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雷响,万物长。 惊蛰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四方镇日渐热闹,东大街上小贩的叫卖声穿过两条街道,传到闻湉的耳朵里,让他有些恍惚的不真切感。 他抬手挡住头顶的阳光,春日并不强烈的阳光却刺的他眼眶发酸。远处一道清脆的少年声将他拉进这恍惚的现实之中。 “公子!公子!夫人找你呢!” 穿着一身喜庆红衣裳的少年从远处跑过来,白胖圆滚活像一只包了红布的白团子。 白团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喘着气在闻湉身前站定,“公子,夫人喊你赶紧过去呢!” 明天就是大小姐出嫁的吉日,公子是大小姐的胞弟,要亲自把大小姐送到夫家去,送亲的流程早就讲过几遍,但是夫人不放心,让他将公子叫过去再对一遍。 是了,明天就是姐姐出嫁的日子。 闻湉恍惚的想到,视线缓缓扫过满院子喜庆张扬的红绸缎,记忆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他还记得自己亲手将姐姐埋在了南明山脚下。 他当了身上所有能当的东西,却连一副最便宜的棺材也买不起,仅剩的银钱只能买得起一张草席,他用那张草席将姐姐僵硬青灰的尸体裹住,没有道士诵经超度,没有亲人哀悼,只有他孤身一人,挨着母亲的墓边,花费了大半天时间,才挖出一个土坑,将草席连同尸体埋在里面。 两座简陋的土坟挨在一处,葬着他最亲最爱的两个人,他却连立一块石碑都做不到。 代福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呆,抓住他的衣角晃了晃,“公子?再不去夫人该着急了。” 闻湉从沉重的记忆中挣脱出来,他迟缓的眨了眨眼睛,恍惚的问道:“代福,现在是哪一年?” “平楚三年,正月十八!”代福毫不迟疑的答道:“你都问了三遍了。” “是吗?”闻湉神色恍惚的跟着他往后院走,每一步都像踩在云里,飘飘忽忽的落不到实处。 平楚三年啊…… 这一年他才十六,而明天就是他胞姐闻书月出嫁的日子。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嫁给了他!”脑子里响起声嘶力竭的痛哭声,闻湉脚步踉跄一下,身边的代福及时的扶住他,紧张的追问怎么了。 闻湉摇摇头,四顾一圈,张扬的红色扎的他眼睛生疼,“没什么,我们快过去吧。” 闻书月的夫家是隔壁乐河镇的焦家,焦家诗书传家,是南明郡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夫婿焦长献更是生的面容俊朗,才华满腹,不过十八岁就考中了秀才。 要知道,十八岁的秀才在乐河镇乃至整个南明郡都没有几个呢。 要不是闻家祖上跟焦家祖上有些渊源,两家也不会早早就定下亲事,闻焦两家家世相当,又是郎才女貌,早就是众人看好的一段好姻缘。 闻书月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绞面婆子两手捻着细长的白色棉线给她绞面,闻湉定定的看着这张熟悉却还透着稚嫩的脸,鼻子酸涩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 平楚三年正月十九,闻书月出嫁,身后绵延的十里红妆震惊了整个四方镇。人人都说这是一对神仙眷侣,然而这桩婚事的结局却并不如神话里那般美好。 亲子夭折,丈夫一封休书另娶他人,闻书月狼狈逃回家中,却只能跟境遇更加不堪的母亲兄弟抱头痛哭。 闻湉的母亲傅有琴,祖上曾是盛极一时的大商人,后来退隐四方镇,传给子孙后代的财富多的数不清,然而傅家传到这一代,只堪堪生了傅有琴一个女儿。 傅家两老对于这唯一的女儿自然宠爱,因此在傅有琴要跟家徒四壁的闻博礼成亲时,竟然没有多加阻挠就同意了亲事。 闻博礼入赘傅家。然而入赘并没有影响两人的感情,小夫妻过的蜜里调油,后来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傅家二老看在眼里,临终前将家产尽数交托给了女婿,甚至还让两个孩子随了父姓。 这是二老对爱女的一片苦心,可谁又想得到,看起来如同谦谦君子的闻博礼,背地里却是个两面三刀狼子野心的小人呢。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背后,闻博礼的庶子甚至比闻湉还要大两个月。 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闻湉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道:“姐姐今天真好看。” 闻书月睁开眼睛看他,跟他如出一辙的眉眼温婉柔和,“娘刚才还在找你呢,你又到哪里躲闲去了?” 闻湉勉力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我在院子里透透气。” “佑龄回来了?”佑龄是闻湉的乳名,怕他长不大,傅有琴特意给取了个好养活的乳名。 她捧着一个小木匣子从外面款款走进来,身材丰腴,皮肤因为常年养尊处优白里透着红,盘起的发髻乌黑油亮,只斜斜的插了一根通透的碧玉簪子,却依旧透出一股雍容的气度。 闻湉看见她的一瞬间就忍不住喉咙间的哽咽,嘶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娘”。 傅有琴被他吓了一跳,匆忙把木匣子递给身后的侍女,将他揽到怀里轻声安抚哄劝,“好好的怎么了,你爹又训你了?” 闻湉使劲的摇头,双手紧紧的抱着她,像一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幼崽,埋在她怀里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绞面婆子被他这惊天动地的哭声惊得停了手,看看闻书月再看看嚎啕大哭的闻湉,满脸都是不知所措。 闻书月过去给他拍背,又忍不住有些好笑,这个小弟从小就娇气爱哭,但是也从没见过他哭成这个样子过,忍不住就想笑话他两句,“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 闻湉也知道自己太过失态,但是看着记忆中过世多年的亲人又活生生的站在面前,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满心的欢喜跟悲怆。 哭了好一会儿,闻湉才勉强的收住声,他用袖子把眼泪擦干,抬头看笑着的母亲跟姐姐,找了个别扭的理由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不那么突兀,“我就是……想起来姐姐要嫁人,有些伤心。” “你呀……”傅有琴伸手点点他的额头,目光中满是慈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些。” 闻湉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的情绪,表面上却撒娇的拉了拉她袖子,“娘你陪着姐姐,我出去一会儿。” 傅有琴不让他走,“你又要去哪?明天的流程都记清楚了?” 闻湉露出个笑容,撒娇讨饶道:“记住了记住了,我就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傅有琴没奈何的松开他,“让代福跟着你,记得早些回来。” 闻湉摆摆手,快步跑出了院子。 “这孩子……”傅有琴摇摇头,有些无奈的转身回了屋子。 出了院子闻湉脸上的笑容就淡下来,他折回院子门口,借着树木的遮挡看向窗边的母女两人,母亲拿着木匣子放在姐姐手里,两人正笑着说什么。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涨的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回到平楚三年,事实上前一刻他还在四处漏风的破旧木屋里生火取暖,母亲姐姐相继过世后,他了无生趣,却又不甘心就此死了让仇人痛快,于是就这么苟延残喘的活着,直到屋子外面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他再睁开眼睛,就回到了十四年前,闻书月出嫁的前一天。 再过一晚,闻书月就要穿上凤冠霞帔,嫁到焦家去。 焦长献搂着新欢耀武扬威的画面从眼前划过,闻湉使劲的咬了咬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眼角溢出眼泪,胀痛的脑子却清晰了一些,他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随即坚定的往外走去。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让姐姐跳进焦家这个火坑。 闻湉先是回去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将梳的整齐的发髻拆散,随意的在身后用布带系住,又找了一条宽大的布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遮住脸,最后带上一顶破旧的斗笠,这才揣上银子从后门溜出去。 这桩亲事必然不能成,可婚期就在明天,正经退婚一时不可能,他只能从别处想法子。 穿过两条安静的街道之后,就是热闹的东大街,东大街是平民百姓聚集的地方,紧挨着东坊市,街道两边摆满了摊位,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闻湉微微缩着肩膀,揣着手低头从中间穿过,平凡的引不起一丝注意,他径直往东大街的尽头走去,那里是个死角,镇子上不少地痞流氓喜欢聚集在那里,没银钱用了,就拉帮结派去街上晃荡一圈,收点银钱过活一阵。 这些地痞,对于缺人的闻湉来说,倒是个不错的帮手。 街角有些脏乱,邋遢的汉子三三两两的坐在路边,看见闻湉过来,纷纷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 上一世的闻湉跟他们打过交道,深知这些人见钱眼开的德行,他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扒拉出五两银子摊在手心,“要三个人,二十两银子,这些是定金。” “什么活计?”身材最高大的那个汉子走过来,眼里闪着狡诈的光,伸手就要来拿闻湉手里的银两。 闻湉收回手,目光冷冷的看着他,“还差两个人。” 大汉哼了一声,招手又叫了两个人上前,都是跟他一样膘肥体壮的大汉,“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跟我来就知道了。”闻湉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的神秘深沉,快步领着三个人往镇子外走去。 四方镇跟乐河镇之间隔着一道祈天岭,要想穿过去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官道,平整好走却绕的远。另一条则是小道,要从土匪猖獗的西山头绕过去,少有人敢走。 闻湉今天带他们走的,却是第三条路。 祈天岭中间有一条四户河,四户河连着乐河镇跟四方镇,除了偶尔往来的渔民,几乎没有人会经过。 而闻湉恰恰知道,四方镇的河边,住着一位老渔夫。 当年母亲病重的时候,就是老渔夫撑船将他送到乐河镇去求医。闻湉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找过去,果然看见了拴在岸边的渔船。 岸上不远的地方,还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闻湉让三个大汉留下,自己上前敲门去跟老渔民交涉。 谈妥之后,老渔民将他们一行四人撑船送到乐河镇。即使走水路,这一路也快花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隐约能看到河岸上亮起的红色灯笼。 渔船在简陋的码头停下,南明郡地处东南,远离都城庆阳,跟其他地方的往来也少,连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 付了钱,交代老渔夫在码头等他们,闻湉带着三个壮汉往焦家的方向走去。 焦家说是书香门第,家中却并不富裕,府邸就挨着吵闹的坊市,街对面就是披红挂彩的花街柳巷。 明天就是婚期,焦家的大门挂上了红灯笼,连石狮子都扎了红绸缎,闻湉讽刺的笑了笑,指了指焦家,对身后三人道:“你们帮我把焦家少爷抓出来,二十两银子就是你们的。” 闻湉掏出五两银子递给他们,“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十五两。” 三个壮汉对视一眼,为首的收下了银子,咧嘴笑道:“成交。” 闻湉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微微佝偻着身体,借由斗笠的遮挡目光深沉的看着焦家的大门。 为首的大汉打发了手下的两个汉子先去打探情况,他自己则跟闻湉一同站在阴影处,打量着安静的宅邸。 “听说焦家公子明天就要成亲了,你抓他做什么?” 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闻湉不动声色,用低沉的声音回道:“焦长献配不上闻家小姐。” 大汉笑了一声,啧啧两声,对于这样的情形似乎很是理解,“原来是为了美人争风吃醋……” “他来了。”闻湉打断他的话,指了指被丫鬟扶着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焦长献。 焦长献从外面回来,似乎喝了不少酒,走的东倒西歪的,嘴里还唱着不成调的小曲。 走得近了,闻湉才听清内容,只觉得一股怒意直冲胸膛。 这人竟然在新婚前一夜还在花街柳巷浪荡!前世他们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人是姐姐的良人! “施绫被,解罗裙,脱红衫,去绿袜……”焦长献在小丫鬟身上胡乱捏揉,嘴里还唱着淫词艳曲,“……花容满面,香风裂鼻……别、别动,让爷尝一口……” 眼看着两人就要当街亲在一起,闻湉冷声道:“还不动手,银子不想要了么?” 壮汉啧啧两声,嘀咕了一句可真会玩儿,就朝另外两边的兄弟打了个眼色,呈三角形围了上去。 一个手刀将小丫鬟打晕,大汉扶住醉醺醺的焦长献,问闻湉怎么办。 闻湉冷冷的看着浑然不觉还在闹腾的焦长献,第一次生出了将人扒皮剔骨的冲动来。 第2章 闭了闭眼,闻湉深吸一口气平复暴戾的情绪,道:“跟我来吧。” 乐河镇前世他来过几次,所以对地形还算熟悉,扛着人绕到柳巷后头,闻湉让大汉去喊个老鸨出来,又打发另一个汉子去边的上药铺买了一瓶金风散。 花街柳巷旁的药铺多半是卖些助兴的药物,闻湉点名要的金风散就是其中药效最强的一味。 买药的汉子回来的快。闻湉将瓶塞拔了,捏着焦长献的下巴,将一整瓶的金风散全部倒进了他嘴里,然后又不放心的给他灌了一口酒,确保他将药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刚喂完,老鸨就扭着腰摇着扇子过来了。 她眼睛在几人身上溜了一圈,笑眯眯的问道:“几位客官是来找姑娘的?” 闻湉点头,拿出一锭银子放进她手里,“要一间房,再找几个姑娘过来。” “几位跟我来。”老鸨眼睛贼溜溜打量着人事不省的焦长献,但是大汉将人扶着,她看不清脸,再看看手里的银子,她谄媚的笑了笑,扭过身子就领着几人进去。 厢房在二楼,老鸨带着几个姿色尚可的年轻姑娘站成一排,让闻湉挑选。 闻湉随手点了四个留下,就让其他的人离开。 焦长献早就被扔到了床上,估计是药起了作用,红色的帷幔内时不时传来点动静。闻湉又拿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你们四个,好好伺候里面那位。” 姑娘们上前将赏钱收好,应了一声是,然后才施施然走进里间。 “焦公子!”里间传来三两声惊呼,焦长献显然是常客,闻湉随手点的姑娘也能认出他来。 几声慌乱的惊呼过后,随后就是推搡跟碰撞的声音,片刻后,又传来身体倒在床铺上的沉闷声响。 闻湉一动不动的坐在外间守着,没过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淫靡的动静。 三个大汉听的频频咽口水,闻湉又坐了一会儿,确保不会出差错了,才带着人悄悄离开。 一整瓶的金风散,足够焦长献折腾上一天一夜了。 等明天焦家发现人不见了,再从青楼里将人找出来,也足够搅黄这场婚事了。 回到码头,老渔夫果然还在那里等着,一行人上了船,又趁着月色悄悄的返回了四方镇。 按照约定,闻湉将剩下的银子结给三个汉子,想了想又多加了十两,“今天晚上的事,不该说的少说。做得好,以后的活儿也还是找你们。” 一晚上就挣了三十两,就是三个人分,一人也有十两了,足够他们快活一阵子。 为首的汉子将银子接过去,态度比之前恭敬许多,“爷放心,不该说的,我们兄弟一个字儿也不会往外蹦。” 闻湉点点头,依旧像来时那样,微微缩着肩膀,揣着手慢吞吞的消失在夜色中。 夜色已深,闻府的偏门已经关了,闻湉看了看一人多高的墙壁,将斗笠取下来扔了,找了个垫脚的地方,就灵活的爬了上去。 围墙不高,就是砖瓦凹凸不平,硌的闻湉手心生疼,他打小就娇生惯养,皮肤比寻常人娇嫩许多,前世颠沛流离的苦日子过了好些年,也没能改掉这娇贵的毛病,不过是堪堪让他变得能忍耐一些。 现在这副身体,还从来没有吃过苦头,白嫩的手心不小心按在尖利的瓦片边缘,顿时就划出一条深深的口子。 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出来,手心一阵钻心的痛,闻湉咬紧牙,忍着痛从围墙上跳下去,然后把脖子上的布巾扯下来包着手,急匆匆的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代福正在门口打盹,闻湉放轻了脚步,趁着他瞌睡的时候从旁边绕过去进了屋里。 顾不上处理手上的伤口,匆匆换回自己的衣服,又将脖颈的长命锁取下来放到一边,闻湉胡乱将披散的头发重新束起,到镜子前照了照,除了眼眶通红像是哭过,其他的都跟出门前一样。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才皱着眉头将手上的布巾拆下来,布巾被鲜血浸湿跟伤口粘在了一起,扯下来的时候闻湉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他用力咬着唇,忍住眼泪将手心的血渍擦干,才颤抖着声音喊代福进来。 外面打瞌睡的代福被吓了一跳,紧紧忙忙的跑进来,“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扬起来就又看见了闻湉手心的伤,声音都吓得变了调,“公子你手怎么了!?” 闻湉被他叫嚷的脑子都疼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带着哭腔道:“你给我打盆热水过来,别惊动其他人。” 代福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的点头,然后兔子一样的往小厨房跑过去——灶上正好还热着水。 热水端过来,闻湉忍着痛清理干净伤口,又让代福给他包扎好了,才吸了吸鼻子,整理好情绪,“娘跟……”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跟爹睡了吗?” 代福心疼的在他手心吹吹,恍然想起正事来,惊恐道:“老爷跟夫人还在等着呢,说等公子回来就让你去正院。” 闻湉早就猜到了,他用用冷水擦了擦眼睛,等眼眶不那么红了,将取下来的长命锁拿起来准备擦干净戴上,然而方才分明染了血迹的长命锁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闻湉惊疑的瞪大了眼睛,将长命锁拿在手心里反复的看。 算上前世,这枚长命锁跟了他整整三十年。说起来也奇怪,傅家什么珍惜物件儿都有,偏偏这枚看着不值钱又不起眼的长命锁世世代代的传了下来,且只传给嫡长子,到了闻湉母亲这一辈没有男丁,就到了闻湉手里。 闻湉疑惑的看了一会儿,还以为是自己先前看花了眼,将长命锁重新戴好,便跟代福一起往正院走去。 正院里灯火通明,闻湉看了一眼正厅,依稀能看见窗户纸上透出来的两道人影。 他垂下眼收拾好情绪,缓步走了进去。 傅有琴担心了一晚上,本来以为晚饭时间人就该回来了,结果等到大门落锁的时候也没看见小儿子的人影,急匆匆的喊了下人出去找,结果谁也没看见闻湉去了哪里。 此时一看见闻湉,就着急的将人拉过来,在他背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佯怒道:“你跑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说着又看见他手心的白布,顾不上责备拉着他的手心疼道:“手怎么了?” 闻湉蜷了蜷手指,将手抽出来背在身后,低着脑袋撒谎,“路上被绊了一跤,在地上擦破了点皮,不严重。” “明天就是你姐姐的大婚之日,你这么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浪荡,让人知道了成何体统?”坐在主位的闻博礼出声呵斥道。 闻湉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幽幽的抬眼看向他。 闻博礼惯常穿一身素色长袍,头发用白玉冠束起,面容端方,气质儒雅,即使带着怒气的呵斥,看着也并不怕人。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四方镇百姓对于闻博礼的评价。 然而经历过一世的闻湉只觉得可笑又虚伪,他直直的看着闻博礼的眼睛,轻声问:“爹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败坏了闻家的名声?” 闻博礼一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闻湉从小娇养,性格却很软和,而且向来信赖敬重自己的父亲,闻博礼万万没有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质问。 他满脸愕然看着闻湉,神情由震惊转为惊怒,“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就这么看待自己的父亲?!” 傅有琴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少说两句。” 然后又拉着闻湉到另一边,看着他有些苍白的面色跟发红的眼眶,心疼的摸摸他的脸,“你爹也是担心你,下次回来晚了就让下人回来传个口信。” “明天还得早起,让代福给你换了药早些休息。”在闻湉背后拍了拍,傅有琴推着他往外走,让代福打灯笼送他回去。 闻湉顺从的走到门口,临走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闻博礼眉头皱的死紧,面色不郁的看着背对自己的妻子。 察觉到闻湉的目光,他的脸色僵了一下,欲盖弥彰的扯了扯嘴角,摆出慈父面孔,“早点回去休息。” 狠命的在手心掐了一把,闻湉忍住质问的冲动,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对质的时候,然后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代福端了热水给他擦身,换上柔软贴身的中衣,闻湉整个缩进了被子里。 见他睡下,代福吹灭了桌上的蜡烛,轻手轻脚的退到了外间。 脚步声走远,黑黢黢的屋子里忽然传出一声极轻极细的呜咽声,闻湉死死的咬着被角,任由咸涩的眼泪流了满脸。 前世种种走马灯一样的在脑子里放过,失去的无力感跟失而复得的欣喜交织成复杂的情绪,白天他还能强作镇定,到了夜深无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濒临崩溃的情绪。 尤其是刚刚才见到了最让他痛恨的那个人。 前世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伪装的这么久。他还记得他跟父亲对峙时他脸上扭曲的怨愤。跟他那张斯文的面孔一点都不搭,仿佛丑陋的恶鬼披上了伪善的人皮,让闻湉打心眼里的觉得恶心。 躲在被子里哭了半晌,激烈的情绪仿佛也随着眼泪流了出去,闻湉吸吸鼻子,将重生以来的事情在脑子里细细的盘算计划。 他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能依靠多活一世的先知,小心翼翼的扭转前世的悲剧。 将心里的计划又仔细的思虑过一遍,确保没有遗漏了,闻湉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外面就热闹了起来。 代福端了洗漱用具进来喊闻湉起床,闻湉是舅老爷,得跟着去夫家给新嫁娘撑场面,所以他的装扮也很隆重,要早些起床收拾。 洗漱过后,代福捧着礼服让闻湉更衣。 大喜的日子,礼服从里衣到外袍都是红色。暗红色的绸缎上用金线绣着精致的团花纹,黑色织锦滚边,喜庆之余又带着些庄重。 代福帮他将衣服整理平整,将披散的黑发用一顶红珊瑚发冠束了起来。 “公子穿这身真好看,要是出去走一圈,肯定又要引得那些夫人小姐们掷花了。” 闻湉站在铜镜前,垂着眸子打量了一番,却并不如何在意。 大楚民风开放,男女皆慕美色,一副好面孔,在大楚总是能受到无数追捧的,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顺境时这张脸是锦上添花,逆境里却反而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 南风盛行的大楚,不少达官显贵喜欢豢养男宠,前世他就险些成了其中之一,要不是他娘狠下心在他脸上划了一道,生生毁了容,他估计连后来的几年苟延残喘都不会有。 “走吧。”闻湉移开眼,当先往闻书月的院子走去。 闻书月的院子里更加嘈杂热闹,傅有琴带着管家在清点嫁妆箱笼,清点过的箱笼一箱一箱搬上马车,这些都是闻书月的嫁妆。 看见闻湉,傅有琴将账簿交给管家,过来拉着闻湉的手看。 手心的伤口横贯手掌,深且狭长,过了一夜已经止了血,只是有些微微的钝痛,代福特意用红色的布巾给他包扎了,藏在袖子里倒也看不太出来。 见伤口包扎的细致,傅有琴放下心来,转而说起今天送亲的环节。 乐河镇跟四方镇相邻,但是迎亲队伍车马众多,走官道也要两个多时辰,差不多辰初(早七点)焦家的迎亲队伍就该到了。但是现在离辰时只差一刻,迎亲队伍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傅有琴有些担心,“会不会是路上出了岔子?” 闻湉抿了抿唇忍住嘴边的笑意,心想焦家现在找没找到人还是个问题呢,嘴上却安慰道:“说不定是出发的迟了,再耐心等等吧。” 傅有琴点点头,不安的摸了摸右边眼睛,右眼皮已经跳了一早上了。 第3章 仿佛为了印证傅有琴的话一样,焦家的迎亲队伍晚了整整半个时辰才急急忙忙的赶到。 仪仗队应该是一路赶路过来的,连队形都没排齐整,歪歪扭扭的跑到了闻家门口,才重新整了队形,敲起锣打起鼓准备迎接新娘。 闻书月已经梳妆好,换上了自己亲手绣的嫁衣,坐在铺满红绸的喜床上。她有些紧张的绞着手帕,神情不安又夹杂着羞怯。 “焦家的人到了。”代福满脸喜意的跑进来传信。 闻湉亲手将红盖头给她盖上,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焦长献到了吗?” 代福楞了一下,焦家的迎亲队来迟了半个时辰,再不快点就要误了吉时,两家人闹哄哄的,闻湉这么一问,他才想起来似乎真的没看见新郎官。带队的似乎是焦长献的一个兄长。 “我没看见,外头乱着呢。” 闻湉隐下了唇边的笑意,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将闻书月交给贴身的丫鬟,让她们照顾着闻书。 他则带着代福往前面去看看情况。 脚还没踏出门,闻湉就已经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锣鼓声,跟外面的嘈杂不同的是,闻府内的下人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似乎在观望着什么。 前厅里,焦长献的堂兄焦长清神情尴尬的坐在客座上,傅有琴跟闻博礼坐在主座,屋子里弥漫着沉默的气氛,跟外面的喜庆格格不入。 “爹,娘,发生了什么事吗?”闻湉的到来打破了沉默,他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神情疑惑的扫视着焦长清。 焦长清勉强扯了扯嘴角,看着明显神情不快的傅有琴解释道:“长献摔着腿确实是意外,临上马的时候马儿受了惊,将他从马上甩了下来。” “怎么就挑在这个时候摔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焦家不满意这门婚事找的借口呢。”闻湉瞥着众人的神情,仿佛无意的玩笑道。 果然,傅有琴跟闻博礼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焦长清眼角抽了抽,握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他心里其实也憋着气,焦长献是他堂弟,从前处处压着他不说,就连娶亲也排在他前头。结果焦长献倒好,新婚前一夜还偷偷去青楼浪荡,直到第二天迟迟不见人,焦家众人才发现人不见了。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意外,出动了所有下人满镇子大张旗鼓的找,结果最后却在青楼里把人找着了。 据找人的下人回报,焦长献跟四个妓女胡闹了一宿,他们找过去的时候焦长献还趴在妓女身上不肯起来,满屋子都是见不得人的痕迹。 这乐子就大了,之前焦家把动静闹大了,这下人从青楼里找出来,几乎整个镇子都知道了,焦家公子在新婚前一夜跟四个妓子玩了一宿,连婚都不成了。 从前积攒下来的名声如何败坏先不说,就光闻家这边就应付不过去。 他们强行把人弄回去了,但是焦长献玩的太疯,估摸着吃了不少助兴的药物,众人一不注意他就又跟伺候更衣的丫鬟滚到了一起。眼看着吉时快到了焦长献却还在胡闹,但这门婚事是万万不能毁的,就索性扯了个谎让焦长清来迎亲。 只要把人迎回去了,再怎么样,就是自家人的事情了。 焦长清巴不得这门婚事成不了,可又不能违背长辈的话,只能拉下脸赔不是,“贤弟这就误会了,长献对小姐一片痴心,他原本坚持要来,只是摔断了腿实在经不住颠簸,祖母这才让我代为迎亲……” 他这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除了闻湉,闻家双亲都有些动摇。 闻博礼看了看外面,锣鼓喧天一直没有停下来,他迟疑的跟身边的妻子商量,“琴娘,时辰也快到了,你看要不……?” 傅有琴叹气,连新郎都没有到场,就这么将女儿交出去她是不愿意的,但为这个闹起来又太过不近人情,毕竟焦长献摔了腿也是意外,思虑半晌,她还是妥协的点头。 焦长清脸上浮出笑容,站起身拱拱手致歉,“多谢亲家体谅。” 耽误的时间已经不少,得到肯定后焦长清就匆匆出去准备,闻博礼跟傅有琴随后跟着出去。闻湉故意落在最后面,伸手拉了拉傅有琴的衣袖。 傅有琴奇怪的转过身,“怎么了?” 闻湉先前就打好了腹稿,此时垂着眼睛,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大婚之日惊了马还摔断了腿,哪有这么刚巧的事情?我们还是派人先去焦家看看稳妥。” 傅有琴虽然对于焦长献缺席不悦,却也没想到这一层上去,她犹豫道:“长献是个好孩子,一向体贴你姐姐,这次说不定是真的出了意外,而且这一来一回也耽误了吉时……” 闻湉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焦长献之前伪装的太好,两家订婚之后,他逢年过节都会上门拜访,时不时还会给闻书月捎点小礼物,要不是闻湉经历过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会相信这些都是焦长献处心积虑哄骗他们的手段,为的不过是闻书月的嫁妆以及背后的闻家罢了。 所以后来闻博礼休弃发妻占了傅家家产,将妾室扶正,焦长献也有样学样,转而勾搭上了妾室的侄女。 “我让代福抄近路先去焦家打探消息,不耽搁时间,”闻湉晃晃傅有琴的衣袖,“我就是有些担心,先让人去看看总不会有错的,要是没事就算了,万一焦家是扯谎骗我们,半路上折回来也比让姐姐嫁过去受委屈强。” 傅有琴被他这么一说,竟也觉得有些道理,闻书月是她唯一的女儿,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又温顺,要是焦家真的是扯谎,就算是半路悔婚,她也不舍得让这唯一的女儿嫁过去受欺负。 “好,你先让代福去探探消息。”傅有琴摸摸他的头,闻湉其实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但是因为娇气天真性子,她总忍不住把他当孩子护着,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这孩子忽然成熟了许多,也终于有了大人模样。 先交代代福去乐河镇打听消息,闻湉把老渔夫的位置告诉他,这才往后院去。 时间耽误的太久,傅有琴端着饭喂闻书月吃了两口,然后用手帕给她擦干净嘴,半笑半哭的道:“吃饱了饭才好出门。” 闻书月紧紧握住她的手,母女俩看着对方,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吃过上轿饭,就该出发了,闻湉将掀起的盖头重新盖好,然后蹲下身,让闻书月趴到自己背上。 闻书月比他矮了一个头,闻湉背着她还不算吃力,将人颠了颠抓稳,就背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出去。 闻府门前锣鼓喧天,鞭炮齐响,闻湉背着闻书月跨过火盆,然后将她稳稳的放在了轿子里。 轿帘落下,闻湉上了马,辞别双亲后,跟着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的往乐河镇去。 出了四方镇,迎亲队伍却没有走官道,而是转向了西山头的小道。 在闻家耽误的时间太多,要赶在吉时之前赶到焦家,焦长清合计了一下,带着众人走了西山头的近道。 西山头虽然匪患猖獗,但是像他们这样人数众多的队伍,也少有匪徒敢惦记。 迎亲队排成一条红色的长龙,缓慢的往西山头行去。 ****** “常喜哥,他们往咱们山头去了!” 一个十岁大小的孩童灵活的翻过一个小山坡,对藏身的在山坡之后的大汉说道。 大汉叫常喜,是西山头的土匪,听说焦家的混蛋少爷要成亲,他特地下山来守着,准备给这人渣一点教训,他正愁这么多人怎么下手呢,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还敢往他的地盘借道。 “嘿嘿,这不正好,兄弟们正愁找不到机会给你小乔姐姐报仇呢。”常喜从草地一跃而起,呸的吐出嘴里的草根,将小孩儿往背上一甩,迈开腿飞快的就往西山头跑,“咱们回去喊人守着他们,今天爷爷非要给焦家小子一点教训,西山寨的女人也欺负!” 西山头在四方镇的西边,是祈天岭延伸出来一条小山脉,因为挨着祈天岭地势易守难攻,就成了西山寨的据点。 西山寨成立有些年头了,帮里老弱妇孺一个不少,汉子们主业还是种地,也就农闲时才出去吓唬吓唬那些过路的富人,做点小买卖挣外快。后来老大跟军师来了之后,西山头才渐渐做大,成了四方镇响当当的土匪,以至于西山头这条近道也少有人敢走。 焦家要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敢走这条路。 常喜熟悉地形,背着小孩儿老早就赶了回去,然后召集了几个能打的兄弟,就到山道两边埋伏着去了。 闻湉骑着马走在轿子边,一边跟闻书月小声说话,一边有些焦急的回头看。 代福比他们先出发,白天走水路也快,再过上一会儿,也该带着消息回来了。 “是他吗?”常喜指着跟在轿子边的闻湉问。 小孩儿点头,“小乔姐姐说,焦长献长得可好看了,这里面就他长得最好看,肯定是他。” 常喜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穿红衣,长得又好看的,确确实实的只有闻湉一个,而且还一路跟在轿子边说话,肯定是新郎官就没错了。 他朝对面的兄弟打了个手指,指了指闻湉的方向,意思是等下抓这个。 对面回了个明白的手势,埋伏在草丛里耐心的等待着。 排成长龙的队伍慢吞吞的往前走着,闻湉频频的往后看,第一百零一次回头时,终于在队伍末尾看到了骑着马往前来的代福。 嘴角扬了一下,闻湉看看前面的焦家人,不动声色的将代福招到了身边。 “打听到了什么?”闻湉故意慢了一些,让轿子先走,免得闻书月听见。 代福打听到了消息后唯恐赶不及,一路飞奔着追上来的,气都没喘匀,就压低了声音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结果跟闻湉预料的差不多,焦长献的丑事在乐河镇都传遍了,代福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全知道了。 “焦家欺人太甚!”闻湉满面怒容的抬手喝停了前行的队伍。 走在前面的焦长清疑惑的掉转头回来问怎么回事。 闻湉的怒气毫不遮掩,他仰着头,毫不客气的指着焦长清的鼻子,“你们焦家简直欺人太甚!” 焦长清心中一震,又有些隐秘的暗喜,莫非他们已经都知道焦长献的破事了…… “贤弟,你这是……” 闻湉怒气冲冲的瞪圆了眼睛,连脸颊都气红了,“你们焦家的丑事,是要我当众说出来么?!” 跟过来的焦家人顿时变了脸色,焦长清心里暗喜,面上却惺惺作态的解释,“一切都是误会,有什么事情等到了再说。” 闻湉冷笑一声,看着焦家人无耻作态,只觉得新仇旧恨都一齐涌了上来,丝毫不留情面,“亏得焦家自诩书香门第,我看就是路边的乞丐,也比不上焦长献龌龊令人作呕,这亲不结也罢!” “代福,带小姐回去!” 代福响亮的应了一声,指挥着轿夫把轿子往回抬,后面不明情况众人只能被迫分出一条道来。 焦家人想来阻拦,却被闻湉一鞭子抽了回去,当先的两个人哎哟一声,捂着伤口趴在马上痛呼,焦长清想要上前,看见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又有些忌惮的退了回去。 闻湉冷笑一声,“这事闻家没完!” ******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埋伏在草丛里的土匪们摸不着头脑,他们隔得远,听不清说的什么,就知道新郎官忽然就不让走了,然后把轿子往回赶。 “这是要退婚?” 常喜往草丛里啐了一口,“长得好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祸祸完了小乔,又要祸祸别家姑娘!” 眼看着下面人分成两拨了,中间只剩下几个人,正是个绑人的好机会。 常喜支起身子一挥手 ,“兄弟们,上!” 四五个粗壮的土匪风一样朝山下的闻湉冲过去,常喜动作快力气大,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手刀将闻湉劈晕,然后将人甩上肩扛着就跑 。 焦长清诧异的出声,“你们要做什——” 他话没说完,后面冲下来的几个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人揍了一顿,然后留下一道口信就风一样冲上了山。 “让焦家带着银子来赎人!” 被打懵的焦长清:“???”绑的是闻家人为什么要焦家来赎人? 土匪们绑人的过程行云流水,来去如风,等到惊呆的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没了影子。 代福看了看闻湉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惊慌的探出头的闻书月,一咬牙大声道:“先回闻府!” ****** 常喜一马当先扛着人风也似的就回了寨子,一把将昏迷的闻湉扔在地上,四处晃悠了两圈,找了根麻绳,将闻湉结结实实的绑在了房柱上。 后面跟上来的兄弟们围着柱子转了一圈,啧啧感叹,“果然是个小白脸,难怪连小乔都能骗到。” 常喜踹了说话的那人一脚,“去去去,赶紧把小乔叫过来,兄弟们给她把人绑来了,要杀要剐都随她。” 没多时小乔就过来了,她穿着一身粗布裙子,头发用一根光滑的树枝盘着,长相娇娇柔柔的,有种小家碧玉的柔弱。 常喜看见她,顿时笑的傻乎乎的,“小乔你看,我把焦长献绑来给你出气了。” 小乔洗衣服洗到一半硬是被拉过来就很莫名其妙了,一听他提焦长献就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锤了他一拳头,“再提一句这个人我把你耳朵都拽下来。” 她打完人,又变回一副娇弱的样子,看着柱子上的闻湉问,“这是谁?” 可怜常喜八尺多的大个子,被锤的不敢吭声,委委屈屈的缩着脖子小声逼逼,“这不就是那个……谁吗?”他本来想说焦长献,又想起来刚刚才被锤过,顿时就闭上了嘴巴。 “那个谁是谁?”小乔高高挑起眉毛。 常喜可怜兮兮的缩着脖子,“就那个,焦什么的。你不是不让我提他的名字?” 小乔默默反应了一会儿,指着昏迷的闻湉震惊道:“你说他,焦长献?” “啊。”常喜老老实实的点头,期待的看着小乔,就像一只等着被夸奖的大狼狗。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夸奖跟肉骨头,而是小乔再次狂风暴雨的一顿打,虽然并不疼,但特别委屈,“你怎么又打我?” 小乔冷冷一笑,拿眼睛剜他,“你个二傻子,这个不是焦长献!” “啊?”常喜懵了一下,傻愣愣的指着闻湉,“那他是谁?” 小乔双手抱怀,“你抓的人问我是谁?” 常喜看看闻湉,再看看其他人,“那我们抓错人了?现在咋办?” 没人应声,大家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 常喜苦哈哈的皱着脸,“我们还让焦家拿银子来赎人来着。” 小乔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转身准备回去继续洗衣服,“老大马上就回来了,你问他怎么办吧。” 常喜:“……” 他小声叨逼叨,“问老大不就是找打吗!” 然而显然大家都怕被老大揍,小乔一走,就跟着鸟兽散了,留下常喜一个人对着闻湉发愁。 “要不,你偷偷的放我下山就可以了。”闻湉睁开眼睛,试着给他提个小建议。 他被绑住的时候就醒了,常喜扛着他跟扛麻袋一样,颠的他浑身都都疼,加上被粗糙的绳子一勒,他就给疼醒了,只是没摸清楚情况,才一直假装昏迷。 常喜被他忽然出声吓得往后一蹦,见鬼似的瞪着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闻湉:“刚刚。” 常喜松了一口气,虎着脸凶神恶煞的说:“没拿到赎金,我是不会放人的。” 闻湉戳穿他,“可你不是抓错人了么,焦家不会拿钱赎我的,他们可穷。” 常喜像个受惊的狗熊,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不是刚醒?” “嗯,刚醒就听到了这一句。”闻湉刚才听了半天,知道这是个最没心眼的,就想着哄他把自己给放了,“我跟焦长献也有仇,你要是放了我,我回家了收拾他,还能给小乔姑娘也出口气。” 第4章 常喜蹲在闻湉面前,面色纠结的思考他的建议。 但是他脑子一根筋,向来弄不来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发愁了半晌,最后猛的一拍大腿,既然抓错了人,那不如就趁老大还没回来,偷偷把人放了,其他人揍一顿让他们不许告密,不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过了! 常喜深深觉得这是个可以不用挨揍的好主意,于是站起身,开始给闻湉解绳子,还粗声粗气的警告闻湉,“你不许出声,等会我把你送下山。” 闻湉一喜,乖乖的点头,配合的不动让他解绳子。 两人注意力都在麻绳上,丝毫没有注意走进来的两个人。 楚向天出门谈了笔生意刚回来,就看见常喜撅着屁股对着房柱不知道在做什么——常喜长得高大粗壮,将闻湉结结实实的挡住了。 “常喜,你在做什么?”楚向天眯起眼,走过去对着常喜的屁股就踹了一脚。 常喜一个趔趄,胸膛直接撞上了闻湉的鼻子,闻湉痛呼一声,眼泪直接就流了下来。 楚向天这才注意到柱子上还绑着个人。 常喜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脸心虚的看向楚向天,“老、老大,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向天的目光落在闻湉身上,扬了扬下巴,“这是谁?” 常喜心虚的瞥了一眼满脸眼泪的闻湉,支支吾吾半晌,忽然灵光一闪,道:“我在路上捡到的,老大你不是说喜欢男人么,我就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他说着还伸手对着闻湉比划比划,“你看这脸蛋儿,这腰,这腿……嘿嘿。” 楚向天剑眉高挑,目光随着他的手在闻湉身上逡巡一圈,摸着下巴夸道:“确实不错。” 忽然被卖的闻湉:“……” 常喜撞得他的那一下把他疼懵了,脑仁都在嗡嗡的疼,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满脸,模模糊糊的听见了他们对话,红着眼眶就想要辩解,一抬头却撞进了楚向天深黑的眸子里。 楚向天玩味的看着他,忽然走近伸手钳住他下巴,眯着眼睛打量半晌,“确实是个美人……” 下巴上的大手力度极大,闻湉眼眶更红了一些,哽咽着说:“我不是焦长献,你们抓错人了……”、 楚向天啧了一声,皱着眉松开手,“哭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说着转头看向常喜,“你不是说路上捡的吗?” 偷偷往外挪的常喜身体一僵,缩着脖子怂的像个狗子,“是啊,就是……就是在咱们山脚下捡的!” 旁边的周传青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怂样,笑着出声给他解围,“行了,别编了,我跟老大刚从四方镇回来。” 闻家的小公子被西山头的土匪绑了,这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闻家报了官,正在商量着怎么把人给救回去呢。他和老大听到传言的时候还一头雾水,这才提前回了寨子。 “说清楚怎么回事。”楚向天又踹了常喜一脚,大马金刀的坐在虎皮椅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看起来老大没有准备揍他的意思,常喜松了口气,把来龙去脉都讲了,说完还挺委屈,“我本来把那小子抓来给小乔出气,谁知道抓错了人。” “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楚向天对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下属基本已经放弃了抢救,他摆摆手,“去找小乔记着,这个月还有下个月寨子里的柴都归你砍。” 常喜一听只是砍柴,顿时满脸喜意,说了句谢谢老大就飞也似的跑了。 留下闻湉独自面对两人。 闻湉吸吸鼻子,别扭的扭着脖子看楚向天,“你们抓错了人,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楚向天都被他逗笑了,走到他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既然都来了,闻少爷不妨在寨子里做几天客,这西山寨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来的。” 闻湉:“……”谁想到土匪窝做客啊?! “你们要多少赎金,往闻家传个信,我娘会派人送来的。”看出来这人不像常喜好说话,闻湉只能敞开了说。 楚向天啧啧摇头,“要赎金做什么?西山寨从来不劫良家百姓,只是楚某看闻少爷合眼缘,想留你小住几天。” 闻湉睁大了眼睛瞪他,神经病吧这人?! 楚向天亲手给他松开绳子,手掌划过细瘦的脚腕时顿了一下,然后才对身边的周传青道:“ 给闻少爷安排个住处,不要怠慢了。” 周传青相貌俊秀,嘴边总是带着笑意,他客客气气的伸手,请闻湉跟他去后面。 闻湉心里不情愿,但是形势比人强,只能揉着青紫的手腕跟着他往后面去。 刚才他们待的地方是寨子的议事堂,议事堂前面还有座瞭望塔,闻湉侧头看了一下,塔上隐约有人在走动。往后去就是寨子的生活区。看起来跟普通的村子并没有两样。 整整齐齐的房屋排成两排,中间是一条平整的道路,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种着树,树杈子上晾着洗干净的衣服。 周传青带着他走到第三棵树前,抬手敲门,“小乔在吗?” 屋子里传来一声柔柔的应答,刚才见过的小乔从里屋走出来,“军师有什么吩咐?” 周传青笑道:“老大要留闻少爷做几天客,你给他安排间房,不要怠慢了。” 小乔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闻湉,眉宇间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利索的点头,“放心吧,我会安排好。” “寨子简陋,闻少爷不要嫌弃,需要什么跟小乔说就行。”周传青客客气气的对他一拱手,然后说自己还有事情,就将闻湉扔给了小乔,自己转身走了。 仿佛闻湉不是他们绑架的人质而是真正来做客的客人。 闻湉满脸懵逼的站在门口。 小乔招呼他进来坐。闻湉仔细的打量着这里,房子不大,中间是正厅,正对门的墙上供着一座关公像,下面摆着八仙桌。正厅左右两边则是卧房,小乔将左边的门打开,“你就住这间吧,被褥我前两天都晒过。” 闻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她,默默的思考现在把人挟持了让他们放自己的下山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乔丝毫未觉他的意图,还在收拾房间,“闻少爷吃了午饭吗?没吃的话等会跟我们一起吃点?” 闻湉摸了摸肚子,没有做无谓的抵抗,非常诚实的点头,“还没吃。” 小乔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神情看起来比刚才温和了不少,“行,那等饭点了我叫你。” 说完她就将屋子里的一个箱笼扛了起来,“这个放在这里占地方,我放到后面去。” 箱笼是实木的,差不多是外面八仙桌四分之一那么大,她轻轻松松的就扛了起来,闻湉咽了咽口水,给她让开了路,默默打消了脑子里还没成型的劫持计划。 午饭的时候,小乔果然过来叫他。 西山寨吃饭是一起吃的,议事堂的右边有间大屋子,那就是西山寨的厨房兼食堂,还没走近,远远就能看到屋顶上的袅袅炊烟。 午饭时间,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在往食堂走,路过闻湉的时候无一例外都会好奇的打量他。 寨子里几乎没有生人过来,加上闻湉又穿着一身显眼的红衣,精致的五官尤其勾人视线,想让人不注意的都难。 食堂里摆满了桌子,每个人都拿了碗排队等着打饭,小乔带着闻湉找了个张桌子坐下,然后就拿着碗直接插队到最前头,要了两个肉菜跟一个青菜。 闻湉看着堆的冒尖的碗,默默地想土匪窝的伙食还挺好。 道了谢,闻湉也不忸怩,拿着筷子开始慢吞吞吃饭,既然暂时走不了,不如养好精神,万一有机会吃饱了也好有力气跑路。 楚向天一进食堂,就看见了垂着头吃饭的闻湉。 他一身锦缎红衣坐在陈旧的木桌边,白皙细长的手指捏着黑褐色的木筷,即使不出声,也是这暗色中的唯一亮点。 尤其是那一身矜贵气质,跟这土匪窝显得格格不入。 “闻少爷吃的还惯?”楚向天大步走到闻湉那一桌,不客气坐下,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看。 闻湉手顿了一下,放下筷子跟他对视,尽量让自己不露怯,“还好。” 楚向天勾唇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沾了油渍的嘴唇上,忽然伸手抹了一下。 闻湉下意识的后仰,却还是没有避开他的碰触,粗糙的指腹在嘴唇上一触即分,即便如此却还是让闻湉头皮发麻,警惕的瞪圆了眼睛,“你干什么?!” “你嘴上沾了油。”楚向天将手伸开给他看,大拇指上确实有些光亮的油渍。 闻湉涨红了脸,完全是气的,这时候了他哪里看不出来这人是故意在拿他寻开心,脑海里又忽然想起来之前常喜说这人喜欢男人,不由更警惕了几分,“我自己可以擦,不劳烦楚当家。” 楚向天捻了捻手指,看着他跟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蹬自己,心情更好了几分。 “好吧。”他假装遗憾的啧了一声,招呼闻湉吃饭。 闻湉警惕的捧着碗坐到他对面,楚向天看着他笑笑,却没有说什么,埋头吃饭。 他吃饭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半碗饭就下去了,但是吃饭的动作却并不粗鲁,反而处处透着大户人家才有的优雅,闻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的他视线,楚向天挑眉对上,“怎么?闻少爷要看着我才能下饭?” “……”刚刚还觉得这人举止气度有些不一般,转眼就又一副无赖相,闻湉捧着自己的碗吃饭,没有搭理他。 楚向天也不恼,看着他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饭,才起身离开。 逼人的视线终于离开,闻湉暗暗松了一口气,循着小乔带他走过的路回去。 他走的很慢,一路都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寨子外围用粗壮的树干还有削尖的竹竿围着,想从上面爬过去基本不可能,看来只能另想办法。 闻湉在小乔家门口的树下坐了一个下午,寨子里的人似乎都不清闲,男人们不见踪影,女人们洗衣织布编竹篓,各有各的活儿干,就连孩童也时不时的帮忙递个东西,闻湉反而成了最无所事事的那个。 也没有人专门看着他,似乎随便他去哪里都可以,他试着绕着围墙走了半圈,发现寨子比想象中大的多,沿着围栏一直往后走,就是一片高高低低的田地,那些不见踪影的男人们,就在田地间忙碌。 这看起来就更不像个土匪窝,反而像个普普通通的村子了。 闻湉折返回小乔家,唉声叹气的重新坐下,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母亲跟姐姐一定急坏了。 吃过晚饭,闻湉早早就回屋休息,将繁琐的礼服脱下,闻湉只穿着中衣躺下,背部刚沾着床,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猛地直起身体,小心翼翼的将衣服脱下来,伸着脑袋往背后看。 就见侧腰的位置一片青紫,再往上就看不见了,闻湉用手摸了摸,也是疼的。应该是被常喜撞得那一下在柱子上胳的,白天没碰着不觉得,晚上躺下的时候才发作起来。 他嘶嘶的抽着气,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穿上衣服,去问小乔有没有药酒。 小乔本来想看看他的伤,但闻湉没好意思让个女孩子看,委婉的拒绝了,小乔只好去给他找药酒。 回了房间,闻湉将上衣脱下来,扭着身体看桌上的小铜镜,模糊的铜镜里,背上一片青紫,尤其是肩胛骨的位置,淤青已经变成了黑紫色。 “药酒给你拿来了。”楚向天推开门,直直就撞上了赤裸上身的闻湉。 他一愣,目光落在闻湉的身上一时挪不开,闻湉身上比他的脸还要白,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是白的发光,胸口两粒小点是粉色的,就连肚脐眼都比别人的好看许多。 闻湉下意识将搭在腰间的衣服穿上,红着脸有些生气,“你怎么不敲门?” 楚向天挑眉,理直气壮的说:“我自己的地盘,为什么要敲门?” 闻湉:“……” 他气恼的将外衣也穿上,心里生着气但是对着楚向天又不敢发,只能气鼓鼓的问他,“楚当家这么晚了过来有事?” “小乔说你受伤了,我就过来看看。”楚向天将药酒放在桌上,“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第5章 闻湉惊恐的睁大眼睛退后一步,手指下意识的攥住了衣摆,“我不!” 楚向天看着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越发觉得有趣味,故意逼近了两步沉着脸吓唬他,“你是自己脱还是我给你扒了?” 他长的本来就高大,站近了闻湉得仰着脸看他。加上凌厉的剑眉微挑,薄唇抿起,似乎下一秒就要发怒的样子,闻湉之前一直强装镇定,但是现在楚向天沉着脸步步逼近,他勉强维持的镇定顿时土崩瓦解。 摇摇头,闻湉退到墙壁上,青紫的背部不小心碰到了墙,疼得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又要面对凶神恶煞的楚向天,急的眼眶又红了,像只被逼到了绝境兔子,又可怜又无助。 楚向天本来只是想逗他一下,结果没想到真把人吓着了,他尴尬的咳嗽一声,往后退开几步,“别哭啊,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闻湉紧紧揪着衣摆蜷缩在角落里,背上还疼着,只觉得心里的害怕止也止不住,蹲下身把脸埋进胳膊里,呜呜的哭出了声。 楚向天:“……” 没想到竟然真的把人弄哭了,闻湉细小的呜咽声听在耳朵里,弄的他莫名有些心慌意乱的,他将桌子上的药酒拿起来,“哎你别哭,我真是逗你玩的,只是想给你擦个药酒。” 闻湉不管不的顾继续哭,像是要把被绑架后的害怕惊慌都一起哭出来,细小的呜咽声连绵不绝,仿佛阴天的大雨,重重砸在楚向天心里。 楚向天劝了几句一点不管用,最后只能木着脸坐在边上陪着他,一边盼着他什么时候停下来,一边又想着这小少爷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能哭。 过了好一会儿,呜咽声才渐渐小下来,楚向天瞥了眼他,闻湉缩在墙角,头发因为准备休息已经散开,此时乌鸦鸦的散在背后,衬着一袭红衣,像一朵脆弱又妖娆的花。 楚向天晃了晃神,心里感叹这小少爷真是个美人胚子,一边试图跟闻湉讲道理,“别哭了,再哭眼睛要肿了。” “你要不愿意我给你上药,等会我让小乔进来帮你。” 闻湉吸吸鼻子,埋着脑袋没理他。 楚向天咋舌,觉得这可真是个小祖宗,他活了快整整二十七年也没这么哄过谁,但人是他弄哭的,烂摊子只能自己收拾。 皱眉想了半晌,楚向天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你别哭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吸鼻子的声音短暂的停了一下,闻湉抬起头,脸上还沾着泪水,哑声道:“我想回家。” 楚向天:“……” 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他咳了一声,目光瞥着闻湉生怕他听见自己的话又哭,快速说道:“现在还不行,不过我保证最多十天,就把你送回去。” 闻湉红着眼睛,思考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楚向天看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有些心软,给他解释道:“留你在山上只是想借机办点事情,事情办完了,我保证把你完完整整的送回去。” 闻湉目光狐疑的看着他,片刻后才低声确认,“十天?” 楚向天点头,笃定道:“最多十天。” 他的神情很肯定,不像是糊弄闻湉,而且闻湉现在人就在土匪窝里,楚向天也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的骗他,蜷了蜷手指,闻湉微微点了点头,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 见他总算不哭了,楚向天飘飘忽忽不踏实的心落回去,又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将药酒推到闻湉那头,“我让小乔过来给你擦药,这药酒得用劲揉开了才有效果。” 将药酒瓶子拿过去,闻湉抿抿唇,“不用麻烦小乔,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后背你自己怎么擦?”楚向天不赞同的皱眉,“要么小乔要么我,你选一个。” 闻湉咬着下唇,秀长的眉毛拧起来,思虑片刻还是不好意思让小乔给自己擦药,垂着脑袋将药酒递给楚向天,“那麻烦楚当家了。” 楚向天笑起来,将药酒接过去,指了指床铺,“你把上衣脱了,趴在床上去。” 结果还是跟一开始一样。 闻湉磨磨蹭蹭的将手搭在衣襟上,身后的楚向天也没有催他,甚至目光都没有看向他,闻湉轻轻呼了一口气,将上衣拉下来,在松软的被褥上找了舒服点的姿势趴下,然后才对身后的楚向天说好了。 衣袖里的手指动了动,楚向天目光落在闻湉身上,就见白皙的背上,布满了大片的青紫淤痕。 他目光微凝,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消散,闻湉这伤看着实在是太吓人了些。 “怎么这么厉害?”皱着眉在突出的肩胛骨上轻按,面朝下趴着的闻湉颤了颤,皮肤上冒出细小的鸡皮疙瘩,他侧着脸含糊不清的说:“从小就这样,同样的程度磕碰,我总是比别人伤的要严重些。”疼也比别人更疼。 心道小少爷就是娇贵,楚向天将药酒倒在手上搓热,然后轻轻按在闻湉的青紫的部位,提醒道:“你这些淤青得按开才行,有些疼,你忍着点。” 闻湉点点头,手指下意识的抓紧了被子。 楚向天怕伤着他,下手时只用了三分力气,结果就这样,他按的时候,闻湉还是没忍住痛的叫出了声。 被痛呼吓了一跳,楚向天立马停下手,不解道:“很疼吗?我还没使劲。” “疼……”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闻湉已经数不清哭了多少回了,他吸吸鼻子,轻声的提要求,“你再轻一点。” 楚向天看看他因为疼痛咬的发白的下嘴唇,斟酌着只用了一成不到的力道小心翼翼的按揉。 闻湉背上的淤青实在太严重,不揉开了,等它自己好不知道还要多久,长痛不如短痛。楚向天尽量控制着力道,不去看闻湉的反应,就着药酒缓慢给他将淤青揉开。 “老大真的霸王硬上弓啊……”常喜鬼鬼祟祟的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烛光透过窗户纸照出里面的人影,依稀能看见高大的男人半跪在床上,手掌还在上下移动,屋子里时不时传来低泣声。 想到那个好看的小少爷,常喜有点不忍,跟旁边的周传青说,“这样不太好吧……” 他们都是被闻湉一开始的那一声痛呼给引过来的,周传青只看了两眼就知道没什么劲爆消息了,他打了个哈欠,“哪有什么不好的,没事早点回去睡觉。” 其他人也跟着一哄而散,只有常喜还撅着个屁股试图往里看,毕竟人是他弄上山来的,要是老大把人给玩坏了,他心里多少还有些过意不去。 楚向天给闻湉擦完药酒,一侧脸就发现了窗户上那个鬼祟的影子,给闻湉把衣服披上,他不动声色走到门外,就看见常喜跟个狗熊似的趴在窗户上使劲往里瞅。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常喜摆摆手,摆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悚的转过头,“老老老大!” 楚向天看着他就想起来闻湉背上的伤,顿时看他更加不顺眼,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大晚上不睡觉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常喜皮糙肉厚的抗揍,他微微退后了一步,伸手指了指里面,壮着胆子问道:“他没事吧?” 楚向天皱眉,“他能有什么事情?没事就滚回去睡觉。” 常喜往里又瞅了一眼,窗户上也没有影子,连声儿也没了,他还想再问问,但是看见楚向天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到底有点怂,一步三回头的往自己家走。 楚向天眯着眼睛,将握紧的拳头松开,要是常喜再磨蹭一下,估计就少不了一顿揍。 回屋的时候闻湉已经起来了,衣服穿的齐齐整整,只是头发胡乱的披散着,脸上脖颈上都是汗水。 这样子也没法睡觉,闻湉不想麻烦楚向天,但浑身黏糊糊的实在难受,只能厚着脸皮问楚向天有没有地方洗澡。 “刚出了汗,洗澡容易着凉。”楚向天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但是转身出去给他端了一盆热水过来,“你将就着擦一下。” 擦一擦也行,闻湉道了谢,在桌子上找了根布带将头发随意的绑起来,露出一截精致修长的脖颈。他的骨架纤细,皮肤又白,此时几缕散乱的黑丝被汗水黏在脖颈上,衬着肩膀半露的青紫痕迹,像一尊精致又脆弱的玉雕,无意却勾人。 楚向天一时挪不开眼睛。 闻湉将布巾浸到水里,准备脱衣擦身,却发现旁边的人还没有走的意思,他仰着头看楚向天,委婉的下了逐客令,“我要洗澡了。” 楚向天眼神动了动,半晌才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他走了,屋子里的空气都似乎变得快活起来,那种无时无刻的不在的压迫感也散开,闻湉放松的吸了一口气,脱掉衣服小心的擦身。 等收拾完,闻湉疲惫的躺下,几乎一沾着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背上有伤,他侧着身体睡,脖颈的长命锁从领口滑落出来,暗淡的银色锁身在黑暗中发出浅浅的白色光芒,将他整个人覆盖住。 闻湉睡的很沉,眉头微微皱着,发出轻缓的鼻息。 一夜好梦,第二天闻湉是被悉悉索索的说话声吵醒的。 和暖的阳光懒散的铺撒下来,窗外细小的窃语声不绝,闻湉模模糊糊的咕哝了一声,实在被吵得烦不胜烦,才坐起身气呼呼的嚷嚷了一句,“谁在说话?” 窃窃的私语声顿时停下来。 闻湉的瞌睡劲儿也醒了一点,他揉揉睡懵的头,一时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的。 “他听见我们说话了?”刚才的窃窃声又响起来。 另一道略稳重的声音说:“别怕,他听不见。” 闻湉:“……” 他机警的四处看了看,屋子里大家具不多,也没地方藏人,他穿好衣服,猛地往床底一瞄,床底下也空荡荡。 那声音还在继续,“今年天气真暖和,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开花了。” 闻湉:“???”开花? 他顺着声音来源四处找寻,最后目光落在窗子边的两盆植物上,花盆里种着的是两株牡丹,其中一株的主枝顶上已经顶了一个小小的花苞。 闻湉疑惑的凑近了看,就见那颗顶着花苞的牡丹微不可查的晃了晃,那道熟悉的声音又开始说话,“这个人离我的花苞这么近做什么?登徒子!!” 闻湉:“……” 他震惊的四处看看,然而光秃秃的墙角绝不可能藏人,担心是有人恶作剧,他还将窗户推开往外看,然而窗户外面也是空无一人。 另一株牡丹花晃了晃叶子表示赞同,“不过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两道声音絮絮叨叨的闲聊,闻湉听着她们从今天太阳真暖和聊到今年准备开几朵花,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如坠梦中。 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全都变的不对劲了呢? 闻湉揉了揉眉心,机械的迈步回到床边,自欺欺人重新躺进了被窝闭上眼睛。 然而那两道细细的声音却没有如他所愿消失,反而越说越激动,整棵植物都在轻微的晃动,如果换成平时,闻湉肯定以为是风吹的,但是现在亲耳听着它们的聊天,闻湉想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人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闻湉不知道自己是碰上了精怪还是中了邪,但是心里憋着的一口气让他无视了这些不可控因素,他鼓着脸怒气冲冲的将两盆牡丹搬到了外面,然后用力的关了上门和窗,将说话的声音隔绝在外。 被搬到外面晒太阳的牡丹还挺高兴,“太阳真暖和,他怎么知道我们想晒太阳了……” 闻湉:“……” 头疼欲裂的躺在床上,他根本睡不着,辗转反侧片刻后只能颓丧的坐起来,在被子上泄愤的锤了一通。 发泄完,闻湉又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隔了一堵墙,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努力的听了一会儿,闻湉又蹬蹬蹬的跑出去把花搬进了屋子里。 他蹲在牡丹面前,破罐破摔的直接问道:“你们是妖精吗?” 有花苞的牡丹摇了摇叶子,问身边的同伴,“他在跟我们说话?” 另一株牡丹一副很稳重的样子回答它,“好像是的。” 顶着花苞的牡丹发出一声震耳的尖叫,叶子簌簌的摇晃,“怎么办怎么办?!他竟然听的懂我们说话,他是不是妖怪?!” 闻湉:“…………” 第6章 闻湉试图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妖怪,但是两株牡丹似乎真的害怕,不管闻湉再说什么,它们都死活不肯开口了,非常努力做一株普通的牡丹花。 跟两株牡丹没办法沟通,闻湉又跑到外面去,家家户户的门口都种了树,他想知道是所有的植物都会说话,还是只有那两株牡丹是特别的。 外面阳光和煦,门口的大树枝丫随着微风轻轻的摇摆,除了孩童的玩闹声跟鸡鸭的叫声,闻湉再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 把寨子里的一排树从头看到尾,闻湉也没听见哪棵树发出过一丁点的声音。 他庆幸的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他除了问题,而是屋子里的两株牡丹成了精而已。 揪紧的心放松下来,闻湉缓缓迈步往回走,路上偶尔有路过的人会好奇的跟他打招呼,还有玩闹的孩童远远的跟着他,好奇却没有靠近。 闻湉搬了个小板凳出来,就坐在门口晒太阳。 那两盆安静异常的牡丹又被他搬出来放在阳光下,闻湉还记得它们之前说过想晒太阳。 闲坐的时间过的缓慢,闻湉感觉自己已经坐了好一会儿,然而天上的太阳却只是从东边走到了中间。 寨子里的男人们估计是忙碌完了,三三两两的扛着农具往回走,偶尔会打个趣,彼此之间都是熟识的。 闻湉双手撑着下巴认真打量他们。 前世他也干过农活,那时候母亲跟姐姐都不在了,他一无所有,为了活命就去庄子上给人干活,一亩田十个铜板,钱不多但是主人家包早饭跟午饭,靠着这份工他才勉强生活。 庄子上还有很多跟他一样为了糊口来做工的,闻湉那时候毫无生志,跟他们的接触也不多,但偶尔也会羡慕这些人,他们虽然过的清贫,但最少有家人作伴,中午有的汉子家里的媳妇会来给送水,好一点的还会捎带几个野果子,闻湉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母亲跟姐姐还在,他在地里干活的时候,肯定也有人给自己送水。 不知不觉又陷入过去的回忆,闻湉愣愣的支着下巴发呆。 “哥哥,你在看什么?”一个黑瘦的小孩歪着头凑到闻湉面前,好奇的往他的方向看过去。 闻湉回过神,对他露出个笑容,随手指了指食堂的方向,“看那里,烟囱冒烟了,要吃午饭了。” 小孩垫脚望了望食堂,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吸溜了一下口水。 “猴子,你娘喊你回去!”大树后面又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对着闻湉身边的小孩大声喊道。 “不许叫我猴子!”猴子一听到这声音就跟炮仗一样蹦了起来,他动作敏捷的往后一扑,将声音的主人按在了地上,两个小毛头瞬间抱着打成一团。 战斗开始的猝不及防,闻湉懵逼的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个小孩儿,试图上去将他们分开,但是两个孩子显然是老对头了,闻湉根本拉不动。猴子稍稍占了上风,他将另一个小孩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遍,然后手脚灵活的就窜上了树,得意对满头都是灰土的小孩做了个鬼脸。 地上孩子拍拍屁股爬起来,插着腰跳着脚的让猴子下来。 猴子挑衅的做了个鬼脸,又往大树上面趴了一截,甚至还一边爬一边把树枝摇的簌簌作响,树叶扑簌簌往下掉。 “哎哟,我的老腰啊……” 两个孩子的激情对骂之中,忽然插进一道苍老的声音,闻湉楞了一下,目光倏然定在面前的大树上。 大树还在哎哟哎哟的喊腰疼,隔壁的那颗树似乎是看不下去了,抱怨道:“这两个熊孩子每天都要折腾几次,爹娘也不知道管管!” “是呀是呀,我的叶子都快被他们薅秃了。”另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附和道。 闻湉循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就看见右边的那棵树下面紧挨着还种了一棵小树苗,也就一人高,分叉的树枝上只有孤零零的几片叶子。 闻湉:“……” 看了看还在吵架的两个孩子,不远处的大人们看起来并不在意,他想了想,在袖子里摸索一会,摸出一把喜糖来。 “别吵了,吃不吃糖?”闻湉捏着喜糖在小孩儿面前晃了晃,树下的孩子果然就停了声,目光亮晶晶的看着红纸包着的糖。 “吃!” 闻湉笑起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分了一半糖递给他,“诺,不许吵架了。” 小孩儿高兴的捧着糖,说了一句谢谢哥哥,又得意的朝树上的猴子晃了晃糖,就宝贝一样捧着一把糖往家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娘,娘,我有糖吃!” 树上趴着的猴子傻眼了,他往下滑了一点,眼巴巴的盯着闻湉手里看。 闻湉朝他招招手,他眼睛一亮,快速的滑下树站到了闻湉面前。 把剩下的糖放在他手里,闻湉拍拍他的头,温声道:“玩去吧,以后别调皮了。”想了想他又指了指掉了不少叶子的大树说:“树也会痛。” 猴子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看树又闻湉,说了一声知道了,然后捧着糖飞快的跑了。 身后的大树晃了晃,苍老的声音庆幸道:“终于走了,可怜我的老腰哟……” 其他的树附和的说了几句,慢慢又重新沉寂下来。 比起唠唠叨叨的两株牡丹,树们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一开始的震惊已经过去,剩下的更多是好奇。闻湉惊奇的打量着这些树,它们说的话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但是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听见,闻湉却不得而知。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脖子里的长命锁,锁身光滑圆润,是经常被抚摸把玩才有的温润触感。思考了半晌,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闻湉只能把这一切归结于神灵显灵。 他都能重活一回了,能听得懂花花草草说话,似乎也不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午饭的时候楚向天过来找闻湉。小乔今天不在,他就亲自过来找闻湉去吃饭。 闻湉对着楚向天心情有些复杂,在昨晚之前,楚向天在他的心里的形象都是不好惹的土匪头子,但是过了昨晚,又觉得这人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凶恶。可要真的对他态度好起来,似乎又不太符合目前的立场。 虽然楚向天处处以礼相待,但是本质上,他们一个匪徒,一个是人质,如果有机会选择,闻湉肯定是能跑就赶紧跑的。 楚向天不知道他的复杂心思,他向来喜欢美人,闻湉长得好看又颇合他口味,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总会忍不住多纵容宽待一些。 “身上的伤好点没?” 他这么一说,闻湉才反应过来,似乎背上已经不怎么疼了,他反手在背上按了按,只有些浅浅的钝痛感,比昨天一碰就痛的状况好太多。 “已经不怎么疼了。” 楚向天点点头,两人并肩往食堂走。 路上楚向天顺口就说起了四方镇的事情,“想知道四方镇的消息吗?” 闻湉微微侧脸,有些惊讶:“可以吗?” “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楚向天就慢慢给他讲四方镇的情况。 闻湉在西山道被绑架后,送亲队伍直接撤回了闻家,亲自然是成不了,闻家派人报了官,只是四方镇只是个小地方,驻守的官兵不多,想要跟西山头的土匪抗衡,实在是独木难支。 “听说你母亲向焦家施压,要连同乐河镇的官府一同上西山头剿匪。” 乐河镇跟四方镇分别就在祈天岭的两边,单独一个镇子的官兵或许拿西山寨没办法,但是两个镇子的兵力联合起来,以闻湉看到的寨子情况,两边硬碰硬的话,也够西山寨的元气大伤了。 “你不担心?”闻湉诧异的看他一眼。楚向天说这事就像说笑话似的,丝毫看不出在乎来。 楚向天挑眉轻笑,说出的话却狂妄,“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 闻湉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再次深刻的认识到身边这个人是个真正的土匪头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道:“你昨天说的答应我一个要求还算数吗?” 楚向天:“自然算数。” 闻湉抿唇,试探着说道:“你能让人给我母亲带个信吗?” 他被绑架了两天,母亲跟姐姐在家里不知道急成了什么样子。而且他爹的真面目还没戳破,加上重生以来的发生的事情,他发现竟然没有一样是跟上一世的发展轨迹重合的,他实在担心因为他的原因造成什么变动影响了母亲跟姐姐。 楚向天没有犹豫,“传信倒是没问题,但是你母亲未必会信。” 闻湉微愣,随后反应过来,他人在土匪窝里,就算楚向天真的派人去给母亲传信,想必母亲也不会相信的,恐怕只会以为他是受人胁迫,反而更加的担心。 “那你说的话会算数吧?” 楚向天戏谑的看向他,“这么不相信我?那等事情办完了,我亲自送你回家。”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言语间带上了几分暗示的暧昧,但是闻湉哪里有心思配合他,他还惦记着家里的母亲跟姐姐,闻言摇摇头拒绝,“你把我放在山下,我自己回去。”西山寨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可不想让人以为他跟土匪头子有什么关联。 被拒绝的这么彻底,楚向天啧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吃过午饭,闻湉一个人回去,楚向天似乎很忙的样子,饭吃到一半有人来喊他,他急匆匆的就走了。闻湉隐约听到乐河镇还有四方镇的字眼,猜测应该是跟他之前说的联合剿匪有关。 寨子里的时间过慢而平静,这天午饭之后闻湉就没再见过楚向天,寨子能去的地方都被他走了一遍,附带还发现了许多会说话的花草,反正也没事,闻湉假装坐草地上晒太阳,其实在偷偷听花草们聊天。 听了大半天,花草们大多在谈论今年的气候怎么样,雨水足不足之类,但是也提到了不少有用信息。 比方说,花草们说最近山下来了不少人,把整座山都围了起来,它们说山下的人个个都拿着火把,害怕他们会放火烧山。 闻湉推测应该是官兵到了,而且至少已经在山下过了一晚上,声势如此浩大,多半就是四方镇跟乐河镇的联兵。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叶,想去找楚向天问问情况。 回到小乔家,却发现楚向天已经等着他了。 “当家怎么过来了?”他下意识想问四方镇的情况,话到嘴边又收住了,他安安稳稳的待在寨子里,没道理会知道外面的情况。 楚向天说:“你的父母带着官兵在山下。” 闻湉眼皮跳了跳,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楚向天揶揄的笑,“害怕了?” 闻湉垂下眼睛,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放心吧,不会有事。”楚向天站起身,低着头看他,“不过需要你帮一个小忙。” “我能帮什么?”闻湉不解。 楚向天收起笑容,轻声说得罪了,然后就将闻湉绑了起来。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闻湉不舒服的挣了挣,神情有些慌乱,“你要干什么?!” 楚向天将他束好的头发也拆散,胡乱的披散在身后,满意的端详片刻,说:“你跟常喜去外面走一圈,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就好。” 闻湉扭头看他,心里咚咚打鼓,之前对他建立的一丝信任再次崩塌,“你说过会放我回家的。” 楚向天被他逗笑了,伸手在他头顶按了按,“看来非要我亲自把你送回闻府,你才能信我了。” “老大。”常喜从外面的进来,“官兵还围在下面。” “让人把投石机推出去,你带着闻湉到外面走一圈,让他们看见人,再把他带回来。” “好。”常喜脸上没有往常憨厚的神色,不笑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是凶恶的,他点点头,带着闻湉离开。 ****** 常喜带着闻湉离开,楚向天则去了议事堂。 其他人都去了寨子外面防御,以防官兵突袭。此刻只有周传青在里面,他没向平时一样一身宽袍大袖,而是换上了一身窄袖劲装,暗淡的灰色平常且不起眼。 周传青向他汇报进度,“探子回报,那边的人手抽调了起码一半。” “好,都准备好了?” 周传青:“这次我亲自带人过去,不会有错。” 楚向天点头,在他肩膀上按了按,“小心。” 简短的对话之后,周传青就迅速的离开,楚向天双手背在身后,看了看天色,不紧不慢的往常喜那边走去。 闻湉跟着常喜出去,到了寨子外时,常喜一改客气的态度,说了一声抱歉,就使劲的推了闻湉一把。闻湉没反应过来,趔趄的往前冲了一下,才有些狼狈的站稳身体。 常喜神色凶恶,动作粗鲁的推着闻湉往前走,走到山道口,才拉着闻湉的手上的绳子停下来。 再往前,就是西山头的山道口。西山头是祈天岭的分支,地势高,两面都是险峻山石,只有前后两边有路可以通行。后山的路被人为阻断,只能靠吊桥通行,吊桥平时都是收起的,是西山寨保留的退路。而前山的路则跟西山道相连,山路陡峭狭窄,上面的人下来麻烦,下面的人想上去更不简单。 地形易守难攻,官兵不敢硬冲,两方人马只能在山道口对峙。 常喜抓着闻湉站在中间,一挥手,身后就有人推着两架威武的投石机过来。 投石机的轮子压过地面,发出微微的震动,闻湉一惊,顿时就用力的挣扎起来,“这跟楚向天说的不一样,我母亲还在下面!” 两方人马隔得并不近,但是闻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官兵中间的傅有琴,先前他以为只是自己陪楚向天演一场戏,可现在他们连投石机都推了出来,西山寨占据地利,如果真的往山下投石,下面的伤亡只会多不会小,他的母亲随时都在危险之中。 常喜被他忽然的挣扎的吓了一跳,只能用力的抓住他防止他挣脱,闻湉憋足了劲儿踢他,想要趁机挣脱的往下跑,但是常喜力气太大,没两下就把他制住了。 见他实在挣扎的厉害,常喜只能小声的解释道:“老大让搬出来吓唬他们的。” 第7章 闻湉才不信常喜的鬼话,但是现在他被按着,既打不过也跑不了,只能假装相信了,渐渐不再挣扎。 常喜见他不折腾了,就放松了对他的钳制,远远的朝着下面的官兵喊话,让他们退出西山道。 官府派出来交涉的人要求他们先把闻湉放了。 “赎金好说,只要你们把闻少爷放了,我们立马退出西山道。”负责交涉的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臃肿的袍服,缩着脖子站在最前方跟常喜谈条件。 他只是个小小的师爷,这次两镇联合剿匪声势浩大,县令就派了他出面压场子,但是谁都知道西山头的土匪彪悍无比,正面对上不死也伤,这么个苦差事县令自己不愿意出面,只有派他过来。 出发前他们就商量好了,能不动干戈就不动干戈,能花钱把人换回来最好,毕竟谁也不想平白的去送死,说到底被绑架的闻家公子,要不是闻家实在财大气粗不断施压,他们根本不愿意来。 师爷好说歹说,威逼利诱,然而常喜是个二愣子,根本就不接他的话。出门前楚向天就交代好了,不许笑,多的话一句不许说。 不笑也不说话的常喜,煞气外露能把人吓破胆,他阴恻恻的看了师爷一眼,张嘴背台词:“让你们的人退出去,闻少爷只是在寨子里做几天客,各位何必这么大张旗鼓。” 被他凶恶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师爷擦擦额头的汗珠,脸上虚假的笑容差点绷不住,留下来做客?再留几天怕是埋哪都找不着了! 两边的气氛再次僵持住,常喜卡着时间将闻湉带了下去,他一走,两架威武的投石机就并排摆在山道口,两枚沉甸甸的石头已经放了上去,大有敢上来就大干一场的架势。 常喜带着闻湉回寨子,半路上正好碰上了楚向天。常喜兴奋的给楚向天汇报进展,明里暗里的夸了自己一通。闻湉则仿佛没看见面前有个人,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楚向天:“……” 抛下还在逼逼叨叨邀功的常喜,楚向天迈开步子追上闻湉,再次挡在了他前面。 闻湉不理他,往左边绕开。楚向天动作比他快,也往左边移了一步挡住。闻湉往右,他也跟着往右。 闻湉:“…………” 他气的脸颊都红了,凶巴巴瞪着楚向天。 “终于看见我了,”楚向天低笑道:“我还以为自己是透明的。” 闻湉气的恨不得踹他,但是又不敢真的跟他正面冲突,只能恶狠狠的在心里呸了他一百遍,然后气鼓鼓的不说话。 两个人面对面僵持着,最后是楚向天主动靠近给闻湉把手腕上的绳子解开。他靠的很近,一低头就闻到闻湉身上清淡的香味。香味很淡,像掺了蜜一样,闻起来甜丝丝的,楚向天不知不觉的又凑近了一些,几乎埋到闻湉脖颈处,说话的气息喷洒在闻湉耳廓上,“你身上抹了什么?真香。” 闻湉侧着身体躲开他,等手上的绳子解开了,立马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又在小腿上踢了一脚,骂了他一声混蛋就飞快的跑了。 “他骂我混蛋??”楚向天摸摸小腿,不可置信的看着常喜。 常喜虽然傻呵呵的,但是又不瞎,他耿直的说:“你都快亲人脖子上去了。” 楚向天:“……” 瞪了常喜一眼,楚向天用手点点他,“就你话多。” 闻湉气喘吁吁的跑回小乔家,砰地一声栓住了门,然后背靠着门大口的喘气。楚向天靠近的时候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那个男人侵略性太强,闻湉根本应付不来。第一次见面,他以为对方是个杀人如麻的土匪头子,后来对方给他上药时他改变了印象,觉得或许也没那么坏。 然而经过今天,闻湉又觉得这人心思深沉太反复无常,随时都有可能翻脸不认人。 闻湉拍了拍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得想办法逃出去,楚向天的承诺未必靠得住。 这个时候寨子里的男人都在前山巡视防御,老弱妇孺闭门不出,闻湉认真琢磨了一下,觉得可以从后山想想办法。 他之前几天把寨子都转了个遍,除了后山,另外几边都有人巡视,凭他想从这些土匪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不太可能。 后山连着耕田跟一片茂密的树林,只要穿过去,总能想办法找到路下山。 打定了注意,之后的两天闻湉就有意无意的往耕田那边逛,趁着没人,他还跟耕田附近的野草打听消息,但是这些植物都胆小的很,一听见闻湉跟它们说话,就纷纷不做声了。只有那么一两株胆子大些的,好心的告诉了闻湉一些信息。 比如穿过农田后的树林,不远就有一条河。 闻湉有些惊喜,流经祈天岭的河只有一条,那就是四户河,四户河连通四方镇跟乐河镇,只要他沿着河水走出去,就能逃离这个地方。 行动这一天下午,闻湉假装找楚向天有事情,去找常喜探听消息。常喜对他没有什么防备,见他问了,就大喇喇都说了,今天晚上楚向天不在寨子里。 至于去了哪里,常喜也不知道。 得知威胁又少了一些,闻湉心里暗喜,耐心的等到后半夜,所有人都睡着之后,就推开窗户小心翼翼的爬了出去。 小乔就在对面的房间,他一再将动作放轻,将窗户原样关好,摸着黑踮着脚往农田的方向走去。 寨子里黑黢黢的,好在月亮又圆又大,明亮的月光刚好能照亮脚下的路。 小心翼翼的离开了房屋的范围,闻湉回头看看,确定不会引来其他人后,就飞快的往农田奔跑过去。 田地新翻过土,闻湉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松软的泥土里,顾不得满身泥土,咬着牙往前跑。 实在跑不动了才会警惕的停下来休憩一会儿,然后再接着往前。 气喘吁吁的跑了不知道多久,闻湉终于靠近了那一片树林,只要穿过树林,顺着河水走,他就能回家了。 顾不上累,闻湉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将宽大的衣袖用牙齿扯下来两片将脚掌包裹住——鞋底太硬,他跑得太急,脚底已经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 用布片将脚包好,闻湉眼睛亮晶晶的继续往前小跑,都顾不上害怕黑压压的树林。 树林比空荡荡没有遮挡的田地要暗的多,闻湉就着微弱的月光分辨方向,实在找不到路了,就会找周围的大树或者花草问路,问上那么几棵,总有胆子大的会回答他的问题。 就这么一路摸索过去,闻湉总算穿过树林,到达了后山。 他喘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然后就感觉脸颊有些刺刺的疼,抬手摸了摸,才恍然发觉脸上被划了几道口子,应该是被树枝不小心划到的,他太紧张,竟然都没有发觉。 嘶嘶抽了两口气,闻湉吸吸鼻子继续往前走。出了树林,路就变得格外难走起来,山路越来越陡峭,地面布满了凸出的山石。 小心的摸索着石头往下走,快要到底的时候,闻湉不小心踩空了一块石头,身体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下滚去。 下意识护住头,零散的碎石跟他一起往下滚,沿途凸起的山石撞在他身上生疼。滚了几滚,闻湉嘭的一声摔在地面,整个人都都摔懵了。 头晕眼花,身上又疼,他躺着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勉强撑起身体,一瘸一拐的往前走,他已经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河流应该离他不远了。 ****** “什么声音?”楚向天警觉的抬手暂停了对话,往山洞里外走去。 身后的山洞里灯火幽暗,岩石山壁上挂满了兵器。周传青还有两个精壮的汉子跟在楚向天身后一起出去。后山是他们的藏兵的地方,就连寨子里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处山洞,这么大半夜的,会有谁过来? 楚向天眉心皱出一道深深的川字纹,身上是白天所没有的肃杀气势。循着石头滚落的声响找过去,楚向天看着碎石上零星的暗色血迹,微微眯起眼睛,“有人下来了。” 跟着地上的脚印追过去,楚向天远远就看见一个纤瘦背影一瘸一拐的往河边走。 他眯起眼睛仔细的辨认,半晌终于确定,那个满身狼狈的人,竟然是闻湉。 第8章 一瘸一拐的往前走,穿过这一段窄道,闻湉已经看见了前面平缓的河流,他稍稍喘了口气,揉了揉被撞疼的腰,缓过劲来了就继续走。 没走上两步,身后却忽然传来的一道令他肝胆一颤的声音。 “闻湉?”楚向天喊了一声,同时朝他走过去。 闻湉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冒出,一直凉到了心里,僵硬了片刻,他才缓缓的转过身体,不可置信的看着走过来的楚向天。楚向天身后,还有周传青跟两个男人守着。 满心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结果还是被他们找到了。闻湉嘴里充满苦涩,只觉得满心都是绝望,如果真的被他们抓回去,也许永远都回不了家了。 楚向天离他越来越近,等看清闻湉脸上害怕又绝望的神色时,终于意识到什么,停下了动作试图解释,“我不是来抓……” 他话没说完,就见闻湉忽然转身就往河边跑,他的脚应该是受了伤,跑的姿势很别扭,但即使是这样,闻湉也没有停下来,就像一只被逼到绝处的兔子,憋足了劲儿往出口逃。 前面就是河,楚向天怕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大步追上去将他抓住。闻湉被他半抱在怀里,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脑子里,疯了一样的捶打挣扎。 楚向天怕他伤着自己,只能更用力将他禁锢住,一边小声的哄着他。 但是闻湉已经被吓懵了,又是抓又是上嘴咬,根本听不进去,只绝望的想要挣脱禁锢。 楚向天一把把他横抱起来,任由他捶打,闻湉死死的咬着他胸口不放,一双漂亮的眼睛充满血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然后流下来。 楚向天疼得嘶嘶的抽冷气,腾出一只手在他后背安抚的拍打,心道这小少爷牙口还挺好,嘶…… 怀里的挣扎渐渐的弱下来,闻湉又是惊吓又是疲累,精神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楚向天依旧牢牢的抱着他,似乎闻湉的反击半点不能撼动到他。 闻湉挣扎无果,看着月色下那人凌厉五官,最终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见他终于不挣扎了,楚向天本来松了一口气,结果却见他半闭的眼睛流出两行泪水,不像之前的嚎啕大哭,闻湉咬着唇,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就这么安静的流泪。 “别哭,”那些眼泪像烫到他的心里去,楚向天有些慌乱的给他擦眼泪,胡乱擦了两下,又看见他脸上浅浅的伤口,只能愣愣的住了手。 他没想到闻湉会怕成这样。 抓闻湉上山完全是个意外,但是这个意外对于他来说,却是个天降的好机会。 新皇登基三年,朝堂不稳,人心浮动,要想扎稳根基,就必要要找一只带头的鸡,杀给那些动作频频的猴看。楚向天来四方镇,就是为了“杀鸡”。 平楚二年,南明郡跟兴东郡的交接处发现了一座金矿,南明跟兴东的郡守是二皇子一脉,金矿被发现后,他们隐而不报,开始秘密的开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震怒,却没有可靠的人手,于是一道密令将楚向天从边境召回来,到了这小小的四方镇化身土匪,一是要搜集两郡郡守的罪证,二是要将金矿的位置跟开采量摸清楚。 金矿开采的很隐秘而且防御极严,楚向天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避开对方人进去探查,闻湉的意外被绑架,却主动把机会送了过来。 四方镇的傅家,家大业大,扎根极深,虽然现在改姓了闻,能为却依旧不可小觑。 将闻湉扣在了山上,就是为了逼闻家像官府施压,逼他们出兵。 两个镇子的官兵不够,他们只能从金矿上抽调,楚向天的人就可以趁虚而入。 一连串的计划都很顺利,唯一意外的,就是闻湉这个变数。 楚向天没想到,这个软乎乎的小少爷,竟然能避开他的人,一个人逃到后山来。 伸手将他脸颊上粘连的黑发别到耳后,楚向天看着颤动的眼睫微微叹了一口气,“怕我不肯放你走,就干脆自己跑了?” “你知道这后山,有多少豺狼虎豹吗?” 闻湉闭着眼睛没有应声,眼睫却颤动的更厉害。 看着他可怜的模样,楚向天不忍心再吓他,托着他的腿弯将人往怀里抱紧些,就抱着人大步流星的回寨子里。 被抛下的周传青三人还沉浸在目瞪狗呆之中。 良久,一个汉子不可置信的问,“刚才那个……是爷的小情儿?他俩这是闹别扭了?” 周传青丢给他们一个高深莫测又意味深长的眼神,背着手转身离开了。 现在是不是他不知道,但是看样子,以后一定是了。 楚向天抱着闻湉往回走,闻湉比他矮了一个多头,身量也比他小一圈,抱在怀里总感觉轻飘飘的,哪哪儿都细。将人稳稳的抱好,楚向天瞥见他转动的眼珠,想了想觉得还是要跟他说清楚,小少爷看起来像是吓坏了、 “我先带你回去处理伤口,等天亮了,就送你回去。” “事情已经办完了,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也不管闻湉听不听的进去,楚向天将该说的都说了,然后埋头快而而稳的向前走,他的脚程快,没一会儿就回到了寨子里。 没有去小乔家,而是将人直接带回了自己家里。 顾不得脏,将人小心翼翼的放在床榻上,楚向天给他把沾满泥土的鞋子脱掉。手掌包裹住纤细的脚腕,楚向天小心的将脚上包裹的布巾取下来。脚底有些红肿,脚后跟起了两个水泡,被苍白的皮肤一衬,越发的骇人。 楚向天皱了皱眉,直起身体对闻湉道:“我去拿药,你要是累了就好好休息。” 闻湉勉强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眼里有深深的不信任。 楚向天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烧热水拿药。 闻湉这一身实在太脏,得好好擦干净,有伤的地方都要上药才行、 人走了,闻湉强撑着没有阖上的眼皮终于沉沉闭上,一个晚上大起大落的情绪,已经耗空了他所有的精力。 端着热水回来的时候,闻湉已经昏睡了过去。 楚向天用温水给他擦了擦脚,然后又点了两支蜡烛,将银针在火上烤了烤,小心将脚后跟的水泡挑开。 睡梦中的人感受到疼痛,用力蜷了蜷脚趾头。楚向天放轻动作,一边给挑破的水泡上药,一边轻轻吹气,昏睡的人放松了一些,圆润的脚趾头舒展开,但依旧一蜷一蜷的。 上完药包扎好,楚向天在脚腕上摩挲两下才松开。将布巾拧的半干,给闻湉擦身。 把人收拾干净,伤处都上好伤药,天色已经微微发白。 楚向天看了怀里白的跟玉似的身体一眼,找出一套自己的中衣给他换上,然后又换了干净的被褥,才把闻湉小心的塞进了被窝。 处理完一切,看了看闻湉紧皱的眉头,楚向天连口气都没喘,又转身往前山走去。 官兵已经在山下安营扎寨,这个时辰都还在休息,楚向天出现的时候,巡逻的官兵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敲响了手里的铜锣。 沉睡的营地惊起一片,官兵们急匆匆的聚集到一起,茫然问怎么了。 楚向天神色不耐,“哪个是你们的头,让他出来见我。” 巡视的官兵被他气势震住,下意识的就照做了,去主帐里把师爷还有两镇的乡老叫了过来。 师爷一开始还想仗着人多势众将匪首抓住邀功,但是跟楚向天打了个照面后就怂了,客客气气的问他有什么要求。 “带着你们的人离开,申时(下午三点)前我会把闻少爷送回去。” 师爷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倒是听见动静后来的傅有琴问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楚向天神情不悦,看清来人是谁后,眉间川字才舒展开,客气道:“闻夫人如果不放心,可以派人一同去寨子里,楚某跟闻少爷一见如故,因此留闻少爷在寨子里做几天客,没想到惊动这么多人。” 傅有琴仔细的打量着他,见他神情诚恳,有些迟疑道:“当真?” 楚向天点头,“绝无虚言。” “我去!”跟在傅有琴身后的代福冒出头来,“夫人,我要上山去看着公子。” 第9章 浅色的帷幔内,一个人影安静的沉睡着,午时热烈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温柔的落在沉睡之人的脸颊上。或许是感觉到了光,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向上掀起,露出一双雾气迷蒙的眸子。 伸手揉了揉眼睛,闻湉有些发蒙,他转头左右看了看,不是他熟悉的环境。手肘撑着床坐起来,闻湉将落下的帷幔勾起,探出半边身子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 昨晚最后的记忆是楚向天把他放在床上,楚向天……一想到这个名字,闻湉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警惕的竖起耳朵,瞪大眼睛将屋子前前后后的查看了一遍。 屋子里东西不多,看着甚至有些朴素,唯一特别的是每一样东西都摆放的格外整齐,因此也看着异常的整洁。 这应该是个男人的房间。 闻湉动了动腿,想下床到外面看看。他一动,宽大的衣领就从肩膀滑下来,露出半边胸膛,闻湉尴尬的扯了扯衣领,这才注意到身上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 照昨晚的情形,多半是楚向天给他换的,甚至这间屋子,也可能是楚向天的,闻湉咬咬唇,尽量不去多想,将身上的中衣重新整理规整。 黑色的中衣大了许多,闻湉将腰上的系带系到最紧,又把袖子往上卷了三卷,才露出手腕来。 扶着床柱,闻湉试探将脚踩在地上,脚掌还是有些钝钝的疼,脚趾蜷了蜷,闻湉试着穿上鞋,一只脚踩在了地上。 但是他太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脚上的伤口跟纱布摩擦,瞬间疼的他眼泪都冒了出来,倒吸一口凉气,闻湉扶着床柱单脚站立,另一只脚迟迟不敢落下去。 “闻湉,我把……” 推门进来的楚向天瞬间噤了声,愣愣的看着床边的人。 闻湉穿着他的中衣,及腰的黑发在肩头散开,精致的锁骨半掩半露,一双水雾迷蒙的眼睛含着泪珠,就这么抓着床柱,楚楚可怜的朝他看过来。 楚向天喉头滑动一下,大步走过去将他抱起放在床上,语气半是责备半是心疼,“你脚上有伤。” 闻湉不自在的扭了扭,眼睛却往他身后看,“代福?!” 跟着楚向天一起上山的代福这才走过来,“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楚向天张了张嘴想解释,闻湉却先一步开了口,“不小心摔的。” 他略过了中间的过程,代福却毫无置疑,围着他上上下下的看,然后有些心疼的说:“公子你瘦了。” 闻湉弯了弯眼睛,问他怎么也上山了,“还有家里怎么样了?”、 代福说:“是楚当家带我上来的。家里……家里不太好。” 得知闻湉被绑架的消息,闻家立刻就报了官,但是官府一听是西山头的土匪劫的人,就开始推三阻四,磨蹭了两天都不肯派兵救人。 傅有琴担心闻湉安危,一开始是想花钱雇人去营救,但是都被闻博礼拦了下来,说自己私募民兵去对抗土匪太危险。不如再等等。但是闻湉在山上生死不知,傅有琴哪里能等的下去,她朝丝毫看不出焦急的丈夫发了一通火,就带着下人抬着官府的欠账逼上了门。 傅家的产业遍及南明郡,四方镇跟乐河镇的良田有三分之一都是傅家产业,每年两镇官府税收不够,都是傅家补齐缺漏。 借粮时说的好听,真到了危急时刻却个个不愿沾惹麻烦,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傅有琴带着管家下人,抬着两箱子的账本,挨个去堵了门。不救人那就还钱。然而这些欠债从傅有琴父亲那一代就开始欠,到了现在,积累不知道多少,哪里还得起? 被逼的没办法,两镇乡老只好联名向县令汇报,这才借了兵去围剿西山寨。 闻湉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闻博礼比他想象中还要凉薄。 嘲讽的笑了笑,闻湉问起闻书月,“姐姐呢?她……还好么?” 隔了这么多天,想必代福也将焦长献的作为全都交代了,以闻书月的性子,免不了要伤心。还有镇上的风言风语,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算是闻家主动退婚,对女子的名声还是不太好的。 “小姐顾着家里呢。”闻书月远比闻湉想象的要坚强,代福说:“那天回去后,夫人跟老爷忙着到官府奔走,家里都是小姐顾着,倒是焦家的人来过两次,都被小姐关在了门外。” “那就好。”闻湉终于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让代福扶自己起来,“车备好了吗?我们赶紧回去。” 在西山寨这么多天,他除了担心自己的性命,最惦记的就是母亲跟姐姐。 “已经让常喜去准备车马了,你再等等。”边上的楚向天忽然出声。 闻湉脸上的笑容一顿,微微收敛了一些,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低声向楚向天道谢:“谢谢。” 楚向天神色怪异,颇有些哭笑不得,伸手在闻湉头上拍了拍,“该道谢的是我。” 闻湉别扭的避开他的手,拉着代福眼神焦急又期待的看着外面。 本来私心想把人多留一会儿的楚向天只得把候着的常喜叫过来。常喜驾着马车停到门口,屋里的闻湉听见马咴声眼睛都亮了起来。 “车马备好了,走吧。”楚向天弯腰将人抱起来,闻湉下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我自己能走。” 楚向天抱起他往外走,“你伤没好,别逞强。” 闻湉咬了咬嘴唇,到底没说什么了。倒是代福丝毫没觉得不对劲,乐颠颠的跟在两人身后。 马车里垫了软褥子,中间的桌子上还放了两碟子糕点,是楚向天特意交代准备的。将闻湉放到最里面坐好,放下车帘,将常喜赶下去,楚向天亲自驾着马车下山。 山路颠簸,还好事先垫了褥子,闻湉靠在最里面,倒也不大受颠簸。 马车行到西山头山脚下,还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傅有琴听见动静,撩开帘子就看见了楚向天一行,她脸上有些急切跟欣喜,声音颤抖的叫了一声“佑龄”。 听见熟悉的声音,靠着车壁打瞌睡的闻湉瞬间精神起来,他趴在窗户边,跟母亲对望,母子两人都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傅有琴用手帕擦擦眼泪,让匀一个下人去替闻湉赶车,“楚当家就送到这里吧。” 楚向天稳坐不动,客气推拒,“夫人不用客气,我说过会亲自把闻少爷送回去。”他特意把“亲自”两个字咬的很重,没有给傅有琴拒绝的余地。 担心节外生枝,傅有琴没有再坚持,放下帘子让马夫驾车带路。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往四方镇行去。 第10章 两辆高大的马车前后驶入四方镇。东大街上什么时候都不缺人,来往的行人跟路边的小贩都都好奇的看着马车从路中间缓缓驶过,小声交头接耳。 走在前头的马车没人不认识,那是闻家的马车,但是后面一辆,却叫人猜测纷纷,尤其是赶车的车夫,总有股凶神恶煞的气势,叫人胆寒。 闻家公子被绑架的事情是镇上百姓最新的谈资,今天早上官兵撤回来后,各种版本的传言就长了脚一样传的飞快。 楚向天跟傅有琴的对话演变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我与闻公子一见如故”硬生生被扭曲成了“西山头的土匪头子看上了闻家公子,要把人留下做压寨夫人”。 大楚南风盛行,达官贵人喜欢豢养男宠,而平民百姓则更多的是结为契兄弟,彼此结伴过日子,因此这一番流言就传的有板有眼。 马车穿过东大街,往右边拐进了福喜街,闻风而来的百姓眼神紧紧追着马车,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一句,“赶车的那个就是西山头的匪首!”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声议论的人群“嘭”的一下就炸了。 “我就说那个车夫看着不像普通人。” “竟然是土匪头子,难怪看着这么吓人。” “那流言是真的了?那土匪真跟闻小公子……?” 百姓们议论纷纷,都激动的谈论着:“当然是真的,我看土匪会答应放人,八成就是闻家迫不得已答应了两人的亲事,不然你说西山头怎么会答应放人,而且匪首还跟着一起回来了?” 这一番推论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人群很快就响起赞同的声音。 但也有人唏嘘道:“就是可怜了闻小公子,好好一个少年郎,要被个土匪糟蹋了。” 人群一片唏嘘,马车里的闻湉听见隐约传来的议论,又是羞恼又是气愤,马车在闻府门口停下时候,硬是没让楚向天抱他,让代福扶着他慢吞吞的下车。 楚向天收回手,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不过这小少爷就是生气也是好看,因此并不觉得气恼。 闻府门口点起了火盆,闻博礼还有闻书月带着一众下人在等候。 傅有琴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看见闻湉还受了伤,心疼的叫下人过来背他进去。 “我来吧。”楚向天主动蹲下身要背他。 但是闻湉还因为那些没影子的流言生着气,加上回了家,人多势众,胆子大了脾气自然也跟着上来了,他随意指了个高大的下人,“来福,你来背我。” 然后对楚向天不客气道:“有劳楚当家送我回来,我有伤在身就不送了,你慢走。” 他一番话说的客气,但是神情却写着你赶紧滚蛋我不想再看见你。 楚向天被他这神气活现的样子逗的挑挑眉,存心逗弄他,“楚某这次下山还有些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借贵府歇个脚?” 闻湉一听眉毛都竖了起来,气呼呼的说:“不能,代福,送客!” 他说完就指挥来福背着自己进去,丝毫不理会边上的楚向天。 楚向天摸摸下巴,啧了一声,没想到这娇气的小公子还挺会装,在山上乖的跟只小兔子似的,现在回了兔子窝,立马就威风起来了。 傅有琴见他眼神深沉的盯着闻湉,让下人去府里拿了一个尺长的木箱子过来递给楚向天,“这次多谢当家深明大义,家里事情多不便多送,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楚向天:“……” 楚向天接过箱子直接放在了闻家的马车上,箱子不大还挺沉,他估摸着里面装的都是银子,“我与闻公子是朋友,这些不过是朋友间的举手之劳罢了,闻夫人不用客气。” 傅有琴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估计也没想到这人能这么不要脸,她压下脸上的不悦,冷淡道:“佑龄年纪小,当不得当家的厚爱。” “当家若嫌银子俗气,我有座庄子靠近西山头,环境极好,就送给当家当谢礼了。” 楚向天哪里看不出来她这是一心想撇清关系,笑了笑,依旧拒绝了,又想了想对傅有琴拱手,“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夫人,何必跟这土匪多言。” 闻博礼听他们俩人打了半天机锋,只觉得不耐,闻湉出事后的几天,傅有琴为了救人跟他吵了一架,之后就没再给他好脸色,就连女儿也有样学样,对他冷淡了不少,他心中郁气积压,以至于连谦谦君子的风度都维持不住,直接出声阻拦。 好好的高门大户竟然跟一个土匪扯上关系,自己的妻子还对土匪头子客客气气,一想到日后镇子上的流言蜚语,想到他辛苦建立的名声就此沦为笑柄,他就觉得脸皮被扔在地上踩得生疼。 楚向天淡淡的瞥他一眼,闻博礼被他冷彻的眼神吓住,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 楚向天嗤笑一声,对傅有琴道:“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傅有琴神情不变,“当家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 楚向天笑,“此地不便。” 傅有琴思考了一会,还是摈退了下人,两人转到了马车之后,借由马车遮挡了视线,楚向天从腰间拿出一枚令牌给傅有琴看。 “楚某要事在身,望夫人收留几日。” 令牌呈长方形,通身纯金打造,四周的祥云纹围绕着硕大的“兵部”二字,翻过来,背面用蝇头小纂刻着“平楚兵部侍郎之令”。 傅有琴神色惊疑不定,但是假造朝廷命官令牌是杀头的大罪,楚向天犯不着自己将把柄递到她手上。没有造假的可能,那就是真的。 微微叹了一口气,傅有琴道:“那楚公子就暂住客院吧。” 两人从马车后转出来,闻博礼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闻书月跟下人还在等候。 “闻吉,你安排楚公子到客院住下,楚公子要在府里借住几天。” 闻吉是管家的名字,管家面露惊诧,愣了一下才点头上前,“楚公子请跟我来。” 第11章 闻家的宅子是四进的大院子,进门后左边是正厅,右边则是膳房连着花园,穿过中间的走廊,过了垂花门,就是内院。 客院在西边院子,管家带着楚向天进去安顿好,又安排两个下人听候吩咐后才离开。 挥手摈退下人,楚向天拿起桌上的杯子打量,闻家不愧是四方镇的巨富,就连客人住的院子也下了功夫。青花缠枝的茶盏通身通透,手感极佳,一看就不是凡品。 给自己倒了杯茶,楚向天默默的琢磨后续的计划。 先前对傅有琴说的话,也并不全是编的,周传青已经到金矿上探了一遍摸清底细,开采金矿的人员多且杂,四周还有官兵监视,开采地点在四方镇跟乐河镇中间,两镇不可能置身事外,甚至还有可能牵扯更多。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弄清楚南明郡跟金矿牵扯到底有多深。 土匪的身份下山多有不便,如果趁机住进闻家则不同,外面的传言他也听说了,倒正好是个留下来的好借口。 只不过……楚向天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嘴边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闻家的小少爷怕是又要气鼓鼓的瞪自己了。 ****** 来福背着闻湉回了东院,府里的大夫也被急急传唤过来,重新给闻湉检查过,大夫将布巾重新包扎好,“给公子包扎的人手法很好,伤药也是好药,伤口没有发炎,公子近几日不要碰水,明天我再来给公子换药。” 闻湉不太高兴的撇着嘴,“现在换了不行吗?”他不想用那个土匪头子的东西。 “这……”大夫有些为难,“这伤药比老朽的好,伤口好的快。” 闻湉动了动脚趾,不太乐意的说那就明天换吧。 大夫离开之后,闻湉又要洗澡,其实昨天楚向天给他擦得很干净,但是他一想到是楚向天给他擦的身,就连身上穿的也是那人的衣服,就浑身长了草一样的难受。 大夫才交代了不能碰水,代福自然不敢真让他洗澡,只得让下人抬了个大木盆进来给他擦身。 闻湉在屏风后脱掉衣服,身上撞出来的伤倒是不怎么疼了,他有些惊奇的看了看,连淤青都是淡淡的。似乎是真的好了不少。 要是换成以前,不青青紫紫半个月,根本不会见好。 不过闻湉也没有多想,让代福给他擦干净身体,又嫌弃头发不干净,要洗头发。 代福只能又换了一盆水给他把头发洗净,用布巾把头发包裹起来,闻湉换上柔软的中衣,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 披上外袍子,闻湉坐到窗边,代福拿了布巾给他擦头发。 ****** 楚向天在院子里没事干,问了下人闻湉的院子在哪里,就溜达过来逗闻湉。 刚进院子,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闻湉。 闻湉黑发披散,眉目间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整个人柔软的不可思议,中衣领口微微敞开,外面随意披了一件浅蓝色的外袍,撑着手肘靠在窗边,一双黑亮的眸子朝楚向天看来。 楚向天正要跟他说话,就见那双黑亮眸子先是缓缓的睁大,随后又生出一丝恼怒,紧接着就是气恼的质问,“你怎么还没走?!” 楚向天哭笑不得,却又觉得他气鼓鼓的样子也可爱的很,故意逗他道:“夫人同意我在府上暂住几天,说就住在你的院子里。” “!!!”闻湉猛地站起身,上半身几乎从窗户探出来,凶巴巴的瞪着楚向天,“不行!我的院子没地方给你住了!” 楚向天故作苦恼,“可夫人说……” 闻湉打断他道:“我这只有下人房跟书房空着。” 他总不能去住下人房,书房更是只有一张竹榻,午间乘凉歇息还可以,晚上睡就是折磨了。 满心以为楚向天该知难而退了,闻湉脸上露出些得意,“我知道镇子上有家客栈……” “那我就睡书房吧。”楚向天弯起嘴角拱拱手,“叨扰闻公子了。” 闻湉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见鬼一样的瞪着他,片刻后哼了一声重新坐下,“你要睡就睡吧!” 又把人惹得气呼呼,楚向天却越发觉得趣味,优哉游哉的在正对着窗户的亭子里坐下,有下人上了茶,他就端着一杯茶慢慢的品,心情非常好的样子。 …… 太阳西斜时分,为了给闻湉接风洗尘,厨房里今天做的都是大菜,闻湉不好走路,代福就找了两个健壮下人用轿撵把他抬过去。 楚向天的身份敏感,傅有琴让下人单独给他送了一桌,推说是家宴,就没有请他过去。 一家四口终于又齐齐全全的坐在一起,只是这次的气氛却不像往常融洽。 闻博礼独自坐在主位,傅有琴没有坐在惯常的主母位,而是坐到了闻湉的左边,闻湉右边是闻书月,母子三人亲密的坐在一起,将闻博礼排除在外。 饭吃到一半,闻博礼就推说身体不舒服先离开。 闻湉偷偷咧嘴角,表面问询实际却是借机试探傅有琴的态度,“娘这次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傅有琴叹了一口气,眉目间有些浓重愁绪,她慈爱的看着闻湉,“只是觉得……你父亲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跟闻博礼成婚十八年,不论是婚前还是婚后,闻博礼都敬她爱她,对两个孩子尤其是闻湉更是疼爱非常。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遇到危险,闻博礼竟然会退缩,甚至想置闻湉于不顾。 这个发现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闻博礼从前表现的有多疼爱闻湉,后来的犹豫就显得有多可笑,傅有琴不愿意将相伴多年的丈夫想的如此不堪,但是闻博礼的言行,却第一次切切实实的让她觉得失望。 闻湉握住他的手,垂眸轻声道:“人总是会变的。” “或许吧……”傅有琴神色悠远,片刻后怅然的笑笑,“算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先吃饭。” 吃过晚饭,闻博礼让下人来传话,让闻湉去书房一趟。 母子三人对视一眼,傅有琴摸摸他的脸,“去吧,他到底是你的父亲,别因为我的话心存芥蒂。” 闻湉乖巧的点头,往书房过去。 下人扶着闻湉坐到椅子上,背对着窗户沉思的闻博礼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心疼,“那些贼子竟然敢伤你!” “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闻湉静静的看他做戏,来的路上他就猜到了闻博礼可能的招数。 果然,听他这么说,闻博礼气愤的神情僵了一下,神情有几分尴尬的换了个话题,“大夫看过了?严不严重?” “看过了,不严重。”闻湉惜字如金,一句话都不想跟他多说,神情也不似往日的孺慕恭顺。 闻博礼惊疑的打量他的神情,片刻后幽幽叹了一口气,“是不是你娘跟你说什么了?我知道……她还在气我。” 闻湉蓦地抬头看他,眼神一瞬间有些凶狠,闻博礼被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时闻湉神色却又是淡淡的。 “当时你娘想雇民兵上山去救你,我没有同意,她就为这跟我生了几天的气了。”闻博礼叹气一声,“连你姐姐也不肯跟我说话。” 闻湉垂下眼睛没有作声,闻博礼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只得继续说:“可西山头的土匪多凶恶,雇的人哪里靠的住?” “我何尝不担心你,可只有官府才有能力救你,你看……这次若不是官府出兵,你回来的也不会这么顺利。” 闻湉本来生着气,结果听完他这一番话都差点笑了,他抬头很认真的问闻博礼,“可是官府出兵,是娘带着账本逼上门才换来的,后来出兵剿匪,跟着官兵上山的也是娘……那时候你在哪里?你怎么放心让她一个女子上山?” 闻博礼面色涨红,呐呐看着闻湉说不出话来。 闻湉心中只觉得嘲讽,这个人根本不爱他们,所以也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平时装的毫无破绽,一到生死关头就露了馅。 患难见人心。 他揉揉额头,有些疲惫的说:“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了。” 闻博礼还想说什么,但是闻湉却已经叫了下人进来,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下人抬着轿撵缓缓走远,身后的书房传来“嘭”的一声声响,闻湉一改先前的疲惫,愉快的弯了弯嘴角,盘算着是时候找个机会给母亲透点底了。 回去的时候经过书房,书房里还亮着灯,一个高大人影投影在窗纸上。心情愉快的闻湉想到如果不是楚向天折腾出来这些事,想要揭穿闻博礼伪善的面具还得费一番功夫,对楚向天的敌意顿时就少了很多,回房后特意叫代福给书房送了两床被褥过去。 楚向天都准备歇下了,书房的竹榻虽然硬了一些,但是他行军打仗哪里没睡过,竹榻都算是好的了,因此也不介意,合衣就准备躺下。 代福抱着被褥敲门进来,楚向天看着厚厚的两床被褥挑眉,“这是……?” “公子让我给你送来的。”代福向来跟闻湉一个鼻孔出气,闻湉先前不喜欢楚向天,他对楚向天也没好脸色,现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主动关心起他,但是代福也客气了不少。 “替我向闻公子道声谢。”楚向天接过被褥,松软的被褥还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利落的铺好被褥,他嘴角的笑容更明显,没想到还是个嘴硬心软的小东西。 第12章 翌日,阳光和煦,天气晴朗,闻湉在一阵嘀嘀咕咕的私语中醒来,他揉着眼睛起床,推开窗户往外看,窗户下摆着一排花盆,花盆里的植物们一夜之间都长出了新叶。 回来之后就没有完全的放松过,他倒是忘了这个奇诡的能力,趴在窗户上听着几盆光秃秃的植物说话。 “今天天气真好啊。” “就是土有点干,我的叶子都不光滑了。” 另一个稚嫩的声音抱怨道:“要是能去前面的花园就好了,我们都在这个小盆子里待了几年了,翻个身都不行。” “是呀是呀,这个小地方真挤,我都两年没有好好开过花了。” 可能是刚刚苏醒过来,这群花草的话格外的多,就闻湉观察,这些植物似乎大部分都比较沉默寡言,喜欢聊天说话的都是少数。 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的趴在窗户上,对下面的植物说:“那我把你们换到前面的花园去呀。” “……” 下面正在热烈的讨论植物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新长出来的嫩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闻湉咂嘴,怎么个个胆子都这么小。 他将外衣穿好,叫代福进来。 “公子,你起啦。”代福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伺候他穿衣。 闻湉没让他帮忙,一边自己穿衣服一边指指窗外的植物,“你让人把窗户下面的几盆花换到花园里去。” 代福走过去看了看,奇怪道:“这几盆都是长势不好的,王叔就放在了窗户下面。” 闻湉笑笑,“换个地方,说不定就长得好了。” “好,那我叫王叔去弄。”代福说着话,就要来看闻湉的脚,将纱布小心的拆开,却见先前挑破了水泡的地方,裸露的伤口已经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公子,这伤药真有用,你的脚好了大半了。”代福惊讶道。 闻湉惊奇的看了看,确实已经愈合了,新长出来的肉是颜色略深的肉粉色。他动了动脚趾,试着踩在地上,也不疼了。 “真的好了。”闻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似乎这几次受伤,都好的格外的快。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联想到那奇异的能听懂植物说话的能力,说不定伤好的快跟这个有关。站起身走了两步,闻湉笑起来,不管怎么说,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穿好衣服,洗漱过后,闻湉就往院子里去。 楚向天在院子里打拳,他穿着一身宽松袍子,袖口跟裤脚是束紧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度,闻湉走近了,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浓重的煞气。 他从来没见过着这种带着江湖气的人,就像话本里说的那些会飞檐走壁的大侠一样。 没有出声打扰,闻湉走在旁边的亭子里坐下,撑着下巴看他打拳,却不想楚向天忽然收住了动作,朝他走过来。 “怎么不打了?”他还没看够呢。 楚向天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看他,“伤好了?” 闻湉还没彻底扭转对他的坏印象,因此对他自来的熟稔有些不适应,别别扭扭的回答道:“好了。” 说完又有好奇刚才的拳法,“你们土匪还要学打拳?” 楚向天被他逗得笑起来,“嗯,不仅要会打拳,还要上阵杀敌。” 闻湉被他说得愣住,随后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就觉得他又在逗弄自己,斜着眼睛看他,“胡说八道。” 楚向天开怀的笑起来,俯下身靠近他,大手在他头上拍拍,语气暧昧道:“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闻湉:“……” 挥开他的手,闻湉刚刚积累的一点好感顿时消散无踪,凶巴巴的瞪了楚向天一眼,气势汹汹的带着代福去正堂。 刚出门就遇见了管家,闻吉带着下人似乎在找什么,见他出来就问道:“少爷看见楚公子了吗?” 闻湉有些莫名,指了指屋里,“他在我院子里呢。” 闻吉也满脸莫名,“楚公子昨天没歇在客院里?下人说他昨晚出去了就没回来。” “……”闻湉抓住了重点,“客院?” 闻吉:“夫人说安排楚公子在客院暂住几日。” 刚刚出来的楚向天对管家道:“昨晚闻公子跟我相谈甚欢,就留我在东院休息了。” 闻湉不可置信的看他厚着脸皮胡说八道,气的脸都红了,但是不会骂人当着下人面动手也不雅,最后也只能更加用力的剜了楚向天一眼,气鼓鼓的走了。 混蛋!谎话精! 楚向天摸摸下巴,看着他怒气冲冲背影想,今晚估计连书房都没得睡了。 还没走到正堂,就有下人来通报,说焦家来访。 闻湉脚步一顿,眯着眼睛神情更加凶恶,“娘那边知道吗?” “老爷夫人已经在正堂了。” 闻湉点头,加快了速度走过去。 到的时候,焦家众人已经在正堂里,闻博礼跟焦父在寒暄,傅有琴沉着脸一言不发。 闻湉整了整衣冠,慢吞吞的走进去,笑道:“焦公子的腿伤这么快就好啦?” 焦长献神情难看,但今天他过来就是为了挽回这桩婚事的,只能当一回孙子,皮笑肉不笑道:“好了,贤弟不必挂心。” 闻湉淡淡的瞥他一眼,到傅有琴旁边坐下,用手掩着嘴实际声音并不小的问道:“母亲,他们又过来做什么?都退婚了,不会还想来我们家打秋风吧?” 焦家众人脸上五彩分呈,但是闻湉是跟傅有琴说的悄悄话,他们听见是听见了,总不能再把脸凑上去让人打一遍。 焦家众人只能假装没听见,倒是闻博礼皱着眉道:“佑龄,适可而止。” 闻湉撇嘴,没有再说话,目光却轻蔑将焦家人扫视了一遍。 焦长献在焦家乃至整个乐河镇都是被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握紧拳头,额头的青筋蹦出,几乎忍不住就要甩袖离开。 他旁边的焦父警告的拍了他一下,焦长献顿时就像个泄了气的球一样瘪了下来。 闻湉在上面看的好笑。焦长献薄情寡义,一大半估计就是遗传他的父母。 当年他们母子被设计赶出家门,傅家家产被侵占,官府求告无门,还曾经去乐河镇求助焦家,希望他们出面说句公道话,谁知焦父不仅没出面,甚至还挖苦了他们一顿。再后来,就是焦长献休弃发妻,另娶他人。 这一家子,表面上披着清贵文人的皮,背地里做出来的事,却件件叫人不耻。 焦家这次是来求和的,之前来过两次,都被闻书月叫人扫地出门,这次听说闻湉被救了回来,借口探望,实际上还是想要继续婚约。 第13章 闻湉跟傅有琴都打定了主意退婚,母子两人坐在一处,各自拿着一盏茶慢慢的品,焦母几次想要跟傅有琴说话,都被她冷淡的态度吓了回去。 闻博礼则仿若无事发生,跟焦父寒暄说话。 闻湉悄悄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焦父一直在提一个聚会,似乎是南明郡的秀才举人都会参加,由南明郡的郡守亲自主持。 太深的闻湉不明白,但是南明郡的郡守,闻湉这辈子都忘不了。 上一世,闻博礼就是靠着南明郡郡守的举荐,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官,他本身长袖善舞,加上闻家的财力支撑,之后的仕途一路高升,从小小的四方镇升迁到了国都庆阳。 就在要举家搬迁到庆阳时,闻博礼将一直藏着掖着的外室接进了家门。 外室白瑞荷仗着闻博礼的宠爱,在闻家作威作福,就连庶子闻则明也被闻博礼带着四处参加宴会,而作为嫡长子的闻湉,却从小被宠爱的娇气无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妾室爬到正房的头上来。 母亲受不了这个闲气,决然与闻博礼和离,却没想到闻博礼早就勾结了官府,侵占了傅家家产,反而将他们母子扫地出门。 闻湉牙关紧咬,死死的看着说话的焦父,原来当初举荐闻博礼的郡守,是焦父介绍认识的。 难怪当初他们上门求助不成反而还被挖苦一通,难怪后来焦长献休了姐姐甚至害死姐姐的孩子,娶了白瑞荷的侄女,说一千道一万,不过他们蛇鼠一窝,是一条船上的人而已。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攥紧,闻湉端坐着不动,听着焦父似乎聊完了随口一提的说道:“闻兄,长献跟书月的婚事耽搁了不少日子,现在佑龄也回来了,婚事也不好再耽搁,我让人又看了日子,二月初五就是个吉日,你看怎么样?” 闻博礼沉吟了片刻,瞥了一眼妻子骤然难看的面色,斟酌道:“二月初五是不是太急了?” 焦母笑着附和:“不急,东西都是现成的,再拖下去,下一个吉日就得等到三月里去了。” 他们一唱一和,似乎完全忽视了同样坐在上方的傅有琴跟闻湉。 傅有琴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显然跟对方达成了什么共识的丈夫,冷声道:“这婚成不了!” 焦父神情一变,焦母出声道:“琴娘,咱们也相识多年了,要我说,这事该老爷们说的算,我们女人家家的没什么见识就少掺和了,书月嫁到焦家不会有错的。” “那你倒是问问整个闻家。到底是谁做主!” 傅有琴站起身,平日温婉的神情凝成冰霜,冷的能掉冰渣子,她冷冷的看着面色青紫的闻博礼,第一回没有给丈夫留面子,“大门的牌匾改姓了闻,可不代表整个家就是你姓闻的说了算,想用书月换你的仕途,先看我答不答应!” 她说着对立在一旁的管家道:“将人给我赶出去,顺便告诉所有人,闻家跟焦家解除婚约,因为焦长献行为不检,闻家耻与为伍。” 闻吉应了一声,看也没看身边的闻博礼,揣着手跑出去,叫了个几个粗壮的长工就要架着他们赶出去。 “你们欺人太甚!”焦父脸红脖子粗的挣脱下人的拉扯,气的骂闻博礼,“你可是答应了我们的,这亲一定能成!” 闻博礼先被妻子当面落了面子,又被焦父这样质问,气的差点呕出血来,但是他还要靠着焦父的举荐结识郡守,闻家哪里都好,就是没有官场上的人脉,他心心念念入仕半辈子,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 “别闹了,这是闻家的待客之道吗?成何体统!”闻博礼黑着脸大喝一声。 动手的下人顿了顿,迟疑的看向管家,管家连神情都没有变一下,朝他们点头,几个长工们就继续架着人往外拖。 焦父还在跟下人拉扯,焦母护着自己的衣服惊声尖叫,身上穿的可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要是弄坏了可没钱再买一件。 一直没有出声的焦长献“扑通”一声跪下来,朝傅有琴声泪俱下道:“伯母,我是被人陷害的,求你……求你再让我跟书月见一面,她一定能理解我的,我是真的爱她!” 傅有琴目光厌恶,“书月也是你配叫的?我怕你脏了她的眼睛。” “吉叔,直接将他们拖出去,何必废话。”闻湉看够了这家人的惺惺作态出声道。 “等一等。”后台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闻书月带着丫鬟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姐姐……”闻湉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闻书月朝他摇摇头,缓缓走到焦长献面前,“我现在来了,你想说什么?” 焦长献眼中现出一抹亮光,声泪俱下的要去拉闻书月的手,闻书月退后一步,神情不见喜怒,又重复了一遍,“我就在这,你想说什么?” 没抓住人,焦长献愣了一下,但是看闻书月的神情,并不是完全没希望,他就这么跪在地上也不起来,深情的看着闻书月,“书月,你要信我,外面那些人都是瞎说的,那天……那天我是被人下了药身不由己!” “你知道,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把你娶回家了,怎么可能去做那种混账事,这么多年我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闻书月神情有些动容起来,闻湉揪起一颗心,想着要是姐姐真的被说服了,他要怎么做。 却听闻书月缓缓开口道:“我以为你最少该跟我说声抱歉。” 焦长献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灯秀,把册子给我。” 跟在她身边的侍女将一本小册子递过来,闻书月将册子递给焦长献,声音动作依旧是温柔的,却让焦长献莫名有些脊背发凉。 “你看看。” 他翻开小册子,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上面记载了所有跟他有关系的青楼女子,甚至还有焦家藏得严实的外室庶子都清清楚楚的列在上头。再往后翻,甚至还有焦家所欠的外债。 闻书月见他失了魂一样委顿在地上,缓缓开口,“代福传回来消息,我怕冤枉了你,就叫人去查了一遍,没想到你比我想象里的还要龌龊。” “焦家非要你娶我进门,也是为了我的嫁妆吧?”闻书月娉娉婷婷的站着,那些龌龊心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刀子在脸上割,焦长献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焦家虽然是书香世家,但是家底并不丰厚,并且因为每年要用巨额的支出维持风光的表象,已经欠了不少外债。当年他跟闻书月订婚时或许还有一丝真心的欢喜,可是日久天长,父母总在他耳边念叨着要把闻书月哄好,早日将人娶回家,那一丝真心也在叛逆的浪荡中消弭。 闻书月垂眸看着他,见他确确实实说不出话来了,就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羊脂白玉的鸳鸯玉佩。玉佩是一对,一块在她这,一块在焦长献那,是她及笄的时候,焦长献送过来的。 “玉佩还你,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闻书月将玉佩扔在他面前,带着侍女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 “书月!”玉佩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蓦地碎成两半,焦长献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终于生出一丝后悔来。 “呸!不要脸!小姐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见他还敢喊人,跟在闻书月身后的丫鬟折返回来啐了他一口,才又急急忙忙的跑回去。 “吉叔,送客。” 一出闹剧就此收场,焦母还想说什么,却被焦长献喝止了,一家人在下人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狼狈的出门。 路过的百姓看着他们衣裳散乱的从闻家大门出来,都停住了脚步,好奇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焦少爷吗?怎么一副被闻家赶出来的模样。” 另一人鄙视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焦少爷新婚前一晚上去妓院快活,吃了药夜御四女,迎亲当日都没出门。” “这也太无耻了!”围观的百姓不可思议道:“焦家可都是读书人,读书人也这么不要面皮吗?!” “切,这种读书人才最假惺惺呢……” 焦家三人听见身后的小声议论,动作顿了顿却没敢转身,三人快步上了马车,急匆匆的离开了。 第14章 焦家众人离开后,正堂里就剩下三个人。 闻湉站在傅有琴身边,母子两人站在同一战线上,面色几番变化的闻博礼独自站在另一头。没有了外人在场,彼此之间的矛盾就愈发的凸显出来。 屋子里弥漫着冰冷的静寂,闻博礼沉重的呼吸声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就格外的清晰。 “琴娘……” 伸手扶了扶脑后的发髻,傅有琴没有理会欲言又止的丈夫,宽大的衣摆如流云往外滚动,带着闻湉一起离开。 没了闻博礼在场,又收拾了焦家人,闻湉的心情可见的好了起来,走起路来脚后跟一颠一颠的。与他的喜悦相反,旁边的傅有琴从出门后挺直的脊背就微微弯了下来,神情写满疲惫跟失望。 闻湉后知后觉察觉母亲的情绪,心里的小雀跃安分下来,沉默的陪着明显情绪低落的母亲走了一段路,闻湉故意停下步子,指了指右边的亭子,“娘,园子里的花都开了,你陪我去坐坐好不好?” 神情怔楞一瞬,看着闻湉故意睁大的眼睛,傅有琴哪里猜不到他的小心思,以前每次想要什么的时候,闻湉总爱用这一招来讨她欢心。 即使长大了,这样的小习惯也改不过来。 母子两人先后走到亭子里,闻湉将石凳擦干净,才让她坐下。 石凳长长的一条,闻湉挨着傅有琴坐下来,个头比傅有琴还要高半个多头,但他却跟小时候一样,将脑袋放在傅有琴肩膀上轻轻蹭了蹭。这是他小时候撒娇惯常爱使的招数,现在长大了用起来,多少有些别扭和生涩。 傅有琴拍拍他的头,脸上有了些笑意,“这么大了,也不害臊。” “娘嫌我么?” “不嫌。”手指在他眉心点点,傅有琴取笑道:“就怕以后你媳妇嫌你。” 闻湉心里不以为然,其实把人拉到这里来,除了想哄人开心,他也是想把闻博礼有外室庶子的事情告诉母亲。 但是重活一世这样的事情听起来实在太荒谬,即使现在,他也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在做一场冗长的梦,他自己都不敢完全相信,怎么让其他人相信? 眼睛骨碌碌转了两转,闻湉决定暂时先不说重生的事情,反正只要让母亲先知道闻博礼做的那些恶心事就好了,至于怎么知道的,理由还不是由他编? 下人端着沏好的茶过来,摈退了下人,闻湉坐直身体亲自给傅有琴倒了一杯茶,先前撒娇卖乖的神色也收敛起来。 傅有琴不知道他为什么转变,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儿子有话要对自己说。 垂着眼睛斟酌了一下言辞,闻湉藏在桌下的手指绞紧,口中却说道:“上个月……我在镇子外看见了父亲……” 说着缓缓抬头,闻湉注意着傅有琴的神情,将未尽的话语缓慢说完,“他跟一个女人在一起……动作很亲密。” 傅有琴神色未变,捏着手帕的手指却微微收紧,看着儿子小心翼翼的神色,她勉强笑了笑,“别怕,你还看见了什么?” 咽了一口口水,闻湉心脏咚咚跳,现场编谎他还是不擅长,攥紧手指,他继续道:“我看见他们坐马车往官道那边走了。” 其实就是上一世,闻湉也不知道闻博礼把外室跟庶子藏在了哪里,上一世是闻博礼升迁庆阳后主动把人接回来的,那阵子闻家闹得乌烟瘴气,也没谁顾得上查人之前是藏在哪里,闻湉也只知道对方之前似乎并不在四方镇上。 随便说了个闻博礼不在的时间,只要母亲起了疑心去追查,总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闻湉说完,觎着傅有琴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又补了一句,“我之前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但是今天……”他故意没有把话说完,今天闻博礼的表现可谓是亲手撕下了伪装多年的面具,为了自己的仕途能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比起来养外室似乎也不太让人震惊了。 “我知道了。”傅有琴轻叹口气,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往日熟悉的枕边人彻底换了一张面孔,就连天真的小儿子看起来似乎也藏了不少心事。过往的认知被推翻,傅有琴应付的疲惫不堪,但看见闻湉小心翼翼的神色,却又有些欣慰。 至少还有一双儿女陪着她,总爱撒娇卖乖的小儿子也长了心眼,傅有琴摸摸他的头,还是忍不住将脸靠在了他的胸口。 这是一个依靠的姿势,以往闻湉都是依靠的那一个,现在角色骤然调换,闻湉不知所措的轻轻拍抚母亲的脊背,就像小时候母亲哄自己一样。 靠在胸前的人只是稍微低落了片刻,片刻后傅有琴抬起头来,还是那个温婉尊贵的夫人。 给她将耳边散落的鬓发抿到耳后,闻湉抿抿唇,认真的说道:“不论娘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姐姐肯定也一样。” “好,”傅有琴笑笑,手指捏捏他脸颊的肉,“比以前鬼机灵多了。” 闻湉不明所以的捂着脸,只觉得女人的情绪变得也太快了,完全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捏脸。 跟母亲在园子里分开,闻湉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慢悠悠的回到东院,就见楚向天躺在屋顶上晒太阳,看见闻湉进门,还跟他打了个招呼。 “!!!”瞪着笑眯眯的男人,闻湉质问道:“你在屋顶做什么?!” “晒太阳。”楚向天双手枕着头,右脚架在左腿上,看起来很是悠哉的样子,“太阳很暖和,上来么?” 闻湉:“……” 没经受住诱惑,闻湉看着高高的屋檐,抿着唇点点头。楚向天笑出声来,坐起身朝他伸出一只手,“踩在那块石头上,我抱你上来。” 闻湉看了看左边的景观石头,鼓鼓腮帮没多做犹豫就站了上去,垫起的高度刚好够楚向天俯下身抓住他。 一把掐住他的腋下,楚向天稳稳的将人抱了上来,被那双大手紧紧抱着,闻湉亲身感受到了男人的力气有多大。 毫不费力的把人抱上来,楚向天却没有立刻松手,还抱着他颠了颠,嘴里笑道:“怎么轻飘飘的跟纸片一样?” 闻湉锤他一拳,板着脸让他放自己下来,然而软绵绵的拳头落在楚向天结实的胸膛上,楚向天没疼,他的手却疼了,这一拳头他是真的下了力气,却把自己给打疼了,闻湉的眼眶迅速就红了。 楚向天被他着说哭就要哭的本事吓到了,手忙脚乱将外袍脱下来垫在屋顶上,让他坐下来,紧张的捏着他的手查看,又有些哭笑不得,“这可不能赖我啊。” 闻湉其实并不想哭,刚才只是生理性的反应,他吸了吸鼻子,闷闷的收回手不说话了。 见他抱着膝盖像只受了委屈蜷成一团的小动物,楚向天眼神动了动,伸手戳了戳他露出来的半边脸颊。软软的温温的,还有点滑溜溜的吸手。 楚向天没忍住又戳了两下。 闻湉烦不胜烦的抬头,一把凑过来的男人推开,闷声闷气的说:“你别吵。” 第15章 小少爷抱着膝盖把脸藏了起来,乌黑的长发从背部滑落下来,隐约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楚向天手指动了动,忍住了再碰一下的冲动。 低着头的小少爷看着心情不太好。 闻湉当然心情不好,好不容易动手打个人,结果对方毫发无伤,他自己倒是疼得不行,低落的情绪涌上来,就很难再消退下去,疼痛让他又想起了一堆不开心的事情,顿时更加的闷闷不乐。 不想说话也不想理人,只想静静。 盯着小少爷的毛茸茸的头顶看了一会儿,还以为是自己将人又惹哭了,楚向天难得有些懊恼,对着小小的发旋发了一会儿呆,他忽然想起什么,在怀里摸索一番,拿出个红色的小木球来。 小木球是红木质地,也就婴儿拳头大小,做工却异常精致,上下前后左右六个面都刻着兔子,每只兔子的动作各不相同,有竖着耳朵张望的,也有半立身体滚球的,每一只都雕刻的活灵活现,宛若活物。 竖起耳朵的小兔子莫名有些像闻湉,楚向天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 “给你变个戏法,看不看?” 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直,楚向天把玩着红色的小木球,木球被打磨的很光滑,泛着温润的光泽。 闻湉将脸抬起来,不解的看着他,说话还有些瓮声瓮气,“什么戏法?” “拿着看看。”将小木球放进他手里,楚向天扬扬下巴,让他自己看。 小木球在手里滚了一圈,做的精巧可爱,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闻湉目光不解。 勾了勾唇,将小木球从闻湉手里拿回来又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仔细了,别眨眼。” 闻湉不听话的眨了眨眼睛。 将小木球摊放在手心,楚向天用另一只手在木球表面轻轻敲击几下,就见圆溜光滑的木球瞬间散成了一堆木头片。 闻湉眼睛微微睁大。 “继续看。”楚向天一笑,将木头片随意的堆放在衣摆上,随后两手翻飞,只片刻,被拆散的小木球又恢复了原样。 好奇的微微倾身,闻湉将小木球拿过来把玩,光滑的表面没有一丝缝隙,而且上面刻着的小兔子动作也跟刚才不一样了。 滚球的兔子将球顶在了脑袋上,竖耳朵的兔子一只耳朵垂了下来。 “这是怎么弄的?”学着楚向天用手敲了敲,却没有任何变化。 “想学?”楚向天稍微靠近他。 闻湉点点头,注意力都被小木球吸引了。 “这是改良过的鲁班球。”楚向天坐到他身后,前胸贴上他的后背,伸手在木球的一处点了点,“用巧劲儿敲这里。” 闻湉用手指敲敲,没有反应,他疑惑的回头看楚向天。 正好也低头看他的楚向天跟他的视线撞到一起,两人隔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 闻湉的耳朵“腾”的一下就红了,不自在的转开脸,缩了缩脖子,说:“敲不动。” “我教你……”楚向天眯眯眼,握住他的手指,在同一个地方敲了敲,一块小巧的木头片掉出来落在闻湉的衣服上。 闻湉伸手去捡,顺势脱离了楚向天的包围,还往边上挪了挪。 没事靠这么近干什么! 小木球缺了一块木头,就有了开口,闻湉将木球仔细的研究了一遍,发现里面都是拼接紧密的榫头,一块咬合着一块,环环相扣,卡的极为巧妙。 研究了半晌,闻湉试着动手去拆,折腾了一会儿还真弄下来几块木头片,慢慢的找到了手感,闻湉的动作就越来越快,过了一刻钟,精致的小木球只剩下一堆零散的木头片。 闻湉的眼睛亮晶晶的看楚向天,“拆成功了。” 楚向天摸摸下巴,毫无吝啬的夸奖道:“真聪明。”这话也不是说虚的,这枚改良鲁班球比普通鲁班球要更加的精密复杂,他能熟练的拆解拼合是因为他常年与各种军械接触,小小的鲁班球对他来说实在算不上难度。但是闻湉头一回玩这个,一刻钟就能全拆开,确实算是聪明有悟性了。 得到了夸奖,闻湉愉悦的眯起眼睛,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快活,低下头,他又试着将拆散的零件重新组合起来。 拼合比拆解难度要大上很多,直到艳丽的晚霞铺满整片天空,闻湉也才拼出了一小半。 “不着急,慢慢拼。”楚向天伸手揉揉他的头,闻湉咬着嘴唇还在聚精会神怼鲁班球。 楚向天哭笑不得,伸手将剩下的零件收拾起来,不让他继续沉迷。 被打断了兴致的人凶巴巴的用眼睛瞪他。 楚向天摊手,“该吃晚饭了。” 沉迷小玩具的人这才反应来,轻轻抿唇,站起身拍拍衣服,就准备下去。 看见他的动作,楚向天一把拉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不要动,自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然后张开手臂,让屋顶上的小少爷跳下来。 往下看了看,闻湉有点害怕,抗拒的摇头,他四处看了看,正好有下人经过,就喊了一声,“给我搬个梯子过来。” 被叫住的下人动作很利索,匆匆跑走片刻后就搬了一架梯子架在屋顶上,闻湉施施然的顺着梯子下来,心情很好的站在楚向天面前,微微仰着头对他笑,“今天谢谢你啦。” 本来想来个英雄救美的楚向天:“……” ****** 春分之后,园子里的花争先恐后开放,冬天的影子彻底消散,小小的四方镇几乎被绽放的鲜花包围,城外的桃花林开了大片,漫山遍野都是粉色桃花。 镇上的百姓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花朝节做准备。 二月十二是百花生日,又名花朝节,这一天,不管男女老少都会外出踏青赏花,未出阁的姑娘,还会亲手做一盏“花神灯”挂在桃花树上,祈愿姻缘美满。 闻湉对过节的兴趣并不大,他发愁的托着腮帮子,想的是城外那么大一片桃花林,要是一棵树说一句话,他还不得被吵死,更何况他还得在家盯着闻博礼。 每年花朝节前后,闻博礼总会去寺庙沐浴斋戒,住上半个月或者一个月。重活一世,闻湉信他的鬼话才有鬼,他觉得闻博礼多半是私会情人去了,所以他得待在家里把人盯住了。 但是闻书月从退婚后难得兴致高些,拉着他挑选花神灯的款式,闻湉发愁的叹口气,只能认命的先陪着姐姐做花灯。 第16章 花朝节的花灯也有讲究,二月花神是杨贵妃,因此花灯上多会画上贵妃的画像,闻书月精通丹青,每年装裱花灯的草纸都是她亲手画的。 执着毛笔在草纸上小心的上色,闻湉则坐在她对面,用铅线将削好的竹片小心扎起来,做成灯胚,花灯的样式是闻书月自己琢磨的,外形是一朵桃花盛开的样子,中间的花蕊则以圆筒代替,中空部位刚好可以放进一只蜡烛,圆筒表面则裱上贵妃的小像,烛火点燃时,能窥见花蕊之上的美人剪影。 闻湉手巧,姐弟两个配合默契,没多会儿一盏桃花外形的花神灯就做好了,又用红绳将写好的彩笺串好,一共六片缀在花神灯下,随着微风微微摇摆。 正月十二,花朝节至。 吃过早饭,闻湉就陪着闻书月坐马车去花神庙祭拜。 出门前闻湉特意将代福留在了家里,交代他留意家里的动向,如果闻博礼出门了,就给他递个消息。代福虽然不明所以,但他一向听闻湉的,没有多问就答应下来。 交代清楚,闻湉才放心的出门。 闻府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是跟闻书月交好的另一家小姐,两人是手帕交,特意约好了今天一起去拜花神。 花神庙在城东桃花林,是官府主持修建的,里面供奉着十二位花神,香火常年鼎盛,每年花朝节的时候,祭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马儿哒哒的迈着蹄子,拉着马车往城东方向行去。一路上的行人不少,都是赶在早晨去拜花神的。闻湉掀开车帘往外看,路边的女郎们看见他,先是发出窃窃的低笑声,有大胆的,直接将头上的珠钗取下来用手帕包着掷向车内。 闻湉灵敏的躲开,珠钗落在马车内滚了两滚,闻书月捡起来放在小几上,笑道:“快点把帘子拉上。”她话音刚落,又飞进来一只手镯跟一枚玉佩。 “……”闻湉默默的拉上车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大楚慕美,加上民风开放,就时常发生这种俊俏公子走在路上,被女郎掷花的情形,手边没有花,头上的珠钗绢花都能充一充数。 前两年闻湉来的时候还好,那时候他还太小,五官没长开,过了十六岁生日之后,基本上是一天一个变化,五官脱去了少年的青涩,变得越发的精致,身体也像拔节的竹子,挺拔颀长。走在路上,不会再被当做小孩儿,反而不少的女郎看着他羞涩的笑。 被闻书月取笑了一路,马车刚到花神庙,闻湉就迫不及待的下了车,闻书月跟好友的笑声紧接着传来,闻湉被她们笑的脸都红了,却还要假装镇定的当护花使者。 将带来的花糕跟花酒带上,三人带着下人往花神庙里面去。这一天的花神庙四处都是盛装打扮的女郎,女郎们提着小篮子,里面装着花糕花酒,还有时下的鲜花,都是为了向花神求一段好姻缘。 一路走过去,闻湉怀里已经被塞满了鲜花还有各种用手帕抱着的小点心,毕竟是别人的一番心意,又不好扔了,只能一脸无措的将东西抱在怀里,羞的耳根都通红。 闻书月跟好友进去拜花神,闻湉在外面等着,盼星星盼月亮的把人盼出来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催着人赶紧离开。 出了花神庙,到了人少的地方,闻湉将怀里的东西塞给下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拜过花神,女郎们大多会结伴赏花,桃花林的桃花开的正好,远远看过去一片粉白,闻书月遇上了几个相识的姐妹,就跟她们一起结伴去游玩,闻湉怕再被塞满怀的花,加上都是女郎他一个男人也不好总是跟着,就独自留在了马车上。 