?”   好家伙!他周围一圈的同行都不禁用敬佩的目光看向这位不怕虎的初生牛犊。   也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带头,底下越来越多的记者开始跃跃欲试,一个比一个尖锐、毒辣的问题枪林弹雨地朝着台上的谢承洲而去。   最初那个拿着照片阴阳怪气的,反而在愈发白热化的局势下彻底成了背景板,无人在意。   谢承洲在孟辰安身旁坐下,他两手交握,孟辰安一眼就认出他手腕上戴着的是前两天自己买的生日礼物。   那晚在餐厅,他别扭着没拿出来,第二天让人送到了谢氏,从头至尾没和谢承洲说过一声。   他早就清楚这场发布会不会那么顺利,只是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会不惜亲自来趟这潭浑水。   孟辰安张了张口,想要否认那些恶意的揣测,然而谢承洲的动作比他还快。   “我是当事人之一不假,但请你们谨慎用语,不要恶意揣度和造谣,我的律师也在场,相信你们中没人愿意事后和他在法院碰面。”   照道理,如果换个人在发布会上以这样的姿态对待记者,将他们都得罪了,今后一定少不了口诛笔伐和舆论声讨,然而谢承洲是谁,这样的阵仗和把戏他还没放在眼里。   如果连这些都害怕,他今天也不会站出来给孟辰安助阵。   谢承洲说:“那天是本地商会组织的活动,我也出席了,不信的可以去翻翻去年的报道。年会么,难免应酬多,商场上的人情往来不过就是杯中物。孟总青年才俊,被灌了不少酒,起初他说身体不适,酒店方面又没有空余房间,年会主办方正好在楼上给我留了一间,我就让孟总去那里休息。后来孟总情况恶化,事态紧急,那会儿他不良于行,又疼得厉害,我心急之下就抱着他去停车场,那一层住了很多当天出席年会的朋友,夏康鹏的房间也在那里,我正巧从他门口经过,不可以么?” 第80章 我们是在交往   “仅凭那张拍到房间号的照片,就能说明我是从夏康鹏的房间里将人带出来的?一派胡言!”他忽而高声断喝,吓得最前排的某个记者摔了录音笔。   孟辰安没想到他上来就说了个大谎,他不敢动弹,怕有人看到他眼里的心虚。   “我把孟总送到医院,医生诊断是胃穿孔。”谢承洲朝台下示意,蒋震明将一叠手续齐全的病例和化验单分发给在座的人。   “这些材料,你们大可去找人鉴定真假。”   谢承洲敢这么说,就是百分百能保证他们不管怎么调查都是白忙活一场,最终都是一无所获。   “至于说我和孟总之间有权色交易,更是无稽之谈。了解我的都知道,我从来不会让私人感情影响到我在集团发展上的决策。和孟氏的合作也不例外,在商言商,我是看到了与孟总、孟氏合作后能达到的前景,才会松口。近一年下来,我们两家的效益有目共睹,我觉得这就是用来反驳那些荒谬言论的最有力证据。”   下方窃窃私语,实际上大部分人已经被他这一招制敌的雷厉风行手段唬住了,也信了大半。   然而还是有人继续发出质疑的声音,“谢先生,您和孟总之前就那些病历单、酒店照片的事做出了澄清,那么剩下那张餐厅的吻手照呢?您总不会说那也是您本人吧?”   慑于谢承洲的威势,没人敢在这个大胆的玩笑后放肆取笑,但这些记者眼里的光彩都在无声表达他们内心看好戏的心态。   “这张照片构图简单,不存在任何借位的可能,这点大家都没意见吧?请问孟总,这张照片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被拍到的?是您在谈恋爱吗?照片里的另一个男人究竟是谁?是不是网传的那些您与之进行权,色、交易对象中的一个?”   孟辰安百口莫辩,事情分明不是那样的,为什么却成了绞杀自己的绳索,紧紧箍在他脖颈中,令他几近断气。   他呼吸不由地急促,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认,不能说。   可是事与愿违,谢承洲代他做出了决定,将对他的爱慕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   “是我没错,”男人的嗓音仿佛能洞穿沉疴病灶,将会议室内的死水搅得更加浑浊,“在餐厅亲吻孟总的也是我,我喜欢追求孟总,在自己生日当晚情不自禁,因为辰安送了我一份很好的礼物。”   谢承洲恰当地改变了对孟辰安的称呼,他转过头来,眼中深情款款,仿若星河倒悬,所有的爱意从中倾泻而出,以汹涌澎湃之势将孟辰安淹没。   “因为我爱他。”   所有的质疑和嘈杂都因为男人这话破碎成尘埃在空气中四散,会场人声悄寂,除了设备运作的嗡鸣声,再无一点别的动静干扰。   过了数秒,仿若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被按下暂停键定格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原本呆滞的人群触底反弹地掀起一波异样的高,潮,会议大厅宛如一口装满水的沸腾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谢先生——”   “谢先生——请问……”   “请看这边谢先生——”   “谢先生,您这是承认您也是孟总的入幕之宾之一吗?”   “您是否因为私情而包庇孟总?”   此起彼落的人声不间断地炸响,所有人面目上都闪耀着旺盛的求知欲,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内幕。   谢承洲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台下的喧哗才勉强平息住,他的话音被扩音器放大了数倍,在开阔的空间回响,“不是入幕之宾,没有包庇徇私。辰安的人品可以用我谢承洲的信誉和所有资产做担保,我和他之间不是权,色、交易,是真心实意。”   “你们是在交往吗?谢先生!孟总!麻烦请正面回答我们,你们真的是在交往吗?”   谢承洲转身附上孟辰安的一只手,他眉心微跳,只因掌下的手没有一丝热气,连指尖都冰的吓人,他没有急着回答那名记者的疑问,他目视孟辰安,同样期待地望着他,希望他能代表他们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男人清楚自己这是在变相地逼迫对方,可他不愿意再等,他现在就要让所有人知道,孟辰安受他的庇护,是他的挚爱。   孟辰安沉默以对,他微微战栗,似乎在极尽所能地克制自己,他脑海深处没有天人交战,只有无边的空白和虚妄铸就的峡谷。   峡谷绝壁高耸入云,他站在逼仄的谷地中央被身后的巨手推动,迫使他踉跄着前进,再无退路可言。   他一把抓住话筒,手背上青筋暴起,与谢承洲对视,睫毛颤动,仿若被捕捉的蝴蝶最后扇动的翅膀,孟辰安缓缓开口说:“我……我们……是在交往……”   谢承洲唇边绽开欣慰的笑容,他迅速凑上去,当着所有炽热的目光和镜头,在孟辰安眼眸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第81章 接受求婚   清风吹动云团,蜻蜓点水即分,谢承洲这只猛虎亲吻上他的蔷薇。   “这两年,辰安的私人时间几乎都被我占满,他是怎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质疑孟辰安就是质疑我。”   谢承洲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该解释的疑问我们都已经做了详细的解答,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   他拉起孟辰安要走,现场原先还算有序的记者群立马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将两人堵在了台阶上。   录音笔和话筒几乎戳到了两人的鼻尖,谢承洲将人带进自己怀里护住,抬手挥退得寸进尺的人群,“相关问题我不想再重复。”   蒋震明带着保镖摩西分海似的挤开众人,“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谢先生!你们是否是以结婚为目的地谈恋爱?这个问题难道也不能回答?”   话音刚落,孟辰安唇上仅剩的一点血色褪去,他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冷却后像刺骨的冬雨。   谢承洲似有所觉,下意识扣紧他的手,五指交缠,将掌心的温度传递给他,他面上对提问的记者笑容款款,“我有这个打算,也一直在为那一天做准备。”   “那么孟总呢?孟总是否愿意接受谢先生的求婚?”记者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   “孟总,您的答案是什么?”   “孟总,请您回答——”   “孟总——”   “孟总——”   ……   孟辰安的灵魂悬浮在半空,像是个事不关己的围观者目视着这一切,他只能看着本体像只牵线木偶,睁着一双空洞幽深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微弱得如同一片花瓣脱离花萼。   灵魂因为这一无声的承诺破碎开来,过了许久才重新黏着在一块儿,碎裂残破地回到肉体中。   离开会议室,在电梯里,孟辰安终于清醒,他恢复清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扇了谢承洲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让一向胆大的康琪都不由地捂住了嘴,将半声惊呼掩藏在了唇舌边。   蒋震明想劝又不敢劝,只能强装一团空气,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谢承洲摸了摸麻木的脸颊,他死死盯着孟辰安,眼眸深邃,“这一巴掌抵我的私心,很值。”   孟辰安眼底布满血丝,像只被逼上绝路的孤兽,他心里痛恨对方趁人之危的卑劣,更唾弃自己的软弱无能。   如果不是自己,谢承洲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逼迫他答应。   电梯门在最恰当的时候打开,露出后头隐约有人声的走廊,孟辰安当下立刻走了出去,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康琪作为“娘家人”除了礼貌而不失优雅地微笑外,只能跟着撒腿就跑。   电梯门即将合上,谢承洲叫住要去阻拦的蒋震明,神情凉薄,眸中冷色凝滞,“人找到了?”   蒋震明按下负一层的按钮,背后数字飞速变换,他说:“找到了,他们对偷拍和被收买造谣的事供认不讳,相关证据已经移交给了程律师,近期就会上诉。只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指示,这几条线索都断了。那些人也不清楚和他们交易的人是谁。对方做得滴水不漏,不管是沟通还是打款都是通过第三方,中间人还不止一个,所以……”   谢承洲嗤笑,给贺温茂发了条短信:「记者的封口费余款可以汇过去了。」   很快对方回复了一条只有两个字的消息:「恭喜」。   看完,谢承洲才对蒋震明说:“不必管他,我心里有数。”早在看到那些污言秽语的造谣言论开始,他心里的怀疑对象就一直锁定了那个人。   不过对方兴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卑劣肮脏的报复行径竟然会被谢承洲利用,让他如愿以偿。   谢承洲苦笑道:“一切都很完美,可惜辰安实在太聪明了,他为什么就不能在我面前装一回糊涂,短暂地欺骗我一会儿也好啊。”腮帮子上的痛感仍旧尖锐,可见他这次是真把人惹狠了,下手干净利落,这是使了全力了。   蒋震明作为人精的操守时刻存在,从自家老板的三言两语中就发现了端倪,他心里鄙夷,面上恭维,“哪有隔夜仇,您再哄哄呗,过两天孟总就该气消了。”   呸!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孟总招惹的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混账!蒋震明背地里翻了个白眼,默默同情起了孟辰安。   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康琪。   原本在见到谢承洲突然出现解围,又被当众求婚的基操秀了一脸,酸的倒牙,甜的胃疼,康琪以为孟辰安总算找到了真爱,对谢承洲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可电梯里的一巴掌,后来孟辰安又黑着脸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瞬间怒火直冲脑门,她将一堆闻风而动的同事驱赶走,打开手机扫了一眼最新的媒体报道,果然关于刚结束不久的发布会热搜已经冲上了前三位,在各大平台占据了最显眼的板块。   更有两面三刀、墙头草性质的八卦媒体,早上还高挂着批判孟辰安为商界公交车的短评,现在改头换脸地将【豪门现真爱——谢承洲霸总难过美人关,商业帝国新添姝色】的报道在头部滚动播放。   康琪看得牙疼,这些无聊的媒体看好戏的同时用心险恶,单只强调孟辰安的长相,丝毫不提他的背景能力,完全将他当成谢承洲的附属品,侮辱性极强。   当然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平台,大多数有名有姓的大媒体倒是将其比作“强强联合,全方位契合的完美姻缘”,让人气顺了不少。   眼看饭点即将过去,办公室那边仍旧没有动静,康琪心里急啊。   等她看到去年在寻求与谢氏合作时,还对她格外高冷的对方负责人,一口一句康姐,还委婉地表示他们官博想要弄个官宣,问她孟总那边对文案和照片有无具体要求,孟氏这边官博是否要互动等一系列问题后,康琪冷冷一笑,心里妈卖批,最终回了一个“姐很高贵是你不配”的表情包。   去你妈的谢氏!什么玩意儿!   祝淮人不在,康琪找不到好忽悠的人去顶风作案,再三思量后只能亲身试险,她敲了半天门,才听到应答声。   开门就见到孟辰安仰靠在老板椅上,桌上的摆设和早上去发布会现场前没什么两样。   “您中午想吃点什么?我给您订餐。”康琪很想劝他,要是心里真的气不过,不如去谢氏将谢承洲生吞活剥,自己一定第一时间给他递刀。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到时候那些八卦小报岂不是会写出【祸水蓝颜化身食人怪,豪门情变究竟为哪般?】的标题。   得不偿失!算了!算了!   对她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的孟辰安以手扶额,说:“去把孟吉找来。”   “啊?哦。”康琪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又不敢在对方心情不好的时候触他霉头,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去找人。   孟吉今天一早就来了集团,摆明了要看场好戏。   发布会结束有一会儿了,他才不无头疼地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恐怕都只能在集团当个透明人了。   强强联合?呸!这种好事怎么从来不落在他家?   康琪来叫他的时候,孟吉因为心情不畅打算先走,见大侄子喊他,只能不情不愿地以最快速度赶去报道。   孟辰安开门见山,直接问这位堂叔:“孟宏昌的把柄您手上不会没有吧?” 第82章 撕破脸   孟吉原本打死不认的想法在看到孟辰安冷冽的像要杀人的目光后动摇了。   他手上确实有点道上得来的消息和证据,都是关于当初孟宏昌陷害孟宏昭的,他只和孟宏昌提过一回,对方也因此忌惮他,即便后来撕破脸也暂时拿他没辙。   他本意是想在适当的时机再拿出来,帮助孟辰安也好,拿捏孟宏昌也罢,都百利无一害,最好能从中煽风点火,引得两方人马你死我活,他自己最后坐享渔翁之利。   可现在,这种可能已经随着孟辰安和谢承洲两人关系的正式确定付之一炬了。   孟吉翘起二郎腿,将他人前阴郁的表象撕扯下来,恢复了本性上的玩世不恭和油滑世故。   “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但是放哪了我给忘了,大侄子打算怎样让叔想起来?”   孟辰安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轻视他,只是他现下也没心情和他过招打哑谜,就顺手比了个数给他看。   孟吉眼前一亮,又故作矜持地正色道:“都是自家兄弟亲戚,容我回去想想。”   孟辰安不耐烦地讥讽他,“出了这道门就没这个数了,你要贪心不足,就别怪我。”   “大侄子这是即将嫁入高门眼睛也跟着长脑门上了,从前你可不会这样和叔说话。”孟吉嘴上不服输,还阴差阳错地找准了他的痛处说事。   孟辰安冷笑,将一沓照片扔在他面前,“孟家要办喜事也是叔你家先办,就是不知道你的儿媳妇是照片中的哪一位?”   孟吉狐疑地拿起照片一张张翻看,只见每张照片中除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另一个主人公各不相同,有男有女,其中不乏很多突破下限的大尺度照片。   其中两三个男女,看着很面熟,孟吉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些都是有妇之夫、有夫之妇,他们的配偶有些还是很棘手的存在。   孟吉当场暴怒,照片雪花似的哗啦啦散了一地也没人去捡。   孟辰安说:“你也别气,气坏了到时候堂弟被人找麻烦就没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了。”他又比了刚才那个数,“现在你还觉得少么?等事后,孟宏昌的股份再给你四成。”   孟吉的怒气戛然而止,他眼里的欲望比之前更甚,被孟辰安说话说一半藏一半,做事一记棒槌一个甜枣的方式给整迷糊了,他当下拍着桌子说:“行,你要说话算话。”   孟辰安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式两份的合同给对方看。   孟吉飞快地看了一遍,然后爽快地在最后一页落款处签上了大名并按下了拇指印,又将合同推回给孟辰安,拭目以待地盯着他动作,直到对方也同样签字画押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将其中一份卷成筒状,挥手对孟辰安说:“下班前东西就送到。”   说完,他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办公室。   孟吉说话还算数,下班前,他又亲自跑了一趟将东西送了过来,走前还将两个联络方式和住址给了孟辰安,“这两个都是当年的知情人,”他搓了搓拇指和食指,眯眼暗示,“只要……到位,还能确保他们人身安全,要他们作证不难,就看大侄子你打算怎么行事了。”   孟辰安原本不打算在近期解决孟宏昌这只老狐狸的。   集团在经过一系列风波后刚有了点起色,实在不宜再遭受波折,更何况是拆家内讧容易引起严重内耗的大事,既不光彩又伤筋动骨。   可如今他改变主意了,还觉得曾经的自己就是太过心软,优柔寡断才会落到现在的处境。   正好他近几年一直在调查的东西有了很大的进展,孟宏昌老奸巨猾,做事谨慎小心,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手上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加上谢承洲和孟吉给的,要将老狐狸拿下马再也不是天方夜谭了。   孟辰安选了个阳光明媚的天去找了这位二伯。   从疗养院出来后,孟宏昌就搬到了城南的别墅里去继续静养,偶尔去集团露个脸顺带恶心人。   孟宏昌这栋仿照着江南园林样式建造的别墅有些来历,要追本逐源,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后来被老董事长买下来送给了原配妻子,后来才落到了孟宏昌手上。   孟辰安被管家毕恭毕敬地带到孟宏昌身边时,他正坐在太湖石堆砌的池塘边垂钓,他老态龙钟地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手虚虚地搭在鱼竿上,眼睛却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冬日阴雨天气居多,难得放晴,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浑身的懒筋都舒展开来,惬意十足。   孟辰安发现孟宏昌比前段时间看到的模样更为苍老,像是一段通体腐烂的朽木,散发着垂垂老矣的衰败气息。   他心里咯噔一下,目光落在对方被纵横的皱褶和灰褐色的老年斑覆盖的脸孔上,隐隐察觉到属于他父辈的那个时代即将要彻底谢幕的前兆。   这时,有鱼咬钩,池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孟宏昌突然睁眼,浑浊的瞳孔被水面折射的光晕点亮,他一下抓紧鱼竿就要发力收杆,没想到那鱼激灵狡猾,很快挣脱了钩子甩着尾巴潜入了残荷下面的水里。   孟宏昌盛满精光的双瞳迅速暗淡下来,化为两潭冬日的死水,他浑身的力气也好似一下泄漏了个干净,手一松,鱼竿掉在了青石上,被水流带着滑落了下去。   孟辰安快走几步,赶在鱼竿沉水之前抓住了尾端,重新将它架在对方手边。   孟宏昌并没有因为他的帮忙好受多少,他像个破了洞的风箱,呼啦呼啦地发出难耐的气音,过了好久才抚平激动的情绪勉强开口问道:“你来做什么?”   孟辰安没有看他那张干枯风化的脸的兴致,他转头望着对岸的假山亭台,答非所问地说:“您病得很严重。”   “胡说!”孟宏昌突然平地一声断喝,枯败的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潮,“我好得很!我没病!”   孟辰安冷笑,现在的孟宏昌不再是他不可战胜的敌人,他可以在对方面前肆意地表达自己的喜恶爱恨,“您现在有后悔么?如果下去见到爷爷和我爸爸也能这样理直气壮么?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为什么我在您身上没有看到?”   “什么死不死的!你别危言耸听!”孟宏昌脸上的红潮越发明显,他浑身打着摆子,两手紧紧扣住轮椅扶手,像随时会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厥过去一样,“我不会死!我现在才不会死!”   孟辰安看过他近期的诊断报告,也私下联系过他的主治医生,孟宏昌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外人无从得知,实际不然。   孟辰安换了个怜悯的目光看他,“原本我不理解你为什么突然要坑害我和孟吉,近期我才想明白,某些人在临死前,非但不会幡然醒悟,内心的黑暗和疯狂还会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被无限制放大。”   而孟宏昌就是这类人。   “因为您的病情刻不容缓,您担心自己身故后,我和其他人会夺走属于你儿女的东西,为了给他们扫清障碍,您才会在近一年做出桩桩件件已经危害到集团的事来。”   孟宏昌在喘匀了那口气后,脸上的红潮逐渐被灰败和苍白两种颜色取代,他眼皮耷拉着,阳光在他侧脸留下一道深刻的阴影,将凹陷下去的颧骨衬托得更为明显。   他沉默不说话,即便是在这种环境下,他天性中的警惕和小心翼翼仍旧镌刻进了骨子了。   孟辰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怕自己这次是故意来激怒试探他的,想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引导他说些错误的话好以此来拿捏他。   “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试探,也不是为了敲打您,该有的证据现在都在我手上,我还没交给警方,您要是闲暇了,倒是可以猜猜看都是些什么证据,届时可以给您定什么罪。”   孟宏昌嘴唇抖了抖,他内心实际上没有他面上表现得那么淡定,病痛带给他的,除了身体上的折磨,也让他曾经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出现了裂缝。   冬日的冷风吹开孟辰安额前的发丝,他眼中的温度和脚下的池水一样,冰冷刺骨,“我知道您要做什么,您想在最快的时间内除掉我们这些将会对您子女构成威胁的隐患,再夺走我们手里的股份和财产,我、孟吉、孟宏易,加上您自己的,我们四人手上的财富加起来,即便堂兄堂姐他们再不济,投行的协议最终让孟家在集团失去话语权,他们也能舒舒服服地挥霍到老,对不对?”   然而他的算计,除了让孟宏易折了进去,孟辰安、孟吉,就连原本回天无力的对赌协议,一件都没有按照孟宏昌的想法发展下去。   孟辰安干脆一语点破,“孟宏易的事突然在那样的节骨眼上被捅出来,背后一定也有您的指使吧。”   孟宏昌像一尊表皮剥落的雕塑顽固地坐在那边,不言不语。   见他冥顽不灵,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忏悔,孟辰安说:“我父亲替您背负了十多年的污名,当年那些指控他的罪名实际也是您干的好事吧。他死了无法替自己辩白,您还活着,您若是认为我是在污蔑,就去想办法洗脱罪名吧。”   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该说的他都说了,对方现在信不信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过不了多久,等警方上门,一切便都分明了。   孟辰安想要在孟宏昌作古前,尽快恢复孟父的名誉,让对方身败名裂。   他走到小径上,两边虬劲的老梅树上错落着米粒大小的花苞,隐有暗香浮动,再过不久,这些精灵就会绽放出冬日最俏丽的身姿,将这片角落彻底点亮。   孟辰安想折枝开了一半的梅花带回去插在办公室的瓶子里。   他玉白色的手刚碰上铁黑色的枝条,就听孟宏昌在身后不远处声嘶力竭地叫嚷道:“孟辰安!你以为除掉了我,你父亲就能大仇得报了吗!” 第83章 当年   孟辰安猛然回头。   孟宏昌朽木般的身影被梅树枝杈分割成了无数块,他一边抚胸急喘,一边用充满恶意的目光企图贯穿孟辰安,“谢家人的审美真是祖传的……呵呵……哈……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给宏昭……么?哈哈……”   他面若癫狂,所有委顿松弛的皮肉都顺着一个不合理的弧度走向拉扯,拧巴成一个恐怖的表情。   “因为谢鸿渐看上了你父亲!!!”   “没有他龌龊的想法,我也不会……我也不会……”孟宏昌吊着一口气,快速地将当年的责任推给了另一个死人。   孟辰安听了半天,只觉得悲哀和荒谬,他下意识扯住梅枝用力扭动,因为随意和不得其法,那株老树筛糠般地抖动,脆弱的淡青色花苞像下雪一般落了满地。   “谢家也是害死你父亲的罪魁祸首之一!你现在要和谢家联姻,对得起你父亲吗?!”   梅枝总算被拧了下来,孟辰安掌心里沾满了泥土尘埃和汁液,手指上还有被划拉开的伤口渗出了血丝,导致白玉微瑕。   孟辰安拿着没剩多少花骨朵儿有些光秃的梅树枝,心口半冷半热地对孟宏昌反唇相讥,“不劳您费心。”   他攥紧梅花,身影逐渐消失在小径上,落入依山叠翠的园林中。   ***   谢承洲约郁冬亦在集团楼下的咖啡馆见面。   郁冬亦穿着雪白的貂裘携来一阵香风,她戴着太阳眼镜,坐下也不摘,边玩着手机上的装饰链子边嘲弄地问谢承洲:“怎么?忙着结婚的事还有空来找我?”   刚说完,她立刻捂住香檀小口,摆出一副说错了话的歉疚表情,说:“啊,我忘了,你早就开始准备了,想来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对不对?”   谢承洲没搭理她话里的深意,兀自喝了一口咖啡后将一沓材料扔在了桌上。   郁冬亦翻了两三页,脸色沉了下去,她咬紧后槽牙质问:“你什么意思?派人调查我?”   材料是关于她回国后见过的人、做过的事,后面甚至还有郁家近几年在国外干的隐秘小动作,以及那份开发项目的真相始末,都一五一十、分毫不差地白纸黑字写在这几十页纸上。   郁冬亦心率骤乱,她知道最终瞒不过谢承洲,只是她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男人,以为要等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后对方才会察觉出不对劲。   没想到……   她收敛住怒色和惊惧,露出一个明艳至极的笑容,还刻意放柔放低了姿态,对谢承洲好言好语地哄道:“这些都是一面之词,我和你从小就认识,你还信不过我么?你再看看我现在的模样,我都是为了你呀,你还能违心地认为我居心叵测么?”   郁冬亦边言语蛊惑,边拉住谢承洲放在桌上的手,“承洲,你明明说过不喜欢男人的,为什么……为什么……姓孟的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么?你扪心自问。”   “我当初就说过,我俩不可能。”谢承洲挥开她纠缠的手,“我并不想再找一个同床异梦的商业合作伙伴作为伴侣。”   “郁冬亦,你所谓的为了我做了很大的改变和牺牲,只是感动了你自己而已。我不会为此触动,也不会感激涕零从而喜欢上你。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不要再在我眼皮底下玩弄小伎俩。这也是看在我俩打小的交情上最后一次警告你。”   谢承洲没有把话说死,他并不想在这个时间点上和郁冬亦彻底闹僵。   如果到了那个地步,按照对方的个性,势必触底反弹、不管不顾地疯狂报复周遭的人和事,在将孟辰安彻底拉拢进自己的羽翼保护下之前,还不能太过触怒对方。   没错,到如今,他谢承洲也有了软肋,导致他的行事开始有所顾忌起来,但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反而因为这份柔软的情感体会到了由衷的满足和快乐。   谢承洲这次主动和她见面,就是为了警告和震慑,别的他无话可讲。   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如今他即将心想事成,有一半也是托了郁冬亦的福,要不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也不会有后面的澄清发布会,他更不会有机会设法让孟辰安当着那么多记者的面口头应承下婚事。   谢承洲没再管郁冬亦的心情,率先离开了咖啡馆,如今他有很多事需要亲力亲为,但也乐在其中。   手机上章助理和管家分别发了消息过来,大到订婚宴的现场布置、小到小楼窗帘的花纹,事无巨细,都要他拿主意,他被这些甜蜜的烦恼占据了工作后剩余的大部分时间。   新闻发布会后这几天,谢承洲和孟辰安没有再见过面。   一来是忙碌,二来谢承洲也知道要给对方充足的空间和时间去接受自己做下的决定。   孟辰安下班后来到停车场取车,就看到自己的车前豪横地停着另一辆车挡住了出口。   谢承洲站在车前双手插在大衣外套里,一见到他,就露出了格外讨人厌的笑容。   孟辰安躲开对方要来拉自己的手,与他保持了三步远的距离,冷着脸问:“做什么?”   “很晚了,一起吃个饭?”谢承洲拉开副驾的门,还贴心地率先用手遮挡住车门上沿朝里做了个请的姿势。   孟辰安瞥了一眼龟缩在车位里被挡住的车子,瞪了男人一眼,不情不愿地坐了进去。   谢承洲却不急着关门,他拉起安全带环过孟辰安的上身,在对方腰际的位置找到卡口轻轻将金属片扣了进去。   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腰部,孟辰安像被过了一道电流一样抖了抖,忍不住往车门边躲。   一切正中男人下怀。   两人贴得格外近,孟辰安被谢承洲的气息笼罩住,几乎被人半抱进了怀里,他只要稍稍抬头,甚至能顶到对方的下颚。   他身体不由得僵硬,一动不敢动,直到对方关门离开,他才觉得浑身一轻,似乎血液恢复了流动,氧气回到了胸腔。   谢承洲像是没看到他的不自在,坐进驾驶座后,握住他冰冷的手在嘴边哈了一口气,又给他搓了搓取暖,笑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不舒服?”   孟辰安想抽手,这回对方像是铁了心不让他如愿,怎么都不松开,反而沿着他略微纤细的腕骨朝上摩挲。   孟辰安忍无可忍,“够了!谢承洲!”双手都被擒住,他下意识低头在男人手背上咬了一口,因为下嘴太狠,两排牙印清晰地落在上面,隐约渗出了血印子。 第84章 我是在利用你   谢承洲“嘶”地倒吸一口气,手一松,孟辰安迅速脱身就去开车门,结果刚碰上内把手,就听到一声清脆的落锁声,然后一只手掌隔开他的手挡在了上头,手上牙印周围的皮肉红肿一片,看一眼都觉得疼。   “辰安,你有心事。”谢承洲将他圈在臂弯里,忽然问他。   孟辰安撇过脸,他并不想在这样的氛围里和对方谈正事,只能故意岔开话题,“我饿了,不去吃饭?”   该占的小便宜也占了,谢承洲知道对方别扭的个性,这辈子恐怕都是这么个死鸭子嘴硬的样子,自己见怪不怪,便放过了他,“好,听你的。”   他启动车子离开了集团停车场,两人选了家粤式砂锅粥解决晚饭问题。   谢承洲没让服务生帮忙,自己亲力亲为给人倒水、盛粥,又细心又妥帖,孟辰安实在想不通,他这样的人,只要招招手,什么样的找不到,为什么非要在自己身上吊死?   自己除了一张还算能看的脸,脾气冷淡,又无趣,有时候嘴巴里还没什么好话,对方这样容忍自己到底图什么?   再浓厚的喜爱在长期的冷言冷语之下,也该消耗殆尽了,为什么谢承洲每次都像是常试常新一样,不厌其烦地忍受、讨好自己呢?   “怎么了?不是说饿了吗?”谢承洲将粥碗摆在他手边却不见他动弹。   “没什么。”孟辰安尝了一口,绵糯香滑,鲜而不腻,粥从喉咙一路滑到胃袋里,冬天吃点热乎的,整个人都跟着暖了起来。   谢承洲见他吃了小半碗,很高兴,又给他添了一碗后自己才开始吃起来。   孟辰安吃到七分饱就停了筷,等对方吃完,他给两杯茶续上水后终于将那天孟宏昌和自己讲的话全盘告诉给了谢承洲听。   一则他想试探一下谢承洲究竟是否知晓这些陈年烂事,二则是想委婉地告诫对方,他俩一个姓孟,一个姓谢,当年孟父的死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未来也将永远横亘在两姓之间。   有些话,早说开为好。   谢承洲听后沉默了许久,眼里的惊疑不似作伪,他沉吟片刻后对孟辰安说:“之前我和你提起过我小叔,你还记得吧?”   孟辰安点点头,他记得对方说过,谢鸿渐本性偏执,后来又因为妻子的背叛,精神状况堪忧,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男人脸上略有些落寞,像是一种信仰在瞬间坍塌,他失望地说:“小叔要是真做过这样的事,那他那些年对婶婶的执念,倒显得没那么情深意笃了。”   孟辰安也很疑惑,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这桩事,从之前谢承洲讲述的过去里,谢鸿渐这个人疯归疯,但对待感情偏激、执着,这样死心塌地为了个不爱自己的人癫狂到死的人,也会突然移情别恋?   这真的很匪夷所思。   也许正常人无法理解精神异常的人的所思所想,所以困惑。   只是这事过去十多年,仅凭孟宏昌一面之词,想要还原事实真相,实在太难了。   谢承洲见孟辰安虽然神情淡淡的,但眼里的伤感却做不得假,知道这是扎在对方心头的刺,这么多年了,即便现下真相大白,拔去了它,皮肉上的伤口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愈合的。   他心里不由地感慨,小叔这个人活着的时候,给他制造阴影,死了这么多年,还留了这么大的坑给自己。   他担忧,原本就是因为迫于形势才应承下婚约的孟辰安会因为小叔与孟父俩人间的恩怨而心存芥蒂从而悔婚。   谢承洲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故作宽慰地说:“辰安,你不用有心理负担,虽然一定程度上是我逼迫你答应的,但……但如果你不愿意……”他顿了顿,似乎下面的话是他极度抗拒说出口的。   孟辰安也狐疑地看向他,想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招。   没错,孟辰安已经完全看透了这个男人,他过去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风度、涵养、宽容都是刻意伪装的。   好比是变色龙,即便能任意变换表象与周遭融二为一,但它是冷血动物的本质并不会因此改变。   谢承洲这个人,骨子里的血是冷的,他装得再纯善,看似是他让步,实际不过是为了得寸进尺的心理战术罢了。   谢承洲:“如果你不愿意,等过个一年半载,风平浪静后,我们再官宣分手。”   孟辰安笑了,他觉得很讽刺,自己与谁交往,要和谁结婚,过去他一直以为决定权在自己手中。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连自己的主也做不了了?   官宣分手?   属于他个人隐私的感情都已经由不得他了,分手还要通知社会大众?   这样的境地究竟是谁导致的?!   孟辰安压抑下不平的心绪,眼中冷茫如同冬日的冰凌,尖锐刺骨,“你大可以放心,我答应的事不会反悔,我也暂时无心因为谢鸿渐的事迁怒于你。”   “我会和你结婚。”他深吸了一口气,只有他自己清楚,说出这六个字需要消耗他多少的理智。   不等男人露出惊喜的神色,他率先打下了预防针,“但我现在就要说明白,谢承洲,我之所以答应的原委你心里清楚,我现下不是出于爱情才应下这桩事。”   谢承洲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为我做的,我很感激,无法回应你的喜欢,我很歉疚,可是你一再地逼迫我,又让我讨厌你。”孟辰安眼角绯红,瞳孔中隐约有水光闪动,“很快,孟宏昌会为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父亲也能恢复名誉,但这些动作势必会让孟氏遭受一波新的动荡,这个时候,集团确实需要一桩强有力的联姻来稳定局势。”   “所以,我是在利用你,你知道吗?”   孟辰安眼角滚下一串热泪,沿着精致白皙的脸庞滑落,沾湿了若隐若现的酒窝,“这样……你也不介意么?”   谢承洲跑过去将人搂在怀里,拇指揩过对方的眼尾,本就嫣红的绮色被指尖的温度晕染得更为纯粹,仿佛是春日里娇艳的第一片花瓣,被最醇厚的酒浆醉湿,又被启封酒坛的手蘸取。   “不介意……我再不会这样逼你……” 第85章 结婚照   眼泪打湿了男人胸前的衬衫面料,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两人短暂的温馨没有持续多久,包厢外隐约有人声,一个喝得有些高了的男人在外头嚷嚷,“谢先生——谢先生在哪儿呢——唉,别挡路,走开——”   谢承洲听到动静,轻轻地拍了拍他后背,又取了张纸巾递给他,说:“我去外面看看,你等我。”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孟辰安有些恼羞地避开男人的视线,慌乱地点点头。   这一举动意外地取悦了对方,谢承洲小心地掰过他的脸略微抬高,俯身在水色的唇上落下一吻后才离开并掩上了门。   走廊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嘈杂声,似乎还发生了争执。   孟辰安用纸巾擦嘴,又将眼泪擦干,眸中平静得仿若一潭死水,脸上哪还有恼怒和羞涩,连眼尾的红都很快淡去了然无痕。   “唉——误会误会!