让车夫将马车赶到大路边,闻湉撩起一边帘子,视线落在宽敞的大路上,这条路连着官道,如果闻博礼出门,必定要经过这里。 “那个是不是闻家的马车?”周传青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楚向天循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是闻家的,不过这个时候过来的,多半是闻家小姐,他兴致缺缺的扫了一眼,就要移开视线—— 这时却有一阵风将车帘吹起半边,里面的人影一闪而过,楚向天目光一顿,随后眼角眉梢都爬上了笑意,将扇子在手上拍了拍,“走,过去看看。” 周传青嘴角抽了抽,十分佩服他这变脸的绝技。 在马车上无所事事,闻湉懒洋洋的靠在窗户边,捧着一块花糕慢慢的用牙齿磨,忽然敲响的车窗吓了他一跳,手里的花糕咕噜噜滚到衣服上,沾了他一身的碎末。 只是想打个招呼的楚向天:“……” 手忙脚乱的将衣服整理干净,闻湉气鼓鼓的抬头看是谁吓他,结果一对眼,又是老熟人。 楚向天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闻湉瞪了他一眼,下巴上还沾着一点糕点碎屑,凶巴巴的样子也变得格外可爱起来,“怎么又是你!” 楚向天:“……” 看起来又把小少爷给得罪了,他无奈的说:“我看见闻家的马车,就过来打个招呼。”哪想到小少爷这么不经吓。 不是故意吓自己的,闻湉凶巴巴的表情收敛了一些,重新开始打量楚向天。 土匪头子今天没有穿窄袖劲装,而是换了一身宽松飘逸的长袍,头发也用白玉冠规规整整的束了起来,看起来不像土匪了,倒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莫名透着一股贵气。 实话实说的话,还挺好看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也来赏花吗?”闻湉可不觉得这个土匪头子是个有闲情逸致赏花的人。 果然,楚向天看向身边的周传青,语气嫌弃道:“陪他来求姻缘。” 周传青:“……” 轻咳一声,周传青在闻湉的注视下冷静点头,“嗯。” 闻湉觉着这两人都奇奇怪怪的,不过他很快的就没心思多想了,因为代福着急忙慌的朝他跑了过来。 “公子公子!”代福喘着气跑过来,急急地的对闻湉道:“老爷出门了,要去弘法寺。” 闻湉脸上的神情一变,对楚向天道:“我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让代福上车,将马车赶到远一点的地方,闻湉目光紧紧的盯着官道,片刻后,闻家的马车果然缓缓从另一头驶来。 闻博礼出门的理由光明正大,因此也不做遮掩,闻湉目光死死的盯在上面,准备让车夫跟上去,但是又想起来马车目标太大,只能从车里跳下来,往前追了几步。 可人力哪能追的上马车,眼看着闻博礼的马车要走远,闻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错过了这次,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不远处站着的两人,他神情一振,急急跑到楚向天的面前,有些踌躇的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要做什么?”楚向天一挑眉。 “跟着那辆马车,看看他去了哪里。”闻湉指了指走远的马车,这事说出来有些怪异,儿子找人跟踪父亲,似乎怎么都解释不通。 “那辆似乎是闻老爷的马车?” 闻湉咬唇点头,神情有些挣扎犹豫,毕竟是家里私事,他不太想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 然而楚向天却没有继续追问,他眯了眯眼,伸手在闻湉头上拍了拍,“好。” 第17章 将宽松的外袍脱下来扔给周传青,露出内里的一身黑色劲装,楚向天将代福骑过来的马儿牵过来,利落的翻身上马,回头跟闻湉说了一句放心,就骑马追了上去。 马蹄扬起尘土,闻湉看着马上的背影,忽然觉得楚向天也不是个坏人。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周传青抱着楚向天的袍子,对闻湉道:“当家不会跟丢的,我们等着就好了。” 闻湉点点头,又想到楚向天说过周传青是来求姻缘的,犹豫一下问道:“你不去花神庙吗?” 周传青眼皮跳了跳,轻咳一声说:“已经拜过了。” 闻湉倒是没有大惊小怪,他点点头,跟周传青一起回马车上。 马车上准备了茶水,闻湉将装着花糕的食盒摆出来,又给他倒了茶,两人就吃着糕点等消息。 周传青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花糕,花糕做成了桃花的形状,白里透着浅淡的粉色,咬下一口,嘴里顿时弥漫着桃花香气。 倒是出乎意料的美味。 一块花糕下肚,周传青又拿起一块,夸奖道:“做花糕的人一定蕙质兰心。”形、色、味、香都是上品,胜过他以往吃过的任何一种花糕。 “是姐姐做的。”姐姐被夸奖,闻湉顿时就骄傲起来,“她做的花糕总比别人的好吃。” 似乎是找到了共鸣,闻湉从小几的暗格里拿出一个小酒壶,酒壶封着口,闻湉小心的将封口打开,马车里顿时弥漫着一阵淡淡的桃花香跟酒香。 拿出两个小酒盅分别倒满,闻湉推一杯到周传青面前,“桃花酒也是姐姐酿的,你尝尝。” 端起小酒盅,周传青先凑到鼻端闻了闻,桃花香气融着酒香,还带着一丝甜香,将酒盅凑到唇边,轻轻抿一口,酒液入喉,香气漫散,让人忍不住再喝一口。 将一小盅酒品完,周传青真心实意的称赞,“闻小姐果然好手艺。”他想起来上次闻湉被抢上山,似乎就是闻小姐出嫁的日子,就多嘴问了一句,“上次常喜干的蠢事,没影响令姐的婚事吧?” “已经跟焦家退婚了。”闻湉脸上倒是看不出丝毫难堪,坦然道:“焦长献品行不端,配不上姐姐。” 焦长献的事迹周传青也听过一耳朵,听说是个浪迹青楼的纨绔公子,他赞同的点头,“这样的人,确实配不上闻小姐。” 周传青没有对姐姐退婚的事情露出一丝鄙夷或者不赞同的态度,闻湉对他的印象顿时好了很多,之前还有些生分的气氛融洽起来,两人就着花糕品酒,在马车上消磨时间。 大概正午时分,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几辆大马车在路边停下来,穿着短打的下人从马车上搬出矮几跟坐垫,往桃花林里行去。 闻湉好奇的微微探出身去看,就见中间最豪华的马车上,陆续下来几个装扮富贵的公子哥,闻湉看了一下,都是熟面孔,四方镇上的富户就这么多,彼此之间都是相识的。 对面的人也看见了闻湉,为首的公子儿看见闻湉眼睛就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拱手笑道:“我们方才还去闻府找你了,没想到你先来一步。”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从车上下来。闻湉指了指忙忙碌碌的下人们。 “赏花宴,你忘记了?”跟闻湉说话的公子哥儿叫李庆年,是李家的小公子,比闻湉还小一岁,因为是老来子,家里一向宠爱,日子过的浪荡放纵,闻湉以前是不太爱跟他玩儿的。倒是李庆年总是锲而不舍的找他玩儿,有什么事情都爱叫上他。 以前闻湉受闻博礼影响,觉得这群年岁不大的孩子整天不务正业,就知道凑在一起吃喝玩乐,其实暗地里是有些瞧不起的,李庆年来找他三回,他看面子能去一回都不错了。 没想到的是,后来他落难,那些自以为交好的家族不愿意得罪闻博礼,对他们母子的奔走恳求置若罔闻,倒是一直没怎么搭理过的李庆年出手帮过他们一把。 李家比起闻家来只能算小富,李家是做酿酒生意起家,李家父母对几个孩子都溺爱的很,三个儿子都是爱玩儿的性子,但是接触过后才会知道,他们本性并不坏,比起焦长献的肆意妄为,他们最多只能算孩子气的小打小闹了。 不过可能是好人没好报,闻湉依稀记得在那年大灾过后,李家就没落了,李家宅子挂到了牙行,听说李夫人也过世了,闻湉再也没见过李庆年一家。 “我没忘,只是早上陪姐姐先过来了。”闻湉想起来之前门房给送进来过一张帖子,但是那时候家里气氛正低落着,他也没太在意,没想到是李庆年送来的。 认识这么久,闻湉第一回好声好气的搭理他,李庆年乐呵呵的,圆乎乎的脸上都是笑容,“我让人先去布置地方,还有几个人没过来。” 闻湉点头,看了看身边的周传青,“我还有个朋友在这,一起可以吗?” 李庆年自然是答应的,“你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于是周传青就被这一群最大不超过十八岁的少年包围着,跟他们一起去赏花。 李庆年的话是真多,又或许是闻湉突然好转的态度让他受宠若惊,一直跟在闻湉身边说话嘴就没停过,闻湉倒是没有不耐烦,一直侧耳听着,偶尔会好声好气的应上一句。 “我怎么感觉你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李庆年忽然道。 闻湉一愣,微微垂下眼睛,“有什么不一样的?” 李庆年笑的傻呵呵的,“不知道,就感觉你今天特别好说话,以前都不太爱搭理我的。” 闻湉没想到他也是有感觉到自己以前的敷衍的,看着他的单纯笑容觉得有些愧疚,“抱歉,以前我……” “这有什么……”李庆年摆摆手,“你长得好看,我就喜欢跟你一起玩。” 闻湉:“……” 他尴尬的挠挠脸,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一行人在外面晃悠了片刻,有下人来回报说场地已经布置好了,大家就都往桃花林走去。 赏花宴的地点在桃花林深处的一处安静的空地上,空地上已经摆好了矮几跟坐垫,周围的桃花枝上还挂了帷幔,微风一吹,就轻轻的飘,倒是有几分文人雅士聚会的样子。 不过闻湉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上面了,他的耳朵都被吵吵闹闹的桃花树占满了。 可能是来了生人,桃花树们都很兴奋,它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这些人等会儿要做什么,还有的在抱怨花朵被帷幔缠住了不舒服…… 闻湉被她们吵得头都大了,有种身处闹哄哄集市的感觉。 左右瞄了瞄,闻湉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找到了一棵比较粗大的桃树面前,不抱什么希望的低声道:“你能不能让它们安静一下?” 老桃树树枝晃了晃,竟然不像闻湉之前遇见的那些植物一样胆小,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我好像见过你。” 闻湉:“???” “不过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啦。”老桃树说话慢悠悠的,而且思维跳跃的也快,转眼又问起了另一个话题,“你刚刚说什么?” 闻湉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它们太吵了,让它们小点声可以吗?” “哦……”老桃树声音听起来带上了笑意,“这个好办。” 闻湉还在想它要怎么让那些叽叽喳喳的桃树安静下来,就听见耳边一道苍老声音大吼一声,“都别吵了!”声音浑厚有力,震得闻湉耳朵嗡嗡响。 老桃树吼完,余音源源不绝的往远处传去,桃树们立刻安静下来。然后他又用刚才那种慢悠悠的调子跟闻湉说话,“现在可以了吗?” 闻湉懵着脸点头,使劲揉了揉快耳鸣的耳朵,对老桃树的说了声谢谢,然后才神游一样的走回去。 找到李庆年跟周传青,他们都已经在席间坐下了,看见闻湉就招呼他坐下,李庆年提前留了中间的位置给他。 除了刚才的一拨人,闻湉发现又多了几个不太熟悉的面孔,他目光从座位上缓慢扫过,目光骤然一凝,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闻、则、明! 第18章 闻湉没想到这个时候会遇见闻则明,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敢到四方镇来,前世闻湉一直以为闻则明母子是藏在庙里,闻博礼升迁之后才把他们母子接回来,没想到是他自己想多了。 人家活跃着呢,前世没提前遇见过,估计是因为他那时候并没有来参加赏花宴,跟李庆年出来玩的次数也不多,所以才错过机会。 闻湉冷冷的看着闻则明,闻则明只比他大两个月,但是身量高加上跟闻博礼如出一辙的斯文面孔,看起来要比闻湉大几岁,也更成熟一些。 察觉到有人看他,闻则明微微抬头,正好对上闻湉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随后拱拱手,对闻湉笑了笑。 闻湉眯眼,厌恶扫了他一眼,连表面功夫都没有做,直接转开了视线。 闻则明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掩饰的低头喝茶。他是跟着这里面的一个公子哥儿来的。他在乐河镇的书院上学,带他来的那个公子哥儿幼年时跟他是同窗,这次恰巧遇见了,就带他过来玩一玩,多结识些朋友。 他自然是乐意的,父亲从小教导他,要学会利用身边的人脉转为自己的力量,他也一直以父亲作为榜样。处事圆滑,长袖善舞,这些都是他在努力学习的。 而且闻湉在四方镇。他一直想看看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弟弟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跟母亲在寺庙里无名无分的过了这么多年,连求学都被人低看一眼,说对父亲的另一个儿子没有嫉恨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一直在掩饰,他努力求学,为的也不过是有一天母亲能堂堂正正进闻家大门,他能堂堂正正做闻家的大公子,而不是没有父亲的野种。 视线在周围逡巡一圈,参加宴会的有十几个人,他一时也分不清哪个是闻湉,只能耐心的等着。 从看见闻则明后,闻湉的心情就很不好,李庆年的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侧过身体跟他说话:“佑龄,你怎么了?” 闻湉坐的笔直,眼神都透着凶恶,“看见了一个讨厌的人。” “谁?”李庆年四处看看,也跟着生气起来,“我帮你把人赶出去。”这次宴会是他提议的,要赶个人也不是难事。 “不用。”闻湉眯着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线,低低说:“我自己收拾他。” 李庆年听他这么说,听话的点点头,看见他的小身板又补充道;“要是打架就喊上我,我帮你揍他!”别的不行,他打架可是没输过,压都能把人压趴下。 闻湉被他逗得笑起来,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这不是前世,闻博礼还没有做官,闻则明还是个跟他一样大的孩子,多活了一世,他有什么可怕的? 想通了关窍,闻湉就懒洋洋撑着手肘吃水果。 矮几摆成了一个圆圈形状,中间的空地上被洒满桃花瓣,李庆年还请了舞女过来助兴,靡靡的歌声和着舞娘妖娆的舞姿,倒是闻湉没有经历过的放荡。 端起一杯酒慢慢的喝,闻湉没有心思看舞,琢磨着怎么收拾闻则明。 前世闻则明母子被接回来后,母亲跟闻博礼冷战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提了和离。就是冷战的那阵子,闻博礼让闻则明母子住进府里,白瑞荷总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闻则明有样学样,总以一副温润模样示人,见谁都笑三分,母亲和离闹出来的动静不小,那时候有交情的世家都说是他们母亲心眼太小,不能容人。连这么省心懂事的小妾庶子都容不下,未免太过霸道。 然而他们都忘了,这座宅子原来姓傅,闻博礼是赘婿,没有傅家,他还只是个连束脩都交不起的穷书生。 仰头喝了一口酒,闻湉缓缓直起身体,既然前世白白担了恶名,那不如今天就切切实实的做一回不讲道理的纨绔。 歌舞结束,穿着妖娆的舞女端着糕点酒水上来,经过闻湉时还朝他抛了个媚眼,闻湉回了个礼貌的笑容,然后目不斜视的继续喝酒。 李庆年站起身,举着酒杯讲接下来的玩法。 既然是赏花宴,那就必不可少要跟花有关,在座的虽然都是些纨绔少爷,但也有一颗附庸风雅的心。 李庆年提议说不如行花令。 舞娘击鼓,在座的各位公子传花,花落在谁手里,谁就得做一句带“花”字的诗,考虑到来的几个肚子里估计都没有什么墨水,就放宽了条件,古人的诗也可以,做不出来的就要罚酒。 众人都拍手赞同,下人抬了一架大鼓过来,最好看的那位舞娘光着脚,拎着两只鼓槌妖娆入场,李庆年手里拿着一支现折下来的桃花枝,鼓声一响,就将花枝传给了闻湉。 闻湉又传给周传青,鼓声不停,舞娘边跳边擂鼓,咚咚的鼓声急急响起又骤然停下,桃花枝落在张家公子手里。 张家公子想了想,现场做了一首诗,不算工整,但带了“花”字,也算符合规则。舞娘眼波流转,手腕一扬,咚咚的鼓声又响。 就这样过来两轮,花落在闻湉手里,闻湉不擅长诗词,直接用了古人的诗,“千叶桃花胜百花,孤荣春软驻年华。” 发现刚才注意到的少年竟然就是闻湉,闻则明目光中就带了些不屑,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连诗都不会做的草包。 察觉到下方的注视,闻湉转过目光,发现是闻则明后,不悦的皱起眉,随后想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立刻收回了视线,态度是毫不遮掩的厌恶。 “你得罪过闻公子?”旁边的友人也发现了,低声问闻则明。 闻则明苦恼的摇摇头,喝了一口酒,苦涩笑道:“我第一次见到闻公子,可能是他嫌弃我这样的平民百姓污了眼睛吧?” 友人听了这番话反而为他抱不平起来,他跟闻则明是同窗,知道他家境贫寒但是却才华满腹,连先生都夸奖过,就有心拉他一把,想让他多结识些朋友,也好让他多条路子。 于是在花枝传到闻则明手里,闻则明自己做了一句诗获得大家的喝彩时,他就主动起身介绍了闻则明,试图化解闻湉的偏见。 “这位是我的同窗闻则明,是今年学堂里最有望考中秀才的大才子!” “伯生过誉了,”闻则明举着酒杯坐起来,向众人敬了一杯酒,“只是闻某平时读书比较刻苦罢了。” 这里的都是些公子儿,有真才实学没几个,所以大家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大才子态度还算友好,闻则明敬了一圈酒后,友人就拉着他去跟闻湉套近乎。 闻湉端着酒杯晃晃,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说起来闻公子跟则明都姓闻,说不定还是本家。”郑伯生笑着打趣一句,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本来还懒洋洋的闻湉脸色一沉,轻蔑的看了闻则明一眼,冷冷道:“闻家可没有这号人。” 郑伯生有些尴尬,闻则明手指紧了紧,勉强笑道:“不知道闻某哪里得罪了闻公子,还是闻公子觉得闻某家境贫寒入不得眼?” 他这一套用过很多回,既然家境贫寒现在掩藏不了,那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寒门骄子有时候也是个不错的敲门石,最少每次他主动自嘲寒门时,那些要脸面的公子哥儿们,反而不好再对他的出身说什么。 他以为闻湉也会跟那些公子哥儿一样。 却不料闻湉扬起下巴,毫不客气道:“我不是看不起家境贫寒的人,只是看不起你而已。” 闻则明脸色迅速涨红,“你!” 闻湉没让他接话,继续道:“这么虚伪你装的不累么?明明是想攀权富贵,还装出一份清高样子给谁看?想跟闻家攀关系?你要是直接点求我,我还高看你一眼。” 郑伯生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李庆年一把拉了过去,李庆年虽然看着一副傻呵呵的样子,但是并不是真傻,他低声警告郑伯生,“你可别被人当了挡箭牌。” 这个闻则明一看就是个精明主儿,他跟着父亲,见过不少这种表面斯文背后下黑手的商人,只是闻则明装的还不太像而已,闻湉不过刺了他两句,就绷不住了。 看着闻则明青青紫紫的脸色,闻湉心情好了一点,慢悠悠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见闻则明还杵着不走,疑惑道:“你还不走?莫非真想求我?” 他懒洋洋的往后靠了靠,将酒杯随手扔到地上,指了指沾了灰尘的酒杯,纨绔姿态尽显,“你给我把酒杯捡起来,我就勉强收你做个书童怎么样?” 第19章 “你不要欺人太甚!”闻则明涨红了脸,他到底还是没有前世闻湉见到那样能忍耐,不过被言语刺激了两句,就端不住君子面孔,气的通红的双眼阴满是嫉妒,“你不就是投了个好胎,论才学论品行你哪一样比得上我?!” “一个连诗都做不出来的草包罢了,没了闻家你什么都不是!” 他只顾得上发泄心中的愤懑,却没有注意到周围原本看戏的公子少爷们在他这一番话出口后都变了脸色。能坐在这里的,多半都是靠着家里的二世祖,他这一句话,等于是把所有人都骂了进去,就连先前还犹豫着想要劝解的郑伯生脸色也不太好看。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刺激的他失了态,闻湉感慨这个时候的闻则明果然还没修炼到家,前世见面的时候,就算闻湉将他母亲也骂进去,也没见闻则明变过脸色。 还是太年轻了。 他这幅样子反而让闻湉想笑了,姿态肆意的端起酒壶,对着壶嘴嘬了一口,他用眼角斜晲着面红脖子的闻则明,“我就是欺你又如何?” “我就是投胎投的好又如何?我只用坐在这里,动动手指就能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不像你,还得腆着脸皮去讨好我这样的草包,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闻则明胸腔剧烈起伏,目光如刀剑,恨不得用目光将这张得意洋洋的脸孔撕碎,他见多了这样的表情,可没有哪一次让他这么难堪跟不甘心。 都是闻家的种,凭什么他就要矮一头?!凭什么他要像条狗一样的被欺辱。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闻则明用尽全力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动手,一字一顿的说道:“莫、欺、少、年、穷。” “噗嗤!”闻湉直接笑出了声,将酒壶随意的扔在一边,第一次站起身,目光冷冽的看着他,“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要我斩草除根?” 他眼中是真的有杀意,闻则明对上那双黝黑的眸子,从里面看见了明晰的恨意,这跟他了解到的闻湉完全不同。他打听来的消息,说闻湉就是个长得好看的娇气小少爷,天真又没什么城府,跟眼前神情阴冷的少年判若两人。 难不成他也是装的?但闻则明一时想不出来闻湉为什么要针对他,一时又想着是不是该趁早脱身,忍一时风平浪静,如果将对方惹恼了,说不定真的会下杀手。 他心底已经有些害怕了,牙根紧咬,绷紧神情紧张的看着闻湉。 然而闻湉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他做了两辈子的良民,就算心里恨不得将闻则明生吞活剥,但实际上却不会亲自动手杀人,为了这种人惹上人命官司,不值得。 见闻则明害怕了,闻湉兴致缺缺的摆摆手,让下人把他赶出去。 李庆年反应最快,对为首的下人道:“给我把他拖出去,记住了,下次再有李家的宴会,别让他混进来。” 闻则明本来挺直了脊背想要堂堂正正的走出去,却猝不及防被两个粗壮下人拉住了胳膊,粗鲁的将他拽了出去。 郑伯生面色几番变化,最终却没有出声,郑家只是个小生意人家,比不上李家更比不上闻家,他虽然有心拉闻则明一把,但是现在闻则明明显得罪了人,他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普通朋友拖累家里。 闹了这一出,气氛有些凝滞,这些纨绔子弟虽然玩在一处,但是内部的等级也很分明,他们靠着家族的势力划分等级,而闻湉背后的闻家,就是最不能惹的那一个。 而且以前闻湉看着软和的很,哪里像今天,比他们这些纨绔还要凶恶还要不讲道理,这些人一时都被震住了。 倒是李庆年一点没受影响,还乐呵呵的问:“从没见过你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这个闻则明得罪过你?” 没了仇人在面前,闻湉就像只解除了狂躁状态的小动物,收起牙齿跟爪子,重新变得无害起来。不过李庆年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他想了想,随口道:“没有,就是看见他就讨厌。” 众人:“……” 这个理由很霸道,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他们以前也是看谁不顺眼就收拾谁,可从来不兴讲道理这一套。这么一想,这群刚刚被震住的公子少爷们,反而对闻湉生出一种同类的亲近感来。 倒是一直在旁边静观其变的周传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今天闻湉的表现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他本来以为闻湉是要被欺负那一个,还想着该出手拦一拦,结果没想到他竟然反将一军成了欺负人的那个,扇子合拢在手心敲了敲,周传青觉得老大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有兴趣。 闻湉不知道他们的心理变化,虽然今天也算出了一口气,但是看见闻则明,他就想起来闻博礼,心情不仅没好,甚至更差了一点。 赏花宴到傍晚才结束,天色暗下来之后,就是放花神灯的时候。闻湉想着闻书月这个时候也该回来找他了,就跟李庆年周传青一起往外走去。 桃花林里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闻湉等人到了官道上,就看见花神庙的最高处,亮起了一盏巨大的花神灯。牡丹形状的花神灯呈盛开状,花蕊中间放着一座贵妃雕像,花瓣之上的烛火依次亮起后,整个花神灯开始缓慢的旋转起来。 随着主灯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如同萤火漫开,远远看去,花神庙一片璀璨光景。 闻书月跟侍女一人手里提着一盏小灯,缓缓朝马车这边走过来。她本来跟好友约好了一起去放花神灯,但想着大半天没看见闻湉了,还是好友分别,先回来找闻湉。 闻湉看见她也高兴,小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灯笼,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放心不下你。”闻书月走在他身边,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身上酒气,皱眉道:“你喝酒了?” “下午有赏花宴,就喝了一点点。”闻湉挠挠脸,有点心虚。 闻书月不疑有他,跟他一起走到马车跟前,近了才察觉到马车边上还有两个人,她迟疑片刻,朝李庆年跟周传青微微颔首。 李庆年看见闻书月眼睛都瞪圆了,呆愣了片刻才拉着闻湉小声逼逼:“你姐姐怎么长得跟仙女儿似的。” 闻湉斜他一眼,没理他,上拿车把花神灯拿出来,问闻书月去哪里放。 将灯接过来,闻书月想了想,提议不如去河边走走。 桃花林再往前走一点,就是四户河,今天晚上河边的树上也挂满了花神灯,不少小摊小贩在吆喝叫卖。 闻书月手里提着灯,跟闻湉走在一起,周传青跟李庆年落后一步,李庆年性格自来熟,拉着周传青还在小声嘀咕闻书月比花神娘娘还好看,谁能娶到她真是上辈子积了德。 周传青没空搭理他,暗自打量着闻书月。闻书月确实是个美人,她跟闻湉是双生子,两人都是五官精致的美人,但闻湉五官更明艳,是冲击性的美,闻书月的五官则偏柔和,相比容貌,反而是独特的气质更为出众,让人见之忘俗。 再想到闻湉带来的花糕花酒,周传青在心里感慨,李庆年说的确实没错,谁能娶到她真是上辈子积德,放着这样的未婚妻不好好珍惜反而去青楼浪荡的焦长献,真的是有眼无珠。 四人沿着河堤缓行,四周是拥挤的人群,路边还有不少猜灯谜跟对对子的摊位,摊主大声吆喝着奖品,闻书月在人最多的那一个摊位停住了脚步。 摊主面前放着一个笼子,笼子里装着一只巴掌大的兔子,兔子跟普通的兔子也不太一样,耳朵略小,耳朵尖跟眼睛周围都围着一圈黑色绒毛,看起来格外可爱。 不少想赢回兔子讨女郎欢心的年轻公子都围在摊位边猜灯谜。 闻书月站在外头看了看,也不好靠过去,神情犹豫的就要离开。 后面的周传青走上前,笑道:“我看这家的灯谜不错,不如让我试试。” 闻书月诧异的看他一眼,浅浅笑了笑,将位置让给他。 摊位上的灯谜不算简单,但对周传青来说也就是逗个趣,他一路猜过去,只有最后几个的时候难住了。 “中秋湖上泛舟。”旁边的闻书月见他拿不准,出声提醒道。 周传青微愣,“八月望洞庭,千帆过眼帘”打一诗句,正好对的上。 他拱拱手,将答案写了上去。有了共同的话题,两人熟稔不少,就配合着继续往下猜。 闻湉挠挠脸,看着两人的背影莫名有点怪怪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加上他也不会猜灯谜,干脆就晃悠到河堤边去。 也不知道楚向天追到人没有,他蹲在河边发呆,手指在清凉的河水里拨来拨去。 楚向天循着周传青留下的记号找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蹲在河边的小少爷。 小少爷下巴放在膝盖上,手指在河水中拨动,浓密的睫羽扇子一样向下垂着,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第20章 楚向天走到他身边,也没有见小少爷有点反应,干脆撩起衣摆在他旁边坐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 发呆的人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差点坐在地上。 扶着他背让他重新蹲好,楚向天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眉间始终凝着一股郁色,到了嘴边的话题就转了一个,“一起去逛逛吗?” 学着他撩起衣摆盘腿坐下,闻湉摇摇头,单刀直入的问:“你追到了吗?我爹去哪儿了?” 楚向天难得沉默了一下,觎着他的面色,缓缓开口,“追到了。” 闻湉微微垂下眼睛看着湖水,神情还算平静,“他去了哪里?” 楚向天见他这幅样子有些心软,叹了口气,在他头上揉了揉,“在这等等,回来我就告诉你。” 说完他就起身大步走开,闻湉反应慢了一步,想拉住他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他气鼓鼓往河里扔了个小石头,小石头在水面上蹦了两下,荡开几圈涟漪,就像他此刻忐忑的心绪一样。 撑着下巴等了片刻,楚向天拎着一串糖葫芦跟两壶酒回来。 将糖葫芦塞到闻湉手里,楚向天把两壶酒往面前一放,就开始给他讲自己的发现。 闻博礼确实是去了弘法寺,他很谨慎,中午到了寺里之后,果真沐浴焚香,去了佛堂跟方丈讨论佛法。 楚向天守了半天,从他进佛堂到出来都没有发现异常。直到快要傍晚的时候,闻博礼摈开下人,独自去佛堂诵经,楚向天才发现了端倪。 他进了佛堂后,又换了一身普通衣袍从偏门偷偷出了弘法寺。楚向天一路跟着他,就见他往弘法寺之下设立的善堂走去。 善堂是弘法寺为了救济一些老弱妇孺所设立,里面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妇孺,她们平时生活在善堂里,也会给弘法寺做些衣袍鞋袜换取粮食,还有的也会做了其他小玩意拿到集市上去卖,不说富裕,但是温饱还是足够。 白瑞荷就是善堂的一个小管事,据说她当年跟丈夫出远门时遇到劫匪,跟丈夫走散了,大着肚子流落到了乐河镇,弘法寺的僧人见她挺着个大肚子不容易,好心收留了她。她无处可去,就一直在善堂过了十几年,现在连儿子都到了可以考学的年纪。 到了善堂外,闻博礼没有进去,而是走到后门处,拿出一枚鸟哨吹了两声,随后就有一辆朴素的牛车从偏门绕出来。 闻博礼上了车,车夫就驾着牛车往山下走去。 山下是一片田地,只零星的建着几座庄子,彼此之间的都隔得很远,楚向天看着闻博礼在其中一座庄子前下车,然后又从车上扶了一个女人下来,两人亲昵的并肩进了庄子里。 记住了位置,楚向天就趁着天黑之前赶了回来。 其实养外室的他见得多了,庆阳城里的那些皇亲国戚,总有那么几个喜欢拈花惹草的浪荡子,养外室都算是安分不作妖的了。 但是这种见多了的稀松平常的事情,在看到小少爷绷紧的神情时,连说出口都变得艰难起来。 倒是闻湉平平静静的听完了,开始琢磨乐河镇的庄子在哪,闻家在乐河镇也有产业,如果没记错,弘法寺周围的就有两座庄子。 他抿紧唇,攥紧了糖葫芦的竹签,对楚向天低声道谢。 “别难过。”楚向天拧着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从出生起就有庶兄,母亲也早就不对父亲有期望,因此不是很能理解闻湉此刻的心情,自然也没办法设身处地的宽慰,连安慰的话都说的干巴巴的。 “我没有难过!” 闻湉就像一只忽然被拽痛了耳朵的小兔子,凶巴巴的瞪着楚向天,又重复了一遍,“我不难过,我只是在想怎么告诉我娘!” 他早就认清了闻博礼的真面目,怎么可能为了他伤心难过,他只是发愁,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娘跟姐姐而已。 楚向天咋舌,还是个会告状的小少爷,不过这事确实交给长辈去处理更合适,他看着闻湉紧皱的眉心,将他手里的糖葫芦抽出来,抵在他嘴边,哄小孩儿一样说:“吃一颗,甜的。” 闻湉:“……” 刚刚瘪下去的脸颊又鼓了起来,将嘴边的糖葫芦推开,他将楚向天面前的酒拿了一壶,拍开封口就喝了一大口,含糊不清的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谁要吃你的糖葫芦! 楚向天轻啧一声,将糖葫芦收回来自己吃了一颗,嚼了两下之后酸的脸都变形了,将糖葫芦插在边上,举起酒壶就喝了一大口解酸。 闻湉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看着他笑个不停。 “……”牙齿在嘴里舔了一圈,那股酸味还没过去,楚向天眯起眼睛,见他抱着酒壶笑的开心,毫无预兆的将糖葫芦塞了一颗到闻湉嘴里。 闻湉下意识的含住糖葫芦,舌头在甜腻的糖衣上舔了舔,表情还有些茫然。 楚向天趁机戳戳他的腮帮子,这下才满意了。 甜腻的糖衣很快融化,闻湉皱着脸将糖葫芦吃下去,小声嘀咕他小心眼。楚向天微微挑眉,酒壶碰了一下他的,“扯平了。” 闻湉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捧着酒壶慢吞吞的喝酒。 酒就是普通的米酒,比起闻书月酿的花酒滋味差太多,但是辛辣的酒液从喉头滚到胃里,烫的人晕晕乎乎的,仿佛能忘掉所有的烦恼。 一壶酒喝完,闻湉脸上已经爬上了两坨红晕,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他抱着酒壶晕乎乎的想,古人说一醉解千愁果然没错。 楚向天一开始还没发现人喝醉了,他坐在闻湉旁边,直到身边人一歪一歪的往他身上倒,他这才发现了不对。 闻湉半睁着眼睛,抱着空酒壶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楚向天神情有些无奈,伸手扶他起来,却猝不及防的被闻湉吐了一身。 僵硬着身体,直到闻湉吐完了,楚向天才半抱着醉醺醺的人换了个地方,将弄脏的外衣脱掉,就穿着一件中衣,好在天色晚了,中衣也是黑色的,不仔细看也分不太出来。 楚向天一边将不安分的动来动去的人抓住,一遍试图给他擦干净脸。然而喝醉的人是没有理智的。醉醺醺的闻湉张嘴就咬了他一口,楚向天还没喊疼,他自己就先埋进别人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 哭的还特别伤心,两只胳膊死死的抱着楚向天的腰,脸颊隔着薄薄的一层中衣使劲蹭动,楚向天甚至能感觉到他眼泪滚烫的温度。 “……”轻轻给怀里的人拍拍背,楚向天神情茫然又无奈,这小少爷怎么跟水做的一样,说哭就哭。 闻湉在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酒意上涌,让情绪变得格外敏感。 重生以后闻湉就逼着自己成长起来,学着去算计去谋划,学着做一个能给母亲姐姐撑起一片天的男人,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娇气的小少爷,清醒的时候还能忍耐,喝醉后被压抑的情绪就都释放了出来。 尤其是楚向天的胸膛宽阔有力,莫名的让人感觉安全,闻湉把脸使劲的往楚向天怀里钻,又蹭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 第21章 楚向天将人抱在怀里,手掌从他的后脑勺顺到背部,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一下一下轻柔的安抚着他,怀里的小少爷大概是他见过最能哭的,他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十几年,最讨厌的就是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软蛋,可是对象换成了闻湉,他不仅不觉得厌恶,反而还有些心疼。 哭的这么可怜,肯定是受了委屈。 想到白天发现的事情,楚向天眉头微皱,想来想去,能让小少爷哭的这么伤心的,大概就只有闻博礼干的混账事了,虽然他嘴上说不伤心,但是心里肯定还是难过的。 心里有了定论,楚向天将闻博礼的事就记在了心里,见怀里人还在小声哽咽,顿时更加怜惜,将他往胸口按了按,放轻了声音生涩的哄他,“乖,别哭。” 闻湉揪着他的衣服蹭了蹭,大哭一场把心里的情绪发泄了出来,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却还是醉呼呼的抱着楚向天的腰不肯放手,在温暖的怀抱里蹭来蹭去,他像一只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了窝的小兔子,眷恋着不愿意离开。 不忍心推开他,楚向天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闻湉就自发自觉的蜷缩成一团,揪着胸前的衣服将脸埋进他怀里,鼻间发出细小的哼声,像是在撒娇一样。 他又温声哄了两句,抱着人准备去找马车,刚走出一段,就正好撞见了来找闻湉的闻书月几人。 闻书月跟周传青并肩走在前头,看见被楚向天抱在怀里的闻湉吓了一跳,急急的问人怎么了。 “喝了点酒,醉了。”楚向天稳稳抱着闻湉,目光却落在她怀里的小兔子身上,小兔子巴掌大一团,看着白白软软的,长耳朵搭在脑后,一动不动的窝在闻书月臂弯里,就像此刻的闻湉一样。 长得可真像,楚向天走了一下神,见闻书月想要叫醒他,抱着人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正难受着,我直接送他回去吧。” 闻书月还想说什么,周传青笑着劝道:“不用担心,老大会照顾好闻公子的。” 闻书月迟疑的空当,楚向天已经抱着人往马车走去。 行走的颠动吵醒了闻湉,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挣扎着要起来,嘴里还嚷嚷着要去看书。他醉的太厉害,说话都大着舌头,含含糊糊说不太清楚,楚向天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小少爷想读书考功名。 他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是个小孩子,喝醉了想一出是一出的,耐心的顺着醉酒的人哄了几句,将人又哄得睡过去,楚向天将人小心的放进马车里。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的李庆年想跟上来,楚向天转身将车帘放下,冷着脸一挑眉:“你去另外一辆马车。” 李庆年:“……” 缩缩脖子,眼神贼溜溜的往后看了看,李庆年到底还是怂了,灰溜溜的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周传青将闻书月送上马车后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嘴角抽了抽,果断的转身往李家的马车走去。 车夫赶着马车缓缓的往城里驶去、楚向天让闻湉躺在自己腿上,伸手小心的护着他。马车有些颠簸。闻湉睡了没一会儿又被颠簸醒了,迷迷糊糊的抓着楚向天的手说胡话。一会儿带着哭腔说对不起,一会儿又挣扎起来闹着要去看书,楚向天废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人哄住了。 好不容易到了闻府,楚向天将人抱起来,一路抱回了东院,代福白天送完信就被打发回来,闻湉没回来他就一直守着没睡,这会儿看见楚向天抱着人进来,他神情警惕的上前要将人接过来。但是楚向天比他高大,绕过他直接将人抱回房里放在床上,交代道:“他喝醉了,你给他擦擦身,夜里再喂他喝点水。” 原来是喝醉了,代福凑近看了看才放心,动作利落的去小厨房端热水。 楚向天倚在床边,伸手戳了戳他有些肉的脸颊,手指在白嫩的脸颊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收回来,低声对睡着的人道:“好梦。” …… 宿醉之后就是无尽的头痛,半醒的人伸手揉了揉脑袋,哼哼唧唧的撑着手坐起身,窗外的阳光明亮,闻湉探头往外看了看,已经是午时了。 外面的代福听见动静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闻湉咕嘟咕嘟喝完,揉揉眼睛,眼睛酸胀还有点红肿。 “昨晚我怎么回来的?”闻湉皱着眉搜索记忆,楚向天来找他,告诉他关于闻博礼的事情,再之后……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是楚当家送你回来的。”代福解释道:“昨晚你喝多了。” “哦……”还是想不起起来,闻湉揉揉眉心,将这事放在一边,转而问起了正事,“母亲在哪里?” 代福说:“夫人跟小姐在花园里赏花呢。” 闻湉点点头,拖着宿醉之后疲惫的身体起床,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去了花园。既然找到了闻博礼藏人的地方,那宜早不宜迟,最好尽快告诉母亲。 傅有琴跟闻书月在花园的凉亭里赏花,闻湉急急忙忙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傅有琴拉住训了一顿,“喝酒伤身,你看你这眼圈青的……” 闻湉下意识的摸摸眼睛,看了看面露关心的母亲跟姐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挥退下人,沉声道:“娘,我找到人了。” 傅有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人在哪里?” “弘法寺那边的庄子上,人藏在善堂。” 旁边的闻书月满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傅有琴看着茫然的女儿,微微叹口气,迟早也是要知道的,她也没有隐瞒,直言道:“你爹养了外室。” 闻书月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再到不可置信,“怎么会…… ” 傅有琴握着两个孩子的手安抚的拍了拍,“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我会叫人查清楚。” 闻书月还沉浸在震惊当中说不出话来,闻湉抿唇,犹豫的问道:“娘会……和离吗?”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傅有琴顿了一下,才淡淡的笑了笑,“你们想吗?” 闻湉认真的点头,“这座宅子本来就该姓傅。” “好孩子,娘知道该怎么做。”傅有琴怜爱的摸摸他的头,这短短一段日子,闻湉从天真不知事的少年迅速的成长起来,傅有琴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样变化做母亲的却并不愿意看见,她宁愿两个儿女能一辈子天真的活着,而不是小小年纪就要面对这样肮脏的后宅私事。 既然这么说了,傅有琴就没有让闻湉再接触这件事情,她让管家找人去弘法寺查证,然后自己这边则开始清点闻博礼名下的产业。这些都是当初傅家二老过世前交托给闻博礼打理的,傅有琴出于维护的夫妻感情的考虑,一直很信任闻博礼,从来没有插手过,但是既然现在有了新的打算,该清算的东西也要算清楚。 按往年的经验算算时间,闻博礼大概还有半个月才会回来。 傅有琴这两天格外的忙碌,闻湉几乎看不见她的人,下人已经被训示过一遍,府里的气氛莫名的紧张,她带着管家将铺子庄子的账目全部调出来重新清算,越算发现的问题就越多。 闻湉见不到人,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这次换成他们做足准备主动出击,他心里却还是有些没底。民不与官斗,他始终惦记着上一世闻博礼勾结官府欺压他们母子的事情,虽然这一世闻博礼已经跟焦家闹翻,按理说没有机会再受到郡守举荐,但是他总还是有些不安心。 既然闻博礼能买通官府,那他不如先下手为强。 闻湉琢磨了一下,觉得或许可行,翻箱倒柜的把自己的小金库翻出来,闻湉让代福去给几位乡老送了请帖。提前跟这些人打好关系,总比上一世毫无准备要好。 二月十六,闻湉在福喜楼摆宴,几位乡老应邀而来,请帖是用闻博礼的名义下的,乡老过来见到是闻湉,神情略微有些惊诧,闻湉神情不变,客气的请他们入座。 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锦袍,头发用发冠整整齐齐的束了起来,抿着唇不笑的样子,比平时多了几分气势。小厮挨个上好了茶,闻湉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开始跟几个老油条打太极。 这几个乡老都是人精,闻湉没有直入主题,跟几人绕了半天圈子后,才终于提起了正事,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代福端着一个小盘子放在桌上,盘子里放着三个木匣子,放在桌上时发出沉甸甸的声音。 乡老脸上带出笑容,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木匣子上,闻湉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让代福将木匣子送到三人手里,“三位拔冗前来,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乡老客气的推拒了两句之后,就将东西收进了怀里。 他们看见闻湉时是不以为意的,闻家的小公子他们也听说过,就是个软和天真的少年人,但闻名不如见面,他们觉得,闻家公子,未必就跟传言里说的一样。 如果说他们之前是偏向闻博礼的,那见过闻湉之后,他们心里倾斜的那杆秤,就渐渐的歪了回来。 老谋深算的闻博礼跟初生毛犊的闻湉,选哪一个对他们的利益更大,他们自然有一杆秤。 达成了暂时的共识,闻湉从福喜楼出来,揉了揉发僵的脸,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找那几个乡老做什么?” 闻湉回头,就看见楚向天双手抱怀靠在廊柱上看着他。 垂下眼睛,闻湉轻声给他解释:“闻博礼跟他们走的很近。” 楚向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少爷这是怕闻博礼联合官府的人欺压他们,提前来疏通关系了。 “放心吧。”楚向天走到他面前,伸手揉揉他的头,“他们蹦哒不了几天了。” 第22章 “你怎么知道?”闻湉狐疑的看着他, 神情明显写着不信。 楚向天勾唇,朝他邪气的笑笑, “想知道?” 闻湉老实的点头,虽然他觉得楚向天一个土匪不会知道官府的事情, 但是听一听又不会少块肉。 谁知道楚向天伸手拍拍他的头, 笑眯眯的说道:“以后再告诉你。” “……” 闻湉气愤的睁大眼睛,又看见土匪头子脸上愉悦的笑,使劲磨了磨牙,很想扑上去咬他。 但是根本打不过,目光落在男人壮实的胸膛上, 闻湉用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气鼓鼓的甩袖子走了。 周传青从厢房转出来, 看的直牙疼,“你好好的总戏弄人家干嘛?” “你不觉他瞪人的时候很可爱吗?”楚向天摸摸下巴, 回想起小少爷睁圆了眼睛瞪他样子,脸颊微微鼓起来, 眼尾往上挑, 瞳仁又黑又亮, 就差一双笔直竖起来的长耳朵了。 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楚向天满脸都是不能直视的笑意。 周传青:“……” 闻湉甩着袖子气呼呼的往家走, 经过一家书铺时, 看见门口摆着的书, 怒气冲冲的步子顿了顿, 一转头就进了书铺。 掌柜的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问他要找什么书。 书铺里的书很多,三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了满满当当的书,新的旧的都有。 闻湉随便扫了两眼,只觉得晃的眼晕,但想到心里的那点小小的不甘心,手指在衣袖里握紧,低声问掌柜的参加院试要买什么书。 掌柜也是头一回被人这么问,他神情有些怪异,这位一看就是没有苦学过的富家少爷,他试探问道:“四书五经公子都通读过吗?” 闻湉不确定的点头,“夫子教过一些。” 傅家有私塾,但是他从小不爱看书,年幼时候又贪玩,去了几年后就死活不愿意去了,傅有琴不愿勉强他,就干脆请了夫子来家里教,闻湉没有听进去多少,倒是一起跟着听课的闻书月学进去了,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女。 想到以前被荒废的日子,闻湉有些后悔没有好好听夫子讲课,现在重新捡起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从花朝节那天见过闻则明之后,他就有参加院试的想法,不为别的,只是想为母亲争一口气。 他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的记得,上一世闻则明考上了秀才之后,闻家大摆了三天流水宴,谁见到都要夸一声闻家公子后生可畏,白瑞荷甚至亲自过来给母亲送了请帖,得意洋洋的请他们去吃酒。 他们落难艰难求存,鸠占鹊巢的闻则明却步步高升,将他们狠狠的踩在了脚底下,甚至碾进了泥里。 那种耻辱的感觉他毕生难忘。 不是没有恨过世道不公,但是冷静下来,闻湉也明白,是他自己的无能才导致了后来的悲剧。但凡他自己争气一点,都可以带着母亲跟姐姐远走他乡,不说荣华富贵,最少可以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在一起。 重生之后事情一茬接着一茬,这些念头都被压在了心底,直到那天见到闻则明,压抑在心底的耻辱跟不甘又冒出了头。 闻则明能做到的事,他不信自己做不到。 双手紧握成拳,闻湉深吸了一口气,把面子抛开不要,虚心的请教掌柜该买什么书。 掌柜本来以为他就是凑个热闹,但见他态度实在诚恳,还是认真的给他挑了几本书,“这些都是基础的,公子可以先看看,要是能看透了,就再来这里,老朽给你挑别的书。” 随随便便拿的几本书,摞起来的高度都能遮住闻湉的脸,他付了钱,艰难的抱着书回家。 没有惊动其他人,闻湉从偏门抱着书偷偷溜回了院子,虽然下决心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但是他其实对自己没什么把握,要是惊动了家里人,最后又没考上,就实在太丢人了。 闻湉心里啪啪的打着小算盘,不如自己先看着,等到参加院试的时候,就再跟母亲姐姐说。 把落灰的书房打扫出来,闻湉在家没事干,整天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 沉下心来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十天时间转眼过去,这天闻湉又在书房看书时,代福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报信,说闻博礼回来了。 闻博礼回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早了几天,放下看到一半的书,闻湉起身,“走,去前面看看。” ****** 闻博礼下了马车,就感觉府里的气氛不太对,家里的下人都在偷偷的打量着他,视线扫了一圈,他在府里的心腹一个也没看见,今天过来伺候他的,是两个不认识的生面孔。 眉头不悦的皱起,闻博礼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夫人跟少爷呢?” 下人恭恭敬敬的回答:“夫人去铺子里了,少爷在东院。” 听到这里,闻博礼心里怪异的感觉更重,傅有琴这么些年来,从来没有插手过家里的生意,现在好好的去铺子做什么? 背起双手往内院走,闻博礼压下心底一丝不安,吩咐道:“把少爷叫到书房来。” 他急匆匆的从弘法寺赶回来,其实也跟闻湉有关系。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到庄子上去住半个月陪陪闻则明母子,白瑞荷跟他是青梅竹马,两人早就私下互许终生,只是后来他遇见了傅有琴,傅有琴才貌俱全,身后还有个傅家,而他那时候只是个父母双亡、连束脩都差点交不起的穷书生,为了前途,他忍痛跟白瑞荷分开,入赘到傅家。 本来以为自此就跟青梅老死不相见,没想到白瑞荷竟然对他一片痴心,不仅不怪他,甚至还愿意不嫁人等着他。闻则明大受触动,他偷偷找了个地方将白瑞荷安置起来,还出于弥补的心理,让她先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这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他在傅家忍辱负重过了十几年,取得傅家两老还有傅有琴的信任,但实际上他早就厌恶了这种做戏的生活,对总是端着的傅有琴更是心生厌恶,要不是为了傅家的家产,他早就将白瑞荷娶进了门。 白瑞荷贴心懂事,事事都能想到他心坎里去,更何况还给他生了个争气的儿子。想到闻则明的出息,再对比一下闻湉的娇气跋扈,闻博礼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又迅速的隐藏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白瑞荷跟郡守夫人交好,郡守夫人向郡守举荐了他,只要他能得到郡守的赏识,谋个一官半职,就没必要再陪着他们做戏了。 闻湉听到下人汇报,说闻博礼叫他去书房就知道准没好事,果然到了书房,就看见闻博礼的面色不愉的看向他。 敷衍的行了个礼,闻湉甚至连父亲都没叫,直接问:“找我有事?” 看见他一副敷衍的样子,闻博礼神情更加难看,心里对他的不满也更多,“你这是什么态度?” “教你的诗书礼仪都白教了?!” 他怒气冲冲的一拍桌子,“难怪我才回镇上,就听人说你跟着那几个纨绔子四处惹是生非!” 闻湉低着头,眼珠转了转,几乎立刻想明白了原因,多半是是闻则明回去告状了,闻博礼这是来替好儿子来找自己问罪的? 想通了前因后果,闻湉不仅没觉得生气,甚至还觉得荒诞的想笑。 他抬起头,似笑非笑的反问道:“谁又在背后嚼舌根了?李庆年他们虽然爱玩,但也还是有分寸的,冤枉了好人就不好了。” 闻博礼被他不以为意的神情激怒,连慈父形象也顾不上维持,大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赏花宴上做的好事?!” “赏花宴?”闻湉故作疑惑,“赏花宴怎么了,我们就喝个酒赏个花也犯了王法了?” “你!” 闻博礼被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抚着胸口呼哧喘气,半晌才继续道:“你跟那几个纨绔子仗着家里的势欺辱平民百姓,以为能捂得住?” “你母亲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闻湉脸色一沉,“那你现在是为了那个野种来问我的罪么?”闻博礼说他他可以不当回事,但是敢说母亲一个字,他绝不答应。 “野种”两个字就像一根刺,死死的扎在闻博礼胸口,他想起白瑞荷抱着儿子痛哭的模样,想起闻则明明明难堪屈辱却一声不吭的模样,一股怒火从胸口烧起,拿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的掷向闻湉。 “你说谁是野种?!” 闻湉敏捷的躲开,不怒反笑,“我说闻则明是野种,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有娘生没爹养的,可不就是野种么?” 闻博礼哆嗦着手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闭了闭眼睛,朝外面大吼道:“闻吉,给我请家法!” 他红着眼睛看向闻湉,怒火让他没有理智去思考闻湉忽然的叛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只想让这个不听话的儿子长点教训。 闻吉应声从外面走进来,却没有如闻博礼的意思请出家法,而是朝闻湉一福身,然后以一种护卫的姿态静静的立在了一边。 在他身后,傅有琴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上前将闻湉挡在身后,分毫不让的对上闻博礼,“动家法?” 她嗤笑一声,指了指周围傲然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 “目无法纪、顶撞长辈……这都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闻博礼怒道:“都说慈母多败儿!就这样你还要护着他?” “我傅有琴的儿子,就算翻出天去,我也能担着,”傅有琴冷冷道:“倒是你,为了那个野种特意回来兴师问罪,却连个名分都不敢给吧?”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傅有琴原本以为闻博礼就算变了心,好歹有多年的情分在,不必闹得太过难看。夫妻本来就讲究缘分,合则来不合则散,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外面的野种回来向闻湉问罪。 两个孩子是她的逆鳞,她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脾气好了不少,却也不是能任人欺辱的。 “闻吉,把人带上来。”傅有琴领着闻湉坐下,身后的侍女沏了茶,却独独绕开了闻博礼。 闻博礼神思恍惚的看着慢条斯理喝茶的妻子,傅有琴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他藏了十几年年的情人庶子,妻子已经知道了。 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他们是怎么发现的,闻博礼下意识往前一步,“琴娘,你听我说……” “你们放开我娘!”一道年轻的男声打断了他的话,闻则明被反绑着双手,被下人押了上来,白瑞荷的处境稍微好一些,但也有两个粗壮婆子按着她的肩膀,将人一起押进来。 看见被迫跪在地上的母子,闻博礼本来就不算清醒的脑子“嘭”的一下就炸了。 “你、你们……” 他看看稳坐上首的傅有琴,再看看跪在书房地上默默流泪的白瑞荷,脸色涨的通红,却又因为理亏声音都透着心虚气短,“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赶紧将人放了?!” 抓人的下人垂手立在两边,没有一个人应声。 跪坐在地上的白瑞荷抬起流泪的脸,凄凄切切的喊了一声“闻哥”,又默默的垂下头暗自流泪。 闻博礼觉得胸腔一口气堵得上不来,他哆嗦了半晌,努力的平复了翻涌的心绪,对傅有琴道:“琴娘,你要是有气冲着我来,何必做这种跌了身份的事情?” “况且明儿到底也是闻家的公子,你这么做伤的是整个闻家的脸面。” “这么说你是承认这是你养的外室了?”将茶盏放下,杯盖在杯壁上撞击处清脆的响声,傅有琴指指垂着头的母子俩。 闻博礼深吸一口气,没有否认。 “我跟你成亲二十余年,也就收了瑞荷一个,他们母子甚至连闻家家门都没进,你何必生这么大气?” 傅有琴轻笑一声,眼神陌生的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她温声道:“闻博礼,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傅家,不是你闻家!” “父亲不愿你因为入赘心中有芥蒂,才在临终前将“傅府”改成“闻府”,佑龄跟书月也随了你姓,你是不是以为,这整个府里就都是你说的算了?” 她的脸色陡然沉下来,“以为就算你养外室我也能容忍你?” 闻博礼脸色难看,他身上的斯文儒雅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身的暴戾跟愤懑。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最讨厌的就是看见傅有琴这幅高高在上的样子,新婚时他曾经也为傅有琴心折过,也想过就此好好对待她,但她却总是用一副恩赐的嘴脸对待自己。 这让他怎么受的了? 现在傅有琴又摆出这副神情,让他尤其无法忍受,就仿佛他这么多年做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他也还是那个穷书生。 “那你想如何?”闻博礼的神情也不耐烦起来,亲自过去将人扶起来,他跟白瑞荷母子站在一起,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从侍女手中将早就准备好的和离书拿出来,傅有琴淡淡的看着他,“签了和离书,从此你我各不相干。” 她嘲讽的看了白瑞荷一眼,“你想娶谁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了。” 闻博礼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决绝,瞪着那份和离书半晌说不出话来。 话已经说开,再纠缠下去也没有益处,傅有琴拍拍闻湉的手,母子俩带着下人一起离开。 书房里就剩下闻博礼三人。 闻博礼攥着和离书脸色青青白白,心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 白瑞荷觎着他的神色,抬手捂住脸,小声啜泣着。她选的角度很巧妙,露出的半张侧脸苍白憔悴,衬着瘦弱娇小的身形,最让人怜惜。 闻博礼压下心底的烦躁,将她扶起来,温声道:“让你跟明儿受委屈了。” 白瑞荷用手帕擦干眼泪,轻轻摇摇头,声音却还带着哽咽,“是我们不好,给你添麻烦了。” “不怪你们,迟早也要知道的。”闻博礼冷声说道,“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而已。” 在他的计划里,最少也要等入仕后,他能掌握说话的权柄了,才会将白瑞荷母子接回来,至于傅有琴,如果她能跟白瑞荷和平共处,他也不会做的太绝情。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事情提前败露,傅有琴远比他想的要绝情,闻博礼眼神中透出狠辣,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不义了。 “瑞荷,上次郡守夫人说会帮忙引鉴郡守大人,你收拾一下带上礼物再拜访一次,最好能在这两天让我见到郡守。” 闻博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神情温和,语气却透着不容置喙。 白瑞荷顺从的垂下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三人从书房出来,经过的下人看见他们都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他们。闻博礼冷着一张脸,最后看了这座宅子一眼,跟他们一起转身离开。 ****** 从书房出来,傅有琴就带着管家匆匆离开,傅家家大业大,闻博礼不在的短短几天他们不过是清算了个皮毛,还得抓紧时间将所有的产业都核算一遍。傅有琴自认不是个大度的人,闻博礼敢养外室,那和离之后,傅家的产业一分一毫都不会让闻博礼染指。 闻湉一个人回了东院,这些日子他去的最多的就是书房,脚步一转又习惯性去了书房。看着桌上堆得老高的书籍,他拍拍额头,略有些疲惫的趴下来。 跟闻博礼闹了一场,他也有些疲累。不过最少结果是好的,相比上一世,这场矛盾提前了几年,闻博礼的还没有成气候,而且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里,现在局面对他们更加有利。 在脑子里将事情捋一捋,闻湉叫了两个下人进来,交代他们去几个乡老门口守着。 闻博礼不是会乖乖认栽的性格,他跟几个乡老交好,闻湉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提前防着一点,这个时候,就是看之前的打点能不能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安排完正事,闻湉按了按还在砰砰乱跳的心脏,干脆又拿起一本书慢慢的看起来。 第二天,闻湉安排去乡老的门口守着的下人就回来了一个,回报说闻博礼一大清早就挨个去拜访几个乡老,谈话的内容他们不知道,但是出门的时候闻博礼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闻湉的心一沉,攥着毛笔的手紧了紧,“让他们回来吧,不用盯着了。” 下人福身退出书房,闻湉心里乱糟糟的,书自然是看不进去了,他将书本在面前摊开,想做点什么平复一下慌乱的心,刚拿起笔,手下的笔却抖了一下,在纸张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色印记。 气的在纸张上胡乱画写发泄了一通,闻湉将笔一扔,猛地站起身,焦躁的在书房里踱步。 他已经尽力跟那些乡老周旋,原本以为至少能扭转一些局势,但现在看来,有可能之前的送出去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事情没有往他预料的轨迹中发展。想到上一世的结局,闻湉攥紧手指缓缓蹲下身,他死死将脸埋在手臂中间,做了几次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慌,现在主动权在他们这里,他们还有机会。 可上一世的结局仿佛散不去的阴云笼罩在头顶,无法控制的恐慌几乎淹没了他,闻湉张口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才忍住了鼻腔的酸涩。 “公子?”代福在门口探头探脑,犹豫着没有进来。 “什么事?”闻湉在臂弯蹭蹭,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王乡老府上来人了,正在正堂候着。” 闻湉神情一振,在脸上拍了拍让自己打起精神,急急忙忙就往正堂赶去。到了门口猛地停下来,收拾好脸上急切的表情,才缓步踏进了正堂。 来人是王乡老的贴身小厮,见到闻湉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才将王乡老的话转述给闻湉。 “乡老说早上闻老爷去过府上,想请他帮个忙,乡老顾念闻公子的情谊,就让小的给闻公子传个信儿,听说闻老爷跟南明郡的郡守大人有些交情。” 小厮没有说王乡老有没有答应闻博礼的请求,但是能让小厮来给闻湉递消息,最起码说明他对闻湉还有交好的意向。 客气的道过谢,让代福将人送出去,闻湉坐在主位上,使劲的揉了两把脸。 没想到他花了这么多功夫,结果闻博礼还是跟南明郡守搭上了关系。 他心事重重的起身,打算去找母亲拿个主意,他自己想不出办法,母亲说不定能解决。 南明郡守掌管一郡,力量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如果闻博礼真的能说动郡守出面,那和离的事情他们就得早做打算。 楚向天这两天忙的团团转,闻家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担心闻湉这边应付不来,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就赶了过来。 结果东院却没找到人,他问了下人,就循着往正堂走来,刚走到一半,远远就看看闻湉从另一头走过来。 小少爷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楚向天喊了他一声也没有反应,干脆就站在原地,等着他自己过来。 闻湉低着头想事情,根本没注意到前面的楚向天,他埋头往前走,没留神一下就撞进了楚向天怀里。 “两天不见,闻公子看来甚是想念楚某?” 楚向天伸手抱住他,笑眯眯说道。 闻湉身形比他整整小了一圈,头顶刚好抵着他的下巴,楚向天一伸手,就可以将他整个人禁锢在怀里。 闻湉揉揉撞疼的鼻子,从他怀里退出来,没好气的道:“你怎么不看路?!” 楚向天挑眉,看着气鼓鼓的小少爷无辜道:“明明是你自己没看路。” 闻湉一噎,轻哼一声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楚向天跟在他身后,“有个好消息,听不听?” 闻湉不理他,继续埋着头往前走,楚向天骗过他一次,他才不会再傻乎乎的被骗第二次。 楚向天见他跟个急红眼的小兔子一样往前快步走,看样子似乎有急事,干脆也不叫他了,就沉默的跟在他身后,打算等他把急事处理完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到时候小少爷说不定会高兴的蹦起来。 大步去了正院,闻湉却扑了个空,下人说夫人一大早就去了铺子里,闻湉在在家里等着还是去铺子找人中纠结了一下,决定还是等晚上的时候再过来一趟。 交代了侍女等夫人回来后给他报个信,闻湉蔫哒哒的往回走。 楚向天跟着他回了东院,见他直接去了书房,惊讶的挑挑眉,也跟着进去。闻湉忽略了身后跟着土匪头子,自顾自的拿出一本书慢吞吞的看。 书上的东西其实他都能记住了,但是要对内容融会贯通却没那么简单,所以他看的格外慢,几乎是一句话一句话的在读,遇见不明白的地方还会用笔标记出来,然后再对比其他人的批注慢慢理解吃透。 读书是个很乏味的事情,但是静下心来沉浸进去,却能让人获得短暂的安宁。 楚向天将书桌上的书拿起来翻看,书籍都有翻阅痕迹,还有的旁边批注了小字,都是闻湉看书时遇到的问题。 原本以为小少爷上次只是说的醉话,没想到竟然真的在看书。 楚向天在他对面坐下来,将书挨个翻过一遍才问他,“怎么不请个夫子来授课?” 闻湉一看就是没基础的,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苦读,难免有些吃力,如果有个夫子指导,会轻松很多。 “我自己先看着。”闻湉被他吵得烦不胜烦,只能回答他的问题。 “真的想考功名?” 闻湉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有功名在身总比平民百姓要好。”至少那些人就不敢再随随便便的欺负他们。 他的眉心微微皱起,回答楚向天的神情很认真,看起来是真的害怕,所以想要靠自己的努力争取一条出路。 楚向天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是从上一次他主动打点乡老来看,他对官府是心存忌惮甚至是不信任的。 暗地里叹口气,楚向天不忍心见他这幅提心吊胆的模样,主动把消息告诉了他。 “我新得到的消息,南明郡郡守贪污巨大,连同四方镇跟乐河镇的县令乡老都牵涉其中,庆阳已经派了钦差过来彻查。” “所以你放心,他们不会再威胁到傅家。” 钦差是他让皇帝派过来的,他跟周传青只负责过来搜集证据,后续办案流程冗杂,他可没有那个耐心去周旋,要是按照他的作风,那些人早就人头落地了。 “你说的是真的?”闻湉惊喜交加,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来的太恰到好处,以至于他根本不敢相信。 楚向天捏捏他的脸颊,见他眼睛鼻头都红彤彤的,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真的,钦差从西山头借道过来,常喜正好看见了。” 闻湉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有细想他话里的漏洞,如果楚向天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根本不用担心闻博礼去找什么郡守了,他甚至还阴暗想,最好钦差能在闻博礼去行贿的时候抓人,连着闻博礼一起抓进去那就更好了。 眉宇间的郁色消散,闻湉眼睛鼻子还是通红,脸上却漾开了笑容,他真心实意向楚向天道谢。 楚向天勾唇,“那你要怎么谢我?” 闻湉一下子被他问住了,鼓着脸颊想了一会儿,他试探的说道:“我让代福把客院收拾出来,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还有我名下的庄子铺子,如果有喜欢的,你也可以随便挑。” 他捏捏手指,见楚向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有些忐忑的说:“或者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都可以尽量去做。” 真是个小傻子,楚向天心想,自己不过就是传了个消息,什么都没做,傻乎乎的小少爷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掏出来了。 笑着摇摇头,楚向天眯起眼,“别的都不用了,你在东院给我收拾间客房就好。” 第23章 闻湉还以为他在说笑, 再三确认才相信他竟然真的就只要一个房间,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睫, “我让代福去打扫客房,不过这个算不上报答, 靠近西山头那边有个庄子在我名下, 就当送你的回礼吧。” 他顿了一下,见楚向天还是笑模样,很好说话的样子,就试着劝说道:“做土匪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看寨子里的人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 你不如带着他们去庄子上生活。”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又见楚向天没吭声, 就鼓起勇气继续劝某个神情复杂的土匪头子从良。 “庄子边上连着一百多亩地,听说每年收成都不错, 也够寨子里的人生活了。” 他说完特别诚恳的总结道:“土匪现在也不好当呢,你不是说钦差来了镇上么, 到时候剿匪的话还很危险。” 他像个藏在洞口试探的小动物, 先是试探的伸出一只小爪子,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又探出来半个头, 楚向天暗地里观察着他的神情, 看着小兔子完全放松警惕, 自己跳到了他的面前。 漆黑水润的瞳孔闪着光, 期待的看着他, 让楚向天不舍得拒绝。 伸手在闻湉头顶揉了揉,这次闻湉没有躲开,就乖巧的不动,一双眸子软软的看着他,让人生不出一点拒绝的念头。 怎么这么乖的。 “好。”收回手,手心还残留着毛茸茸的触感,楚向天遗憾的啧了一声,爽快的答应下来。 他这么痛快,弄得闻湉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诧异的瞪大眼看他。 “不过……”楚向天嘴角一勾,懒洋洋的往后靠了靠,目光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含义,“搬下来以后我就没地方住了,还得在你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闻湉自然不会拒绝,楚向天在他最绝望焦虑的时候给他送来了希望,过去记在小账本上的恩仇一笔勾销,甚至还涨了不少好感度。 土匪头子楚向天,现在在闻湉心里是个好人,是帮过他的恩人。 闻湉心里自有一个圈,亲近的人被他划在圈里,其余的人则在圈外。以前楚向天大概在圈外很远的地方,而经过这一次后,闻湉把楚向天挪到了自己的小圈里。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自己人想在他的院子里住多久都没问题。 见他一副好说话的软和样子,楚向天就忍不住得寸进尺一些,在被打的危险边缘试探,“想住多久都可以?” 闻湉点头,表情又软又乖巧,跟之前一逗就瞪眼的样子判若两人。 楚向天心里高兴着,表面却不动声色的倾身靠过去,离他更近一些,“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离得很近,闻湉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的挪开了一点。 楚向天眉头微挑,换了个坐姿,跟闻湉保持在一个舒适又安全的距离。 略带压迫的气息离开,闻湉果然放松下来,他给楚向天倒了杯茶,自己就捧着一本书慢慢的看。 楚向天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小少爷可爱极了,像个大宝贝,让人恨不得抱在怀里好好揉搓一顿,然后再藏起来好好养着。 可惜这个大宝贝是个会动会跑的,手指在大腿上轻轻敲打,楚向天不经意的舔唇,狼一样的目光落在了一无所觉的闻湉身上。 ****** 闻博礼如愿以偿见到了郡守,南明郡的郡守赵仁华是个接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闻博礼跟他聊的很畅快,赵仁华一向自诩有一双千里识好马的慧眼,喜好举荐贤才,而闻博礼正好缺一位“伯乐”。 两人一见如故,赵仁华对他的才学颇为赏识,畅谈过后又留他用膳。 白瑞荷跟郡守夫人交好,闻博礼特意带上她,席间几人倒是聊的其乐融融。 用过膳,四人围坐在一起喝茶,郡守夫人似乎不经意的夸道:“闻老爷能娶到瑞荷这样的贤妻,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白瑞荷羞涩的垂下头,眼神娇羞的落在闻博礼身上。 闻博礼笑道:“瑞荷确实助我良多,只可惜我不能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赵仁华惊讶道:“这位竟然不是尊夫人?” 闻博礼面露苦涩,“瑞荷我一直当她是我的夫人,奈何家中还有个恶妇,也是我无能,妻族势大,我连休妻都无能为力。” “岂有此理!”赵仁华怒道:“没想到我治下竟然还有这等恶事。” “郡守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能顾及到小小四方镇。”闻博礼适时的拍了一记马屁,又见缝插针道:“这些年我也忍够了,前两天已经写了休书,只是家中恶妇贪恋我苦心经营的家业,好说歹说也不肯离开。” 赵仁华满脸不赞同,“这样的下堂妇,就该让人赶出去。” 闻博礼面露难色,“我只是个普通商人,若是……” “怕什么!”赵仁华拍拍他的肩膀,豪气道:“这事我答应了,你尽管叫人将下堂妇赶走,我看你跟白夫人配的很,将人赶走了,也好早些娶得良妻。” 白瑞荷面露喜色,她含情脉脉的看闻博礼一眼,又娇娇怯怯的垂下了头,只露出一截白皙纤长的脖颈。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闻博礼拿到了准信,连夜就跟白瑞荷赶回了四方镇。 临走前,赵仁华给他写了一张荐帖,又另外写了一封信函,里面写清楚闻博礼休妻的前因后果,慎重的盖上私印后交给了他。 摸了摸怀里的信件,闻博礼想着傅有琴被自己扫地出门的场景,脸上泛起阴冷的笑容。 ****** 代福将东院的客房收拾出来,楚向天隔天就住了进去。 客房离闻湉的主屋很近,里面的一应用具都参照着闻湉的用度来的。 楚向天想想自己刚开始睡的那张竹塌,再对比一下现在的待遇,不由得感慨,小少爷以前可真是不待见他。 背着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屋里的柜子里还放了几套衣服,料子都是上好的锦缎。 楚向天眼角眉梢染上笑意,脚尖一转就往书房去找小少爷。 危机解除以后,闻湉就开始废寝忘食的看书。只要想找他,往书房去就准没错了。 楚向天放轻动作开门进去,闻湉背脊挺的笔直,手里抓着一只毛笔,正在仔仔细细的做笔记。 在他对面坐下,楚向天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给你找个老师怎么样?” 闻湉最近跟楚向天熟稔了许多,闻言头也不抬道:“你还认识夫子么?” 不是他看不起土匪,而是楚向天看起来实在跟文人搭不上边。 打家劫舍的土匪跟教书育人的夫子站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奇怪。 楚向天嘴角抽了抽,“等我找来你就知道了,一甲探花,教你足够了?” 闻湉下意识觉得他在吹牛皮,但是想想除了逗他玩的时候,楚向天说出口的话似乎都是真的。 因此他这次没有立刻反驳,反而乖巧的点了点头。 真乖,楚向天起身,顺手揉了他一把,准备上山去把周传青抓过来给闻湉讲课。好歹也是个探花,教上一阵子,至少也要让小少爷考个举人开心一下。 楚向天回了西山寨逮人,他前脚刚走,闻博礼后脚就带着人上了门。 他带着白瑞荷母子还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官兵,气势汹汹的到了闻府。 带着郡守的信函回来后,连县令都对他客气不少,知道他要去闻家,还主动派了两个官兵过来给他压阵。 一改离开时灰溜溜的模样,闻博礼带着人趾高气昂的站在门口。 门房得过交待,知道老爷跟夫人闹翻了,管家还特意叮嘱过,老爷要是回来了,不能随意两人放进去。 “老爷稍待,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门房守着门,让人进去通传。 “什么时候我回自己家,还要等人通传了?”闻博礼不客气的挥开门房,带着人长驱直入。 匆匆赶来的闻吉正好撞上,他带着两个下人挡住去路,揣着手不卑不吭道:“老爷,夫人不在家里,您先去正堂稍待,我已经让人去通传了。” “这就你们对待一家之主的态度?”闻博礼厉声质问,“这个家里是谁在做主?!” 闻吉袖手垂着头,身体微躬,姿态恭敬身体却没有挪动分毫,三个人死死的挡在路中间。 “这样顶撞主子的奴仆,就该得点教训。”跟闻博礼一起过来的官兵事先得过交待,知道闻博礼受郡守赏识,因此找到机会,就想向他卖个人情。 两人扭了扭手腕,朝闻吉三人缓慢逼近。 “你们谁敢!”姗姗来迟的闻湉一挥手,身后跟过来的四五个粗壮下人就围了上去。将两个官兵连同闻博礼一起包围。 仗着人多势众,形势顷刻逆转,闻吉看到闻湉,伸手擦擦额头的汗珠,低声说夫人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闻湉点点头,转身对上闻博礼几人。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他也懒得伪装,毫不客气的问道:“你是回来收拾行李的?我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好了。” “不孝子!”闻博礼被他气的倒仰,哆嗦着瞪着闻湉,“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 闻湉决定实话实说,“你眼里都没有我这个儿子,我自然也没有你这个父亲。” 闻博礼被噎的说不出话,但是对方人多势众,他只能暂时妥协,怒气冲冲的甩袖去正堂。 几人去正堂等待,闻湉坐在主人位上,侍女沏了茶端过来,却唯独漏掉了闻博礼几人。 干坐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傅有琴才赶回来。 她今天去巡视乐河镇的庄子,刚到那边一会儿下人就快马来传信,说闻博礼回去了,担心闻湉在家里受欺负,她又让车夫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在闻湉身边坐下,她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问闻博礼是不是回来送和离书的。 闻博礼脸色微变,拿出一份盖着官府印章的书函拍在桌上,“和离书我不会签,但是如果你好好在休书上按上手印,我就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 他傲然看向傅有琴,目光充满不屑,“否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傅有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以前她可从来没有发现,闻博礼竟然会蠢到这个地步。 将休书接过来,傅有琴扬唇笑了笑,当着他的面把休书撕了个粉碎。 “你是赘婿,哪来的资格休我?”傅有琴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我休了你还差不多。” 闻博礼被他奚落的涨红了脸,看看从进来后就没吭过声的官兵,附耳小声问能不能再多调些人手过来。 官兵刚才被下了面子,这会儿自然也想挽回颜面,听到闻博礼的提议,其中一人去出去调人。 傅有琴察觉到他们的动作,给边上候着的闻吉使了个眼色,闻吉会意,紧跟着也出去了。 正堂里气氛剑拔弩张,傅有琴气势丝毫不弱的跟闻博礼对峙,夫妻多年,闻博礼打的什么算盘她一眼就看透了。 闻博礼以为搭上了南明郡守这条大船就能借势逼迫她妥协,熟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船颠覆也不过是顷刻间的事情。 从闻湉告诉她钦差来四方镇暗访的消息之后,她就派了人去打探消息,连钦差在哪家客栈落脚都摸清楚了。 换做以前,闻博礼说不定真能制造出不少麻烦,但是正是朝廷派人来彻查贪官污吏的敏感时期,闻博礼蹦哒的越高,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闻博礼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却不知他早就半只脚陷进了泥里。 两方人都暂时按兵不动,等着对方的下一步。 楚向天把周传青抓下山,两人骑着马往闻家方向走,就见一队拿着兵器的官兵小跑着也往闻家的方向去。 “卫鞅他们还在折腾什么?好几天了也没见有动作。” 楚向天看见这些人还在眼皮子底下蹦哒就不爽,但是这里不是战场,不爽归不爽,也不能带着兵冲上门去杀人。 “今天就该有动作了,听说南明郡守已经伏法,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轮到四方镇了。” 楚向天点头,双腿一夹马肚,驱着马儿快速往闻家跑去。 早点过去把消息告诉小少爷,说不定又能换点别的好处。 两人策马到闻家门口,却见刚才遇见的官兵将闻府围的水泄不通。 楚向天眉头一跳,眼神中带出点狠厉来。他没有下马,用力一踢马肚,吃痛的马儿长嘶一声,就扬起马蹄冲进了闻府。 想上前阻拦的官兵直接被撞翻,周传青本来想跟上去看看热闹,又想起来该去给卫鞅的人穿个信,转头策马往钦差落脚的客栈去。 楚向天骑着马长驱直入,穿过走廊,就看见两边人马在对峙。 闻湉跟傅有琴并肩站在前方,身后跟着十来个下人,围着他们官兵各个拿着武器,人数比他们多了两倍。 楚向天只觉得一股邪火“腾”的就烧了起来,他迅速的翻身下马,朝闻湉大步走去。 有人不长眼的想上来拦他,楚向天眯起眼睛,毫不留情的出手,阻拦的人就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他周身布满煞气,打趴下两个之后,其他人就忌惮的让出一条路来。 “你没事吧?”楚向天大步走到闻湉跟前,收起周身的煞气,低头温柔的看着他,他不过就一会儿不在,圈养的小兔子就被人欺负了。 第24章 闻湉咬了咬唇, 袖子里握紧的手微微松开一些,朝楚向天摇了摇头。 但其实他怕的不行, 前世也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整个闻家都被闻博礼控制住了, 不服他的下人发卖的发卖, 遣散的遣散,他们孤立无援,母亲被强迫着在休书上按了手印,那时也是一群官兵围着他们,连一件衣服都没有让他们收拾, 就将他们赶出了原本属于他们的家。 官兵将他们包围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历史要再次重演, 指甲深深陷进手心里,才勉强维持着镇定跟他们对峙,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 楚向天的出现就像逼窒的空间里忽然透进来的一股新鲜空气,闻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感觉砰砰跳的心脏都安稳了一些。或许是他踹翻两个官兵的姿态太过强势狠绝, 即使他只有单枪匹马一个人, 闻湉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楚向天哪里看不出来他眼底的害怕,他很想伸手揉揉小少爷的头, 让他不要害怕, 又顾忌着傅有琴就在旁边, 因此只能安抚的朝他笑了笑, 让他别担心, 然后坚定的挡在了两人前方。 他身形高大,一身黑色劲装利落,眯起眼看向对面时,透着噬人的煞气,这是沙场上经年累月的厮杀磨练出来的,就连最勇猛的敌人看见他也会胆寒,更何况这些没经历过战争的普通官兵。 站在最前面的官兵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反应过来后又觉得太没气势,连个土匪头子都怕,未免也太堕面子。为首的官兵向前一步,虚张声势的仰着头,“官府办案,不想死就让开!” 冷冽的目光落在对面,楚向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好大的胆子!”为首官兵被他的态度激怒,将手中的刀指着他,“再不让开,就连你这个土匪头子一起剿了!” 楚向天神情半点不变,视线淡淡扫过他,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 “要不……你还是先走吧?”闻湉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 楚向天在这里,闻湉安心的很多,最少他们并不是孤立无援的,虽然他没有说出口,但是闻湉就是觉得楚向天一定会保护他们。 但是他不能这么自私,就算楚向天再厉害,跟对面二十来个官兵对上,也讨不了好处,更何况他的身份敏感,官兵对他们还有些忌惮,不一定敢真的见血,但是对着楚向天这个土匪头子就不一样了,说不动真的会真格的。 楚向天看着他略带惊慌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揉了揉他头,小声道:“没事的,周传青去叫人去了。”周传青没跟进来,多半是去找卫鞅的人了。 傅有琴看着楚向天的动作微微皱眉,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也赞同闻湉的话,“这是闻家的私事,楚公子没必要涉险。” 楚向天是朝廷的人,但是傅有琴不确定他还有没有同伴,这种时候,没有必要拖累对方。 “夫人放心,我的人很快就能到。”楚向天解释了一句让他们安心,让闻吉带着他们退后一些,他则继续守在最前面。 官兵已经等得不耐烦,他们这一趟本来就不是公干,是闻博礼承诺事成之后会每人包五十两银子的辛苦费,他们才大费周章的过来。但是说到底闻湉母子并没有犯事,为了不引起太多注意,速战速决最好。 为首的官兵一抬手,身后的官兵将腰间的佩刀抽出来,二十把刀明晃晃的指着他们。 “最后说一遍,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否则别怪刀剑无眼!” 楚向天眼睛微眯,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全身肌肉都绷紧,两方人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住手!” 周传青带着一队穿着甲胄的精兵冲进来,迅速的挡在了楚向天前方,跟官兵成两方对峙。 “动作真慢。”楚向天放下手,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周传青:“……” 一起跟来的卫鞅一挥手,让人将这二十几个官兵绑起来,为首的官兵咽了咽口水,虚张声势的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抓朝廷命官?” 卫鞅揣着手笑眯眯的,他脸有些圆,看着一副好说话的和气模样,说出口的话却气的人肺管子都疼。 “我是你祖宗!奉皇命来杀你们这群狗崽子,你说我有胆没胆?” 为首官兵气的手都在抖,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卫鞅看着他表情心情好了一点,这才正常了一些,“刑部侍郎卫鞅,奉皇命彻查南明郡贪墨案,所有跟南明郡郡守有关联之人,统统带会回去受审。” 带来的都是精兵,他的话音一落,立刻动作果决将人全部拿下,包括之前一直在旁边围观的闻博礼几人。 闻博礼听见跟南明郡守有关联的人都要拿下时腿都软了,他哆哆嗦嗦的看着卫鞅,存了一丝侥幸的说道:“大人,我们只是牵连进来的平民百姓,不知为何要抓我们?” 卫鞅转头看他,脸上的笑容不变,“你觉得我很傻吗?” 闻博礼惊恐摇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直发慌。 “我在四方镇县令的书房中发现了这个,”卫鞅将找出来的信函晃了晃,脸色陡然一变,冷声道:“全都被我押出去!” 一队精兵押着人出去,还有四五个精兵没有走,跟卫鞅一起留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楚向天。 他们这些人都是跟着楚向天一起回来的,只是楚向天说要去办案,将他们扔在了都城庆阳,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人,根本闲不住,他们在都城闲的长草,一听说卫鞅要来南明郡,就死乞白赖的跟着来了。 此刻都眼巴巴看着楚向天,非常渴望赶紧回边关去,憋了几个月没打仗,浑身都不得劲儿。 楚向天冷冷扫了几个下属一眼,转过头温声安慰闻湉,刚才差点真的打起来,小少爷有点吓着了,脸色白的吓人。 闻湉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了那几个威武的精兵一眼,有点担心的对楚向天说:“他们都在看你,是不是认出你的身份了?” “不会。”楚向天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不认识我。” 闻湉还是皱着眉有些担心,甚至还跟楚向天换了个位置,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把他遮住一点,不让那些人继续看他。 楚向天心里熨帖的很,小少爷这是在关心他,他愉悦的勾勾唇,转脸又瞪了几个没眼色下属一眼。 还不赶紧走,杵在这里装棒槌么?! 下属们:“……” 神经粗大的汉子们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他们对视一眼,又看看将军跟前的人,露出个男人都懂得表情,顿时一哄而散,顺便还把卫鞅也带了出去,免得到时候被将军记仇。 没了威胁,闻湉神情放松下来,他看看被管家扶着的傅有琴,担心的问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傅有琴摇摇头,她只是刚才太紧张,危机解除了神经骤然放松,大起大落的情绪让身体有些受不了。 “我来照顾娘吧。”闻书月带着侍女过来,她在后院,听见动静后本来想出来,却被傅有琴提前安排的下人拦住了,直到官兵都撤了,她才焦急跑了过来。 闻书月扶着傅有琴去后院休息,周传青的眼神在她背影上顿了顿,然后收回目光,对楚向天说要跟着卫鞅去看看。 闻湉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跟闻吉一起安顿府里的下人,这些下人大部分是府里的长工,是原本傅家的人,对傅家忠心耿耿,因此刚才那样危险的时候,他们也没有退却。 只是大家都是没见过真刀实枪的普通人,闻湉想想他们都吓得不轻,就让闻吉给他们发了赏银,又给放了假,让他们好好休息几天。 下人们散去,交代闻吉把大门关上,闻湉问楚向天要不要一起回去。他打心眼里感谢楚向天,楚向天帮了他两次,说闻湉把他当成了敬重的大恩人也不为过。 楚向天看着小少爷受惊的模样,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很是意动,不过想到还有事情要去处理,还是狠心拒绝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处理点事情就回来。” 闻湉点点头,跟代福一起回院子去休息,刚才吓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服都浸湿了,四肢凉冰冰的,他得去泡个热水澡缓一缓。 楚向天出门去找卫鞅。 卫鞅已经带着人回了四方镇的县衙,县令被抓后,他直接就占了县衙办公,现在二十几个官兵还有闻博礼三人都被押着跪在公堂上。 带来的精兵分成两列站在边上,凌冽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视。 楚向天大步走进来,最边上的官兵看见他,立马就叫了一声“将军”。 楚向天瞥他一眼,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不满道:“你们来凑什么热闹?”还差点坏了他的好事。 笑的憨实的壮汉叫杨大石,他粗声粗气道:“皇城没劲的很,咱们什么时候回边关?” “要回你自己回。” 边关近一年的没战事了,不然楚向天也不可能被秘密调回来,换做以前,他肯定办完案子就立马回边关逍遥快活去,待在皇城里处处要守规矩,一有不对的还要被那群老御史弹劾,简直憋得慌。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觉得小少爷比打仗更好玩,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一想起闻湉,楚向天就想起来过来是有正事的。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迈步走到闻博礼面前,闻博礼面如死灰的跪坐着,白瑞荷靠在闻则明身上,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闻博礼?”楚向天微微低头,垂着眼睛叫了他一声。 闻博礼逆着光,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但是刚才的一番对话他是听见了的,旁边的兵叫他“将军”,他眼中亮起光,直起身体给自己求情,“楚公子,我是佑龄的父亲,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你看看,卫大人是不是误会了?” 楚向天后退一步,嫌恶的看着他,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男人还在拿闻湉做挡箭牌。 闻博礼见他没说话,讪笑着继续道:“您要是不信,可以叫佑龄来,之前都是误会,我被外面的女人迷了心窍,才会那样对她们母子。” “闻哥?” “爹?” 白瑞荷跟闻则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闻博礼连头都没有回,继续道:“我跟郡守也并不相识,之所以会有郡守举荐的信函,是因为白瑞荷跟郡守夫人交好,跟我并无关系啊。” 他说的真真切切,话里话外把自己都摘了出来,将罪名推到了白瑞荷身上。 “你知道我生平最讨厌什么吗?” 楚向天俯下身,目光冷冷看着他。 闻博礼茫然的摇头。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软蛋。”楚向天一脚踹在他胸口上,眯起眼道:“为了钱财仕途,连妻儿都能出卖,你根本不配做个男人。” 他这一脚踹的极其用力,闻博礼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呻吟。 不解恨的又上去踹了两脚,楚向天才冷冷道:“再让我看见你去傅家纠缠,就小心你的项上人头。” 闻博礼满嘴都是血腥味,疼得坐都坐不起来,只能蜷缩着身体呻吟。 白瑞荷跟闻则明看了他一眼,母子俩一起转开了视线。 嗤笑一声,楚向天将闻则明揪出来,单手拎着他领子,眯着眼睛警告道:“你最好也把你的小心思都收收,否则,闻博礼的下场就是你的以后。” 他比闻则明高许多,闻则明被他抓着领子,只能脚尖着地,被衣领勒的喘不过气来。 “我们知错了,我们知错了。”白瑞荷哭着爬过来,满脸是泪的想要来抓楚向天的腿。楚向天厌恶的将闻则明扔在地上,避开了她的碰触。 没管瘫在地上的三人,楚向天神情痛快了一点,对看戏的卫鞅道:“这三个人就交给你处置了。” 卫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刑部的人办事从来谨遵律法,搜出来的举荐信函最多证明闻博礼跟南明郡守有交情,但他并没有参与到贪墨案中,要想定罪还远远不够。 不过卫鞅在刑部浸淫多年,楚向天亲自交代了,他自然有办法在有限的时间里好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说完正事,楚向天就准备回去守着他的大宝贝。 身后的卫鞅忽然叫住他,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簿来,“这是在一个乡老的府上搜出来的。” 将账簿翻开,卫鞅笑眯眯的伸出手指指着其中一页的某一行,上面白纸黑字记录着:平楚三年二月十五,收闻湉礼金,金五两。 楚向天眼皮一跳,这应该就是他撞见的那次,闻湉给三个乡老一人送了一箱银子。 他是没想到,小少爷还挺大方,竟然一人就送了一箱金子出去。将账本接过来,将写着闻湉的那页纸撕掉。楚向天朝卫鞅理直气壮的伸手,“收缴的金子呢?” 第25章 卫鞅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一字一顿的说:“那都是赃款。” 楚向天伸着手不耐烦,“那是我的钱, 闻少爷找我借的,那几个乡老拿钱不办事, 不该还回来吗?” “快点快点, 我还有有事。” 他一副赶紧给钱爷还有急事的架势,理直气壮的催促卫鞅。 卫鞅不服气,“行贿我还没追究呢!” “啧,”楚向天咂嘴,“到底给不给?不给那下次刑部借兵可就没那么好借了。” 他跟卫鞅是发小, 卫鞅升迁刑部侍郎之后,专办一些棘手的大案, 涉案的都是有权柄的大人物,为了保证安全, 每次有牵涉过大的案子时,卫鞅都会借用楚向天手下的人。就像这次金矿贪墨案, 牵涉到老二的人, 他就找的楚向天留在都城的手下。 用卫鞅的话说, 禁卫军都是些草包,还是楚向天手下的兵靠得住。 卫鞅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当年他听说楚向天跟户部要粮草, 差点把户部扒下一层皮来, 还幸灾乐祸过, 现在换成了自己, 真的很想撸袖子跟他干一架。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卫鞅怒气冲冲去后面的库房把收缴的金子找出来,不客气的扔给他然后赶人,“您赶紧走。”再多看他一眼他怕自己被气死。 打开木匣子检查了一下,不多不少,正好五两金,将盖子合上,楚向天不依不饶,“还有两个呢?” 卫鞅:“……” 他只得又回去将另外两个找出来给他。 拿回了小少爷的私房钱,楚向天就喜上眉梢的抱着三个盒子走了,把金子还回去,小少爷肯定会又软又甜的对他说谢谢,这么想一想楚向天觉得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熨帖的。 他走之后,卫鞅捂着胸口——被楚向天气的心口痛,从来都是他气别人,也就楚向天次次都能反过来气他! 杨大石跟几个兄弟凑在一起小声逼逼,“你们说将军这春风满面的,是不是有小情儿了?” 其他人觉得可能性很大,这可真是老铁树开花,千年等一回了。 楚向天十几岁就带兵,从先皇还在的时候就在镇守边关,那时候边关还不太平,他们整天打打杀杀,后来终于把那些不安分的外族打的四分五裂,加上当今圣上登基,边关才渐渐安稳下来。 十几年沙场摸爬滚打,楚向天也从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变成了久经沙场臭不要脸的老油条。 二十好几了还打着光棍,听说每次回皇城太后皇帝都张罗着给他物色女郎。但他不是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姐吓哭了,就是嫌弃那些世家小姐太讲规矩木讷无趣,反正说来说去就是没一个看得上的。 也不知道哪样的人都让他瞧上。 “你们说是不是那个闻家少爷?”杨大石摸下巴,将军那护崽的架势他可是看见了,跟老母鸡似的。 自家将军可不是个见义勇为的好人,就冲那个护着的劲儿,说没点什么他们才不信。 ****** 楚向天抱着三个木匣子回闻府,闻家大门紧闭,他从偏门敲门,门房见是他就将人放了进去。 熟门熟路的摸回东院,就看见代福在门口坐着。 他顺口问了一句,“你们家少爷呢?” 代福说公子在沐浴呢。 楚向天先是一顿,然后脚步不停往里走,“我给他带了点东西回来。” 代福想叫住他,结果一转眼他就已经进去了,只能重新坐了回去。 闻湉在澡房泡澡,之前的对峙他吓得不轻,满身都是冷汗,回来后就叫人烧了水泡澡。温暖的热水包裹着他,身上暖洋洋的,才重新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楚向天进门找了一圈,也没看见小少爷在哪里,他喊了一声,也没听见应答,只得又出去找代福。 闻湉鼻子以下都埋进水里,温暖的水汽熏得他脸颊红扑扑的,手指在水面上拨了拨,见手指已经泡的有些发白了,才从浴桶里出来,将头发擦得半干,闻湉随意的披了一件中衣出去。 澡房连着卧室,入口被一扇屏风挡着,楚向天刚领着代福进来,就见心心念念的小少爷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半干的长发披散着,一直垂到腰际,身上就松松垮垮披着一件浅蓝色的中衣,露出来的皮肤白的晃人眼睛。 最要命的是,小少爷一看见他,就用软乎乎的调子喊了一声,“楚向天。” 楚向天头皮一麻,暗地里啧了一声,心想这可真是个妖精,要人命了。 闻湉没察觉他的异样,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穿的太不像样了,他让楚向天等他一下,然后急匆匆的跑到里屋去换衣服。 楚向天的目光一直追在他背后,直到看不见人了才遗憾的收回来。 换了一身衣服,将散乱的头发用缎带绑在身后,闻湉确认没有哪里不妥了才出来。 他高兴的看着楚向天,被水汽氤氲过的眸子亮闪闪的,“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嗯,办完了。”楚向天揉揉他的头,收回手时若有似无的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温温软软的。 闻湉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亲昵的举动,甚至心里还有点喜欢的,这样亲昵的动作,除了母亲姐姐之外,就没有人对他做过,但其实他很喜欢这样亲昵的碰触,让他有种温暖的被宠爱的感觉。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楚向天把桌子上的三个木匣子拿出来,“你看这是什么?” 闻湉看着眼熟的木匣子“咦”了一声,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五锭金子,跟他送出去的一模一样。 “这个不是我……” “嗯,我给你拿回来了。”楚向天接道。 闻湉惊讶的瞪大眼睛,“你怎么拿回来的?” 楚向天又开始瞎编,“几个乡老都被抄家了,抄家的官兵漏了这个,我就给你顺手带回来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闻湉却听得心惊胆战,他私心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楚向天的一片心意,情他还是领的,因此他神情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将盒子接过来,小声说了谢谢。 “不过……以后你不要这样了,太危险,钱没了就没了,万一……” 他没说完,就拿一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楚向天,又乖又有些可怜。 楚向天咋舌,有点后悔找了个这么扯淡的理由,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知道了,没有下次了。”楚向天朝他眨眨眼,笑道:“别担心,他们没发现我。” 闻湉紧张兮兮的表情果然放松下来。 让他把金子收起来,楚向天说要带他去去福喜楼吃饭。 跟着小二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闻湉一边点菜,一边偷偷瞄楚向天,犹犹豫豫的说:“还是我请你吃吧,你帮了我这么多次,还没有谢过你。” 其实是因为福喜楼的价格很贵,闻湉想着他一个土匪头子,估计也没什么钱,看西山寨的样子,也不是很富裕,要是等会结账付不出钱,那多尴尬。 楚向天见他一下下的瞄自己,还以为他不好意思的意思让自己请,就体贴的没跟他争。 闻湉顿时高兴起来,点菜也放开了,挑着福喜楼的招牌菜各点了一个,让楚向天等等尝尝,“他们的翡翠虾做的最好吃。” 楚向天给他续上茶水,笑着点头。 “楼上的是不是凤璋?”卫鞅一抬头就眼见的看见了二楼的两人。 周传情抬头,点点头。 “走,上去看看。”卫鞅刚被坑了一把,心理还憋着气,总想着找回场子,此时看见刚刚才坑了他的人转头就坐在酒楼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传青阻拦不及,卫鞅已经快步冲了上去,他只能摇着头跟上去,老大一看就在干“正事”,这时候凑上去,不是想不开么。 然而卫鞅并不知情,他背着手笑眯眯的走到楚向天那一桌,一副偶遇的样子打招呼,“哟,这不是闻公子跟楚公子吗?” 闻湉不知道他跟楚向天的恩怨,看见卫鞅立马站起来,有些局促的喊了一声“卫大人。” 他还记是卫鞅带兵过来,才及时制止了那些官兵,因此对卫鞅也很感激,主动问道:“卫大人也来吃饭吗?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上次多亏了您及时赶到,傅家才幸免于难。” 卫鞅心道这个小公子可比旁边土匪懂礼数多了,他斜了脸色漆黑的楚向天一眼,施施然坐下来,“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传青跟上来,看见楚向天脸色乌漆麻黑就知道不好,还没来及转身楚向天就先看见了他,阴测测的出声喊住他,“传青,你也来了?” 周传青嘴角一抽,只能假笑着转过身,“碰巧,碰巧。” 楚向天眯起眸子,皮笑肉不笑,“那刚好,我也碰巧想找你帮个忙。” 周传青瞪了边上的卫鞅一样,不情不愿走到他旁边坐下。 “什么忙?” “只是个小忙。”楚向天咧嘴一笑,“闻公子想参加院试,正好缺个老师,我觉得你就不错,向他推荐了你。” “嗯?”周传青脸色微妙的变化了一下,目光落在闻湉身上,片刻后笑道:“乐意之至。” 他答应的太爽快,楚向天狐疑的眯眼,然而却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闻湉没想到楚向天说找的老师竟然是周传青,他还记得楚向天说过,找的老师是个探花来着。 他有些疑惑,又怕问的太唐突,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小声道:“楚向天说你是……探花?” 周传青点头,“是呀。” 他那一年的科举可谓人才辈出,他跟好友一起参考,约好了谁中了状元就可以对输的人提一个要求,结果那年放榜时杀出个黑马,稳稳占了头名状元,他自己得了个探花,榜眼则让卫鞅中了。最后谁也没赢,平局。 卫鞅因为不服气,还追着状元郎进了刑部,成天的跟人家比,可惜状元郎确实有真材实学,一直稳稳压了卫鞅一头,直到现在,卫鞅做了刑部侍郎,那位就是刑部尚书。 每次一提这事卫鞅准炸。 第26章 四人坐在一桌吃饭, 卫鞅抱着既然已经被坑了那就得多吃点好回本的心态,除了一开始还说过几句话, 之后都在埋头猛吃。 楚向天嫌弃的离他远了一点,顺便把最后一个鸡腿夹到了闻湉碗里。 伸筷子却扑了个空的卫鞅:“……” 楚向天毫无心理负担, 挑衅的斜了他一眼, 转头小声让闻湉多吃点肉,小少爷实在太瘦了,身上的骨头都胳手,得再长胖点才好。 闻湉乖乖啃了一口鸡腿,眼神瞄到对面的周传青, 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西山寨的土匪里竟然还藏着一个探花, 这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难怪那时候寨子里人都叫他军师,能考中探花的人肯定都聪明。 吃一口就看两眼, 闻湉最后还是忍不住很小声的问楚向天,“那个……周传青为什么做土匪呀?” 能考中探花的人, 不在朝廷做官, 怎么跑到土匪窝里去了? 他问的声音不大, 但是周传青耳聪目明离的又近,他们说话都听的一清二楚, 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传青只能假装听不见。 看着小少爷盛满好奇的眸子, 楚向天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 微微凑近他, 也配合的小声问道:“想知道?” 闻湉使劲的点头,他可好奇了。 楚向天眼睛眯了眯,不怀好意的瞥了周传青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编故事。 “周传青上山前其实是个穷书生,他在花朝节上跟一位小姐一见钟情,两人约好了等周传青进京赶考回来,就上门提亲……” “但是……”楚向天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闻湉视线专注的落在自己身上,勾勾唇继续往下编,“但是等放了榜他从京城回来,却发现小姐被当地的大官强娶做了妾,小姐得知他回来,偷偷出来跟他见了最后一面,回去后不久就病逝了……” “周传青想告大官强抢民女,却四处求告无门,还被陷害丢了功名,所以一气之下就落草为寇了。” 没想到看着如此优雅从容的周传青,背后竟然有这么曲折的故事,闻湉偷偷地看了周传青一眼,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如果让他听见了,不是又将他的伤疤揭开一遍。 心里很同情但是要努力的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周传青看出来,闻湉脸上的神情相当的复杂。 “……”虽然很想装作不知道,但是被迫听了全程,还要被闻湉偷偷摸摸的盯一盯,周传青觉得这饭没法吃了。 在心里狠狠的给楚向天记了一笔,周传青放下筷子,问闻湉正事转移注意力,“闻公子打算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闻湉下意识坐直身体,不好意思的捏捏手指,“什么时候都可以,我现在都是自学。” “那就三天后吧。”周传青想了想道:“这两天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三天后我再到府上拜访,到时候看看你的底子再确定怎么教你。” 闻湉惊喜的点头,笑的眼睛都弯了小月亮。 几人吃完饭,闻湉叫店小二来结账。 看着闻湉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卫鞅不可置信转头盯楚向天,狠狠用眼神谴责这个土匪头子。 对兄弟狠就算了,对着小情儿竟然也这么抠! 重点是这种又抠又不要脸的土匪竟然都还能骗到大美人,大美人还愿意花钱养着他,自己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 卫鞅痛心疾首,深深觉得自己输了。 “你赢了。” 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卫鞅满脸深沉的背着手离开,闻湉莫名的看着他深沉的背影,奇怪道:“卫大人怎么了?” 楚向天淡淡的说:“大概是吃撑了。” 周传青:“……” 闻湉:“???” 结过账三人一起下楼,周传青半路上就跟他们分开,楚向天将他送到家后,也说还有点事情,就又离开了。 一个人溜溜达达的进门,院子里管家正指挥着几个下人在搬一块牌匾,闻湉凑过去看了看,就见他们小心翼翼的抬着的是一块方形的匾额。 红木牌匾之上,端端正正的用金粉刻着“傅府”两个大字。 门匾上布满古旧痕迹,金色的字体也有些斑驳,闻吉指挥着下人小心的将牌匾放平,方便木匠重新给门匾上漆。 “闻叔,这是要做什么?” 闻吉擦了把汗,交代下人仔细点,然后才顾上回答他,“这是傅府以前的门匾,可有些年头了,是夫人交代拉出来重新上漆的。” 闻湉心里隐约有个猜测,眼神却犹不敢相信,他压抑着心头翻滚的念头问道:“娘在后院吗?” 闻吉说在呢。 “我去找娘!”顾不上规矩礼仪,闻湉迈开步子,飞快的往后院跑,急着去印证自己的想法。 傅有琴在书房里看账簿,庄子铺子的账簿这些日子都收齐了,她正在挨个查看。 没成亲前,家里的产业她也有帮着打理,因此并不陌生,看起来还算快。 “娘,娘!” 闻湉冒冒失失的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眼神期待的看着她问道:“娘你把傅家的门匾搬出来做什么?” 将账簿放在一边,看着小儿子眉眼间按奈不住的期待,她笑道:“你不是猜到了?我准备把门口的牌匾换回来。” 傅家的门匾在库房里落了十几年灰,现在也该是重新挂回去的时候了。 闻湉眼睛微微睁大,笑意从眉眼间溢出来,“真的吗?” 傅有琴摸摸他的头,“真的。” 说着她又有些迟疑,“既然门匾换了,照理说姓氏也该改回来,但如果你们习惯了……” “那我也改回来,”闻湉急急的打断,生怕她不让改了,“姐姐肯定也想改的。” 傅有琴被他急吼吼的神情逗笑了,“行吧,那就挑个好日子,一起改回来。” 闻湉重重的点头,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喜气。 “明天我准备去探监,让你……”傅有琴顿了一下,“让你父亲把和离书签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闻湉道、 他才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去见闻博礼,万一母亲被闻博礼说的心软了,又或者被闻博礼欺负了,他也好在旁边照应着。 傅有琴会跟他说,本来也是想带他一起去,这些日子她也注意到了,闻湉在努力的成长,她也不该再将他当成自己怀里的雏鸟舍不得放手了。 …… 第二天一早,闻湉早早就起来收拾整齐,跟傅有琴一起坐马车去县衙。 县衙暂时还是卫鞅在接管,傅有琴说明了来意,卫鞅很是通情达理的就让狱卒带他们去后面的监牢。 监牢三面都用石头砌了起来,靠近屋顶的位置开了一圈气窗,只有一扇大门是铁栅栏的,开门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跟来的代福闻吉留在外面,狱卒反锁好门,带着他们往里走。即使是白天,过道里的光线也很昏暗,监牢里很安静,偶尔会传来几声不明的哀嚎和呻吟声。 狱卒领着他们往里走了一段,在第十排监牢停下来,粗暴的伸手拍了拍木栅栏,上面的锁链叮当作响。 “闻博礼,有人来看你了。” 坐在墙角的人抬起头,他的衣裳有些邋遢,头发散乱,眼睛通红充血,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闻老爷。 “琴娘?”在昏暗的监牢中待了太久,闻博礼眯着眼睛才看清牢外的来人。 “琴娘,琴娘!”反应过来之后的闻博礼连滚带爬的扑到木栅栏上,透过栅栏缝隙看着傅有琴,“你是来救我的?你跟卫大人说说,说我是冤枉的,我跟赵仁华没关系,都是白瑞荷那个贱人做的,跟我没关系!” 他抓着木栅栏神情激动,反复说着自己是冤枉的,傅有琴跟闻湉谁也没出声,就这么淡淡的看着他。 闻博礼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迟疑的看着傅有琴,“琴娘,你怎么不说话?” 傅有琴将和离书拿出来,缓缓道:“你把和离书签了吧。” 闻博礼瞪大眼睛,充血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仿佛某种可怖的怪物,喉间发出沉重的“嗬嗬”声,他嘶哑着声音一字一顿,“你不是来救我的。” “我不签。” 傅有琴现在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如果签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功名,家业,妻儿,这都是他本来就该有的东西,他绝不会放手。 艰难的挪动身体退回墙角,他又跟开始一样,垂着头不再说话。 “你现在不签,我们总有办法让你签。”一股无名火从闻湉心头烧起,这个人永远这么自私,“再不济,你是赘婿,娘还可以休夫。” 监牢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傅有琴拍了拍闻湉的手,缓缓开口,“我今天来,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这份和离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走吧。”弯腰将和离书放在栅栏内,傅有琴转身,跟闻湉一起离开。 闻湉还在生气,出去之后才想起来问,“娘准备怎么办?” 总不能这么一直拖着膈应人。 傅有琴停下来,慈爱的捏捏他的脸颊,温和道:“和离书只要他签了就行,怎么签的并不重要。” 闻湉微微睁大眼睛,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却又不太肯定。 “你还得多学着点。”傅有琴笑笑,去县衙正堂向卫鞅道谢。 “事情都办好了?”卫鞅笑眯眯问道,圆圆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威严。 “办好了。”傅有琴客气的笑,“多谢卫大人通融。” 卫鞅摆摆手,想说闻湉跟楚向天是朋友,那跟自己也是朋友,话到嘴边又陡然想起来,他们还不知道楚向天的身份,就打了个哈哈过去。 傅有琴也没有多聊的意思,道过谢后就跟闻湉一起离开。 回到马车上,他们并没有立刻离开,将赶车的闻吉叫进来,傅有琴当着闻湉的面交待道:“你去找方才的狱卒,让他想办法让闻博礼和离书签了。” 闻吉半弓着身体,听完吩咐后点头,双手揣着袖子,往县衙偏门走去。 闻湉大概明白傅有琴的意思,这是让狱卒去动手,闻博礼关在监牢里,最有生杀大权的,就是监牢里的狱卒。 不过,还有个问题他有些疑惑,“卫大人那边……” 来查贪墨案的钦差,必定是刚正不阿的,如果让他知道了…… 傅有琴失笑摇头,以前总护着他,以至于现在根本不会看人,“卫大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既然能让我们去探监,那我们用点其他的手段,让闻博礼签了和离书,他也不会在意。” 闻湉琢磨着她的话,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就那天吃饭时的接触来看,卫鞅确实不是个囿于规矩的人。 两人在马车上等了差不多半刻钟,闻吉就袖着手回来了。 他走到马车边上,掀起车帘将一张纸递进去,“夫人,签好了。” 闻湉接过来,纸张有些褶皱,右下角按着一个鲜红的指印。 他看了傅有琴一眼,脸上满是喜悦。 傅有琴将和离书收好,对闻吉道:“走吧。” 马车缓缓离开,县衙里的卫鞅接到禀报,不在意的摆摆手,“成了就行,这种小事没必要跟我汇报。” 差役刚准备退下,又听见他道:“那对母子,多关两天再放出去。” ****** 和离书已经拿到,回家后傅有琴就让人看了个好日子,准备祭祖然后换门匾。 挑的日子在三月十五,差不多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准备。 闻湉每天都兴致勃勃的忙里忙外,为祭祖做准备。 在这期间,四方镇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祁天岭以西,四方镇跟乐河镇的交界处发现了一座金矿。金矿已经秘密开采了一年多,开采出来的金子都被秘密运走,不知所踪。 整个四方镇的主事官员都牵涉其中,钦差大怒,从县令到几个乡老全部都收押,主犯押送回都城审问,从犯直接判处斩立决, 行刑地点在四方镇菜市口,听说三月初三那一天,菜市口的泥土地都被染成了红色。 闻湉听着代福打听回来的消息,思绪有些恍惚。 他记得上一世,是没有这些事情的。 四方镇是个小地方,加上远离都城,其实并不富裕,因此常年没有大事,偶尔谁家的男人出去嫖妓被家里的女人逮住了,都够镇子上的人们乐呵一阵了。 平楚三年唯一发生的一件大事,就是祁天岭以西的山脉忽然崩塌,所幸那边并没有住人,因此也没有人员伤亡,人们惊讶了一阵,很快就将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 金矿,祁天岭以西…… 闻湉琢磨两世的重合之处,悚然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上一世山脉是忽然崩塌,祁天岭以西荒无人烟,之前从来没人关注过,但如果其实上一世也有金矿,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那就说的过去了。 闻湉不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山脉忽然崩塌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人为,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上一世没有钦差,四方镇的这些官员也活的逍遥自在,是跟这一世完全不同的结局。 一股深深的恐惧从心头升起,闻湉抱紧自己的胳膊,他忽然意识到,两世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重生,他重活了一世,改变了许多事情,也许就连四方镇也冥冥之中被他影响,从而改变了这一世的轨迹。 他以为他改变的只是自己的命运,熟不知,整个四方镇甚至整个大楚,都因为他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变了轨迹。 第27章 到桌边坐下, 闻湉给自己倒了一大杯热水,也顾不上烫嘴, 一口喝尽,温热的水流流到胃部, 才将一阵阵发冷的四肢温暖过来。 “公子, 你没事吧?”代福被他苍白的脸色吓到了。 闻湉摇摇头,脑子里思绪乱成一团,缕也缕不清,摆手让代福先出去,他将自己的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捧着一杯热水, 水汽氤氲中,闻湉细细回忆上一世发生的事情。 四方镇远离都城, 位置偏僻,前世家产被闻博礼侵占后, 他每天困于生计,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清楚, 唯几能有印象的事情, 都是那几年里的大事。尤其是平楚四年秋的旱灾和平楚五年的二王叛乱, 他都记得格外清楚。 平楚四年,整个大楚国内几乎没有雨水, 从年初开始, 旱灾就初显预兆, 到了秋天, 田地里的庄稼大片大片的旱死, 田间颗粒无收。不少人家只能靠着前年存下的余粮生生熬着。 但是大旱直到平楚五年依旧没有缓解的征兆,前一年颗粒无收,导致粮食价格大幅提高,余粮耗尽的百姓走投无路,不少人只能靠啃草根树皮支撑,其中饿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二王爷楚邵华就是趁着这个时机,打着救民于水火的大旗起义,矛头直指当朝皇帝为政不仁,上天降罚。 楚邵华有备而来,加上国内正临大灾秩序崩乱,朝廷无法兼顾,义军就趁机占领了南边,隔着一条沣江跟都城对峙。 四方镇所在的南明郡就在义军占领的地盘里,但是四方镇地方偏僻又不富裕,除了受旱灾影响,战乱倒是少有波及,闻湉得知的一些消息也都是从外面转了几道传过来的。 国内灾难频发,民不聊生,朝廷为了救灾自顾不暇,义军趁机做大,吸引了不少流民加入,步步紧逼都城庆阳。要不是有煜王带兵出征平乱,说不定大楚的皇帝都要换人做。 闻湉那时候听人说,煜王从边关带了兵马一路打过来,将义军打的溃不成军,最后却因为粮草不足,只能生生收兵,让义军有了苟延残喘之机。 都城国库空虚,粮食要分出来赈灾,军饷不足的情况下,煜王只能带兵镇守沣江以北,跟义军两方对峙。 义军畏惧煜王战神威名,不敢主动进攻,双方维持着僵持的局面过了两年,直到平楚七年,都城才终于将叛乱义军剿灭。 但是经过旱灾跟战争的摧残,大楚国内满目疮痍,百姓民不聊生,加上外族又趁机进犯边关,直到闻湉死前,大楚也没有安稳下来。 找出纸笔,闻湉将能回忆起来的事情一件一件记录下来。 他从来没有什么大志向,重生以来考虑的也是自己的小家,阻止姐姐跳进焦家的火坑,揭穿闻博礼的真面目,守住属于傅家的家产……他以为能守住自己一家人就可以了。 外面的世道虽然乱,但对小小的四方镇来说,却还算安稳,至于家国大事,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也不愿意参与,只要能守住自己的小家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事情显然不如他想的那么简单,无意中的举动产生了一连串的变化,他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变化从四方镇而起,他只能将上一世的轨迹记录下来,然后小心再小心的走出自己的下一步。 上一世的事情写满整整十页纸,所有他能记起来的、亲身经历的、道听途说的,都一一记录了下来,看了看墨迹未干的书册,闻湉将它小心的藏在了床头的夹层里,跟自己的小金库放在了一起。 这些事情现在都还未发生,他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有变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活好当下。 ***** 三月十五,宜祭祀。 换上一身庄重的礼服,长发被束进发冠之中,看铜镜中身姿挺拔的少年,闻湉抿了抿唇,眼中的天真稚气已经逐渐被内敛稳重取代,缓缓吸了一口气,他肃穆着神色,随着傅有琴往祠堂走去。 傅家祠堂除了年节时候祭拜,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朝两边打开。 被请来做见证的几位族老神色庄重上前,大声念完祭词后,才将族谱请了出来。 傅家的族谱并不厚,是薄薄一本。傅家从第一代家主开始,就有不纳妾的规矩,好几代传下来,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仍然保留着,因此傅家的人丁并不兴旺, 闻湉照着族老的指示,在祖先牌位前三跪三叩,行完大礼后,祖老高声唱喝,然后才提笔将“傅湉”两字,记入族谱之中。 仪式全部走完,已经是日上中天时分,将族谱慎重的收好,族老看着身姿挺拔的闻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既然改回了傅姓,以后傅家就靠你一肩担起来了,不要辜负你娘的苦心。” “我晓得。”闻湉庄重点头应下。 礼毕,外面响起热闹的鞭炮声,府邸大门上方的“闻家”匾额被取了下来,属于傅家的那一块匾额,挂着红色绸缎,在喜庆的锣鼓声中重新挂在了大门上方。 闻湉看着簇新的红木金字匾额,一直以来压在头上沉甸甸的阴云终于缓缓散开。 换下来的旧牌匾被下人抬下去处理,闻湉望着大门上方潇洒俊逸的“傅府”两个大字,嘴角的笑意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 …… 祭祀结束后,午间还有宴席,宾客都是观礼的亲朋好友,闻湉在傅有琴的指点下,端着酒敬了一圈,才有些晕乎乎的找了个空位坐下。 “恭喜。”楚向天也受到邀请来观礼,见他终于得闲了就凑过来跟他说话。 闻湉朝他弯起眼睛,黑亮的眼睛有些朦胧醉意,“能有今天,也要多谢你。” 楚向天端着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喝一杯?” “谢谢你。” 闻湉举杯跟他碰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的眼角染上微红醉意,脸上却是高兴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你陪我喝酒。” 醉呼呼的给楚向天又倒了一杯酒,闻湉一仰头又喝了一杯,先前的酒意激发出来,连说话都大着舌头,含糊的话语带着点鼻音,软绵绵好像撒娇一样。 楚向天无法抗拒这样的邀请,将酒壶接过来坐在他对面陪他喝酒。 闻湉的酒量并不好,一壶酒还没喝完,就已经东倒西歪,他歪倒在楚向天肩膀上,脸颊上飞起两团绯红,醉意朦胧的眼睛始终不肯合上,哼哼唧唧的在楚向天颈窝处拱动,低声喃喃着“我好开心”。 楚向天无奈的在他背上轻拍,看的出来他是真的高兴,但再这么让他拱下去,他的邪火也要被勾出来,只能将还在说胡话的少年打横抱起,将人送回院子里。 下人都在前面忙碌,东院里反而静悄悄的,将人放在床上,楚向天出去端水给他擦脸。 结果刚回来,就看见喝醉的人歪歪扭扭扶着床柱站起来,身上的外袍被他胡乱拉扯了一通,露出大片胸膛。 见楚向天进来了,他就停下了动作,委委屈屈的瘪着嘴,“热。” 楚向天额头青筋直蹦,简直要被他磨死,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水盆稳稳放在桌子上,楚向天上前给他把沉重的外袍解开,只留下一层中衣。 喝醉的人还在不满的嘟囔着“好热”,楚向天不管他的抱怨,给他将中衣穿整齐,将人强硬的按在床上躺好。 他手一松,闻湉又昂起脑袋,嘟囔道:“口渴。” 楚向天:“……” 捏了鼻根,楚向天磨着牙,倒了一杯水喂他喝。 要求被满足,闻湉就像只乖巧的小兽一样,抓着楚向天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喝水。 喝了水总该消停了,楚向天想着,松了口气转身去拧布巾给他擦脸。 可惜喝醉的人是不讲道理的,闻湉自己嘀嘀咕咕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挣扎着要起来,楚向天只能给他把脸胡乱擦擦,就将这个小醉鬼半抱在怀里,一手禁锢他的动作,一手在他后背拍抚,嘴里还小声的哄着。 喝醉的人折腾了好一会儿,估计是累了,才攥着他的袖子渐渐睡了过去。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楚向天低头看他,闻湉阖着眼睛,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微张着嘴巴鼻翼还在一动一动的。 “真会折腾人。”捏捏他的鼻尖,楚向天轻轻将人放回床上,扯了被子给他把肚子搭上,才去前面找代福过来照顾他。 他今天还有点事情,不然他倒是很乐意照顾喝醉的小少爷。 从傅家借了一匹马,楚向天往四方镇外赶去。 卫鞅带着人已经等了老半天,左等右等人就是不来,他不耐烦的踱着步,“怎么还不来?!” “来了来了!”杨大石眼睛尖,指了指远处滚滚的灰尘,“就在那呢。” 楚向天骑着马赶过来,卫鞅今天要押送犯人回都城,他得过来送一程。 勒住缰绳,楚向天旋身下马,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卫鞅一脸。 “……”卫鞅满脸不快,“你怎么才来?” 楚向天说有点事情耽搁了。 卫鞅冷哼一声,道:“上马,我们得加快脚程尽快赶回都城。” 楚向天不动,微微眯起眼睛,“我不回去。” 卫鞅:“???” “案子都办完了你留这里做什么?”他狐疑的打量楚向天,“难道做土匪还做上瘾了?” 他就说楚向天这种蛮不讲理的野蛮人,不做土匪简直浪费了。 “我留下来自然有我的事情要办。”楚向天不愿多说,挥挥手赶人,“有杨大石他们护送你,出不了岔子,回去了帮我带个话,就说我过一阵子再回都城。” 卫鞅气的跳脚,“我不带。” 楚向天:“不带那就算了,等我回去再说。” 卫鞅:“……” 愤怒的踱了几圈,卫鞅道:“金矿的事情总得有个人回去交差。” 楚向天啧了一声,指指没说话的周传青,“传青不是跟你一起回去?” 周传青轻咳一声,淡淡道:“我才跟卫鞅说了,要多留一阵子。” “你留在这里做什么?”楚向天皱眉,眯起眼看他。 周传青笑,学着他的语气说:“我留下来,自然有我的事情要办。” 楚向天:“……” 卫鞅不耐烦跟他们扯皮,翻身上马,“你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人跟我回去。” 楚向天毫不犹豫指周传青,“传青跟你回去。” 周传青嘴角一抽,“我也不回去。” 楚向天用下巴看他,“这是命令。” 周传青:“……” “一路顺风。”得意的朝两个好友挥挥手,楚向天一夹马腹,像来时一样卷着烟尘离开。 周传青跟卫鞅面面相觑。 卫鞅一扬起马鞭,“走吧。” 第28章 周传青上马, 却没有跟卫鞅一起走,马鞭一扬就往四方镇的方向跑去, 声音从风中远远传过来,“再等我一下……” 卫鞅急急勒住缰绳, 气的骂了一句, 却也只能在原地等待。金矿的证据账目都已经搜集的很齐全,主犯也都被收押,但是有些细节只有周传青他们才知道,带个人回去总是稳妥一点。 在原地等了半刻钟,远处又传来滚滚烟尘, 周传青马背上还驮着个人,卫鞅眯着眼睛看了看, 似乎是跟周传青他们一起来办案的手下。 翻身下马,周传青将懵逼的下属从马上揪下来扔给卫鞅, “阿四跟你回去,他全程都跟着我, 我知道他一件都不漏。” 阿四:“啥???俺要去哪?” 周传青温和的拍拍他的肩膀, “乖乖跟卫大人一起回庆阳帮忙。” 阿四被他笑的缩了缩脖子, 操着一口蜀地话怂怂的说:“回庆阳就回庆阳嘛,你笑啥子嘛, 渗的慌。” “这四方镇是藏了金子!你们一个两个情愿抗旨不遵也不肯回去!”卫鞅眉毛直跳, 恨得上手把他们都揍一顿。 “可不就埋着金矿嘛。”周传青背着手, “反正都城迟早要派人来接管金矿的, 就当我们留这里接应了。” 说着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再不走,今天晚上你们就得露宿山林了。” 抬头看看天色,时候确实不早了,卫鞅怒气冲冲的上马,对他道:“等我回庆阳,一定狠狠参你们一本!” 周传青神色不变,笑着拱手,“慢走,不送。” 卫鞅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等他们走远,周传青才骑着马优哉游哉的往四方镇走去。 ****** 喝多了酒,一觉睡到晚上,傅湉才缓缓醒转过来,揉了揉眉心,起身倒了一杯茶醒醒酒,他到外面去透气。天色已经黑下来,院子里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傅湉看着上面的“傅”字,眼睛微微的弯了弯。 代福在屋檐下坐着,见他从里间出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赶紧回屋里拿了外袍要给他披上。 傅湉摆摆手,让他不要管自己,就自顾自的盘腿坐下屋檐下,捧着脸专注看着写了一个大大“傅”字的灯笼。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闻湉,而是傅湉了。 上一世的悲剧仿佛随着这个姓氏的变更彻底割裂开来,所有不好的人和事,都跟着“闻”这个姓氏一起抛在了过往。站起身,傅湉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最后看了大红灯笼一眼,才去洗漱歇息。 第二日,傅湉早早就起来,前一天晚上休息的很好,满面红光的将自己收拾整齐,就往书房走去。他还惦记着跟周传青的约定,因此准备先去书房看一会儿书,免得周传青来了以后,自己一问三不知,那就太丢人了一点。 楚向天依旧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打拳,傅湉跟他打了个招呼,笑起来眉眼弯弯,还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小牙齿,看着就特别精神。 “怎么这么高兴?”停下动作,楚向天细细的打量他,总觉得他身上有些微妙的变化,跟昨天不太一样。 傅湉笑眯眯的不说话,脚步却很轻快的往书房走,“我去看书,要是周夫子来了,你记得喊我一下。”既然周传青愿意教导自己,以后就是他的老师了,他自然要拿出尊敬师长的态度来。 楚向天眼皮一跳,看着他高兴的模样有点心虚,“周传青有点事……估计来不了。” 傅湉脸上的笑容一顿,楞了一下才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睛,“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楚向天心里想的是估计不会回来了,毕竟四方镇只是他们到过的无数地方中的一个,任务完成了,他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他自己要不是有些舍不得眼前的小少爷,估计也早就回了边关。 但人是他赶回去的,看着小少爷低垂的眉眼,他觉得有必要哄一哄,“应该过一阵就能回来了,临时有点急事。” 傅湉低低的“哦”了一声,继续往书房走,“那我先自己看着。” 连纤瘦背影都透着失落和委屈,楚向天跟在他身后,“反正周传青也不在,不如我来教你怎么样?” 他好歹也是阅遍兵书的人,太高深的他不懂,但教教小少爷应该还是可以的。 傅湉诧异的看他一眼,小声嘀咕道:“难不成你也是探花么……” 楚向天神情一僵,大手揉揉他的头,“不是探花,但是教你足够了。” 傅湉乖乖在书桌边坐下,心里却是不信的,一个土匪窝里能出个探花都是稀奇了,怎么可能再来一个。而且楚向天一看就是没什么学问的武夫,估计都是为了安慰自己装的,不如自己就配合一下好了,免得他觉得没面子,傅湉在心里偷偷想道。 在傅湉对面坐下,楚向天看着桌面上的一摞书,“看到哪本了?” 傅湉将《易经》抽出来摊放在他面前,“这个。” 楚向天看见书名眼皮就跳了一下,接过来随便翻了两页,上面字拆开一个个的都认识,合在一起却跟鬼画符一样,看的脑仁都疼,合上书册,楚向天冷静道:“我觉得还是重新找个夫子来教你比较好。” 傅湉心里偷笑,小心觎着他的表情点头,“嗯,明天我去跟娘说。” “不用了。”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吗?”周传青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从门口缓缓走进来。 “周夫子不是出去办事了吗?”傅湉惊讶的瞪圆眼睛。 “谁说的?”周传青一脸惊诧,目光不经意扫过楚向天时,微微眯了眯眼,然后一脸温和的对傅湉道:“既然跟闻公子约好了,周某就不会轻易失信。” 说完他又想起来傅湉已经改了姓氏,笑着拱拱手,“不对,以后该改口叫你傅公子了。” 傅湉站起身回礼,“叫我佑龄就好,既然你愿意教导我,以后我就尊称你为夫子。”他说完还弯腰慎重的行了个大礼。 周传青闪身避开,没让他真的拜下去,“不用这么见外,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周大哥就好。” 傅湉就乖乖的叫了一声周大哥。 楚向天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两人推来让去,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黑着脸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傅湉就想起来他刚才骗自己的事情,气呼呼瞪了他一眼,伸手将人往外推,“我要上课了,你先出去。” 被他推到门口,楚向天还没有说话,傅湉就小声嘟囔了一句“大骗子”,然后用力的关上了门。 楚向天:“……” 辛辛苦苦哄好的小少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楚向天磨牙,盯着给小少爷讲课的好友,阴恻恻的眯了眯眼睛。 周传青跟傅湉待在书房里,他先是把傅湉看过的书都粗粗翻看了一遍,每本书的边缘都起了毛边,书页上用蝇头小字做了笔记,周传青看了几条,发现傅湉虽然基础不太好,但是提出来的问题,大多都直指核心。很有几分独到见解。 “悟性不错,”夸了他一句,周传青合上书,让他看了看封面,“我抽几段,看你背的怎么样。” 傅湉忐忑的点点头,神情有些紧张。 不用看书,周传青随便报了几个段落,让傅湉接着往后背。 傅湉的反应不快,周传青抽选的段落,他总要回忆一会才能想起来,虽然慢一些,但是却能一字不差的接着往下背。 “这些书你背了多久?”周传青神情还算满意。 “花朝节之后才开始看的。”傅湉有些不好意思。 从他下决心要考科举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而已,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非常聪明有天赋了。 “那你知道我要你背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吗?” 傅湉老实的摇摇头,他只是死记硬背,上面的很多内容其实并不理解是什么意思。 周传青笑起来,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傅湉面前,慢悠悠道:“那就听我给你讲吧……” 楚向天百无聊赖的靠在树杈上,书房的窗户大开着,从树叶的缝隙可以看见里头有说有笑的两个人,看着小少爷的笑脸,他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发痒,看周传青也越发不顺眼。 但是让他去别地眼不见为净,他又不乐意了。 恶狠狠将手里的树枝折断,楚向天心道自己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换做以前的作风,看上的他早就动手抢了。 但是念头刚起来,想起来小少爷哭的红彤彤的眼睛,那点狠意霎时消散,楚向天心想,还是慢慢来吧,要真把小少爷弄哭了,最后心疼还是自己。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周传青的错。好不容小少爷对自己态度好了点,又乖又听话,摸摸头就会冲他甜乎乎的笑,结果让周传青一句话就全给搅和没了,他恶狠狠的磨牙,迟早把人撵回庆阳去。 眼不见心不烦。 屋里的两人上课上了多久,楚向天就在窗前的树杈子上躺了多久。周传青很会讲故事,傅湉听他一个接着一个的典故听得入了神,等听完再看书本上晦涩的字句,竟然慢慢的也能理解了。 他惊喜的捧着书,跟从前死记硬背,全靠毅力支撑不同,他倒是第一回体会到了看书的乐趣。 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周传青探头看外面的天色,却正好撞上靠在树杈上往下看的楚向天不爽的眼神。 楚向天的脸色乌漆抹黑,对他比了个你等着的手势。 周传青笑的温文尔雅,装作没看见他的威胁,对傅湉道:“读书也要劳逸结合,不如先去吃午饭?” 傅湉从书中抬起脸,恍然反应过来,急忙放下书让代福去准备午饭。 “我给你送来了。” 傅书月的声音传过来,她带着侍女走进来,“听代福说你今天开始上课,我就来看看,顺便做了几个你爱吃的菜。” 傅湉视线落在身后侍女的手上,侍女手上拎着个四层大食盒,隐约还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姐姐做的什么?”傅湉孩子气的吸吸鼻子,将食盒接过来放在书桌上。 “都是你喜欢吃的。”傅书月捏捏他的脸颊,柔声嘱咐道:“你小时候就不喜欢看书,要是实在看不去,也不要为难自己,我跟娘只希望你好好的就行了。” “嗯,我知道。” 傅湉吸吸发酸的鼻子,掩饰的抱着食盒往外跑,“先去吃饭。” 傅书月看着他的动作,嘴唇弯了弯,朝留下的周传青微微福身,“佑龄就劳烦先生了。” “举手之劳,无足挂齿。”周传青回了个礼,没有先离开的意思。 傅书月只是担心傅湉太勉强自己,特意过来看看,现在见人活蹦乱跳也就放了心,有外男在她不便久留,就向周传青微微颔首,带着侍女离开。 等人走远了,周传青才满面春风的从书房出来,楚向天抱怀靠在墙边,眯起眼打量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周传青展开纸扇摇了摇,“四方镇是个好地方,比庆阳安逸多了。” 楚向天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之前是谁跟着一起嚷嚷四方镇没乐子要回去的,明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心思转了几个弯,却没戳破周传青的小心思,大步去找小少爷。 傅书月做的菜色很丰盛,四层的大食盒放了一个汤五个菜还有一碟子点心,傅湉使劲吸了吸鼻子,让代福将碗筷摆好,自己出去喊人。 楚向天跟周传青一前一后走过来。 过了一上午,傅湉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也没再计较楚向天上午戏弄自己的事情,招呼他们赶紧来吃饭。 五菜一汤,三个大男人也够吃了。 周传青是老师,傅湉等他动了筷子才开始吃,楚向天斜着眼看周传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傅湉埋头吃的欢快,倒是没注意到另外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五菜一汤包括点心都被三个男人吃干净,满足的揉了揉肚皮,傅湉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小算盘。 等碗碟撤下去,侍女泡了茶端上来,他才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 “周大哥在四方镇有地方住吗?” 周传青嘴角一勾,缓缓摇了摇头,“我一直住在寨子里。” 傅湉心里暗喜,试探的提议道:“正好客院空着,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家里住下,也免得来回的跑。” “还有也不能让你白教,束脩就按我每月的份例给,你看可以吗?” “不用这么客气。”周传青半展纸扇,挡住了嘴边的笑意,“有个安身之处,周某就满足了。” 傅湉坚持的摇头,“要给的,不然我也不好意思让你给我授课了。” 两人一番推拒,最后周传青答应在傅家客院住下来,傅湉每月给他二两银子束脩。 楚向天:“……” 第29章 傅湉让代福把客院重新收拾出来, 周传青就暂时在傅家小住下来。 每天上午周传青会到书房给他讲课,大部分是结合傅湉看的书, 讲许多他从没有听过的典故,偶尔也会讲些书上没有的野史, 这种听故事一样讲课方式最大程度的勾起了傅湉的兴趣, 每天上课都是兴致勃勃的。 这么上了个半个月课之后,傅湉不仅能将书倒背如流,许多晦涩不能理解的地方都能融会贯通了。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四月初,下了几场大雨之后,天气越来越暖和, 厚重的衣袍都换成了轻薄飘逸的单薄衣裳,夏天已经初露端倪。 这天傅湉照旧在书房晨读的时候, 傅有琴的贴身侍女青碧忽然神情焦急的跑进来,“公子公子!夫人在门口晕倒了!” 傅湉一惊, 立即起身跟她往外走,“怎么回事?” 青碧满脸焦急, 今天她照常跟着夫人一起去巡视铺子, 早上起来的时候夫人脸色就不太好, 青碧本来劝她休养一天再去,但是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多, 傅有琴放心不下, 还是强忍着不适出了门, 哪知道到了门口, 上马车的时候人忽然就晕倒了。 所有人都吓得不轻, 还是管家反应快,叫人先把人送回了主院,赶紧叫了大夫过来。 傅湉赶过去的时候大夫正在把脉。 他想上前又怕影响到大夫探脉,只能焦急的看着安静躺在床上的傅有琴。 傅有琴脸色苍白如纸,隐约还透着一些不健康的蜡黄,短短一个多月,她已经比之前瘦了一大圈。 接到消息的傅书月也匆匆赶过来,见到大夫同样谨慎的停住脚步,小声的问傅湉,“娘怎么样了?” 傅湉摇摇头,姐弟俩只能焦急的等大夫诊断。 大夫把完脉,拿出一张纸迅速的写了几味药名,“按我的方子抓三副药先喝着。” “老先生,我母亲这是怎么了?”让青碧先去抓药,傅湉着急问道, “忧思过度,操劳成疾。” 