谢先生还真是您啊,刚才在门口还以为眼花看错了人。”   “赵总他喝多了,喝多了,您别见怪,别见怪。”   谢承洲似乎和那个醉鬼的朋友说了些什么,声音很轻,听不清楚。   对方倒是嗓门洪亮,又是赔礼道歉又是好话说尽,最后还好奇心颇重地瞟了一眼半掩的门,隐晦地打探,“您也是来和朋友吃饭?”   男人故意提高的嗓音字字清晰地飘进了包厢内,令孟辰安面色微冷。   “不是朋友,是和我爱人。”   那人夸张地扯着嗓子,做出又惊又喜的腔调,好像谢承洲脱单结婚,他与有荣焉一样,“是孟总?哎呀,真是喜事临门。到时候的婚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当然,欢迎之至。”   那人还想趁这难得的机会多恭维谢承洲一顿,话刚到嘴边,包厢的门突然从里被推开,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男人冷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这人只在之前的八卦新闻里见过孟辰安,这回是第一次见到本尊。   他诧异于本人竟然比照片和视频里的还要灼眼数倍,亮眼得宛如一道光,射进人的瞳孔里后直达心底,一把攥住他的心脏,导致呼吸的本能都差点遗忘。   这人脸上对谢承洲谄媚的笑容滑稽地凝固住,十分可笑,引得孟辰安多看了他一眼,这一下,他的魂儿更是飞了出去,可不等它跟着对方离开的背影飞远,就被谢承洲的身躯格挡开。   男人即将被触怒的目光危险又骇人,那人回过神来被吓得腿软,差点和喝醉了的赵总一起摔成了一团。   谢承洲震慑完窥测自己未婚妻的人,立刻追着孟辰安来到了停车场。   只见对方正抬头看天,头上飘飘零零地落下几颗雪粒,粘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融化后像又哭过了一场似的。   谢承洲心柔软了下来,将人冻得通红的手揣进自己大衣里,大手包裹住它,在狭窄的口袋里不留间隙地紧紧贴合。   “下雪了……”男人郑重地凝视孟辰安,“我们的婚礼定在春日里,好么?”   “都可以。”   谢承洲将人送到小区楼下,他知道不能将人逼得太紧,便没有说出要上去坐坐的提议,爽快地离开了。   孟辰安慢悠悠地回到家里,开灯关门,换鞋的时候看到鞋柜顶层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的两双球鞋。   他将鞋子拿出来打量了片刻,最后将它们扔在了地上。   他走近客厅、房间、浴室,将那些能看到的早不该存在的东西一一抛出来,堆在了角落里。   做完这些,他疲惫地仰躺在沙发上,心想,家里确实要好好收拾一下了。   只是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并没有孟辰安想象中的那么好清理。   每当他以为是最后的了,却总能在某天某个旮旯里有新的发现。   那个人留下的轨迹和影响像是在孟辰安身躯里连皮带肉地存在,想要彻底剥离,自己先要好好痛上一痛,不自伤得鲜血淋漓是绝不可能完成的。   这天周末,谢承洲来接人去拍结婚照。   按照男人原本的打算,是想要带着专业团队去国外拍摄的,但孟辰安对此兴致缺缺。   两人都是大忙人,他也不是对结婚抱有无限期待的女孩,心心念念想要一个梦中的盛大婚礼,这些虚的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他并不想把近期的时间大把地浪费在这些琐事上面。   好在谢承洲最后也让了步,打算就抽个周末的一天时间在本市的某个摄影基地拍摄。   谢承洲来的时候,孟辰安正在打包那些拾掇出来的东西,见他在忙,又认出这些物品归属于何人后,男人便坐在一旁看他忙活。   等弄完,孟辰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棘手的问题,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理?   他毕竟不是物主,随意处置的话从道德和法律层面上来说都是不对的。   一段感情的放下岂能如同扔垃圾一样容易?况且这些东西还不能当成垃圾随意丢弃。   真是到最后都如此麻烦。   孟辰安咬着牙,站在这堆物品前感到格外头疼。   谢承洲一直盯着他,见他犯了难,知道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他走到孟辰安身旁,搂住他肩膀,“东西要是没地方搁,我让人来拿。”怕人误会,谢承洲又补充了一句,“他那套公寓空着,之前安排了人定期打理,就放那边吧。”   这样也好,起码也算一定意义上的物归原主了。   孟辰安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解决了难题,两人出门前往摄影基地。   也许上天喜欢和人开玩笑,全国类似风格的摄影基地可能都是请同个团队设计规划的吧,整体上都大同小异。   孟辰安一踏进这里就被这边欧洲小镇的风格弄得失了神,等换完衣服出来,跟着谢承洲自带的团队来到取景地,他发现记忆中有过类似的街景和电话亭。   那些被刻意丢弃在心背后的记忆再次亮出锋利的刃,一刀又一刀地割在他身上,不到血肉模糊不罢休。   孟辰安脸色白了稍许,对结婚的各项细节从未发表过想法的他,第一次开口,他连一眼都不想去看那座除了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电话亭,有些不自然地问摄影师:“这边的景差点意思,我想要些不一样的。”   谢承洲对他的参与很高兴,没等摄影师发表意见就自己拍板要换个地方。   他是金主,他最大,所有人都要仰他鼻息,既然谢承洲都这么说了,团队无条件配合。   可换了场地后,又遇到了新的问题。   摄影师觉得他俩之间的氛围太僵硬,活像街边随意拉来假扮情侣的路人甲乙,一个威严得过分,一个冷若冰霜,拍证件照都没他俩这样摆脸子的。   当然这种话他只敢私下腹诽,不敢说出来戳人肺管子。   他抓了把造型时髦的发型,摆出职业微笑对这对奇怪的新人说:“Take easy!来点亲密的pose吧!法式热吻怎么样?”结果除了他缺根筋地傻笑,没人迎合他的建议。   他尴尬地摆弄着相机,也没忘给自己台阶下,“法式热吻不行的话,简单的亲吻总可以吧?这是在拍结婚照啊先生们!你们是即将迈入婚姻殿堂的新婚夫夫,是自由恋爱的成果,你们彼此相爱,不是封建制度下的悲惨婚姻,笑一个啊!”   不管他怎么以夸张的语言和肢体动作企图鼓舞这对丧里丧气的新人,正主两人都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实在让从业多年的他头疼不已。   这两人真的是真心实意要结婚吗?   一场外景拍下来,他感觉发际线后移了半寸不说,还减寿了十来年,只是正主他一个都得罪不起,除了忍别无选择。   后来他们又去市区的专业摄影棚拍摄内景。   这次换了个摄影师,对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他只按照自己能构思到的最完美设想来拍摄,不接受客人自以为是的指手画脚,是个很不好说话,工作态度格外严谨的人。   所以当他发现客人无法完美地呈现出他所想要的效果时,挂下来的脸拉得比驴还长,脾气比驴还犟。   他差点当场踢飞了做道具用的装饰品,国骂一路狂飙,要不是助理拦着,可能就要立刻挽袖子上场干架了。   “你们是要结婚啊!臭着个脸做什么!你们是有家族仇怨吗?你们是拍结婚照还是遗照啊!艹……”   谢承洲皱眉,装作尊重地征询孟辰安的意思,“辰安?”   孟辰安没搭理他,直接问这个龟毛的摄影师:“你要怎样的?”   要撂挑子的摄影师立刻来了劲,走上前一通指手画脚。   孟辰安一句挑刺的话都没有,对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全程配合,只是当被要求脸上要洋溢着沐浴爱河的幸福光辉接吻时,进度再次被卡死了。   摄影师又发起嘴炮技能,“您是生性不爱笑吗?”   谢承洲冷冷瞥了对方一眼,转头捧起孟辰安的脸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的吻。   没等孟辰安下意识地抗拒,只听耳边咔嚓咔嚓不停歇地连续响动,最后以摄影师的一句勉为其难的“Perfect”结束。 第86章 婚前(小谢再登场)   晚上回去的路上,孟辰安对谢承洲说:“找个时间,约上我们的律师,商讨一下婚前协议的细节。”   谢承洲没有立刻答应,车停在红绿灯路口,他转头看向孟辰安,神色被路边五光十色的霓虹打成一片光怪陆离。   孟辰安嗤笑道:“这是最理智的做法,也是出于谨慎的角度,对你对我都好。若是将来……你也不至于太为难……”   “好。”男人的手指轻轻敲击方向盘,伴随着他的节奏,前方信号灯上的数字疯狂倒计时,“辰安,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以势逼迫你的恶人?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   孟辰安还来不及回答,红灯已经转绿灯,后方的车辆见他们不动弹,喇叭声拉长了腔调前赴后继地催促他们。   谢承洲踩下油门迅速拉近与前方车流的距离,他目不斜视,眼中灯影飞掠而过,说:“不管你把我想成什么模样,放心,我绝不会丢掉自己的原则。时间、地点后续会告诉你。”   孟辰安点点头,这件事就在口头约定下谈妥了。   元旦后,经过双方律师的多次沟通协商后,这两个即将迈入婚姻殿堂的人在婚前协议的终稿上各自签上了名字。   临近农历春节小长假的某天下午,孟辰安刚从会议室里出来,就看到祝淮像个门神一样站在外头,一见到自己就迎了上来。   “发生了什么事?”   祝淮是个没眼色的,笑得春花灿烂,嗓门还不知收敛,当着那么多还没离开的集团高层就瞎嚷嚷,“孟总,谢先生派了助理过来要和您确定婚礼的邀请人员名单。”   他话音刚落,周遭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恭喜声,一浪盖过一浪,差点将孟辰安淹没。   知道其中蹊跷的康琪故意干咳数声,一个劲地朝祝淮使眼色,谁知这个二百五的脑回路根本不和她在一个频道上,连最基本的机锋都看不懂。   等回到办公区域,康琪忍不住用文件夹赏了祝淮一记爆栗,她没好气地说:“下次机灵点。”   她接过同事刚泡好的茶亲自端进了办公室。   孟辰安正在翻看名单,章助理坐在旁边解释说:“这是谢家那边初拟的婚礼客人名单,您先过目。谢先生派我来主要是问问您这边的名单确定了没?如果大致有数了,就交给我一起带回去吧,到时候我这边制好了请柬统一送出去。”   在谢家的名单里,孟辰安很轻易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谢冲书。   这三个字大喇喇地杵在名单头部位置,很难让人视若无睹。   章助理一直在观察他的面色,见他盯着名单不说话,故作疑惑地询问:“名单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上头的名字密密麻麻的,孟辰安懒得细看,他合上后还给章助理,“我这边的名单稍后让康琪给你。”   该说的都说了,孟辰安喝了一口茶,准备送客。   没想到章助理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本样册给他参详。   孟辰安无奈,只能耐下性子翻开来看,才发现里面是上百来种请柬的款式,他粗略地翻过几页,就被那些或奢华精致或花里胡哨的图片刺得眼睛疼。   心里的烦躁悄然滋生,他很快又将这本厚实的样册还给了对方,漫不经心地说:“让谢先生按照他的喜好挑一款便好,不用来问我。”   章助理要不是职业素养好,差点维持不住嘴角微笑的弧度,他不由地往前凑近了一点,劝孟辰安,“毕竟是人生大事,一生只有一次,参与到每一项环节中才有意义。”   孟辰安却不是个会被旁人轻易影响决定的人,他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见劝不动,章助理也歇了心思,随意地客气了几句就离开了。   回到谢氏,章助理准备先去见谢承洲,不巧的是,对方正在会客,他只能先在秘书室等,期间邮箱弹出提示消息,是孟辰安的秘书将拟好的宴请名单发了过来。   他将名单打印出来,等客户走后,连同那本样册一起带进了办公室向谢承洲交差。   谢承洲捏着那张纸看,问他:“怎样?人什么反应?”   该怎么说,章助理早在回来的路上就打好了腹稿,他是谢承洲的人,不会也不该替孟辰安隐瞒什么,他只会将在孟氏的所见所闻如实汇报。   谢承洲听完没有立刻说什么,他将那份名单扔在一边后,去翻那本样册。   章助理见他轻车熟路地翻到其中几页,将图样一一拍了下来。   谢承洲将照片发给孟辰安:[挑一张]。   那边倒是没让他等太久,不出两分钟,就有了答复:[第五张]。   这下,男人总算舒展开了眉眼,露出点愉悦的情绪来,战战兢兢的章助理也不由地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谢承洲:[晚上我来接你]。   这回,那边没有很快回复,过了十来分钟才有动静:[好]。   男人的两根手指在样册上敲击了两下,说:“样式就用这张,名单没问题,你尽快去办,然后将请柬送出去。”   章助理都记了下来,他拿上样册和名单正要走,又被叫住了。   谢承洲深邃的五官镀上了冷色,宛如是隆冬的湖面结了一层冰,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说:“谢冲书的那张请柬先不动。”   “嗯?”章助理疑惑的同时静候他下文。   男人微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挑个恰当的时候,让国外的谢冲书自己‘察觉’,懂么?”   恰当的时候?章助理实在不明白谢承洲心里的这个“恰当”究竟是什么时候。   这样一桩似是而非的差事,要完美地执行,难度实在太大了。   章助理十分为难,但又不敢当着谢承洲的面提出异议,只能用期待的目光盯着这位难伺候的主,希望他能突然大发慈悲多给自己点提示。   谢承洲斟酌了片刻,朝人招了招手,略略提点了他几句。   晚上他如约去孟氏接人,他挑的时间很巧。   这个时间段,集团大楼里的人都很活跃,三五成群地下班离开,就连前台的小姑娘都在补妆准备交接班。   谢承洲的出现,让这些急着要开溜的社畜都不自觉地放缓了步伐,有的甚至干脆站在原地不动,像是在看稀有物种一样盯着他瞧个没完。   只因,即便以前不认识谢承洲本尊,但前几天两家集团的官博已经在平台上公布了婚讯并附上了新鲜出炉的结婚照,两人出色的家世背景和过人的绝佳外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谢承洲并非第一次来孟氏找孟辰安,可之前几次他不是等在大门口的车里,就是在人少的时候进入大厦,很少像这次一样堪称招摇过市地来找人的。   他自己适应性良好,可等孟辰安和他一起走出办公室后,被这些充满八卦、好奇的看热闹目光打量盯梢的时候,对方就做不到谢承洲这样的轻松自在了。   孟辰安是个不喜欢私人感情生活被大肆宣扬的人,这部分内容对他来说是很隐私的东西,外人的肆意窥探和关注会让他不舒服。   他脸色微淡,却没有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任性地甩开谢承洲突然伸过来拉自己的手。   回去的路上,谢承洲问他:“名单白天看过了?”   “章助理没和你汇报?”孟辰安不觉得对方会忘记回去交差,现在男人又提起这茬,只能说他不满足于白天的那场试探,现在还想亲自试一试。   孟辰安讨厌这样的小伎俩,他没有点破,放任谢承洲独自表演,展现他拙劣的演技。   谢承洲:“很抱歉,我和谢冲书的关系无法改变,将来会给你造成的困扰和难堪,希望你可以谅解。”   孟辰安觉得这话着实可笑,婚姻是将两个不同的个体和家庭融二为一,男人明明清楚谢冲书的出席会带来的尴尬并不是单一的,却一口一个“给你造成的”,难道自己脸上过不去,作为他伴侣的谢承洲,就能面上有光?   因为心里有气,孟辰安忍不住出口扎对方一刀,他漂亮的眼眸斜刺里地盯着人看,颇有些恃靓行凶的乖张妄为,“我是谢冲书的前男友,会困扰、难堪,那你作为他的继父,良知和道德上过得去么?”   “辰安,你们两人分手主要原因不在我这边,这一点我很久以前就和你坦白过,你不该将过错全部推到我身上。”   谢承洲叹了口气,落寞不似作伪,又很快被坚定替代,“不要说我和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即便有,在你的问题上,我也不会在乎。”   “你要指责我道德败坏也好,寡廉鲜耻也罢,对你,我绝不会让步。”   孟辰安听了没多少感动,他说:“谢承洲,你既然这么喜欢高空走钢丝,可千万要当心别轻易翻了跟头。”   “只要你不给这个机会,我永远不会栽下去。”   这个危险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等车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谢承洲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婚后你就搬来香鸢山的庄园和我一起住。”他担心对方抵触,又补充道,“外界都以商业联姻的眼光看待我俩,即便是这样,头两年该做的戏也要演到位。我给你布置好了房间,这一点,你不会拒绝吧?”   孟辰安:“我的物品收拾好后会陆续送过去。”   “我派人过去帮你。”   “不用。”   男人笑了笑,没再固执地坚持。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春节后,随着婚礼的日子逐渐逼近,不管是在集团,还是外出,孟辰安收到越来越多的人的婚前祝福,他整个人也在这些不知真心假意的恭维中越发麻木。   那些眯着眼、嘴角上扬相同弧度的人在他眼里渐渐趋同,像是一张张光洁的面皮套在眼耳鼻喉上,如同怪物一般仰着一张怪诞没有五官的脸孔将他包围。   春日在市区马路两边一夜绚烂的桃、杏、紫荆的报讯声中悄然降临到了S市。   还没怎么感受到春天的气息,就被连绵的春雨浇得刺骨寒凉。   前两天,谢承洲还玩笑地和孟辰安说,幸亏他俩都是男人,不用穿婚纱裙子,不然这种鬼天气真是够麻烦的了。   不过,他嘴上这么说,私下里却找人去问了气象专家婚礼当日的天气情况,对方没敢打包票,只用一个抽象的百分比概率十分官方地回复了谢承洲的心血来潮。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即便家财万贯、说一不二的谢承洲谢先生,也没那个神通命令老天爷说放晴就放晴。   一切皆凭天意。   雨持续到了婚礼前一天的晚上,孟辰安草草吃了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忽而听到外头呼啦啦地刮起大风,将小区楼下的绿化吹得癫痫似的摇摆。   巨大的动静将电视里新闻播报员的声音掩盖了大半,没过多久,原本绵密的细雨突然猖狂着变成筛豆也是的大小,砸在玻璃上,像是随时能穿透最后的屏障侵入进来。   孟辰安心里隐约有丝不安,客厅里挂钟秒针的走动声又将这种不安逐渐放大。   他扔下抱枕走到阳台上想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实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举动让他很快愣怔在窗前,瞳孔紧缩。   隔着夜色和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昏黄的路灯光晕下,有个黑影凝固在楼下雨幕里纹丝不动,因为能见度太低,孟辰安一时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也许是个来不及拖走的垃圾桶,也许是被风刮来的广告牌……   他不断猜测着,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频率却越来越迅疾,越来越剧烈。   过了很久,那个黑影既没有被风刮走,也没有凭空消失,仍旧不动如山地杵在那边,像是在那片地上生了根发了芽。   孟辰安的两条腿如同被灌了铅水,沉重地无法挪动分毫,雨水与他的脸只隔着一道玻璃,土腥味不知不觉地钻过缝隙飘进了心肺里,呼吸之间伴着一股潮湿的黏腻冷感,令人不适。   直到时针指向九点,孟辰安已经站着看了半个多小时,外头的风小了许多,苟延残喘地继续呜呜咽咽,雨势却一点没有减弱的趋势。   孟辰安眼睛盯得生疼,很多错杂的光斑在眼前飞舞,阻碍了他的视野。   他突然转身奔出阳台,拎起玄关上斜靠着的雨伞就往楼下冲。   外面的世界被雨水圈禁住,除了嘈杂的风雨,间或有几句几乎被遗忘的甜言蜜语从四面八方刺入孟辰安的躯体。   他在滂沱雨幕中见到了谢冲书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年半没见,对方变了很多,发型变了,穿衣风格变了,就连棱角都比记忆中的模样要硬朗许多。 第87章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谢冲书少说在雨里站了一个小时,衣服吸饱了水贴在他身上,像个麻布口袋一样可笑。   他嘴唇苍白,又被冻得发紫,眼睛在见到孟辰安出现的那刻爆发出炽热的光彩。   谢冲书踉跄着朝前伸手,然而孟辰安撑着伞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没等他开口,孟辰安率先质问他:“谢冲书!你又想做什么!又要故技重施吗!”   蜕变了许多的谢冲书嘴唇抖了抖,用一种嘶哑的嗓音强行替他们彼此回忆过去,“你还记得是不是?”   孟辰安不说话。   “那次我也是站在这里,下着雨,你心软跑下来赶我走……”   “后来……我发烧昏了过去,你把我带回了家……”谢冲书抹了把脸,哽咽道,“辰安,这次你还能再为我心软一次么?”   孟辰安捏着伞柄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他冷冰冰地站在雨里,像是要和彻骨的雨丝融为一体,连说出的话都是不带人情的。   “不能。”   谢冲书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去,但他不死心,还抱着最后的希冀,“取消明天的婚礼,好吗?”   “绝不可能。”   孟辰安就知道他突然跑来这里发疯不是为了别的事,他觉得很可笑,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还能像当初那样傻傻地轻易原谅他。   对方把他当成了什么,喜欢和不喜欢都轻忽得连个水漂都不如。   四个字的尾音刚落下,谢冲书赤红着眼眶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雨伞在拉扯间被风刮到了花坛边。   谢冲书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手冰冷得不似活人,箍在孟辰安的腕骨上宛如一道枷锁,“你喜欢的不该是我吗!你喜欢的明明是我!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结婚!”   他声嘶力竭,仿佛是个无理取闹,对丢弃的玩具不屑一顾后发现落在了别人手里,又哭闹着要回来的孩子。   孟辰安从前以为对方当初分手离开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下的,是绝不会后悔的。   可现在闹这么一出又是要干什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样的话?   孟辰安厌烦地想要挣脱手上的束缚,可这一举动反而彻底激怒了对方,如果刚才的话只是有些自以为是,那么接下来的就格外难听了。   “只有一年多,你为什么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移情别恋?”   “你什么意思?”孟辰安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不由地反问对方。   谢冲书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说出口的话不管不顾,他抓住孟辰安的肩膀,言不由衷地说:“你们实际上早就眉来眼去了,不是么?当初我不止一次地见到你们在一块儿。海城的酒店里你们还同处一室,你们那个时候就背着我搞到了一起是不是!”   冷雨顺着孟辰安的下颚线流进了脖颈里,他心底止不住地发冷,连牙齿都不禁跟着打颤。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给了谢冲书一拳外带一脚,将人踹翻在了水坑里。   谢冲书浑身沾满泥水,艰难地挣扎数下,才捂着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嘴角破了一块皮,很快被雨淋得几乎看不清好坏。   他露出一个狠厉的笑容,眼中利刃飞射,“怎么?敢做不敢认?心虚了?孟辰安你他妈是不是心虚了!你回答我!”   “疯子!”孟辰安上前照着他膝弯又是一脚。   谢冲书朝前一扑,半跪在积水里,狼狈之下还不忘抬头阴狠地瞪着他,并不惮以最恶毒的话来攻击侮辱对方,“你现在以什么身份教训我,嗯?我的前男友?还是我的小后妈?”   “你……”孟辰安浑身的血液都在谢冲书的言语攻势下冻成了冰碴,他攥紧了湿透的衣服,脸上苍白得可怕,像朵即将枯萎的花。   谢冲书撑起胳膊,不依不饶地补刀,“怎么不反驳我?是不是无话可说了?”   眼前的人格外陌生,给孟辰安一种他不曾真正了解过对方的错觉。   孟辰安后退了两步,在对方含讽带刺的笑声中愤恨地转身跑入了大楼。   等人消失在视野中,谢冲书被一下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颓然仰倒在雨里。   雨仍在坚持不懈地下着,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哀悼,谢冲书脸疼、腿疼、浑身都疼,可是心底却有一把不甘的烈焰越窜越高,几乎要将头顶黑蒙蒙的天穹烧出一个窟窿来。   他想死在这场雨里。   ***   明天就是婚礼,谢承洲傍晚亲自去了一趟酒店查看现场布置。   婚庆公司的人过去什么样吹毛求疵的客户没见过,但能在前一天晚上挑出这么多毛病的真的不多见。   可谁让对方是他们小公司得罪不起的,给的报酬又丰厚,无奈之下,整个团队都跟着加了个晚班,将谢承洲指出来的细节一一调整。   弄完这些回到香鸢山,已经很晚了。   车子还在盘山公路上,谢承洲就接到了管家的电话。   “冲书少爷回来了。”   谢承洲愣了一下,前方拐弯处突然出现一道刺目的灯光,一辆私家车开着大灯张扬地迎面驶来。   他被刺得几乎看不清路况,只能微眯了眼来回切换大灯警示对方。   等那辆车顺利驶过,电话那端的管家久等不到他回应,略微焦急地喊了他几声,谢承洲才道:“没事,我知道了。”   他加快了车速,不到一刻钟就驶进了庄园。   雨已经停歇住,到处都湿漉漉的,花园的篱笆围栏上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珠。   谢承洲张望了一番,发现那些娇贵的花上已经事先搭了遮挡的物什,他掀开一角来看,下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伤到枝叶花苞,才彻底放了心。   管家老远就看到了他,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忧心忡忡。   谢承洲瞟了一眼里面,“人还在?”   管家担忧地说:“来了一阵了,淋了雨,都湿透了。我让他先去洗澡换衣服,他不肯,说要等您,怎么劝都不听,哎……”说着他无奈地摇摇头,实在拿谢冲书没有办法。   谢承洲眸中晦暗,屋外的灯光打在他的半边脸上,半明半昧的,颇有些阴晴不定、风雨欲来的征兆。   管家见他脸色沉寂得可怕,心里更加担忧,连谢承洲让他先回去休息的话都险先没有听见。   他总觉得今晚这对继父子有点不对劲,过去几年两人虽然算不上多么亲密熟络,但也没有这样讳莫如深的。   谢承洲走到大厅,就看到谢冲书身上盖着一条浴巾,两条裤管咸菜似的皱巴成一团,还在往下滴着水,脚下的地毯上汇着一团深色的水迹。   他和孟辰安一样对谢冲书的变化有些诧异,不过这种诧异在对方阴沉地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时候又迅速收敛了起来。   他走到对面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两处手肘搭在扶手上十指交握,这是谢承洲在商业谈判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已经代替大脑率先摆出了严阵以待的阵势。   眼前的谢冲书不再是潘筱云的儿子,他的继子,而是情敌,是对手,是敌人。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碰撞,仿佛能擦出激烈的火星,硝烟味逐渐在这间开阔的大厅里弥漫开来,连头顶玫瑰形状的大型吊灯发出的轻柔光芒都被这愈发剑拔弩张的氛围切割成无数片。   谢冲书毕竟年轻,他在不久前刚得知自己曾经的心上人要和自己的继父结婚,被欺骗被隐瞒被背叛的愤怒和妒火几乎将他的灵魂扭曲成魔鬼。   他的五官在这一年半的时间内褪去了大部分的稚嫩。   谢冲书长得很像他母亲,尤其是眼睛和鼻子,完美复刻了潘筱云长相上的优点,一旦笑起来,就给人神采飞扬、健康帅气的蓬勃之感。   可现下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再没有那些美好的东西,剩下的只有暗烧的憎恨和阴郁的颓败。   他敛嘴对着谢承洲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似乎只有皮肉依照肌肉记忆在牵强地扯动,“谢叔叔,您很快乐很幸福,对么?当初您说已经有了结婚的对象,原来就是辰安……”   谢冲书嘴里发出“赫赫”的怪异笑声,像喉咙里卡了十来根锈迹斑斑的钢钉,每一声都鲜血淋漓、穿透皮肉。   “您早就图谋不轨,是不是!”他声音忽而拔高,嗓音里砂砾感十足,他刚说完又猛烈咳嗽起来,直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肺脏器都一块儿呕出来才肯罢休。   谢承洲维持着他的姿态看着继子痛苦不堪的模样,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像冷漠地在围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一样。   谢冲书边咳边笑,“明知道我喜欢他,还趁火打劫,横刀夺爱,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还是不是人!”他愤怒到极点,上前揪住谢承洲的衣领逼问他。   谢承洲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一把拽开他的手站起来,他整理好被扯乱的衣服,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和被打成落汤鸡的谢冲书对比鲜明。   “趁火打劫?横刀夺爱?”谢承洲瞳孔中冷茫锋锐无比,“需要我提醒你么?是你选择丢下辰安离开的,你先弃的权,怪不了别人。”   谢冲书猛地抬头,满目受伤,他下意识为自己辩解,“那是因为……因为……”   谢承洲高高在上,用一种教导晚辈才有的口吻对他说:“不论缘由,谢冲书,你记住,作为男人说出口的话,做下的决定就要自己负责,没人还会把你当成小孩哄,愿意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谢叔叔,这样的你让我陌生……”甚至害怕。   这还是童年记忆中那个几乎能代替他自小缺席的父亲对自己关怀照顾的谢叔叔吗?   谢承洲说:“我一直是这样的人。谢冲书,是你亲手把辰安推向了我。而我,会紧紧抓住他,绝不会放走他。”   谢冲书抹了把眼角的泪,“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你自以为做得再光明正大也无法掩盖你扒灰的事实!”   “哈哈……真可笑……我的继父和我的男朋友……要结婚了……哈哈哈……”谢冲书状若癫狂,似笑似哭,“两个最亲近的人背弃了我……好……真好……你们真好……”   他一把将茶几上的茶具、摆件扫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谢冲书走后,谢承洲坐回沙发里,冷漠的外衣瞬间剥落,他头疼地支着额头,刚才谢冲书发疯的模样让他突然想到了死了很多年的小叔。   管家刚走进来,就被大厅里的狼藉吓了一大跳,因为担心这对继父子,他没敢走远,虽然争执的内容没听清,但那么大的动静还是让站得远远的他心惊肉跳。   “先生?”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谢承洲面前,见他沉默不说话,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   谢承洲抬起头,脸上无悲无喜,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很快移开目光,吩咐管家,“收拾一下,我要出去一趟。” 第88章 我很不安   “这么晚了,您还要去哪?明天就是……”   谢承洲打断他,长吁了口气,影子投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被灯光拉得老长,“不会耽误明天婚礼的。”   见不听劝,管家只能亦步亦趋地送他到门口,直到汽车尾灯的光亮消失在浓重夜色中,才摇着头离开。   谢冲书的回国原本是在谢承洲的计划内,但不知为何,在对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秒,一向说一不二的男人在刹那有些后悔。   和谢冲书讲的那些所谓的大道理,也许内心深处是对自己说的。   谢冲书一定已经去见过孟辰安了。   谢承洲十分肯定,不然即便再愤怒,也不该是刚才那副模样。   他猛踩油门,车子在香鸢山静谧空荡的盘山公路上蹿出闪电般的时速,他现在心急似火。   已经疯了一个,他不敢去想另一个当事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辰安……辰安他……会不会因此出尔反尔……   ***   孟辰安回家先洗了个热水澡,浴缸里放满了水,他沉下去,沉下去,直到水将他整个人淹没,胸腔里的氧气一点点被榨干到疼痛难忍,他才坐起来。   由于下了太久的雨,连新换洗的睡衣上都没有一点阳光的松软感,冷冰冰的,像是刮下来的一层金属皮。   孟辰安机械地擦着头发,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阳台上,刚才那么大的雨已经停了,天上还飘荡着几缕乌云与明月纠纠缠缠,偶有寥寥的几颗星子有气无力地眨巴着。   他将窗打开,外面悄寂无声,连风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无影无踪。   楼下那个位置,空着。   人走了。   他说不上来是何感受,失望、伤心、痛苦、仇视……似乎都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只剩他一具空落的躯壳行尸走肉地踽踽独行。   孟辰安走到厨房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喝完就关灯进了卧室准备睡觉。   可是他翻来覆去了好久,耳朵里、脑海里仍旧是泼天的雨声和风声,那些扰人清静的东西从他每一个毛孔里钻进去,在血肉骨骼里形成新的风暴,大肆破坏。   孟辰安裹紧被子微微发抖,他侧躺着,眼睫毛擦在枕头上,如同蝴蝶投下的破碎暗影。   也就在这时,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孟辰安够过来,借着小夜灯微弱的光芒,看到了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谢承洲。   “喂?”这个时间打过来……他心里有了点猜测。   “辰安……”男人磁性的嗓音低低地响起,有种就贴在你耳畔轻柔说爱你的错觉,酥酥麻麻的,像是连着一道电流,将并不深的睡意彻底驱散走。   “什么事?”孟辰安垫了个枕头靠坐在床头,手指一遍遍地划过被子上的淡色纹路。   “你睡了么?”   孟辰安瞥了眼时间,将近零点,这人也睡不着吗?   “还没,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只听那边轻轻地说:“辰安,我在你家门外。”   孟辰安一骨碌爬起来,连拖鞋都忘了穿,他赤着脚走到玄关朝猫眼里张望,果不其然,男人拿着手机正站在门口。   孟辰安刚打开门锁推门出去,就被伸进来的一只手挡住了,谢承洲的声音从门背后传进来,“别开门,辰安……”   “为什么?”孟辰安不理解他究竟要做什么,深更半夜突然跑过来又不见面,行为逻辑何在?   “辰安,今天是婚礼前一天,照道理,我们不该见面……”   孟辰安哑然,脸上出现片刻的迷茫,很快他才想起,在S市当地好像确实有这种说法。   老一辈的人认为,马上要结婚的新人身上都带着喜气,如果前一天见了面,两相冲撞,会不吉利。为求结婚当天平安无事,就慢慢演变成了这一风俗。   孟辰安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会迷信这种东西,“那你还来?”   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提起了别的,“谢冲书回来了……”   果然。   孟辰安揉了揉眉心,他就知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这个点跑来。   之前刚赶走一个谢冲书,现在又来一个谢承洲,他实在心力交瘁,觉得老天爷可能是看不惯他好过,非要在同一个晚上派这两个男人来折磨自己。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既然对方已经说破了,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我知道,他来过了。”   门后传来衣物的嘻索摩擦声,似乎是对方靠在了墙壁上,孟辰安透过门缝,只看到两条被西装裤包裹住的修长大腿与地面成六十度角地伸着,鞋尖上还站着雨水和草叶泥浆。   谢承洲掏出一只打火机把玩,开合声清脆响亮,他烟瘾有些犯了,但考虑到孟辰安又给他生生憋住,只能借此聊以慰藉,“我很不安……”   谢承洲这样的人跑来说这种称得上脆弱的话,着实天方夜谭,但孟辰安却没有一点取笑的想法,只觉得胸腔里像是被某种液体黏糊中了,酸涩难当。   他吸了吸鼻子,故意笑道:“不安什么?怕我一走了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答应的事,说到做到。”   “抱歉……”打火机开合的频率越来越快,显然男人心底的焦灼没有缓解多少。   情绪在一定程度上有传染的特征,孟辰安很快也被他搞得心烦意乱,他咬了咬唇,突然夺门而出,站在了男人面前。   谢承洲脸上的惊讶和慌乱像是电影的片段一帧一帧地变换,等他反应过来,他立刻背过身站好,和平日里恨不得将人塞进眼眶里的表现反差极大。   孟辰安知道他的心思,直白地点出要害,“不用避着了,已经是XX号了,今天是婚礼当天,风俗已经不成立。”   男人看了眼手机上的日期,绷紧的脊背逐渐松懈下来,他慢慢转过身望着孟辰安,青色的胡茬在下巴上冒了头,领带解了,领口松垮地开了一粒扣子,有些颓废野性的性感。   孟辰安也没比他好多少,光着脚,走廊里不比屋里暖和,他玉色的脚趾冻得通红,脚背上青色的血管脉络像是上好的釉彩。   男人的视线让他很不自在,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又转身走进了门里,将一双拖鞋扔在脚垫上,“进来吧。”   谢承洲站着不动,口是心非地婉拒道:“很晚了,我先回去,你快进去,别冻着。”   孟辰安正有点困倦,懒得再看他演戏,先回卧室拿了拖鞋又进了浴室洗干净脚。   出来就看到谢承洲喝着水从厨房里走出来。   孟辰安捂住嘴打了个哈欠,说:“客房在那里,我睡了。”说完关了卧室门。   谢承洲在屋里晃了一圈,刚才放鞋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孟辰安的东西少了很多,他想起前几天送到庄园里的衣物用品,在谢冲书出现后空落落的心总算在这一刻被填得满满当当。   虽然睡得晚,第二天孟辰安却醒得格外早。   拉开窗帘,外面明媚的晨光争先恐后地洒进来,   楼下的广玉兰满树繁华,雨后,花瓣落了一地,有两三个小孩蹲在树下捡着玩。   洗漱完走出卧室就听到客房那边传来一阵哗哗的水声,客厅的沙发上摆着一套换洗的衣服,想来是谢承洲让人一大早送过来的。   餐桌上还摆着早点,东西还是烫的。   谢承洲穿着浴袍走出来,胸膛半遮半掩地敞着,水珠顺着光洁的肌理淌下隐没在面料里。   “起了?”男人走过去拉开椅子,“先吃东西,时间很宽裕,下午我们再出发去酒店。”   因为都是男人,也懒得搞迎亲送亲那一套,流程上就精简了许多,晚上只在酒店里举行个仪式,宴请一下宾客就算完事了。   吃完早饭,两人都没去集团,今天这种日子,也没有没眼色的下属来找事。   两人无事可做,干脆一起坐在客厅里看了一上午电视,至于究竟记住了多少内容,谁也说不好。   到了中午,孟辰安见冰箱里还剩了些挂面和蔬菜、鸡蛋,想着今天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回来住,就把这些零碎的食材清理了出来,煮了个面条,炒了个西红柿鸡蛋和地三鲜做浇头。   谢承洲也不挑嘴,就着两道再简单不过的家常菜吃了两碗面条,饭后还主动替他收拾厨房。   孟辰安靠在厨房门口看他笨拙地刷锅、擦洗料理台,连弄脏了衣服都没察觉。   等人出来,身上的衬衫已经没法看,谢承洲难得露出一点赧然的笨拙神态来,平白得有些气人,有些可爱。   谢承洲也不是个矫情的人,他反而觉得这一身油渍脏污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勋章,恨不得显摆一整天。   他去洗了个脸和手,穿上外套就和孟辰安出发去了酒店。   蒋震明、章助理、贺温茂这三个谢承洲的心腹已经早早地到场,与他们打过招呼后,孟辰安就跟着工作人员进了休息室。   换礼服、做造型,孟辰安容颜独一无二,化妆师倒是没怎么在他脸上花费太多心思,连底妆都没上,只略微修饰了下眉毛,实在省事。   中途,康琪和祝淮两人敲门进来,康琪一点不客气,上来就是三连拍,她半开玩笑地说:“哎呀,比平时还好看。刚才我看到谢先生了,你们两个内部消化,真是苦了我们这些单身大龄女青年了。”   休息室内笑成一团,孟辰安也跟着微笑。   康琪见他神色如常,才放了心。她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又不是狗血偶像剧,哪有那么多落跑新郎的戏码。   但她没想到的是,今晚的好戏精彩程度可不比肥皂剧差多少。   坐了会儿,有集团的人也早早地到了,康琪拉上祝淮出去接人。   等收拾妥帖后没多久,谢承洲走了进来,他肩宽腿长,本身就是个完美的衣服架子,比平常略微夸张一些的新婚礼服穿在身上,更将他身上的贵气和不怒自威烘托了出来。   他略弯下腰,当着屋内其他人的面,以一个绅士的吻手礼作为开场白。   孟辰安微笑以对。   谢承洲仔细打量他,笑道:“缺了点什么。”   孟辰安疑惑地低头检查,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倒是负责服装的人将搁在化妆台上的胸花拿了过来,“胸花没戴,看我这记性。”   谢承洲拦住她,亲自半蹲下身给坐在椅子上的孟辰安别在胸口,他略微正了正花束的位置,又摸摸了自己胸前的同款,才算满意了。   “婚戒等仪式时再给你戴上。”   说起婚戒,孟辰安趁别人没注意,对着谢承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眼前的男人挑剔起来,连他自己提出的要求都能全盘否定,堪称将反复无常和阴晴不定发挥了个淋漓尽致,设计师没中途撂挑子都算好脾气的了。   孟辰安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来回回试过多少戒指,每次都觉得已经是终稿了,结果对方总能在一两天后拿着新的款式来找他试戴。   谢承洲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孟辰安刚站起来就被对方虚虚地揽住了腰,他们走到大厅门口,已经陆续来了小半的人。   谢、孟两家联姻,很多人都抱着宜早不宜迟的心态提前到场,现场还来了几家媒体,都是经过特许才被放进来的。   两家的亲眷好友大多来得很早,就连丈夫、女儿先后出事,久不见人的孟宏易的老婆都妆容精致地扎根在一群贵太太里。   还有原本在国外的四姑和孟辰安的舅舅一家。   除了孟宏昌至今还在监外执行,他们一家没个人影,其他远的近的都来了。   何兰和舅舅舅妈过来打完招呼后,孟吉带着儿子紧随其后,他儿子额角有块淤青,用造型稍稍遮挡住,只是面积太大,还是有些显眼。   孟辰安前两天就听说了他家的动静,源头还是在这个堂弟的风流债上。   孟吉这几天焦头烂额地给他收拾烂摊子,只是对家也不是吃闲饭的,仅凭他孟吉的那几分薄面,还不够看。   谢承洲没有点破他的小心思,只在对方介绍自己儿子的时候,略微点了点头,随口夸了句:是个好孩子。   孟吉大喜过望,就差扣着儿子的脑袋让他给人九十度鞠躬道谢,然后欢欢喜喜地走了。   孟辰安问他:“他和你非亲非故,你何必帮他这么大的忙。” 第89章 砸场子   谢承洲替他正了正领结,笑道:“他不是和你沾亲带故?现在孟家的人也都是我的亲戚了,帮自家人不好么?”   “不好。”孟辰安有些膈应,“没必要为了这些人惹一身骚,孟家人没你想的那么好。”都是些内里乌糟到极致的混账罢了。   谢承洲哄道:“好,都听你的,下不为例。可有一点你说的不对。”   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谢承洲刮了刮他的鼻子,凑到他耳边亲密地说道:“我眼前这个孟家人就是顶顶好的一个,现在属于我的了。不管内里多么复杂,我都会将你当成唯一难题用毕生的精力去解开。”   男人的气息滚烫如火,吹在敏感的耳垂上,引得孟辰安不由地瑟缩了一下,周围关注他俩的人实在太多,他不好有太大动作,只能故作赧然地瞪了对方一眼,警告他适可而止。   谢承洲只觉得这人浓密纤长的睫毛一直舒展到了自己心坎上,像有只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搔,弄着。   痒意的根须从身体里破土而出,让人想在淡色的唇瓣、挺翘的鼻尖、优雅的颈项上留下深深的牙印。   很快,其他宾客也陆续到达酒店。   两人更加忙碌,脚不沾地地与这些人客套寒暄。   还有半个多小时。   孟辰安看了下腕表,他最后将大厅内各个角落又扫视了一遍,满室的灯火璀璨和衣香鬓影中,都没有谢冲书的身影。   大概不会来了,他想,这样也好。   谢承洲见他忽然沉默,提醒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准备吧。”   孟辰安点头,回到休息室更换礼服。   到了点,除了舞台中央的光,大厅四周的灯全部暗了下来。   谢承洲和孟辰安两人成了唯二的焦点,他们并肩走上舞台。   在司仪的引导下,跑上来两个五六岁大小的花童,将手上扎着飘带的花篮送到了他们面前。   两枚戒指就静静躺在玫瑰中间,空气里都被花香弥漫充盈。   孟辰安伸手将稍大的那一枚取出戴在谢承洲的左手无名指上,男人还恶意地用那根手指在他掌心里挠了几下。   孟辰安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就被对方两只大手紧紧拢住,谢承洲眼中被光填满,像是春日所有的明媚都被他纳入眼底,从这一刻开始,烂漫与孟辰安身影在他瞳孔中永远共存。   男人轻执起他的手,先在孟辰安的无名指上落下浅浅的一吻,然后拿起剩下的那枚戒指,套在他指尖正要慢慢往前推。   也就在这时,大厅原本关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走廊里耀目的光一下挤进来,所有人都有所察觉地转身去看。   入眼不见人,只有满目盛放到娇艳不可方物、灿烂胜火的玫瑰花海从门边一路泛滥至走廊尽头,足足有百来米之长。   一个人背着光从门背后出现,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身着西装礼服一步步地走进来。   在看清来人的长相后,康琪的尖叫差点冲破喉咙将天花板顶个对穿。   这人竟然来了!他来做什么!他穿成这样是来抢人的吗!   在场的宾客很多都不认识谢冲书,都对这个突然出现举止怪异的年轻男人感到好奇和诧异。   舞台被纷乱的私语声包围,所有人都在暗戳戳地和周边的人谈论他。   蒋秘和章助理从两边站出来,拦住了即将迈上延伸台的谢冲书。   蒋秘故意大声说道,“您怎么这个点才来?位置我给您留着,在那边呢。走,我带您去。”   谢冲书不说话,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俩,自从他走进大厅,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他人。   蒋秘和章助理根本不敢去看台上谢承洲和孟辰安的面色,之前猜到谢冲书可能会来闹,可谁都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大阵仗地来,还要搞得人尽皆知。   蒋秘没办法,只能再接再厉,边陪笑边上手拉人。   谢冲书连个面子都懒得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甩脱对方的掣肘。   “怎么?都不欢迎我来?”谢冲书问挡在面前的两人,目光却始终注视着台上。   “没有的事,给您的请柬还是我寄送的呢。”章助理硬着头皮说。   谢冲书回以一声冷笑,高声问谢承洲:“谢叔叔,今天是您续弦的好日子,难道我这个原配带来的拖油瓶不配参加您和这位孟总的婚礼吗?”   死水一般的寂静笼罩在大厅内,在每个灯光无法企及的黑暗角落里,震惊、八卦像是雨后的蚯蚓纷纷冒了头,缓慢地爬行蠕动。   谢冲书抬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颇有点喧宾夺主的架势,他清了清嗓门,以一种在舞台上诗朗诵的腔调大声问宾客,“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谁吧?”   话音刚落,他忽而自顾自地闷头发笑,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足足笑了许久才勉强止住了笑意。   他直起腰,原地转了一个圈,让前后左右所有人能更好地看清他的脸,“我叫谢冲书,是谢承洲的继子。在我母亲去世这么多年的今天,谢叔叔总算找到了良人,我高兴呀!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恭喜谢叔叔和他的新配偶孟总,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蒋正明看他说话越来越荒唐,脸上差点绷不住,又怕他还要说出些更离谱的,忙再次上前拉他。   前一刻还在笑,下一秒立刻横眉冷对,谢冲书质问蒋秘:“你干什么?你不想我给谢叔叔和孟总道喜么?”   “我不……”   “那你拦着我做什么!”谢冲书打断他的话,神色有一瞬间的狰狞。   蒋震明有点被他怵到,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再去没完没了地拉扯对方,不雅观不说,还容易刺激到他。   算是看出来了,这小祖宗今天就是故意来砸场子的。他心里不痛快,干脆把脸豁出去,要谢承洲、孟辰安都跟着他一起不痛快。   “蒋震明,你们别管他。”谢承洲的声音冷冰冰地从舞台上传过来,蒋秘下意识去看他,只能看到一张被刺目光影虚化得只剩白茫茫一片的脸。   蒋震明咽了口唾沫,和章助理互相使了个眼色,都没让谢承洲吩咐第二遍,就迅速地闪进了人堆里。   没了阻拦,谢冲书迈开一只脚,在台阶上踢了踢皮鞋尖,像是在检查舞台是否牢固一样。   随后他一步跨过两三级台阶直接站到了舞台上。   他怀里装着芬芳和浪漫,神情却丝毫没有一点快乐,凝重得仿佛是去给人扫墓。   谢冲书走到孟辰安面前,从头到脚地打量他。   老实说,曾经他爱惨了孟辰安的每一个地方,就是他身上的一颗痣、一根头发丝儿,都美好得让他痴狂。   即便和他分开那么久,那些疯癫的因子仍旧残留在他骨子里,在得知对方和谢承洲的婚讯后,彻底爆发。   他疯了,所以今天来到这里,他要这里所有的人都陪着他疯。   曾经他说过,要是自己结婚,一定要请设计师专门设计多套礼服,他甚至翻过相关的资料,看过各个品牌的高定,提前设想那些衣服的版型、款式,是否要加上些别致的细节和小心机。   他想要一个亲手参与打造,每一个环节都来自于自己的奇思妙想的婚礼。   更重要的是,是他谢冲书和孟辰安的婚礼。   “孟总,孟辰安,恭喜你,喜结良缘。”谢冲书上台当然不是为了这么一句话,他将玫瑰递到对方面前,甚至大胆地用花束边沿蹭了蹭孟辰安的胸膛,眼神露骨刻意,因为背对着台下,只有孟辰安和谢承洲看得到。   孟辰安没有动。   谢冲书笑道:“怎么?你连我的花都要划清界限?”   “辰安……”谢承洲刚要说话就被打断,孟辰安放下手,目光坦荡地先看了眼花,又直视着谢冲书说:“我不喜欢玫瑰,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是因为不喜欢我这个人,才不喜欢我的花,对么?”   孟辰安眉心微拧,谢冲书想从他眼里找到点对自己的残留爱意,可惜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眸里除了让他窒息的冷淡,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让癫狂因子像是暴动的陨石群在他体内不断地撞击毁灭。   孟辰安知道今天无法善了,干脆也不藏着避着,他很清楚,他与谢冲书交往在先,分手后和谢承洲结婚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不管其中有多少苦衷、阴差阳错,外人并不知情。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他无法阻止别人的有色眼光和恶意揣测,但该说的他必须得说。   孟辰安将花推开,他向来骄傲自尊,即便心里难堪,也不愿意当众表现出来,他镇定自若,仿佛曾经对方的不告而别带给自己的伤害不过是秋毫之末。   “我们已经分手,没有任何关系,成年人应该对自己做下的决定负责。”   “没有关系?”谢冲书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当场捧腹大笑,他笑得双眼赤红,仿佛被暴雨冲刷过的眸子闪烁着莫名的光,“怎么会没有关系?今天起,我谢冲书不就父母双全了?对不对?后妈。”   台下一片哗然。 第90章 我愿意去贪恋   谢承洲一手为孟辰安和自己打造的婚礼在谢冲书的一句“后妈”中彻底沦为S市近几年最荒谬的笑柄。   男人亦步亦趋地和孟辰安回到休息室,里面静悄悄的。   镜子就竖在孟辰安面前,将他自己和身后男人的脸都清晰地复刻在上面,他背脊挺直,像是体内有一把弓弩支撑着他到现在。   孟辰安很累,他只想一个人安静会儿,不想再去应付什么人,于是他对着镜子里的男人说:“你先出去。”   谢承洲伸手,又在离对方肩膀很近的位置顿住,粘稠的空气让男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许多,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对方。   如果说,刚才是谢冲书当众捅了孟辰安一刀,那么这把刀子也是谢承洲递给他的。   他们两人口口声声说深爱孟辰安,却也是不断带给他伤痛的人。   “好……我让章助理在隔壁候着,有事你叫他。”外头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去收拾,离开前,谢承洲目光落在对方光秃秃的无名指上,眸色幽深。   刚才因为谢冲书的出现,那枚婚戒最终还是没能够亲手戴在孟辰安的手上,如今还被他攥在手里,冷冰冰地烙着他的掌纹,像是在嘲弄他的再次自以为是。   谢承洲走后,孟辰安笔挺的腰背在瞬间疲软下来,他趴在化妆台上,脑袋深深埋在臂弯中,在周身开辟出一方小小的空间,想要躲进去苟延残喘片刻。   他想回忆一些快乐的事来填补心底的伤痛和难堪。   可是那些事不是存在于遥远的十五岁之前,被时间和成年人的世界过滤了棱角,蒙上轻纱,变得模糊不清了。   就是曾经有过谢冲书这个人的参与,只会在当下带给他更深重的痛苦。   孟辰安像是受伤的小兽,喉咙中发出半声破碎的呜咽。   谢冲书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被拔光了利刺只剩一团血肉的孟辰安。   他悄声走到对方身后,抱住他,贴着孟辰安的颈项说了一句迟到的“我回来了”。   孟辰安瑟缩了一下,扯开他的臂膀,眼睛里布满雾色,他向后靠了靠,下意识地和对方拉开了距离。   谢冲书眼中风暴乍现,他不清楚对方是出于对自己曾经抛下他后情感上的排斥,还是因为谢承洲的存在所以要避嫌。   他情愿是前一种,也不想孟辰安因为别的男人和自己彻底被隔离在两个世界。   谢冲书被痛苦和酸楚填满,他再清楚不过当初自己要和孟辰安分手的理由,血缘骨肉,上一辈造下的孽,需要他俩来还。   可是他心底还未彻底死去的私欲和新滋生的嫉恨,不允许他眼睁睁地看着孟辰安的将来属于除了他之外的人。   孟辰安推开他,问道:“你回来就是为了羞辱我?”如果昨天晚上是出于愤怒口不择言,那么刚才在所有人面前公然用那样的称谓称呼自己,除了泄愤、报复,他找不到其他理由为谢冲书开脱。   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的喜爱就变了质,当初喜欢的多么纯粹,如今又剩下多少?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谢冲书,为什么对方每次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谢冲书不承认,他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用那种孟辰安再熟悉不过讨巧卖乖的口吻说:“辰安,不要和谢承洲结婚,好不好?”   孟辰安不由地给了他一巴掌,清脆的皮肉打击声将休息室内的滞涩撕开了一道口气,他眼眶微红,冷笑道:“谢冲书,我不是你,会有人无下限地放纵我,由着我的性子来,我没有耍脾气的资本。我说出口的事不会反悔,希望你也能做到。”   他心里也有恨,对方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指责自己移情别恋?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地来要求自己取消婚礼?   谢冲书任性地选择闭目塞听,“你不同意?不愿意?你一定要和谢承洲在一起?”   他一拳砸在化妆桌上,两支化妆师落下的口红咕噜噜地滚到边缘掉在了地上。   “你图他什么?金钱?权利……”   孟辰安又给了他一巴掌,比刚才那一下还要狠,在谢冲书的脸颊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   “谢冲书,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么面目可憎?以前是我有眼无珠,没有看出你骨子里的凉薄自私。你鉴别喜恶爱恨的标准未免太可笑了,只要不顺着你,你就能肆无忌惮地用行动和言语来作践人。”   “好!如果这样的我能让你下定决心疏远,那么我告诉你,我愿意去做这样的人,我愿意去贪恋谢承洲的财富和地位,你满意了吗?”   “不可以!我不准!”   孟辰安背过身去,直视镜中的谢冲书,“没有什么不可以,你没有办法让世界围着你转。你以为阻止了婚礼,我和谢承洲的婚姻事实就不存在了?”   他脸上忽而有了释然的神色,由来已久的抵触情绪也在这一刻彻底被清扫干净,“一切都晚了。”   “什么晚了?为什么?”谢冲书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突然不想知道答案,甚至有些害怕,他不由地后退了半步。   只是孟辰安的话还是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我和谢承洲已经是被法律承认的合法夫妻。”   包括婚前协议在内的所有手续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全部办妥,没有后悔的余地。   怕他不明白,孟辰安又说:“有没有这场婚礼不重要,都改变不了什么。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谢冲书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面目离开那间休息室的,在走廊里他与匆忙赶来的谢承洲碰了个正着。   他轻蔑鄙弃地对男人说:“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不过是践踏在我注定夭折的爱情上得到了他。”   谢承洲不为所动,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对谢冲书的愧疚情绪,“不管过程怎么样,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我希望的那样就好。一个背弃过他的前男友,辰安他是绝不会原谅的,不管是因为什么缘由导致你当初做出了决定。”   谢承洲言语里暗藏利刃,在谢冲书的身上割了成百上千刀,“没有人逼过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不!不!不!”谢冲书抓住脑袋疯狂捶打,他知道谢承洲说的是事实,可是他无法甘心承认。   他们这些人真的没有逼迫过他吗?   这些活着的、死去的,通通都是刽子手,是他们披坚执锐,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强制写好了他与孟辰安的结局。   他跌跌撞撞地撞开谢承洲跑了出去,中途碰到了很多人,那些陌生的、连目光都不曾对视过的人,都不自禁地做出躲避的姿态,用手遮住嘴巴,和旁边的同伴窃窃私语。   谢冲书冲到酒店外,失魂落魄地晃荡到了停车场,有个人似乎等了他好久,精准地站在他车前守株待兔。   他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人,如果他的耐心在孟辰安身上放了九成九,那么世上的其他人和事就要平分剩下的百分之一。   春日的夜晚还有点凉意,郁冬亦在华丽精致的礼服长裙外戴了条披肩,她裹紧身上轻薄的衣服,卷发在风里轻轻拂过漂亮的肩膀和锁骨,风情绰约的身姿宛如最明亮的星子引爆自我后绽放出的夺目光彩,危险又迷人。   可惜停车场附近人烟寥寥,只有一个不懂得欣赏的谢冲书。   谢冲书没见过这个女人,觉得眼生,起先没把她当回事,兀自去开车门,没想到郁冬亦动作惊人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钻进了副驾驶,系上了安全带。   他微眯了眼,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产生了怒火,暗含警告地命令她,“下去。”   郁冬亦嬉笑出声,声音燎人、风情万种,她伸出两条白皙的藕臂环住谢冲书的脖子,脸贴脸地对着他吹了一口香风,笑着问:“你们姓谢的都眼瞎么?我自认长得不比孟辰安差,怎么你们眼里只有他没有我?”   谢冲书听出她话里的深意,眉头深锁,忍下心里的不适,问她:“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是讨情债,冤有头债有主,去找你该找的人去。”   “我不找别人,就找你。”郁冬亦无赖地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唇印,又用指腹慢慢抹开,像在给谢冲书擦腮红一样,“你喜欢孟辰安,我喜欢谢承洲,我俩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拆散他们。怎么样?我们合作吧。”   谢冲书太阳穴突突地跳,理智告诉他和这个女人素不相识,不该轻信对方的花言巧语,谁知道对方是不是谢承洲派来的,为的是迷惑干扰自己。   可是他内心每一秒都在反复叫嚣,急需一个人来聆听他的愤怒和不甘。   郁冬亦靠在他肩膀上,扬起脸看他,香腮红唇,艳光四射,如同一枝缠着夜雾的玫瑰,花香四溢。   “再情比金坚也会有裂纹的时候,况且,他俩之间的感情恐怕还远不到那个程度。”早前郁冬亦就察觉到孟辰安在新闻发布会上的怪异,却没有深究,到了刚才才知道,原来什么情深似海都是伪装出来的。   谢承洲这样绝情的男人竟然也会有栽在某个人身上的一天,郁冬亦心里又畅快又痛恨。   一个心里藏着别人的男人,谢承洲究竟是抱着怎样自虐的心态才会不惜生拉硬凑地要和他在一起。   郁冬亦相信有了谢冲书的加入,那两个同床异梦的人之间本就脆弱的真心会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第91章 这算合卺酒么   这场婚礼在开始没多久就以一个荒唐的转折陷入了僵局,即便勉强维持了体面和虚假的繁荣,也给人一种无以为继的感觉,草草地收了场。   孟辰安强撑着带上假面与谢承洲坚持到婚礼散场。   一切结束后,两人连换衣服的心情都没有,直接回到了香鸢山的庄园内。   谢承洲将管家介绍给孟辰安后,亲自带人来到了湖畔的小楼。   孟辰安身心俱疲,那些被精心布置过的角角落落只是过眼云烟般地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根本没能引起他的一点另眼相待。   谢承洲有些失望,但愧疚和心疼迅速占据了上风,他引着人来到房间,摸了摸对方的脸,说:“很晚了,去休息吧,半夜要是有事,打内线我就来了。”   孟辰安的日常用品早几天前就被送了过来放置好了,他很轻易地就找到了换洗的睡衣去浴室洗了个澡。   他本来有些认床,以为今晚注定失眠,也许是真的疲劳过度,没想到他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并不熟,半夜被外头花枝拍打窗玻璃的动静惊醒了。   外头风大了许多,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孟辰安睡意去了大半,现在离天明还有四五个小时。   怎么打发这段说短不短的时间是个问题,他短暂地思索了会儿,徒生去外面湖边走走的冲动。   来的时候没来得及细看周遭风景,似乎谢承洲提了一嘴,说改天有空带他在香鸢山上好好逛逛,想来应该不会差到哪里。   他草草披了件外套走下小楼。   春日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虽然此时被墨汁般的夜色染透,可随处可见的藤萝摇曳、花影迷离将小楼众星捧月般地包围在其中。   耳畔水浪仿佛和着诗词的韵律节奏一声又一声地响着。   “辰安?”   谢承洲身上还穿着婚礼上的最后一套礼服靠在小木桥上,突然见到孟辰安走出来,又惊又喜。   他三两步迎上去,见对方里面只有一件睡衣,外套也不够厚实,连忙脱下外套将人裹住,“睡不着?”   孟辰安被衣服上火热的温度烫到了,他点点头,问对方:“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他摸到礼服上的露水痕迹,连男人的鞋子上都湿漉漉的,也不知他一个人大半夜地在这里站了多久。   难道对方是不放心自己,担心他半夜翻墙跑路?   这个想法一起,孟辰安立刻觉得太过荒谬好笑,很快压了下去。   谢承洲倒是没在意孟辰安的想法,拉着人走到木桥上,还将栏杆上的露水用袖子仔细地擦了两遍。   也不知道设计师和裁缝师父要是知道这么一件精贵的衬衫最后被当成了抹布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孟辰安学着男人的样子背靠在栏杆上,抬头仰望天穹。   参横斗转,与上次和谢承洲一起看的秋夜的星空有很大不同。   也许神秘浩瀚的星河真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力量能安抚人的不平。   更奇怪的是,明明现下看的是春夜的星空,但当初在小区里看到的飞马当空、银河斜挂的情景却始终回荡在脑海中,经久不散。   谢承洲怕外头站久了着凉,又不愿意这么快和孟辰安分开,便问他:“要不要喝点酒,助眠。”   实际上在酒店他们连酒水都几本没怎么沾过唇,原本敬酒的环节也因为闹剧草率地取消了。   “太晚……”孟辰安刚要拒绝,男人已经快速地跑了出去,声音飘荡在风浪里,“我去酒窖,外面凉,你先进去,我很快就来。”   孟辰安走回小楼,因为太安静,又是陌生环境,他就开了电视听个响,然后去找了两只高脚杯出来。   想到男人实际上和自己一样晚上根本没吃什么,幸亏小楼里有厨房,不管主人家究竟需不需要,冰箱里都被事先塞得满满当当。   孟辰安做了两碗意面,等到出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白天中午吃的也是自己煮的面条。   可大晚上的,他也没心情做别的,干脆破罐子破摔,心想,谢承洲爱吃不吃,他饿不饿关自己什么事。   男人说很快回来,实际去了不少时间,等他带着酒走进小楼,鼻子不禁嗅了嗅,原本还不觉得有多饿,立刻变得饥肠辘辘起来。   等他看到孟辰安坐在餐桌边,十指交叉撑着头对着两盘意面和两只空荡荡的酒杯发呆,所有的坏心情都在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他开了瓶塞,将珍藏的葡萄酒倾倒在透明的杯壁中,酒液翻滚,浓郁的果香混合着酒精的特殊味道在餐桌上弥漫开来。   谢承洲轻轻和孟辰安碰了碰杯,玩笑道:“小酌怡情,这算不算是我俩的合卺酒?”   孟辰安抿了一口,撩起眼皮瞥他,“需要交杯么?”   “求之不得。”   孟辰安将酒杯一放,冷哼道:“吃面。”   因为是凌晨,孟辰安做的意面和配菜分量都不多。谢承洲很快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拿起酒杯晃了晃,说:“希望我们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孟辰安用叉子卷着面条,听到这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祝贺自己?”   谢承洲说:“被……那么一闹,恐怕真心实意祝福我们的人没剩几个,我只能自己祝福自己了。”   孟辰安心底冷笑,清楚对方不过又一招以退为进,装可怜罢了,于是下了逐客令,“酒也喝了,面也吃了,可以走了。”   谢承洲坐着不动,眼睛往厨房方向瞄,孟辰安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说:“不用你刷锅,带上你的酒,走吧。”   谢承洲抱着酒瓶子被赶出了小楼。   ***   第二天,康琪拎着早餐踩着打卡的红线来到办公室。   她因为担心孟辰安,刷了一夜的新闻,准备随时跳起来给公关部老总打电话连夜加班开会。   结果,网上风平浪静了一夜,除了某个不知名网红半夜爆料老公出轨闺蜜,在自家圈子里小撕了一把,别的连个蹦跶的阴阳怪气的黑子都没有。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钞能力”的神秘力量?   康琪顶着一张肾虚的脸拿着个杯子故意去各层的茶水间晃荡了一圈,发现公司里也同样的水波不兴。   昨天出席婚礼的都是公司高层,各个都是人精,心眼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压根没人敢冒着得罪谢承洲和孟辰安的风险在背后传播八卦。   加上“钞能力”的显著效果,媒体集体失声,其他没出席的同事更加无从得知了。   当她端着咖啡回到办公室,只听到几个同事在悄声吐槽,“妈呀,新婚第二天还能准时来集团上班,该说孟总敬业呢,还是谢先生那方面不太行。”   含在嘴巴里的咖啡差点成了人工喷泉,康琪被呛到了,嗑得惊天动地,她是个忠心不二的好秘书,是孟辰安的心腹,立刻发挥一个好下属的优良品德,替老板鸣不平,“谁说孟总就一定是下面那个?有证据么?”   同事咬了口硬邦邦的全麦面包,撇了撇嘴,“我没有,你呢?”   康琪腹诽,谢承洲有没有得手都是个问题,还谁上谁下,呸。   这位八卦头子中的王者,靠牛奶囫囵吞枣下去小半个寡淡无味的面包后,又说:“你们说,孟总怎么连个蜜月都不去度?我还想趁着他私人飞机、豪华游轮的时候坐着铁皮小火车请个年假回家呢。”   周围一片嘘声。   康琪笑得不行,说:“去写假条吧,这年假我做主批了,咱们秘书室再为你办个众筹给你集资一张高铁票。”   说完闲话大家开始各忙各的,康琪拿着文件进去找孟辰安。   孟辰安签完字抬头就见对方盯着自己看得他浑身发毛,“怎么了?”   康琪叹了口气,将文件整理好搁在手边,说:“集团内的其他人还不知道。我看,还得和前台、保安那边说一声,要是看到那个人来,赶紧轰走,免得再在这里大闹一场。”   你说,两次招惹的烂桃花竟然是同一条枝丫上的,还是继父子,多么荒谬。   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是东西。   康琪心里把谢家的两个男人骂了一遍,为孟辰安不值。   孟辰安盖上钢笔帽,脸上倒是没有多少难堪和羞恼的神情,他谢过了康琪的关心,让她出去做事吧。   康琪走到门边又忍不住转过身问他:“关心您的可不单单是我,外头的同事们都很关心您的婚姻生活。诶,你们真不打算出去度个蜜月?”   孟辰安再清楚不过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的什么主意他闭着眼睛都知道。   “暂时没有计划。”   康琪做了个往自己心口插刀的动作,咽下一口老血后开门走人。 第92章 只能属于我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除了从自家搬到了香鸢山上去住,其他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与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孟辰安和谢承洲各自默契地都没有提同房的事,他俩都心知肚明,这种事勉强不来,是要讲究个你情我愿的。   他俩都是大忙人,孟辰安又住在小楼,一开始竟然有将近一周没有和谢承洲碰过面。   管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某天深夜等谢承洲回家就委婉地说:“今晚孟总下班早,晚饭是我让人做好端到了小楼,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他胃口。之前问孟总想吃点什么,他说都可以,我就自作主张照着您爱吃的准备了。”   谢承洲早在婚后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对劲,好不容易将人困在身边,如果最后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能偶尔见个面,那么结婚的意义又在哪里。   经管家提醒,他有了灵感。   第二天就端着两人份的早餐跑去小楼堵门,若是得闲,早上不仅亲自开车将人送去孟氏,到了傍晚还会来接人下班。   被集团的人看到了两回,立刻各个私密的聊天群内一片艳羡,纷纷夸赞他俩是模范夫夫。   但得闲的日子还是少数,两人有时候早出晚归的,时间被岔开,总会有两三天见不到对方的时候。   披星戴月地回家,谢承洲被思念塞了满怀,他不由地冒雨跑去小楼,又意外地和半夜起来喝水的孟辰安撞了个正着,吓了对方一跳。   谢承洲脸上、头发上全是亮晶晶的雨水,有些耀眼有些狼狈。   孟辰安很无语,找了块干毛净给他擦脸,“大半夜地跑来做什么?”   “想你了。”   本以为对方只是偶尔犯轴才发神经,但在几次有意无意地发现谢承洲这个男人总是深夜像个思春的女鬼一样徘徊在小楼附近,孟辰安就意识到不能再放任对方这样下去。   谢承洲称之为上瘾的思念,一天见不到,便会相思入骨。   这话说得多少有点老土肉麻,孟辰安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类似的“午夜游魂事件”,索性每天询问对方今晚几点回去。   他晚上准点等人,让对方见过了,再回去小楼。   后来因为谢承洲心疼他,担心遇到刮风下雨的气候,他来回跑生病,就得寸进尺地得到了每晚去小楼找人的应允。   有时候是孟辰安等谢承洲,有时候是谢承洲等孟辰安,如果晚上都有空,那再好不过了。   偶尔心血来潮,孟辰安还会照着菜谱研究些新式的菜品,谢承洲就成了第一个试吃的小白鼠。   某次晚归,谢承洲心疼人不想让孟辰安等太晚,就当着饭桌上所有人的面给人打了个电话。   事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偷偷编排,说谢先生似乎有些惧内,连晚回去一刻半会儿的,都得向孟总汇报。   后来也不知道这个传闻怎么越传越玄乎,等很久后的某一天,孟辰安无意中听到的版本就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说是,谢承洲惧内啊,惧内到什么程度?就连每天花钱买杯咖啡,都得孟辰安首肯转账给他才行。   孟辰安不理解,到底是怎样的智商才会相信这种不靠谱的传闻,这天上的太阳好好的,谢氏也没有倒闭,谢承洲凭什么要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总之两人在新婚后的一段时间内过得相当平静,然而这种安宁却在再次见到谢冲书时,戛然而止了。   ***   那是一次孟氏和几个商业合作方高层老总的酒局,孟辰安因为新婚不久,结婚对象又是大名鼎鼎的谢承洲,就成了被打趣敬酒的对象。   