老大夫摇摇头,“傅夫人这病是累的,这些日子得好好静养调理。” 傅湉一愣,想起傅有琴这段日子除了晚饭时能跟他们见一面说上几句话,其余时间不是去了铺子或庄子上巡视,就是在大书房里看账簿,确实忙碌的没有一点休息时间。 心疼她一个人太累,傅湉几次提过想要帮忙,但是那时候傅有琴总笑着摸他的头,说等全都理顺再交给他也不迟。 傅湉虽然有心帮忙,却拗不过傅有琴的坚持,只能将精力都放到学业上。 “那还要开些调理身体的药吗?”傅湉抿唇。 “是药三分毒。”老大夫摆摆手,“把我开的三副药吃完,然后好好休息一阵,不要过度操劳,自然就好了。” 傅湉点头应下,客客气气的将大夫送走之后,就带着青碧抓回来的药去煎,傅书月则留下照顾傅有琴。 到了小厨房,傅湉熟练的往小火炉里添柴,引火之后,将药倒进砂锅里,加了水后先大火煎,火炉里的烟飘散出来,呛得的傅湉咳嗽几声,青碧想来接他手里的扇子,被傅湉避了过去。 煎药的活儿他做过很长一段时间,母亲病了之后,他们买不起好的药材,就只能开了最便宜的药勉强吊着,一副药用一次还不舍得扔,煎上三次,药味淡了才会换下一副。 这其中艰辛绝望,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以至于现在闻到这股熟悉的苦涩的中药味,傅湉还会条件反射的鼻子发酸。 青碧注意到他的神情,安慰道:“公子也不要太担心,大夫也说了,休养一阵,夫人就能好了。” 傅湉勉强笑了笑,想到傅有琴这段时间的奔波,手指紧了紧,还是将扇子交给青碧,让她守着药,自己转身去找管家。 这段时日,除了贴身跟着的青碧,就数管家跟着傅有琴的时候最多。 管家是傅有琴在路边救回来的。当年傅有琴刚生产不久,在路边看见饿得昏死过去的傅吉,就将人带回府里做了个长工,傅吉感念她的恩情,一直兢兢业业的做事,老管家见他聪明肯干,就挑了他当徒弟,等老管家退了以后,傅吉才接手了管家的位置。 他一直对傅有琴忠心耿耿,傅有琴对他也十分信任,很多事情都是交给他在处理。 傅吉在外间守着,见傅湉过来,微微躬身,脸上也有些担心。 “吉叔,我想问你点问题。” 傅吉脸上带了些笑模样,“有什么问题,少爷尽管问就是了。” 傅湉看了看里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带着傅吉去了书房。 天色还早,书房里有些昏暗,傅吉上前将窗户推开通风,又给傅湉倒了一杯茶,才微微躬身站在傅湉身前。 “吉叔坐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不用这么拘礼了。”傅湉开口道。 傅吉摇头,依旧站着,“少爷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站着就好。” 见他确实不愿,傅湉也不好勉强,他微微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开口,“我想问问铺子里的事情……” “铺子上最近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之前铺子上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就算是换了个主人来管理,也不该让母亲操劳成这样,除非是出了什么问题,让母亲不得不整日忧心劳碌。 “这……”傅吉面色有些为难,犹豫的看着傅湉。 傅湉见他犹豫的样子,正了正神色,严肃道:“我知道母亲跟你们都还把我当孩子,但是现在府里就我一个男人,我不可能总让母亲操劳,迟早都要挑起傅家的担子,即使你今天不说,等母亲病好了,我也会自己去问。” 傅吉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神色有些欣慰,没有人比他更知道夫人有多不容易。 先前为了维持家里的平衡,她对生意上的事情从不插手,完全信任的交给闻博礼去打理,就连他这个管家,因为是夫人的心腹,也很少参与生意上的事情。 谁料到好心没好报,闻博礼是个狼子野心的小人,虽然现在已经将人赶走,但是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却不得不收拾。 傅家最大的产业就是庄子跟田地,庄子每年收上来的粮食,都要经过自家的米粮铺子卖出去。傅家的米粮铺子遍布整个南明郡,光小小的四方镇上就有两家,还不说其他地方的铺子。 接手生意的这段时间,他跟夫人先把各个庄子跟铺子巡视了一遍,将历年的账目都收了回来重新清算。 真的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就连本该最挣钱的两家铺子,都在逐年亏损! 但实际上傅家庄子的收成每年都不错,收回来的粮食一批一批的送到铺子里,铺子却在在连年亏损,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铺子里有蛀虫,并且时间还不短了。 但是之前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这个问题,也许是闻博礼一介书生不懂生意上的事情,被人蒙蔽,也有可能是他跟铺子管事合谋,一直合谋在做假账。 直到这次傅有琴将庄子上的账目跟铺子上的一对,发现根本对不上,这才发现了问题。 从新皇登基后,这世道越来越太平,米粮价格虽然降了不少,但是因为量大还是暴利的,一家铺子亏损情有可原,但是连着几家铺子一起亏损,账目又理不清,这里面的问题就大了去了。 出问题的几家铺子是位置最好的几家,管事都是十几年的老人了,傅有琴只查到了两边账目对不上,但是却拿不出实际的证据来证明是铺子上出了问题。 而且一旦坐实是几个管事监守自盗,那铺子上的人就得大换血,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 所以傅有琴才会忧心成这样,白天要巡视剩下的铺子,晚上回来了还要看账簿,出了问题的几家还没解决,要是再查出来其他的,今年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夫人不让我告诉少爷小姐,就是怕你们也跟着担心。” 傅吉看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其实他是赞成让傅湉来帮忙的,毕竟这偌大家业迟早都要交给他。只是夫人之前对两个儿女溺爱太过,连他也不知道傅湉有没有能力挑起这个担子。 但是现在看来,少爷到底还是夫人的孩子,就算之前被宠爱的天真了一些,但至少还是有这份担当。 第30章 傅湉眉心紧皱, 他知道母亲虽然外表看起来温柔,但其实要强的很, 她宁愿一个人硬扛着不说,也不愿意让他跟姐姐担心。 但他们是一家人, 有什么是不能一起解决的呢。 伸手揉了揉眉心, 傅湉平复了一会儿翻涌的情绪,低声道:“我知道了,娘的身体需要静养,铺子里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傅吉迟疑了一下,“可是铺子上的情况……” “铺子上的情况吉叔应该都知道吧?”傅湉抬起头, 目光渐渐坚定,“你先跟我说一遍, 至于没核算完的账目,我来想办法。” 傅吉躬身, 将自己知道的情况事无巨细的讲给他听。 他们巡视的铺子有二十八家,最近的四方镇上有两家, 一家在南一家在北。其余的二十六家, 都分布在南明郡各个镇子上, 其中最大的两家米粮铺子都在上明镇。 上明镇是整个南明郡的中心,因为靠近北边, 凡是上明镇以南要往北边去的, 都要走上明镇经过, 因此这是南明郡最繁华富饶的一个镇子。占地广, 人口众多, 加上跟北边儿的来往也更方便,因此生意人也格外的多。 上明镇的两家铺子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傅家的米粮铺子是几十年的老字号,做生意出了名的良心,米都是足斤足两的给,从来没有掺东西或者缺斤少两的情况,口碑一向很好,几十年了都没有出过岔子,哪家铺子都有可能出现亏损,但是这两家,会出现亏损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况。 但是这种不可能的情况现在偏偏就出现了,并且其他几家连年亏损的铺子,或多或少的都靠近上明镇,或者跟上明镇有往来。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他们如果要找证据,最好的选择就是从这两家铺子下手,一是经营的时间久,有历年的账目作比对,二是还可以杀鸡儆猴,震慑一下其他铺子的管事。 仔仔细细将傅吉说的信息都记在心里,傅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准备先去看看母亲醒了没有。 两人在书房里讲了一个多时辰,再出来已经是午时。 在门口撞上了端着一碗清粥走过来的青碧,青碧看见他们就笑道:“夫人醒了,刚刚还问公子哪去了呢。” “是吗?”傅湉立刻高兴起来,急匆匆大步往里走, 里屋傅有琴果然已经醒了,腰后垫了个枕头靠在床头,傅书月小心的在喂她喝水。 只不过人虽然已经醒了,但是之前熬得太狠,现在一朝爆发出来,身体就仿佛被掏空了一样,虚的很,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虚弱。 将杯子递给边上的女儿,傅有琴转头就看见焦急大步过来的小儿子,她勉强露出个笑容来,“做什么去了?” “李庆年来找我,我出去应付了一下。”不想在这种时候还提烦心事,傅湉随便找了个理由,将李庆年推出来做挡箭牌。 傅有琴没有多想,跟他说了几句话,正好青碧端着粥进来,傅湉就接过来喂她喝粥。 药还在熬着,得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免得空腹伤了胃。 喝完一碗粥,傅有琴的脸色有了一丝血色,见两个孩子都紧张的看着自己,安慰了两句,就撑不住疲惫又昏睡过去。 傅湉将她背后的枕头抽掉,将人小心的放平又掖好被子,才对傅书月比了个手势,让她外间去说话。 留下青碧在里面照顾,姐弟前后出来,傅书月看着抿紧唇的弟弟,有些奇怪,“是有什么事情要我说吗?” 傅湉将铺子的事情挑挑拣拣跟她说了,“不能让母亲一个人操劳,铺子上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处理,家里就得你多操心了。” 母亲养病期间,这些琐事最好是能不能烦她就不烦她。 傅书月没想到叫她出来竟然是说这个,她神情有些讶异,反应过来后温柔揉了揉傅湉的头,“应付的过来吗?” 傅湉咬着唇点头,“吉叔也会帮我。” “母亲跟家里我会照应好的,你只管做你的事情吧。”傅书月柔声答应下来。 跟傅书月分工好之后,傅湉就让傅吉带着他去书房清点账簿。 书房屏风后摆了一个大木箱,之前傅湉来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再仔细看,才发现屏风后全部都放着账簿。 看过的放在外面,木箱里的都是还没有清点完的。傅湉粗略看了看,母亲这段日子也不过看了一小半而已。 弯腰拿了一本出来,傅湉翻了几页,上面全都密密麻麻的记着数字,他根本看不懂! 发愁的叹了一口气,傅湉问道:“这么多,都是娘一个人看的么?怎么不找几个账房先生来一起清算。” 傅吉无奈的摇头,“谁说不想找人呢,但是账房先生没有信得过的,又怕动静太大走漏了风声,夫人也只好自己费心费力的看。” 傅湉抿唇,这么说从外面找外援的可能性不大,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是真的有些发愁了,看来只能他自己先先学着看了。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人,傅湉神情瞬间振奋起来,也许可以试试找周传青帮帮忙。 匆匆跟傅吉交代了一声,傅湉就往东院跑去。 周传青跟楚向天在院子里下棋,楚向天见他过来,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关心的看向傅湉,“伯母没事吧?” 傅湉说:“大夫说是太劳累了,多休息就好。” 楚向天看着他忧虑的神情,皱了皱眉,“既然没事,怎么还皱着张脸?” 傅湉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看向周传青道:“我想请周大哥帮个忙。” 周传青没想到还跟自己有关,他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罐里,“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 傅湉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周传青一个探花郎,愿意给他当夫子已经不错了,现在又想让对方教他看账簿,实在有些得寸进尺。 迟疑了片刻,傅湉还是厚着脸皮说了。 “你能教我看账簿吗?” 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不过看着傅湉的表情,周传青挑眉,“好好的怎么要学看账簿,你要接手家里的生意?” 傅湉轻轻点头,将铺子上的事情简略提了提。眉眼间笼着一层阴翳。 看见他这个样子,楚向天就有些心疼,没等周传青说话,就先揉揉他的头,“周传青什么都会,他会教你的。” 傅湉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周传青, “……”轻飘飘的瞥了楚向天一眼,周传青和颜悦色道:“嗯。” 将带过来的账簿从衣袖里掏出来,傅湉迫不及待道:“现在可以吗?” 他眼巴巴的看着周传青,跟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一样,楚向天暗地里啧了一声,将人按到桌边坐下,顺手将桌上的棋盘端起来,道:“他闲的很,什么时候都可以。” 周传青嘴角抽了抽,再次瞥他一眼,在傅湉对面坐下,将账簿接过来先细细的看。 傅湉带过来的这本账簿倒是记录的很清楚,他大略翻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先教他怎么看。 楚向天嘴里叼着根草抱怀靠在凉亭的廊柱上,目光若有似无落在小少爷背上,看着看着就更加心疼起来,傅家这二连三的事情,小少爷肯定操心坏了。 之前多爱哭多娇气的一个人,手劲儿大捏痛了眼眶都要红,但是从下山后,除了喝醉酒的那次,楚向天就没再见他哭过。 他一向是怕看到小少爷哭的,但是现在又觉得,多哭一哭还是好的,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不出声强。 微微叹了一口气,见两人还在聚精会神的研究账簿,楚向天就溜溜达达出了门,在东大街上溜达了一圈,终于找着一家卖松子糖的,松子糖颗颗透亮圆润,隔着老远都能闻见甜丝丝的香气,他买了一包,用荷包装起来,这才满意回去。 账簿不难看懂,太高深的内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周传青将需要重点看的几个地方给他圈出来,然后又教了他一套简化过的珠算方法,傅湉就抱着个小算盘,对着账本动作生涩的拨珠子。 好在他重生以后记忆力越来越好,看过的东西都能很快记住,自己动手算了两遍后,就差不多掌握了方法,只是还不是熟练,动作很慢。 他抱着账簿感激的朝周传青道谢。 周传青看见他乖巧懂事的样子,就想起家里四处惹是生非的弟弟,不由感叹要是有这么个弟弟就真是太省心了。 楚向天刚回来,就见周传青的手正往傅湉脑袋顶上伸,他脸一黑,重重的咳嗽一声。 土匪头子回来了,周传青手一顿,改为在傅湉肩膀上拍了拍,“要是还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来问我。” 傅湉点头,再次道了谢,然后转身就要往外跑,楚向天及时拦住他,把装着松子糖的小荷包塞到他手上。 傅湉茫然的看他。 “松子糖。”伸手点点他下意识皱起的眉心,“别整天跟个小老头一样皱着眉。” 傅湉抬手摸摸额头,看看手里的松子糖再看看比自己高许多的男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荷包挂在腰间,傅湉朝他露出一个软乎的笑容,“谢谢你们。” “去吧。"楚向天让开路,知道他着急,也没有太耽误他的时间。 傅湉抿抿唇,眼底多了些亮晶晶的小星星,然后抱着账簿风一样跑掉了。 直接去了主院的大书房,傅湉将没算完的账簿搬了一部分出来,照着周传青教的办法,一页一页的看,觉得有不对的就重新再算一遍。 艰难的看完一本,傅湉接着往下看,看过两本之后,速度竟然也慢慢的快起来,安静的书房里一时只有噼里啪啦拨弄算盘的声音。 晚饭是代福送到书房来的,一直没见到人出来,代福去书房找,见他埋首在一堆账簿里,也不敢打扰他,就轻手轻脚将饭菜放在了他边上。 傅湉埋首算了快两个时辰,再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揉揉干涩的眼睛,傅湉轻轻揉捏着手腕,却闻到旁边的一阵饭菜香气。 书桌旁边放着个食盒,估计是怕冷了,下面还放了小炉子,食盒就隔水放在炉子上。 傅湉将食盒拎出来,里面是三菜一汤,都还冒着温热的香气。 拿起筷子,傅湉迅速的将肚子填饱,朝外面叫了一声,让代福记得把炉子跟食盒收走,就继续埋首在账簿之中。 代福进来收拾东西,怕灯光太暗伤眼睛,又给他添了两盏蜡烛才默默的退出去。 …… 楚向天一直留意着院子门口的动静,可是直到半夜过去了,也没听见有动静,小少爷这是一晚上没回来。 皱了皱眉,他往主院寻过去,找到大书房门口,就见里面灯火通明,一道纤瘦的人影映在窗户纸上。 楚向天轻轻推门进去,傅湉连头都没抬一下,专注的一手翻账簿,一手拨弄算珠。 有心想出声让他先回去休息,但是看见他这样楚向天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没出声,就在一边静静的陪着他。 桌案上的蜡烛一点一点的变短,流下的蜡泪在烛台上层层堆叠,专心忙碌到后半夜,傅湉才有些撑不住,疲惫的打了个哈欠,脑袋困倦的一点一点。 勉强撑着又看了两页,他还是没撑住,手里还抓着账簿,整个人就趴在桌面上,疲惫的睡了过去。 一边等待的楚向天叹口气,上前轻轻拍拍他,叫他起来回去再睡。傅湉实在困得的厉害,不胜其烦的将脸往手臂里埋了埋。 叫不动人,楚向天只好自己动手,将被他紧紧抓着的账簿抽出来放好,烛火吹灭,楚向天将人抱起来回东院。 傅湉被颠动,不满的哼哼两声,费劲的钻进楚向天怀里,将脸藏了起来。 安抚的拍拍他,楚向天将人抱回东院房间,轻轻放在了床上。 一挨着床,睡着的人就滚到了最里面,自顾自的蜷缩成一团,继续呼呼的睡。 费劲的将人扒拉回来,给他把外衣脱了,又拉着他的手看,拨弄了一下午的算盘,手指有些微微的红肿,楚向天皱眉,端了热水给他把手上的墨迹擦干净,又找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擦在手上后轻柔的按捏。 小少爷娇贵,拨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算盘珠子,手指就已经肿了,要是不好好揉开,等到明天估计连手腕也要疼。 花了小半个时辰给他把手腕手指都按摩过一遍,将手也塞进被子里,楚向天在他脸上轻轻戳了戳,低低嘀咕了一句,“真是会招人心疼。” 傅湉回应似的呓语一声,翻了个身拿背对着楚向天。 楚向天勾了勾唇,轻轻给他将门带上,然后熟门熟路的去马房牵了马,出了傅府往西山寨的方向奔去。 天色已经微微发白,等他一路疾奔上了山,天边已经冒出了小半截暖黄的太阳。寨子里的人都起得早,老大跟军师都不在,也没太影响他们的生活,男人们早早起来去地里,女人们则将笼子里的鸡鸭放出来喂食,开始一天的忙碌。 见着楚向天回来了,寨民们都诧异的打招呼,楚向天大步流星的走到小乔家,门倒是开了,就是屋子里没见人。 问了一圈才知道人一大早上去河边洗衣服去了,楚向天又去河边找,才把撸着袖子拧衣服的小乔找着。 “老大找我有事?”利落的将衣服拧干放进木盆里,小乔端着木盆一边往回走一边跟楚向天说话。 “嗯。”楚向天道:“想让你帮个忙。” 小乔的父亲去世前就是个账房先生,小乔从小被带着耳濡目染就都学会了,现在寨子里的账目也都是她在管着。 傅湉那边没有信得过的账房,让小乔来帮忙最合适不过。 他想起来小少爷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撑着往下看的模样,心想还得给他找几个能帮忙的人才行,哪有主人家自己辛辛苦苦的算账看账簿的。 第31章 “要我做什么?”回到家里, 小乔将木盆放在地上,把拧干的衣服晾好。老大说是帮忙, 那应该就不是寨子里的事情。 楚向天就将傅湉的事情提了提,“傅家现在没有信得过的账房先生, 我就想让你去帮忙查账。” 小乔沉思了一会儿, 爽快道:“我去倒是没有问题,不过傅公子那边不会有想法?毕竟我们的身份……”他们一群土匪看着也不像能让人信的过的。 “我能来找你帮忙,就说明傅湉是信得过的。” 小乔听着他的说法有点奇怪,老大什么时候跟傅家的关系这么亲近了,尤其是他们之前还绑架过傅家少爷, 现在两边不仅没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竟然还有了交情, 这发展实在让人无法揣测。 “行,那我就下山一趟, 什么时候走?”小乔问。 “就现在。”楚向天道:“傅家那边比较着急。” “好。” 小乔回屋收拾了衣物,将包裹背在身上, 就跟着楚向天去马厩牵马, 半路上碰见了在寨子里巡视的常喜, 常喜一看见楚向天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老大不在的这段时间他过非常滋润, 不用每天担心被揍的日子简直是神仙过的。 现在一看见楚向天朝自己走过来, 他就下意识的有点怂。 不过很快他就又看见了落后半步的小乔, 还有小乔手臂上的包袱。 “小乔, 你这是要去哪啊?”常喜伸长了脖子往他们这边看, 犹豫了一下还是挨挨蹭蹭的靠过来。 楚向天瞥了他的怂样一眼,去把马牵出来。 小乔把包袱背到背上,将脸颊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利落的翻身上马,“跟老大下山办点事。” “办什么事?”常喜巴巴的看着他们俩,“那得去多久啊?” 小乔牵好缰绳,说不知道,“听老大的。” 常喜立马转头看向楚向天,高高壮壮的大个子偏偏跟个犯怂的狗熊一样,哼哧哼哧的道:“老大我也想去。” 楚向天眯起眼睛,常喜被他的目光看的缩成一团,鼓起来的勇气“噗”的一下子全泄了,很想拔腿就跑。 “上马。” 思考了片刻楚向天觉得把人带上也不错,常喜虽然脑子蠢了点,但有一把力气功夫也不错,而且有小乔在,不犯蠢的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常喜一喜,没想到老大这次这么好说话,立刻牵了马出来,跟他们一起下山。 ****** 前一晚熬的太狠,傅湉难得的睡过了头,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傅湉伸了个懒腰,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外间等着的代福听见他的动静,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伺候他更衣。 用盐水漱漱口,傅湉将布巾拧干了擦脸,手心靠近脸颊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这味道他很熟悉,以前身上经常磕碰一下都要淤青一片,代福就常给他用这个药膏,说是活血化瘀的,很有效果。 仔细又嗅了嗅,确定自己没有闻错,傅湉才有些奇怪起来,“昨晚你给我上的药膏?” 昨天他就隐约觉得手指有点疼,不过后来算账算的太专注了,就将这点疼痛忘到了脑后,现在闻到熟悉的药香才想起来。 “什么药膏?”代福神情有些茫然,随后又紧张起来,“公子你受伤了吗?” 傅湉愣住,“不是你给我擦的药?” 代福摇头,“昨天你在大书房睡着了,是楚公子把你抱回来的。” 傅湉举着手指仔细的看,手指上的轻微红肿已经消失,手指跟手腕也没有劳累过后的酸胀,反而比之前还要爽利一些。 抿了抿唇,傅湉将布巾放回托盘上,心底有些小小的暖流流过,游鱼一样散到四肢百骸。 束好发又换了一身衣服,傅湉决定还得跟楚向天道个谢,临出门时又想起来楚向天昨天给他的小荷包,折回去将荷包找出来,从里面拿了一粒透亮的松子糖放进嘴里。 松子糖甜丝丝的滋味在口腔散开,傅湉眯了眯眼睛,将荷包挂在腰上,准备先去找周传青上课。 客院里,周传青小乔还有楚向天三个人正坐着喝茶,常喜坐不住,在院子里转悠来转悠去,连连感叹傅家真有钱,一副很想抢点什么回去的样子。 傅湉一进门,就跟这只大狗熊碰上了,常喜似乎完全忘了之前自己绑架过人事情,笑呵呵的跟傅湉打招呼。 冷静的点头回应,傅湉绕过他往里面走,就看见喝茶的另外三人。 “休息好了?”楚向天观察他的脸色,觉得气色还不错就放下了心,又想起他的手,问道:“手还疼吗?” 果然是他给自己的擦的药膏,傅湉用舌头抵了抵还剩下一小点松子糖,眼睛弯成了一道小月牙。 给他倒了一杯茶,楚向天让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又指了指小乔道:“你不是缺个账房,正好小乔会算账,我就让她过来给你帮几天忙。” 傅湉还以为常喜跟小乔下山是来找楚向天跟周传青有事,没想到竟然是楚向天叫过来给自己帮忙的,缓慢的眨眨眼睛,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见他露出个傻乎乎的表情,楚向天捻了捻手指,忍住了没上手捏,解释道:“不是说找不到能信任的账房先生?况且这么多账簿,你一个人要看到猴年马月去。” 原来是为了自己……傅湉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楚向天,良久才吸吸鼻子,低声说谢谢。 除了母亲跟姐姐,楚向天是第一个为他考虑的这么周全的人。 在他手疼的时候给他上药,缺人的时候送人……还有之前的桩桩件件,傅湉心里感动着,鼻子还有点酸酸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眼泪实在太丢人,只好将鼻腔的酸涩压下去,垂着眼睛再次跟楚向天道谢。 “跟我还这么客气。”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楚向天笑道。 傅湉点点头又摇摇头,很认真的说:“要的,该谢的还是要谢。” 楚向天被他乖巧认真的样子弄的有点心猿意马,小少爷性子软,不生气瞪人的时候,比最温顺的兔子还要乖,软和的像一团棉花,总让人忍不住想去戳一戳揉一揉,然后再看着他瞪圆了眼睛又不会反抗的样子。 想的出了神,楚向天的目光就直直的落在傅湉脸上,被他这么看的有点不自在,傅湉转过脸强行转移话题。 “账簿还有很多,这几天就辛苦小乔姑娘了,想要什么酬劳你尽管说。” 小乔是个爽快性子,她对傅湉的印象还不错,加上现在他明显是老大跟军师的朋友,就将他当做了自己人,“都是自家人,没必要这么客气,只是帮几天忙而已。” 终于逛够了的常喜也凑过来附和,“小乔说的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傅湉被他这诡异的用词震了一下,但是想到他跟楚向天还有周传青都算是好朋友了,这么说也说的过去,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仍然试图说服小乔。 神游回来的楚向天难得给了常喜一个赞赏的眼神,出声道:“你不是说靠近西山头有座庄子?就用庄子当谢礼吧。” 傅湉惊讶,“那座庄子不是早就送给……” 楚向天看着他挑眉笑,“我也没说要了。” 他这么一说,傅湉才想起来,当时楚向天确实没有答应要,他心里对楚向天的感激更多,甚至还觉得有些亏欠。楚向天帮了他这么多,他却什么回报都没有。 “那座庄子的位置不错,在四方镇外又靠近西山头,田地也充足,寨子里的人如果搬下来,也完全够分。” 这话楚向天是对小乔说的,答应要这座庄子,一是可让小少爷心安的接受帮忙,二是,他确实也有打算让寨子里的人过上平稳些的生活。 在他跟周传青到寨子里之前,西山寨其实就是一些走投无路之人的容身之处。 寨子在山上,土地贫瘠,种地的收成不好,寨子里大多是一帮老弱妇孺,健壮男丁却没有几个,为了不饿死,男人们干脆就做了土匪,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就专门守着那些落单的有钱人抢劫,抢来的银钱再去镇子里换粮食。 楚向天来了之后,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也为了吸引官府的注意,才带着他们专门找人数众多的富户抢劫,将西山寨土匪的名声传了出来。 但他们说到底只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而已,等楚向天走了,新来的县令上任,西山寨迟早会被清剿。这里面到底还是有他的一份责任,楚向天谋划着给他们铺一条道,也算是一些补偿,至于以后过的怎么样,就是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第32章 小乔被他的话说动了, 如果只是她自己,她是不愿意收傅湉的酬劳的, 寨子里待久了,不管男女老少, 性格都爽直痛快一些, 既然把傅湉当了朋友,那帮个小忙就不该讨要回报。 但现在这个回报关系到整个寨子的未来,她却很难不心动。 寨子里的人不是天生就愿意做土匪的,除了老大跟军师,寨子里一共就三十二个人, 有被父母抛弃的小孩儿,有被官府豪强迫害的女人, 还有跟她一样,没了亲人, 干脆就留在了寨子的无依无靠之人。 大家生活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有个容身之所而已。如果有其他的出路, 不用再做土匪, 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犹豫片刻, 小乔还是点头答应下来,“虽然有些白占便宜, 但是大家早就合计要做点其他的营生, 傅公子确实帮了我们大忙, 今后不管有什么要求, 小乔随叫随到。” 常喜跟在后面用力点头, “小乔说的对,算我一个!” 傅湉:“……” 他见常喜一脸憨实样的附和就有些想笑,又见小乔神情坚定,到底没有再推拒。 傅湉愿意接受她们的回报,小乔神情放松了许多,几人坐了一会儿,等傅湉吃过午饭后,就跟他一起去了书房。 周传青送他们到门口,刚准备折返回去,却被跟在后头的楚向天挡住了去路。 周传青想不通他又发什么疯,“还有事?” 楚向天用下巴看着他,眼睛眯起,“你不是也会算账,不去帮忙?” 周传青手里的折扇摇了摇,笑道:“我好好一个文人,怎么能去做账房。” 冷笑一声,楚向天睥睨的看着他,”你在这里白吃白喝每月还拿二两银子,现在傅家遭逢变故,不帮忙说的过去吗?“ 周传青:”……“ ”傅湉好歹还叫你一声大哥,你就这么做大哥的?“ ”……“ ”行行行。“周传青被他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将折扇一收,大步追上走远的几人,”我去帮忙。“ 楚向天这才满意了,落在最后跟了上去。 书房里,常喜将大木箱子搬出来,傅湉跟小乔一人分了一半账簿,确定好分工后,就开始埋头核算。 后来的周传青自觉从傅湉那边搬了一小半,找了个空位也开始算,书房里一时只有翻页的沙沙声跟算珠的敲击声。 三个人废寝忘食的算了整整三天,除了晚上休息,连吃饭都是代福送到书房来的。常喜跟楚向天在算账上帮不上忙,就给他们把看完后杂乱堆在一边的账簿整理好。 第三天傍晚,看完手中的最后一本账簿,傅湉揉揉酸胀的手腕,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总算算完了。“ ”有问题的都堆在那边了。“周传青瘫坐在椅子上,连轴转了三天,就是再好的风度也维持不住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三个人里最精神的就是小乔,她体力好脑子灵活,打起算盘来运指如飞,这三天对她倒算不上多费精力,见他们两个一副被掏空的模样,就自己动手将没问题的账簿重新归拢到箱子里。把箱子搬回原地放好,她拍拍手,轻松道:”我也回去换身衣服。“ 傅湉:”……“不愧是西山寨出来的。 常喜紧跟着小乔离开,书房里就剩下三个人,傅湉让代福去通知厨房准备晚饭,然后自己蔫蔫的靠在桌边揉手。 ”手给我。“ 楚向天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仰头看着他。 蹲着的男人五官俊朗,剑眉斜飞,目似朗星,两瓣薄唇微微抿着,向上勾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面容有些凶悍,神情却异常柔软。 傅湉乖乖将手伸过去,低声问:“做什么?” 从怀里把药膏拿出来,挖了一块抹在他手上,“帮你揉揉,揉开了就不疼了。” 缓慢的眨了眨眼睛,傅湉看着低着头的土匪头子,感受着略带粗糙的大手将他的手包裹住,带着薄茧的指腹在手背上按揉,酸酸涨涨的,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 楚向天认真给他按揉手腕,难得没带什么旖旎心思,就规规矩矩的给小少爷按摩,怕自己力道大了伤着他,还不放心的嘱咐,“太疼了就出声。” 傅湉点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低低“嗯”了一声。 花了快半刻钟给他将两只手按摩完,手掌上残留着淡淡的药香,傅湉动了动手指,僵硬酸胀的感觉都没了,比之前舒服许多。 “谢谢。”傅湉低声向他道谢,又想起上次他把自己从书房送回去,估计也是这样给自己按摩的。咬了咬腮帮内侧的软肉,傅湉没忍住,有些犹豫的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如果只是因为被绑架的时候自己帮了他一个忙,那之前做的应该也够了。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楚向天在他头上拍拍,笑的格外开怀,“就是喜欢你,所以才对你好。” 傅湉讶异的瞪圆眼睛看他,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耳朵高高的竖起来,试图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楚向天笑起来,见他一脸被吓呆的神情,两指捏捏他的脸颊,“逗你玩的,走吧,回去换身衣服了去吃饭。” “哦。”脑子还有点懵的傅湉乖乖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楚向天回头看他一眼,心里遗憾的“啧”了一声,看来还不是时候,开个玩笑都能把小少爷给吓呆了。 换了衣服,几人往正堂去吃饭,傅湉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丰盛一些,他们过去的时候,八仙桌上已经摆了满满一桌菜。 傅湉招呼他们坐下,侍女端着水盆手巾站在旁边候着,小乔跟常喜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寨子里吃饭没什么规矩,有人在旁边伺候着,两人反而有些拘谨。傅湉干脆就让下人退下去,几人随意的边吃边聊。 主要还是围绕着账簿的事情,一整箱的账簿他们都已经清算完毕,其中有问题的一共五家铺子,上明镇的两家都在其中,另外三家则在上明镇周边的镇子上。 上明镇的账目做的很细致,他们核算了一遍,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问题,但是去库房把历年的账目调出来对比后,发现近几年采买的支出高的不正常,买卖的粮价更是高的离谱。 傅家米粮铺子的价格都是根据当地的行情随时调整的,但是管事调整的价格必须要有上报文书并且有加盖主人的印章,傅湉又将历年的存档找出来,发现调价的文书上盖得是闻博礼的私章,也就是从调价这一年开始,铺子的盈利逐渐减少最后变成了亏损。 价格忽然调高,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我准备去上明镇看看。”傅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 “我跟你一起去。”楚向天坐在他旁边,闻言没有迟疑,小少爷刚刚接手这些生意,他跟着去也好有个帮手。 “那我也一起去吧。”小乔想了想,说:“账目上的事情,都瞒不过我。” 小乔出了声,常喜自然也要跟去,最后就剩下周传青一人没有作声,楚向天跟常喜转头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神情写着大家都去了你怎么不去。 周传青:“……” 轻咳一声,周传青道:“那也算我一个。” 得到满意的答案,楚向天跟常喜收回目光,事情就这么定下来,明天休整一天,后天一早出发去上明镇。 用过晚饭,傅湉去主院看傅有琴,查账的这三天除了每天吃饭的时候匆匆去看一眼,傅湉都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现在傅有琴身体修养的差不多,人已经恢复了精神,傅湉就想着。在去上明镇前,有些话得跟母亲说清楚。 傍晚时分,寒气已经重了起来,傅有琴半靠在床上看书,傅书月坐在边上,一边跟绣花一边陪她说话。 傅湉敲了敲门进来,傅有琴看见他,微微蹙眉,“就三四天没好好看你,怎么就瘦了?” 傅书月给他腾了个位置,傅湉就搬着个小马扎坐到床边,板着脸一脸严肃:“我有点事情想跟娘说。” 傅有琴捏捏他的脸,“跟娘还这么正经。” 傅湉抿抿唇,含糊的“嗯”了一声,缓缓道:“我想接手家里的生意。” 第33章 接手傅家的生意, 这件事傅湉思虑过很久,终于在今天说出了口。 没想到他要说的竟然是这个, 傅有琴神色微愣,眼底映出傅湉认真的神情。 自己的儿子, 她再了解不过, 傅湉是个懒散又没什么野心的温吞性子,跟他家世相当的同龄人,多半都有自己的志向或者野心。 只有傅湉,既不爱读书,对经商也没什么兴趣, 家里的产业他也并不关心,十几岁的人了,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天真娇气,无忧无虑的过着日子。 她知道是自己把他保护的太好, 但醒悟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除了继续宠着护着, 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说到底傅家家大业大, 就算傅湉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过活, 这些家产也够他吃几辈子了。 傅有琴原先的打算是:等傅湉年纪到了,就给他相看个年纪大些会持家的女子, 两个人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也好。 现在的这一系列变故在她预料之外, 傅湉的意外成长也在她预料之外。 护在羽翼下的雏鸟, 也终于想要走出鸟巢看一看外面的世界了。 “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你不是还想参加科举?”接手了生意, 肯定不如现在清闲,到时候想安下心来读书就更不容易了。 “我想帮你分担一些,”下垂的睫羽微微颤动,傅湉缓慢又坚定道:“学业我不会放下,就算接手了家里的生意,只要我想学,总会有时间的。”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能帮你……” 傅湉说着有些委屈,他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但是将近二十年养出来的脾性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上一世他蹉跎了十年,除了外表变得粗糙,最内里的东西,却从来没有变过。也因此,母亲总是将他当孩子看,不愿意相信他也可以挑起傅家的重担。 “瞧你委屈的。”傅有琴失笑,手掌在他头顶轻柔的拍了拍,“我知道你的心思,等我把这些一团糟的事情都理顺了,再交给你也不迟。” “你都累病了。”傅湉抬头,眼神像只被逼急了要证明自己的小崽子,“吉叔全都告诉我了。” “他怎么……”傅有琴微愕。 “铺子里的账簿我已经全部清算完了,”傅湉抢在她前头说道:“有问题的铺子一共五家,后天我会先去上明镇的两家铺子看看情况。” 如果说前面傅有琴只是当他看见自己生病急于给她分担,实际并没有太当真,现在听见傅湉的这番话,才终于正视起傅湉的要求来。 傅湉板着一张脸,认认真真将这几天的事情给她复述了一遍,末了还将自己的猜测跟计划也和盘托出。 “是娘小瞧你了……” 傅湉的猜测跟她所想的差不多,计划也很周全挑不出大错来,傅有琴微微叹息,抓着他的手有些感慨。 儿子竟然不知不觉就在她没看见的地方成长起来。 傅湉摇摇头,俯身将她搂住,“你在家里好好养病,以后家里的生意就交给我,有不懂的我会问吉叔。” “好。”傅有琴被他搂在怀里,抱着她的少年还有单薄,但是不算强壮的胸膛却也可以帮她遮风挡雨了。 傅有琴在他后背拍了拍,让青碧去将自己的梳妆匣拿过来。 青碧到最里间找出一个红木梳妆匣交给她。让青碧先出去,傅有琴怀念的抚摸着光滑的盒盖,然后将它放到了傅湉的手里。 “这是库房的钥匙,库房最右边的花瓶那里,有一道暗门,如果到时候铺子里亏损太多,需要资金周转,你可以动用里面的银钱救急。” 傅湉抱着梳妆匣眼睛微睁,库房里有一道暗门,这是连上辈子的他都不知道的事情。 笑着摸摸他的脸,傅有琴神色有些怀念,轻轻转动木匣上的机关锁,将盒盖打开,红色的绒布衬底上,躺着一串青铜钥匙。 钥匙模样有些古旧,但是却被把玩的很光滑,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这都是傅家祖先历代攒下来的家底,娘以前没告诉过你……你不会怪娘吧?” 傅家祖上曾是一方首富,退隐南明郡以后,大部分产业都被变卖,只保留了南明郡的小部分,而变卖的那些家产,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后来随着时间演变,傅家盛名逐渐沉淀,再也没人知道南明郡的傅家就是那个曾经富可敌国的傅家,也没人再关心那些巨额的家产都去了哪里。 傅湉摇摇头,他完全能理解母亲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这个秘密,库房里还有一道暗门,里面藏着傅家历代积累的财富,这件事连闻博礼都不知道。他们被赶出傅家后,母亲更是将这个秘密死死的藏住了,闻博礼到死估计都不知道,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藏着一座宝库。 这样巨额的财富,对于上辈子太过单纯的他来说,不是馈赠,反而是一种负担跟危险。 傅有琴道:“傅家已经足够富有了,再多的财富不是锦上添花,只会引起有心人的窥伺,如果不是必要时刻,不要轻易动用里面的东西。” 财不露白,傅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实际上也证明了这个做法是对的,傅家在南明郡是巨富,但是放眼整个大楚,比他们更富的不在少数,小小的傅家在这堆巨富中并不显眼。 所以上辈子战乱时,四方镇依旧算是安稳,闻博礼一家也过的安稳,反而是许多在义军领地的富豪,傅湉听见不少传闻,都说这些人被逼着交出家产充作“国库”,不交的最后都以谋逆罪名被抄家。 傅湉将梳妆匣盖上,盒盖上的机关发出一声“咔哒”脆响,想了想,他还是将梳妆盒还给傅有琴,“既然用不上,就还是放在娘这里吧。” 傅有琴笑着摇摇头,将梳妆盒推回去,“这本来该由傅家的家主保管,当年你祖父去世时交给了我,现在你既然愿意担起傅家的重担,那这把钥匙就该由你收着。” 傅湉抱着小小的木匣子,仿佛怀里抱了一块沉重巨石,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让他意识到肩上的重任。 绷紧面色,傅湉郑重答应,“我会好好保管。” 傅有琴欣慰的笑起来,拍拍他的手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两人说了这么久,她也有点累。 傅书月上前给她将背后的枕头抽出来,等她睡下后,才跟傅湉一起往外走去。 到了外间,傅书月才温声道:“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上明镇了么?” 傅湉点头,大略说了自己的计划,听见还有其他人会跟他一起去,傅书月眉间的忧虑淡了许多。 姐弟俩凑在一起小声说了一会儿话,傅湉才抱着木匣子回去。 紧张的抱着梳妆盒回到屋里,傅湉四处翻腾了一圈,最后还是将小盒子藏在了床头的暗格里,跟他的小金库放在了一起。 …… 一夜无梦。 第二天要休整一天,傅湉却依旧早早起来,让傅吉将上明镇两家铺子的管事生平找出来给他看。 明天就要去上明镇,他想尽量多的掌握一些信息。 小乔跟常喜去街上买东西,楚向天跟周传青两个人现在是最无所事事的,就依旧在院子里下棋。 从上午到傍晚,两个人厮杀几局,眼看着太阳快彻底落下去,书房里的人还在专心致志的看文书,楚向天将手里的棋子随意一扔,准备去把小少爷揪出来去休息。 被抛下的周传青气的额头青筋直跳,下了一整天,就这一局他差点就能赢了,结果这人说走就走,棋品实在是差的没话说。 楚向天才没心思去管他的想法,敲门进去,他看着抬头看自己的小少爷,俯身捏捏他的脸颊,“时间不早了,该早点回去休息。” 傅湉还差一点才看完,将楚向天的手推开,嘟嘟囔囔的糊弄他,“恩,马上就好。” 说完就继续埋头看文书。 楚向天:“……” 啧,这小少爷,真是越来越不把他的话当回事儿了。 第34章 四月十二, 一行人整装准备出发去上明镇。 算上傅吉,去上明镇的一共六个人, 动用了府里最大的马车,六人刚刚好坐下。 这次去上明镇, 傅湉没有带代福过去, 代福给他把行李收拾好,念念叨叨的抱着包袱送他到大门口。 马车已经停在门口,楚向天半靠在车壁上,见他们过来了,就先将行李接过去放好。 傅湉拍了拍代福的肩膀, 让他先回去,自己转身踩着马凳上车。 小乔已经坐在车里, 为了方便,她换了一身轻便的男装, 见傅湉上来,就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走吧。” 人都到齐, 楚向天跟周传青上车, 让傅吉跟常喜准备出发——他们俩坐在车前赶车。 “等一等!”傅书月跟侍女拎着食盒急匆匆的赶来。 知道他们一早就要出发, 今天天还没亮傅书月就起来开始做点心,四方镇到上明镇差不多要两个时辰, 做点点心正好让他们在路上垫肚子。 傅书月小跑着过来, 微微喘着气从侍女手中将食盒接过来, 递给从马车里钻出来的傅湉, “我刚做的, 你带着等会儿路上吃。” 傅湉将食盒接过去,还能感觉到食盒外边微微的热度,他朝傅书月摆摆手,让她先回去,“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嗯,一路小心。”傅书月拨了拨脸颊边的碎发,往后退开一些,给马车让开路。 傅吉扬鞭在地上打了个空响,马儿发出“咴咴”的嘶叫声,扬蹄缓缓往远处走去。 傅湉隔着车窗跟傅书月挥挥手,直到马车转过街角看不见人了,才重新坐回去。 食盒放在中间的小几上,周传青盯着食盒,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令姐真是贤惠。” 傅湉抿唇笑了笑,将食盒打开。食盒一共四层,每层放着的糕点都不一样,都是新鲜做出来的,还冒着些微的热气。 食盒最底层温着一壶蜜花酿,从小几下的暗格中拿出碗碟杯盏,几人在马车上边吃边聊。 周传青端着一杯蜜花酿小啜一口,享受的眯了眯眼,手指在腿上轻敲几下,似乎无意的问道:“退婚之后令姐有再许人家吗?” 其实他问这话有些不合适,不过大家都彼此熟悉,傅湉以为他只是随口关心,也就没有太过介意,“还没有,姐姐说不着急。” 十六岁已经是适婚年龄,一般女子在这个年纪已经出嫁了,如果不是傅湉费尽心思将婚事搅和了,傅书月也早就嫁到了焦家去。 后来焦长献的龌龊事爆出来,虽然傅书月决绝退婚,但是要说完全没有影响也是假的,镇子上说闲话的人不少,但是这事说到底是焦长献行为不端,傅家主动退婚也占着大义,挑不出错处来。更何况傅家家大业大,退婚之后陆续上门来提亲的人倒是也有不少,只是傅书月经此一事后,颇有心灰意懒,暂时不愿意再提婚嫁。 “傅小姐才貌俱佳,确实要好好挑挑。”周传青点头赞同,笑的温文尔雅。 傅湉神情却有些怪异,总觉得跟周传青讨论这些怪怪的,他礼貌的笑了笑,没有再接话,转而换了一个话题继续聊。 楚向天不动声色的瞥了笑得跟狐狸似的周传青一眼,以前每次他们合谋给敌军人下套的时候他就会这么笑,这家伙肚子里不知道又在冒什么坏水呢。 ……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在午时一刻的时候赶到了上明镇。 上明镇比四方镇更为繁华,镇子的入口朝南,入口右侧立着一块圆柱形状的巨石,上面用凌厉笔锋刻着三个大字——上明镇。 马车缓缓驶入上明镇,傅湉撩起车帘,好奇的往外张望。 这里的街道比四方镇更为宽敞开阔,主路上用青石板铺地,就算三辆傅家这样的大马车也能并排通过。街道两边是热闹的摊贩还有杂耍艺人,来往的行人偶尔会驻足停留,一派熙攘景象。 “公子,要我先去铺子通报吗?”傅吉问道。 他们决定的匆忙,来之前也没有来得及事先通知铺子里让管事安排人迎接。 “不用,直接去客栈。” 傅湉摇头拒绝,他本来就是的故意没让人提前通知的。他悄无声息的来到上明镇,为的也是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事先通知,给了他们准备时间,他再过来视察,能查到不对劲儿才怪了。 傅吉赶着马车到镇上最好的客栈停下,店小二颇有眼力见儿上前将他们迎进去,安排了马夫将马车牵去后院安置好。 小二端了茶水过来,傅湉几人坐下喝茶,闻吉去跟掌柜交涉订房,片刻后傅吉神色有些为难的走过来,低声道:“上房只剩下四间,剩下的都是通铺了。” “怎么这么热闹?”傅湉皱眉不解。 边上伺候的小二解释道:“几位爷这就有所不知了,再过几天就是镇上的赛花会,听说这次有花王花后展出,来看花的人不少,所以镇子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也就咱们客栈大,还有几间空的。” 沉吟了一会儿,傅湉看向另外几人,“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挤一挤吧?” 其他人自然没意见,让傅吉将最后四间上房订下来,几人带着行李上楼去安置。 几人里就小乔一个女子,肯定要单独一间,傅吉本来提议自己去睡通铺,剩下的房间再有两个人挤一挤就可以。不料楚向天忽然出声道:“不如我跟傅湉一间房吧?” 傅湉诧异的看向他,眼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迷茫。 楚向天理直气壮道:“他们几个人一看睡相就不好,我觉浅,容易睡不好。” 常喜脑子一根筋,闻言还嘿嘿笑着附和,“我是睡相不好。” 周传青冷笑一声,没出声,就拿眼睛斜斜的瞥着他,目光充满嘲讽。 楚向天面不改色,视周传青的嘲讽如无物,只专注的看着傅湉,低声问道:“好不好?” “……”傅湉面色纠结了一会儿,见楚向天定定的看着自己,想着反正就一两个晚上,犹豫的点头答应下来。 得到想要的答案,楚向天满意的勾起唇,拿起两人的包裹,半揽着傅湉的肩膀往里走,“那我们先回房收拾行李。” 被留下的傅吉总觉得哪里不妥,张了张口想叫住他们,但是人却已经回了房,他原地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最后是常喜一人睡了一间房,周传青跟傅吉挤一挤,几人将行李安置好后,就下楼吃午饭。 客栈旁边就有一家酒楼,几人吃了午饭过后,傅湉提议先去铺子里看看。 “吉叔你不用去,铺子里的人认识你。”傅湉道。 傅吉愣了一下,恍然明白过来,“公子,你这是要……” “嗯,”傅湉露出个浅淡的笑容,背着手往外走,“咱们先去暗访一次。” 楚向天走在他边上,低头笑道:“还知道用战术了?” 傅湉得意的扬起下巴,“兵不厌诈,这还是周大哥教我的。” 趁着铺子没有防备,他们先过去探探情况,可以最大程度的了解铺子的真实情况,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揪住对方的把柄。 一行人溜溜达达的到了傅家米粮铺子门口,傅湉当先走了进去。 铺子两边摆满了大米跟谷子,都敞口放着,方便客人挑选,店小二靠在柜台后边儿打瞌睡,睡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傅湉轻咳了一声,听见声音,店小二一个机灵醒过来,看见傅湉眼睛顿时一亮,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傅湉穿的好,又刻意做出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他的眼睛都没有瞥其他人一眼,微微弓着身跟着傅湉身边。 “公子要买米?” 傅湉轻飘飘的瞥他一眼,冷淡的应了一声,“家里酿酒,需要一批上好的大米,我亲自来把把关。” 店小二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指着最好那几种道:“公子看看这几种,都是店里最好的品种。” 傅湉装模作样的过去看了看,然后问道:“价钱呢?” 第35章 店小二眼珠转了转, 细细长长的眼睛闪着精明的笑意,傅家的米粮铺子大, 时常有一些大户来采买,要是逮着一个冤大头能赚不少, 多出来的来银钱管事拿大头, 但也会给他们下面的人一点汤喝。 “籼米十五文一斗,粳米二十文一斗。” 傅湉皱起眉,来之前他做过功课,世道太平,这几年收成也不错, 因此米价并不高,南明郡普遍的粮价都是籼米八文一斗, 粳米十二文一斗,就算有高低浮动, 也就在一到两文钱的差价。 但是店小二报的价格却比傅湉所了解的价格贵了将近一半。 傅湉心情顿时不太美妙,似笑非笑的看着店小二, “你这狮子大开口的, 还有人敢来做生意?” 店小二赔着笑脸, 无奈道:“我们这不是没办法么,价钱是东家订的, 我们下面人只好听着。” “东家订的?”双眉间笼罩着一层阴郁, 傅湉冷冷看向他。 店小二还以为他是对东家调高价的行为不满, 立刻义愤填膺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 咱们以前的东家是四方镇闻家的闻老爷, 但是前阵子听说闻家出了变故,现在换成闻夫人当家,您说个女人家家的懂什么?!” “铺子可不就弄得一团糟么?” 他秃自说的高兴,却没注意到傅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就前阵子,她还带着管家来铺子里收账,说是要查账呢,要我说,女人就该安分点,也不知道折腾个什么,咱们这经营了十几年的铺子还能出问题不成!” “所以这价格是闻夫人订的?”傅湉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店小二觎着他的神色,眼珠转了转,点头道:“可不是嘛。” 听他这么说,傅湉反而笑了起来,楚向天他们还以为他要发怒,却没想到他继续问道:“那我这米是买还是不买?” “我听说傅家米铺的米都是上等米,才特意带人大老远的跑来,”傅湉伸手比了个数字,“我至少要这个数字。” 店小二眼睛都瞪大了,不确定道:“一百石?粳米?” 傅湉点头,神色倨傲,“但你们这个价格……” “价格不是问题……”店小二神秘的凑近他,“公子借一步说话?” 傅湉眉头微动,跟他走到里间,避开了其他人。 店小二神情激动的搓了搓手,笑道:“一百石粳米,可以十文一斗的价格给您。” “你刚刚不是还说东家定了价钱不能改?”傅湉不动声色的问道。 “咱们米铺确实给不了,”店小二神秘兮兮道:“但是我认得赵家米铺的掌柜,您如果要,就可以按十文一斗的价给您,市面儿上可都是十二文一斗呢,您看……” 店小二嘿嘿的笑,两只小眼睛冒着精光,看着傅湉仿佛天上掉下来的金馅饼。 傅湉装作被他说动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道:“在哪家米铺买不重要,只是我这一批酒是特制的,粳米必须要上好的,你说的赵家米铺,能保证质量吗?” 店小二连连点头,“没问题,赵家米铺的米可不比傅家的差。” 傅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背手转身,“那就带我去看看吧。’ “行嘞,您这边请。”快步走到他前面带路,店小二带着他往外面走去。 傅湉朝楚向天打了个眼色,几人就跟在他后面一起出去。 赵家米铺隔得不远,就在斜对面那条街上,远远看着,门面装潢不比傅家差,里面时不时有人进去,比傅家的米铺要热闹的多。 几人走进去,小二熟门熟路的摸进去,对里面的管事高声道:“赵掌柜的,有贵客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颠颠的跑过来,在傅湉面前停下时,下巴上的肥肉还在微微颤动。 “公子贵姓,是要买米吗?” 赵掌柜一双眯缝眼滴溜溜的打量着傅湉,脸上带着市侩的笑容。 “免贵姓李,”傅湉背着手在铺子里大摇大摆的转了一圈,然后才拿足了姿态道:“要求我刚刚都说过了。” 这个管事看着就比店小二精明,傅湉打起了精神应付他,装作一副看着就好骗的冤大头模样。 店小二连忙又将要求说了一遍,赵掌柜看着要稳重多,似乎不经意道:“公子可是乐河镇酿酒的那个李家?” 傅湉脸色一变,不客气道:“四方镇李家李庆年就是我。赵掌柜不想做这笔生意就直说!” 赵掌柜脸色变换,突然来了个生面孔开口就要一百石粳米,他就留了个心眼试探了一下,没想到这位竟然真的是李家公子,他陪着笑脸道:“李公子莫怪,实在是现在生意不好做,仙人跳我们遇见不少,不免多留了个心眼,如果有过得罪之处,赵某给您赔罪。” 傅湉本来也就是给他个下马威,让他不敢再追问,闻言也没再揪着不放,重新说起正事。 赵家米铺的粳米果然就像店小二说的,才十文一斗,比傅家米铺便宜了整整一半的价格,难怪傅家铺子的生意差成这样。 傅湉忍着心中怒气,跟赵掌柜周旋了一会儿,最后定下来明天上午再带人来取米。 从赵家米铺出来,店小二乐呵呵将他们送出一段,才转身回去,刚到铺子里,正好管事也回来了,小二面露兴奋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邀功道:“李公子说明天早上带人过来点货。” 管事赞赏的拍拍他的肩膀,“干的不错,米粮就由你带人去仓库里调,等赵家结清了钱款,赏银你多得一些。’ 小二面露红光,激动的搓搓手,就去外面叫了人,准备去仓库里搬米。 ****** 店小二一走,傅湉脸上的笑容就垮下来,怒气冲冲的低骂了一声,“这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估计是实在气的狠了,胸口剧烈的起伏几下,在外面又不能发作,憋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怒气冲冲往客栈走。 楚向天大步跟在他身后,看见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气的眼尾都是红的,想了想没有出声,就一路沉默的跟着他回客栈。 傅吉一直在客栈候着,见他们回来就迎上来问情况,傅湉还在气头上,勉强朝他点了点头,一甩袖子就蹬蹬蹬的上了楼。 傅吉摸不着头脑,“这是这么了?”出门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出去一趟就气成这样了。 “没事,发脾气呢,我上去看看。”楚向天摆摆手让他们别担心,紧跟着上了楼。 推了推房门,门倒是没有反锁,楚向天进去顺手将门带上,走到傅湉对面坐下。 傅湉垂着头气鼓鼓不说话,一个人生闷气。 “何必为这些人生气。”楚向天在袖子里摸了摸,没摸到松子糖,遗憾的收回手,宽慰道:“等证据齐全了,怎么收拾他们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一路回来,傅湉的气也消了些,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还是气道:“傅家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 楚向天揉揉他的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世上并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报的,人心善变,在利益的面前更是如此。 傅湉垂着眼睛,神情几度变化,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楚向天安抚的在他肩膀上拍拍,虽然这些话他并不想说出口,但小少爷既然选择挑起傅家的重担,那今后这样的事、这样的人绝不会少。 他必须学着自己去处理。 “与其生气,不如想想明天怎么收拾他们。” 那个小二跟赵家米铺很熟,看起来这样的事情并不只发生了一次,多半是赵家米铺给了什么好处。 还有铺子里的管事虽然白天没见人,但多半也是参与其中的。 被他一番话说动,傅湉平复了心里的怒火以后,就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他们只去了一家米铺,第二家米铺在另一条街上,但是这两家米铺的管事都是同一个人,所以如果要惩治管事,以后还得找个人暂时接管米铺。 还有傅家米铺的名声估计也被这些蛀虫败坏的差不多,所以这次必须要闹大,能让上明镇的百姓都知道最好,等把蛀虫解决了,再顺势将米价调低,也能尽量挽留傅家米铺的口碑。 但该怎么做是个问题。 “想不出来就先下去吃饭。” 楚向天站起身,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往外带,“吃饱肚子才有力气想正事。” 傅湉的手腕还不够他一手抓的,略粗糙的手掌圈住细瘦的腕子,手心薄薄的茧磨得的痒痒的,傅湉莫名有点不自在,强行将手腕抽回来,抢在他前面“咚咚咚”的又下了楼。 楚向天慢悠悠的跟在他后面,两指捻了捻,回味起指间细腻滑嫩的触感,嘴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 下午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分,傅吉在酒楼定了一桌菜,其他人都已经先行过去了,只差楚向天跟傅湉两人没下来。 他正在客栈大堂徘徊着,想着上去该怎么劝劝少爷,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咚咚”下楼的傅湉,顿时连脸上皱纹都笑开了。 傅湉停下脚步,看着他有些歉意,傅吉虽然只是个管家,但是对他从小爱护,也算是他半个长辈,他不该那么任性的发脾气,“刚才是我任性了。” 傅吉摆摆手,笑起来眼角堆起细纹,“不碍事,隔壁已经上菜了,咱们赶紧过去。” 三人去了酒楼包间,其余人见他们神情轻松的进来,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傅湉一向脾气好,第一次见他气成那样,众人都有些麻爪。 气氛融洽的用完晚饭,傅湉又蹭到周传青面前,想跟他讨教一点方法,周传青正准备说话,眼角瞥见楚向天刀子一样朝他刮来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就顿了顿,指了指满脸不快的楚向天,“老大应该有法子。” 傅湉疑惑的转头,楚向天勾唇,朝他勾勾手指,“想知道?” 乖巧的点点头,傅湉磨磨蹭蹭的蹭到他跟前,仰着头看他,“想。” 楚向天给了周传青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低头对傅湉温声道:“回房去跟你说。” 第36章 两人回了房间, 傅湉心里记挂着明天的事情,直接走到桌边, 倒了两杯茶坐下,目光熠熠的看着楚向天。 “你有什么办法?” 楚向天:“……” 他本来是想逗逗小少爷, 谁知道小少爷竟然这么迟钝, 丝毫没有觉得两人同处一室有什么不对,甚至还目光清明,表情正直的邀请他一起商讨问题。 收起旖旎心思,认命的坐下,楚向天问道:“明天一早, 就让常喜去守着傅家米铺。” 傅湉不解,不明白一大早去守着自家的米铺做什么。 楚向天见他不明白, 干脆就拆透了跟他讲,“米铺连年亏损, 是因为价格定得高买的人变少,但是庄子上每年送来的米却没有减少过。” “你说……送来的米都去了哪里?” 傅湉恍然被点醒, 眼睛缓缓的睁大, “米去了哪里……?” “你是说?”他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们怎么敢?” 楚向天轻拍他的额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冷, “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 没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傅家米铺这么些年亏损, 但是庄子上送来的粮食不仅没少反而连年增多, 没来之前他们以为是管事贪墨,但是现在看来,远远不止贪墨那么简单。 刻意抬高米价,店里的小二会将客人引到赵家米铺去,且一套章程都非常熟练,可以推测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持续了很久。 正常来说傅家米铺的米粮应该是滞销在仓库,但每年庄子上送来的米粮从未减少,那么滞销的这些粮食都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就值得推敲推敲了。 楚向天心里隐约有了猜测,正好今天傅湉在赵家米铺定了一百石粳米,赵家米铺势必要去调货,提前让常喜去傅家米铺守着,说不定能有意外发现。 听了楚向天建议,傅湉整理一下思绪,经过白天之后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再听到这样的猜测竟然也不觉得太生气。只是想着必须尽快将这些蛀虫揪出来而已。 假如真的跟楚向天的猜测一样,那傅湉至少有一半的把握能将这些人人赃并获。 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傅湉先去隔壁跟常喜打了个招呼,请他明天一早帮忙去守着。 交代完常喜,傅湉心里才就定下来,转身回房间,屋子里却没见人,屏风后传来细微的水声。傅湉好奇走过去,快要走近的时候才猛然反应来,这声音……也许是楚向天在沐浴。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傅湉耳朵有点发红,放轻了脚步,做贼一样的往后退。 “你在做什么?” 屏风后的楚向天转出来,他刚沐浴过,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发稍的水渍滴落在赤裸的胸膛上,顺着隆起的肌肉向下,最终隐入裤腰之中。 他像一头放松下来的狼,姿态慵懒,却无时不刻不在散发强势的侵略气息。 而傅湉就是那只被狼盯上了的小兔子。 偷跑失败,傅湉想假装无事发生,但是目光对上楚向天的胸膛却不知道该往哪放,转来转去最后只能尴尬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跟蚊子一样大小。 “没、没做什么……” 将擦手的布巾扔进木桶中,楚向天朝傅湉一步一步的逼近,傅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惊慌的瞪大眼睛,“干、干什么……?” 楚向天眼睛微眯,目光莫测的看着他。 傅湉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你不洗澡?”侵略性的眼神收起来,楚向天朝他露出个无害的笑容,“我让小二给你备了水。” 傅湉满脸懵逼的看着他,脸上神情是惊吓后还没回过神的茫然。 伸手捏着他脸颊上的肉晃了晃,楚向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愉悦,“怎么傻乎乎的?” 反应过来的傅湉猛地将他的手拍开,又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了,欲盖弥彰的解释道:“你、你别捏我的脸!” “……行吧。”楚向天失笑,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舔了舔唇,拉响了门口小铜铃。 上房的走廊里都有小二随时守着,客人只要拉响门口的铜铃,片刻后就会有人过来。 等小二过来,楚向天让他换了一桶热水,就催促傅湉去沐浴。 傅湉抱着中衣面红耳赤的逃到了屏风之后,屏风的遮挡隔绝了那股炙热让人无法呼吸的空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傅湉使劲的拍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今天太不正常了。 大家都是男人,楚向天就是比他长得高大一点,他有什么好慌乱的。 将半张脸埋进水里,傅湉使劲戳了戳自己的胸口,皮肤白白的,还瘦,只能看见突出肋骨。郁闷的吐了个泡泡,傅湉速战速决的洗完,将打湿的头发擦干,中衣穿的整整齐齐的了才出去。 小二进来将浴桶抬出去,傅湉反锁上门,看见半靠在床边的楚向天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楚向天已经穿上了中衣,衣带却不肯好好系好,领口大敞着,傅湉一眼看过去都是健壮的肌肉。 察觉到异样气息的小兔子敏锐的竖起了耳朵,犹犹豫豫的不敢靠近。 楚向天本来拿着本书在看,见他站着不动,干脆主动招呼他来睡觉,“赶紧上来睡觉,等会着凉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直直挡在床边的长腿却不知道收一收,就大喇喇的横在床边,傅湉要到里边去,就只能从他身上爬过去。 “你让一让。”傅湉抿着唇,耳朵尖泛着红。 楚向天从书中抬头,稍微曲起腿,腾出一小块地方,“赶紧上来。” 傅湉看着那一小块他根本过不去的空儿,咬咬腮帮肉,只好继续小声的催他,“你再起来一点。” 楚向天专注的看着书,闻言竟然直接将腿伸直了,面色正直道:“你直接跨过来就好了,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忸怩的?” “……” 傅湉气的想打人,谁忸怩了?! 你才忸怩! 鼓着脸从他上方跨过去,傅湉滚进床里面,气呼呼的用被子将自己的卷成了一个球。 “捂得这么严实,不热吗?”楚向天放下书,伸手扯扯外层的被子。 “不热!”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过来,傅湉还不高兴着呢,现在不是很想理他。 “看话本吗?”楚向天继续扯,顺便邀请他跟自己一起看。 话本?卷成一团的被子动了动,傅湉从里面钻出来,好奇的看着他手里书,“你看的是话本?” 楚向天一脸理所当然,“不然还能看什么?” 傅湉:“……” 想想似乎也有道理,一个土匪头子要是喜欢看正经书才叫匪夷所思呢。 目光往楚向天腿上瞄,傅湉有点好奇,“你看的什么?” 楚向天将书往他那边挪了一点却又不完全挪过去,这样他要看就只能凑过来。 将被子扔到一边,傅湉果然靠近楚向天,伸着脑袋来看。 话本上大部分都画着图画,只偶尔有寥寥几个字。 讲的大概是个书生雨天在庙里借宿,结果遇见了妖精的故事。书生是个胆大的书生,面对山野妖精还毫不示弱,甚至跟妖怪扭打在了一起…… 傅湉兴致勃勃的往后翻了几页,想看看最后是谁赢了,结果越往后翻却越不对劲,书生将精怪压在了身下,书生脱掉了精怪的衣服,书生将精怪…… 傅湉:“…………” 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做什么的傅湉面红耳赤的合上书本,恶狠狠的瞪了楚向天一眼,“下流!” 竟然当着他的面大喇喇的看这种书,竟然还邀请他一起看,实在是……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傅湉躲在被子里气鼓鼓的想。 莫名被小少爷骂了,楚向天将书本捡起来往后翻,越翻脸就越黑,这哪里是什么志怪话本,分明就是艳书。书在他在架子上找到的,他就翻了两页,实际上就是拿来做做样子逗小少爷而已。 刚才小少爷看的时候,他就顾着看小少爷了,根本没注意到书上画了些什么。 心里啧啧两声,楚向天将话本扔进床底下,转眼又看见缩成一团只露出个头旋儿的小少爷,又觉得害羞的缩成一团的小少爷也可爱的很。 吹灭蜡烛,楚向天紧挨着小少爷躺下来,黑暗中看不见东西,嗅觉却变得会更加敏锐,一股浅淡的花香萦绕在鼻端,楚向天吸了吸鼻子,味道似乎是从傅湉身上传来的。 他勾了勾唇,想问问小少爷抹的什么,又觉得要是问出了口,小少爷估计更不爱搭理他了,于是就枕着双臂,嗅着清浅的花香睡了过去。 …… 傅湉这一晚睡的相当不好,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被楚向天叫起来的时候表情还是呆呆的。 楚向天端了洗漱用具进来,见他眼下有些青黑,神情也有些萎靡,就拧了微热的毛巾让他敷一敷。 接过毛巾,傅湉气恼的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昨天这人给他看了乱七八糟的书,他也不会睡不好! 擦完脸总算精神了一点,将自己收拾好,跟楚向天一起下楼吃早餐。 一早天还没亮就去蹲点的常喜已经回来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吃早餐,傅湉也坐下,端着一碗粥慢吞吞的喝。 吃完早饭,常喜抹抹嘴,给他们讲今天的发现。 担心蹲不到人,一早鸡还没叫他就偷摸溜出了客栈,摸到了傅家米铺之后,他找了棵茂密大树爬上去藏住,一直等到卯时,米铺才有了动静。 白天见过的店小二指挥着几个健壮汉子,从米铺后门搬了近二十袋米出来,然后放在车上悄无声息的运走。 常喜一路跟过去,发现他们竟然将米运到了赵家米铺。 “这些人,真他娘胆儿大!”常喜啐了一口,也很不高兴。 傅湉跟楚向天对视一眼,常喜发现的跟他们昨天的猜测都对上了,那些滞销粮食的下落也明晰起来。 楚向天觎着他的脸色,本来以为小少爷听见消息会发怒,但是现在看来,他不仅没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 “你在笑什么?”楚向天不解。 傅湉神秘的笑了笑,将傅吉叫过来,附耳小声的交代了几句,傅吉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看脸色看着也是轻松的。 周传青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傅湉看起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已经找到他们的把柄了?” 傅湉笑起来,背着手溜溜达达往外走,“嗯,我们先去捉贼。” 第37章 赵家米铺外, 赵掌柜一早就清点好数量,在铺子里翘首等着“李公子”过来。 一百石的粳米, 放在哪里都是笔大生意,要是成了, 这个月他的月例也能多拿不少, 因此天还没亮他就亲自过来接了货,然后备了上好的茶水,等着人过来。 伙计进来通报李公子一行人到了的时候,他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挂着急切的笑容就迎了出去。 “李公子, 您总算来了。” 赵掌柜朝傅湉一拱手,微微弓着身体请他进去, 意思意思的喝了一杯茶,傅湉见他身上长了虱子一样坐不住了, 这才淡淡开口,“我要的米粮赵掌柜都准备好了吧?” “早就备好了, 我带你去看看?”赵管事连连点头。 傅湉颔首, 站起身背手, 对他扬了扬下巴,“劳烦赵掌柜带路。” 一行人跟着赵掌柜去了米铺后面的院子, 院子的空地上整整齐齐摆着将近二十袋的粳米, 都用最普通的布袋装着。 傅湉眯眼, 嘴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 “我先验货, 米要是不好……” “您放心,绝对都是上好的粳米!”赵掌柜急切道:“您尽管验。” 傅湉朝他笑了笑,目光意味深长,“那我就让人验一验了。” 说着他走到米堆边,随便指了一袋米,对楚向天道:“阿天,你把这袋米倒出来。” 楚向天:“……” 傅湉装的像模像样,指着米袋吩咐他后,又收回去背在身后,尖尖的下巴矜持的收着,眼睛斜斜的瞥着他,估计还在因为昨晚上的事情生气。 “是,公子。”楚向天挽起袖子,认命的做了这一回下人。轻松的将米袋提起来,解开束口后,将一袋米全部倒进了边上的箩筐里。 白色米粒在箩筐中堆积,在阳光的照射下透着晶莹的光泽,米粒短而圆润,色泽晶莹,确实上新鲜的上好粳米。 傅湉上前,手指在米堆中随意的拨弄几下,然后出乎大家意料的,将被随手扔在一边的米袋捡了起来。 拉开米袋看了一眼底部的字样,傅湉嘴角缓缓勾起来,将麻袋翻过来里子朝外,指着上面一个小小的“傅”问道:“赵掌柜,这是什么?” 从他反常的查看米袋开始,赵掌柜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他回忆了一圈,却不觉得哪里有疏漏,现在傅湉将米袋上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傅”字放在他眼前,他才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伙人联手在给他下套。 赵掌柜脸色难看,眼神中还透着一丝惊慌,最后强行压制下去,色厉内荏的质问,“你们不是来买米的!来人!” 他说着就要出去叫人,常喜离他最近,上前一脚踢在他腿弯,反剪双手让他被迫跪在了地上。 “别乱动,否则别怪爷爷下手太重。” 两人力量悬殊,赵掌柜被他按着,呼哧呼哧的喘气,眼睛通红的看着傅湉,“你们是什么人?” 傅湉朝他露出一个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话还没说完,傅吉就带着四个捕快匆匆赶了过来,“公子,已经按你说的报官了。” 跪在地上的赵掌柜瞪大眼睛,死死的瞪着傅吉又看看背手站着的傅湉,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傅吉他是认得的,闻家的管家,还陪着闻夫人来铺子里巡视过,傅家管事早就跟他通过气了。后来他们收了账簿就离开,他们本来以为没被发现,但是现在看来,对方不是没发现,而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拜托周传青在这里跟几个捕快交涉,傅湉带着傅吉还有楚向天常喜一起去傅家米铺。 这次他没有隐藏身份,就带着管家大摇大摆的进了傅家米铺。 昨天见过的店小二不在,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低着头拨弄算盘。 “李管事。”傅吉轻咳一声,提醒他一行人的存在。 李管事抬起头,看见傅湉有些惊愕,随后笑着迎上来,“闻管家您怎么有空过来?” 傅吉揣着手,淡淡道:“以后没有闻家,只有傅家。” 不顾李管事僵硬的笑容,他微微侧身,让出傅湉来,“这是大少爷,以后铺子上的事情都由他接管。” 李管事脸颊抽了抽,露出个别扭的笑容来,看着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傅湉眼中有些不屑,语气却很恭敬道:“见过大少爷。” 傅湉点点头,越过他走到柜台后,随意的踱了步,缓缓道:“傅家的生意以后都是我接手,这次过来,是为了清点库存。” 李管事脸色一僵,干笑道:“仓库的米粮堆积,要清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傅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会安排人手,李管事现在先带我去仓库看看吧。” 李管事弓着身,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脑子里快速的转动,想着用什么理由才能糊弄过去。 “李公子,您怎么过来了,米粮都清点好了吗?” 在后院收拾的店小二一进门就看见了傅湉,热情的凑过来打招呼,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落在他身上。 屋子里的气氛安静的有些诡异。 店小二迟疑的停住了脚步,脸上有些茫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看着自己。 “李公子?” 李管事脸上血色尽失,双唇颤抖的念出这三个字来,“李公子”他当然知道,那个买了一百石粳米的李家小少爷,昨天他还在高兴,又有一笔额外的进项,这一笔生意拿到的钱,可比他做管事一年的月例都高。 昨天他有多高兴,现在看着傅湉那张冷淡的脸就有多惊惧。 控制不住发软的双腿,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饶的看着傅湉,“大少爷……” “李管事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先带我去仓库看看。” 傅湉脸上看不出表情,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却藏着刀锋,李管事觉得自己多看一眼都恨不得就这么昏死过去。 见他跪在地上不动,常喜有眼色的上前将人拎着衣领提起来,不耐烦道:“大老爷们儿,别磨磨蹭蹭,让你带路你就带路!” 李管事哆哆嗦嗦的站直身体,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抖着两条软的跟面条一样的腿,往后面的仓库走去。 一头雾水的店小二也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目光惊恐的看着傅湉,嘴唇颤抖几下,连求饶的话都没敢说出口。 想到昨天他当着大少爷说的一番话,他恐惧的张大了眼睛,再看看前头被胁迫的管事,一瞬间如坠冰窟。 楚向天的目光追随着傅湉,暗自啧啧两声,小少爷真是每天都让他有惊喜,板着脸唬人的样子,也格外的让人觉得可爱。 粗暴的将瘫坐在地上的店小二拎上,楚向天才跟了上去。 众人来到仓库门口,李管事解下腰间的钥匙,双手哆哆嗦嗦的,试了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插进锁孔。 常喜不耐烦的将钥匙抢过来,利索的打开了大门。 仓库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朝两边缓缓打开,昏暗的仓库扬起灰尘,傅湉也不嫌弃,直接走了进去。 米铺的仓库很大,以前生意好的时候,米铺都会囤积不少粮食,因为隔得远,等卖完了再从庄子上调太过费时费力,加上其他几个铺子离上明镇更近,也会来上明镇这边调粮,因此上明镇的米铺每年都会头一个送来最新鲜的大米,两家米铺的囤积的大米,足以将大半个仓库填满。 而现在,仓库里却几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仅剩的部分大米随意堆在阴暗的角落,傅湉上前,拿起边上的空心锥子插进米袋,里面的大米哗啦啦倾泻出来落在地上。 颜色发黄,还散发着霉味,都是陈米。 傅湉脸色发冷,目光刀子一样刺在李管事身上,“你是现在交代,还是去了官府再交代?” 第38章 李管事脸色发白, 沉默半晌后沙哑着声音开口,“我说。” “我跟赵掌柜私底下有些交情, 昨天晚上他来找我,说有个大主顾要上好的粳米, 但是米铺的米粮不够, 想从我这里借一些,等米铺的粮到了,就立刻还回来。” 他满脸苦涩,“我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就帮了他一把, 谁知道竟然会碰上少爷来清点库存。” 傅湉嗤笑一声,他的话漏洞百出, 看起来是想咬死了不肯承认,“那你怎么解释小二让我去赵家买粮, 还有这仓库的米粮都去了哪里?我可是就要了一百石。” “少爷我真的不知道啊……仓库没粮是因为卖完了庄子上还没送过来,至于李二……李二许是被赵家收买了!” 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落下, 李管事猛地跪下, 膝行到傅湉面前想去抓傅湉的衣服, 傅湉退后一步避开,淡淡的看着他。 被楚向天扔在后面的李二抬起头想要反驳, 对上李管事阴鸷的双眼, 又一声不吭的垂下了头。 傅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冷笑一声, “你以为咬死不承认就没事了?你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傅家。” 闻言李管事抖了一下, 却依旧低着头没有出声。 傅湉跟其他人对视一眼,李管事这么咬死了不肯认罪,肯定是因为有比现下更严重或者更让他忌惮的事情威胁着他。 只要他不认罪,傅湉他们又找不到其他证据来证明他串通赵家米铺窃取米铺存粮,那官府就不能定罪,李管事最严重的后果,也就是面对傅湉的责难——他的卖身契在傅家,那生死就都掌握在傅湉手里。 但现在他显然并不畏惧这一点,即使傅湉这么威胁他了,他却仍然不愿意开口说出事实。 傅湉心中隐约有了一点猜测,李管事今年近四十岁,一共生了三个女儿,最后才生了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听说从小聪颖…… “听说李管事的小儿子今年秋准备参加科举?” 傅湉忽然换了个话题,不咸不淡的说道。 李管事猛然抬头看他,目光惊骇欲绝。 他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好不容易才生了这一个儿子,因此从小当成眼珠子一样宠着,还好这唯一的儿子也争气,从小聪慧争气,在学堂也总被夫子夸奖,夫子还说若是参加科举,说不定能中个秀才。他听说之后喜不自胜,为了儿子不被他奴仆身份影响,甚至运作了一番,将他放在了一个堂哥的名下。 攒了那么多银子,也都是为了这唯一的儿子,要是儿子日后做了官,有银子才能去上下打点。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一着不慎,竟然阴沟里翻了船。经营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现在却一朝东窗事发,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如果他俯首认罪,官府判了以后,他就是戴罪之身,儿子的大好前程就全毁了。 死死的咬紧牙,李管事定定的看着傅湉,胸口像破旧的风箱一样上下起伏,他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片刻后又颓然垂下头,不再言语。 见他油盐不进,傅湉已经有些不耐烦,他虽然脾气好,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这只蛀虫几乎将傅家米铺搬空,现在却妄想跟他讲条件,显然是把他想的太过心善。 “你以为你咬死了不说,就能保住儿子的前途?” 傅湉眯起眼睛,“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参加不了科举。” “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傅湉背着手往旁边的小书房走去,他没耐心再跟李管事啰嗦,如果李管事能自愿交代清楚最好,毕竟这还牵扯到赵家米铺,他们敢主动来惹傅家,傅湉自然不可能放过他们。李管事主动认罪交代清楚,倒是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但是他不说,也不代表就没有办法惩治赵家了。 傅湉生着气,走起路来都带着风,气呼呼的在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喝下去,胸口的火气才消减了一些。 傅吉又给他续了一杯茶,弓着身问:“需要我去把李管事的小儿子带过来吗?” 傅湉摆摆手,又喝了一口茶,“先不着急。” 刚才话是那么说,但是傅家到底还是良民,这种事情能交给官府出面最好,免得落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名声。 “不如我去把他揍一顿,吃一顿打他就什么都说了。”常喜粗声道。 “就知道打打杀杀,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楚向天不满踹他一脚。 “……”被踹的常喜缩到角落里默默地不出声了。 傅湉却没有理会他们,他的注意力被架子上的一盆君子兰吸引住了。 君子兰品相很好,但宽厚的叶片此时却微微打着蔫儿,橘红色的花朵没精神的垂着,一副半死不活模样。 傅湉注意它是因为:这株君子兰一直在小声叫着救命。 君子兰的声音有气无力,在安静的书房里却听的格外清晰,傅湉眉梢动了动,四处张望了一圈,将放在窗户边的一只水壶拎起来,给还在喊救命的君子兰浇了水。 其他人莫名的看着他忽然的动作。 终于喝到水的君子兰声音都精神了一点,用稚嫩的声音向傅湉道谢。 “谢谢,你真是好人。” 这盆君子兰应该是个很活泼的性格,比起闻湉最开始见到两株牡丹还不怕生,刚刚被浇了水,虽然叶片依旧软趴趴的,声音却已经欢喜了起来。 “你救了我一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做报答吧。”君子兰欢快道。 傅湉眉头微动,没有应声也没有动作,就静静的站在花盆前。 君子兰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懂自己说话,就自言自语道:“你把我的花盆挪到窗户边去,我后面的墙上有个小格子,里面藏着好多的好东西呢。” 君子兰说完,见他不动,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有些失望的喃喃道:“原来你听不懂呀,我还想晒晒太阳呢。” 它的话音刚落,傅湉就动了,动手将君子兰抱起来放在阳光充足的窗户边上,傅湉折返回去,在花盆后面的墙壁上敲了敲,墙壁发出沉闷的声音,隐约有空响,果然是空心的。 傅湉转头,“这里是空心的。” 其他人:“???” 大家只看见他忽然跑去给君子兰浇水,然后就一直站在花盆跟前不动了,现在忽然把花盆抱走,说墙后是空心的,这转变实在太快,众人一时沉默。 还是楚向天反应过来,上前在墙壁上试着敲了敲,传出来的声音确实有空响,皱起眉,在墙面上缓缓敲打了一会儿,楚向天眉头一动,手指用力往下一按,平整的墙壁忽然凸起来一块。 将凸起来的那块往旁边推开,就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格子来。 墙壁后面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暗格,最外面放着一叠银票,中间则堆着一些金银玉石,暗格最里头,叠放着几本书册。没管银票玉石,楚向天将书册拿出来一翻,顿时笑了起来,“账簿。” 傅湉接过去翻了几页,先前对账他已经能大致看懂账簿,但是这本账簿记录的内容要复杂的多,傅湉看了几眼,也没太看明白这是怎么记的。 将账簿揣进袖子里,傅湉道:“得让小乔跟周大哥看看。” 楚向天将暗格里的东西全部拿出来,里面银票就有上千两,还不说其他的金银玉石。 “你怎么发现这里的?”楚向天啧了一声,好奇问道,连他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个暗格。 傅湉抿唇,目光闪烁片刻道:“直觉。” 楚向天:“……” 他观察着傅湉明显有些心虚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假装信了,“……行吧。” 见他不再追问,傅湉就松了一口气,赶紧转移话题道:“我们先去跟周大哥他们会合,再让小乔看看账簿。” 于是一行人带上瘫软在地上的李管事跟李二,往赵家米铺去跟周传青他们会合。 第39章 周传青这边的情况要比傅湉他们棘手的多。 赵掌柜虽然被官兵收押, 但他一口咬死了只是有个大主顾要的量太大,来不及去调货就跟相熟的李管事借的粮。 紧接着赵家老爷就接到了消息, 赶到了米铺给赵掌柜撑腰。 赵家在上明镇势力不小,跟着来的几个捕快对上他气势就弱了下来, 要不是小乔死死将人押着不放, 赵家老爷都能让人先把人带回去。 两边气氛紧张的对峙,傅湉刚走进后院,就察觉了这微妙的紧张氛围。 赵家的人堵在院子门口,牢牢把守着出口,被一群人簇拥着的赵家老爷站在最前方, 明显是领头人。周传青他们押着赵掌柜在院子里面,看起来有些势弱。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傅湉脸色不变的从后方绕过去, 站在了周传青前方,其他人也跟着站在了他后面, 虽然人数还是比赵家少,但是有楚向天跟常喜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压阵, 他们反而隐隐占回了上风。 “这位是赵老爷?您是为了赵掌柜的事来的吧?” 傅湉嘴边噙着笑, 眼神却并不友善, “如果您早就知情,还望能把情况交代清楚, 没必要为了个管事败坏赵家名声, 也省了官府的功夫。” 赵老爷五十多岁, 养尊处优保养的跟四十多岁的人一样, 他见傅湉还是个稚子, 就没把人放在心上,在他的地盘上,还能有人能掰的过他不成。 哪知道傅湉竟然上来就让他认罪,那副口气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气怒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也敢如此放肆!家中没教导过你尊重长辈?!” “赵家若是愿意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惩治祸首,将脏银尽数奉还,我自然尊赵老爷一声长辈。” “但若是赵老爷想包庇罪犯,侵吞我傅家财产……”傅湉神色一厉,学着楚向天的模样沉下脸,“那就别怪傅家不客气!” 在场的人都暗暗抽了一口气,赵家人是惊叹他竟敢这么得罪赵老爷,赵老爷虽然慈眉善目看着好相处,但上明镇谁不知道他最小肚鸡肠酷爱记仇,一般都没人敢轻易招惹他。楚向天他们也是感慨,傅湉这口舌跟气势是越来越利了,跟私底下软绵绵的小少爷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赵家老爷被气了个倒仰,瞪着傅湉气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也只能恶狠狠的道:“那就见官吧!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我定让你来得了,回不去!” 他的语气笃定,也不知道是仗着势大还是确定傅湉找不出来证据。 傅湉摸了摸袖子里的账簿,朝他淡淡笑了笑,“那您先请。” 赵老爷:“……” 一甩袖,赵老爷带着下人气势汹汹的离开。 “辛苦几位差爷了。”傅湉道:“我们也走吧。” 官差押着赵掌柜走在前面,傅湉故意落后了一步,将账簿交给了小乔。 “你看看这个。” 小乔将账簿接过去翻了几页,越往后翻脸色越严肃,账簿用的是复式的四脚记账法,账页上部分记录是米铺收入的粮食数量以及对应的价格,下半页记录的则是对应的支出。支出部分没有明写支出对象,但是每页上都盖着一个章戳,红色章戳上印着个名字,叫做“赵勉”,看起来是个人的私章。 “赵勉是赵老爷的大儿子。”傅吉道,赵家是上明镇的豪强之一,他早就打听过赵家的情况。 小乔又将另外几本账簿翻了翻,账簿是近三年的,一半是李管事跟赵家米铺的交易账目,另一半则是傅家米铺的实际账目。之前李管事交上来账簿都是做了手脚的。 从看见实际支出账目后,傅湉脸色就不太好,“这些账目足够定他们的罪了。” “只是这些银子……”傅吉也有些发愁,光是这些账目,就已经让傅家亏损了不少银子,想要追回来,怕是不太容易。 傅湉摇摇头,手指在红色私章上点了点,“要么给钱,要么……赵家就少一个儿子。” 账簿上的私章明明白白印着赵勉的名字,估计是李管事不放心,以私章作为交易凭证,现在落进了他们手里,不管赵家其他人有没有参加,赵勉都是绝不可能脱身的。 几人跟着官差去了衙门,县令已经在升堂等着了。 这位县令听说是新提拔上来的,先前的金矿贪墨案将上一任县令拉下马,已经被押往都城受审,这位才升上来补了空缺。 县令满面威严的坐在堂上,一边赵老爷脸色似乎比刚才更难看了几分。 傅湉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周传青当场写了讼状递了上去,状告赵家米铺串通李掌柜,多年来侵吞傅家财产。 县令将讼状仔细看了一遍,让人将赵掌柜先押上来。 赵掌柜被迫跪在公堂上,垂着头暗暗瞥了赵老爷一眼,赵老爷重重咳嗽一声,目光阴鸷的盯着县令,“县令大人可要秉公审理。” 他的神情暗带威胁,但是能在这个时候被提拔上来的人,自然不是同流合污的那一群,县令瞥他一眼,微微点头,“赵老爷放心,本官一向公正。” 赵老爷脸色一变,气怒的不出声了。 按照流程先审问过赵掌柜,才将李管事又押上来审问,李管事的说辞虽然跟赵掌柜的说法稍有出入,但是大致都能对的上,旁边赵老爷得意的笑起来,目光不屑的看着傅湉。 “县令大人,我们还找到了几本账簿,还请您先过目。” 傅湉看都没看赵老爷一眼,瞥见李管事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嘴边就带上了笑意。 “呈上来!” 将基本账簿都放在官差手中,傅湉特意提醒了一声,“李管事,你看看这几本账簿眼熟不眼熟?” 李管事莫名抬头,等看到县令手里熟悉的账目时,一瞬间面如死灰。 赵老爷觎见他大变的神色,脸色也跟着一变,目光死死落在县令身上。 县令皱着眉头快速翻了几页,又将县衙的账房叫来细细看过,公堂上鸦雀无声,只有李管事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 账房对县令小声耳语几句就退了下去。 “李管事,你还有何话说?”县令将摊开的账簿扔在他脚下,李管事抖着手捡起来,看见上面的私印后,脸上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俯身趴在地上磕头,“我说……我都说……” 三年前,他纳了一房小妾,小妾跟赵掌柜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有了这层关系,两人逐渐熟稔起来。一次喝酒的时候,他抱怨儿子以后要走仕途,自己却只是个小小管事,为傅家当牛做马十几年,就是拿点油水还要小心再小心,供给一家人开销之后,根本没有余钱。 赵掌柜听完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还说有赵家大少爷担保,他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他想了一夜,最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他跟庄子上的一个管事有交情,跟对方暗示了一番之后,两人一拍即合,先是谎报了粮价,主事的闻博礼只是一介书生,虽然名义上是闻家家主,但是这些铺子营收都是要进公库的,他也不敢明着扣下。李管事送够了银两之后,他就睁只眼闭只眼的盖了章。 米价调高,生意自然就艰难起来,仓库堆积的粮食,他用低价卖给了赵家,卖得的银子他拿六成,剩下的四成则给庄子的那个管事跟其他人分,每年还要给闻博礼上供一份。因为有庄子管事帮忙,即使米铺的米粮卖不出去,他只要送了信,仍然有米粮源源不绝的送过来。 就这么过了三年,都没有出过事情,他们的胆子也更大起来,以前还会用陈米充数,把仓库堆满,现在却连陈米都懒得用,整个仓库都是空的。 而那些账簿,则是他为了自己留的保命符,赵家有势力,赵家大少爷是嫡长子,他握着这些东西,赵家就必定会保他,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保命账簿,现在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来人,将赵勉带过来!‘ 李管事供认不讳,县令于是下令将涉案的赵勉一同带过来受审。 ”你敢!“赵老爷豁的起身,怒目瞪着堂上的县令。 傅湉笑眯眯劝说他,”赵老爷歇歇火,这可是公堂上,妨碍县令办案,可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情。“ 第40章 纵使赵老爷再不情愿, 捕快还是将赵勉带了过来。 赵勉三十出头,比赵老爷看着还要胖些, 肚腩上堆积的肥肉几乎挤出衣服外。 他跟在捕快身后,大摇大摆的走到公堂上, 原本还有些心虚的神色在看见堂上的赵老爷后顿时消失不见。 敷衍的行了个礼, “县令大人召我来有何事?” 县令眉头微皱,让人将账本递给他看,“这上面是你的私印?” 赵勉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赵家全靠赵老爷撑着,他哪里看得懂账簿, 他随意的瞄了一眼,就道:“是啊, 怎么了?” 边上的赵老爷气的七窍生烟,刚才县令明说了不让他出声, 他给赵勉递了几个眼神,他愣是没看出来。现在见赵勉竟然承认了, 气的狠狠的骂了一声“蠢货”。 赵勉莫名其妙, 仗着赵家的势, 他还没怕过谁,不就是一个私印吗, 认了就认了, 赵家还能摆不平不成。 哪知道他正得意的时候, 却见堂上的县令脸一沉, 厉声道:“来人, 将赵勉三人收监。” 罪证确凿,接下来要考虑就是怎么判的问题了。 赵勉不可置信的张大嘴,“你敢抓我?!” “信不信赵家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乌纱不保!” “闭嘴!”赵老爷脸上像打翻了调色盘,五颜六色的。 傅湉“噗嗤”笑出声,乐呵呵看着赵老爷捂着胸口一副快厥过去的样子。 县令倒是神情都没变一下,挥手让捕快将人带下去。 李管事已经认命的一动不动任由捕快将他带下去,赵勉却还嚷嚷个不停,吵着让赵老爷将他保出去。 捕快强行将人带下去后,吵闹的公堂总算安静下来。 傅湉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县令大人,既然几人已经认罪,那账簿上被贪污的银两……” 赵老爷听得眼皮一跳,猛地抬头看向他。 “赵家既然跟李管事买了粮食,我也不强求他们将粮食还回来了,只需照着傅家米铺现在的价格,将中间的差价补齐就好。至于李管事么……也还是按照账目上数额追回赃款即可……” “年轻人做事还是留点余地的好。”赵老爷被下人扶着,对傅湉阴恻恻道。傅家米铺的价格比市价高了一半,按照这个价格补差价,简直骑到了赵家头上! 傅湉一笑,却并不理睬他,又补了一句,“追回来的赃款,傅家愿意拿出五分之一来捐赠善堂。” 县令目光微动,看了傅湉片刻,夸奖道:“果然少年出英雄,傅家的赃款,本官会派人替你讨回。” “那就多谢县令大人了。”傅湉笑眯眯的拱手。 县令微微点头,对一旁的赵老爷道:“本官会让账房算好中间差价,届时会让人通知赵老爷,还望赵老爷能配合官府办案。” 赵老爷:“……” 他气红了脸,但是现在县令明显不买他的账,就算赵家再厉害,也只是民,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赵家这些年树敌太多,若是再得罪官府,那以后的境况可想而知。 憋着气答应下来,赵老爷被下人扶着回去。傅湉一行人则溜溜达达的出了公堂。 本来准备事情解决了就回四方镇,现在看来,还得多留几天,等赃款追回了再走。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蔫坏了?都跟谁学的?” 楚向天走在他旁边,看着得意洋洋的小少爷,挑挑眉问道。 “书里学的!”骄傲的扬了扬下巴,傅湉像只打了胜仗的小兽,浑身都带着快活的气息。 看的楚向天很想揉他一把,不过在大街上不太好下手,他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接下来几天有什么打算?” 傅湉想了想说:“在上明镇再呆两天吧,等赃款追回来了,我有个想法。” 虽然惩治了蛀虫,但是傅家米铺的名声已经败坏了,生意也一落千丈,他有个想法,想试试到时候能不能将傅家的名声挽救回来。 解决了正事,一行人在上明镇游玩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官府的人就抬着几个箱子到了客栈门口——傅湉他们还是住在客栈里。 这动静不小,客栈的人都好奇的张望着。 傅湉也不避讳,他事先接到了消息,早就等着了,此时当面将银两清点好后,故意大声道:“多谢县令大人秉公执法,替傅家米铺追回赃款。” 官差客气了两句,就要回去交差。 傅湉却及时叫住了他们道:“上次说过,赃款若是追回,傅家愿意将五分之一赃款捐赠给善堂,几位差爷若是不急,还请随我走一趟做个见证。” 周围的百姓倒吸一口冷气,看着他一句话就将一箱银子捐了出去,都在小声的窃窃私语。 傅家米铺、赃款……这几个词联系在一起,大家不免想到了前两天的传闻,据说是傅家米铺的管事私吞了不少银两,结果一朝换了主人,全给抖落出来了。 李管事平时没少炫耀,前阵子才新置了一处大宅子,就一个小管事,靠着那点月例哪里买得起? 人群中也有消息灵通的,炫耀似得给其他人解释,“你们这打哪里听的?明明是赵家大少爷串通李管事,将傅家的米粮都搬空了。” “前日不是升堂办案么?办的就是这个案子!县令老爷连赵老爷的面子都没给,直接将赵家大少爷收押了!” 人群一阵唏嘘,感慨终于来了个好官,又有拍手幸灾乐祸赵家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还有的说,这傅家米铺也是倒霉,幸好换了个主人,不然不知道要被私吞多少银两…… 傅湉听着小声的议论,唇角翘了翘。一行人抬着一箱银子往善堂去。 上明镇的善堂建在城外,是官府主持设立的,多收容一些孤寡老人跟妇孺,上一任县令在任时,时常不给拨款,善堂维持的很艰难,好不容易换了个好官过来,善堂管事还没高兴够呢,天上又掉了一块馅饼砸在他面前。 带着所有人喜气洋洋的迎出来,善堂管事对着傅湉作了几个揖,“傅少爷必定好人有好报!” 傅湉跟他客气几句,将善款安置好后,才带着一众人的感谢回镇上。 他走以后,那些差点给他跪下的百姓才抹着眼泪回去,都在说傅家少爷长得好,心也善,简直就是菩萨转世! 这些都是傅湉不知道的,他愿意捐善款,主要还是为了让县令能尽快给他把赃款追回来,果然他承诺之后,不到两天时间,赵家银子就送到了官府,听说李家也被查抄了,家里的现银都送了过来,不够的部分,就用宅子抵了。 用两千两银子,换回了全部赃款跟一个好名声,可一点也不亏。 而且还方便了傅家米铺重新开业。 当天下午,傅湉就让傅吉去置办东西,该请的舞狮队,红灯笼等等都准备好后,次日一早,傅家米铺门前就热闹了起来。 敲锣打鼓,雄狮舞动,不少百姓都好奇的围拢过来,小乔跟常喜则推着米车,在略远的地方布施福米。 傅家米铺重新开业,每个人都能来领一份福米,这下子,先前不知道情况也全都知道了。领米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天,大半个上明镇都知道。傅家米铺换了新主人,粮价又调回来了不说,傅家少爷还给善堂捐了两千两银子,这可真是大善人! 众人纷纷称赞,几乎把傅湉夸成了活菩萨。 “这可真是个好苗子。”周传青抱怀,看着前方傅湉笑容和善的跟百姓说话,“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傅湉差不多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先前授课,为了增加趣味性,周传青给他讲了不少案例,没想到傅湉竟然能活学活用,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甚至效果还十分显著。 换成是他,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 “当然。”楚向天斜睨着他,脸上一副我家少年初长成的自豪,从当初在山上,傅湉能一个人逃到后山去,他就知道这看着娇气的小少爷,有一身硬骨头。 不然他也不会对傅湉刮目相看,甚至为了傅湉留在了四方镇。 周传青羡慕嫉妒恨的剐他一眼,这人从小到大净做缺德事情,二十几年了也没见招报应,现在竟然还运气好将个好苗子圈进了自己地里,就是周传青对傅湉并没有想法,也觉得很想动手把这个缺德玩意儿打一顿。 楚向天被他复杂的眼神愉悦到了,神情恶劣的拍拍他的肩膀,“你得加把劲儿了,不然周老夫人又该进宫去跟母后诉苦了。” 周传青:“…………” 傅家米铺重新开张,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上明镇,米铺的生意重新好了起来,傅湉清点过了庄子上送来的米粮后,看着门口忙碌的小乔发愁。 李管事下去了,总得提拔新的管事来顶替他。傅湉一眼就看上了小乔,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第41章 一个白天的忙碌之后, 傍晚傅湉在酒楼订了位置,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去吃晚饭。 席间推杯换盏, 因为米铺的事情,傅湉心里高兴, 也跟着喝了不少, 楚向天使劲拦着也没拦住。 已经有些微醺的傅湉使劲瞪大眼睛盯着小乔看。 楚向天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就有些不乐意,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你看小乔干嘛?” 傅湉摇摇头不说话,捧着脸继续目光灼灼的看着。 楚向天不高兴的想,总不能是看上小乔了吧? 可小乔虽然看着柔柔弱弱的, 其实一只手就能把小少爷拎起来,寨子里的人都不敢轻易惹她, 也就常喜那个愣子每天乐呵呵围着小乔打转。 小少爷肯定拿不住小乔。 他胡思乱想的空当,对面的小乔也察觉了两道诡异的视线盯着自己。 她抬头看向傅湉, “傅公子有话跟我说?” 傅湉冲着她笑了两声,慢吞吞的开口道:“我想……请你做……做米铺管事。” 小乔神情微愣, 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 不过她没有多考虑就答应下来——这是她当初的许诺, 只要傅湉需要,她能做到, 都会全力以赴去帮他。 傅湉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真的?”他思考了很久想着怎么才好说服小乔, 结果喝醉了直愣愣就说出来了, 没想到小乔竟然爽快的就答应了。 他高兴的直咧嘴, 站起身举杯敬小乔,“那以后两家米铺就交给你打理了。” 小乔豪爽的跟他碰了一杯,边上的常喜咋咋呼呼的站起来,“小乔要留在上明镇?那我也不走了。” 小乔锤他一拳头,让他闭嘴,常喜疼的龇牙咧嘴,一张黑脸满是委屈,“反正我不走。” 不过没人管他的小声抗议,吃饱喝足之后,大家就各自回房休息。累了一天,明天在镇上再休整一天,后天再出发回去。 喝的半醉的傅湉摇摇晃晃的往回走,楚向天要去扶他也被推开了,他看起来高兴的很,走的歪七扭八,嘴里还哼着听不出来调子的小曲儿。 傅吉不放心想跟上来照顾,楚向天将人截下来,“我会照顾他,放心吧。” “那就劳烦楚公子了。” 傅吉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楚向天交代小二送热水过来,就跟着傅湉回房。 喝醉的人坐在桌边,窗户被推开,他趴在窗户边也不知道往外张望着什么。 楚向天走过去,“在看什么?” “热,吹风。” 傅湉言简意赅,将手探出窗外,衣袖无意被撩起来,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楚向天静静看着他的侧脸,有种忽如其来的感觉——小少爷心里藏着事。 但他不是个喜欢窥探别人秘密的人,于是也陪着傅湉趴在窗户边,声音像浸在棉花里,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还要喝酒吗?” 将手收回来,傅湉微微仰着脸看远处,楼下红色的灯笼像星光一样朝远处漫开,温暖的灯光倒映在他眼底,像洒落的星光。 傅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喝了。 门口响起敲门声,应该是小二送热水过来了。楚向天抬手在他头顶揉了揉,“那就洗个澡睡觉吧、” 小二将盛满热水的木桶抬进来放在屏风后就退了出去,热水氤氲出潮湿的水汽,楚向天拍了拍他,将他推到屏风后,“去洗澡,我给你拿衣服。” 傅湉乖巧的将衣服脱了进到木桶里,温热的水流按摩着疲累了一天的身体,他舒服的叹了声气,枕着手臂趴在木桶边上。 楚向天找了干净的中衣给他送过来,叫了两声见他不应,只好转过屏风进去。 喝醉的小少爷趴在木桶边,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黑色长发忘了挽起来,半截浸在水中,贴在白皙清瘦的后背上。 楚向天移开眼睛,将衣物放在木凳上,又喊了傅湉一声,犯困的人这才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转头迷糊的看向他,“嗯?” “把头发盘起来再洗。”大晚上洗了不好干,湿着头发睡觉容易头痛。 傅湉慢吞吞的“哦”了一声,将背后的头发撩到身前想要盘起来,结果发尾却滴滴答答的滴着水。 疑惑的“咦”了一声,他看向楚向天,有点委屈,“湿了。” 少年坐在木桶里,周身毫无遮挡,只有清透的水流微微荡开,晕出旖旎的波光。 楚向天目光落在他胸前,喉咙紧了紧,哑声道:“我帮你擦干。” 拿起布巾,楚向天闭了闭眼,将一把顺滑的黑发握在手里,用布巾温柔的擦拭,小少爷的头发乌黑顺滑,楚向天仔细擦干后,用布巾给他盘在头顶。几缕碎发从指间漏下,调皮的搭在后颈上。 傅湉的脖颈修长,顺着脊柱凹陷出一个美妙的弧度,楚向天目光顺着不自觉向下,穿过清透水光看到两瓣软白。 楚向天艰难的吞咽几下,最后落荒而逃。 下了楼,夜里微凉风让他神思清醒一些,苦笑着捏了捏眉心,叹息一般的道:“真会折磨人……” 在外面吹了半夜的冷风,楚向天心里盘旋的火气消散,轻手轻脚的回到房间,小少爷已经换好了中衣趴在床上睡着了。 头顶布巾还没拆,楚向天给他拆散开,发尾还泛着水汽,只好又拿了一块干燥的布巾给他细致的擦干。 …… 泡了个热水澡,这一夜傅湉睡的格外好,打了个哈欠,傅湉懒洋洋的起床洗漱。房间里楚向天早就不见人影,傅湉收拾好,就溜达着下楼。 其他人已经在楼下大堂喝茶,傅湉道了声早,坐下等着吃早饭。 吃早饭的时候,听见隔壁桌说今天花王跟花后会展出,他们说的唾沫横飞,傅湉听着,似乎是今年赏花会有人请了沣水郡一位富商过来,富商爱花如命,亲自种出来的两株姚黄魏紫品相极好,有人千金求购,富商都没卖。 今年赏花会,不少人都是冲着那两株价值千金的牡丹去的。 傅湉也来了兴致,反正今天也是休息,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几人没有异议,问了小二赏花会地址后,就寻了过去。 赏花会一共五天,举办的地点在镇上一位富商的庄子上。大楚人喜好风雅,美人鲜花都是再风雅不过的事物,因此富贵人家时兴养花,尤其是雍容华贵的牡丹, 一行人顺着人群很轻易就找了庄子,傅湉正准备抬脚进去,却不防被斜边里冲过来的一个女人抱住了腿。 “闻少爷,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们吧!”女人坐在地上,死死的抱着傅湉的腿不放,哭的撕心裂肺。 傅湉懵了一下,皱着眉想抽出腿,“你是谁?” “你害了我们一家,却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吗?!”一个比傅湉略大的青年站出来,伸手想要将地上的女人扶起来。 两人的衣裳都有些脏乱,面色憔悴,充满血丝的眼睛仇恨的瞪着傅湉。 “闻少爷,求求你饶了富贵,富贵为傅家做牛做马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这么对他呀!” 女人抱着他的腿有些语无伦次,“我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她的哭声太凄厉,吸引了不少人围拢过来,对着风波中心的傅湉指指点点。 傅湉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人,估计是李管事的妻儿。 第42章 傅湉看看围拢成圈的百姓, 再看看死死抓住自己腿不放的女人,还有远处仇恨瞪着自己的青年, 忽然笑了起来。 楚向天眉头拧的死紧,就要上前将女人拉开, 却被傅湉挡了一下, 傅湉微微摇头,没有管还在哭泣的女人,而是朝周围拱手抱拳,“诸位,我是傅家米铺的大少爷傅湉, 这两位是李管事的妻儿……” 傅湉故作为难的皱起眉,“虽然李管事犯下大错, 但祸不及妻儿,我无意追究, 李夫人或许是一时无法接受,所以还劳烦各位帮我去官府请官差大人走一趟, 待李夫人冷静下来, 就说是我的交待, 让他们母子跟李管事见一面。” 他这番话说的在情在理,原本指点的众人在得知他的身份后, 目光顿时一变, 不耻的看着这对母子。 他们原本以为是富家少爷欺凌平民百姓, 但得知了他的身份后, 顿时跟傅湉同仇敌忾起来。 傅少爷多心善的人, 这李家的人忒不要脸! “何必麻烦官府,我来帮您。”有性格泼辣的大婶上前,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胳膊,她做惯了力气活,粗糙的大手铁钳一样钳制住女人,强行将她的手掰开,两人拉了开来。 “傅少爷心善,但这对母子可不是知恩图报的性子,您不愿意动手,不如交给我们。” 李管事平日在镇上很是得瑟,招惹了不少嫉恨,大家都是底层混口饭吃的,结果李管事却吃香喝辣还有钱买大宅子,连带着他的妻子都跟富家夫人似的,瞧人都不带正眼。儿子更不用说,虽然读书读的好,人品却跟父母一脉相承,学堂里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没有没被他欺负过的。 因此这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这对母子说话,甚至还有人上前来,不客气的揪住女人的头发,将她拖入了人群中。 女人发出尖叫,厉声的恐吓着她们,过了一会儿又哭泣着求饶,大声叫唤儿子的名字,本来想悄悄退后的青年动作一僵,围在外围不好动手的男人们立刻不怀好意的朝他围了上去…… 傅湉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容,仿佛没看到被教训的母子。 等到人群散开,母子俩还算整齐的衣物跟头发,已经被抓得凌乱不堪,女人脸上有几道抓痕,儿子更不用说,男人动手要狠的多,青年的面孔已经看不出原样了。 “两位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惦念李管事,我跟县令大人说个情,让两位去陪陪李管事。” 傅湉低垂着头,两人仰头看他,只能看到逆光里模糊的轮廓,仿佛高高在上的恶鬼,一伸手就能碾死他们。 来之前的得意被悔恨占据,两人畏惧的缩了缩身体。 “李公子这伤不轻,今年怕是没办法参加科举了。”傅湉却没有就此放过他们,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让两人肝胆俱裂的话。 鼻青脸肿的青年惊惧的瞪大眼睛,朝前爬了两步,哑声求饶,“我们知错了,是赵老爷胁迫我们来的,不关我们的事情……” 科举是他唯一能翻身的途径了,如果不能参加科举,那他跟周围的莽夫还有什么不同? 赵家是找上了他的母亲,承诺会给他们一笔钱,只要他们能让傅湉名声扫地,他们本来以为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还不简单,甚至还特意挑了人多的赏花会闹开,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扭头看看旁边的母亲,再看看面目不清围着他们指点的百姓,终于颓丧又恐惧的瘫软了身体。 “我们走吧。”不再理会瘫在地上的母子两人,傅湉绕过他们,往庄子里走去。 今天是来赏花的,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败坏兴致。 楚向天一直跟在他身边,目光灼热的盯在少年的后颈上,昨天的记忆还没退去,今天傅湉却又展现了新的一面,像一朵缓慢开放的花苞,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让人着迷。 经过一场闹剧,庄子里的人都认识了傅湉,碰上也会朝他们友善的点头致意。傅湉倒是真心想好好逛逛花园,了解一下自己那诡异莫测的能力。 现在他已经完全相信自己能听见植物的声音,并不是他哪里出现了问题产生的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拥有了这项诡异的能力。虽然不知缘由,但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坏处。 没有了害怕避讳,心里的好奇就被勾了起来。 这座庄子很大,里面没有住人的房屋,全部改成了花圃,花圃分门别类的种着鲜花,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从间蜿蜒穿过,行人可以完全的置身花中。 四月天,牡丹芍药开的正好,这家主人看起来尤为偏爱牡丹,院子里有一大半地方,都被划给了各色牡丹,其他的花种比起牡丹来,都是少数。 说起来,傅湉也是喜欢牡丹的,傅家花园里,种着的也多是牡丹,他在牡丹花圃中一边溜达,一边听着牡丹们小声的抱怨。 牡丹是很娇贵的花种,热了冷了,干了湿了,都会受影响,但是这片花圃里的牡丹却长得很好,每一株都根茎挺直,花朵饱满,开的绚烂。 因此它们的性格也更活泼一些,牡丹们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有的在抱怨路过的赏花人摸了它娇嫩的花朵,还有的抱怨刚才赏花人太多,吵闹的它都睡不着觉…… 傅湉脚步越来越慢,嘴角翘起轻微的弧度。 “你在笑什么?”楚向天见他盯着花丛笑的莫名,就有些好奇的凑上来。其他人都各自去游园了,大家并没有聚在一起。 “你不觉得牡丹很可爱吗?”傅湉指着花丛问道。 楚向天看看花丛再看看傅湉,纠结的拧眉想了一会儿,为难道:“挺好看的。”他从小酷爱习武,少年就上了沙场,对于这种风雅的事物并不是很能欣赏。 “你喜欢牡丹?我有一株魏紫长的特别好,有机会我找来送你。” 傅湉噗嗤笑起来,“你还会种牡丹?” 楚向天冷静道:“恩,别人送的。” 他们两人说着话,边上的牡丹却吵了起来,傅湉刚才随手一指的花丛,是一片绯牡丹锦,他正好指了在最好看的两株牡丹中间,牡丹们为他到底在夸谁而争吵了起来。 花重品相,牡丹们自然也以自己的花朵为美,这片花圃中开的最好的两株牡丹正好就挨在一起。 傅湉刚才随口夸了一句,牡丹们却为谁最可爱争了起来。 “当然是我最可爱,我的颜色最好看。”一株牡丹道。 另一株牡丹丝毫不相让,“颜色好看有什么用,你花朵没我开的大!” 其他的牡丹觉得两边都很有道理,纷纷跟着和稀泥。傅湉听见牡丹的争吵,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些,微微弯腰靠近,手指在两株吵架的牡丹花上点了点,轻声道:“你们都很可爱。” 争吵的牡丹顿时安静下来,颜色好看的那株喃喃道:“他真好看,摸得我好舒服。” 花朵稍大的那株也道:“他身上好香,比我还香。” 两株牡丹找到了共同语言,顿时化干戈为玉帛,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傅湉来。 傅湉:“……” 他轻咳一声,决定转身换个地方转转,“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楚向天神情莫名,总觉得小少爷耳朵有点红了。 两人出了花圃,就跟着人群往前走,人群都在朝一个方向走,听说是花王花后要出来了。 傅湉也好奇的跟了上去。 展出的地方在整个庄园中心,空地上垒起一座花台,差不多一人高,花台之下铵品种层叠摆着各色牡丹,看品相都不是凡品,在花台最高的地方,则并排放着一黄一紫两株牡丹。 黄的是姚黄,紫的是魏紫。 两株牡丹植株一样高,花朵都是一样大,分别栽种在两个一模一样的花盆中,除了本身的美,还有种异样的和谐感。 这样品相的牡丹,还是并名的花王花后,也难怪有人愿意出千金求购。 周围的人群小声的议论着两株牡丹,目光都如痴如醉。 傅湉听人群讨论,两株牡丹的主人是朱华,朱华是沣水郡朱家的当家人,朱家世代冶铁,祖传的冶炼技术炼出来的兵刃极其锋利,就连朝廷也多番招揽,只是他们不愿意入朝,除了为了安抚朝廷定每年定额上交的部分兵器,自己售卖的反而多是一些铁具, 但即如此,朱家也是整个大楚数得上名号的富商。 傅湉听着这个名号有些耳熟,直到看到走路带风的朱华本人时,才恍然想起来,上一世义军起义中,朱家就是不肯归顺义军而被抄家的那一批,听说朱家死了不少人,家主一脉一个都没活下。也是有了朱家的前车之鉴,后续不少富豪为了保命,主动上交家产,归顺了义军。 第43章 朱华确实跟传言一样, 看一眼就知道从里到外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可能是因为出身冶铁世家,朱华即使年逾五十, 却丝毫不见老态,一身铜色的腱子肉比年轻人还要夸张, 加上他身高八尺多, 从旁人身边经过时都似乎带着风。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壮汉,偏偏喜欢伺弄花草。 他粗鲁的拨开人群,待走到花台前动作却小心翼翼起来。 花台一人多高,但也只到他胸口,朱华轻易就能俯身观察两株牡丹的状况。 傅湉听见那株姚黄有气无力的对朱华骂道:“你这头笨熊再不把我搬下去我就闹给你看!” “我看一眼下面都觉得我的花要吓掉了!”它的声音清透, 却带着点破音的沙哑,听起来确实很怕高的样子。 “别吵了, 你都吵了三天了,笨熊也听不见!” 旁边的魏紫不耐烦, 它是理解不了竟然有花会恐高的,说旁边这个被吓得娇滴滴要哭的是花王它都觉得丢花。 被吼了一声, 姚黄委委屈屈的闭上了嘴, 但是傅湉仿佛能看见它硕大的明黄色花朵都蔫了一点。 朱华听不见两株牡丹的对话, 仔细的捻起盆里的土看了看,确定不干不湿正好, 又看了看两株牡丹的状态, 没有发蔫才放心下来。 检查完他依然没走, 门神一样守在两株牡丹旁边。 虽然目前没发现问题, 但他养了好几年的花, 对它们熟悉的很,总觉得牡丹的状态没有来的时候好。 赏花会已经过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等明天结束了,他就立马带着两株心肝宝贝回家去。 傅湉看着一脸凶相的朱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提醒一下,但如果他跟朱华说姚黄恐高,估计朱华会把他当骗子吧。 那算了……傅湉瞥了一眼蔫蔫的姚黄,决定还是不多管闲事了。 然而他不找事,事却要来找他,花台上的魏紫忽然短促的惊叫一声,“有虫子在咬我!” 接着它又接连惊叫两声,姚黄紧张的问它怎么了。 魏紫也不知道,笨熊一向把它们伺候的很好,它基本没遇到过虫害,但是来了这里的第二天,它就觉得根上有点不舒服,但也没太在意,说不定是换了地方水土不服呢。 结果就在刚才,它的根部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能明显的感觉到有东西在啃咬它的根。 魏紫慌了神,一叠声的叫朱华快来救花,但朱华根本听不见它的呼救,依旧门神一样的站着没动。 魏紫还在尖叫,傅湉纠结了一下,就这么上前实在有些不妥当,但是魏紫的尖叫太凄厉,傅湉还做不到视而不见,只好面色的纠结的上前。 “朱老爷,您这盆魏紫根上生了虫。” 朱华低头看他,傅湉身量不算高,身形瘦弱面容又带着些稚嫩,在他眼里只能算个小娃娃,因此也没把傅湉的话当真,哈哈笑道:“小娃子懂种花吗?赶紧回家去,不要来添乱。” 傅湉抿唇,瞥了一眼魏紫,魏紫已经不叫了,转而开始骂朱华是头笨熊。 “您不信我不要紧,但是这盆魏紫价值不菲,您不如亲自看看保险,我拿这个骗您也没有好处。” 他这么一说。朱华就迟疑起来,之前那点疑惑又被勾了起来,他沉吟片刻,转身拿了小铲子,将魏紫根茎边的盆土轻轻拨开。 牡丹根系发达而且入土壤深,因此这养牡丹的花盆也格外的大和深,方便牡丹的根部发育。露在花台之上部分只是花盆的一部分, 朱华动作娴熟的顺着根茎小心翼翼的将土壤刨开,大概刨了一掌深的时候,一只蝼蛄快速的从土壤中爬了出来。 朱华一把捏住,将虫子抓出来碾死,然后紧张的查看魏紫的根部。 有一条比较粗的深紫色根被啃食出零星的小洞,露出里面白色的根肉,这可把朱华心疼坏了,将盆土小心的盖回去,就指挥着小人要将花搬回去。 他养了几年花,从来没招过虫子,现在才到了上明镇三天,就被虫给啃了根,他怎么能不气,要不是发现的早,等牡丹表面也出现症状的时候,就晚了! 下人们将花台拆开,将两个巨大的花盆小心抬上车运走。 朱华还记着傅湉恩情,极力邀请他跟自己一起回宅子,之前是他以貌取人,傅湉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得好好报答才行。 傅湉本来不想去,但是朱华实在太热情,最后两人只能跟他一起上了马车。 抛去凶恶的长相不说,朱华其实是个很豪爽热情的人,他先是大大方方的向傅湉道歉,然后就虚心的请教起他是如何看出来土里有虫子的。 他养牡丹这么多年,自认是对牡丹了如指掌,却也没能发现魏紫的根部遭了虫害。 傅湉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是听魏紫说的,只能找了个借口搪塞,“我家里曾经也种过一株魏紫。” 他这么说,朱华就以为他碰到过类似的事情,这次再碰见,自然就一眼看出来了。 “小兄弟的那株魏紫现在还好?”朱华试探的问道。 傅湉摇摇头,睁大了眼睛撒谎,“发现的晚了,根都被咬坏了,后来没多久就掉叶枯死了。” 朱华面露歉意,“这次多亏小兄弟,不然我这株魏紫估计也难逃一劫。” 傅湉抿唇笑了笑,想着怎么把这茬盖过去,他只是不忍心听那株魏紫惨叫而已,但却并没有想到把自己牵连进来,要是暴露了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不管别人信不信,对他来说都是不利的。 第44章 三人乘坐的马车没多会儿就停在了一座宅邸门口, 朱华先跟傅湉道了声失陪,就让管家招呼两人进去坐, 自己则紧张的指挥下人将两盆牡丹抬进去。 傅湉跟楚向天随着管家到正堂歇息,下人上了茶就退到一边等候, 楚向天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圈, 沣水郡的朱家他是如雷贯耳,朱家出产的兵器,几乎九成九都送到了他手里,只是数量实在太少,也只能够他的亲兵换上一茬。 他跟皇帝提过几次, 要增加兵器数量,听说皇帝也派人几次招揽, 只是朱家都说人手有限,朝廷每年需要的数量太多, 实在有心无力。朝廷借机派了工匠去学习,朱家倒是没有什么遮掩, 但回来后照着法子炼制出来的兵器却始终比朱家差上一筹。 楚向天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没想到现在这小小的南明郡遇见了朱家的家主。 朱华将两株牡丹小心安置好后, 又风风火火的赶来正堂,一进门就拱手致歉, “二位久等了, 我实在是不放心下人照顾它们两个。” 傅湉客气的说没什么。 “我已经让人去准备酒宴了, 两位就在这里用午饭吧?”朱华朗声笑道。 人已经来了, 傅湉就没有太过推拒, 点头答应下来。 朱华是真心实意的感谢傅湉,厨子准备的午饭下了大工夫,选材不说是山珍海味也都是价值不菲,味道更是不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席间双方重新介绍过彼此的身份,也算是正式认识了。朱华让管家拿了一张自己的名帖递给傅湉,“傅小弟估计也不缺那些金银外物,这个情我就先欠着,往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来找我,我必定全力以赴。” 傅湉将名帖郑重收好,又跟朱华寒暄了几句,才推说有几个朋友在等着,要先走一步。 这次朱华没有再留人,客气的将他们送出去,临走前傅湉想起那两株牡丹心念一动,不如临走前再帮忙看看,就临时改主意道:“不知道方不方便再去看看两株牡丹?” 朱华自然是乐意的,笑呵呵又带着他们去后院看牡丹。 两株牡丹已经被好生安置在了后院,又大又深的花盆被埋了一半在地下,只有小半部分露在外面。被虫子咬过的魏紫明显没有早上精神,看着就有点蔫哒哒的。 姚黄一直在旁边紧张的喊它,“魏紫魏紫魏紫……你跟我说说话呀。” 魏紫蔫头耷脑,浑身都不得劲儿,“你别吵了!我死不了。” 姚黄:“哦……” 过了一会儿它又叫:“魏紫魏紫魏紫……” 魏紫:“……” 魏紫不想理它了,沉默着不说话。 它不做声,姚黄顿时更紧张了,傅湉靠过去的时候,就听见姚黄一叠声的在叫,嘴角抽了抽,傅湉装模作样的扒拉着魏紫的枝叶查看。 一直没出声的魏紫忽然小声道:“你一摸我就不疼了。” 根系被咬伤,虽然对它不至于致命,但痛苦却不会少,一阵一阵的疼痛让它连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来,但是眼前人摸它时,它却觉得根上的阵痛似乎缓解了不少。 “你再多摸摸我呀。”魏紫小声又期待的对傅湉说道,刚才也是这个好看的人发现它长了虫子,现在魏紫不由得又期待傅湉能听懂它的意思。 傅湉本来准备抽走的手顿了一下,又仔细将它的茎叶抚摸过一遍。 魏紫果然舒服的轻哼起来,声音听着也精神了许多。 装模作样的将整株牡丹都仔仔细细的“检查”过一遍,傅湉听着魏紫哼哼唧唧的声音,对朱华道:“没有大问题,以后好好照料就好了。” 朱华喜出望外,现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傅湉是个种牡丹的高手,因此听他说没有大碍就放下心来。 离开的时候魏紫特别不舍得傅湉,羞怯的问傅湉愿不愿意把它带回家。傅湉嘴角抽了抽,假装听不懂,跟朱华一起往外走去。 朱华派人将他们送到客栈,闻吉他们都在大堂等着,傅湉解释了来龙去脉,众人这才放心的各自回去休息。 楚向天打量着傅湉的侧脸,总觉得这小少爷身上看不透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 抱着怀,他忽然问道:“你还会种牡丹?怎么在傅家的时候从没见过。” 傅湉心脏一跳,下颌绷紧,紧张道:“都是以前了,养的魏紫死掉后就没有养了。” 楚向天觎着他来不及掩饰的慌乱神色,心中了然,小少爷肯定瞒着什么,但是看他紧张的神色,楚向天到底没有刨根究底,而是轻轻“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他不再追问,傅湉提起的小心脏才晃晃悠悠的落到实处。 在客栈休息了一晚后,翌日清晨,众人就出发回四方镇。 来的时候一共六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只有四个人,小乔留下来接管镇子上的两间米铺,常喜则非要跟着留下来陪小乔,也没有回去。 跟两人挥挥手,傅湉放下车帘,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四方镇走去。 出来了几天,现在终于要回去了。 ****** 回去的时候并不着急赶路,马车走走停停的,将近三个时辰才回到了傅家,接到消息,傅有琴跟傅书月都着急的迎了出来。 傅湉从马车上下来,急急走到傅有琴的面前又停住,挠挠脸笑起来,“娘,姐姐,我回来了。” 傅书月摸摸他的脸颊,叹气道:“又瘦了。” “哪里瘦了?”傅湉下意识的摸摸脸颊,他自己这几天过的还是挺开心的,把铺子里的蛀虫清理了,他饭都能多吃两碗,怎么还瘦了。 “娘你身体都好了?” 傅有琴道:“大夫看过来了,说没有大碍了。” 母子三人站在门口说了半天话,才反应过来还有两个客人等着,这才笑着将人迎进去。 让厨房备了酒宴给他们接风洗尘,席间傅湉将这次的收获都仔仔细细的讲给傅有琴听。 傅有琴神情愤怒又夹杂着欣慰,愤怒的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欣慰则是傅湉短短几天内就将这些事情都处理好,甚至回来前连接手的人都找好了,这比她预料中的情况要好太多。 “对了娘,”傅湉其实还有个想法,既然现在提到了,他就一并说了出来,“李管事为了求我放他一马,将跟他有牵连的铺子庄子都交代了。” 傅湉将一张薄薄的纸张从腰间拿出来展平,这是当初县令派人给他送过来的,说是李管事认的罪状。 上面一共列着五个人名,四个是铺子管事,还有一个是四方镇庄子上的副管事。 “我准备将他们都召集起来,将这些管事重新考核一遍,考核合格的就留下,不合格的……就换人。”至于那些贪污的蛀虫,则要当众捉出来,让其他人看看下场。 第45章 傅湉的想法在上明镇时就有了, 顺着李管事揪出来的同谋就有五个,那是不是还藏着没有揪出来的呢?以前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家里的生意, 在经过上明镇之后,才发现管事的权利实在太大, 他们面对的诱惑也太多。 铺子跟庄子的所有营收都掌握在管事手里, 只要每年铺子庄子按时的将账目上交,不是疏漏大的实在太明显,东家根本不会特意去查账,就像他们这次一样,只有将账目全部收上来核对一遍, 才知道其中藏着多少问题。 所以他就想着,不如将这些管事全部召集起来, 一是为了将跟李管事合谋的几个人揪出来,二则是为了变革目前的制度。 不管是削弱管事权利还是要让铺子的营收确实可见, 都是比较漫长艰辛的过程,但目前至少要保证铺子庄子上的账目不再这么不清不楚的。 “你想做就去做吧。”傅有琴这次没有再质疑傅湉的能力, 反而眼中多了许多欣慰, “不过切记, 不要操之过急,这些管事大多在傅家做了十几年, 做得太过, 会让其他人寒心。” 傅湉点头, 他要做的只是将目前一团乱的章程理清楚, 顺道将害虫抓出来, 而不是对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既然都这么定了,傅湉当天就派出下人,让他们往各个铺子庄子去传信,将所有管事都召集到四方镇来。为了这次考核,傅湉还特意让人将闲置的一座避暑庄子收拾了出来。 不辞辛劳的将人全部召集过来,傅湉并没有打算太过苛待这些管事,毕竟蛀虫是有,但也确实有不少管事为了傅家尽心尽力,不能寒了这部分人的心。 周传青曾经给他讲过,驭人之道,在于攻心。 要想让这些管事好好的做事,除了震慑,还要有看的到的好处在前面吊着,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蠢人才会有的想法,想要将这些老谋深算的管事都管服帖,必须要恩威并施。 而所有人到达的庄子的第一天,就是傅湉“施威”的时候。 三天时间,隔得最远的管事也在前一天晚上赶到了庄子上。庄子在四方镇外,占地很广,因为在祈天岭山脚下,所以夏天时格外阴凉,原本是建来避暑的,不过傅湉一共也没去过几次,这次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庄子被收收的很干净,将近二十多个管事被分在四个院子里,每个院子都有下人伺候,在吃用上很是尽心。 本来惴惴不安的管事们看到庄子上的情形,总算心安了一些,至少现在看来,将他们全都召过来,并不是新东家要发作他们。 各自安置好,相熟的管事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这次的聚会,传信人只说东家邀请各位管事到四方镇一叙,却并没有说明是要做什么,因此管事们心里都有些打鼓。 其中做贼心虚的几位聚在一起,也在揣测新东家到底想做什么。 “你们说……东家不会是发现了吧?”一个干瘦的男人道,几人里他胆子最小,有点事情就咋咋呼呼的生怕被东家发现了。 另一个胖一些的管事嗤笑道:“先前就调了账簿,要是查出了问题,老早就该发作下来了,还用等到现在?” 余下的人也附和道:“说的在理,而且如果真要发作我们,何必大费周章将其他人全都召集过来。” 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几人似乎都被说服了,一开始说话的干瘦管事又小心翼翼道:“可是……李管事这次没来。” 他们几人都是李管事串起来的,大家一起出力一起分钱,因此这次所有管事都到了,却唯独没有见到他,干瘦男人就格外的不安。 其他人听他这么说也顿时沉默下来。 “兴许是有事还没到,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一个人管着上明镇两家铺子,哪有咱们清闲……”说话人笑容勉强,显然也知道这个理由并不十分充分。 但是他们又没有接到过李管事的消息,根本不知道上明镇的管事已经换了人,因此只能勉强找理由给自己的一些慰藉。 几人心里都是惴惴,还没等商量个子丑寅卯出来,下人就来通禀,说晚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管事入席。 晚宴准备的相当丰盛,菜品都是珍馐佳肴,席上傅湉没有出现,只有傅吉过来交代了几句,让管事们安心吃好喝好,东家明天就会过来。 心虚的几个管事试图跟他套近乎,打听东家将他们都召集在一起是有什么大事。 傅吉笑眯眯的将塞过来的银钱收下,嘴里的话头却一点也不松,“东家自然有东家的打算,明天一早各位就知道了。” 塞钱的管事气的面孔涨红,愤愤的甩袖离开。 傅吉笑眯眯的揣着钱去跟傅湉回禀,事先不告诉管事们任何消息,傅湉也故意不出现,都是为了逼着这些心里有鬼的人现行罢了。 心里揣着鬼,就算庄子里的高床软枕也没办法休息好,第二天有几个管事明显眼眶发青,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诸位这精神看着有点差,要是东家看见了,怕是不太好啊。” 一个笑呵呵跟弥勒佛一样的胖管事取笑道,他是新升上来没几年的管事,在这一堆的管事中资历不算深,因此以往的这些老人们互通有无时,总是爱撇开他,他倒是也有过怨愤,但是现在他反而感谢这些人看不上他了。 昨晚睡不着觉的人多了,他倒是吃嘛嘛香,睡的也好。 干瘦管事瞪他一眼,低低的道了一声“闭嘴”,昨晚他辗转反侧了一夜,各种糟糕的结果都想了一遍,傅湉还没动手他就已经把自己吓得不行,因此听见胖管事的话反应也格外的大。 “刘顺,行了!”同伴按住他,低声警告道:“你脸上哭丧的表情收一收,生怕东家不知道你心里有鬼吗?!” 干瘦管事也就是刘顺重重的抹了一把脸,勉强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随着众人一起去大堂。 大堂已经提前摆好了小几,小几上摆放着瓜果点心跟酒水,看起来像是真的只是个让管事们松快松快的普通聚会。然而众人看着最前头那把空着的太师椅,却很难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宴会。 这一场鸿门宴,说不定真的要有人回不去了。众人在心中默默的想到。 晾了这些管事大半个时辰,傅湉才带着傅吉姗姗来迟。 他进门先是笑着致歉,“各位管事久等了,准备瓜果点心可还用的惯?” 见进来的是个少年,众人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声道“用的惯,有劳东家款待”。 气氛似乎一瞬间轻松起来,各怀鬼胎的众人看见来的是傅湉心里就松了一口气,如果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傅夫人,说不定他们还真要喝一壶,现在来的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少爷,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只要他们好好将人恭维高兴了就好了。 “母亲有恙在身,生意上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了我……” 傅湉带着笑,声音清亮却能听出明显是少年音色,管事们心里啪啪打着算盘,这样一个小少爷接手生意,对他们来说好处反而更多。 等他说完,坐在前面的管事就立马恭维道:“少东家年轻有为,日后米铺生意必定蒸蒸日上。” 傅湉有些羞赧的笑了笑,“我还年轻,这次召集各位管事前来,也是因为在生意上有诸多问题不解,需要各位管事共同商讨。” “有什么难题少东家尽管说!” “我等愿为少东家分忧解难!” 众人纷纷附和,傅湉嘴角一勾,眼中划过一道亮光,笑眯眯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前几日我去了一趟上明镇,却发现米铺仓库空空如也……”他脸上还带着笑,众人的神情却逐渐僵硬,只听他继续道:“我与李管事长谈之后,他于心有愧,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我了……” 傅湉微微蹙眉,有些苦恼的样子,“只是他念着往日情分,始终不愿意交代合谋之人是谁……” “不知各位管事可否帮我将这些侵吞傅家财产的害虫找出来?’ 席间寂静无声,刘顺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几乎忍不住脸上的恐慌,然而傅湉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的众人的表情一样,依旧是笑容温和的说道:“各位也不必紧张,只需将自己怀疑的人选跟理由写在白纸上即可,不需记名,我会让吉叔一一核实,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他说完就让傅吉给每个人发了一张白纸跟笔墨,“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两个时辰后各位将白纸交给吉叔就就可以,” 众人见鬼一样瞪着他,傅湉勾了勾嘴角,依旧跟来时一样表情,却没有人再觉得眼前的少年好对付了。 这一招实在太狠了,将每个人都彻底对立起来,众人都绷紧了神情,紧张的看着周围的人。 傅吉袖手立在墙角,底下的人却没谁敢忽略他的存在。 胖子管事干笑一声,声音有些不自觉的尖锐,“我说……少东家都发话了,各位可要照、实、填、写才好啊。” 第46章 厅堂里寂静无声, 刘顺咽了咽口水,朝四周张望了一圈, 众人脸上都夹杂着震惊、恐慌、犹豫、挣扎等复杂的情绪,他猜自己此刻肯定比其他人的脸色更难看。 管家傅吉袖手站在角落里, 没人敢交头接耳, 刘顺看了一眼几个同伴,咬了咬牙,本来因为昨晚没睡好就通红的眼睛更红,连面孔都变得狰狞起来,如果不是他们将自己绑上船, 自己怎么会面对此时的境况! 心中怨恨滋生,刘顺微微颤抖着手臂拿起毛笔, 就要往白纸上填写。 “刘顺!你要做什么?!” 离他最近的一个管事咬牙切齿的低声质问,他们几人刘顺胆子最小, 也最蠢,但是他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拎不清! 傅湉只说要他们写怀疑的人, 却没说必须要写, 只要他们口径统一咬死了没有怀疑对象, 傅湉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跟另外的同伴对视一眼,却发现除了刘顺, 还有人也低下了头拿起了毛笔。 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这才意识到, 傅湉的这一手, 到底有多可怕。 忽然将他们召集起来, 没有提前的通知,他们也就没有时间提前准备应对的说辞,又突然给出这样一道难题,傅吉在上头看着,自然没人敢交头接耳,不能说话,就不能互通消息,他们之间并不是彼此次信任的,只要有一个人带头拿起来笔,其他人势必也会跟着。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谁都不想自己是落下的那一个。 旁边的刘顺没有理睬他低声的警告,已经拿着毛笔在纸上刷刷写起来,厅堂里一时间除了沉重的呼吸声,就只有毛笔在纸上行走的沙沙声。 管事抹了一把额头的上汗水,紧紧咬着牙也拿起了毛笔。 纸张收上来的时间比预料中的快,刘顺最先动笔,写好后他微微佝着背走到傅吉面前,讨好道:“傅管家,我写好了,您可要多为我在少东家面前美言几句。” 其几人面色一变,狠狠的瞪他一眼,也接连将写好的纸张交了上去。 这么一来,纸张很快就收集齐了。 傅吉淡淡说了一句“诸位辛苦了”,就抱着一沓纸离开。下人们换了新的点心酒水上来,却谁也没心思吃。 胖管事看着双手颤抖的刘顺笑道:“你们说,少东家要是抓住了人,会怎么做?” 坐在前排的一个管事阴冷的看他一眼,冷笑一声又转回了头,“很快你就知道了。” …… 傅吉抱着一沓纸去找傅湉。 傅湉离开后其实就去了书房,周传青跟楚向天都在,三个人一遍吃点心,一遍讨论着能揪出哪些人来。 周传青夸奖道:“你倒是学的挺快。” “还是周大哥教的好。”傅湉挠挠脸,谦虚道。 楚向天不满意,“周传青你少把你那一肚子坏水都倒给傅湉。” 周传青瞥他一眼,没有应声但眼神里分明写着:说的好像你肚子里的坏水就少了一样。 楚向天额头青筋直蹦,瞥了一眼捧着糕点的像只小兽一样慢慢啃的小少爷,在心里狠狠又给周传青记上了一笔。 傅吉敲门进来,将一沓纸放在三人面前的书桌上,“都交上来了,这几份是刘顺几人的。” 从一沓纸中准确的抽出几张放在傅湉面前,傅吉说道。刘顺他们交过来的时候他就将每个人的都记在了心里,这时候正好可以给傅湉看看。 傅湉脸上的笑容淡下来,拿起纸张挨个看过去,嘴角有些冷漠,他们几人的纸张上,都一致的写上了除了自己以外所有同伙的名字。 “你们说,等会儿要是他们知道李管事早就将人供出来了,是什么表情?” 周传青扇子在手心一拍,“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傅湉将剩下的看完,发现上面写谁的都有,不过大部分还是写了刘顺的他们几个名字,看起来大家心里都门儿清。 “吉叔,你把这些带上,我们现在过去宣布答案。”傅湉站起身,笑眯眯道。 楚向天看见他脸上蔫坏的笑容,就觉得着小少爷像只准备出战的小兽,又嚣张又得意,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很想搂在怀里狠狠揉一把。 傅湉带着傅吉走远,楚向天遗憾的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暂时还揉不到。 傅吉离开后,厅堂里诡异的气氛也没有缓解,以刘顺几人为中心,大家都在暗中猜测着,对方是不是写了自己的名字,暗中波涛汹涌,明面上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声。 直到傅湉一行人的到来,才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傅湉在太师椅上坐下,笑道:“大家写的答案我都看过了,现在就让吉叔来计票,大家也听一听结果。” 傅吉点头,将手中的纸张放在桌上,随后又拿了一张大写的白纸出来,开始一张一张的唱票。 “刘顺一票,杨武一票,张奇一票……” 他的声音毫无波动起伏,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众人心头上。 刘顺已经吓的瘫在了位置上,另外几个人也是脸色发白,底气不足的像傅湉辩解。 “少东家,这是诬陷……” 傅湉笑着看几人,甚至还安抚道:“各位放心,我必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他将“好人”两个字咬的很重,说话的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心虚的低下了头。 “潘成庆两票……”傅吉将最后一个名字念完,重新袖着手等待傅湉的指示。 “这是污蔑!”胖管事像是被火烫了屁股一样蹦起来,潘成庆就是他,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看个热闹的,结果没想到竟然有人昧着良心写了自己的名字上去。 “少东家,我可是被冤枉的!”潘成庆讪笑道:“您可要明察秋毫,不能被小人蒙蔽了!” 傅湉始终带着笑,安抚朝潘成庆点点头,“潘管事放心,其实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他笑眯眯的说道:“其实李管事后来又良心发现,将同谋的名单告诉了我,只是我记性不好,一时给忘了……” 将李管事亲手写的认罪状拿出来,傅湉满脸无辜道:“大家不会怪我吧?” 众人:“……” 周传青撞了楚向天一下,小声道:“你瞅瞅这表情,是不是跟你学的?” 手里还坑着人,脸上就能笑眯眯的问人介不介意,接着再把人往死里坑,这副老狐狸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楚向天这个缺德玩意儿。 周传青心里啧啧两声,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认罪状一出来,刘顺就崩溃了。 昨晚的辗转反侧加上今天的无形逼迫,他绷紧的神经在听到李管事已经供出他们后就彻底断掉了,如果说之前他还存有一丝侥幸,现在就只求着傅湉能从轻发落。 他连滚带爬的扑到傅湉面前,痛哭流涕的求饶道:“我招,我都招,求少东家网开一面,我家里还有老母跟刚出生的幼子……” 傅湉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对傅吉道:“让人将他们待带下去吧,连同李管事的罪状一起送到官府去。” “是。”傅吉带着几个壮实下人将刘顺几人强行带了出去,剩下的管事们惴惴不安的看着没有离开意思的傅湉,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傅湉将桌上的纸张拿起来,信手翻了翻,缓缓道:“这里面写的,我都看过了……” “我也知道,除了刘管事他们几个,浑水摸鱼的人还有……” 听着他这番话,所有人都抹了一把汗,有的人已经心虚的垂下了头。 “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傅湉继续道:“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不过……如果有下次,各位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众人诺诺的点头,没人敢接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听他说。 “好了,既然刘管事几人已经伏法,我们现在就来说一说正事。” 傅湉不紧不慢道:“这次召各位前来,其实是为了变革现有的一些章程,按原来的章程办事的结果各位也亲眼看到了,只会滋生越来越多的蛀虫。” “所有我有一些想法,大家听一听,如果有缺漏,各位可以提出更好的建议……” 第47章 管事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安静的听傅湉说话。 “目前多了五个管事空缺,大家如果有合适的的人选, 可以举荐过来,通过考核就可以录用。” “除了管事空缺之外, 我打算再新增一个副管事, 副管事不同于管事,不待在固定的铺子里,每半年一轮换,月例与管事相同。” 底下的管事们听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惊,这是明摆着找人来监督他们, 副管事每半年一轮换,也就是根本没时间让他们相处熟稔, 自然也不存在相互包庇。狼狈为奸。 傅湉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接着又缓缓道:“副管事的人选, 各位也可以踊跃推荐,一律通过考核后录用。” “若是推荐人选被录用, 推荐人可到账房领赏钱。” 听他这么说, 众人心里竟然诡异的好受了一些, 假如傅湉是安排身边的亲信来做副管事,那他们日后无疑是担着管事的名头, 却要比副管事低一头, 但如果是正常举荐的人选, 虽然仍然起着监督作用, 但最少大家可以以同僚相处, 只要他们不动歪心思,也没有谁低谁一头的说法。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们欣喜的,傅湉前面给了大棒,接下来自然也要让他们尝点甜头。 “至于各位管事……” 傅湉慢吞吞的,吊足胃口后,才道:“各位管事掌管米铺也十分辛苦,我想着,除了月例以外,每年再根据米铺的利润分给各位管事红利,至于怎么个分法,还有待商榷,我会尽快让人拟出一个章程 。” 闻言众人脸上都露出热切的神情来。管事月例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但他们年纪都不小了,家里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因此日子虽然能过却不算十分宽裕,因此听到傅湉说的红利时,脸上顿时露出热切的神情。 他们甚至已经忘记了刚才傅湉的手段,开始庆幸幸好是少东家接管了米铺,不然换成其他人,指不定还要怎么折腾他们。 在傅湉的大棒加甜枣攻势之下,众管事都变得老老实实,一是知道少东家不好惹,另一个则是为了悬在眼前的红利。 如果有现成的挣钱法子,谁也不愿意铤而走险去贪米铺的银子。 傅湉条条框框都说清楚后,草草列了个章程的框架,剩下的则让管事们出主意完善细化,这次管事们的积极性高了许多,倒确实有人提出了一些实用的建议。傅湉让闻吉都记下来,方便日后选拔人才。 处理完这一摊子事情,傅湉溜溜达达的去花园,周传青现在对他感兴趣的很,也跟了上去。 楚向天不满的瞥他一眼,咬牙低声质问,“你跟着干嘛?” 周传青摇扇子,笑的一脸无辜,“赏花。” 三人在花园的亭子坐下,楚向天拎起茶壶给傅湉跟自己倒了一杯茶,独独绕过了周传青。 周传青暗地里骂了一声小气,自己给自己倒满了。 花园里牡丹开的正好,从亭子里看过去一片姹紫嫣红,蓝天碧草红花,满目都是繁荣景象。 不知怎么的傅湉忽然想起了上一世的大旱,抿了一口茶水,忽然问道:“周大哥,如果你知道一个关乎数十万百姓的秘密,但是说出来可能别人并不信你,甚至可能还会危及你跟你的家人,你会选择说出来吗?” 周传青一愣,扇子在手心拍了拍,“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傅湉轻呼一口气,故作轻松的笑道:“忽然就想到了。” 周传青沉吟了一会儿,道:“这要看我是否有能力扭转局势。” “如果我没有扭转局势的能力,将秘密说出来,除了影响自己以及家人,实际上对别人并不会有什么帮助。” 傅湉本来以为他会给自己讲家国大义,却没想到他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由的愣住了。 看见他怔愣的神情,周传青笑着解释道:“身在其位,再谋其政,虽然听起来有些自私,但却并不是没有道理,假设我知道的秘密关乎整个大楚,但我却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就算有心也是无力的,因为没人会随便相信一个平民百姓的话。” 傅湉有些纠结,他不愿意牵连家人,但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以后,也渐渐明白了国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 “那……不用尝试一下吗?” “尝试一下,那说法就多了。”周传青道:“你可以找出证据证明自己的说的是真的,又或者想办法接触有权处置这件事情的人,旁敲侧击的提示一下……” 傅湉听得很认真,他觉得周传青说的很有道理。 他思索着上一世的大旱前兆,凡是大灾必有预兆,这些预兆虽然不足以完全采信,但是至少可以作为佐证,至于找个有权处置的人……傅湉跟官府的人并不熟,他想了想,唯一的途径或许就是今年的科举。 如果他中了秀才,或许能去找县令大人说一下,秀才的话总比他一个商人的话有份量的多。至于对方会不会信他的话,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更何况,他还可以提前囤粮,不管怎么说,至少要确保整个傅家的安稳。 想通了关键,傅湉就高兴道:“周大哥,从明天开始,你还是继续给我上课吧?” 周传青讶异,“你不是要接手家里的生意?” 傅湉点头,“但是学业也不能落下,我还想让吉叔给我请个账房先生教我算账。” 周传青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你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傅湉心里摇头,心道给他做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明年秋天,就是大旱,或者说,从今年冬天开始,大旱就会初显预兆。 “不用另外请账房先生,周传青就是现成的,反正教一样是教,两样也是教,不如一起教了。” 楚向天先前一直没插话,他仔细观察着傅湉的表情,总觉得他问问题的时候表情异常认真,不像是随口一问。 可是一个出身富贵,甚至连南明郡都没出过的小少爷,能知道什么关乎数十万百姓的秘密呢? 这个问题根本说不通,摇了摇头,楚向天暂时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 既然傅湉这么说了,周传青只能依着他来。 每天清晨,傅湉会跟着他上一堂课,到了巳时,则开始处理生意上的事情,等忙碌完,剩下的时间则都用来看书。 既然说了想要考科举,傅湉就不只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的下了狠劲儿在逼自己。 除了处理铺子庄子上的事情,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埋头苦读,有时候入迷了,挑灯看到深夜也是有的。 不到半个月,人就又瘦了一圈。 楚向天每天守在书房外,他劝过傅湉几次,发现每次傅湉嘴上答应了去睡,他一走后还是继续看书后,就明白了小少爷说什么都答应但就是不做的性子,因此天一黑下来,就守在书房外面,等到亥时一过,就进去捞人。 傅湉反抗过几次无效后,也就老老实实的睡觉了。 这天傅湉照旧沉迷看书,他的注意力还有精力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经常性的专注于某一件事情后就忘了时间。 他的学习进度更是快的惊人,连周传青都惊叹,但是他自己仍然觉得不够。 上次跟周传青的一席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虽然微末,但是也不是没有力量来挽救的,至少……至少可以帮一帮四方镇的百姓。 四方镇依靠四户河,平时水源十分充足,但是傅湉却知道,明年的旱灾之后,这条被四方镇乃至大半个南明郡依靠的河流,也会逐渐干涸。 看书看累了时候,他也会看一些农业还有水利方面的杂书放松,书上讲了不少前人防止旱灾的方法,兴修水利,囤粮,改良粮种……方法有很多,傅湉放松的靠在椅背上,脑子里思考着目前自己可行的一些方法。 “又在发什么呆?”楚向天走到他身后,微微俯身靠近他,微热的鼻息打在傅湉的脖颈边。 傅湉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软声问道:“这么快就亥时了?” “嗯。”楚向天给他将书本整理好,书桌上的茶水倒掉,拉着人往外走,“到时间了。你得去睡觉。” 傅湉好脾气的被他拉着,这些日子楚向天每天都跟个老妈子似得监督他按时睡觉,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傅湉心里却是领情的。除了母亲姐姐,也没有人会像楚向天一样担心他的身体。 第48章 一路拉着傅湉的手, 楚向天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傅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竟然也乖乖让他牵着回了房。 卧房里亮着微微的暖光,让整个房间都笼罩上了一层又软又暧昧的气息, 傅湉后知后觉的抽出手, 抿抿唇让楚向天也赶紧回去睡。 “好,你先收拾。”笑着揉揉他的头,楚向天转身去了外间。 外间的桌上放着温热的水,应该是代福提前放好的。楚向天找了一罐蜂蜜出来,冲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端进去给傅湉。 傅湉刚刚洗漱完,换上了柔软的中衣, 发冠也卸了下来,柔软的黑色长发落在肩头, 衬着小巧精致的脸,看起来更小, 也更让人想捧在手心里疼爱。 “喝杯蜂蜜水再睡。”楚向天将杯子塞进他手里。 傅湉说了谢谢, 捧着杯子仰头咕嘟咕嘟的喝干净。 目光落在他上下滑动的喉结上, 楚向天眼神暗了一瞬,脸上却没有任何异样, 等傅湉喝完, 就将杯子接过去, 揉揉他的头, 温柔道:“好梦。” 傅湉心里就跟刚刚喝的蜂蜜水一样甜。 他撅着屁股钻进被窝里, 不知道是喝了蜂蜜水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总觉得甜滋滋的,忍不住高兴的抱着被子滚了两滚,最后滚到了床里侧,才将脸埋在松软的被褥间,带着甜滋滋的香味睡了过去。 当然,连梦也是甜的。 傅湉这一晚睡得香甜,次日起床也是精神奕奕的,挑了一身湖水蓝的袍子穿上,傅湉带着好心情去书房上课。 路过院子时却没看见熟悉的人在那里打拳,傅湉欢快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才继续往书房走去。 周传青惯例给他倒了一杯清茶醒神,傅湉喝着茶,心里却惦记着不在的人。 每天清晨他都要从院子经过,楚向天总是比他更早就在院子打拳,虽然每天经过都只是道一声早,但就像两人间沉默的约定,现在楚向天骤然失约,傅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反正就是浑身都不得劲儿。 捧着茶杯,傅湉还是没忍住支支吾吾的问出口,“楚向天今天怎么不在?” 周传青讶异挑眉,没想到傅湉竟然会问起楚向天。 朝廷派来接管金矿的队伍昨天半夜到了。 工部侍郎领头,带着能工巧匠以及开采需要用到的工具紧赶慢赶的才终于抵达四方镇。 楚向天虽然准备做个撒手掌柜,但人刚到,他总要去看看情况。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跟傅湉说,周传青只能扯了个谎,“他临时有事,回西山头去了。” 傅湉“哦”了一声,原来是有事,心里的不得劲儿这才安分下来,专心听周传青讲课。 而楚向天这边也确实跟周传青说的一样,正忙着呢。 金矿开采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之前那些人偷偷开采时,为了不闹大动静,山洞挖的深,却没有相应采取防护措施,他们要想开采,还得确保山洞不会坍塌。 另外四方镇缺乏冶炼的器械,开采出来的矿肉还得运回都城去冶炼分离,淘金船太大,从都城运过来实在太费时费力,短期内只能先这么处理着。 “圣上的意思是,如果金矿储量够大,可以开凿运河。” 四户河紧挨着沣水,而沣水则是大楚国内最长最广的河流,北至北疆,南临南明郡,几乎跨越了大半个国境,如果能将四户河跟沣水凿通,那他们运送金矿显然会便利许多。 楚向天也觉得这是个好法子,现在国库空虚,偶然发现的这座金矿倒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至少这两年的军饷可以再宽裕一点。 “你先派人去金矿勘探,确定储藏量。” “之前被开采出来没来得及运走的金矿可以先运回去,至于赵仁华他们滞留下来的人手,先查明身份,登记造册后良民可以放归,若有愿意继续留下来开采的,正常按工付酬劳。若是贱籍,老弱妇孺放归,青壮留下来继续开采,按表现给工钱……” 楚向天一条一条安排下去,确定暂时没有数漏了,这才准备离开。 工部侍郎喊住他,“王爷不留在县衙?” 楚向天眉头一皱,严肃盯着他,“在外面不许叫我王爷,还有看见我也当做不认识。” 工部侍郎:“????” 留下满头雾水的工部侍郎,楚向天大步离开,其实他有点心虚,都城的人来了,必须有人主持大局,不是他就是周传青,他拧着眉,总感觉这事不好瞒,迟早要捅出篓子来。 但是又不好直接跟小少爷说。 真说了,指不定又要被赶出来。 楚向天啧了一声,熟门熟路的回了傅家,算了,还是走一步再看一步吧。 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午时,傅湉看完了下面送上来文书,一件件批注好后,又封好蜡印派人送出去。 这段时间各个管事的积极性都非常高,从四方镇回去后,不仅积极的举荐了人选,还试着给傅湉提了不少有用的建议。 这些管事虽然人精,但是掌管米铺十几年,经验也确实丰富,很多时候提出来的建议比傅湉自己空想或者书上看来的要实用。 因此傅湉也不吝啬给他们一些鼓励,目前各个铺子的人手已经逐渐补充到位,接下来他要忙的就是庄子上的事情。 不过庄子大部分都在四方镇周边,傅湉巡视起来也方便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傅湉准备出门活动活动筋骨,然后就正好撞上了回来的楚向天。 “你去哪了?” “事情处理完了?” 两人都是一愣,然后异口同声的问道。 傅湉笑起来,黑亮的眼睛像晶亮的宝石,沁着润泽的光,“嗯,处理完了。”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吗?”他又问。 楚向天点头,“去城外处理了一点事情。” 傅湉疑惑,“周大哥不是说你回了西山寨?” 楚向天:“……”为什么编瞎话不事先打个招呼? 他冷静的解释道:“嗯,先回了西山寨,顺便又去了一趟城外。” 傅湉“哦”了一声,也没有太在意,就问他吃饭没有。 楚向天摇摇头,昨天半夜就跟工部的人在商讨金矿的事情,敲定了就急急忙忙的回来了,哪有时间吃饭。 傅湉就笑起来,“我让厨房给你温了饭菜,先吃一点?” “好。” 两人就并肩回院子里,代福将小厨房温着的饭菜端过来,楚向天也确实饿了,捏着筷子快速吃饭,傅湉坐在一边撑着腮帮子看他,唇边溢满笑意。 …… 又过了两天,镇上就贴出了公告,新来的县令老爷已上任,且四方镇跟乐河镇交界的那座金矿也要开始开采,要征召青壮去开采,包吃,还有工钱。 百姓们围在公告前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靠谱不靠谱。 农忙时候还没开始,不少人都闲着,如果是真的,那去赚点工钱也是很划算的。 公告前有官兵拿着册子在登记,一开始只有零星的人,过了两天听去的人说确实有吃有喝,工钱按照开采的金矿数量给钱后,报名的人就越来越多。 金矿开采逐渐进入正轨,然而这并不是傅湉关心的事情,他更关心的是,官府再次征召青壮,准备在四方镇修建码头。 其实四户河宽且深,少有嶙峋的弯道,是非常适合水运的河道,只是地方偏,外面没有船只过来,里面也没什么需要运出去的,加上前任官员昏愦,因此并没有将这一点利用起来。 直到工部几番勘探,确定了现有的金矿储藏量少见的大,且在不远处的另一处浅滩上又发现了一处半裸露的金矿床之后,就立马将修建码头的事项提上了日程。至于开凿运河,还需要写奏折递上去等待都城商议。 傅湉听见了消息,甚至带着人亲自到四户河边上去转了一圈,周传青还说有可能会凿通四户河跟沣水,不管是真是假,这对傅湉无疑都是个好消息。 楚向天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高兴,从听见这个消息后,傅湉就一副天上掉了馅饼模样,勾的他也跟着跑了过来。 工部的人正在河边勘测,在评估码头建在哪里最合适,傅湉看着忙碌的官兵,心里漫上一层又一层喜悦。 他研究过不少防治旱灾的方法,开凿运河无疑是最有效的,南北水脉沟通后,两边的排洪抗旱的大大提升,而且水运比陆路运输更快更安全,运河凿通后,即使旱灾持续两年,他们还可以通过水路快速的运粮过来。 上一世持续两三年的旱灾,由南方而起,北方因为有沣水反而相对情况没有那么严峻,傅湉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小算盘,整个人像一株吸饱了水分的植株,充满了干劲儿。 工部侍郎带着人勘测好三个码头的选址地点,擦了擦额头的汗,就准备先带人回去。 刚爬上河堤,就看见了傅湉身边的楚向天,他下意识的想过来行礼,却被楚向天一个眼神死死钉在了原地。 反应迅速的收回手,工部侍郎带着人扭头就往另一条道飞快离开, 傅湉莫名其妙,“他们刚刚是不是想过来?” 楚向天冷静道:“没有,你看错了。” 第49章 傅湉踮脚往官兵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心理多少还是有点犯嘀咕,怎么跑的这么快, 跟见了鬼似的。 楚向天怕他多心,赶紧转移了话题, “还看吗?” “回去吧。”他一说, 傅湉想起来还得回去吃午饭,就将方才的事情扔到了脑后。 两人说说笑笑往回走,却见傅家的大门口站着个格外眼熟的人。 傅湉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弯起来的嘴角拉平,抿成一条直线, “闻博礼,你在这里干什么?” 太长时间没有看到这人, 傅湉几乎将他完全忘在了脑后,却没想到这人又跟苍蝇似的钻了出来。 闻博礼比之前看起来憔悴苍老了许多, 衣裳头发倒是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只是数月的牢狱之灾磋磨了他的锐气, 原本温润的君子之气荡然无存, 只剩下彻头彻尾的虚伪油腻, 让人看了就胃部不适。 闻博礼也看见了他,他愣了一下才走过来, 眯起眼睛打量傅湉, 似乎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片刻后才虚伪的笑道:“不过两月不见, 你看起来长大了不少。” 他甚至还想伸手拍拍傅湉的肩膀, 却在半路上被楚向天截住了手。 傅湉立刻站远了一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冷着脸又问了一遍,“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想回来看你们……还有你母亲。” 闻博礼脸上露出些愧疚的神情,“在牢里的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事情,也很后悔……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母亲,就不应该再来打扰他。”傅湉嘲讽的看着他,“还是你以为说两句面子话认个错,就能进傅家的大门了?” 傅湉丝毫不留情面,戳破了他冠冕堂皇的谎言,“少了你,我跟母亲姐姐,过的好得很。” 一甩袖子,傅湉走进门内,冷冷的看着闻博礼道:“自己走或者我让人赶你走,你选一个。” 闻博礼表情瞬间狰狞,一瞬后又勉强挤出个扭曲又虚假的笑容,“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只是想当面跟琴娘道歉。” “来福,将人赶走。” 傅湉却并不愿意跟他多说,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碍眼,直接让门房来赶人。 高大壮实的门房撸起袖子出来,虎虎生威的瞪着闻博礼。 知道今天讨不到好了,闻博礼识趣的自己离开。 走到转角处,傅家的宅子被墙遮挡,闻博礼脸上端着的假笑瞬间垮塌,混浊双眼中充满了懊悔、恼怒跟怨愤的复杂情绪。 他在牢里待了近两个月,那里面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两个月的时间比两年还要难挨,而他落到这样的境地,他的妻子跟儿女,却没有来探望过一次。 他怨恨傅有琴的绝情,却又无比懊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在牢里时,他一次次的设想,如果他没有被白瑞荷迷惑,而是好好跟傅有琴过日子,那他就还是风光的闻家家主,而不是前途尽毁的阶下囚。 怨恨跟悔恨在他心里扭曲出两股力量,几乎将他撕裂成两半,一半疯狂叫嚣着要报复,一半则悔恨着想要挽回。 苍老的脸上神情扭曲,迟迟没等到他的白瑞荷寻过来,被他脸上的神情吓了一跳。 犹豫了片刻才重新带上笑容朝他走过去,“闻哥,见到姐姐了吗?” 闻博礼扭头看她,面上狰狞的神色还没完全褪去,目光阴冷了看了她一会儿,直到白瑞荷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他才收起脸上的怨毒,开口道:“她总会见我的。” 白瑞荷心脏咚咚跳,她觉得刚才的闻博礼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但现在她跟儿子还得靠着闻博礼,因此硬是挤出来一个笑,亲热的搀住他道:“明儿已经找好了宅子,就等你过去看看了,要是满意的话,我们就可以住下来,有个自己的家……” 闻博礼回头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跟她一起离开。 ****** 傅湉没有告诉傅有琴闻博礼已经被放出来甚至还找上了门的事情。 虽然他很希望闻博礼在里面待上一辈子,但是当初的贪墨案实际跟闻博礼牵扯并不深,能关上两个月都是因为卫鞅特意交待过,又加上新县令迟迟没上任,这才耽搁了将人放出来的时间。 两个月过的太快,以至于傅湉都忘了还有闻博礼这号人。 刻意略过了这段并不愉快的插曲,傅湉本来以为闻博礼该识相的躲远一点,谁知道第二天,他又出现在了傅家大门口。 看模样是回去精心收拾过,脸上的颓丧一扫而空,他怀里抱着一束不知名的野花,捏着一封信神情殷切的看向门口。 于是准备跟傅湉一起出门的傅有琴一眼就看见了他。 傅有琴脚步顿了顿,眉心缓缓蹙起,然后再不看他一眼,扶着傅湉的手上了马车。 闻博礼见他们装作没看见自己的样子,脸上表情僵了一下,随后又笑起来,抱着花挡在马车前。 “琴娘,你连见都不愿意见我一眼吗?我只是想来跟你道歉。” 车内傅有琴没有做声,低声问傅湉,“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傅湉道。 傅有琴揉揉眉心,闻博礼这副模样看似忏悔,不过是换了个花样来玩苦肉计而已。 闻博礼年少时家境贫寒,买不起贵重的礼物,就在每日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去摘一捧最新鲜还带着露水的野花送给她。 年少相爱时觉得这大概是最美好的事情,但现在被闻博礼拿出来,只觉得令人反胃。 “走吧,不要管他。” 马夫得了命令,拉拉缰绳,马儿扬起马蹄,也不管前方还站着人,直直朝闻博礼踏过去。 闻博礼急急闪身避开,手上的花跟信却掉了一地,被马蹄和车轮轧过。 …… 本来以为有了这次的经历,闻博礼就不会再来自取其辱了,谁知道他竟然每天都抱着一捧花过来等着。 门房得过交待,不让他靠近大门,他就远远站在一出门就能看到的地方等着。 傅湉烦不胜烦,气的几乎要让楚向天去把他打一顿。 “不如去庄子上住一阵吧。”傅湉道:“正好我想去庄子上看看。”否则每天看着闻博礼那张虚伪的脸,饭都少吃两碗。 傅有琴倒是没有那么大反应,认清闻博礼的真面目后,她就觉得,这人为达目的,做什么都是可能的。 沉吟了一下,这天气越来热,去庄子上避避暑也不错,她点头,“我去让人收拾东西。” …… 第二天一早,一辆马车跟三匹马就缓缓往镇外的庄子行去。 傅湉骑着马,跟楚向天并肩走在一起,眼神时不时往后面瞟。 周传青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今天看见朵花看见只鸟都要情感丰沛的吟诗一首,傅湉虽然看了很多书,但他还是不会作诗,所以听得头疼。 楚向天看他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失笑,傅湉转头凶恶的瞪他一眼,“笑什么,你会吗?” 楚向天一噎,小声嘀咕了一句小少爷真是越来越不怕自己。 要去的庄子在西北边,距离四方镇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一行人慢悠悠的过去,正好可以吃个午饭。 庄子管事提前接到了消息,带着庄子里人老早就在门口候着。 傅湉将傅有琴跟傅书月扶下马车,几人被簇拥着进去。 这座庄子比上次召集管事们的庄子要小一些,不过内部却修建的很别致,宅子前后是两个很大院子,后院的小湖泊是引的活水,湖上建了一座蜿蜒的木桥,木桥终点连着一座八角亭,起风时亭边的帷幔轻舞,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众人先去吃了饭,庄子上的厨师手艺比不上傅家的大厨,但是胜在原材料新鲜口感好,因此一行人吃也满意。 吃过午饭,傅有琴跟傅书月先回后院休息,傅湉没有午睡的习惯,就让管事找了人给自己的带路,溜溜达达的去庄子外闲逛。 庄子外面连着的是农田,这个时节中稻已经陆续开始插秧,傅湉看着田地里绿油油的秧苗,嘴角就不自觉的翘了翘。 这些可能都是未来两年生存保证,背着手沿着田埂走了一圈,问道:“这一亩田地能产多少?” 引路的下人回答道:“好些将近三石,差些的两石有余。” 庄子拥有的田地将近八百亩,如果按照一亩地两石算,那就这一座庄子、一季中稻就有一千六百石粮食收成。 如果加上其他的庄子,收成更加可观。 傅湉默默计算着,这些粮食少部分送到铺子里去卖,剩下的大部分,都要暂停售卖,囤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大旱做准备。 第50章 田地一片连着一片往远处铺展开, 新耕过的泥土松软,秧苗已经下了大半, 偶尔有还在劳作的农户弯着脊背插秧。 傅湉来了兴致,不顾下人的劝阻, 执意往田埂上行去。 田埂两边长着杂草, 泥土地凹凸不平,做向导的下人唯恐他出了事情,连声劝阻。 傅湉嫌他太吵,干脆将人赶了回去。 他其实是想试一试自己那有些奇异的能力。 既然能听懂花草说话,那这些稻子呢?是不是也能听懂。 不过从他到了田里开始, 似乎就没听见过有说话的声音。 按理说这么大一片秧苗,应该会很吵闹才对。 傅湉快步走了一段, 蹲下身打量着翠绿的秧苗,秧苗们安静又挺直的立着, 没发出半点声音。 伸手拨了拨最近的一根秧苗,傅湉小声嘀咕, “怎么不说话呢。” 翠绿的秧苗晃了晃, 依旧没动静。 “不会是不会说话吧?”傅湉心里直犯嘀咕。 “说什么?”楚向天跟在他后面, 只听见了一两个字。 傅湉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 一脸心虚的反驳, “没说什么!” 楚向天:“……” 他缓缓叹了一口气, 配合的掩住了眼中的狐疑, “嗯。” 傅湉这下不敢胡乱说话了, 就装模作样的沿着田埂走,农田广阔,他走了一小会儿,就发现了问题,最开始经过的那片农田,明显的水源要更充足一些,秧苗根部都浸泡在水中,油绿绿的。 而现在看见的这片农田,田间只有浅浅一层水,连根部都没法完全淹没,地势再高些的,甚至没有水,只有稀软的泥土了。 这些田地里的秧苗也长的没有前面的好,秧苗矮小,不够油绿,看着也没那么喜人。 傅湉皱眉,这片农田应该是离河水太远,引流的河水到了这后面就不够了,所以秧苗也没前面水源充足的长得好。 又绕着田埂转了一圈,傅湉隐约听见一些细碎的声音,往声音源头走去,就见相邻的几片农田中,秧苗们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都在喊渴。 其实这声音并不大,只是几片田地连起来的声音,就显得大了。 这几块田里比刚才更干一些,几乎看不见流动的水了,也难怪连安静的秧苗都忍不住开始吵闹。 傅湉蹲下身听了一会儿,秧苗发出的声音很单调,就是一直重复着“渴”字,不像他之前见过的花草那样灵性,不知道是还没长成还是原本灵性就不高。 “回去吧。”傅湉站起身,秀长的眉毛拧在一起,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往回走。 农业方面的书他看过不少,也知道原因在哪里,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却一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塌陷的田埂,脚一崴,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一下子往田里栽去。 跟在后边儿的楚向天眼疾手快的拉住他,才不至于让他整个摔进泥泞的田地中。 “脚好像崴了。” 傅湉抓着楚向天的手臂,勉强单脚站着,眼眶有些发红。脚踝上传来剧痛,他咬着唇才没一下子哭出来。 “别动。”楚向天脱下外袍铺在地上,然后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在干净外袍上,这才将他踩进田地里的那只脚拿起来查看。 田埂被水泡的松软,傅湉的靴子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楚向天让他忍着点,然后将沾满了泥跟水的靴子脱了下来。 白皙的脚腕上一片醒目的红肿,楚向天伸手按了按,“疼吗?” 傅湉倒抽一口凉气,疼的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差点包不住,他本来就不经疼,结果楚向天还伸手按一下,傅湉都想用没受伤的那只脚踹他。 不用回答,楚向天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轻咳一声,他用衣摆给傅湉将脚擦干,然后蹲下身,让他趴上来。 傅湉轻轻哼了一声,还是乖乖的双手圈住他的脖颈,楚向天托住他的腿弯,背着人往庄子上走去。 他们走的远,楚向天背着他走了一会儿才勉强看到远处的宅子,傅湉担心他背不动自己,主动道:“要不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你怎么走?单腿蹦吗?”楚向天轻松地托着他颠了颠,唇角上弯笑着调侃他。 傅湉:“……” 愤愤的用头撞了他一下,傅湉又老实的趴着不说话了。 回到庄子上,门口的下人见傅湉是被背回来的,吓得不轻,一叠声的叫人去找大夫。 傅湉将人喊回来,道:“只是脚崴了,不用找大夫,给我找点跌打药来就行。” 下人犹豫着点头,自己去找跌打药,一边又让人先去把大夫找来候着。 将人背回卧房,下人也正好送了药酒过来,让代福端了热水过来,楚向天亲自给傅湉把脚洗干净。 傅湉往回缩了缩脚,心里有些怪异,结结巴巴的说:让……让代福来吧。” 楚向天握住不放,轻描淡写道:“不用,我动作快些,赶紧洗干净了我给你揉药酒。” “哦……” 傅湉只好不动了,脚趾却依旧有些害羞的蜷着。 楚向天给他将裤腿挽上去,拇指跟食指虚虚的圈着脚腕,傅湉的脚腕很细,皮肤又白,楚向天心里啧了一声,这要是带个金链子,肯定好看。 心里这么想着,楚向天手里的动作却不停,轻柔的擦干脚,然后将药酒倒在手里,搓热掌心后就揉了上去。 傅湉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揉痛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楚向天见状安慰他,“揉开了才能好,不然肿的更厉害。” “那你轻点……”傅湉用衣袖擦眼泪,眼睛红的像小兔子。 楚向天见他这幅样子,手上顿了顿才继续揉,沉声道:“轻了揉不开。” 傅湉:“……” 等脚腕的红肿揉开了,傅湉眼睛也红彤彤的,眼泪流了满脸,看起来被欺负的不行。 代福拧了布巾给他擦脸,傅湉吸了吸鼻子,声音隔着布巾传出来,瓮声瓮气的道:“谢谢。” 楚向天挑眉,“看都不看我,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 换了个干净的布巾继续敷眼睛,傅湉沉默着没说话。 这次换成了楚向天:“……” 这恩将仇报的小少爷,竟然还真的记仇。 候着的大夫没用上,听到下人禀报的傅有琴跟傅书月赶过来,看见傅湉眼眶红红的样子就心疼的埋怨,“好好的跑到田上去做什么?” 傅湉哼哼唧唧的说就随便看看。 傅有琴拿他这样子没办法,轻轻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这几天就别到处跑了。” 跑那肯定是要跑的,傅湉暗自嘀咕,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过在母亲面前,还是得乖巧一点,他就点了点头,说:“嗯。” 伤了脚,去哪里都不方便,傅湉哄了一会儿傅有琴,等把人哄走了,就立马指挥楚向天,“你背我去下正堂。” 说完又让代福去把庄子的管事跟几个老农叫到正堂去。 “刚刚还说了好好养伤,现在又去正堂干什么?”楚向天哭笑不得。 傅湉瞪他一眼,理直气壮的催促他,“当然是有正事,快点!” 叹口气,楚向天认命的把作威作福的小少爷背起来,赶在管事们来之前,将人背到了正堂。 傅湉整理好有些乱的衣物,一脸严肃的坐在主位上。 他的威名已经传开,管事看见他就有点犯憷,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除了管事之外,一起过来的还有三个老农,都是庄子上资历比较老的,三人都是埋头种地沉默寡言的类型,骤然被带来见东家,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就干脆跟在管事身后,沉默低着头。 傅湉倒是态度很好,他叫管事过来,主要是想问问田地灌溉的事情,就他刚才看到的,离河流远的田地,灌溉根本不充足,也难怪每亩地的产粮能差将近一石的数量。 得想办法把问题给解决了,书上有记载,要挖通沟渠引水,但是这么大一片田地,怎么挖,挖多少,却是一个需要实践问题。 傅湉知道自己的斤两,因此才叫了管事跟三个老农来商讨。 见四人神情都有些忐忑不安,傅湉笑着安抚了一通,这才说起了正事。 “我上午去田地里转了一圈,发现不少农田都灌溉不足,所以才召各位来,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能解决。” 第51章 傅湉的问题倒是确实把四人难住了。 不是问题太难他们回答不上来, 而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农田灌溉不足,自然是因为四户河只有一条, 离得近好引水,水源自然就充足些, 离得远了, 水引不过去,也就旱一些。 这是常年面朝黄土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东家未必知道,也未必能理解。有些霸道的东家,照实说了, 说不定还会觉得这是在找借口偷懒,没有好好灌溉田地。 管事小心的觎着傅湉的脸色, 思虑片刻,还是没胆子糊弄他, 最终老老实实道:“灌溉不足是因为远处的田地不好引水,若是后面的水都放够了, 前头的田就得淹了。” 管事说的道理傅湉倒是知道, 田地都是相连的, 引水灌溉时只要将田埂上的缺口打开,从地势高的田地开始引水, 水流就会顺着缺口往相邻的田地流去, 这样放上几天, 大部分田地就都能灌溉到, 这时再将田埂的缺口堵上就就可以。 但是这样的方法也有弊端, 那就是太远的地方灌溉不到,如果放水的时间太长,远处的田地是灌溉到了,但是近水的田地却会被淹,说来说去,总有一头要受害。 傅湉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开挖沟渠呢?离得远的那一片挖通沟渠,然后从四户河引水。” “这……”管事讶然,开挖沟渠自然是可以解决问题的,但是这么大一块地,从四户河引水过来,可要费不少人力物力,也没谁会这么傻费这个力气,而且这该是官府主持做的事情才对。 “这可是个大工程,得费不少银子呢。”他小心翼翼的提醒道。 傅湉垂着眼睛,手指在红木扶手上敲了敲,沉声道:“待会你去找傅吉,召集庄子上有经验的老农,先商量着画出沟渠图来,我看过以后再做决定。” 管事心中一震,没想到他竟然真有这个意思,忙不迭的应下来,心情有些复杂却又夹杂着欢喜。 东家愿意砸银子挖沟渠,对庄子上是最好不过了,要是产的粮食多,佃农们也能多分一些粮食。 “还有一件事……”傅湉接着又道:“我看书上记载,曾有人一亩地产出五百石乃至七百石的粮食……” “若是有人有法子增加粮食产量,也可以报到我这里来,若是切实可行,可到账房领赏银一百两。” 一百两……管事身后的三个老农神情一动,终于主动抬头看傅湉,眼中都闪着热切的光。 这可是整整一百两的银子! 等傅湉交代完,管事就神情激动的带着人匆匆离开,没了外人在,傅湉挺直的脊背顿时弯下来,向后窝进了圈椅里。 楚向天给他倒了一杯茶,眼神赞赏,“越来越有一家之主的气势了。” 傅湉捧着茶水喝一口润嗓子,闻言立刻得意的晃了晃腿,“那当然。” 就像一只被表扬后洋洋得意的小崽子,楚向天捻捻手指,手掌覆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背你回去?” “好,我回去看会儿书。” 傅湉自觉的朝他张开手,楚向天带着笑蹲在他面前,傅湉就顺势扑到他背上,双手楼住他的脖子,两人亲密的挨在了一起。 “抓好了。” 托着他的腿弯抓稳,楚向天稳稳背着他朝内院走去。 楚向天的背很宽,傅湉趴在他背上,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身下硬邦邦的肌肉,虽然有些硌手,但是却让人很安心。将下巴放在他颈窝边,傅湉晃了晃腿,眼睛惬意的眯了起来。 背着人回到内院,楚向天本来想送他回房,经过院子里的大树时,却被傅湉叫住了,“就在这,把我放这就好。” 院子里的这棵树有些年头了,树冠很大,伞一样的铺展开来,洒下一片阴凉。树下摆着石桌石凳,确实是品茶读书的好地方。 楚向天将他放在凳子上,进屋里找了一圈,给他搬了一张宽大的藤椅过来,藤椅里铺了软垫子,垫子外面是丝绸料子,摸上去滑溜溜凉丝丝的,很消暑。 将人抱到椅子上,楚向天又将他爱的书拿了两本出来放在石桌上。 傅湉拿起一本翻了两下,捧着脸笑眯眯的看他,“你把代福的活儿都干完了。” “嗯?那以后就换我贴身伺候你怎么样?”楚向天顺着他的话说,故意把“贴身”两个字咬的很重。 被他反将一军调戏了一把,傅湉气恼的拿脚踹他小腿,“你这种不听话的没人要。” 楚向天眉梢高挑,“我还不够听话呢,都让你骑了几回了。” 傅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的拿书砸他,“下流!” 这人怎么一会儿正经时候都没有的,真讨人嫌! 接住书,楚向天沉声笑起来,目光在他身上隐晦的逡巡一圈,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傅湉眼睛落在书上,心思却不知道飞哪里去了,眼神偷偷往书后面瞄了一眼,没看见讨厌的人,这才将假装拿着的书扔到一边,脱掉鞋袜,蜷缩着身体在藤椅上睡了过去。 靠在大树后的楚向天转出来,将书本整理好,又给他搭上了一条薄毯,才真的离开了。 ****** 傅湉的奖励很奏效,有巨额赏银摆在前面,不过两天就有人单独求见他。 傅湉直接在空着的书房接待了求见的人。 代福领着人进来,跟在他身后的老农一身粗布麻衣,露在外面的皮肤粗糙黝黑,肩膀有些畏缩的收着,傅湉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老农抬起头来,傅湉才笑起来,“你是上次跟张管事一起来的?” 老农点点头,咧嘴笑了笑,将怀里护着的一小盆东西露了出来。 “这个……是我种的,比田地里的好养活,结的谷子也多。”老农颤巍巍的,说话时全程垂着眼镜不敢看傅湉。 让代福将陶盆接过来,傅湉捧在手里看了看,就是一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秧苗,唯一特别的大概就是长的很好,绿油油的,看着就很讨人喜欢。 “这跟其他的稻子有什么不同?”傅湉拨了拨秧苗两根细长的叶子。 “你揪我干什么?”一道不太高兴的声音问傅湉。 傅湉手一抖,差点没抓稳花盆,花盆里的秧苗被他颠的晃了晃,更加不满意,“别晃了,晃得头晕!” “……” 默默将花盆放在桌上,这下不用老农多说,他也知道这秧苗跟先前见过的不一样了。 之前去田地里的时候,傅湉见过的那些秧苗是不会这么条理清晰的说话的,最多也就是缺水了喊渴的程度,但是老农抱过来的这棵秧苗,却很“灵气”。 “你自己种过吗?”傅湉问。 老农迟疑着点点头,他家是庄子上的佃农,田地里产出来的粮食,大半都要交到庄子上,他们自留的也就够一家人勉强温饱。因此他就琢磨着,带着儿子在更远一些的荒地上,自己开垦了一小块田地,然后从庄子上的稻种里偷偷带了一点回去,种在了自己地里。 开垦出来的荒地远远没有庄子的田地肥沃,即使用草木灰肥田,一担担的挑水灌溉,但是秧苗还是稀稀拉拉的死了快一半,而活下来的那一半,长的也不怎么好,不过再少好歹也够一家人小半年的口粮,因此他还是继续偷偷的种地。 谁知道这些稻谷不知道是习惯了荒地还是怎么样,后来的几年越长越壮,不仅根茎比寻常稻谷粗了一圈,还抗旱,收成更是比庄子上的稻子高不少,担心被管事知道他开了荒地却没有上交粮食,他一直小心的捂着这件事,直到那天听见傅湉说的赏银一百两,他才动了心思。 “我自己试着种过,收成比别的……好。”老农说的含糊不清,傅湉也没细问,这些佃农都不容易,这次能将稻种送过来,其他小事傅湉也无意追究。 “老丈还有稻种或者秧苗吗?” 老农摇摇头,秧苗都已经种地里去了,他迟疑道:“只有去年存的粮食,可以做稻种。” 傅湉沉吟一会儿:“稻种我都买了,账房会你跟结算银子,赏钱则先给你五十两,如果收成确实如你所说比普通稻子高的多,再给你剩下的五十两。” 老农喜出望外,嘴唇颤抖着,一叠声的感谢东家。 让代福将人带到账房去领银子,傅湉则仔细端详着这盆秧苗,思考着老农那里买来的稻种要怎么处理。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稻种更加抗旱、产量也更大,那不仅是对傅家,对整个四方镇都是好消息。 不过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种在哪里。 庄子上的秧苗该种的这时候也都种的差不多了,得再找人找地来种…… 眼睛忽然一亮,傅湉想起来还有个庄子,确实有不少空着的田地,至于人么…… 傅湉起身,一瘸一拐的去找楚向天。 靠近西山头那边,确实有一座庄子,因为西山寨的原因,很少有佃户愿意往那边去,庄子几乎是半空的状态,当时庄子被傅湉送给了小乔,小乔一直想让寨子里的人搬下来住,只是后来她留在了上明镇打理米铺,还没有抽得出时间过来。 不过这件事现在可以让某个土匪头子来代办。 “让西山寨的人搬到庄子上去?”楚向天沉吟,他当时提议是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后来一直没有落实下来,现在傅湉提议了,楚向天倒是也觉得不错。 “也可以,我回去一趟,跟大家提一提。” 西山寨那边虽然大伙住的有感情了,但环境到底比不了山下好,而且还担着个土匪的恶名,容易招祸事,不如早点迁下来好。 楚向天当天就拉上周传青回了西山寨,西山寨离傅湉在的这座庄子倒是不远,两人快马过去半个时辰就到了山上。 寨子里的人看见老大跟军师都回来了,纷纷稀奇的围了上来。 从老大走了以后,军师小乔还有常喜都接连下了山,主心骨一个都不在,寨里的人都老老实实种地,此刻见到了人,才兴奋的围了上来。 “老大军师,你们下山做什么去了?” “对呀对呀,小乔跟常喜怎么还没回来?” “……” 大家问题一个接一个,楚向天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们安静,然后才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傅家少爷送了一座庄子给小乔,小乔的意思是,想让大家都搬下山去生活。” 众人神情一时有些愣住,还有人傻乎乎的问,“那我们以后不做土匪啦?” 楚向天踹那人一脚,没好气的说:“土匪还做上瘾了?知道来了新县令吗?再做土匪,迟早被一锅端了。” 他说的话,也正是众人担心的,要能做良民,谁愿意去做土匪呢。 “那我们下山了,还可以上山种地吗?” 有人小声的问,山上有一大块地,虽然算不上良田,但是产出的粮食也够养活他们上上下下的人。 楚向天道:“庄子上有一百多亩良田,大家可以自己分一分,至于再多的,你们可以自己往周边去垦荒,能垦出多少地来,算你们自己的。” 他这么一说,众人脸上的担忧才彻底转为了欣喜。 能做良民,还有地种,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不过也有人迟疑,“老大军师以后也跟我们一起吗?” 楚向天摇头,“既然不做土匪了,就不用叫我老大了,我跟周传青……大概去傅家干活。” 众人顿时羡慕的看着他,那可是傅家!工钱一定很高! 而且傅家少爷真是个好人,他们将人绑上山过,傅少爷不仅不记仇,还愿意送庄子给他们住。 真是个大善人! 楚向天交代完,众人就散了去收拾行李,准备跟着老大一起搬新家。 花了一天时间收拾,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赶着牛车载着行李,浩浩荡荡的下了山。 虽然还有些舍不得山上的家,但是以后的生活无疑会更好,大伙伤感了一会儿,就都高高兴兴的下了山。 庄子管事早就得到了傅湉交代,知道庄子换了主人,一大早就等着了,看见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时,他惊讶了一下,就很快迎上去,将众人迎了进来。 第52章 庄子上只有一座主宅, 原本是给东家留的,因此修建更为精致。主宅周边则整齐的建着砖瓦房, 比不上主宅精致,但也五脏俱全, 要比山上的房子要好得多。 众人在庄子上转了一圈, 看见干净明亮的新房子,还有些不可置信,有人巴巴的跑来问楚向天,“老大,这些就给我们住了?” 楚向天点头, 催促他赶紧去挑房子。等把寨子里的人安置好了,他还要赶回去, 剩下的事情就让周传青安排就好了。 心里算盘打得好,却没想到午时的时候, 傅湉竟然自己跑了过来。 闻讯出来的楚向天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马车,捏捏眉心难得觉得头疼, 这小少爷真是半点不听话。 傅湉坐在马车里, 趴在车窗上朝外张望, 这座庄子他第一次来,位置确实有些偏僻, 几乎就在西山头脚下, 难怪空着这么大片的田地, 也没人愿意过来。 他过来其实还是为了稻种的事情, 身后还跟着一辆牛车, 装的都是从老农那里买过来的稻种,傅湉打算着,想让寨子里的人试试这一批新种子。 如果确实如同老农说的一样,那之后就可以换上新稻种,产出粮食越多越好。 “不是让你在庄子待着?”楚向天将人扶下来,语气无奈。 “我只是崴了脚。”又不是腿断了。 傅湉嘀嘀咕咕,脚上的伤其实好了大半,只是走路的时候还有些跛,得慢慢的走。而且他惦记着实验新稻种,能乖乖待着才是奇怪了。 寨子里的人看见自家老大这么小意温柔的扶着人过来,眼珠子都快掉了。尤其是傅湉还十分嫌弃的想要推开他自己走,而老大不仅没生气,反而好好声好气的劝说。 这要是换成其他人,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人小声道。 “毕竟还要得靠着傅少爷发工钱……” 众人一阵唏嘘,等楚向天扶着人进去了,也一窝蜂的跟了进去。 寨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傅湉好歹也在山上待过快十天,大部分人都打过照面。而寨子里的人则都有些心虚,不管怎么说他们曾经也是绑过人家的,现在被傅湉看着,都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 其实傅湉只是在心里打腹稿,他想说服寨子里的人试试他的新种子,慎重的思考了片刻,才语气和缓尽量不显得咄咄逼人的开口道:“庄子上还有一百多将近两百亩的地,大家今年有打算开垦吗?” 寨子里的人还没想到这么长远,傅湉这么一提醒,他们才想起来老大确实说过,还有田地可以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地的话当然是要种的,现在正好又是耕种的时间,大家自然不舍得白白浪费一季的时间。 “等我们安置好了,就去耕田。”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傅湉笑的更加开心,“我这里有一批新得的稻种,想让大家种着试试,据说比普通稻种更抗旱,一亩地产的粮食也更多。” 大家纷纷表示没问题,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傅湉把好处说了,见大家都喜气洋洋的,还是接着将可能存在的隐患也说了出来,毕竟稻种是老农自己种的,现在换了地方种植,也并不是人人都有老农的经验,所以未必会有老农的效果好。 这还是情况好的,情况不好的,有可能种子出了问题,还会颗粒无收。 “不过如果真的出现这种问题,我会把损失给大家补齐。” 然而众人并没有意料中担忧犹豫,反而很豪爽的答应下来,有田地有稻种,还种不出来稻子来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哪里有脸还要人家补偿损失。 “傅少爷尽管放心,我们肯定种的好!” 这可比傅湉设想的轻易多,他眼睛微微瞪大,随后又放松的眯起来,弯成了一道浅浅的弧。 楚向天一直站在他身后,不管是思考时轻蹙的眉梢还是得到答案后的弯唇浅笑,都觉得好看的不行,相处的时间愈长,对小少爷的了解愈深,就仿佛连影子都钻进了五脏六腑中,小少爷的一举一动都扯着他的心脏,酸酸软软叫人喜欢的不行,要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恨不得把人揣进怀里随身带着。 然而还是得忍着,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的楚大将军,难得有些焦躁起来。 好不容易等傅湉谈完正事,楚向天将人半揽着往外走,“说完了?谈完了我送你回去。” 傅湉甩甩胳膊兴致勃勃的拒绝了他的提议,“不,我想到外面转转。” 楚向天捏捏鼻根,“这里有什么好转的?” 傅湉瞅着不远处的溪流跃跃欲试,“不如我们去叉鱼。” 楚向天:“……” 小少爷仰着脑袋,眼睛晶晶亮的看着自己,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阳光笼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愈发显得他白的剔透,好看的不行。 说什么楚向天都能答应他,何况只是想去叉鱼。 喉结上下滑动,楚向天勉强收敛了眼中的太过汹涌的情绪,声音有些低沉的开口,“好。” 傅湉不让他扶着自己,楚向天就陪着他慢慢的走,沿途有大树遮挡着,交叉的枝桠伸展处一片荫凉,细碎的阳光从缝隙间洒落,落在两人身上,有种暖融融的气息。 在溪流边找了个荫凉地让傅湉等着,楚向天脱掉鞋子,将袖口跟裤脚挽高,随手折了一根树枝下来,将尖头那面朝下,就淌进了溪水之中。 溪水不深,只到楚向天小腿弯,水底是被水流冲刷的光滑的石子,巴掌大的黑背鱼悬浮在石子上方,一动不动的时候,很难发现那里停留着鱼群。 水流的波动让鱼群慌乱了瞬间,银白的鱼鳞闪着光,又很快随着平缓的水流平静下来。楚向天站在水中一动不动,目光牢牢盯住几条个头大的鱼,手中的树枝快准狠的戳进水里,将最肥美的那条鱼叉了起来。 被树枝穿过的鱼还在挣扎,鱼尾甩出阵阵水珠,楚向天将鱼扔到岸边,盯着剩下的继续叉。 傅湉本来是坐在阴凉处等着,见楚向天一下去就叉到了鱼,顿时激动的跑上前,试图将还在蹦跳的鱼抓起来。 鱼身光溜溜的不好抓,干脆就将外袍脱下来将鱼罩住包了起来。他折腾的这一会儿,楚向天又叉到了两条,一转身见他用袍子将鱼包着抱在怀里就有些哭笑不得,将串着鱼的树枝递给他,“也不嫌弃脏,等着,我去给你找片荷叶包。” 傅湉眼角眉梢都漾着欢快的笑容,见楚向天去摘荷叶了,就做贼一样将怀里的鱼放下来,将另外两条一起放在袍子上,他脱掉鞋子卷起裤腿,就学着楚向天的样子,拎着树枝下了水。 水底的石头有些硌脚,傅湉蜷了蜷脚趾,放轻了动作往鱼群走去。 感受到水流波动的鱼群一惊,迅速又灵活的游开,傅湉叉下去只扑了个空,然而他没有气馁,继续弯着腰,小心翼翼对准鱼群…… 捧着荷叶莲蓬的楚向天一回来,就见该乖乖待在岸上的小少爷已经下了水,眉头跳了跳,楚向天深沉的叹一口气,将荷叶莲蓬放在地上走上前,“怎么这么不听话?” 傅湉被他忽然出现吓了一跳,眼神心虚的闪烁了两下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又没有答应。”况且他也想叉鱼。 楚向天看着他眨呀眨的眼睛,无奈揉了他一把,“叉到鱼了吗?” “……”傅湉抿唇,目光幽幽的看着他,你不会数数吗? 岸上一共就三条鱼,还明知故问! “那我教你?”楚向天忍住笑,主动给了小少爷一个台阶下。 傅湉果然高兴起来,将树杈递给他,眼底闪烁着欣喜的光。 “跟我来。” 楚向天拉着他的手,将人带到了更深一些的地方。让傅湉站好不动,自己则绕到他身后,将树枝塞进他手里,握住了他的手。 傅湉的手沾过水有些凉,但是被楚向天握着,很快就热了起来,就连心脏都跳的快了一些。 他微微侧脸偷看楚向天,楚向天的侧脸很坚毅,他是那种五官硬朗的长相,眉目透着凌厉,鼻梁挺直,到鼻尖有一点点的勾,嘴唇抿起来的时候有些凶,但是已经熟悉了的傅湉却不觉得,因为这个看起来有些凶的前土匪头子,正温柔的教他怎么叉鱼。 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了。 第53章 “对准这里, 动作要快……”楚向天压低声音说了两句,却没听见身边人的反应, 奇怪的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傅湉出神的目光。 摸摸脸颊, 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 神游的傅湉瞬间回过神, 从脸颊到耳朵都漫上了一层绯红,摇着头结结巴巴,“没、没有……” 小少爷脸上全是惊慌,瞳孔因为惊吓微微放大,里头沁着湿润水光, 又可怜又可爱,虽然明知道他在说谎, 却让人舍不得继续追问。 舍不得的楚向天只好装作无事发生,“嗯, 刚刚说的听见了吗?” 傅湉心虚的摇头,刚刚说什么了吗? 耐心的又给他讲了一遍叉鱼的要点, 楚向天轻握住他的手, 温声道:“听不懂也没关心, 我带着你。” 傅湉点点头,学着他一样弯腰, 目光在水中转来转去, 看哪条鱼最大。 楚向天比了个手势, 告诉他等下叉那条——一条格外肥的黑背鱼, 就在他们面前的水中毫无危机感的游弋。 配合的点头, 傅湉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树枝。 同时楚向天也握紧他的手,瞄准了目标后,稳狠准的将大鱼叉了起来。 水中的鱼群一哄而散,被树枝穿透的大鱼张合着嘴使劲挣扎,楚向天将还在挣扎的大鱼取下来扔到岸边,道:“再来一条就够我们吃了。” 两人依法炮制,很快就又逮住了一条,傅湉高兴的像个小孩子,忍不住的蹦蹦跳跳,荡处的水波往远处伸展,将鱼群惊吓的四处逃窜。 楚向天把串着鱼的树枝给他拿着,然后弯下身让他趴上来。 傅湉不乐意,想自己走。楚向天指指岸边锋利的石子,解释道:“岸边的石头锋利,容易划脚。” 不情不愿的看了看岸边,散落的石头确实尖利,傅湉抿抿唇,乖乖的趴到了楚向天背上。 楚向天背着他上岸,顺手拿了两片大荷叶铺在地上,才将他放了下来。 新鲜摘下来的荷叶还透着清香,傅湉盘腿坐在上面,楚向天往他手里塞了两个莲蓬,“在这等着,我先去捡柴生火。” 把玩着两个莲蓬,傅湉看着高大的身影缓缓走远,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就漫上一股欣喜,像刚刚吃了一颗糖,整个人都是甜滋滋的,如果是在家里,说不定会高兴的滚上两滚。 嘴角边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住,傅湉干脆放任自己翘起嘴唇,手指灵巧的剥起莲子。 新鲜的莲子又大又圆,淡淡的绿色也很喜人,傅湉小心的将外层的皮剥掉,露出内里白嫩的莲子肉,自己先尝了一颗,莲子脆生生甜滋滋,就连莲芯都只有一丝微微的苦,他这才继续剥,将剥好的莲子放在干净的荷叶上。 等楚向天抱着干柴回来,他已经剥了一大捧的莲子。 将干柴堆在不远处,楚向天看见他面前的莲子,失笑道:“怎么不吃?” 傅湉笑着朝他招招手,楚向天一过去,就被他塞了一颗带着清香的莲子。 莲子脆甜,楚向天却觉得喉咙发干,唇上似乎还留着小少爷手指的触感,眯起眼舔舔唇,楚向天低沉道:“再吃一个。” 傅湉一无所觉,乖乖的又喂他吃了一颗。 心满意足的吃了几颗莲子,楚向天这才起身去准备烤鱼,用树枝在地上挖了个浅坑,最下面铺上枯树叶,再将干柴在土坑里堆好,然后用火折子点了火。 微弱的火苗缓缓窜起来,楚向天拍拍手,拎着两条大鱼去溪水边处理。 其实以前烤鱼,都是整条洗干净就上火烤的,行军打仗,哪有这个闲工夫处理的太细致,但是换成了小少爷,他却舍不得他吃这么粗糙的东西。 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的小少爷,自然待遇要跟其他糙汉子不一样。 楚向天处理的很仔细,鱼鳃内脏还有鱼鳞都处理的干干净净,用两根洗干净浸了水的树枝穿好,再细细的撒上盐,架在火上翻烤。 “你哪来的盐?”傅湉惊奇。 楚向天小心转动树枝控制火候,闻言笑道:“我习惯在身上带着火折子跟盐。” 这些是行军打仗必备的,如果在野外露宿,就可以去打点野食吃。而在战场上,火跟盐,在关键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傅湉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以前经常在外面打野食吃吗?”不然也不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听起来像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样子。 “嗯,吃不上饭的时候就打外面去打猎,河里的鱼天上的鸟还有山里的野鸡野猪……我都吃过。”楚向天背对着他,没看见他脸上的神情,还以为他是好奇,说的就格外随意,被敌军围困断了粮草时他连草根树皮都啃过,这些已经算是加餐的好东西了。 傅湉听的心疼,他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就算是上一世最苦的那些年,因为主人家还算厚道,因此也是吃得上饭的。 楚向天拿着两条烤鱼的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傅湉看自己的眼神格外……奇异。 小少爷给他腾出一块地方,将剥好的莲子都放进他怀里,目光熠熠的说:“你吃。” 楚向天:“……” 随手拈起一颗莲子喂进傅湉嘴里,楚向天笑道:“怎么了?” 傅湉含着莲子摇头,用大荷叶将烤鱼包裹起来,大的那条分给楚向天,自己则挑了小的那条捧在手里轻轻的吹气。 “小心鱼刺。”楚向天用干净树枝将自己这份的鱼刺挑出来,然后强行跟傅湉换了一份,“你吃这个,大刺都挑干净了。” 看着白白的鱼肉,再看看拧着眉继续挑鱼刺的楚向天,傅湉嘴唇抿了抿,暖呼呼的感觉从心里漫到眼底,眨了眨眼睛,小口咬了一口鱼肉。 鱼肉又香又嫩,除了淡淡的咸味都是鱼本身的清甜,楚向天把鱼处理的很干净,一点腥味都没有,傅湉一边吹着气,一边快速的吃鱼。 手上的吃完,楚向天将剩下的三条小些的也烤了,傅湉食量小,只吃了一条,剩下的都进了楚向天的肚子里。 将火坑的火扑灭,天边已经铺开了一片火烧云,红彤彤的占满了半边天空。 “该回去了,”楚向天蹲下身,用衣摆给傅湉将手脚擦干净,又拿过边上的鞋子准备给他穿上。 “我自己来……”傅湉将脚缩回袍子下,红着耳朵将鞋子抢过来,自己急急忙忙的穿上,生怕楚向天坚持要给他穿。 天边夕阳微沉,两人缓缓走在树下,暖红的微光将傅湉的脸颊衬的越发通红。 直到回了庄子,那种奇怪的让人心脏蹦蹦跳跳的感觉才消散。天色太晚,他们今天就在庄子上歇息一晚,傅湉逃一样躲进了自己的屋子。 下人抬了水进来给他沐浴,傅湉换下衣服,整个沉进水里,才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累了一天,泡完澡换上柔软的中衣,傅湉就抱着被子沉沉睡了过去,只是这一晚的梦里,似乎都充满了烤鱼的香味。 第二天用过早饭,楚向天就跟傅湉一起离开,周传青被留下来照应寨子里的人,起码要等大家都安置好后他才能离开。 看着走远的马车,周传青气的脸都绿了,心里把楚向天骂了一百遍,最后也只能愤愤的甩袖子回去安排田地的事情。 傅湉掀开帘子往外看,想起周传青刚才的脸色有些同情又有些想笑,“你怎么总是欺负周大哥?” 楚向天坐在车辕上赶车,他“啧”了一声,不满意道:“我欺负他做什么,要欺负也是欺负你。” 这话里的含义就深了,傅湉耳朵又有些发烫,伸手揉了一把,心里骂了一声流氓,就不再搭理他。 赶着马车在午时前到了庄子,傅湉走的时候是偷摸走的,现在回来就格外心虚,朝楚向天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放轻动作就准备溜进院子里。 “你又要去哪?”听见动静的傅有琴出来看看,就看见傅湉做贼一样的往院子里溜,遂没好气的出声道。 傅湉身体一僵,磨磨蹭蹭的往傅有琴那边挪,讨好的叫了一声,“娘。” 傅有琴在他额头点了点,“出门还偷偷摸摸的,你要出去我还能把你锁屋里不成?” 傅湉撒娇的晃晃她的胳膊,态度很好的认了错,才终于被放行。 “傅吉昨天送了消息过来,说是铺子上有事要你处理,你去看看吧。” 傅湉“诶”了一声,掉头去找傅吉。 听说傅湉回来了,傅吉也找了过来,两人在半道上碰上,就一起去了书房。 傅吉带来的消息算不上坏消息,就是有些膈应人,他担心傅有琴听了生气,这才等到傅湉回来才说。 “闻博礼在咱们米铺的斜对面新开了一家米铺。”这明摆着要抢生意,还要恶心人。 傅湉眉头皱了起来,“他还有去门口守着吗?” 傅吉点头,语气有些嫌恶,“每天都去。” “这事就不用告诉娘跟姐姐了,”傅湉沉吟片刻道:“我回去处理,你多带几个人留下来护着庄子,让她们在庄子上多散散心。” 傅吉躬身应下来,转身下去安排。 午间的时候,傅湉跟傅有琴打了个招呼,说铺子有事要回去处理,让她们继续在庄子上散心,就跟楚向天一起回了四方镇。 傅湉直接去了铺子上,斜对面原本是一家卖糖的铺子,现在却换成了“闻家米铺”,因为新开张,牌匾上还挂着红绸缎,闻博礼正在门口迎来送往,喜气洋洋。 傅湉厌恶的看了一眼,就要转身进去,却被眼尖的闻博礼喊住了,“佑龄,你们母子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你离我们远点,自然就不用躲了。”傅湉毫不客气道:“不躲远点,我怕母亲看见你脏了眼睛。” 路过的行人好奇的停住脚步往这边张望,闻博礼涨红了脸,“你就这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傅湉嗤笑一声,“和离的赘婿而已,你有什么脸面再称父亲?况且我现在姓傅,傅家的傅,跟你可没有半点关系。” “你!”闻博礼气的脸都绿了,耳边听着周围人小声的指点,脸色更加难堪,最终只能一甩袖子回了对面,“你们别后悔!” 傅湉现在才不怕他,哼了一声对店里管事道:“以后别让他靠近铺子,我怕他脏了傅家的地。” …… 甩袖回了米铺,闻博礼端起桌上的茶又重重放下,瓷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洒出的茶水顺着茶几流下。米铺内都是来买米的百姓,米铺今天新开张,买两斗米,就送半斗,因此米铺内的人也有不少。 闻博礼闹出的动静太大,铺子里的人都偷偷的瞥着屏风后的人,互相小声的交谈着。各种或窥探或好奇的目光落在身上,闻博礼如同芒刺在背,只坐了片刻就忍不住,重重挥袖离开。 新置办的宅子在东大街,三进的宅子倒是不小,但是周围住着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终日吵闹不得安宁。不愿意回家,闻博礼干脆去了青楼喝酒。 那里有两个姑娘挺会唱曲儿,小意温柔也比家里那个终日惦记着名分的女人要讨喜,闻博礼靠在竹榻边喝酒,两个姑娘就靠在他身上唱曲,时不时给他倒一杯酒…… 温香软玉,美酒佳人,仿佛所有的挫败跟烦恼都离他远去,闻博礼鬼混到傍晚,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才穿好衣裳,塞了两锭赏银到姑娘胸口,歪歪扭扭下楼回家。 跟傅有琴和离后,他不必再憋着忍着,听曲儿喝酒玩女人,没有人敢管着他,他也不必终日惶惶那点破事被人知道,闻博礼醉醺醺的笑了两声,嘴里低低的念叨着:“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歪歪扭扭的靠着墙走,墙根下不知道是水倒的水,闻博礼没注意一脚踩上去,重重摔了一下,骂骂咧咧的爬起来,扯着嗓子骂了两声,也没有人回应,他只能呸了一声,跛着脚回家。 丈夫跟儿子都没有回家,白瑞荷在家里等得焦急,一听见门口的动静,就急匆匆的跑向门口。 闻博礼推开门,看见笑着来扶他的白瑞荷,恶狠狠的将人推开,面色阴沉道:“连你也笑我?” 白瑞荷脸上的笑容僵住,本能的后退了一步,“闻哥,你喝醉了?” 闻博礼听见这一声“闻哥”,眼中忽然涌上戾气,手中的酒壶重重砸向白瑞荷,然后整个人扑上去将白瑞荷压在了地上。 “都怪你这个贱人!” 闻博礼在她脸上扇了一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将吓懵了的白瑞荷惊醒,她疯了一样的捶打身上的闻博礼,然而闻博礼比她力气大得多,死死将人压制着,发泄似的又扇了她两耳光,一边还醉醺醺的骂道:“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贱人,贱人!我打死你!” 闻博礼下了狠手,白瑞荷的脸颊都肿了起来,只能尖叫着用指甲抓他,闻博礼被她抓的吃痛,醉醺醺的站起身踹了她一脚,然后摇摇晃晃的回了屋。 白瑞荷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她梳理整齐的发髻全被扯散,两边脸颊肿的老高,她茫然的瞪大了眼睛,最后捂着脸低低的呜咽起来。 她本来以为只要将人从傅有琴那里抢过来,她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有一个聪明的儿子,有一个宠爱她的丈夫,这是她十几年做梦都想要的,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指甲陷进手心,心里的不甘像涨起的潮水,疯了一样的咆哮着。 “娘?”醉醺醺的闻则明从大开的门口进来,就看见坐在地上头发散乱的白瑞荷。 白瑞荷抬起脸,脸上的红肿吓了他一跳,酒意也醒了几分,过去将人扶起来,“谁打的?” “你爹……”白瑞荷哭的呜呜咽咽,闻则明喝了酒,闻言一股邪火从心里腾烧起来,“我带你去找他!” “不……”白瑞荷拉住他,哀求道:“我们还得靠着他过活呢,娘没事,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你爹他今天喝了酒……” 闻则明太阳穴突突的痛,他喝了不少酒,或者说,从被放出来后,他就一直泡在酒坛之中,用酒来麻痹自己。 在牢里关了近两个月,他的大好前程全被毁了,如果不是闻博礼……他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现在闻博礼竟然还敢嫌弃他们母子,闻则明狰狞的笑了两声,“要是他死了,我们就不用靠他了。” 白瑞荷被他的表情吓住了,愣了愣才劝说道:“杀人是要偿命的,只要他病了,还不是一样任由我们处置。” 闻则明跟她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同样热切光芒来。 ***** 从被傅湉在大庭广众之下嘲讽之后,闻博礼再没有出现在傅家大门前,傅湉十分满意。不过安生日子过了没两天,闻家米铺又开始出幺蛾子。 管事回报,闻家米铺将价格压低了将近一半在出售。 百姓们自然是挑便宜的买,闻家米铺的米虽然总是夹杂不少谷壳,但就算这样,低了快一半的价格,也是划算的。 管事语气恨恨,“铺子里的生意差了不少,还有几个大户,好像也被闻家买通了,这个月到了约好的时间却没有来拿粮食,小二说看见他们往闻家米铺去了。” 傅湉皱眉,闻博礼会使下作手段他是能猜到的,但是他没想到,闻博礼比他预计的要愚蠢的多。 压低米价来故意恶心他,跟傅家的米铺抢生意,这简直是以卵击石的行为。就算傅家米铺一粒米都卖不出,背后的傅家都可以撑着它,但是闻博礼就不同,傅湉敢打赌,他这么卖上一个月,就撑不住了。 “不要紧,你让他卖。”傅湉笑眯眯道:“你找几个人,去傅家米铺买米,顺便看看价格还能不能压,能压最好,不能压就能买多少是多少。” 管事不明白他的意思,闻言有些迟疑,“我们买这么米做什么?我们仓库里还堆的满满的呢。” 傅湉摆摆手,现在跟他说不清楚,只能糊弄道:“听我的就是了。” 东家说了算,管事只好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离开,去办傅湉的交代的事情。 傅湉高兴的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就说闻博礼读书读傻了,竟然能在这种关头上赶着给他送粮食,只希望等到明年,他不会活活气死。 “什么好事,笑的这么开心?” 楚向天进来给小少爷送个信,结果就看见他笑的眼睛都弯起来。 傅湉故作神秘的眨眼睛,“以后你就知道了。” 楚向天捏捏他的脸,将信交给他,“庄子上送来的信,你看看。” 将蜡封拆开,里面放着的是一张沟渠图,图纸铺展开有二尺见方,上面详细的画出了各个农田以及河流的位置,而需要开挖的沟渠则用朱砂标注了出来。 每条沟渠的位置以及为什么要选在这里的原因,都在图纸下方仔仔细细的说明了,傅湉看过不少水利方面的书,算个半吊子,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张图确实有门路,不过他也不太能拿得准,就扭头问楚向天,“你看得懂吗?觉得怎么样?” 楚向天:“……” 哪里知道送给信还能把问题引到自己身上,楚向天沉稳的应了一声,“我觉得可行。” 傅湉也觉得可行,将图纸收紧信封里,“那得把庄子管事叫过来,还得商量一下需要多少人手跟银子。”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实施,就是瞎说的楚向天将信封拿过来,冷静道:“那你先算算要多少银子,我再看看这图。” 傅湉还没答应,他就大步离开了。 没走正门,楚向天从侧门出去,直接去了县衙。 工部侍郎跟县令正在商议码头的工程进度,没想到楚向天忽然过来,连忙起身行礼。 “你看看这个。”楚向天将沟渠图交给诚惶诚恐的工部侍郎,“有没有问题?” 工部侍郎将图纸展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图纸虽然有些粗糙,但是并没有大毛病,他小心问道:“这是哪里要开沟渠吗?” 听到他说没问题,楚向天就放心了,将图纸收起来随口解释道:“傅家庄子上准备开沟渠,你不是就管这个的?正好让你把把关,免得出纰漏。” 工部侍郎:“……”我不止管水利,我管的可多了。 县令的表情也一言难尽,这位煜王他是知道的,少年上战场,屡战屡胜,令外族闻风丧胆,是为大楚立了不少汗马功劳的战神,还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在都城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个错字的。 好在这位煞神常年待在边关,甚少回来,大家才能把心放进肚子里过日子,不过没想到没在都城见到这尊煞神,却在小小的四方镇见到了。 工部侍郎跟县令咬耳朵,“傅家又是何方神圣?”听起来很受王爷重视的样子。 县令是看过闻博礼卷宗的,自然印象深刻,他轻咳一声,到底没敢在楚向天的眼皮子底下讲傅家的秘辛,因此咳嗽了一声,对他使了个稍后再说的眼神。 然而他不招惹楚向天,楚向天却注意到了他,“你是新上任的县令?” 县令点头,连声道“是”。 楚向天不太满意道:“四方镇的农田水利,本来也是父母官的职责所在,现在却要百姓自己出钱出力,你这做的不太城职啊……” 县令差点当面给他跪下了,他才上任一个月不到,虽然有心整治地方政务,但是有心无力,只能一步一步来,现在被楚向天这么一说,他只能连连认错,“是卑职的疏忽,卑职必定会尽快将水利建设提上日程,造福百姓。” 楚向天这才满意离开。 工部侍郎同情的将瘫软在地上的县令扶起来,“现在可以说了,傅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县令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将傅家的事情讲给他听。 工部侍郎啧啧称奇,也不吝啬的提点他几句,“那看来王爷跟傅家的关系不错,你以后可要机灵点,都城里想讨好王爷的人不少,但是除了几个一同长大的的世家公子,可没人能让王爷这么上心了。” 县令点点头,将傅家牢牢记在了心上。 楚向天拿着图纸回去,傅湉还在书房合计需要开挖水渠的庄子。 将信封放在书桌上,楚向天看着他列出来的庄子微微皱眉,“这些庄子的田地都要开挖水渠?” 傅湉点头,还必须要赶在今年挖好。傅家的庄子不少,想要今年全部挖完不可能,他只能捡着比较大的几座庄子动手。 楚向天却越想越奇怪,虽然提高粮食产量是好事,但开沟渠不是小事,费时又费力,他想不通傅湉为什么这么着急。 “你何必这么着急?不如让官府主持更省力气。” 第54章 傅湉沉默不语, 楚向天的话让傅湉意识到自己表现的太过急躁了,就像……就像为了某个目的特意去做的一样。 他们现在猜不到原因, 可是等到明年大旱未必就猜不到了,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旱做准备, 可是自己到时候该怎么解释自己提前知道的大旱呢? 傅湉咬咬唇, 有些心虚的不敢说话,脑子里飞快的给自己想合适的理由。 看他这个样子,楚向天又深沉的叹了一口气,揉揉他的头,神情无奈又带着点纵容, “小秘密怎么这么多?” “……” 傅湉张了张嘴想反驳,但一时间又想不到更为合适的理由, 只能悻悻的闭上嘴,默认了他的说法。 开门将外面候着的送信人叫进来, 把回信交给他,傅湉转而又叫了几个下人去选定的另外几个庄子送信。 需要每个庄子先交一张沟渠图上来, 傅湉确认没问题后再征集人手开始挖。 各个庄子上的图纸最迟也在五天后送了过来, 每一张图纸傅湉都仔细比较过, 又被楚向天偷偷拿去给工部侍郎看过后,才吩咐庄子上可以开始动工。 这一耽搁又是好几天, 时间已经是六月中旬,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 就算穿着薄薄的丝绸也热的人汗流浃背, 庄子上的事情都有条不紊的开始, 米铺这边闻博礼还在压价,管事按照他的吩咐用更低的价格持续买进。 傅湉反而变得无所事事起来,他每天的事情就是读书,八月在即,要想考上功名,他还得更努力一点,但是燥热的天气却让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不如去庄子上消消暑。” 把傅湉面前的小冰鉴换了,楚向天拿着扇子给他扇风,他自小长在北方,从来没经历过南方的这种湿热,现在全靠着在军中锻炼的毅力在忍耐。 小少爷没有这份耐劲儿,已经跟地里晒蔫儿了的小白菜差不多了。 傅湉扯扯领口,烦躁的将手里的书扔在桌上,反正也没什么要他操心的了,秋试在即,他得沉下心来备考。 于是安排好铺子里的事情,傅湉跟楚向天挑了个不那么热的大清早,赶着马车溜溜哒哒的去了庄子上。 庄子依山靠水,地势开阔,虽然头顶上的太阳一样火辣,但是至少有丝丝微风,满眼浓绿的树荫也不那么让人烦躁了。 这次过来事先没有让人送消息,傅湉熟门熟路的走到后院里,就见后院湖中心的八角亭上,母亲姐姐还有周传青三人正坐在一起聊天。 湖中荷花开的正好,微风一动就是扑鼻荷香,亭子里的三人倒是很聊的畅快,还没有走近就听到隐约的作诗声。 楚向天看着这一幕眉头突突跳,傅湉则是惊异走近后亭子内传来的凉意。 正对着他的傅书月是第一个看见他的,笑道:“你们怎么忽然过来了?铺子上的事忙完了?” 傅湉抱怨道:“家里太热了,我过来避避暑,你们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也不跟我说?” 站在半人高的冰鉴面前,傅湉感受着丝丝凉意,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大变样的冰鉴。 面前的冰鉴说是冰鉴也不是冰鉴,前面是五片水滴形状、极薄的扇片,扇片后连着一个三尺长两尺宽的木箱,木箱很厚重,里面则放着整块的冰,只有对着扇片的那一面是敞开的,散发出可见的寒气。 五片扇片被一根有些粗壮的木轴连着,旁边一个侍女握着转轴的把手缓缓转动,扇片转出来的风就带上了冰块的凉意。即使在这个亭子里,也感受不到一丝炎热了。 “这是改良后的冰鉴,是传青子指导庄子里的老木匠做出来的。”傅有琴笑道。 庄子上虽然没有镇子上炎热,但是燥热的天气也让人不想出门,周传青这才指导老木匠做出了这个新冰鉴。 幸好庄子上的地窖里还藏着冰,放进去试了试效果不错后,几人才偶尔出来小坐一下。 楚向天瞪着冰鉴嘴角抽搐,这东西是工部的人研制出来讨好母后的,因为母后怕热,工部的能工巧匠多,就弄出了这个叫“冰扇”的东西献上去,献上去的冰扇有一人高,也不是手转的,而是像水车一样用脚踩,母后用过后十分满意,才命令工部多赶制了一些,作为赏赐赐给了几位重臣的夫人。 记得没错的话,周家夫人就被赏赐了一座。 周传青倒是会借花献佛,楚向天眉头轻挑,淡淡的瞥了一眼笑眯眯的周传青。 周传青感受到身上刀剑一样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收了收,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正事。 “秋试在即,你这些日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傅湉整个人恨不得黏在冰鉴上,嘟嘟囔囔道:“天热的不行,根本没心思看书,所以才来庄子上避避暑静心。” 周传青沉吟了一会儿,道:“午饭后我检查一下你的进度,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你得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来。” 傅湉点点头,也知道时间紧迫的道理。 四人又在凉亭纳了一会儿凉,就到了午饭时候,用过午饭之后,傅湉就跟周传青一起去了书房。 书房里已经放了个一样的冰鉴,傅湉目光惊异,周传青笑道:“工匠后做的,本来伯母准备让人给你送过来,没想到你自己先过来了。” 带着凉意的风驱散了燥热,傅湉沉下心来,将自己最近的学习进度一五一十的讲给周传青听。 倒是没有滞后多少,周传青满意的点头,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出来,给他挨个圈出重点来,让他着重看这几个部分。 “历年来考试的题目也差不离,这些你都记熟了,问题不会太大。” 傅湉老实的点头,他对周传青的探花身份有些盲目的迷信,因此周传青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沉下心踏踏实实的看书。 楚向天没有进来打扰他们,他找到了老木匠,让对方教了自己做冰鉴的要领,就找了合适的木头自己动手做。 他总觉得被周传青比下去了,当时他就想着有机会要进宫给小少爷顺一座冰扇回来,却没想过可以自己动手做,毕竟现成的工部侍郎可就在那儿。 自觉输了一筹的楚向天决定亲手做一座冰鉴来哄小少爷开心。 周传青给傅湉布置完课业,就摇着扇子溜达出来找楚向天,楚向天刚才的脸色他可是看见了,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次对方吃瘪的表情,现在就忍不住再来看看他回味一下。 楚向天正拿着锯子锯木头,虽然他没做过木工活,但是拿惯了刀剑的手很稳,而且并不笨拙,因此做的很上道,需要的零件没一会儿就都做好了,已经开始组装。 周传青蹲在他面前,优哉游哉的给他扇风,“怎么不让工匠做?” 楚向天扫了他一眼,不满道:“你想做什么?” 周传青继续摇扇子,慢悠悠的说:“想做你姐夫。” “……” 沉默了一会儿,楚向天拧着眉头问道:“你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你什么时间见我在这上面开过玩笑?‘ 这倒确实没有,周传青是个十分挑剔的人,家里给安排见面的小姐不少,他没一个瞧得上,不管周老夫人怎么哭诉施压他都没妥协过,确实不是会在婚姻大事上开玩笑的人。 楚向天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虽然不满意周传青这个决定,但到底是出生入死的发小,要是周传青真的相中了傅家小姐,他也不会从中阻挠,不过想到未来真要成了,自己还得倒过来叫对方姐夫,他的神情就十分难看。 ”你等着。“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他们估计能拿这个笑话你一年。“ 周传青笑眯眯的继续说,几个一起长大的发小没哪个没有被楚向天坑过,大家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总要发泄一下。 楚向天冷嗤一声,要是能把小少爷哄回都城,那几个没成亲的发小有什么颜面嘲笑他?瞥了一眼志得意满的周传青,嘲讽道:”等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叫姐夫了再来显摆。“ 第55章 互相讽刺了一通, 两人不欢而散,各自心里都打着小算盘。 楚向天给各个部件刷好漆晾干, 想了想又提笔在扇片上画了一只小兔子。他画工一般,不过画个兔子倒不难, 小兔子半立起身体, 憨态可掬,画完后又上了一层清漆在太阳底下晾干。 等晾干后,再将转轴固定在木箱之上,试着转了一下,扇片呼呼转动, 带起一阵微风。 满意的将边角打磨的更圆润一些,楚向天才抱着冰扇去找傅湉。 冰扇不大, 只有一尺左右大小,比起半人高的冰扇更方便移动一些, 夜晚的时候,用小些的也免得风太大吹的头疼。 书房里, 傅湉正老老实实的按照周传青的布置在看书, 他看的很专注, 不管是就坐在旁边的周传青还是刚刚进门的楚向天,都没能分得他一丝注意力。 周传青看着他怀里的冰扇, 嘴角抽了抽, 轻嗤一声。楚向天斜斜瞥他一眼, 就在旁边等着。 等到傅湉看完书, 就见两人一左一右坐着, 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你们吵架了?”傅湉小心翼翼的觎着两人的表情。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道。 傅湉干巴巴的“哦”了一声,那就是吵架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茶几上的小冰扇上,神情有些好奇,“这是哪来的?” 楚向天勾唇,朝他勾勾手指,“我做的。” 冰扇是原木色,浅淡的黄色扇片之上画了一只半立身体竖着耳朵的小兔子,让整个冰扇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你做这个干什么?”傅湉转动着冰扇的把手,扇片呼呼转起来,傅湉微微眯了眯眼睛,看起来很是喜欢。 楚向天勾唇,脸上的神情说是宠溺也不为过,“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了。” 傅湉抱着这个大玩具爱不释手,听见楚向天的话一愣,转头打量了他一会儿,抿唇问道:“你特地给我做的?” 楚向天轻啧一声,眼里盛满温柔笑意,“真聪明。” 傅湉也跟着笑起来,抱着冰扇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棉花里,酸酸软软又高兴的不行。 “……”周传青被排斥在两人的气场之外,重重咳嗽一声提醒自己的存在。 楚向天斜他一眼,露出个既得意又鄙视的表情。 周传青:“……” ****** 六月到七月,都在火辣辣的阳光陪伴中度过,傅湉除了偶尔要批复管事送来的文书,其余时间都沉浸在书本中,将周传青划给他的重点理解吃透, 傅湉忙碌的时候,楚向天也没有闲着,四方镇的码头已经修建的差不多,在七月初的时候,都城又传来旨意——开挖运河。 运河连通沣水跟四户河,两边水运打通之后,四方镇开采的金矿就可以迅速又便捷的运到都城去。 除了紧挨沣水的四户河,还有其他几条辐射南北的河流之间也要一同开挖,以沣水为主脉,连通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这是个举国皆动的大工程,投入的人力物力不少,皇帝一道圣旨直接将差事交给了正好在南边儿不肯回都城的楚向天。 楚向天不爱理这些麻烦事,但是现在就他跟周传青两个人在这边,周传青要陪着傅湉备考,楚向天只能捏着鼻子自己上。 统筹各方的人力物力,是个很麻烦的事情,好在楚向天一向凶名在外,手下的官员都乖得跟鹌鹑似得,老老实实的办事,楚向天心里憋着的气才顺了一些。 时间越临近八月,傅湉越是紧张,家里的事情已经全被傅有琴暂时接手。傅湉专心看书,就连楚向天连着几天没见人影的都没发现。 转眼到了八月初七,傅有琴备好马车,由傅吉跟周传青陪同,三人一同往南明郡去准备考试。 院试时间在八月初九,他们得提前过去熟悉考场。 马车走了半路,紧张的傅湉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怎么没看见楚向天?”说完他又意识到,似乎不止是今天,自己已经许多天没见人了。 周传青轻咳一声,不得不给楚向天打掩护,“他提前到了县城,先去去订房了。” 其实是楚向天这阵子一直在几地奔波,直到今天傅湉要去县城参加院试,他才挤出时间提前赶过去订客栈。 知道楚向天不是没来,傅湉心里那点刚刚涌起的失落又倏然散开。 马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傅吉赶着马车在最大的一间客栈前停下,小二殷勤的迎上来,看见马车的上“傅”字标识,试探的问道:“是傅家公子的马车吗?有位楚公子已经订好了上房,在大堂等着呢。” “是。”傅吉将马车交给小二牵到后面去安置,一行人则走进大堂,楚向天一身黑色劲装,在一群穿着书生袍的书生中鹤立鸡群,傅湉一眼就看见了他。 朝他招招手,傅湉脸上露出一个明显的笑意,眉眼弯成了喜悦的弧度。 楚向天大步朝他走来,到了近前自然的揉揉他的头,“赶路累了没?先休息还是先吃午饭?” “不累。”傅湉眼睛亮晶晶,摇摇头说先去吃饭,路上吃的点心只能垫肚子,不能管饱。 楚向天就带他们去不远处的酒楼,包厢也是提前订好的,吃过午饭后,楚向天陪着傅湉消消食,就哄着他回房午睡。 本来傅湉还有点紧张,但是周围的人似乎比他更紧张,他自己反倒紧张不起来了,抿抿唇,傅湉耍赖道:“不想睡,睡不着。” 楚向天拿他没办法,只好继续陪他在街上溜达,等把整条街都溜达遍了,吃过晚饭,傅湉这才乖乖的洗漱休息。 八月份的天气还没凉爽下来,依旧热的很,客栈里自然也不会有冰鉴这样奢侈的物件,楚向天怕他热着睡不好觉,就依在床边,拿着蒲扇轻轻的给他扇风。 微凉的风让人连心都静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桌上烛影摇晃,傅湉盯着楚向天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傅湉睡觉的时候格外乖巧,双手规矩的搭在小腹上,又浓又长的睫羽在眼睑下打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或许是楚向天一直在扇风,他的表情也是安然的,水润的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雪白牙齿。 楚向天手指在软嘟嘟的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小声嘀咕了一声真乖。等人彻底睡熟后,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休息了一天,到初九一大早天还没亮,傅湉就起身赶往考场。 参考的考生不少,考场门口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都是参考的考生在等待搜身进考场。 唱名的考官站在高处,叫一个人,就有一个人上前去领一个刻了字的木牌,然后通过搜身后,进入考场。 等了差不多有半刻钟,才终于到了傅湉,朝楚向天他们露出个笑容,傅湉深吸一口气,缓缓朝前走去。 搜过身进入考场,傅湉拿着自己的木牌,找到了对应的位置就坐了进去。 考场围的很严实,每个考生的位置都用布幔单独围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隔间,隔间不大,里面只有桌案笔墨,傅湉安静的坐好,等待考官发题后开始作答。 大概差不多辰正的时候,考场里响起一声响亮的铜锣声,随后就听见考官四处走动的声音。 ——发题了。 傅湉将墨研磨好,端正的坐好等着考官过来,院试分为两场,一场正试一场复试,正试考题为两文一诗,傅湉不擅长诗词,但是文章写得还算不错,拿到考题后他一看,两题竟然都是他比较熟悉且擅长的内容。 第一题出自《周易》:“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题目讲述的是神农氏时期就已经出现了以物易物的现象,这是最早的商业往来,以这为题,显然是要结合如今的大楚情况,详述大楚的商业发展。这差不多是他的老本行,傅湉沉吟了一会儿,就提笔快速书写起来。 第56章 经营了这么久的米铺, 傅湉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对于大楚颁布的政令也看的更明白。 当今圣上登基之后, 不少新出的政令都跟农商有关,比如坊市不分,夜不闭市这些, 都是新皇登基后颁布的。 从字里行间都可以看出来, 新皇是支持商业发展的。 傅湉引经据典, 再把自己的一些理解加进去, 在午时之前,答完了第一题。 收笔, 等墨迹干透, 傅湉才随意在身上擦擦手, 然后拿出傅吉给他准备的点心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看下一题。 正试的时间只有一天,从辰初到酉正,如果慢一些时间就有可能不够用, 傅湉三两口吃掉点心,然后咕嘟喝了两口水,就提起笔继续答题。 第二题跟傅湉想的一样,新皇重农商, 第一题跟商有关, 第二题自然就跟农有关。 农业方面的书傅湉看了不少, 一个是他自己平时看了不少杂书, 另一个则是周传青重点给他讲过。 周传青说圣上重实务, 不喜欢那些好听好看却虚的内容,从近两年考题来看,“士农工商”必有一样,而且“农商”为为重。 最后备考的一两个月,周传青重点给他讲过不少古人所实行的政令,甚至还根据大楚的现状分析过这些政令放到现在的大楚是否可行。 傅湉将杂乱的内容在脑中整理好,思虑了半刻,才慎重的落了笔。 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隔间外偶尔走考官走过的脚步声,还有隔一阵就有的报时声。 傅湉掐着时间写完,吹了吹写满字的纸张,满意的笑起来。 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题没写,两文一诗,文已经写完,剩下的自然就是诗。 傅湉实在不擅长作诗,愁眉苦脸半晌,才终于憋出了一首。 写完后,傅湉就端端正正的坐着等时间到,不多会儿,外面就响起一声清脆的铜锣声,然后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 到了傅湉附近时,嘈杂声更大了一些,似乎是有考生没有答完,哀求考官再给一些时间。 嘈杂声持续了一会儿,以考生的痛哭声结束。 傅湉这边的隔间门拉开,考官明显不悦的面孔出现,傅湉将答卷主动递过去,考官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收完答卷后,傅湉也不能出去,要等到考官收完所有答卷后,铜锣声再响,考生才能离场。 又等了差不多半刻钟,铜锣声才响起来,傅湉拎上自己的小包袱,随着人群往外走去。 出去的人很多,相识的人拥挤在一起,互相讨论着这次的考题,傅湉却没有心思想答题,反正写也写完了,剩下的就不由他控制了。 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跟马车外的楚向天。 奋力挤开汹涌的人潮,傅湉气喘吁吁的往马车的方向走,但是人实在太多,又没有秩序,傅湉往前走了几步,又差点被身边的人往反方向挤去。 楚向天眯起眼睛在人群中逡巡,等看见小少爷跟个瘦弱的小鸡崽被挤来挤去的时候,就大步挤走进了人群。 他身形高大,面相也不是好相处的,前方的人下意识避开他,让出了一条通道。将被挤得走不动道的傅湉半揽在怀里,把人带了出来。 坐到马车上,傅湉长长吐出一口气,嘟囔道:“人真多。” 楚向天给他把有些乱的头发整理好,温声道:“先去吃饭?” 傅湉的肚子适时的咕噜一声,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在考场里就吃了些点心,又答了一下午题,这个时候也确实饿了。 等前方的考生散了大半,傅吉才赶着马车去酒楼。 一路上也没有人问他考的怎么样,楚向天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还算放松,就猜测应该是还不错的。 到了酒楼,饭菜早就备好了,只等人一到就可以上,傅湉吃了整整三碗饭,才摸着肚皮打了个饱嗝儿。 楚向天抿唇,忍住了笑意拉起他往外走,“吃的太多了,去溜溜食再回去休息。” 傅湉有点脸红,也是实在太饿了才会把自己撑成这样,因此楚向天牵着她往外走,也没有反抗,乖乖的跟着他下楼。 周传青在后面啧啧两声,笑容意味不明。 傅吉追了两步,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消完食,傅湉就有点犯困了,还没到客栈就先打了两个哈欠,楚向天本来想背他回去,却被傅湉拒绝了,只能小心护着哈欠连天有些迷糊的小少爷。 回了客栈,简单的洗漱一下傅湉就先歇息,明天还有一场复试,一样是天不亮就去去考场,因此得休息好养精蓄锐。 楚向天给他用薄毯盖好肚子,照旧给他拿着扇子轻轻扇风,等人睡熟了才离开。 第二天依旧是摸着黑起床,众人送傅湉去考场。 天还没完全亮起,考场前的大灯笼还亮着,傅湉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翘首望着前方。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直接策马过来,守卫的官兵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竟然也没有拦。 长长的队伍被迫从中间截断,一个骑着马穿着官服的男人四处张望一阵,随后就策马往傅湉这边过来。 周围的考生四散,傅湉也下意识的往边上散开,骑马的官差到了傅湉面前旋身下马,“王——” 傅湉有些惊慌的看着他,却不料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将想要跪下的官差制止住了,楚向天面色难看,冷声道:“够了,有什么事等会说。” 官差一愣,看见楚向天的面色咽了咽口水,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是,然后退到了一边。 “他是来找你的?”傅湉神情有些茫然,看看鹌鹑一样老实候在边上的官差,再看看神色冷峻的楚向天,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楚向天的身份不一般。 “你不是……”傅湉脑子里一片混乱,艰难的组织着语言,一时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楚向天叹了一口气,他设想过许多跟傅湉坦白身份的情景,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间跟场合。 “马上就到你了,先好好考试,等考完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好不好?” 揉揉他的头,楚向天目光认真的看着他,深黑的眸子跟以往一样,藏着许多的温柔。 傅湉的心安定了一些,前方的考官念到他的名字,楚向天拍拍他的背,推着他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到你了,不要胡思乱想,等你考完了,我都告诉你。” 傅湉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脑子空空的走到前方,考官带着他去隔间搜了身,发给了他木牌,但他全程都是浑浑噩噩的,进考场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边楚向天依旧站在那里,目光似乎也隔着人群望向他。 纷乱的思绪就这么平静了一下,傅湉拍拍脸,告诉自己不要乱想,等考完出去,自然就知道了。 进了隔间,傅湉努力将飘忽杂乱的思绪抛开,等考官发卷后,专心的答起题来…… 考场外,傅湉不在了,楚向天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怒气,目光不善的看着面前瑟缩的人,声音比北方最冷的冬天还要冻人,“什么事?” 送信的官差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都城……八、八百里加急。” 牛皮信封上封着蜡印,红色的蜡印上是一条环抱的五爪金龙。傅吉心中惊涛骇浪,这五爪金龙他自然认得,是皇室才能用的。 看向楚向天的目光充满了惊疑,楚向天将信封拆开,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却道出了情势紧急。 二王将反,速回。 将信封揣进怀里,楚向天推开信差,旋身上马,临走前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扔回给周传青,“令牌还你,运河还有金矿上交给你看着,都城告急,我得先回去。” 马蹄扬起又落下,楚向天眸色幽深,犹豫着又加了一句,“帮我给傅湉带句话,说等我回来再跟他解释。” 说完马蹄如风,飞一般的往远处奔驰而去。 二王是贵妃之子,先皇在世时,贵妃颇为得宠,加上母家得势,一度在宫中跟皇后平起平坐。 要不是皇后还有他跟兄长暗地筹谋,先皇驾崩之后,还不知道皇位归谁。 新皇登基之后,贵妃被送到行宫颐养天年,二皇子则被留在了都城,看在了眼皮子底下。 但二皇子一脉曾被先皇扶持,势力不可小觑,皇帝知道他们一直在暗中谋划,但奈何找不到证据,只能一步步削弱二皇子一脉的势力。 要不是意外发现了南明郡的金矿,他又成功找到证据,将二皇子一脉连根拔起,二皇子一脉估计也不会这么狗急跳墙。 第57章 第二场复试, 是一文一诗。 虽然少了一文,但是难度却比正试更大一些,傅湉咬着笔头思考了许久,才提笔开始答题。 等到第一题答完,已经接近未时末, 长长叹了一口气,傅湉喝了几口水, 怕自己胡思乱想,又赶紧开始写下一题。 他对自己作的诗实在是不抱什么希望, 因此只是要求对仗工整就可以, 收笔之后时间还早,将答卷收好, 不知不觉的又撑着脑袋发起呆来。 他又想到了楚向天。 那个官差似乎很怕楚向天,可是楚向天只是个土匪头子,官差为什么要怕他?傅湉咬唇,除非他根本不是什么土匪。 他也是官府的人么? 傅湉又想起来周传青,他跟楚向天是好友, 又是个探花……跟西山寨放在一起总有些违和,他以前没有多想,相信了楚向天的解释,但现在看来, 周传青根本跟楚向天是一伙的。 手指在桌面上无意的扣动, 傅湉回忆着以前的种种, 一时有些分不清楚向天对他的好是真是假。 他跟周传青上西山寨肯定是有目的, 虽然傅湉暂时猜不到,但肯定不会是为了体验当土匪的感觉。 那么现在两人下了山,住在了傅家,是不是也有某种目的? 手指渐渐收紧,粗糙桌面上被抠出来的细小的木屑不小心扎了指甲缝里。 疼得一个激灵,连心脏都跟着蜷缩了一下,将木屑取下来,傅湉将手指放进嘴里吮吸止血,脑子里却仍然想着他们的目的。 他想不出来傅家有什么值得官府图谋的。 平日里总是亮晶晶似乎落满小星星的眼睛失望的黯淡下来,睫羽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像阴天的云。 傅湉又有点想哭了,一想到楚向天都是骗他,就觉得委屈的不行。 考场里响起刺耳的铜锣声,傅湉吸吸鼻子,将鼻间的酸涩忍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有考官到他这里来收卷,交了卷又魂不守舍的等了一会儿,第二道铜锣声响起时,他就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 这次拥挤的人潮并没有阻碍他的脚步。 傅湉奋力的挤到马车边,却没看到那个承诺会给他解释的人。 四处张望一圈,仍然没有,傅湉神情有些茫然,语气带着浓厚的失落,“楚向天呢?” 周传青看着他一副快哭的模样有些心虚,但还是将楚向天临走的话转达了,“他……有急事赶回都城了,他让我转告你,等回来了会亲自跟你解释。” 傅湉眼中的小星星就彻底黯淡下来,他也没哭,就是低着头的样子显得格外失落,如果楚向天在这里,肯定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小少爷面前哄他开心的。 但是楚向天不在。 于是傅湉垂着头,声音低低的说:“哦。” 气氛有些僵硬,周传青踌躇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道:“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都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让他亲自告诉你比较好。”道歉的事,自然是本人亲自来有诚意。 傅湉抬起头,却没有看向周传青,而是自己爬上马车,然后对傅吉道:“吉叔,我们回去吧。” 他没有看周传青,但脸上的神情明显是迁怒了,他跟楚向天是一伙的,都是大骗子。 傅吉迟疑的问道:“不等放榜了吗?” 傅湉摇摇头,然后放下了车帘。 看着缓缓走远的马车,周传青叹了一口气,有点愁。 这次可不是他故意给好友使绊子。 傅湉在客栈休息了一晚,客房里很热,外面的知了扯着嗓子叫的撕心裂肺,吵的傅湉愈发烦躁。 前面两晚也没见这么难熬。 翻来覆去半宿,傅湉才勉强睡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有点打蔫儿,像一颗被晒坏了的植物,看着又可怜又委屈。 本来想说点什么的周传青将话又咽了回去。 先去了庄子上,傅有琴见就他跟傅吉回来,还有些奇怪,“怎么就你们回来了?” 傅湉微微抿唇,不太想解释,就含糊道:“他们有事,不回来了。” 见他没什么精神,傅有琴也没多问,让他先回去好好休息。 傅湉回了房,看见窗边的兔子冰扇,咬着腮帮子沉默了一会儿,叫代福进来,“把这个拿出去扔了。” 代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爷之前可喜欢这个了,怎么忽然就要扔了。 犹犹豫豫的抱起来,代福也不知道该不该走,傅湉还在沉着脸不高兴。 片刻后见代福神情纠结的站在原地,又改变主意道:“算了,扔库房去吧。” 代福松了口气,赶紧抱着冰扇下去了。 傅湉趴在窗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虽然习惯的人不在了,可日子还得过,要做的事情也一件不少。 傅湉在庄子上呆了几天,就回了四方镇。 期间据傅湉说走了的周传青又回来了,找过两次都被傅湉拒之门外后,他就干脆放弃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这个说客是派不上用场了。 周传青摇摇扇子去后院喝茶,运气好说不定能碰上也出来赏花的傅书月,还可以坐下来聊一聊诗词歌赋风花雪月。 家里的事情也不多,所有事情都走上了正轨,闻博礼的米铺将米价又调回了原价,管事汇回报说,他们低价采买了一个月之后,闻博礼似乎是察觉了有诈,就不再继续低价了。 这跟傅湉的预想差不多,在以前,闻博礼在他眼中是高大的、无所不能的、不可逾越的,然而当他自己努力爬到更高的地方之后,发现下面的闻博礼也不过如此。 他只是一介书生,并不擅长经商也不屑经商,所以傅家米铺才会被弄得一团糟,但是傅家米铺背后有傅家撑着,被糟蹋了这么久还能立刻起死回生,现在换成他自己,结果却只会更糟。 “而且最近出面的都不是闻博礼,而是闻则明。”管事将打听的消息一五一十的汇报给傅湉,“听说是身体不太好,来铺子的几次,我看都是面黄肌瘦的,看着就快不行了似的。” 管事知道傅湉跟闻博礼的冤仇,特意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神情带着一丝邀功的意味。 傅湉听在耳朵里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点点头,说知道了。 闻博礼的死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只要对方不主动来招惹他,他是没心思理会这一家人的。 铺子上实在没什么事情,傅湉不愿意一个人呆着,那样他总容易发呆,然后又要想起某个大骗子,白白生一场气,所以带着人又去了各个庄子上巡视。 选定的几个庄子沟渠图都已经敲定好,各个管事应该也动工了,正好趁这个时候去看看进度。 傅湉亲自吩咐下来的事情,庄子管事都不敢大意,敲定后就立刻征集人手开始动工。 挖沟渠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却也不难。重点是要有雄厚的财力支撑。 傅湉选的几个庄子都是比较大的,最小的那个庄子田地也有七百多亩地,大的则有上千亩,要想在这么大的田地上挖通沟渠,人力财力一样都不能差。 好在傅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农忙时节并不是那么好征集人手,但是傅家开的工钱高,还管吃,不仅是附近的百姓,就连许多游手好闲的人也寻过去赚点工钱。 人手多了,挖水渠的进度就快起来。傅湉巡视的几座庄子进度都很喜人,但是也有例外。 有勤勤恳恳干活的人,自然就有浑水摸鱼的人,傅湉巡视到第五座庄子的时候,发现挖沟渠的进度落后了其他庄子几乎一半。 这座庄子是田地比较多的一座,庄子管事是新提拔上来的,原来的管事生了重病,就提拔了他上来。 他没有见识过傅湉的手段,做事情自然就没有其他的管事利索,挖沟渠傅湉批的银两不少,其他管事都战战兢兢一分一毫的开销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有这位,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能发一笔小财。 直到傅湉忽然过来巡视,他才乱了阵脚,看见人时表情都变了。 傅湉哪里看不出来他这是心虚,没有给对方准备的时间,就直接去了地里。 沟渠勉强挖了一小条,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老弱妇孺的在干活,看起来都没没什么精神。 “开沟渠要征集青壮,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傅湉冷冷的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的样子竟然跟楚向天有些像。 赵管事擦擦额头的冷汗,赔笑道:“实在是招不到人,这正是农忙的时候,哪里有人愿意过来。” 傅湉嗤笑一声,走到一位大爷面前,温声问道:“老人家,你们来这里干活,一天多少工钱?” 老人本来正在休息,闻言用布巾擦擦身上的汗水,道:“一天三文钱。” 傅湉继续温声问道:“那管午饭吗?” 老人跟听了什么笑话似的,笑道:“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要有这么好的事,咱们村里那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人都要来抢着干了,哪里轮到我们这些人。” 傅湉轻笑一声,对老人家道了谢,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了管事一眼,道:“回去吧。” 赵管事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差点当场跪下。 第58章 傅湉正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赵管事就当了这个出头鸟, 一起过来的众人都十分同情的看着他。 这个时候赵管事也明白了,眼前的少年人,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好糊弄。 难怪老管事回家养病时再三嘱咐他,千万不要动歪心思。 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 这个位置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屁股都还没坐热,怎么就出事了呢。 傅湉在正堂上首坐下,其他人恭敬的站在两侧,赵管事偷偷瞄了一眼神情恭敬的众人, 战战兢兢的垂首站在大堂中间。 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傅湉淡淡看着隐约不安的赵管事, 没有说话。 整个正堂安静的落针可闻, 赵管事不安的抬眼小心张望, 众人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 就好像……就好像已经知道了他做的所有事情。 冷汗从额头滴落,赵管事咬牙, 战战兢兢的跪下, 颤声道:“我招我都招, 求东家饶命。” 坐在上首的傅湉这才淡淡“嗯”了一声。 赵管事伏在地上,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所作所为。 他不是个胆大的人, 就是喜欢贪点小便宜, 在傅湉确定要开挖沟渠之后, 他眼红那些工钱, 就克扣了一部分,又取消了午饭,将这部分的钱放进了自己口袋里。 结果还没高兴几天,傅湉就来了。 赵管事还在哀声求饶,傅湉神情看不出波动,他对傅吉摆摆手,傅吉就会意的将人带了下去。 管事肯定做不成了,吞进去的银两也得吐出来,然后就是提拔新人来接管庄子。 事情桩桩件件处理完,傅湉才打道回府。 这一晃又是两天过去,傅湉先去庄子上接傅有琴两人回府,周传青厚着脸皮也跟了上来。 看见这一幕的傅书月用手帕掩嘴,对他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神情。 看着傅湉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周传青深深叹了一口气,由衷的同情起楚向天来。 而在都城之外的大营里,楚向天的心情也不是十分美妙。 老二想造反,他必须得回来。埋下的暗线将消息传回来,皇兄就已经提前做了部署,庆阳城内早就设下重重陷阱等着老二跳,不过为了防止狗急跳墙,他还是得在城外接应,毕竟谁也不知道老二手里还有没有底牌。 他已经带着人在城外埋伏了几天,老二却迟迟没有动作,楚向天虽然没有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却一日比一日阴沉,没事的时候几个下属都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生怕他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八月十五,中秋,皇家飨宴。 皇宫之中灯火辉煌,年轻的皇帝坐在主位之上举杯畅饮,席下的大臣们心思各异, 几个老狐狸对视一眼再饮下杯中酒,一丝若有似无的凝重气氛在宴席中蔓延开来。 “朕有些醉了,各位爱卿尽情畅饮,皇后扶朕下去休息。” 皇帝站起身,似乎真的醉的不轻,摇摇晃晃的靠在皇后身上,让她扶自己去歇息、 “皇兄要去哪里?” 昭王站起身,笑容满面的看着宴席上神情各异的大臣。 皇帝还是醉醺醺的,轻飘飘的抬头看一眼他,然后懒洋洋的摆摆手,“二弟有事?朕累了,改日再说。” 皇后似乎察觉了不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什么,然后扶着人继续往后宫走去。 “谁也不许走!” 笑眯眯的昭王脸色一沉,御花园守卫的士兵顿时拔出腰间长刀,指向试图离开的帝后。 皇后面色不改,冷声道:“让开,你们要造反吗?!” 挡在前方的士兵眼神中流露出心虚,却还是坚定的挡在了前方。 “二弟,你这是要造反?” 醉倒的皇帝从皇后怀中抬起头,脸颊上仍然带着醉后的红晕,眼神却清明的很。 昭王脸色一变,眼神审视的看着他,“你装醉。” 皇帝笑而不语,在皇后手上拍了拍,让她去后面,自己却上前一步,“我是不是装的,你不都是要造反吗?” 昭王冷笑着看他,“造反?我不过是拿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本该属于你的?“皇帝背着手,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你跟父皇一样老糊涂了吗?” 大臣们面面相觑,有的人心里门儿清,有的人蒙在鼓里满脸惶惶。 ”成王败寇!“ 昭王一挥手,周围的士兵将包围圈又缩小了一些,尖锐的刀锋闪烁着寒光,正对着包围圈中的人。 ”等你的脑袋被挂在城门上,你就知道这江山归谁了。“ ”动手!“ 有人出列,试图先抓住皇帝,然而没等近身,斜刺里忽然窜出一个人,将走过来的士兵直接折断了手臂。 士兵捂着断臂在地上翻滚哀嚎,凄厉的哀嚎声为这场动乱更添惨烈。 皇帝神色沉静,近乎怜悯的看着自己这个自大又狂妄的弟弟,”朕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了。“ 先皇在时,贵妃盛宠,后宫之中几乎跟皇后平起平坐,甚至仗着皇帝撑腰,明里暗里的针对他们母子三人。 直到后来楚向天去了边关,屡立战功掌了兵权。先皇才收敛了一些。 但即使这样,先皇临终前的遗诏依然想将皇位传给昭王。 要不是他提前一步占得先机,以昭王母子性命为要挟,逼着先皇重新写了遗诏,他们母子的尸骨估计都烂透了。 因为跟先皇的交易,他登基后一直没有对昭王母子动手,他忍耐了三年,没想到楚凤昭就亲自将机会送到了他面前。 穿着铁甲拿着长枪的士兵从各个宫殿涌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藏了多久,昭王瞳孔一缩,目眦欲裂的看着他,“你、早、就、知、道、了。” “朕说过,朕等这一天许久了。” 两边的侍卫挡在他前方,随时为他挡下四周的攻击。 昭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咬牙道:“先杀皇帝!” 然而周围的士兵踌躇不前,握刀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皇帝站在中间归然不动,冷声道:“投降者免死罪,若仍然反抗的——”冷峻的目光扫视一圈,“同叛军,满门抄斩。” 话音未落,地上就已经响起叮当的撞击声,长刀被随意扔在地上,刚刚还占据上风的士兵转眼跪了满地,齐声哀求“皇上饶命”。 昭王孤家寡人站在中间,滑稽的有些可笑。 皇帝将刚才的话还给他,“成王败寇,这次朕不必再遵守同先帝的誓言。” “你想做什么?”昭王眼中漫上恐慌,身后却传来另一道让他肝胆一颤的声音,“自然是想让你们母子下去跟先帝作伴。” 楚向天押着昔日的贵妃过来,嗤笑道:“父皇看见你们一定会很高兴。” 昭王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但是看见后面陆续被押过来的家眷,知道大势已去,终于认命的闭上眼。 一场动乱就此收场,昭王倒是聪明,想趁着这个时候现将亲眷送走,却不料被提前守在城外的楚向天截了胡。 “辛苦了。”在楚向天肩膀上拍了一下,皇帝笑道。 楚向天四处看了看,“母后呢?” 皇帝道:“母后在长阳宫歇息。”担心会出意外,在中秋宴之前他就让太后假装病倒了,因此没有出现在宴会上。 “这次回来,在宫中多住一阵吧,母后日日都在念叨你。” 楚向天连忙摆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边关呆惯了,宫里规矩一堆,我可待不惯。” 兄弟两人难得聚首,简单说了几句,皇帝就带着皇后去安抚无辜被波及的大臣还有家眷,楚向天则带人将叛军全部压下去,接管了皇宫防卫。 虽然这场短暂的叛乱已经平息,但是朝堂上依旧暗潮汹涌。 昭王直系一脉全部赐了鸩酒自绝,皇帝的动作可谓狠绝,昭王府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而曾经站到昭王阵营的大臣们,则惴惴不安的等待宣判死期。 新皇登基三年,他们却直到此时才真正的认识了皇帝,他撕下温和的面具,让他们真正见识到了属于君王的无情。 昭王一脉被毫不留情的拔除,昭王母家庆国公府首当其冲,为了防止反扑,楚向天进了宫,亲自负责宫内防卫。 时间转眼过去半月,已经是九月初,楚向天满脸烦躁的坐在城墙上,目光遥遥看着南边。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放了榜,也不知道小少爷考中没有。 还有一个更让人头疼的问题,他当时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小少爷会气成什么样子。楚向天有点心虚,回去之前,还得想想怎么把人给哄好才好。 、 第59章 九月, 路边的桂花开了满树,细小的花朵隐藏在叶间, 散发出浓郁的芬芳。 每年的九月初二, 是整个大楚学子都翘首盼望的日子。 丹桂香,红绸舞,锣鼓声动, 年年的科举放榜都和着桂花香, 因此又称桂花榜。九月初二放榜这一日,整个四方镇乃至南明郡都热闹起来。 傅家也不例外。虽然并不指望傅湉真能考个秀才回来, 但是傅湉这些时日的辛苦傅有琴看在眼里,放榜这天一清早, 她就打发了下人去南明郡等消息。 打听消息的下人迟迟未归, 傅有琴跟傅书月都焦急的频频看向大门口,母子三人坐在亭中纳凉喝茶, 反而只有傅湉一个人真正在品茶。 “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拍他一下, 傅书月笑道。 傅湉弯起嘴角, 淡定从容的很, “考都考完了, 中不中我着急也没有用啊。” 傅书月轻哼, “你倒是想的开,就我跟娘着急。” 听着两个儿女说笑,傅书月笑起来, 正要说什么, 就见傅吉急急忙忙的跑进来, 一叠声叫道:“夫人少爷!中了!中了!少爷中了!!!” “中了?!”傅书月猛地站起身,犹有些不可置信,“真中了?!” 傅吉也高兴,少爷的努力他是看在眼里的,气都没喘匀就道:“真中了!还是第八名呢!来福亲眼看见的,还叫人誊了一份名单过来。” 急忙接过誊抄的白纸,傅有琴看着纸张上第八位的“傅湉”两字,嘴角刚弯起来,眼眶就跟着红了。 “佑龄出息了!”傅有琴又哭又笑的将还有点懵的傅湉抱紧怀里。 “我看看。”傅湉也不敢相信,这些日子他确实在苦读,但他也从未奢望自己真的能一次就中,现在这个消息一下子砸下来,他自己也是茫然的。 竟然真的考中了! 一家人正高兴着,又有下人进来通报,说门口来了报喜的官差。去了正堂一看,官差身上绑着喜庆的红绸,看见傅湉就先道了声恭喜。 傅吉会意的给了红包,报喜官差就将手中的文书客客气气的递了过来。 将文书送到,官差就迅速的离开,他还得去下一家报喜。 文书用红绳系着,每个考中秀才的考生都会有这么一份文书,作为秀才身份的一个凭证。 让傅吉拿了木盒过来将文书小心装好,傅有琴道:“将这个供奉到祠堂里去。” 傅家世代经商,虽然坐拥家产无数,却只有傅湉这么一个考中了的独苗苗,该让祖先们也一起高兴高兴。 “不过就是中了个秀才。”傅湉神情无奈,虽然在小小的四方镇上稀少,但放眼整个大楚,一个秀才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 傅有琴却很高兴,摇头不赞同道:“但是我们傅家却只有你一个。” “这么大的喜事,最少得摆三天流水宴,还有福米也要发,多行善事,也好保佑下次再中个举人回来。”傅有琴完全失了平日的沉稳优雅,对傅吉絮絮叨叨的交代,“不必省着,这是大事,务必要操办隆重。” 傅湉:“……” ****** 傅家少爷中了秀才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不少人可是亲眼看着报喜官进了傅家的大门的。 参考之前傅湉很低调,除了自家人也没谁知道这事,现在放榜了,就像一颗小石子落进了平静的湖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上门道喜的,打听婚事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 傅湉闭门不出,倒是傅有琴脾气格外的好,跟哪家夫人都能聊上一会儿,要是对方再夸一夸傅湉,那就更妙了,说不定就能留在傅家吃一顿午饭或者晚饭。 不过高兴归高兴,面对上门打听婚事的夫人媒婆,傅有琴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轻易松口,只说要看缘分。 书房里,傅湉听着代福给自己学舌,哪家的小姐长得跟花儿一样,哪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哪家的小姐温柔贤惠会持家……代福是个爱热闹的,这两天府里迎来送往的,他跟着傅吉打下手,等回来就把听到的消息全都学给傅湉听。 傅湉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七不到,并不急着娶亲,而且……而且他心里并不愿意成亲,一想到要娶其他的女人,就总觉得哪里都不得劲儿。 在软塌上打了个滚,小少爷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整个府里的人都带着洋洋喜气在忙碌着,反而是他这个主角最清闲。 不必再苦读背书,铺子庄子上管事们都打理的不错,傅湉只能百无聊赖的待在家里,连个消磨时间的事情都没有。 半靠在软塌上,拿起手边的话本翻了两页,又无聊的扔到一边,书页被冰扇吹得呼呼作响,傅湉看了一眼呼呼转动的冰扇,又想起某个至今还没回来的人。 顿时更加烦躁了。 人刚走时他是生气的,楚向天骗了他这么久却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不告而别,出来时心里有多少的期待,发现人走了后心里就有多少的愤怒跟委屈。 但是那个能让他发脾气、愿意哄着他的人并不在,激烈情绪的随着时间流逝变得和缓起来,傅湉一开始会想着等楚向天回来了,要晾着他多少天才能表明自己很生气,可巴巴的等了几天后,说会回来的人依旧没有踪影,傅湉开始不确定的想,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每次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像被一双手揪住了一样难受,生气没有了,就只剩下被抛下的委屈,还有一丝的害怕。 情绪太复杂,傅湉深沉的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起身整理好衣装,回来后第一次踏进了客院的大门。 虽然最近没有再给傅湉讲课,但周传青还是厚着脸皮住在傅家。 楚向天走后,傅湉连带着看他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为了不被波及,周传青现在都自觉的避着傅湉走。 所以看见主动找过来的傅湉时,周传青还有一瞬间的惊讶。 傅湉走到跟前,抿抿唇低声跟他道歉,就算他再不高兴,也不该迁怒到周传青身上。 “不必这么见外,”周传青道:“不管怎么说是我们期瞒在先。” 两人在树下坐下来,傅湉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们……是朝廷的人吗?当官的?” 周传青没有犹豫的点头,“是。” 傅湉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周传青本来以为他要接着问些都城的事情,却听他踌躇道:“那……他还会回来吗?” 他们不是四方镇的人,傅湉想不出楚向天还会回来的理由,最担心的一点似乎被证实了,傅湉神情露出些茫然不安来。 “……”周传青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情,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傅湉竟然不是在生气,而是在担心! 担心楚向天会一去不回! 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上不来,都准备好看戏的周传青想不通人跟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什么好事都让楚向天给撞上了,真是气死人。 但这种时候他也不敢给楚向天下绊子,而是认认真真的回答道:“他肯定会回来的。” “如果一时回不来,可能是庆阳那边有事耽搁了,等处理完了,他肯定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有他喜欢的人。 肯定的话语让傅湉忐忑的心安定了一些,他弯唇露出个笑容,轻轻“嗯”了一声。 傅湉离开之后,周传青很是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对楚向天的待遇十分羡慕嫉妒恨,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给老周家带个媳妇儿回去。 从客院出来,傅湉凝重的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准备找人出去散散心。之前心情不好,李庆年来找过他几次,他都推了,现在高兴起来了,就想起被自己拒了几次神情哀怨的李庆年。 想了想现在也没事,就带着代福去了李家。 李家夫妻对傅湉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热情,镇上都在传,傅家公子这么小小年纪,一次就考中了秀才,日后说不定要当状元的,听说那谁谁谁家的状元,也是十六岁就考中的秀才! 这要是日后真的中了,李家也能沾沾状元的光! 他们夫妻生了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倒是聪明,但是就不用在正途上,老三是老来子,又宠的厉害,整天浑浑噩噩跟着一帮子狐朋狗友混日子。 一开始李庆年说跟傅家公子关系好他们还不相信,自家儿子自己知道,李庆年倒是总往傅府跑,但也没见傅湉跟他玩过几次啊。 夫妻俩正嘀咕是不是要请个严厉点的夫子来教导李庆年,傅湉就上门来拜访了。 李庆年看见傅湉简直跟看见救星一样,扒着他不肯松手,“佑龄,你赶紧跟我爹娘说说,读书那是要脑子的,老李家往上数十代也没见一个会读书的啊,怎么就非要我读书考秀才呢!” 李母气急,在他背上拍了一把,“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李庆年找了傅湉两回没找到后,就被李家父母关在家里,就跟没出阁的小姐一个待遇,大门不准出,二门不许迈,他是个爱玩闹的活泼性子,憋得可不轻。 李庆年一个劲儿的给傅湉打眼色,傅湉嘴角抽了抽,笑着道:“伯母,我找庆年有点事情。” 李母非常好说话,“好好好,你们聊,我让下人给你们送点心来,喜欢吃什么口味儿的?” 傅湉客气的说都可以,李母就笑容满面的离开了。 李庆年抱着傅湉假哭,“你不知道我这些天都过的什么日子啊!!” “人跟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不让出门就算了,连点心都不让我吃,说我太胖了,你说我胖吗?”李庆年捧着自己的小肚腩伤心的问,“我胖吗?!” 傅湉:“……”好像……是有点胖的。 第60章 见他不说话, 李庆年神情顿时哀怨起来,“你连骗我一下都不愿意了吗?” 微微抿起唇,傅湉眼里带出笑意, 敷衍的应付道:“嗯,也……不是很胖。” 李庆年:“……” “算了,”他终于认清现实, 知道傅湉是不会配合他的了,就撩撺着傅湉赶紧走,“趁着我娘还没来,我们赶紧走。” 傅湉:“不打个招呼再走吗?” 李庆年垮着脸目光无言悲愤,“打了招呼就走不了了!” 正说着话, 李母已经端着点心过来了, 将两碟新蒸好的点心放在傅湉面前, 她怎么看傅湉怎么喜欢。生的好看, 又懂事又礼貌,最重要的是人还聪明,隐隐嫌弃的看了亲儿子一眼,李母对傅湉柔声道:“尝尝喜不喜欢, 不喜欢吃我再让她们做别的。” 李庆年:“……” 他不甘的开口,“娘, 我呢?” 李母慈爱的面容顿时如寒冬般凛冽起来, “你不准吃甜, 再胖下去就别想说亲事了。” 李庆年:“……哦。” 没有打扰孩子们说话, 李母送了点心过来后很快就离开, 只是临走前还用眼神警告李庆年不许吃点心。 李庆年唉声叹气,嫉妒的看着捏着点心吃的傅湉,“是不是特别好吃,我娘做点心的手艺一绝,这些都是她教厨子做的。” 傅湉慢条斯理的吃掉一块,然后又拈起一块继续吃,用行动表示了对李庆年的赞同。 眼睁睁看着傅湉吃掉两块点心,李庆年屁股长了草一样坐不住,“你跟我娘说说,我们出去玩儿呗。” “去哪儿玩?”傅湉擦干净手,慢悠悠问道。 李庆年挤眉弄眼,“自然是好玩的地方,再叫上其他人一起。” 沉吟了一下,傅湉起身,“我们先去跟伯母说一声。” 跟李母打过招呼,两人才出门,既然要去玩,就没必要带着小厮,傅湉打发代福先回去,然后跟李庆年一起去找其他人。 叫上李庆年的几个朋友,一群年轻的公子哥儿走在街道上格外显眼,傅湉则是这群人里面最打眼的一个。除了他以外,这群公子少爷们,平日都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就没有别的事情干了。傅湉接手家业,还考上了秀才,怎么看怎么跟他们不搭界。 不只是其他人这么想,这些公子少爷们自己心里也这么想,虽然见过几面,但是大家毕竟不熟,而且傅湉一看就是乖孩子,几人跟他说话都有些拘谨。 就李庆年一个人粗神经,还在咋呼着要去哪里喝酒。 身边的同伴戳戳他,眼神往傅湉那边瞟了一下,小声问道:“带他去那里不太好吧?” 李庆年莫名其妙,“哪里不好?” 同伴:“……”当我没问。 “佑龄,喝酒去不去?”李庆年嘿嘿笑道。 傅湉点头,他本来就是无聊出来消磨时间,去哪里都行,就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李庆年给了同伴一个你看吧的眼神,一行人就目标明确的去找喝酒的地方。 等到了地方,傅湉就觉得自己答应的太早了,他看着门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神情复杂,“来这里喝酒?” 李庆年说是啊,“花酒也是酒嘛。” 来都来了,傅湉也不好说什么,一行人直接上了二楼。 进去了才发现,这家青楼摆设还算雅致,二楼的包厢各有特色,李庆年随便挑了一个大的就进去了,包厢中间放着矮几,矮几周围放着软塌,四周还飘舞着嫩色的纱幔,气氛很是暧昧。 几人落座,先是上了酒,过了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姑娘抱着乐器进来,很是的熟稔跟几人打过招呼后,都好奇的看着傅湉。 李庆年却没有介绍的意思,催促她们赶紧开始。 几个姑娘就抱着乐器坐在屏风后弹唱起来,老实说,傅湉觉得还挺好听的。 李庆年说的喝花酒,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有侍女送了瓜果点心跟骰子过来,几人就开始对怎么罚酒讨价还价。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有傅湉在,这次就一次罚一杯好了,李庆年凑过去跟傅湉小声道:“不怕,输了我给你喝。” 于是大家就开始……愉快的喝酒摇骰子。 玩法也简单,一人六颗骰子,从第一个人开始叫数,后面人只能比前面叫的数大,比如第一个人叫“四个五”,后面的人就只能叫“五个五”或者“四个六”,后面的人如果觉得前一个人摇不到“五个五”,就可以叫开,被开的人有“五个五”,开的人就要罚酒,没有则被开的人罚酒。 这种游戏,会玩的人都会算骰子,不会玩的就是单纯的赌运气。 傅湉是新手,一开局就输了一局,众人没好意思起他的哄,李庆年本来想替他喝,结果傅湉一仰头自己干了,众人神色间有了变化,没有了一开始的拘谨跟不自在,很快就热闹起来。 几轮玩下来,傅湉喝了三杯酒,这里的酒不烈,喝起来却有一种奇异的花香,傅湉半靠在软榻上,耳边是温婉绵长的小调,外头是和煦的秋日,倒确实让人觉得愉悦,难怪李庆年嚷嚷着要来。 掌握了方法之后,傅湉几乎就没有再罚过酒,倒是同来的几个醉的一塌糊涂,还有个明显酒量不太好的,已经开始晕晕乎乎的说胡话。看李庆年他们的模样,应该是习以为常了。 喝醉的那个少年看着跟傅湉差不多大,他趴在矮几上嘟哝了一会儿,忽然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嚷道:“我要去边关参军,我不要呆在这个家里了呜呜呜……” “好好好,去边关去边关,”李庆年熟练拉着他坐下来哄道,那个少爷还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控诉,“我大哥考中了秀才,我就要考中吗?我又不喜欢读书!我想去边关呜呜……” 傅湉拧着眉看他,总觉得看着有点眼熟,他用手肘戳了戳旁边人,不确定道:“这是贺成良吗?” 旁边的人还没醉的太彻底,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难怪,傅湉模糊的记忆这才清晰起来,长大后的贺成良比现在看起来老成许多,还留了一脸络腮胡,要不是眉眼还有相似,傅湉根本认不出来这是一个人。 贺家是真正的书香世家,祖上出过不止一个大官,而贺家的二少爷却是个少见的异类,他不爱读书,还特别喜欢练武,书香世家却出了个武夫,这对贺家人来说简直是有辱门楣,一直视这个二少爷为耻辱。 但傅湉依稀记得,就在叛乱之后,贺成良就失踪了,贺家那时候还大张旗鼓的找过一阵,后来实在找不到了,才偃旗息鼓的。而傅湉会记得这是因为,战乱平息两年后,贺成良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立了大功,升了校尉,那阵子镇上到处都在传这事,再加上贺成良那一脸的大胡子,傅湉才记到了现在。 而现在这个未来的校尉,还趴在李庆年身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或许是他的情绪带动,醉醺醺的另外几个人也跟着倒起苦水,多半都是跟家里志向不同,又无力反抗,只能借酒浇愁…… “佑、佑龄,”有人凑过来拉着傅湉的衣袖,“你又会做生意,又会读书,你教教我呗。”说话的人哭丧着脸一副想哭的模样,“我要是再不出息点,我娘都要被小妾庶子气死了……” 傅湉:“……” 看了看这一屋子的醉鬼,都是跟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也不是多坏的人,想到明年的大旱,傅湉也不吝啬,提醒道:“那不如多买点米囤着。” 那人还扯着傅湉袖子咕哝着不放,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一屋子的人,最后就剩下两三个酒量好的加一个没怎么喝的傅湉清醒着,醉的太厉害的几个就都在这里歇下了,等酒醒了自己回去,还剩下四五个要回家的,就互相搀扶着,歪歪扭扭的下楼。 傅湉扶着一个人往外走,却猝不及防被人叫住了,转头就对上了闻则明讥讽的目光。 闻则明也是醉醺醺的样子,怀里还搂着个穿着不太雅的姑娘,“傅公子一介读书人,怎么也来这青楼自甘堕落?” “外头的人可都以你为榜样呢,也不怕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傅湉淡淡瞥他一眼,似乎连跟他说话都觉得浪费力气,拦住了想要动手揍人的李庆年,“走吧。” 说完他就直接忽略了闻则明,继续往外走去。 闻则明脸色青青紫紫,将手中的酒杯砸到地上,咬牙骂道:“不过是中了个秀才,狂什么!要不是、要不是……我也能考中!” 怀里的姑娘敷衍的安慰他几句,却被他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的往外走,浑浊的双眼中充满怨恨,要不是闻博礼,现在风风光光的人就是他! 将人各自送回去后,傅湉才回去,分别时李庆年还恋恋不舍的拉着他,“明天你再来找我玩啊。” 冷漠的将他的手扯下来,傅湉斜他一眼,“明天要摆流水宴,要招待客人抽不出空来。” 李庆年顿时跟个被霜打蔫儿了的大白菜一样,哀怨的看着他。 “……你记得叫上其他人,一起过来吃酒。”傅湉在他哀怨的眼神里又补上了后面的话。 李庆年精神一振,“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 回去休息一晚,翌日一早,傅湉就起来准备,傅有琴坚持要大操大办,不仅安排了三天流水席,傅府里还另外设了宴,交好的几家都下了请帖,说要热闹热闹。 这是傅湉接手傅家后的第一桩大事,虽然觉得有些铺张了,但是他还是用心准备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代表的是傅家,在外人面前总不能落了面子。 换上一身沉稳的墨蓝色衣袍,长发用头冠束起,傅湉揉揉脸打起精神,出去跟傅有琴一起招待客人。 客人们都带着贺礼早早就到了,虽然傅家只有傅湉一个男丁,但从最近的桩桩件件里看,谁也不敢小瞧了他,傅湉看着年纪小,但一飞冲天只是早晚的事情。 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傅湉前途不可限量,因此不管接没接到请帖的,都带着贺礼上门贺喜。 傅吉在门口登记贺礼,忙得头都没时间抬,直到听见闻博礼的名字才抬起了头,神情警惕的看着他道:“夫人少爷不欢迎你。” 第61章 闻博礼神色难看,不善的看着傅吉道:“你一个下人, 就这么对待送礼的客人的?” 说完他就要往里走, 傅吉上前一步挡住他, 不卑不亢道:“闻老爷,少爷交代过,不许您踏进傅家的大门。还请您不要为难我们。” 被挡在后面的宾客看着他们两人对峙,也不进去了, 就围在周围看热闹。傅有琴跟闻博礼和离他们是知道的,但却不知道两人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了。 有机灵的下人见势不对,赶紧去了院子里给傅湉报信。 接到消息赶过来的傅湉看见对峙的两人,带笑的脸色顿时沉下来, 冷冷的看着闻博礼, “你来做什么?” 面对傅湉, 闻博礼紧绷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 “你高中,作为父亲自然来要庆贺。”他将手中的礼盒打开, 露出一块玉石镇纸,自顾自说道:“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爹再给你换别的。” 傅湉被他恶心的不行,闻博礼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以往这种期待的眼神都是落在闻则明身上, 而看向他时, 则是敷衍和藏不住的厌恶, 以前他以为这是因为闻博礼爱的是白瑞荷, 所以对闻则明爱屋及乌,现在看来,他喜欢不过是个能给他挣面子,光耀门楣的儿子罢了。 至于这个儿子是谁,并不重要。 “我说过,我姓傅,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傅湉面色没有丝毫动容,“你不必再惺惺作态,我考中了秀才,光耀的是傅家门楣,跟你闻家可没有半点关系!” 闻博礼面色一变,神情几近狰狞,“就算你不认,你流的还是我闻家的血。” “那又如何,”傅湉扬起下巴,倨傲的看着他,“我身上一丝一毫的荣耀,都是傅家的,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有教导过我一天吗?你的精力跟时间都用在了闻则明那个外室子身上,”傅湉讥讽的笑起来,“可惜教出来的人跟你一脉相承的废物。” 周围雅雀无声,宾客们的窃窃私语声都停了下来,有的人不赞同的看着傅湉,百善孝为先,傅湉这话说的太过了。 “傅吉,叫人把他赶出去,大好日子别败了兴致。” 傅有琴带着侍女的快步走过来,她脸上带着怒容,好好的宴席都叫闻博礼这个搅屎棍给搅和臭了。 “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日日说我的坏话,让他不认我这个父亲?”闻博礼怒气冲冲的质问道。 傅有琴不想跟他胡搅蛮缠,摆摆手让下人动手。 有人看不过去了出声当和事老,“傅夫人,闻老爷也是真心来庆贺的,这么做有些过了吧?” 傅有琴看向说话的人,说话的夫人不知道是王家的,但并不在宴请的名单内,她嘴角挑了挑,温声道:“王夫人,这是我傅家的家事。” 说话的王夫人脸一红,神情有些讷讷,但还是继续道:“我看傅少爷能高中,也多少有闻老爷的一份功劳,你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呢。” 后过来的李庆年听见这话就不高兴了,他跟傅湉玩得好,闻博礼那些事他也都知道的,闻博礼能教傅湉才奇了怪了、他怒气冲冲道:“佑龄能考中秀才是自己的本事,跟闻博礼的有什么关系?真是闻博礼教的,怎么以前佑龄没考上,闻博礼一走就考上了?” “要我说,这就是个灾星,走哪克哪,不信你们看看闻则明那个外室子,以前不都说他能考中么?结果现在怎么样?” 李庆年不怀好意的看向维护闻博礼的那个夫人,故意道:“王夫人这么维护他,不如让他去教导王公子,说不定明年也能考中呢。” 王夫人神色一变,怒气冲冲骂了一句就急忙离开了。 原本神色各异的宾客听见这一番话,看向闻博礼的目光就都不再有同情,这么一想也确实是,傅有琴的两个孩子都教导的极好,不管是傅湉还是傅书月,反观闻博礼的外室子,听说闻博礼以前对外室很是上心,那个闻则明在乐河镇进学,听说学业也不错,结果呢? 看来两个孩子能这么出息懂事,还是傅夫人教导的好。过来的夫人们脸上带上笑容,将贺礼交给傅吉,笑容满面的簇拥着傅有琴。“傅夫人,两个孩子都教养的这么出息,你可得给我们传授一下经验……” 神情难看的闻博礼被众人抛到了脑后,两个下人毫不客气的架住他的胳膊,将人拖了出去。 大街上的百姓好奇的看着衣裳凌乱的闻博礼,眼神中带着好奇和探究,闻博礼被气的手发抖,一转身却看见了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闻则明。 闻则明脸上的笑容还没收敛,似乎在嘲笑他,闻博礼恼羞成怒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闻则明脸色变化不定,被妒火跟恨火充斥的脑子不受控制,讥讽道:“当然是来看你的笑话。” “你这么巴巴的上赶着去贴人家冷屁股,也没见人家给你个好脸色啊。” 闻博礼眼睛瞪得极大,不认识一样看着这个儿子,剧烈的喘了几口气,手指颤抖的指着他骂道:“要不你太废物,我用得着去讨好傅湉,我闻家的脸都叫你们母子丢光了!” 他说完怒气冲冲的甩袖离开,闻则明眼神阴沉的看着他,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 ****** 傅家,李庆年带着一帮朋友将傅湉簇拥在中间,还在愤愤不平,“闻博礼真是没脸没皮,连我都知道,他根本就没教过你!你能考中那是你聪明,干他屁事!” 李庆年说的倒是实话,在和离之前,傅湉虽然算的上乖巧懂事,但是不管是谁提起,都是轻飘飘的一句“闻家那个天真的小少爷啊”。 天真、不谙世事,放在十六岁的傅湉身上实在算不上好词,若是他闹腾一些。说不定就跟李庆年他们这些“纨绔”归为一类了。 傅湉轻笑一声跟李庆年道谢,招呼众人进去。 上次一起喝酒的公子少爷们都过来了,还各自带了贺礼,傅湉倒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客气,收下了让代福放好,带他们去入席。 单独给他们安排了一桌,傅湉还得招呼其他男宾,就让李庆年先照应着,等他忙完了再过来。 傅有琴跟傅书月要招呼内院的夫人们,这外边的宾客就都得傅湉照应,一桌的纨绔少爷看着傅湉熟练在宾客间穿梭敬酒,时不时跟人谈笑两句,不由齐齐的叹了一口气。 要是换成自己,肯定做不好。 贺成良还惦记着昨天的事,小声的问道:“你们说,傅湉愿不愿意教我们呀?” 酒醒之后,几人聚头了一合计,就想让傅湉指导指导他们,虽然整天吃喝玩乐,但谁还没有一颗上进的心呢,只是以前找不到方向,又没有人刺激,所以就得过且过了。 现在看着傅湉不仅接手家业,还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即使站在一众三四十岁的家主老爷之中,也没有人敢小看他。 大家羡慕之余又有些意动。 如果傅湉能教教他们,说不定他们也可以做点成绩给家里看看,不求像傅湉那么厉害,能有他一半的厉害,家里长辈估计都要笑醒了。 傅湉端着酒杯,敬完一圈酒,已经有点发晕,他酒量不好,酒壶里的酒还是兑了水的,但就是这样,一圈下来也有点扛不住了,席间已经陆续上菜,傅湉撑着发晕的脑袋让众人吃好喝好,就赶紧逃回了李庆年这一桌。 面对相熟的朋友们,傅湉咕嘟咕嘟喝了一杯解酒茶,小声抱怨道:“这些人真能喝。” 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七嘴八舌的抱怨一通,然后还是李庆年试探着提出来大家的想法。 一桌人都神情忐忑的看着傅湉,傅湉倒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严肃,不过把前世知道的事情提前一下还是可以的,傅湉挠挠脸,弯着眼睛答应下来。 “不过要过两天。”他得抽时间回忆一下前世记得的东西,多少对他们现在也有些帮助。 没想到傅湉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忐忑的众人立刻都高兴起来,吵吵闹闹的围着傅湉喝酒,不过这次傅湉喝的是解酒茶,喝酒的只有这群高兴的少爷们了。 …… 忙碌了一整天,等把宾客都送走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让下人送了热水过来,傅湉泡了个热水澡,才缓解了一天的疲惫。 换上柔软的中衣,傅湉打了个小哈欠爬到床上准备歇息,然而不知道不是泡过澡还是酒意又上来了的原因,辗转几次,都觉得热的不行,只好起身让代福把冰扇搬进来。 冰扇搬进来,代福转了几下,呼呼的冷风又吹得傅湉脑子发疼,他又道:“不要这个,那个有兔子的,我要那个。” “那个放在库房里呢,我去拿出来。”代福说着匆匆出去找,傅湉盘腿坐在床上,也不知道在赌什么气,烦躁的起身到窗边去吹风。 楚向天风尘仆仆的赶过来,看到就是烛火昏暗的室内,小少爷穿着单薄的中衣,靠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解决完朝廷的隐患,剩下的就交给了皇兄,本来母后跟皇兄都不肯放人,他只得说要回来见喜欢的人,他们才松了口,让他赶紧将人带回来看看。 楚向天在心里苦笑,哪有这么简单。想到之前的不告而别,神情顿时有些踌躇,也不知道小少爷要生多久的气。 “佑龄,我回来了。”楚向天缓慢开口,声音有些紧张的干涩。 傅湉背影一僵,定定的站在原地,却没有转过身来。 果然生气了……楚向天心里发苦,但还是走过去,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又犹豫的收了回来,涩声道:“对不起,我可以给你解释。” 攥紧手指,傅湉缓缓转过身,离开了许久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虽然有些胡子拉碴的,但确确实实是他在心里暗暗惦记的那个人。 被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就像山洪暴发,楚向天就是那个闸门,现在他好好的站在傅湉面前,傅湉就再也忍不住汹涌的情绪,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死死的用力的抱住了他。 愕然抱住进怀里单薄的身体,楚向天神情发愣,这跟他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诧异了,因为抱着他的人,身体在微微的颤抖,这动静他很熟悉——小少爷哭了。 “别哭。”楚向天将人拉开想好好看一看,但是傅湉的双手却死死的抱住他的腰不肯松,脸颊在他胸前蹭来蹭去,使劲往他怀里钻,压抑的低泣很快就变成委屈的呜咽声。 “别哭……”楚向天嗓子干哑,只能一下一下在他背部轻轻顺,放柔了声音哄他,“不哭了,是我的错……” 傅湉把眼泪鼻涕全部蹭在他的衣服上,虽然周传青说过他会回来,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心底里却总是担心他会一去不回,这种没有期限的等待像一根绳子系在心脏上缓慢的勒紧,傅湉觉得难受,却又不能对任何人诉说。 现在人回来了,心脏上的绳索松开,变得酸酸麻麻,他一遍高兴的想转圈,一边又忍不住的委屈想哭。 怀里的人哭的一抽一抽的,楚向天叹了口气,在他头顶上轻吻安抚。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慌乱的脚步声,傅湉没听见,楚向天却警惕的察觉了,凌厉的目光落到抱着冰扇一脸受惊的代福身上。 代福被他看的头皮发麻,看看他抱着的少爷,嘴唇瓮动几下,最后小心的将冰扇放到床边脚踏上,就迅速的低着头退了出去。 楚向天亲亲怀里人的耳朵,一伸手将他直接抱了起来。 傅湉本能的圈住他的脖颈,湿漉漉的脸颊贴在他的颈窝处不肯抬起来。 第62章 将人抱着放在床上, 楚向天风尘仆仆赶回来, 满身尘土, 就想先去换身衣服,结果刚一起身,就被小少爷揪住了衣摆。 楚向天一愣, 只好重新靠回床边, 垂着脑袋的人立刻眷恋的偎过来, 窝在了他的怀里。 “想听我解释么?” 双手将人抱住,一只手在背后轻轻拍抚, 像给不安的小兽顺毛一样,从头顶缓缓顺到背部, 楚向天就能感到怀里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然后又眷恋的在他胸口蹭了蹭。 他的胸口像窝了一团暖呼呼的水, 烫的的他口干舌燥。 怀里的人吸吸鼻子, 垂着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后才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手却依旧没松开。 干涩的喉咙动了动,又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楚向天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沉吟半晌才缓缓开了口。 “我是当今皇上的胞弟,来四方镇是为了查金矿贪墨案。” 能感觉怀里的人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楚向天心里叹口气,安抚的拍了拍。 继续说:“本来查完案我就该回庆阳了, 但是出了点小意外……” 说到这里楚向天的声音带上了笑意, 怀里的小少爷动了动, 像是在催促问什么意外。 浓烈的情绪在胸口激荡,担心表现的太激烈会吓到小少爷,闭了闭眼压下情绪,尽量缓慢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屋子里安安静静,窗外响起知了的叫声,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子,撒下一地银霜。 怀里的小少爷也沉默着没有说话。 楚向天难得有些忐忑,一直以来,他都宠着小少爷,一方面是愿意宠着他,另一方面,却是用心险恶的想让小少爷离不开自己。 