就连挡酒的祝淮都早就被干趴下了,在包厢的洗手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   被灌了太多,孟辰安胃里很不舒服,他趁酒桌上大家关注点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得以有了个喘息的间隙偷溜了出去。   结果人背运的时候连找个洗手间都一波三折。   附近的两个洗手间一间正在维修停止使用,一间里面躺了个烂醉的酒鬼,酒精中毒导致了休克,身旁围了一堆人,打120的、呼天喊地的、抬人的,闹哄哄的,一片狼藉。   孟辰安捏着眉心在酒店工作人员指引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跑到了一间偏远的洗手间。   那边附近的几间包厢今晚都无人使用,周围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孟辰安想吐却吐不出来,他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眼尾和脸颊上火烧云似的一片绯红,秾丽不可方物,像一朵沾满露水,妍丽盛放的花。   对自己现下模样的诱人程度完全没有概念的孟辰安洗完手,正背对着出口的位置使用烘干机。   暖风呼呼地吹在手上,声音有些嘈杂,孟辰安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神经在这阵持续不断的动静中彻底放松了警惕,短时间内甚至有些疲累的困倦感袭上脑门。   因为喝了酒,浑身热烘烘的,此时的孟辰安就是一只被放进温水里的青蛙,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觉。   烘干机在停止运作后,他刚转身就不设防地撞在了一堵人墙上。   大脑刚要拉响警报,就被对方脱口而出的一声带着惊喜、亲昵的“辰安”生生阻止。   酒精的作用持续在孟辰安的体内发酵蔓延,让人的反应比往日里慢了好几拍。   加上孟辰安的身体还对谢冲书这个人残留着尚未消退的本能反应,这种反应在大量杯中物的催化下,连同那些被刻意掩藏在血肉里不敢轻易示人的情伤、委屈、爱意一同放大、堆积,最后演变为暧昧和欲望的双重加持。   还没等孟辰安意识清醒过来,谢冲书的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揽上了梦中萦绕不去的那一截致命窄腰,游蛇似的一路顺着脊背不断往上攀行,直到触上颀长、柔软的后颈肉。   他坏心眼地故意捏了捏那一点细腻到不可思议的皮肉,仿佛是在瞬间掌握了对方脆弱的命脉。   孟辰安推了把对方,熬煮他的水温不断朝沸点攀升,连空气都几乎被要命的高温榨干。   他感到呼吸困难,情不自禁地扬起天鹅般美好的颈项,喉中泄露出破碎的轻哼。   像是在一堆柴火中淋上助燃剂,顿时火焰冲天而起,铸成一只情;欲的牢笼将孟辰安困在其中。   谢冲书的另一只手在腰线上流连了许久后,一路往下,浑圆挺翘的臀形,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来,手指隔着两层面料轻抵在浅显的谷地一头。   他想要抵达更深处的神秘地带,心里是这样想的,行动上也不拖泥带水,谢冲书像个执着的探索者,越陷越深,包裹着小丘的西装裤因为那几根手指的勾画绷紧到极致,将圆润的弧度烘托得更为完美。   谢冲书说:“辰安,你总是这么口不对心,可你的身体诚实多了,即使这么久没有做,你我的契合度还是独一无二的,对不对?你看它的反应可比你的嘴可爱多了。你说,这种事,谢承洲知道吗?他知道你的身体还这么眷恋着我这个前男友吗?”   “谢承洲”这三个字如同是个神奇的开关,霎时将所有酣醉下的朦胧暧昧和高热都一键清除。   孟辰安大梦初醒,酒精的麻痹随着他脸上潮红一块儿褪去,被苍白的色泽取而代之。   他瞳孔莫名紧缩,不敢置信方才的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竟然如同一株娇弱无可依凭的菟丝花缠绕上了谢冲书。   他下意识地立刻要和谢冲书拉开距离,却被一把扣住脖颈。   对方危险地眯了眼,将他抵在墙壁上,五官因为距离的拉进被放大,投映在孟辰安的眸中。   谢冲书长得很高,比一米八以上的孟辰安还要高不少,现下这种屈辱的姿势,孟辰安被迫微仰着头看他。   谢冲书说:“躲什么?怕什么?害怕别人看到,还是担心被谢承洲知道?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只不过摸了摸,你就受不了了。辰安,你比以前更饥,渴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和谢承洲做过几次?”   他徒然在手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孟辰安被卡住的脖子青筋毕露,眼眶迅速被生理眼泪盈满,楚楚动人的美丽。   然而控制住他的魔鬼熟视无睹,还在慢条斯理地与他翻子虚乌有的旧账,“一百次?九十九次?”   孟辰安徒劳地摇晃着脖颈,不断踢打,想要挣脱对方的桎梏。   谢冲书被他的反抗激起了情绪上的偏执,嫉恨化作亿万万的幼虫在骨缝里蠕动噬咬,让他露出嗜血的狂性。   谢冲书咬牙切齿,宛如一个杀红了眼的暴徒,轻而易举地将对方两条不听话的手臂反剪于后,孟辰安低呼一声,火烧火燎的剧痛将他彻底打醒。   不等谢冲书再逼问,外面突然传来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孟辰安呼吸一滞,恨不得当场被人道毁灭,也好过被人看到这样引发误会的场景。   谢冲书也听到了动静,又看到孟辰安耻辱欲死的神情,忍不住“啧”了一声,他当然不想让别的人看到这副模样的心上人。   “嘘——别出声,我们进去躲躲。”说着,半搂半抱地将人拉进了隔间,并扭上了插削。   孟辰安几百个不情愿和疯了的谢冲书同处在如此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可形势所迫,力量、体格上他又根本不是对方的敌手。   隔板刚关上,洗手间的门就被人推开,因为离得近,孟辰安才听清是一双女人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女人怎么会来男厕?   孟辰安还没想明白,就听到外头的人开口喊道:“谢冲书!谢冲书!你掉马桶里了?人呢?”   是谢冲书的同伴?   声音莫名的耳熟,不同于一般女性的柔软轻细,是那种偏于中性的质地。   只是现下孟辰安被人从背后紧紧束缚,心里又忐忑又气愤,根本来不及细想究竟在哪里听过这道声音。   身后的谢冲书没有回应。   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到隔间这排,对方还开了头上的两间门板来看。   那人没找到人,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孟辰安浑身的血液随着脚步声的逼近迅速降至冰点,他僵硬地被谢冲书搂在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好在来人没什么耐心将所有隔间都检查一遍,没过多久就走了。   洗手间的门被关上,高跟鞋渐渐远去,孟辰安才重新找回了呼吸的本能。   然而不等这份轻松持续多久,谢冲书突然扯开他衬衫上的扣子,大手沿着敞开的衣襟伸了进去。   “谢冲书!”孟辰安惊叫一声就被翻了个个,变成正面朝着对方。   谢冲书在他腰际拧了一把,“别叫!待会儿有的你叫!”   孟辰安想挥开对方作乱的手,可是他两条手臂还是痛得要死,不知道是不是脱臼了,垂在身体两侧。   谢冲书弯下腰,在他锁骨、胸口、腹肌上啃咬了十来口,像是一只可怕的食肉野兽,一招开荤根本收不住手。   孟辰安强忍着剧痛抬起手臂推拒,但对谢冲书根本造成不了伤害,挣扎抗拒中他一把揪住了对方的短发。   这一招立见成效,谢冲书头皮一紧,疼得松开了孟辰安,可是很快,他又一把扣住那只手腕拉到自己面前。   修长如葱尖的水色玉手上戴着一枚婚戒,上头的钻石折射出的璀璨光芒刺痛了谢冲书的眼睛。   他目眦欲裂,灵魂在刹那被毁天灭地的妒火焚烤,他顾不上是否会弄伤了孟辰安,将婚戒强行从对方的无名指上拉扯下来。   “他就是用这玩意儿套住了你,对不对?”谢冲书刻意压低了嗓音,他的手指摩挲着婚戒,内里的细微花纹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细一看,发现戒圈内壁上竟然还刻着谢承洲的英文名字缩写。   一想到继父的那枚戒指上一定依法炮制着孟辰安的名字,谢冲书胸膛里的气就永远无法得到排解。   他翻开马桶盖,当着孟辰安的面将婚戒扔了进去,并按下了冲水键。   银白色的戒指被水流的漩涡带着不断翻滚旋转,最终彻底消失。   谢冲书尤不满足,他抓住那只手,在看到无名指上因为佩戴婚戒留下的痕迹后,暴怒地一口咬在上面,尖利的虎牙刺穿了皮肉。   “啊——”孟辰安痛得痉挛,唇瓣抖了抖,眼角落下一串透明的泪来。   谢冲书抬起头,眼中戾气未消,他伸舌舔了舔牙齿上的血迹,充满了暴虐的乖张。   他又去舔舐孟辰安鲜血淋漓的无名指,不顾对方疼到倒气的声音,报复意味十足地说:“这道牙印就是我给你戴上的婚戒,今后不管是哪个人想要取我代之拥有你,除非折断你的手指,谁都无法消除这道印记。你属于我!只能属于我!不管我要不要你!”   “谢冲书!谢冲书!你个混蛋!”   孟辰安骂得越激烈,谢冲书越难以自控,他放过了那只手,转而将目光移到了别的地方。   他一把扯开孟辰安的皮带,徒手深入禁区。   不等他进一步下手,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地在隔间里响起。   孟辰安一愣,突然想到某个可能。   脸上的异样当然逃不过时刻关注他的谢冲书,对方狐疑地从他身上摸到手机,一看到来电显示,立马冷笑道:“看来你的丈夫、我的继父和我俩心有灵犀,既然这么巧,我做儿子的也该表示表示,是不是?”   谢冲书按下接听键,然后把手机放在了水箱上。   “喂?辰安?”   孟辰安不说话,他绝望地闭上眼,任由眼泪无休止地滚落,他的心和灵魂正被曾经喜欢过的人伤得支离破碎。   没有得到回应,那头的谢承洲声音变得又快又急,“辰安?辰安?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听吗?发生了什么事?”   谢冲书见不得孟辰安这副受辱不堪承受的模样,心下越发痛恨。   他狠狠一口咬在对方脖子最显眼的位置上,力道之大恨不得生生撕下一块肉来,手下也不停歇,挑开层层严丝合缝的皱褶,将食指探入了高热的桃花源内。   孟辰安的痛呼高亢地回荡在隔间内,他身体经受不住双重的痛苦歪倒下去。   手机被无意间扫落在马桶里,按键再次被触发,水流中屏幕逐渐暗淡,谢承洲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卷着水声也很快断绝。   谢冲书想去扶他,还没碰到,孟辰安捞起卡在死角里的马桶刷回头给了对方脖颈一记快狠准的重击。   谢冲书因为剧痛动作一顿,孟辰安觑准空隙,迅速拧开插削踉跄着冲了出去。   他没有马上逃离这间噩梦般的洗手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新的武器,他果断地扔了马桶刷,将红色的水桶朝跟着追上来的谢冲书脑袋上倒扣下去,里面还有小半桶水,全部兜头浇在了谢冲书身上。   孟辰安用拖把柄照着对方腿弯、脊背发了狠地打了十来下。   谢冲书趴附在地上,水桶从他脑袋上掉落下来,咕噜噜地滚到洗手池边。   孟辰安不解恨,一脚踩住他背心,恶狠狠地碾了几下,眸中又痛又恨,脸上的泪痕晶莹透亮,“谢冲书,是我看错了你。从今往后,不准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他咽下倒灌的泪意,赌咒发誓,“如果我孟辰安今后还对你有一点留恋,就叫我和我父亲一样污名加身、不得好死。”   他扔了拖把转身要走,却被抓住了脚踝。   谢冲书抬起脸,血线沿着嘴角滴落在地上,痛苦让他五官狰狞模糊,不像孟辰安曾经认识的那个年轻人,“你生气了?因为谢承洲!你为了他不要我!孟辰安!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背负了什么?你竟然为了别的男人背弃我!”   孟辰安用另一只脚踩住谢冲书的手臂,对方条件反射地松手,他才得以摆脱脚踝上的桎梏,他连一眼都没再看对方,冷声说:“你听着谢冲书,不管是为了谢承洲还是别的什么人,都和你无关,我也再不会是为了你。别再来挑战我的底线和尊严,我和你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好自为之。”   孟辰安走后,谢冲书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许久没动,眼泪混着血腥渗入瓷砖的缝隙内。   他喃喃低语:“怎么会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   ***   孟辰安逃离那片僻静的区域就和急得和无头苍蝇没什么区别的祝淮撞了个正着。   祝淮大喜,差点声泪俱下,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酒嗝,脚步还有点趔趄,他稳住身形将自己的手机一把塞进他手里,急不可耐地催促道:“是谢先生的电话,他急坏了。”   孟辰安被这句话风化在那儿,挥之不去的难堪和羞耻千倍百倍地再次将他淹没,他颤抖着手将手机靠近耳边,却连一个字都不知道要如何说。   听筒里气息的变化很明显,谢承洲呼吸一紧,他情不自禁攥紧了方向盘,“辰 安……”   那边孟辰安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没过多久,就听到隐约有祝淮的大嗓门咋咋呼呼地鬼叫充当背景音,“诶,孟总,您怎么哭了?您怎么了?”   “辰安?”男人脚下的油门被急踩了两下,车子在盘山道上疾驰。   电话里传来孟辰安的哽咽声。   谢承洲的心绞紧,“辰安,你等我,我很快就来。”   “不,你别来!”现在的孟辰安一点都不想见人,他不想看到谢承洲,不想回到香鸢山。   “辰安,回到我身边。”   “谢承洲,你个混蛋!你真是个混蛋!”孟辰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骂他。   男人低低地应着。   谢承洲来得很快,香鸢山到这家酒店有不少的路程,结果他只花了大半的时间就到了地方。   在见到躲在阴影下的人时,谢承洲快速地上前将人带入怀里,这次对方非但没和往常一下抵触躲避,反而主动环住了他,像只因为受伤变得脆弱不堪的小兽。 第93章 打断他的手脚   谢承洲对一旁手足无措的人形灯泡说:“你去应付那些人,就说我把人接走了。别的不要声张。”   “是,明白。”祝淮酒早就醒了,在男人面前乖得像个孙子,指哪打哪。   谢承洲让人坐进副驾驶,在系安全带时不慎碰到了手臂,孟辰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朝里瑟缩了一下。   谢承洲扣住他肩膀就要检查。   孟辰安不想多在这儿停留,不肯就范,“脱臼了,推回去就行,我不要去医院!”   男人眸色幽深,昏暗的车灯下,对方竖起的领口缝隙里若隐若现的伤口,还有手指上的咬痕,无不在挑战他的底线。   然而一切在阴暗里滋生的负面情绪被他很快收敛住,没有在孟辰安面前表现出来,他轻柔地摸摸对方的脸颊,哄道:“好,不去医院,管家正好会这个,我小时候淘气,手臂老脱臼,都是他给我治好的。”   孟辰安犹疑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很快回到了庄园。   管家是个很有眼色、口风又严的人,他在谢家服务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事没见过。   他一句话都没多问,检查了孟辰安的手臂后,说:“没什么大碍,等我正好位,别多动就没事了。”   他的手法很地道、娴熟,孟辰安没觉得有多痛就结束了。   管家笑道:“注意睡姿,接下来一两周可能还会痛,都是正常的,要是疼得受不了,还是要去医院看看。”   谢承洲点点头,谢过了管家。   等人走后,谢承洲避开他的手臂,将人直接抱起来送回了小楼。   抱着一个成年男人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还爬了楼梯,等把人放在床上,竟然脸不红气不喘。   孟辰安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谢承洲卷起袖子,露出下面漂亮又不过分夸张的肌肉线条,说:“我的体力很好。”   孟辰安眨了眨眼睛,没懂他明面上自卖自夸的真实意图。   谢承洲叹了口气,暂不和他计较这些,去找了医药箱过来,对他说:“衣服脱了我看看。”   床上的人立刻如临大敌,下意识地微微蜷缩,把脸转了过去。   “辰安,既然发生了,逃避掩饰于事无补。我都听到了……他对你……”   虽然心里早就有数,但被人粗暴地扯下遮羞布,孟辰安还是无法忍受,他一骨碌坐起来,直视谢承洲,“你以为发生了什么?既然你都听到了,那还看什么!”   男人无奈地说:“你的刺总是对着我,要知道,我也会痛的。”   孟辰安咬住下唇,眸中的羞愤再次喷薄而出,他朝谢承洲露出嘲弄的一笑,忽而开始泄愤地扯开自己的衣服,将身上的痕迹完全暴露在男人视线中,他把衬衫扔在对方脚下,问他:“下面还看么?”   谢承洲与他对视良久,最终先败下阵来,也不知是他良心发现,还是害怕会有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即将发生,“对不起……我去浴室放水。”   等把浴缸放满,他又不走,孟辰安忍无可忍,“还是要检查?”   男人才出去。   等洗完澡出去,谢承洲正对着医药箱静坐,见到他,拿出酒精棉示意他过去。   孟辰安坐在床边,被酒精擦过的脖子和手指都撕裂般的刺痛。   谢承洲凑近了给他吹了吹伤口,稍稍有了点缓解。   等上完药,孟辰安穿上睡衣钻进被子朝里侧躺。   “别这样,小心压到手臂。”男人只能亲自上手将人转过来仰面朝上,怕他耍脾气不听劝,干脆侧躺在一旁监督他睡觉。   孟辰安用被子蒙脸,又被扯下来,他没好气地说:“出去!”   谢承洲亲了亲他的鼻尖和唇角,浅尝辄止,“等你睡了我就走,放心,我不会留下来过夜的。”   孟辰安心头一跳,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他烦躁地偏过头去不理人。   谢承洲目光从他脖子上的伤游移到光秃秃的无名指上,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婚戒,瞳孔中疾风骤雨无声地酝酿。   等人呼吸平缓下来后,他依照承诺关了灯悄悄离开了小楼,走到湖边,他突然扯下手上的戒指抛向水里。   戒圈在银亮的月光下如同一颗流星闪烁着光芒沉入了湖底。   他给贺温茂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内给我找到谢冲书的人。”   ***   谢冲书在婚礼上大闹了一场后没有立刻出国,那边虽然还有没完成的学业,但对于现下的他来说,实在是可有可无,无心顾及了。   他干脆留在S市,在郁冬亦的公司挂名实习,今晚他会出现在酒店,半是碰巧,半是人为。   他之所以这么对待孟辰安,一部分是郁冬亦的主意,另一部分出自他卑劣的人性。   原本郁冬亦提出让他最好能留下点照片、视频什么的,也好将来拿捏人,但谢冲书没有这么做。   当初展会上的一张似是而非的照片是他心里深藏的刺,他不愿意重蹈覆辙。   孟辰安走后,他爬起来也很快离开了酒店,他心情不好,想起过往种种,找到了当初和孟辰安偶遇的清吧。   他喝了不少,等走出酒吧的时候,走路都是飘的。   他晃晃悠悠地去找车,却突然被人一把拖行到了小巷子里。   左右两边分别是一家KTV和一家租赁给乐队的小店面,两边都是震天响的动静,尤其是那家出租屋,开着窗,各种乐器齐上阵,就是在巷子里杀猪也难以盖过它的风头。   谢冲书被一记铁拳撂倒在地,巷子尽头就是个垃圾桶,有野猫正在上头横跳找食,听到动静后敏捷地跳上了矮墙。   污水从垃圾桶那边淌到了他身下,又骚又臭,令人作呕。   他本就有伤,还喝了酒,被这么不客气的一下着实弄得脑袋发懵,过了好久都没能爬起来。   头顶上传来几句粗声粗气的嘲讽,大概有五六个人。   见他一直没反应,这些人又你一脚我一拳地试探他,谢冲书吐出一口血,疼得直哼哼。   又有人立刻抓着头发拎起他的脑袋,一口浓痰带着劣质的烟草味吐在脸上,对方嬉笑道:“这是喝多了成了软脚虾,还是本来就是个孬种,怎么兄弟们没使全力就倒下了。”   接着又是起此彼伏的辱骂声,各种肮脏的字眼都有。   谢冲书眼皮颤了颤,睁眼就看到这些人将自己团团围住,远处还有个男人靠在巷子口坏了的灯柱上抽烟。   他晃了晃脑袋,勉强找回几分清醒,问这些混混:“谁让你们来的?是不是谢承洲?”   没人回答他,只有暴雨般砸下来的拳脚。   谢冲书护住自己的要害艰难地躲避这些阴狠的攻击,对方显然不想放过他,甚至有了要他命的想法。   在认清了现实后,他忽然破罐子破摔地对着巷子口大声叫嚷:“谢承洲!你一定在是不是!你是为了我今晚送你的绿帽子才要找人教训我!哈哈哈!你有没有好好检查过辰安的身体?看到我留下的痕迹了没?哈哈……辰安会对你有反应吗?你能满足他吗?你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也配和我抢!”   最后一句话他喊得声嘶力竭,就连那个吸烟的男人都转过头来望着他。   “妈,的,真麻烦!”贺温茂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尖碾了碾,那个臭小子还在里面作死地大吼大叫,与周围的乐团演奏、鬼哭狼嚎的深情演唱三足鼎立。   在谢冲书视野盲区的马路边停着一辆豪车,他口中四十岁的老男人就坐在里面,车窗落下了一半,也不知道那些话听进去了多少。   贺温茂抓抓头发,走到车边请示:“还打么?”老实说,他好久没接这种脏活累活了,他现在改头换面,是个体面人了,久不做老本行,有点手生。   “打断他的手脚。”谢承洲连丝迟疑都没有。   怎么不说打断老二?   真是绝情,好歹算半个儿子,也下得去手,就不怕死了的原配半夜来钻你被窝。   贺温茂有心要劝,斟酌着说:“年轻人教训教训就行了,要是下了死手……”   谢承洲冷冷地看着他,“你也会有恻隐之心?怎么年纪大了,心软了?”   艹,这么介意别人说你年龄,自己生气对着我开炮算什么!   “哪能呢,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心软个屁,我这是在为您考虑。”   谢承洲嗤笑出声,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贺温茂说:“不管为了什么事生了龃龉,他做错了事,您教训他是应该的。可要是没个轻重,将人打残了,您就是在帮他了。”   “我和孟辰安留学时相处过,他这个人敏感聪慧,又心软。这本来就有旧情,要是您往死里整这小子,搞不好会弄巧成拙,人跑去大唱苦肉计,要是因此……”他点到即止,然后等着谢承洲拍板拿主意。   “你倒是了解辰安。”   贺温茂顿时警钟大响,心里卧了个大槽,痛骂谢承洲是醋王,竟然连他的醋也要吃,这什么逻辑?这是现在看到个带把的都当成情敌,是不是?   “没……表面地了解……呵呵……”   谢承洲没再看他,留下一句“看着办”,将车窗一关,留下一串尾气,走了。   贺温茂耸耸肩,听到巷子里还在断断续续地骂,只是声音没有方才嘹亮,他没进去,只拍了拍手,对手下说:“兄弟们收手吧,别真打死打残了,祖国的花朵不带这样被摧残的。”说完他给110和120各打了个电话。   几个壮实的男人扔下谢冲书从巷子里嘻嘻哈哈地撤离,其中一个眼尖,看到老大背后沾了东西,连忙开口提醒他。   “什么东西?”贺温茂狐疑地伸手去背上一通乱抓,扯下一张广告纸,仔细一看,发现是个男科的小广告,立刻觉得晦气,他将纸朝手下脑门上一贴,没好气地说:“送你了。”   ***   谢冲书后半夜被送到医院,等他醒了,警察又过来例行询问。   他心里清楚,这事多半不了了之,便干脆一问三不知,没泄露有关谢承洲的半个字。   郁冬亦倒是消息灵通,他都没空通知她,天一亮,对方就来医院探望,只是嘴里没句好话,字字刺人心窝子。   谢冲书不屑地想,就这狗脾气,谢承洲能喜欢得起来才是眼瞎。   拿什么和辰安比!   又嫌郁冬亦光会嘴上耍把式,连个男人都守不住。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郁冬亦本就是个挑剔又小心眼的人,自己说了半天对方连个反应都欠奉,加上谢冲书如今鼻青脸肿,和菜市场挂着的猪头没啥两样,帅气程度直线下降,实在有碍观瞻,她原本就少得可怜的耐性更是约等于无了。   谢冲书恶声恶气地说,“说够了吗?说够了给我立马滚。”他身上疼得厉害,懒得和她多废话。   郁冬亦还想说点什么,这时护士进来换药,她只能不甘不愿地闭嘴。   因为有外人在,谢冲书倒是收敛了不少,他闭着眼仰靠在病床上,任由护士摆弄,问他伤口疼不疼,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他也只敷衍地摇头、点头,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有。   郁冬亦趁机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收起手机当做无事发生过的样子。   等护士推着车离开后,她问:“你不会真就这样算了?”   谢冲书像是睡着了,仍旧闭眼不说话。   “怎么?谢承洲不过是找了几个混混就把你吓到了?你对孟辰安的感情也就值这点开胃前菜了……”   话还没说完,谢冲书突然睁眼,因为酗酒和暴力冲突,他的精神状态如同是狂风暴雨中的危楼,出于崩塌的边缘,面对尖锐挑拨,那种似癫若狂的病态征兆又再次出现在他脸上。   他发狠地说:“既然他们一个比一个绝情,那也别怪我了……”郁冬亦没听清他后面的话,只看到他放空双眼盯着架子上的吊瓶,嘴角露出一抹乖戾而哀伤的笑容。   药里有止痛安眠的成分,没多久,倦意让谢冲书的眼皮越发沉重,连输液管和旁边郁冬亦的脸都如同风化的砂砾,消散在瞌睡的迷雾中。   只是心底迫切想要报复的心理却像梦魇一样纠缠在梦境中,谢冲书不知梦到了什么,只记得大叫一声,惊醒过来,眼前还是早上的那间病房。   窗外夕阳渐沉,郁冬亦早就走了,周遭静悄悄的,只有半开的窗户里钻进来的风将蓝色的窗帘吹得高高扬起。   谢冲书颓然地倒下去,无望地想,辰安,我一个人背负罪恶前行实在太痛苦了,你来地狱里陪我好不好? 第94章 只是在炫耀我的丈夫   下午孟辰安从外面回来,走过前台时被负责接待的小姑娘叫住了。   “孟总,这位女士找您。”   对方身材高挑修长,穿着一身明艳的套裙,她摘下墨镜朝孟辰安挑眉示意,香腮红唇,美艳逼人。   孟辰安对她有些印象,那天婚礼开始前,这位女士来祝贺过他们,当时他俩身边围着很多人,对她,谢承洲表现得又并不热情,态度甚至有些疏离,对方也没自讨没趣,总共没说上两句话就走了,导致他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名字。   女人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她主动伸出手,笑道:“你好,孟总,久仰大名。”   她一开口,孟辰安眉心一跳。   原来是她——那天在酒店的男洗手间里来找谢冲书的女人。   她究竟是谁?来找自己做什么?   孟辰安狐疑,他伸出手与其轻握,“你好,请问你是?”   对方笑靥粲然,令本就灿若玫瑰的面容更加靓丽不可方物,女人自我介绍道:“我叫郁冬亦,不知孟总之前听说过我没有。一直想见见你,只是总不得空,才耽误到了今天。现在突然造访,没有唐突到孟总吧?”   郁冬亦每一个字看似都很礼貌周到,可总透着一股自视甚高的不明意味,孟辰安起初还疑惑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不过这个疑问没有困扰他太久。   去年谢承洲生日前夕,他无意中看到的一条短信,就是出自眼前的这位女士。   他还隐约记得那条短信中的用词暧昧和亲昵,想来和谢承洲的关系十分熟络。   除了这个,当初对方拿回国的方案曾被孟宏昌高度重视,要不是自己阻挠,孟氏恐怕早就上了这个女人的贼船。   所以于公于私,自己似乎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坏了对方很多好事。   今天郁冬亦特意来找自己,不知又是为了哪一桩恩怨?   孟辰安面上不显,道:“上去说吧。”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抽手的时候,对方美甲上的装饰物在他掌心尖锐地划拉过,上头破了一道浅淡的痕迹,血痕从中渗了出来,有点疼。   孟辰安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领着人来到办公室,他指了指沙发,说:“坐。”   等茶点送进来后,孟辰安喝了一口,抬眼问:“郁小姐过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郁冬亦笑道:“孟总还真是直接,连客套话都省了,怎么?稍后还有约会?”   涉及到私事,孟辰安并不想和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女人分享,他沉默不语,只垂着眼眸看杯中透亮的茶水。   突如其来的安静没有影响到郁冬亦,她一双美目大喇喇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一点不知收敛为何物,也完全没有自己是客人的自觉。   孟辰安知道对方今天是有备而来,恐怕不会善了,他也不生气,大方地任她看,到最后,连郁冬亦都不得不承认,光从耐性和冷静这两点来说,这人确实是个劲敌。   “今天来我有三个目的。”   孟辰安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第一个目的我刚才在楼下说过了,孟总的大名我早在承洲那边听说过,想要与你见一面的话也并非都是客套。”她说话只说一半,故意含而不露,孟辰安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话里有话地想要表达些什么深意。   可惜,她打错了注意,如果是想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负面情绪,恐怕要让她大失所望了。   他的无动于衷也只是让郁冬亦稍稍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似乎早有预料。   女人吹了吹指甲,笑道:“孟总对自己丈夫的关怀似乎少得可怜,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二件事事关另一个男人,不知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冷漠呢?”   孟辰安眼皮一跳,“你说。”   郁冬亦将手机搁在他面前,照片里的谢冲书鼻青脸肿地躺在病床上,憔悴消沉得可怕,和那晚见到的乖戾暴怒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孟辰安很震惊,他因为气不过在洗手间狠狠打了谢冲书一顿,但是脸上、胳膊上这些伤究竟是哪里来的,自己有伤他这么重吗?   他将那晚的事回忆了一遍,开始怀疑起来。   郁冬亦贴心地为他解了疑惑,“你看到了,谢冲书被人打了,伤得很重,对方还专挑容易致残致命的位置下死手,要不是碰巧遇到好心人报了警,送医及时,恐怕……”   “至于这个找人下毒手的究竟是谁,孟总你心里不会没有数吧?”   难道是……孟辰安心底惊涛骇浪,手一抖,从壶嘴里倾倒而出的茶水溅在了手背上,白釉般光洁细腻的皮肤上被烫了一点红痕,如同一瓣花开在白皑皑的雪里。   他给两杯茶续满水后将茶壶搁在一旁,两腿交叠,姿态闲适,面上平静如水,看不出好赖,“哦?是什么人干的?郁小姐知道的话不妨直说。”   “孟总是真不知道还是在拿我寻开心?”郁冬亦吹了吹滚烫的茶,却一口没喝,“孟总也是男人,应该知道,男人一旦争风吃醋起来并不比女人逊色,见点血再正常不过了。现在两个男人为了你大动干戈,这种情况下,你会站在谁那边?”   “郁小姐这么问,应当不是为了关心我吧?”打太极谁不会,既然不能好好说话,孟辰安也不介意浪费个把时间陪她兜圈子,看究竟是谁最先沉不住气。   郁冬亦噗嗤一笑,明艳四射,她风情万种地撩了下长发,笑道:“我俩并不相熟,要说关心似乎也轮不上我。只是谢冲书现在在我公司实习,作为他的直属上司,我有义务和责任关怀他的身心安全,我不希望今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员工受到伤害,我也会很为难的。”   她这是认定了谢冲书被打的根源全在于孟辰安,话中挖苦讽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孟辰安眸色微冷,暂时也没空去管谢冲书为什么会和郁冬亦搅和在一块儿,“郁小姐的意思我不懂,你如果真的关心谢冲书的人身安全,可以给他雇保镖或者直接去找罪魁祸首,你特意跑来质问我,和我说这些,有用么?”   他身体朝前微倾,又问:“还是说,郁小姐本质上欺软怕硬,不敢去找我丈夫理论,专挑我这个软柿子捏?”   郁冬亦收敛了笑容,明艳靓丽的五官冷得发硬,像是戴了一副石膏做的假面,有些骇人,“孟总是在炫耀?在炫耀如今拥有的一切,两个深爱你的男人,偌大的家业,优越的家世背景,或者还有出众的相貌,不俗的能力手段……”   可惜,在牙尖嘴利上,孟辰安也很少会服输,他毫不客气地打在了对方的七寸上,“别的东西我有在你面前炫耀过么?刚才我只是在炫耀我的丈夫,让你不高兴了么?”   孟辰安很生气,不管他和谢承洲、谢冲书之间究竟是怎样复杂的纠葛,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说事,特别是这个外人还将他当做情敌来对待,话里话外,一副是自己的出现抢夺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的傲慢姿态。   这让他着实恼火。   这算什么?指摘自己是第三者介入她和谢承洲的感情?   “郁小姐,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是谢冲书的上司,还是谢承洲的爱慕者?”   “看来孟总还是发现了,我和承洲的关系。”女人眼神妩媚,似乎是想起了曾经缱绻美好的时光,那段旧情让她在回忆时都仿佛沐浴在爱河中,被涓涓细流滋润得浑身发出甜蜜的气息。   她故作失态地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似是而非地说:“我和承洲从小就认识,算是青梅竹马,后来发展到那一步,也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要不是后来我家举家移民,现在我俩也许已经……”   “是不是很可惜?”像是在真心询问孟辰安的看法一样,郁冬亦颇为真诚地直视他。   孟辰安点点头,赞同道:“确实可惜。然而我觉得可惜没用,郁小姐还是去问当事人比较好,他如果愿意把可惜变成怜惜,与你再续前缘,想来郁小姐也不会有这么多闲情逸致特地跑过来和我聊天了。”   郁冬亦脸色突变。   “你今天来的三个目的都达成了,我还有工作,恕不远送。”   孟辰安端茶送客,女人眸中再不见风情妩媚,只剩刀枪剑戟似的冷光射在他身上,她拎起手袋,状若好心地说:“孟总,好自为之。”   ***   谢承洲今晚有应酬,喝得不算多,只是到后来混了两三样酒,又被庄园内熏着花香的晚风一吹,那点浅薄的酒意不断上涌,带累了头脑昏沉沉的,仿佛整个人要醉倒在春末夏初的热浪中。   他刚到小楼,就看到孟辰安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忙碌,似乎是在煮汤。   谢承洲将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一旁,松了松领带后靠在流理台边,在明亮的灯影下,尽情地欣赏爱人洗手作羹汤的模样。   热气袅袅,柔和软化了孟辰安秾丽鲜明的五官,他眼眸微垂,并不看谢承洲,只盯着锅里咕嘟翻滚的汤水。   虽然未被温柔注视,男人却已经融在这锅汤里了。   关火起锅,孟辰安将盛满醒酒汤的小碗递到他面前,男人仍旧闲适地靠在那边,微笑着摇头,连手指都懒得动弹一下。   以为对方不想喝,孟辰安皱眉,也不勉强。   他刚转身就被谢承洲拉住了手臂,男人略有点委屈地玩笑道:“我醉了,辰安喂我喝。”他像个怕苦不想吃药的学前儿童,笨拙地说着劣质的谎言,只为了讨颗糖果甜甜嘴。   孟辰安没心情关照这位“巨婴”,可男人今晚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他更为执着地扣住那条手臂,如同扯着引线的人,害怕松手,这只漂亮到不可思议的风筝就会被风卷到他处,为别的风景驻步,再也不属于他。   “你松手。”   “不。”   “……”   孟辰安就着别扭的姿势,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谢承洲得寸进尺,“烫。”   孟辰安瞪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胡乱吹了两下,这回男人总算满意了,捏住他的手,将勺子内的醒酒汤喝完,“汤欠点火候,我更醉了。”   孟辰安更加恼火,将汤碗重重地磕在台上,解下围裙走出了厨房。   谢承洲笑了笑,也不生气,端起那碗汤三两口喝完。   走到客厅,见孟辰安正折腾着遥控器,各个频道飞速掠过,有的连人影都没清晰呈现就消失不见了。   他心里一沉,知道对方八成藏了事,嘴上却说:“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对方似乎没听到,仍旧和电视较劲,谢承洲不知该松口气还是该如何,很快离开了小楼。   人一走,孟辰安立刻放下了遥控器,电视上男女主正在拥吻,BGM缠绵又煽情。   他被这一幕刺痛了眼睛,快速地转移了视线,目光从客厅掠到厨房,那锅汤还在冒着热气,他没心情收拾,逃避似的站起来,走到楼梯口又迟疑了。   最终,他推门而出。   外头月色皎洁,黑暗里花影摇曳,透亮的月华在夜色里静静流动,像水波浅荡,漾出一圈圈涟漪来。   孟辰安如同一尾鱼穿过花枝树影,跑出去百来米,小径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短而轻,几不可闻,像是周遭花草舒展脉络发出的细小动静。   孟辰安烦躁地扯了朵花,结果像是花木之神恼恨他半夜惹人清梦,倏然从花墙内伸出一只大手来将人不由分说地往里拉扯。   半声惊呼卡在喉咙里,孟辰安只觉得眼前一黑,被花枝藤蔓戳在脸上、身上,又麻又痛,他腰上一紧,箍住他的不是荆棘,而是两条有力的臂膀,谢承洲深邃的眼里溢出一点月色的撩人,嗓音低沉磁性,宛如一台上个世纪的留声机,声线华丽又复古。   “在找我吗?”   距离近得烫人,明明是合法的夫夫,此时却像偷情夜会的苦命鸳鸯在花丛里偷偷幽会。 第95章 我要你和我一起疯   孟辰安被他的目光烧到,闪烁着躲开,又被对方用手钳制了下巴,只能与他四目相对。   谢承洲的拇指在配偶的嘴角擦过,眸中暗藏漩涡,如果不是高高的花墙挡住了光亮,迷糊了他的目光,没人不会触礁在他眼波化出的深海里。   “你有事要问我。”话里肯定的语气像是一把刀劈开了孟辰安故作镇静的伪装,将他皮囊下难言的疑惑暴露在他面前。   “放开我……呜……”来不及质疑男人为什么大半夜地躲在这里吓人,一枝斜刺里探出的花枝,大喇喇地戳在他颈项的伤痕上,上头似乎还长了两三枚小刺,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但突如其来的刺痛还是让他忍不住发出难耐的呜咽。   谢承洲将花枝扯下,和他换了个身位,枝叶花茎刮在身上,和面料发出摩擦剐蹭的刺耳声音,花墙装不下两个成年男性的身躯,备受摧残地倒了大片,脚下狼藉不堪,落花残枝到处都是。   一想到明天园丁看到原本精心打理好的花变成这样,不知道作何感想。   谢承洲耐心颇佳地再次提醒他,“你有事问我。”   孟辰安不自在地动了动,那些静止的花枝再次活了过来,他僵立在那边再不敢动弹,“是……我们出去再说。”   “就在这里说。”对方否定了他的提议,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大病,像是在这种地方待上了瘾。   孟辰安不知道的是,谢承洲是在享受当下营造出来的“偷情”氛围,因为这种虚假的悖逆感会给他一种孟辰安深爱他的错觉。   孟辰安抿了抿唇,“你去找过他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他”特指谁。   搂着他的手紧了紧,大手无意识地在紧致的窄腰上摩挲,孟辰安被他弄得酸痒交织,几乎要折了栽倒在他怀里。   谢承洲承认得很痛快,“没错。”   呼吸一紧,孟辰安颤着音明知故问:“你找他做什么?”   男人的手在他腰线上流连,语气不紧不慢,“找人揍他。”   孟辰安不知道要说什么,谢冲书混账欠揍,自己是受害者,眼前的人是受害者的丈夫,因为配偶受了欺辱找人泄愤,法理上不对,情理上却没什么错。   于是,他闭了闭眼,最终对谢承洲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容易授人以柄。”   谢承洲没有应,反而问他:“他找过你了?”没等回答,他又冷笑,“看来下手太轻了,他才还有力气来找你卖惨。”   孟辰安不喜欢用暴力来解决事端,但他很清楚,谢承洲这么做都是为了他,自己不能不识好歹,事情发生了,过去就过去了,他今晚提起这茬,不过是不想将来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谢承洲和谢冲书毕竟还有一层继父子的关系在,他不想成为导致两人关系彻底破裂的罪魁祸首。   虽然现下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但容许他暂时的自欺欺人一回。   “他没来。”   谢承洲不相信,以为孟辰安在包庇他,“不是他还有谁。”   这话好比是一颗火星,溅在干燥的稻草上,瞬间窜起数丈高的火焰。   孟辰安本就因为下午郁冬亦的到访加倍郁结的心情被火烧得融化了大半,如果谢承洲没有说这话,这事也就轻轻放下了。   可惜,被压制了很久的负面情绪在黑暗里像疯长的藤蔓,让谢承洲失去了往日的理智,不等孟辰安辩白,他又说道:“是我让人干的,他不该打么?我的妻子被人这样欺辱、觊觎,我早该派人剁了他手脚,也好过现在成为我俩之间的障碍。”   谢承洲身上的杀意和黑暗面第一次暴露在孟辰安面前,惊讶令他短暂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我作为你的丈夫,一个正常的男人,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当做无事发生,才是真的奇耻大辱。”   孟辰安嘴唇轻颤,错愕地看着他,重复道:“奇耻大辱?”   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男人,“耻辱?你在含沙射影什么?你觉得我和谢冲书现在是什么关系?”   谢承洲不说话。   看在孟辰安眼里就是默认了,对方竟然真的在怀疑自己和谢冲书藕断丝连,甚至……甚至在怀疑自己那天的不忠。   孟辰安是个极度自尊要强的人,他受不了这样的质疑。   “我和谢冲书交往过,这是事实,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发生过了,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有事发生’,那么很抱歉,你的感情洁癖和处,女情结,我无法满足你。”   他扯开困住自己的手臂,愤怒地离开了花墙。   谢承洲伸手要拦,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被合拢的枝蔓挡住了去路。   他被丢弃在花丛里,孤独和悔恨浪潮般迅速将他包围。   这种悔恨在他回去找人,发现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小楼,哪里都找不到孟辰安的身影时,被推向了顶峰。   打了几遍电话都无人接听,到最后只有“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机械音持续不断地重复。   谢承洲又拨了内线,这才知道,就在刚刚,孟辰安开车离开了庄园。   他把人气走了。   谢承洲颓然地坐在沙发里,茫然地望着还在播着节目的电视机出神。   清楚他应该去把人追回来,可是他实在害怕自己在面对孟辰安的时候,再次丧失理智。   他向来善于玩弄人心,知道谢冲书年轻气盛,冲动易怒,所以他才会让人在恰当的时机告知对方自己和孟辰安的婚事,好让他在最适当的时候出现。   对方越莽撞,越能快速地成就他和孟辰安的爱情。   只要谢冲书多犯几次错,孟辰安就能迅速地从之前的那段感情里撤离,彻底死心。   可讽刺的是,从婚礼前一晚,得知谢冲书回国的消息时,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害怕,最终会因为自大而满盘皆输。   ***   孟辰安搬回了自己的家,想要冷静几天,好在谢承洲可能也有类似的想法,除了一开始的几个未接来电,没有再来打扰他。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被另一种难言的情绪填满,又说不上来缘由。   相安无事了没两天,一天晚上他下班回家的路上,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熟悉的车。   开了一段路,对方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孟辰安尝试甩脱它,对方却像幽灵一般,在车流里穿梭来去,总是黏在后面。   他恼火极了,干脆在下个路口驶出了车龙,朝着与小区南辕北辙的另一个方向开去,果然,那人仍旧跟了上来。   孟辰安开到一处僻静的路上,附近是成片的在建楼盘,大晚上的没什么人迹。   刚把车停好,谢冲书就追到了这里,对方下车,脸上的青肿还没完全消退,走路的姿势也别扭,好在没有缺胳膊少腿,孟辰安瞥了一眼就不再看他。   谢冲书见他在这里等自己,意外地高兴起来,他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与那晚给孟辰安留下阴影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孟辰安并没有因为这个似曾相识的表情而放松警惕,他立刻呵止了对方要进一步靠前的举动,说:“我之前说得很明白了,不想再看到你,你又来做什么?”   谢冲书委屈地吸吸鼻子,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软语相求道:“辰安,我错了,那天在酒店我不该那样对你,原谅我吧。”   孟辰安不为所动,连他眼里深情的泪光都视若无睹,“不要再来纠缠我。”   他拒绝的话音刚落,谢冲书就往前迈了一大步,他大言不惭地说:“辰安,我给你个机会,你也给我个机会,这样对我俩都好,听话。”   这人疯了?孟辰安不明白对方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他背在身后的手碰上了车门,一旦谢冲书有不轨的倾向,他就立刻离开。   谢冲书心里飞快地倒计时,即便他自认为大度地给足了孟辰安深思熟虑的时间,换来的也只是对方一再的沉默。   他朝前一步,瞳孔中映出心上人越发警惕的神情,他忽而觉得身心一轻,束缚了将近两年的魔鬼被他释放了出来,而面前的人还一无所知接下去的自己将要面对怎样残忍的事实。   谢冲书得意极了,报复的快感如同毒汁在他血液中窜动,这种情绪上的起伏令他两颊潮红,像是饮了过量的酒,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中。   他的声音变得飘忽又迷离,像是投注了毕生的温情,“辰安,是你逼我的,我原本想把这个秘密烂在心底,永远不让你知道。可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一个人背负罪恶,换来的却是你的背叛,你的血是冷的吗?和你的父亲一样的冷。”   谢冲书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话让孟辰安疑惑,他感到很不妙,甚至因为这种不安而心悸,他不想再和这样的谢冲书起无谓的冲突,当机立断打开车门坐了进去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他刚启动引擎,谢冲书立马冲到了车前方,两手牢牢抓住前盖,车灯将他两只充血的眼睛照得灿若恒星。   孟辰安按了几下喇叭,对方无动于衷,还嚣张地咧嘴对着他笑。   他开了车窗骂道:“谢冲书,你发什么疯!”   谢冲书哈哈大笑,“我是疯了,我还要你和我一起疯。”   “不知所谓,你让开!”   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谢冲书五官狰狞,像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野兽,他舔了舔犬牙,朝着孟辰安不顾一切地嘶吼:“你撞啊!你撞啊!你有本事就撞死我!撞死我这个和你罔顾伦理,做过苟且之事的亲兄弟!”   孟辰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大脑一片钟罄之音,眼前除了刺目的白再无其他,他愣了片刻,问道:“你说什么?”   谢冲书怪笑道:“我说了什么?哈哈……你听好了孟辰安,我谢冲书不再是父不详的野种,我有父亲,我的生父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好父亲,好爸爸——孟宏昭。我俩血脉相连,你既然不愿意爱我,那就换一种方式来爱我吧,情人做不成,我们就做兄弟,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说好不好?” 第96章 病来如山倒   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   孟辰安双眼睁大,茫然地望着前方的谢冲书,因为这份震惊,脚一用力油门一踩到底,车子猛然往前冲,将谢冲书撞翻在了地上。   幸亏他手刹没放,车子很快停止不前,并不断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恍惚从震撼中清醒过来,夺门而出,拎起谢冲书抬手就是一拳,“你胡说!你胡说!”   谢冲书抹了把嘴角的血迹,扯开孟辰安揪住自己领口的手,露出森森的白牙,“我有没有胡说看看这个不就知道了。”他将东西抛给孟辰安,兴致勃勃地盯着对方,对接下去的发展一副拭目以待的模样。   那是一条陈旧的老式项链,孟辰安抖着手掰开吊坠,照片里的男人与他记忆里父亲的模样几乎没有什么差别,戴着眼镜,有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酒窝。   另一位主角熟悉又陌生,他曾在墓碑上见过她,吊坠上的样子要年轻十多岁,恬静秀丽,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女孩。   孟辰安面色苍白,他攥紧了项链又扔回给谢冲书,“这又能说明什么?这不能说明什么!”   谢冲书露出一个既快意又怜悯的惨烈笑意,透过现在的孟辰安仿佛看到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他说:“当然不是光凭这个,在J城,外伯祖母告诉我,照片上的男人当年在我母亲怀孕的时候去乡下见过她,他走后,我母亲还哭过。”   孟辰安面如金纸。   “知道于卿禾这个女人么?”   孟辰安的睫毛颤了颤,显然这个名字他是了然于心的。   谢冲书说:“她曾经来找过你,在你出差的时候,被我在小区门口遇到。她家里困难,想拿你父亲在外面有私生子的秘密勒索你。她说那个女人后来带着私生子嫁给了S市某个很有名望的人。”   孟辰安撑在车上,大口地粗喘,额角布满冷汗,眼角殷红如血。   “孟辰安,你注定要和我一起下地狱,我俩兄/弟相;奸,违背伦理,天理不容。”   人性的恶意像是污泥将人包围,一滴水落在引擎盖上,分不清是汗是泪,孟辰安回头瞪视谢冲书,淡色的唇上一排齿痕,“这就是你当初要离开的原因?”   他想起那些同床异梦的日子,还有谢冲书下意识对自己亲近的抗拒,忽然什么都了然了。   “没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闭了眼,眸中的水光被锁在眼眶里,他微抬高下巴,维持他所剩不多的骄傲,“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回来?为什么那天要那样对我?”   谢冲书哂笑,手指隔空朝着他点了三下,“因为我不再愿意一个人背负罪孽,你和我身上都留着孟宏昭的血,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痛苦,你却可以毫无负担地转头爱上别的男人。我不允许你独自幸福,孟宏昭造的孽,你要和我一起偿还!”   “反正当初该做的都做了,也不在乎那一次。老实说,辰安你的滋味总能让我食髓知味,我也想试试,加上这层血缘的羁绊,会不会更加刺激上头,哈哈……你作为兄长,就当是替孟宏昭还风流债了。”   孟辰安吐了一口血,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恶言恶语会这么的浊气熏天,臭不可闻。   他扶着车前盖干呕了一阵,无力和悲伤连同那些不可置信的荒谬感几乎要将他凌迟。   他擦干净嘴角的血,对谢冲书露出一个惨烈凄艳的笑,自嘲道:“你成功了。”随后扬长而去。   ***   谢承洲还是联系不上孟辰安,起初他以为是对方还没消气,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心跳得厉害,总觉得再不找到人会出事。   他给祝淮这个“间谍”打了个电话,对方过了很久才接听,想来是偷偷摸摸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才敢接这通要命的来电。   “辰安这几天还好吗?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祝淮看了眼手表,压低了嗓门说:“挺好的……”   挺好的?谢承洲皱眉。   还没等他细想这个“好”是否和离开自己有关,又听那头祝淮嗫嚅道:“不过……今天孟总竟然没来集团,有点奇怪。难道是堵车或者半路抛锚了?”   谢承洲心头一紧,快速问他:“你们没打他电话?”   “打了,刚才康姐打过,没人接。”   男人怒火中烧,“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要你何用!”说完不等祝淮狡辩就挂断了电话。   谢承洲立刻开车去孟辰安家,路上又陆续打了十来通电话,仍旧毫无音讯。   他的恐慌随着不断的“嘟嘟”盲音堆得犹如山峦那么高。   人一旦害怕就会胡思乱想,在这段漫长的车程中,他几乎把能想到的各种可能瞎想了个遍。   辰安,到底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会不会……   他不敢再深思下去,他拒绝那种可能。   来到孟辰安家,不管他怎么按门铃始终无人回应,他的不安浓稠得几乎要化成水将整条走道淹没。   他又给祝淮打了个电话,然后快速地输入一串密码,门在“嘀”的一声后开了。   连鞋都顾不上换就冲了进去,屋子内留着近期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谢承洲稍松了一口气,走到卧室前,斟酌了数秒后轻轻敲了下门,里面还是无人应答。   开门进去,卧室内窗帘闭合,光线昏暗得如同缺失了白昼。   床上微微隆起一团,谢承洲喊了声“辰安”没有反应,他开了灯,又叫了一遍,对方还是没有醒。   谢承洲掀开被子,就见孟辰安蜷缩在下面,身上的睡衣被冷汗湿透,四肢冰冷,两颊烧得呈淡粉色,额头滚烫如火。   昏迷中被寒冷百般折磨的孟辰安因为谢承洲的靠近,下意识追寻着热源的方位,他拱了拱毛茸茸的脑袋,以一种清醒时从未有过的乖巧、娇憨紧紧环住了男人的腰腹,像是冬眠的小动物寻求温暖的巢窠,在谢承洲怀里安了家。   谢承洲又心疼又自责,把外套脱下来将人裹住,抱起孟辰安就走。   路上他给管家打了个电话,让他安排医生在庄园待命。   孟辰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因为高烧,身上又痛又酸,像是被敲碎了骨头经络又胡乱地揉在一块儿,他出了很多汗,湿淋淋的黏腻得厉害,他迷糊地翻了个身,然后撞上了一堵不算柔软的城墙。   他的反应慢了好几拍,关机的大脑还未接上电源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附上了额头,谢承洲的声音就在头顶响起,“还有些热,再吃点药捂身汗就没事了。”   男人的手刚拿开,紧跟着就是一枚炽热的吻落在上面,孟辰安想躲却没什么力气,连推拒的手也只能虚弱地搭在对方的胸膛上,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此时的谢承洲只穿了一件领子开得略大的睡袍,露出大片光洁的胸膛,自己的手就点在上头,硬邦邦的,温度却高得惊人。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和对方睡在一个被窝里!   谢承洲捏起那只随处点火的手,泄愤似的在五根手指上轻轻啃咬,以示惩戒,尤其是在那只带了牙印的无名指上又加了两分力道。   孟辰安难受地呜咽起来,像只娇气的奶猫。   谢承洲有分寸,知道他还病着只能见好就收,他开了灯下床。   突如其来的光刺得孟辰安睁不开眼,适应了几秒才缓过来,他发现这里不是自己家,也不是之前住过的小楼,看装修风格和物件摆设,应该是在谢承洲的卧室里。   房间很大,床边摆着一只还没移走的输液架,他转头去看谢承洲,对方正在打电话,是在吩咐厨房做点粥送过来。   孟辰安没什么胃口,刚要开口阻拦,就被自己哑得仿佛怒吼了一夜的嗓门吓了一跳。   谢承洲边吩咐电话那头,边俯身在他鼻子和唇上轻点了点,眼里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孟辰安脑袋缩了缩,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又立刻被上面的陌生气息惊得差点弹跳而起。   谢承洲好笑地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模样,给他掖好被子,说:“别乱动,下午医生给你挂了两瓶水,已经有些起色了,待会儿吃了东西再吃药,要是明天早上还没彻底好全,我就要送你去医院扎更粗的针了。”   这么幼稚的恐吓骗得了谁?孟辰安怀疑烧糊涂了的人不是自己,是谢承洲本人。   厨房那边的动作很快,孟辰安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他味觉因为高烧灵敏度下降了不少,吃什么都没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这次谢承洲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软硬兼施地在旁监督,硬是看着他艰难地咽下半碗粥,才放过了他。   孟辰安吃药的时候,就看他就着自己吃过的碗筷将剩下的食物扫完,不禁呆愣愣地看他,连手里药片上的糖衣被汗化了一角都没发觉。   谢承洲故意捏起那颗药,直接塞在他嘴里,孟辰安被苦得脸皱成一团,连忙灌了水咽下,这个时候的味觉似乎又恢复了敏锐,那点折磨人的苦涩在舌尖缠绵了许久才逐渐消退。   “小没良心的,我从早上到现在连眼睛都不敢闭,唯一吃的饭还是你剩下的,怎么?嫌弃我?”   孟辰安抿了抿嘴,脑袋又缩回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他。   要是再被多盯一会儿,谢承洲可能今晚都没法睡了,他立刻关了灯,让黑暗迅速挡住那双在病中无意识揉碎了楚楚动人的娇弱目光的眸子。   他钻进被窝,抱住孟辰安一下僵直的身体,在他脊背上慢慢轻拍,“冷就抱着我,发发汗。睡吧,不舒服叫我,我就在你身边。”   以为自己睡了那么久会失眠,但不知道是药片里有助眠的成分,还是谢承洲的话给了他些许的安全感,孟辰安靠着男人宽阔的胸膛,对方颇具倾略性的味道迅速将他裹挟住,卷入睡梦中。   第二天窗外的光透进来,孟辰安脑袋昏沉地处于半梦半醒间。   床边似乎站了不止一个人,他随手去摸,旁边冷冰冰的,陪他躺了一晚上的人不见了。   乱动的手立马被抓住,谢承洲摸了摸他比昨晚还要烫的脸,说:“别动,乖。”   孟辰安迷糊着不懂他什么意思,也没反应过来自己身体状况又恶化了。   只知道手上被绑了什么东西,勒得很紧,他不适地想要挣脱,又被按住,然后手背上一阵刺痛,有凉丝丝的液体不断输入自己的体内。   接下去的几天,孟辰安的烧一直反反复复,他整个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很快消瘦了一大圈。   谢承洲想把人送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医生却说,就是个普通的高烧,去了医院开的药挂的水也是这些,与其把病人送过去被那边的氛围激得更加无法休息好,还不如在家里静养几天。   这些天谢承洲一直待在家里,公事都是让蒋震明送过来处理的,他陪着孟辰安熬了几天,人也憔悴得厉害,眼下青黑明显,胡子拉碴,和以往的做派比,有些不修边幅。   “没换药试试?为什么会反复?”   医生也担心这个难搞的病人家属继续指指点点,连忙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转移矛盾,“应该是病人心情郁结,心病影响了身体上病痛的愈合。这个还是要你们家人多开导陪伴才能见效,尽快让他纾解愁绪,这样才能彻底好起来。”   “必要的时候,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过来吧。”   该说的都说了,医生整理好器械药品离开了房间。   谢承洲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报表,看一会儿数据,再抬头看一会儿昏睡中的孟辰安。   医生说的心病,他再清楚不过,也许是因为自己,也许是因为谢冲书,更有可能是两者皆有。   自己是折磨孟辰安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既悔又愧,可是要他现在放手,绝无可能。   他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一旦抓在手里,不会轻易放弃。   他爱着孟辰安,也许他更爱自己,如果对方无法在这场三人的感情拉锯战里妥协,那么可能只有至死方休才能破局。   谢承洲坐在床边想了很久,他想到和孟辰安在高尔夫球场的初遇,想到对方的心有所爱,永远将自己挡在世界之外的疏远冷漠,想到被自己逼着一起步入婚姻殿堂后甚少展颜的面庞。   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明明想要给予孟辰安幸福和爱情,却亲手将他拖入坟墓,再不得超生。   他又想起了小叔谢鸿渐,可能是亲身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他突然理解了小叔为婶婶疯狂的行为。   他和小叔之间流着相似的血缘,对方骨子里的疯魔也许自己也有遗传到。   谢承洲舒展手掌,望着上面的纹路,喃喃自语:“辰安,请你不要将我俩一起逼上绝路。” 第97章 迟来的蜜月   傍晚,孟辰安醒来的时候,窗外瑰丽的霞光将天际染成嫣红的一片,像是娇羞的笑靥,多情又俏丽。   谢承洲拎着个收纳袋进来找东西,就看到他睁着眼睛望着天空出神,笑道:“醒了?有没有舒服一点?头还痛吗?”   孟辰安点点头,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身上丁点力气都没有,浑身都是绵软的,比一团加多了水的烂面糊糊没什么区别。   男人将手上的两条领带拿给他看,“你觉得带哪条?”   孟辰安以为他要出门,可谢承洲身上穿着家居服,自己无从在搭配上来思考这个问题。   对方见他不说话也不恼,自顾自地说:“算了,干脆都不带,去那边还穿正装就违背了本意。”   孟辰安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见他兴奋地进进出出,像个即将参加春游的小学生,为了带哪些零食、玩具将屋子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是要出差吗?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但令人惊讶的是,对方竟然将两个行李箱推了进来,还打开来将里面塞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如果没有看错,这些衣物、用品都是自己放在小楼衣帽间里的,谢承洲把它们打包了,是要做什么?   莫非是分居离婚……   可是他们目前似乎就是在冷战分居中啊……   谢承洲见他愣怔地盯着行李箱瞧,以为是自己收拾的不对,连忙说:“你看看还缺什么,虽然那边都派人安排妥当了,但有些东西还是带着惯用的为好。”   孟辰安嗓子里痒痒的,他咳了两声,对方立刻焦急地扔下箱子跑过来给他拍背,水杯给他递到嘴边,又关切地说:“慢点喝,还有哪里难受?”   咽下小半杯水,孟辰安才感到舒服了不少,他哑着嗓子问:“我要去哪?”   谢承洲刮了刮他鼻子,故意不满地抱怨道:“怎么?想赖账?”   孟辰安眨了眨眼睛,实在搞不懂对方究竟在打什么哑谜,自己要赖什么账?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忘了,昨天还答应得好好的,你说愿意和我去岛上度半个月的假。”   岛?什么岛?   孟辰安更疑惑了,他刚想问谢承洲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答应和他去度假,结果对方早就拖着两个行李箱又去外面折腾了,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他。   他靠着软枕,敲着至今还迷糊的脑壳想了半天,才恍惚记起,谢承洲曾经似乎好像确实和他提起过,他在某海域有一座岛屿,那边气候宜人,最适合度假休闲了。   最妙的是,那里是他的绝对私人领域,岛上开发完善不说,还不用和大批的游客抢占设施资源。   在岛上,谢承洲就是当之无愧的帝王,整座岛屿外带附近的海域都只为他一个人服务、运转。   可是……记起了有这座岛是一回事,但是不论他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昨天究竟在什么情况下答应过对方自己愿意和他飞去度假的事。   真的有这回事吗?   他还没来得及捋清楚这件事,又因为困倦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连晚饭和药都是半梦半醒中窝在谢承洲怀里,被人哄着喂下去的。   等他再度恢复神智的时候,转头望出去就不再是庄园外的天空,而是一片光彩斑斓的天穹,低头就是皑皑云层,不断流淌滚动。   像是各种油彩随意地被泼洒出去,巨幅的油画不断延伸铺展,远方的落日比平常看到的还要缓慢壮丽,每一帧都是奇迹般的存在。   他们所搭乘的这架私人飞机,仿佛遵循着上古神祇逐日的踪迹,不断向偏斜的红日靠近再靠近。   用脸颊贴了贴他额头测量体温是否正常后,谢承洲说:“很快就到了,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别的事先放一放,先把我们耽搁至今的蜜月旅行完成再说。”   蜜月?孟辰安茫然地睁大眼睛,显然这个词鲜少存在于他思维里,导致乍听之下感到陌生,短时间内没能反应过来。   飞机在岛上降落,一切不需要孟辰安费心,他全程不是躺着就是被抱着,导致他开始怀疑自己要不就是还残着,要不就是今年还不满三岁。   他晃了晃腿,换来谢承洲紧张地询问:“累了?”   孟辰安翻了个白眼,自暴自弃地埋在对方怀里。   似乎这次生病,配偶变得比过去要亲近自己一些,虽然不知道具体缘由,但谢承洲是乐见其成的。   他故意在半空掂了掂,还做出要把人整个扔出去的动作,果然怀里的小病猫下意识搂紧了自己,紧张得连呼吸都跟着乱了。   他们住进了岛上的别墅区,佣人、厨师、司机、医生,都是不久前刚被接到这里安顿下来的,接下去的两周,这些人也只为谢承洲和孟辰安这对夫夫提供服务。   开始两三天,孟辰安和在香鸢山的待遇没什么区别,整天躺在床上养病,唯一不同的是,这边的阳台对着海滩,视野极佳,不管是日出日落,还是潮涨潮汐,足不出户就能观看到。   也许真的和谢承洲说的那样,这座岛屿环境清幽、气候独好,适合养病休闲,没两天,孟辰安的体温就趋于稳定,再没有忽高忽低地让人时刻提心吊胆了。   谢承洲起初还不放心,直到医生再三保证,就差指天发誓,压下自己的医师资格证,他才彻底安心。   他开始带着孟辰安在别墅附近逛。   实际上,孟辰安在大病初愈后有点跃跃欲试想要去潜水、冲浪,他知道谢承洲也是水上运动的资深爱好者,岛上不可能没有配备专业的人员和设备。   但他刚冒出一点头,就被谢承洲狠狠地按了下去。   “不行,前两天还是只病猫,那种剧烈危险的项目不可以做。还有你的腿,医嘱都忘了吗?”   他不提,还真忘了。   因为生活基本不受影响,导致孟辰安压根连自己的腿曾经伤过都忘却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谢承洲知道他人菜瘾大,为了安抚爱人,他想了个馊主意,既然想玩水,在泳池里不也一样。   孟辰安和一只立体造型的巨大卡通猪游泳圈四目相对了许久,他都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还是谢承洲的脑子坏掉了,到底从哪里搞来这么一个蠢东西在这里碍眼。   他穿着泳裤,没好气地叉腰向谢承洲抗议,“你什么意思?我会游泳,用不着这个。”   然后男人老生常谈的“医嘱”两字就让他瞬间歇了所有的抗争心思。   谢承洲给他两个选择,要么回别墅浴缸里游个痛快,要么乖乖坐在游泳圈里当学凫水的宝宝。   孟辰安没好气地踹了一脚猪头泳圈后转身就走,之后坐在上面冷着脸将谢承洲指挥得像个人形船桨,让他推着自己在宽大的泳池里打发时间。   谢承洲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不管怎么被颐指气使都不生气,到后来非但没累着他,反而是孟辰安觉得身心俱疲。   他朝男人摆摆手,示意自己要静一静。   谢承洲将他推到泳池边,然后一个猛子扎下去,像一条为了求偶极力显摆的雄性人鱼,任凭淡蓝色的水波冲刷他矫健强悍的身躯。   孟辰安看了会儿越发郁闷,自己低着头无聊地划水玩,然后就被一只熟悉的玩具塑料猪再一次碰瓷了。   粉色的猪刨着四肢小蹄子飞速地撞在浮出水面的小腿上。   他一把捏扁肇事者,怒瞪谢承洲,“这东西怎么在这儿?”   谢承洲很快游到他身旁,手搭在泳圈上,说:“医院拿的,我一直留着。”   “留着做什么!”孟辰安将猪扔在他身上,气鼓鼓的像只河豚。   男人不回答,将塑料猪放在水上,放任它在偌大的泳池里撒欢似的打转。   乱红扑满孟辰安的两腮,像是又病了,他想到那些慌乱、羞耻的片段,气急了就胡乱踢了对方几脚。   水里阻力大,他又靠坐在泳圈上,一个没稳住身形,半边身体作死地滑了下去,他水下的那只脚蹬了两下,一不小心就踢在了谢承洲的大腿根位置。   孟辰安扶着卡通猪去看,被水面折射过的画面怪异地映在他瞳孔里,被泳裤包裹住的部位似乎比刚才大了不少,这个发现让他瞬间慌了神,二话不说就游鱼似的挣脱对方拉住自己的胳膊,也顾不上医嘱不医嘱的,就要来个自由泳百米冲刺往岸上逃。   他刚才作怪的那条腿立刻被人扣住了脚踝,谢承洲稍一使劲,作用力就推着孟辰安往后倒,最终被锁在了对方怀里。   谢承洲的热气吐在他耳边,“每次纵完火就跑,什么道理?”   “我……我不舒服……很不舒服……我要回去休息……”孟辰安的脸被强硬地偏转过去与谢承洲对视,屁股上戳着一根温度奇高,形状恐怖的硬物,他害怕极了,急得眼眶通红,像刚哭过似的。   他慌不择言地对男人说:“我真的不舒服……放开我……不要在这里……”   谢承洲问他:“辰安,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意吗?你就从来没想过要和我……”   腰上的手几乎要将他箍断,那个奇怪的东西又胀大了一圈,孟辰安不适地想要远离它,奈何每当腾挪开臀部,那玩意儿立马紧随其后,精准地戳在股缝上。   孟辰安急得快哭了,“想过的!想过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没准备好!求你!不要在这里……”这次男人喷张的性'欲不再是玩笑,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过对方想要立刻把自己拆吃入腹的欲.望。   谢承洲不错眼地直视他,想要探究对方是否又在敷衍自己,奈何孟辰安剪水双瞳中除了蕴藏的眼泪,一无所有。   他最终叹了一口气,松开了对方。   孟辰安立刻游出去数米,慌不择路地爬上岸,啪嗒啪嗒地光着脚跑远了。   接下去几天相安无事,谁都没有再提起泳池里的事。   孟辰安防贼似的躲着他,谢承洲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得来的稍许亲昵都付诸东流了。   凌晨两点多,孟辰安还在睡梦里,突然被闯进来的谢承洲从被窝里挖出来套上衣服就抱着上了车,一路往码头方向开。   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迷瞪瞪地问:“这么早要去干嘛?”   谢承洲替他打开车门,海风迎面,将剩余的睡意吹得烟消云散。   码头上停靠着一艘游艇,两边站着好几个体格、年龄各不相同的男人。   谢承洲小心扶着他上了游艇,一边替他注意着脚下,一边随口胡说道:“出海,把你扔了喂鱼。”   游艇开到选定的海域时距离凌晨三点还有几分钟。   早在看到甲板上的装备时,孟辰安就知道谢承洲是带他来海钓的。   海钓近些年来在圈子里特别风靡,据说S市就有个富豪在这项爱好上花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可谓是如痴如狂。   海钓受洋流、潮汐、风向等许多复杂的因素影响,有时还要攀岩、航海,是一项颇具挑战性又富有意趣的户外活动,为此受到了许多人的竞相追捧。   孟辰安和谢承洲都没什么海钓经验,好在船上其他几位都是被特意请来的好手,两人现学现卖,倒也有些收获。   到了清晨,随着朝阳跃出海平面,他们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在海上逡巡了一圈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回到了别墅区。   带回来的鱼都被送到了厨师长那边进行烹饪。   结果谢承洲又突发奇想,现成的美食他不要,非要自告奋勇亲手做条烤鱼给孟辰安尝尝。   孟辰安当场就要拒绝,只要一想到对方当初在厨房里笨拙刷锅的模样,就很难相信出自他手的烤鱼真的不会吃出人命来么?   可是这个男人的执着就是拿火箭来拖运都无法动摇。   谢承洲兴冲冲地叫人去吩咐厨房,然后选了块空地,让人摆上烧烤架、食物、酒水,要是再戴顶帽子摇个蒲扇,就能cosplay阿凡提了。   厨师长选了条大小适中的鱼给他烤着玩,海鱼已经被刮去了鳞片,清理掉了内脏,还用特制的调味料腌渍过,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人在这个基础上只要确保鱼肉熟了,想难吃都不容易。   可惜谢承洲这个男人不是一般人,他笨手笨脚地在烤架边忙碌了半天,一度弄得烟熏火燎差点将旁边栽种的绿植连根烧个底儿掉。   孟辰安越看越害怕,总觉得要是真吃完这条鱼,可能自己又要重新躺回去挂十天半个月的吊瓶才能痊愈。   果然不出所料,最终这条鱼糊掉了大半,孟辰安在对方希冀的目光中浅尝了一丁点看似完好的部分,差点当场被送走。   舌头上辈子可能造了什么孽,今天要受这样的罪。   孟辰安喝了两杯果酒才压下那股奇怪到不可思议的味道。 第98章 化身为泡沫   幸亏厨师长有先见之明,没有指望雇主能自给自足,那条焦掉的鱼刚送下去处理,制作精良的美食就被陆续抬着送到了这边。   两人很快忘记了那条以身殉道的鱼,沐浴在阳光和带着海洋气息的风里,食物的鲜美、酒液的甘醇,将一度疲倦的精神麻醉到了另一个沸点,到最后杯盘狼藉,他俩都有点熏熏然,像是陶醉在岛上的四季如春里,一时有些忘情。   也许是醉了的缘故,也许男人天生就是被欲,望驱使的物种,无从得知究竟是谁先主动的,在彼此忘我的相濡以沫和交颈厮磨中,孟辰安被男人高大健壮的躯体压制在床铺中央。   被情,欲和酒精染成酡红的两腮如同三月春日里的桃花,蝶翼般的长睫随着起伏的胸膛细微颤动。   孟辰安的双瞳和梨涡中盛满醉人的酒香。   男人俯身轻嗅,醉意上涌,像是又痛饮了千杯,他伸手去摸那双往日里淡漠如水,而今勾魂摄魄的含情目。   忽然,身下的人揽上他的颈项,嗓子里压着青柠般的酸涩,谢承洲感到热热的,湿湿的,有很多水滴流淌到自己颈项里,顺着大敞的衣襟渗到了胸口。   以为对方仍旧不愿意,谢承洲心冷了半截,他深呼吸了几下,想要平复肿胀的欲,望,他拍了拍对方的手臂说:“抱歉……我……不碰你……别哭了……”   孟辰安加重了几分力道,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抱我。”   “你说什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谢承洲难以置信地反问道。   半睁开眼,整个世界都被泡在了汪洋里。   房间里拉了窗帘,只留了一道缝,耀眼的日光从缝隙里钻进来,将旁边小几上插着的玫瑰点亮,地毯上滚着半瓶葡萄酒,是刚才半搂半抱、情难自已时不小心夹带进来的。   玫瑰……白葡萄酒……   孟辰安又想起了那个人。   他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将谢承洲的肩膀弄湿了大半。   