这次意外离开,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确实证明了他的用心有了成效。 心疼的同时又有些忐忑,他想要的是傅湉全部的爱,依赖虽然是个不错的开端,但到底还是不够。 他想要的更多。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动,楚向天能感觉到他再次绷紧的身体,连相贴的身体变得灼热起来。 傅湉抬起头,眼睛鼻头都是红的,黑色的眸子却水润润的看着楚向天问道:“那个人……是、是我吗?” 他有些紧张,白皙的脸颊全部红了,手指不自觉的攥紧了楚向天的手臂,像一只被甜蜜的糖果引诱的小兽,害怕却又坚定的朝着糖果迈出了一步。 楚向天的心霎时化成了甜蜜的糖浆,喉头干涩的滑动两下,克制的在他额头亲了亲,“是,一直都是你。” 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被亲吻的地方涌起一阵酥麻,然后迅速的流转到四肢百骸,连心脏也剧烈的跳动着,傅湉感受着一下比一下剧烈的“咚咚”声,鼓起勇气在楚向天额头印下一个带着水汽的吻。 “我、我也喜欢你。” 表明心意的话出口刹那,之前的所有忐忑跟担忧都有了理由,所有的欢喜跟忧愁,都是因为喜欢他,所以害怕他不再回来。 楚向天觉得自己迟早被傅湉磨死,怎么会有这么乖巧这么讨喜的人,让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恨不得时时刻刻揣在身上。 小少爷还忐忑的看着他,楚向天低笑一声,一手揽着他的腰身,一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温柔的吻了下来。 先是额头,然后是眉眼,再到脸颊……缱绻的啄吻最后才落到柔软甜蜜的唇上。 小少爷的唇很软,亲起来有种温温软软的花香味。楚向天轻轻含着,用舌尖描绘它的形状。傅湉揪着他胸口的衣服轻轻喘息,乌黑浓密好像小扇子一样的睫羽轻轻颤动,偶尔掀起时,能看到里头蕴含的水光。 温柔的动作被勾的更激烈一些,温柔又强势的撬开紧闭的唇齿,楚向天缓缓的加深了这个亲吻。 傅湉揽着他的脖颈,不知不觉已经被抱着坐在他的腿上,两人亲密的紧贴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失控的心跳。 一吻结束,两人都气喘吁吁,楚向天目光的隐忍克制,压抑着身体的躁动,把人抱起来放回床上,“我去换身衣服。”顺便再冷静一下。 傅湉恋恋不舍的揪着他的衣角,目光无声的挽留。 “乖,很快就回来。”轻笑一声,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安抚的轻吻,楚向天才转身离开。 心里惦记着人,楚向天飞快的冲了个冷水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回了房间,进屋时看见代福还守在外间,看见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楚向天当着他的面关上了卧房的门。 傅湉半靠在床上,看见他时眼睛都亮了,欢喜的往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块地方来。 楚向天脱掉外袍,顺势坐过去,伸手一捞将人抱在身前,从背后圈抱着他。 “还要继续听吗?” “要的。”傅湉点头。 下巴在毛茸茸的头顶摩挲着,楚向天继续给他讲。 金矿贪墨案牵扯出了一大堆的官员,整个南明郡乃至相邻的兴东郡都牵涉极深,而这些官员,则都是二王一党。 “二王楚凤昭是贵妃的儿子。”楚向天略过了一些太过血腥的东西,“他的母家庆国公祖籍就是南边儿,因此在南边儿势力扎根很深,金矿案牵连了一大批的官员落马,但也是变相的拔除了老二的势力。” 二王楚凤昭,那不就是起义造反的昭王……傅湉心里一惊,就听楚向天继续道:“我这次回去就是为了镇压老二叛乱。” 扎根地方的势力都被一一拔除,朝堂上也明枪暗箭,新皇登基,光明正大的培养自己势力,先前支持老二的大小官员陆续被各种理由罢黜或者调走,老二狗急跳墙,这才孤注一掷准备逼宫。 出其不意的拿下皇帝,不听话的大臣当场格杀,只要控制住了都城,有太后做人质,楚向天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名正言顺的登基不过是时日问题。 但是他太低估了皇帝,这三年皇帝虽然表现的温和,但他骨子里的杀性并不比被称为杀神的楚向天少一分,得知了老二的计划后,皇帝就设了局,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故意引老二动手。 召楚向天回来也不过是为防止老二还有后手,不过他们倒是都高估了老二,要不是有庆国公府背后支持,老二估计连逼宫的人都凑不齐。 傅湉听他说的心惊肉跳,急忙转身看着他,眼神担忧,“那你受伤了吗?” 楚向天握住他的手亲亲,放在自己胸口,语气暧昧,“你检查一下?” “你……”傅湉脸一红,却还是忍着羞赧在他身上摸了摸,没有摸到包扎的绷带才放了心。 上一世的“义军”叛乱持续了几年,他还记得那几年隐隐约约传来的消息,说是尸骸遍野也不为过。义军占据大义,吸引了不少流民,加上天灾导致国库空虚,即使煜王骁勇善战,也花了几年时间才将叛乱彻底镇压下来。 前世傅湉在亲人离世后,一味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从来没有关注过外面的状况,但仅仅是周围人的讨论,也知道那是非常惨烈的战役。 虽然这一世的轨迹跟上一世不尽相同,但想想也知道,一场叛乱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心疼的看着神情温柔的男人,傅湉凑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一亲,然后在他颈窝眷恋的蹭了蹭,暗暗想着,应该找个时间把上一世的事情告诉他才好,以前不敢说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但是如果换成了楚向天,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解决。 楚向天以为他是被吓到了,轻轻碰触他的耳朵,温声安抚道:“已经解决了,什么事都没有,你别怕。” 轻轻“嗯”了一声,傅湉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察觉到他的困意,楚向天将人松开放到枕头上,然后侧身看着他,“困了?” 傅湉点点头,但却不愿意闭上眼睛,灼灼的看着他,像是怕一闭上眼睛,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楚向天失笑,用手覆住他的眼睛,掌心传来微微的瘙痒,俯首在他唇上轻吻,“乖乖睡觉,我不走。” 傅湉是真的困了,忙碌了一整天,情绪又大起大伏,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将人往怀里拨了拨揽住,楚向天眉眼溢满温柔。 第63章 翌日, 楚向天先醒了, 还没睁开眼睛,就能感受到怀里热乎乎的温度,低头一看,小少爷果然滚进了他的怀里, 侧着身体,脸颊贴在他胸前, 双手揪着衣服睡得很熟。 “早。”眼中溢出笑意,楚向天在他脸颊啄吻一下, 看着怀里的人哼哼唧唧要醒过来,才停住了动作。 还没睁开眼睛, 傅湉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在胸前蹭了蹭脸颊,昨天晚上是他这阵子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等模糊的睡意散去, 他才清醒过来, 从楚向天怀里退出来一点,脸颊微红跟他问早。 “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楚向天捏捏他的鼻尖, 笑着问道。 “不睡了。”傅湉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脸上还带着没消退的红晕, 眼睛却晶亮的落在楚向天身上。 “我去叫代福进来。”揉揉他的头, 楚向天往外走。 代福昨晚一宿都没睡好, 脸色发黄, 眼下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房门打开时他吓了一跳, 看见是楚向天时说话都结巴了,“少、少爷醒了吗?” 楚向天“嗯”了一声,让他送洗漱用具过来。 屋里傅湉还没动,他抱着被子不知道在出神的想什么,脸上全是笑意。 用一个印在唇上的亲吻唤回他,楚向天随口问道:“发什么呆?” “没……”回过神的人眼神闪烁不敢看楚向天,却连耳朵尖都红了。 楚向天低笑,“这次就放过你。” 傅湉哼哼两声,起身换衣服。楚向天接过外袍,亲自给他穿好。 乖乖配合的抬着手不动,傅湉看着他蹲着身体认真的给自己系腰带,心里的甜蜜就像年代久远的老酒,醇厚芬芳,浓烈的香气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穿好衣服,代福已经端着竹盐跟洗脸水等着,只是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惊恐,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胸口去。 “我来吧。”楚向天接过东西,让代福先下去,得到了准许,代福逃一样的低头冲了出去。 楚向天咋舌,“你看他给吓的。” 傅湉凑过来戳戳他的脸,不满道:“明明是你故意吓他。” 一手抓住他乱戳的手指,楚向天轻轻咬了咬,语气暧昧道:“可能以为知道了主人家的秘辛,怕被封口……” “胡说八道!”猛地抽回手,傅湉凶巴巴瞪他一眼又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 “啧,怎么这么凶……”声音带着笑意,楚向天拧了毛巾给他擦脸。 两人黏黏糊糊的洗漱完才一起出门,外面的天气很好,清晨的阳光还不烈,照到身上暖融融的。 “今天要去铺子里吗?” 傅湉想了想摇头,他答应了李庆年他们要给他们出出主意,还得把上一世的记忆理清楚,还有关于旱灾的事情,他都得整理一下,找个时间告诉楚向天。 “我去书房。” “好,那我先去一趟县衙。” 既然身份已经挑明,楚向天也不必再偷偷摸摸的,这次回来皇兄依然把金矿还有南边开运河的事务交给他,虽然不情愿,但无奈一时也挑不出合适的人手来顶替,只能让他先盯着。 楚向天走后,傅湉又回了屋里,把之前写好的小册子偷偷摸摸的带了出来,刚重生不久,他就把能记得的一些大事都记录了下来。 细细的对照着上一世的记忆,傅湉发现了许多的事情对比现在都有的了变化。 上一世没有金矿贪墨案,这一世却有了,还牵扯出了不少官员;上一世没有开凿运河四方镇也没有兴建码头,这一世却有了,连通东南西北的运河如果真的凿通,不管是预防旱灾还有灾后的赈灾,都会起到很大作用。 还有上一世没有遇到的人,这一世他也遇到了,傅湉不知道楚向天上一世有没有来查过金矿,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上一世他们都没有遇见过对方。 将变化在册子上一一标注出来,还未发生的事情则用朱笔重重的圈住,虽然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再起变化,但是提前知道做了准备,总比一无所觉要好。 将小册子慎重收好,傅湉才重新又拿了一沓纸出来,开始回忆四方镇上曾经发生的事情。 李庆年他是记得最清楚的,李家出了变故之后,李夫人又接着因病过世,李庆年兄弟不得不挑起家里的重担,傅湉最后见他的那一次,是在李母的葬礼之上,再之后,李庆年就卖掉了宅子离开了四方镇。 但是李家为什么会忽然没落,这中间的缘由他却不太清楚,想了一会儿,李家是在大灾期间出的事,如果能顺利扛过这次旱灾,或许能改变上一世的轨迹。 还有贺成良……上一世傅湉听人说他是旱灾期间去从军的,那时候皇帝跟义军打的不可开交,他从军后才立了大功升了官,但是这一世……傅湉有点发愁,这一世昭王已经被提前解决掉了,贺成良自然也没有机会参军了,还得想想办法才行。 傅湉叹了口气,把他们上一世的轨迹都一一列了出来,除了记得的两三个人,其他人他其实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乱世里或许默默无闻才是好事情。 仔细的将写好的东西放进盒子里藏起来,傅湉想了想,准备先去探探楚向天的口风。 重活一世听起来实在太玄乎了,如果不是他自己亲身经历,他也不会相信的,如果楚向天不信,那他还是找别的方法旁敲侧击的告诉他。 楚向天不在的这些时日,所有的公务都是周传情代为处理的,最近傅湉也不上课,他一天里一般的时间要听他们汇报事宜批复公文,还有一半的时间则要往各个运河开凿现场巡查。 人都瘦了一圈。 所以在看见楚向天满面春风的走进来时,连语气都是哀哀怨怨的,“你总算是回来了。” 楚向天心情极好,啧啧围着他转了两圈,毫不客气的嘲笑道:“要是被庆阳城的小姐们看见你这副样子,估计就没人追着你要嫁了。” 周传青眼下青黑,衣裳也皱巴巴的,四户河的码头已经建好,四户河跟沣水之间却还要凿通,底下人也是迅速,开凿的图纸预算都迅速的送了上来,等着他批复后动工,就是可怜他又要顾着这边,其他几个郡县的工程还有一堆文书要批复,他已经在县衙里连着办公两天了。 所以看见楚向天一副捡了宝的样子就格外气不顺,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斜的。“回来了就赶紧干活。”他现在干的可都是楚向天的活儿。 总算楚向天还有点良心,当真坐下来跟他一起批复文书,只是到了午饭时就将文书一丢,说自己要回去了。 “回去吃了饭再来。” 周传青莫名其妙,“县衙里做了午饭。”这两天他都是在县衙吃的。 楚向天一笑,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看的周传青愈发不爽,就听他缓缓道:“我跟你不一样。家里小少爷还等我。” 周传青:“…………” 他不可置信道:“你们俩……?” 楚向天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略带得意道:“知道昨晚我睡哪儿吗?”他微微一笑,拍了拍周传青的肩膀,“这里就交给你了。”毕竟你也没有媳妇儿要陪。 周传青:“……” 回了东院,傅湉刚好从书房出来,楚向天只看着人就觉得喜欢的不行,上前捏捏脸又摸摸手,“忙完了?” 光天化日的……傅湉四处看看,瞪他一眼,将手抽回来背在身后,“嗯。” “那去吃午饭?”楚向天也不恼,温声道。 花了一上午精力,傅湉也饿了,让代福去叫厨房送饭菜过来——有楚向天在,不方便跟母亲他们一起吃,就在自己院子里吃了。 吃饭的时候,楚向天全程都在照顾着傅湉,盛饭夹菜挑鱼刺……就差上手喂饭了,自己却没顾得上吃几口,傅湉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嘟嘟囔囔的让他自己也吃。 “可我就喜欢喂你吃。”楚向天侧脸看着他,笑得意味不明。 傅湉只看了一眼脸就红了,埋头扒了一口饭,“哦。”是吗? 第64章 足足犹豫了好几天, 傅湉才在某一天的下午拉着楚向天躲进了书房。 眉头拧紧,嘴唇紧抿, 黑亮的眼眸里却像藏了许多的愁绪。 “要说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楚向天伸手抚平他的眉间,不太喜欢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的小少爷就该总是笑着的。 傅湉却轻松不起来,他抿着唇,严肃的蹬了楚向天一眼, “你坐好,不许动。” 依言坐下,楚向天看着他坐立难安的模样,眉心轻轻皱了起来。 而焦躁又忐忑的傅湉并没有察觉到楚向天的神情。 在书房里焦虑的踱步, 纠结了好一会儿,傅湉才深吸一口气, 轻声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他没有坐下来, 整个人背对楚向天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只能看见挺的笔直的瘦弱脊背。 但楚向天却直觉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换作是平时, 他肯定眼也不眨的说不信, 少年就上了战场, 见过的尸山血海无数,他最不信的就是鬼神之事。 但傅湉此时却问他信不信鬼神。 楚向天总觉得他此刻像一只缓慢探出触角在外界试探的小蜗牛,如果他一句话说的不对, 胆小的蜗牛可能就会躲回壳里。 于是他违心道:“鬼神之事, 虚无缥缈……” 傅湉背脊一僵, 嘴里有些发苦, 黑亮水润的眸子都黯淡下来。 “……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楚向天将剩下话说完,就见傅湉猛地转过头,嘴唇颤抖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悲意。 楚向天心里一揪,上前将人拉过来,深邃的眸子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 傅湉张了张嘴,无声开合几次,楚向天听见他用极低的声音道:“其实我……其实我死过一次。” 缓缓抬头看着楚向天,傅湉涩声道:“然后又活过来了。” 这件事他谁也没有说过,此刻说出来,只觉得整颗心脏都被恐慌占据,他害怕不被理解,害怕被当做疯子或者怪物。 楚向天轻叹一声,将他按在自己胸前,他的脑子有些乱,但很快就平静下来——得先把人哄好。 “那你前世……是怎么死的?” 傅湉埋在他怀里,男人宽阔的胸膛和身上的气息都让他觉得安全,深深吸了一口气,傅湉哑声给他讲上一世的事情。 说起来有些可笑,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那时候外面忽然一声巨响,等他再睁开眼睛,就回到了十六岁这年。 但傅湉想,多半是那时候他就死了。 上一世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傅湉简略的说完,就怏怏的沉默下来。 楚向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掌在傅湉背上轻拍,却没有出声。 过了良久,他才试探的问道:“上一世……没有我吗?” 如果有他在,他绝不可能舍得让小少爷一个人孤苦伶仃。 怀里的人闷声闷气的说:“上一世我没见过你。” 没见过,自然也不认得,又哪里会有现在的悉心守护。 楚向天沉默了一会儿,才在他头顶轻吻,“对不起……” 傅湉摇摇头,上一世他们根本不认识,连面都没有见过,楚向天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但是楚向天还是觉得心尖尖被人拧住了一样,心疼的不行,他的小少爷这么娇气爱哭,他想象不出来那些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他额头脸上轻轻啄吻,楚向天温声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有我。” 傅湉轻轻应了一声,整张脸贴在他胸前,静静的埋了一会儿,他像是吸取了足够的勇气,才从楚向天怀里退了出来,板起脸正襟危坐,“我还有正事要跟你说。” “恩,我听着。”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握住了小少爷放在膝盖上的手。 傅湉不自在的想抽回来,却被他紧紧握住了,只好忽略了他的存在,绷着脸将上一世的天灾人祸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 楚向天原本有些调笑的神色收敛起来,眉心皱成了一道川字,傅湉说完喝了一口水,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出过四方镇,对外面的事情就只知道这些了。” 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楚向天忽然意识到什么,手掌温柔的覆在他脸上,想说什么又顿住了。 傅湉下意识的在他手心蹭了蹭,神情温软又依赖。 下意识依赖信任的动作让他心头又酸又软,他原本以为小少爷是不想有事情瞒着他,才会告诉他这些事情,但直到说了前世的灾祸他才意识到,小少爷这么冒险将自己的底牌完完全全的摊开在他面前,不过是因为他是大楚的三王爷,当今的皇帝是他的亲哥哥。 所以小少爷想帮他, 再没有比这更能让楚向天觉得心疼的了,抵着傅湉的额头,楚向天声音似叹息又似无奈,“下次别这么傻乎乎的。” “这件事也不许再跟任何人说,至于灾祸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解决,你不要出面。” 末了他忍不住再次叹息一声,“怎么这么傻,不怕我知道了害你?” 傅湉摇摇头,长长的眼睫毛几乎扫到楚向天的脸颊,“一开始怕你把我当怪物……” “但是……”他又轻声说:“我相信你。”相信你即使不相信我,也不会伤害我厌弃我。 “怎么这么讨人喜欢……”楚向天闭闭眼,将人一把把抱起来放在腿上,胸口汹涌的情绪鼓动,傅湉下意识抬头看他,却正好像一只小羊羔,撞到了大灰狼的嘴里。 楚向天吻住他的唇,轻轻的用牙齿叼着磨蹭,然后又灵活的撬开他青涩闭上的牙齿,狂风骤雨般的扫荡。 算上上一次,这还是傅湉的第二次亲吻,他像一条脱水的鱼,只能无措的揪着男人胸前的衣服,被动的回应着。 一吻结束,傅湉连脖子都红了,黑亮的眼瞳像是浸了水的宝石,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楚向天轻笑着在他眼睛上轻吻,把他朝自己按了按,“现在还觉得我不会害你吗?” 傅湉被烫着似得弹跳了一下,然而男人的手劲儿太大,他根本逃不开,只能像个虾米一样弓着腰,小心的避开火热的源头。 “你、你……”他想让楚向天放开他,却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下次记得别这么傻,”楚向天笑着放开他,眼底却很认真,“多为自己想想。” 傅湉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逃一样的从他腿上跳了下去,然后推开书房的门跑了出去。 跑出去两步又想起什么似得,调头回来,红着脸给他把书房门关上了。 楚向天低头看看,低低叹息一声,“看来你有的憋了……” 书房门紧闭着,傅湉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只能坐立不安的等着。 本来以为会等很长时间,结果没过一会儿,门就被推开了。 看见人就在外面等着,楚向天还有点意外,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小少爷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脱口道:“这么快?” 楚向天:“……” 脸皮抽动了一下,楚向天大步上前,弯腰捏着他的脸颊上的软肉摇摇,表情危险,“你以为我在里面做什么??” 傅湉眼神闪烁着不敢对上他,“没、没做什么……” 楚向天都快被他气笑了,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嗓音道:“以为我在里面……嗯?” 手指在傅湉后颈轻轻摩挲,他缓声道:“我只想要你,没有你……出不来……” 这个老流氓一边说一边还舔了舔近在嘴边的耳朵。 战栗的酥麻从尾椎窜起,傅湉头皮发麻,嗓子干涩的不行,吞咽了几下才找回了声音,生硬的转开话题,“你……我、我有东西忘了给你……” 楚向天低笑着退开一些,目光却依旧像某种饥饿的兽类,在傅湉身上逡巡。 第65章 傅湉顶着炽热的目光逃进了书房, 将藏在书房的小册子找出来给楚向天看。 小册子上的字迹是规规矩矩的楷书,干净工整,就跟写出它的人一样。 楚向天凝眉一页一页的细细翻看,前面大多是傅湉记忆里发生的一些大事,到了后头,就变成了一些毫无章法的零碎记忆, 可能是写这些的主人自己也记不太清,只能模模糊糊的记录下来。 到最后面, 则还有一部分被单独隔开,记录了十来个人名生平。 除了李庆年, 其他人楚向天都不认识, 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干什么的?” “李庆年他们托我帮忙想想有什么能干的事情。”傅湉不好意思的挠挠脸,“我就想把上一世的事情的回忆一下, 力所能及的帮一点。” “你跟他们关系很好?”楚向天的视线落在贺成良那一页道。 “一起玩过几次。”傅湉故作老成的说:“虽然爱玩了点,但是心地不坏, 都挺好相处的。” 楚向天失笑, 捏捏他的脸颊,“这个贺成良我倒是有点兴趣, 改天带我看看,要是合适,我给他安排个去处。” 战乱时候能投身军队, 还立了大功混出了头, 这样的好苗子, 楚向天不介意伸手帮一把。 闻言傅湉的眼睛立刻弯成了一道浅浅的弧, 笑眯眯替贺成良应了下来。 又过了两天,傅湉让李庆年叫上人去茶楼会面。 楚向天也跟着一起去了。 李庆年一群人笑笑闹闹的进来,看见楚向天时脸上的笑容都诡异顿了顿,然后收敛了表情小心的坐下来。 楚向天他们是认得的——西山寨的土匪头子有谁不认得? 李庆年挨着傅湉坐下,神情别扭的跟傅湉的使了个眼神,贴近他小声道:“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傅湉早就习惯了楚向天的身份,此刻看见众人的表情这才恍然,笑眯眯的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位是楚向天,前西山寨的大当家,现在是傅家的护院。” 在场的少爷们倒吸一口气,眼神敬佩的看着傅湉,竟然敢拿土匪头子当护院。 李庆年小声道:“你这胆子可真够大的,他不是还绑架过你吗?” 冷着脸坐在一边的楚向天目光骤然转向他,眼睛危险的眯了眯。 傅湉含糊道:“之前那是误会,今天带他过来是有正事的。” 在座的少爷们暗中打量着楚向天,只有贺成良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愣愣的盯着他看。 楚向天对上他的视线,眉头皱了皱,看着他比其他人壮实些的身形问道:“你是贺成良?” 贺成良点点头,神情有些疑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认识自己。 “练过武吗?” 贺成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自己练过一点。” 面对别人楚向天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了,言简意赅道:“来试试?” 贺成良下意识的看向傅湉,傅湉冲他笑道:“你不是一直想从军吗?他认得军中的人,要是合格的话,说不定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原本还有些踌躇的贺成良立刻兴奋起来,将宽大的外袍一脱,撸起袖子就站到了楚向天对面,那粗狂豪放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来是出身书香世家。 茶楼的包厢挺大,将桌椅挪开,倒也更好够两人小展拳脚。 “你先来。”楚向天道。 贺成良也不客气,话音还没落就一拳头打向了楚向天的面门,楚向天微微一侧身,单手接住了他的拳头。 “力道不错,就是太笨拙了。” 楚向天松开他,表情没有变化,“再来。” 这次贺成良换了一个方式,向他面门虚晃一招后,袭向了他的下盘,然而楚向天没像他预料中的摔倒,他甚至位置都没有挪一下,一抬脚一别,就将贺成良给绊倒在了地上。 贺成良一屁股蹲儿坐在了地上,疼的嗷嗷直叫。 门外的小二听见动静匆匆跑进来,连声问出了什么事情。 笑着将小二打发走,一个瘦高的少年将贺成良扶起来,第一次这么吃瘪的贺成良还不服气的想再战,却被楚向天无情的拒绝了。 “资质尚可,我可以送你去军中练练。” 不服气还想再战的贺成良瞬间眼睛都亮了,“真的?” 楚向天点头,重新在傅湉旁边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是小少爷提前给他倒好的茶水。 “那我家里怎么办?”贺成良有点发愁,家里肯定不会答应的。 楚向天沉吟了一会儿,决定看在傅湉的面子上给他省点麻烦,“你家里我会让人去说。” 愁眉苦脸的贺成良立刻高兴起来,倒了满满一杯茶要敬楚向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日后等我学成了,再来挑战你。”他说着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灌下了整杯茶。 其他人立刻起哄的叫好,楚向天嘴角抽了抽,淡淡抿了口茶水,给了贺成良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贺成良已经有了去处,热闹过后大家都期待的看着傅湉。 李庆年努力睁大被肉挤在一起的小眼睛,“佑龄,我们呢?” 傅湉在他们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我近期准备去兴东郡买地开米铺,你们要不要入伙?” 来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打算好了,就是不知道这些少爷们愿不愿意入伙。 他想了很久,其实傅家蜗居在这小小的四方镇太久了,他有心想将傅家的产业扩大一些,往周边的郡县铺开。 现在最紧急的还是买地囤粮,其实在知道楚向天身份之前,他是没有这么大志向的,在这小小的四方镇过点安稳日子也不错。 但偏偏楚向天是大楚的战神,是皇帝的亲弟弟,他跟大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即使傅湉对朝堂之事不太明白,但也知道,旱灾爆发,万一再起了动乱,楚向天必然不能独善其身,他是大楚的将军,一旦战乱起起,他必然要赶赴战场。 傅湉心里暗暗盘算着,只有把生意再做大一点,等到明年大灾,他多少也可以帮上忙。 而且他还有些隐约的担心,昭王叛乱被提前掐灭,未来变得不可预测,他不知道还会不会跟上一世一样再生战事。 但多绸缪一些总是好的。 既然要去临近的郡县买地,傅湉就想着有机会就带这些玩伴一把。 有人不解,“买这么多地做什么?而且米铺也不是最挣钱的,还不如开酒楼客栈呢。” 傅湉摇摇头,“这些以后可以考虑,但现在得先把米铺开起来,你们如果信我,可以入伙,以后米铺每年给你们红利。” 众人脸上都有些踟蹰,最后还是李庆年一拍板,“我信佑龄,我把我偷偷攒的私房钱都给你!” 他表态了,接着陆续有几个人都被说动,愿意入伙,但是也有人还在犹豫,估计是看大多数人都加入了,剩下的两三个人都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们还要再想想。” 傅湉倒没有异议,还好心的提醒了一句,“不入伙也没关系,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让庄子上多囤些粮食,不要着急卖了。” 这些少爷们都出身富贵,家里多多少少的都有几座庄子,庄子上产的米粮除去自家吃的,剩下的都会卖掉供一家花用。 放在往常这没什么,但是明年的旱灾之后,大片的庄稼枯死,粮商坐地起价,粮价会一路飙升,高到一个普通百姓买不起的地步。即使是富贵人家,也不一定能支撑长久。 如果他们能听进去,来年灾时也能顺利度过。 等交代完所有事情,太阳已经西斜,李庆年刚刚抱上了大腿,喜滋滋的提议道:“走,我请大家喝酒去,春风楼的姑娘们又学了新的曲子……” 他说就算了,偏偏还来拉傅湉,“走走走,上次摇骰子都没玩过你,这次再来一局。” 傅湉急急忙忙拍掉他的手,心虚的不敢看旁边的人,“我不去,你们自己去玩。” “春风楼,姑娘?”楚向天磨牙,脸色越来越黑,“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不少?” 第66章 瞪了李庆年一眼, 傅湉讨好的偷偷拉了拉楚向天的手指, 一边对李庆年使劲打眼色, “我不去了, 你们去玩吧。” 偏偏李庆年这个胖子, 平时鬼精鬼精的,关键时候却完全没看懂傅湉的眼色,还以为他带着护院不太好意思, 大手一挥对楚向天豪爽道:“你也一起去吧, 到时候你家少爷喝醉了,还能把他送回来。” 楚向天:“……” 看一眼偷偷拽着他的小少爷, 皮笑肉不笑的对李庆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庆年傻呵呵的笑笑, 还用胳膊撞了一下傅湉, 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用自以为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对傅湉道:“等会儿还有更好玩的的, 保准你喜欢。” 傅湉在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 李庆年说完, 就嘿嘿笑着去追前面的人, 傅湉慢吞吞的跟在跟在后面, 楚向天就落后半步走在他身边。 心虚的四处看了看,傅湉讨饶道:“我们不去了吧?” 楚向天勾起唇, “我还没去喝过花酒, 也想涨涨见识。” 听到小少爷趁他不在去喝花酒的一瞬间, 他心里就跟打翻了醋坛子一样, 恨不得将人直接抢回去按在床上好好教训一顿, 但是看到小少爷讨饶的表情, 心里那点子酸味就散了。 以傅湉的脾性,就算真去了,也就是喝喝酒吃点点心罢了。 酸味散了,楚向天就忍不住想逗逗他。 傅湉自觉理亏,但是听着楚向天说要去长见识,他心里也是不高兴的,鼓着脸哼哧哼哧的道:“我只喝了酒,你也只准喝酒。” 楚向天憋住笑,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春风楼的老鸨看见他们一行人,欢天喜地的把人迎了进去,还是上次的包厢,众人随意的盘膝坐下,姑娘们抱着乐器鱼贯而入。 很快就响起靡靡的乐声,李庆年他们已经玩起了骰子,傅湉没参与,就盘着腿坐在一边,目光灼灼的瞪着楚向天。 楚向天勾了勾唇,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不错。” “马上还有更不错的。”李庆年嘿嘿笑了两声,傅湉头皮一麻,直觉不好,就见又有两个姑娘缓缓走了进来。 不同于演奏乐器的,这两个舞娘穿着外族的衣裳妖娆而入,衣裳布料很轻透,一举一动都能看到看里面雪白的肌肤,傅湉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有些尴尬的转过了头。 “不是说只喝酒?” 楚向天凑到他耳边,嘴唇若有似无的扫过敏感的耳垂。 “上次没有这个。”傅湉躲开他,使劲揉了揉耳朵。 李庆年他们已经不玩骰子,转而看起了舞。舞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动作妖娆大胆,配着薄透的裙子,更引人遐想。几个公子哥儿都新鲜的很,没一会儿就喝的醉醺醺的,胡乱将身上的玉佩金银往舞娘方向扔。 楚向天他们在靠里边坐着,此时众人的视线都不在他们身上,他的动作就更放肆起来。 略带粗糙的手掌在后颈不轻不重的摩挲着,傅湉可怜兮兮的缩起脖子,眸子水润润的看着楚向天,有些委屈却又格外顺从。 本来只想逗逗他的楚向天呼吸一重,倾身靠近他,高大的身形几乎将傅湉完全罩住,“我们去里间?” 包厢里有隔间,是供客人小憩的,不等他点头,楚向天就半挟着人往隔间去,傅湉满脸通红的埋在他怀里,就像是喝醉了一样。 隔间的光线有点暗,光透过五彩的纱幔,落在人身上就氤氲出一团模糊又暧昧的光晕。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楚向天就将害羞的人从怀里扒拉出来狠狠的吻住了。 傅湉半闭着眼,揪住他的衣服稳住身体,喉间发出含糊的哼哼声,直到楚向天放开他,才小声又委屈的说:“我没有看过。” 楚向天当然知道他没有看过,他用鼻尖在少年脸颊上轻轻磨蹭着,直蹭到他敏感的耳蜗后,才用又低又沉的声音说:“我知道,我只是……想找个理由亲亲你。” 委屈又顺从的不反抗的小少爷实在太诱人,楚向天恨不得一口把他吞进肚子里。可惜地方实在不太对,楚向天只能克制又隐忍的亲了他一会儿,将人弄得眼睛鼻头都红了,才半抱着人出去。 外面已经喝的东倒西歪,两个舞娘不见踪影,傅湉看了看,发现少了两个人,想也知道做什么去了。 “以后少跟他们玩。” 嫌他们把小少爷带坏了,楚向天用脚尖踢了踢一摊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李庆年,十分不善的哼了一声。 给李庆年留了个字条,傅湉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服,才跟楚向天一起回去。 回了府里,渐渐回过味儿来的傅湉这才意识到这人根本没生气,都是装出来故意逗他玩的。 气鼓鼓的瞪了某人一眼,傅湉道:“我去书房,你不准来!” 临走的时候还狠狠的踩了楚向天一脚。 “嘶嘶”吸了两口冷气,楚向天看着小少爷走远的身影,缓缓勾起一个温柔的笑来。 傅湉去书房是要处理正事,前阵子西山庄,也就是西山寨众人落户的那座庄子传来消息,说就这几天要准备收稻谷了。 西山庄当时种的是傅湉给的新稻种,所以傅湉格外关注庄子上庄稼的长势,如果确实跟老农说的效果一致,那他们就可以大面积的换用新稻种,还可以抢在大旱彻底来临之际,再种一季稻谷,多囤点粮食。 将各个庄子铺子送上来的文书仔细看过一遍,最下面剩下的,就是西山寨的文书。 文书写的很详细,跟先前预估的差不多,几天前西山庄的稻谷就开始收割了,这个时间要比其他的庄子都要早些,但是就每亩田收上来的粮食,却反而更多些。 现在收割的稻田,最少的也能有三石粮食,多的有四石多近五石,在这种时候,实在是鼓舞人心的喜讯。 傅湉站起身,高兴的转了几圈,让人去传口信,过几天他要亲自去一趟西山庄,让他们将收割的粮食全部放着,一点都不能往外卖。 激动的拿出算盘算账,西山庄有一百八十多亩地,如果每亩地能产三石粮食,那就是五百四十石粮食。 换成贫苦百姓,一亩地可以养活一个五口之家了,要是省着点吃,养活两户人家也不成问题。 更何况他这还是按照最少的在算,按现在报上来的数据,产量肯定要超过五百四十石。 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中的喜悦,直到用过了晚饭,那种高兴的情绪都没有散开。 代福给他将头冠卸下来,见他这样子有些疑惑,“少爷有喜事么?” 傅湉点点头,爬到床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大喜事。” 府里最近也没有什么喜事,代福想了想还以为他指的是楚向天那事,惊得吸了一口冷气,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等代福出去了,傅湉想起什么似的,光着脚跳下床,将卧房门从里面栓住,这才高高兴兴的抱着被子睡下了。 于是夜袭的某人,就黑着脸被挡在了外头。 这才记上仇了……楚向天无奈叹气,转了一边去推窗户,好歹窗户没锁上,就利索的从窗户爬了进去。 屋里蜡烛都没吹,幽幽的烛光被带进来的风吹的晃了两晃,楚向天走到床边,就着昏黄烛光看向床上睡熟的人。 小少爷闭着眼睛睡的很沉,楚向天眯起眼睛,恶趣味的用指尖在他脸颊上轻触。 不胜其烦的傅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窗前站着个高大的人影。 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适应了昏暗光线的眼睛就看清了人脸。 被半路吵醒的小少爷很不高兴,“你怎么进来的!” 楚向天指了指窗子,笑得不怀好意。 “还在生气?” 傅湉哼了一声,表明自己的态度。 楚向天缓缓凑近他,低低的说:“那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你要怎么赔罪?”傅湉还记着他翻窗子,没好气的斜眼看他。 楚向天嘴角一勾,将外袍脱了只剩中衣,语气暧昧道:“罚我给少爷暖床如何?” 第67章 没想到这人连这么厚脸皮的话都能说出口, 傅湉憋了半天, 只能骂一句“下流”。 然后气呼呼的往床里挪了挪,背对着楚向天空出一个刚好睡下一人的地方。 身后传来衣物细碎的摩挲声, 空出的位置往下一陷, 一具带着暖意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傅湉没动。 谁知道某人得步进尺,长臂一伸将他揽进怀里不说, 还贴着他的耳朵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只对你下流。” 温热的鼻息打在后颈, 低沉的声音在深夜里滋生出暧昧,酥麻的感觉从后颈传开。 “不许说话!” 再次被调戏的小少爷气恼转过身,伸手捂住楚向天的嘴巴, 凶巴巴的命令, “睡觉!” 楚向天垂着眼睛看他,平日里总是含着凛冽寒意的眼睛此时盛满温柔, 以及某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情绪。 嘴被捂着,他就伸舌在捂着他的掌心舔了舔。 湿漉漉,酥麻麻。 傅湉受惊的收回手,眼神又无措又气恼, 可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气的扯过一边的被子将自己整个罩住。 这下可真把人惹急了, 楚向天收起坏笑, 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伸手轻轻扯扯裹成一团的被子, “不闹你了。” 被子里的人闷声闷气的哼了一下, 不理他。 又不能用强,楚向天这下没辙了,只能伸手把被子往怀里捞捞,轻轻拍哄。 等到小少爷真的睡了过去,才把人从被子里剥出来,亲了亲然后心满意足的抱在怀里睡了过去。 两人一夜好梦,只是把端着水盆的代福又吓了一跳。 昨晚他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只有少爷一个人,结果过了一晚上,床上躺着的人就变成了两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震惊惶恐的情绪压了下去,努力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 将窗户推开,代福又去拿了一份洗漱用具进来并排放好,才小心退了出去。 傅湉被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迷糊的打了个哈欠才清醒过来。 腰上还勒着一条手臂,想着昨天晚上这人各种恶劣的举动,傅湉恶从胆边生,伸手捏住了熟睡着的人的鼻尖。 呼吸不畅的楚向天睁开眼睛,就看见小少爷笑吟吟的脸。 “调皮。” 本能的将人箍进怀里亲了亲,楚向天坐起身看外面的天色。 外面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早过了他平时打拳的时间。 傅湉挣开他的怀抱,捞过放在一边的衣服穿。 “今天去西山庄,你去吗?”一边将衣领仔细整理平整一边说道。 “嗯。” 楚向天坐起身,接过他手里的腰带给他细好,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对傅湉道:“等等,我去拿个东西。” 匆匆披上外袍,就往外大步走去,等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块鱼形的玉佩。 半蹲着身体将玉佩挂在傅湉腰间,楚向天眯着眼看看,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好了。” “这是什么?”好奇的将玉佩拿起来端详。 玉佩是一条将身体弯成一个半圆的鲤鱼,雕工很细致,鳞片片片分明,神态活灵活现,要不是白玉颜色,放在水中宛若活物。 “定情信物。”楚向天勾起唇,“收下了,就是我楚家的人了。” 傅湉握着玉佩瞪他,“你这是强买强卖。” 楚向天厚颜无耻的点头,“嗯。” “你这么讨人喜欢,得抢回家里藏起来才放心。” 傅湉:“……” 说不过他的歪理,傅湉只能转身去洗漱不再搭理他,但腰间那块玉佩,却到底没有取下来。 吃过早饭,跟傅有琴打了个招呼,两人就去了西山庄。 将人骑马过去,远远就看到天地间的一片金黄,田间不少人在劳作,忙着割谷子,走进了,就发现都是西山寨的熟面孔。 换了新地方,这群昔日的土匪们格外有干劲儿,田地不少,男人们忙不过来,连女人们也下了地。 傅湉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下马查看庄稼的情况。 金黄的稻谷高至腰间,根茎粗壮,上头顶着颗粒饱满的稻穗,沉甸甸的弯下腰来。 西山寨的人都喜气洋洋的,这可比在山上贫瘠的田地里种庄稼好了太多,庄稼长的好收获也多,这些天他们为了防止时间长了空壳,都在马不停歇的赶着收割。 在田间看了看,一人引着他们去了庄子上,一路上看到的,庄稼已经收割了大片,只有一小半还在继续收割。 到了庄子上,看着送上来的账簿,上面按照傅湉的要求记录了每亩田地的产量,上面的数量要比傅湉预估的要更多些。 来之前傅湉就有了打算,现在数量超出预期,反而更有利于他的计划。 “收上来的稻子,你们留一部分做下一季的稻种,剩下的也不要卖,我用足量的粮食跟你们换。” 西山庄既然已经被送给了小乔,又转而成了西山寨民众的生活的地方,实际上跟傅湉的关系已经不大,只是他们感念傅湉的恩情,所以一直愿意配合傅湉。 傅湉提出来的交易他们并不吃亏,说到底这次的稻种还是人家无偿提供给他们的,所以对于交换稻谷的提议没有任何人反对。 在庄子上住了两天,等到西山庄的庄稼全部收割完毕,傅湉才跟着运送稻谷的车队一起离开。 这些稻谷运回去后,要分到各个庄子上新一季的稻种,尽可能多的提高粮食的产量。 临走前西山庄派人来送行,傅湉依旧提醒了一遍,让他们不要着急将粮食全部卖了,要是不缺钱,就先多囤一阵子。 不管大家愿不愿意听,他都得提醒一次,也算是全了他们帮忙的情谊。 将粮食运送回去后,傅湉让人找地方把这些稻种好好的保存了起来,然后就开始盘算买地的事情。 眼看着就快到十月,时间就剩下这么点,傅湉也有点着急。 楚向天陪他在书房思考对策。 傅湉向他坦白后,他就已经修书送往皇城,他跟皇兄从小亲近,两人一文一武,皇兄镇守朝堂,他平定边关,并没有外人眼里的忌惮和猜疑,反而因为幼年母子三人在后宫如履薄冰的生活,感情超出常人的好。 但傅湉重活一次的事情到底诡异,楚向天不愿意将傅湉置于危险跟猜疑的境地,就在书信中直言自己遇见了一位老神仙,老神仙预言明年恐有大旱,届时民不聊生,让皇兄早作准备。 楚向天之前从不语怪力乱神之事,接到书信的皇帝虽然心有疑惑但也不得不重视起来,兄弟俩几次书信过后,皇帝到底还是相信了自己的亲弟弟。 楚向天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况且本来运河已经在开凿中,如果明年真有大旱,朝廷要做的就是加快运河的开凿进度,然后再让地方加快农田水利建设,除此之外,也只能多囤粮。 好在四方镇的金矿储藏量不小,解决了国库空虚的燃眉之急,除了拿出银子加快运河开凿速度,皇帝也曲线救国,让心腹伪装成大商人,从大粮商手中低调收购了不少的粮食。 不管预言真假,目前做的这些防范措施并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即使旱灾没有应验,运河水利都是利国利民的,也算不上吃亏。 当然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进行中,楚向天跟傅湉提过一些,并没说的太详细,因为傅湉此时的重心完全放在了买地买庄子上。 傅湉看中了南明郡隔壁的兴东郡,两郡间相隔不远,而且气候土地都跟南明郡相差无几,要想种植新稻种的话,兴东郡是风险最小的。 甚至他已经看中了几个连在一处的庄子。 楚向天看着底下人的报上来的价格,眉头微微皱了皱,傅湉看中的三个庄子,环绕兴东郡,又靠着即将挖通的运河河道,位置很不错。面积大,水土不错,价格自然也高出不少。 且不说主人家愿不愿意出让,就算主人家愿意,真的要买下来,价钱也不低。 “银钱够吗?”把文书放下,楚向天将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少爷拉到怀里。 傅湉下意识的跟他蹭蹭脸,想起那还没来得及看过的藏宝库,仰着下巴豪气道:“缺什么都不缺银子。” 楚向天下巴抵在他头顶上,低低的笑,“少爷这么有钱,不如把我买回去?” 第68章 傅少爷赏了他一个大白眼, 买你回来做什么用,浪费大米吗? 然后就被求爱不成直接造反的护院按住狠狠亲了好长一会儿。 气喘吁吁的推开他,傅湉揉揉发红的耳朵跟脸蛋, 故作镇定的跑了。 楚向天看着他有些慌乱羞涩的背影,唇角勾了勾,不慌不忙的提笔写了一封书信,让小厮带了口信送去驿站。 又隔了两天,傅湉就准备出发去兴东郡看地, 就在出发的前一天, 许久没闹腾过的闻则明再次找上了门。 门房拦着他不让进, 闻则明就在门口大声嚷嚷傅湉不孝, 一条条数落他的罪状, 不多时,傅家门口就引来了不少人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傅湉接到下人通报,慢悠悠现身的时候, 闻则明已经在门口闹腾了好一会儿了。 如今的闻则明比傅湉初见他时精气神差的远了, 面色蜡黄, 脸颊凹陷, 眼角下垂, 里头闪着算计的光。 没有半点文人气, 完全就是一副精于算计的市井小民模样。 傅湉微微皱眉, 目光冷淡的看向他, “有事?” 闻则明被他看的脸皮一紧, 傅湉一身锦缎长袍, 身形挺直的站在那里,就足够叫人移不开眼,他跟曾经闻博礼口中的那个废物活成了两幅样子。 双眼被刺痛一样,闻则明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随后又被心中的不甘牢牢钉在了原地,梗着脖子像个落败却不肯认输的公鸡,连眼睛都是通红的,“父亲病重,想见见你。” 傅湉微愣,一时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时至今日,他跟闻博礼早就已经是见面眼红的仇家了。 “明天我要去兴东郡办事,我让代福代我去一趟吧。” 没有直接拒绝,傅湉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他要是表现的太过强硬,指不定这些人又要胡乱编排什么,在这些人的眼里,人死为大,如今闻博礼都病重了他还不肯去看看,说不定就要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不愿意平添麻烦,傅湉这才松口同意让代福去看看。 然而闻则明却不愿意见好就收,他愤愤道:“父亲病重都还在记挂你,你却连亲自去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吗?” 缓缓抿起唇,傅湉皱着眉头没有应声。 闻则明还在不依不饶,假惺惺的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睛道:“大夫说了。父亲他……他撑不了几日了。”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见你一面。”他捂着脸神情哀痛,仿佛做错事的那个人是傅湉一样。 围观的人群发出小声的讨论,甚至还有人故意大声道:“到底是亲生骨肉,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去见,未免太冷血无情。” 如此种种的话语繁多,闻则明借着袖子的遮挡,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来。 “既然如此,那代福也不用去了。” 傅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虽然他不知道闻则明这么一心想让他去看闻博礼是因为什么,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闻则明可不是这么有孝心的人。 让门房送客,傅湉转身往里走。 “傅湉你这个不孝子!” 闻则明脸色一变,想追上来拉扯他,却被门房拦在了外头。 走远的傅湉忽然又折返回来,目光冷冷的看着他,“一则我跟闻博礼早就没有关系了,二则闻博礼也不可能临终前还惦记着我,他如果真的要死了,也是在惶恐的求医,会有心思惦记我?” 轻轻的勾起嘴角,傅湉眉头微挑,“虽然不知道你非要我去看闻博礼做什么,不过我猜……肯定不会是好事。你又在算计什么?” 闻则明脸色煞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的指着傅湉骂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少为你的不孝找借口。” “你好自为之吧。”傅湉收起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闻则明的眼神瑟缩了一下,不确定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可是他们做的那么隐蔽,傅湉怎么可能会知道。 后退两步,闻则明失魂落魄的往另一条巷子走去。 转过一条街两条巷子之后,就到了闻家,破旧的大门之上,红底黑字的匾额愈发斑驳,闻则明死气沉沉的抬头看了一眼,露出个阴狠的笑容。 抬步走进去,反身将大门严严实实的拴上,才继续往里面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花草都有些萎靡的垂着叶片,靠近了主屋后,隐约能听到尖利的人声。 “娘,我回来了。”闻则明推开门,打断了白瑞荷的破口大骂。 白瑞荷往他身后看了看,疑惑道:“人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闻则明脸上显露出几分阴鸷,又不愿意多说,恶声道:“没有。” “那我们的计划怎么办?”白瑞荷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刚才他对着闻博礼一通骂,嗓子都骂干了。 闻则明走到病床前,冷漠的看着躺在上面的人。 只见脏乱的的卧榻上,闻博礼满面灰败,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看着他这幅模样,又想起傅湉的高高在上,闻则明面孔扭曲一阵,看着病榻上的人恶意道:“你那个好儿子,可是知道你病的快死都不愿意来看你一眼。” “你不是总念叨他么,你看看,你的好儿子现在可不愿意跟你有半点关系。” 床上的人极力张大了嘴,吐出两个破碎的字,“孽……子……”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闻则明毫不在意,他甚至看着闻博礼凄惨的模样快意的笑了两声,然后转头找了一圈,在桌子上找到了前一天熬的药,拿个小碗倒了一碗黑呼呼的药汁出来,靠近闻博礼,像一条吐出了信子的毒蛇,“我的好父亲,你该吃药了。” 床上的闻博礼目光流露出惊恐,死死的闭着嘴,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闻则明冷笑一声,强硬的撬开紧闭的牙齿,将一整碗黑呼呼也不知道坏没坏的药汁灌了进去,黑色的药汁从嘴角溢出来也没人管,灌完了药,闻则明将药碗往边上一扔,嘲讽的看着他,“既然傅湉不肯来,那就让你多活一阵子。” 床上的闻博礼挣扎着抽搐了几下,最后死一般平静下来,神情呆滞的看着灰白的墙壁。 ****** “你说闻则明想骗我过去干什么?” 东院的大树下,傅湉懒洋洋的撑着脸,张嘴吃了楚向天喂过来的一颗葡萄。 葡萄是底下的庄子送上来的,正当季,都是一早新鲜采摘下来的,个个甜的出水。 楚向天眯起眼,捻了捻沾了一点葡萄汁水的手指,“他这么闹,就是想逼你过去,多半是有什么陷阱等着,我让人去查一查。” 傅湉也觉得,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闻则明的意图,但是从他说让代福过去后,闻则明的表现太激动了,分明就是在演戏,想利用舆论逼迫他,他可不觉得闻则明这么有孝心,使这么多手段就是为了让他去完成闻博礼的心愿。 所以他留了个心眼,在最后故意诈了他一下,闻则明果然就心虚露出了马脚。 “你找谁查?”傅湉奇怪道。 楚向天一笑,“我手下的人,等办完事了我让他们来认认将军夫人。” 傅湉瞪圆眼睛,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是将军夫君!”这么不懂事,还想不想要工钱了。 楚向天夸张的“嘶嘶”吸了两口气,抓住傅湉放在桌上的手,顺杆爬道:“夫君也不知道怜惜怜惜奴家。” 傅湉被他惊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一个八尺多的威武汉子对着你哀哀怨怨自称“奴家”,换谁都受不了。 “你、你……不要脸!” 看着某人脸上得逞的笑容,终于忍不住愤愤的骂了一句。 楚向天顺手往他嘴里又喂了个葡萄,很淡定的应下了,“嗯。” 第69章 因为闻博礼的事情, 去兴东郡的计划又被耽搁了两天,楚向天派出去的人动作倒是挺快,隔天就把闻则明那点上不了台面的计划查清楚了。 “我说这闻则明也真下的了手, ”杨大石嘀咕道:“不过这老子也比儿子好不到哪去, 据说闻家宅子里总有女人的哭声, 邻居都说是闻博礼打的。” 至于哭的人是谁不言自明,闻家宅子就那么一个女主人, 也难怪母子俩要下杀手了。 “他们上次想引我过去做什么?”傅湉问。 杨大石挠头,他只负责查清楚原委,还真没看出来这对母子想干啥, 要是按他的想法,这对母子看着都不太正常,眼神里透着疯气,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闻博礼的情况怎么样?”楚向天忽然插话问道。 “不怎么好, 感觉随时都能一命呜呼。”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楚向天手指在椅背上短促的敲了两下,朝杨大石摆摆手。 傅湉蹙着眉, 迟疑的问道:“闻则明是想把我引过去好栽赃嫁祸?” 闻博礼命不久矣, 如果他那天真的去了, 闻博礼又正好死了, 到时候就算没有切实的证据告他谋杀亲父, 这气死生父的罪名也够让他焦头烂额一阵了。 闻则明显然是对他恨之入骨。 “目前看起来是这样。”楚向天眉间拢着一团阴翳, “这事你别插手, 交给我就行了。” 事关闻博礼, 傅湉要是出面,不管做什么都能有人编排,与其左右桎梏,不如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傅湉乖乖点头,见他这么乖巧的模样,楚向天没忍不住又揪住人亲了亲,才放他去处理事情。 等人走了,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倒下来,冷声道:“进来。” 刚才已经离开的杨大石从门口闪身进来。 “将军。” “你去盯着闻家,把证据都收集好,等闻博礼死了,就把证据送到官府去。” 不复面对傅湉时的温柔,楚向天此时脸上满布阴云,就连杨大石这个粗神经都看出来了他心情不好,不敢像先前的放松,规规矩矩的应了下来。 “等那对母子进去后,就别让他们再有机会出来了。” 杨大石神情一凛,沉声应下。 “行了,那就去吧,等事情办完了,把其他人叫上,来认认大嫂。” 说完正事,楚向天脸色缓和了一些,才想起来上次对傅湉说的话。 杨大石他们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说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为过,这次从边关回来,杨大石几个闲不住的跟着回来了,还有一部人则留下代他镇守边关。 这次正好有机会,先让他们认认人。 杨大石去了闻家盯梢,傅湉则收拾收拾准备去兴东郡。 不过在出发之前,傅湉拿上暗库的钥匙,独自去了一趟库房。 ——从傅有琴将钥匙交给他后,他还没有去看过。 傅家的库房明面上已经放了不少好东西,绝不会有人想到,这上面放的,也不过只是皮毛而已。 将墙角的一个大青花的花瓶正转三下,反转三下后,靠近花瓶这边的多宝架就往前缓缓移出两尺宽的距离,露出后头黑黢黢的通道来。 傅湉举着烛台往里照了照,烛火会轻微的晃动,下面应该留了通风的地方,直接下去问题应该不大。 通道有些狭窄,台阶是旋转着往下,略有些陡峭,傅湉举着烛台,小心翼翼的往下走。 等走到了底,发现里头比走道上更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傅湉心里有些发毛,举着烛台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了位于门左边的巨大烛台。 烛台上的蜡烛只烧了小半,看来前面几代家主也很少过来,傅湉将手臂粗的蜡烛点燃几根,黑黢黢的室内才终于有了光,屋子的四个角都摆着烛台架,傅湉每个角落点上几根,整个室内就完全的亮了起来。 底下的空间很大,但是比傅湉想象中要凌乱的多。就一个巨大的空房间,里面凌乱的堆着各种木箱,箱子还各个死沉,傅湉随手掀开几个,里面全部是摆的整整齐齐的黄金白银。 还有略小一些的箱子,则装着一些玛瑙宝石之类的珍品,傅湉没有细看,大大小小的箱子杂乱无章,几乎将整个空间堆满,就像是主人家不用的旧物件,然后被随意的丢在了这下面。 看来傅家祖上,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富有,难怪母亲一直跟他说财不露白,这数不清的金银玉石,如果让外人知道了,说不定真的会招惹杀身之祸。 围着堆得老高的箱子转了一圈,傅湉心里有了底,就准备离开,却在经过一面墙的时候,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脚步顿了顿,傅湉盯着那面墙打量了一会儿,都是平平整整的墙壁……不对,傅湉眼睛一动,在烛火的阴影之中,发现了一点跟另外三面墙不一样的地方。 这面墙的左边靠下,就是差不多到傅湉胸口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孔,如果不仔细看,很像是墙面时间太长损坏了,但是傅湉凑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个小洞竟然很像个锁孔。 将青铜钥匙放上去对比了一下,形状确实差不多,只是要更小一些,又退远些打量了一下整面墙,却没有发现有任何缝隙,如果不是那个小孔,这面墙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的异常。 傅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是现在显然没有钥匙来戳进这个小孔里证明自己的猜想,就干脆抛到了一边,将烛火吹灭了,往上面走去。 从暗库出来之后,隔天傅湉就带着人手出发去兴东郡,当然,楚向天也跟着去了。 兴东郡跟南明郡隔山隔水,走官道绕过去得花上一天一夜的功夫,骑马抄小道倒是快,但是买地也不是很急,没必要这么赶着,傅家的马车就慢悠悠的走在了去兴东郡的官道上。 官道平坦好走,马车倒也不怎么摇晃,傅湉拿着话本靠在小几边看书,手边还放着一小碟瓜子仁。 楚向天坐在他右手边,左边放着一盘瓜子,右边放着一盘瓜子壳,手上还在卡擦卡擦的剥瓜子。 代福就坐在前面,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们动作,傅湉不好意思当着别人的亲近,两人就时不时的小声说几句话,然后傅湉再喂楚向天吃几粒瓜子仁,这么时间过的倒也快。 下午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雨,等雨停就耽误了一会儿行程,还没等走到落脚的地方,天就黑了下来。 晚上赶路不安全,楚向天出去了一趟,就找了个背风视野又隐蔽的小山坡让车夫停下来。 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他们停靠的这段路路面已经干的差不多,地面只泛着潮湿的湿气,让傅湉在车上等着,楚向天去找了些还能用的树枝。让车夫生火烤干,然后又独自深入了一些。 小山坡下有一片树林,能听见里面各种鸟类还有某些动物跑动发出的悉索声,楚向天进去没多会儿,就拎回来两只鸟跟一只野兔子。 代福已经把火生了起来,只是树枝都带着潮气,不太好烧,噼里啪啦的冒出阵阵呛人的青烟,楚向天将剩下的树枝架在上头烘干,等干透了再放进去烧,确认烟雾都散开了,才让车上的傅湉下来。 或许是快到了冬天,鸟跟兔子都养的挺肥,将灰兔子扔给傅湉玩,楚向天先将两只肥鸟处理干净,用湿树枝穿好了上架烤。 代福则架了个小锅,将带上的肉干跟干菌放进去煮汤。兴东郡路途遥远,出门前为防露宿野外,顺路就带上了不少方便在野外露宿的食材,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被傅湉抱着的灰兔子还在使劲儿蹬腿想跑,傅湉抓住它的长耳朵,在软绒绒的皮毛上撸了两把,才恋恋不舍的将兔子递给了楚向天。 楚向天手起刀落,将兔子处理干净后撒上调料一并架在火上烤。没一会儿就散发出浓烈的肉香,刚刚还在心里舍不得小兔子的傅湉,立刻咽了咽口水。 第70章 傅湉啃了两条兔子腿,又吃了小半只鸟以后肚子就饱了, 端着代福盛给他的热汤慢慢喝。 担心车夫看到不该看的, 代福已经把车夫强行带走, 说要去周围看看有没有猛兽,免得晚上有危险。 车夫虽然奇怪这样的小林子能有什么猛兽, 但还是跟着他走了。 火堆边就剩下两个人。 临近十月份, 刚下过雨的天气已经有些凉,傅湉伸着手在火焰上慢慢烤,跳跃的橘色火光模糊了面容,看在楚向天眼里, 有种不真切的美。 楚向天握住他不安分试图去撩火苗的手, “小心烧到手。” 被抓住了, 手的主人不情不愿的安份下来,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动作,头一歪, 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以前经常露宿野外吗?” 楚向天的手法太熟练, 之前在庄子上烤鱼是,这次也是。 “嗯,”楚向天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的舒服点, “想听?” “想听。”傅湉的头轻轻答了一句, 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指把玩。 楚向天的手很粗糙, 手指很长但指关节很粗, 手掌还有虎口上都有茧子,一点都不像养尊处优的王爷,反而像是经历了数不清的苦难。 沉吟了一会儿,楚向天挑了些轻松的讲给他听。 “我十二岁就上了战场,那时候边关还不太平,随便假造个身份就轻易的瞒过身份。” “带我的伍长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中年男人,他那时候总嫌弃我太娇气,又什么都不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抓我出去练一练,刚开始那阵子,我每天都是鼻青脸肿的,连伙夫都看不过去,偷偷给我塞馒头。”楚向天笑道:“我脾气也倔,死要面子也不懂示弱服软,从来没跑过,就整天的挨揍。后来被揍出了经验,有一次伍长又叫我出去练练,我想了个小计谋,把他撂倒了……” 傅湉皱起眉,紧张的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他就成了我师父,说我是个好苗子,得多练练,然后这么练了我三年。”挨揍也挨了三年。 想起那段时间,楚向天也忍不住脸上的笑容,那三年里,大概是他在军中最轻松快活的时光,脾气暴躁但很护短的伍长,总给他偷偷塞馒头的伙夫,还有两个总爱拉着他偷偷说伍长坏话的小兵。 傅湉有点心疼又有点想笑,几乎想象不出来楚向天被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模样。 看见他憋笑的模样,楚向天捏捏他的脸颊,“想笑就笑就吧,别憋着。” 话音还没落,傅湉就埋在他肩膀上笑的直抖,“真想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楚向天将脸凑过去,目光幽暗,“小时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让你……”再后面的话就听不见了,声音被压的极低,但傅湉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噌”的坐直身体,傅湉跟某个讲荤话的流氓拉开距离,但又忍不住好奇心,眼巴巴的继续问道:“再后来呢?” 楚向天的眼神黯淡一下,摸着他的头发的笑道:“再后来,我的身份被识破,被带到了老将军直属的中军,由老将军亲自教导。” 傅湉撑着下巴,大概能想象出来,大家都知道了他的身份都诚惶诚恐不敢再随意玩笑的样子。 楚向天轻笑一声,掩下了过往引起的阴霾。 其实在被老将军带走之前,还有一段他没有讲,那时候边关的外族还没有各自为政,他们被强大的首领统一起来,时不时进犯大楚,在边境烧杀掳掠,因此战事说来就来。 他所在的队伍不怎么受重视,大部分时候就是跟着大军扫扫尾,虽然战场上没有太平日子,但他们却比其他的先锋队伍要安全的多,直到他十五岁那一年,才算第一次认识到了战场无情。 那一年秋,外族忽然大举进攻,他所在队伍接到命令,要配合中军行动,从后方截断外族军队,同时还要防止有援兵增援。 这支从未被重视过的队伍接到命令后,几乎是立刻就被点燃了热血,全队赶赴战场。然而情况比他们接到的消息更严峻,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外族的增援就到了,近两千的外族骑兵呼啸而来,而他们只有不到两百人,慌乱之后只能咬牙迎敌。 那一战除了他,无一生还。 不管是人数还是装备,都远远比不上外族,他们只能拿身体结成肉墙去堵,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伍长力气最大,也最勇猛,一直冲在最前面,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他也不例外,那一战现在回忆起来只有满目的红色跟飞溅的血肉残肢。 他们用两百人拖了外族半个时辰,他胸口被刺了一刀,腿被马蹄踏断,只能倒在尸堆里,看着伍长带着两个小兵,战到了最后一刻。 这个脾气不太好的汉子,平日里总嚷嚷着没有机会上战场杀敌,这一战终于偿了夙愿,他一个人就杀了数不清的外族,到临死的最后一刻,也没忘了用千疮百孔的身体挡住了奄奄一息的楚向天。 近两百人全军覆没,外族的铁蹄从从他们的尸体上呼啸而过,楚向天剩一口气吊着,只能睁着眼睛在尸体堆里的等死。 却不料等来了老将军的大军。 两百战士的尸体被逐一清理,还剩下一口气的楚向天幸运的被发现,老将军估计是认出了他,请了最好的军医全力救治,足足修养了半年,才把伤养好。 老将军时不时会来看望他,那时候楚向天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有愧疚,后来才明白过来,那个所谓的增援命令,不过是有心人设的局,为的是他的命。 中军根本不需要支援,在他们的后方,他们早就布好了陷阱等待两千骑兵自投罗网,却硬生生被他们拦了半个时辰,如果他死了,那曾经接到的假命令还有阴谋永远不会有人知晓。 可惜他命大,没死成。 将过往和戾气小心收敛起来,楚向天看着倒在肩上昏昏欲睡的人,嘴角勾起了一点温柔笑意,“去马车上睡?” 傅湉从鼻间哼哼两声,抱着他的手臂撒娇,“不想动。” “我抱你。”将人打横抱起来,楚向天轻松的抱着他到马车上去,马车够大,里面的软榻足够他睡下,将被褥铺好,才将人轻轻放上去。 傅湉还迷迷糊糊的拉着他的手,“一起。” 在眉间落下一个轻吻,楚向天心里也跟着柔软起来,“这里睡不下,我去外面守着,你先睡。” 傅湉打了个哈欠,眼角溢出两滴眼泪,迷迷糊糊的抓住他的手不肯放。 楚向天只得等他睡着了,才将手指抽出来,去外头守夜。 一夜无事,第二天天亮之后就接着赶路,路面有些颠簸,没一会儿傅湉就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就下意识去找某个人。 楚向天坐在前头,见他醒了,给他倒了杯水,“快到了,醒醒盹,等进了城再好好休息。” 将水喝完,傅湉扒开车帘往外看,已经隐约能看到前头的城墙。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兴东郡最大的一座城——曲临县。 曲临县建在两条官道的交叉处,不管是行商还是赶路都会经过,因此来往歇息落脚的外地人特别多,不少当地的农家,一大早会带着家里新鲜的蔬果或者打来的猎物,在城门不远处叫卖,逐渐的就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早市。 傅湉好奇的看着,这里卖什么的都有,除了当地的农家,还有一些舍不得交入城费的外地人也会在这里停留,卖些新鲜的东西。 马车缓缓走着,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车夫将马车停下来,代福跑到前头去看了看,道:“有人吵着要进城,但是交不起入城费,在那闹腾着,说自己是哪家的大少爷,城门口都被看热闹的堵死了。” 前面的人越堵越多,马车寸步难行,他们只能等着人散开再走,结果等了一会儿,前面的阵仗不仅没有小,反而忽然大了起来。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面忽然发出一阵惊叫声,随后看热闹的人就鸟兽散开,只有路中间一个瘦弱青年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第71章 青年衣裳褴褛, 脏兮兮的脸被鲜血覆盖, 又是灰尘又是血迹,看着实在有些惨烈。 看热闹的百姓已经远远躲开, 但眼神却都暗暗落在青年身上, 猜测人到底死没死。 动手的是城门守卫, 刚才看热闹的人太多,守卫仗着这个小乞丐没人帮忙,就动了手想震慑一下, 让他不要再来胡搅蛮缠,结果没想到人这么弱, 一下就倒了。 动手的守卫咽了咽口水,用脚尖拨了拨他,青年痛苦的呻吟一声,他才松了口气, 神情变得凶恶起来,“没死就赶紧起来,横在中间挡道可别怪官爷不客气。” “代福, 你去把人扶起来。”傅湉看了这一会儿,有些看不过去, 对守卫说话的态度也冷淡了许多, “他的入城费,我交。” 说着拿出五人的入城费, 一分不多, 一分不少。 守卫是个欺软怕硬的, 看他们身后的马车就知道这次是真正的不能惹,陪着笑让开了地方。 代福跟车夫将青年抬上马车,给他喂了点水,等傅湉上来后,就驾车入城。 多了这段插曲,他们没有直接去客栈,而是先去了医馆。 医馆的大夫被喊出来,看见从华贵的马车上抬出个衣衫褴褛跟乞丐似的人,诧异的看了傅湉一眼,随后没说什么就跟着进去了。 先把伤口附近清理干净,上了药包扎好,趁着人还没醒,大夫又给他把了个脉,开了个方子给代福。 “外伤倒是不碍事,按时换药不碰水就好了,但是他这内里底子差,得慢慢调理回来。” 说着他自己似乎也觉得不可能,这么个乞丐一样的人,估计也是人家一时心善救下的,外伤治好保住命就不错了,哪顾得上调理身体,他犹豫了一下道:“城里有善堂,公子要是没地安置他,可以将人送过去。” 傅湉道过谢,让大夫抓了药,才带着人出了医馆去客栈。 因为人还没醒过来,就让代福跟他一个屋暂时照顾他,傅湉吃过早饭休息了一会儿,中午就拉着楚向天出去闲逛。 可能是由于所处位置的原因,来往的外乡人很多,兴东郡比南明郡要热闹不少,大街小巷都是各式各样的商贩,还有不少外邦人在表演杂耍戏法,新奇的很。 穿梭在人群之中,傅湉就像撒开了欢儿的小兽,楚向天一个不留神,就能让人给跑没了。不得不强行牵住他的手,免得不小心把人弄丢了。 路边还有不少新鲜的小吃食,傅湉手里拿着一份油纸包的皂儿糕,其他的都让楚向天拿着,自己吃一块再喂楚向天一块,等到一条街逛完,已经吃的肚皮溜圆,完全不想吃晚饭了。 哼哼唧唧的不想回去,傅湉眼睛滴溜溜的转,听见路边有人说弘源寺求姻缘特别灵验,就道:“我们也去看看。” 楚向天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对上他好想去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只能无奈的捏捏他的脸颊,还是陪着去了。 弘源寺的人不少,看起来确实像路边听说的那样很灵验,傅湉兴致勃勃的拉着楚向天去求了一支姻缘签。 竹签泛着温润的黄褐色,看起来经历了不少的岁月,傅湉看着签上的“上上”,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们去解签。” 不远的地方就有穿着僧袍的僧人在解签,解签的僧人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家,慈眉善目的,天然就有一股佛气。 傅湉将竹签递过去,他将签文缓缓读了一遍,目光在傅湉跟楚向天身上转了转,露出个了然的笑容。 “天安姻缘不偶然,相逢相合好团圆,耳边休听闲言语,偕老夫妻到百年。” 僧人道:“相逢即是有缘,望两位施主好生珍惜这段缘分,切莫因为他人闲言坏了感情。” 傅湉一愣,“大师你……” 僧人双掌合十一揖,“解签五文钱一支,不知道施主还有什么想问?” 将剩下的话咽下去,傅湉掏出一锭银子放进面前的功德箱之中,也双掌合十还礼,“多谢大师。” 来了一趟,得了一支上上签,傅湉显然心情很好,连走路时脚步都格外的轻快。 走出几步,傅湉转过身倒着走,看着楚向天脸上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我娘藏着一套金镶玉的首饰,说是给未来的媳妇留着的,等我回去了,就去给你讨来。” 他说这话时,脸颊边的笑涡深深,眼底映着傍晚的红霞跟楚向天的影子,满目皆是璀璨。 “好啊。”楚向天出乎意料的没有其他的反应,见他快要退到路边的树上了,索性一把将人拉过来抱住,贴着他的耳朵道:“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都城?王府都建好了,只等着王妃住进去。” 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的傅湉脸一烫,从耳根红到了脖子,挣开他的桎梏,板起脸假装正经道:“在外面呢。注意点,”别老这么黏黏糊糊的。 楚向天勾唇,牵住他的手,口气无奈又有些纵容,“回去了。” 傅湉哼哼唧唧一脸不情愿的被他牵着,却到最后也没有松开手。 签文里都说了,“耳边休听闲言语”,那他们又何必在意不相干的人呢。 回去的时候半道捡回来的人已经醒了,只是看着还是很虚弱,代福正端着一碗药喂他。 估计是听代福说了是谁救的他,本来在喝药的青年挣扎着坐起来,连连咳嗽了几声,才喘匀了气拱手道:“多谢傅公子。” 他的谈吐举止看起来都不像个真正乞丐,反而透着一股书生气,傅湉打量着他,要不是脸上有伤,脑袋上还缠了纱布,应该是个长相很清秀的人。 他想起来城门口的闹剧,就多嘴问了一句,“公子贵姓?先前在城外听你说有家人在这里,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叫人去送个消息。” 青年的眼睛立刻亮了,急忙道:“免贵姓饶,饶去念,出自曲临饶家,饶家宅子就在东三巷,烦请您帮我送个信,来日必有重谢。” 他说的太快太急,一串话说完,又连连咳嗽了两声,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潮。 饶家……傅湉跟楚向天对视一眼,他们这次看中的一块地,就是属于饶家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碰上饶家的人。 不过这个时候显然并不适合谈事情,看着青年病怏怏的样子,只能让他先写一封书信,然后让车夫送到了饶家去。 本来以为等回信还要一阵子,谁知道车夫出去不过半刻,就带来了饶家的人。 来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穿着一身深蓝锦袍,跟楚向天差不多高,但却异常的瘦。两颊凹陷下去。傅湉看着,觉得他也不比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好上多少。 那人从进门看见床上的人后,就呆呆的站在门口,傅湉拱手跟他的打招呼他也没反应,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后,他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小心翼翼的走到床榻边,俯身轻轻抱住已经昏睡过去的青年,颤声道:“表哥,你没死……你没死……” 床上的人睡的不深,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到的却是他最难以面对的人,但转眼又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想起自己出门散心出了事,时隔近两个月,他肯定都担心坏了,就挤出个笑容来,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我带你回去。”年轻人的失态只在那么一会儿。他站直身体,收敛了脸上的情绪,转身对傅湉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但表哥身体不好,我还得接他回去好好休养,要是不嫌弃,还请公子到饶家小住,待我安顿好表哥,再拜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傅湉本来就看中了饶家的地,听见他这么说,自然是答应下来。 见他同意了,年轻人也就是柳青,留下管家招待傅湉一行,自己则小心翼翼的抱起虚弱的饶去念离开。 饶管家看见傅湉好奇的眼神,出声给他解释道:“差不多两个月前,念少爷跟青少爷闹了别扭,带着人出去散心,结果路上遇见了匪徒,只有一个下人逃回来,说念少爷他……出了事。” “老爷气急攻心病倒了,青少爷也自责不已,所以乍然看见人还在,才一时失态,还请傅公子不要介意。” 傅湉摇摇头,以为已经故去的亲人原来还在,会如此失态也可以理解。 老管家陪着他闲话家常,顺带说了不少兴东郡的风土人情,等到代福收拾好行李,一行人就随着管家去了饶家。 第72章 东三巷住的都是些有身份或者有地位的富贵人家, 饶府在东三巷中间靠里的地段,门前绿树掩映, 倒还挺清净。 大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应该是先到了的柳青他们的, 让小厮将马车牵下去安置, 管家引着他们先去客院安置行李。 一路到了客院,也没看见几个下人, 傅湉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这座宅子总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他四处看了看,就见管家对某个角落吩咐了一句“给客人上茶”,才有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侍女走出来,低着头快步走出去。 他眼中的诧异更甚。 管家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情况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犹豫着解释了一句, “念少爷失踪后, 老爷就病倒了,加上府里出了点事,现在都是青少爷在管事, 两位少爷从小一起长大,这阵子青少爷心情不太好……所以下人也跟着谨言慎行起来。” 他说着似乎又高兴起来,“不过现在念少爷已经回来了,青少爷的气也该消了, 府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的。” 傅湉笑着点头, 附和了一句, “两位少爷感情真好。” “谁说不是呢。”老管家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连脸上满布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两位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感情好着呢。” 说着他们已经到了正堂,代福跟小厮去里屋安置行李,管家则叫了个小厮过来,“两位如果在院子里待得无聊,可以让张山带着在府里或者出去逛一逛,咱们这曲临县好玩的地方也不少。” 看着管家连皱纹里都透着喜意,闻湉体贴道:“管家要是有事就先去忙,我们自便就好。” “哎,我这是实在担心念少爷,”管家连连告罪,吩咐下人招待好客人之后,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屋里伺候的下人很有眼色,上完茶水糕点,就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做贼似得左右瞄瞄,确定外面的下人听不到他们说话,傅湉凑近楚向天小声道:“你不觉得饶家怪怪的吗?” 宅子里的下人噤若寒蝉,除了下人也没见宅子里还有其他主人,而且当家做主的还是个外姓人,感觉四处都充满了诡异。 楚向天倒是看出了点什么,但他并不想就这么简单的告诉小少爷。 “想知道?”楚向天邪气的勾唇。 已经很有经验的傅湉顿时警惕的看着他,从鼻子里不太情缘的“嗯”了一声。 食指在唇上点了点,楚向天一副大爷样道:“满意了就告诉你。” 傅湉:“……” 紧张的四处看了看,没看见其他人才放心了一些,飞快的凑过去在男人的薄唇上碰了一下,傅湉虎着脸凶巴巴,“快点说!” 跟想象中的场景不太一样,某个曾经的土匪头子遗憾的舔了舔唇,在跟小少爷凶巴巴的眼神对视几秒后,还是放弃了将人抱过来再亲一亲的危险想法,说起自己的猜测。 “柳青跟饶去念是一对。”楚向天压低声音道:“我猜饶去念的失踪也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 如果饶去念出事是人为,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饶去念失踪,得知真相的饶父才会伤心病倒,让侄子柳青出面管事……又或许不是真的病倒,而是由于某种原因无法出面,被软禁或者他自己不想出面都有可能,而至于设计谋害饶去念的凶手,说不定跟饶父有关联…… 傅湉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走向,想到柳青那个瘦瘦弱弱的憔悴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能做出软禁这种事情的人。 楚向天摇头,无奈的捏捏他的鼻子,“怎么总是傻乎乎,那个柳青,年轻虽然不大,不过肯定不像表面上那样无害。” “不信你想想管家刚才说的,这些下人都在畏惧谁?” 傅湉回想着,从他们进来开始,就没有见到过有下人走动,等到了客院,也还是管家出声吩咐事情,才有下人出现,即使是出现了,也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管家说是柳青心情不好……”说到一半,他也觉得这理由说不太过去,就算是主人家心情不好,下人也不必害怕成这个样子。 ——除非他还做了别的事情。 见他想明白了,楚向天揉揉他的头,“不过这是别人家的事情,柳青如何跟我们关系不大……” 想想也是,他救人不过是顺手,也没想图对方什么,要是地谈妥了,跟柳青的交集应该也不多了。 从弘源寺回来就已经是傍晚,到了饶家之后没多久,天就黑了下来,两人懒得再出门,就早早休息了。 次日午饭的时候,饶管家亲自过来请他们去吃正院用午饭,过去的时候柳青已经提前到了,他的脸色比傅湉刚见他的时候好了许多,即使不笑,周身也似乎洋溢着喜气,不像昨天仿佛一潭沉沉的死水。 “昨天太过忧心表哥,因此对二位多有怠慢,还望海涵。”见他们到了,柳青迎上来拱手笑道。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的样子,无论是相貌还是语气都很温和,不同于绕去念书生气的温和,他的温和更像是一种八面玲珑的周到,一言一行让人熨帖舒服。 傅湉拱手还礼,“柳公子客气了,饶公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请大夫看过了,外伤没大碍,就是表哥身体底子一直不好,这次又在外面流离受苦,得慢慢调理。”提到饶去念,柳青绷紧的面色就不自觉柔和起来,到提及身体时,眉心又会微微皱紧,十分担心的样子。 想到楚向天说的他们俩是一对,傅湉神情不禁就带上了一点微妙。 下人陆续端着菜上来,傅湉暗暗的观察她们,发现她们都十分一致的低着头,偶尔靠近柳青的位置时,身体会下意识的绷紧,果然十分畏惧他的样子。 柳青倒是丝毫不觉,温和找着话题跟他们谈笑,聊着聊着,就正好说到了傅湉他们来兴东郡的目的。 “买地?”柳青有些诧异不解,“傅兄买这么多地做什么,而且南明郡跟兴东郡路途遥远,巡视也不方便,何必舍近求远。” 傅湉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在为明年大灾做准备,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恨不得把靠近运河的地都买一圈,这样产出的粮食,肯定能否应对未来的大旱。 这倒不是他大爱,而是知道了楚向天的身份后,出于私心做的打算。 天灾总是连着人祸,一旦起了战事,楚向天作为煜王,作为大楚的战神,都绝不可能袖手旁观,战场无情。刀剑无眼,傅湉心里担忧却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因为他知道,这是楚向天身上扛着的责任,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让他放弃这份责任,所以只能以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成长起来。这样在未来,即使真的发生战事,他也不至于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坐在家里干着急。 “傅家米铺代代相传,历经数百年,却只蜗居在小小的南明郡,我是计划先从最近的兴东郡着手,将傅家米铺往外铺展……” 傅湉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柳青竟然很认真的听完了,“这倒是不错,那傅兄这次是来兴东郡看地的?” “嗯,实不相瞒,其实在来之前看了几块地,其中一块就是饶家在东边儿的那块地。”傅湉说完有点不太好意思,总觉得就现在的状况说出来有点挟恩求报的意思。 柳青却似乎没有想这么多,直言道:“傅兄救了表哥,就是饶家的恩人。我们尚没有报答,何必再谈买卖伤感情。” “东边那块地算不上好,庄子上的产出也一般,傅兄要是不嫌弃少,我就做主送给你了。” 傅湉连忙摆手拒绝了,“柳公子肯卖已经帮了我许多,至于救饶公子完全是意外,我们在商言商,柳公子不用如此客气。” 见他是真心没有要求报答的意思,柳青的笑容更真了一些,举杯敬了他一杯,“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了,傅兄还要在兴东郡开米铺,有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说。” 傅湉跟他碰了一下杯,将酒杯里的酒喝完,一直在旁边安静不出声的楚向天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凑过去小声的跟他咬耳朵,“少喝点酒。” 说完又夹了一块鱼,将鱼刺都挑干净后才放进他碗里。 他做的自然,傅湉接受的也自然,两人之间的亲密不需要多余的言语诉说就能了然。 柳青的眼神闪了闪,“冒昧问一句,二位是……” 傅湉看楚向天一眼,弯起眼睛,嘴角有些恶劣的勾起,介绍道:“这是我的内人。” 桌子下楚向天用腿暧昧的碰了碰他,却没有反驳。 柳青神情诧异,随后第一次流露出温和以外的表情来,眼神羡慕道:“看得出二位感情很好。” 第73章 “要是我和表哥能像你们这样就好了。”柳青看着他们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亲昵, 几分苦恼几分甜蜜的说, “表哥总喜欢把我当孩子看,秋试过后我没忍住跟他坦白心意,他却非说我是年纪还小,被外头的人带着学坏了……” 他颇有几分无奈的摇摇头, 用一种温和又期待的神情看着傅湉,“我有个不情之请, 傅兄如果空闲,常去表哥那坐坐, 他……还在生我的气呢。” 人毕竟是他救回来的,现在又还住在饶家, 去看看饶去念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傅湉没有多想就应承下来。 楚向天面露无奈, 在桌下捏捏他的手,傅湉不明所以,以为他要跟自己说话, 自然的往他那边凑了凑,“嗯?” “他诓你呢。” 楚向天的声音不大不小,傅湉听见了,他们对面的柳青自然也能听见, 傅湉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柳青回了他一个“你们在说什么”的温和笑容。 “……” 傅湉皱皱鼻子, 继续跟他咬耳朵, “你怎么知道?” “回去再跟你说, ”楚向天揉揉他的头,看向就差满脸都写满纯良无辜的柳青,不客气的道:“其实除了饶家东边那块地,佑龄还看中了另外两块,都挨着东边儿的地,一块是赵家的,一块是李家的,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请柳公子帮忙搭个线。” 柳青嘴角抽了抽,眼前这人虽然从始至终没怎么说话,但是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这不是个善茬,他先诓了傅湉去表哥那做说客,现在人家看出来了找回场子,他自然不能推拒,只好保持着温和的笑容答应下来。 “买地的事就交给我了,我会让人办好,傅公子不是还想开米铺?铺子还有人手都挑好了吗?” 傅湉摇摇头。 柳青道:“那我就让人顺道再挑几个合适的铺子,傅兄到时候看看有没有看上眼的。” 有柳青出面,不管是买地还是米铺,都比他们自己来简单的多,吃完饭,傅湉想了想,还是转道跟柳青一起去看饶去念。 饶去念还在卧床休养,他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只能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他们过去的时候,侍女正捧着话本给他念书,饶去念半靠在床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柳青站在门口,轻声喊了一声“表哥”。 傅湉诧异的看他一眼,柳青不复方才笑容满面,神情变得有些委屈和无措,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 背对他们的侍女声音一顿,随后急忙放下话本,起身看向门口三人,不知道该不该请人进来。 “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坐,翠罗,给客人上茶。” 饶去念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不过一张脸还是惨白惨白的,没什么血色。 柳青眼睛一亮,当先进去,围在饶去念床边好一阵嘘寒问暖,饶去念不冷不热的应了几句,他看起来还挺高兴。 傅湉这会儿才明白楚向天说的“诓他”是什么意思。 之前听柳青的话,还以为两人是互生情愫,饶去念只是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现在看来,人家看起来压根都不愿意理他。 柳青跟个老妈子似的团团转了一会儿,也没见饶去念给他个好脸色,最后他有些失落的垂下眼睛,“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晚上再来看表哥。” 饶去念没留他,等他走远了,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让二位见笑了。” 傅湉对他们这种暧昧的关系不好说什么,到底没做成柳青的说客,只好没话找话的问,“伤没事吧?” 饶去念点头,“大夫说没大碍,多亏了傅公子心慈。” 傅湉陪他说了一会儿话,见他面露倦色,才告辞离开。 时候还早,手上的事情都被楚向天推给了柳青去忙,自己反而闲下来,傅湉主动拉住楚向天的手,跟他一起出去逛逛。 曲临县城不小,昨天只来得及逛了一条街,今天没事正好可以继续。 除了一起出来的代福,周围都是陌生人,两人肆无忌惮的牵着手走在大街上,视旁人的目光如无物。 傅湉被一家卖松子糖的吸引住了,这家卖的松子糖口味很多,琥珀色的糖里裹着各种不同的芯子,他拿着张卷的上圆下尖的油纸喜滋滋的挑糖。 楚向天站在门口,松子糖的隔壁是个金铺,他随意扫了两眼,目光忽然定在一条金链子上不动了。 细细的金链子折射着淡淡的光,上头挂着两个孩童拇指大的镂空铃铛,看起来相当精致。 不自觉的捻了捻手指,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喉头动了动,回头看一眼背对着他的傅湉,转身进了隔壁的金铺。 傅湉挑好糖,一转身却没看见门口的人,付了钱出来,正好看见楚向天从隔壁走出来。 他有点奇怪,“你去金铺干什么?” 楚向天嘴唇勾了勾,眉眼都透着愉悦,“随便看看。” 不疑有他,傅湉捻了一颗松子糖塞进他嘴里,又塞了自己一颗,甜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楚向天牵着他,另外一只手在腰间摸了摸,露出个奇异的笑容来。 逛到傍晚,将人直接在外面的酒楼吃了晚饭才回饶府。 楚向天一整个下午都有点心不在焉,总爱盯着傅湉发呆,呆上一会儿,就会露出个让傅湉头皮发麻的笑容。 洗漱过后,傅湉早早爬上床,用薄被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起来。 楚向天的房间在隔壁,傅湉在被子里埋了一会儿,就听见开门然后关门的声音。 他探出半张脸,警惕的盯着来人,先发制人的说:“我要睡觉了。” “还早,我给你买了个东西。” 楚向天就随意的披了一件外袍,里头的中衣松松垮垮的,能隐约看见壮实的胸膛。 傅湉潜意识就觉得他买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又扛不住心里好奇,于是问道:“什么?” 某人对他笑了笑,走到床边对他勾了勾手指,“坐过来点,闭上眼睛。” 傅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外挪了挪,闭上了眼睛。不过他闭的相当不走心,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还在偷偷的往外看。 “不许偷看,闭好了。”楚向天点点他的鼻尖,蹲下身,将他缩在被子里的脚拉了出来。 还闭着眼的傅湉下意识就要缩回去,却被楚向天一手握住了动弹不得。 不自在的蜷了蜷脚趾,他闷闷的说:“好了没?” 楚向天将金链子掏出来,小心的戴在他脚腕上。 傅湉的皮肤很白,脚腕以及连着的小腿很细,他两指就能圈住。金色本来是有些俗气的颜色,但被他极白的皮肤一衬,反而添了几分贵气。 但楚向天心里没想正经事,买的链子也不太正经,傅湉感受到脚腕上的冰凉,睁开眼动了动脚,那细细的金链子上挂着的小铃铛就叮叮当当响起来,莫名多了几分情色。 楚向天握着那截细瘦的脚腕挪不开眼睛。睁开眼的傅湉想抽回来,却不想一动,小铃铛也跟着响,立刻尴尬的顿住动作,等回过味儿来,傅湉气的踹了某个发愣的人一脚,凶巴巴道:“取下来。” “戴着,”楚向天勾起唇,在他脚背上亲了亲,“多好看。” 他不肯动,傅湉只好缩回脚自己取,结果半蹲着的男人也跟着欺身过来,就好像……是他把人拉过来的一样。 双手撑在两侧,傅湉被他逼迫的半躺在被褥上,气势顿时弱了不少,腾腾的热流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红了一大片。 “你又要干嘛?”男人几乎快要贴到他脸上,傅湉示弱的转开脸,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顺势用鼻尖蹭蹭他的耳朵,楚向天轻声的笑,“早上还说我是内人,夫君现在就不认账了吗?” 第74章 傅湉被他问的心里一颤, 知道这人还惦记着吃饭时候自己说他是内人的事, 现在是要来找场子了。 男人的鼻息越发灼热, 傅湉感觉到耳根到脖颈那一片被烫着一样,心里咚咚的打鼓,最后只要咬着唇示弱, “没有不认账。” 楚向天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 抓着这个小小的把柄不肯放, 又低喃着问, “那谁是内人?” 傅湉吸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 感到握着脚腕的那只手还在若有似无的摩挲,吓得立马说:“我是内人……” 他委屈的不得了, 两人在一起后楚向天还没这么欺负过他, 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我才是内人。” 要是往常, 楚向天见他要哭了,肯定恨不得立马将人抱在怀里哄着, 可刚才被刺激的太狠,这副快哭的样子落在楚向天眼里,反而像烈火里又浇了一碗油。 有些凶狠的吻上去,傅湉被他吓得打了个嗝儿,接着就被他狂风暴雨般的亲吻夺走了神志…… 他被压在被褥间,男人精壮的身体虚虚压在他上方,傅湉迷迷糊糊的半闭着眼睛,呼吸间全是男人的气息。 楚向天的动作很凶,先是咬着他的唇用牙齿 磨,然后又嫌不够似的,将舌头也伸进嘴里,勾着他的好一通纠缠。傅湉感觉自己快被他整个吃了,但又咬不过他,只能被动的勾着他的脖子,像一株风雨中无助缠绕在大树上的藤蔓。 “叫相公。” 楚向天喘着气停下来,克制着翻涌的情欲,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傅湉嘴唇被他咬破了,有点刺刺的痛,他闭着嘴巴,赌气的不肯说话。 楚向天轻笑一声,声音带着沙沙的哑,傅湉颤了一下,布满水雾的黑眼睛委屈的看向他。 心里的那团火忽然就压了下去,楚向天怜惜的在他额头碰了碰,连唇都带着滚烫的温度,然后这滚烫的温度,又落在轻颤的睫羽上,带着温柔的安抚意味。 傅湉轻轻的喘着气,楚向天的唇落在他的脖颈处,辗转着亲吻了一会儿,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痕迹,又往下移去。 “别……”傅湉有些害怕的蜷缩起身体,手指攥住了男人解衣裳的手。 “别怕,我帮你,憋着不难受?” 在他鼓起一块的地方揉了揉,听见身下的小少爷发出一声破碎的呻吟,他含住那只小巧的耳垂舔了舔,一手握住他的手,一手解开衣带,顺着敞开的衣襟滑了进去。 小少爷养的好,一身皮肤比最好锦缎还要滑手,楚向天的手在敏感的腰窝打着转,刺激的傅湉向上弓了弓腰,随着动作,脚腕上的铃铛又发出一阵脆响。 傅湉立刻尴尬的停住了动作,楚向天沉沉笑,将他的手绕在自己的脖颈上,腾出另外一只手垫在他脑后,在腰窝打转的大手则移到了前面。 最脆弱的地方被有些粗糙的大手握住,傅湉控住不住的蹬了蹬腿,叮叮当当的脆响敲击着耳膜,羞耻中又夹杂着从未体验过快感。 他瞪大了眼睛,纤长的脖颈扬起,像一条脱水的鱼,楚向天一边给他套弄着,一边低头去舔他的喉结。 “呜……” 喉间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声音,手指紧紧掐着男人的肩膀。 见他一副快受不住的模样,楚向天心里的恶劣全被勾了出来,叼着他的耳朵轻声问,“宝贝儿,舒不舒服?” 傅湉摇头,发出低低的呜咽。 “不舒服?”停下手中的动作,楚向天抵着他的鼻尖轻轻的蹭,“那我不弄了。” 忽然停下来,层层堆叠的快感被迫中断,傅湉迷茫的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挺了挺腰。 精致的玉柱主动在他虚虚蜷着的掌心摩擦,可怜的溢出几滴精水。 “还要不要?”楚向天又问。 傅湉红着眼睛说要的,楚向天亲亲他的眼睛,拇指在马眼轻轻的磨,缓缓道:“那说几句好听的。” 傅湉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双腿无意识的并在一起蹭动,房间里除了急促的喘息声,就只有断断续续的叮铃声。 “叫相公。”楚向天耐心教他,仿佛一点也感觉不到涨的快要爆炸的某处。 “相公……” 被他磨的受不了,傅湉带着哭腔叫了一声,“要……快点……呜……” “真乖。”俯下身亲亲他,鼻尖蹭过胸膛小腹,然后停在了滴着精水的玉柱上。 小少爷皮肤白,连这里的颜色也浅,憋了这么一会儿,也还是深深的肉红色。 楚向天用鼻尖蹭了蹭,然后伸出舌头在敏感的马眼上舔了一下。 屋子里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声,傅湉低呼一声,腰部狠狠的弹起来又落下去,连大腿根都在微微抽搐。 低笑一声,将整个头部含住,楚向天用舌头在蘑菇头上轻轻打着转。 强烈的快感如同洪水迅速席卷至全身,傅湉抓着他的头发,不受控制的发出呜咽呻吟。 楚向天强行按着他想要并拢的双腿,将算不上大的柱身整个吞了进去,紧致的喉头挤压着蘑菇头,傅湉哪里受过这种刺激,长长的呻吟一声,控制不住射了出来。 将精水囫囵吞下去,楚向天又去亲人,“尝尝自己的味道,甜不甜?” 傅湉被他折腾的失了神,只能呆呆的张嘴配合他,好一会儿才从那种飘飘然的云端落下地。 见他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明,楚向天用下身顶了顶他,“该我了。” 傅湉全身都是红的,感觉到小腹上又硬又热的一团,他抿抿唇,竟然伸手摸了上去。 楚向天一挑眉,呼吸猛然重了起来,伸手按着他的手,带着他安抚涨的发痛的阳具。 “不怕明天下不来床了?”楚向天眯起眼睛,似乎随时能将他拆吃入腹。 傅湉不敢看他的眼睛,手指却顺着他的裤腰钻了进去,直接握住烫手的阳具。 楚向天脑子里的那根筋忽然就断了。 “这可是你招我的。” 傅湉被他轻而易举的翻了个身,摆成了跪趴在床上的姿势,身上仅剩的衣袍也被脱了个精光,羞耻的将上半身埋进被褥间,听着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身后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刚刚射过的地方,又偷偷抬起了头。 扒掉彼此的衣服,楚向天红着眼睛喘气,看着趴着的那具白皙瘦弱的身体,神志才稍微回来一点。 现在还不行,小少爷还这么小,而且什么都没准备…… 克制的闭了闭眼,楚向天整个人覆上去,将他的双腿并拢在一起。 傅湉迷糊又不解的回头看他。 在他耳边亲了亲,楚向天隐忍道:“腿并拢,我不进去。” 傅湉乖乖的嗯了一声。 楚向天扶着怒张的阳具缓缓插入他腿间,小少爷的大腿内侧的肉也是嫩呼的,先是缓慢的抽插了一会,等到溢出的精水让双腿变得泥泞湿滑,他才加快速度抽插起来。 小腹撞击着臀部,发出啪啪的闷响声,间或还有清脆的铃铛声,傅湉趴在被褥里,羞耻的想要捂住耳朵,可身后的男人却不肯放过他,强硬的托起他的腰,带着他的手握住了两人交合的阳具。 两根滚烫的阳具重叠在一起,粗大的那根还在不断的前后抽插,顶的傅湉一颠一颠,刚射过一次的阳具,又忍不住颤颤巍巍的吐出了精水。 楚向天比怀里的小少爷持久的多,憋了这么些年,身下的又是他恨不得吞进肚子里的小少爷,怎么弄的无法满足。 傅湉被他抱着换了几个姿势,大腿根都被磨红了,身前的玉柱也射不出东西了,只能抽抽噎噎的求饶,楚向天才终于在他腿间射了出来。 白色的精水喷射在两人小腹上,楚向天满足的亲了亲疲惫的小少爷,将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小少爷已经迷迷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楚向天随便套上衣服, 让下人送了热水跟新的被褥进来。 将人放进盛满热水的浴桶中, 楚向天先是将一片狼藉的床榻收拾干净,才跨进木桶,将小少爷洗干净了,换上干净中衣,塞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或许是太累了,这么折腾了一会儿傅湉都没醒过,只是在楚向天也躺下去后,习惯性的往他怀里滚了滚,将半边脸颊贴到了他的胸前。 在他头顶亲了亲,楚向天一颗心涨的满满的,将人抱住,沉入了睡梦之中。 次日两人都睡过了头,代福进来看了两次,里屋都没有动静,但是看见外间放着的被褥时,跟做贼一样的赶紧全部抱了出去。 明亮的阳光穿透窗纸,落在床榻之间。傅湉轻哼两声,揉了揉眼睛迷糊的问,“什么时候了?” 他的嗓子有点哑,眼睛也干涩的很,迷糊着不想睁开眼睛。 “巳时了。”楚向天撑着身体坐起来,手掌在傅湉后脑揉了揉,“饿不饿?起来先吃饭。” 傅湉抱着他的腰,将脸埋进去蹭了蹭,哼哼唧唧的说:“口渴,要喝水。” “我去给你倒。”起身下床,给他把被子盖好了,楚向天才去外间让代福送了一壶热水跟蜂蜜过来。 用冷水兑好,尝了一口确定温度合适,才将水杯递给床上的人。 傅湉盘腿坐在床上,接过水杯两口喝完,才感觉干哑的嗓子好受不少。 楚向天将他的衣物拿出来,让他站在脚踏上一件件给他穿好,等到穿鞋子时,看见脚脖子上叮铃作响的金链子,还摩挲着有点不舍,“下次给你买个不带响的带着,这个就留着……的时候再用。” 他话说的含糊,傅湉却听懂了,这人分明是觉得昨晚还不够,想留着下次再用。 气的抬脚在他肩头踹了一下,却被这没脸没皮的人捉住又亲了一口。 被烫着一样缩回脚,傅湉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自己动手取下来。 但这链子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傅湉找了半天没找到链扣,只能用脚尖又点了点他,“快点取下来。” 看着他颐指气使的模样,楚向天非但不生气,甚至握着他的脚,在小腿上又亲了一下。 傅湉被他闹得满脸通红,气不过但又没这人脸皮厚,只好气哼哼的不出声了。 将金链子收在怀里,楚向天给他将鞋子穿好,又将人按到凳子上坐下,给他将头发也束起来。 他的动作有些生疏,但却梳理的轻柔细致,一把青丝握在手里,梳的齐齐整整后再用发冠束好。 “午饭想吃什么?”将有些歪的发冠拨正,楚向天问道。 “什么都行。”傅湉打了个哈欠,也不挑嘴。 楚向天对侯在门口的代福吩咐了一声,报了几个傅湉喜欢吃的菜色,让他先去酒楼订席面。 这个时候早已经过了饭点,他们不准备在饶府吃,干脆出去酒楼吃。 帮小少爷打理好,楚向天才将自己收拾齐整,两人一起出去。 到的时候,包厢已经陆续开始上菜,昨晚上折腾了半宿,加上早上也没吃东西,傅湉闻着饭菜香气就咕噜噜叫起来。 楚向天听见动静失笑,让他先吃,说自己下楼再加道汤。 “什么汤还得自己下楼去说……”傅湉嘀咕一声,但楚向天已经下去了,他肚子还饿着,也干脆不等他,自己先吃起来。 寻去大堂,楚向天让小二去厨房又加了一道鹿茸乌鸡汤和一个爆炒腰花。 厨房的掌勺师傅看着楚向天精壮的身形,目光诧异的打量着他,嘴角抽了抽,楚向天不好解释什么,只好转身上楼。 “你去加什么了?这么神神秘秘的。”傅湉这会儿已经吃了一碗饭,正在捧着一碗汤慢吞吞的喝,楚向天笑了笑了,让他少吃点,“留点肚子吃后面的。” 傅湉心里犯嘀咕,等到小二端着两道菜上来时,他才惊异的瞪大了眼睛,看看楚向天又看看鹿茸跟腰花,目露怀疑,“你还需要补?” 楚向天神色淡然的给他盛了一碗汤,“特意给你点的,昨晚你出了太多次,得补回来。” “……” 傅湉涨红了脸,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能嗫嚅着道:“我不用补。” “现在还好,要是以后次数多了容易亏损。”楚向天将热汤递到他手中,哄孩子一样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你多喝点。” 傅湉:“……” 虽然并不想补一补,但是面对楚向天灼灼的目光,傅湉最后还是喝完了一碗汤,楚向天还想给他添,他却捂着碗死活不肯了。 拿他没办法,楚向天只能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回去再想点别的办法哄他喝点。 一顿饭吃完,傅湉脸上都蒸腾着热气,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补过头了。 留下代福结账,将人一前一后的下楼,傅湉走在前头,垂头丧气的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太行。 他走着神,往上走的人也没有避开的意思,一上一下的两个人就撞了个正着,楚向天落后两步,只来得及把踉跄的傅湉抓进怀里。 另外一个人就倒霉了,他哎哟一声,直接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撞到地上时还发出一声沉沉的闷响。 “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公子?!” 摔到地上的人灰头土脸的被随从扶起来,人还没站直嘴里就先骂了起来。 回过神的傅湉快步下了楼梯,十分不好意思,“抱歉,是我没注意,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受伤?” 被他撞着的人是个瘦高的男人,似乎是摔到了腰,被随从扶起来后嘴里骂人的话就没停过,直接听见傅湉的声儿才回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他。 傅湉被他的目光看的不太舒服,这人长的周周正正的,但眼神却透着邪气,傅湉皱了皱眉,退后一步,“公子要是受了伤,我让人送你去医馆。” “哎不用不用,”李俞笑起来,推开扶着他的随从朝傅湉走了两步,想去拉他的手,“我皮糙肉厚的撞不坏,倒是小公子细皮嫩肉的没被我撞坏吧?” 后头的楚向天迅速截住他的手,面色阴沉的将傅湉挡在了身后,“你手往哪伸?” 李俞痛呼一声,挣扎了几下发现这人力气格外大,于是冲着后面的傅湉叫嚷道:“这位小公子,可是你先撞了我,我还没说话呢,你家的下人倒是先动起了手,这不合道理吧?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傅湉嫌恶的看着他,但到底还是自己有错在先,只能道:“我让人送你去医馆。” 谁知李俞却不依不饶,他目光放肆的在傅湉身上扫了一圈,“我对小公子一见如故,不如你陪我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扭曲成了一声变调的痛呼。 ——楚向天利落的卸了他的胳膊。 将人扔在地上,楚向天冷冷的看着他,“管好你的眼珠子。” 李俞捂着手臂痛的打滚,咬着牙恨声道:“给我抓住他!” 跟着他的两个随从立刻冲向楚向天,却全被他有一个是一个全踹倒在地,躺在地上的瞬间变成了三个人。 轻蔑的看了地上的主仆三人一眼,楚向天牵起傅湉,从旁边绕了过去。 李俞又气又恨,对着不知道所措的掌柜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扶本少爷起来!” 掌柜苦着脸将人扶起来,李俞立刻踹了地上的随从一脚,“叫人!给我去回去叫人!” 第75章 这场闹剧两人都没往心上去, 回了饶府之后, 柳青就寻上了门, 说李家跟赵家的两块地都谈好了,只需找个日子签订地契,银货两讫就好。 “宜早不宜迟, 那就明天吧。”傅湉道:“我们出来几天了, 还是早些解决了回去。” 柳青点头, “那我让人去给两家传个信。” 他说着看向傅湉, 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轻轻叹了口气, 离开时背影有些落寞。 傅湉本来还在奇怪他在忧愁什么事,结果下午的时候, 饶去念就过来了。 他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除了头上还包着纱布, 脸色有些病态苍白, 兴致倒还不错。 “我在屋里闷了几天,难得能出门透透气, 不知不觉就逛到你这来了。”饶去念笑道:“没有打扰吧。” 傅湉给他倒了茶水,“没,饶公子坐坐?” 饶去念也没跟他客气,在院子里坐下,一边品茶一边跟傅湉聊天。 楚向天没参与他们的话题, 端了两盘瓜果过来, 跟傅湉小声咬耳朵, “我出去一趟。” 既然都来了曲临县,那怎么也要去县衙看看运河进度,他跟皇兄通过书信后,不久后朝廷就又下了旨意,加快运河开凿进度,必须在明年开春之前完成。 这次碰巧过来,他总要去看看。 “傅公子跟楚公子……你们……” 两人的亲昵并没有刻意避开他,乍然看见,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你们是……” “我们是一对。”傅湉倒是坦然,不等他问出口,自己就承认了,“饶公子跟柳公子不也是吗?” 饶去念脸一红,声音也小了许多,“我跟他……连你也看出来了?” 傅湉笑眯眯道:“柳公子表现的那么明显,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饶去念有些羞恼,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其实困扰了他许久了,只是他一向内敛,这种事情也不好意思跟好友诉说,所以在纠结几日无果后,他选择了带着下人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谁知道这一出去,差点连命都丢了。 “傅公子愿意听我说说么?” 傅湉点点头,给别人分析感情问题,他还是头一次,因此很有些跃跃欲试。 饶去念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柳青其实是父亲一个远房姐姐的孩子,他的父母意外过世后,在柳家过的很不好,那个远房姐姐幼时对父亲很好,父亲感念恩情,就将柳青接回了府上住,我们俩从小住一个院子,是一起长大的。” “人刚接回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身上都是伤,人多了还会害怕,我比他大三岁,就一直拿他当弟弟照顾,后来……后来他也确实跟我最亲近,到了十八岁的时候,父亲说给他单独分个院子他也不愿意……” 其实那时候他就察觉了一些不对劲,每次父亲跟继母要给他安排亲事,柳青总会低沉好几天,那时候他总是推拒说自己要考功名,要先立业再成家,所以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定下亲事。 后来就是柳青忽然向他坦诚心意,少年半夜三更摸到他屋子里,神情有些羞怯和期待,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他其实有些记不清了,他被柳青的话震的脑子一团浆糊,柳青凑过来亲他他也没有推开…… “后来……后来我就想出去散散心想清楚,谁知道路上出了意外。”再回来却发现,那个总是粘着他乖巧的表弟,似乎完全的变了一个人。 绕去念眉间满是愁绪,“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府里的下人都很惧怕他。” 傅湉点点头,迟疑道:“柳公子是……做了什么吗?” “嗯。”饶去念叹了一口气,“我出事其实不是意外,是我父亲的续弦张氏动的手……父亲查明真相后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柳青,柳青他或许是想为了我报仇,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夺了权,把张氏还有张氏的儿子关在了偏院里。” 关在偏院其实是说的好听的,张氏母子被关在偏院里,每三天只有一碗馊了的饭和小杯水,这样关了不到一个月,听说张氏就死了。 不是饿死的,而是被亲生儿子用石头活活打死的。 或许是出于对饶去念的愧疚,饶父竟然也没有阻止,只是在张氏死后,出面将已经有些疯癫的二儿子送到了庄子上去,自此一直称病不出,整个饶家都是柳青说了算。 “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皱着眉有些语无伦次,“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很乖很听话,人多了还会有些害羞……现在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说到最后,他眼神中露出迷茫,“我不知道哪个才是他。” 傅湉心里暗暗的想,或许现在的模样,才是真正的柳青。 但他嘴里说的却是,“不管他变成哪个样子,不还是柳青么?” 饶去念楞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 傅湉只好给他举了个简单的例子,“我跟楚向天认识的时候,他还是四方镇出了名的土匪。” 饶去念微愣,想到楚向天那满身的戾气,竟然觉得没有丝毫违和感。 “后来我们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他上西山寨只是为了查案,”不知道楚向天的身份能不能透露,他模糊了一下:“他其实是朝廷派来查案的官员。” “但不管他是哪个身份,他都是楚向天。” 就像柳青。不管变成了什么性格,他都还是柳青。 “你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你到底喜不喜欢他?”傅湉自觉非常有经验的引导道:“要是喜欢他,应该是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还是喜欢他的。” 饶去念若有所思,良久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郑重的对傅湉的道了一声谢。 “二位有为日后做打算吗?”解决了烦扰许久的问题。饶去念眉间的愁绪散开不少。 “有的,这次回去后,我准备找个机会跟母亲坦诚,至于楚家那边,可能没有没有那么顺利。不过楚向天肯定能解决。” 傅湉笑眯眯道:“等两边的长辈都同意了,我们再去官府结契。” “那就提前恭喜了,若是日后二位摆酒,我一定上门拜贺。” 傅湉眼睛亮晶晶的,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他还不知道我的打算,你别往外说。” 饶去念失笑,郑重的应下来。 时辰还早,两人又随意扯了不少闲话。无意间发现对方的学识竟然都不差。尤其是知道傅湉才十六岁就中了秀才,饶去念尤为敬佩,要不是场合实在不合适,估计都要拉着他促膝长谈了。 楚向天从县衙的回来的时候。两人正谈的起兴,他走之前端出来的两盘瓜果几乎没有动过。 正好这时候又有侍女过来通传,该用晚饭了。 饶去念有些意犹未尽,两人看书的爱好出奇一致,随便找个话题都能聊上许久。因此特意请他们一起去正院用晚饭。 傅湉欣然答应下来。 等饶去念离开,楚向天才靠过来捏捏他的耳朵,酸溜溜道:“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都舍不得分开了。” “就随便聊聊诗词歌赋。” 眼睛弯成一道细弧,傅湉揶揄的看着他,牵着他的手甩了甩,嘀嘀咕咕道:“这也要吃醋么?” 楚向天轻哼一声,贴近他耳边低声道:“我恨不得把你揣在口袋里,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给见。” “下流” 傅湉脸一热,显然是歪到了另一个方向去,说着又愤愤的踹他一脚,自己哒哒的快步先走了。 楚向天跟在他后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晚饭时,柳青说跟两家订地契的时间已经订好了,就明天巳时初,在德福酒楼会面。 “不过你们注意点李家。”柳青有些疑惑道:“今天李家的人多问了你们两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傅湉想了想,他们根本不认识什么李家人,但还是将柳青的提醒听了进去,偷偷留了个心眼。 第76章 次日辰末, 柳青跟他们一起去了福喜楼, 赵家来接洽的人是大少爷赵永文, 比傅湉他们还要先到一步。 柳青作为牵线的中间人,先互相介绍了一番,几人才入座, 等李家人来。 然而一直等到了巳时一刻, 李家人却依旧没有动静, 傅湉跟柳青对视一眼, 都不约而同的想起来柳青昨天的那句提示。 “听说李家来的是李俞。”他们三人还没说话,另一边的赵永文却已经不耐烦, 看起来他对姗姗来迟的李公子也很有意见,“反正他不到, 也不影响咱们订契, 不如我们先开始, 各位意下如何?” 傅湉自然不会反对, 订了契后,还得拿着地契去官府存案。 双方都是有心合作, 爽快的在地契上盖过私印和手印,楚向天将带来的小木匣交给赵永文。 木匣里装的都是银票,轻点过数额,赵永文对他们拱拱手,“在下有事在身, 就先走一步。” 临走时他想起什么, 又折返回来提醒道:“李俞这个人, 时常出尔反尔,不足为信。”这句提示就是看在生意的情谊上。 送走赵永文,三人则继续等李家人来,直到巳时三刻,李家人依旧没有动静。 柳青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询问傅湉的意见,“傅兄,你看?” 傅湉也不高兴的很,买卖讲究的是诚意,李家人这种轻慢的态度,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说到底,又不是只有他李家一家有地。 “来都来了,不如用过午饭再回去。”傅湉提议道:“赵家这边多亏了柳公子牵线,这次就由我做东。” 柳青没有推辞,他们包厢都不用换,直接让小二进来点了菜,三人边吃边聊米铺的事情。 “他们还等着呢?” 李俞在一楼的包厢坐着,他其实巳时就到了,为了给那个不长眼的外乡人一个下马威,才一直没有上去。 “还等着呢,倒是赵大少先走了。”小厮回答道。 李俞满意了,将茶盏放下起身道:“走,我们可以过去了。” 与此同时,楼上。 “我们先回去吧。”吃完午饭,三人就准备打道回府,出门时,正好跟门口的李俞一行撞上。 李俞得意洋洋的神情一僵,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饭桌上,阴沉沉道:“几位这是要去哪?” “原来你就是李俞?”傅湉恍然,这人上次在酒楼被楚向天揍了一顿,也难怪他想要拿捏他们了,可惜他们谁都不是能任人拿捏的对象。 一只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的扬起,傅湉比他还要骄矜,“吃完饭了自然是要回去歇息,李公子还请让一让,挡着我们路了。” “你!”李俞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看见傅湉的模样又万分垂涎,一时间脸上精彩纷呈,勉强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不是约好了今天订地契?” “是啊,”傅湉微微一笑,绕开他往楼下走,“不过我又不想要了。” 李俞下意识想去伸手拦人,楚向天冷冷瞥他一眼,他立刻被烫着一样缩回了手,上次这人把他胳膊卸了,回去后就算正回去了,他也总觉得不得劲,现在被他冷冷的一瞥,生怕他再下一次手。 柳青是最后一个走的,从鼻间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额嗤声,也跟着下了楼。 留下李俞站在门口,脸色难看。 带着地契的小厮低声道:“少爷,老爷说了,那块地这两年入不敷出,难得有人买,就算价格低些也要卖了……” “还用你说?”李俞踹了说话的小厮一脚,将憋着的气全发在了小厮身上,“我自己没长耳朵吗?” 他气的直喘粗气,想起来他从老大手里抢过来这趟差事时答应的事情。 “定个地契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这种事情何必劳烦大哥跑一趟,交给我就好。” “……” 要是父亲跟大哥知道他让煮熟的鸭子飞了。指不定又要怎么教训他,他有些后悔找了这么一趟差事来折腾人,要是看不顺眼,直接找几个地痞将人绑来不就成了?何必揽这种吃亏不讨好的活。 这时候他又忘了根本没有地痞能对付楚向天的事情了。 不管李俞如何,三人已经回了饶家。 柳青好奇问:“傅公子当真跟李俞有过过节?” 傅湉撇嘴,有些嫌恶的道:“之前在福喜楼撞见过一次,色胚。” 柳青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一时也不该怎么接话,最后只能道:“李家那块地,他们肯定还要卖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等他们自己找上门来,到时候还可以压压价。” “怎么说?” 柳青道:“我让人去打听过,李家那块地,庄子上的产出不多,没什么进项,去年他们就想卖了,只是地太大,庄子又没进项,根本无人问津。” 所以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冤大头愿意接手,他们高兴还来不及。现在被李俞搞砸了,只要他们还想卖,肯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他们反而可以趁机压价。 柳青说的不错,第二天一早,李家大少李沐就带着一脸不情愿的李俞上门拜访。 这次换做傅湉晾了他们半个时辰,柳青没出面,正堂里只有伺候的下人,李俞满脸不快却又不敢说什么,倒是李沐低声警告了他几次,“家里现在入不敷出,你要是懂点事,等会就老老实实认错,别出幺蛾子!” 原本的李家家底并不比饶家差,但是早些年挥霍惯了,加上庄子进项越来越少,渐渐也不比以前风光了,尤其是近两年,已经琢磨把一些不挣钱的庄子都卖了,拿去做点别的生意。所以他们才急着出手。 把人晾够了,傅湉才慢吞吞过来,看见正堂的两人还一脸惊讶,“哎呀,两位久等了吧?下人看我还在休息,也没敢进去通传。” 李俞下意识想开口,却被李沐一个制止住了,李沐比他的弟弟要聪明的多,面不改色道:“是我们没有提前送拜帖,来的突然,而且也没有等多久,傅公子不必挂怀。” “嗯,不知二位找我有何事?”傅湉自然的在主位坐下,似乎对他们的来意一无所知。 李沐笑道:“昨日本来约好了定契,但小弟顽劣,耽误了时间,因此特地带他上门赔礼。” 李俞被他瞪了一眼,只好站起来不情不愿的道歉,“昨日是我记错了时辰,因此去的晚了。让傅公子久候深感歉意。” 傅湉笑眯眯摆手,“这都是小事情,我没往心里去,二位也不必如此客气。” 李俞接话道:“那地契……” “地契就还是算了吧。”不等他说完,傅湉就接话道:“昨日我思来想去,带出来的银两有限,也不必买这么多地放着,赵家跟饶家的两块地就绰绰有余了。” “这……”李俞一噎,看向李沐。 李沐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傅公子能出多少银子?要是价格我们能接受,便宜些就当交个朋友了。” 傅湉神情诧异,连忙推拒道:“这不太好吧,这样一来岂不成了我占便宜了?” 李沐笑道:“朋友之间谈何占便宜,何况这块地我们留不留都一样,不如让给傅兄。” 傅湉装模作样的考虑了一会儿,报了个比原来的价格低了小一半的价格,神情还十分的羞愧,“实在是带出的银两所剩不多,如果觉得太低,李公子不必勉强。” 李俞气的都开始翻白眼了,李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还是勉强笑道:“不勉强,君子有成人之美,傅公子什么时候得空重新订地契?” 傅湉压住上翘的唇角,含蓄道:“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可以,再过两天我可能就得回南明郡了。” 好在李沐出门时带上了地契,双方按过手印,傅湉收下土地庄子的地契,然后让下人去传消息,将银票送过来。 李家兄弟走的时候,脚步都是踉跄的。 “你是没看到李俞那个脸色,都快憋成猪肝色了。” 傅湉笑道:“看来李家是真的缺银子。”不争馒头还争口气,李家这么低声下气的上门赔礼,还被压价,换成个有点傲气的都受不了。 “不过那个李沐比他弟弟聪明多了,还挺能忍,李俞回去估计没好果子吃。” 傅湉盘腿坐在软榻上,楚向天坐在他对面,伸手喂他吃了颗葡萄,“这下消气了?” “嗯,”傅湉笑眯眯的,“这样的傻子可以再多来几个。”不仅不生气,还能乐呵呵数钱。 第77章 三块地的地契在官府也过了明路之后, 傅湉将所属的几个庄子的领头人都叫了过来。 这些庄子原先都是有管事的,但是连同土地一起卖给傅湉后, 庄子上的管事就回了各自的主家,只有靠着庄子挣口粮的佃农们惶惶不知所措。 佃农们推举出来的领头人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农,这些庄稼人倒是没有什么心眼,见了傅湉也没有拿乔,恭恭敬敬的认了新东家。有老有往的, 傅湉自然对他们态度也和善。 仔细的问过了三个庄子每年的进项,发现产出的粮食都不多, 甚至比四方镇的庄子还要差些。 其中最差的要数原本李家的庄子,也难怪李家急着要脱手。 好在傅湉买地的时候也没指望庄子能有多少进项, 他主要看中的还是三块连在一起地, 以及未来会经过这三块地旁边的运河。 让三个老农把庄子上的情况详细汇报了一遍, 傅湉沉吟半晌道:“秋收已经结束,庄户上的佃农们现在闲着,正好可以赶着这个冬天把沟渠挖出来。” “等到运河挖通了,正好可以引水灌溉。” “这……”老农们迟疑道:“东家,马上要入冬了, 庄子上的汉子们都得进山里打点野货,挣个过年的银钱,要是现在让他们去挖沟渠,这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 但脸上神情却是极度不赞同的。 本来佃农种的地, 除了剩下的口粮, 全部都要交上去,有时候收成不好,连口粮都要被克扣,每年就指着秋收完农闲的时候,汉子们结伴进山打些野货买,刚好换个过年的银钱。 现在新来的东家,连这点空闲时候都要压榨,这分明不是不想给大家活路了! 对上几个老农隐隐愤懑又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傅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们每年要向庄子上交多少粮食?” 老农们报了个数,要比傅湉预料中高许多。 眉头缓缓皱起来,他缓声道:“可能是我没有说清楚,既然现在换成我做东家,那庄子上的规矩就按我定的来,我手下的庄子,每年收成的粮食,分两成给佃农,收成好,就分的多,收成差,就分的少。” “这……”几个老农面面相觑,这么些年,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东家这么大方,这可是两成的收成!就算按人头分,一个人也能分到不少了。 “东家说的当真?”老农颤巍巍的问道。 “自然。”傅湉笑道:“不过现在这田地收成实在太少,我新得了一批种子,明年就要放到这边来试种,所以在明年春前,地里引水的沟渠都要挖好。” “至于挖沟渠的活儿,也不会让你们白干,参与的人管吃,有工钱。” 好事一件连着一件,老农们一时高兴的不能言语,最后只能连连鞠躬,口里念叨着:“谢谢东家!东家仁厚!” “等我回了南明郡,会派两个管事过来管事,再细的事情,可以到时再商议。” 老农们高兴的不得了,对于新管事上任竟然也没有任何排斥的情绪,临走的时候还再三给傅湉道谢。本来以为新东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他们来的时候还忐忑着,哪想到竟然碰到了如此宽厚仁德的东家! 等老农离开,楚向天从屏风后转出来,给他捏捏肩膀,“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他们在这里耽搁了也快有半个月了,上次傅湉就提过该回去了。 “就明天吧。”傅湉道:“出来的够久了,再不回去娘该担心了。” “那我让代福去收拾行李。”他嘴里说着,手却往下滑落在了他的腰上,将傅湉整个人揽到怀里,“少爷今晚要侍寝么?” 傅湉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道这人哪里的染上的恶趣味,将他的手掰开,嘟嘟囔囔道:“你哪天没有侍寝了?” 楚向天一笑,将他打横从椅子上抱起来,“今晚还没有……” ……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两人就向柳青跟饶去念辞行。 饶去念听说他们要走,还有些恋恋不舍,可以下地走动后,他就经常找傅湉一起研读诗书,两人不少见解都一样,他几乎将傅湉引为知己。 “这么快?不多住几日?我听柳青说米铺的事情还没有办妥呢。” “铺子的事情暂时不着急,”傅湉揶揄道:“饶兄要是心情不好想散散心,欢迎来四方镇傅家找我。” 饶去念这阵子跟柳青的关系缓和了一些,柳青发现他吃软不吃硬后,就时常扮可怜博同情,折腾的饶去念很是心力交瘁,私下里还跟傅湉抱怨过几次,所以傅湉才拿这个打趣他。 “嗯,我记住了。”饶去念倒是很认真的应了下来,一脸有机会一定去的表情。 跟在他身边的柳青扯了扯他的袖子,也没见他有反应,还巴巴的望着傅湉的方向,很是舍不得这个新交的好友。 辞别之后,傅湉跟楚向天上了马车,如同来时一样,在微微的颠簸中启程回家。 ******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天还没大亮,街上只有零星的小贩挑着担子在叫卖。 门房听见动静出来开门,看见是傅湉的马车时,高兴的朝里头叫了一声,“少爷回来了!” “你叫什么?”被楚向天扶着跳下来,傅湉哭笑不得。 门房也不知道在乐呵个什么,将正门打开迎他们进去。 门房的一嗓子倒是传了挺远,一个传一个的,很快后院的傅有琴跟傅书月就都问询而来。 “娘,我回来了。” “哎……”时隔半个月没见面,傅有琴将人一把抱进怀里,使劲的在他背上拍了拍,“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送个信回来。” 傅湉憋红了脸,使劲从怀里挣扎出来,“本来没准备待这么久,处理事情就多耽搁了几天。” “你不在的时候,娘每天都得念叨你一遍。”傅书月道:“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傅湉挠挠脸,让代福将他准备的礼物拿出来,都是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钱,但是胜在有趣。 楚向天站在一边,看着小少爷被众星拱月的围在中间,眼神深了深。 “那我们先回去院子里安置行李。”傅湉忽然喊了楚向天一声,自然的拉住他的手对傅有琴道。 傅有琴一愣,他的动作太自然,她甚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哎”的应了一声。 倒是傅书月心思细腻,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里模糊的有了些想法。 直到被拉着回了东院,楚向天才惊讶的一挑眉,将小少爷牵着自己的手举起来,“你牵着我。” “对呀。”傅湉眨眨眼睛,一脸无辜,“不给牵吗?” 楚向天沉默,一时竟然看不出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小少爷最近越来越鬼灵精,最后他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给,想牵多久都行。” “我去换身衣服。”他说完,傅湉立马松开了手,笑眯眯道。 楚向天:“……” 收拾完行李,就到了午饭的点,傅有琴高兴,特地下厨做了几道傅湉喜欢的饭菜,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吃了一顿饭。 饭后,傅湉先去书房处理积压的事情,他不在,暂时就是傅吉统管着大小的事情,重要的事情向傅有琴汇报,现在他回来了,还得再一桩桩的禀报一遍。 生意上的事情傅湉早就上手了,因此处理的很快,将需要批示的文书看完后,他小小的伸了个懒腰,顺嘴问道:“我不在的这阵子,府上没出什么事情吧?” “府上倒是没出什么事情。”傅吉迟疑道:“但是……闻博礼死了。” 就在前天,闻府忽然传来一阵嚎哭,之后就是兵荒马乱的请大夫,但是闻博礼病入膏肓,就是华佗在世也未必救得回来,当天夜里人就没了。 第二天闻家就办起了丧事,之前还来闹腾闻则明一反常态的连个消息都没往傅家送,他们索性也就当做不知道了。 傅湉神色有些怔楞,“这么快……” 傅吉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要去拜祭吗?” “不必了。”傅湉摇摇头,“生前就已经决裂,父子如同仇人,现在人死了,又何必惺惺作态。” 只希望他下辈子能做个好人,傅湉在心里想道。 第78章 闻博礼的葬礼办的很隆重,相比死前的简陋, 他的身后事绝对是花了心思的。 出殡那天, 唢呐声震天,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 隔了几条街的傅府,竟然都能听到动静。 只是场面虽大,却没有一个人是真的为死去的人哀痛, 这场闹腾了四方镇一整天的葬礼, 更像一场刻意的表演。 傅湉听过下人的打听回来的消息, 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从兴东郡回来后他就没有遮掩过跟楚向天的亲昵,两人的关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过了好几天了,母亲也该找他了。 没错, 回来后他就一直在计划着这件事,先是不遮掩的两人的关系,让母亲自己察觉,这样一来母亲总要有时间去求证确认,等到确认他们两人关系再来找他时候,至少也过了几天, 一开始激烈的情绪总会平复一些——这就是傅湉心里悄悄打的小算盘。 而实际上傅湉想的也没错, 这天吃过午饭后, 傅有琴就叫住了他, “佑龄, 你跟我来。” 楚向天眉头微皱,看了傅湉一眼,这几天他隐约察觉了傅湉的意图,几次开口问都被这鬼灵精给糊弄过去了。 “我跟你一起去。” “娘又没叫你,巴巴跑过去惹人嫌干嘛。”傅湉悄悄拽着他的小拇指晃了晃,然后背着手一脸严肃跟上了傅有琴的步伐。 母子两人一前一后去了湖中心的小亭子,傅有琴虽然心里不太快活,但毕竟是疼了十几年的儿子,她也不舍得太苛责,就连谈话的地方都选在了并不那么严肃的湖心小亭。 傅有琴当先坐下来,傅湉讨好的给她倒了杯茶水,“娘找我要说什么?” “少跟我装乖。”傅有琴气的点点他的额头,“你跟楚向天怎么回事?” “娘看出来了?”傅湉摸摸鼻子,不太心虚的道。 抿了一口茶,傅有琴淡淡瞥他的一眼,“你不就等着我看出来吗?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 “我的,他都不知道。”傅湉立刻道。 傅有琴想生气又实在对着卖乖的儿子发不出火,只能沉着脸道:“你们在一起才多久,就这么当宝贝的护着了?” 傅湉小声嘀咕,“连喜欢的人都不护着,还算什么男人。” 傅有琴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傅湉讨好的坐到她身边,撒娇的抱住她的手臂晃了晃,“可我就是喜欢他,跟时间长短又没关系。” 深深叹了一口气,傅有琴看着身边的儿子,少年这一年来已经逐渐脱下稚气,长高了也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软乎乎一团扑在她怀里哭的眼泪鼻涕满脸的小孩子,而是可以担起整个傅家的男子汉。 “当真喜欢他?” 傅湉认真的点头。 傅有琴又问,“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她还记得当初楚向天借住傅家时拿出来的令牌,西山寨的土匪只是一层伪装,如果傅湉连他真实身份都不知道,两人又谈何真心喜欢。 这次傅湉沉默了一会儿,傅有琴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时候,傅湉却做似得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才小声道:“其实……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煜王。” 傅有琴眉头一跳,不复之前的轻松,沉声道:“怎么回事?” 傅湉只好把楚向天伪装成土匪查案的经过又说了一遍,傅有琴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单知道楚向天是朝廷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大楚的王爷,这层身份太出乎的她的预料。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湉说就是放榜后摆宴的哪天晚上知道的。 这次傅有琴眉间的皱纹更深,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他是皇家的人……就是我同意了,他那头……能让他跟个男人在一起?” 虽然民间早有男人结成契兄弟过日子的,但那都是说不起亲事的人家,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不可能容忍家中子弟做出这样有辱门楣的事情。 更何况是皇家。 “那边的阻碍,他会解决的。”傅湉抿抿唇道。 其实他并不太担心这个,不管做什么事情,楚向天总是可靠的,就像一座大山,虽然沉默却总能让他依靠。即使他没有明说过,但是傅湉隐约能感觉到,他那头的阻力似乎并不是很大的样子。 于是他道:“我相信他。” 傅有琴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儿子这个脾气完全随了她,当初她决定要嫁给闻博礼的时候,也是这么态度坚决的对父母说的,然而等闲变却故人心,谁也不知道如今信誓旦旦说着爱语的情人会不会在多年后变了心。 她自己尝过的苦,走错的路,并不希望傅湉也走一次。 微微垂下眼睛,在神情坚定的少年头上轻拍,傅有琴温和道:“你喜欢他,娘不阻止你,谁年少时没有轻狂过。” “但是婚姻大事却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还关系着两个家族,娘希望你多留一些时间,慎重考虑好,不要走娘的老路。” “我知道的。”傅湉轻轻抱住她,无声的安慰,“谢谢娘。” 母子俩谈完心,傅湉送傅有琴回屋歇息,刚从院子里出来,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男人。 男人总是一身黑色劲装,不说话的时候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像一柄敛着戾气长枪,即使没有言语,也让人心生忌惮。 然而傅湉一出来,萦绕在周身的凌冽气息倏然散开,像是越过了隆冬,进入了温暖宜人的春天。 楚向天弯起唇角,笑意在眼尾荡开,“谈完了?” 傅湉背着手神情严肃的“嗯”了一声。 楚向天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笑着揉揉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我来想办法,总有一天伯母会同意的。” “嗯,你是要好好表现。”装出来的沉重散去,傅湉笑开,“不然娘是不会同意你进傅家门的。” 正琢磨着该怎么的安慰他的楚向天一愣,随后恍然过来,“伯母不反对?” 傅湉斜他一眼,气鼓鼓的道:“娘对你这个儿媳妇的身份很不满意,说要多观察观察。” 这比他预想的结果要好得多,楚向天笑笑,牵着他往回走,“那我想办法让她满意。” 傅湉的手被他的手包裹着,没一会儿就暖呼呼起来,这时已接近十一月,天气已经冷了下来,但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却丝毫不觉得冷。 十月悄然离开,十一月是带着寒风来的,空气中的暑气彻底散去,只剩下萧索的树木跟冷冽的风。 傅湉换上了暖和的厚棉衣,出门时总被楚向天裹的像头圆滚滚的熊,南方的冬天并不严寒,但丝丝缕缕的寒意却能顺着衣裳的缝隙钻到人骨头缝里。 刚入冬的时候傅湉生了一场风寒,再之后,楚向天就总习惯在他再出门的时候裹上一件厚实的披风。 这天傅湉出门后,神隐了许久的周传青忽然找了过来。 他刚从花园里回来,园子里风大,在那折腾了一会儿就冻的嘴唇发青,但脸上的笑容却压也压不下去。 楚向天斜着眼看他,“别笑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不等周传青接话,他就继续道:“像那个总流着口水在东大街上见人就笑的傻子。” 周传青也不恼,似乎真的有喜事,他喜滋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笺给楚向天看。 纸笺半个巴掌大,上方用红色的丝带系着,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两排字,楚向天正要细看,他就宝贝似的收了回去,只来得及看见上面两种不同的字迹,熟悉的那个是周传青的字,另一个却不知道是谁的。 “这是什么?” 周传青面带得意,“我作的词,你知道下阕是谁填的吗?” 他这模样,楚向天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傅家小姐填的?” 周传青点头,甩了他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 花园里有颗老树,就长在前院跟后院的必经之路上,傅书月时常会到树下坐坐。周传青远远看见过几次后,就试着将自己做的诗词写在纸笺上,用红丝带挂在了树上。 树上挂的纸笺越来越多,傅书月却一次也没回应过,到周传青都不报什么希望在树下徘徊时,却无意间发现一张纸笺上多了一排秀气的小字。 是傅书月的字迹! 第79章 周传青当时就小心翼翼的将这张留有心上人笔迹的纸笺摘了下来,甚至还顶着寒风将之前挂上去的纸笺挨个扒拉了一遍, 结果这满树的纸笺, 也只有他手里的这一张上头留了字。 将纸笺仔细的在袖袋里收好,他心里实在高兴, 就忍不住来找好友炫耀一番。 可惜楚向天向来不是一个会陪着好友分享快乐的人,在人最高兴的时候泼盆冷水才是他擅长的,而此时他就斜着眼睛看傻子似的看着自己的老朋友兼下属。 周传青一开始还没察觉他的眼神, 还在激动的描绘未来,“你说我是不是该书信回去, 让家里先准备三媒六聘?提亲一定不能马虎, 之前退婚的事情傅小姐的名声多少受了累,如果换成我,肯定要让她成为整个四方镇……不, 是整个都城最让人羡慕的新娘子……” 楚向天:“……” 伸手在周传青面前晃了晃,他好心的提醒道:“人家傅小姐每次你说话超过一个巴掌的数了吗?” “有空想的这么长远, 不如先想想这门婚事能不能成?我可听说傅家上门提亲的媒婆不少。” 他说就说吧, 还非要一脸嫌弃, 那表情跟看东大街的二傻子似的, 周传青顿时回忆起这人的真面目来, 不屑冷哼一声,“说的比唱的好听, 你又比我好的到哪里去。” 可怜周军师还不知道在这两人在兴东郡偷偷的连终身都订了。 楚向天闻言果然一脸骄傲得意, 用一种尔等凡人不配与我相提并论的眼神怜悯的瞅着他, “忘了跟你说了, 过阵子我就准备回都城一趟……” 他忽然转了个话题,周传青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他继续道:“把王府的家底搬过来——提亲。” 周传青惊诧瞪大了眼睛:“………………” 十分满意自己看到的表情,楚向天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得再努力努力。” 周传青怒了,更多了是不愿意相信这人命竟然这么好,“傅伯母竟然也同意了?” 楚向天得意洋洋的表情收敛了一些,哼了一声道:“虽然现在还没同意婚事,但那是因为有我的身份在阻碍,等我从都城回来,这些问题就不再是阻碍了。” 周传青瞪了他良久,最后只能愤愤一甩袖离开,他这阵子暂时都不想再看见楚向天这张脸! 等傅湉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某个男人跟一家之主似的,坐在太师椅上,把代福指挥的团团转,见他回来了就大步迎上来,将他的手握在手中捂热乎了,才给他将披风解下来放在一边。 “你这样真像在家里等着夫君回家小媳妇。”傅湉将手捂在他的咯吱窝下面,笑嘻嘻的说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楚向天将人一把抱起来放在用暖炉烘热乎了软椅上,红木的圈椅已经被包上了棉布垫子,坐上去暖呼呼软绵绵。 “夫人真贤惠。”傅湉拈起一粒果干喂进他嘴里,“赏一颗果干!” 楚向天将果干吃下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越来越调皮。” 傅湉皱起脸,不乐意的踹了他小腿一下。被踹的人还挺高兴,转脸又让代福去厨房吩咐上饭菜。 “厨房炖了汤,你等会多喝点……”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等饭菜送过来,两人就围在小桌边,黏黏糊糊的开始吃饭,代福在一边伺候着,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再大的场面都见过,这点小场面他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了。 吃过饭,往常这时候傅湉该去书房处理些公事,楚向天虽然是个大闲人,但也不会去闹他,今天却非要跟着傅湉一起去。 事情不多,傅湉也半推半就的带着人一起去了书房。 两个人在书房里,预料之中的做不了正事,天气冷了,书房门窗都紧紧关着,这个时节天也黑的早,屋里已经点上了蜡烛,暖色的烛火微微跳动,书房的四个角还放着小小的暖炉,暖融融又暧昧,正适合干点什么。 傅湉低头批阅底下送上来的文书,身上厚重的棉衣在进来后就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略有些单薄的袍子,低头时,白皙修长的脖颈就从下滑的领口露了出来。 