他控制不住地战栗,为自己的背/德和肮脏感到无地自容,于是他用一种近乎祈求的口吻问男人:“谢承洲,你能洗去我身上别人留下的印记和味道吗?如果你可以,就尽情地……我……”   对方的声音轻不可闻,导致谢承洲都没怎么听清,接着孟辰安松开手臂,捧起他的脸含着眼泪补充道:“浇,灌我……”   疾风骤雨倏忽而至,孟辰安紧紧抓住桅杆,在惊涛怒浪中颠簸前行。   他在白日的暴雨雷霆中怒放,被从深渊抛向浪尖,又被海潮卷着随波逐流。   孟辰安坠入深海,化身为泡沫,又被在他身上肆意索取的男人亲手揽起,成为高悬天际的明月。   到最后,他徒然扯着嘶哑的嗓子,无力地捶打谢承洲,却被一把扣住双手举过头顶,两人十指纠缠。   孟辰安是被谢承洲硬生生做晕过去的,对方像只永不知餮足的猛兽,以一种恨不能与他血肉相融的狠绝将他彻底击碎、捣烂。   这样不知节制索取的后果就是到了晚上,孟辰安再次发起了高烧,谢承洲一时慌了手脚,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后,连忙去请医生来。   可怜的医生以为前两天病人痊愈后自己也能在这趟报酬不菲的公差中享受一段美妙的私人时光,结果还没high起来又被迫披上白大褂去给这位身娇体弱的大美人看病。   刚迈入卧室,医生的脸就彻底黑了,比外头的夜色还要浓重几分,险先要滴出水来。   虽然窗户开了道缝,海风腥咸的味道灌进来将原有的气味冲淡了不少,但纵、欲后的糜烂却驻留在这间屋子的角角落落,轻易不会被驱赶走。   病人双颊潮红,眼角眉梢的妍丽魅意让他看起来如同一枝饱受蹂躏的花,凡是长了眼睛的,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更别提无意中,在卧室的垃圾桶里发现了数量可观的被使用过的作案工具。   医生差点当场气昏过去,他开了药,临走前狠狠警告了始作俑者,要是不把伴侣的身体状况当回事,还请他早日“割以永治”,免得祸害人。   谢承洲自知理亏,在面对奚落时也不生气,好言好语地将人送走,并保证下不为例。   孟辰安睡得并不安稳,手死死地将被子绞紧,眉峰微蹙,他似乎做梦了,不断地呓语呢喃。   谢承洲凑近了听,发现他是在断断续续地喊“谢冲书”三个字时,脸色刷一下沉了下来,他忍下心痛,又听到“爸爸”的称谓,两者交替着呼喊,如同杜鹃泣血。   男人愣住了,想到了某种可能,这些日子以来爱人的反常似乎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联想到之前孟辰安哭着向自己要的答案,一切都明了了。   他抚摸对方滚烫的额头,“辰安,你是因为悲痛到极点,所以才自暴自弃地与我……”   然而当下这是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男人的悲痛在空寂的屋子内流水般扩张,与外界的浪潮声相呼应,却又在孟辰安的一声“谢承洲”里戛然而止。   谢承洲俯下身亲吻爱人苍白的面容,喃喃道:“你在睡梦里叫我的名字,我就当成自己在你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即便是你无心,我也当真了。”   “你和谢冲书有缘无分,这辈子你已经许给我了,我就不会给任何人丁点机会。你若与他许诺来世,我也会找到你们,像今生一样将你们拆散。”   ……   孟辰安做了一个好长的噩梦,每一刻都想要清醒过来却总是失败,直到恍惚中看到谢承洲朝他张开双臂的身影,他才踉跄着被带回现实。   一睁眼,床边又是熟悉的吊瓶和输液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谢承洲做到……   他越想越难堪,眼睛莫名睁大,脸上的尴尬和彷徨又好笑又让人心疼。   谢承洲亲昵地贴上他的额头,歉意地说:“是我不好,身上还疼吗?”   孟辰安头很痛,身体像是灌了几百斤的铁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   张了张嘴,嗓子比前几天还要沙哑,他脸倏地一下红透了,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子,连和谢承洲对视的勇气都被白日里的纵情和荒唐消耗了个一干二净。   他此刻只想背过身去藏起来。   可刚一动弹,就感到一阵尴尬的不适。 第99章 必须做的事   谢承洲久等不到回应,以为是他身上难受得厉害,脸上立刻显出几分紧张和窘迫来,“我去叫医生,你等等。”   虽然知道连吊瓶都挂上了,医生肯定来看过,恐怕自己怎么“旧病复发”的原因对方也早就心知肚明。   看一次和看两次实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是孟辰安就是不想再见人,他只要一想到有外人之前来过这间卧室,见过自己那副样子,就尴尬得抓心挠肺。   他焦急地望着谢承洲,“别……别……去……”好不容易将要表达的意思说出口,不过简单的三个字,却说得异常艰难,孟辰安羞窘地缩了缩脑袋,真想直接把自己埋了。   知道爱人脸皮薄,谢承洲也不勉强,他自己靠坐在床头,将人整个揽在怀里,还贴心地给人揉腰。   孟辰安有些怕他,想要躲开这种危险的亲密举动,毕竟刚才就是这个家伙折磨了他一下午,不管他怎么哭,喊,怎么央,求,对方一概不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现在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奈何,自己早就被这个衣、冠/禽,兽吃.干.抹净,此刻的孟辰安像只奶猫一样乖巧地依偎在男人怀里,对方还算妥帖的按摩,使他舒服地眯起了眼,暂时将别的小心思抛诸脑后了。   谢承洲边给他按揉边问他:“想吃点什么?”   孟辰安动了动被男人不小心扯到的输液管,无趣地摇了摇了头,他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蒙头再睡个三天三夜。   在这种问题上谢承洲可不会惯着对方,他给人在腰后垫好软枕,然后从外面拿了杯蜂蜜柠檬水进来,将吸管不容抗拒地塞进孟辰安的嘴巴里。   孟辰安吸了一小口,水珠挂在干燥的唇瓣上,他嘴角有道细小的口子,是下午情浓时被人啃伤的,柠檬水一沾到就被刺激得生疼,他轻嘶了一声,抿着唇瞪谢承洲。   可杀伤力实在有限,这一眼不仅没吓退人,反而还像两道钩子在谢承洲的心底不停搔,刮着。   喝了小半杯水,酸甜的味道激发了食欲,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在下午的剧烈运动中消化没了。   谢承洲戳戳他额头,宠溺地打了内线让厨房尽快将晚饭送过来。   填饱了肚子,困意卷土重来,孟辰安打了个哈欠,眼皮半睁不开地望着谢承洲拔输液针、收拾输液架的身影。   等不再流血,孟辰安活动了下手腕,拉起被子就要躺下与周公梦中相见,却被谢承洲大手一捞,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你做什么?”孟辰安急了,只因对方伸手就要扒他睡裤,他顿时慌了神,以为这家伙兽。欲,熏心,自己都这副惨状了,还要再来。   要是称了他的意,恐怕自己近期是别想下床了?   孟辰安激烈地推搡谢承洲,张牙舞爪的模样让对方觉得有趣极了,虽然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但谢承洲没有立刻点破,还故意戏弄了一会儿,直把个病美人气得眼尾殷红才停手。   谢承洲将床头的一只不起眼的药膏拿过来给他看,以证清白,“辰安,我是要给你涂药,你那里肿了……”话没说完,就被赏了一巴掌,轻飘飘的,倒是不怎么疼。   即便再抗拒,到最后药还是擦了,孟辰安将靠枕扔在他身上,将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谢承洲,你滚!”   男人将药膏放好,将人翻过来盖好被子,嘴上哄道:“好,我滚。”可人在床边扎了根,不见他行动上兑现。   孟辰安警惕地朝床的另一侧缩了缩,“你怎么还不滚,我要睡了,不想看到你。”   谢承洲本想以他生病晚上需要照顾为由留下来,可孟辰安刚吃了个这么大的亏,不管对方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始终不松口。   谢承洲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能自作自受地去隔壁独守空房。   这场蜜月假期的后几天,因为这场病,谢承洲和之前两人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一样,只能看,不能吃。   他也知道那天下午自己过分了,以致孟辰安不管怎么闹别扭他都一味顺着,只想赶紧让爱人快点康复,好结束这种苦行僧的生涯。   结果等到私人飞机降落在S市,在得知孟辰安不会和自己回香鸢山时,谢承洲彻底破防了。   “为什么?”如果之前还有什么误会,而今他俩都水,乳,交,融了,在他看来应该再无芥蒂才是,谢承洲实在无法理解孟辰安为什么还要和他两地分居。   孟辰安只给人半张冷淡的侧脸,与谢承洲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望着出口的方向,身影清冷孤寂,“我有事要去做,等办完我自然会回去。”   “真的?”不怪谢承洲患得患失,他心里对孟辰安要去做的事有些猜测,这叫他更加难以安心。   他试探地说:“我陪你一块儿去?”   孟辰安想也没想就干脆地拒绝了他,“不用。”   谢承洲上前去拉他,发现孟辰安的手冷得和他这个人的心一样,很难捂热,他眼底暗色稍纵即逝,脸上却笑道:“什么事弄得神神秘秘,不能让我知道?辰安,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背,偶尔试着依靠我,不好么?”   孟辰安将手抽回,插在外套的口袋里,“有些事没人能代替我去做。”   “是么?你的很多事似乎都不方便我的参与。”他嘴上抱怨着,身体上前搂住孟辰安略微僵硬的身体,不容人抗拒地吻上了对方。   这次他没有浅尝辄止,舌尖挑开那微抿的唇瓣,深、入、浅,出。   孟辰安不由地软了脚,后退了半步,又被男人强势地扣住脑袋进一步榨、干,到最后,他无力地靠在谢承洲肩膀上,眼中积蓄了泪光,嘴角又红又肿。   谢承洲不舍地拍了拍他后背,又亲了亲他鬓角,才放手说:“去吧。”   两人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转身分别朝两个方向离开。   孟辰安起先步履如风,走出去一段路后忽然回头,男人的背影已经渐行渐远了。   他攥紧了拉杆箱的手柄,心情复杂,他朝着那道背影下意识地走了两步,又生生顿住,最后慌乱地转身逃离了机场。   ***   从机场出来后,孟辰安搭乘出租车去了郁冬亦的公司,对方自从回到S市一直表现得很高调,她公司的具体位置,想知道的话并不难。   他走这一趟不是为了郁冬亦,而是为了找谢冲书。   有些事,他无法容忍光凭某些人的空口白牙就草率地相信和下结论,如若他有罪,也要在亲眼见到铁证后亲手将自己打入地狱。   巧的是,刚到写字楼下,他就和谢冲书不期而遇了。   谢冲书西装革履,额前的碎发朝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的稚嫩和学生气早在孟辰安不知道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陌生得让人感到心悸。   见到孟辰安,他眼睛微微睁大,仿佛有光点亮了漆黑的瞳孔,嘴角下意识地朝上翘,可很快又强行压了下去,谢冲书板着脸走过来,目光放肆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还很刁钻地一个劲往不该看的地方瞧个没完,仿佛是在检查自己的所有物是否完好。   孟辰安眉心紧蹙,他避开这道令人不适的目光,转头看周遭风景,过了数秒才说:“看够了?看够了跟我走。”   谢冲书双臂环胸,挑眉道:“去哪?”   孟辰安快速坐进了等候在路旁的出租车副驾,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   谢冲书只好也跟着坐了进去。   下午的路况不算糟糕,车顺畅地行驶在市区的高架上,谢冲书瞟了眼前方的路标,又打量了驾驶座上始终沉默不语的司机,开口问:“你的车呢?你突然跑来找我,谢承洲不管你?”   “和你没关系。”孟辰安没有和他深入交流的打算,他刚下飞机就来找人,连行李都还搁在出租车的后备箱里,长途奔波产生的疲乏并没有因为交通工具的优劣而减轻多少,他靠在车位上,微合了眼小憩。   换了个坐姿也无法改变谢冲书内心的不快,他坐在驾驶座正后方,紧贴着车门,从这个角度可以方便他看清孟辰安的侧颜。   即便现在他俩已经分手,少了曾经的亲密无间,多了很多无奈的龃龉,可眼前的这个人,这张脸,对谢冲书的吸引力永远是处于峰值的。   谢冲书揉了揉眼角,突然意识到而今他和孟辰安之间也只在有陌生人同时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勉强维持一点表面的和平。   曾经维系这份感情的纯粹,在经过那么多事后,已经面目全非了。   车子开到了城市的另一头,很快驶入了一家亲子鉴定中心。   直到这时,谢冲书才知道对方今天来找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手放在车内把手上,并不急着下车,“你不信我?”   孟辰安正在支付打车费,一边操作手机,一边说:“我只相信检测数据。”   谢过了出租车师傅后,孟辰安下车,见谢冲书还赖在上面,直接绕到后面给他将车门打开。   阳光格外刺目,孟辰安堵在车门旁,将影子投在他身上,谢冲书世界的光源被遮挡,眼里唯一能看到的只有对方。   孟辰安手放在车门上,讥讽地说:“怎么?你当初不是应该悄悄做过了,再做一次鉴定不敢么?” 第100章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谢冲书心头一跳,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惜,在这个问题上他始终没有底气,他不敢告诉对方,自己当初在亲子鉴定中心临阵脱逃的可笑行径。   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他当初自欺欺人,以为没有那份有着科学依据的报告,他俩之间的血缘纽带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可是他自己却已经武断地做好了决定,以只感动了自我的“伟大牺牲”来结束他与孟辰安之间短暂的爱情。   时隔那么久后,第二次踏入鉴定所,谢冲书的恐慌和抗拒比起前一次还要多了数倍。   孟辰安走在前面,始终不见他跟上来,对方站在阳光里,却并不显得明媚灿烂,像是一个永远黑暗的死角,阴冷、潮湿的杵在那边,霉菌和青苔积年累月地疯长,爬满了他的皮肤表层。   催了数次,在孟辰安就快要不耐烦地上前强行拖他走的时候,对方才恍如回了魂一样,亦步亦趋地走了过来。   孟辰安今天就想知道结果,他付了加急的费用,然后被告知要几个小时后才能拿到报告。   孟辰安没有理会谢冲书的欲言又止,径自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点了东西坐等。   很快,谢冲书也推门进来,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先看了一眼孟辰安,然后对营业员说:“我要一杯和那位先生同款的咖啡。”   点完单,他堂而皇之地坐在孟辰安对面,不错眼地盯着人瞧。   “这半个月去哪了?你在躲我?”这段时间,谢冲书不止一次地去找过孟辰安,都没逮到人。   孟氏集团的前台换了一种画风,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都套不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有次还被康琪撞了个正着,对方像是换了个芯子,翻脸不认人,直接叫了保安过来,指认他是别家公司派来盗取商业机密的,扬言要把他当场扔出去。   孟辰安置若罔闻,他刚拿起咖啡杯就被扣住了手腕,谢冲书的指腹在纤细的腕骨上碾磨,又故意滑到无名指上,上面的牙印颜色变得很浅,加上孟辰安皮肤白皙,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明显。   谢冲书突然觉得牙根发痒,他想再在上面咬一口,即便是咬断它也在所不惜,这样就不会有别的男人再在上面套上婚戒,来碍他的眼了。   他舔了舔前牙,手下意识地收紧,直到孟辰安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才松了开来。   肾上腺素加剧分泌,谢冲书追问道:“是不是在躲我?这段时间你为了躲我都和谢承洲在一起?”   孟辰安喝了口咖啡,才抬眼看他,眸中像藏着一片平静无波澜的湖,“是,我是和他在一起,但不是为了躲你。”   “孟辰安,当着我这个前男友的面秀和现任丈夫的恩爱,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谢冲书的质问尖酸刻薄,孟辰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仿佛是在面对一个与己无关的话题,轻描淡写的模样,彻底灼伤了谢冲书。   “你既然认定了自己是我父亲的私生子,是我父亲当年对不起你们母子。那再说什么前男友的话,不觉得可笑吗?如果你一定要这样以为,好吧,你就当是我这个‘骨肉至亲’想要和你这个‘亲人’分享新婚的喜悦吧。”   “这样你满意了?”   谢冲书脸上神情碎裂,孟辰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刚要发作的势头戛然而止。   “要发疯等报告出来再发不迟。”   谢冲书倒回座椅里,仰面望天,“我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的……”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两人从下午一直坐等到夜色降临,才接到鉴定中心的电话,要他们来拿报告。   谢冲书又故态复萌,不动弹,孟辰安却连一眼都没给他,直接离开了咖啡馆。   等谢冲书踌躇了好久,磨磨蹭蹭地来到鉴定中心,孟辰安已经看完了报告并针对上面的数据询问了工作人员。   谢冲书站在门口不进去,办公室里两个人的交谈已经接近尾声,重点的东西他半个字都没听到,只远远望着那份只有薄薄三页纸的签订结果,不出声。   孟辰安谢过工作人员,将纸扔在谢冲书身上,推开他走了。   谢冲书弯腰去捡,手抖得厉害,掌心里的汗弄湿了纸张的一角。   前面的科学依据和一大串学术名词如同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他的瞳孔和大脑中,济济一堂地紧挨着彼此,让本就充满惶恐和不安的谢冲书一时无法分辨它们究竟在表达什么。   手忙脚乱地翻到最后一页,谢冲书鼻尖滚下一滴汗,落在赤红鲜艳的公章落款上。   只见最后的鉴定意见处机械地印刷着这么一句话:依据DNA分析结果,排除孟辰安和谢冲书来自同一父亲的可能。   “怎么可能!?”谢冲书捏紧那张纸,不可置信地发出疑问。   工作人员以为他是因为没能如愿找到血亲而气馁,安慰他说:“虽然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亲人如同大海捞针,但只要坚持,凭借血浓于水的牵绊,总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这个年轻人突然撕碎了鉴定报告一把抛向天花板,他笑得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纸片洋洋洒洒地落了满地,像是纸钱一般正在祭奠已经不复存在的东西。   谢冲书大笑后,在门口拦下了正要上车的孟辰安,他脸颊上还挂着泪痕,两眼炯炯有光,说出的话却无比好笑,“辰安,既然我们不是兄弟,我们应该复合在一起,不是吗?”他理所当然地将别的人和事无视了个干净,嘴里滔滔不绝地畅想着未来的理想国度。   孟辰安心底对于这个年轻男人的情爱之火注定永远不会再死灰复燃。   他疲惫地推开对方纠缠的手,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谢冲书,成熟一点,没有人能无限制地容忍你的无理取闹和小孩脾气。”   谢冲书还在狡辩,“不是的!都是别人的误导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我是无心的,我是因为……我是因为……因为……”   “对,是谢承洲!是谢承洲!是他最先误导了我,我才会……我才会……是他告诉我吊坠上的男人是你爸爸。”   “我当初拿了你的头发和指甲去做鉴定,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好怕,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我后悔了……所以……所以……”   “所以你实际上根本没有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你的身世和我爸爸有关,你逃避地不愿面对鉴定结果,可是心底又一杆子将我爸爸认作不负责任、玩弄女人感情的渣男。”   孟辰安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对谢冲书彻底失望,“谢冲书,谁都没法帮你做决定,别人误导也好,事实也罢,事情已经这样了,请你能像个男人一样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而不是把责任推卸给别人。”   怕谢冲书听不进去继续胡搅蛮缠,孟辰安又说:“照片上的人是我爸爸,他和你母亲也许曾经真的交往过,但只凭这样一件旧物,几个人似是而非的话,你就能搞出这样一出乌龙,不觉得很可笑嘛!是你的优柔寡断造成了这一切。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正视自己的错误吧。”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孟辰安不想再和这人呼吸同一片空气,他坐进出租车,不管对方怎么拍打、追赶都没再软化一丝心防。 第101章 坦白从宽   谢承洲接了个电话,那头的人简单地交代了个大概,男人皱眉,再次确定道:“真的不是亲兄弟?”   “是的,鉴定报告的扫描件我已经发到了您的私人邮箱。”   “后来呢?”   ……   谢承洲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他再也坐不住了。   从机场分别后,他一直让人悄悄跟着孟辰安,虽然早有预料,但等得知两人竟然只是误会并非真的亲兄弟的时候,他稍安的心又忐忑了起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又觉得好笑,他谢承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了?   一点都不像自己。   谢承洲拿起外套离开了集团,他现在要立刻见到孟辰安。   他开车来到对方家门口,省略了敲门的步骤,直接解锁开门进去。   孟辰安手里拿着杯子,一口水还含在嘴里,听到门口的动静走过来看,男人的速度太快了,像阵风似的刮进来,很快站到了他面前。   下巴被钳制住略微抬高,谢承洲仔细看了半天,孟辰安眼角干燥,瞳孔清澈透亮,没有哭过的痕迹,嘴角倒是有一点肿,可仔细一想,他又淡定了。   哦,是我啃的。   那没事了。   孟辰安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转身坐到了沙发上,“你来做什么?”   谢承洲挨着他坐下,直接上手将人圈住,没羞没臊地说:“接你回去。”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就是这个男人老来多健忘,于是孟辰安不得不提醒他,说:“下午在机场我已经说过,我有事要做,不和你回去。”   谢承洲故意道:“但你还说,办好了就会回香鸢山。从下午到现在,我们分开了将近十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事还没办妥?”   孟辰安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胡搅蛮缠并不输给别人,也许姓谢的都有些蛮不讲理和自以为是刻在骨子里。   他推开男人,站起来整理睡衣,指着门口说:“没办好,你可以走了。”   男人将外套扔在旁边,卷起衬衫袖子朝衣帽间走,说:“你不回去,那我也不走。”   他强势地在里面翻了一遍,搜刮出来一套勉强能穿得上的浴袍,然后征用了孟辰安房间的浴室,洗了个热水澡。   谢承洲带着满身热腾腾的水汽走出来,脖子、胸肌上都还挂着水,莫名的性感。   一不做二不休,他将身上换下来的那套价格昂贵的衣物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按了强力清洗键。   相信一个小时候后,从里面掏出来的将会是一套面目全非的衣服,不管怎么熨烫挽救,都无法恢复如初。   但凡考究点的人,都不会再将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出去招摇过市。   谢承洲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朝孟辰安摊了摊手,歉意地说:“衣服好像不能机洗,你说怎么办?”   孟辰安盯了他数秒,掏出手机就要给蒋震明打电话,让人赶紧送套衣服来接人,却被男人一把夺走了作案工具,不由分说地将人打横抱回卧室,放在了床上。   孟辰安拂开他的脸,双腿朝上曲起,阻挡对方压下来的身体。   谢承洲只能半躺在他身侧,支着脑袋说:“你还是在抗拒我。”   偏过头去不看他,孟辰安说:“也许吧。”   男人解开他睡衣的扣子,手指戳在他心口的位置,“我始终走不进这里,你抗拒我,将我拒之门外。现在,这里曾经住着的人是要回来了吗?还是说,他从未离开过?”   “没有。”   “是么?”谢承洲不说信不信,只用食指在周围反复画圈,孟辰安只觉得胸口被他弄得很痒,想躲,没想到他刚动,对方的指尖位置偏移,触到了旁边的一点红樱上。   他慌乱地拢住睡衣刚想坐起来,就被谢承洲的手臂环住,双双跌倒在床上。   谢承洲将人圈在怀里,手上倒还规矩,暂时没有意图不轨的迹象,他似乎也只是为了和他好好谈一谈,声音嗡嗡地从头顶传到孟辰安耳朵里,像是一把小提琴在那边悠扬地演奏。   “你就没有事情要问我?”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谢承洲不知道怎么形容孟辰安的嘴硬,他的手指碰了碰这张嘴,无奈地说:“是我有事要和你坦白,你听不听?”   孟辰安:“这个时候坦白难道不是另一种谋算?”   谢承洲的手从这张漂亮的脸上慢慢拂过,还在酒窝的位置轻轻戳了一下,否认说:“不是谋算,是认罪。”   “认什么罪?”   “刻意隐瞒,知情不报。”   孟辰安冷笑,“还有呢?”   男人装成苦思冥想的样子,说:“……推波助澜?添油加柴?”   谢承洲一直清楚自己在谢冲书这桩乌龙事件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身份,他不认为这种手段有什么错,现在不过是因为真相最终和他的预期相违背,加重了在爱人心底的罪名而已。   “没有了?”   “没有了,都供认不讳了。”嘴上这样说,脸上的神情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一点反思己过的愧疚都没有,说的总是比做的好听。   孟辰安觉得很讽刺,当初这人在得知自己可能和谢冲书是手足之时会露出怎样惊喜、算计的神情,他现下都能想象得到。   他和谢冲书走到今天这个结局,时也命也,他、谢冲书、谢承洲三个人都有错,谁都不无辜。   “谢承洲,你这样算计来的婚姻,真的有意思吗?为什么哪里都有你?为什么哪里你都要掺一脚?”   “也许我本性天生的卑劣。”   谢承洲一直很通透,如果没有自己从中作梗,今晚也轮不到他和孟辰安并肩躺在这张床上,自己永远不会有机会取代谢冲书走进这间屋子。   即便孟辰安会恨他,会恼他,重来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做出相同的决定。   “你也不过是看上了这张脸,我和你那些高价竞拍来的收藏品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因为谢冲书的存在和我的冷淡,刺激了你身为上位者和雄性物种的征服欲,导致你对我的执念超出了正常水平。所以,你所谓的这种喜欢又能持续多久呢?”   谢承洲刚要开口,孟辰安就用手给挡了回去,他眸色带了霜雪,又冷又亮,“现在你说的答案在我看来都是狡辩,我不会信的。”   他挣脱对方的怀抱,走到门边,回头对躺在床上的谢承洲说:“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房间,今晚你就睡这儿,我去客房。”说完将门一关,留下他一个人反思。   谢承洲辗转了一夜,闻着床铺上孟辰安残留的味道彻底失眠了,天没亮,他就给蒋震明去了个电话,让人给他送衣服和早餐过来。   他将早餐放在餐桌上,收拾好自己后就离开了小区,路上晨雾蒙蒙,附近只有少数几个早起锻炼和遛狗的人。   蒋震明没话找话地说:“您还没和孟总和好啊?” 第102章 败了,无妻徒刑   谢承洲怀疑对方是故意内涵他,嘲笑他没用,但现下他确实需要个狗头军师帮着出主意,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饶有兴致地等着对方的“良策”。   说实话,蒋震明是有些恨自己多嘴的,但要是因为畏惧这种突发的考验而闷声不响,他也不会混到如今这个位置上了。   也许是出于旁观者清的立场,蒋震明倒是不怎么关注谢冲书这件事上,自家老板到底私下动了多少手脚从而惹得孟总不快,在他看来这些都不是事。   所以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谢承洲的属下本质上和他本人是一路货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道德感薄弱,可能当初就丢在了娘胎里,身上压根不存在这种东西。   蒋震明说:“我觉得现在您和孟总两人间的主要矛盾不在于谢冲书,您换个角度思考一下,孟总今晚和您说的那些话,有没有新的发现?”   然后他立刻收到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卖什么关子,现在到底是我考你,还是你考我?   好吧,谁发工资谁是老大。   蒋震明心里妈,卖,批,脸上笑嘻嘻,“在我看来,谢冲书现在已经构成不了您的威胁了,这么一闹,他已经彻底成了过去时,Game Over了。您呀,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让孟总相信您的心意和真诚。”   谢承洲眉头紧锁,“辰安他觉得我只是贪图他的美色,一时新鲜罢了,不是真心实意的那种喜欢。”   “差不多,我想这也是谢冲书给孟总造成的情感上的创伤应激障碍。您对他的真心值几斤几两?是不是不久的将来也会和谢冲书那样说断就断?您的新鲜感能保持多久?这些才是孟总目前在思考的重点,不过也许连他本人都还没意识到而已。”   谢承洲斟酌了片刻,似乎蒋秘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蒋震明那个机灵劲,嘴上像抹了蜜一样,笑得眉眼灿烂,就差给他作揖了,“您呀,两万五千里长,征到了关键地方,眼看胜利在望了。”   好话都被他一个人说尽了,坏的他当然不会作死地说出口给谢承洲泼冷水。   胜了,美人在怀;败了,无妻徒刑。   ***   孟辰安起床的时候,自己卧室的门开着,里面静悄悄的,餐桌上摆着尚有余温的早餐,都是他爱吃的那几样。   人已经走了。   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   孟辰安一个人草草解决了早饭后开车去上班。   结果到了下午,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欢呼声,起初还知道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到后来竟然还有人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像话吗?   孟辰安走出办公室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刚开门就看到章助理怀里抱着一束包装精美的花迎面走过来。   这家伙阵仗不是一般的大,身后跟着四五个人,一个个推着餐车,上头各式蛋糕、饮品、水果摆得琳琅满目,活似要在办公区域办个小型派对。   章助理笑道:“谢先生特意为您和您的员工安排的下午茶,您要不要尝尝?甜品师傅曾经在米其林三星餐厅当过甜品主厨。”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员工不由地发出一阵骚动,要不是顶头上司在这儿,早就控制不住蠢蠢欲动的jiojio了。   孟辰安头一抽一抽地疼,这算什么?谢承洲以为就凭这些东西就能软化他?   然而他低估了集团这些员工的下限,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有奶皆成娘。   就连总把减肥挂在嘴边的康琪都眼放绿光地对着成堆的美食虎视眈眈了。   真是丢脸。   孟辰安扶住额头,转身想把自己关进办公室冷静一下。   然而这些还没完,章助理将怀里的花递到他面前,这花开得这么独特,孟辰安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香鸢山庄园内那些被精心伺候过的花。   外头那么多人看着,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谢承洲这个混蛋,怎么也学会了虚张声势地搞些这种名堂?   兴许是看出了孟辰安的不情愿,章助理恰到好处地搬了台阶过来,“还是我给您插在花瓶里吧。”   他探头探脑地朝孟辰安身后的办公室里偷瞄,美其名曰要找花瓶。   孟辰安刚想以自己没有花瓶拒收这束招摇的花,没想到康琪这个吃里扒外地竟然做了出头鸟,主动上缴了自个儿的花瓶。   原本插在里头的花早被她拔了湿淋淋地丢弃在垃圾桶里,算是为了上司婚姻的圆满早早地功成身退了。   章助理是有些插花技术在身上的,他将收拾好的花瓶摆在办公桌的电脑旁,然后笑着和孟辰安道别。   他带着人走后,孟辰安坐回老板椅里。   那束花开得招招摇摇,尽情地展现自己姣好娇俏的身姿,只要抬头,视野就会被它填满,即便不看它,花香不绝如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自己的存在。   康琪敲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孟辰安坐在那束花后,整个办公室像是直接搬到了花园里,就差赶只麻雀进来,就是妥妥的鸟语花香了。   她吸了口香气,瞳孔里除了花影就是对方秾纤婉丽的身姿,偷偷评价一句人比花娇也不为过。   她将下午茶搁在他手边,打趣道:“谢先生的爱意,您这个正主要是不领情,恐怕下次这种好事我们也沾不到光了。”   孟辰安正心烦,听到这话立刻瞪了康琪一眼,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如果没记错,之前康琪对谢承洲的看法并不好,甚至觉得对方也是个烂人,不是良配,什么时候开始,这人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逆转?   孟辰安才不会觉得光是一顿下午茶就能让挑剔的康琪转了性,他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这位心腹秘书,想知道谢承洲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汤。   康琪笑着摆摆手,“哎呀,我当然站在您这边了。不是真觉得谢承洲这人好,我只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您能有一段美满幸福的婚姻,看到对方为了讨好您连我们这些蝼蚁都能被他惦记上,那个受宠若惊呀——”   她故意拖长了话音,玩笑打趣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被她这么一说,孟辰安脸上没什么波动,只是耳朵尖染了淡淡的胭脂色,被康琪眼尖地发现了,她按下差点兜不住弧度的嘴角,心底了然,这是铁树开花了。   八卦因子蠢蠢欲动,康琪耐不住好奇心开始打听,“所以……您和他之间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孟辰安迅速冷下来的脸色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这是好奇心害死猫,自己一脚踩在了雷区上。   不会吧,这是什么奇怪的僵持状况?这人看着不像是对谢承洲全没感情,怎么就这么纠结呢?   之前孟辰安消失了半个多月,去了哪里还是谢承洲那边派人过来告知他们的。   大致意思就是,你们这群虾兵蟹将没事不要去烦孟总,要是没了孟总就无法运转集团,还是赶紧收拾东西滚回家吃自个儿的吧。   咳,谢承洲这个老男人真是一贯如此的霸道,连个理都没处讲。   不过,度了个蜜月还是原地踏步,康琪只想说谢承洲你也有今天,你到底行不行?   “所以,是你们俩谁的问题?”感情这东西,讲究的是心意相通,在对的时机遇到对的人。   可惜,谢承洲这些前提条件一个没有,好比是个三无产品,能后来者居上,只能说是个狼灭。   孟辰安脸色更差了。   “行吧,是你俩都有问……哈哈,我是说当然是他的问题比较大了。”   康琪说:“感情是处出来的,婚姻是需要长年累月磨合的。一个人的冷淡或者另一个人的不够坦诚,都可能成为加速感情灭亡的催化剂。不妨试试看,就当是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如果试过后失败,遗憾至少会少一点。”   “这世上,有些人有些感情是处不出来的,一旦发现是这种情况,那么就及时止损,一拍两散。”   康琪说得滔滔不绝,但纸上谈兵的理论谁不会呢,如果所有爱情、婚姻都能黑白分明、说断则断,也不会有那么多怨偶了。   她也明白这一点,只是现下太残酷的话不适合用来开解孟辰安。   一个旁观者说得太多,反而不美。   最后,康琪不无俏皮地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要是真走到那一步,那咱们也开开心心地签字离婚,拿走他一半的资产。”   她不知道两人签过婚前协议,离不离婚对于财产的分配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孟辰安当然不会说破这一点,对方不过是看自己情绪低落宽慰他罢了。   