都说灯下看美人,更何况即便是没灯,小少爷也是个大美人,楚向天盯着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入了神,不知不觉间手就摸了上去。 拿着毛笔写字的傅湉打了个哆嗦,脖颈上的手有点粗糙,带着些微的暖意,若有似无抚过的地方,陆陆续续的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 毛笔在纸上斜出一条长长的痕迹,缩了缩脖子,傅湉凶恶鼓起脸瞪他,“别捣乱!” 楚向天勾唇一笑,手掌移到到腰间,微微一用力,就将人抱到了自己腿上。 傅湉不自在的动了动,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这人……你这人……” 楚向天一脸坦荡荡,“嗯?我这人?怎么了?” “不要脸!下流!”傅湉憋不住气的骂他。 “嗯,只对你不要脸,”楚向天的胸膛贴近他,挺直的鼻梁在他侧脸跟脖颈间轻轻蹭动,“也只对你下流……” 傅湉:“……” 书房四个角落的暖炉燃烧的越发热烈,袅袅的白色烟雾带着细碎呜咽声升到屋顶,随后蓦的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大冬天里,傅湉出了一身汗,楚向天怕他吹了风受凉,一时也不敢带他出去,就将人放在腿上抱着,一下一下顺着背。 傅湉还没缓过劲,身上没什么力气,只能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的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你把书房收拾干净!” 楚向天低低的笑,什么都答应他,“好。” 傅湉又道:“我想喝汤。” “喝什么汤?我去给你炖。” 傅湉故意想折腾他,嘟嘟囔囔报了一大堆,楚向天都答应下来。 两人闹腾够了,傅湉才推推他,“我困了。” 楚向天在他额头亲了亲,将人往怀里又揽了揽,把他露在外头的脚也包在衣服里头,才舔了舔唇,低声道:“我跟你商量个事情。” 昏昏欲睡的小少爷立刻警觉起来,“你干了什么坏事了?” 楚向天哭笑不得,“我像经常干坏事的人?” 傅湉小声嘀咕,“不像,就是。” 温柔的摸摸他的头,楚向天缓声道:“快冬至了,我得回去一趟。” 每年冬至,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要祭祖,皇室更是重中之重,皇帝还得亲自前往祖陵祭祀祈福,他作为三王爷,自然也要出席的。 不过今年他赶回去其实还有个更重要的目的,他得去准备聘礼,好让未来的岳母安安心。 王府早些年就修好了,母后年年盼着能有人住进去,盼到现在,皇兄的儿女都能满地跑了,煜王府里还是空荡荡的,连丝人气都没有。 不过眼下的情况,楚向天琢磨着这煜王府还得继续空下去,傅家在这里,小少爷必定是不放心跟着他去都城的,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他把煜王府搬过来。 他这边琢磨着,怀里的傅湉却不怎么高兴的动了动,垂着眼睛抓着他的手指玩,“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人总是进出都在一起,忽然提出要分开,傅湉才反应过来,这人还得回都城过年,原本他还计划着两人一起过完生辰再过春节…… 楚向天算了算,这一去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赶回来了,不过好在还能赶到腊月初九前回来。 “我尽量赶在你生辰前回来。”像是看破了小少爷的心思,他笑着道。 傅湉一愣,猛地坐直了身体,“你不留在都城过年吗?” 楚向天摇头,“前几年镇守边关,也不是年年都能回庆阳过年。”现在好不容易拐了个媳妇,自然是媳妇重要。 傅湉犹豫又有点暗喜,“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听起来有点像狐狸精,勾的王爷家也不回年也不过什么的。 楚向天轻啧一声,“有什么不好的,每年过年,皇兄跟皇嫂恩恩爱爱,母后顾着两个孙儿孙女,我在或者不在影响都不大。”说不定他不在母后还能多吃两碗饭,毕竟每年看见了都要再操心一遍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儿媳妇。 傅湉神情犹豫不定的,楚向天看的有趣,又忍不住逗他,“不如你跟我一起回去。” 白了他一眼,傅湉小声嘀咕,“你要能说服娘,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楚向天一噎,果断换了个话题,将人一把抱起来,“不是困了?我抱你回去睡觉。” 傅湉把脸埋进他怀里闷闷的笑。 ****** 楚向天定了三天之后走,出乎意料的是,之前没有动静的周传青忽然也说要跟他一起回去,上次被憋了一肚子气之后,周传青再没来找过他。没想到他竟然这个时候又冒了出来。 周传青还记着仇,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楚向天自认情场比他得意,就大度的没有计较。 走之前还得把小少爷安置好,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件事情没解决,又将就久没露面的杨大石找了过来。 杨大石之前被派去闻家监视闻则明母子,顺带收集他们母子合谋害死闻博礼的证据,只是他们回来之后事情太多,闻家的事情早就忘在了脑后。 直到要走了,楚向天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隐患没解决掉。 “证据都收集齐了么?” 杨大石说齐了,“这母子俩心思都够毒的。” 楚向天点点头,“找个人将证据送到官府去,你别露面。” “等事情解决了,你就暗中跟在佑龄身边保护他。要是遇到事情,拿我的令牌去官府调兵。” 不能亲自守着人,楚向天怎么交代都觉得不放心,只能再三交代,“务必将人保护好了,掉一根汗毛都有你好受的。” 杨大石拍着胸脯应下来。 第三天中午,傅湉送两人离开。 楚向天披上了大氅,用力的抱了抱他,然后利落的翻身上马,“等我回来。” 傅湉挥了挥手,看着人在视线里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有些失落的回去。 然后在前院碰见了拎着食盒过来的傅书月。 看见明显情绪低落的小弟,傅书月还是明知故问的说了一句,“他们走了么?” 傅湉点点头,看见她拎着的食盒,“姐姐你……” 傅书月笑道:“听说周公子跟楚公子要回都城,本来想做些干粮给他们送行……结果来晚了一步。” “算了,我们回去吧。”将食盒交给侍女,傅书月跟傅湉一同往后院走,傅湉歪着头打量她,总觉姐姐今天有些反常。 第80章 某个人走后, 时间都仿佛变得漫长起来。总是习惯在一起的人忽然离开,傅湉花了几天才适应过来。 从外头回来, 不会再有人捂着他的手一边揉搓一边呼热气;晚上睡觉, 也不会有人先把冰凉的被窝暖好,然后将他抱在怀里捂得暖呼呼的。 就连空闲的时间里, 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以前只要他有一点空闲的时候, 男人都要占去, 傅湉总觉时间过的很快,快的都有些不够用。现在男人不在了,他又觉得,时间过的实在太慢了,慢的他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每天处理完生意上事情,就只能在书房里看会儿书, 但看着看着又不自觉的开始走神,思绪就飘到了某个人身上去,也不知道人到了都城没有, 现在在做什么。 心烦气躁的将手中的书放下,傅湉站起身往外走, 侯在一旁的代福赶紧给他将披风系好。傅湉蹭了蹭披风上软和的皮毛,轻轻叹了一口气。 楚向天才走了几天, 他就忍不住想念了。 最后傅湉跟李庆年一群人坐在了茶楼里。 包厢里放着暖炉,傅湉盘着腿坐在软塌上,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抿, 其他人已经玩起了骰子。 来的几个都是上次出钱买地的少爷们, 年纪不大的少年们有了共同的产业之后,关系就更加亲近起来,傅湉先前去了兴东郡,回来后也没时间出来玩,隔了老长一段时间这帮人才终于又聚了起来。 唯一不在的是贺贤良,上次楚向天说送他去军中,还真的做到了,也不知道怎么跟贺家人说的,反正最终贺家人没反对,真让他去了。 所以这次小聚只有七个人。 李庆年坐在傅湉对面,看着他低眉耷眼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搜肠刮肚的给他讲镇子上的新鲜事。 “你知道闻家出事了吗?”李庆年靠近他道:“我听说闻博礼不是病死的,是被闻则明母子下毒毒死的,不知道是谁将证据送到了官府去,官府的人一查,发现竟然是真的。” 闻则明跟傅湉是对头,虽然早八百年傅湉就跟闻家没关系了,不过听说闻家人狗咬狗他也是很开心的,眉飞色舞道:“听说今天官府的人带着仵作去开棺验尸了。” 他啧啧两声,“这人就不能干亏心事,不然死了都不得安生。” 傅湉懒洋洋瞥他一眼,对闻家的事情实则没有多大的兴趣,“你这么高兴做什么?你跟闻则明有仇?” 李庆年哼哧哼哧的说:“我这不是替你高兴么,闻家人遭了报应,你难道不高兴?” 傅湉当真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他们早就跟我没有关系了。” 他早就摆脱了闻家人留下的阴影,闻家过的是好是坏,对他、对傅家已经产生不了任何的影响,就像曾经的一座高山横在面前,可当你已经有足够的能力越过它时,再回头看,才发现从前难以逾越的高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土山包。 不必在意也不值得在意,现在他已经有了更珍贵的东西需要他去珍惜,至于过去的人和事,早就留在了过往之中。 “那你可真想得开。”李庆年朝他佩服的拱手,“要是换成我看见仇家倒了霉,我能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庆祝。” 傅湉斜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有人陪着,时间总算过的快了一些,一群公子哥吃吃喝喝玩玩骰子,大半天时间就过去了,傅湉跟着他们玩了几把,几人输的哭爹喊娘,最后强行让李庆年把人拉到一边去了。 在茶楼混到下午,还有人没玩够,想去春风接下一场,傅湉想起来远在都城的醋坛子,抿唇笑了笑,“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 李庆年还不死心的撩撺他,说春风楼又出了新鲜玩法。傅湉瞥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家里那个知道了,要醋。” 其他人:“???” “你哪来的家室?”李琼年满脸莫名,“不会是养的小情儿吧?” 想到自己五大三粗的“小情儿”,傅湉竟然觉得还挺贴切,含糊道:“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他说完摆摆手,晃晃悠悠的往家走,留下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莫名。 经过东大街的时候,一行官兵拿着告示在四处张贴,等官兵一走,百姓就呼啦围了上去。 傅湉好奇的停了一会儿,隐约听见“闻家”、“杀人”、“逃跑”的字眼。 等人少些了,他凑过去,才发现官兵贴的是一则通缉令。 仵作开棺验尸之后,确定闻博礼是被私配的一种毒药毒死的,加上之前有人送来母子两人在药铺买药的证据,可谓是证据确凿。 官兵上闻家拿人,却发现只剩下神情呆滞的白瑞荷,闻则明却不知所踪,于是才贴了通缉令出来。 傅湉皱了皱眉,闻则明跑了。 闻家的这趟子浑水他并不打算去趟,但现在闻则明跑了,要说闻则明最恨得人是谁,绝对非他莫属,现在他一无所有还成了通缉犯,傅湉担心他会狗急跳墙。 回去之后傅湉就让护院加强了府里的戒备,然后又让杨大石暗中帮着去找人。 这之后,转眼就到了冬至。 冬至又叫冬节,在大楚是仅次于新年的日子,这一日,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头百姓,都会换上隆重新衣,祭祖祈福,到了冬至夜里,则要一家团圆,吃一碗赤豆糯米饭,用来驱避疫鬼,防灾祛病。 冬至这天一早,傅家人都换上了庄重的礼服,先去祠堂祭拜过后,才带上奠仪,坐上马车去城外的傅家祖坟祭拜。 傅家祖坟在四方镇南边儿,背山靠水,风水极好,历代先祖过世后都埋葬于此。为了不打扰先人长眠,平时都在祠堂祭拜,只有在冬至日,才会前往祖坟祭拜。 这一日除了傅家主脉,还有其他支脉也会一并前来祭拜先祖。 因此傅家的马车到时,已经有另外几辆马车在外等着,傅湉先下了车,紧接着才是傅有琴跟傅书月,其他人看见母子三人,上前客气的打招呼,然后都暗中打量着傅湉这个略显“稚嫩”的新家主。 傅湉不动声色的跟他们来往的几句,言行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反而还在一众中年人占了些上风。 众人这才收起试探跟轻慢的神色,神情恭敬的跟在他身后进入了祖地。 傅家人丁不旺,因此支脉并不多,加上大多都在成家后去了更繁华的郡县,四方镇反而只剩下主脉这一支留守,因此他们也只有每年祭拜先祖的时候,才有机会聚在一起。 祭祖的仪式繁冗,傅湉作为家主要做的更是繁重,等到祭拜仪式完成,已经过了申时。 支脉众人随傅湉他们一起回四方镇,今天时辰已经不早,他们在傅家歇息一晚,之后才会起程回去。 傅家的马车走在前头,缓缓驶入四方镇,街道路口都有百姓在烧纸钱,小孩子们穿着新衣在路边玩闹,马车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傅湉偷偷掀开帘子透风,缓慢行驶的马车却陡然停了下来,车身一震,马儿发出长长的嘶声。 “怎么了?” 坐在车辕上的代福探进头来,“少爷,有人拦路……” 他还没说完,前头就嚷嚷了起来。 一个男人的声音凄切传来,“傅伯母,傅少爷,求求你们成全我跟书月。” 眼皮一跳,傅湉猛地掀开车帘下车,就见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跪在马车前头,神情凄切,看见傅湉下来,他似乎更激动了,“傅少爷,我虽然穷困,可我是真心爱书月啊,书月与我早就私定了终身,求求你们成全,我、我一定会对书月好!” 他的声音大,不少百姓被引了过来,各种各样的目光在傅湉跟傅书月坐着的那辆马车上扫视。 一股无名火从心底涌起,傅湉眼神一冷,夺过车夫手上的马鞭,眼也不眨的一鞭子抽在了男人身上,“谁派你来的?!” 书生模样的男人痛呼一声,他没想到傅湉一句话都不说就动手,只能狼狈的退后一些,瑟缩着不肯承认,“没、没谁派我来,我都是为了书月啊!”他说着竟然又朝后面的马车喊了两声,“书月!书月你说句话,伯母他们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你找死!”傅湉面沉如水,漆黑的眼眸沉下来,竟然跟楚向天发怒的时候有几分像,“按住他!” 他一出声,躲在暗处的杨大石立即出手,将人按住了,男人慌乱的挣扎,看见拿着鞭子靠近的傅湉,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啃到了硬骨头。 他慌乱道:“你、你想做什么?” 傅湉冷冷勾唇,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扫了一圈看热闹的众人,冷声道:“让你知道敢朝傅家泼脏水的下场。” 话音刚落,马鞭裹挟着冷风在皮肉上抽出清脆响声,男人痛的破口大骂,什么污言秽语都有,傅湉毫不手软,接连又是几鞭子。 他没留劲,破口大骂的男人被打的皮开肉绽,完全没有了一开始硬气,神情畏缩的求起饶来。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 男人抖了抖,颤声道:“我不知道,他遮着脸。” 找他的人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要求只有一个,就是让傅家人不得安生,他虽然想要钱,却也不敢做杀人放火的勾当,打听到傅家今天会出城祭祖后,就想出来这么个主意——败坏傅家小姐的名声,总该能让他们焦头烂额一阵。 谁知道这傅家少爷看起来年纪小,下起手来却这么狠。 看着缓缓举起来的马鞭,他痛哭流涕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给了我一百两银子,是我鬼迷心窍,少爷饶命啊……” 第81章 实在是被打怕了, 男人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了,围观的百姓一开始还信以为真,此刻听说他竟然是假冒了来栽赃陷害,顿时都不耻起来。 “坏胚!” “不要脸!” 有的气不过的, 顺手就抓起手边的菜叶石子往他身上扔, 败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名节, 这要是放在别的姑娘的身上,等同于逼对方去死。 虽说大楚民风开放, 但私定终身这种事情要是被传了出去, 仍然会为人不耻, 尤其是大户人家重名声的, 因此匆忙将家里的小姐嫁了或者送去观里当姑子, 就当家里没有这个人的情况都有。 这也还好是傅湉反应够快,当场将人拆穿了, 不然等消息一传出去, 还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将人送到官府去。”傅湉道:“此人恶意污蔑傅家声名, 其心可诛!” 他指名让杨大石将人送去官府, 在别人没注意的地方又小声交代了一句,“多半是闻则明干的, 你跟官兵一起,尽快把人找出来。” 杨大石点头, 拎小鸡一样将血呼啦子的男人拎起来往官府去了。 傅湉朝周围拱拱手, 将马鞭扔回马夫手里, “回府。” 围观的人群自觉分开, 停滞的马车又缓慢走了起来。 在傅湉后面的那辆马车里,傅书月攥紧的手指松开了一些,傅有琴眉心紧皱,将女儿揽到怀里轻轻拍了拍,“没事了,别怕。” 几辆马车陆续在傅家门前停下来,傅湉第一时间去了后头的马车,担忧的看着傅书月,“姐姐?” 傅书月朝他淡淡的笑了笑,“我没事,今天多亏了你。” 傅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吩咐贴身侍女带她回去休息。后头几辆马车还跟着旁支族人,傅有琴得招呼女眷们,暂时走不了,只能小声安抚了两句,让她先回去休息。 调整了一下表情,两人将旁支的族人迎了进去。 经过刚刚的一场闹剧,旁支的人心思各异,但是想也知道遇到这种事情傅家人肯定心情不佳,大家识趣都没有出声。 宴席是早就备好的,忙碌了一整天,众人稍微休整就入了席,傅湉跟各家的家主们一桌,女眷们则由傅有琴招待。 席间觥筹交错,酒量不好的不多时就露出了醉态,坐在傅湉身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脸颊已经带了醉红,长辈似的拍拍傅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佑龄啊,现在是你当家,四叔就直说了,书月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人家了。” 他显然对方才的事情颇有微词,“先前我就听说已经跟焦家退了一回婚事,现在又闹了这一场,虽然是有人蓄意为之,但到底对傅家的名声不好……” “你现在既然是傅家的家主,就该顾全傅家的名声,不可任性妄为!” “哦?”傅湉微微侧脸,脸上的笑意冷下来,手上的酒杯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四叔觉得该如何顾全傅家的名声?” 桌上其他人脸色一僵,显然察觉了傅湉不悦,有人给傅正德使劲打眼色,但喝醉的人没有半点察觉。 傅正德跟傅有琴是同辈,两人的曾祖父是亲兄弟,各自成家后傅有琴的曾祖父继承了家业,傅正德的曾祖父则去了庆阳经商,后来就在庆阳扎了根,只在年节祭祖时才会回来一趟,论起来傅有琴还得叫他一声堂兄。 旁支里算起来,过的最好应该就是傅正德这一支,因此说起来话也更加无所顾忌。 尤其是喝了酒后,傅正德更是肆无忌惮,“你四叔母那边倒是正好有尚未成亲的后生,我让你四叔母去撮合一下,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总不会介意名声好坏。” 傅湉都快被他气笑了,但他越是生气,脸上的表情越是平静,“四叔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家姐通晓诗书礼仪,才情卓绝,怕不是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拎出来的都能配得上。” 傅正德脸色一僵,“你未免太过自大了些。” 傅湉站起身,目光冷然,“傅家家大业大,就是自大又如何?家姐的婚事不劳四叔费心。” 傅正德被他噎了一下,还想说什么却别旁边的人拉住了,其他人出来打圆场,换了个话题才将事情揭了过去。 没有心情再跟这些人周旋,傅湉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让闻吉过来招呼客人。 直到第二日这些人离开,也没有露面。 虽然说的是少爷不胜酒力,但是众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必然是昨晚的事情得罪了这位新家主,人家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 过了一晚上,傅正德酒也醒了,但他向来自视甚高,要不是四方镇傅家好歹是主脉,就傅湉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儿,他根本不愿搭理。 “走吧,难怪这些年主脉只能蜗居在这小小的四方镇,真是后继无人呐……” 其他人摇摇头,没有搭理他,各自上了马车离开。 而“不胜酒力”的傅湉,则溜溜达达的去了傅书月的院子。 母子两人显然是一样的心思,傅有琴一早也在傅书月的院子里,母女两人正在园中的亭子里煮茶聊天。 见傅湉也来了,傅书月给他倒了杯热茶让他暖暖手。 见她神情间没有郁结,傅湉干脆也没有提昨天的事情,就坐下来三人一起喝茶。 喝过几杯茶,傅有琴才小心的提起了婚事,“前些日子不少媒人上门提亲,我挑了挑,留了个几个还不错的,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要是没有合眼缘的,也不着急,再慢慢看。”担心女儿误会,傅有琴赶紧又加了一句。 傅书月泡茶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接那些名帖,轻声道:“娘,我想再等等……” 见她连名帖都没有接就拒绝了,傅有琴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勉强。 冬至过后,天气越发的冷起来,离着年节也越来越近。 杨大石带着官府里的人,没两天就找到了藏起来的闻则明,据说人竟然是在西山头的山洞里找到的。 跟他一起找到的还有一包金银细软,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拿着这些钱没有离开四方镇,竟然摸到西山头悄悄藏了起来。 傅湉总觉得他留下来另有目的,难得抽时间去了一趟监牢探望他。闻则明是杀人要犯,被关在最里头的牢房,光线昏暗,还隐隐泛着难闻的臭味。 他缩在监牢的角落里,看见傅湉时就疯了一样的扑上来,嘴里恶毒的咒骂着。 傅湉隔着一层栅栏跟他对视,眼中没有情绪,“你的刑期已经定了,就在后天。” 杀人偿命,闻则明母子被判处斩立决,行刑时间就在后天午时。 一句话就让闻则明委顿下来,他萎靡的跪在地上,嘴里喃喃的念叨着,“不该是这样的……该死的是你们母子……不该这样的……” 傅湉心头一震,目光近似冷酷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闻则明疯了一样从栅栏缝隙里伸出手想抓他,身上铁链撞击发出刺耳的声响,“闻家是我的,你这个窝囊废早该死了!你是怪物……你是怪物……我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烧死你!闻家就是我了哈哈……” “你疯了。”傅湉压下心头的震惊,面无表情道。 狱卒显然是习惯了,小心翼翼的给他解释道:“从进来开始就这样了,总说疯话。” 傅湉绷紧下颌,藏在袖子中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冷淡的点了点头,镇定的转身离开。 在他身后,狱卒不客气的抽了两鞭子,闻则明吃痛的缩进角落里,想起来自己在山洞里做的那个美梦,忍不住又痴痴的笑起来…… 一路冷静上了马车,傅湉才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双手。 闻则明怎么会知道上一世的事情……深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傅湉想着后天就是他行刑的日子,忐忑的心里才终于安慰了一些。 骤然的惊吓让他手脚冰凉,回到屋里喝了整整一壶热茶才勉强暖了过来。将自己裹在厚厚的披风之中,他忽然迫切的想念起楚向天来。 只是他不知道,此刻的庆阳皇宫里,楚向天的处境也不比他好。 祭祖大典结束后,他原本想尽快的准备好东西就赶回四方镇,但都城世家们得知他回来后,各种拜帖源源不断,他懒得应付这些人,干脆大门一关,自己躲到了皇宫里去。 只是皇宫里也不得安生,眼看着小儿子再过两年都快三十了,却连个暖被窝的贴心人都没有,太后操心的不行,三天两头的召些夫人小姐进宫,试图给楚向天说一门亲事。 等夫人小姐们都散了,楚向天才从外头回来,规规矩矩的在太后面前坐下。 太后自来好脾气,但看见他这副半点不上心的样子也来气,“你这是准备让我死了都合不上眼?!” 楚向天顿时牙疼,但又不敢顶回去,只能再次解释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你倒是说说是哪家的小姐,”太后半点不信,“你别又拿这套敷衍我。” 不是太后不愿意信他,实在是这套说辞楚向天这些年里已经用了太多次,没有半点可信度。 楚向天脑袋嗡嗡响,只得老老实实的交代,“不是哪家的小姐,是傅家的公子,叫傅湉。” 刚准备装哭的太后一愣,“哪个傅家?”紧接着又反应过来,愕然道:“是个男人?” 既然说了,楚向天也不遮遮掩掩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南明郡的傅家,我准备赶着年节前先去提亲,最好能把婚期定下来,本来准备先把人哄回来再告诉你们的。” 他的婚事不是小事,手掌兵权的王爷,又是皇帝的胞弟,各方世家都盯着他,他不想节外生枝,本来想等亲事定下来再公布的消息,连太后跟皇帝都瞒着,这是实在被太后逼的不行了,才不得说了实话。 太后楞楞的看着他,这次没有装,眼眶却是真的红了,“你要是担心招惹猜忌,可以找个平民女子,何必……”何必找个男人。 朝堂上的事情太后虽然不插手,但也知道从大儿子登基后,就有不少声音在建议他收回兵权。 同是嫡出,楚向天还手掌半个大楚的兵权,想不惹人猜忌都难。 楚向天先前一直不愿成亲多半也是如此,堂堂王爷,若是成亲,女方的家世必然不低,一旦被有心人挑拨,很可能又是一出兄弟阋墙的悲剧。 “不是因为皇兄,”楚向天难得正正经经的解释道:“我是真的喜欢他。” 太后失魂落魄的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反正等楚向天离开的时候,她还神思不属的。 紧接着当天晚上,皇帝拎着两壶酒摸到了他的寝宫里。 “喝一杯?” 不用想楚向天也知道必然是白天的事情传到了他那里去。 兄弟俩坐在宫殿的屋顶上,一人一壶酒,楚凤元闷闷的喝了几口,才用力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些话……你不必在意。” 楚向天捏了捏眉头,有苦难说,“母后跟你说的?” 楚凤元“嗯”了一声,他们兄弟从小相依为命,母后虽然是正宫,但是并不得宠,加上母族凋零,皇帝又扶持贵妃一脉,所以他们母子在宫中举步维艰。 是楚向天豁出命去了边关,手掌兵权才换来了一丝转机。 第82章 “你不必为了避嫌——” “不是为了避嫌。”楚凤元话还未说完就被截了过去, 楚向天神情有些无奈, “就算要避嫌,我也不会用这么蠢的办法。” 楚凤元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听他又道:“虽然前些年我找了不少借口搪塞母后,不过这次确实是真的。” 提起喜欢的人, 楚向天神情不自觉的柔软,“我真的找到喜欢的人了。” 楚凤元还有些迟疑,不希望他勉强自己,“可以前从未听说你喜欢男人。” “那你也没有见过我喜欢女人, ”楚向天摊手,啧了一声,神情甚至有些骄傲, “等我将人带回庆阳,你们看过就知道他有多招人喜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害臊,隐约还带着几分洋洋得意。 楚凤元哑然失笑, 看他这幅模样终于信了, 不再在这上头绕圈子, “听母后说你今年不在庆阳过新年?” “嗯, ”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他朝南边看了看, 眼里染上些笑意, “我跟他说好了, 要回去陪他过生辰。” 楚凤元:“……” 大概是看他的表情实在太一言难尽, 楚向天在他肩膀上轻锤了一拳头, “都在庆阳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年节了,但我这媳妇儿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我还赶着去提亲,不好耽搁。” 楚凤元:“……”行吧。 对于兄弟这种行为,他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只能道:“既然是去提亲,该有的礼节都不能少了,但他到底是个男人,也不好用王妃之礼相待,我看不如封个侯爵,届时再请宗室证婚,也不至于委屈了他。” “不用这么麻烦。”楚向天不乐意了,这要是按照宗室那一套来,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人弄回来:“反正两个都是男人,也没有什么嫁娶的说法,我收拾收拾,直接住到傅家去也不错。” 楚凤元:“…………” 憋了半晌,他还是没有憋住,怒道:“你好歹是个王爷,自己送上门去,这成何体统?!” 但楚向天向来不把这些礼节规矩放在眼里,不过看见皇兄这幅模样,还是妥协了一些,“侯爵我替他接了,不过宗室证婚就算了,况且我这趟去是为了提亲,这些繁文缛节就等回庆阳再说。” 楚凤元瞪着他这幅迫不及待将自己送上门的样子,总算彻底信了自己这个向来没点规矩的弟弟是真的栽了。 兄弟俩喝了半夜酒,顾忌着明天还得早朝,楚向天将兴起还想继续喝的楚凤元赶了回去,自己一个溜溜达达的回了寝宫。 次日下朝后,皇帝的封赏还有随行的宫人就到了,楚向天嫌弃了半天,这些东西要运到南明郡去,实在费时费力,他着急着走,不愿意带上,但是皇帝的封赏总不能不接,只好让这些宫人将东西尽快收拾好,不能耽误他的时间。 除此之外,他又去了一趟周家。 回来时周传青就说还得跟他一块回去,只是这过了几天了也没见他有动静,楚向天干脆亲自去周家看看。 周家这几天闹腾的厉害,先是许久不见人影的大少爷忽然回来了,紧接着就说要准备媒人聘礼去提亲,提亲的人家还是南边听都没听过的傅家,周家父母小心翼翼的问了小姐的家世人品,周传青天上有地上无的将人夸了一通,夸得跟天仙下凡似的。 周家父母顿时更慌了,怀疑儿子是不是中了邪。 先前说亲事,哪家的小姐都瞧不上,现在忽然回来说有心仪之人了,还把人夸得跟朵花一样,周家父母暗地里都在嘀咕儿子是不是在外头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毕竟庆阳城的几位世家小姐,无论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他们很难相信在南边小地方出来的人能比得过庆阳的世家小姐们。 所以周传青这几天忙里忙外的准备聘礼,周家父母明面上顺着他,实则暗地里都想着怎么把人给拦住了。 楚向天过来时,周家父母都看见了救星一样,两人是一起从南明郡回来的,这次事情说不定楚向天能知道一些。 周父殷勤的迎上去行了个礼,“王爷来找传青?” 楚向天问了声好,目光四处找周传青,“传青不在府里?” “在后头,我让人去喊他。” 周父笑呵呵的将人拉到一边,试探的问道:“听说传青是您一起回来的?” 楚向天微微挑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答道:“是。” 周父手揣在袖子里,继续问,“那您知道他看上的是哪家小姐吗?这一回来就让我跟他母亲准备媒人聘礼,说要去南明郡提亲……” 原来是找他打探消息来了……楚向天暗地里啧了一声,心道周传青真是废物,连家里都搞不定,还得他帮忙。 “没错,他跟我一起去。”楚向天笑道。 周父更奇怪了,“您去那儿是要……” “提亲。”楚向天笑眯眯道:“我也去傅家提亲。” 周父:“……” 他脸色僵了僵,干笑道:“王爷就不要跟微臣开玩笑了……” 楚向天总算良心发现,正经道:“我骗您做什么,传青看上的是傅家小姐,我看上的却是傅家少爷。”他说着笑眯眯拍了拍周父的肩膀,“这么算起来,我跟传青以后还是连襟。” “况且……”他凑近了小声道:“封赏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傅家小姐日后就是候府大小姐,您这亲事结的不亏。” 周父:“……” 他脸色更僵,更加怀疑是不是傅家姐弟给两人下了蛊,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去了一趟南边儿,回来就都转了性迫不及待的想成亲的。 楚向天见他不说话了,又道:“周大人放心,就算不论家世,傅家小姐也是才貌双全,必然是配得起传青的。” 周父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心道放心个屁,连人都没见过怎么放心?! 两人说着周传青已经从后头过来了,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恨不得样样东西都亲自过一遍,就连周夫人说他都没用。 楚向天没他那么折腾,就问他什么时候走。 周传青道:“聘礼还没规整好,怎么说也要两三天才行。” 楚向天不耐烦,本来想说既然这样自己就先走了,又猛然想起来自己要跟他一起去提亲的,自己堂堂王爷,总不能被比下去,于是立刻警惕起来,“你都备了什么?” 周传青就带他去院子里看,周家原本空旷的前院密密麻麻的堆满了箱笼,一眼看过去几乎数不清,楚向天头疼,“这些东西运过去,得花多少时间?” “礼不可少。”周传青道:“宁愿走的慢些,也不能委屈了书……傅小姐。”他原本想叫名字,忽然反应过来不妥,及时改了口。 楚向天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于是转了一圈后一脸深沉的回去了。 ****** 过了冬至,冬月就过了半,离年节也越来越近,傅湉这阵子都在忙着清点账目,虽然已经有账房核实过一遍,但重要的他还是自己得看一遍,清点完大大小小的账簿,就该给管事伙计们发赏银了。 在铺子上呆了一整天,傅湉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冬天天黑的早,天色早早昏暗下来,院子里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散发着暖黄的光。 听说他回来了,傅有琴端着炖好的鸡汤过来,这几天傅湉都在外忙碌,就没有按时回来吃饭的时候。 “铺子上还有多久忙完?” “快了。”傅湉捧着热乎乎的鸡汤喝了一口,享受的眯了眯眼睛,“等赏银发下去就没事了。” 傅有琴轻轻应了一声,“年礼我都备好了,到时候让傅吉挨个送过去就好。” 傅湉点点头,回头正要跟她说话,却发现她眉间拢着一抹愁绪。 “家里出什么事了么?”傅湉回想了一下,家里最近好像挺太平的。 傅有琴动作顿了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不是为你姐姐的事情。” 先前主动上门说亲的几家,前两天媒婆都陆续上门,委婉将之前提亲的事情带了过去,紧接着就听说其中的一家订了另一家的小姐。 虽然没有明说,但上次的事情在大户人家眼里,多少算上“污点”了。 虽然傅书月并不着急,但她总担心女儿找不到一个好归宿。 傅湉皱了皱眉,安慰道:“听信谣言,如此肤浅之人也配不上姐姐。” 傅有琴也明白,只是作为母亲,到底忍不住忧心。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傅湉道:“这事急也急不来,总要姐姐也喜欢,上次那几个姐姐不就看都不愿意看么?” 傅有琴迟疑,傅湉连忙哄着她往外走,“这事急不来,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 十一月剩下的日子都在忙碌中度过,等到傅湉终于清闲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二月。 大街小巷年节的气氛已经浓郁起来,百姓们都是喜气洋洋的,傅湉带着代福出门去买松子糖。 是之前楚向天给他买的那家,正好先前买的吃完了,他就赶着店家关门前去多买点回来。 松子糖飘着浓郁的甜香,傅湉怀里揣着油纸包,拈了一颗圆溜溜的糖放进嘴里,松子糖被舌头顶着转了两圈,他默默算着离楚向天回来的日子还有几天。 略显空旷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路上的行人往两边躲避,只有背对着的傅湉心里想着事情,还没有察觉。 甩下大队伍先火急火燎策马回来的楚向天急急勒住缰绳,目光定定落在熟悉的背影上。 “佑龄,我回来了。” 第83章 傅湉一愣, 舌头抵着甜滋滋的松子糖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 转过身瞪圆了眼睛盯着马上的男人看。 “我回来了。” 马儿缓步走到他跟前,楚向天眉眼皆是笑意, 朝他伸出手。 傅湉握他的手,接着就被一股大力抱上了马,坐在楚向天身前。 克制的在他颈边碰了碰,楚向天一夹马腹, 往傅家走去, “我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周围都是偷偷看热闹的百姓, 傅湉不好意思说这些私房话, 耳根红了红, 没有搭理他。 楚向天微微一笑,将人圈在怀里, 加快了速度赶回去。 马儿长驱直入,直接进了东院,楚向天一个利落的翻身下马, 然后不等傅湉动作, 就伸手将人抱了下来。 “我自己走。”傅湉捏捏他的耳朵。 楚向天在他脸颊上碰了碰, 低低的笑,“我想抱抱你。” 傅小少爷又红着脸不说话了。 迎出来的代福打了个手势让院子里的下人出去, 自己则牵着原地打响鼻的马儿悄悄离开。 抱着人进了屋, 楚向天将人半压在软榻上, 用鼻尖轻轻的拱他,“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傅湉被他蹭的发痒,笑着缩了缩脖子,听见他的问话,竟然主动圈住他的脖子,略有些笨拙的去亲他。 含糊的声音透过贴紧的唇缝溢出来,“想的,我也想你。” 小少爷总是被动的那个,他害羞,在情事上很少主动,但每次主动起来,都能勾走楚向天半条命。 柔软的唇瓣贴上来,轻轻的蹭了一会儿,一条有些瑟缩的柔软舌头就试探的探了进来。 楚向天胸口发出沉闷的笑声,恨不得将人按进身体里,抱紧他瞬间反客为主,勾住瑟缩的舌尖,与他热烈的交缠在一起。 一吻结束,两人气喘吁吁又有些情动,傅湉眼里沁满水光,依赖的抱着他,“我以为你没这么快回来。” 轻轻嗅着颈边清淡的香味,楚向天道:“想你了,就早些回来了。” 他用的是回来,仿佛自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傅湉在他怀里蹭蹭脸,也小声的说:“我也天天数着时间。” 楚向天差点被他一句话勾的把持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亲,有些恶狠狠道:“是不是想现在就下不来床?” 怀里的人一僵,过了一会儿又偷偷的、轻轻的在他胸口蹭了蹭,小兽一样绵软又满是依赖。 楚向天没脾气了,将人一把捞起来往后头的浴房走,“先陪我去沐浴换身衣服。” 等两人从浴房出来,傅湉浑身上下都是红的,楚向天自己随意披着件衣服,就这么大喇喇的敞着也不害臊,垂着头扶着软绵绵的小少爷认真的给他穿衣服。 傅湉眼睛不敢看他,怕看见什么有碍观瞻的东西,“我自己来,你把衣服穿好。” 认真的将腰带扣上,楚向天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我给你穿了,你也该给我穿。” 他贴着傅湉的耳朵轻轻吹气,“这叫闺房情趣。” 被忽悠的小少爷闷头害羞了会儿,到底拿起中衣,垂着眼镜给他一件件穿上了。 出来的时候外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小几上被摆上了热茶跟点心。 楚向天揽着人坐下,这才说起正事来。 “你说我要是带着嫁妆就此在傅家住下,娘能满意吗?” 傅湉瞥他一眼,“哪个是你娘?不害臊。” 楚向天当然不害臊,将小少爷的手握着道:“你娘不就是我娘?难道你想吃过就不认帐?” 傅湉:“……” 比不过这人厚脸皮,傅湉轻轻哼了一声,“娘可没这么好糊弄。” 楚向天捏捏他鼻尖,笑容志在必得,“这次做足了准备,娘肯定会同意的。”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楚向天没有留下来,而是又出了城。 傅湉奇怪,“你要去哪?” 楚向天神秘的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傅湉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担心他又搞幺蛾子,揪着他的袖子不放心的嘱咐道:“娘其实很好说话的,只要我们好好在一起,不用多久她肯定就心软松口了。” “我知道。”楚向天弯腰抵着他的额头,“可是我现在迫不及待的想有个名分。” 也迫不及待的想把小少爷圈进自己的地里。 傅湉又抿着唇不说话了。 “晚上我再偷偷过来。” 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楚向天就大步离开了,并不是他不想留下,而是因为一起过来的大部队还被他甩在身后,嫌弃他们走的太慢,在进了南明郡之后,楚向天就独自策马先赶到了四方镇来见他的小少爷,把周传青他们远远甩在了后头。 不过这么半天了,人也差不多该到了才对。 先去将四方镇上的客栈整个包了下来,楚向天就坐在大堂里不太耐烦的等着。 周传青带着两队人马,想快也快不起来。 周家的人再加上煜王府的人,浩浩荡荡近两百人,更不要说还有装着聘礼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在官道上连成一条长长的线,如果从上面往下看,这只队伍的头跟尾都隔着老长的距离。 抵达四方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队伍实在太庞大。要是全挤到四方镇里不太现实,让大部分人直接在镇子外安营扎寨,周传青则带着小部分人进了镇子。 他们动静太大,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小镇子又热闹了起来,不少百姓从窗子里往外看,还有的胆子大直接跑出门,踮着脚好奇的张望着。 四方镇小而闭塞,镇上的百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外乡人,而且各个衣着统一,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他们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直到看见走过去的马车都挂着喜庆的红绸缎,这才恍然过来。 “这是哪个大户人家来提亲的吧?” “没听说谁家的小姐定了人家,而且这么大的排场,就是傅家也比不上吧?” “你们看前头的人跟后头的人是不是两拨人,他们穿的衣服都不一样……” 百姓们激动的讨论着,从到底是不是来提亲的、跟哪家小姐提亲争论到这些人到底是一拨还是两拨。 周传青带着人直奔客栈。 客栈掌柜殷勤的给楚向天倒茶,神情颇有些小心翼翼。虽然这是个大主顾,可他还记得这位下山前可是鼎鼎有名的西山寨匪首。 虽然现在从良去傅家做了护院,可余威犹在,尤其是现在包了整个客栈,掌柜生怕他是要召集了自己的土匪手下过来干一架。 周传青带着人进来的时候把掌柜吓得直接蹦了起来,拦在两拨人中间紧张道:“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其他人:“……” 周传青嘴角抽了抽,将掌柜拨开,“和气着呢,劳烦您老带人先把院子里的马车安置好。” 掌柜看看他们的行头,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尴尬的笑了笑,麻利的出去安排马车。 “你们也太慢了。”楚向天嫌弃道。 周传青在他边上坐下,喝了口茶润喉,在心里将这人骂了一顿,心道还有脸说,将这么多人全扔给他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但他现在可没心思跟他打嘴仗,喝完了茶就道:“先定个日子,明天谁先上门提亲?” 楚向天瞥他一眼:“当然是我先,我可是你的顶头上峰。” 周传青不服,要是让楚向天先去,他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眼看着已经腊月了,他还想赶着年前将亲事定下来。 “这可事关我的终身幸福,顶头上峰也不管用。”周传青斜眼,“况且日后我可是你姐夫,你不该让着点?” 两边带来的人就见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论了一会儿,谁先上门对方都不服气,最后楚向天怒道:“来猜拳,赢了的先。” 这个法子最公平,两人同时出拳。 “我赢了。”周传青得意的笑起来,背着手要溜溜达达的上楼。 楚向天黑着脸挡住他,“三局两胜!” 周传青心情甚好,又跟他来了两局,结果这回两次都是楚向天赢了。周传青脸色晴转阴,“再来!” 两人吵吵了半天,眼看着都要动上手了,两边随行的人连忙将人拉开,劝说道:“不如一起去,也不讲谁先谁后了。” 楚向天脸色好了一些,背着手斜睨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也行。” 周传青哼了一声,带着人上了楼。 第84章 楚向天没打算住下, 就在大堂跟随行的媒人还有皇帝派来的大总管商议明天提亲的事宜。 第一天是纳彩, 媒人会带着他的名帖去傅家说媒, 如果傅家同意了, 才有他后面的的事情。 其实楚向天心里有点没谱,虽然傅有琴没有明确反对过, 但忽然上门提亲,他也有点拿不准未来岳母的态度。 “两个男子成婚, 不必遵循三书六礼那套规矩吧?”楚向天背着手踱步,过了一会儿对媒人说:“这样, 你想个办法,让我能进傅家门就行了。” “我不在乎这些个虚名。” 他说的义正言辞, 可把媒人吓了一跳, 话都差点说不囫囵, “王、王爷,您可别吓小的,这哪有……哪有堂堂王爷……” 楚向天明白他的意思, 不耐烦道:“那你说怎么办?傅家就他一个儿子, 等傅家小姐也出嫁了,就剩下傅伯母一个人, 佑龄必定不放心,我还真能让他嫁到煜王府去?” “再说了,”他继续叨叨, “他一个男子, 若真用王妃之礼将人娶回来, 都城那些人到时候该怎么编排他?” 媒人哑然,“可这……这礼不能废。” 楚向天生气,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要是能废了我还带你来干嘛?” 媒人战战兢兢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道:“要不……要不五礼还是照常,只是大婚之时不拘嫁娶仪式,有皇上主婚,王爷跟傅公子在宫中拜堂,这外人也不好编排什么。” 楚向天想了想觉得也行,脸色好看了一些,“行,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你们客气点,要是傅伯母不答应……你们就算嘴皮子说破也要让她同意。” “……”这下连随行的大总管也冒了冷汗,大概是没想过还有不答应的可能。 交代完,楚向天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许久不见,他还得去看看他的小少爷。 而在他楼上的周传青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该准备早在家里就准备好了,可事到临头他还是紧张的不行,将一块碧绿的鸳鸯玉佩拿出来摩挲了一会儿,想了想他又将贴身带着的纸笺珍惜的拿了出来。 纸笺上又被他加了一行小字,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将两样东西一并交给了媒人。 …… 楚向天趁着黑灯瞎火直接翻墙进了傅府,然后熟门熟路摸到了傅湉的院子。代福已经被打发去歇息了,外间没有人,屋里没有点灯,黑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些光亮。 伸手推了推门,没反锁。 楚向天一笑,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摸了进去。 屋子里暖融融的,角落的暖炉有隐约的红光,楚向天先去暖炉边将身上烘热乎,才脱掉外袍,掀开被子上了床。 “回来了?”傅湉没睡熟,察觉到身边的动静转过身,然后被楚向天顺势抱进了怀里。 楚向天刚刚在暖炉边烘过,身上暖融融的,傅湉体质偏寒,一个人睡总是蓄不起热乎劲儿,就将有些凉的手伸进他怀里捂着。 楚向天碰碰他的脚,也是凉的,就将他的脚夹在双腿间暖着,楚向天掖好被子,低声问,“吵醒你了?” 傅湉带着点没睡醒的困倦,声音软乎乎的,“没有,没睡深,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在客栈商议明天怎么过来提亲。”楚向天笑道。 “!!!”傅湉的瞌睡虫瞬间被吓得跑了个精光,震惊的半仰起身体,半趴在楚向天胸口上,“什么提亲?你明天要来提亲?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 楚向天只是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要是明天娘不答应,我就带着嫁妆住到傅家不走了。” 傅湉戳戳他,“别瞎说,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楚向天给他拉了拉被子,“我知道,不过明天周传青也要上门提亲,我怕她生气。” 好好的一双儿女,不声不响的就被人给拐走了,还赶着同一天,换哪个父母都要不高兴。 趴胸口的傅湉愣了一下,失声道:“周大哥?提亲?” 他震惊的有点语无伦次,“他、他怎么……姐姐知道吗?什么时候的事……” 被他这幅模样逗乐,楚向天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老早的事情,不然你以为周传青为什么不回庆阳?他原本是跟我一起来查案的。” 傅湉哑然,“这么早吗……可是姐姐……他们俩……” 下巴在他头顶蹭蹭,楚向天道:“他们俩的事我们不掺和了,你姐姐心里有数。” 傅湉忽然想起上次他们回庆阳时傅书月急急忙忙过来送别却没有赶上的事情,顿时默然。 也许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其实发生了不少事情。 楚向天将手指插进他发丝中轻轻顺毛,“不早了,先睡觉,说不得后面几天都没有好觉睡。” 傅湉轻轻的应了一声,但却根本睡不着,闭了一会儿眼睛,傅湉忍不住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最后又冒出个头来,低低问,“要我跟姐姐都成亲了,娘怎么办?”傅湉肯定舍不得她一个人守着傅家。 “在担心什么?”干燥的掌心在他后颈安抚,楚向天低声道:“我都想好了,今年先把婚期定了,大婚肯定没那么快,让宫里那些人折腾起来,估计最快也就是明年年中了。” 楚向天道:“左右我们俩都是男人,不存在谁嫁谁娶,等成婚了,住在谁府上都一样。到时候我就搬到傅家来,你养我,恩?” 傅湉心里头有点软,手指戳戳男人的脸颊,“让别人知道了,不会说你闲话么?” “反正咱俩他们总要说一个的,”楚向天半点不在意,“我舍不得你被他们编排。”所以就算自己被人编排也不要紧。 傅湉感觉心里头被人拱一下一样,又酸又暖,将脸埋在楚向天怀里,他道:“等旱灾解决了,我跟娘说说看能不能迁到庆阳去,到时候就在你旁边置个宅子。” “好。”楚向天手臂紧了紧,没有告诉他煜王府周边的宅子,根本不是普通人能买的到的。 不过反正封侯了也要赐府邸,到时候倒是可以找皇兄把煜王府边上那座空着的将军府讨过来。 “其实还有个事情忘了给你说,”楚向天想起来最重要的封爵竟然还没告诉他,“本来我成婚,王妃会加封一品诰命,”他说着笑起来,“但现在不能用王妃之礼,所以皇兄就给你封了个侯爵。” 傅湉大惊,迟疑道:“这不太好吧?不用这样的……” “有什么不好的,”楚向天轻轻安抚他,“本来就委屈你了,况且这侯爵就是一份尊荣,咱俩还生不出孩子,传也传不下去,就是皇兄想给你撑撑腰,让那些人闭上嘴罢了。” “兄长的一份心意,没必要拒绝。” 这么一说傅湉就没有这么忐忑了,说到底两辈子他都只是个普通人,即使知道了楚向天的身份之后,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凭借楚向天的身份得到什么,甚至他其实根本都没有考虑过两人身份悬殊的问题。 他没想,楚向天也没提,没得在两人之间人为的划出一条身份的界限来。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话,就相拥着睡了。 次日天还没亮,楚向天松开温软的小少爷,爬起来准备去客栈。 今天是个大日子,他还是守点规矩的好。 傅湉听见动静也要跟着起来,楚向天将他按了回去,让他继续睡。 巳时正,傅家门口来了两路人。 煜王府提亲的领头人是皇帝派来的大总管跟媒人,周家虽然有没有皇帝派人随行,但也请了官媒跟族内一位颇有地位的长辈。 两路人今天都穿的格外精神喜庆,一同将拜帖交给门房,说明来意后就被请进去稍坐,门房则急急忙忙的进去通传。 总管跟周家长辈认识,等着的空隙就聊了起来。 “老夫还是头一回碰见同一日上门提亲的事。”这事说起来有些荒谬,但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总管也道:“谁不是呢,要我说这年节跟前来提亲实在太赶了,只是那位火急火燎的一刻都不愿意等。”他说的自然是楚向天。 周家长辈顿时找到了知音,也唏嘘道:“传青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听说这孩子有心仪之人了,他父母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他就张罗着准备聘礼说要去提亲,这两家人都没见过,家世人品一样都不知道,要不是有王爷在前头担着,说不定他父母真得当人中邪了,要将他扣在家里。” 正说着话,傅有琴就过来了,两人同时收住话头,起身问候。 傅有琴回了礼,在主位落座。 两位媒人同时起身,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后身形微顿,还是同时将各自的名帖递了过去。 侍女收下名帖递给傅有琴,两个媒人还想说点什么,结果又同时开了口,滞了滞对视一眼,只能略微尴尬的打住,重新坐了回去。 傅有琴接名帖看了一眼,眉头轻轻皱起来又松开。楚向天跟傅湉的亲事她不意外,虽然她没有松口,但只要他们自己过的好,她也不会如何反对。 让她诧异的是周传青。 周传青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85章 虽然心里满是疑惑, 傅有琴还是维持着淡定的神情将两张名帖收了下来。 两个媒人本以为她多少会说点什么, 毕竟这提亲的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庆阳周家的大公子,换成其他人,不说失态, 但最少也能看出明显的高兴来。 可这位家世并不算显赫的傅家夫人, 收下了请帖之后就跟没事人一样。 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不悦。 收下了名帖客套了几句,就对他们下了委婉的逐客令,“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我还需看看两个孩子的意思。” 这就是今天不能答应了,还得回去等消息。 王府的媒人擦擦头上冷汗,起身急切道:“王爷跟傅公子两情相悦,能不畏世俗结合实属不易,这说不得就是上天赐的姻缘……” 媒人又将王爷的功绩件件列数, 甚至连年近三十连个通房都没有, 是多么的洁身自好都拎出来说了,一起的大总管也憋不住,跟着附和着夸了几句。 然而傅有琴只是淡淡点头,“是个好孩子。”然后就没了。 媒人脸色一垮,知道今天回去是交不了差事了,神情颓丧的坐了回去。 周家媒人见对方铩羽而归,也没有放弃, 抓紧时间将周传青夸了一通, 说周公子傅小姐两人实属才子佳人, 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仿佛不在一起就对不起上天赐的缘分。 傅有琴等她说完,轻轻捏了捏眉心,温声道:“两个都是好孩子,但婚姻大事,不可草率。” 周家媒人脸上期待的神色也暗淡下来。 既然暂时得不到回话,四人不便久留,就起身告辞离开。 四人一同来的还是一同回去,两个媒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这回可怎么回去交差。” 楚向天跟周传青就在客栈大堂对坐喝茶,楚向天志得意满的斜睨着周传青,好心的安慰他,“虽然傅小姐都没跟你说上几句话,傅伯母对你也一般般,不过你还是有机会的,记住,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周传青:“……” 瞪了楚向天一眼,他不悦道:“有闲工夫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楚向天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话音未落,就见提亲的人已经回来了,走进来的四人神色没有丝毫喜意。 刚刚放了话的楚向天:“……” 媒人各自想着措辞不敢说话,楚向天手指在桌上敲敲,神情不太好看,“怎么回事?” 媒人战战兢兢不敢开口,楚向天在外人眼里向来是脾气暴躁不讲道理的杀神,来之前媒人以为是个好差事,现在跟杀神面对面了,才后悔起来。 大总管是看着他长大的,倒是不怎么畏惧,笑着出来打圆场,“傅夫人说婚姻大事还得多加思虑,还没给准话呢。” 边上的周传青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学着他刚才的语气阴阳怪气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楚向天:“……” 这边愁云惨雾的还不忘记互相挤兑,傅家气氛却要和谐的多。 提亲四人离开后,傅有琴想了想,转身去了傅书月的院子。 未出阁的小姐,极少出门,因此傅书月还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此时她坐在屋子里,跟侍女一起绣一个荷包。 荷包是浅青色底,上头是绣了大半的翠竹,竹子旁边还绣着一首小诗,精致风雅,只是看着不像是女儿家用的。 傅有琴心思动了动,让侍女下去,在她旁边坐下来,不动声色的问道:“给佑龄做的?” 傅书月动作顿了顿,轻轻抬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那就是不是了,傅有琴心里有了数,状似不经意的道:“今天又有媒人上门想给你说亲。” “娘……”傅书月将绣花针插到绣布上,微微皱着眉道:“我先不着急。” 傅有琴叹了一口气,傅书月从小就有主见,但是心思也重,很多事情都自己藏在心里。 “提亲的人是周家来的。” 傅书月眉眼一动,蓦然抬头看她,想问什么又没好意思问出口,脸颊微微红了。 未出阁的女子,总是不好跟外男接触太多,即使情愫暗生,也不敢走得太近,甚至不能宣诸于口,只能深深藏在心里。 她其实想问问是哪个周家,是不是周传青,但又怕是一场空欢喜,只好重新低下头捻起绣花针,“母亲见过人了吗?” 傅有琴轻轻叹气,“见过了,是庆阳周家的大公子,兵部侍郎,家世人品都好。” 绣花的手微微一颤,心里那点隐秘的期待破灭,傅湉跟她说过,周传青家道中落,如今孑然一身。 她迟疑着拒绝,“庆阳城太远,我想离家里近些。” 傅有琴又是无奈又是心疼,摸摸她的侧脸,温声道:“现在只有我们母女二人,有什么事跟娘说了又不丢人。” 傅书月垂下眼睫,思虑片刻,微不可闻道:“我、我有心仪之人了……” “是周传青吧?”傅有琴笃定道。 “娘?”傅书月诧异看她,傅有琴无奈一笑,“庆阳周家的大公子……就是周传青,土匪的身份只是个幌子。” 傅书月愣了半晌,喃喃道:“我就说以他的才学,不该只是个土匪。” 郎有情妾有意,傅有琴自然不会从中作梗,次日就让傅吉亲自去回了话,两桩亲事,都同意了。 周传青如坠梦里神情恍惚,“我以为还要再磨一段时间。” 没想到竟然能这么顺利,他在屋里团团转,抓住媒人问道:“是不是该把聘礼送过去了?什么时候能把婚期定下来?” 媒人也松了口气,被他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道:“请期还早呢,还得请了傅家小姐八字去文名,如果八字相合,就可以纳征了。” 周传青着急,“那你赶紧的,回去了重赏!” 楚向天抱臂,轻蔑的扫他一眼,点评道:“真不稳重,半点世家公子的风度都没有,丢人。” 周传青没有理会他,喜气洋洋再次去清点聘礼了。 媒人随傅吉一起去了傅府,周家媒人问了傅书月的生辰八字后,又将周传青的信物用红布包着递了过去。里头包着是周传青先前给的鸳鸯玉佩跟题字的纸笺。 傅书月的回礼是亲手绣的荷包。 王府媒人见状不甘落后,将楚向天给的一个木匣子递了过去,媒人没敢看,但听王爷提过一句,说里头装的是他的全部身家。 小木匣被送到屏风后,傅湉打开看了看,里面装着的是一叠叠的地契跟文书,文书上写明了,所有的庄子铺子,全部转给了傅湉,都是在官府里过了明路的,最下面一张是煜王府的地契,也一并给了傅湉。 还当真是煜王的全部身家。 傅湉抿唇笑起来,想了想回院子将那枚青铜钥匙找出来,做信物送给了楚向天。 交换了庚帖,信物也拿了,媒人笑呵呵的告辞离开,先去合八字,等八字合过,两家通了消息,就该是两位准新郎带着聘礼上门了。 合八字用了三天,两对新人八字属相都十分相合,是大吉之兆。 腊月初五,纳征。 四方镇一大清早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天还没亮时,煜王府跟周家马车就陆陆续续的驶进了镇子。 两路人马虽然都是往一个方向,但走的泾渭分明,马车上都系了鲜艳的红绸缎,车上插着小旗,上面分别写着“周家”“煜王府”的字样。 傅家低调,即使两门亲事成了也没有往外说过,但耐不住这几天媒人总往傅家跑,有心人只要多关注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但傅家的公子小姐一并定亲都不算稀罕事了,稀罕的是,定亲的这两位,一个据说是大楚战神煜王,一位据说是兵部侍郎,出身庆阳世家。 这是多么稀罕的事情?!小小的四方镇连个大点的官都没见过,何况一次性来了两个如此尊贵的人物。 四方镇的百姓都沸腾了,热闹的跟过年似得,连官府都被惊动,急急忙忙到客栈去拜见两位大佛,还殷勤的派了官兵来清道。 纳征的这天,四方镇的几条街道布满了官兵,煜王府跟周家的队伍一个占半边地,傅家大门口并排站着两个管家唱礼,一个念煜王府的,一个念周家的,此起彼伏,仿佛互相攀比。 排成长队的马车没有进去,等着下人将车上的箱笼搬下来了,就往另一个方向出城,免得挡道。 礼官手上长长的礼单念了有一个时辰,马车上的箱笼却直到下午才搬完,好在傅家够大,院子堆不下了,就往空着的客院放,两份聘礼将偌大的傅府填的满满当当。 围观的百姓也跟着看了一天,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提亲,装聘礼的车队多的能把四方镇全部围起来,这得是看重到什么地步? 傅家这是要发达了。 有钱人不少,但既富且贵就难得了,现在傅家靠着一双儿女,竟然跟皇城沾上了关系。 然而这还不止,聘礼都搬完后,跟着来的大总管一整神情,将随着带着的圣旨拿了出来,大声宣读: “始平楚三年,大楚皇帝诏曰: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傅氏佑龄,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朕甚嘉之。其加封康乐候,加食邑三千户、食实封六百户……世袭罔替,钦此。” 圣旨念完,四周久久无声,傅湉抿唇,郑重的双手接过圣旨谢恩。 大总管笑呵呵的,“恭喜康乐候。” 傅湉请他们入府,只留下外头反应过来后一片哗然的百姓。 第86章 一行人到正堂落座, 傅湉先将圣旨收好,再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商议婚期了。 结亲是结两家之好,因此婚期也要两家商议着来, 更不可能跟这次一样, 一双儿女都赶在一起。 因为一南一北实在隔得远,又在年节跟前,周家父母都没能过来,周家长辈就让傅有琴挑了几个日子, 等他带回去让周家父母再挑。 当然,等出了年, 两家人还要找机会见一面, 再具体商议婚礼的事宜。 相比周家,楚向天这头就要麻烦的多。毕竟是王爷, 即使成亲的对象是个男人,也得按祖宗规矩来。 他一个人做不了主,还得回去让宗室看日子, 一应婚礼流程都有专门人算着日子操办, 他心里不快的很, 但又不能反驳,只能对着笑容就没淡过的未来连襟瞪眼。 ——不出意外的话,周家婚期肯定在他前头。 府里他们其乐融融的说着亲事, 外头却已经翻了天。 四方镇上出了个侯爷。 亲眼看着大总管宣读圣旨的百姓兴奋不已, 回去时逢人就要说一说当时的大场面。 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事情!没想到他们竟然在小小的四方镇上看见了!这一辈子都够吹了。 如果说普通百姓是惊奇兴奋, 那么同在四方镇上的其他家族, 则是心情复杂了,尤其是之前像傅书月提亲又反悔了跟别家的小姐定亲的。 其实傅家原本也没有同意亲事,他们就算订了别家小姐也挑不出错来,但偏偏挑在傅书月被人破了脏水之后,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为了什么。傅家虽然没说什么,但两家人再见面必然会尴尬。 但他们敢这么做,原本也是不惧跟傅家关系恶化的,可偏偏现在傅家发达了。 大少爷傅湉封了康乐侯,还跟煜王订了亲;小姐傅书月跟庆阳周家定了亲,听说周家公子很是爱重,以后实打实的周家主母,这两个得罪了哪一个都要喝一壶。 当时退亲的人暗暗后悔,要是他们当时坚持一下,说不得现在也能跟侯府搭上关系了。退一步说,就算亲事结不成,好歹现在去道声恭喜也不至于尴尬。 有人心里暗暗后悔不迭,也有人已经动了心思。 来傅家送贺礼的人源源不绝,都是听说了消息后来庆贺的,傅湉谁也没有见,只偷偷从偏门把李庆年一行人放了进来。 一起玩的几个小少爷手里都拎着贺礼,神情有些局促又尴尬,少爷们年纪都不大,他们跟傅湉玩得好并不参杂其他的心思,但现在傅湉封了侯爷,家里人却不愿意放过这个好机会,硬是塞了贺礼让他们来拉拉关系。 几人相对无言,就连话最多的李庆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湉将人带到屋里坐下,憋了半天的李庆年憋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改口叫侯爷了?” 傅湉连连摆手,“以前该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又不是在外面。” 见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李庆年立刻恢复了本性,插科打诨道:“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能跟侯爷做朋友。” 有人立刻附和,“我娘之前还不让我跟你们出去玩,结果今天一个劲儿把我往外头赶……” 你一言我一语的,之前略微尴尬气氛很快缓和,代福端了瓜果点心上来,几人就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话。 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笑闹,闻湉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慢吞吞道:“说起来,之前你们凑的钱都买了兴东郡的地,我打算年后在兴东郡去开两家米铺,你们有人想试试吗?” 少爷们齐齐愣了楞,李庆年道:“我们也没谁会打理生意。”他们整天吃喝玩乐,对生意根本就一窍不通。 傅湉说:“也不是让你们立刻上手,我在兴东郡有认识的朋友,到时候让他引荐两个管事,你们可以跟着管事慢慢学。以后生意做大了,我一个人肯定管不过来,你们要是愿意,可以先历练历练。” 顿了顿又道:“不愿意也没事,反正铺子每年都会分红利。” 在座的几个都不是家里培养的接承人,从小养尊处优的惯坏了,但要说没有一点野心是不可能的,沉默了一会儿,李庆年先道:“我想试试。” 他们几个人里就属李庆年最会来事,傅湉提出来其实也是希望李庆年能站出来的,虽然李庆年总是傻乐呵,看着傻乎乎的,但其实心思细的很,要是他能来帮忙,傅湉以后能轻松不少。 接着李庆年之后,又有两个人主动说想试试,傅湉喜滋滋的记下了,准备等年后让他们去兴东郡给自己干活。 礼物送了,还有了新收获的少爷们坐了一会儿就离开,慢吞吞将最后一块红豆糕吃完,傅湉起身溜达着去找楚向天。 楚向天在书房接见南明郡的官员。 提亲那天过后,楚向天终于脱掉了土匪的伪装,成了风风光光的煜王。煜王在四方镇的消息迅速传开,南明郡的官员们坐不住了,纷纷赶过来拜见, 楚向天烦不胜烦,耐着脾气应付了几句,就看见窗边一晃而过的人影,他顿时不耐烦,挥手将人轰出去。 官员们看着他凶神恶煞的表情发怵,闻言忙不迭的退了出去,在门口正好撞上了准备进来的傅湉, 傅湉如今可是康乐候,官员们整理表情,恭敬的问好,等傅湉点头回应了才匆匆离开。 揶揄的看着匆匆离开的身影,傅湉道:“他们见着你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楚向天摸摸下巴,凑到傅湉身边,特别不要脸的道:“我也不知道,明明我还长的挺英俊。” 傅湉捏着他的脸颊肉往两边拉,“不、害、臊。” 楚向天顺势往前亲了他一口,手一伸将人揽到怀里,“你那边的人应付完了?” 说到这个就开心,傅湉将心里的小算盘告诉他,喜滋滋道:“等李庆年他们学会了,也能多几个人手帮忙。” 楚向天觉得非常有道理,主动提了建议,“最好再专门找人教一教,学的快些。” 回到家里的李庆年打了个冷颤,摸摸了发凉的后颈,神情莫名。 腊月初八,在傅家喝过腊八粥之后,周传青就要带着提亲的人马回程。 男女有别,虽然亲事已经定了,但他也不能跟楚向天似得,没皮没脸赖在傅家,就算他自己不在乎名声,也还得为傅书月考虑,因此即使再不愿意,他还是让人收拾行装,准备回庆阳。 这一次傅书月早早起来,亲手做了一食盒的糕点来送行,四层的食盒上头三层都是不同口味的点心,最下头则是温着一壶花酒。 订了亲,不必再如以前一样避嫌,但两人都是内敛的性格,无言对视片刻,周传青温声道:“外头天冷,你早些进去。” 傅书月脸颊微红,轻轻抿了抿鬓角的碎发,轻声道:“此去天寒路远,望君珍重。” 周传青笑着点头,翻身上马。 傅书月眼中映着他的身影,迟疑一瞬上前一步,“那些纸笺……我都收起来了,待你、待你回来,也差不多该续完了。” 她说的是周传青挂的那满树的纸笺,上头诗句都是周传青想到傅书月时即兴写的,一句两句,都不完整。从庆阳回来后那些纸笺就都不见了,他原本以为是被下人收拾了,没想到是傅书月收起来了。 “好。”周传青笑着应了一声,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对她无声的说了两个字,“等我。” 马队渐渐离开,已经初八,他们要尽快赶回庆阳,因此没有再多做耽搁,没有了沉重的聘礼,一行人迅速的离开。 楚向天站在傅湉旁边,跟傅湉咬耳朵,一脸牙酸样,“酸唧唧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傅湉瞥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脸没皮,真土匪碰上了都要自愧弗如。 楚向天借着衣袖的遮掩去勾他的手指,忽然想起来他们是双生子,傅书月喜欢这套酸唧唧的文人做派,小少爷不会也喜欢吧? 越想越觉得可能,他凑过去低声问,“你喜欢周传青那样的吗?” 第87章 “什么?”傅湉神情莫名,侧头看他, 发现他问的还挺认真, 不知道这人又在吃哪门子的飞醋,傅湉懒得搭理他, 甩开他的手回了屋里。 楚向天落在最后,摸了摸下巴, 觉得小少爷说不定真的就喜欢这个调调, 只是不好意思说。 一连几天,傅湉都发现某个土匪行踪神神秘秘的, 傅家闭门谢客之后,再没有源源不断的访客打扰,整个傅家最闲的大概就是楚向天了。 以往傅湉在忙碌时候,楚向天没事干, 就会在傅湉身边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看小话本, 等傅湉处理完正事, 两人就出去逛逛或者一起吃饭,但是这几天他却忽然行踪不定起来。 傅湉忙碌的空档,一转眼他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心里疑惑, 却又不好意思问, 毕竟楚向天这么大个人,总不能整天黏在他身边, 他要是开口问了, 反而显得自己气量特别小, 一会儿看不见人都要盘问一下似的。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傅湉生辰这天。 腊月十五, 傅湉十七岁的生辰。 一早上刚睁眼,傅湉就被某个男人压住辗转亲了一会儿,楚向天虚虚压在他上方,话语意味深长,“又长大了一岁。” 傅湉还有点没醒盹,被他压着直觉有危险,就使劲推了推他,瓮声瓮气道:“起来洗漱了。” 不过男人今天似乎异常的好说话,又亲了他一下,就老老实实的起身,给他将衣裳穿戴好。 收拾整齐没多久,李庆年一群人就带着礼物上了门。 虽说小生辰不至于大操大办,但还是请了李庆年他们过来热闹热闹。傅有琴亲自下厨做了长寿面,傅书月则将几年前埋下的花酒挖了出来,给众人畅饮。 傅湉将长长的一根长寿面一口吃完,李庆年他们一声欢呼,就斟好的酒放在他面前,傅湉也不推脱,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完了。 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推杯换盏间气氛愈加热烈,傅湉被他们影响,不知不觉的也喝了不少,晕头昏脑的撑着脑袋,笑呵呵的看他们闹。 唯有楚向天神色不变,没有半分醉态,将唯一还有几分清醒的李庆年也灌趴下后,让下人将这些醉鬼安顿好,就将醉醺醺的小少爷抱了回去。 傅湉觉得自己有点飘有点热,像个虫宝宝一样在男人怀里动来动去,楚向天抱紧他,无奈道:“别动。” 喝醉了小少爷一点也不听话,伸手揪他的脸颊,凶巴巴的问,“我的礼物呢?”别人都送了礼物,只有楚向天还没有送。 “你乖乖的,别乱动,我就带你去看。”楚向天颠了颠他,抱着人没有回屋,而是去了东院的客房。 东院的客房以前是楚向天在住,但是自从他成功的爬上了小少爷的床后,就没有再住过。 现在倒是正好排上了用场。 将人抱进去放在软榻上,楚向天转身将门关好,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屋子里没开灯,光线有些昏暗。楚向天掏出火折子,将房间里的烛台一盏盏的点燃。 落地的烛台做成了一株桃树的模样,铜铸的枝干上还有活灵活现的叶片与桃花,而盛开的桃花花蕊部分,就是红色的蜡烛,待整个烛台被点燃,就仿佛点亮了一树的桃花。 醉呼呼的傅湉被烛光晃醒,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看见满树的烛光。半撑起身体,傅湉缓慢的打量着所在的环境。 这个房间,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房间”,更像是个室内的花园,目之所及全都摆满了鲜花,只蜿蜒的留出一条供人行走的小道,因为天气寒冷,小道上还铺了厚厚的绒毯,即使光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冷。 绒毯的两头,一头是傅湉躺着的软塌,一头是一架缠绕着鲜花的木秋千。 楚向天又去点另一颗“桃树”,傅湉坐起身体,脸颊上忽然蹭到一处滑溜溜的布料,他侧头,就见这桃树形状的烛台上,还挂着许多的彩色丝带。 丝带上似乎还写着字,他抓过一条来就着昏暗的烛光努力的辨认,发现上头写的是一首情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 情诗缠绵悱恻,酸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酒都醒了几分。他又抓过两条,无一例外的都写着情诗。 混沌的脑子缓慢的转了转,傅湉目光落到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身上。 “这些是什么?” “礼物,喜欢吗?”男人走过来半蹲在他面前,彩色丝带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晃动,其实也不算太过难看,不过一想到上面写满的情诗,傅湉就觉得一阵凉风脚底灌倒了后脑勺。 傅湉默了默,想到毕竟是这人的一片心意,还是违心的说喜欢。 楚向天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低声道:“准备了几天,你喜欢就好,可惜外头天太冷。不然摆在花园里会更好。” 傅湉:“……” 他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无意识的抓着一根丝带,有些结巴的问道:“上、上面的诗……也是你写的?” “嗯,”楚向天半跪在地上,高度正好抵着他的额头,“我不会作诗……就叫人找了些写得好的抄上去了。” 傅湉心里一软,想着男人一脸不耐烦的握着毛笔,在丝带上认真的抄诗的场景,就觉得这些乱七八糟的布置都变得顺眼起来。 楚向天若有似无的碰着他的唇,喃喃道:“以后我每年都给你抄好不好?” “……”傅湉软的一塌糊涂的表情忽然僵硬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他,而是含含糊糊问道:“怎么忽然要给我抄诗?” 楚向天拧着眉,想起来还有点不高兴,“上次我问过你的。” 上次……傅湉回忆半晌,忽然想起来送别周传青那天,他没头没尾的问的一句话。 傅湉当时没有搭理他,没想到这人就当他默认了。 傅湉哭笑不得,又像是吃了个酸果子,心里酸酸软软的。 “你怎么不再多问我一句?”傅湉主动的揽住他的脖子,黑亮的眼睛倒影着星星点点的烛光,像落满星子的夜空。 楚向天被他迷住了,凑上去亲他,含糊不清的问,“问什么?” “问我喜不喜欢你这样的。” 缠绵的亲吻停下来,楚向天缓缓将人压在软榻上,从善如流的问,“那你喜不喜欢我这样的?” 傅湉眼睛晶亮,起身将他压下去,自己坐到他身上,居高临下的亲了他一下,“喜欢。” “即使你不会作诗不会写文章不会那些酸唧唧的文人做派,有时候比土匪还凶,我也喜欢。” 楚向天呼吸一窒,按住他的后背将人压下来,瞬间就夺去了他的神智。 傅湉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勃勃跳动的心脏,主动的启唇配合他的掠夺。 角落的暖炉红光明灭,温暖的热流升到空中,然后朝四周扩散,温暖了整个房间。 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一直安静的植物们终于憋不住,小声的说起话来。 “好热,我快要闷死了。” “为什么要把我们全部放到一起?我的花都挤扁了。” 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插进来,“那两个人类在做什么?” “交配吧。”回答它的那株花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一开口就把问话的那株小花吓住了,“人类就喜欢当着我们的面交配,我看见过好多次了,他们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稚嫩的声音有些结巴,“人、人类也要结种子吗?” “人类的说法叫做生孩子。”老成的花纠正它的说法。 “……” 情迷意乱的傅湉忽然僵住,死死的拽住衣服,软声求道:“别、等一下……” 楚向天不解,以为他是害羞,小声的哄劝道:“这是药玉,放进去对……好,以后不会疼。” 傅湉脸色涨的通红,使劲的摇了摇头,耳边植物们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他咬着牙羞耻道:“它们会看见。” 第88章 “嗯?”楚向天停下动作, 警惕的朝四周看看, “外面没有人。” 他说着似乎是反应过来,俯身在他唇上落了一个清浅的吻, 安抚道:“害羞了?跟我还害羞什么, 这个是我专门从宫里的御医那里弄来的,每天都要用。” 跟他蹭了蹭额头,楚向天继续温柔的哄劝,“你还小,这样不容易弄伤, 对以后也好……放松点。” 傅湉脸红的快要滴血, 神情羞愤欲死,可他一手拽着衣服,一手按着楚向天的手, 就腾不出手来去捂他的嘴,只能红着鼻子眼睛小声求饶,“别在这里,它们看见了……那些花……” “花?”楚向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铺展的花,现在已经冬天,这些花是他好不容易搜罗到的,就是为了仿出一个室内的花园,看着怀里小少爷咬着唇一脸羞耻, 他低声道:“怎么这么害羞?连花都不行?之前也没有这么……” 他话说到一半, 就被羞愤的傅湉伸手捂住了, 傅湉只觉得脸颊的热流已经冲到了脑袋顶, 气恼道:“你、你别瞎说!!” “它们真的能听懂我们说话。” 兴高采烈看热闹的植物们齐齐一静,“……” 楚向天眉心缓缓皱成一道“川”字,“你怎么知道它们听得懂?” 傅湉抿唇,小声道:“因为我能听懂啊……” 楚向天默了一会,反应过来后叹气,“什么时候开始的?对身体有影响吗?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他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傅湉呆了呆才反应过来,之前交代了重生的事情,却忘了说这个,他缩了缩脖子,顺手还偷偷把自己的衣服拉好了,“就重生回来就有了,没什么影响,身体好像还好了不少,就告诉了你一个人。” 楚向天被他那句“就告诉你一个人”说到了心坎里,心头软了软,凝肃的表情缓和下来,“没有影响就好。” 傅湉从鼻子里轻“嗯”了一声,推推他让他起开,想将凌乱的衣带系好。 楚向天却没有动,回头看了一眼跟之前没有不同的植物,将床榻上的小少爷挡的更严实一些,然后亲自给他将揭开的衣裳一件件的穿好。 一边小心翼翼的将小少爷抱起来,一遍心里暗骂,以后再不搞这玩酸腐意儿了。 外面天色已暗,楚向天将人抱回房间里,然后又出去了一趟,将落在客房的药玉跟脂膏拿了回来。 傅湉本来已经换好衣服躺进被子里了,结果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又警惕的坐起来,结结巴巴的抗议,“我不要用这个!” 楚向天“啧”了一声,仗着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半点不害臊的道:“可是我太大了,不做点准备会伤到你。” 傅湉:“……” 他又往床里头缩了缩,“反正我不用……” 眼看小少爷神情坚定,又不能强来,楚向天只得将东西放在远处,自己凑过去将人揽进怀里,再把御医那里问来的东西给他他细细讲了一遍。 傅湉听的面红耳赤,暗自跟自己较了一会儿劲,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 生辰过完之后,天气越来越冷,但是大街小巷的热闹气氛却越来越浓厚,似乎一眨眼间就已经到了新年。 傅家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红灯笼,门窗上贴上了对联和窗花,就连下人们也换上了带红的衣裳,一片喜气洋洋。 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拜祈福。 祭天祭地祭祖先,等到祭祀结束,一个白天就这么悄没声息的溜走了,到了除夕夜里,一家人才能坐下来吃年夜饭。 都是自家人,也不讲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没有分桌,四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段团圆饭,然后又在堂屋里点了暖炉,一起围着暖炉守岁。 暖炉之上还放着一张小几,小几上温着热酒,守岁这一晚一整晚都不能睡,就只能靠喝酒闲聊撑过去。 傅有琴跟傅书月坐在一边,母女俩拿着绣绷绣花,傅湉则捧着一杯温酒懒洋洋的靠在楚向天身上,而楚向天拿着话本给他讲故事。 故事讲得的一只狐妖报恩的老套故事,说是庆阳城张国公府上,养了一只极为漂亮的赤狐,这赤狐是张国公去打猎时带回来的,养了一年之后,这赤狐忽然就消失了,张国公还着急上火的找了一阵子。找了三个月未果之后,张国公忽然带回来一个极其貌美的女子,那女子身段窈窕,面似美玉,尤其是一双斜斜挑着的眼睛,勾魂夺魄,跟妖精似的。 张国公对这女子格外宠爱,再没有去过其他妾室的院子,就连国公夫人也冷落了,国公夫人心生妒忌之下,就叫了人去陷害那女子,结果去的人都有去无回。这之后没多久,国公府渐渐开始有下人一个个消失,还有下人说见着府里有吃人的妖怪,国公夫人于是去寺里请了高僧来做法。高僧一来就识破了狐狸的伪装,原来张国公带回来的这个女子,就是先前逃跑的赤狐所化。狐狸感念张国公的恩情,于是以身相报,只是野兽就是野兽,改不了兽性,才在国公府犯了杀戒。 “后来呢?”傅湉坐起身体,饶有兴趣的追问道:“狐妖怎么了?” 楚向天合上话本,道:“当然是被高僧收服带走了,没多久国公也因为思念成疾过世了。” 傅湉小声嘀咕,“话本不都是佳人才子的圆满故事,这个怎么就死了?” 楚向天用话本点点他的额头,压低了声音故意吓他,“因为这个故事……是真的。” 傅湉:“……” 他下意识的左右瞄了瞄,现在已经过了子时,外头黑漆漆的,是不是还传来几声爆竹声响,忽然说起精怪故事来,还真的有些瘆人。 见他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楚向天忍不住笑起来,“还真信了?” 反应过来的小少爷瞪大眼睛,气鼓鼓的瞪着他。 楚向天将笑容憋回去,给他顺顺毛,“不过也不完全是假的。” “嗯?”傅湉被勾起了兴趣,原本在绣花的傅有琴跟傅书月也好奇的看向他。 “张国公一家是真的,后来死了也是真的,不过真相却不是这样。”楚向天缓缓开口,给他们讲故事。 国公夫人跟张国公是指腹为婚,两人门当户对,青梅竹马长大,成婚初始感情也很好,但是后来张国公先变了心,不仅抬了几房小妾,还从外头带了个风尘女子回来,这女人长得好看,野心也大,将张国公哄得死死的,甚至想把国公夫人的位置给她。 国公夫人那时已经打算和离,只是她想将唯一的孩子一并带走,这才一直拖着。而带进府里的女子觊觎主母之位,恰好她又坏了身孕,仗着国公宠爱,就起了歹意。 她买凶杀了府里下人,原本是想栽赃国公夫人一个残虐疯癫的名声,结果不知道怎么出了意外,连带着将唯一的小世子害死了。小世子是国公夫人的心尖尖,知道真相后就发了疯。 她让下人在张国公饭食里下了迷药,又将那个女子绑到国公面前,当着他的面,将那女子的肚子剖开,将里头的还没成型的婴儿挖了出来…… 傅湉打了个寒颤,“张国公呢?” 楚向天道:“被国公夫人放干净血,又挖了心。”等官兵闻讯赶过去的时候,国公夫人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野狗,将他们的尸首也喂了狗。 当时的场面极其血腥,先皇知道后立刻就封锁了消息,国公夫人被打入大牢,原本要秘密处斩的,还是当时跟国公夫人母家交好的几个世家一力上书求情,才将人保住了。 后来出来后国公夫人也没有回母家,依旧住在国公府,深居简出,极少见人,后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就传成了现在这样。 楚向天摸摸傅湉的头,“国公夫人……其实挺好的,等去了庆阳,我带你去见见她。” 周府跟国公府隔得不算远,他小时候调皮,经常溜出宫去找周传青几个发小玩,后来有一次误闯进了国公府,正好撞见了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倒是没有宫里传言的那样面目狰狞,反而是个很慈祥和蔼的妇人,他们那时候偷偷摸摸在国公府里蹭了不少点心。 而且国公夫人对他也也算有点醒之恩,她虽然极少出门,却并不是对外面一事不知,他那时小小年纪能毅然去边关,就是国公夫人给他分析利弊之后的结果。 傅湉点点头,既然是楚向天敬重的人,他自然要当做长辈。楚向天见他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只好又凑近了一些,讲话说更明白,“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庆阳?母后他们都想见见你。” 反应过来的傅湉脸一红,原来这人绕了这个大个圈子,是在这里等着。 第89章 虽然某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傅湉还是认认真真的考虑了这个问题——也确实该去一趟庆阳了。 不说他自己,就说傅书月的婚事, 也得两家见上一面,才好具体商议。 傅湉看向傅有琴, 想征求她的意见, 傅有琴也赞同, “是该去一趟庆阳了。” 她想了想,将先前有的想法也一并说了, “若是庆阳有合适的宅子, 也可以置办一座,书月日后嫁进周家, 你必然也要经常去庆阳, 总待在这四方镇也不方便。” 说到底这四方镇傅家,到了傅湉这一代就彻底断了,守不守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不如由她出面,让两个孩子能自由的选择, 更何况若是她想念孩子,也可以去庆阳住一阵子。 楚向天没想到她早就做好了打算,还愿意让傅家唯一的继承人跟着他去庆阳,说心里不感激是假的,他坐正身体, 难得正正经经的道:“伯母放心, 佑龄如今有侯爵在身, 等去了庆阳,按理是要赐侯府的,煜王府旁边正好空着一座前朝的将军府,等回去了我去找皇兄讨来,到时候两座府邸挨在一起,佑龄还是在侯府住,也可以陪陪你,至于我,反正也是一个人,住在傅府也无碍。” 这是他一早就做的打算,却没有对傅有琴说过,此刻说出来,傅有琴神情怔楞片刻,失笑的拍拍他的手,“在哪里住都无妨,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就好。” 虽然都讨论到了去庆阳后的事情,但当下,什么时候去还真的是个问题。 最起码也要等出了年,其他人的时间倒是都合适,除了事情最多的傅湉。他掰着手认认真真的合计了一遍,觉得怎么着也要等把这边的生意安顿好,再等春种之后再启程去庆阳。 虽然大部分事情都进展的很顺利,但是不亲眼看着种子变成秧苗种进地里,他还是不放心。 楚向天也知道这是关系到未来旱灾的大事,也没有着急的催促,只是轻轻的捏了捏他的手。 除夕守完岁,就到了新的一年。 大年初一,傅有琴给小辈们发压岁钱,楚向天自然也有,而且还格外大些。傅湉看了看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红包,笑道:“看来娘对你这个儿媳妇很满意。” 楚向天满脸得意,将压岁钱揣进怀里,沉稳的应了一声,“就是可惜不能让娘抱个大孙子。”说完眼神还在傅湉肚子上转来转去。 “……”傅湉脸一红,他有时候都怀疑这人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但脸皮又比不过这十几年军队里混出来的兵油子,最后只能气恼的踹他一脚,甩袖去干正事,不再搭理他。 楚向天拍拍衣袍上的灰尘,小声嘀咕,“怎么最近越来越凶?” 因为说要去庆阳,即使还没出年,傅湉也开始着手合计生意上的事情,将现有的几家庄子铺子以及里头的人手理了理,他心里逐渐有了计划。 出了年之后,他叫上李庆年还有另外两个少爷一起去了兴东郡。 三个准备干大事的小少爷坐在马车里,个个踌躇满志。 李庆年兴奋,“少爷也是要干大事的人了!” 孙致灏缩缩脖子,“我我我有点紧张……”这个是孙家的三少爷,家里是做丝绸生意的。 “精神点,这怂样让人看见还不笑掉大牙。”骂他的是王家二少王天卿,虽然他心里也没底,但他才不会蠢得说出来。 这个时候傅湉就显得格外的稳重,给他们续了茶,安慰道:“没什么难的,就两家米铺,我已经送信让朋友帮忙物色合适的管事,顺道还给你们请了个有经验的老管事,你们跟着学一阵,很快就能上手了。” 傅湉适时的又给了他们一点动力,“你们也知道,我以后时常要去庆阳,南边儿的铺子还要接着开,各个郡县都要有,我到时候肯定管不过来,你们要是能管的好,到时候就都交给你们了。” 三人被他说得两眼放光,到底都是少年人,容易热血上头,被傅湉忽悠了一阵,到了兴东郡的时候就个个都是精神饱满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了。 傅湉说的朋友就是柳青,他回了四方镇后,跟饶去念偶尔也有一两封书信往来,这趟来之前就提前跟饶去念打了招呼,拜托柳青帮忙物色了合适的铺子跟管事。 一行人在饶家先落脚休息,听说傅湉到了,饶去念急急忙忙赶来,显然很是想念这个趣味相投的好友。 南明郡的消息没有传到这边来,或者说传过来了但也少有人知晓。饶去念就半点不知道他如今的身份,热情的拉着他去书房看自己搜罗的新书,半路上还撞见了准备出门的饶父。 傅湉打量着饶去念,他的精气神比之前好了太多,面色红润,神情平和,看起来心结已经解开了。 “你跟柳青和好了?” 刚刚还笑眯眯的饶去念顿时脸红,片刻后别别扭扭的道:“嗯。” 傅湉笑起来,见他不好意思,也不提这事,跟他一起去了书房。 柳青办事很可靠,傅湉到了的第二天,铺子还有管事人选就都列出名单送了过来。 傅湉细细看着上头列出来的信息,圈出来几个中意的,一抬头就对上了柳青打量的目光,他有些奇怪,“我脸上有东西?” 柳青摇摇头,想起来从南明郡传过来的消息,到底没有向傅湉求证,不管傅湉如今是什么身份,他没有说明,那就当他还是以前的朋友好了——饶去念将他当做好友,柳青便也自发将傅湉当做了朋友。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囤地开米铺?” 傅湉沉吟了一会儿,柳青帮了他不少,他也不吝啬的含糊透露了一些,“多囤点粮食,没有坏处,饶家不也还有大片的田地么,今年早些收了,就别卖了。” 柳青挑眉,思虑着他话中的意思,他当然不可能想到傅湉能提前预知旱灾,他想到的是傅湉传闻中的身份。 有南明郡来的商人说,四方镇的傅家出了个侯爷,还跟煜王定了亲事,柳青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名姓,但是四方镇、傅家,加上楚向天的名字,这三者结合,想来想也只有可能是他了。 傅湉如今这么着急卖地囤粮,说不定是从煜王那边得了什么消息。 “我知道,多谢傅兄提醒。”柳青笑着道谢。 傅湉本来没指望他能信,没想到他却这么认真的道了谢,愣了愣笑眯眯道:“就当是还你帮忙的人情了。” 在四方镇待了十天,将米铺置办好,又安顿好三个玩伴之后,傅湉就撒手回了南明郡。 他没有直接回四方镇,而是转道又去了一趟上明镇。 上明镇的两家米铺如今是最挣钱的两家,都是小乔跟常喜在打理,这次傅湉过去,是想带他们俩一起去庆阳。 上明镇乃至南明郡的都太小,他既然要去庆阳,那傅家米铺必然也要在庆阳落地,小乔能将上明镇的米铺经营的如此好,不应该只做个小小的管事。 楚向天已经先他一步到了上明镇,应该是提前已经跟小乔他们说过,傅湉刚到,常喜就兴高采烈的凑过来,“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庆阳?” 边上的小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觉得十分丢人。他还不知道楚向天的身份,一心想着去庆阳说不定就能见一见传说中的战神,要是能打一架就更好了! 这可是战神啊,在二愣子常喜的心里,他曾经还一度想要去参军来着,只是可惜造化弄人,没参成军,反而进了土匪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战神的敬仰。 傅湉不知道他这曲折的心思,算了算道:“铺子接手的管事挑选好了吗?” 常喜连连点头。 傅湉道:“那就可以收拾行李了,等庄子上春耕结束,我们就启程去庆阳。” 常喜闻言高兴的不行,干活的时候都格外卖力。 傅湉来这一趟,也是为了安排好这两间米铺,确定新提拔上来的管事并没有大问题后,这一行人才终于回了四方镇。 这一趟出去再回来,已经到了二月里,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庄子上的佃农们接着去年没挖完的沟渠,又开始继续挖。 或许是今年有了新期盼,他们的动作也格外的麻利,都赶在了春耕前将水渠全部挖通。 第一批秧苗就在充足的灌溉中长了出来。 土地肥沃,水源充足,这批秧苗长的格外健壮,挨挨挤挤的在一块,绿油油的喜人。 傅湉绕着育秧田走了几圈,越看越高兴,忍不住蹲下来对着这些还未长成的秧苗絮絮叨叨的说话。 “你们得好好长大,今年的收成可就靠你们了。” ——他将去年收上来的稻谷,全部留做了稻种,今年所有的庄子都换上了新稻种。 这些秧苗还未长成,懵懵懂懂的不会说话,傅湉念叨了一会儿,却忽然传来一种奇特的心悸感。 他一下子没蹲住,朝后坐在了地上,下意识的按住胸口,那种汹涌莫名的感觉好一会儿才散开。 神情怪异的看着这一片秧苗,傅湉总觉得这来莫名的感觉跟眼前的秧苗有关,虽然从头到尾没有发出声音,但傅湉没来由的知道,它们答应了。 第90章 从庄子上回来后傅湉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跟那些的秧苗的联系第一次如此强烈,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掌控那些植物, 从生到死, 亦或从死到生。 这种感觉很莫名, 就像是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没有任何的理由但他就是知道他可以。 混乱又莫名的想法充斥着他的脑海, 下了马车后傅湉有些浑浑噩噩的。 经过院子时, 目光扫见刚刚长出新芽的花苗, 傅湉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心里胡乱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就见那株花苗枝桠上的小小嫩叶肉眼可见的长大了一圈, 分叉处的甚至又冒出了尖尖的嫩芽…… 指头大小的嫩绿叶芽舒展开来,叶片拉长变得宽阔圆润,颜色也从嫩黄色变成了深一些的嫩绿色,俨然是两片长大后的绿叶了。 傅湉见鬼似的瞪着两片忽然变大的叶子,再回过神来时头脑愈加的昏沉,伸手揉了揉眉心, 傅湉摇摇晃晃的往东院走, 还没有走两步, 就摇晃着倒了下去—— “佑龄!” 见他还未回来。出来寻他的楚向天正好看见这一幕,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人接住,楚向天将人打横抱起来, 匆匆回了东院。 代福也吓了一跳, “少爷怎么了?!” “去叫大夫。”沉声吩咐一声, 楚向天将人放在床榻之上,轻轻叫他的名字。 傅湉此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地里,像是睡着了但却仍然有意识,说清醒着,却又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泥沼之中,抽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的画面转换。 他置身于一座山谷中,山谷中绿树掩映,对面的小山坡上开满了牡丹花,姹紫嫣红争相辉映,却唯独只有一株白色的牡丹,远离牡丹花丛,生长在地势更高一些的山坡上。 白牡丹花茎近丈高,硕大的白色花朵无一丝杂色,纯白无暇,仿若玉雕。 傅湉心里莫名生出一丝亲近,他下意识想靠近看一看,脚步一动,眼前的画面却又变了。 两军对阵的战场,刀枪相对,气势震天。傅湉懵懂站在中间,视线被一道白色的身影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男人,他站在主将身边,一身白色长袍在甲胄中格外惹眼,容貌冶丽却不显女气,上挑的眼睛淡淡扫过傅湉的方向时,仿佛带着凌厉的刀锋。 傅湉瞪大了眼睛,目光定定的盯着男人看,男人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忽然转过脸朝他笑了笑。傅湉神色一懵,缓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又换了个地方。 眼前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宫殿,琉璃瓦折射着夕阳的余晖,给这富丽的宫殿笼上了一层愁绪。 不远处的树下传来说话声,傅湉寻着声音过去,就见战场上的白衣男人神色冷然的站在树下,他对面的男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正气急败坏的说着什么。 “慕丹,你当真要跟他走?” “是。” “我哪里比不上他?朕富有天下,他不过是个商人!” 白衣男子抬眼扫他一眼,冷淡的眉眼一瞬间生动起来,勾起一个笑容,“你的天下,原本也有他一份。” 他说着甩袖离开,“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皇宫束缚……” 傅湉下意识想要追上去,眼前却忽然一黑,像是沉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耳边是另一道声音温柔唤道:“慕丹,我们走吧……” 意识渐渐下沉,清醒的意识变得模糊,傅湉不自觉的皱起眉心,手指紧紧抓着被子。 楚向天在他额头上轻轻顺抚,坚持着小声叫他的名字。 大夫来看了,也没有查出问题来,只说或许是累着了,睡一晚就好了。但是楚向天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来,想起来傅湉那离奇的重生还有诡异的能力,心脏反而更揪紧了一些。 这一晚傅湉都没有醒,只是偶尔说些含糊不清的呓语,楚向天守了他一夜,直到第二天天色发白时,昏迷的人才缓慢的睁开眼睛。 心里的担忧惶恐一瞬间散开,楚向天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声音都有些不自觉的颤抖,“你醒了?” 傅湉眼中还有茫然,瞪着眼睛迷糊道:“我怎么了?” “你昨天忽然晕倒了,昏睡了一晚上。”楚向天亲亲他的手指,眼底布满血丝,“吓到我了。”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里是自己的卧房,他握住男人的手轻轻晃了晃,“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 撑着手臂坐起来,傅湉晃晃脑袋,将残余的晕乎劲儿甩开,疑惑道:“我梦到先祖了。” “嗯?”楚向天倒了杯温水喂他喝下去,“先祖?谁?” 傅湉使劲的回忆着族谱上的那点内容,缓缓道:“慕丹。” 族谱上记载,傅家先祖傅卿退隐四方镇,未娶妻,于二十七岁时与好友慕丹结契相守,三十岁时又收养了一名弃婴,这才有了后来的傅家。 两人将梦里零碎的片段分析了一遍,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先不说慕丹跟他隔了多少辈,傅湉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么梦到他。就说家谱上寥寥数语记载,慕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合计来合计去,傅湉找不到头绪,只能将这归结于睡糊涂了。 谁还没有梦见点稀奇古怪的事情。 昏睡了一晚,傅湉的精神却并不差,不再纠结奇怪的梦境,他骤然想起晕倒前的事情来,让代福搬了一盆牡丹花苗进来。傅湉关紧门窗,神秘兮兮的拉着楚向天叫他看那盆牡丹。 楚向天满脸莫名,“这花怎么了?” 傅湉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目光紧紧盯着牡丹枝桠上的嫩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牡丹花却没有任何变化。 楚向天满头雾水:“???” 傅湉站直身体。疑惑的眨眨眼睛,“怎么没长大?” 楚向天:“什么长大?” 傅湉疑惑的挠挠脸,皱眉打量这盆牡丹,怀疑是不是品种没挑对,“就是昨天我晕倒之前,盯着院子里的一株花苗看了一会儿,那株花苗的叶子忽然就长大了。” 他正说着,就见楚向天神情一变,放在桌子中间的那盆牡丹,没有多少叶子枝桠上忽然迅速的冒出绿芽,嫩黄的绿芽又飞快长大,枯槁的枝干眨眼间就绿意盎然,甚至还颤巍巍的长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来。 楚向天:“……” “你看!”傅湉已经见过一次,因此并不太惊讶,倒是楚向天被吓了一跳,神情沉重道:“怎么回事?” 傅湉摇头,“我也不知道,忽然就这样了。” 他说着又试探跟这株牡丹说话,“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听的懂。”已经长满绿叶的牡丹小声的回了一句,声音中隐隐有些畏惧。 傅湉没听出来,只以为这一株牡丹比较害羞,就继续问它。 然而这一株牡丹懵懵懂懂的,基本是一问三不知,傅湉问的多了,它声音中的畏惧就越明显。 傅湉叹口气,让代福将它搬了出去。 楚向天摸摸他的额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湉细细感受了一下,摇了摇头又迟疑的点了点头。 “有点犯困。” 楚向天道:“在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前,不要再轻易用这个能力。” “还有……”楚向天道:“先祖慕丹最好也查一查,你忽然晕倒又接着做了梦,说不定就有关联。” 傅湉点点头,将这件的事情记在了心里。 到二月末时。傅湉将几处庄子都巡视了一边,春耕已经开始。田地早已经犁过,挖通的水渠将四户河的水源源不断的送过来,每一块田地都能得到充足的灌溉。 新稻种培育的出来的秧苗也格外粗壮,长的高且粗壮,就连老农都说,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亲眼看着翠绿的秧苗种下了地,二月的最后一天,一家人收拾行装出发去庆阳。 一共八辆马车,四辆坐人,还有四辆则装着箱笼行李。四方镇跟都城,隔着大半个大楚国,就是快马加鞭的也要走几天,他们这马车走得慢,走走停停的,最快也要到小半个月才能到了。 傅湉跟楚向天一辆马车,脱了鞋袜盘腿坐在软垫上,听他讲庆阳城里事情。 天子脚下,皇城中心,出门遇见的不是皇亲也是国戚,傅湉虽然封了康乐侯,但是弄不清形势也容易得罪人,因此趁着路上的时间,楚向天给他细细的讲哪些官员世家是可以交好的,哪些是需要防备的。 傅湉认真的在心里记好,路上的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到庆阳的时候是个大晴天,庆阳在北方,这个时节还没出冬,半路上他们就换上了厚厚的棉衣,傅湉被楚向天用皮裘整个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脸,好奇的探着脑袋往外看。 第91章 庆阳城是大楚国都, 历朝历代的皇帝多建都于此, 朝代更迭, 庆阳城也随之不断扩建。 到了如今,已经占地十万余亩,其中常住人口有八万余户, 是整个大楚最繁荣、最庞大的一座城池。 傅家马车已经行到庆阳城下, 他们从南边入城,南边共有三道城门,宣仪门、宣武门、宣德门。 除了南边以外,东西两面也同样各有三道城门,均有重兵把守。而北边则是皇城跟宫城, 唯一的玄圣门只有皇室出行可用。 他们从宣武门进城, 经过朱雀大街再往东走,煜王府就在皇城东边的东正街上。 皇城在正北方向, 东边的东正街多为皇亲国戚府邸,西边的西正街则多为官僚聚居,两条大街从左右两侧拱卫皇城。 行过人声鼎沸的朱雀大街,马车右拐转入东正街后, 行人立时就少了许多,越往里走则越安静, 极偶尔会有马车或者轿子与他们擦身而过。 煜王府在东正街中段, 还未走近就能看见煜王府紧闭的大门,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一块黑色的金丝楠木匾额, 黑底金字, 龙飞凤舞的写着“煜王府”三个大字。 从楚向天去了边关之后,就少有在王府住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要么在城外兵营练兵,要不就是被召入宫,再有其他的时候,就都在边关了。 从年前回来过一次后,煜王府再次冷清下来。 他们这趟回来的低调,连王府都没有事先得知消息,等马车到了门口,楚向天才叫下人拿了令牌进去,没一会儿下人就回来了,王府总管匆忙赶过来将正门打开,将马车迎了进去。 王府总管名叫李德顺,五十多岁,白白胖胖的很富态,是从小伺候楚向天的贴身大太监,楚向天封王赐府后,他就跟了出来,做了王府的大总管。 可惜的是楚向天几乎都不在王府里住,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跟一帮下人守着空荡荡的王府,好不容易年前王爷说要去提亲,催着他们准备聘礼,可热闹了几天后,一转眼又不见了人影,甚至连年都没回来过。 李德顺小跑着跟在马车边,喜笑颜开的,“王爷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楚向天掀开车帘,吩咐道:“让膳房先备膳食,后头还有夫人小姐,让人先把芜苑收拾出来。” 李德顺一一记下,又不死心的伸着脑袋往里瞄。 从进了王府后傅湉就整理好了衣裳,在马车里正襟危坐,此时察觉到李德顺的目光,微微侧脸,矜持的朝他点了点头。 王妃这面相一看就是好相处的人,李德顺恭敬叫了一声侯爷,又问道:“侯爷的院子要先收拾吗?” 楚向天不满的瞪他一眼,嫌他没眼色,挥手赶人,“侯爷跟我睡一屋,有没有眼力见儿?赶紧去安排膳食,别在这里碍眼。” 李德顺嘿嘿笑了两声,喜滋滋的下去安排午膳了。 放下车帘,楚向天将一本正经的小少爷拉过来,不怀好意的笑,“就应该让他们叫你王妃才对。” 傅湉瞪他一眼,将他推开,“你别碰我,衣服都让你扯乱了。” 楚向天从善如流的松开他,顺便将他衣裳上的褶皱抚平,低低笑道:“这就要立王妃的威了?” 傅湉被他说的耳朵发热,干脆装作没这个人,说什么都不理他了。 马车到了嘉顺苑前停下,这里是楚向天的日常居所,装着傅湉行李的马车也一并留下,剩下的马车则跟着傅有琴坐着的马车一起继续往芜院去。 下人将箱笼卸下来,全部搬到楚向天的卧房。 楚向天牵着他在嘉顺苑略微转了转熟悉地方,然后才进了内室。 跟着进来伺候的下人都是男仆,傅湉看着个高大的男人过来倒茶,嘴角不由得抽了抽。等人退了下去,楚向天挑眉道:“怎么?” 傅湉抿了一口茶,慢吞吞的措辞,“王府里的下人,都这么……这么……”魁梧的吗? 楚向天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了,略微得意道:“他们都是退伍的士兵,孤家寡人的没地方去,就留在了王府里。平时做点活计也好多领点月银。” 他没说的是,其实是前几年,有人见他没成婚,以为有机可乘,就整天往他这送女人,后来他给弄烦了,将人一次性全部送了回去,然后王府里从此就没在采买过侍女,就连端茶送水的活儿都是男仆在做。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叫了下人进来吩咐道:“叫李德顺看看府里还有没有能用的侍女,没有的这批就挑几个侍女,芜院那边照应好,缺什么只管去库房取。” 他说着,李德顺正好小跑着过来了,闻言笑道:“老奴正要来禀告这事,芜院就先让几个老嬷嬷在伺候了。”王府里原本就少侍女,后来被楚向天赶走后,就剩下了几个年纪大些的嬷嬷。傅有琴她们过来只带了贴身伺候的侍女,人手不够还真有些不便。 李德顺颠颠的跑进来,朝两人行了个礼,“王爷王……侯爷,”险险打了个转,他道:“午膳都备好了,是去膳房吃还是让人送过来?” 傅湉看向楚向天,楚向天捏了捏他的手,凑近问道:“我们就在屋里吃?” 傅湉瞅他一眼,将手抽了回来,“都行。” 楚向天“啧”的一声,对李德顺道:“叫人送过来,芜院那边呢?” 李德顺还从未见过自家王爷这么照顾人的时候,瞧着傅湉越看越觉得两人确实般配,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芜院的已经让人送过去了,舟车劳顿的,夫人跟小姐都累着了,用完午膳正好再休息休息。” 他说完笑着看向傅湉,“老奴还从未见过王爷对谁有这么细致的时候。” 傅湉不自觉地抿抿唇,耳尖有点红,在外人面前他总是脸皮薄。 “赶紧去传膳,府里缺什么都尽快备齐,”楚向天心情好多说了几句,现在又立马不耐烦起来,开始赶人。 李德顺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脾性,笑呵呵的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就有下人送午膳过来,在外间的堂屋摆了一桌。他们回来的突然,厨房不知道傅湉他们的口味,就估摸着各种口味的菜系都做了一份。 吃过午饭,楚向天牵着人去消食,傅湉被他强行牵着手,一张白皙的脸憋得通红,偏偏楚向天光棍了二十多年,现在终于有了未婚夫,且还把人骗到了自己的地盘,就恨不得对所有人都炫耀炫耀:他牵着的是康乐侯,是他的未婚夫,是王府未来的主人。要不是怕惹小少爷生气,其实他甚至还想让下人们喊王妃。 顶着寒风遛了半天弯。楚向天还颇有些意犹未尽,还是傅湉实在觉得有些犯傻,板着脸踹了他两脚,某个人才不情不愿的领着人回了屋里休息。 到庆阳的第一天,楚向天谁也没有通知,就让人往宫里传了个消息,然后就再没有带人出门。 但是他不说,却不代表外头的人不知道,煜王府门口忽然来了几辆马车,后来又被王府大总管亲自迎了进去,有心探听的人再结合马车上头的“傅”字,就猜到多半是煜王跟新晋康乐侯回来了。 两个男人结亲,其中一个还是位高权重、手握兵权的煜王,很难不让人往深了去想。 从去年二王叛乱之后,手段温和的皇帝忽然变得强势起来,所有二王一派的官员全被剪除,换上了皇帝自己的人手,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有不少人猜测,是不是煜王“功高震主”了,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向皇帝表忠心。 实在不怪这些人想的多,而是换成谁也想不通,煜王怎么可能去了南边一趟就忽然喜欢上个男人。而且就算煜王真是鬼迷了心窍,要跟男人成亲,宫里的太后能答应? 众所周知,凡是家里有适婚女儿的夫人,都被太后召进宫里喝过茶赏过花,太后可是一直操心着煜王的婚事,要不是皇帝的意思,她老人家能轻易同意让煜王跟个男人成亲。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傅湉连面都还没露,这庆阳城的皇亲国戚世家大族们就已经给他订好了结局——煜王临时找过来的挡箭牌。 而皇帝封康乐侯,显然也是在帮他稳固“王妃”的地位,有了这么个男王妃在,想来再不可能有哪家愿意让悉心培养的嫡女去做侧妃了。 傅湉待在王府里,对外面的传言丝毫不知情。 因为他们到的第二天,宫里就传了旨意,说是太后召见。 不过太后体恤他们舟车劳顿,因此让他们先休整数日,等休息好了再进宫。 没有定具体的日子,傅湉却不可能迟迟拖着不去,这两天就一直在跟楚向天学习宫里的礼仪。 他原本是想问李德顺,但被楚向天从中作梗拦下了,非要自己亲自教他。 这一教就拖了两天,傅湉没进过宫,心里暗暗紧张,但是楚向天却是没规矩惯了,说是教他,也没有正经教,这里碰一下那里摸一下,再不然就随便找个借口说学的不专心,要“罚他”。 傅湉被他弄得又气又恼,终于没忍住在楚向天伸手搂他腰的时候,狠狠踩了他一脚。 楚向天疼的龇牙咧嘴,看着小少爷凶恶的神色低声嘀咕了一句“小白眼狼”。 他见傅湉从接到消息后就紧张不安,这才想哄哄他开心,谁知道人没哄成,反而自己挨了打。 小少爷对他的苦心半点不领情。 意识到这人根本不可能好好教他之后,傅湉还是将李德顺叫了过来。 第92章 李德顺比某个只会趁机占便宜的土匪要靠得住, 他仔仔细细的将宫里的忌讳还有宫里三位的喜好都给他讲了一遍,傅湉用心记下后, 次日就跟楚向天一起进了宫。 朱雀大街贯通庆阳城南北, 走到朱雀大街尽头,马车在皇城正门停下, 城门守卫例行检查过后, 两人换了轿子,沿着跟朱雀大街相连内城道继续往里走。 皇城内的殿宇楼阁都是左右对称排列, 官暑太庙太子居所等等都分布其中,正中间最高的那座殿宇则是紫金殿,是皇帝每日上朝的地方。 轿子直走右转再直走, 穿过皇城,就到了宫城地界。 宫城是皇帝太后以及妃嫔的居所, 太后居所在长阳宫,在宫城东边,傅湉在轿子里坐了半个时辰, 才终于到了长阳宫。 抬轿的太监小心放下轿子,恭敬的躬身,“侯爷,到了。” 傅湉掀开轿帘出来, 看着面前巍峨的宫殿一时有些恍惚的不真切感。 楚向天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 “进去吧。” 傅湉回过神, 朝他笑了笑, 跟他并肩往里走去。 伺候太后的王嬷嬷出来迎他们, 此时在前面带路,“太后今儿一早就在念叨了,现在在松鹤殿呢。” 楚向天道:“皇兄皇嫂不在吧?” 王嬷嬷道:“王爷放心吧,只有太后一个人。” 进宫前担心一起见三个人小少爷会太紧张,他特意交代了今天只是来给太后请安的。 傅湉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要是一次性三个人都在,他还真的有些紧张。 说着话间,就已经到了松鹤殿。 殿门前已经站着个张望的宫女,见他们到了,福了福身先进去通传。 傅湉暗暗吸了一口气,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殿中烧着地龙。一进门就能感觉到到一股暖洋洋的热意。太后端坐在上首,一身枣红色袍服,光看面相完全看不出真实年纪,只有眼尾的细纹显露出一丝岁月痕迹。 将厚实的狐裘交给宫女,傅湉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见过太后。” 楚向天落后一步,难得老实的弯腰,“见过母后。” 太后抬了抬手,笑容慈和,“都坐下再说话。” 两人就在下首的位置坐下,傅湉坐的端正,背脊挺直,神色端肃,一副乖巧等着问话的模样,对比着旁边没规没距的小儿子,看起来就格外的顺眼。 第一印象好了,太后的神色越发柔和起来,目光温和的打量着傅湉。 坐着的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五官生的十分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黑黝黝清透透,目光十分清正,正好中和了过于艳丽的五官,艳而不妖,看起来不是那种爱作妖的性子。 “是叫佑龄?今年多大了?”太后开口问道。 傅湉站起身拱手回话,他心里有些紧张,面上却依旧不卑不亢,连回话的语速也是不疾不徐,“回太后,今年十七了。” 才十七……那就比儿子小了快十岁,见到人以前,她还以为是个长袖善舞会揣摩人心的,毕竟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一般人可轻易不能将他绑住。 但现在见了人,太后才意识到,这可不一定是人家用手段将自己儿子绑住了,反而可能是自己儿子不知道用什么计谋将人家哄着跟他好了。 太后轻飘飘的瞥了楚向天一眼,摆摆手让傅湉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泥礼数。” 傅湉依言坐回去,言行规矩找不到一丝错处,年纪不大,还是头一回进宫,能做到这样已经不错了。 太后心下更满意一些,之前故意端着的气势散开,神情也更加温和,“家里是经商的?可还有些什么人?” 傅湉:“家里是做米粮生意的,还有母亲跟姐姐。” 太后眉心微微皱起来,之前楚向天瞒的太好,所以在今天之前她还不知道傅湉的家里情况,“家里就你一个儿子?” 傅湉不明所以,满头雾水的点了点头,“是。” 太后头痛的捏捏眉心,人家家里就这一个儿子,要是跟个男人成了亲,这就相当于逼着人家断子绝孙,她现在甚至怀疑是不是楚向天用了手段才逼着傅家同意了这门亲事。 瞪了儿子一眼,太后温声问道:“你母亲……也同意了婚事?”她顿了顿又迟疑的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凤璋说了做了什么,若是你父母不愿这门亲事,你大可不必勉强。” “母后!”楚向天神情一变,万万没想到母后这个时候还要拆他的台。 太后一抬手打断他的话,“先让佑龄说完。” 傅湉看看楚向天拧紧的眉头,再看看太后慈和的面容,终于明白了太后前头那些话的意思——她这是以为他们的亲事是楚向天强逼的。 傅湉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侧脸看看楚向天绷紧的面容,没忍住偷偷抿唇笑了笑,抬袖将笑意掩住,他认认真真的道:“回禀太后,亲事母亲确实同意了,不是王爷逼迫,只是因为我……我与他两情相悦……” 说到两情相悦时,他脸颊微红,但还是忍住羞赧继续道:“母亲不愿意让我为难,从未阻挠过。” 所以婚事是他愿意的,并不是某个人逼迫他。 他一副急于维护的姿态让太后微楞,回过神后来朝他招招手。 傅湉走上前,太后握住他的手细细端详片刻,感叹道:“你母亲……很好,你也是个好孩子。” 她看向楚向天,笑容有些无奈,“你出生时我去大慈安寺祈福,主持就说你是个有福气的,有坎坷却无大灾,是一生顺遂的好命格。没想到还真让他说中了。 要她设身处地的想,让唯一的儿子跟个男人成亲,她是不会如此轻易的同意的。 楚向天紧绷的神情放缓,笑道:“我还以为母后要棒打鸳鸯。” 太后拉着傅湉在自己身边坐下,闻言又瞥他一眼,对这个儿子越发不满意,“好不容易找到个眼神不好看得上你的,我还真能给你拆了?” 楚向天眉头跳了跳,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倒是傅湉听见,嘴角没忍住翘了起来。 太后说着不再管他,转过头温声细语的跟傅湉说话,傅湉实在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言行得体,该懂的事情都懂,心思却并不深沉,反而比许多人还要纯粹些。 太后问了些问题,他也一五一十的说了,不会隐瞒也不会巧妙给自己揽功。倒是太后听说他一边顾着家里的生意,一边还能兼顾学业,十六岁就中了秀才,惊讶的挑了挑眉。 “可有想过入朝为官?”年纪不大,心性学识都好,确实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如果他有意,太后并不介意推他一把。 谁知傅湉闻言却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本考科举也只是想给母亲争一口气,并没有想过入朝做官,况且家里的生意还得我顾着。” 太后拍拍他的手,半是欣慰半是羡慕道:“你母亲把你教的很好。”不骄不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担着肩上的责任,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被迷了眼。 她叹了口气,“不像凤璋……从小就不听话,也不知道随了谁。” 楚向天在旁边越听越不对劲,总觉得再让他们说下去,自己就该被贬的一文不值了。 “母后,你看是不是该用午膳了?”楚向天及时找了个理由打断他们话。 他原本是想借口先离开,但不想太后看傅湉,越看越满意,除了是个男人,实在是哪里都合她眼缘,被楚向天一提醒,就要拉着傅湉陪她用膳,“你喜欢吃什么?跟王嬷嬷说,她让御膳房去做。” “要不你就在宫里住几天,陪我聊聊天,皇帝终日忙着朝政,凤璋又嫌我唠叨,不愿在宫里待着,难得有人能陪我说说话。” 太后笑眯眯的,一脸慈爱,“改天让你母亲跟姐姐也进宫来,日后也是亲家,也该见一面了……” 楚向天:“……” 傅湉扶着太后,两人一问一答间,缓步往膳房走去,楚向天喊了两声也没有人理他,眼睁睁的看着两人先走了。 王嬷嬷还跟在后头乐呵呵的,对他道:“许久没见太后这么开心了,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侯爷。” 楚向天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发愁,看母后这架势,以后小少爷进宫的次数少不了了。 第93章 虽然没有人理会他, 但是楚向天还是自发自觉的跟着到桌边坐下,傅湉坐在太后旁边,楚向天就紧挨着他旁边坐下。 精致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来,除了原先就备好的菜肴, 还有太后担心傅湉吃不惯,临时吩咐御厨做的南方菜。 宫人在一边伺候用膳,但楚向天一向不耐烦别人伺候,将人挥退, 自己亲自盛了汤,先放了一碗在太后跟前, 又盛了一碗放在傅湉面前。 太后用勺子在汤碗中轻轻搅动,看着楚向天的动作微微挑眉, “养育你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回喝到你亲手盛的汤。” 她淡淡的瞥着小儿子,心情复杂道:“总算也会心疼人了。” 楚向天脸皮厚如城墙,闻言还非常赞同道:“自己的媳妇当然要自己疼。” 傅湉脸一红, 在桌下下偷偷踢了他一脚。 太后被他噎住,没好气的道:“没羞没躁!” 楚向天不以为意, 又给傅湉夹了一块鱼肉。 他们正吃着, 外头又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楚凤元背着手阔步走进来,看见用膳的三人笑着道:“母后用膳也不叫上儿臣。” 太后嗔怪的看他一眼, 之前明明说好今天先让她见见人, 皇帝他们下回再见, 免得将人吓到了,结果这才半天,他就忍不住好奇,自己跑了过来。 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傅湉果然又绷紧了身体,忐忑的起身行礼。 楚凤元兴趣盎然的打量着他,目光温和丝毫感觉不到凌厉,傅湉却觉得被看的背后发毛。 “佑龄在王府可还住的惯?”楚凤元开口关心。 傅湉谨慎的点头,“习惯。” 楚凤元轻“啧”了一声,在太后右手边坐下来,笑着让他也坐下,“这是家宴,不必拘谨,朕长得也不吓人吧?” 傅湉坐下,迟疑的摇了摇头。 兄弟两人长得很像,两人坐在一起,眉眼之间有八分相似,只是楚凤元的气质更为斯文一些,笑起来给人一种很好说话的感觉,而楚向天则粗野惯了,加上常年征战,眉目间自带一股煞气,一般人都不敢亲近。 可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某个人的气息,傅湉反而觉得楚向天更教人亲近一些,皇帝虽然笑眯眯的,傅湉却潜意识的绷紧了神经。 不过这些只能在心里想想,表面上还得应承皇帝的。 楚凤元看着他跟回答完全不一致的表情,也没有戳穿,笑着看了一眼黑着脸的弟弟,若无其事的问道:“凤璋心情不好?是饭菜不合口味?” 楚向天眯眼,面对他一脸我就是故意的笑容磨了磨牙,忍了。 楚凤元很健谈,也并没有摆出皇帝的威仪,时不时将楚向天小时候趣事拿一件出来说,就仿佛只是一个普通的关心弟弟的兄长一样,很快就消除了傅湉的紧张跟防备。 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傅湉瞪圆了眼睛,嘴角也不自觉的翘起来,侧着脸看向楚向天,“你小时候这么傻?” 楚向天磨牙,给他夹了一块糯米排骨放在碗里,“别听他瞎说。” 傅湉“哦”了一声,转头啃碗里的排骨,眼睛依旧是弯着的,一看就知道没把楚向天的话听进去。 用完午膳,太后又拉着傅湉去听说书先生说书。这大冬天的,外头太冷,不好上外头打发时间,只好在屋里琢磨新鲜的玩意。 太后这几天闲着没事,就常到豫章阁去听书,说书先生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袍,做男装打扮,先过来行了礼,才回到台子上,接着上一回的讲。 “陈先生擅口技,是庆阳城说书说的最好的一位先生。”太后对傅湉说道。 傅湉极少听人说书,一听也来了兴致,一老一少两人坐在一起,俱都是兴致勃勃。 在旁边陪坐的楚向天:“……” 陈先生说书的方法别具一格,她说的都是传统的戏曲曲目,上头的故事都是大楚人耳熟能详的故事,但被她说出来,抑扬顿挫,情感丰沛,一个人能发出数十种不同的声音,非常能调动情绪。 这回听得是个悲剧,一回讲完,太后捏着帕子按按眼角,傅湉体贴的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太后端起茶盏看向他,见他眼眶也有些红,不由得笑起来,“陈先生常在宫里,下回你进宫,再来听后头的。” 傅湉点点头,看起来确实喜欢听书,并不是为了附和太后而勉强的。 太后于是更开心,两个儿子偶尔陪她来,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皇后倒是孝顺,时常过来陪她,只是她更喜欢那些新鲜的话本故事,太后跟她说不到一处,常常一个人看了也无人倾诉。 傅湉倒是正好补上了这个缺。 楚向天一听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委婉的提醒道:“母后,佑龄说到底是外男,不好经常入宫。” 太后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不悦道:“佑龄年岁不大,且这后宫除了皇后,也无其他妃嫔,我召他来陪陪我,谁敢说什么?” “说到底是你自己不愿意入宫吧?”她说着又掩面伤心起来,“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愿陪我,现在好不容易佑龄不嫌我唠叨,你也要拦着吗?” 傅湉一听立刻心疼起来,瞪了楚向天一眼,连忙道:“只要太后不嫌微臣,随时召臣入宫都可以。” 太后伤心的神色一顿,转而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傅湉的手背,“真是个好孩子。” 楚向天:“……” 两人留在宫里用了晚膳才出宫,太后还想留傅湉小住,还是楚向天说刚到庆阳还有许多事情处理,这才将人带了回来。 他们离开后,太后对王嬷嬷道:“你去一趟长乐宫,就说哀家找皇帝有事。” 王嬷嬷领命离开,没一会儿楚凤元就坐着御辇过来,见长阳宫只有太后一人,了然笑道:“凤璋将人带回去了?” 太后轻哼一声,“生怕我将人强留下了,护食的很。” 楚风元笑,“他难得遇上个喜欢的。” 这也不能缓解太后对小儿子的不满,不过想起叫皇帝来的目的,还是说起了正事,“佑龄你也见过了,是个好孩子……” 她斟酌道:“他出身商贾,又是初到庆阳,封侯也是看在凤璋的面子上,庆阳城的那些世家贵族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他,既然凤璋认定了他,哀家也该尽点长辈的心,给他撑撑腰。” 皇帝显然也清楚傅湉日后会面对的形势,赞同的点点头,“朕让德庆去办。” 太后这才放心了,露出个满意的笑容。 楚凤元笑道:“看来母后确实喜欢他。”不然也不至于将他叫来亲自交代。 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叹息道:“凤璋他好不容易遇上个好的,哀家总不能看着那些人的闲言碎语破坏他们的感情。” 傅湉刚到庆阳,不知道有些人闲着没事,编排的流言有多难听。太后不愿意他们因此心生芥蒂,不如从一开始就将流言的源头掐断。 有太后跟皇帝撑腰,谁还敢说什么? ****** 出了松鹤殿,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宮廊上,傅湉完全没有了进宫时的忐忑,连脚步都轻松许多。 楚向天沉着脸,见他丝毫不理会自己,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人压到廊柱上,“这么开心?现在不怕了?” 傅湉扭了扭身体想挣脱,却被他牢牢钳制住,只得道:“皇上跟太后都很好。” “皇上也好?哪里好?”楚向天危险的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你觉得我好还是他好?” 傅湉被他的无理取闹震惊了,呆了呆才解释道:“我就是觉得皇上不像传闻中那么威严……” 楚向天都快被被醋淹了,靠近他若有似无的磨蹭着敏感的耳垂,“皇兄从小就会用这招骗人,你以后少跟他说话,不然被卖了都不知道。” 傅湉心里觉得他又在吃飞醋,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还有母后……”楚向天又道:“这么多小辈上赶着想要侍奉太后,怎么可能连个陪着听书的人都没有,你别被她骗了……” 傅湉咽了咽口水,抬手戳戳他的脸颊,“太后的醋你也要吃吗?” 楚向天默了一会儿,道:“这不叫吃醋。” 傅湉:“……哦。”是吗? 无话可说的楚向天只能用行动让他闭上嘴,将人按在廊柱后狠狠的亲了一会儿。 两人从廊柱后绕出来的时候,嘴唇都有些红,尤其是傅湉的下唇还破了皮——楚向天咬的太用力。不小心咬破了。 轿夫在长阳宫门口等了好半晌,才看见两人缓缓走出来,傅湉抬袖遮着半张脸坐上去,才伸手在嘴唇上碰了碰,咝咝抽了口气,有点疼。 气的又在心里狠狠给某人记了一笔。 从宫里回来的第二日,卫鞅送了拜帖上门,邀请煜王跟康乐侯赴春乐宴。 春乐宴是贵族子弟每年的例行宴会,十岁以上均可参加,主要用以各家子弟互相结识。宴会一般是在三月举行,每家的子弟做东,这回正好轮到了卫家。 卫鞅跟煜王关系好,卫家就干脆将差事交给了他。 收下拜帖,傅湉答应会去,这是他正式迈入庆阳的第一步,他不会拒绝。 他去了,楚向天自然要陪着,其他各家听说两人去,原本不准备去的也动了心思。 今年的春乐宴。说不定会是历年来赴宴人最多的一次。 第94章 春乐宴定在三月二十一, 傅湉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准备, 因此也并不着急, 从宫里回来后, 没事就拉上楚向天,去庆阳城里四处逛逛。 先前一直好奇的众人才终于见到了这位“煜王妃”的真容。 这日楚向天要去城外大营巡视,傅湉恰好没什么事情,就带上傅吉,准备先去打探一下庆阳城商铺的情况——他有意将傅家米铺也开到庆阳城来。 楚向天带他逛了几次, 他已经大致记住了道路,轿子将他们送到了朱雀大街后,傅湉就带着傅吉溜溜达达的往西市逛过去。 庆阳城内的坊市分为东市跟西市,东市多为酒楼。茶楼、金铺等,做的都是供有钱人消遣的生意;西市则多为货物买卖,一般都是各府的采买或者普通百姓才会去西市。 傅湉穿着气度皆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 因此西市的百姓都隐隐打量着他。忽略掉探究的目光,傅湉找了几家米铺问了问米价, 发现都比四方镇要贵三四文钱, 不过价格也不算离谱, 庆阳城地处北方,人口众多, 本地出产的米粮根本不够, 因此一部分是从周边各个郡县运过来的, 所以价格自然就抬了上来。 几家米铺的生意都还不错, 庆阳城内公候府邸多,养的下人也多,一般都会有固定的米铺采买,一家米铺如果能有个两三家府邸固定买卖的,生意就不会差了。 转了一圈,心里有了底,傅湉转身离开,心里盘算着等回去先找牙人打听打听打听铺子的价格。 “哟,这不是康乐侯吗?您这是亲自去西市采买啊?” 傅湉刚从西市出来,就被人不怀好意的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瘦而高,尖长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烁着精光,即使一身富贵,也遮掩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小家子气。 “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傅湉皱眉,不知道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张业庭又走近一步,笑道:“康乐候自然不认识我,可我却认识康乐候,这庆阳城里怕是没有哪家不认识你了吧?” 右手的扇子在左手心敲了几下,他啧道:“康乐侯果然跟传言中一样姿容姝丽,难怪连煜王这样不近美色的人都能被迷住。” 这话就差直接说傅湉以色侍人了。傅湉双眉越皱越紧,他初到庆阳不可能与人结怨,这个时候来找茬的,多半是跟楚向天有关。 是敌非友,那就不必客气了。 傅湉冷冷的看着他,“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公子若是没学过礼义廉耻,该回学里让夫子重新再教一遍。” 张业庭脸色一变,面带怒气,他堂堂国公府的世子,还从未有人这么不客气的跟他说过话。 “不过靠着出卖色相才封了个侯爵,你也敢如此猖狂?”张业庭冷笑道:“你以为煜王是真心喜爱你?不过是个挡箭牌罢了,待到没了煜王的宠爱,你以为你还有什么依仗?” 他话说的极为难听,已经有百姓偷偷摸摸的往这边瞧了,傅吉附在傅湉耳边小声说了什么,傅湉眯起眼睛,冷冷笑起来。 “张国公世子?” 张业庭傲慢的应了一声。 傅湉目光嫌恶的看着他,张国公府前阵子楚向天才给他讲过,前任国公被国公夫人杀了后,为了安抚张家,让国公之弟承了爵位,张业庭则是国公世子。 只是张国公府做出来的事情原本就令人不耻,加上承爵的还是个庶子,连国公府都未赐下,就是个虚有其名的空壳。 难怪半点王侯气度都没有,傅湉心里想着,面上却笑眯眯的,“世子的关心我记住了,改天我进了宫里,必然将世子的关心告知太后。” 张业庭一惊,目光狐疑的看着傅湉,片刻后强笑道:“就凭你也想见太后?你以为你的身份太后能容你?哈!异想天开!” 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却意外看见这一幕的卫鞅神情怪异,对身边的好友道:“就这么个玩意儿,张国公还不拴好了,放出来乱咬人?” 聂尔东摇摇扇子,笑呵呵的,“这么个大活人,那也得拴的住啊。” 这位国公世子在庆阳城可是出了名的人嫌狗憎,自前任国公过世后,国公夫人守着原先的国公府,新承爵的国公一家只能还住在原先的宅邸里。这家人没什么本事,承了爵位后却眼高于顶,处处张扬,久而久之庆阳城里入流的世界就没人再愿意跟他们往来。 加上他们原本也没住在东正街,隔得远,所以各家早就知道的消息,他却不知道。 但凡是能打听到消息的人,都知道这位康乐候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煜王爱重,还讨了太后的欢心,不论这喜爱能维持多久,但至少目前,没人会傻的主动跟康乐侯结怨。 也就是这张国公世子,小门小户没点眼力见,非要冲在前头找死。 “看来张世子还不知道。”卫鞅从人群中挤进去,站在傅湉身边,笑的格外可亲,“前两天侯爷才被太后召进宫里。” “卫大人?”傅湉惊讶的看着明显是来帮他的卫鞅。 卫鞅冲他拱拱手,似笑非笑的看向心虚的张业庭,“世子的话我也听见了,届时必定让煜王还有太后知晓世子的关怀。” 从卫鞅站出来开始,张业庭就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了。 他听信了那些谣言,都说煜王是因为功高震主,为了不惹猜忌才找了个男人成婚,实际上并不多喜爱,宫里的太后也同样不喜欢这个“男王妃”。再加上张国公府之前往煜王府送了人却被赶了回去,新仇旧恨,今天才找上了傅湉,想要借机出口恶气。 可没想到他刚来庆阳几天,就能被太后召见,甚至连卫鞅都出来护着。 卫鞅是谁? 卫国公小公子,刑部侍郎,不同于空壳子的张国公府,卫国公府可是代代都手掌实权的,而且卫鞅还与煜王是至交,他肯站出来帮傅湉,至少说明煜王对人是在意的。如果只是个拎出来当挡箭牌的小情儿,这些自持矜贵的世家少爷,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瞧。 张业庭慌了,若卫鞅说的是真的,他这些话传到太后跟煜王耳朵里去,绝对不能善了。 他想道歉却又当着这么多人拉不下脸,只能虚张声势道:“卫鞅,你竟然要帮着个外人么?他到庆阳城才几天?” 卫鞅跟聂尔东都被他这番言论惊呆了,卫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晌走近用扇子拍拍他的脸颊,轻蔑道:“你要搞清楚,你才是外人,或者说,这庆阳城的世家,哪个将张国公府的人当过“内人”?” 张业庭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知道,庆阳城的世家都看不上他们,即使他爹担着国公爵位,他们依旧看不起,所以他才一有机会,就要在那些不如他的人面前张扬显摆,看着那些人在他脚下求饶,才能让他找回一丝世子的尊严。 看着他瞬间灰白的脸色,卫鞅嗤笑一声,转头对傅湉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傅湉还记着他在四方镇的帮助,点点头就跟他一起离开。 只留下神情颓丧的张业庭呆呆站在朱雀大街的正当中。 “张国公曾经将家里的小姐扮做侍女送进煜王府,想来个母凭子贵,”卫鞅是个善谈的人,看到张业庭就想起来当初的闹剧,主动给他说解释张业庭敌意的由来,“结果正好赶上凤璋心情不好,全给轰了回去,张家小姐也在其中,张家自此成了个整个庆阳城的笑柄。” 傅湉恍然,难怪张业庭对他这么大的敌意。 “今天还要多谢卫大人跟这位公子解围,”傅湉拱手向两人致谢。 卫鞅摇摇头,给他介绍身边的好友,“这是聂尔东,镇南侯府世子,也是凤璋好友。” 聂尔东朝他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幸会。” 傅湉回了个笑,道:“既然如此,二位不如随我一同回王府,正好凤璋也该回来了,可以一道用晚膳。” 他邀请两人去煜王府上做客时的态度十分从容,没有半分的拘谨跟见外,就仿佛王府都是他说算了一样,而事实证明……也确实都是他说了算。 原本楚向天回庆阳,傅湉不说他们也会把人喊出来聚一聚,现在傅湉主动邀请,他们也不推拒,三人一同回了王府。 从进王府开始,他们就发现王府下人对于傅湉异常的恭敬,卫鞅早前在四方镇就知道楚向天对于傅湉的爱护,因此现在也不怎么惊奇,倒是头一回见的聂尔东有些稀奇,“……真的?” 卫鞅点点头,斜他一眼,“你不会也信了外头的传言吧?” 聂尔东收起扇子,讪讪道:“信倒不至于,就是没想到他们竟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是卫鞅猜也猜的道,大家都以为楚向天只是一时新鲜玩玩,都不会想到,他是动了真心。 卫鞅拍拍他的肩膀,下巴扬了扬指向前头的傅湉,低声道:“这可是楚凤璋送到手里的软肋。” 从前他们总被楚向天坑,现在楚向天终于有了软肋,他们可不得找着机会一一奉还。 去正堂的路上遇见了李德顺,李德顺一看见傅湉就眉开眼笑的,“老奴正要出去找您呢,王爷回来了。”说完才看见后面的卫鞅跟聂尔东,诧异道:“卫大人跟世子怎么有空过来?” “路上正巧遇见康乐侯,就顺道来府上做客。”卫鞅道。 李德顺欢喜的哎了一声,从傅湉来了以后,王府越来越热闹,他整天都喜气洋洋的,笑容满面将他们迎到了正堂去。 楚向天刚从城外大营回来,练了半天兵,一身甲胄还没换下来就先回了王府,听说人在正堂后就自己寻了过来,“佑龄,李德顺说你出去了……”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了客座上的两人,眉头顿时一皱,“你们俩怎么也在?” 卫鞅皮摇着扇子笑肉不笑的,“怎么?不欢迎?今天你可欠了我们俩一个大人情。” 第95章 楚向天眼皮子一跳, 警惕的看向两个好友, “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欠了你们人情?” 聂尔东看热闹不嫌事大, 添油加醋的将今天朱雀大街上的事情讲给他听,说完还夸道:“不过康乐侯也不是软柿子,当场噎了回去,你是没看到我们走的时候张业庭那个脸色,啧啧。” 楚向天越听脸色越黑,庆阳城的流言他都知道,但嘴长在别人身上,他总不能跑去人家家里将传闲话的一个个揪出来打一顿,不过张业庭……他危险的眯了眯眼睛,既然敢自己撞上来,不趁机杀个鸡儆儆那些猴, 可就太便宜他了。 “张业庭我会处理。”楚向天走到傅湉面前,低着头认真的看着他,“不会再有下次。” 傅湉睁大眼睛, 其实他一点没往心里去, 还有些骄傲的小声道:“我又没吃亏,而且我说要去跟太后告状的时候,你没看见他吓得……” 跟太后告状……楚向天失笑,伸手揉揉他的头鼓励道:“对,以后再有人不长眼的, 你就去跟母后告状。” 傅湉抿了抿唇, 像只打架赢了的小猫儿一样在他手心蹭了蹭。 被彻底的忽视的卫鞅咳嗽一声, 提醒他们这里还有两个大活人。 楚向天面对好友立刻表演变脸,“你们怎么还不走?还想留下来吃晚饭吗?” 卫鞅气的胃疼,抖着手指着他,“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恩人的?!” 聂尔东立刻附和,“真是无情无义!” 楚向天冷笑一声,鄙视的看着他们,“看着姓张的欺负佑龄,还敢上门邀功?” 卫鞅一噎,“这不是帮着说话了么!” 楚向天斜晲着他们,两个好友的心思他还不清楚,肯定是以为他不过玩玩,就没把傅湉当回事,遇见有人欺负了就站出来礼节性的帮了一把,等到回了府,发现跟他们想的不是一回事,就又想借机坑他一个人情。 “就张业庭说的那些话,不当场将人打一顿能叫帮忙?况且没有你们佑龄也不会被他欺负。”他神情轻蔑。“所以要你们何用?竟然还敢邀功?你们要脸不要脸?” 卫鞅:“……” 聂尔东:“……” 虽然说的都是事实,但还是很生气,卫鞅一张娃娃气的都扭曲了,看起来很想撸着袖子跟楚向天当场打一架。 傅湉轻咳一声,拉拉楚向天的袖子,对两人道:“二位能伸手就已经十分感激,不嫌弃的话就在王府用晚膳吧,就当我聊表谢意。” 气的直翻白眼的两人看看温温柔柔的傅湉再看看一脸欠打的楚向天,觉得楚向天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讨人嫌,还是康乐候招人喜欢。 这没皮没脸的玩意儿怎么就能把人骗到手的?憋气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 愤怒的情绪来的快散的也快,吃饭时候两人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四人一张桌子,推杯换盏的喝酒,傅湉不想示弱,凡是敬的酒都喝了,但他酒量不好,没一会儿就脸红红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 卫鞅也醉了,拎着酒杯拍拍傅湉的肩膀,“佑龄,再来!” 楚向天眼一眯,危险的落在他的手上,让下人拿了三只瓷碗来倒满酒,道:“我陪你们喝。” 已经喝晕乎的两个人一拍桌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端起碗跟他拼酒,三大碗下肚后,齐齐醉倒在了桌下。 嘴角一勾,楚向天将酒碗扔在桌上,将醉呼呼的小少爷抱起来,顺口对下人交待到:“让人把他们抬到客房去休息,再让人往两家送个口信,就说今晚在府里歇下了。” 说完他就抱着怀里软的一塌糊涂的小少爷离开,没有给桌子底下的好兄弟半个眼神。 傅湉还从未喝过这么多的酒,酒是好酒,但是后劲儿也足,他迷迷瞪瞪的睁着眼睛,觉得眼前仿佛有几百个楚向天在晃。 晃的头晕……一伸手抓住楚向天的耳朵,他嘟囔着抱怨,“你别晃,头晕,想吐。” 楚向天侧过脸亲亲他的手,温声安抚道:“不晃,你闭上眼睛,再忍一会儿。” 傅湉不安分的踢踢腿,不愿意,嘴里嘀嘀咕咕的,“想看你。” 楚向天心头一热,酒意翻涌上来,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能当场把人吞下去,隐忍的吞咽一下,哑声道:“回去再好好看。” 捏着耳朵的手松开,傅湉改为搂住他的脖颈,上半身黏黏糊糊的靠过去,微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蹭来蹭去,软绵绵撒娇,“现在就看。” 天知道楚向天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下来,加快步伐往院子里走,路上遇见的下人垂手敛目不敢细看,将人抱回卧房,让人准备了醒酒汤,楚向天将人塞进被子里裹起来。 喝醉的人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没一会儿就伸着光溜溜的胳膊将衣服全部都扔了出来,嘴里还嚷嚷着好热。 楚向天眼神一黯,抓住白皙的胳膊塞进被子里,将外袍脱了上床,将不安分的小醉鬼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酒意蒸腾,傅湉浑身上下都是红的,热的不行,楚向天一上来他就贴了上去,他身上还带着凉意,傅湉抱住他的腰,脸颊在凉丝丝的绸缎中衣上蹭来蹭去,鼻尖还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楚向天艰难的捏了捏眉心,强忍着等醒酒汤送过来,试着哄他喝下去。 可怀里的醉鬼太不配合,最后楚向天只能自己喝一口再喂他喝下去,没两下就撩出了火,再后来,就只有小少爷更加绵软的哼哼声……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巳时,头还有点宿醉后的晕乎,傅湉晃了晃脑袋,撑着手臂坐起来。 身上的中衣换了一套,清清爽爽的,只有那已经习惯了的药玉还没有取出来,一动就能清晰的感觉到。傅湉脸有些红,起身到屏风后将药玉取出来。 楚向天找来的药玉是一套,白玉制成的圆柱形状,比手指略长,从细到粗都有,一共九枚,一枚用一个月,傅湉现在已经用到了第四枚,身体已经很习惯了。 将药玉用布包好,傅湉转出来换上衣服,外间候着的代福听见动静,进来伺候他洗漱。 傅湉坐在窗前等代福给他将头发束起来,“王爷呢?” 代福到:“一早上就出去了。” 傅湉“哦”了一声,懒洋洋的打了哈欠,“还没回来么?” 代福说没有,“王爷出去前交代,说会回来用午膳。” 傅湉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我等他回来了一起吃。” 而此时傅湉惦记的人,正在张国公府上。 楚向天昨天心里就憋着气,只是没有发出来罢了,今天一早趁着小少爷还没睡醒,就策马到了张家。 张国公府实在寒酸,楚向天策马长驱直入也没人敢拦着,闻讯出来的张国公惊慌失措的弓着腰,“王爷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楚向天懒得废话,冷冷道:“张业庭呢?” 张国公脸一白,骤然想起昨天儿子回来说的事情,战战兢兢道:“业、业庭他也是一时糊涂……” 楚向天不耐的眯起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要是将人交出来,让我出了这口气,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否则……” 张国公一惊,畏惧的抬头看向他,嘴唇颤抖片刻对身后的下人道:“将世子带过来。” 张业庭一脸苍白的被押过来,楚向天翻身下马,神情冷厉的看着他,“张国公深明大义,只是世子昨日对康乐候出言侮辱,若是不出了这口气,怕是以后庆阳城就以为康乐侯人人可欺了。” 张国公自知理亏,弯着腰喏喏的不敢说话。 张业庭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楚向天嫌恶的看他一眼,毫不留情的打折了他一条腿,“世子好好在家养伤,也好让张国公少操点心。” 张业庭捂着腿哀嚎,张国公赔着笑脸,“是、是,日后我必定好生管教他。” 楚向天满意的点头,旋身上马离开。 他前脚出了张国公府的大门,后脚消息就传了出去,今天他一路策马就惊动了不少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是给康乐候出气去了。 昨天朱雀大街上一幕自然逃不过各家的眼睛,甚至有的人还偷偷看了乐子,谁也没想到。今天一大早。煜王就能冲到人家家里,当着张国公的面儿把人腿给打断了。 可偏偏又没人敢说什么。 煜王的脾气无人不知,庆阳城还没谁敢轻易招惹他,言官倒是三不五时的参他一本,可惜送上去的折子都如同泥牛入海。 况且这回还是张国公府理亏,就是煜王做的再过分些,也没人敢出来为张国公抱不平。 心思各异的庆阳城世家纷纷嘱咐了家里的小辈,日后见康乐候如同煜王,不可出言不逊,免得惹祸上身,不然到时候真被煜王打断了腿,也没地说理去。 