谢承洲这人铁了心要高调地向爱人示好,孟辰安高不高兴不知道,反正孟氏的员工都很开心。   他们作为“不小心”被惠泽的劳苦大众,这一个多星期,真是验证了那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老话,不仅天天能享受到下午茶或者高端餐厅的午餐美食,还三不五时地有高级礼盒拿,都不是便宜货。   就是公司发福利都不带这样玩的。   真是壕无人性。   这一通操作下来,这些人都被收买了个遍,有两个高层在某次会后还拿这事揶揄了孟辰安,其他人都心领神会地笑,一个个凑上来把谢承洲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员工就算了,怎么连你们这些人都这个样?你们到底站在谁哪一边?   孟辰安差点当场质问这群人。   白天被为谢承洲说尽好话的人弄得烦不胜烦,晚上回家还要应付正主的死缠烂打。   那天早晨,谢承洲离开后却没有彻底死心,晚上照常登门入室,这次他还带了行李来,一副要在孟辰安家里常住的打算。   开始两天,孟辰安还是冷冷淡淡地不愿多搭理他,对方倒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   只是康琪的话还是起到了作用,每当谢承洲靠近,就像开了自动循环播放模式一样,每一个字都在他脑内盘旋不去。   然后谢承洲惊喜地发现,爱人的态度真的有所软化,不再爱答不理,每天会和自己说上几句简单的话,半个多月后,孟辰安甚至会在早回家的时候给他俩做上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   这样的改变他是乐见其成的,甚至美在了心里,这期间他再没提过要人搬回香鸢山的话题,眼看很快能亲密无间了,要是换了个环境,谁知道会不会出现差错,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第103章 谢承洲的危机   某天下午,孟辰安收到了谢承洲的短消息,对方说自己今晚没有应酬,会早点回家,还厚颜无耻地点了一道自己想吃的菜。   现在他俩的相处模式也许在目前来说是最平衡的一种。   孟辰安下班后在回家的路上拐去买了食材,回到家料理好摆上桌已经将近八点半,刚才忙碌的时候没觉得,现在才发觉,怎么到了这个点,人还没回来。   难道临时有变?   他翻了下手机,没有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   莫非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   孟辰安突然有点担心,想打个电话问下情况,可拿起了手机又放下,他心里还变扭,实在抹不开面子。   怎样才能在不暴露自己心情的同时得到想要的答案呢?   还没等他想出来玄关处开门的动静就将他的思绪抓了回来。   谢承洲换了鞋走进来,看到他坐在餐桌边,没像前几日一样靠近他做些亲密的举动,反而站在三四米开外,“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先去洗个澡,你先吃不用等我。”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浴室,水流的声音持续了一刻多钟才停歇。   期间孟辰安保持原有的姿势坐在那儿没有动筷,然后他忽然站了起来,从房间里找到昨天不慎被自己带出浴室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吹风机。   他在整栋屋子里走来走去,最终将吹风机扔在了洗衣机的滚筒里。   做完这些,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很快传出男人喊他的声音,“辰安,吹风机放哪了?是不是在外面?递给我。”   孟辰安过了十来秒才回答:“我没找到,你出来找吧。”   男人裹着浴袍走出来,头发滴着水,他用干毛巾草草擦了几下,收效甚微。   他先去房间里找,没找到,然后是在客厅里。   孟辰安趁他没注意走进了浴室,因为刚被使用过,里面热气弥漫,温度出奇的高,将他身上蒸出了一身薄汗。   他捡起脏衣篓里换下的衣服,果然刚才自己没看错,不是早上出门穿的那一身。   他恍若无事地走出浴室,装成进去找东西的模样,说道:“浴室里真没有,还有哪里没找过?”   谢承洲走到餐厅拉开椅子,说:“算了,先吃饭吧。真找不到了待会儿先去小区便利店买一只凑合着用,明天我让人送新的来。”   孟辰安点点头,什么都没说,平静地将这顿饭吃完。   到了第二天,谢承洲的花又来了,还是庄园内种的,每天变着花样地送,每次都要章助理亲自跑一趟,这人办事周到,次次给他修剪好插在花瓶里,像是去插花班培训过似的,造型款款不同。   康琪刚啃完一只鲜嫩多汁的水蜜桃,嘴巴里的味儿还没散,进来就看到孟辰安将瓶里的花拔出来扔在了垃圾桶里。   这是做什么?   她探头去瞧垃圾桶,这花开得鲜艳欲滴,没毛病啊,怎么好好地说扔就扔了?   将需要签字的文件放在桌上,康琪问他:“怎么了?还没和好?”   孟辰安沉默不语。   康琪扶额,“你们这出豪门先婚后爱的剧本未免太曲折了吧。话说,您现在不会还住在自己家吧?还没搬回去?”   孟辰安露出警惕的神情,要是没记错,自己可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他和谢承洲分居的事,对方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康琪没多想就把人卖了个干净,连点愧疚都没有,“听祝淮说的。”   祝淮?又是他。   孟辰安心里有了数,又听康琪说:“也不怪祝淮,您以为掩饰得很好,可我既不瞎也不聋,猜都猜得到。”   就那张臭脸和那股低气压,一看就是感情生活受挫,加上谢承洲持续不断地收买人心和讨好,想来矛盾还没彻底解决。   所以问题又来了,谢承洲到底行不行?怎么哄人的技术这么渣?在这方面简直被谢冲书甩了一大截。   “试过了?失败了?”   孟辰安顿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康琪是在继续前段时间的那个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不太舒服,昨晚那身脏衣服一直刻在他脑海里,怎么都抹不掉。   康琪悄声问他:“是因为那个人失败的吗?您……还……”   “不是。”孟辰安回答得很果断,康琪察言观色了半天,发现也许对于谢冲书,对方真的彻底放下了。   这样最好,如果还对前任念念不忘,是无法真正开启一段全新的感情的。   她为孟辰安对于上一段坑爹感情的彻底释然感到由衷的高兴。   “所以……是谢承洲做了什么惹您不高兴了?”昨天章助理来送花还好好的,今天人一走就扔了花,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康琪每次都能一针见血地看透本质,孟辰安觉得她肯定是太闲了,于是恶劣地将早上其他部门送过来的材料交到了她手里,美其名曰,既然有八卦的时间那还是做点为集团卖命的正经事吧。   康琪欲哭无泪地往外走,边走边吐槽说:“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你们婚后不美满,您的问题也很大。赶紧走下神坛主动一回吧,高岭之花。”   孟辰安愣了愣,被人当面指出自己的问题,是个人都会不好受,他将文件推开,感到很烦躁。   下午没什么事,他早早离开了集团,然后车开着开着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谢氏。   刚把车停好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立马后悔了。   他启动引擎,反复了数次。   一辆新开过来的车以为他要走一直在旁边候着,见他一会儿点火一会儿熄火,不耐烦地按了几下喇叭催促他动作快点。   孟辰安熄了火,开门下车,扬长而去,那人开了半扇车窗张口就要骂,在看到他的脸后又哑火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于漂亮的大美人,谁都会情不自禁地多一点包容的。   谢氏的前台看到孟辰安的第一眼就愣住了,短时间内没有反应过来,等旁边一起坐班的同事捅了她一记后腰,她才回了神。   “孟……孟总您好!”连问好的声音都比平时来得更加甜美。   这两个前台只在之前的新闻报道上见过照片,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四只眼睛里除了美颜盛世和男色盛行再容不下其他妖魔鬼怪。   她俩悄悄交换了个眼色,觉得这位谢先生的新夫人有点不上镜,真人带来的冲击力比照片惊艳了数倍。   沉迷美色的后果就是在魂不守舍地刷了门禁卡目送人进了谢承洲的专用电梯后,过了十来分钟才惊恐地意识到忘记打内线上去告知孟总来了。   “应该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   “想来也是。不过,真的好好看……男神……吸溜吸溜……”   蒋震明原本在秘书室忙碌,无意中瞄到外面孟辰安走过的身影,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一激动,脑袋差点嗑在键盘上,他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办公椅被大幅度的动作带出去老远。   所有人都看着老大发癫地跑出去,然后一声极度不符合往日里谢承洲手下第一人身份的鬼叫:“孟总——”   晚了,孟辰安听到身后的叫嚷,几不可查地皱了眉,随意地在门上敲了两下,没等里面应声就打开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里采光极好,大片的落地窗占据了最佳视野,将底下城市的繁华囊括其中。   在会客的区域,谢承洲坐着,一个女人手里拿着根领带坐在沙发扶手上紧贴着他,正在他胸口比划。   一向穿着考究的男人脖子上松垮地挂着原来的领带,最上方的一枚纽扣还松了。   郁冬亦嫣红的指甲正碰在他凸起的喉结上。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孟辰安,眼底的诧异如出一辙。   孟辰安心里冷笑,这算什么,弄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搅了他俩的好事一样。   蒋震明追上来就看到这样的开局,呜呼哀哉,干脆摆烂地将门一关溜之大吉。   无妻徒刑,不远矣!   谢承洲推开郁冬亦,面上有些尴尬,倒是没有心虚的表现,他将领带系紧,扣好纽扣,上前熟络地揽住孟辰安的腰肢,亲密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像是完全忘了还有个第三者在场。   熟练得让人心惊。   孟辰安已经给人罗织了罪名,和死罪差不离了。   相比起他们,郁冬亦就大方多了,一点没有被撞破的赧然羞窘,她柔弱无骨地扶着沙发站起来,还故意揉了揉侧腰,又整了整领口,只差把“我和谢承洲有点什么”这句话以大字报的方式镶在脸上向孟辰安示威。   她像个演员,自导自演地说:“是孟总啊,真巧,好久不见了。”   拢了拢耳边垂落的发丝,郁冬亦又说:“我正和承洲在谈生意。”   孟辰安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领带上。   谈生意?拿着领带谈?是要进军男装市场还是要参加明年的时装周?   郁冬亦当然没看漏对方的视线,巧笑倩兮地将领带展示给他看,“看到了新款,觉得适合承洲,就忍不住买了下来。”   孟辰安扯开谢承洲的手,走到办公桌后坐下,他远远地朝两人示意,“你们继续。”   谢承洲摸摸鼻子,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只可惜对峙的两人暂时没空搭理他,硝烟味充斥在办公室内,将满室的明媚都化成了刀枪剑影。   “郁小姐,还有什么新款不妨现在拿出来。”孟辰安的眼睛很亮,比窗外的阳光还要闪耀,就连一向以容貌为傲的郁冬亦都不得不嫉恨地承认,因为对方的存在,世上所有的目光都会自然而然地集中于他一个人身上。   没人能直撄其锋。   她低头一笑,将那条领带在手上绕了两圈,柔滑细腻的面料贴在皮肤上,触感像水流一样。   孟辰安又看向另一个人,“不去试戴一下?” 第104章 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谢承洲以手握拳抵在唇边掩饰不合时宜的笑意,他干咳一声,说:“不合适,不用试了。”全然不顾郁冬亦黑下来的脸,自顾自地绕过办公桌,站在孟辰安身后,两手搭在他肩膀上,低头和他说悄悄话,脸上的温柔骗不了人。   郁冬亦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纤长的指甲在缎面上划出几道突兀的痕迹,这条价值不菲的领带当场报废了。   她将东西扔在地上,高跟鞋直接踩踏而过,像是把它当成了孟辰安,恨不能直接踩烂对方漂亮的脸蛋出口恶气才好,郁冬亦连句话都懒得说,直接摔门离开了。   人一走,背后的罪魁祸首当场笑出了声,难为他憋了好久。   孟辰安立刻推开谢承洲,对方伸过来的手也被他一把甩开,他在办公室逡巡了一圈后,径直走到里间的休息室,在角落里看到了昨天早晨谢承洲出门时穿的那身衣服。   衬衫是浅色的,导致衣襟旁的唇印颜色更加惹眼,上头还残留着女士香水的味道,和刚才郁冬亦身上喷的是同一款。   眼底深处的光暗了暗,孟辰安将衬衫扔在男人脚下,转身就走,结果还没走出休息室,就被谢承洲从身后拽了回去,一下跌进了对方的怀里,脸嗑在了硬邦邦的胸肌上,在脸颊上留下两个小小的纽扣印子。   “你做什么?”孟辰安恼羞成怒,下一秒男人抓住他手腕,将他整个人死死按在怀里无法动弹。   谢承洲笑道:“懂了吗?”他说着坐在了休息室的床上,因为这个举动,孟辰安被拉着委曲求全地坐在男人膝盖上,显得不伦不类。   “懂什么!你放开我!混蛋!谢承洲!快放开我!”   谢承洲单手制服挣扎的爱人,另一手蹭了蹭对方因为生气泛红的脸颊,解释说:“昨天傍晚,郁冬亦突然过来找我,我只想着快点打发他,没注意他脚下不稳摔了过来。刚才你亲身体验过了,就像你那样,口红印就是这样来的。”   他指了指刚才孟辰安脸碰到的位置,一脸坦荡无辜。   孟辰安又气又急,谢承洲的解释非但没让他冷静下来,反而伤到了他隐秘的自尊,他反唇相讥,“你也说了和我刚才一样,谁知道是不是昨天你也这样拉扯她,她才‘碰巧’摔在了你身上。”   “你呀你,”谢承洲无奈地点点他鼻子,又爱又恨地在鼻尖上轻轻咬了一口,“要是我有过主动拉扯他的犯罪事实,我这两条手臂卸下来给你当拐杖使。”   “你咒谁呢?”   男人抱紧他,脸贴在他颈项里,呼吸喷在大动脉附近,又热又痒,他说:“我没咒你,我是实话实说。”   “辰安,你伤过腿,如果我骗你,罚我变成残废,到时候,我们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什么歪理?孟辰安翻了个白眼把脸扭到一边。   谢承洲笑着啄了一口他的下巴,“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孟辰安浑身冒烟,又听对方继续补刀,“还有昨晚你把吹风机藏在洗衣机里的行为,真是可恶。”说完又带着惩罚性质地在他嘴上啃了口。   说得孟辰安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他脸上火烧火燎的,仅剩的一点里子面子都在对方的戏谑下丢了个一干二净。   他想跑,却被谢承洲强势地留了下来,要不是有人在休息室外敲门,可能还会有更过分的事在这里没羞没臊地发生。   还好蒋秘来了,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孟辰安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觉得蒋震明的脸如此可亲可爱过,他庆幸对方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奈何谢承洲不这样认为,当场将脸一板,哪里还有方才和他调笑亲密的软和模样。   在蒋震明眼里简直是个活阎王。   他战战兢兢地说:“会议马上开始,高层都在等您了。”要不是会议很重要,他才不会这个点来叫门。   “知道了。”   谢承洲的冷脸转头又恢复四季如春,他对孟辰安说:“在办公室等我,等结束我们一块儿走。”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别乱跑,我可让人在门口看着呢。”   这是看守人犯呢还是看守人犯呢?   孟辰安的这口气一直到一个多小时后会议结束也没能顺畅。   谢承洲启动车子,小心地驶入车流中,窗外华灯初上,璀璨的霓虹和车灯打在玻璃上,五光十色地喧嚣流淌着。   “晚上吃什么?”   孟辰安始终不看他,被不厌其烦地问了好几遍后才回答说:“不知道。”   男人又问:“今晚不做饭了?”   “不做。”   “为什么?”   孟辰安没多想就脱口而出,“不想吃。”   一切正中下怀,谢承洲总算逮到了借口,方向盘一打,迅猛地插入左转车道,然后在绿灯中轻而易举地掉了个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家里不开火没事,香鸢山有现成的,我们去那里吃。不想吃也没关系,我高薪聘请的大厨一定能做出你想吃的东西。”   车子开到距离庄园还有四五公里远的树林里时,孟辰安一万个后悔,他对谢承洲说:“停车放我下来,你要是不停车我就跳下去。”   谢承洲猛踩刹车,刚停稳,人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解了安全带跑了。   他二话没说就追了上去,将人连搂带抱地拉回了后车座,什么绅士风度、什么家世修养,在老婆要跑了这件事上,统统被扔到了一边。   谢承洲将人摁倒在后座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随手关上了车门。   车灯亮着,暖光照在仰面躺着的孟辰安脸上,让他气急败坏地面容线条柔和了许多。   两人的鼻息彼此交融,车内的温度被催化后节节攀升,孟辰安鼻尖冒了几颗细小的汗珠,车灯光线一照,闪耀着碎光。   孟辰安喉结滚动,浓密的睫毛扑朔若蝶,一下一下地将翅膀扇在谢承洲的心扉上。   他们都想要说点什么,忽然眼前一花,头顶唯一的光源消失了。   黑暗将近在咫尺的五官变得仿佛相隔天涯,谢承洲的手指穿透夜色触摸上孟辰安的脸,用一种最原始的方式去探索对方脸部的每一处细节特征。   孟辰安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上方男人模糊的轮廓。   耳朵捕捉到谢承洲的呼吸声,鼻子嗅到对方身上男士香水的气味,脸上是温热的手掌纹路。   他的心跳频率越来越快,与学生时代搭乘云霄飞车的记忆几乎重叠,心脏经受不住这样的绝对刺激就快要跃出胸膛,脱离地心引力。   谢承洲吻上柔软如花瓣的唇,交换了一个微醺的深吻。   孟辰安揪紧男人肩膀处的衣物,直到自己身上的衬衫半敞着挂在手肘上,腰间一松,对方开始脱他的裤子,理智才回到了身体里。   他惊呼一声,一把抓住谢承洲的手,无措地阻止,“不要!”   然后就感到锁骨和胸前轻微的刺痛,男人头顶的短发在他下巴上不断骚/刮,声音又沉又闷,“别怕,附近都是我的产业,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看到的。”   “不……”更多的拒绝都被堵在嘴里,孟辰安剩余的恐慌很快被惊险、刺激的感官所取代,根本没有空闲再去担惊受怕。   车后座很宽敞,但要容下两个任意妄为的成年男性也显得相形见绌。   黑色的轿车在夜晚的树林里颠簸震颤,风吹过,树影横斜着在车玻璃上反复摇晃,如同无数围观的人影长长短短地投射在上面。   孟辰安从充斥着高热的感官巅峰清醒,透过谢承洲的肩膀看到外头的影子,听到沙沙的响动,以为是有人踩着草叶靠近,吓得停止了摇摆,他下面绞紧,双腿抽搐般地蜷缩着,引得身上的男人短促地闷哼一声。   谢承洲忍着差点让他缴械投降的快‘感,摸了摸他汗湿的脸颊,亲昵地问:“怎么了?”   两条手臂还挂在对方颈项上,孟辰安惊恐地望着窗外,带着哭腔说:“有人!有人!”说着他一边想要逃脱谢承洲的怀抱,一边无意识地收缩。   那种又痛又畅快的刺激感让谢承洲倒吸几口凉气,他将孟辰安翻了个身,让他背对着自己趴在后座上,身下又一波更为迅猛的攻势,他一边挥洒汗水,一边安慰哭得变了调的爱人,“宝贝,你听错了,没有人,什么人也没有……”   ……   谢承洲开了车灯,后座狼藉一片,基本报废了。   他将人轻轻翻过来,对方下意识地用手臂遮着脸自欺欺人,脸上、身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潮红,连四肢都残留着淡淡的粉色。   不同于上次在私人岛屿上东西齐全,这次他只能草率地身寸在里面,谢承洲抽了几张纸巾为孟辰安做初步清理,又将散落的衣物给他重新穿上,将人扶起靠坐着。   做完这些,他整了整身上除了有点皱褶基本没什么异样的着装,温柔地说:“累了就睡会儿,我们马上就到家。”   孟辰安赌气地将脸朝向另一边,发出一声冷哼。   谢承洲关门下车后,却迟迟没有坐进驾驶座。   虽然累得一点都不想动弹,可孟辰安怎么都睡不着,先前的余韵还残留在身体里,神经仍旧敏感非常,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捕获。   他微睁开沉重的眼皮,车外树影婆娑,还在沙沙作响。   心漏跳了一拍,道德感和羞耻心让他有些害怕,而谢承洲的异常加剧了这种情绪。   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软绵绵地落在铺着枯叶的地上,将那些缺失水分的叶片踩得支离破碎,发出连续不断的脆响。   孟辰安扶着车门好不容易站稳,黑暗里脸色一白。   那些东西顺着大腿根内侧淌了下来,从温热到冰冷,落在足踝上。   他无措地抬头想要找谢承洲,然后在十多米远的地方,看到了两个男人对峙的身影和一辆打着前灯的车。   车牌号码他曾经倒背如流,此刻被从记忆的死角连皮带肉地挖出来,映在了他的瞳孔里。 第105章 落荒而逃   夜风在树林里穿梭来去,高低错落的枝丫树干群魔乱舞地摇动身躯,发出类似讥讽的笑音。   孟辰安顶着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在两个男人的目光注视下,臊得差点晕死过去。   为什么谢冲书会在这里!   即便他现在穿戴完好,也有种衣不蔽体,被赤、裸,裸暴露在审视目光之下的感觉。   他不由地后退两步,脊背抵在了车壁上,进退维谷。   脸上烧着一团火,身体却越来越冷,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里,那些羞耻的、尴尬的、恐慌的、批判的,将他彻底淹没。   到最后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当这个想法出现后不出三秒,孟辰安立刻开了车门,在那两个都曾和他有过世界上最亲密关系的男人盯梢下,钻进了驾驶座,顾不上他们其中任何一个的反应,飞速地启动车子,一脚油门后落荒而逃了。   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车在扬起一片烟尘后疾驰而去,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影间,谢承洲还没从被孟辰安丢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另一个人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谢冲书眼里只有消失在夜色中的车屁股,再顾不上谢承洲的存在与否,只想立刻跳上车去追赶落跑的孟辰安。   结果手还没碰到车门,就被警惕的男人拦住了去路,“你干什么?”   谢冲书的眼睛大面积充血,他像头暴怒的狼崽子,目眦欲裂地回头瞪视谢承洲,“滚开!”   自从回国,他记忆中的谢叔叔就变得面目全非,他觉得自己是受害者,被两个至亲双双背叛和欺骗。   在得知自己是孟宏昭私生子的猜测不成立后,他更加痛恨谢承洲,如果不是这个男人一开始的误导,他也不会和孟辰安走到这一步。   谢承洲没有退让,他说:“谢冲书,你要认清现实,也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现在要去追的,是我的妻子。我和辰安才是一体的,你的缠杂不清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痛苦和烦恼。”   “住口!”谢冲书一拳打向他,“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明明是你的存在和插足让我们两人痛不欲生。辰安根本不喜欢你!他喜欢的始终是我!你逼迫他!用你的权势、财富、地位去威逼利诱他。你究竟有没有把他当成一个有独立意志的人?你只是把你的意愿强加给他,让他屈服于你,成为你的附属品!你根本不是真的爱他!”   谢承洲巧妙地躲了过去,之前他派人将对方打进过医院,现在不过是换成亲自动手,所以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很快做出了反击。   他回以一拳,正中谢冲书下颚,将人揍趴在车前盖上,早年他学过自由搏击,年轻时为了追求刺激、血性,也拳拳到肉地和人干过架,如今安逸惯了,不过一击就让手上有了异样的刺痛感。   谢承洲转动手腕靠近谢冲书,右脚又快又狠地踢在他膝弯处,“没错,我是曾经用过些手段,但是谢冲书,让辰安彻底死心,转身接受我的分明是你!你真的了解辰安吗?”   谢冲书闷哼一声,疼得脑门上青筋暴起,两手用力扒住车,才没有在这个面目可憎的情敌面前跪倒。   然而谢承洲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对方,他将人提溜起来,继续说道:“如果我和他的婚姻是从迫不得已开始的,那么现在他只有心甘情愿。你刚才亲眼看到了,没有人逼他。”   唇边血迹斑斑,都是被谢冲书自个儿咬出来的,他痛苦地闭了眼,脑海里浮现刚才孟辰安下车后的模样。   眉目间春意未散,像是在一洼温泉里浸透了,刚才在车里发生过什么,谢冲书心知肚明。   孟辰安看着高冷疏离,实际骨子里是个相当保守的人,不管是在对待感情还是对于性上,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没有人能真正强迫他,否则只会落得个鱼死网破的结局。   可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感性上却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   如果在今晚之前,谢冲书内心还抱有这两人的婚姻是商业联姻,是逢场作戏,是情势所逼,那么刚才之后,他的这份侥幸彻底破灭了。   谢冲书意识到,孟辰安也许真的移情别恋了。   这个事实让他恐慌不安,于是他嘴硬地反驳说:“不是那样的!是你!一定是你!你知道我在后面,所以故意在车里……故意……故意和辰安……”   谢承洲二话不说又给了他一拳,这回他没留一点余地,拳路又狠又绝,谢冲书侧翻在野地里,石子的棱角割破了他的脸。   “别用你那种廉价的爱来衡量我对辰安的用心。我谢承洲可做不出故意在情敌面前表演活、春/宫的事。”   男人的眼神很冷,像是雪原的风暴剐在人身上,“我绝不会做折辱辰安的事。”   他知道谢冲书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那通电话至今仍是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每当想起来,他都为孟辰安感到不值和痛心。   这些情绪甚至盖过了他身为孟辰安配偶,尊严受到冒犯而产生的妒意和火气。   谢承洲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在这个人身上,他转身,慢慢朝树林外走,声音在夜雾中断断续续地传到谢冲书耳朵里,“如果你对辰安还剩下点感情,那么从今以后,有多远离多远,再也不要来打扰我们。现在的你,才是插足我们婚姻的第三者。”   ***   谢承洲也是倒霉,教训完继子后,他想给管家打个电话,让他派人来接一下自己。   结果掏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找到手机,应该是忘在车上了。   他任命地扶额,只能徒步走了四五公里才回到了庄园,没想到等待他的不是孟辰安歉疚的小脸蛋,而是冷冷的闭门羹。   任凭他怎么敲门,里面就是不应声,这么大动静,连半山腰上的野鸟都被惊醒了,打死他也不信孟辰安是睡死过去了没听到他拍门。   糟了,这是又生气了。   根据他的经验之谈,这气今晚要是不给他疏导通畅,恐怕明天又是一出“回娘家”的大戏在等着自己,好不容易将人哄回来,怎么能因为谢冲书这小子前功尽弃?   谢承洲完全忘了自己才是那个罪魁祸首,要不是他心血来潮,连哄带骗地和人在树林里玩车’震,现在早就在被窝里和爱人缠缠绵绵了。   这就是“急色”的代价。   孟辰安烦不胜烦地翻了个身,将脑袋深深埋在被子里,他现在还恨得牙痒痒,这辈子都没有遭遇过今晚这么尴尬羞耻的事情。   自己竟然会半推半就地和谢承洲在荒郊野外的车子里鬼混……嘶……   什么教养、道德、脸面都丢了个干净。   越想越气,孟辰安在黑暗里泄愤地猛捶了枕头好几下,将它当成谢承洲这个王八蛋来出这口恶气。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门外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安静下来,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到阳台外面传进来一串奇怪的声响。   像是花盆摔碎了的动静。   今晚的风可没有这么大,根本没法将那么大的花盆吹下去。   孟辰安开了床头灯,轻轻走过去将阳台的门推开。   外头月色皎洁,周遭流云如烟,披帛似地缠着高悬的明月。阳台上摆着的绿植花卉好端端地静默在夜里,睡得很安静,没有一点异常。   孟辰安皱着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他走到阳台上,探身下去看,他所在的主卧斜下方有一间客房,如果不是自己卧室外的花盆碎了,那么就只可能是下面这一间了。   刚一低头,就突兀地看到了谢承洲的脸,出人意料的视觉冲击让孟辰安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个男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学古代那些偷香窃玉的小贼,正站在下方阳台的栏杆上,伸直了双手想要像人猿泰山一样抓住点什么好顺利攀上来。   其危险程度不亚于高空走钢索,孟辰安被惊得差点岔了气。   他刚想呵止这种危险的行为,又怕说话太大声干扰到对方造成意外,只能憋屈地瞪着眼警告谢承洲适可而止。   结果男人非但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还臭美地朝他勾唇一笑,在他心脏几乎骤停,尖叫卡在喉咙里的当口,以一个高难度的弹跳从下方跃起,在抓住了阳台的栏杆后手肘一撑,衣袖撩起的手臂上肌肉隆起,蓄满了蓬勃的力量,两条大长腿轻而易举地越过阳台,在孟辰安面前安全着陆。   谢承洲将人搂进怀里,还在他耳边故意玩笑道:“你要是长发公主,我也能省不少气力了。”   男人的心脏跳得很快,噗通噗通的,强有力地响在孟辰安耳边,等他回过了神,立刻就照着对方脸颊给了两巴掌。   一巴掌是针对树林里那档子事,剩下的是因为对方刚才不要命的行径。   谢承洲甘心地受了,倒不怎么疼,“下次留个门给我,我保证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孟辰安嘴上冷酷无情,“摔下去也是活该。”   谢承洲揽着他往卧室里走,笑道:“放心,下次不会了,我一定好好地活着,免得你成了鳏夫。”   孟辰安不吃他这套,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不用吓我,命是你的,和我有什么关系,真丧了偶也算让我自由了。”   这话谢承洲不爱听,他把人摁倒在床上,惩罚性质地在孟辰安耳垂上咬了一口,一手掐住窄腰,一手不安分地探进了睡衣底下,在腰线和小腹上反复摩挲。   孟辰安闷哼一声,想打开作怪的手,但他刚经历过情,事的身体仍然敏感,立刻有了羞耻的反应。   他蜷曲了双腿,两手推拒着男人的靠近,骂道:“你又发什么情!”   将上衣随手一扔,谢承洲压下来捧起孟辰安的脸,在唇上印下一吻,“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辰安,刚才还没大难临头呢,就敢丢下我一个人跑了。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大半夜靠两条腿走回来的。”   谢承洲的吻滚烫,从唇上辗转到喉结,再到锁骨,在本就遍布红痕的玉白身体上二度留下鲜明的痕迹。   “这么恶劣的行为,你说,你该怎么补偿我?”   男人最擅长颠倒黑白,他轻飘飘地将万恶之源省略了,只和孟辰安追究逃跑的事情,成功占据了主导权,将人再次吃干抹净。   ***   谢冲书一晚没睡,第二天顶着两只黑青的熊猫眼去参加S大的期末考。   因为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原本在国外的学业只能中断,为了文凭,他只能又回到S大,好歹先把国内的本科修完再说。   他今天回校就是为了参加两门专业课的期末考。   课之前也没有好好上过,考试重点也只在几天前稍微突击了一下,经过昨晚的刺激,谢冲书现在满脑子浆糊,试卷上每道题都很陌生,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随意地勾勾画画,勉强把试卷填了个七成满,就提前交卷走人了。   因为是考试周,路上的学生都一副匆匆忙忙的神色,连往日总因为占场地发生口角的露天球场也变得少有人问津了。   谢冲书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郁冬亦的公司,只能游魂似的在校园里晃荡,直到被一个熟悉的苍老男声叫了好几遍名字,他才回了魂。   竟然是吴教授。   自从他回国,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吴教授,对方除了头发又白了几根外,还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五官板正严肃,和学校里其他年纪很大又颇有威望的老教授老学究没什么区别。   在见到吴教授的那一刹,谢冲书忽而生出一些愧疚来。   这位老教授当初对他就一直颇多照顾,甚至私下还问过他有没有考研的打算,有没有中意的导师。   虽然没有明说,但谢冲书也不笨,知道了对方的深层含义。   可惜他还是辜负了这份期待和栽培他的意愿,将自己的生活变成如今这么一团糟的境地。   回国这么久,也是出于这种情绪才迟迟不敢去见这位老人。   吴教授走过来,仰头看他,今天日头很烈,两边高大的景观树也晒得蔫头塌脑的,斑驳的圆形树影落在他布满皱褶和老年斑的脸上,让谢冲书的鼻子莫名发酸。   吴教授打量了他几眼,在发现面前站着的人和记忆中朝气蓬勃的混小子判若两人后,塌拉的眼皮下闪过不知名的光,脸上的法令纹更为深刻,却没什么实质性的表情,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只有说话时带着的恨铁不成钢,稍稍显露出几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小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难怪不敢来看我。你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上怎么比我这个糟老头子还缺乏精气神?跟我来。”说完再不看糟心的学生一眼,转身就走。   谢冲书吸了吸鼻子,只好跟着他穿过校园来到了熟悉的办公楼前。   这栋楼历史悠久,外表斑斑驳驳的,虽然反复粉刷过,也掩盖不了它垂垂老矣的事实。   它的一面墙上爬满了藤萝植物,每到春天还会开出一片绚烂的紫色小花,如今盛夏,只剩郁郁葱葱的绿叶点缀在灰白的墙上。   吴教授见他盯着办公楼看,回头催了他一句,谢冲书再顾不上想些别的,赶紧三两步跟上去,主动搀扶着老人爬上了楼梯。   刚走进办公室,谢冲书差点被门口摆着的大大小小的纸箱子绊倒。   吴教授说:“暑假里这栋楼就会被推掉,校方已经安排了新的办公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这两天你的那些学姐学长们没事干就过来给我整理东西,你看堆得到处都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坐下喝了口水,然后吐掉了嘴巴里的茶叶渣,说:“你要是闲着,也过来帮忙,省得到处瞎转悠。”   “嗯。”   谢冲书应承下来后,办公室陷入了寂静中,他是不知道要怎么和吴教授解释自己中途出国留学,又半路回国的遭遇。   而吴教授压根没提起这事,只是感慨地说:“我在这栋楼里待了这么多年,突然要和它告别还真舍不得,这里对于我和我的学生们来说,倾注了太多的回忆。”   “我在这栋楼里慢慢老去,迎来送往了无数学生……”苍老的声音逐渐轻飘起来,与外头聒噪的蝉鸣合二为一,一块融化在炎炎夏日里。   谢冲书更加不好受,一来觉得自己辜负了老教授,再则觉得自己如今形单影只,唯一的情缘、亲缘都断绝了,也许将来自己也会和面前的老人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到了晚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独自迎接日薄西山的命运时刻。   心底的悲凉被无限放大,他眼中噙着泪,配上憔悴糟糕的精神面貌,仿佛未老先衰,提前步入了不如意的颓唐中年。 第106章 他们只是过客   吴教授递了张纸巾给他擦眼泪,眼睛一瞪,开口就是原汁原味的训,诫,“瞧瞧你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什么事值得你这样?”   谢冲书并不想说,他擦干泪眼,揩了把鼻涕,将纸团抛向垃圾桶,勉强笑道:“没有,我只是好久没见您了,看到您还没忘记我,一如当初那样关心我,没忍住才……”   “哼!客套话少说,我一个糟老头子,可没这个分量让你哭。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孟辰安吧?”   早前吴教授就曾经当着谢冲书的面挑明过自己知道他在和孟辰安交往的事。   谢冲书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在老人凌厉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吴教授摩挲着办公桌,这也是个老物件,表层沁着一层光亮的包浆,沉淀了岁月的孤寂,“他都结婚了,你还惦记着他做什么?”之前孟家的请柬也送到了S大,只是吴教授没去。   也许是难得遇到个能说上话的熟人,也许是谢冲书当下有迫切的倾诉欲望,他难得敞开了心扉,将与孟辰安、谢承洲两人之间的纠葛避开了那些关于孟宏昭的乌龙,简单地和吴教授说了一遍。   老人沉默良久,久到谢冲书惴惴不安,才听他说道:“你对我隐瞒了很多细节。”   谢冲书羞愧地低了头不敢再直视他的脸。   “这些暂时放一边,我无心去深究。”吴教授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是你的选择,就不该后悔。况且,你还年轻,现在觉得爱情大过一切,将来到了我这个年纪,回头看看,这些就变得微不足道了。你现下该做的不是沉溺于感情,而是去经营你自己的人生。没有东西是比你的前途和未来更重要的,孟辰安也无法和这些东西相比,你明白吗?”   知道吴教授的话是金玉良言,可是谢冲书一个字都听不下去,说他恋爱脑也好,说他胸无大志也罢,短时间内要他彻底从这场纠葛中脱身,他根本做不到。   吴教授见他不受教的模样,痛心地锤了两下桌子,冷静了会儿,才放软了语气,宽慰他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人总要朝前看。孟辰安和他的父亲一样,注定要在像你这样用情至深的孩子身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成为你们生命中最亮眼的风景线,他们只是过客,不会属于任何人,所以趁早放弃,免得一生痛苦。”   许是谢冲书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烦,吴教授别的也没多说,很多事,外人说得再多,也比不上自己一朝顿悟。   他烦躁地挥挥手,将谢冲书赶走,自己对着那台罩着藕荷色防尘布的老式电风扇出了许久的神。   ***   到了八月中旬,S大那边的项目组突然派人来告知孟氏集团,研究过程遭遇到了学术瓶颈,缺了一个核心数据作为支撑,极有可能会造成研究项目停滞不前的后果。   集团与S大的合作持续了两三年的时间了,这个项目也从当初可有可无的面子工程摇身一变成了真的金饽饽。   之前孟辰安还曾经做过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后来彻底接手孟氏后,就另找了个人接替了这份职责。   也是因为这两个缘故,新的负责人不敢擅专,特地报给了孟辰安知道。   孟辰安想了想,给吴教授打了个电话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应对方式。   姜还是老的辣。   在吴教授口中这事可大可小,电话里,他的语气与往常没有什么区别,听不出目前研究上的困难对他有多大影响,似乎一切不过是个解决起来再轻易不过的小瑕疵。   但实际上,这个事如果往大了说,先不论这几年双方耗费的大量人力、财力,光是对S大的这些研究成员来说,不单这几年的功夫打了水漂,对自己未来在学术上的发展也是大大的不利。   所有人都为此心焦,迫切地想要找到解决根本问题的方法。   吴教授说:“找时间你过来一趟。”言外之意,有些话不方便在电话里说,还是面谈恰当。   孟辰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赴约的当天,他也没空着手去,带了东西来到了吴教授的新办公室。   老年人都不怎么畏热,里头冷气打得偏高,加上屋子里有新装修后的气味,为此里里外外摆了不少绿植,大热天的,窗户还半开着散味,就让这里更加闷热难当了。   孟辰安仍旧西装革履,连纽扣都没解开一颗,严丝合缝地包裹着纤长的颈项,进了办公室没多久,就出了一身汗,但他什么都没说。   将东西放在角落,两人没多说客套话,直接进入了正题。   出于和孟辰安父子两辈人的交情,吴教授没有故意打哑谜,毫不避讳地说了自己的看法:“这个至关重要的数据我这边没有,但我知道有个地方一定有。”   “哪里?”   “在A城的T大里。”   A城?孟辰安有些诧异,S市和A城两者相距两千多公里,说远也不算太远,搭乘飞机的话只要两三个小时,只是吴教授怎么会如此笃定,那里会有他们需要的核心数据呢?   吴教授叹了口气,问他:“辰安,你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有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吗?”   孟辰安不解其意。   “我和老吕认识了几十年,从学生时代到后来搞学术研究一向针锋相对、平分秋色,谁也不服谁。如今学术圈里还给我俩取了个南吴北吕的怪称。”可能连他本人都觉得这个称呼太无厘头,他板正的脸上难得显出些自嘲的笑容。   室内原本严肃的氛围也因为这个玩笑变得倏忽轻松了不少。   孟辰安问:“您说的那个数据就在这位吕教授手中,对么?”   吴教授点点头,他微扬起头,脸上流露出几分遗憾,但孟辰安看得出,对方本质上并没有就此认输。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学术圈的事,他了解的并不透彻,但想来道理是一样的。   “这事我不方便出面,最好还是得由你亲自去找他一趟。这人我了解,你得捧着他一点,知道吗?”   吴教授对这个姓吕的学者从头到尾没有过多的评价,但寥寥几句,已经透露了不少的关键讯息。   孟辰安心里有了点底,点了点头。   吴教授口述了一串号码,让他记下,临别前,提醒了一句,“辰安,到了老吕面前,不要提起我。”   怕孟辰安误会,他又补了一句,“世上最了解彼此的,往往是敌人和竞争对手,这话很对,所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别让这事多添波折,你不要多声张与我的关系。”   离开S大,孟辰安立刻让祝淮订了最近一班的飞机,草草和谢承洲知会了一声后,在对方不满的抱怨中,带着人飞往A城。   A城那边有集团的子公司,落地后车驾、住宿都不是问题,当地接待的专人将一切事宜安排得妥妥帖帖。   孟辰安不是来享受的,他并没有在A城待太久的打算。   S市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况且,要是多留了一时半刻,恐怕还会有人打飞的来接人,他并不想在这种事上去麻烦谢承洲插手干预。   他有自己的骄傲和处世准则,不想在事业上受伴侣太多的照拂。   他拨通了吴教授给的那个号码,直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想约对方见个面。   吕教授在电话里迟疑了片刻后,还算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他订下了碰面的时间,地点就在离T大本部校区距离很近的一处研究室里。 第107章 我绿我自己   孟辰安刚踏进研究室,发现这处地方面积、装潢都还不错,想来少不了各方的支持,人气也比性格孤僻古怪的吴教授那边来得旺盛。   他被带到了吕教授的办公室,对方年纪虽然和吴教授差不多大,但保养得比对方好,比起套着老头衫不修边幅的吴教授,这人的衣品显然上了不止一个档次,不像学者,倒像是外头企业的高管或者是政/府官员。   孟辰安掩饰住自己的讶异,坐在了会客的沙发上,他喝了一口茶,发现待客的茶叶也是好东西,打量周遭环境,他很快垂下了眼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吕教授为人直接,他问:“你来找我,是老吴的意思吧。”   大家都是聪明人,虽然吴教授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加剧孟辰安这趟A城之行的难度,但吕教授开始就一针见血地点出了关键,孟辰安也只能大方地承认了。   吕教授笑了笑,对吴教授的这一行为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给孟辰安续了茶,嗤笑道:“老吴这个人就是虚有其表,他早十几年前就批判我是无心学术,专门搞些歪路子。他清高,他有能力,怎么也会有求到我跟前的这天?”   这话就很难听了,看来这两人之间还真是有些纠葛龌龊在里头,关系不是一句不太好能总结的。   在孟辰安看来,学者都是一帮要面子要尊严的人,即使底下再多纷争不堪,至少表面的和平是要维持的,就像吴教授在提起吕教授这个对手时一样,讲究含而不露,说话只说三分,剩下的意思全靠你悟了。   很少有人会像吕教授这样将这种包含了极端个人情绪喜恶的话拿出来和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说。   吕教授像是完全不在意孟辰安的想法,自顾自地继续说:“他不喜欢我和政/府、企业有太多牵扯,觉得我身上的学者气息被铜臭和权利腐蚀得所剩无几。可他呢?这两年,我在A城也听说了,他早就搭上了你们集团,这和我有分别吗?”   孟辰安有点无语,你们俩个的龃龉能不能私下解决,在自己面前含针带刺地批评对方,显得格外掉价。   要不是真的有事相求,他还真想一走了之。   吕教授在老对手的事上尖酸刻薄,但对孟辰安还算友善,很快转换了话题。他主动带人参观了一遍研究室,将自己的几个得意门生介绍给孟辰安认识。   等两人回到办公室后,才又谈起核心数据的事。   与孟辰安预期的波折和讨价还价不同,吕教授倒是答应得很痛。他就自己的需求条理清晰地告知给孟辰安,开的条件倒也不算过分,都在接受范围内。   两人谈了一下午,在婉拒了对方一起吃晚饭的提议后,孟辰安和吕教授道了别回到了酒店。   没想到,刚一进门就被突然从门背后出现的男人抱了个满怀。   孟辰安起先还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立刻推开对方,没好气地往里走,“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谢承洲早把今天清晨出门前,他强行拉着人来了个缠绵的法式热吻的事抛诸脑后了,说话的语调情真意切,好像两人已经十天半个月没见过似的。   孟辰安翻了个白眼,对于这家伙的不讲道理已经有了深刻的认识,要是非要和他争辩,只会让男人更加来劲,到最后打嘴仗变成了真刀真枪地上。   咳,字面上的意思。   谢承洲为了讨好爱人,脸皮也不要了,像是批发了上百斤的白糖,用小火慢慢地熬出糖浆,情话浓稠得发腻,“我怕你换了床睡不好,特地千里迢迢地赶来陪你。”   孟辰安忍着自己不管是在哪张床上都睡不好的吐槽欲望,狠狠瞪了这个精力旺盛的混蛋一眼。   严重怀疑,谢承洲这个禽兽是鳏夫做久了,憋得太狠,导致现在但凡有时间就没命地折腾自己。   两人腻歪了会儿,谢承洲才问起正事:“事情还顺利吗?”   孟辰安略点了点头,不说话。   谢承洲笑道:“夫人要是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只管开口。”然后就被捶了一记胸口。   他连忙给爱人揉手,还借机揩了把油。   孟辰安气顺了,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吕教授与其说是个学者,为人处世上倒更像个成功的商人。”   这点上,谢承洲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既然像商人,就以对待商人的态度对他,在商言商。”   “不单单是这个。总觉得太顺利了,既然是在商言商,他不该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我的请求,毕竟现在是卖方市场,奇货可居。可他连条件都像是没经过深思熟虑随口说的,这点你不觉得很奇怪?”   “也许他是看到了你身后的孟氏,或者还有谢氏,故意讨好你。”   孟辰安有些无语,他半开玩笑半嘲讽地说:“是为了讨好我,还是为了讨好你?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无时无刻不在他面前吹嘘显摆自己。   “当然是讨好你为主,讨好了你就是讨好了我,谁让我什么都听你的。”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越来越离谱,孟辰安将抱枕拍在他脸上,气呼呼地离开了客房。   接下去两天,孟辰安在极力反对某人随行的建议下,又去见了吕教授一次。   因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光凭直觉确实无法拿来下结论,孟辰安也暂时将这份疑惑搁置在一旁,与吕教授就合作条款大致再确定了一下,至于更细节的东西要等回到S市后商讨决定后再派专人来敲定合同。   这一趟倒是没白来,至少孟辰安发现了点异样的苗头,虽然被吕教授和他的几个学生合力掩饰了过去,但孟辰安心里留了意,面上分毫不露,装作被糊弄过去了的样子。   他故意在A城多逗留了两天,见了些当地的朋友,还游览了两个有名的景点,为的就是放松吕教授的警惕。   谢承洲在这里也有很多故旧、合作伙伴,他很清楚,要是大张旗鼓地说自己来了,他和孟辰安清净的两人世界会就此结束,陷入没完没了的人情往来和应酬中,所以他奇葩地上哪都戴副墨镜,对外声称自己是孟辰安的保镖。   贴身的那种。   不过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孟辰安这么大的招牌在这里,听到风声的大有人在,谢承洲又不是影帝,气质和相貌真的和保镖搭不上边,所以到最后,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了,只是面上装着不知情而已。   吕教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要请孟辰安吃饭,索性他也想再探探虚实,就答应了。到了地方才发现,对方还请了几个陪坐的朋友,都是当地的政商名流和学术界的人。   好笑的是,谢承洲走到门口想起自己有东西忘在了车上,就让孟辰安先进去赴宴,进包厢时那群人望穿秋水的目光和在看到他身后空无一人时的失落,各有各的滑稽。   孟辰安差点顾不上涵养笑了出来。   等谢承洲出现,众人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但他们只能憋着各自的蠢蠢欲动,装错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世上也不会有谢承洲这样张狂的保镖了,和雇主平起平坐地上桌吃饭,还各种看不惯所有企图灌孟辰安酒的人。   到后来,孟辰安都忍不住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提醒他不要太过分了。   有人就在这个时候拍了一记一言难尽的马屁,他说:“这位保镖先生一表人才,气宇轩昂,更难得的是,对孟总关怀备至,真是羡煞旁人。”   换个不知情的在场,都会以为对方是在含沙射影孟辰安在外面给谢承洲戴了顶绿帽。   真是我绿我自己,好一场大戏。 第108章 谢先生的礼物   两天后,等飞回了S市,孟辰安就找人展开了调查,对A城那边尽量能拖则拖。   只是心焦的似乎不只有吕教授一个人,就连吴教授都在接下去的大半个月内打电话来询问了多次,还旁敲侧击地打听孟辰安的态度,询问是否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孟辰安愣了一下,很快说道:“您放心,只是法务那边出了点事,属于公司内部的人事问题,所以合同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准备好。”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稍许,最后吴教授说:“尽快吧,项目拖太久了,再不能这样空耗下去了,否则我这边的人情绪和心态上会出大问题。你知道的,很多人是把自己的前程押在这个项目上才加入我们的,我必须对他们负责。”   “您放心,我全程盯着呢,不会有事的。”孟辰安又宽慰了吴教授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过了几天,是孟辰安的生日,谢承洲想要大肆庆祝的提议刚出口就被毙掉了,为此还闹了一通别扭,这段时间连话都说得比平常少了。   孟辰安也有些生气,起先还能耐着性子哄哄他,结果哄着哄着哄到了床上,被变本加厉地折腾了一通,导致他打定了主意再也不会先服软。   这天一大早,孟辰安刚走进办公室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份礼物,康琪看好戏地靠在门框上,边品着咖啡边戏谑道:“真是皇后杀了皇后,谢先生对上了谢先生,啧啧啧。”   没空搭理她的胡言乱语,孟辰安拿起两张卡片,只见生日祝福后面的落款都是整齐划一的“谢”字。   多打两个字会死吗?   孟辰安气不打一处来,将两张卡片扔在了一边。   康琪察言观色,见他生气立马收敛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桃花劫还没结束?”   孟辰安沉默不语。   康琪陪笑道:“今天生日,一大早就皱眉不吉利。我们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有两个深爱您的男人送了礼物想要给您庆祝,幸福感应该加倍才对啊。”   孟辰安白了她一眼,老板椅一转背过身去看窗外风景。   以为他这是郁闷了不想搭理人,康琪刚要抬脚开溜又被叫住,孟辰安说:“大的那个拿走,帮我寄回给他……以你的名义。”   康琪将礼物盒拿起来端详了片刻,又摇了摇,实在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很好奇,孟辰安连盒子都没打开过,怎么知道究竟哪个是哪个。   “您不先问问谢先生?要是搞错了就难堪了。”   “就是这个,你拿走吧。”   既然都这么说了,估计不会认错,康琪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转而又问道:“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你就不怕……”不怕那只情绪不稳的狗崽子又剑走偏锋,发疯闹事。   孟辰安转过身,拿起另一份礼物,叹了口气,“他不闹腾,另一个也会闹。”这几天已经这样了,谢承洲要是再因为这种小事借题发挥,就更糟心了。   康琪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一个寄件人的署名也能吃醋,谢先生该不会是醋坛子里泡大的吧?”   “呵……”   “行吧,没想到您还有了已婚人士的自觉,都知道避嫌了。不得了,您这个谢夫人还真有点那么回事了。”眼看孟辰安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康琪赶紧拿上东西滚了出去。   晚上谢承洲来接人一块儿去吃晚饭,因为没能如愿为爱人办个盛大的生日派对,公开秀一下他俩的恩爱,谢承洲退而求其次地包下了餐厅,搞了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烛光晚餐。   在吹了蜡烛后,餐厅恢复了照明,谢承洲温柔黏着的眼神再也藏不住,孟辰安被他盯得耳朵发烫,不等躲闪,手又被抓住了。   谢承洲用戴着同款男戒的手轻轻摩挲他的无名指,在孟辰安的戒指上落下一吻。   孟辰安笑道:“这就是你非要搞个party的真实目的?”   男人有些委屈,“没能在大家的祝福下成功交换戒指,终究是个遗憾。”   恐怕“遗憾”已经算是委婉的说法了,孟辰安清楚他这个人,遗憾是假,利刺才是真。   从自己“丢失”婚戒开始,他很快发现谢承洲手上的戒指也不见了,至于究竟是收起来了还是怎么样了,孟辰安没有多问。   孟辰安反握住他的手,说:“我不需要那么多人的围观,真心祝福的人屈指可数,想必你心里也清楚,所以有没有派对不重要。”戒指上璀璨的宝石耀眼生光,如同星辰镶嵌其上。   珠宝再闪亮也不及孟辰安载满星河的眼眸,“我戴上了它,这就是我的答案。这样能否稍稍缓解你的不安呢?”   男人不由地点头,上扬的嘴角像一弯新月。   孟辰安忽然话锋一转,又问他:“所以我戴上这个和白天的事,哪一件更让你高兴呢?”   谢承洲摸了摸鼻子,故意问,“白天什么事?”   他的装傻充愣换来一声冷哼,孟辰安抽回手,目光不再温暖,像是倒春寒里下的雨,带着凉意,“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你买通我的人整天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搞得他现在满脑子副业,连本职工作都干得一塌糊涂。谢承洲,你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轻咳一声,谢承洲窘迫地站起来绕到孟辰安身后将人紧紧搂住,“对不起,那个时候你和谢……处于热恋期,不管我怎么表现、向你示好,只要他一出现,你眼里都不会再看到我的存在。我心里难受,所以……干了坏事。”   孟辰安推开他的脸,不屑地说:“还是我的错了?”   “当然不是!是我的错!”这点上谢承洲不会松口,老婆怎么会错呢,要错也是他和这个世界错了。   这时,侍者将切好的蛋糕端了上来。   孟辰安刚尝了一口,就听对座的男人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鄙夷地回答:“谢承洲,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在我身边还玩起了‘无间道’。祝淮工作能力上远不如康琪,可还是跟了我多年。我之所以一直将他和康琪当做左膀右臂,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本性纯粹,是个安分、老实的人。这样的人,能否胜任你那些艰巨的任务,你就从来没考虑过吗?”   谢承洲叹息,“原来是这小子演技不过关啊。”早知道就花钱给他报个演技速成班进修一下,真是失策了。   “如果再被我察觉,有你好看,听到了没有?”   孟辰安的警告让谢承洲暂时乖觉了不少,他用叉子戳了戳蛋糕上的芒果,很快品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他抬头问对方:“你不会为了报复我,也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吧?”   “哼——”   谢承洲恍然大悟,语速都变快了不少,“所以你白天才会看都不看就知道哪份礼物是我送的,因为我身边的叛徒早就给你通风报信了?”   孟辰安没应声,吃了半块蛋糕后擦了擦嘴,谢承洲不错眼地盯着他嘴角上沾到的淡色奶油,喉结不由地上下滚动。   等奶油被擦去,他才继续问道:“是谁?蒋震明?章助理?管家?还是……”这三个是重点怀疑对象,但也不排除这是迷雾弹的可能。   “你自己猜吧,我不会说的。”孟辰安狐疑地看他,“找到了,你想怎样?”   “不怎么样,开双倍工资而已,起码不能让人觉得自己和祝淮被区别对待了。”   玩笑归玩笑,谢承洲关心地问:“去A城的人回来了?” 第109章 谢冲书的生父   孟辰安:“回来了,还查到了些有意思的事。”   “近来有个学生向T大举报导师吕教授冒用了他的学术成果。”   谢承洲笑着摇摇头,“连本该纯粹的学术圈也不干净,呵,学校打算将事情压下来?”   “暂时还没定论,学校想要大事化小,最好两人能私下协商,将矛盾化解。这事他们瞒得很紧,知道的人不多。”   现在合同还没签,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孟辰安出于自家集团的利益,对这事究竟谁有理并不太关心,反而是另一件事让他很在意,“你说,吴教授事前知道吗?”   “怎么会怀疑他?”谢承洲和吴教授没有过交集,但他知道对方曾经是孟父的老师,孟辰安这些年来和他除了研究项目上有来往,私下里感情也很好,一直把对方当成师长来尊敬对待。   孟辰安露出困惑的神色,自我哂笑说:“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直觉吧。他几次三番来催促我进度,虽然理由充分、大公无私,可是……还有,这两天我一直很在意他当初的那句话——世上最了解彼此的,往往是敌人和竞争对手。”他问男人:“我这样无来由的怀疑是不是太草率了,还是质疑一位与我爸爸有着师生情谊的严谨学者。”   谢承洲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因为不管怎样,他都是无条件站在孟辰安这边的,父子俩与吴教授有渊源,他自己可没有,反而他很欣赏孟辰安的敏锐。   “辰安,也许这并不是你多虑了。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来对他的滤镜太厚了?你爸爸和他的师生关系、他的学者身份,甚至是他的年龄,这些因素误导了你。”   “我……”孟辰安迟疑了,他本以为谢承洲会说自己想多了,没料到对方反而说出了这番话,无疑让他更加踌躇。   谢承洲又说:“如果没有头绪,不妨从他的动机上找线索,假设他真的别有用心才让你去A城,他为什么会不顾和你们父子俩的交情要这么做呢?”   就是在这点上始终想不明白,加上没有证据,才会让孟辰安头痛。   “好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做,别去想外头的男人了,看看你自己的男人,好不好?”   孟辰安派人调查了吴教授,看看近期他都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吴教授的生活很简单,每天基本两点一线地来回于学校和自个家里,人际关系也不复杂,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怪异的地方。   孟辰安翻了翻调查材料,在最后附带的几张偷拍照片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调查的人看他盯着这张照片迟迟不说话,便解释道:“这个男人是S大的学生,这段时间,好像因为考研的事,两人走得很近。”   吴教授和谢冲书?   一个是金融系的老师,一个是金融系的学生,彼此有来往并不奇怪。   几天后,孟辰安主动约见了谢冲书。   谢冲书又惊又喜,可在看到孟辰安平静的面庞后,满腔的期待和喜悦又迅速冷却了下来,他觉得骨子里发冷,明明夏季还没过去,为什么他却觉得像是被抛弃在冰天雪地里。   他点了杯美式,一口下去混着冰碴,不知道是舌头更苦还是心里更苦。   谢冲书苦笑着问:“辰安,你找我有事?”他满脑袋的汗,脸红彤彤的,浑身散发着热意,像个小太阳。   孟辰安突然发现对方自从回国后脸上的阴鸷和恍惚近来像是缓解了很多,眼睛也有了些从前的光芒,身上有了曾经那个谢冲书的影子。   对方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起近况:“我近期一直在学校图书馆泡着,那个……我期末考挂了好几门,等九月份还要补考……”他实际上是不想说这么难堪的事的,只是他又迫切地想要孟辰安知道自己和之前的不同,“我想清楚了,我想要一个国内的硕士文凭。之前是我不对,对你对我自己的未来都太过儿戏草率。”   他想去拉孟辰安的手,却被避开,他失落地半垂着脑袋,说:“如果……如果我都改了,你会不会原谅我?”   “那些事,我已经不在意了,你也不用再耿耿于怀。”   听到这句话,谢冲书并不快乐,他眼里的慌乱几乎要泛滥成灾,“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孟辰安今天不是为了感情上的破事来的,这几天,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在见到谢冲书后,又迟疑了。   其实现在就很好,谢冲书有了新的人生追求,也许奋斗目标能让他转移注意,过不了多久也能放下那段夭折的感情。   如果现在自己打破平静,对谢冲书来说,可能会是致命的打击,对方再次陷入意志消沉的境地,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然而孟辰安也为难,对方有知情权,他们两人如今这个局面也大部分源于这事,如果剥夺了他的这个权利,会不会让他一辈子遗憾。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论孟辰安怎么做,对于谢冲书来说,都很残忍。   他捏紧了口袋里的塑封袋,有些后悔没再多考虑几天。   他脸上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脱谢冲书的眼睛,对方小心翼翼地问:“辰安,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谢冲书很想回到当初和孟辰安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时候,可这只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痴心妄想罢了。   他想要和孟辰安多待一会儿,即便说些废话也甘之如饴,况且,对方从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如果没有事,孟辰安是绝不会主动来见自己的。   悔恨无时无刻不再侵蚀他的灵魂,谢冲书忍着悲伤强颜欢笑地说:“你说吧,我听着。”   孟辰安最终还是将东西拿了出来,是几根头发,谢冲书呼吸一滞,眼神像是能将透明的塑封袋烧出窟窿,他嗫嚅道:“这……这是谁的?”   “你要是愿意……等结果出来后,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我再告诉你。”   谢冲书茫然地仰头望着店内的彩色吊饰,神色几经变换,“小时候以为长大后,身世对我的影响会逐渐淡化,没想到这道阴影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了魔鬼,反复纠缠我。为什么?别人犯下的错,要我来承担?”   “知道谁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又怎样?他尽过一天身为男人、丈夫、父亲的责任吗!”   孟辰安不禁收回手,却被一把扣住,孟辰安抹了把眼角,声音铿锵有力,“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结果对我很重要又不重要,就当多了认清一个人的真面目的机会也好。”   仍旧是上次那家鉴定中心,到了傍晚,报告出来了。   谢冲书攥着纸愣怔了很久,脸上无悲无喜,不像是个知晓了身世的人。   孟辰安想起小时候和伙伴们玩猜谜,苦思冥想没有结果后知道了答案,自己的表情也比此时的谢冲书来得丰富。   他想安慰对方,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太过轻飘。   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纸上,报告被谢冲书揉成一团烂纸,“辰安,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是谁的头发了吗?”   “是吴教授。”   “是么?”谢冲书闭了眼,“谢谢你辰安,我知道怎么做了。”说完转身想要离开。   怕他冲动下做出点什么,孟辰安一把拽出他,“你要干什么?”   谢冲书第一次拂去他的手,带着泪光笑道:“不用担心我,我会很冷静的。”   孟辰安还想说点什么,然而对方速度很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第110章 你要弥补我(完)   孟辰安在休息区的长椅上坐了很久,一切明了了,因为吴教授是谢冲书的生父,他自己显然也是清楚这点,所以才会针对自己。   吕教授和学生的纠纷一旦闹出来,在学术界将会是一场莫大的丑闻,那个时候不管孟辰安自己知不知情,他和孟氏身上都会被打上标签。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像吕教授那样的人,或许等事情不受他控制的时候,会自作主张打着孟氏和谢氏的名义来威逼利诱学生,如果闹得更为惨烈一点,也许连谢承洲都无法收拾这样的烂摊子。   孟辰安无法理解吴教授的想法,他既然能二十多年始终沉默,坐视一个刚成年的,与自己有着巨大年龄差的女孩未婚先孕,人生尽毁,也不愿意勇敢地站出来承认错误,多年后,又能眼睁睁地看着亲生子在自己身边转悠,仍旧不言不语,为何这次会冒着曝光的风险做出这样的事?   如果说这是因为潜在的父爱,孟辰安觉得未免太过牵强了。   那天后,孟辰安大半个月都没再见到过谢冲书,S大那边也风平浪静,似乎一切如旧。   直到某个工作日的傍晚,孟辰安忽然接到谢冲书的电话,邀他在集团楼下的小公园里见面。   小公园是今年新翻建的,前阵子刚竣工,谢冲书就站在新挖的小池塘边打水漂,只是面积太小限制了他的发挥。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的时候,孟辰安发现他消瘦了许多,但精神尚可。   “你来了,辰安。”谢冲书微微一笑,脸庞被夕阳的余辉点亮,他递过来一个纸杯,“能请你喝杯咖啡么?”   孟辰安见到熟悉的logo,释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喝了一口,“刚从S大来?”   谢冲书点点头,“去办了点事。”   说完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风吹过水池,涟漪荡漾,有观赏锦鲤探出红色的小脑袋又很快潜入水里不见了踪影。   最后还是谢冲书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问问我的近况?”   孟辰安说:“你开不开心都写在脸上,没必要再问。”   谢冲书笑着摸了摸脸,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去找他摊牌了,他也承认了。”   “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我叫他如果要惺惺作态就去我妈坟前表演。要我原谅他,除非我死。”   他又打了一枚水漂,石子在水面跳跃了两下就触到了对岸,被作用力反弹回水里,溅出一串细碎的水花。   “他说当年在S大,我妈妈认识了已经毕业好多年的你爸爸,被深深地吸引了,他们短暂地在一起过。”   孟辰安说不上是什么感受,也许是那种果然如此的失落感吧。   他见过那个吊坠,那种幸福的表情做不得假,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是孟父当年精神出过轨是不争的事实。   “我想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就像我被你吸引,她也情不自禁地会将一颗心悬在你爸爸身上,也许这就是宿命。”   谢冲书内心甚至觉得就是因为当年的遗憾,冥冥之中,妈妈才会指引着他与孟辰安邂逅。   可是一如当年,他俩也最终重蹈上一代的覆辙错过了。   “然而道德感还是将他们摆回了原来的位置,分手后,我妈妈因为夭折的初恋很痛苦,这是她心防最脆弱的时候,加上她自小长大的家庭环境,造成了她渴望被爱的迫切需求,那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诱哄了她。”   谢冲书用了“诱哄”这个词,孟辰安觉得并没有错,即便这桩孽缘两个人都有错,但就从年龄差距上来说,也是吴教授负主要责任。   因为在潘筱云和吴教授相爱的过程中,他俩并不是绝对平等的,与其说是爱情,但对一个才十八九岁刚成年,又刚遭受了情伤的年轻女孩来说,她极有可能是顺从于这种不平等关系带来的错误引导才造成了悲剧。   “后来我妈妈怀孕了,那个人的自私、虚伪也彻底暴露了,她很失望,她离开了他,善良和怯懦让她守着这个秘密一直到死。”   接下去的事,他们都知道,在潘家人和谢鸿渐的逼迫下,潘筱云和谢承洲联姻……   说完这些,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谢冲书自嘲地想,曾经他和孟辰安总有说不完的话,很少会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出现尴尬的僵局。   天色渐黑,池塘也变得半明半昧,谢冲书几经踌躇,最终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   他不敢直视孟辰安,连声音都比刚才弱了几个度,语气又忐忑又悲伤,“辰安,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这枚戒指在他身边将近有两年了,当初在J城参加表姐的婚礼后,他情不自禁地买下了它,只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始终没有恰当的时机能让他送出这份心意。   孟辰安瞳孔微缩,他不由地后退了一步,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他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谢冲书眼中的光彻底熄灭,里面缀着朦胧的雾气,他哂笑着仰头,不让眼泪在心上人面前肆意地流淌,然后他在孟辰安面前打了最后一次水漂,扁平的石子连同那枚戒指呈两道抛物线从昏暗的半空划过,落入了水中。   “噗通——”、“噗通——”,在孟辰安的心里溅起两朵小小的水花。   谢冲书抹了把脸,状似洒脱地和他挥手道别:“再见了,辰安。”   他迅速跑远,然后在远处的台阶上驻足,并朝孟辰安高喊:“我要离开S市了,等我彻底放下这些烦恼,放下你,我一定还会回来。”   “到时候,你还愿意见我吗?”   没等孟辰安回答,谢冲书就跑远了,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再也没有回头。   也就在这时,路灯亮了。   孟辰安仰头看了看天色,身心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忽然很想谢承洲,想要听一听那个混蛋的声音。   他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没响两下谢承洲就接通了。   “喂,辰安?”   孟辰安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谢承洲……”   “嗯,我在。”   他长舒一口气,笑道:“知道吗?刚才有人向我求婚了。你……你……有没有危机感?”   电话那头的呼吸一顿,又很快恢复,只听男人用略微夸张的语调向自己讨饶道:“当然有,所以你没有答应他吧?”   孟辰安轻哼了一声,说:“谢承洲,当初在新闻发布会上,你的那些话就是你的求婚词吗?”   “额……”以为对方是想翻旧账,谢承洲一时不敢轻易回答。   “你听着谢承洲,不要想着狡辩,这辈子你是洗不白你的所作所为的。所以,你要弥补我。”孟辰安嘴角扬起,“我要你补给我一个能让我感动到心甘情愿和你白首到老的求婚仪式,你做得到吗?”   那一端的谢承洲轻笑出声,在孟辰安即将不耐烦想挂断电话的时候,男人用那盛着醇厚酒浆的声音飞快地说:“遵命,夫人!”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