王府里的傅湉对这一切丝毫不知道,楚向天出完气就策马回府,正好赶上午膳。至于还在客房里睡觉的两个人,谁也没想起来。 午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宫里来了人。 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大总管,楚向天跟傅湉一起出来接旨。 总管抱着圣旨笑呵呵的,见面先道了一声恭喜,随后才展开圣旨朗声念起来。 第96章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康乐候傅氏佑龄,凝正气以渊深禀五精而英秀.辨惠之性.言必有章.趋进之容.动皆合礼.已成德器……朕心甚悦,特赐康乐候府一座, 另赐黄金千两,玉如意一对……” “其母傅氏,惠朗知书,温恭守礼……兹特封为诰命,茂膺冠帔之华, 永示家庭之式, 另赐……” 一连串的封赏念完, 大总管将圣旨卷好双手交给傅湉。傅湉正要谢恩, 就见他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份布帛, 缓缓道:“此为太后赏赐, 老奴亦一并宣读。” 太后的赏赐不比皇帝的少, 傅湉以及傅有琴跟傅书月都有, 待到懿旨上的一长串礼单念完, 大总管将懿旨也递给傅湉, 傅湉才起身谢恩。 “有劳大总管跑一趟。”傅湉拱手,借着袖子的遮挡朝他塞了一袋金锭。 大总管掂了掂袖子里的重量, 眉开眼笑, “不辛苦,能为康乐侯效劳, 是老奴荣幸。” 两人客套着, 抬着的赏赐的宫人已经陆续将东西抬了进去, 待到东西都抬进王府里安置好,大总管才行了个礼,“老奴这就回去了,候府不日就有工部的人来修缮,康乐侯如有要求,可另与工部来人说。” 傅湉谢过,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 等到只剩自家人了,傅湉才揉了揉笑僵的脸,“你进宫去告状了?”不然这赏赐怎么来的时机这么巧? 楚向天捏捏他的脸颊,“没有,我就是去张国公府上揍了张业庭一顿。”丝毫没提自己将人腿打断了的事情。 “那怎么……?”傅湉挠挠脸,有些不解。 “可能是你招人喜欢,”楚向天笑道:“皇兄跟母后这是明摆着给你撑腰呢。” 皇帝太后接连封赏康乐侯的消息必定已经传了出去,这下谁还能再说康乐侯不得太后喜爱?想必跟张业庭一样的作死的人再不会有。 傅湉弯了弯眼睛,“那下次进宫,要好好谢谢皇上跟太后。” 楚向天也带上了笑,“恩,不过不准在宫里留宿。” ****** 三月二十一,春乐宴。 傅湉第一次参加如此正式的宴会,前一天晚上就睡的不太踏实,这天早上就早早醒了。 楚向天睡觉警醒,傅湉一动,他也跟着醒了。 “怎么起这么早?”楚向天打了个哈欠,将想要起身的傅湉拦腰抱住,在他颈边蹭了蹭。 “别闹。”傅湉用手肘捅捅他,“我要起来收拾一下。” 楚向天不满的在他后颈捏了捏,缓缓眯起眼睛,“一个宴会罢了,你要收拾什么?” 傅湉缩缩脖子躲开他的手,嘟嘟囔囔的,“我现在可是代表王府跟侯府的脸面,自然要穿的俊美一些,免得丢人。” 楚向天被他逗得笑起来,从善如流的松开他,“不用刻意打扮就很俊美了。” 傅湉瞥他一眼,嘴里说着瞎说,嘴角却禁不住翘了起来。 说是要打扮,其实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只是挑选礼服跟发冠时更注意了一些。傅湉挑了一套暗红色的锦袍,深红色的袍服滚着黑边,外头再罩上一件黑色纱制外袍,头戴金冠,不会过于素淡也不会太扎眼,又能恰到好处体现出一丝贵气。 楚向天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良久伸手碰了碰他,夸奖道:“真好看。” 现在穿个深红色的礼服也这么好看,日后大婚时一身正红。必定能惊艳全场。 傅湉不知道他的心绪已经飘了那么远,推推他催着他赶紧换衣服。 楚向天不喜装扮,时常一身黑色劲装,不过今天为了跟俊美的小少爷相配,他也特意挑了件宽袍大袖,黑色镶金边的织金长袍,倒是跟傅湉的红袍十分相配。 春乐宴的地点在庆阳城外的虎啸山下,卫家在那里有一处别院,据说别院里正好有一处天然的温泉眼,这个季节过去刚刚好。 两人上了马车,缓缓往庆阳城外行去。 出城时遇到了同样赴宴的其他人,聂尔东也认出了煜王府的马车,一夹马腹追上来,打趣道:“煜王今日竟然如此斯文?” 周传青的马车随后,用扇子撩开车帘探出头,“康乐侯也在吧?” 傅湉探出脸,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倒是楚向天淡淡瞥了两个好友一眼,哼了一声,十分不屑与他们为伍。 聂尔东轻啧一声,骑着马紧紧跟在周家马车边,对周传青小声道:“看见没?楚凤璋今日竟然还特意打扮过。” 周传青微微一笑,没说什么,他等会还要托傅湉给自己带东西,这时候自然不敢惹楚向天,不然等会又该从中作梗了。 两辆马车一匹骏马并行在宽敞的大道上,这个位置其他人也不好越过他们,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奔赴别院。 卫鞅是东道主,因此提前两日到了别院安排,几人到了之后,跟旁人粗略打了招呼,就直接去找卫鞅。 卫鞅正在同一人说话,说话那人着青色书生袍,头上一根朴素木簪,神情冷肃,正侧耳听他说话。 卫鞅比他矮了小半个头,此刻正神情激动的指着他,恨不得踮起脚尖来骂,“我昨日给你准备的衣服呢?怎么又是这一身?到时候他们又该暗地里笑话你!” 那人眉目微动,就回了他两个字,“麻烦。” 卫鞅磨牙,骂道:“好心当做驴肝肺!” 四人远远站在一边看热闹,秦吏也注意到他们了,却没有出声,只有背对着的卫鞅一无所知,仍然情绪激动。 等他骂够了,秦吏唇角动了动,指指不远处的四人,“有人。” 卫鞅回头,看见其他人,略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聂尔东故意打趣他,“听着声音来的,还以为有什么好戏看。” 结果又是刑部侍郎单当面辱骂刑部尚书的戏码,他们都看腻了。 唯有楚向天跟周传青回来庆阳不久,还不太明白他们俩的关系怎么转变的,纷纷好奇的看着他们。 卫鞅脸一僵,整了整衣服赶人,一张娃娃脸充满不耐,“有什么好看的,都去前面!” 秦吏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头,神情倒也没见恼怒。 傅湉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小声问楚向天,“那人是谁?”虽然穿的朴素,但是看气度却不是一般人。 “刑部尚书秦吏。”楚向天小声道:“跟卫鞅同年的状元,当时卫鞅还跟我们打赌,看谁能拿状元,结果横空杀出个秦吏,将他死死压在了下面。” 秦吏出身寒门,性格刚正却不死板,无论是学识还是眼界都远超旁人,皇帝登基后正要培养人手,就将他扶到了刑部尚书的位置。 刑部是天子手中的一柄剑,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儿,秦吏却一直坐的稳稳当当,从未被人捉住过把柄。 “卫鞅那时不服他,也跟着进了刑部,结果一直只是个刑部侍郎,以前两人见面就要冷嘲热讽,还多是卫鞅单方面的嘲讽。也就是秦吏不知怎么的能容忍他,到了现在竟然还能来卫家的宴会。” 傅湉侧脸偷偷看一前一后的两人,抿唇笑了笑,“我觉得卫大人是嘴硬心软。” 卫鞅似乎还在不满,仍然在小声对着秦吏嘀咕什么,秦吏没有应声,但是微微垂着头,侧耳在听的样子。 卫鞅引他们到后院中入座,偌大的庭院中间有一眼温泉,温热的水汽逸散出来,竟然不觉得寒意了。 客人的席位就围绕着温泉池摆放,一人一张小几,一张软榻便席地而坐,温泉池中间还搭了个不大的高台,也就三尺见方,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池边上还温着酒,侍女们穿着飘逸轻薄的裙装将温好的酒送到客人面前。 宴会还未开始,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坐序都是排好了的,楚向天跟傅湉坐在一起,接着就是周传青几人。秦吏跟他们不太相熟,打了个招呼就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了,连坐姿都规规矩矩挑不出错来,似乎周围的热闹对他毫无影响。 卫鞅作为主家还要招待客人,交代了一句让他们带着秦吏玩儿后就离开了。 周传青跟聂尔东咬耳朵,眼神往秦吏那边瞟了瞟,问他怎么回事。 聂尔东道:“就前不久,两个人去查案,听说中途遇了点险,是秦吏救了他,之后两人关系就好起来了。” 秦吏跟他们出身不同,更多是同那些官员们一起,卫鞅跟他关系好起来后,就时常带着他一起玩,奇怪的是秦吏竟然也没有拒绝。 第97章 周传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在里面,也那怪卫鞅态度转变这么大。他们正小声说着话, 就见另外一行人朝秦吏走了过去。 为首的人玉冠金带一身锦衣, 端着端着一杯酒走到秦吏面前, 挑了挑唇笑道:“秦大人竟然也乐意来赴宴, 真是叫人惊讶。”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嘻嘻哈哈的附和, 全然没有将秦吏放在眼里。 坐的端正的秦吏侧头看他一眼, 却没有说话,转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仰头喝下, 就仿佛旁边的楚逸只是空气。 楚逸脸色一沉, 还要再说什么, 却被聂尔东抢过了话头,“秦大人自斟自饮多无趣,不如坐过来一起?” 秦吏侧头想了想,当真将矮几往聂尔东那边挪了挪, 聂尔东举杯敬了他一杯, 秦吏虽然依旧神情冷肃,却仰头喝了酒。 楚逸气的脸色发黑,目光一转却看见了撑着下巴看他们喝酒的傅湉, 顿时眼神一亮,又笑吟吟的转向傅湉道:“想必这位就是康乐侯?果然如同传言中一般姿容秀丽, 貌比潘安。” 傅湉皱眉看他, 虽然不认得这人, 但他语气里轻挑却很容易分辨, 他当时就不太高兴,装作没听见没理他。 他不理,却不代表楚向天不理,楚向天向来心眼小,不悦道:“楚逸,注意你的言行,按理你该叫康乐侯一声兄长。” 楚逸是永安王的嫡长子,永安王是先皇的兄弟,楚逸跟楚向天平辈,按长幼他得叫楚向天兄长,那么理应也叫傅湉一声兄长。 楚逸一向风流惯了,看见美人不管吃不吃得到嘴里嘴上都要调戏两句,仗着他那个永安王的亲爹。也没人敢说什么,但是楚向天不是其他人,他到底还是有些忌惮,讪讪的闭上了嘴。 这时正逢管乐声响起,宾客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楚逸又看了傅湉,才转身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两列乐师抱着乐器鱼贯而入,本就缠绵的乐声和着如雾的水汽,更添靡靡。 有侍女将堵住温泉池水口的塞子拉开,温热的水流倾泻而出,片刻就将温泉池外一道蜿蜒的曲道溢满。 穿着飘逸裙裳的舞娘旋转入内,赤着脚在尺宽的过道上轻盈旋转——宴会这就开始了。 卫鞅出现礼节性的说了几句,就偷懒跑下来挤在聂尔东跟秦吏中间坐着喝酒。 “我刚才看见楚逸了,他来找你麻烦了?”卫鞅问。 秦吏摇头,“没找成。”话一如将的少。 卫鞅放心了,转头又闹着要跟聂尔东喝酒,几人都是多年挚友,一起哄很快就喝了起来,连傅湉都被拉着喝了好几杯。 等到众人酒酣时,卫鞅才站起来,宣布还准备了另外一个新节目。 卫鞅指指面前的曲道,道:“曲水流觞都玩腻了,今日我们换些新玩法。” 他拍拍手,就有侍女抱着一艘精致的木船走过来,小木船上还放了一枝开的正好的桃花,侍女屈膝跪在曲道源头,将木船放在水中轻轻扶着。 “这木船要是停在谁那,谁就得做一句跟“春”有关的诗,但诗中却不能出现“春”字。”,现做或者前人的诗都可,他勾唇恶劣的笑笑,“如果做不出或者做错了,就得罚酒一碗或者到中间跟舞娘跳一支舞,如何?” 这个罚则可比以前干巴巴的罚酒有意思的多,立刻就有人附和,看热闹的还不嫌事大,嚷道:“一碗怎么够?至少三碗!” 卫鞅爽快答应,“那就三碗!” 楚向天当时脸就绿了,他之前从不参与这些玩乐的宴会,现在才知道竟然还要酸唧唧的作诗,立刻不悦的狠狠剜了卫鞅一眼。 卫鞅一无所觉,还在讲规则。 待他讲完后,身后的乐声又一变,变得错落激昂起来,侍女松开手,载着桃花枝的小木船晃晃悠悠的顺着水流往下流。 池中间的高台之上,着红衣蒙面纱的舞娘旋转舞动,更添气氛。 木船晃晃悠悠的飘着,乐声转低时,就在秦吏面前打着旋不再前进。 卫鞅起哄,“快点,作不出来就上去跳舞。” 秦吏瞥他一眼,不疾不徐的开口,“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无趣。”见他作出来了,卫鞅撇嘴一嗤,侍女伸手将木船拨动,继续往下飘。 众人都兴致勃勃的盯着木船,待木船又停下时,该作诗的那人脱口就道:“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诗还未念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笑着举杯,“我自罚。” 等着看热闹的众人一阵嘘声,显然大家都不想看罚酒,更想看人上去跟舞娘共舞。 木船绕了一圈,被人收上去,又重新被侍女从源头放下来,这回不巧,正好停在了楚向天面前,傅湉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他。 楚向天目光阴沉的盯着那艘打着转的木船,他的脸色太难看,众人生怕脾气不太好的煜王一掀桌子走了,因此也不敢起哄,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都从眼角余光里偷偷的看他。 傅湉正要开头提示他一句,就听他开口念道:“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声音发沉,一听心情就不太好。 还好,虽然是前人的诗作,但也合乎规则,小船被花枝轻拨,继续往前飘。 下一个却轮到了楚逸,楚逸一勾唇,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傅湉身上,轻挑至极,“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有人没察觉他的轻挑神色,立刻道:“错了,该罚!” 傅湉皱眉,轻轻拉住了怒极的楚向天,他倒不是不想计较,只是宴会主人是卫鞅,不论如何,不能现在起冲突。 卫鞅也察觉了楚逸的神色,凑过来怒道:“这小子是不是欠打?” 似乎是心存挑衅,楚逸喝酒时,还遥遥冲傅湉举了举杯,把傅湉恶心的够呛。 傅湉道:“等宴会完吧,现在人多闹起来对你也不好。”说到底宴会是卫家办的,楚逸好歹也是王府世子,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情,卫鞅也不好交代。 卫鞅闻言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比楚向天还要平静,倒是有些诧异。这个时候还能替他着想,确实是个很周全细心的人。 “行,那等散了再说,这个委屈不会让你白忍了,等宴散了,我们再讨回来。”卫鞅说话间态度不自觉就亲近了许多。 傅湉抿抿唇,给身边满脸怒意的人夹了一块糕点,微微往他那边侧身,小声道:“等宴散了,我去将人骗过来,你把他捉住打一顿。” 楚向天绷着脸没忍住柔了柔,手掌在他后颈轻轻摩挲,“好。” 游戏还在继续,待到木船这回终于停到傅湉面前时,他想了想,没有作诗,而是看着楚逸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 这就是明摆着骂楚逸无耻了,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刚才有人注意到楚逸神色的,微微摇了摇头,楚逸仗着永安王的势四处惹是生非,这没皮没脸的模样倒是像了永安王十分。只可惜看着好说话的康乐侯也不是软柿子,刚才还敢调戏别人,现在不就被骂回来了么,还不能回嘴。毕竟人家又没指名道姓的骂。 楚逸脸色红红白白,死死瞪着傅湉。 傅湉微微一笑,端起桌上酒碗无辜道:“忽然想不起来了,胡乱说了两句,诸位莫怪。”说完他还笑着朝楚逸举杯,将刚才的挑衅尽数回敬。 他酒碗还未沾唇,就被楚向天拦下,替他喝了三碗罚酒。 周传青抚掌,夸他,“骂得好!” 傅湉笑眯眯的,对其他人道:“这叫先礼后兵。”先将人骂一顿,伤其精神,然后再动手,伤其皮肉,可以说非常有章法了。 酒宴继续,外面的日头渐渐西斜,卫鞅掐着时间请宾客入席用晚宴,众人三五成群的起身往前头的庭院去。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傅湉他们才起身,楚逸扯扯脸皮,皮笑肉不笑的朝他们走过来。 傅湉跟他们对了个脸色,大家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楚逸丝毫不知自己即将被打。还试图来找回场子,他经常玩的的那帮少爷跟楚向天他们交集不多,因此虽然知道煜王一向被传脾气不好,却从未领略过,还以为他是只纸老虎。 他走近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面色阴沉的楚向天反剪双手面朝下按在了墙上。 楚逸一愣,随后嚷起来,“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 周传青笑眯眯的用扇子拍拍他的脸,“干什么?当然是打你。” 楚逸噎住,目光瞥见一旁面无表情的秦吏,胆气又壮起来,刑部尚书一向刚正不阿,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面前有人欺辱皇室子弟,遂嚷嚷道:“秦吏,你身为刑部尚书,掌管司法,难道就这么看着?‘ 秦吏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良久开口,”看到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 卫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兄弟。“然后一转脸就笑容狰狞道:”打。“ 第98章 他们人多势众, 楚逸毫无还手之力, 其中楚向天下手最狠, 专挑看不出来但是格外痛的地方打,拳拳到肉, 楚逸一开始还能叫唤两声, 后来就嚷不动了,只能抱着头狼狈的蜷缩着身体。 这边其实闹出的动静不小,有人还没离开, 听见了动静也不敢过来,都远远避开装作不知道。 出完了气,楚向天拿来一壶酒递给傅湉,“你来?” 傅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圆眼睛亮了亮,毫不客气的将一整壶透心凉的酒全浇在了楚逸头上。 面朝下的楚逸被冷的哆嗦了一下,但他吃了亏, 不敢再反抗,这次连头没敢抬。 傅湉冷哼一声,将空酒壶扔到一边,想起那种令人恶心的眼神,气的又踹了他一脚, 恶狠狠道:“下次再敢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 打断你的腿。” 周传青“啧”了一声, 用手肘撞了楚向天一下, 小声道:“你教的?” 楚向天轻蔑的扫了他一眼, 鄙视道:“这叫心有灵犀。” 其他人:“……” 傅湉出完了气,卫鞅就将下人叫过来,指着地上一身酒气不敢动的楚逸道:“世子喝醉摔了一跤,你们将人送回永安王府去。” 下人们诺诺应是,将瘫在地上的人直接抬了起来。 出了气大家心情都很好,卫鞅摇了摇扇子,“走吧,晚宴快开始了。” 待到晚宴吃完,春乐宴才真正结束,宾客们三五成群结伴而回,只有跟楚逸一道的两个人还在四处寻找楚逸的身影,最后实在找不到了才不得不找上卫鞅询问。 卫鞅也没有为难他们,笑眯眯的道:“世子喝醉了,我让人先送他回去了。” 两人将信将疑,但是又得罪不起卫鞅,犹豫半晌还是走了。 春乐宴结束的第二日,就听说永安王府闹腾起来了。 永安王是宫女所生,年幼丧母,自幼便被养在皇后膝下,跟那时还是太子的先皇一同长大。他没什么野心志向,从小到大便都跟在先皇屁股后头,后来先皇登基,顾念情分对他多有照拂。 永安王便仗着势很是威风了一阵子,他没什么大本事,但却很能舍下脸皮闹腾,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他都使得出来,加上先皇年纪越大越是爱怀念往昔,对这个没什么威胁的弟弟便更加纵容,所以但凡一有事情,他就要进宫哭一哭。 新皇登基后他虽收敛了不少,但这次唯一的儿子被人打了,他又忍不住了,也不收拾收拾形容,就这么满身憔悴进了宫。 他这模样太后早些年见得多了,见他来了眼皮都没抬一下,“永安王来见哀家所为何事?” 永安王就等她开口问,闻言抬着袖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哭道:“永安王府就逸儿这么一个独苗,结果现在有人却想绝我的后啊!其心可诛!!” “哦?”太后神情依旧淡淡的,永安王每次进宫哭诉,话里十分信三分都嫌多,“逸儿又跟哪家孩子起了冲突?” 永安王抹眼泪的动作顿了顿,道:“还不是卫鞅那一帮纨绔子弟!昨日逸儿去赴宴,却是被卫家下人送回来的,说是喝醉了酒摔了一跤,可大夫来看却说他身上许多暗伤!是被人打的!可怜我儿,现在坐都坐不起来!” 他神情愤恨道:“他们竟敢如此欺辱我永安王府,简直就是不把皇室放在眼里,还请太后主持公道!” 太后揉了揉额头,瞥了一眼从外头进来的宫女,宫女便走上前附耳将昨日宴会上的事情小声说了。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自家小儿子的份,太后瞥向秃自愤愤的永安王,看来他还没老糊涂,知道柿子捡软的捏。 可惜如今早就不是先皇在的时候,太后不可能惯着他,更何况楚逸竟然还敢对傅湉出言不逊。 太后神情越发冷淡,“喝醉了酒,跌了一跤倒也不无可能,卫鞅他们向来懂事,怕是王爷误会了。” 永安王一噎,抬着抹眼泪的袖子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继续擦,“可我儿……” 太后不耐的打断他,目光透彻,“永安王,楚逸不小了,该管教的还是要管教,不然哪日惹了大祸,你就是跪到先帝陵寝去哭也没用。” 这话就说的重了,永安王神情顿时有些讪讪,但这次楚逸确实吃了亏,他无理取闹惯了,还不愿意就此回去,又道:“可逸儿确实受了伤卧病在床,不信太后可让御医去……” “春日宴上的事情哀家都知道,”太后十分不悦,“你当真不知道错在谁?” “康乐候可是跟凤璋订了亲事,楚逸却在宴会上出言不敬!”太后愠怒,“是楚逸年少轻狂还是你永安王府根本没将煜王跟哀家放在眼里?!” 太后甚少发怒,永安王一抖,连忙撇清,“这……逸儿他只是年少不知事,并非不敬煜王跟太后。” 他先前特意将煜王跟康乐候摘出去,就是担心惹恼太后,没想到绕来绕去还是将人牵扯了进来。 谁亲谁疏他还是看的明白的,闻言也不敢再嚷嚷要讨公道了,只一个劲儿的赔罪。 太后收敛了怒火,逼视他道:“楚逸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王爷日后严加管教吧。” 永安王擦擦头上的虚汗,连连应是,也不敢多呆了,赔完罪就要告辞。 太后也没留他,挥挥手让他走了。 待永安王离开,她脸上的怒容消失不见,无奈笑道:“佑龄这孩子看着软绵绵没脾气,没想到还挺硬气,就是凤璋,多大人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跟人打架。” 王嬷嬷笑道:“有点脾气才好,跟王爷也般配,听说侯爷跟卫国公公子还有镇南候世子都处的不错。” 卫国公府、镇南候府、周家这几家都是皇帝一脉,因此几家的孩子都进过宫给太子做伴读,跟楚向天从小就亲近,后来大了也各有才能,若是一般人,未必能让他们真心相待。 “楚逸真起不来身了?”太后好奇道。 王嬷嬷道:“听说确实伤的挺重,就是面上看不出来。” 太后笑,“也该让他吃点教训,倒是佑龄受了委屈,你去哀家私库里挑几件合用的物件,送到王府去。” 于是打了人的煜王跟康乐候,不仅没受到任何的惩戒,反而又被太后赏赐了不少东西。 至于听到消息气的差点厥过去的永安王跟世子,却无人关心了。 春乐宴之后,三月也走到末尾,御赐的康乐侯府邸还在修缮之中,就是楚向天特意去讨得那座前朝将军府,紧紧挨着煜王府不说,且本身修建的非常恢弘气派。 傅湉依旧暂住在煜王府上,三月过后天气出越来越暖和,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会有旱灾的缘故,傅湉总觉得今年比去年要热的早,且开春已久,今年却还没下过一场雨。 他有些忧心,往四方镇去了信,让各个铺子除了平常百姓的米粮供应,停止数额过大的买卖,开始囤粮。 庆阳城的铺子也相中了几家,傅湉跟小乔商量了一番,挑了个地段最好的铺子盘了下来,现在还在休整中,傅湉将米铺的事宜全权交给了小乔跟常喜,应该再过上一个月左右,就能正式开张。 到了四月中下时,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去年开挖的大运河基本已经全部竣工,运河与沣水相连,南北相接,东西纵横,不仅各地的农业受益,还带动了沿岸的商业,不少漕运都借着运河的东风红红火火。 楚向天之后又进宫了一趟,不知道他怎么说服的皇帝,总之皇帝竟然同意了囤粮。 为了不引起恐慌,皇帝动作并不大,只秘密派了人前往南方粮食产粮大的各个郡县,私下里收购粮食。 国库虽然相比以往充盈了一些,但是如果真有旱灾,只靠国库贴补必然不可靠,不如趁着现在形势还好,从各大粮商手中买粮囤粮,总比日后灾难爆发,有些奸商囤积居奇,坐地起价的好。 傅家米铺开张时,已经是五月里,米铺的米粮是借着运河的方便从兴东郡水运过来的,都是还未打壳的谷子,这是傅湉特意留下来的小部分稻种,庆阳城的米铺他不准备卖粮食,而是准备卖稻种。 就前面种过情况来看,老农无意间种出来的谷子确确实实的比先有稻子长得好,庆阳城多有各地商人往来,如说能将新稻种推广出去,不管是对旱灾还是灾后的重建都有不小的好处。 第99章 新铺子开张后, 五月过半, 傅湉都在忙碌米铺的事情,傅家米铺在庆阳没什么名气,一般人不知道背后东家的身份, 就根本不会买账,傅湉于是将目标瞄向了周、卫、聂三家。 庆阳这边只种两季水稻,五月正是育秧插秧的好时候,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 傅湉将运过来的大部分新稻种都分给了周传青三人。 卫鞅他们从来不理会庄子上的事情, 骤然被傅湉叫来还有茫然, “新稻种, 你忙这个做什么?” 解释的太多傅湉又怕暴露,只好含含糊糊的道:“无意间培育出来的,比现在稻子产量高而且抗旱抗涝。总共就这么多,你们分一分,到时候让庄子上种上。” 三人里聂尔东最没心眼,既然傅湉给了, 就是他的一片心意, 也没多问就乐呵呵收了下来,说改天让庄子上的人来取, 一定让他们全部种上。 周传青是在四方镇呆的最久的,傅湉之前一心扑在庄子田地上, 买地挖沟渠改良稻种, 似乎十分重视粮食产量, 还有大量的囤粮,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加起来让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待要细想,却又一时理不明白。 隔日三家庄子上都来了人,将傅湉送的稻种带回去,有了这三家作为开头,等这一季收割之后,再要推广必然容易许多。 米铺上的事情终于忙完的时候,康乐候府也都终于全部修缮完工。 原本略有陈旧的宅邸翻新一遍,灰尘落叶全都清理干净,褪色门柱漆上了鲜亮的朱漆,新打造的黑底金字匾额高高挂在上方,皇帝亲笔题的“康乐侯府”四个字端方大气。 完工之后,工部先让傅湉去验收,傅湉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心下满意。 工部尽心尽力,傅湉让代福包了赏钱塞给领头人,客气的将他们送走。 接下来还要挑个好日子乔迁。 乔迁没有太过铺张,傅湉原本只请了几个熟悉的好友小聚。但是他有意低调,却拦不住其他人有心交好。 乔迁这天,就有各家的管事带着贺礼前来恭贺,陆陆续续的人过来,竟然也有种门庭若市的感觉。 周传青他们早早就来了,此刻都在花园里小酌,周传青摇着扇子,目光落在远处的屋檐上,颇有些心不在焉,被卫鞅喊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卫鞅不满,“发什么呆?” 周传青瞥他一眼,泰然自若道:“自然是思念佳人。” 前面都是宾客外男,傅书月不方便到前面来,此刻多半是在内院中没有出来。 周传青原本想着说不定能在花园中偶遇,可这侯府比傅家宅子大的多,别说花园偶遇了,一眼望过去连傅书月的院子都不知道在哪。 周传青十分失落的叹了一口气。 卫鞅夸张的搓胳膊,“有个未婚妻了不起么?” 周传青摇摇扇子,满脸春风得意,“那自然是了不起的。” “什么了不起?”待送礼的人陆续离开,傅湉就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到园子里来找他们。 聂尔东凉凉道:“有人在害相思病呢。” 傅湉微愣,见他们都瞥着周传青就反应过来,笑道:“最近不是牡丹花开了,姐姐做了不少花糕,我拿些你们尝尝。” 在边上伺候的代福会意,快步往内院走去,不多时就拎着一个食盒回来。 两层的食盒装着两碟糕点,一碟白色一碟粉色,都做成了花瓣形状。这卖相就够好的,拈了一块吃下去,口感细腻,还带着牡丹花清香,连味道也极好,不比大厨做出来的差。 卫鞅吃完一块又夹一块,神情颇为愤懑,“早知道四方镇这么人杰地灵的,当初就该在四方镇多待上一阵。”说不定也能骗个如此心灵手巧的媳妇回来。 毕竟连楚向天跟周传青两个满肚子坏水的大龄光棍,去了一趟回来竟然都要成亲了。 边上的秦吏瞥他一眼,忽然出声,“你喜欢花糕?” 卫鞅嘴里还塞着糕点,于是含糊道:“恩,这个挺好吃。”说着又眼疾手快的给秦吏夹了一块——周传青这人一点风度都不讲,恨不得将两碟子点心全扒拉到自己的面前。 几人在侯府用了晚膳才离开,临走时周传青还又往内院方向瞄了瞄,最后也没看到想见的人。 卫鞅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还啧啧嘲笑了两句才离开,等他们走了,周传青才磨磨蹭蹭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交给傅湉,“帮我交给书月。” 傅湉一挑眉,笑着看他。 要未来的小舅子帮忙做这种事情,周传青也有些不好意思,扇子敲了敲手心换了个话题避免尴尬,“既然已经搬到侯府了,我回去与父母商议,择个日期上门商议婚期?” 之前因为借住在煜王府,所以傅湉他们到了庆阳这么久,两家人也没能正式见上一面,现在迁入侯府了,周家父母倒是可以正式上门拜访了。 两家人先见一上面,然后再商议婚期。 傅湉自然不会反对。于是周传青回去后不到两日,周家就正式送了拜帖过来,定在五月二十五上门拜访。 看这个时间就知道周传青的急切,到了二十五这一日,周家的马车不差一分的停在了康乐侯府前。 傅吉早就在门口候着,见人到了,就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周家父母头一回来侯府,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周围,周传青就急切多了,即使努力按捺着激动的心绪,脚步仍是不由自主越来越快。 傅湉跟傅有琴在正堂等着,代福远远看见人了,就进来通传,两人便一同起身迎了出去。 双方都是第一次见面,客气的寒暄几句,就在正堂各自落座。 周家父母暗暗打量着未来的亲家。 都说康乐侯小小年纪就能让煜王死心塌地,还能博得太后欢心,必然是个心思深沉长袖善舞的人, 但闻名不如见面,康乐侯虽然年纪不大,也确实如同传闻中一样容貌姣好,但却艳而不妖,一言一行稳重有礼,尤其是眸光清正,并不同于佞幸之流。 传闻中的印象被扭转,刚见面周家父母的印象就已经好了几分。 傅有琴坐在傅湉右手边,见气氛有些生疏便找了话题主动跟周母搭话,聊起了四方镇事情,女人们总比男人们善于沟通,聊了几句后就熟稔起来,略微生疏的气氛也散开。 两人聊着就说到了傅书月身上,这个时候傅书月是不能在场的,周传青向来把傅书月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周母好奇许久,这次终于能名正言顺的看看未来的儿媳妇,说着便要同傅有琴一起去内院。 婚期早就请先生合两人八字算好了吉日,今年就两个日子,两家只要商量着选出来一个就好。 因此也不需要太费心,两个母亲便放心的将事情丢给男人们,自己则携手去了内院。 三个男人大眼瞪小眼。 周父不善言辞,绷着脸没有开口,周传青碍于周父在场,也不好抢话,最后还是傅湉轻咳一声,问道:“周伯父可请人算了吉日?” 周父正襟危坐,闻言微微颌首,“一个就在最近,六月二十一,一个则是八月初八,康乐候属意哪个?” 傅湉斟酌了一下,道:“六月太赶了,我们初到庆阳,许多东西尚未从南明郡带过来。” 周父也这么觉得,唯有周传青觉得六月正好,见他们都属意八月,还试图争取一下,“现在走水路,到南明郡不过四五日。” 这事在周家时周传青就提过,只是周父周母都不赞同,婚礼乃是大事,太匆忙容易出岔子,肯定是时间越充裕越好,偏偏周传青急不可待,非要坚持。 此时他又提出来,周父斜了他一眼,不悦道:“君子处事,戒急戒躁,怎么到了婚事上便如此沉不住气?” 傅湉心中暗笑,出来打圆场,“这下婚书,还有宴请宾客,都要提前安排,六月确实不及准备。” 周传青反抗无效,面上露出些沮丧,有周父压着,他就算不情愿只能同意了。 挑好了日子,接下来就是准备婚书。 在大楚,男女定亲后,男方要亲手写就婚书,婚书上写有双方姓名八字,说媒的官媒人,以及婚期等等,待确认无误了,到官媒署盖了官媒印,就可以送往女方家中,届时女方再写上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这桩亲事才算是正式成了,之后再择吉日完婚,这一桩婚事才算完整。 正堂里两家在商量婚期,内院中,周母则拉着傅书月的手,怎么看怎么满意。 周母出生书香世家,性格温婉和气,但相应的眼界也格外高,先前总听周传青夸奖,只当他是被情爱冲昏了头,夸大其词,但自己亲自见到了人,才明白死活不愿意娶妻的儿子为什么忽然转了性子。 第100章 傅书月跟傅湉是孪生姐弟, 两人五官肖似,但相比傅湉更加浓烈精致的长相,傅书月脸庞偏圆润,眉眼略淡, 就连瞳色也是淡淡的, 看起来温和且没有什么侵略感,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样貌。再加上她自小熟读诗书, 自带一股文气, 更加显得气质独特, 越看越觉得耐看, 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周母自身学识也并不差, 不过跟她略略说了几句话,从谈吐中就能看出她心中自有丘壑,并不是那种养在深闺什么也不知道的娇贵小姐。 家世、模样、谈吐、性情都是一等一的, 即使是庆阳城世家培养出来的世家小姐们,也未必有几人能比得过她, 周母总算理解了一丝儿子急切的心情, 这样好的女子, 确实该趁早将人定下来才稳妥。 心中暗自思量一番, 周母直接将手上一枚玉镯取下来, 套到傅书月的手上, “这是传青他祖母传给我的, 这次没有带什么见面礼, 这玉镯虽然不算贵重, 但也是代代相传的老物件了,你带着吧。” 傅书月皮肤白皙,手腕跟周母差不多粗细,碧绿通透的玉镯戴在她手腕上刚刚好,衬的如雪的肌肤更加通透。 “多谢伯母。”傅书月知道这意味着周家主母的认可,虽然有些羞涩,但还是抿抿唇轻声道谢受了下来。 周母笑着拍拍她的手,笑道:“等婚期定下来了,多跟你母亲到周府走动走动,我带你们多跟其他世家的夫人们结识,她们早就好奇了。” 到了庆阳之后,母女两人便一直待在煜王府里,后来侯府建好,就又搬到侯府来,还一次都没有到外面去走动过,因此众人除了见过傅湉之外,竟然连她们两人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等下了婚书过了明路之后,两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走动,周母便有意带着她们跟庆阳城的世家夫人们多结识。 周家人留到在侯府用过午膳才离开,傅书月也随傅有琴一起送周母出来,到了正堂门口时,正好撞见出来的周传青三人。 周传青目光落在傅书月身上,一时舍不得移开,碍于长辈在场,不好说什么,只能朝她点了点头,神情很温柔。 傅书月看他一眼,随后羞涩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傅湉送他们离开,周传青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落在最后一个,等到了上了马车,才发现周母手腕上空荡荡的。 周母察觉到他的目光,笑了笑,“当见面礼给书月了。” 这镯子并没有她说的那么轻巧,其实是周家历代祖母代代相传下来的,现在给了傅书月,就代表了她不仅认可这个未来的儿媳,也认可了她日后当家主母的位置。 周传青脸上笑容更大,“回去了让人挑个就近的吉日下婚书。” ***** 送走了周家人,傅湉他们才回去,天色已经不早,傅湉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傅有琴则跟傅书月一起走,婚事已定,傅书月留在候府的日子不多,母女俩还有不少体己话要说。 傅湉回了屋子,还未坐下就被人从背后抱住,楚向天像个大麻袋一样套在他背后,将他整个人包裹在怀里,下巴放在他肩上,酸溜溜的道:“婚事定下了?” “嗯,”傅湉被他的胡茬蹭的有点痒痒,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定在八月初八。” 楚向天心里顿时不太爽快,周传青竟然赶在他前头成亲,语气于是更加酸气冲天,“我们的婚事呢?康乐侯爷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分?” 傅湉艰难的转过脸,看见他皱起的眉头,用手扯扯他的脸颊,“怎么也得等姐姐的婚事办完,况且婚事也不是你跟我说了就算,这不是还要等宗室敬告列祖列宗,再定吉日么?” 一说起这个楚向天气更不顺,傅湉的名帖早就给到了宗室,可这些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拖到现在连个吉日都还没算出来,一问就说男子成亲,得敬告列祖列宗,求得列祖列宗首肯,这样百年之后才能让康乐侯与他合葬,配享太庙。 宗室的老头子们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楚向天气不过又不能动手,最后只能自己憋了一肚子火气继续等着“祖宗首肯”。 傅湉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对婚事没有楚向天的那种急切感,左右成不成婚两人都睡的一张床,不过是缺个仪式罢了。 但是楚向天却执拗的很,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不如康乐候将我娶回家,我以后随你埋在傅家祖坟,受傅家子孙后代供奉。” 傅湉一乐,扭过身体捏住他的鼻子,嘟囔道:“我都与你成亲了,以后傅家还哪里来的子孙后代,怕不是我们俩都要做个孤魂野鬼。” 楚向天一听他这话满肚子的酸水就变成了甜的,蹭着他的耳朵低低道:“说的也是,不过日后多……说不定也能揣上一个……” “……”傅湉被他说的脸通红,拐了他一手肘,推开他转身去了里间。 ****** 周传青回去后,亲手写好了婚书,由官媒送到官媒署去盖印,待一切都准备好,五月二十八,便正式到傅家下婚书。 大楚习俗,下婚书时男女双方父母长辈均要到场,为两人做媒的官媒人也要在场,在双方长辈以及官媒人见证之下,女方在婚书上签上自己的姓名,再按上手印,这门婚事便再不能更改。 这是个极其庄重的仪式,这一日,周传青换上了庄重的深色礼服,骑着高头大马到了康乐侯府。 侯府正门打开,周家人从正门入,然后依旧被引到正堂去。 傅湉跟傅有琴作为女方家人,已经神情庄严的等在正堂。两家人面对坐定,官媒人站在上首,将婚书宣读一遍,然后问:“男方、女方可有异议?” 两家人同时摇头,官媒人颔首,说了一串吉利话之后,才道:“请傅家小姐签婚书。” 在屏风之后等待的傅书月这才走出来,提笔挨着周传青的名字写上了自己的姓名,放笔之后再按上手印,官媒人将婚书收起来送到周传青手中,口中念道:“婚事已定,莫可更改,郎君娘子,相伴白首。” 周传青郑重接过婚书,将其放入准备好的红木盒中,肃容道:“永不更改。” 随行的周家管事此时送上用红荷包装着的喜银,官媒人收下,所有仪式才算结束。 下婚书之后,男方便要离开,不过婚事已定,这时候便不再需要像之前一样避嫌,周传青上前低低跟傅书月说了几句话,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 傅书月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傅湉便打算着该回四方镇一趟,周家的聘礼还有傅书月的嫁妆都在四方镇,四方镇路途遥远,届时傅书月必定要从侯府出嫁,因此是该尽快将东西全部运过来。 傅湉合计了一下,决定六月下旬再回四方镇。 六月初十是太后诞辰,得等诞辰过后才能启程。距离诞辰还有一些时候,傅湉便一边准备带回四方镇的伴手礼,一边搜罗着稀奇物件,给太后挑选贺寿礼。 趁着楚向天去了城外大营,难得清闲的傅湉带着代福去去了坊市上逛逛,庆阳城这几日很热闹,一个是牡丹花会还未结束,一个是即将到来的太后诞辰,走在朱雀大街上,随处可见喜气洋洋的百姓。 前些日子忙于订婚的事情,傅湉一直没有机会出来逛逛,知道牡丹花会还有最后几日后,傅湉就搞不犹豫带着代福直奔花会。 庆阳的牡丹花会跟南明郡又有不同,这里的花会不是哪一个人主办的,而是由几大花商轮流主持,也不限于哪一处牡丹园,而是在东市的中心位置单独圈出来一块地方,从各地赶来的花商花匠们就带着自己培育的牡丹在此展示。 原本牡丹花会就是由小部分聚集在一起卖花的商人们办起来的,后来名气越来越大,参与的人也越来越多,牡丹花会便由单纯的花市变成了一种展示或者交流会。 各地的养花人爱花人聚集在这里,或是将自家的花带出来宣扬一番,或是跟同行交流一下牡丹种植的经验,还有则是借由花会打出名气后,将培育的牡丹卖出去。 大楚爱花之人众多,一株品相好的牡丹花,可价值千金。 傅湉去的时候,正好就赶上一株魏紫的拍卖。 魏紫是花中之后,紫红颜色,花瓣重叠,一向为人所追捧,在上明镇时,傅湉见过的那两株牡丹,其中一株就是魏紫。但现在拍卖的这株魏紫,却比傅湉见过的那一株品相要更好。 圆盘大的花朵呈现雍容的深紫色,饱满厚实的花瓣重重叠叠,是完美的皇冠形状,而且还有一点是别人感觉不到傅湉却能感觉到的,这株魏紫很有活力,几乎是生气勃发。 这是一看见后就自发在脑海中出现的印象,傅湉对植物一向敏感,足以证明这是一株难得的极品牡丹。 傅湉想起来楚向天说过,太后极爱牡丹,长寿宫中的花园里,种的全是各色牡丹,他想了想,觉得将这株牡丹买回去送给太后做贺礼刚刚好。 第101章 牡丹已经在竞拍之中, 傅湉到的时候拍卖刚刚开始, 据牡丹的主人介绍, 这是一株花龄近二十年的老牡丹了,一直被照料的格外好, 今年被带过来, 立时成了牡丹花会的压轴花后。 有不少提前得到消息的人,憋着气就等着这株牡丹现身。 叫价的人很多,拍卖价格直接从一千两银起, 一开始还是五百两五百两的往上加, 后来有人不耐烦, 一口气叫到了五千两。 人群倒抽一口冷气, 叫出五千两的是个富商模样的男人,他得意的环视一圈, 对台上的牡丹志在必得。 “六千两。”窃窃私语的人群中忽然又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傅湉还在观察形势, 听见这道声音神情动了动,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竟然还真的是个熟面孔。 之前就说过, 除了傅家嫡支,旁支都各自出去闯荡,而其中发展的最好要数傅湉的二伯傅正德这一支,正是在庆阳经商。 傅正德的曾祖跟傅家曾祖是亲兄弟,傅有琴要叫他一声二堂兄, 而傅湉则要叫一声二伯。就在去年祭祖时傅正德还回来过来, 只是当时因为傅书月的事情, 两家并不是十分愉快。 没想到现在在这里又遇上了。 “六千两,还有没有人出价?”牡丹主人满脸喜意的看着下方的人群,此时喊价的人只有寥寥几个,但是每一次叫价,都会将牡丹的价格更推高一层,作为卖家,他自然是欢喜无比的。 “七千五百两。”傅正德前面叫价的那人又加了五百两,声音中已经带上了犹豫,现在价格如果再加,他可能就要退出竞价了。 一直沉默的傅湉这才开口,“九千两。” 他周围的人群一阵哗然,都震惊的看着这个一直没有出声的少年人。 傅湉忽略掉那些探究的视线,对这株魏紫志在必得。 傅正德听见“九千两”时就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声音明显还是个少年人,见喧哗的中心站着一人,确实还是少年模样,只是人群遮挡,无法看清面容。 他咬咬牙,继续加价,“九千五百两。” 这株魏紫他一定要买到,初十就是太后诞辰,听闻太后极爱牡丹,这株魏紫的品相极佳,十年都难得一见,他早就托人跟永安王世子搭上了关系,只要世子将这牡丹送到太后跟前,必定能讨得太后欢心,到时候世子帮忙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他也能争一争这庆阳皇商的名额。 两人虽然目的都不同,但想送的人确是一样的。 傅湉不缺钱,就缺一份合适的寿礼,现在东西摆在面前,让他放弃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傅正德当初在庆阳还羞辱过傅书月,傅湉还得记在心里呢,要让他谦让长辈更加不可能。 于是他又毫不客气加了一千两。 牡丹主人的嗓子都差点叫破了,“一万一千两!” 傅正德一窒,终于再次看向喧哗的中心,他拨开人群走到傅湉面前,“这位小兄弟,这株牡丹对我极其重要,可否——” 他话说到一半,神情动作忽然僵住,震惊道:“佑龄?你怎么在这里?” 随后又极快的反应过来,堆上了满脸的笑容,“你第一次来庆阳吧?待会跟我去府里坐坐,这株牡丹你拍着玩的?二伯要做大用途,你就别捣乱了……” 不等傅湉回话,他一个人连珠炮似的全说完了,完了还笑吟吟满脸慈爱的拍拍傅湉肩膀,似乎早就忘了在四方镇时,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很融洽,他还有些隐隐的瞧不起。 傅湉神情未变,抬手制止住他的动作,“二伯,公在公,私在私人,这牡丹……还是价高者得。” 牡丹主人见他们两人认识,还扼腕了一下,没想到这少年竟然不肯让,要继续拍,便连忙帮腔道:“是是,这位老爷,一万一千两,您加不加?” 傅正德神情一阵扭曲,差点连笑容都维持不住,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买来也就是放着好看,你要是喜欢,二伯再给你寻其他的。” 傅湉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二伯又怎么知道我买来就是放在家里好看,说不定是要送给其他人呢,只有这株魏紫的品相,才能配得上我要送的那人,我不会相让。” 傅正德:“你……” 台上的牡丹主人见他们还在说话,于是尖着嗓子插进来叫道:“一万一千两第一次……” 傅正德一急,立刻叫道:“一万一千五百两!” “一万三千两。”傅湉背手转身,神情淡然。 傅正德觉得心肝脾肺都在疼,咬牙怒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傅湉看着他,神情无辜,“傅家家产数代累计,区区一万两三千两罢了。二伯无需担心,这点钱我还付得起。” “你、你……”傅正德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只好憋着气扭头继续叫价,“一万三千五百两。” “一万五千两。” 傅湉神情没有丝毫勉强,傅正德每加五百两,他就加一千五百两,给他凑个整。 最后价格叫到了两万二千两。 傅正德死死盯着台上,垂在身侧的手握的紧紧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台下久久无人报价,牡丹主人等了等,见傅正德没有开口,便道:“二万二千两一次……” “二万二千两两次。” “二万二千两三次,成交!” 他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看傅湉的目光想看一堆会走路的金元宝,“这位公子,魏紫就是您了的,您看……这是付银票还是现银?” “你将魏紫带上,随我一同去康乐候府拿钱。” 牡丹主人没想到这巨富的少年竟然跟侯府有关系,不过看他身着锦衣,出手大方,花了两万两银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又觉得果然只有王公贵族才有这样的底气。 牡丹主人指挥着人小心的将人高的魏紫搬起来放在马车上,然后亲自牵着马,跟在傅湉后头的往东正街的方向走去。 见没有热闹看了,人群也一哄而散。 只有傅正德还呆呆的定在原地,看着傅湉的背影。 傅湉说的“康乐侯府”一直在他脑中盘桓不散。他在庆阳多年,虽然只是一介商人,但是结识的官员或者王孙贵族也不少,虽然那些人未必将他放在眼中,但也不吝啬从指缝里投些消息给他。 比如这次的太后诞辰他就接着一位官员的路子,认识了永安王世子。再比如,新封的康乐侯。 旁人只知道康乐候是从南方来的,他却知道的更多,这位康乐侯不仅出自南明郡,还跟他同源,都是四方镇上的人。 他一直在猜到底是四方镇的哪一家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只是他将所有有印象的家族猜了一遍,却唯独没猜傅家。 在今天之前,他还在想着能不能接着谁的线,跟这位新晋的侯爷拉拉关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而且还是傅家人。 他想到祭祖时对傅湉说过的话,再想到刚才傅湉的态度,艰难的咽了咽口水。 * 傅湉高高兴兴的带着花回了侯府,让代福去拿了银票出来,结清银子,便宝贝似的让人将牡丹花搬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将牡丹放在院子里采光最好的地方,傅湉挥退下人,喜滋滋的围着魏紫转了两圈,离得近了,魏紫身上那种蓬勃生机他感受的更明显。 不过奇怪的是这株魏紫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傅湉正在想试探着问问,就听一道有些苍老的女声道:“后生,你老看我做什么?” 傅湉被她骤然出声吓了一跳,蒙了一下才道:“你怎么知道我听得懂?” 以前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他主动说话了对方才会跟他交流,从未有跟这株魏紫一样,主动开口问他话的。 魏紫年纪大了,说话也慢吞吞的,“感觉。” 它说着又道:“我还感觉你身上有一种让我很舒服的力量。” 傅湉更懵了,“什么力量?” 魏紫说它也不知道,“你可以分我一点吗?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 傅湉疑惑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想我身上有什么力量,一会儿又想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怎么分给你,还有你一株花不能跑不能动的,拿什么跟我换? 他心里想着,不知不觉的将问题也问了出来。 魏紫道:“你不是要将我送人吗?我常年吸收日月精华,经常跟我待在一起的人,也会受我影响,不说百病不侵,但也可以身康体健。” “若是你能将那种力量分我一点,我能吸收的日月精华越多,跟我待着的人好处也更多。” 傅湉狐疑,“吸收日月精华?那你会成精吗?”虽说他重生过一次,但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到底还是少数,之前也从没见过哪个植物有说这种事。 “哪有这么容易成精。”魏紫显然经历过不少,说话时语气很沧桑,“这世上花草千万,大多懵懂,能开灵敲窍修炼的万中无一,如我这样开了灵窍的,想要安稳的吸收日月精华修炼也不容易,被人辗转倒卖,运气不好命都没了。” “更别说这修炼也讲缘分跟运气,我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听过哪个修炼成精了的。”真要说的话,连它这样都少之又少。 听说不会成精,傅湉心里就松了口气,不然将花送到宫里,没过个几年成精跑了,那可是要闹出大事来的。 第102章 楚向天回来时候,正看到他的小少爷围着一株魏紫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才从城外回来。路上就听人说康乐侯一掷千金买花的事情, 看来就是眼前这株牡丹了。 傅湉对着花发愁, 魏紫提出来的交换条件他觉得还挺划算的,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神秘力量,于是苦恼道:“我要怎么分给你?” 魏紫见他答应了,似乎是很高兴, 就连沧桑的声音都带上了欢喜,“你摸摸我,摸摸我就可以了。” 傅湉:“???” “这么简单吗?”他的迟疑的伸出手,“摸哪里?” 魏紫道:“你摸摸我的花。” 傅湉于是将手轻轻搭在了魏紫硕大的花朵之上, 他原本还在奇怪这样要怎么传递力量,但旋即一股暖融融的感觉从胸口流经手臂,最后凝聚在傅湉挨着花瓣的指尖之上。 魏紫发出类似舒服的叹气声, 傅湉则呆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一时被这情景镇住了。 “在做什么?” 楚向天从后面轻轻环住他的腰, 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跟他一起看这株开的格外灿烂的牡丹。 傅湉被他抱住,下意识的收回了手, 魏紫不舍的“哎”了一声, 原本就青翠的叶片更加如同沁了碧色一样,光看着也能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傅湉傻乎乎的将手指搭在楚向天手臂上。 楚向天:“???” 傅湉不抱期待的问, “有感觉吗?” 楚向天满脸莫名的摇头, 眯起眼睛捏捏他脸颊上的软肉, “在玩什么小游戏吗?” 傅湉其实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刚才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他呼了一口气,将方才跟魏紫的对话复述给他听。 “魏紫说我摸摸它,就能将力量分给它,可是我哪里来的力量呢?”他一脸疑惑。 楚向天也不解,他一向对这种未知的事情抱有极高的警惕性,于是将傅湉的手包裹在手心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下次不要傻乎乎的,见到朵花就傻乎乎的信了,人有好人坏人,花或许也有好花坏花,更何况还是棵快成精的老牡丹。” 傅湉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乖乖的点头应下。 边上的魏紫却不高兴了,“花可没有人类这么多心眼!老花虽然活得久,但也没做过坏事。” 傅湉“噗嗤”一声笑起来,楚向天不明所以,捏着他的脸上软肉询问的看着他。 傅湉只得道:“魏紫在反驳呢,说它不是坏花。” 楚向天“啧”了一声,看了眼纹丝不动的魏紫,想象不出它说话是什么样子,干脆半揽着傅湉,将人哄进屋里去了。 又过了两日,就到了六月初十,太后诞辰。 皇帝重孝道,太后诞辰极为隆重。群臣休沐三日,还有宫人在庆阳城内广施粥饭,为太后祈福积攒功德。各地亦有庆祝,可谓举国欢庆。 天边刚现出一丝鱼肚白,傅湉就起了身,楚向天随他一起起来,两人换上代表各自爵位的官服,一同进宫贺寿。 那株长得极好的魏紫,则被下人放在马车上,一起送进宫里。 这一日进宫的人格外的多,皇亲国戚们带着各自的贺礼入宫贺寿,众多的马车差点将道路都堵住。 到了内宫大门前,才下了马车转而乘坐宫内备好的轿撵,交代抬花的两个小太监小心别碰坏了,傅湉才跟楚向天各自上了轿撵,往太后的长寿宫去。 庆典在松鹤殿举办,太后一身枣红洒金的华服坐在上首,太子跟长公主穿着一身大红的团花袄,一左一右的抱着她的手臂。皇帝皇后则坐在太后左边的位置上。 还有比傅湉他们先到的人,也在松鹤殿内坐下了,长辈们端肃坐在位置上喝茶聊天,小辈们则被太后挨个叫上去说话,太后高兴了,还会赐下一两件赏赐。 傅湉跟楚向天并肩进来,先规规矩矩的行礼贺寿,“祝太后母后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太后应了一声,将人招到自己跟前,盯着傅湉看了看,笑道:“佑龄圆润了一些。” 傅湉抿唇有点不好意思,这些日子终日无所事事,加上王府送过来的厨子手艺好,确实长胖了一点,“来了庆阳之后清闲许多,自然就胖了。” 太后连连点头,“胖了好胖了好,我听凤璋说你在四方镇时,要管着家里的庄子铺子,还得分心考科举,这么熬着可不好……” 太后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絮叨,傅湉被她拉着说了好一会儿家常才被放回去。 “康乐侯果然能言善语,难怪太后如此喜欢。” 说话的人是楚逸,上次吃了个闷亏,他一直在府中养伤,心里也憋着一股气,见着傅湉后就阴阳怪气的。 傅湉的位置跟楚向天挨着,再隔一个就是楚逸,没想到又能见到这人,而且还不怕死的来招惹他们,他就笑了笑。一脸纯良的问,“世子伤就好了?听闻上次喝醉酒了摔得可不轻,伤筋动骨一百天,世子可要多休养,免得旧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楚逸一噎,脸憋得通红的瞪着他。 良久后才调整过来表情,扭曲的笑道:“听闻康乐侯前日里为了一株牡丹一掷千金,得了太后宠爱果然底气足。不似我们,还得靠领的那一点俸禄过活。” 这话就差说直说他靠楚向天养着了。 楚向天转过头目光不善的看着他,楚逸身上的旧伤被他看的都疼了起来,眼神瑟缩的看向别处。 傅湉靠近他,中间的位置空着,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区区两万两而已,傅家可比世子想的有钱多了,世子要是手头拮据,立个字据我可以接济你一些。” 楚逸被他气得头都疼了起来,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敢打,他终于意识到上次的仇怕是讨不回来了,冷着脸甩袖去了别处。 傅湉捂着嘴乐,怕笑的太大声被别人发现。 楚向天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调皮。” 宾客到齐之后,王嬷嬷将礼单送过来给太后过目,一般太后也不会特意细看,毕竟什么奇珍异宝她老人家没有见过,不过目光扫到傅湉的名字上时,就见上头写着:康乐侯,二十年魏紫一株。 太后顿时来了兴趣,对王嬷嬷道:“佑龄送来的那颗魏紫呢,抬上来哀家看看。” 她确实爱牡丹,长寿宫的院子种满了牡丹,有皇帝给寻摸来的,也有下面人进供上来的,各色都有。 王嬷嬷叫人将牡丹抬上来,这株魏紫年份不短,根系发达,因此栽种的花盆也格外的笨重,两个粗壮的太监将牡丹抬进来,放在中间给众人观赏。 人高的牡丹花茎粗壮,绿叶滴翠,分开的花枝上头一共开着九朵紫色花朵,朵朵如同圆盘大小,花瓣千重,即使不懂花的人见着了,也能看出这一株牡丹品相极好。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傅湉将力量分了它一点的缘故,六月时节,这魏紫竟然还越开越好,比傅湉刚买回来的时候更加精神。 太后一见,竟然起身走到牡丹跟前,细细观赏片刻,夸奖道:“千重花瓣,颜色深紫近墨,确实是极品。” 而且她站在这牡丹跟前,闻着清淡的花香,原本被今日热闹吵得有些混沌的头脑似乎一瞬间都变得清明起来。 有人知道傅湉一掷千金买花的事情,此刻就打趣着将这事说了,太后神情惊诧,随后无奈笑道:“这孩子……让人将花搬到寝宫前的园子去,好生照料。”后半句话则是跟王嬷嬷说的,足以证明太后有多喜欢这份贺礼。 傅湉讨了太后欢心,加上这几日来的表现,愿意与他结交的人更多,到了午宴时候,来找他敬酒的人络绎不绝。这是示好,傅湉不能拒绝,也没让楚向天给他挡酒,有一杯是一杯,自己全喝了。 他喝的有点懵,趁着没人的间隙,偷偷摸摸的溜了出去透透风,清醒一下。 长寿宫不远处就是御花园,傅湉晕晕乎乎的走过去,隔着老远就能看见一颗大树矗立着,绿盖如伞般朝四周伸展,树后是宫墙飞檐,午间的阳光洒落下来,这场景莫名叫他有些眼熟。 第103章 傅湉撑着混沌的脑子,一步三晃悠的走到树下, 使劲的盯着老树看。 这是棵老榆树, 枝繁叶茂, 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大绿伞, 遮挡出一片浓荫来,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了,枝干粗的一个人都抱不拢。 抬头往上看, 榆树枝桠的间隙间透出红黄相间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午时的阳光刺的他有些头晕,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在打量老榆树, 老榆树也在打量他,它已经活了许多年,但能记得的人或者事却为数不多, 但与慕丹有关的事情,他却件件都记得。 幼时慕丹救过它一命, 后来它在这皇宫里渐渐长大, 有了自己的意识,慕丹也会偶尔来树下坐坐, 教它一些修炼的小窍门, 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慕丹来与他告别, 说要辞官归乡, 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 它那时候还年轻, 总觉得慕丹是牡丹花妖,活的时间那么长,总会见到的。但谁知它从幼树长成了参天大树,却再也没有见过慕丹,也没再听说过一点慕丹的消息。 原本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了,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重逢。 老榆树有些激动和欣喜,见傅湉看了他许久也不说话,终于按捺不住情绪,颤颤巍巍的说:“慕丹,你看上去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正在努力回想的傅湉一愣,豁然抬头,“你叫我什么?” 老榆树有些茫然,它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一时有点结巴,“慕、慕丹啊。” “你不是来看我的?你不认得我了?”说最后一句话时老榆树有些颓丧,也对,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慕丹认不出来它也是正常的。 傅湉则是纯粹的茫然了,他不明白老榆树为什么会对着他叫出先祖的名字,而且他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老榆树了,之前他忽然晕倒,在梦里梦见先祖的那一次,就有这颗老榆树。 “我不是慕丹,慕丹是我的先祖,”傅湉谨慎道:“你认识他吗?还有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先祖的?” 他在梦里见过慕丹的模样,跟他长的完全不一样。 老榆树呆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着急道:“你不是慕丹?可你身上……你身上是他的气息。” 草木精怪都有各自的气息,长相或许会有变化,但气息不会变,这年轻人身上,分明是慕丹的气息。 “你刚刚说慕丹是你的先祖?”老榆树按捺住情绪,尽量冷静的问道:“那他过的还好吗?” 傅湉隐约听出它的期待,但先祖早就过世了,只能实话实说,“先祖已经过世很久了。” “怎么可能?!”老榆树如遭雷劈,慕丹跟他说过,他是山里的牡丹化形,化形的机缘千年都难得一遇,只要他继续修炼,寿命无尽。 而且在这以后的许多年,它也确实没有再听过哪里草木修炼化形了,如慕丹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死亡? 老榆树的反应佐证了傅湉一直以来的猜想,先祖确实不是人,他心理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也许他身上出现的异常,就跟先祖有关。只是族谱记载,当初先祖的孩子是收养的,并没有血缘关系,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却会有了先祖的能力? 他迅速的思考着,试探着问老榆树,“我身上或许继承了先祖的一部分力量,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榆树还未从沮丧中走出来,闻言奇怪道:“什么力量?” 傅湉没有解释,试着将手放在老榆树的枝干上,相同的暖流从胸口聚到指尖,老榆树的枝干猛然一震,树叶扑簌簌的掉落下来,苍老的声音差点破了音,“这是、这是慕丹的本源!” 所谓本源,就是它们修炼时汇聚日月精华的地方,经过日积月累的洗练冲刷,逐渐就形成了一个核,这个核中蕴含着它们绝大部分的力量,没了本源,就离死不远了。 本源也并不是个个都有,只有如同慕丹这般修炼化形的大妖才会有。这些都是慕丹曾经跟它讲的,慕丹说他的本源就藏在花朵之中,还曾经拿出来给他看过,是一颗果实模样,老榆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慕丹有多强大,他的本源是可以取出来的。 但现在本源却在面前的年轻人身上,慕丹是真的不在了。 老榆树唯一的侥幸终于破灭,有些颓丧的问:“你是慕丹的后代?慕丹是怎么死的?” “寿终正寝。”傅湉道:“先祖跟伴侣退隐四方镇后,两人很恩爱,一直活到了九十岁,才同时离世。这中间他们收养了一个孩子,这孩子后来成亲生子,才有了傅家。” 老榆树很是唏嘘了一阵,他单知道慕丹心甘情愿跟个人类在一起了,却不知道最后还跟人类一同赴死,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想来想去慕丹修为如此高深,也没人能逼迫他。 “那你知道我身上的这股力量是什么吗?”老榆树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能再问一遍。 “你再把手放上来。”老榆树沉默了一会儿道。 傅湉依言放上去,指尖依旧是那股暖洋洋的感觉。 “是本源,你是慕丹的后代,应该是受本源影响,觉醒了部分血脉。”老榆树给他讲道:“你说那个孩子,是慕丹收养的,但是我却在你身上感觉到了慕丹的血脉。” 傅湉满脸愕然。 老榆树缓缓道:“本源在你胸口位置,慕丹的本源是他自己结出来的一颗果实,能结出孩子也不足为奇。” 他想起傅湉说的,慕丹与伴侣一同离世,那多半是那颗本源果实长大了,慕丹用所有修为催生了两人的孩子。 傅湉下意识的摸摸了胸口,却只摸到了从小佩戴的长命锁,他问出了最担心的问题,“那……本源会对我有影响吗?我会不会也变成妖怪?” 老榆树沉沉的笑起来,“哪有这么简单,人就是人,妖就是妖,妖不容于天地,多少年才出了一个慕丹。你现在不过是因为血脉相近,不自觉的动用了慕丹的本源力量罢了。” 闻言傅湉顿时放下心来,认认真真的给老榆树道了谢。 他还想再说什么时候,远处的楚向天却找了出来喊他,他顿了顿,对老榆树道:“以后我再来看您,”然后匆匆的跑了回去。 楚向天见他出去透气,却久久没有回来,担心他出事,就寻了出来,远远看见他站在大树前不知道在做什么,便叫了他一声。 “怎么出来这么久?”楚向天摸摸他的脸颊。 傅湉回头看了一眼静默的老榆树,拉着楚向天回了殿中,“等回去了再跟你说。” 宴席到晚上才散,傅湉心里装着事情,竟然破天荒的没喝醉,等回了侯府,就拉着楚向天进了屋里,连想跟上来的代福都赶了出去。 谨慎的将门窗关紧,傅湉将繁琐的衣带解开,露出小半白皙的胸膛。 楚向天呼吸一窒,倾身上前捏住他的后颈轻轻摩挲,“这么着急?” 解衣带的傅湉这才意识到他想歪了,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将人推开,低着头嘟囔道:“别闹,跟你说正事呢。” 将沉重的礼服解开,傅湉光着上身,手指在胸口按来按去,也没有发现哪里与众不同的,“御花园的那颗老榆树认识慕丹先祖,它说我身上有先祖的本源,所以才会有这些奇异的能力。” 楚向天收起调笑的神色,手掌贴在他胸口,感受着手掌下勃勃的律动,“它还说了什么?” 傅湉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一边还疑惑的在身上按来按去,“可是也没有哪里有奇怪的。” 楚向天打量着他身体,眉头紧紧拧着,像是在沉思。 傅湉还在小声疑惑的嘀咕,却听他忽然开口问道:“老榆树说在胸口?” 傅湉点头,“它是这么说的。” 楚向天伸手握住刚好垂在胸口的长命锁,猜测道:“它说的胸口,有没有可能是这枚长命锁?” 傅湉一愣,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第104章 他脖子上戴的长命锁,虽然看起来并不起眼, 但实际上是傅家代代传下来的, 且只传嫡长。因为到了傅湉母亲这一代, 没有男丁, 方才传到了傅湉手里。 上一世, 傅湉到死前都戴着这把长命锁, 后来重生过来, 长命锁也没有离过身。 而且从重生之后, 他就很少再有受伤,他原先的体质极容易磕碰留伤,但是除了刚重生回来的那阵子受过伤,后来体质就在慢慢改善,只是他受伤的机会少,看着就不明显,所以到现在才注意到。 说起来, 这枚长命锁倒是最有可能是先祖传下来的东西。 将长命锁取下来放在手心,两人都仔细的观察着这枚银饰, 造型古朴的新锁拿在手中有些重量,加上因为常年配带变得鲜亮的颜色, 看起来但是有几分精致。 傅湉瞅了一会,没发现有什么问题, 眼神询问的看向楚向天。 楚向天眉头一点一点皱起, 将小锁拿起来, 紧紧盯着锁头上方一个不易察觉的小孔看。 预估了一下大小, 楚向天道:“让人拿根针来。” 傅湉开门让侍女送了针线包过来,一排大小不同的细针整齐的插在针包上。 楚向天拿了最细的那根,对准小孔轻轻的插了进去。 针沒入小截,然后像是碰到了什么阻碍,楚向天凝眉,将针左右拨拨又两前一后的动了动,长命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原本浑然一体的锁身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楚向天用针将长命锁挑开,就见小小的长命锁之内,还放着一把极小极精致的钥匙。 青铜色,上面还刻着花纹,钥匙前段有三个小小的凸起。 “我之前给你的那枚钥匙呢?”傅湉捅捅楚向天,“快拿出来看看。” “收在府里了。”楚向天将长命锁放下,去隔壁王府拿钥匙,片刻后回来,将一大一小两枚钥匙并排放在一起一比较,除了大小,果然是一模一样。 傅湉忽然想起去暗库的那一回,在墙上发现的奇怪小孔,那时候他还仔细比过,说不定那真是个锁孔。 “看来我们得尽快回一趟四方镇,”傅湉道:“这是暗库的钥匙。” 楚向天还拧着眉打量长命锁,长命锁做的很精巧,上方的盖子子只有薄薄一层,下方则凹陷下去一个钥匙形状的弧度,刚好能将青铜钥匙嵌进去,但是…… 楚向天忽然目光一动,在打开的那面,锁头的花纹之下,又发现了另一个小孔。 他重新捏起针,如法炮制,将长命锁的第二层打开了。 没想到这小小的银锁竟然还藏了一层,傅湉有些惊奇的看着楚向天动作。 楚向天眯起眼睛,将另一面的缓缓挑开—— 长命锁还未完全打开,两人忽然感到一股无比清凉的气息如同水波一样以长命锁为中心激发出来。 这感觉很奇妙,就像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冷了下来,非要形容的话,像是凛冬早晨的空气,浊气被排空,仿佛置身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每一次呼入吐出都带着令人清醒的战栗感。 锁面被完全打开,露出里头藏着的东西来——一片形状有些奇怪的墨绿色的……玉? 也可能是其他的东西,傅湉伸手将它拿出来,却不似玉的硬,反而是软软的,捏在手指尖有种沁心的凉意,再凑近些还能分辨出幽幽的香味。 傅湉将它放在手心,仔仔细细的看着,忽然福至心灵的捏起这东西的边角拼合起来,原本摊开压平的绿色“软玉”,便被拼成了一个圆球形状。 两人对视一眼,傅湉迟疑道:“这是不是老榆树说的果实?” 只是老榆树说的果实能催生出孩子,但这“软玉”拼拢后不过两指大小,实在想不出来是怎么变出个孩子来的。 遮下两人也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那果实留下来的壳了,两人琢磨了一下,暂时猜不透来历,便只好将东西原样放回去,依旧让傅湉戴在身上。 次日,傅湉便开始准备回庆阳的船只。 运河挖通后,水路直通南明郡,傅湉买了一艘大船,这次直接走水路回去。 顺路还带上了不少货物,到时候可以运回南边卖了,抵消这一来一回“车马费”。 六月二十一,楚向天随傅湉一同回了四方镇。 六月份,南边的地界已经收了早稻,开始为晚稻育秧,等到了七月份,就可以种下去,到了十月后再收割。 这个时候还未到盛夏,但是干旱的天气已经初显预兆,从出了冬以后,就没下过几场雨,反而是天气热的比往年要早。 六月之后,天气就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在庆阳时还不觉,等到了南方以后,这种感觉越发明显。 傅湉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站在甲板上遥遥看着岸边的农田。虽然眼下气候不算好,但是运河挖通后,各地的水利也在一并修建,所以即使今年拢共也没下几场雨,百姓们却没有往年的忧心。 船只出了沣水,就入了四户河,终于到了南明郡的地界。 四户河的河道被拓宽过,船只驶进去也不勉强,一路畅通的到了四方镇。 四方镇的码头已经修建完工,只是这里地方偏僻,少与外人往来,所以一直没有使用过,现在傅家的船只停靠过来,引了不少百姓好奇的驻足围观。 见下来的是傅湉,反应快的人连忙行礼,口称侯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也连忙一并行礼。 傅湉怔楞片刻,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他去庆阳不过几月,再回到四方镇,竟然有种陌生感。 朝众人点了点头,傅湉跟楚向天坐着傅家的马车一起回傅家。 紧闭了数月的傅家大门终于打开,傅湉乘坐的马车驶入后又缓缓的阖上,隔绝了外人探究的视线。 傅家宅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去了庆阳之后,宅子有家里的老仆在打理,除了安静一些,倒是跟他们刚离开一样。 厨房里生了火做饭,两人吃过午膳后,傅湉挥退下人,就带着楚向天一同去了库房。 库房没有钥匙下人进不来,因此也没有人打扫,傅湉推开门时,里头扬起一阵浅浅的灰尘。 进去后将库房门关好,傅湉径直走到大花瓶那,按照方法拧了几下之后,就现出一个入口。 楚向天端着一盏灯走在傅湉前面,两人就着微弱的灯光往下走,越往下走越黑,到了最下面一层台阶,楚向天让傅湉先等着,自己过去将灯点燃,才让傅湉进去。 暗库里跟之前一模一样,装着金银财宝的箱笼杂乱的堆着,楚向天挑了挑眉,“傅家先祖真是富可敌国。” 傅湉牵着他的手指晃了晃,笑着道:“这不是给你做定情信物了么。” 楚向天想起来傅湉当初给自己的青铜钥匙,好笑的捏捏他的耳垂,“怕是要把几辈子都赔给你才够。” 傅湉狡黠的笑了笑,松开他到墙上去找之前看到过的锁孔。 楚向天也跟跟他一同找,他的眼力一向好,却没发现对着的这面墙有什么特殊的,谁知傅湉仔细的看了一会,忽然指着一个地方道:“在这里。” 楚向天顺着他的手指去看,才发现了这个极小的锁孔。 傅湉将长命锁取下来,让楚向天打开,然后才捏着小小的钥匙,对准了位置将其缓缓的推了进去。 钥匙插到底,刚好将石壁上的小孔填满,此时再从外面看,连傅湉都找不到一丝缝隙。 钥匙插进去后,石壁安安静静的,没有丝毫动静,就在傅湉疑惑时,石壁中忽然传来细微的咔哒声,跟长命锁被打开时发出来的声音很像,咔哒咔哒的,像是里头的机关在缓慢启动。 片刻后,这原本没有丝毫缝隙的石壁,忽然出现一道细微的凹陷痕迹,随后整面石壁缓缓后移,又向左边挪动贴拢,露出一个寻常门大小的入口来。 入口并不黑,里头泛着幽幽的光,傅湉跟楚向天对视一眼,由傅湉在门口守着,楚向天先进去探路。 虽然是先祖遗留下来的暗库,但是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机关,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过道很长,两侧石壁还有天花板上都镶嵌着夜明珠照明,即使没有手中的烛火也能看清路。 走了一路,楚向天探查了个大概,确认这里面没有其他的机关后,才折返回去,跟门口的傅湉一同进去。 第105章 穿过又长又蜿蜒的走廊,道路尽头是一扇关着的大门, 没锁, 只用门闩拴着。 楚向天上前将门推开, 扬起的灰尘落定后, 可以看见清楚的看见里面的模样。 大大小小的夜明珠在头顶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将室内照的很亮。 门里的空间修建的跟一个地下宅邸一样, 推门进去是一个庭院, 庭院里有亭台楼阁, 假山湖泊,水中依稀能看见游鱼,但仔细一看,又发现那并不是活鱼,而是水中放着许多玉石小鱼。 池子里的水极缓慢的流动,偶尔会荡出几丝波纹,仔细一看, 竟然是活水,应该是从底下引进来的, 水波流动间,光影晃动, 投在玉石小鱼身上,便犹如活鱼一般。 楚向天紧紧握住傅湉的手, 将人护在身后, 然后顺着庭院中间的小道往前走。 过了庭院就是正堂, 堂中家具齐全, 都是上好的红木制成,一侧的小几上还放着一套茶具,两只茶杯一左一右的放着,里头有干涸的茶渍,似乎曾经有人用过,只是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正堂穿过就是内院,内院中亦有花草树木,都是玉石制成,雕工精湛,不走近看竟然可以以假乱真。 楚向天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嘴中却道:“咱们先祖可真会享受。” 这建在底下的宅邸,虽然只有一进,但却处处精美,尤其是随便摆在庭院中的玉石摆件,全都价值不菲。 傅湉也暗暗惊叹,他从未听说傅家地下竟然还有一座宅邸,看情况多半是慕丹先祖他们建的,只是这是建来做什么的呢?傅湉心中有些淡淡的疑惑。 他们挨个将房间搜索了一遍,这里麻雀虽小,但是五脏俱全,卧室、书房、还有厨房浴室一应俱全,而且均有使用过的痕迹,似乎曾经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卧房的衣柜里还挂着衣物。看着完好无损,但是傅湉伸手碰了一件,发现都已经被时间蚕食坏了,一碰就变成了碎片。 不过光看衣物的风格,应该是两个人的,傅湉猜测应该是傅卿跟慕丹两人在这住过。 书房里也摆满了书,从民间话本到兵法,各种各样的书都有,看的出书房的主人是个很博学的人。只是这些存下来的书籍,纸张也都发黄变脆。 在书房里搜索一圈,傅湉在书架最下面发现了一个红木箱子。 箱子也就尺长,傅湉掀开盖子,里头放着的也都是书册,只是没有写名字,都按照时间在编写。 收在箱子中的书籍保存的更加好一些,傅湉拿出一本,小心的翻开,发现里面都是一些简短的话语,大多是记叙的口吻。 “八月初三,天气晴好,前两日慕丹说我们要有孩子了,然后捧出来一颗小果实给我看,原本以为他又故意逗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九月初十,近几日总有连绵小雨,慕丹最近有些虚弱,他瞒着我果实的来历,但是我已经猜到了,那是他的本源,我有些高兴又很心疼,我知道他想陪我,不想他伤心,便只能假装不知道。” “十二月二十一,快过年了,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慕丹偶尔会维持不住人形,不过他变成牡丹时也是好看的,但是不能给别人看见,我准备在傅家地下修建一座宅邸,给慕丹修养。我现在有些后悔没有阻止他。” “七月十六,宅邸终于经修建完成,慕丹喜欢花,我在地下种了许多花,但是带慕丹去看,他却让我全部挪走,说地下对花儿们的生长不好。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单良可爱,我想带他去山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 “十月初九,山里的房子建好了,今日带慕丹过去,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 傅湉一本一本的翻过,这些册子应该都是先祖傅卿所写,厚厚十几本书,全都与慕丹有关,有的记录着他们相知相爱的过程,有的则是一些生活的琐事。从书中来看,两人似乎只在这地下宅邸里住了一小段时间,后来就搬去了山里。 傅湉也依稀记得,族谱上有写到,先祖的孩子就是在山中捡到的,先祖觉得这是缘分,于是收为养子,取名傅慕山。 翻到最后一本书册。这本应该是傅卿暮年所写,笔锋比年轻时平缓许多,只是字里行间的情感一如既往。 “冬月二十三,慕丹发现了我藏书册的地方,翻出来全部看了一遍,还笑话我,这本一定要藏好,不能再让他发现。” 紧接着这句话下面还有一行的小字,字迹飘逸,接着前面的话回道:“你竟然还敢偷藏。不过还是被我找到了。” 傅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想象不出傅卿先祖发现这行小字时的表情。 两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 傅湉感叹着,将书册收在小箱子中,重新放了回去,这是两人的见证,不如就放在这间充满回忆的宅子之中封存。 去另一边探查的楚向天喊了傅湉一声,“佑龄,你过来看看。” 傅湉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就见楚向天拿着一本书,眉头拧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发现什么了?”傅湉凑到他身边,伸着脑袋看。 楚向天将书递给他看,“慕丹先祖留下的。” 傅湉接过来,就见扉页上写着:如有后代子孙受本源影响觉醒血脉,又发现此地,可依照吾所写学习本源之力的控制。 嘴角的笑容淡下来,傅湉严肃着面容一页页翻看先祖的记载。 上面的记载很详细,几乎是将慕丹本身对修炼的理解还有经验都写出来了。只是他本身便是妖,其中记载都是关于自身修炼的内容,傅湉尝试着照上面的去做,似乎却没有什么作用。 傅湉看到最后,挠了挠脸蛋,仰头看向楚向天,“好像没什么用处。” 楚向天道:“先带回去研究研究,可能是体质不同,不论如何总比我们自己瞎摸索的有用。” 傅湉觉得也是,便将书册塞进了楚向天袖袋里。 两人临出门时,又在门边的小桌上发现一封书信,之前进来时倒是忽略了,打开一看,看字迹应该也是慕丹先祖所写。 大意是在地下留了一部分金银财宝,子孙可随意取用,这是先祖留下的礼物,还说这处宅邸是他特意留下的纪念,让他们务必不要大肆破坏,最后还交代了南明郡清源山的山谷之中还有建有一处宅邸,宅邸之下亦埋藏了部分金银,如有需要,可按地图去取。 书信的最下面画着一副地图,傅湉看了一眼,虽然跟现在的方位略有差异,但是去找应该也找得到。 两人将书信也收好,然后小心的退了出去,将宅门重新拴好后才离开。 顺着原路返回。石门右边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按钮,傅湉按了一下。石门缓缓启动,两人到了外面,石门才缓慢合拢,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小孔中的钥匙被机关推出来一截,傅湉将钥匙取出,面前便又是一块严丝合缝的石壁,如果不是他们两人进去过,根本就看不出来这石壁之后,还有一处空间。 傅湉道:“就让这里封存着吧。”这外面的金银财宝都够他们用上几辈子了,何必再让其他人去打扰先祖居处。 楚向天也赞同。抬手摸摸他的脸颊,“我们先上去。到时候好好研究研究先祖留下的册子。” 吹灭了蜡烛,楚向天端着烛台,牵着傅湉往上走去。 待从库房中出来,才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们在里面竟然不知不觉待了那么久。 回屋洗漱过后,楚向天将傅湉抱坐在身前,下巴抵在他头顶上。跟他一起研究那本册子。 册子内容很多,在地下时只是粗略翻了翻,现在仔细看时,发现除了有记录修炼的一些心得方法,还有许多关于妖的介绍。 慕丹应该是个狂放洒脱的人,册子中写道:他得天地大机缘化形,行走人间,仅仅见过一个同类,而且那个同类坏事做绝,被他斩杀。因此后面写的关于妖的部分,几乎全是以他自己为例子。 他乃牡丹之王,修成大妖后可号令天下植物,只是许多植物未开灵智,懵懵懂懂甚至都未必认识他,而少数开了灵智的既不能走动也不会术法,“这号令天下植物的能力实在鸡肋无用”,这是慕丹用小字另写的一行,简短评价:不必学。 楚向天也带了笑意,“慕丹先祖倒是个有趣的人。” 傅湉深以为然,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第106章 除了号令植物以外,书册之上还记录许多关于本源的用途, 大妖的本源, 对于同类是非常好的养分, 有大妖心地好的, 如慕丹就不会吝啬本源之力, 会愿意出手提携一些有潜力的小辈。 他还写道:“庆阳皇宫之中, 有一株小榆树, 资质颇好, 吾教他许多,有机会可以与他交流。” 傅湉想到那棵十分仰慕慕丹的老榆树,想了想,决定下次再进宫时,将慕丹的话带给他,说不定老榆树心情会好一些。 将书册翻完,傅湉又想起送进宫给太后做贺礼的那株魏紫, 当时魏紫说的力量,应该就是他身上的本源之力, 还有他先前无意间能让一株牡丹加快生长,应该也是因为无意中使用了本源之力。 傅湉张开手掌看了看, 仰头看楚向天,“如果本源能加快草木生长, 那是不是也可以加快水稻的生长?” 楚向天在他头顶上蹭了蹭, 眉间有些忧虑的蹙起, “按理来说也是可以的, 但是天下的田地这么多,你又能一一顾全?”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你做的已经很多,剩下的交给我跟皇兄,你的能力绝对不能暴露。” 傅湉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脸颊在他胸前轻轻蹭了蹭,“好。” 七月初三,傅湉跟楚向天进了一趟清源山,按照地图上的标记,还真的找到了一处破旧的宅邸,山里水汽重,宅子又无人打理,已经荒废了,细些的木头被侵蚀的摇摇欲坠,只剩几根粗壮的廊柱还支撑着,只是看着状况,就是进山的过路人也不敢在里面歇脚。 两人没有进去,而是记住地方后就回去了,以防以后有急事可以来取用,如果不需要用到,便留在这里,等后人发掘。 再次回了四方镇之后。他们就开始准备收拾行装启程去庆阳。 说回去也没有那么快,傅书月的嫁妆还有周家的聘礼就能装满一整艘船了,而且傅湉决定暂时就留在庆阳。因此将傅家得用的下人还有一些行李都要带上。 临走前傅湉又特意挤出时间去了一趟兴东郡,这次回来李庆年他们都不在,傅湉让人将带回来的手信送到李家去,据下人带回来的消息说,李庆年跟另外两个好友,一直留在兴东郡,已经很长时日没有回来了。 虽然托了柳青照看,但傅湉觉得还是自己亲自去看看放心。 楚向天留在四方镇照看船队,傅湉则直接骑马去了兴东郡,走水路也要经过兴东郡,到时两人再在兴东郡汇合。 傅湉到的时候,铺子里只有一个管事在忙碌,米铺的的生意不错,虽然傅湉已经传了消息限制了大数额的交易,但是平民百姓需要买米的也不少,傅家米铺的米都是好米,不掺东西。也不用陈米以次充好,所以时间长了,附近的百姓就都爱到傅家米铺买米。 管事背对着傅湉正在跟买米的客人说话,背影有些瘦削,声音却越听越耳熟,傅湉目光落在那道有些陌生的背影之上,惊疑不定的喊道:“李庆年?” 李庆年身影一顿,猛地转过身来,傅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用凄凄切切的眼神盯得说不出话来。 等客人走了,李庆年还不动,只是看着闻湉的目光越发的悲愤。 傅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跟自己有关,心虚的咳嗽一声,伸手比划了一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昔日富态的小胖子,现在身形看着也就比傅湉胖一些,脸还是圆乎乎的,只是没有拥挤的肥肉,五官舒展开,眼睛大了不少,鼻子也挺起来了,还有了一点尖尖的下巴,傅湉看着,觉得还有点可爱。 李庆年一抹眼泪,假哭道:“你知道我这几个月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傅湉继续咳嗽,支吾道:“你这瘦了不是挺好么,你娘也不用发愁太胖没有小姐看得上你。” 李庆年:“……” 放下挡脸的袖子,李庆年气咻咻的坐下,顺手还给他倒了杯茶,“当初你把我们忽悠来是不是就打着让我们做苦力的主意?” 想当初三人踌躇满志的跟过来,本来以为能实现满腔抱负,结果白天得跟着管事忙里忙外,米铺庄子都要顾上,晚上还要跟安排来的老账房学算账,三个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小少爷们都差点哭了,但是一想到傅湉说的话,又想到当初他一个人都能将傅家扛下来,便又咬紧牙互相打气,一起坚持了下来。 将近四个月下来,三个人都瘦了不少,其中就属李庆年瘦的最厉害,傅湉一眼都没认出他来。 李庆年也是这是才明白了傅湉的小算盘,因此看见他又觉得许久未见很是想念,一边又暗暗想要拿架子生气。 可惜傅湉并不给他生气的机会,“不让你们来,我也找不到其他能信任的人。” 说着将带来的手信递给他,“诺,我从庆阳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你们几人分分。” 李庆年犹豫了一会儿,接过来打开包裹,发现里头都是些小吃食小玩意儿,他嗜甜,便将里头看起来最好吃的两盒子糖藏进袖子里,一边哼哧哼哧的说:“算了,我原谅你了。” 傅湉笑起来,真心实意道:“这阵子辛苦你们了,铺子上的盈利我拿四成,剩下的你们分,日后要是开了别的铺子,也是这样。” 李庆年吓了一跳,他抱怨一下也是出于被好友坑了一把的小情绪,并不是想讨要什么。 实际上这些日子他还是挺开心的,他天生就擅长与人打交道,上手后在兴东郡过的如鱼得水,几家有竞争关系的米铺跟他的关系竟然都还不错,先前跟傅湉有过节的赵家,他都能跟人家赵家大公子偶尔喝个酒。 现在听傅湉这么说,赶紧摆手道:“我就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傅湉却是很认真的在考虑,他日后多半是要在庆阳定居了,南边的生意顾不太上,以李庆年他们的人品跟交情,他是信得过的,便打算着将铺子的利润多分出去一些,正好可以让他们将南明郡的铺子也一并接管了。 “你不说我也在考虑这事,”傅湉道:“我日后在庆阳顾不上,兴东郡还有南明郡的生意都要仰仗你们了,所以这些都是应该的。” 李庆年立马抓住了重点,差点蹦起来,“南明郡?什么南明郡?” 傅湉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你整日做个米铺管事不嫌丢人么,不如当个东家,管着两个郡县的生意,日后可能还有更多,说出去多有面儿,回去了伯母都要夸你。” 李庆年都快哭了,“那你呢?都丢给我们那你呢?” 傅湉正气凛然,“我去庆阳给你们打头阵!我管北边儿,你们管南边儿,到时候傅家米铺开遍大楚!做大楚最大的粮商!” 他一脸慷慨激昂,李庆年顿时被唬住了,气势弱下来,“这、这样吗?” 傅湉心里暗笑,表面上严肃的点头,“当然。” 李庆年有点屁股长草的不安感,但是又找不出问题来,只好犹犹豫豫的答应下来,“那……行、行吧。” …… 傅湉在兴东郡待了三日,跟李庆年三个好友聚过,又去饶家拜访,分别邀请了他们八月到庆阳喝喜酒之后,接他的船队便到了兴东郡码头。 李庆年依依不舍的将傅湉送上船,几人约定了八月时庆阳城再聚。 傅湉上船,跟他们挥了挥手,便转身跟楚向天站在了一起,进了七月,他们要赶紧赶回庆阳去准备傅书月的婚事,所以不再耽搁,告别后船只便杨帆向远处驶去。 来的时候只有一艘船,回去时却变成了三艘,这一趟装了不少金银物件,船只吃水深,走的也慢些,花了六天才抵达庆阳城。 王德顺先接到了信,带着王府的力夫将箱笼行李搬上马车运回侯府去,而傅湉跟楚向天则先行一步回了侯府。 康乐侯不在,庆阳城的乐子都少了许多,整日就是不对付的哪几家互相打嘴仗,永安王世子的伤好了,没见着楚向天跟傅湉,便捡起了过去的纨绔作风,恨不得在大街上横着走。 古人就说过,做人不能太张狂,他才得意了几天,还没缓过劲来,迎面就撞上了傅湉的马车。 马车上没有挂小旗,楚逸仗着人多势众挡着道,马鞭指着车夫道:“好狗不挡道。” 傅湉原本靠在楚向天肩膀上昏昏欲睡,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就醒了过来,掀开车帘探出头去,“世子别来无恙?伤都大好了?” 楚逸只觉一阵牙疼。 第107章 艰难的扯了扯僵硬的脸皮做出个笑容,楚逸皮笑肉不笑的道:“有劳侯爷挂心, 早就好了。” 傅湉点点头, 敷衍的客套几句, 便道:“我刚跟王从南边儿回来, 府中还有事情, 就不与世子多寒暄了, 先走一步。” 楚逸一听楚向天也在马车里, 身上的肌肉都下意识的绷紧了, 旧伤似乎又隐隐作痛,立刻道:“侯爷先忙,我就不多叨扰了,你们先走。”说着便带着人退到一边,让傅湉的马车先走。 傅湉拱手笑眯眯的道了谢,这才重新回马车里坐好。 “越来越调皮。”人刚一坐下,就被楚向天伸手捞进怀里, 顺道还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碰了碰,低声笑道:“都跟谁学的?” 傅湉眨眨眼睛, 清亮的瞳孔中倒影着他的影子,随后瞳孔微缩, 圆溜的眼睛眯起,反过来在他下唇咬了一下, 笑嘻嘻的说:“跟你学的?像不像土匪?” 楚向天手扶着他的腰, 闻言低沉的笑起来的, 附和道:“嗯, 像得很,一看就是压寨夫人。” 傅湉神情一凶,又要扑上去咬他,楚向天稳稳掐着他的腰部,任由怒气冲冲的小少爷在他身上抓咬。 …… 一整个七月,傅湉都在忙碌于傅书月的婚事。 家里没有其他的男人,婚礼时宴请的宾客还有酒席,以及傅书月的嫁妆等等一些琐碎事情,都要傅湉跟傅有琴商量着操办。 傅书月则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专心准备自己的嫁衣。 早前准备的嫁衣,在跟焦家的婚事时就穿过了,虽然最终婚事没有成,但是也不可能再穿那件嫁衣,他们都觉得有些晦气。 傅书月便重新又绣了一件,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待到大婚之时再穿上嫁给心上人,便不枉费之前所花费的心力。 傅湉则四处在给傅书月置办庄子铺子。 金银是死物,陪嫁的嫁妆除了金银,还要有能产生进项的庄子和铺子才好,只是他们在庆阳根基未稳,自然也没有产业,因此傅湉这些天将庆阳城最大的两家牙行的牙人叫到了侯府里,但凡是能入眼庄子跟铺子,全都买了下来。 挑中的庄子一共十二座,各式铺子九间,个个都是位置好进项多的,要全都买下来可要一笔不小的银子,两位牙人战战兢兢的站着堂中,互相看一眼,想着要是这位侯爷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他们是不是要自觉一些,给个台阶下,让分几次付清。 左右侯府在这里,堂堂侯爷也不可能赖账。 他们心里打着鼓,惴惴不安的看着还在继续看的傅湉。 将牙行的册子都翻完,傅湉意犹未尽的收了手,好些的都被他挑完了,剩下的不是位置不好就是没什么进项,没必要送过去凑数。 “那就这些吧,你们尽快将地契送过来。” 两名牙人诺诺点头,踌躇着谁也不敢先开口问这银子什么时候给。 谁知道傅湉却爽快的很,“银子让管家带你们去账房取,现银可以吧?”从四方镇带来的现银有些多,还未送到银庄去兑,傅湉嫌它们占位置,便想都花出去。 牙人哪有不愿意的,闻言连连点头,千恩万谢的跟着傅吉去账房取钱。 然后两人对着十几个箱子的银子傻了眼。 十二座庄子,九间铺子,加起来有十多万两银子了,下人抬着十几个大箱子整整齐齐的摆在了牙人面前。 这些牙人经常跟这些公候王府打交道,也是见过不少世面的,但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多的银子还是头一回见,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抬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傅管家还待我等回去通传一声,叫人来拉回去。” 傅吉很好说话,“何须如此麻烦,我叫力夫给你们送过去,这庄子铺子是给大小姐添妆的,耽搁不得,二位多费心。” 牙人连连点头,心中暗暗惊奇,他们还以为康乐侯这么大手笔的买庄子置铺子的,是因为初到庆阳给自己添置的产业,没想到竟然只是给即将出阁的傅小姐添妆的,果然是大手笔。 两人暗暗惊奇了一番,心道这康乐侯可是位大主顾,一定要伺候好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么多的庄子铺子要去官府办交接程序繁琐,但是牙行自有一套方法,用最短的时间便办好,将地契送到了侯府。 傅湉满意的将二十一张地契放进带锁的木盒之中,放进了傅书月的嫁妆里。 八月初三,周家来人送“轿前担”,大雁两只,鱼两条……都是些成双成对寓意极好的动物,傅湉收下,客客气气的请周家使者验嫁资。 大楚的风俗,男方的聘礼越多,代表夫家越看重,女方的嫁资越多,则代表自身的底气越足,有娘家人撑腰。 在正期前的三五天,新郎一方会派使者前来看嫁资,有些并不是出于感情结合的人家,男方就会看嫁资“看菜下碟”,当然在周家自然不存在看菜下碟的事情,验嫁资也就是来走个过场。 周家使者跟着傅湉走了一圈,看着前院后院都快堆不下的嫁妆暗暗咋舌。 等验完嫁资,傅湉再客气将人送走,便只能五日后的婚礼正期。 初四下午的时候,李庆年三人还有柳青他们便到了。在他们前头半天,傅家的几位叔伯也都前后脚赶到傅家,虽然平时往来的少,但是嫁娶这样的大事,这些族人该请的还是要请,只是他们都远离四方镇,在今天之前都并不知道傅湉封侯的事情。 等到了候府门前,才满脸惊疑的被傅吉请了进去。 傅吉顺道再将原委简单跟他们说了说。 坐在几位叔伯中的傅正德显得格外的沉默,几人中只有他一早便知道了,但是先前他得罪了傅湉,现在又被请过来,就有点坐立不安,担心傅湉记仇报复他,从接到请帖之后就心神不宁的,阴沉着脸话也不说一句。 其他人惊讶过后就是高兴了。自家出了个侯爷,不管平时亲近不亲近吧,自家总是能沾光的,而且说出去也好听。 待宾客陆续到后,便也到了八月初七,初八便是成亲之日,这一晚上傅湉睡不着,便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屋里傅有琴跟傅书月母女俩正在说话,傅湉插不进去,又不愿意回去睡觉,只好在院子里团团转。 寻过来的楚向天轻轻捏住他的后颈,将人抓住,哭笑不得道:“明天还得送亲,不睡觉在这干折腾什么?” 傅湉神色激动,眼睛亮晶晶的全是喜悦,“太高兴了,睡不着。” 上一世傅书月的死亡一直是他心里的疙瘩,这一世虽然改变了轨迹,但是傅书月的婚事却也让他发愁,现在眼见着她找到了真正的归宿,傅湉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轻松过后便是无法压制的喜悦。 楚向天知道他心里的小疙瘩,现在解开了虽然也为他高兴,但也不能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吹风。 更深露重的还容易着凉,明天傅湉还有得忙活,得好好休息才有精力应对。 他于是圈住小少爷的手腕,将人拉着往外走,“先回去睡觉。” 傅湉回头望了一眼,不情不愿的被他拉走。 回了自己屋里,将抿着唇的小少爷扒掉外衣塞进被窝里抱住,“睡吧,明早我喊你。” 傅湉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表情很兴奋,“我们说会儿话。” 楚向天叹气,小少爷真是越来越会折磨人,他倾身上去堵住他的唇,辗转亲了一会儿,压下翻涌的念头,在他额头上轻碰一下,低笑道:“还说吗?” 傅湉脸红红,终于老实的闭上眼睛,埋在他怀里嘟嘟囔囔的说了几句,安分的睡了过去。 翌日天不亮,傅湉就被叫了起来,晚上休息的好,虽然起的早了些但精神也很好。楚向天亲自给他将繁琐的衣服穿好,看着面前俊秀挺拔的小少爷,眼神闪了闪,用玉冠给他将头发束起来。 两人收拾好后,便一同往傅书月的院子走去。 第108章 绞面婆子正在给傅书月绞面,新嫁娘要绞面之后再梳妆, 意味着将要从“稚儿”变成大人, 傅书月穿着大红的喜服端坐在梳妆台前, 脸颊上扑了粉, 绞面婆子绷紧手中的棉线,细细的棉线快速绞过脸上的汗毛,每过一次, 口中便要念一句吉利话,待到面上细小的汗毛绞干净,再用温热的剥了壳的鸡蛋在脸上滚过一圈,之后再上新妆。 傅湉垂手站在一边看着, 这场景不是第一次,但是两次的心情却截然不同,此时此刻, 他心中只有欣喜跟尘埃落定的安然。 负责梳妆的是个老嬷嬷,是皇后特意指派过来的, 据说梳妆手艺极好, 当年帝后大婚,便是由这位老嬷嬷为皇后梳妆。 脸上敷上细粉, 黛笔描过素眉, 过于白皙的双颊铺上一层浅淡的粉色,再用大红的胭脂抹上丰润的唇, 傅书月本来就生得好, 只是平时多是素淡的妆容, 现在被老嬷嬷一装扮,素淡的五官顿时艳丽逼人起来。 不说话时,两姐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老嬷嬷的嘴里念叨着吉祥话,手指一边灵巧的将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盘了起来,身侧的侍女将放在一旁的凤冠递过来,由老嬷嬷小心的戴上。 凤冠是周家送过来的,以金丝堆累出一只展翅凤鸟的形状,凤鸟的双翼张开,尾羽向后伸展,金丝之上均以翠鸟羽毛一片片粘连上去,栩栩如生。凤鸟头部则高高昂起,口中衔着一颗圆润通透的硕大红珠,而在凤冠底座之上,还环绕镶嵌着一圈略小些的红宝石,自宝石向下,则垂着根根微微晃动的长流苏,正好将艳丽的面容半遮半掩。 梳妆完,外头的天色也已经大亮了起来,远处隐约传来热闹的喧哗声,侍女进来通传,是周家的迎亲队伍到了。 老嬷嬷将红盖头搭在凤冠之上,将前头一半掀起来,笑着对傅有琴道:“夫人,该喂上轿饭了。” 傅有琴愣愣应了一声,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五宝饭,一口一口喂傅书月吃下去。 母女相对,傅书月眼睫颤动,细细咀嚼母亲喂来的米饭。上轿饭不能多吃,喂了几口便不能再吃,傅有琴将红盖头放下来,对傅书月的贴身侍女道:“送小姐出去吧。” 两个侍女便一左一右的扶着傅书月起身,傅湉则在前头带路。 侯府门口,周家人正在催妆,周传青神情急切的看着门内,第三次催妆时,终于看见身穿嫁衣、盖着红盖头缓缓走来的傅书月。 身后的喜乐声更大,傅湉从侍女手中接过傅书月,小心扶着她跨过门槛。 周传青面露热切,快步上前,低声道:“我来娶你了。”说完便撩起下摆,在傅书月面前蹲下身。 观礼的众人一阵起哄,傅书月缓缓俯身趴在他背上,被他背着一步一步走到花轿前。 喜婆将人扶上花轿,十八个轿夫吆喝一声,在喧闹的锣鼓声中稳稳抬起了轿子。傅湉作为新娘的亲弟弟,要亲自送轿,见已经起轿,便上马跟在迎亲的队伍之中。 周传青身穿喜服,胸戴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迎亲队伍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最后则是抬着新娘嫁妆的队伍,挑夫们挑着扎了红绸缎的箱笼,缀在迎亲队伍之后,一同绕庆阳城游行一圈。 这一日,在许多年后仍然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才子佳人,十里红妆,场面之大震动了整个庆阳城。 不只是平民百姓,就连各大世家也惊讶于两家如此大的手笔。周传青本也是各家垂涎的东床快婿,只是一直以来从未有人能入他眼,不少倾心的世家小姐听闻他成婚的消息都暗自神伤,自然便对于出身不是那么好傅书月有些瞧不上。 不少求而不得之人都等着成婚之日看她的笑话,小门小户的出来女子,不论气度还是底蕴,必定比不过从小培养的世家小姐们。 可真到了成婚之日,她们才发现,这场婚礼要比所有人预料中的还要盛大。 十八抬的花轿,是除了皇室之外最高规格的轿子,代表是夫家极为看重,而那缀在迎亲队伍之后、一眼看不到的头的送嫁队伍,则是新嫁娘日后在夫家的凭仗。 夫家极其看重,还有娘家的十里红妆撑腰,不管哪一样,在这庆阳城都是独一份的。迎亲队在庆阳城绕了一圈,掐着时辰往周家行去。 周家早就宾客满座,待迎亲队伍归来,鞭炮锣鼓齐响,长长的红毯从花轿前一路铺到喜堂门口。 卸下轿门,喜婆将傅书月背进门,到了喜堂门口才将人放下来,将一根扎了彩球的红缎子放在两人手中,一人牵着一头,缓缓步入喜堂之中。 周家父母坐在上首,面色欣慰的看着儿子跟新媳妇。 主婚人在喜乐声中高声唱喝:“一拜天地——” 两人面朝门口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面向父母高堂,一齐俯身下拜。 “夫妻对拜。” 再转身,两人面对面,三拜夫妻。 “礼成——” 外面的锣鼓声齐响,观礼的宾客闹起来,齐声叫嚷:“送入洞房!” 两人被想要闹洞房的小辈们簇拥着往新房的方向走去,等到了新房,有人欲闹,周传青迅速从袖袋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散出去,趁着他们抢红包的空档,将闲杂人等关在了外面。 新房之中只剩下两人还有一个喜婆。 喜婆将傅书月扶到喜床边坐下,然后将一杆小秤递给周传青,“请新郎官掀盖头。” 周传青深吸一口气,稳稳接过秤杆,将红盖头轻轻挑开,红盖头之下,傅书月抬起眼眸,与他四目相对。 “书月……”周传青一时看呆了,傻愣愣的叫了她一声。 傅书月轻柔的应了一声,脸上的胭脂似乎更红了一些,两人已结为夫妻,不用再守那些礼仪规矩,周传青终于可以关明正大的叫一声她的闺名。 *** 傅湉将人送到一半就折返回来,同傅有琴一起招待满堂宾客。大楚习俗,娘家人送轿,到半路就要折返回来,还要将花轿座下的火熜灰包回来放在火缸之中,称为“接火种”。 女儿出嫁,娘家只摆一天的酒席,又叫起嫁酒,忙碌到了傍晚宾客陆续散去,母子俩终于能歇一歇。傅有琴看着傅湉,又想起出嫁的女儿,眼眶不自觉的就红了。 傅湉温声安慰着她,母子两人坐在堂屋里,猜测着周家的婚礼到了哪里,直到夜色四合,才终于忍不住一天的疲倦,回去休息。 大婚后第三日,便是新媳妇回门的日子。周家派人来请傅湉过去吃“会亲酒”,吃过会亲酒后,才由周传青陪同,将傅湉与傅书月一起送回侯府。 傅有琴心系女儿,早就盼着这一日,看着女儿女婿携手进来,傅书月脸上还有淡淡的笑容,终于放下了一颗心。 周传青则仿佛换了个人,不见昔日潇洒风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见了傅有琴先行礼叫了一声“娘”。 傅有琴“哎”了一声,将他扶起来,招呼他们坐下说话。 楚向天也在一旁,见状轻蔑的轻哼了一声,对好友的表现十分不屑。 周传青敏锐的察觉他的视线,抬头冲他笑了笑,回了一个包含着“我赢了”“你也有今天”“羡慕吗嫉妒吗”种种意味的眼神。 楚向天第一次气的胃疼。 吃过饭,傅有琴跟傅书月去后面说私房话,傅湉是小舅子,则留下来陪新姑爷。没有了长辈在场,周传青的神情顿时恶劣起来,当着自己的小舅子的面对楚向天道:“叫一声姐夫我听听。” 楚向天脸都绿了。偏偏傅湉还没有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使劲磨了磨牙,楚向天心里万分不服气,心里就跟被醋海淹了似的,酸的都要滴水了,但还是一字一顿道:“姐——夫——” 周传青成功扳回来一局,看着他吃瘪神情十分满足,立刻高兴的应了一声。 *** 这一整天,楚向天的脸都是阴着的,等人走了以后,就迫不及待开始翻旧账给自己讨说法。 一肚子的老陈醋恨不得全倒出来,“周传青在我们后头都成亲了,我却连个正经名分也没有。” “他竟然还让我叫姐夫?”楚向天简直怒火中烧,觉得当年跟人打架输了也不过如此。 傅湉好笑的捏捏他的耳朵,“按辈分,你本来就该叫他一声姐夫。” 楚向天一噎,理是这个理,但他心里就是不爽快的很,便跳过这个话题,转而心机深沉的给自己讨利息。 傅湉眨眨眼睛,伸手攀住他的脖颈,主动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贴在他耳边低声道:“药玉最后一根,已经用完了……” 第109章 楚向天呼吸一窒,手掌轻轻在他后颈轻轻摩挲, 确认道:“都用完了?” 说起这个, 傅湉有些羞赧, 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消散, 挂在他身上像根晒蔫呼的小藤蔓,小声嘟囔道:“嗯。” 楚向天将他一把抱起来,双手托着他的膝弯, 抱小孩儿一样将他抱在胸前,往里间走去。 房门关上,屋内只有一盏红烛,楚向天将他放在床榻之上, 倾身压上去,跟他抵着鼻尖轻轻的磨蹭,“怎么这么主动?” 傅湉揽着他的脖子还没有松开, 闻言睫毛轻微的颤了颤,随后垂下眼睫, 曲起一条腿在他身上蹭了蹭。 楚向天的呼吸一下就重了起来, 隐忍的闭了闭眼,在他唇上点水似的轻碰。灼热的空气将理智烧的模糊, 傅湉被他蜻蜓点水似的轻碰逗弄的不满, 迷蒙着双眼,下意识的追寻他的唇, 仰起头凑上去, 生涩的亲吻他。 充满了暗示的动作像落在火星之上的油, 猛地撩起烈火,最后烧的一发不可收拾。 (和谐……) 炽热的空气燃烧殆尽,只剩下淡淡的余温,傅湉累的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迷迷糊糊的循着他唇的位置,在唇角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吻,“不生气了。” 随后像个瞌睡了的小动物一样,蜷缩着身体,钻到了楚向天的臂弯之中,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楚向天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小心翼翼给他将脸颊边的乱发拨到耳后,等人再睡熟一些,才将他抱到后头的浴房之中清洗干净。 这一折腾已经到了五更天,楚向天却没有丝毫疲累,抱着怀里暖呼呼的小少爷,蠢蠢欲动的畅想着下一次。 …… 傅湉一觉睡到了晌午,他的眼睛有些干涩,睁开眼睛懵了好一会儿,昨晚的记忆才全部回笼。 一股热气直冲到脑袋顶,傅湉脸红的滴血,挣扎着撑着身体想坐起来,结果不可言说的地方却传来一阵闷闷的胀痛。 !!!! 傅湉低低呻吟一声,重新躺了回去,他抬头四处看了看,屋里没有人,便泄愤似的将被子当做惹人厌的土匪,使劲拍了一通。 全然忘记了昨晚是他自己点的火。 楚向天端着熬着好的鸡汤进来,就只看到一个气鼓鼓又委屈的背影。 将砂锅放在桌上,楚向天上前,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却被生气的小少爷一把推开了手。 楚向天手被拍开,不见气恼,反而有些高兴,“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早上起来,傅湉温度就有点高,楚向天担心他发烧,将大夫请来把了脉。确定没大问题才放下心,去厨房熬了一锅鸡汤,准备等小少爷醒了喝。 可惜小少爷并不领情,将人整个埋进被子,哼哼唧唧的不想说话,毕竟一动那地方又有点痛。 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楚向天嘴角翘了翘,又迅速的压了下去,然后将桌上的鸡汤盛了一碗端过来,“肚子饿不饿?大夫说这两日要多吃流食。” 傅湉伸手扯过被子,将头也蒙起来,不理会楚向天的小声哄劝。 蒙了一会儿,被子里头有点热,肚子也确实饿了,又不甘不愿的钻出来,瘪着嘴道:“你喂我。” 楚向天笑起来,用勺子舀了汤吹温,然后小心的喂进他嘴里。 喝完汤,傅湉感觉精神好了一点,但是还是不能大幅的动作,只能满脸不高兴的半靠在床上,拿眼睛剜楚向天。 楚向天拿着一盒药膏过来,温柔的笑道:“我给你再擦点药,过会就不疼了。” 傅湉的脸瞬间爆红,忍着不适踢了他一下,整个人又缩回了被子,闷声闷气的说:“不要。” 楚向天神情无奈,只能更加温柔的哄他,半晌,被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楚向天笑起来,给他重新擦了一遍药膏。 下午的时候傅有琴过来,听说一大早楚向天就将大夫叫了过去,她还以为是傅湉生了病,听到消息就赶紧过来看看。 傅湉半躺在床上,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傅有琴伸手碰了碰,比平时的体温要烫一些,便有些担心,“大夫看过了怎么说?” 傅湉羞愤欲死,侧过脸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楚向天轻咳一声道:“静养两天就没有大碍了。” 傅有琴放下心来,目光忽然落在桌上的小木盒上,盖子还未盖上,能看到里头纯白色的脂膏——这是楚向天刚刚给傅湉用过的。 看看桌上的脂膏,再看看喝了小半的鸡汤,再联想到儿子怪异的表情还有楚向天异常的殷勤,傅有琴就是不想明白也明白了。 眉眼间的忧虑散去,她咳嗽了一声,看看两个孩子,尽量隐晦的提醒道:“你们还年轻,多……节制。” 傅湉:“!!!!” 傅有琴说完就款款离开,恨不得钻进地里的傅湉恼羞成怒,抄起床上的软枕砸楚向天,气鼓鼓的道“都怪你!我昨天都说了不要了!” 楚向天不闪不避的迎上去,将人抱在怀里小声的认错。 然而气恼的小少爷并不愿意原谅某个不知道节制的土匪,恶狠狠道:“晚上你去书房睡!” 大楚战神,堂堂煜王,白天要伺候小少爷,晚上连个房门都进不去,还得去书房睡,等着半夜三更,小少爷睡熟了,才敢偷偷摸进去,将人抱进怀里睡一会,等天亮前再溜回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傅湉能随意吃东西之后。 傅湉吃了好几天清淡的粥水,伤好之后将喜欢的菜全点了一遍,吃的肚皮溜圆,心里那股气才散开。 而睡了几天书房的煜王,也终于没再被赶出卧房。 *** 八月过后,天气越发的炎热起来,靠近运河的郡县只是察觉些许异样,只是今年的收成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他们担忧一阵后,也就抛到了脑后去。 但是运河能滋润的地方有限,加上今年雨水少,在远离运河的西南跟西北地区,已经初显大旱征兆。 由于天气炎热,河道越来越干涸,即使河道与运河相连,可是他们地处偏远,河水流到时就剩下浅浅一点,不少农田由于缺少灌溉,到了收成时候,竟然只有往年一半收成。 百姓这才慌乱起来,仅剩的粮食也不敢再买卖,全都死死的藏在家里,粮价顿时飞涨。 官府征税也征不上来,大楚的赋税不算苛重,但是西北西南两地原本就不富裕,加上收成减半,不少百姓收回来的米粮只能堪堪果腹。 甚至渠鸣郡郡守派官兵征税时,竟然有百姓拼死不交,两边差点起了冲突。 冲突平息后,气氛愈发紧绷,渠鸣郡的郡守不得已上书请求皇帝减税。紧接着渠鸣郡之后,各地陆续有请求减税的奏折递上来。 皇帝派人一一核实情况后,全都允准。 楚凤元想起楚向天曾经跟他说的预言,“大旱至,战乱起,民不聊生,大国将倾。” 楚向天说是曾经意外救下一名老者,老者精通推演卜算。算出大楚将有大劫难,楚向天原本不相信,但是老者所说的预言这两年来都接连应验,眼见大旱将至,才终于入宫告知他。 楚凤元将信将疑,却也不敢轻忽这关乎国本的预言,便听从楚向天的建议,明面上开凿运河兴修水利,暗地里悄悄囤粮,这样一来,即使预言不准,也不会产生实际损失。 现在看着各地送上来的折子,楚凤元总算彻底信了那名老者的预言,同意减免赋税的同时,开始下令让各地郡守开始准备防旱事宜。 政令一条一条的颁布下去,减免了赋税,各地百姓的负担轻了许多,百姓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开始响应官府的号召,主动加入水库的修建之中。 一切井井有条的进行着,傅湉听见消息也放心许多,将精力全部放在了新稻种的培育推广之上。十月份收割,南方的最后一季水稻终于收成,从南明郡跟兴东郡两地传来的书信都在报喜,种了新稻种的田地,这一季的产量比上一季高出了一半有余。 傅湉正准备将这个消息告诉楚向天,就听说西北的振武郡百姓暴动,将郡守府围了。 皇帝急召煜王进宫,商议平乱事宜。 第110章 振武郡地处西北, 土地贫瘠,物产不丰,百姓为了生活除了种地之外还要进山打猎, 再加上接壤外族,偶尔会有外族滋事,因此这里的百姓民风彪悍, 不论男女老幼都可上马打战。 但围了郡守府还是头一回。 且不说围了郡守府有何用, 就说振武郡是有军队驻扎的, 镇北将军手下的镇北军亦大部分出身北地,骁勇善战,若是镇北将军出兵平乱, 这些普通的百姓就算再勇武, 也只是砧板上的鱼肉。 这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皇帝接到郡守送出来的密信, 内中却说镇北军勾结外族,故意煽动百姓作乱, 密谋叛国。 镇北军世代镇守西北, 镇北将军贺连也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更何况贺家祖辈曾为大楚立下汗马功劳, 如果当真叛国,对大楚将是大敌。 “贺连不可能叛国。”楚向天道:“我跟他打过交道,他为人爽直, 生平最恨的就是叛徒。” 贺连比他大了将近十岁, 楚向天十几岁跟着老将军历练时, 就见过来支援的贺连,贺连那时候年近三十,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上阵杀敌十分勇猛,楚向天曾经几次跟他并肩作战,不说能完全了解这个人,但从那时候看,贺连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楚风元也不太相信贺连会通敌叛国,贺家的长辈多有在战争中牺牲的,就算他想要叛国,贺家其他人也不可能同意,贺家跟外族隔着世代血仇,只有蠢人才会选择这条路,而贺连显然不是。 “朕也不相信贺连会通敌,但是郡守府被围属实,镇北军未出兵平乱也属实。” 他是皇帝,顾虑必然会比别人多许多,“这其中或许有隐情,也或许贺连真的做下蠢事,所以朕想让你去一趟,查明缘由,万一信中所说是真,你直接带兵清除祸乱即可。” 除了楚向天,暂时也找不出既能跟贺连搭得上话,又能在最坏的情况下将贺连镇压的人。 楚风元叹息,“辛苦你跑这趟了,只是眼下将才凋零,也实在找不出能当大用之人。” 楚向天点头应下,“臣弟明白,我先回去准备,即日便整军出发。” 出宫之后,楚向天先回了一趟侯府,无论如何要先跟傅湉交代一声。 从楚向天被急召进宫之后,傅湉右眼皮就一直跳没听过,静不下心来的再做其他事情,傅湉干脆便捧着茶盏等人回来。 楚向天刚进门,就看见转头看向他的傅湉,傅湉看见楚向天眉宇间的沉重,心微微一沉,顿时明白了,是他想到的最坏的情况。 放下茶盏,傅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皇上要你去西北平乱?” 楚向天“嗯”了一声,手掌在他脑后轻抚,“这是我的责任。” 傅湉点头,没有说什么告别的话,而是弯起眼睛,做出个笑容来,“嗯,什么时候出发?要我给你收拾行装么?” “马上就走了,我回来……跟你说一声。”楚向天道:“行装城外大营都有。” 傅湉松开抓住他的手,说:“好,那我在家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别担心。”楚向天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便大步往外走去,他还要去城外点兵,振武郡局势一触即发,晚一刻都有可能扩大事态,他必须尽快赶过去。 傅湉没有出门送他,就站在屋里,看着他大步走远,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显出一丝担忧来。 这是他跟楚向天在一起后,楚向天第一次出征。 楚向天快马去了城外大营点兵,他点了两千兵马,五百精锐随他先行,剩下的人则整点行装。随后跟上。 五百马蹄在城外官道踏出滚滚尘烟,楚向天带着人一路向西驰去。 振武郡在庆阳西边,途径五个郡县,两座高山,幸好为了保证粮草输送,庆阳到西北也修建了官道,道路好走许多。 楚向天带着五百精锐,昼夜兼程的赶到了振武郡。 振武郡城门紧闭,楚向天骑在马上,远远能看见城墙之上的守卫,巡逻守卫穿的是镇北军的衣服。 “镇北军真要造反?”一起过来的杨大石问道。 楚向天摇摇头,一夹马腹上前几步,到城门下喊道:“煜王楚向天,请镇北将军一见。” 城墙上的守卫探身向下看了一会儿,随后就见他退后几步,然后不见了人影。 杨大石暴躁的啐了一口,“镇北军搞什么玩意儿?” 守卫去报信,一行人在城外就地安营扎寨,等他们迅速吃完干粮补给,振武郡的城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从上面缓缓的放了下来。 贺连穿着盔甲,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迎出来,他身后跟着一左一右两个护卫,面色似有警惕。 楚向天策马上前,双方心中都在衡量对方的意图。 对视良久,贺连先下马行礼,“王爷。” 他下马,身后的两个护卫也跟着一同下马,其中一个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扶他。 楚向天敏锐的察觉,皱眉问道:“贺将军受伤了?” 贺连挥开护卫,没忍住骂了一句娘,“狗娘养的陈守岢,派人暗算老子,要不是知道来的是王爷,我是绝不会亲自过来的。” 楚向天领他入临时搭起的军帐之中,“怎么回事?” 贺连腰上中了一刀,伤口不小,方才全是强装出来的,现在确定楚向天没有听信谗言,就放松了警惕,将沉重的甲胄解开,一边给崩开的伤口重新包扎,一边骂骂咧咧的给他讲最近发生的事情。 振武郡的郡守是陈守岢,掌管一郡的赋税征收,振武郡原本土地就贫瘠,耕种不易,今年又格外的热,百姓们种的麦子作物费尽心力,也就收回来往年的三分之一。眼看着马上要征收粮食,若是交了上去,怕是振武郡的百姓今年都要饿着过年,而且还不知道明年是个什么年景,他常年驻守振武郡,不忍百姓受苦,便提议向朝廷里递折子,请皇上恩典。 陈守岢表面上答应了,也确实向朝廷递了折子,可是转过脸来却对他们说,今年整个大楚收成都不好,国库空虚,为了充盈国库,赋税不仅没有减,反而还比往年多了一半。 随后便派官兵去强行征收,可是振武郡的百姓也不是吃素的,官府不给活路,他们就要反抗,陈守岢心黑手狠,消息也瞒的死,贺连常在外巡视练兵,等到两边闹起来死了人,他才得到消息。 他带兵匆匆赶回平息了纷争,才知道不仅赋税不仅没减,反而还增加了,更甚者还见了血。贺连直觉不对,却一时没找到问题,思来想去想再去郡守府与陈守岢商议解决之法,却意外发现他与外族有往来。 陈守岢对外一向是伪装成没什么建树的老实人,被撞破后痛哭流涕的求饶认错,可等贺连暂时放过他,准备回去写折子禀明情况,却被这厮偷袭,还在侧腰捅了一刀。 要不是贺连常年在沙场练出来的危机感跟敏捷身手,反应稍微慢点的,就要被他当场从后面捅个对穿。 “也是我轻敌了。”贺连捂着伤口吸气,“这厮下手狠辣,之前的唯唯诺诺都是装出来的,他估计与外族勾结多年,一直在图谋振武郡。” 振武郡是边塞的第一个关口,若桑振武郡失守,外族就可以长驱直入,深入大楚内部。 “你关闭城门又是为了什么?” 贺连道:“我受伤之后,立刻让亲信将郡守府围了,但是郡守府的守卫都是陈守岢的亲信,不肯投降,加上城内还有外族细作,四处散播我要造反的消息,煽动百姓与我对抗,我苦于没有证据,外族虎视眈眈我又不敢贸然从边境调兵,便索性封了城,一边与他周旋,一边暗中让人去庆阳送信,这才跟他暂时僵持住了。” “送信?”楚向天神色怪异,将一封信拿出来扔给他,“你自己看看。” 贺连接过来一看,竟然是陈守岢密信,其中详述了种种他的罪名,包括以武力强逼他向百姓征收苛捐杂税,不从后带兵包围郡守府,甚至还目睹他与外族来往等等,总之将罪名全部推到了他的头上。 贺连气的伤口痛,一边嘶嘶抽气一边大骂陈守岢阴险毒辣。 第111章 贺连是个直性子,一向玩不来阴谋诡计, 会被陈守岢反将一军楚向天一点也不意外。 略过这个话题, 楚向天问道:“陈守岢呢亲信有多少人?” “近三百人。” “城中奸细是否找到?” 贺连点头,“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楚向天手指在膝盖上轻点, “都抓起来,还有你的人手, 也好好查一查。” 郡守府被包围的水泄不通,陈守岢竟然还能往外面送信,还能安排人劫杀贺连的信使,必定是内鬼所为。 贺连也不蠢,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这次要不是楚向天亲自过来,他这个造反的帽子可没这么容易摘掉。 两人互通了消息, 接下来就是贺连回去查找奸细,楚向天明面上随他一同入城,待入夜之后,便又悄无声息的出了城,带人从外面将振武郡围了起来。 如果贺连开始行动, 陈守岢以及他手下的人不想死,必然要反扑外逃, 现在没有他通敌叛国的证据, 最好的办法就是逼他他不得不逃出振武郡, 等他跟跟外族会面时人赃并获。 入城当日, 楚向天带人去了一趟郡守府, 陈守岢一副饱受折磨,痛哭流涕的模样,痛斥贺连通敌卖国狼子野心,让他务必要防查清真相,还他还郡守府一个清白,楚向天敷衍的应付两句,便带人离开。 “大人?我们还要等?”身边的手下恭敬问道。 陈守岢面色阴沉,“不等了,你去联系那人,今夜就走。”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楚向天,就算没有打过交道,他也听闻过楚向天的杀神之名,让楚向天来,说明朝廷根本不信他。 再不走,等他们找到了证据,就彻底走不了了。 是夜,陈守岢在属下的护送之下从郡守府的侧门悄悄离开,在侧门叩三下,一长两短,外面的守卫会意,找了个理由将同伴引开,随后侧门被打开,陈守岢带着守卫隐入夜色之中。 楚向天带着人埋伏在西塞关的必经之路上,这里再往前走就是西塞关口,是镇北军的守卫之地,通过这道关口,就能就进入外族领地。 陈守岢出逃,彻底暴露身份,必然不能再留在大楚,要保命只能想办法经西塞关,逃回外族去。 守到三更,黑夜之中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所有人精神一振,楚向天打了个手势,众人藏得愈深。 陈守岢年近四十,正值壮年,加上习武,身体很是不错,从郡守府逃出后不敢骑马闹出动静,就弃了重物,只带了小部分金银细软便同手下一路跑到此处。 追随他的两个亲信四处探查片刻,对他点了点头,陈守岢这才放松一点,张嘴发出一阵鸟鸣声。 秋天野外的鸟鸣并不起眼,片刻之后,远处的山上跃下几道黑影,迅速的奔至陈守岢面前,借着极其微弱的月光,隐约能看见来人高鼻深目,是外族人模样。 “大人,” 陈守岢一摆手,就要随他们离开。 楚向天目光阴沉,轻轻一挥手,十几条人影便从藏身的各处跃出来,将几人包围起来。 “更深露重,陈大人这是要去哪里?”楚向天缓缓现身,声音似笑非笑。 陈守岢心一沉,左右环顾,知道他们早有怀疑,多说无益,咬牙沉声道:“杀出去。” 黑影从身后抽出弯刀,两方人马立刻战在一起,楚向天没有加入,就在一起观察着局势。 他们人多,四个外族武士加上陈守岢三个人,不过支撑片刻就落在了下风。楚向天看准时机,眼睛一眯,闪身加入战局,迅速将陈守岢制服。 擒贼先擒王,陈守岢看起来在外族中的地位不低,他被擒获后外族武士不顾自身试图反扑营救,很快便全部被制服。 动作利落将陈守岢的手筋脚筋挑断,下巴卸了,楚向天将站都站不稳的人扔给下属,厉声道:“带回去审。” 几人赶回城中,贺连正好将军中奸细清理出来,陈守岢担任郡守多年,与镇北军一直是守望相助的关系,这才给了陈守岢买通镇北军的机会。 三个奸细被五花大绑押在堂中,原本试图辩解的人看见被押进来的陈守岢,顿时被扼住喉咙一样,一句辩解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楚向天道:“这些人交给我来审,陈守岢在外族的地位不低,你去坐镇西塞关,防止外族生事。” 贺连很快想通其中关窍,将人扔给楚向天,他则带人连夜赶往西塞关。 如果陈守岢地位不低,外族很有可能为了营救他而侵扰西塞关,若是他赶往西塞关,外族就可以埋伏在城中趁机救人——城中必然还有外族奸细。 陈守岢冷笑一声,口齿不清道:“我的族人会来救我。” “不想西塞关失守,最好放我回去。” 楚向天嫌恶的看他一眼,马靴踩在他脸上,面色阴沉如同修罗。陈守岢是楚人长相,那父母有一方必然是大楚人,他却自称外族,利用汉人的长相博得信任后,帮着外族侵占大楚的土地。 楚向天微微俯身,目光如刀落在他脸上,“就凭那群废物?我留你一条命,让你看看那些废物是怎么在我脚下求饶的。” “都带下去,审!” 瘫软在地上的陈守岢也被拖下去审讯,楚向天坐在堂中静待结果。 最先招供的是镇北军的三个叛徒,他们就是被陈守岢用金银收买的小喽啰,知道的并不多;随后是四个外族武士,他们倒是比镇北军叛徒能忍的多,扛了一个时辰才招,楚向天看着属下送上来的口供,眉头挑了挑。 没想到陈守岢还是个人物。 他的生母是大楚歌姬,被商人买下,随商队到关外行商时被外族掳走,歌姬貌美,能歌善舞又工于心计,很快被献给了外族首领,并为首领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是陈守岢。他的外族名字叫穆拉古力,是首领的第三子。 外族首领一共七个儿子,他自己年逾六十,虽然身体还算康健,但是几个儿子争斗的很厉害,陈守岢因为楚人的长相还有血统,在外族呼声不高,但是他的母亲颇为受宠,经营多年也有一批死忠。所以他才冒险,化名为陈守岢进了大楚,并一路爬到了郡守的位置,意图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振武郡。 他在振武郡站稳脚跟后,就开始了自己计划,他原本是想逐渐蚕食振武郡,但是不料意外被贺连撞破,这才不得不提前行动。 楚向天眉头微挑,嘴边露出一丝嗜血的笑意,“很好,留陈守岢一条命,问完了我带他去西塞关,将他的族人们一网打尽。” 天光大亮的时候,陈守岢终于受不住酷刑,全部招了。 外族如今分裂为四个部落,四个部落之间偶尔会联合起来攻打大楚边境,趁机烧杀掳掠一番,但是更多时候,他们是互相防备甚至互相吞并的。 陈守岢的父亲所在的穆拉部落,是人数最多也最勇猛的一个部落,首领老后,他的几个儿子也并不比他逊色,一边争斗的同时,也在试图吞并其他部落。 据陈守岢吐露出来的消息,他的二哥穆拉乞力十分狡猾善战,以一己之力吞并了最近的阿察部落,如果陈守岢不能做出更大的功绩,很难与他抗衡,所以才冒险图谋西塞关。 楚向天眉头微皱,“阿察部落我曾经交过手,没想到已经被吞并了。” “这个老二比陈守岢难对付。” 阿察部落不算大,但是以打起战来不要命著称,这个部落几乎都是男性,女性要么是别的部落的俘虏,要么是从大楚抢走的女人,圈养在一起,给阿察部落的男人泄欲以及生儿育女。 阿察部落的男人五岁就能拿刀杀人,可以说是十分难缠的一个部落, 没想到现在已经被穆拉部落吞并。 “杨大石带五百人留下镇守振武郡,其他人跟我去西塞关。”剩下的一千五百人也已经赶到振武郡,楚向天带上人,往西塞关疾驰而去。 西塞关果然如同楚向天所料一样,陈守岢的手下带兵与贺连对峙,战局一触即发。 贺连的伤还没好,为了鼓舞士气带伤上阵,要是楚向天再晚来一会儿,两边估计已经打了起来。 楚向天将贺连换了下去,暂时接管了镇北军。 战神之名在镇北军中亦有传扬,他一出现,士气顿时更高,士兵的叫阵声在山道间回荡。 楚向天夹着马腹走到最前,嘴角恶劣的挑了挑,让人将气息奄奄的陈守岢挂到了旗杆上去。 被刑讯折磨的血人一样的陈守岢被吊在旗杆之上,淋漓的鲜血滴落在泥土之中,更添肃杀。 “杀!” 楚向天一声令下,挥舞长枪一马当先杀入敌军之中,与敌军将领对上。 刀枪剑影,马声长嘶,西北的风沙混杂着战士的厮杀声,很快为这一场战斗划下句点。 一枪将敌方将领斩于马下,将对方人头挑在枪尖之上,楚向天振臂一呼,“杀!一个不留!” 大楚的士气更盛,对着亦有怯意的外族冲杀而去,很快将对方的人马一个不落的斩杀。 挂在旗杆之上的陈守岢目眦欲裂,下面全是他的亲兵,是他多年积攒的全部家底,现在完了,全完了。 楚向天将人从旗杆之上放下来,陈守岢趴在混杂着血汗的泥土之中,心如死灰。 “这就是你口中勇猛的族人。”楚向天一枪刺进他的胸口,结束了他的性命,“手下败将。” 将陈守岢的尸体扔进尸山之中,楚向天让人将尸体拖到远处堆积在一起,一把火全部烧了。 贺连看着他阴沉沉的面色,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不管看过多少次,他还是觉得楚向天在战场上时渗人的很,对敌人从不留任何仁慈跟余地,宛若地狱修罗。 也难怪外族见了他就闻风丧胆,士气先散了一半。 处理完战场,楚向天对贺连道:“城中的奸细你自己解决,另外从陈守岢那里得到的消息,穆拉部落意图吞并其他部落,老首领的二子实力不容小觑,若是当真让他们联合起来,将是劲敌,你小心防范。” 贺连拱手道谢,转而问他何时回庆阳。 楚向天提枪上马,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跟幽幽余音,“明日一早。” 来的时候比回去的时候更速度,楚向天带上陈守岢几人的口供快马赶回庆阳,连甲胄都来不及卸,便进宫禀报。 楚风元听完,跟楚向天一样,重点也在穆拉部落的老二身上,边境最近几年之所以如此和平,不是因为外族的野心变小,而是因为他们处于分裂之中,几个部落各自为营。 在大楚跟外族战争最频繁的那几年,便是因为当时的外族有统一的首领。 他将分散的部落整合起来,集合所有兵力与大楚对抗,意图侵占大楚的国土,楚向天年少时一战成名,便是因为他孤身深入敌营,取了首领的首级。 首领身亡,他手下的几个将军各自为政,互相争斗,大楚便是趁这个机会,将外族彻底打散。原本统一的外族分散成为几个部落,之后再没有人能将其统一起来。 大楚这才有了后来的安稳。 但是如果陈守岢说的属实,那么穆拉乞力或许有统一的野心,更令人警惕的是穆拉乞力的能力看起来也不容轻视,如果他继任穆拉部落的首领,那么很有可能会试图吞并剩下的部落,一旦他成功吞并,那么下一步刀尖指向的就是大楚。 他们必须早做防备。 楚风元道:“你传信边关,让他们时刻关注外族的动向。” 楚向天点头,“镇北军有贺连,暂时不用担心,北陵关跟北禹关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可以独当一面,但是东北的山豫关,兵力薄弱,领兵的张仪行太过冒进自大,恐会出问题。” 楚风元也无奈,“暂时找不到人接替他。” 两人商议一会儿,也觉得目前只能加强防范,如果旱灾扩大,救灾尚且自顾不暇,主动出兵攻打外族太过劳民伤财。 说完正事,楚向天便迫不及待的要出宫。 楚风元打趣他,“这还未成亲就这么惦记着了?” 楚向天心说你成亲了日日在一起,当然不惦记,我才吃到嘴里就要去打战,当然得惦记着。 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给兄长,楚向天出了宫就马不停蹄的往候府赶去。 傅湉一早就听说了楚向天带兵回来的消息,虽然知道他必定要先进宫,但还是忍不住巴巴朝门口看着。 到终于将朝思暮想的身影盼回来时,他反而一时愣住了,站在原地睁大了眼睛定定望着归来的人。 楚向天勾唇,朝他张开手臂。 “我回来了。” 第112章 呆愣片刻, 傅湉反应过来, 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快跑两步, 扑进了楚向天怀里。 楚向天一把抱住他,将人用力压向胸口, 带着胡子的下巴在他脸颊脖颈上胡乱磨蹭, “想死我了。” 傅湉被他的胡子扎的有点痒,缩缩脖子却没躲开, 抬头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 “我也想你了。” 被他看这一眼, 楚向天就觉得这么昼夜兼程的赶回来值了。 两人牵手进了屋,楚向天满身风尘,还想抱着傅湉亲昵一会儿,却被他推着往浴房走, “你先去沐浴,已经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了。” 楚向天握着他的手腕,带茧的拇指在手腕上轻轻转着圈摩挲, “跟我一起?” 傅湉脸一热, 想要挣开他的手, “母亲还还说要给你接风。” 楚向天拽着他的手腕将人拉进怀里, 下巴抵在他颈窝处,大熊套小熊一样抱着他往前走, “小别胜新婚, 娘会理解的。” 傅湉还要说什么, 却被他掐着腰抱起来放在浴桶边缘坐着,氤氲的热气熏的人脸红心跳,傅湉抓着他的肩膀稳住身体,抬脚踢踢他,“放我下来。” 楚向天低头抵着他的额头,两人的鼻尖挨在一起,亲昵的蹭来蹭去,楚向天的手指顺着他的脸颊轮廓轻轻描绘,“你不想我吗?” 傅湉本能蜷缩肩膀,想摇头又有些违心,最后垂着眼睛,蚊子似的哼哼了一声。 楚向天一笑,嘴唇顺着额头往下,轻易地含住了他的唇。 气息交融,水波荡漾,小别的两人都激动的不像话,缠绵许久,换了两桶水才从浴房出来。 傅湉有些腿软,是楚向天抱着他出来的,给害臊的小少爷先穿好衣物,楚向天才重新打理自己。 傅湉脸颊还蔓着红潮,正在使劲的揉脸,试图不让脸这么烫人,楚向天穿戴好衣物,看见这一幕哭笑不得。 拉开他的双手握住,在两边脸颊左右各亲了一下,“好了,不红了。” 傅湉:“……” 他气鼓鼓的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 楚向天低笑着拉他往外走,闻言还认真想了想,“在我心里是,恨不得天天抱在怀里。” 这土匪忽然说起情话来,傅湉愣了愣,别开脸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楚向天低笑,跟他牵手去正堂。 厨房备好了接风宴,傅有琴来的早些,见傅湉身上换了一身衣物,也没说什么,轻咳一声让他们入座吃饭。 *** 楚向天从振武郡回来后不久,就入了十月里。 十月的天气依旧炎热,跟八九月份的天气也差不了多少,沣水的水位肉眼可见的下降了一尺。各地上报上报灾情的帖子陆陆续续的送了上来。 朝堂上也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觉得这是大灾前兆,要早作准备,有人觉得这是杞人忧天,不过是天气格外热了些而已,往年也有这样热的时候,也没有出过事情。 皇帝心里早就有了数,没有理会朝堂的吵闹,减轻赋税的批文往各地送去。 傅湉这一阵子也在忙碌,四方镇的田地全部收割完,他先前就特意交代过,所有用新稻种种植出来的粮食,除了留下自己的明年栽种的数量,其余的全部储存好。 他这两天在忙碌于处理从周传青、卫鞅还有聂尔东三人的庄子上换来的粮食。 先前从四方镇带来的一批新稻种,傅湉全部分给了他们三人,三人吩咐庄子种上时,原本也没指望这个新稻种能有多厉害,但是到了九、十月收割完毕,多嘴问了一句,才发现在在所有庄子都多少受了天气影响减产时,种了新稻种的田地不仅没受影响,反而产量还比往常高一些。 这可把管事们高兴坏了,不同于不懂农事的公子少爷们,他们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价值,要是庄子上都换上了新稻种,其中的获益难以想象,这每一季可以多出多少粮食来! 周传青他们听说了消息诧异之外,也都隐约意识到了其中的重要性,纷纷找上门来询问情况。 傅湉将之前编的理由又给他们讲了一遍,就提出要用普通的粮食跟他们换多余的新稻种种出来的粮食。 除了各家庄子上留下来自种的稻种,其余的粮食按照往年的处理,都是要卖出去换成现银的,但是今年情况特殊,有敏感一些的已经察觉了什么,开始囤粮。 周传青他们倒是没有问题,毕竟稻种原本就是傅湉送的,多余的再送还给他也没问题,他们更好奇的是傅湉似乎早就预见了这场方才初露端倪的灾难。 楚向天早就跟傅湉商量过这个问题,傅湉所有令人不解的行为,到了旱灾爆发时,就都可以解释通了,到时势必会将注意力引到他的身上,两人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将这件事推到“高人”身上。 面对三双充满好奇探究的眼睛,傅湉慢吞吞的道:“楚向天告诉我的,正好庄子上有个老农发现了新稻种献上来。我就顺势而为了。” 几人又看向楚向天,楚向天故意吊了他们一会儿才道:“几年前我遇见过一位高人,高人说今年开始,会大旱三年,我原本不信,但是后来的种种迹象都与预言对应上了,不信也得信。” 除了傅湉以外,其余人都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神神鬼鬼了?” 楚向天摊手,“我不信,但是他的预言都说中了,早做准备,以防万一而已。这事我跟皇上也说过了。” 联想到最近朝堂上的种种动静以及皇上的态度。他们终于弄明白了真相。 卫鞅跟聂尔东嫉妒的看着楚向天,“怎么什么好事都能让你正好赶上?” 楚向天双手抱怀,神情睥睨的看着好友,“这大概就是我跟你们的区别。” 卫鞅&聂尔东:“…………”妈的,不要脸。 倒是周传青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笑吟吟的傅湉,笑了笑,头一回儿没有加入批斗人生赢家楚向天的行列之中。 从侯府回去之后,三家庄子上就都把多出来的粮种全部送到了侯府上,其他各家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都好奇的观望着。 傅湉将这些稻种都送到了新开的铺子上去,小乔跟常喜管着铺子,但是因为米铺不卖米,只卖稻种,铺子里生意并不火爆,两人最近十分的清闲。 见傅湉将稻种送了过来,便欢欢喜喜的收下来,结果一听说竟然还是稻种,神情顿时打蔫,两人都不明白了为什么傅湉就跟这新稻种死磕上了。 傅湉倒是还笑眯眯的,“再过阵子就能忙起来了。” 小乔总觉得他这话有深意,但是又猜不到,只能半信半疑的应下来,只有常喜还傻愣愣的道:“要我说,这种地的谁家不都自留稻种,做什么要掏钱买别人的?” 小乔磨牙,脚后撤狠狠踩了他一脚。 常喜疼的脸都扭曲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委委屈屈的闭上了嘴巴。 傅湉倒是并不在意,依旧是笑眯眯的,“当然是因为我们的稻种好。”至于怎么个好法,等种的人多了,他们自然就知道了。 *** 十月过完,就该入了冬,但是今年的气候却极其反常,眼看着入了冬,却连一场雪多没下过,暖和的太阳高高挂着,连备下的狐裘大衣都不用拿出来,厚些的棉袍就足以抵挡。 庆阳都是如此,南方想来只会更热,傅湉往四方镇去了信,李庆年回信过来,说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夏末天气也差不了多少。 老农们都在担忧,这样反常的炎热,很可能明年收成不好。 都说瑞雪兆丰年,即使南边儿几乎不下雪,可这有经验的老农都知道,要是冬天不冷,那次年开春,就该有虫害了。 眼看着快要进腊月里,却没有人高兴的起来,都在为明年的生活担忧。 李庆年来信,米价已经缓慢的涨了起来,不少人在抢米囤米。兴东郡南明郡的各个米铺不是直接关门,就是将价格提到了离谱的程度,商人们都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已经开始囤积居奇了。 傅湉曾经见过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重现,先是百姓哄抢,粮价飞涨,到了次年,天气更加恶劣,大旱加上虫害蝗灾,许多百姓颗粒无收,只能靠着存粮度日,等到存粮也吃完,又买不起粮食的时候,真正的乱世才会开始。 傅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提笔给李庆年回信,让他暂时先关门,最好回去休息一阵,避开抢粮的这阵热潮。 就算他们有粮,也愿意救济百姓,也不能这个时候拿出来。现在旱灾不过初露端倪,田地也刚刚收割完不久,许多人家中都有充足的存粮,现在来买粮,不过是出于害怕想多囤一点,大部分并不是真正的缺粮的人,他们没必要现在就将自己的囤粮散出去。 李庆年收到他的回信,觉得也有道理,便跟几个熟悉的掌柜通了个气,给铺子管事们放了假,铺子一关回了四方镇准备过年。 暖和的十一月过去之后,到了十二月里,才终于有了一丝冬天的气息,只是这寒冷的天气依旧吹不散众人心中的躁动,大部分人都在对明年的担忧之中迎来的新年。 平楚五年的新年,莫名增添了许多紧张的气氛,平民百姓家中甚至连多一点米粮都不敢吃,省下来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家的地窖之中。 皇宫今年也少见的没有饮宴,宫中虽然没有特意缩减用度,但是一些不必要的饮宴也都取消,从宫中传来的讯息让庆阳城的世家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也跟着节俭起来。 平楚五年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早,庆阳城整个冬天只下了两场雪,雪不大,落在屋顶上、地上甚至来不及堆积起来就融化了,等入了二月,天气便热了起来。 去年异常炎热的天气延续到了今年,还有变本加厉的之势。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开春之后,百姓们开垦田地,孕育秧苗,等到灌溉时才发现沣水的水位又下降不少。 从南边传回来的消息,天气愈发炎热,从开了春后,就没有下过一场雨。 傅湉神色严肃,去信让李庆年帮忙推广新的稻种,不需要百姓们花钱买,只需要用等量的粮食来交换就可以。 兴东郡跟南明郡的百姓大多知道傅家米铺,这个时候傅家米铺一直以来积攒的好名声就起了作用。李庆年派人将育出来的秧苗摆在米铺供百姓观看,有不少百姓闻询而来,有人犹豫不决的,就换个一斗回去自己试着育秧。待发现育出来的秧苗确实要比自家的长得好,便忙不及的用自己稻种来换新的。 傅家米铺的新稻种就这么一传十十传百,不仅是两个郡县的百姓来换,不少周边郡县的百姓听闻了消息,也带着米粮赶来换。 而远离南方的庆阳城,傅家米铺并没有积累下两郡的声名,便只能由皇室主导。 皇帝先是一道圣旨嘉奖了康乐侯,夸奖他年少有为,进献了产量更高更易存活的新稻种,在一长串的对康乐侯的褒奖之后,便是对于新稻种的重视,详叙了新稻种的种种好处,以及于家于国的好处。最后圣旨中说道:皇庄将以身作则,今年开春先换上新稻种。圣旨之中明里暗里的暗示官员世家,要为民身先士卒。 凡是听到了消息的官员公侯们,都派了人到康乐侯府上打听消息。 康乐侯府一时门庭若市。 但这就是傅湉的目的,庆阳城要说谁的庄子土地最多,那必然是这些世家大族名下的最多,要想扩大新稻种的名声,让普通百姓跟风换上新稻种,让这些人打头阵是最好不过。 于是他们才合谋演了这么一出戏。 果然如同他们预料中一样,在圣旨下来之后,各家都派了人来询问情况,加上还有周、卫、聂三家早就已经试种过,且这三家跟侯府的关系甚笃,可信度更高,不少人当即决定换用新稻种。 傅湉把他们全打发到了西市的傅家米铺去。 第113章 这些世家大族们缺的从来不是钱, 就算是三年的大旱也动摇不了他们的根基,这个时候会跟傅湉来打听新稻种的,都不过是为了向皇帝表忠心。 傅湉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群肥羊。 新稻种的价格被翻了十番,世家们派去采买新稻种的管事们听完都懵了, 匆匆回去禀告主家, 虽然各个神情都不太好看,但最后管事们还是被打发来买稻种。 皇上亲自下了圣旨褒奖, 甚至皇庄都率先换了新稻种, 他们不换,不明摆着跟皇帝不对付么? 就算确实贵了点,那也得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从二月中旬开始,西市的傅家米铺便陆续有一茬茬的人捧着大把的银票来买稻种,小乔数钱数的手都软了,就干脆将仓库打开,让常喜带着人进去搬稻种, 她就一张桌子一把算盘坐在仓库门口, 噼里啪啦的运指如飞的算账收钱。 这热闹的场面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西市原本就多为平民百姓聚集, 偶尔会有大宅里的管事们来采买,却少见这么多家一起的。 好奇的百姓们你问我我问你,都在打听这都是在买什么, 这么热闹, 而且这些平时鼻孔朝天的管事们都捧着银子生怕买不着一样。 一开始没人知道具体的情况, 后来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原来康乐侯的庄子上培育出了新稻种,抗干抗旱,又好伺弄,收成还比普通稻子多,据说卫国公府跟镇南侯府的庄子上一季都换了新稻种,别人都减产的时候,就他们的庄子上收成还多了。 有人还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圣旨的事情,加进去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毕竟皇上都下圣旨的夸奖了,那肯定是没有错的。 于是等世家大族的管事们散去后,庆阳城的百姓们都纷纷好奇的围到了米铺周围,有人试探着上门询问,能不能也买一些新稻种,快要被凶神恶煞的二掌柜吓跑时,却听大掌柜笑眯眯的道:“不用银子买,想要新稻种的拿家里的稻种换就行,想换多少换多少!” 百姓们一时哗然,世家大族们也哗然。 这些百姓前些日子可是亲眼看着那些管事们捧着真金白银进去的,现在却说一分银子不要,拿家里的稻种来换就行,他们又是激动又是犹豫,一时反而没有先前的兴奋了,还是小乔出面才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康乐侯跟煜王体恤百姓不易,不愿赚大家的血汗钱,各位换了新稻种后用心栽种,安稳度过灾年,便是对侯爷跟王爷的回报。” “……并且收成的新稻种,日后有多的也可以来铺子里换白米,换的稻种会送往其他郡县,分发给当地百姓们播种,如今大楚各地受旱灾所扰,这些稻种,说不定都能让许多人在灾年里活命……” 小乔口齿伶俐,不少人被她说的神情动容,心中的疑虑也尽数打消,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赶紧让家人回去将稻种拉过来换新的。 如此一来,以庆阳城为中心,不少周边郡县的商人以及百姓蜂拥而至,都是为了这被皇帝亲口夸过的新稻种。 所有人的都喜气洋洋时候,唯一不开心的就只有花了大价钱的世家们,为了将新稻种买回来,他们可是花了不少银子的,甚至到后来,小乔对他们说剩下的稻种不多时,还开始了竞拍,价高者得。 各家都是大出血,结果转眼人家就将稻种白送了。 偏偏他们还什么都不能说,人家为了苍生百姓,造福于民,他们要是敢去找不痛快,估计都不用等煜王动手,宫里的两位就能直接将他们解决了。 到了此时,他们也方才回过味来,这八成是几位早就商量好了下的套子,就等着他们自己咬钩呢。 肉疼的众人唏嘘几句,越发的不敢小瞧康乐侯了。 *** 庆阳是大楚都城,有了庆阳在前领头,新稻种的推广还算顺利,只是时间紧促,加上许多郡县地处偏远,稻种运送不便,傅湉便捉摸着,趁势开始在各个郡县开设米铺。 皇帝得知他的想法,又特意下了一道旨意,让各个郡县为傅家米铺大开方便之门。 有了当地官府的协助,米铺陆续开设的都很顺利,各地的新稻种推广也都井然有序的进行。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七月,天气越发炎热,三四月份播种的早稻也该收割了。 而这也是愁云惨雾了大半年后,终于传出的喜讯——凡是换了新稻种的人家,这一季的收成都还算不错,在现下恶劣的条件里,收成竟然比往年也少不了多少。 提着一口气的庆阳城百姓们总算松了一口气,有收成就代表还有活路,将早稻都收割完毕后,他们将自家下一季的稻种留下来,其余的都送到了傅家米铺去换碾好的白米。 拿稻种换白米,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哪个划算,首先去换米的老农还担心这不过是一句空话,可当他拖着一牛车稻种到了米铺后,却当真换来了白花花的大米! 碾好的大米散发着稻米独特的香味,颤抖着的手捧起一捧米,看着白色米粒从指缝间漏下,担惊受怕了半年的老农老泪纵横,一个劲儿的朝小乔作揖,“多谢掌柜大恩大德,多谢侯爷大恩大德!” 小乔将人扶起来,将老农送走之后,闻讯来换米的百姓更多。 从庆阳城到南明郡,从南到北,不少换用了新稻种的百姓都获益不少,但这都是距离较近的郡县,在更加偏远的郡县,旱灾的阴影却从未散开过。 从五月之后,地方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送上来,先是禀报受旱灾影响,不少作物旱死,到了七八月,送上来的折子中灾情愈发严重,竟然已经有百姓开始往其他郡县逃难。 这些郡县大多地方偏远,土地贫瘠,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受影响,到了今年,天气更加恶劣,第一季颗粒无收之后,不少百姓听闻其他郡县并未有如此严重的灾情,便收拾细软,抱着唯一的希望拖家带口的逃亡去其他的郡县。 地方官府试图阻拦,却差点跟逃灾的百姓起了冲突,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批百姓情绪被带动,越来越多的人收拾行装逃亡他处。 楚凤元看着手中的折子,虽然愤怒于地方官员的无能,却也无济于事,只能捏了捏眉头深深叹一口气,继续批复奏折。 “如同山源郡这样的郡县还有多少?”楚向天问道,他跟傅湉都在御书房中,楚凤元最近经常召他们两人进宫商议救灾的事宜。 楚凤元指指右手边的堆积了快有一尺高的折子,“这些都是。” 楚向天随意翻开一本,里面的灾情触目惊心,庆阳城以及周边的郡县在他们的努力下已经开始逐渐好转,至少目前暂时没有出现乱状,但是这些地处偏远又不富裕的郡县,却已经开始出现逃亡,情况远比他们所想的要更加严重。 连续两季几乎颗粒无收,百姓们存粮耗尽,终于开始另寻他路。 “要想办法将这些百姓安抚住。” 楚向天也隐隐有些担忧,如果让这些灾民四处逃窜,不仅无法有效救灾,甚至可能带动其他原本还算安稳的郡县的百姓情绪,一旦这种恐慌逃难的情绪被带动起来,必然会出大乱子。 楚凤元也深以为然,提笔在折子将事先商议过的政令一条条写上去。 官府开仓放粮赈灾、同时募集人手兴修水利,官府管饭食以及工钱……接连的政令颁布下去,只要地方能做到,至少可以暂时保证百姓的生路。 楚凤元批完折子,转过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傅湉,“佑龄的米铺还要继续开么?” 傅湉明白他的意思,他既然已经主动掺和了进来,没道理半路退出,于是便点点头:“开,只是现在人手不足,米铺管事空缺不少。” 楚凤元点头,“管事的问题朕给你解决了,各地官府里养的闲人够多了,我先抽调部分去给你帮忙。” 傅湉诧异片刻,点头应了下来。 现在朝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楚凤元每日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剩余的时间除了上朝,就都在着御书房中处理政事,如今傅湉愿意挺身救灾,不论如何他都是要帮一把的。 楚凤元的政令一条一条的传达下去,地方虽然反应慢些,但是好歹也有了反应,慢慢的将流失的灾民收拢回来,毕竟看得见活路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从七月到九月,两个月的时间里,旱灾的情况终于缓慢改善了一些,偏远地方开始开仓赈灾,以工代赈修建水利,百姓们多少有了盼头。 而先一步换了新稻种的郡县,晚稻则已经快要收成了,已经变成了黄色的稻谷根茎粗壮,谷粒饱满,待长成了,那明年的生活也不用愁了。 除了这越发炎热的天气,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然而,在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时候,长流郡忽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蝗灾。 第114章 长流郡在沣水以南, 位于大楚中间靠南的位置,周边还邻着四五个郡县,加上靠近运河,土地肥沃, 每年的收成都十分不错, 因此百姓生活也算富裕。 这次大旱,长流郡因为靠近运河, 水源充足, 百姓们又在地方官的带领下换上了新稻种,因此旱灾对长流郡的影响有限,大家虽有担忧, 但开垦种植都井井有条,眼看着快要收成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不料蝗灾忽发。 遮天盖地的蝗虫从远处飞来,落在田地间、草丛上, 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金黄的稻谷被饥饿的蝗虫啃食干净, 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立在田地之中。 吃饱的蝗虫或成群结伴向远处飞去, 或落在田地间再次产卵繁育。 满心期待的农人们只能对着颗粒不剩的田地跟满目的蝗虫痛哭失声,这些粮食是他们今年唯一的盼头,现在被蝗虫吃光了, 他们的盼头也没了, 农人们哀痛过后只剩茫然。 然而过境的蝗虫却尚未停止, 大片的蝗虫继续往周边的郡县飞去,每过一个郡县,都要将田地间的作物啃食干净,只留下一片狼藉跟无数吃饱的蝗虫。 接连四五个郡县受蝗灾所害,地方的奏折一道接着一道送上去,楚凤元还未来得及的处理,边关又再次告急。 大旱之年,不论是楚人还外族,都避不开这场灾难,逐水草而生的外族更是如此,缺衣少食的外族被穆拉部落聚集起来,集中了兵力进犯大楚边界,想要从大楚掠夺足够的食物。 楚凤元召集了几个将军商议,神色难掩疲惫,“穆拉部落的老首领去世,二子穆拉乞力继位,他继位后便对几个部落发动了战争,几个部落亦接连落败,都被他收归麾下,尊他为王。” 这次进犯边关,便是穆拉乞力下的命令。 穆拉乞力不似他的父亲守成,他为人狡猾,手段残暴,偏偏还十分有野心,继位后,借着大旱缺衣少食,鼓动了各个部落的情绪,将所有部落整合成一只数量庞大的骑兵,进犯山豫关,意图从山豫关打开缺口,侵占大楚的土地。 “张仪行身为一军之将领,镇守山豫关,却妄自尊大,行事冒进,不听劝阻进而中了外族计谋,出战的八千将士折损一半!若不是副将及时封锁城,怕是连山豫关都守不住!” 楚凤元拍案大怒,“这便是我大楚的将军!” “四千将士的仇谁能去讨回?!” 凌冽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除了楚向天,其余人都羞愧的低下头,边关已经平静了多年,他们也跟着养尊处优,早就忘了战场杀敌的热血激情。 “臣愿出战,以穆拉乞力的首级,祭奠四千将士亡魂!”楚向天单膝下跪,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的看向面露失望的楚凤元。 楚凤元早知会是这个结果,闭了闭眼在他肩膀轻拍,“战事紧急,你即日出征,山豫关兵马由你统帅。张仪行就地处决!” 一想到张仪行他就怒极,若不是他好大喜功,四千将士也不会白白牺牲,犯下如此大罪,不杀他不足以平众怒。 楚向天点头领命,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御书房之中,楚凤元神情转冷,看向鹌鹑似的不敢说话的几个老将军,冷冷道:“几位将军年事已高,不便再操劳,今后军中事务便另安排人处理,各位将军在家中好好休养。” “好好休养”四个字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些人尸位素餐,平日里领着俸禄,到了用人时却个个都往后缩,与其留着碍眼,不如趁机解决了。 几人躬身谢恩,不敢再说什么,退出御书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便匆匆离开。 楚向天出了宫便策马直接往城外大营点兵,战事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他点够兵马,又让人传信周传青,命他随后准备粮草支援。 临行前想到傅湉或许还在家里等着,匆匆让人带了个口信回去,便带着兵马往北方疾驰而去。 等傅湉收到口信时,楚向天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好一会儿,虽然不是第一次,但骤然听见消息时他还是有些懵。 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问战事的具体情况。 带口信的小兵知道的也有限,“听说外族一直围在山豫关下,试图强行突破关口,战况十分紧急。” 傅湉心里紧了紧,压抑住心中的担忧,给了赏银打发士兵离开。 第二日,又传来消息,周传青清点人马,押送粮草也赶赴山豫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次战况紧急,反而是楚向天带着人先走,周传青落在了后面。 待到城外大军拔营赶赴山豫关,外族进犯大楚的消息也终于传开。 天灾加上人祸,百姓人心惶惶,甚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这是天罚,要皇帝下罪己诏,向天请罪,方能平息上天怒气。 尤其是几个刚刚遭受蝗灾的郡县,百姓们看着屋外漫天飞舞的蝗虫还有颗粒无收的田地,对这样的说辞越发信任。 天罚的流言越传越广,甚至有人深夜带着黑狗血泼到官衙大门之上,地方官员甚至不敢再随意出衙门,生怕有激愤的百姓动手伤人。 朝堂之中亦有人劝楚凤元开宗庙祭祀祈福,楚凤元大怒,怒极的模样看起来比有杀神之名的煜王还要瘆人。 “查!给朕查!有人暗中散播流言,蛊惑百姓,尔等不思如何查明源头,反而助长流言气焰!朕要你们何用?!” 朝堂上鸦雀无声,恐慌的沉默蔓延,站在前方的刑部尚书出列请命,“臣愿为陛下分忧,查明流言。” 随后刑部侍郎亦出列,“臣愿往!” 两人站在朝臣之前,目光坚定,一往无前。 楚凤元扫过满朝文武,凛冽的目光逼得方才提出祭祀祈福的大臣头皮发麻,良久,他才冷冷出声,“准!” 秦吏与卫鞅任命为钦差大臣,手持御赐金牌,暗访长流等郡县,查明散播谣言蛊惑百姓的流言源头。 既然是暗访,两人便准备低调出行,不料临行前却意外被傅湉寻了过来。 傅湉带着两个精壮男子,拎着自己的包裹施施然拦住马车,笑道:“二位顺道载我一程?” 卫鞅皱眉拦住他,“长流郡现在乱的很,你不能去。”要是把人弄过去,再出了什么岔子,楚向天能闹翻了天去。 秦吏倒是知道一点,“听说昨日侯爷进宫了?” 傅湉点点头,如今天灾人祸不断,楚向天奔赴战场杀敌,他不想只在家里避难,就想着也为百姓尽一份力。 长流郡以及周边几个郡县的蝗灾他倒是有些想法,便进宫主动跟皇上提了愿意前往长流郡救灾。 楚凤元思虑良久,才同意他的请求,为了安全,还派了两个侍卫随身保护他。 卫鞅瞅瞅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心累的摆摆手,“走吧走吧,不知道你要来,马车有点小,我们挤一挤。” 两个侍卫骑马跟在一侧,三人上了马车,缓缓往长流郡行去。 三人在马车上也没闲着,而是翻阅长流郡传来的一些消息。 长流郡从爆发蝗灾后,虽然官府已经迅速开展救灾,但是外面的蝗虫铺天盖地,出门都要包的严严实实的,加上农田被毁,不少百姓心灰意冷,当地郡守贴过几次公告,鼓励百姓们参与扑捕蝗虫,效果都不甚好。 后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行僧人,打着佛教的幌子为民祈福,这群僧人一开始设法坛祈福。施粥饭救济灾民,郡守见他们确实是在救助灾民,便没有阻止。 但是天长日久的,却发现这群僧人所作所为越来越不对劲。天罚的流言最开始就是从这些被救济的灾民中流传出来的,灾民甚至还将这群僧人捧成了救苦救难的活佛,即使家中已经揭不开锅了,也要将仅剩的米粮财物捐给“活佛”攒功德,让他们祈福,让灾难早些过去。 秦吏收起手中的书信,冷声道:“愚蠢!” 卫鞅叹气,“天灾人祸并行,这些百姓总要找个寄托才能过下去,才会被这群邪僧趁虚而入。” “看书信中,这些僧人应该在长流郡有了一定根基,我们不宜正面冲突,长流郡也有傅家米铺,到时我们先到米铺落脚,再图其他。” 两人都没有异议,加快了速度往长流郡赶去。 第115章 马车缓缓驶入长流郡的城门, 除了守城的士兵之外, 街道上空荡荡的,空中四处都是飞舞的蝗虫,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四周的建筑上, 马车走过时,就惊起一片飞蝗。 傅湉掀开一点车帘, 透过缝隙看着萧索的街道, 长流郡之外, 他们经过的大片农田境况比城中更为严峻, 虽然不至于遮天蔽日,但成群的蝗虫飞动,行过的马车连车帘都不敢掀开。 城中状况比城外还好一些, 可能是少有能吃的植物,只有小部分滞留其中,车夫带着斗笠挡住头脸, 赶着马车缓缓驶到傅家米铺。 车夫下车扣门, 片刻后有个同样戴着斗笠的男人揣着袖子过来开门。 面上神色有些警惕,“谁?” “是东家过来了。”车夫侧身指向身后的马车, 傅湉掀开车帘, 露出一张脸。 开门的便是米铺的王管事, 他曾经是见过傅湉的, 见着人便急忙打开米铺边上的侧门, 将马车迎了进去。 马车驶进院子里, 傅湉三人才下来。 院子中应该原本也中了花草树木,此刻却光秃秃的,连片叶子都不剩。 王管事拿了五顶斗笠递给他们,边道:“三位先带上,这些蝗虫不怕人,容易冲撞到。” 傅湉接过斗笠带上,顺道询问长流郡的情况。 “这里的蝗虫怎么如此多?连城中都是,当地的官员不管么?” 按理说,就算是蝗灾,如果地方官员能及时治理救灾,也不至于会到如此严重的地步,平时连出个门都要蒙头遮脸。 “怎么不管!”管事说起这事来也是又气又急,“原本郡守大人排了捕快捕捉蝗虫,可是这么多,他们怎么捉的完?大人原本贴了公告,号召百姓一同捕蝗,可是有一部分人听信妖僧的谗言,说这是天罚……” 说到这里,管事声音明显小了下来,他左右看看,才压低声音继续道:“说这天罚,必须要圣上向天告罪,才能平息……” 他说完神情有点发虚,看看身后跟着的另外几人,解释道:“我是不信这些的,圣上登基后为国为民,怎么会有天罚……可这些百姓都被妖僧蛊惑,对比深信不疑。” 甚至因为这个,他们对郡守府也产生了敌意,他们人数渐渐增多后,便时常有人夜里往郡守府门口泼秽物,当地郡守仁慈,怜悯他们为妖僧所骗,便命令郡守府的人都少外出,尽量避免冲突,等待庆阳来人支援。 所以这蝗灾的治理才一直耽搁了下来。 这时一直未说话的秦吏开口道:“要找个机会先见见郡守。” 傅湉点头,“那伙僧人在哪里?” “在城东,那边聚集了不少灾民,他们平日里就在城东开坛讲经,施舍粥饭。” “那我们正好可以去看看。”卫鞅神色不太好看,“会会这些‘高僧’。” 管事闻言有些犹豫,“这些妖僧信众众多,似乎还成立了一个‘普度寺’,几位还是不要以身涉险的好。” 傅湉摇摇头阻止他,“你找个人给我们带路,我们换身衣服了过去看看。” 现在天色还早,马车进城,没道理会无人察觉。 既然隐藏不了行踪,不如便扮作信众,去会一会他们。 管事见阻止不了他们,只能战战兢兢的叫来米铺的小二,又给三人准备了一身普通些的袍子,三人重新收拾过,扮作普通商人,便大摇大摆的往城东去。 如管事所说,城东确实聚集不少灾民,有些是外地过来的,无家可归便躲在城东避难,还有的则是本地受灾的百姓,为了活命的米粮倾家荡产。 蝗灾爆发之后,长流郡的米价飞涨,到了普通人根本买不起的地步,家中没了存粮的百姓只能将唯一的宅子变卖了换银钱,可这个时候,宅子也不值钱,卖得的银钱只能换了一点米粮,小心翼翼省着吃一阵子,也到了头。 最后只能流落到城东。 傅湉看着靠着墙根坐着的灾民,他们脸上的表情麻木又绝望,看到傅湉三人时,眼神动了动,很快又失望的移开。 傅湉他们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傍晚讲经的时间,三人走着,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原本神情麻木的灾民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眼中迸发出光彩,朝着同一个方向聚集。 三人跟在他们后面,就见灾民聚集在一座宅子前,宅子略有破旧,门上的匾额却是新的,上书“普度寺”三个大字。 这原本是个普通的家宅,被僧人改成了不伦不类的寺庙,加上门前纷纷跪下的灾民,显得滑稽又讽刺。 宅子的大门打开,两个穿着灰色僧服的僧人双手合十一揖,“有请普度大师。” 灾民跟着双手合十,齐声念,“有请普度大师。” 普度大师这才从门后缓缓现身。 他穿着红黄相间的袈裟,左手捻着一串佛珠,慈眉善目,但确实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样子。 如果傅湉他们不是提前知道流言就是从这里流出去的话,估计都要信了。 普度大师出来后,目光落在他们身上,随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才盘膝坐下,开始讲经。 这帮假和尚装的阵仗倒是挺像,可惜一开口就露馅了。 普度大师所谓的讲经,也不是讲解经文,而且重复的念叨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不会降罪于民”“冤有头债有主”等等之类的话。 傅湉总结了一下,大概意思是,这是上天对皇帝不仁的惩罚,而百姓是无辜的,因此祈求上天不要迁怒。 三人啼笑皆非,可这些灾民却似乎十分相信,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听着,似乎只要这样就能真的摆脱灾难。 耐心等着讲经结束,这些灾民似乎完成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连绝望的神色都转好几分。 普度大师没有回去,而是缓缓朝三人走过来,“阿弥陀佛,三位施主也是来听老衲讲经?” 卫鞅笑了笑,率先开口,“我们听闻长流郡有位普渡众生的普度大师,便赶过来看看。” 普度大师微笑,眼神却有些闪烁犹疑,“几位看过了,觉得如何?” “百闻不如一见,普度大师名不虚传。”傅湉面不改色的接道。 果然普度大师的神色好看许多,“施主过奖,老衲只是想为这些灾民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卫鞅故作惊诧,“我们三人过来,也是想为长流郡的灾民做些事情,但是与大师不谋而合。” “是呀,”傅湉接话道:“我们三人平日也信奉佛教,正好听闻大师在此,便想来尽一份力。” 普度大师被他们一唱一和捧的有些飘,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不知施主想如何救助灾民?” 傅湉迟疑,“我们都是俗人,原本是准备了一笔银子想捐给灾民……” 普度大师脸上笑容更大,却听他接着道:“可是听了大师讲经,却觉得这些灾民最需要的不是银子,而且帮助他们走出天灾的阴影,重拾希望。” 普度大师的脸色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这倒是没错,可这些灾民目前连吃饱饭都成问题……” 卫鞅诧异道:“大师不是每日都有施舍粥饭?” 普度大师笑容淡下来,暗中想理由搪塞他们。 从刚开始为了骗到信众,他们有施舍粥饭之外,后来便很少施舍了。对外宣称都是普度寺的存粮也耗尽,连大师的温饱都成问题。 如此才能骗到不少信众捐香油钱。 现在面对三个外乡人,穿着气度一看就是有钱人,他有些舍不得三头肥羊,便假惺惺的叹气道:“说来惭愧,寺中的粮食也已耗尽,已经许久未施粥饭了。” 他本来以为这下三人该顺理成章的捐点香油钱了,却听傅湉叹气道:“天灾之下,大师也不容易,不如日后便由我们兄弟三个代为施舍粥饭吧。” 傅湉说的情真意切,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顿时将普度大师的话噎住了。 他顿了顿才道:“老衲代灾民多谢三位施主善心。” 傅湉笑呵呵的摆手,说应该的。又跟他周旋了一会儿,才以天色已晚,明日再来听大师讲经为由离开。 回到米铺,卫鞅问道:“你们有什么想法?” 傅湉道:“看起来他们是图财。” 秦吏也赞同,“流言应该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只是不知怎么传走了样,变成了他们后来听说的版本。” 卫鞅道:“这帮假和尚虽然只图财,但现在确实聚集了不少死忠的信众,你们看见那些灾民的眼神了吗?” 两人点头,那些灾民只有在听讲经时方才有一丝狂热的情绪,若是他们冒冒然揭穿这帮假和尚的身份,或许会适得其反,灾民们不仅不信,反而认为是官府迫害。 卫鞅道:“现在比我们猜测的最坏的情况要好得多,只图财就好办多了。”他们最怕的是有人图谋大楚江山,借天灾来蛊惑百姓。 “那我们明日再去?” 傅湉道:“既然说了要代为施舍粥饭,明天不去也说不过去,而且这也是个借机接近灾民的好机会。” 卫鞅同他的想法一样,两人一拍即合,卫鞅扭头问秦吏,“你觉得怎么样?” 秦吏点头,“可行。” 于是傅湉便又将管事叫过来,让他准备明天用到的米粮。 第116章 王管事将需要用到的米粮都备好后, 傅湉便当真如同自己所说的那样, 开始往城东施粥。 灾民们虽然渴望食物,但对没见过的外人还是充满警惕戒备,渴望又害怕的看着傅湉一行人。 傅湉早就料到这情况,所以才暂时没有找那帮假和尚的麻烦, 而是和卫鞅一起,借着假和尚先前的名声, 与灾民们拉近关系。 “我们兄弟听闻普度大师在长流郡救助灾民, 深受感动, 便效仿普度大师来施粥, 望能与各位共度难关。” 卫鞅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毫无威胁感,灾民们再听他们搬出普度大师, 就信了大半,又见前头穿着短打的活计拿着大勺在浓稠的木桶中搅动,闻着大米的香味儿, 灾民们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纷纷往木桶边围拢过去。 傅湉站上矮凳,大声让他们排好队, 连喊了好几遍人人都有, 急切的灾民们才按捺住渴望, 按照顺序排好队, 眼巴巴的看着木桶中的粥。 城东的灾民不少, 加上消息传出去, 其他不在城东的人家也有拿着瓷碗来排队领粥的,装着浓粥的木桶换了一桶又一桶,直到天色将暗,才终于派完。 灾民实在太多,后来人手不足,傅湉卫鞅他们也卷起袖子帮忙,忙到现在终于能松一口气。 有衣衫褴褛的老人捧着碗蹲在墙根珍惜的喝着碗中的粥,喝了两口就舍不得再喝,将豁了口子的粥碗抵到身边的老伴嘴边,让她多喝一些。 “老伯,我们明天还来。” 傅湉看见这一幕,心中有些酸涩,将木桶中剩下的一些粥盛出来递给他。 老人抬起布满褶皱脸,双眼已经十分浑浊,他颤抖着手接过瓷碗,一个劲儿的道谢,眼泪从浑浊的眼中流出来,在松垮的皮肤上蜿蜒出道道沟壑,“谢谢公子,佛祖会保佑你们的,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 傅湉避开老人家的礼,笑着道:“您慢慢吃,别省着,这粥放到明天吃要坏肚子的,我们明天一定还来。” 老人老泪纵横的点头,埋头大口喝着碗里的粥。 傅湉转过头,忽有所感转头看向后方的普度寺,普度大师站在寺门口,正朝他们这边看来,傅湉眯起眼睛,双手合十一揖,朝他露出个有些冷的笑容。 两人距离有些远,普度大师估计没看清他的表情,假模假样的还了一礼。 次日,傅湉依旧带着人来城东施粥,经过一天的时间,不只是城东的灾民知道,整个长流郡的人家都知道城东有人在施粥,百姓们早早就拿着家里的瓷碗,排起长长的队伍。 施粥一施就是一整天,为了确保人人都能领到,即使有的人吃完了再来排,他也不计较,直到日薄西山才收拾东西回去。 如此一天、两天、三天……傅湉日日带着人来施粥,几日过去,大家就都知道长流郡来了个大善人,日日施粥,吃不上饭的人也不至于担心会被饿死了。 百姓们每日的盼望就是等着傅湉过来施粥,过了几天之后,甚至连普度寺的讲经也不去听了。毕竟满满一碗浓稠的粥饭,可比虚无缥缈的讲经要实惠多了。 去普度寺听讲经的人肉眼可见的少了起来。 如此十天之后,傅家米铺的名声迅速的盖过了普度寺,傅湉跟卫鞅两人更是被百姓称为活菩萨,百姓麻木的眼中泛起希望,死水一样的长流郡总算有了一丝生机。 但是到了第十一日,每日都准时到城东施粥的一行人却迟迟不见踪影,早早就拿着瓷碗来排队的百姓神情惊慌,猜测会不会是今日不来施粥了。 长龙似的队伍闹哄哄的,被抢了几日风头的普度大师趁机出现假意安抚民众,被彻底忽视了几日,他也端不住慈眉善目的面孔,觉得傅湉他们是来跟自己抢“生意”的,于是借着安抚的机会,明里暗里说了傅湉他们不少坏话。 原本就焦急的百姓们情绪更激动,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抱怨和谩骂。 都说斗米恩升米仇,傅湉这一阵子免费施粥,许多人都记着他的恩情,可也养刁了一小部分人,这部分人因为失去了固定食物来源,反而开始怨恨起来。 激动过后便是失望,有人提议说不如去傅家米铺问问今日还会不会来施粥,有人踌躇的阻止,两位公子愿意来施粥是他们的心善,但现在的米粮多贵,就是再有钱,这一天天的施粥也要遭不住。 而他们议论中的傅湉,其实早就算好了这一日。 先前他跟卫鞅出面施粥,博取百姓的好感跟信任,秦吏则负责去郡守府跟郡守会面,商议救灾的详细事宜,现在他们在灾民中已经有了一定声望,就要开始实施第二步的计划了。 在一片闹腾之中,傅湉带着两个侍卫出来,面带歉意的拱手,“诸位抱歉,今日来迟了。” 闹哄哄的百姓顿时安静下来,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身后,有急切的人忍不住问道:“傅公子今日不施粥了吗” 傅湉摇摇头,“今后改为施米,不过要换一个法子。”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议论声,有人问道:“什么法子。” 傅湉侧脸示意侍卫将之前拟好的章程贴在墙上,因为有人不识字,还让侍卫大声念了两遍。 “城中蝗虫泛滥,我们与郡守商议,希望大家能一起扑捕蝗虫……” “人都快要饿死了,哪还有力气捉蝗虫,我就说哪有什么大善人,原来又是跟那些狗官同流合污来骗我们的!”傅湉的话没有说完,下面有人大声的骂道。 乌压压的人群又哄得炸开,傅湉脸上神情不变,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也不是让大家白出力,十只蝗虫可换一文钱,一百只蝗虫可换一斛米。” 傅湉的声音不算大,可当他的话说完,四周却陡然安静下来,随后便是一阵比先前更大更嘈杂的议论声,显然大家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一文钱十只蝗虫,那一百只蝗虫就是十文钱,而现在,一斛米也只要一百只蝗虫,那就是十文钱! 要知道,从旱灾开始之后,粮价就已经涨到了二两多银子,普通人根本就买不起,可是那些黑心的粮商,都约好了似的,价格一个比一个高的离谱,所以才导致了如此多的百姓为了一点口粮倾家荡产。 可现在他却说,一斛米只要十文钱!这可是旱灾之前的价格! 良久才有人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真的?你没骗我们?” 傅湉肃容,“当然,这是我们与郡守大人商议的结果,各位若是捉了蝗虫可拿去郡守府换银钱或者米粮,银钱跟米粮由傅家米铺来出。” “谢谢公子!公子可真是活菩萨!” 激动不已的百姓接二连三的跪下来,匍匐着给傅湉磕头,傅湉出声阻止他们,循循劝导道:“朝廷尚在努力救灾,大家不要轻言放弃,同舟共济,天灾很快便会过去。” 百姓们跪在地上,都眼含泪水,等到哭过了,便三三两两的结成队,去城中捕捉蝗虫。 蝗虫四处都是,灾民们也不管死活,全部捉住塞进衣服做成的口袋里,或者从家中寻来的麻袋之中…… 普度寺跟普度大师彻底被抛到了脑后,所有灾民都加入了捕蝗的大军之中。 有人不相信有如此的好事,先带着捉的几十只蝗虫去官府换,郡守府大门敞开,门口摆着一张桌子,穿着官服的官员就坐在桌后,见有人来了,便接过口袋清点数量。 “整六十只,一共六文钱。”官员提笔记录姓名、数量还有银钱数量后,从桌肚中的钱袋里拿出六文钱给来兑换的男人。 男人握着六文钱,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可置信,颤抖着声音又问道:“我不要钱,可、可以换成米吗?” 官员便一指对面,“换米的去对面。”说着他便朝对面喊了一声,“数好了,六十只。” 男人将布口袋拎过去,神情期待的看着对面,这边的官员身后放着打开的米袋,米袋中放着标了刻度的竹筒,他重新记录一遍后,便让男人拿个装米的口袋来,用竹筒舀了大半斛米进去。 捧着白花花的米粒,男人神情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匆匆将米带回家藏起来,便到城中准备继续捉蝗虫,可是他这一去就傻了眼,大街小巷都是人山人海不说,就说原本天上地下到处都是的蝗虫,竟然没剩下的几只。 第117章 长流郡的灾民不知凡几, 加上原本还能勉强过活的人家也听说一百只蝗虫便能换上一斛米,便都忙不迭带着捕网和麻袋出门。 大街小巷上顿时挤满了人, 男女老少都有,此时他们也不怕这些蝗虫了,看见一只便赶忙用手捂住塞进袋子中。 城中猖狂的蝗虫不过半日,便被捉了个精光,还有没被捉到的, 也都吓得往城外飞去。 于是捕捉蝗虫的百姓便也追着蝗虫往城外萧索的田地赶去。 这些蝗虫除了成群结队的看着吓人些,实际上对人倒是没有什么杀伤力,城外蝗虫成片,啃光了粮食后还在田地间盘旋,大片的百姓涌过来,直接用布口袋一盖,便能捉住一大片。 当天郡守府大门前, 全是排成长队、抱着装满蝗虫的口袋来兑换粮食的百姓, 反倒是对面兑换银钱的桌位人少了许多,对比着对面忙的脚不沾地的同僚,还显出几分萧索来。 贴了公告的第二日,关门许久的傅家米铺宣布重新开张, 大堂内摆满了粮食,粮价与旱灾之前一般无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只是为了防止有人恶意囤积米粮, 这次购买米粮需要按户统计, 官府的人拿着人丁册子帮忙记录, 每一户按人头来买粮食,吃完了方才能够再买。 一时间大半个郡县的百姓又都涌到傅家米铺买粮,米铺前排起的队伍不亚于郡守府门口的人。 绝望多时的百姓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纷纷精神抖擞的拿着口袋去外面捕捉蝗虫,拿回来换了银钱再到傅家米铺来买米,又或者直接到郡守府去换米粮,反正两边的米价都是一样的。 百姓们欢欣鼓舞,坐地起价指望大赚一笔粮商们却高兴不起来了。 旱灾初始,商人们就敏感的嗅到了其中的商机,纷纷暂停售卖,等到旱灾真正开始,再相约一起抬高价格,大家一起赚钱。 有人昧着良心挣钱,自然也有人觉得这样太过心黑。 天灾人祸,世道原本就不易,粮商将米价抬得如此高,等于是逼那些买不起米的平民百姓去死。 但是有这样想法的商人是少数,胳膊拧不过打大腿,这些人只能不参与也不出声,关上门默默的过自己的日子。 直到傅家米铺做了这个领头羊,背后还站着郡守府撑腰,先前良心过意不去的两三家米铺也试探着开门,价格跟傅家米铺一样,一时了吸引了许多百姓过去,倒是缓解了傅家米铺的压力,让傅湉他们能缓口气。 新招了三个伙计来帮忙,傅湉将事情交还给王管事,自己则抽出空来,跟卫鞅他们商议这些蝗虫要如何处理。 捉来的蝗虫按原本的计划,是要填入深坑之中,加石灰水碾碎后深埋。 但是前几日卫鞅翻看前人治理蝗灾的书籍,却发现有些书中零星提到,蝗虫可入药或食用。 尤其是其中一本书中还详细记录了蝗虫的食用方法:蝗虫去翅,以盐水洗净,焯水后加入油、盐、姜以及少量白酒,大火烹炒至枣红色,肉质松软鲜嫩,味美似虾。 卫鞅将疑将信,便与傅湉又翻阅了许多书籍,发现《本草纲目》中亦有对飞蝗的记载,记录飞蝗能治疗小儿惊风、发热、平喘等各种病症。 为谨慎起见,秦吏还将医馆的大夫请来,确认过这些蝗虫确实无毒无害,且可以入药使用后。才决定将这大批的蝗虫暂时留下来,准备想办法将这些蝗虫变成百姓的口粮, 毕竟国库的存粮早就都用作赈灾,所剩无几,现在百姓用蝗虫兑换的米粮都是傅湉私人出的,但是受蝗灾的郡县除了长流郡还有周边的四五个郡县。 周边郡县在长流郡的方法见效后,一样效仿长流郡开始治理蝗灾,如果单靠傅家米铺囤积的粮食支援各个郡县,很快就会见底,还是要想办法尽快让这些百姓能自给自足。 而蝗虫如果可以食用,倒是确实可以解决粮食紧缺的大问题。 但是怎么让百姓接受就是个大问题。 “如果实在饿得很了。别说蝗虫,就连草根泥土也会吃。”秦吏淡淡开口,他出身寒门,对这些贫苦百姓更加了解,反而不如傅湉他们担心。 “想个法子,找些人带头,自然会有人效仿。”毕竟米粮还需要银钱去买,田地中的蝗虫却不用钱,吃光了作物后的蝗虫只只养的个大肥嫩,比起清淡的白粥,这好歹也算一道肉菜。 傅湉跟卫鞅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迅速的找来厨子,让厨子按照古籍上的记载,煎炸烹煮做了几盘蝗虫肉出来。 厨子倒是见过世面的,什么稀奇食材没做过,将大只的蝗虫摘掉翅膀四肢,洗净内脏后从中间切开,再以大火烹炒,辛辣的肉香传出来,倒确实有几分诱人。 为了照顾几位少爷,厨子特意将几盘蝗虫做的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头翅四肢都去掉后,就是一个看不出原样的长条形状,肉呈枣红色,筷子夹上去软嫩有弹性,还能看见其中吸饱的油汁。 厨子手艺很好,几盘蝗虫做的色香味俱全,要是不去想他们原来的样子话,倒确实是一道美食。 但是偏偏就是他们原来的样子叫人无法接受,傅湉夹着一只大个的蝗虫肉,手动了几次,愣是没能下去嘴。 卫鞅比他也好不到哪去,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又看向筷子上夹的肉,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反而是一直不声不响的秦吏淡然夹起一只放进口中,咀嚼片刻夸奖道:“书中记载没有夸大,确实肉松鲜嫩,口感似虾肉,不失为一道美味。” 说完又施施然夹了一只入口。 “……”卫鞅一向爱跟他攀比,见他都吃了,自己却不敢下嘴岂不是很没面子,便咬咬牙,一闭眼吃了一只,待入了口,反而没有方才的不适,浓郁的味道在舌尖爆开,他下意识嚼了嚼咽下去,一张脸要皱不皱,“确实……还不错。” 就剩下没吃的傅湉:“……” 三个人两个都吃了,他也不好意思端着,只能学着卫鞅咬牙闭眼吞下去,结果自然也是神情诧异,他跟卫鞅对视一眼,同时道:“有戏!” 三人慢吞吞的就着酒将几盘蝗虫肉吃干净,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后,蝗虫肉确实十分美味,加上厨子的手艺也好,三人吃的十分满足。 吃饱后便招来王管事,让他去将郡守大人请过来商议。 郡守听闻几位大神有请,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到了却见卫鞅笑眯眯的对他招了招手,“郡守大人赶紧过来看看。” 郡守听他们这么一说反而迟疑了下来,警惕的挪了过去,小心问道:“不知道侯爷跟两位大人召我来是……?” 卫鞅按着他坐下,傅湉配合的将一盘爆炒蝗虫肉推到他面前,“我们无意发现一道美食,想到郡守大人为百姓操劳,便请你过来尝一尝。” 郡守:“……?” 他满头雾水,总觉得卫鞅的笑不是那么简单,打过几次交道他已经隐约意识到这位卫大人并不如他的长相那般纯良无害。 屁股挨着板凳边缘坐下,郡守拿起筷子,惊疑的看着盘中的肉。 卫鞅还在劝他,“这可是难得的美食,大人赶紧尝尝。” 郡守被他劝说着,迟疑的下筷夹了一筷子送进口中。 傅湉靠近看着他,“郡守大人觉得味道如何?” 郡守被他们两人盯得头皮发麻,迟疑的说道:“确实是一道美味,只是……这是何物做成?” 迟疑着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他总觉得盘子里的东西看着有些不像平时见过的肉类。 卫鞅跟傅湉同时微妙的笑了笑。 傅湉开口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我跟卫大人最近翻找古籍,发现了一个处理蝗虫的好办法。” 郡守顿时抛掉心中的疑惑,来了精神,这么多的蝗虫要怎么处理,他也正头痛呢,“哦?是什么方法?” 卫鞅将那段对蝗虫烹饪描写的十分详细的古籍递给他,“古籍记载,蝗虫肉嫩可食,我便让厨子试了试,做出来果然味道不差。” 郡守看看书上文字,再看看面前的泛着诱人色泽的一盘肉,顿时面色发青。 卫鞅好心的给他递了一杯茶水,“我们三人方才也吃了,觉得确实不错,便想和郡守大人商议一下,如何将这道菜推广出去,让百姓接受,若是成了,倒是可以解决不少粮食问题。” 听说他们三人也吃了,郡守强忍着不适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才强颜欢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如何处理蝗虫的问题也解决了。” 卫鞅赞赏的拍了拍郡守的肩膀,深深觉得这位郡守是个可造之材,十分识时务懂变通。 四人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先从那些大富人家跟大酒楼入手,普通百姓对富人出入的酒楼一向可望而不可即,若是这些大酒楼还有富人都能接受这道新鲜菜,那么普通百姓跟风也不成问题,一旦开了口,后面就都容易了。 第118章 郡守将长流郡数得上名的富人家都叫了过来, 而傅湉则和卫鞅带着厨子挨个去了长流郡的几个大酒楼,几人分工合作,分头说服了自己负责的人, 过了几日之后, 先由酒楼推出了飞煌宴。 这飞煌宴与“飞蝗”同音, 乃是取了“蝗”字的谐音, 显得更为文雅。而宴席上的菜品全都由蝗虫作为食材,煎炸烹煮炖, 十八般做法样样俱全。 不仅摆盘十分精美,就连味道据说也十分美味,让人欲罢不能。 而令众人关注的不仅仅是这一桌宴席的食材,更令人惊奇的是,这飞煌宴每日只可定三桌。 推出飞煌宴的酒楼是长流郡最负盛名的酒楼, 常有达官显贵出入, 而有钱人多了,就难免有互相攀比。 这每日仅供应三桌的飞煌宴,自然再次成了富人们攀比的工具。 飞煌宴推出的第一日, 三桌宴席就内定了两桌,第一桌是给远道而来的康乐侯以及刑部两位大人接风洗尘, 第二桌则是感谢郡守大人为长流郡尽心尽力, 而最后的第三桌,才明码标价的放出来让人预订。 有了前两桌的尊贵客人作为噱头, 有不少人为了能跟傅湉他们见一面套个近乎, 既然都纷纷出钱抢订这仅剩的一桌飞煌宴。 一时间倒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最后这一桌飞煌宴则被价高者夺得,如愿以偿的在康乐侯隔壁的包厢吃了这一桌飞煌宴,虽然连康乐侯的衣角都没见过一片,也不妨碍他们与有荣焉的心情。 接连的好戏反而淡化了食材本身,加上厨子精心烹饪处理,也不太能看出本来的样子,因此飞煌宴推出不到五日,便很快被接纳,甚至有会吃的老饕大肆夸赞。 一时间长流郡的达官显贵竞相预订这飞煌宴,似乎没吃过飞煌宴就比不上别人似的。眼看着这第一家推出飞煌宴的酒楼赚得钵满盆满,原本还在踌躇观望的商人们也纷纷加入,陆续推出了“品煌宴”“上黄宴”等等。 酒楼的高价,妇人们趋之如骛,一时间长流郡吃蝗虫成了风尚,而平民百姓被勾起了好奇心,竟然也有不少人生出了试一试的心思。毕竟飞煌宴他们虽然吃不起,可这蝗虫却是到处都有。 这些尝试的百姓们没有大厨的厨艺,做出来的卖相跟味道或许差了很远,但是这些飞蝗被作物养大,各个长得肥壮,撇去有些吓人的卖相,里头的肉倒是出人意料的美味。 最先尝试的几家赞不绝口,然后便是周围邻居也开始学着做……一传十十传百的,竟然大部分的百姓都能接受这道新奇的美食了。 就像秦吏所说,贫苦人家,一斛米都要省着吃,何况这些可以做成肉菜的蝗虫,即使长得难看了一些,可也挡不住它们能饱腹充饥。 有人喜爱,自然也有人不能接受,甚至觉得恶心厌恶,人对厌恶之事总是不惮于用最坏的心思去揣测,渐渐的各种流言也都传了出来,从蝗虫有毒再到吃蝗虫有违天理,损阴德的谣言纷纷冒了出来。 原本兴致勃勃吃蝗虫的百姓开始迟疑,傅湉听着管事报上来的谣言皱眉,总觉得这说法有些似曾相识,“你去查查,看是不是从普度寺传出来的?” 先前他们忙于救灾,就忽略了普度寺这帮吸百姓血的假和尚,现在他还没找上门去,没想到这帮假和尚却耐不住寂寞了。 王管事依言去普度寺周边查探,发现谣言果然是从那边传来的,有不少吃过蝗虫的百姓听信了谣言,为了弥补损耗的阴德,捧着近些日子积攒的米粮或银钱前往普度寺请求普度大师帮忙诵经祈福,请求佛祖宽恕。 王管事将探听来的消息回禀,就他观察的那一会儿,就有不少百姓进普度寺,脸上都带着慌张害怕。 傅湉叹息一声,这些百姓说善良也善良,说愚昧却也愚昧,不过一则谣言,就能将他们恐吓到如此,郡守听闻消息也默然,与他们商议,“这些妖僧不能再留。” 卫鞅也赞同,虽然他们只是图财,可是难保日后发展壮大不会有别的企图,就单说他们现在将这些歪理邪说灌输给百姓,骗取钱财,就已经罪无可恕。 卫鞅道:“长流郡也有正经的寺庙,郡守不如请一位高僧过来坐镇。” 正经寺庙的和尚都有僧牒,且都慈悲为怀,就说长流郡泰安寺中的僧人们,在大灾之后,便主动下山助人,行走乡野之间,或为死者超度,或为生者祈福,有的会医术的,还能帮穷人们看看病,寺庙之中也时常会给百姓施粥。 绝不会像这帮假和尚一样,眼睛只盯着百姓口袋里的银钱。 “不论如何,要当着那些信众的面,揭穿他们的身份。”傅湉补充道:“否则他们说不定还要反咬一口,说是官府迫害。” 郡守觉得有理,当即动身去泰安寺请寺里的大师下山。 半日后随他一同前来是一位穿着袈裟的僧人,年纪约摸有六十多岁,面目和蔼,但此刻却充满怒气。 傅湉以目光询问。 郡守解释道:“这位是泰安寺的静尘方丈,听闻有人假冒僧人骗取百姓钱财后十分生气,就亲自随我过来了。” 静尘方丈一脸怒容,稽首朝朝傅湉一揖,“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放心,如此祸害百姓的败类,老衲必然将他们当众揭穿。” 傅湉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引着方丈往城东去,一边走一边给他讲普度寺的斑斑劣迹。 傅湉他们身份尚未暴露,借着普度大师信徒的身份,大摇大摆的进了普度寺,守门的两个假和尚惊疑不定的看着同他们走在一起的静尘方丈。 普度大师正在给信众讲经,从傅湉一行来后,逐一解决了长流郡的天灾人祸,信奉普度大师的人便少了许多,此时连一个院子都坐不满,满打满算也就四十多个人。 信众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闭目虔诚的听他讲经,直到听见身后的动静才好奇的转过身。 卫鞅依旧一副笑模样,不伦不类朝他作了一揖,“普度大师别来无恙,我们在路上偶遇了静尘方丈,向他说了您的事迹,静尘方丈便一定要来见见您。” 普度大师脸上的笑容僵住,冷汗刷的就流了下来,做骗子这一行的,多少都要将“真货”认清楚,免得闹笑话,而他自然是认识静尘方丈的,这位方丈佛法高深,泰安寺每年的法会,他必然是头一个讲经的。 也因此这些信众也都认识他,看见静尘方丈后纷纷起身作揖,向他问好。 静尘大师虽然怒气冲冲,但是对这些被蒙蔽的百姓却很和蔼,微笑着颔首后,充满怒意的目光便转向了普度大师。 他微笑着问:“不知道佛友是何方寺庙出来挂单的,可有带着僧牒,如若不嫌弃,可随我去泰安寺挂单。” 普度大师慌乱的咽了咽口水,眼珠子四处乱瞟,良久才抖着声音回道:“多谢方丈好意,贫僧云游惯了,这长流郡的劫难也已经度过,再过几日,贫僧便该继续云游了。” 静尘大师的目光更凌厉一些,了然的目光似乎能将普度看穿,普度大师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又觉得太过丢人,强撑着又站了回来。 “老衲听说普度大师佛法精深,原本还想请你去泰安寺小住一阵探讨佛理,既然如此,老衲不便勉强,不如就地讨教几句?” 普度大师的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他哪里敢跟静尘方丈探讨佛法,他会的那些就是在庙里随口听来一些后瞎编的,糊弄糊弄无知的百姓还可以,在懂的人面前一张口就要露馅了。 他频频抬袖擦着额头的汗珠,端着的气势荡然无存,就连一旁的信众也看出了什么,从能见到两位大师论佛的激动中平静下来,犹疑的看向普度大师。 姜不愧是老的辣,静尘大师对他的神情视若无睹,一脸云淡风轻的开始与他论佛,“一切人事无非佛事,一切世法无非佛法。一旦此心豁然,我即是佛。死去活来,大彻大悟,则知众生无所短欠,佛亦无所增加,迷时众生同佛,悟后佛同众生……普度大师以为众生为何?佛亦为何?” 他这一段话说的极为缓慢,透彻的目光似乎将普度大师洞穿。 普度大师嗫嚅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脸色一片灰败,却死撑着不肯俯首认罪。 静尘大师长叹一口气,念了一声佛号,厉声道:“佛自在心中,若是众生能超越凡性,便是佛,而佛若是不能摈弃贪嗔痴妄,亦不过是芸芸众生,乃伪佛!” 他年纪虽大,中气却很足,一句伪佛怒斥四方,吓得普度大师当场就腿软的瘫坐在地上,信众看看他的神情,再看看面带怒气的静尘方丈,顿时都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不过是民间骗子,现在遇见了真正的高僧就露馅了! 秦吏转身一挥手,在门外待命的官兵便冲进来,将普度大师也押住,而他的几个同伙则早就不声不响的抓住了。 这帮假和尚被带上镣铐,绕着东城转了一圈,才被押回官府听候审判。 而未能亲眼目睹普度大师身份被揭穿的百姓,还有些不敢相信,尤其是曾经受过他恩情的百姓尤其不信,跟旁人争辩,“普度大师给我们施粥,还给我讲经祈福,怎么会是骗子?” 被他辩驳的人便不屑的轻嗤一声,“不信你去官府看看,明日便要审判了,东市还贴了公告,若是有被骗了钱财的,明日可以去当堂指认。” 于是信的不信的百姓,第二日审案时都纷纷聚在了公堂之外。 这帮假和尚的真实身份也被查了出来,原来他们原本是长流郡下面一个小村子里的地痞无赖,因为旱灾逃离村子出来谋生,几人一向好吃懒做,一合计就推选了长得最和善的普度出来冒充高僧,四处骗钱。 哦,普度的本命叫做王大柱,虽然生的一副和善面孔,但是缺德事一样没少做,是这几人的首领。 罪名一一列明后,又有被骗了钱财的百姓竞相出来指认,讲述普度哄骗他们捐献钱财的经过。 指认的人太多,听了几个之后郡守便定了几人的罪,剩下未来得及指认的百姓则依次登记姓名以及被骗的钱财,待案子完结,赃物清点完毕后,会一一退还给他们。 案子还在审理,但是普度寺以及这帮假和尚的事迹已经传遍了长流郡,百姓唾弃他们的同时,又将当时出面拆穿他们真面目的静尘大师捧成了活佛。 傅湉他们虽然无奈,但是百姓总要有个寄托,就算太过愚昧无知,这样的局面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的,倒是静尘大师慈悲为怀,主动留在山下开坛讲解佛法,安抚民众。 至此,长流郡的天灾人祸算是化解,连带着周边郡县也都在逐渐好转,而傅湉他们一转眼已经在长流郡待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傅湉望着北方,想起边关的某个人,也不知道有没有送信回来,“我们也该回去了。” 三人便收拾行装,向郡守辞别后,准备启程回庆阳。 临行前,长流郡的百姓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知道他们就是大名鼎鼎的康乐侯跟都城大官,自发的聚集在马车后送行。 傅湉掀开车帘,看着身后站满了人的街道,发自内心的笑了笑,朝他们挥了挥手。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送行的百姓们接二连三跪了一地,眼含热泪朝他们磕头…… 十一月初三,三人抵达庆阳。 先进宫回禀了长流郡以及周边几个郡县的情况,才各自领了赏赐回去休息。 傅湉最后一个出去,被楚凤元叫住了,“佑龄,你留下。” 傅湉诧异的转身,“皇上还有吩咐?” 楚凤元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后得知你回来,让你留在宫中一同用膳。” 傅湉点点头,楚向天不在,他代为尽孝也是应该的。 “还有凤璋那边……”楚凤元故意吊起胃口,看见他一瞬间亮起来的眉眼,忽然明白为什么小弟将人当块宝捧着了,于是不再逗他,道:“山豫关前两日传来捷报,凤璋让传信的信使给你带了东西。前两日你不在,便由母后替你存放起来了。” 傅湉眉眼间是掩藏不住的惊喜,先前装出来的稳重老成统统抛到一边,眼巴巴的看着楚凤元问道:“山豫关大捷?外族退兵了吗?那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楚凤元笑笑,他那个小弟从小主意不比他少,兄弟俩都是相互扶持,现在傅湉才让他有了一丝做兄长的成就感,不由的缓和眉眼给他讲解山豫关的局势,“只是暂时退兵,穆拉乞力被凤璋断了一臂,但是并不妨碍性命,马上要进入严冬,外族缺少过冬的粮草,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楚向天还得镇守山豫关,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 傅湉晶亮的眼眸一瞬暗淡,随后又想到大捷至少说明楚向天人没事,顿时又高兴起来,转而想着楚向天会让人给他捎什么东西回来。 第119章 两人去长寿宫陪太后用了午膳,吃过饭后楚凤元去御书房处理政事, 傅湉则被太后留下来说话。 从旱灾之后, 后宫之中的用度便节俭了许多, 太后体恤皇帝,甚至连戏园子也关了,平日里就是赏赏花, 或者去寺里礼佛祈福。 现在傅湉回来了,难得有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说说话, 太后自然想趁机留他在宫中小住几日。 傅湉听说太后连最爱的说书也不听了, 便故意挑着在长流郡的趣事讲给她听,长流郡一行总的来说算是十分顺利, 傅湉又故意挑着好的说, 没一会儿就将太后逗得喜笑颜开。 留到下午又用过晚膳后,太后才依稀记起来小儿子还捎了东西回来,便让王嬷嬷将包袱拿过来。 她笑着道:“凤璋在边关这么多年, 从未见他在战事时往庆阳捎过书信,现在有心上人了,倒是越来越贴心了。” 傅湉眼睛发亮的接过王嬷嬷递过来的包袱,听着太后的打趣抿抿唇, 有点脸红。 太后看看他, 笑着转身回寝宫,“你自个儿看吧, 哀家先回寝宫休息了。” 傅湉抱着包裹送她回去, 等人走了才将包袱放在桌上, 小心解开,里头软绵绵的一团,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包袱布被解开,最上面放着一封信,还郑重其事的用火漆封了口,傅湉拆开,信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是他熟悉字迹,但比平日规矩许多,“想你了,有没有想我?” 以及一句,“等我回来。” 信纸上的字迹收敛许多,对比着以前狂放不羁的草书,不难看出写信之人的认真,虽然只有短短两句话,却像一块糖,一直甜到了心里,连嘴角的笑容都压不下来。 傅湉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才仔细的叠好放在一边,随信封一起捎回来的还有一张白色的狼皮,狼皮已经硝制好,白色毛尖泛着隐隐墨色,狼皮不似狐狸皮柔软,但却厚实暖和,手掌抚上去,有种踏实的暖意。 在宫中住了一晚,傅湉便先回了侯府,太后本想多留他两日,但是想到他家中还有母亲等候,便改口叫他常进宫。 傅湉抱着暖和的狼皮回了康乐候府。 回来先去见了傅有琴,母子俩吃了饭,又将长流郡的事情讲过一遍,傅湉才被放回去休息。 而带回来的狼皮则让代福铺在了外间靠窗边的矮榻之上,狼皮不够柔软,不适宜做衣物,但是做褥子倒是很厚实暖和,傅湉习惯在矮榻上看书,便干脆铺在了矮榻上。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虽然天气不似去年寒冷,但是北方的冬天也绝对称不上暖和,傅湉换上了轻便的衣物,代福在窗边放上了暖炉,他便靠在矮榻上看书。 傅湉靠着大靠枕,脚底摩挲着厚实毛绒的皮褥子,再想到送褥子的人,嘴角便忍不住微微翘起来,连枯燥的农书也变得有趣了起来。 从长流郡回来,傅湉还顺道收罗了不少先前没有看过的农书,上头多是讲解一些耕种之法,少数的还有一些农田水利、耕种器具的著述。 现在稻子栽种方法多是靠农人口口相传,将自己的经验传授于后人,倒是也有人将这些经验汇集成书,但是大部分百姓却还是依靠着代代相传的经验,很少有人去看书,反而是傅湉无意间发现了这些书册,便都带了回来慢慢看。 其实在长流郡时他便在想这个问题,记忆中的旱灾在平楚八年才结束,明年的形势或许会更严峻,而他囤积的存粮却已经少了大半,国库更是几乎搬空,要想让百姓安稳的度过这场天灾,唯一的办法是再想办法让稻子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活下去,产出更多的粮食。 如果明年能顺利收成,那这场天灾便能平稳度过。 所以他才找来了大量的农业书籍,试图从前人经验之中,寻找让稻子生长的更好的方法。 既然老农献上来的稻种能比之前的稻种长得更好产粮更多,那他也一定能培育出比现在长得更好的稻种出来。 然而傅湉将这些前人书籍翻遍,却也没有找出行之有效的方法来,放下手中的书籍,他有些疲惫的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伸手攥住垂在胸口的长命锁。 银质的长命锁还带着身体的温度,傅湉不自觉的摩挲着,忽然灵光一现,猛地从矮榻上蹦起来,光脚跑进内室,将先祖留下的那本册子又翻了出来。 这本册子上记载了许多关于本源的事情,傅湉循着记忆翻过去,就见上头一页写着,大妖本源可助其他同类开灵智,或者增加修为等等作用。 手指在那一行字上滑过,傅湉忽而想起自己先前曾经无意识让一株牡丹提前抽枝生叶,如果……如果说他只用上一点点的本源之力,那是不是可以让这些普通的稻种生长的更快更好? 心脏砰砰的跳动起来,傅湉找来绣花针,将长命锁打开,取出了放在其中的本源果实的外壳。 这原本应该是一颗饱满的果实,现在却只剩下一层绿玉似的外壳,但是即使如此,它依然拥有强大的力量,本源之力能令同类开灵智,如果他妥善使用,说不定真的能让这些稻种生长的更好。 妖族之中,若是开了灵智,便不可随意杀害,但若是未开灵智,不论是人类还是身为同类的大妖,都可以随意处置,如果按照妖族遵循的规则来解释,可以称作“命”。 傅湉攥着手心的“绿玉”,披上外袍急急往外走去,只要他控制好这个度,便能解现在的燃眉之极。 急急忙忙的叫上轿夫送他进宫,走到了半路傅湉才想起来要找个合适的理由,胡乱编了个理由进宫陪太后闲聊了半晌,他才找到机会溜到御花园去见老榆树。 老榆树许久不见他,再次见到很是高兴,傅湉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先是转达了先祖对它的期待,等老榆树明显高兴了,才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虽然据说妖族对于未开灵智的同类并不在乎,但是傅湉拿不准老榆树会不会在意,因此问的格外忐忑。 “你想利用本源之力让稻子生长的更好,但是又不想让那些稻子开灵智?”老榆树诧异的问。 傅湉点头,解释道:“天气久旱,囤积粮食也逐渐消耗,若是不想办法让稻子顺利的收成,明年怕是很难过。” 老榆树沉吟了一会儿道:“你不会控制本源之力,若是可以将慕丹的本源取出来,可以想办法稀释力量。” 傅湉讶异,“稀释?” 老榆树也有点不确定,“我只听说吞吃了大妖的本源便可以获得同它一样的修为,即使只是碰上一下,那获得的好处也不少。” 傅湉闻言沉默了一会儿,下意识摩挲着颈间的长命锁,片刻后对老榆树道了谢,便又出宫,急匆匆的赶往城外的庄子。 庄子上的管事没料到他会忽然过来,吓了一跳之后才恭敬的将人迎进去。 这座庄子是当初给傅书月置办嫁妆之后顺便置办的一座,宅子建的不算精致,但也算过得去。 傅湉让庄子管事给他腾了一个院子出来,又让他准备了准备不少稻种送过来,为了方便自己试验还特意让管事在院子中间搭了个暖帐,帐内四角放了暖炉,里头则模仿水田,开垦出了田垄沟渠。 凡事都准备好后,傅湉将管事还有下人打发走,对外只说发现了新的育种方法,要尝试一下。 确认人都走干净后,傅湉脱掉厚重外袍,将宽大的袖子卷起用布带系住,亲自去湖里拎了一桶水过来,然后将本源取出来,在木桶中快速的涮了涮。 他听了老榆树的一番话后,便想出了这个办法,因此才特意到庄子上来试试。 不知道如何掌控这个度,他便准备一点点的试,将本源在水桶中反复涮了涮,也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傅湉忐忑的将稻种用透气的纱布包裹住,浅浅的悬挂在水面以下。 帐里点了暖炉,十分温暖,如果本源之力能起作用,应该很快便能出芽。 傅湉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水桶,过了大概三个时辰,再将稻种捞出来,就发现稻谷外壳已经出了白。 将稻种平摊在地上晾干,再直接播种在就地开垦出来的小片田地中,洒上稻草灰盖上,傅湉拍拍手,将沾上泥水的裤子也卷起来,脸上手上脏兮兮的也顾不上,拿笔在册子上记录好,然后又重新打了一桶水,依法炮制的浸泡了另一批稻种。 稻种水源田地都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只有本源在水中的浸泡时间,从片刻到半个时辰都有,傅湉做好记录,忙到夜里,才终于将稻种全部种下去。 庄子管事在院子外面战战兢兢的等着,东家忽然过来,也不说什么事,就将自己关在了院子里,连下人都不让进去伺候,管事深怕他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傅湉一身衣裳全是泥水,他在此之前从未下过农田,就算看的书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现在自己下地,虽然好歹成功播种了,但也差不多把自己滚成了泥猴。 管事看见他这个模样一哽,心道难不成还真是来试种稻种的? 傅湉看他打着个灯笼站在寒风里,笑了笑,抬手将身上的棉袍裹得更紧一些,“管事怎么还在这里?” 管事反应过来,赶紧上前给他照着前面的路,“我见东家还没出来,有些担心,便在这里守着了。” 傅湉点头,说了句多谢,将冰凉的手也揣进袖子里,“没事了,明日叫人看着帐子里的暖炉跟稻田,田里种了稻种,别冻着了。” 管事将人送回屋里休息,伺候的下人送来热水跟干净衣物。傅湉便赶紧抱着衣物去洗漱了,而管事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大少爷就是大少爷,虽然想法挺好,但也太不切实际了,哪有人会冬天播种育秧,就算有暖炉,这育出来的秧苗也没处种呀! 第120章 傅湉在庄子上待了三天, 除了吃饭睡觉, 每天的事情就是待在暖帐里面,盯着播种下去的稻种观察。 播种下去的第二日,就已经有少数的绿芽冒了出来,傅湉对照着记录的册子, 发现这些长得快的, 都是用本源之力蕴含比较多的水中浸泡过的。 傅湉喜滋滋的将变化都记录下来,到了第三日,所有播种的小块田地, 都已经陆续长出了新芽,而最先出芽的那一批,则已经长到了一两寸的高度。 再长四五日, 约摸就能插秧了。 傅湉试着跟这些嫩苗沟通,却少有能做回应的, 大部分都只是咿咿呀呀发出些模糊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需求。 都是灵智未开的样子,傅湉放下了心。 他猜测,本源之力虽然强大, 但是这些稻种浸泡时间不长, 而且生长的时间也短,相比外面那些天生天长的植物们, 这些稻种并没有这么容易开灵智。 如此下来, 他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 用本源之力加持过稻种, 到底能不能承受严寒或者酷热的天气。 又过五日, 秧苗全部长成,傅湉将暖帐撤了,让人将最近的田地开垦出来一片,然后将秧苗们种了下去。 管事觉得他在胡闹,可是一想到这不到十日就长成的秧苗,又觉得或许真的能种成也说不定。 秧苗下田之后,傅湉就先回了侯府,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接近年关,虽然灾年各家不敢太过铺张,但该有的礼节还得有,傅湉得回去跟傅有琴商量着准备年礼了。 十二月初的时候庆阳下了一场大雪,庄子上的管事传来消息,傅湉种下的那片秧苗,雪后冻死了不少。 傅湉赶去城外看,未化尽的白雪积在田地间,青绿的秧苗有一小部分倒了,但是大部分都还直挺挺的立着,根茎壮实,舒展的叶片青绿。不过半个月,细嫩的秧苗就已经长大,大部分都挺住了这场严寒。 管事也惊叹不已,他是亲眼看着傅湉将这些秧苗鼓捣出来的,从一开始觉得胡闹,到现在每天都要在田边仔细的巡视一圈,生怕这些秧苗出了什么意外,如果说除了傅湉之外谁最操心这片田地,非管事莫属了。 “要不要我将这些倒了的弄个架子架起来?”管事心疼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秧苗,但傅湉没有发话他也不敢随便动作。 “不用管。”傅湉摇摇头,“这样才能看出来,最后能活下来的多少。” 如果这片田地的稻子能挨过寒冬成活下来一半以上,那么这些尝试就算是成功了,接下来完全可以将浸好的稻种送到南边去开始种植,能扛过北地严寒的稻子,在南方想必能长的更好,顺利的话说不定能在早稻之前就能收成一次。 “好。”管事如今看他跟看神仙一样,恨不得将傅湉供起来拜一拜,虽然心里十分好奇这些稻种到底是怎么种出来的,但看看傅湉的神情,他还是默默的将疑惑咽了下去。 交代管事将田地看好,傅湉才上了马车回侯府,马车还未到门口,就见一个裹着厚实棉衣的人迎面跑了过来。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神情看起来颇为着急,拦在马车前大声问道:“是侯爷回来了吗?” 傅湉掀开车帘,右眼皮陡然跳了一下,“是我,宫里有事?” 总管太监神情焦急,“边关来信,皇上召您进宫去。” 傅湉心一紧,让他上车,“边走边说。” 总管上了马车,车夫调转车头,往皇城的方向行去。 总管估计是真的着急,就在门口等着,冻得脸都是青白的,上了车后不停的搓着手哈气。 傅湉给他递了一杯热茶,问道:“出什么事了?” 总管接过热茶道谢,细着嗓子道:“边关急报,外族忽然大举进攻北禹关,北禹关的守将遭人暗算重伤濒危,王爷带军前往北禹关支援,周侍郎留守山豫关,可上午收到周侍郎的八百里急报,外族兵分两路,声东击西,还藏了一支奇兵偷袭山豫关,如今两关都陷入战火,探子却回报前往山豫关支援的煜王一行不知所踪。” 加上先前的鏖战,边关粮草补给不足,而外族背水一战又格外的勇猛,这才不得不向都城求援、 听到楚向天不知所踪,傅湉的一颗心像瞬间落入了冬日的冷雪之中,冻的他全身血液冰冷,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车夫加快速度,等进了宫,几乎是一路跑进了御书房,身后引路的总管都跟不上他的速度。 傅湉气喘吁吁的跑进去,御书房中的其他人纷纷转头看他,傅湉喘匀了气,整理好衣裳,尽量冷静的走进去,“臣来迟了。” 楚凤元面色凝重,朝他摆了摆手,对户部尚书道:“你继续说,能腾出多少粮草来。” 户部尚书一张脸煞白,在傅湉来之前,皇帝就已经让他算过几遍了,但国库空虚,就算他算到死,没粮还是没粮,“就算将赈灾的粮食算上,满打满算不超过五万石。” 各地赈灾的粮食不够都要从国库出,加上连续两年减免赋税,国库只出不进,早就已经所剩无几。 楚风元压抑着怒气,“粮草不够还有银子,去买!边关危难,那些粮商还敢坐地起价?!” 户部尚书抖着手直接跪下了,“银子、银子也不够啊,赈灾、军饷这些统统都要银子,国库早就负债累累!” 楚风元气怒起身,急促走了两步转身骂道:“国库空虚国库空虚!前几年收上来赋税都去哪儿了?!钱呢?!!” 户部尚书脸色灰白,趴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兵部呢?”楚向天骤然转向兵部尚书,“不会连兵器也供不上吧?!” 兵部尚书俯身,“已经让工匠加紧赶制兵器跟甲胄,可边关极寒,我们制出的兵器未必能承受住极寒,届时恐容易折断,已经派人去沣水跟朱家人协商,让朱家再赶制一批兵器了。” 他迟疑的说道:“只是朝廷一向与朱家有约定,每年只供一批兵器……” 他说着就见楚风元的脸色愈发阴沉,连忙道:“但国难当头,想必朱家主不会拒绝。” 总算有个靠谱的回答,楚风元怒气平息一些,凌厉的凤眼直视户部尚书,“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边关粮饷必须按期送过去!” 户部尚书连头都不敢抬,颤颤巍巍的应是。 将事情一一安排下去,户部尚书哆哆嗦嗦的回去筹集军饷,傅湉叫住准备离开的兵部尚书,“尚书大人,请留步。” 兵部尚书迟疑的转过身,“侯爷还有事情?” 傅湉点头,“尚书大人提及的朱家,可是沣水郡的朱家?家主名叫朱华?” “是,沣水郡朱家世代冶铁,制造出的兵器极为坚硬锋利,朝廷曾多次招揽,只是他们不愿意入朝,只肯每年供应给兵部一批兵器。”兵部尚书诧异,“侯爷认识朱家人?” 傅湉想了想,道:“我曾与朱家主有一面之缘,他当时欠我一份人情,赠我一张名帖,待我书信一封,你带着名帖与书信过去,或许会更好说动他。” 兵部尚书大喜,对他连连拜谢,然后候在一边,等傅湉说完再随他一起去取名帖。 楚风元原本是担心傅湉听说了边关的消息着急,这才特意召他进宫,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便真心实意的对他道谢。 傅湉摇摇头,初听到消息的慌乱平静了许多,他攥紧手指,迟疑的问道:“王爷他们真的失去行踪么……” 楚风元背起手,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周传青留守山豫关,曾派了探子多方打探,也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只是顺着尚未被掩埋的脚印,猜测他们应该是进了深山中。” 傅湉手指紧了紧,深吸一口气,道:“我去边关找他,我有办法。” 楚风元皱眉,难得语气颇重的斥责他,“胡闹!凤璋临走前千叮万嘱要照看好你,朕绝不可能让你去冒险!” “我不是胡闹!”傅湉心里着急,眼眶通红却没有眼泪,“他们若是进了深山里,山中极寒,缺衣少粮,必须尽快找出人才能减少伤亡,我有办法找到他们!” 楚风元不相信他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极力劝阻他,“周传青已经派人进山去找了,况且凤璋久经沙场,经历生死无数,不会轻易出事。” “我有办法!”傅湉摇头,死死握住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为自己争辩道:“我是真的有办法,不是在胡闹。” “军饷不够,傅家米铺还有存粮十万石,足够补上目前短缺的军饷,若是还不够,我愿捐献一百万两做军饷!” “只求皇上派一支精锐以最快的速度送我去边关!” 第121章 楚凤元想斥责他胡闹, 可看到他坚毅的神情,又有些动摇, 沉默良久,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当真有办法找到人?” 傅湉点头,“有。” 楚凤元背着手踱了两圈, 又沉吟半晌,才略带妥协的叹气,“凤璋还留有一支亲兵在庆阳,让他们随你过去。” 他深深凝视着傅湉, 肃容道:“边关险恶, 战场刀枪无眼,亲兵必须时刻护卫你左右。若是……若是凤璋当真……”楚凤元闭了闭眼才继续说下去, “你不可以身犯险,必须立刻随亲兵回庆阳。” 傅湉深吸一口气,剧烈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坚定道:“我会找到他, 他不会有事。” 楚凤元拍拍他的肩膀, 背转过身, “你先回去跟傅夫人道别, 亲兵随后就到。” 傅湉躬身行礼,这才缓缓退了回去。 刑部尚书随傅湉一同回了候府, 傅湉将名帖取出来, 又快速写了一封书信封好交给刑部尚书, 便匆匆往后院去找傅有琴。 傅有琴见他神色急切,抬手温柔给他将凌乱的鬓发拨开,“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傅湉抿唇,犹豫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实情,露出个笑容道:“外族进犯,边关粮饷不足,如今国库空虚,我想将先祖留下的金银捐做军饷。” 傅有琴愣然,随后笑道:“国家有难,你有这个心思是好的,你如今才是傅家家主,捐便捐了,不用特意跟我说。” 她以为傅湉是担心她不同意,才特意说起这件事。 傅湉弯唇,轻轻扶着她的手臂坐下,“跟娘说是想求娘帮忙。” 他垂下眼睛,“我与沣水郡的朱家有些交情,正好兵部需请朱家冶炼一批兵器,我得随尚书大人走一趟,四方镇那边,还得辛苦娘代我去将密室的金银取出来。” 密室的位置只有他们母子两人知道,战事紧急,需要尽快筹集军饷,这个理由也说的过去,傅有琴没有怀疑,闻言应下来,“好,我回一趟四方镇。” 傅湉道:“皇上会派人护送你回去,如果有事,找庆年就好。” 傅有琴慈爱的拍拍他的肩,笑着道:“娘知道。” 傅湉按捺住心中急切,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等着亲兵到了,便借口说要启程去沣水郡,然后简单收拾行装,匆匆告别离开。 亲兵护卫队均是楚向天一手调教出来的,他们原本留在庆阳守卫皇宫,傅湉要赶去山豫关,不宜带太多人,楚凤元便只拨了五十人随行护送。 护卫队的队长姓薛,见到傅湉先带人齐齐下马行礼,听说康乐侯又是捐粮又是捐钱,如今还要亲赴边关寻人,他们在心里就已经先有了好感,如今见他打了招呼就利索上马,没有半点娇贵,更加佩服几分,一队人在前面开道,一队人在殿后,便快马加鞭往山豫关赶去。 **** 而此时在山豫关跟北禹关之间的深山之中—— 树木林立,积雪没过膝盖,空荡的山谷间只有这一行人安静的前行,楚向天找了块空地让队伍停下来,就地安营扎寨。 士兵将地面的积雪扫开,将背上的干柴解下来,堆放在地面上,升起一堆堆的篝火,众人便聚集在火堆边取暖烧水。 楚向天蹙眉看向远处的山峰,神情没有丝毫的急躁不耐,反而越发的沉稳,“继续派人去探路。” 身后的探子领命,四个人带上轻便的行装分别往四个方向行去。 他们已经在这深山中迷失了五日。 当日楚向天带着两千人马前往北禹关支援,半路却遇穆拉乞力埋伏,楚向天反应极快,双方交战一个回合后,硬是没有让穆拉乞力占到便宜。 楚向天准备绕过他们继续前往北禹关时,穆拉乞力部下却忽然带出了八百楚人奴隶,其中老弱妇孺都有,他们被分成四五批,全部都外族士兵拖着带入深山之中。 穆拉乞力知道他的实力,若是楚向天赶往北禹关,那他们的突袭不会有任何胜算。 眼下已是深冬,为了尽快攻下城池抢夺粮食,穆拉乞力才想出了这个计策,赌楚向天必定会去救人。 只要拖住了楚向天,他们趁机攻下关口,就可以抢到足够他们度过一冬的粮食,而且北禹关跟山豫关之间群山险峻,熟悉山路的老猎人都轻易不敢入山,更何况是这隆冬时节,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就折在里面了。 穆拉乞力确实足够阴险毒辣,楚向天看着被送入山中的奴隶,各个衣衫褴褛神情绝望,其中还有不少幼童,几百条人命放在眼前,他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能咬咬牙,带人追进了山中。 进山的外族分了几路,两千人的队伍被分散,楚向天带着四百人,追着其中一个外族队伍去。 这些外族都是亡命之徒,不顾自己的死活,更加不会顾及奴隶的死活,快马拉着关奴隶的笼子一路往深处疾奔,楚向天带着人费了老大劲才追上人,好不容易将人救出来,却倒霉的遇上了雪崩。 崩裂的积雪如同汹涌潮水,呼啸着朝山下冲来,楚向天他们还没来得及将人放出来,便拖着木笼车一阵奔逃,等到雪崩平息,来路却全被掩埋,他们一路奔逃连做记号的时间都没有,就迷失在了这白雪皑皑的深山之中。 救下来的木笼中装了一百多楚人奴隶,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前后被拖着在山道之上颠簸,有的体弱的人已经快要撑不住,楚向天只得先停下来让这些人休整缓口气。 这些奴隶多是被外族掳掠走的,在外族是最下等的奴隶,与牛羊牲口同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蹉跎折磨早就令他们失去了希望,即使被楚向天救了下来,仍然是死气沉沉。 楚向天不可能放弃他们,只能让士兵们督促着这些人往前走,以防他们掉队,行走的速度就更加慢了下来。 如此在山中已经过了五日,每到一个地方楚向天都要派出探子寻找出路,待探子回来,再确定方向往前走,只是这大山太深,一日根本走不到头,派出去的探子也很难寻到正确方向。 楚向天惦记着外面的战事,决定在此地休整三日,让探子再走远一些探路。 士兵们守在编成小队,两队负责巡逻戒备,剩下两队则一队去寻找食物,一队去寻找柴禾回来,烘干备用。 他们是快马赶去支援,身上带的行李补给并不不多,厚重的冬衣分了一部分给被解救出来的奴隶,士兵们只能靠烤火取暖,所以干柴是必不可少的。 楚向天则坐火堆旁边,拿着一根木树在地上画着他们走过的道路,深山白雪,四处都是差不多的景色,他们只能依靠着远处的山峰大致分辨到底走到了哪里。每确定一个方向都要慎重再慎重。 在他边上,一个脏兮兮、裹着十分宽大的棉衣的小男孩蹲在他旁边,他怀里还抱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两个孩子抱在一起,都是一样的默不作声,只是大点的孩子一错不错的盯着楚向天画的地图看。 楚向天闲着没事就逗他,“你看的懂?” 大孩子抬起脸,一双眸子黑黝黝的看着他,面部轮廓比一般人要深,鼻子微勾,看起来有点外族血统,多半是被掠走的大楚女人跟外族生的。 只是外族向来视楚人为低等人,这生下来的孩子估计也没什么好待遇,看他跟这些楚人奴隶关在一起就知道了。 楚向天凑近一些,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这孩子胆量倒是不小,其他人看见楚向天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这孩子抿着唇一声不吭,还把头躲开了。甚至抱着怀里的小孩挪远了一些。只是眼睛又紧紧盯着楚向天画的地图看。 楚向天倒是来了兴趣,“看出什么了?” 大孩子抿抿唇,片刻后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但楚国话倒是说的字正腔圆,“记路。” 他伸眼睛盯着地上,嘴中却道:,“记住了路,就算被丢下了,我们也能靠自己走出去。” 第122章 楚向天意外会是这样的回答, 眼前的孩子最大不超过十岁, 他怀里的那个更小, 瘦的像只小鸡仔, 眼睛却格外大, 黑沉沉的, 总是躲在大的怀里, 警惕的往外看。 “很好。” 楚向天笑起来,没有将地上的地图抹掉, 大手在大孩子肩膀上拍了拍,“任何时候, 都不能将希望全押在别人身上。” 大孩子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没有再接话。 而在深山之外,傅湉一行人昼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往山豫关, 他们带着干粮, 到了饭点就停下来囫囵啃一张干饼,然后就着冰凉的酒水咽下去。 护卫队长原本想生火给傅湉煮些热水暖暖, 却被他拒绝了, 傅湉大口咀嚼干硬的烙饼,灌下一口冷酒咽下去, 擦擦嘴起身上马, “让他们快些, 吃完继续赶路。” 见他如此, 护卫队长不敢再劝说, 只好让手下赶紧吃完启程赶路。 如此不分昼夜的赶路,终于在第三日的半夜到达了山豫关。 外族尚在外面虎视眈眈,山豫关紧张戒备着,即使半夜城墙之上仍旧灯火通明,手执刀枪的士兵在城墙上巡逻,忽而听见城门下动静,纷纷警觉起来。 “什么人?” 护卫队长亮出腰牌,“皇城禁卫军校尉薛青山,奉皇命护送康乐候至山豫关,还请开城门让我等进去。” 城墙上火把聚集,隔着沉沉黑夜也无法辨别腰牌真假,只是这一行人确实穿着楚人的衣服,传令的士兵匆匆下去传递消息。 片刻之后城门缓缓打开,一队士兵举着火把,右手警惕的按在腰间佩刀之上缓缓走了出来。 薛青山将腰牌隔空抛过去,为首的士兵接过,在火光下仔细辨认,确实是真的,再看他们簇拥着的那人,整个人被斗篷包裹的严实,虽然满布风霜,但一身矜贵确实不似普通人。 将人迎了进去,为首的士兵将他们领到内堂休息,“已经派人去请周大人,各位还请委屈一下,待周大人确认过身份后,便可回去休息。” 傅湉摘下头上的斗篷,看了看四周,都是拿着长枪穿着甲胄的战士,目光牢牢锁定在他们身上,似乎生怕他们是伪装的奸细,以防他们暴动生事。 想到楚凤元给他讲过的边关局势,他了然道:“战事现在吃紧么?” 士兵点头,谨慎道:“已是隆冬,外族断了粮草,攻不下城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现在各个都疯了一样。”昼夜不休的攻城,什么狡猾残酷的法子都用过,他们不得不防。 一行人在内堂坐了片刻,周传青就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人未到,声已闻,“你刚说谁来了?” “康乐侯?”他一边往身上裹上披风,一遍看向一面的一行人,诧异的声音在看见傅湉时戛然而止。 沉默片刻后,他才大步走进来,简直头疼欲裂,“你怎么跑来了?母亲知道吗?” 傅湉绷紧下颌,摇头,“娘不知道,怕她担心,但是皇上同意了。” 周传青哑然,一时不知道说他什么是好。 楚向天失去行踪将近十日,这十日里外族不分昼夜疯狂攻城,加上城中补给不足,他不敢贸然应战,只能苦守城门。 这种时候傅湉还擅自跑了过来,他捏捏眉心,“你别胡闹,现在战事危急,万一出了乱子,我怎么跟凤璋还有书月交代?” 他看向薛青山一行,“外族攻势太猛烈,我也没有把握能一直守下去,届时只能开城门硬碰硬,城中实在太过危险,你们怎么将人送过来,现在就怎么把人给我送回去!” 傅湉还要争辩,就听见一声又长又刺耳的号角声响起,随后便传来清晰的喊杀声,周传青脸色一变,神情顿时凛然,“所有人跟我出去迎敌!” 身后士兵整齐划一跟在他身后,周传青匆忙间回过头来交代,“立刻回庆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傅湉上前一步,对他喊道:“我来时粮饷已经筹集好,你们撑住,再过几日就该送到了。” 周传青一顿,背对他点头,随后带着人迅速离开。 傅湉看着他们的背影,重新将兜帽带上,对薛青山道:“带好干粮补给,随我进山。” 薛青山神色骤变,吓得直接单膝跪地,“侯爷不可!外面正在厮杀,这时候出城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傅湉面色沉静,他知道这时候出城危险,可是若不能尽快将人找回来,或许楚向天的处境会更危险。 而且……他看了一眼北城门的方向,那里正传来激烈的厮杀声,大楚将士失了主将,外族趁虚而入,攻势只会更加猛烈,不只是他需要楚向天,这边关也需要楚向天来坐镇。 “你们要抗旨不尊么?”傅湉垂目看向半跪的薛青山,“皇上命你们护送我去寻找煜王,现在还未进山你便想抗旨?” 薛青山目露苦色,挣扎半晌才咬牙道:“不敢。” 傅湉不想浪费时间,转身往外走。“那就立刻准备好补给,我们从关内直接进山。” 山豫关多山,城墙便是依山而建,长龙似的城墙守卫了大楚一代又一代,但其实关内山川与关外原本是相连的,只是这崇山峻岭处处藏着危险,少有人敢深入其中。 傅湉摸了摸颈间被捂得温热的长命锁,默默的祈祷,希望能尽快的找到楚向天。 进山的人数精简到二十人,骏马换成了当地更耐霜雪寒冷的矮脚马,补给驼在矮脚马马背上,一行人悄无声息的绕过前方的战场,绕路进了深山之中。 傅湉披着厚重的裘衣,兜帽将整个脸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山中一片白雪茫茫,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不过片刻,身后的马蹄印子便被掩埋,深入其中,去路不知,来路不明,极容易迷失。 薛青山一边走一边沿途做下记号,傅湉则远远的走在前面,这样是极其危险的,万一发生点什么事情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是傅湉坚持如此,他拒绝了薛青山将他保护在中间的建议,独自骑马走在最前面,跟薛青山他们隔了快十步远的距离。 傅湉每走过一段路,便要小声的询问路边树木,有没有在山中见过一行人,为首的男人长得很高大。 有的树木会懵懂的回答他,有的干脆不应声,傅湉极为耐心,仍然一棵树一棵树的问过去,如果遇上说话清楚的,就用手中本源之力为交换,请它们帮忙四处打听消息。 他们就这样在山里找了三天,这三天里山中的雪越来越大,山路愈发的难走,傅湉在前方带路,看起来似乎是漫无目的在寻找,薛青山缀在后头,看着他神神叨叨的凑在树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想起来临行前皇帝的交代,暗暗决定再过两日,若是还没有消息,只能强行将人打晕了送回去。 傅湉丝毫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这些天他问过了无数的花草树木,有的说见过,有的说没见过,见过的指出个方向,他便顺着那个方向走,然后再一路问,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他便全数在跟这些植物们打交道。 又问到一棵老树时,他甚至没有抱什么期待,“你有见过一行人么?应该都穿着盔甲骑着马,为首的男人很高大,应该还拿着一杆长枪……” 老树拖着声音,片刻后才慢吞吞的道:“前天还是昨天见过,很多人从我面前过去……” 傅湉心中狂喜,“那你知道的他们去哪了吗?” 老树道:“往前面走了。” 傅湉指着前面得方向跟它确认,“这边么?” 老树答是,傅湉道过谢,手掌在老树的树干上轻按片刻,然后朝薛青山他们招呼一声,“找到了,往这边走!” 这是这三天来,他问到的最准确的消息,并且时间隔得还不长,如果他们够快,说不定还能循着留下的痕迹找过去。 薛青山半信半疑的追上来,见他这么肯定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跟着他加快速度往前赶去。 一行人走了快有一个时辰,忽然有人盯着一侧的树边惊呼道:“这里做了记号!” 惊呼的士兵是负责沿途做记号的,他习惯性的寻找合适的地方标记,却无意间发现了另一处树干上留下来的记号。 “是我们的人留下的。”薛青山上前查看,军队之中自有一套暗号,现在发现的便是楚向天常用的一套。原本低沉的气氛有了一丝的缓和,薛青山面露喜色,“继续往前找!” 第123章 距离上一次探子出去探路, 又过去了三天。 探子带回来的消息仍然是方圆几十里,不见人烟, 四处都是枯树与白雪,辨不出方向。 楚向天无奈, 只能凭借多年的经验选定一个方向前行,一行人跋涉两日,才再次找了地方暂时安顿下来, 让探子再去探路。 空地上生了火, 被救下来的奴隶挤在一起烤火, 谁也没有说话,但大家的神情都笼罩着沉沉死气, 只有偶尔的咳嗽声才会打破寂静。 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 天空中又飘起了鹅毛似的大雪,这几日雪也越来越大,天气也一日比一日寒冷,山中的猎物都躲了起来,他们找不到猎物, 只能陆续将剩下的战马杀了吃。 只是这么多人, 也不知道能管几日,如果还是找不到出路,不只是这些被解救出来的奴隶觉得无望, 连跟着楚向天的这些士兵也要受不了。 战士们不会畏惧死亡, 却害怕在绝境中一点一点的绝望。 楚向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竭力将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整理出来, 试图推测出最有可能是正确出路的那一条路。 身后忽然传出细微的吵闹声,隐隐夹杂着大人的呵斥跟孩子隐忍的低泣。 楚向天转过身,就见不远处的火堆边,那个跟他说过话的大孩子,抱着那个瘦弱的孩子,正四处将疲惫睡着的大人摇醒,时而楚国话,时而外族话交错的说着,“你们会看病吗?我弟弟生病了。” 有的人不耐的呵斥一身继续睡觉,有的会接过来看看,最后叹息一声将人还给他。 最后是一个中年女人将人接了过去,用外族话跟他说了什么,那大孩子就匆匆跑出去,片刻后回来身上袍子已经缺了一块,被雪水浸的湿透冰凉,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小些的额头之上。 楚向天上前,“他怎么了?” 女人抱着孩子,有些胆怯的缩了缩,低着头没敢应话。 还是那孩子回答道:“我弟弟生病了,身上很烫。” 楚向天蹲下身,看向女人怀中的孩子,孩子有些黑的脸蛋此刻布满潮红,额头上的布巾冒着寒意,又冻得他不安的蹙着眉头,紧咬的牙关还在颤抖。 楚向天伸手碰了碰,这孩子浑身跟火炉似的烫手,他皱起眉,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将小孩抱住,又去找了些治风寒的草药让女人去煮,煮好后给昏迷的小孩灌进去,然后将人死死的包裹住放在火堆边上,让大孩子照顾着他。 “他太小了,估计受不住冷水擦身,你守着他,让他出汗,撑过去就没事了。” 大孩子咬着唇,带着隐忍的哭腔应了一声。 楚向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目光望向折射着冰雪寒芒的树林之中,只希望派出去的探子能带来好消息。 *** 傅湉他们循着做下的记号一路找过去,找了一日仍然未见人迹,只是偶尔能发现路边的草丛灌木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休整一晚后,一行人精神饱满的寻找道路两边的记号,比起漫无目的地的在深山中乱晃,随行的护卫们主动许多,分散开四处查看。 薛青山紧紧跟在傅湉左右保护他,忽闻边上一道高喝,“谁在那里?” 薛青山反应迅速的转过身,抽出腰间的佩刀警惕的将傅湉挡在身后。 出声喝叫的是一个随行护卫,他正在四处探查,却忽然发现不远处一道人影闪过,这雪地里的踪迹好藏也不好藏,就比如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身手倒是快,可雪地上的脚印却藏不住。 一行人警惕的围上去,藏在树后的人影不得不现身出来,同样是手中握着短匕,神色警惕。 薛青山看他的装扮一喜,上前打了个几个手语,这是大楚军中的探子常用的一些交流语言,只有特意学过才看的明白。 探子见他动作先是楞了一下,随后面露狂喜,快速的打了几个手势证明自己的身份,然后急切道:“你们是得到了消息进山寻我们的?” 随后又看见他们就这么点人,不像是被派来寻人的,迟疑道:“你们不会也迷路了?” 薛青山摇头,“沿途做了标记,我们知道路。” 探子大喜,连忙转身在前面带路,“那就好,我们困在里快有半个月了,要是再找不到出去的路,那兄弟们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傅湉走在中间,双手紧紧握住长命锁,默默念了几句苍天保佑。 随着探子循原路返回,又花了半天的时间,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雪花纷飞,天色黑沉,但远远已经能看见亮起的火光。 傅湉按捺住急切心情,眼睛却直直的盯着不远处的火光,半点都移不开。 探子是最高兴的一个,他们找了许久的出路,均是无功而返,这趟出去终于碰上了人,他一开始担心是敌非友,不敢直接上前求助,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老天保佑,碰到了自己人。 还未到营地,他就开始兴高采烈的朝暗处埋伏守卫的同僚们打手势,接到消息解除戒备的营地瞬间沸腾起来! ——援军来了,他们可以出去了! 楚向天匆匆过来,一眼就看见被保护在中间、包的严严实实的只剩下的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小少爷。 他脑子懵了一下,愕然的看着马上的傅湉。 其他人纷纷围上来,兴奋的交换着消息,唯有他们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渴望的凝视着对方。 傅湉眼眶一点点的红了。 楚向天穿着单薄的棉衣,长发胡乱用布带系着,胡子拉碴,脸上还有未痊愈的伤口,落魄的让人心疼。 楚向天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样,短短的两个字竟然叫不出口,只能大步上前,亦是红着眼眶将人抱进了怀里。 “你怎么来了?” 傅湉在被他抱住的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像决堤的河水,堵也堵不住,只能抱住他腰,脸埋在他胸前无声的嚎啕。 周围的人诧异的看向两人,唯有薛青山一行知道内情,他敬佩的看了傅湉一眼,若不是傅湉坚持,他们不可能找到困在深山中的几百人。 无声的挥挥手让他们散了,薛青山随其他人去商议事情。 楚向天心里涨的发痛,粗糙的掌心在他脑后揉搓几下,后怕的责备,“胆子越来越大了,带着这么点人就敢往山里跑?” 傅湉吸吸鼻子,带着哭腔闷声道:“他们都说你出事了,我害怕。”害怕他真的就一去不回了。 来之前他有多坚定的告诉其他人楚向天一定会没事,其实他心里就有多害怕恐惧,害怕楚向天真的像他们猜测那样,埋骨深山之中,再也回不来了。 楚向天一哽,手指温柔的插进他的发中,“对不起……” 傅湉闷声摇头,手指将他的衣服攥得很紧,“我找到你了。” “嗯,你找到我了。”楚向天在他发顶亲亲,将人抱下来面对自己抱住,然后重新上马,一夹马腹,往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 矮脚马小跑着驮着两人避开众人的视线,楚向天将他的脸抬起来,小少爷一张脸闷得潮红,眼眶也是红的,只有漆黑的眼珠被泪水润泽过,还带着令人心颤的脆弱害怕。 “对不起……” 楚向天在他眼睛上亲吻,干裂的唇并不柔软,却有着让傅湉心安的暖意,傅湉闭上眼,主动拦住他的脖颈,迫切的寻找他唇瓣。 楚向天配合的亲吻他,往日里在他怀里乖顺的好似小绵羊一样的小少爷,此时却无比的急切,用力吮吸着他的唇舌,揽着他脖颈主动贴近,与他不留一丝缝隙。 楚向天的唇角被咬破,却依旧纵容的与他交缠深吻,直到傅湉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才将人一把按进怀里,手掌温柔的拍抚着他,“好了、好了……我在这里,都没事了……” 傅湉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只觉得一股迫切的渴望直冲头顶,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他,想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攀着楚向天的胸口,抬头再次热烈的吻他,纠缠的唇舌间溢出低喃,“我想要你……” 楚向天的理智“嘭”的一下就断了。 两人抵死纠缠着深吻,即使气喘吁吁仍然不愿松开对方,傅湉想要的更多,手握着他的手去解系带,哑声邀请,“还要……” 第124章 楚向天额头青筋蹦了蹦, 用仅剩的一丝理智按住了傅湉的手,在他脸颊上温柔的啄吻着。 傅湉握住他的手, 不满的哼哼了几声,像个撒娇的小兽一样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乖, 别闹。” 楚向天连语气都硬不起来,只能几分无奈几分纵容的将人按进怀里,任由傅湉在他怀里不满的捣乱。 “太冷了, 这里不行, 容易感染风寒。” 傅湉从鼻尖发出轻哼, 缩手缩脚的偎在他怀里,安分不了一会儿又闹腾的将微凉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 在硬实的肌肉上摸来摸去。 楚向天呼吸一滞, 扶在他腰上的手指紧了紧,靠着极强的自制力才忍耐了下来。 傅湉十分眷恋这种肌肤相亲的感觉,温热的体温能让他确认楚向天还在他身边,让他有了切实的安全感。 他将脸埋在男人怀里,鼻尖拱来拱去, 直到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才停下来不动,侧脸紧贴着楚向天的胸膛,耳边听着有力的心跳声, 掌心感受着温暖的肌肤, 全身的警惕戒备都解除, 放松的埋在他怀里, 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楚向天一动不动,大手在他脑后怜惜的轻抚,等人睡着了一会儿,才将兜帽给他带好,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护着他缓缓往回走。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偌大的山中只有营地中星星点点的火光。 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薛青山已经将随身带着的几顶帐篷支了起来,他们带的食物不少,但是人太多,也只能煮了汤水分下去,一人一口喝了暖身体。 随行的护卫中还特意带了一个会医术的,正好给发烧的小孩诊过脉又重新开了药,现在那大孩子正巴巴的守在火堆边煎药。 两人回来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注意,薛青山已经大概讲过傅湉的身份,得知是他一力坚持,甚至不远万里从都城到边关的深山中寻人,众人只觉得敬佩不已,待看见脾气一向暴躁的将军近乎小心翼翼的将人从马上抱下来,再抱进帐中时,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心照不宣的善意笑容。 众人在山中休息一晚,第二日清早便拔营出发,剩余的马匹不多,众人只能徒步行走,探子已经按照薛青山指出的道路先行回去报信,再带人回来接应。 傅湉坐在马之上,楚向天在前面牵着缰绳,两人时不时凑在一起小声的说话,周围的人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都离他们远远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了三日,第四日来接应的大军便到了,将一行人护卫在中间,很快返回了山豫关内。 城中,周传青亲自带着人来迎接,看见形容落魄的一行人,上前在楚向天肩膀上用力锤了一下,“我就知道你命硬死不了。” 楚向天嫌弃的避开他,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周传青硬生生顶着外族昼夜不休的攻势守城,说实话此时的形容比楚向天也好不到哪里去。 都是眼下发青,面色蜡黄,胡子拉碴的模样。 “我不过半个月不在,你怎么就这副鬼样子了?”楚向天脸上嫌弃不够,嘴上还要说几句。 周传青刚生出来的一点挚友重逢的愁绪被他生生搅合没了,不悦的冷哼一声,甩手去安排带回来的奴隶。 “那你自己管去吧,穆拉乞力还在城外叫嚣呢。” 傅湉在一旁憋笑,“你怎么老气他。” 楚向天耸肩,揽着他回自己的住所,“习惯了吧。” 将傅湉安顿好,又加派了人手在周围保护,楚向天这才同眼巴巴的将领们回去商议战事,穆拉乞力这几日制成了巨木跟登城梯,用人海攻势不断攻城,若是再晚两日回来,整座城池都要陷入战火之中。 傅湉不似他们一样体力强盛,回来后先睡了一觉恢复精神,才出门四处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这一看才发现城中的难民比他们带回来的人多了不少。 周传青正在安排人统计人数以及原本的籍贯,傅湉走过去,讶异道:“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周传青道:“你进山之后不久,另外三支队伍就陆续带着人回来了。”这些人都是那一日同楚向天他们分头去追外族的队伍,后来各自分散,他们在山里绕了几日便绕了出来,虽然难免有折损,但还在大部分人都没事。 唯独楚向天他们运气太差,赶上了雪崩,不知道怎么的就逃到了深山老里面去,绕了十余天都没绕出来,周传青他们倒是有派人去找,只是这群山之中如同大海捞针,也没有丝毫的收获。 “没想到反而是你把人找到了。”周传青玩笑:“都说祸害遗千年,古人诚不欺我。” 傅湉笑了笑,帮他一起统计难民的信息。 这些救回来的奴隶大部分都是半路被外族掳走的,因此也都知道自己的家在何处,他们一一报上了姓名籍贯之后,周传青会派人去一一核实,如果确认无误,就可以将人送还。 而剩下的小部分人,不是家中已经没有了亲人,要不就是因为别的原因不愿再回家乡。 可以回家的那部分人忍不住欢欣鼓舞,再没有一开始的死气沉沉,都捂着脸激动的落泪,而留下的小部分人,却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沉默。 周传青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副手道:“不愿意回乡的人,暂时在城中安置下来,让人盯紧点,确认没有外族的奸细后,再让他们在城中找点生计吧。” 傅湉的目光落在低头沉默的人群中,一行大人里还夹着两个小孩,小些的那个紧紧抱着大些的腿,一双黑沉沉眸子怯怯的往外偷看。 傅湉的目光看过去,他就胆小的缩了回去,躲在大孩子的腿后。 “这两个孩子没有亲人了么?”傅湉问道。 记录的文官翻阅册子,摇头同情道:“没有,大的那个说母亲已经死了,他们是在外族出生长大的。” 这样的情形他们见过不少,年轻女子被外族掳去玷污,有的会生下孩子,只是这些孩子并不会被外族接纳,反而同他们的母亲一样,要一生为外族所奴役,运气好些的,有母亲庇护,还能活到长大,运气不好的,母亲不堪折磨死去,留下来的稚子能活多久就要看运气了。 这两个孩子算是命大的,跟着在深山里折腾了这么久还能撑下来。 傅湉想了想,端了两碗粥过去,蹲在小些的面前同他说话,“饿不饿?” 小些的孩子整个躲在大孩子身后,只露出半张脏兮兮的小脸,渴望又害怕的盯着傅湉手里的粥。 傅湉又看向大些的孩子,“你喂他吃,不够再来盛。” 大些的孩子沉默的盯着他,半晌垂下眼睛接过粥碗,低不可闻的说了一声谢谢。 傅湉将粥碗给他,然后才起身退开,对其他人交代道:“那两个孩子还小,方便的话就多照应着吧。” 傅湉进山寻人的事迹短短时间就已经传开,城中的兵士现在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对他都是又感激又敬畏,闻言连忙答应下来。 不止如此,那些被困的士兵回来后将事情添油加醋的对家人一说,连普通百姓间也传开了,不少百姓带着自己的鸡鸭鱼肉过来感谢。 不只是感谢他救了自己的亲人,还是感谢他将大楚的战神救了回来。 楚向天在边关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只要他在,边关百姓就没有慌的时候,之前听说楚向天出了事情,不少百姓都做好了城破人亡的准备,胆小一些甚至已经收拾了细软逃往其他郡县。 现在得知楚向天平安归来,大家纷纷松了口气之时,甚至还有心情准备准备过年的事宜了——楚向天他们在山里困了半个月,现在再出来,已经是腊月下旬,再过几天,就该到除夕了。 等楚向天商议完反击的战略寻过来时,就见傅湉脚边堆满了蔬果鱼肉,甚至还有一头被绑住四肢的野猪躺在地上,时不时扯着嗓子哼哼两声。 还有挎着菜篮的大婶在一旁劝说,“侯爷该多吃些肉才长得胖,这野猪肉最好,要是您喜欢吃,我们再叫家里的汉子进山去抓!” 傅湉嘴角抽了抽,瞅了瞅地上有那么——胖的野猪,强笑着婉言谢绝,“够了够了,一只就够了,各位不必这么客气。” 楚向天站在不远处看着,没忍住笑出声来,傅湉若有所感的转过身,看见他在偷笑,又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 第125章 楚向天上前, 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野猪,“这可是好东西, 怎么从不见我这么受欢迎?” 傅湉看着匆匆走开的大婶慌张的身影,再看看某个无知无觉的男人,背着手昂了昂下巴, “谁让你整天都板着个脸吓人。” 楚向天不解, 手指轻捏小少爷的后颈, 将脸凑到他面前, “我长得哪里吓人了?” 傅湉看着凑到面前的英俊面孔,男人的神情放柔,锋利的轮廓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 确实一点也不吓人,反而非常赏心悦目。 当然,这只是对于他来说, 换别人来看就不一定了。 “恩,不吓人。”傅湉伸手捏住他的脸, 一秒叛变, “是她们胆子太小了。 楚向天低声笑起来,手掌贴着他的后颈摩挲,“越来越调皮、” 傅湉将他的手拉下来握住,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往回走, 一边还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都城的粮草是不是该到了?” “恩, 明日就该到了, 已经有先行队伍前来报信。” “……”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远,完全被忽视了的周传青:“……” *** 楚向天回来的消息还未传出去,外族休整半天,第二天下午便又发起了攻势。 巨木被人抬着,一次次撞向城门,被攻击了无数次的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高耸的城墙之上,外族士兵架着攻城梯不畏滚石跟热油,前赴后继的往上爬。 穆拉乞力带着大军站在城门之下,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容。 只要城门一开,他就可以带着大军杀进去,为族人们抢到足够过冬的粮食,甚至还可以占下城池,以山豫关为起点,逐步占领大楚的国土。 被持续撞击的城门发出沉重的“嘭嘭”声,穆拉乞力举起弯刀,眼中光芒愈盛,振臂高呼,“杀!” 他身后的外族士兵同声高呼,“杀!” 马匹焦躁不安的踩踏地面,连地面都发出震颤。 周传青披甲执锐站在城门之上,与往日并没有不同,但在穆拉乞力看不到的高处,他却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 而城内,楚向天身穿战甲,提着长枪旋身上马,锐利的枪头闪着凛冽寒芒。都城粮草兵器均已抵达山豫关,他们这一战毫无后顾之忧。 紧闭的城门在他的喝声中骤然打开,举着巨木冲锋的外族士兵猝不及防,收不住力气直接踉跄的扑倒在地。 楚向天眼眸眯起,如鹰隼如猎狼,牢牢的钉在穆拉乞力的身上,身后的士兵发出震天的喝声,楚向天举起长枪,一夹马腹当先往前冲去,不待地上的外族士兵爬起来,成千上万的马蹄便践踏而过,踩着外族士兵的血肉,冲向穆拉乞力。 原本看见城门打开的穆拉乞力笑容僵在脸上,之前一直没有楚向天的消息,楚人守城不敢应战,都让他料定楚向天必定被困在了山中,说不定早就已经死无全尸。没想到他竟然命这么硬,还悄无声息的回来了。 他身后的士兵高涨的情绪顿时跌落,甚至还有隐约的畏惧。楚向天的杀神之名不是白来的,而是是靠着无数外族士兵的尸骨堆起来的,他在战场上便如同真正的、毫无感情的杀神,凡是挡路的外族,一个都不留。 楚向天一现身,尚未交锋,外族的士气就低落了几分,大楚的士兵则一反前几日的低迷,无比神勇,紧随楚向天之后冲入了外族士兵之中。 两军厮杀,人与人搏杀,马与马碰撞,刀枪撞击之间,摩擦发出如同裂帛碎玉的激声,刺得人耳膜发疼。 楚向天提枪直奔穆拉乞力,长枪滑出,他单手握住枪柄,以万钧之势刺向马上之人, 穆拉乞力断了左臂,实力本就不如从前,堪堪侧身避开,右手举刀迎上。 刀枪碰撞,交擦出火星点点。 楚向天嘴角一挑,长枪疾收飞快从另一侧斜刺出,直击穆拉乞力的左侧,穆拉乞力失去左臂平衡力便差了许多,此刻还要反手回挡,就增了几分狼狈。 偏偏楚向天似乎看出了他的力不从心,像逗弄老鼠的猫一样,屡屡攻击穆拉乞力的左侧,不过片刻,穆拉乞力便招架不住,他眼睛狡猾的转了转,虚晃一招大喝一声就要撤退。 斜刺里一个外族将领冲过来,试图帮他拦住楚向天的攻势争取时间。楚向天眼神一凝,长枪瞬间脱手,越过外族将领直刺进穆拉乞力的后胸,贯穿心脏。 穆拉乞力的身影顿了顿,随后僵硬的栽下马去,外族将领悲愤大吼一声,想要为首领报仇,楚向天勒紧马绳,马身竖立而起躲过一击。随后不等外族将领反应,便朝前飞奔,躲过纷乱刀枪,利落的一俯身将长枪拔出就势横扫而出,周围的外族士兵惊恐的退避,竟然一时不敢上前。 楚向天轻蔑一笑,顺势将穆拉乞力的人头取下,挑在枪尖,如分海的利刃,破开人流,回到城门之下,高举穆拉乞力首级,“穆拉乞力已死!杀!” 大楚士兵高声相和,以碾压之势冲向外族。 外族失去首领,士气大落,不过片刻就溃不成军,几个部落原本的首领见势不对,带着各自的部落残余的兵士落荒而逃。 穷寇不追,大楚士兵有序的退回来,发出震天的呼喝声。 战场之上堆满同僚跟敌人的尸体,铠甲浴血,长枪卷刃,但这场持续数月的战事,总算是划下了终止。 穆拉乞力的首级被挂上城墙,士兵们开始清扫战场,战死的同僚尸体被尽数收敛安葬,剩下的外族尸体,则一把火处理干净。 火光明灭之中,持续笼罩山豫关之上的战争阴影终于消散。 时过半夜,百姓战士却都不能眠,城中灯火通明,百姓们喜气洋洋的挂出了红灯笼,大街小巷都是欢庆的人群。 楚向天跟傅湉站在城墙上,刚打了胜仗,又临近除夕,守卫也被叫下去饮酒欢庆,只有少数轮岗的士兵在远处戒备。 两人肩并肩,手牵着手,傅湉感受着掌心相贴的温度,看着下面欢呼热闹的百姓,只觉得前世种种如同云烟消散,当下才能给他踏踏实实的真切感。 “今年除夕要在山豫关过了。”楚向天贴近,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跟他脸颊贴着脸颊。 傅湉下意识的蹭了蹭,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嗯,你在就好。” 楚向天侧脸,嘴唇与他的相贴,两人没有深吻,就这么一下一下的,若有似无的磨蹭着,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我们回去就成婚好不好?” “好。” “宗室那些老不休,再敢磨磨蹭蹭,我就亲自去问祖宗神灵,看谁敢不答应。”楚向天来气。 傅湉忍笑,“好。” 冬夜风寒,紧握的手却很暖, *** 战事结束之后,却不是立刻就能班师回朝,山豫关的百姓要休养生息,战死的将士亲属需要抚慰,以及坐镇山豫关的将领也要重新选拔等等。 几个月的战事,留下来的问题不少,楚向天反而比之前还要忙碌,有战功的将士要论功行赏,他观察了几日,心中暗暗记下了几个表现出众的年轻将士。 其中傅湉许久未见的贺贤良也在其中,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贺贤良早该在二王叛乱时便能崭露头角,但是这一世二王叛乱被提前解决,贺贤良没有离家从军,反而被楚向天弄进了自己军中,安排人照应。 他也确实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带他的人颇为赏识他,这次边关战乱抽调大军支援,他也上了战场。 几个月的战场厮杀,他立功不少,论功行赏,依旧封了个越骑校尉。 虽然起因过程都有变化,结果却跟从前一样。 楚向天将他记下,准备日后好好栽培,虽然守家卫国义不容辞,但是多一个使唤的人他就多一分轻松,何乐而不为。 大军班师回朝时已经是二月里,探子传回消息,穆拉乞力死后,外族逃回草原深处,因为争夺粮食几个部落再次分裂,互相厮杀,寒冬过后,人数不足从前一半,且各个部落之间如同死仇,估计近几十年都没有再联合起来的可能。 危机彻底拔除,山豫关暂由原先的副将接管,楚向天他们则带着大军凯旋。 城中百姓们追在大军之后送行,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陆续回去。 庆阳城内亦是载歌载舞,一扫长久以来的低迷气氛,城中张灯结彩,大军抵达的当日,楚风元带着群臣出城迎接凯旋大军。 第126章 大军凯旋,楚凤元犒赏三军, 有功将领依次封赏, 直到下午才结束。 兄弟俩虽然一直在一处, 但却没有机会好好说话,临到离开时,楚凤元才来得及拍拍楚向天的肩膀, 嘱咐道:“母后很担心你们, 城外大军安置好后, 记得进宫一趟。” 楚向天点头,带着大军在城外暂时驻扎下来, 这些士兵是从各地抽调过来, 现在战事结束, 封赏也领了, 也该让他们陆续返回驻扎地了。 为防出乱子,他还得在城外大营坐镇几日,等到军队各自返回地方之后, 才能彻底放心的将手里的事情扔给下面人去做。 傅湉不便随军, 就先行一步回了侯府,周传青思家心切, 原本也要跟傅湉一起回去,却被心存嫉妒的准妹夫强行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宜。 两个有家归不得的男人对视一眼, 眼中尽是对彼此的厌恶。 *** 康乐侯府。 听说大军凯旋的消息后, 傅吉就派了人去外面随时守着, 以便傅湉回来时他们能立刻赶出去迎接。 傅湉骑马回来, 还没到门口就见傅吉就带着一众下人迎出来,恭恭敬敬的列成两队,欢迎他归来。 傅湉往傅吉身后看了看,没看见傅有琴的身影,顿时有点心虚,将缰绳交给下人,他假做不经意的问道:“娘不在家么?” 傅吉神情有些难,犹豫了一下道:“夫人在后院里,似乎……正生着气。” 傅湉眼皮一跳,咳嗽一声,想也知道傅有琴是因为什么事情在生气。 去边关之前,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事情告诉她,甚至为了隐瞒,还将人骗到了四方镇去,现在大军凯旋,他去边关寻人的消息也传开,甚至被传得神乎其神,母亲得知了消息,必然是要生气的。 “娘……很生气吗?”傅湉心虚的打探消息。 傅吉点头,忍不住也跟着说两句,“这么大的事情,侯爷也不先跟夫人说一声,夫人知道消息以后,担心的几天都吃不下饭。” “不过不管怎么样夫人还是疼您的,您认个错,夫人气就消了。” “我知道了。”傅湉垂下头,大步往傅有琴的院子走去。 傅有琴坐在檐下,手中拿着一件中衣缝制,听见院子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又不咸不淡的转回去,“侯爷回来了。” 傅湉神情越发苦恼,母亲一向都叫他的乳名,现在连“侯爷”都叫上了,多半是很生气了。 “娘,我回来了。” 傅湉挨挨蹭蹭的凑过去,在她身边半蹲下身体,“吉叔说你生气了。” 拿针的手一顿,傅有琴淡淡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孩子长大了,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傅湉撒娇的抱着她的手臂晃了晃,乖巧的认错,“娘,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傅有琴长长叹了一口气,看着他瘦削了不少的脸颊,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你是个大人了,想做什么娘管不住你,但至少也该让我知道一声,不声不响的跑到边关去,万一……” “没有万一,”傅湉打断她的话,笑着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还给你把儿媳妇也完好的带回来了。” 傅有琴想到他嘴里五大三粗的“儿媳妇”,到底绷不住怒容,“凤璋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傅湉撑着下巴,“还在城外大营,要把军中的事务处理完才能回来,姐夫也还在。” 傅有琴将中衣在他身前比了比,满意的将针线别进针线包中,“叫人给你姐姐送个消息,这些日子她也担心的不得了。” 傅湉点头,“等都忙完了,让姐夫跟姐姐过来吃个饭,有件事情我也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什么事情?”傅有琴诧异。 傅湉抿唇笑,“我想在今年完婚。” 傅有琴神色有些迟疑,“宫里面……” 傅湉倒是丝毫不见担心的样子,依旧是笑眯眯的,“太后跟皇上那头倒是没问题,难办的是宗室,不过向天说他会解决。” 相比以往提到婚事的羞涩,他显得大方从容许多,“定亲这么久,我们都不想再拖了。” 傅有琴神色温和的看着他,昔日会偎在她怀中的小少年已经彻底长大,眉目之间不见稚气,反而已经有了大人才有的淡然从容。 她欣慰的笑,“那就挑个好日子吧,我让人去看。” “谢谢娘。” “……” 母子娘有说有笑,亲昵的凑在一起商议婚事的细节,等到楚向天从大营回来时,傅湉甚至已经连日子都挑好了。 上半年的吉日就一个,在六月十八。不会太赶,也不需要等很久,傅湉十分满意,楚向天回来后听了,也十分满意。 “明日我们一起进宫。”楚向天轻拥着他,眉眼间漾着笑意,“先同母后跟皇兄说一声,顺便再知会一声宗室那班老顽固。” 什么要求得祖宗同意,都是瞎扯淡罢了,不过是那班老顽固见不惯他跟个男人成亲,又不敢直言阻挠,便寻了个由头拖着而已,先前正好赶上傅书月大婚,楚向天才没有计较,现在万事俱备了,要是还有人敢阻挠,他可就不会客气了。 次日,两人一起进宫,先往长寿宫去拜见太后,恰巧楚凤元也在,只不过母子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从楚向天上了战场之后,太后就日日诵经祈福,没有一天睡安稳过,后来听说楚向天失踪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伤神,就又听楚凤元说傅湉带着人寻去了边关。 一向好脾气的太后难得朝皇帝发了火,叱责他不该松口让傅湉去边关,要是傅湉也出了事,她该怎么跟小儿子交代? 凤元有苦说不出,还要顾着皇帝的面子,只能硬生生的受了太后一顿怒火,之后太后便去了寺中静修,一心斋戒为两个孩子诵经祈福。 直到傅湉他们回庆阳前,太后接到消息,才肯从寺中回来。 看见齐齐整整的两个孩子,太后眼泪就忍不住了,拿着帕子频频擦拭眼角,两兄弟面面相觑,难得手足无措,最后还是傅湉上前,拉着太后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才将人哄好。 太后拉着傅湉仔细打量,有些心疼的捏捏他的脸颊,“瘦了,是不是在边关吃了苦?” 她说着又想起来大儿子干的好事,略带不满的道:“皇帝便不该同意你去边关。” 楚凤元:“……” 他咳嗽一声,频频朝傅湉使眼色,他倒是不想让人去,可一是傅湉要是偷偷跑了他也拦不住,二则是当时傅湉的态度太过坚定,他是真的有几分相信他能找到楚向天的。 事实证明让傅湉去的没错,可跟太后却不会接受这么解释。 傅湉接收到他的目光,没忍住笑了笑,再三解释了当时是自己坚持要去的,不是楚凤元不想拦,而是拦不住。 太后看看两个面色严肃的亲儿子,再看看身边笑得格外讨喜的傅湉,叹了一口气,到底没再跟大儿子置气了。 傅湉留在宫里用了午饭,饭后楚向天才提起来要准备大婚事宜,太后果然如预料中的赞成,要说原先她只是不反对的话,那现在她同楚向天的心情也差不了多少了。 傅湉虽然是个男人,但是除了这一点,确实是哪哪儿都叫人挑不出错来,样貌家世都不差,性格好有担当,还能在危急时刻与伴侣同生共死,若不是早跟楚向天定了亲,康乐侯府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 太后看看喜形于色的小儿子,摇了摇头,对楚凤元道:“他们两个男子成亲,不兴谁嫁谁娶,大典在哪家办日后恐怕都有人说闲话……” 楚凤元跟太后想法一致,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接道:“不如由朕赐婚,大典在宫中举办。” 太后满意颔首,两人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两人留在宫里小住了两天,出宫后楚向天先去了一趟宗室,去时脸色阴沉,回来时却春风满面。 隔日,赐婚的圣旨就到了康乐侯府上。 总管太监尖着嗓子念完圣旨,拱手朝两人道喜。 楚向天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的笑就没淡过,闻言立刻给他塞了个分量不小的红包,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和善,倒是把见惯了冷脸的太监总管吓了个够呛。 赐婚的旨意下来后,没隔几日宗室那边也传来消息,说是吉日已经算好,写着吉日的红纸一打开,赫然是傅湉他们属意的六月十八。 楚向天将红纸收好,笑得春风得意。 吉日已定,剩下的便是准备婚事了。 皇帝赐婚,婚礼大典在宫中举行,婚礼上的一应琐碎事宜都交由宫中筹备,两个准新郎反而闲了下来。 无所事事的两人也没有出门,成天就在府上腻歪着,最后倒是外面的人实在等不住,战战兢兢寻上了门来。 来的人是庄子上的管事,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傅湉在庄子上开垦了一块田地,种上了据说是他用新稻种育出来的秧苗,这批秧苗一反常理,在寒冬时节种下,由庄子管事照料。 庄子管事原本觉得荒谬,但种下的秧苗却切切实实的在寒冬中存活了大半,之后战事激烈,傅湉奔赴边疆,便没有再关注庄子上消息。 反而是日日守着这片稻田的管事无比激动,这些秧苗一共也就种了一亩田,下雪时还冻死了小半,而撑过来的一大半,则在他的眼皮下一点点的长大,抽叶长穗,由绿转黄,如今终于收成。 第127章 傅湉还真的将这件事给忘到了脑后, 管事主动找过来他才想起来试种的稻种,左右这阵子闲着也没事, 就带着楚向天随管事去庄子上看看。 试种的田地就近选择的, 就在庄子不远处,方便平日照看。傅湉一下马车,远远就能看见一片光秃秃的田地中, 独独有一小片金黄十分惹眼, 饱满金黄的稻谷将茎秆压弯, 累累向下垂着头,风一吹,便涌起一阵金黄的波浪。 庄子管事脸上的喜色都压不住, 对傅湉道:“除了去岁初雪冻死了一些, 其余的都长得可好。”冬日里天气严寒,灌溉也不算充足,但是这些稻子却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都要长得好。 他预估过,就这么一亩田地的产量,可以抵过以往三亩田的产量! 管事搓着手, 试探的问道:“就是不知道这些稻种好不好培育, 就这么一亩田的收成, 就是全留下做稻种,也是不够的。” 他亲眼看着傅湉关在在院子内折腾了几天, 将这神乎其神的稻种培育出来的, 但是具体是怎么弄的他却始终琢磨不透,只能试探着问问傅湉。 “稻种我来想办法。”傅湉绕着田埂走了一圈, 对眼前所见也十分满意,这些稻子长得好,说明他的办法是可行的。 对管事复杂纠结的神色视若无睹,傅湉看完了,便拉着楚向天往回走,等将管事甩开后,才略带得意的对楚向天道:“旱灾有办法解决了。” 楚向天见到刚才的稻田心中也惊奇,但有外人在他也没有多问,直到此时才表现出好奇来,“什么办法?” 傅湉将衣服里的长命锁拉出来,宝贝似的摸了摸,道:“将本源之力散在水中,以水浸泡过的稻种,更抗寒抗旱,长得也比普通稻子快一些。” 楚向天目光落在银锁上,微微蹙眉,“对你会有影响吗?” 傅湉摇头,“没发现有什么影响,本来也只是外物,最多就是本源之力用尽了,以后不能再用。” 楚向天略微思索,再回想先祖手册上所述,觉得应该跟傅湉说的一样。 长命锁中存放的原本也只是本源果实所剩的果壳,果壳吸收一部分本源之力,傅湉因为血脉亲近所以可以使用,但若是这果壳中剩下的力量用尽,对傅湉应该也不会有影响。 想清楚后他才放下心来,思绪重新回到稻种上,“这倒是个办法,但是很难顾及到整个大楚。” 傅湉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道:“不如在城外圈一片湖泊,我将果壳放进去,到时候傅家米铺的稻种都在湖中浸过,再送往各地米铺,跟之前新稻种时一样,以粮换粮。” 他略微沉吟,“只是这样的话需要的人手不少……”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楚向天点头,“人手不是问题,我来想办法。” *** 几日之后,傅湉才知道了向天所说的人手,竟然是刚刚凯旋、无事可做的驻扎军队。 楚向天从城外大营抽调了千人,先是在靠近沣水的地方圈了一片湖,湖水跟沣水之间的渠道被阻断,中间修建了水闸,湖中满水时可以关闸,水源不足时则可开闸补水。而湖泊周边都是整平的平地,待稻种浸好后,便在空地上风干,之后再装好送往各地。 傅湉则是在湖泊修建好的前一晚,跟楚向天悄悄过来,将蕴含本源之力的果壳放进了湖中。 绿玉一般的果壳用开有小孔的铁盒装好,以细链勾住,放入湖泊之中,日后如果不需要了,则随时可以取出来。 一切准备好,傅湉算着时间,将第一批浸好的稻种送往了四方镇去。 三月正是育秧播种的时节,庆阳城以及四方镇首先换上了新稻种,之后浸好的稻种一批批的经由傅家米铺送往各地。 因为傅家米铺长久以来积累的名声,还有先前新稻种肉眼可见的好处,这一次无需特意找当地的富人带头,不少听到消息的百姓已经带着家中的稻种在米铺前排起了长队。 等到三月彻底过去,孕育出来的秧苗也陆续的栽入田地之中。 而在翠绿的秧苗快速成长,从绿苗转为金黄稻穗时,两人的婚期也如期而至。 煜王跟康乐候大婚,举国欢庆。 两人一个是大楚战神,守卫边关,震慑外族,一个慷慨救灾,活人无数。不论说起谁百姓都是感恩戴德,现在听说两人要成婚,百姓们竟然觉得十分般配。 加上对他们的感激之情,这场大婚在民间提起竟然都是赞誉,甚至改变了不少人对南风的看法。 当然,这一切傅湉并不知道,六月十七,大婚前一天,两个被隔开的新郎官都百无聊赖的待在院子里,心焦的数着时间过。 按规矩,成亲的前三天两人不得相见,因此在前天楚向天就回了煜王府,各自在府中熟悉大典的流程。 入夜,傅湉穿着中衣在里屋转圈。 明天便是大婚正期,连代福都还在忙碌,唯独他最闲,被赶回屋里早早休息。 洗漱过后傅湉却怎么也睡不着,明天便是成婚之日,浓烈的情绪在胸腔激荡,如同擂鼓,一声一声,震的他坐立不安。 眼神不自觉的瞥着桌上的时漏,傅湉忍不住又踱了两圈,嘴中小声嘟囔,“怎么天还不亮……” 正烦躁时,窗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傅湉微愣,随后喜意蔓上眉梢,轻手轻脚过去推开窗子,果然看见外面的楚向天。 楚向天朝他一笑,翻身进来抱住他,“就猜到你也没睡。” 傅湉回抱住他,脸颊在他颈窝蹭蹭,小声抱怨,“睡不着。” 一把将人抱起来,将他放在床上,楚向天侧身跟他相拥,手掌在他背上轻拍,“睡吧。” 傅湉头枕着他的手臂,带着鼻音“嗯”了一声,听话的将脸埋在他胸前闭上了眼睛。 相拥片刻,怀中就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楚向天唇角勾了勾,也阖上了眼睛。 桌上的时漏中细沙缓缓流逝,五更不到,里屋楚向天睁开眼睛,轻手轻脚的起身,在傅湉额头轻吻一下,从窗户翻了出去。 五更一过,煜王府跟康乐候府便各自忙碌了起来。 傅湉被代福叫起来梳洗换衣,虽然不像女儿家出嫁要早早梳妆,但梳发戴冠亦不可少。 乌黑的发丝被高高束起,发尾自然垂落在身后,带着一股利落英气,额前刻意留出两缕鬓发,又添几分风流,最后再戴上一只纯金打造、镶嵌红宝的头冠,才算完成。 喜服则由宫中赶制,依亲王品级绣制,深红底色上绣满四爪金龙,金丝滚边,辅以祥云龙纹,行走间暗绣的金线折射光芒,愈发流光溢彩,恍若谪仙。 礼服全套共八件,虽然用料轻薄,但傅湉一件件穿上后,还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六月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代福怕他热,拿着扇子在一旁给他扇风,等吉时到了,便随他一同出门。 仪仗队跟鼓乐队亦是宫中所出,两列人马敲锣打鼓分别行向各自的目的地,傅湉在侯府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来,下意识看向了另一处热闹,正好一身喜服的楚向天也朝这边看来,两人眼中情意绵延,随后一同旋身上马。 楚向天一夹马腹,小跑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两只队伍合成一只,跟在他们身后吹吹打打,热闹的往宫中行去。 而其他的宾客在他们离开后,随后也纷纷赶往宫中参宴。 傅湉与楚向天穿着一模一样的礼服,骑着相似的骏马,经由朱雀大街行至宫门前,沿途观礼的百姓不知凡几,在两人行过时投掷鲜花,道一声恭喜。 直到入了宫门,才将外面的欢呼热闹隔绝。 两人默契对视,楚向天伸手将他发上的花瓣摘下,随后在变得庄重的礼乐声中下马,并肩缓步走向大殿。 庄严大殿之上,帝后并排高坐,太后跟傅有琴分别坐在两侧,笑容满面的看着一对新人缓缓走上来。 太监总管在一旁唱礼,“礼官敬告天地祖宗,” 一侧的礼官展开长长的布帛,依次敬告天地、先祖……沉肃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等他全部念完,傅湉与楚向天抬手过头,深深一揖。 太监总管再唱,“新人拜首。” “一拜天地!” 傅湉与楚向天转身面向天地,屈膝跪地,双手交叠举过头顶一拜。 “二拜高堂!” 傅湉与楚向天转身,面对太后跟傅有琴,再跪,深深叩首。 两个母亲看着孩子,都是眼眶微红。 太监总管高亢的嗓音不停,“夫夫对拜!” 两人起身,转过身面对对方,眼中情意翻涌,楚向天唇角翘起,当先拜下去。 傅湉神情惊愕,反应过来后也是深深一拜,红色的袍服贴合在一处,起身时手背相触,无需其他,就已经暖到了心尖上。 第128章 大典之后便是饮宴, 傅湉跟楚向天都是男子, 无需入洞房,便都在外头敬酒。楚向天平时积怨不少, 这个好日子众人都笃定了他不会拒绝, 便纷纷起哄灌酒。 尤其是周传青他们一群发小, 可算是逮住了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不仅灌楚向天, 连傅湉也连带着被灌了不少。傅湉酒量不好,一壶酒下去就开始犯晕乎, 楚向天无奈只能给他挡酒, 喝到最后, 两个人趴桌上差点走不动路,还是一群自觉玩过了心虚的发小将人送回了新房之中。 新房是楚向天曾经住过的宫殿,此时挂满了红绸缎,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屋里头燃着红色烛火, 到处都散发着喜气。 众人将烂醉如泥的两人送进房中,也不好意思再闹洞房, 一个比一个迅速的离开。 待人都走后, 醉醺醺的楚向天嘴角一翘, 起身将房门紧锁,然后将一对儿臂粗的龙凤烛点燃。 红烛燃烧,发出融融的暖意,楚向天随手将外袍搭在椅子上, 缓步走向靠坐在床头的傅湉。 傅湉是真的喝醉了,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勉强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楚向天对上他雾气迷蒙的眼睛,心软成一片,抬起他的下巴印下一个亲吻。 傅湉下意识的回吻他,喉间发出小兽一样的呜咽声,楚向天略微退开,暗沉的眸子对上他迷蒙眼,眼底情潮翻涌。 得不到亲吻的傅湉疑惑的歪着头,手指攥着他的衣襟,含糊的咕哝,“洞房……” 楚向天骤然笑开,掀开红被,将人压进帐中……桌上的龙凤烛静静燃烧着,偶尔灯芯爆出小小火光,火苗跳动间,一夜便悄悄过去。 翌日一早,傅湉揉着发酸的腰小声抱怨,“都说了不要了……” 罪魁祸首任劳任怨的给小少爷揉着腰,声音都浸染笑意,“嗯,那下次轻一点。” 傅湉不满的踹他一下,催促他快一些,“还要去给太后……母后请安,不好太晚。” “母后不会在意这些虚礼,再说哪有刚过新婚就这么一大早赶着去请安的……”楚向天啧了一声,十分想抱着软乎乎的小少爷睡到日上三竿。 但是傅湉显然不愿意,虽然太后宽厚,但他也能太不像话,怎么说也是在宫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成何体统。 催促着不情不愿的楚向天,两人往长寿宫去请安。 接到宫女通传,太后也是一脸诧异,待看到小儿子一脸不甘不愿的神色,就明白多半是傅湉有心了。 她心中欣慰,喝了傅湉敬的茶,听他改口叫一声母后,只觉得这个儿婿怎么看怎么满意,忍不住将人招到身边,让王嬷嬷将她准备的改口钱拿过来。 王嬷嬷捧着一个红木匣子过来,太后接过后直接塞进了傅湉手里,“打开看看,都是下面人孝敬的,你挑着喜欢的让宫中匠人给你打成佩饰。” 傅湉打开盒子,红木匣子里装着大大小小的宝石,各个晶莹通透,个头最小的也有鸽子蛋大小。 他下意识想推拒,看见太后的笑容时又顿住了,稍作犹豫,还是略带羞涩的接下了,“谢母后。” 太后眼尾都笑出了皱纹,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孩子。” 抱着太后的赏赐,傅湉同楚向天一起回侯府去见傅有琴。 傅有琴这个时候见到他们惊讶也不比太后少,傅湉看懂了她惊讶之中隐含的意思,脸颊微红,又偷偷的伸手在楚向天后腰用力掐了一把。 楚向天疼得直吸气,在傅有琴疑惑的转过头时,还要强忍着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 三人到了正堂落座,楚向天难得规规矩矩的端起茶盏,给傅有琴敬茶。 他改口倒是改的顺溜,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傅有琴笑着应下,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红布包又嘱咐了几句,一家人才笑容满面的去用早饭。 *** 大婚之后,楚向天名正言顺的搬到了康乐侯府住下,就跟康乐候一个院子一间屋子,原本当初在大婚之前,不少人都在暗中猜测应该是康乐侯“嫁”到煜王府去,不管怎么说煜王堂堂战神,总不至于甘为人下。 可惜的是后来一道圣旨下来,由皇帝赐婚,连婚礼大典都是在宫中举行,一时惊吓了不少人下巴之余,也对康乐侯的地位有了更深的认识。 除非真的傻了,他们才看不出来这是整个皇室都在给康乐侯爷撑腰。 庆阳各家都将康乐侯提到了跟煜王同样的位置来——不能惹。结果没过几天,又传出来煜王将家底全部搬进了康乐侯府,煜王府空置,连王府管家李德顺都跟着去了侯府伺候。 这才真正的叫各家开了眼界,感叹煜王真是将人疼到了心尖子上去,连一点委屈不都愿意让康乐侯受。 各家连忙交代自家的小辈,能跟康乐侯打好关系的就打好关系,实在不行的也不要交恶,得罪康乐侯可能比得罪煜王的后果更可怕。 当然这些都是庆阳各家私底下流传的消息,傅湉并不知道,成婚后他跟楚向天腻歪了几天,便又一心扑到了米铺上去。 因为开春时推广播种的新稻种终于收成了。 上半年的天气仍然不怎么见好,整整六个月也就下了两三场雨水,甚至有的地方滴雨未落,好在提早开通运河,不少地方也积极挖通沟渠,水库的水分一分,也能勉强保证作物不会枯死。 从各地米铺陆续送上来消息,各地的新稻种长势良好,即使缺水炎热,但依旧一天天的长大,到了七月初时。各地地方官员也陆续送上喜报,凡是种了新稻种的,上半年都是大丰收。这可是近三年旱灾里头一回传来的喜报! 各地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常年笼罩在头上的灾难阴影终于散开,丰收的田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家家户户捧着丰收的稻谷喜极而泣,比年节时候还要热闹。 不过虽然灾情有所缓解,但是受灾的范围太广,第一批稻种也不是每一个郡县都有分到,仍然有不少偏僻郡县的百姓在灾难中挣扎求生。 皇帝再次召了傅湉跟楚向天进宫——为了商议之前捐献的一百万两军饷的事情。 傅湉出发去边关时曾经托傅有琴去将傅家老宅暗库中的金银取出捐做军饷,只是后来顺利找到楚向天,战事早早结束,犒赏将士后还剩下大半,楚凤元便有意将剩余的银钱用于赈灾。 不过这笔钱他也没打算真的就白要了傅湉的,眼下国库空虚,他不得已借用,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表明,因此才将两人召进宫中。 楚凤元的意思是这一百万两算作户部借银,日后国库充盈后会尽数还给傅湉。 “还有这钱朕也不白借,自从旱灾以来,佑龄还有傅家米铺为大楚百姓尽力不少,当为天下楷模,日后宫中一应米粮均从傅家米铺采买,各地官府亦优先选择傅家米铺。” 他沉吟片刻还补充道:“赐附加米铺“大楚皇商”牌匾,每年税收减免一成。” 不想傅湉听了却摇头拒绝道:“这一百万两白银原为先祖所遗留,傅家世代未曾动用,现在能为百姓尽力好事,臣弟从未想过取回。” “而且傅家米铺能得皇上赞誉,已经是莫大殊荣,这捐出的银子是为民生计,皇上不必挂怀。” 他的语气诚恳,是完完全全的没有计较这一百万两银子,楚凤元凝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拍拍楚向天的肩膀,感慨道:“母后说的没错,你是有福之人。” 楚向天得意的笑笑,牵住傅湉的手。 楚凤元不愿去看弟弟春风得意的脸,转头对傅湉温和道:“一百万两银子不是小数,朕给你五天时间考虑,户部尚书会准备好借条,你若是反悔了,可以派人去取。” “如你确实不想要这笔银子……”楚凤元笑道:“朕也不愿亏待自家人,傅家米铺的税收可再减三成。” 傅湉摇摇头,“不需要考虑,臣弟先谢过皇上恩典。” 楚凤元失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没忍住顶着弟弟吃人眼神在他头上拍了拍,“你是个好孩子,凤璋能遇见你是他福气,也是大楚的福气。” 楚向天没忍住将人往身边拉了拉,迫不及待的道:“皇兄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楚凤元笑眯眯的瞥他一眼,十足温和的对傅湉道:“佑龄有空多进宫,母后总念叨着你。” 傅湉乖巧的“嗯”了一声,才被十分不高兴的楚向天给牵走。 回去的路上楚向天的大手在傅湉头上揉了又揉,都快将傅湉的发髻给揉散了,傅湉才不耐烦的踹他,“你做什么?” 楚向天轻哼一声,“别听皇兄的,没事少来宫里。” 傅湉满头雾水,“为什么?” 他与楚向天成婚,也叫太后一声母后,自然觉得自己也该常进宫看望太后的,不明白楚向天又在吃哪里的飞醋。 楚向天一张脸憋得凶神恶煞的,良久才不情愿的道:“母后正琢磨着给我们过继孩子呢。” 傅湉:“……” 他一时有点懵,愣愣道:“什么孩子?” 楚向天将人压进马车里,亲他一下,“自然是传宗接代的孩子。” 傅湉脑子晕乎乎的,“可是我们又……” 楚向天不怀好意的在他肚子上摸摸:“不如你给我生一个?这样母后他们就没意见了。” 傅湉脸一红,佯怒的拍他一下,“别瞎说。” 楚向天不依不饶,“怎么就是瞎说,先祖不是也生了一个么……”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探进衣服里,略带挑逗的靠在傅湉耳边低喃,“说不定多弄几次就有了……” 傅湉被他说的满脸通红,费力的将他的手拉出来握住,生气道:“先祖是花妖,我又不是!” 楚向天遗憾的“哦”了一声,“那就算了,你也还是个孩子,我有你就够了。” 傅湉:“…………” 他脸上烫的都快冒烟了,但是这人还抱着他凑在他耳边黏黏糊糊的说些让人害臊的话,挣又挣不脱,只能努力将话题导回正确的方向,结结巴巴的道:“其实……养个孩子也不错的,之前在边关的那两个孩子就很听话懂事。” 傅湉并不讨厌小孩子,相反,重生三年,比他上一世活了三十年懂得的更多,除了自己的小家,他考虑的更多。虽说傅有琴跟太后都支持他们的结合,可傅湉也知道,两个母亲必然也是希望能看他们的后代,既然已经注定没办法自己生了,领养一个倒也不错。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孩子未来的养育,将人带回了家,就必定要好好教养,他自己经历过父亲的忽视跟厌恶,所以心里是希望在下一代身上弥补自己的遗憾的。 楚向天闻言倒是愣住了,他自己对孩子可有可无,如果可以他更愿意一辈子只有傅湉一个,只是太后年纪大了,总惦记着传宗接代的事情,但她又不愿意给傅湉压力,便找了机会私底下跟他提了两次。 本来想着顺嘴一提,如果傅湉不愿意他也可以直接断了太后的念想,不过傅湉的想法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将人揽进怀里,楚向天笑着亲亲他,“边关那两个孩子你喜欢?” 傅湉自然的靠进他怀里,捏他的手指玩儿,“嗯,两个小孩儿都挺懂事的,也聪明。” 楚向天沉吟片刻,道:“其实大军回庆阳时,我将那两个孩子也捎上了。” 傅湉顿时惊讶的看着他。 楚向天笑,“大的那个心性不错,我本来准备收下当徒弟的。”既然合了傅湉眼缘,收养了也不错,也免去了过继的麻烦。 傅湉有些意外,想起来离开前一天告别时,两个孩子眼巴巴的不舍的模样,心里也有些软,“他们现在住在哪里?不如我们去接回来吧?” 楚向天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纵容的笑笑,“好。” 傅湉又道:“府上也没有孩子用的衣物用具,得让吉叔先准备起来。” “好。” “还有兄弟俩也没个正经名姓,等接回来了,还得重新取个名字……” “好。” “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 “好,都听你的。” 夕阳的余晖中,马车缓缓调头,往城外大营的方向赶去,而再过不久,康乐侯府就要多出来两个孩子,一个随煜王姓,叫楚战;一个随康乐侯姓,叫傅长乐。 【正文完】 第129章 番外一 平楚七年春, 距离傅湉将两个孩子接回来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 这半年里,久旱的楚国终于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连绵不绝,滋润了干涸了许久的大地,举国上下沐雨而歌, 庆祝这场持续三年的旱灾总算是结束了。 但灾难留下的满目疮痍仍要时间解决, 楚凤元将傅湉捐献的银子全部用于赈灾,凡是消极救灾的官员查实后直接罢免, 各地官员都绷紧了皮救灾,而看到希望的百姓也都自发的开始组织人手自救,朝廷颁布许多赈灾政策很快就得到施行。 半年休养生息下来, 虽然受灾严重的郡县仍未完全恢复元气,但百姓也算能喘一口气了。 而作为都城的庆阳, 则早就恢复了昔日的繁华。 唯一不同的就是, 以前只有平民百姓会过去的西市摇身一变, 变得比达官贵人聚集的东市还要热闹起来, 而热闹中心的傅家米铺, 里面的管事伙计都忙得脚不沾地, 连带着整条西市生意都好不少。 从御赐的“大楚皇商”牌匾送到傅家米铺开始, 傅家米铺之前的积攒下来的口碑几乎是瞬间在百姓中流传开来, 口口相传, 一时间名声大噪,引得各地的商人以及达官显贵都往傅家米铺跑。 而傅家米铺的大东家傅湉,则早早带着两个孩子避去了城外的庄子。 再过几天就是楚向天的生辰, 印象中,自两人认识以来,他就没有给楚向天好好过过一次生辰,他生辰的时候不是两人关系恶劣,就是因为战事分隔,所以这一次,傅湉便索性提前将铺子里的事情处理好,一家四口到庄子上去躲清静。 宽敞的马车走在官道上,楚向天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马车帘子撩起来,傅湉跟两个孩子坐在里面。 大些的、不苟言笑的那个是楚战,今年十二岁;坐在傅湉身边,扒着窗子好奇的往外看的则是小一些的傅长乐,堪堪八岁。 当初将人接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的,眼中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惊喜跟警惕戒备,傅湉心疼他们,便将楚向天原先住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布置成了两个小孩儿的房间——他原本想让他们一人睡一间房,只是傅长乐胆子小,后来就干脆兄弟俩一起住了。 放在身边仔细照顾调养了半年,楚战就跟压抑的野草一样疯长了起来,加上时常跟楚向天去城外大营训练,身量已经到了傅湉的肩膀,傅湉估摸着,再过几年,这孩子能有楚向天那么高。 倒是傅长乐有些令人担心,他先前生过病,胆子也小,接回来后也总是小心翼翼的,有什么便接什么,从不敢提自己的要求,傅湉费了不少心思,也没将人养胖,这半年来身量也没动过,看着就跟五六岁的孩童一样。 见傅长乐一直惊奇的盯着楚向天骑着的马看,傅湉揉揉他的头,温声问道:“长乐想不想跟父亲一起骑马?” 傅长乐转过头,杏核一样的黑眼睛眨了眨,眼神偷偷的往楚向天那边溜了溜,片刻后垂下脑袋,小小声的“嗯”了一下。 傅湉鼓励的揉揉他的头,将楚向天招过来,努努嘴,“你带长乐跑两圈,他难得出门,还没有骑过马。” 楚向天倾身过来给他将脸颊上的碎发拨到耳后,然后低笑一声,直接将傅湉身前的小不点从窗户抱了出来。 傅长乐被他吓了一跳,低低的惊呼一声然后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楚向天开怀大笑,将小孩儿放在自己身前,尽量温和的拍了拍他的脑袋,“别怕,抬头看看。” 傅长乐抱住他手,这才惶惶的抬头,楚向天跑的不快,一手抱着他,一手牵着缰绳,马儿驯服的小步朝前奔跑。 这是傅长乐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他看着看着渐渐就忘记了害怕,口中还忍不住小声喊了两声“驾!驾!” 楚向天见他不害怕了,便缓缓加快速度,带着他跑了一圈才又折返回马车边。 傅长乐兴奋的脸颊发红,杏核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难得活泼的样子,伸着手给傅湉跟楚战比划,“马跑的好快!有那么——快!” 他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又觉得形容的不太对,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头。 “爹爹知道了。”傅湉将他一把抱进怀里,将人放在腿上颠了颠,“庄子上还有小马,等到了长乐可以跟哥哥一起学骑马。” 傅长乐立刻忘了刚才的事情,高兴道:“真的吗?” 傅湉捏捏他养起了一些肉的脸颊,“当然是真的。” “到时候我教你骑马。”边上坐的笔直、板着脸的楚战也出声道。 “……” 马车哒哒,一家四口在午饭前到了庄子上。 庄子管事提前得到消息,带着人到门口迎接,安排下人将马车马匹牵下去安置,管事亲自引着他们先去用午饭。 午饭准备的很丰盛,还特意准备了小孩子喜欢的菜品。 楚战年纪大了且自小老成,对这些倒是不怎么感兴趣,板着一张小脸跟楚向天如出一辙。 倒是傅长乐很喜欢,不过他虽然小,但是心思敏.感,对许多事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因此克制的吃了两块就不再吃,转而夹别的菜吃,只是眼神总忍不住往面前的鱼糕上飘。 傅湉注意到,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给他夹了一块放在碗里,“喜欢就多吃点。” 傅长乐抿抿唇,神情有些沮丧,“夫子说,凡事要适可而止,不能不知节制。” 傅湉无奈叹气,心疼的在他头顶揉揉,“你还是个小孩子,可以任性一些,大人才要节制。” 傅长乐“哦”了一声,似乎被他说服了,瞅瞅碗里滑嫩的鱼糕,终于没忍住诱.惑咬了一口。 …… 庄子上的日子十分清净悠闲,楚向天每天一早会跟楚战在院子里打拳,楚战是个天生的好苗子,学的很快,楚向天教他的招式做的十分标准,唯一的不足就是年纪还太小,缺了力度。 傅湉跟傅长乐嗜睡,一大一小总是起的晚一些,通常是顺眼朦胧的傅长乐被侍女带到傅湉屋里,父子俩就趴在窗边,懒洋洋的看外面的两父子打拳。 等他们晨练完,便洗漱了一起去用饭,到了午间,傅湉或拿着书教傅长乐认字,或是给一大两小讲话本上的故事。 偶尔楚向天也会带着他们去山里打猎,不过一般都是楚向天跟楚战动手,傅湉跟傅长乐就跟在后头数猎物,顺道盘算着晚上吃什么菜。 这样过了三四天,离楚向天的生辰也越来越近。 傅湉想着给楚向天准备什么生辰礼物,难得有些心不在焉,楚战跟傅长乐一早上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楚向天一回来,就看见他呆呆的对着窗户,神思不属的样子。 趁着两个孩子不在,楚向天靠过去将人抱进怀里亲一亲,“发什么呆?” 傅湉回过神,推了推他,试探的问道:“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楚向天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轻轻“啧”了一声,凑到他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傅湉听着听着脸就全红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年也就一次生辰,他想……就、就随他吧。 刚从外面回来楚战对傅长乐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拉着他躲到了后面去。 生辰这天,傅湉早早就起来,趁着楚向天打拳的空挡,去厨房里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 金黄色的面条长长一根,一圈圈盘起来,浇上浓香的鸡汤,再盖上一个糖心荷包蛋,撒上一点葱花,看着就色香味俱全。 傅湉满意的呼出一口气,擦擦手小心的将面条放在托盘上端了出去。如果忽略厨房里做失败的几碗面条,还算是非常成功的。 楚向天刚刚打完拳,换了一身轻便衣物,带着两个孩子去正堂,就看见傅湉小心的端着盘子从另一头走过来,眼里顿时盛满笑意,“一大早不见人影,就跑去厨房煮面了?” 傅湉将面放在桌上,弯起眼睛笑,“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楚向天拿起筷子,夹起面条从头开始吃起,长寿面吃的时候不能断,要一口气吃完,才能讨个好兆头。 楚向天将面吃完,连汤也喝干净,满足的夸傅湉,“夫人手艺又精进了。” 傅湉失笑,踢他一脚,低低骂了一句“没正经”。 等菜上齐,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饭,傅湉跟楚向天对饮,吃到一半,楚战跟傅长乐同时起身,各自倒了一杯酒要敬楚向天。 傅湉眼睛顿时一眯,将他们面前的酒杯移开,教训道:“小小年纪,不要跟你们父亲学着喝酒。” 楚向天咳嗽一声,两个小的只好乖乖重新举起茶杯,眼巴巴的看向楚向天。 他开怀一笑,举杯跟两个孩子分别碰了一下,将杯中酒饮尽,还故意将杯底倒过来空了空,示意自己喝完了。 楚战跟傅长乐学着他的样子,将茶水也一饮而尽。 傅湉看着和乐融融的父子三人,笑眯眯的给他们一人夹了一筷子菜。 不防带着酒气的楚向天忽然靠近,凑在他耳边低低的道:“你的礼物呢?” 傅湉耳朵一热,筷子差点惊得掉在地上,骤然想起昨天这人凑在他耳边说的话。 “我想要的礼物……明天晚上,你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番外肝出来了!!明天见qaq 第130章 番外二 秋天来的时候, 整个庆阳成都如同入了秋的天气一般,霎的冷了下来。 经过快一年的休养生息, 各地百姓的生活都归于安稳,而朝堂却开始动荡起来。楚风元积攒了几年怒气的一朝爆发,撤职问罪的官员跟割韭菜一样, 一茬接着一茬, 从中央到地方,无一幸免。 先前以为皇帝宽宏的官员, 这才知道,不是皇帝不予追究,而是无人可用, 只能憋着气而已,现在动荡结束, 有官员一路升迁, 自然就有人罪状陈列, 或贬谪或下了刑部大牢。 刑部的案卷前所未有的多, 上下官员夜不能寐, 一桩桩一件件的核查清楚, 庆阳城里一时风声鹤唳。 有人遭贬谪, 自然就有人升上来顶替, 新升迁的官员大多都是年轻人, 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为多数,但与此同时,寒门子弟也有不少受到拔擢。 其中寒门子弟的代表便是刑部尚书秦吏。 出生寒门却有风骨, 年纪轻轻就爬上了刑部尚书的位置,虽然位高权重,却从不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可谓两袖清风,即使庆阳上下盯着,也找不到一丝错处来。 因此秦吏颇受清贵一派的文臣支持。 此次大清洗,左相跟户部尚书被查出互相勾结,贪污国库银两数十万,罪证确凿,皇帝震怒,判秋后处斩。 两人生死已定,左相跟户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下来,皇帝也没有选拔新人,就这么一直空着,以至朝野上下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两个位置。 但楚凤元迟迟未表态,一些老臣也逐渐反应过来。 皇帝还年轻,野心勃勃,他们这些老臣年老力衰,做事只求稳,这是挡着皇帝的道了。 不过这也也未必是坏事,看的开的老臣干脆告老还乡,将位置让出来给年轻人,楚凤元也相当宽厚,凡是告老的大臣,都给了十分优渥的赏赐。 自此朝堂上的风向更加明确,皇帝这是明摆着要提拔心腹,有人看透形势急流勇退,也有人想在这新旧交替中分一杯羹,试图揣摩圣意。 早朝时便有人出列,言刑部尚书秦吏年少有为,刚正不阿,如今左相之位空悬,意欲推举秦吏为左相。 朝堂上楚凤元并未表明态度,只说左相人选要慎重,他心中自有思量。暗地里却将秦吏召进宫中,阐明利弊。 朝堂新旧交替,暗流涌动,这时候谁站出来谁就是活靶子,秦吏明摆着是皇帝的人,用于制衡右相,右相乃两朝老臣,未必会甘愿放下权柄。 楚凤元背对秦吏,看向远处层叠的宫殿,“若你能担此重担,两年后回庆阳述职,左相之位便是你的。” 秦吏神情不动,单膝跪地,“愿为皇上分忧。” 楚凤元微微点头,“那你回去准备吧。” 翌日早朝,刑部尚书秦吏自请去西南,“西南贫苦之地,臣出身微末,不忍西南百姓受苦,愿去西南,以微末才学,为西南百姓谋福祉。” 皇帝未多思索便允了。 朝臣哗然。 然而君臣两人却都没有解释的意思,秦吏辞去刑部尚书之职,任临清郡郡守,三日后启程去西南。 而原刑部侍郎卫鞅,则升为刑部尚书,卫国公府不少人送来贺礼庆贺。 卫鞅闭门不见人,独自呆在院子里,脸色冷的吓人。 下人吓得不敢说话,噤若寒蝉的缩在角落。 “我出去一趟。”卫鞅沉着脸,良久才出声,甩袖大步往外走去。 秦府,秦吏在院中自斟自饮,两眉之间拢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原本就喜欢沉着脸,现在这副模样,更为骇人。 卫鞅从大门长驱直入,看见秦吏正在院中饮酒,胸口那团不知名的火气更盛。 “看来秦大人去西南心情甚好啊?”他气咻咻的走到桌前,冷笑着看向秦吏。 端着酒杯的手微顿,秦吏抬头看他,那双乌黑的眼眸中似压抑着无数无法言语的心情,看的卫鞅心头一颤。 “一起喝一杯?”秦吏给他倒了一杯酒,举杯笑着问他。 卫鞅瞪他半晌,气的将酒杯夺过来一口饮尽,然后将酒杯重重一声放在他面前,“再来。” 秦吏不言不语,抬手给他又倒了一杯。 卫鞅憋着气,一连喝了好几杯,方才放下酒杯,垂着头问道:“为什么忽然去西南?” 秦吏依旧用那种似乎蕴含了无数情绪的眼神看着他,不言不语。 积攒在心口的火气突然爆发,卫鞅脸上的笑容一收,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发出“叮当”脆响,“不说算了。” 他说完便欲离开,却不防被人从身后拉住了手腕。 “阿鞅。” 秦吏的声音又低又沉,浓郁的情绪在心头压抑了太久,连说出口都变成了煎熬。 “不想说不用勉强。”卫鞅没有转身,口中却莫名发苦,一直弥漫到心里去。 秦吏感受着他手腕间的脉搏,隐忍的闭眼,片刻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强硬将人扳过来,幽深眼眸直直看着他。 “干什么?”卫鞅被他看的发虚,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 秦吏像是被他的后退刺激到,从喉间发出一声又低又沉的笑声,俊朗的面孔一点点逼近,直到两人唇齿相交,“这就是理由。” 说完他用力捏住卫鞅下颌,逼迫他张开嘴,霸道又灵活的舌头便侵了进去。 卫鞅呆呆的睁大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秦吏亦没有闭眼,睁着眼睛与他对视,唇齿间却更加用力,几乎能尝到咸腥的血腥味。 热血冲到头顶,呆愣的卫鞅回过神,猝不及防的咬了他一口,用尽全力将人推开。 “你疯了?!” 秦吏嘴角带血,眼底是惊涛骇浪,“你不是想知道我去西南的原因?这就是原因。” 他一向冷静自持,除了一直以来的理想抱负,几乎是无欲无求。 但这一切从卫鞅强硬的占据了他的视线后就变了。 卫鞅像是他的毒,令他痴令他狂,每天看着他在面前,秦吏便恨不得紧紧抱住他,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可卫鞅一声“秦兄”,又总像当头棒喝,将他从万劫不复的边缘拉回来。 他隐忍着,压抑着,伪装成可靠的好友靠近他,但心中所想,却只有如何将人压在身下日夜占有。 他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人,每日努力控制着自己,卫鞅却一无所觉,甚至一遍遍的问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去西南?” 这样像是挽留的话语,让他再也压制不住濒临决堤的感情。 他自暴自弃的想道:就放纵这一次也好,总比日后还要笑着看他娶妻生子好。 卫鞅脑袋嗡嗡的疼,几乎乱成了一锅粥,他无措的看着秦吏,语无伦次的说:“你……我们是好友……都是男人……” 秦吏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男人又怎么了,康乐候跟煜王不也是男人?” 他伸手想去摸卫鞅的脸,顾忌着什么一般又收了回来,低低喃道:“我爱你,每天看着你,只想把你弄得叫都叫不出声来……” “你龌龊!” 卫鞅咬牙,脸都憋成了紫红色,“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秦吏嘴边的笑容淡下来,“我不想做你的朋友。” 卫鞅:“……” 他瞪着不知悔改的男人,磨磨牙转身往外走,“你喝醉了,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秦吏眼底一片黑沉,望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握紧拳,最后又无力的垂了下来。 …… 回去后卫鞅将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过了几日心里的那口气都散不开,便盘算着去秦府将秦吏打一顿出气。 他心中懊悔,这几日他梦中辗转都是那晚的吻,将他搅和的不得安宁,当时就该狠狠的揍他一顿出气才对。 憋着气气势汹汹的去了秦府,却发现大门紧闭,他才想起来,秦吏早该启程去了西南。 憋着的气骤然散开,卫鞅心里有些不上不下的难受,最后只能泄愤的踢了一脚大门。 不想回家,卫鞅茫然的转了几圈,最后去了康乐候府。 傅湉看见卫鞅的样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楚向天一贯的冷嘲热讽,对好友毫不关心,“看着像被人始乱终弃了。” 卫鞅猛地抬头,像被戳到了痛脚似的跳起来骂他,“你才被始乱终弃,就算要始乱终弃,也该是我甩了秦吏!” 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喘着粗气瞪着楚向天,恨不得冲上去跟他打一架。 楚向天看着他,沉默片刻后坐下,“秦吏?你跟秦吏搞上了?” 傅湉偷偷掐他一把,用眼神让他闭嘴。 给卫鞅倒了一杯茶,他斟酌道:“秦大人前天去了西南……” 卫鞅磨牙,“我知道。” 秦吏亲了他,将他的生活搅和的一团糟后,自己却收拾收拾东西跑了,卫鞅暗暗发誓,下回见着,不打他一顿难泄心头之恨。 傅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最后又闭上了。 倒是楚向天见他那副样子,不满的“啧”道:“秦吏是个狠角色,你要是不喜欢他,就别去招惹。” 卫鞅立刻炸了,“是我招惹的他吗?明明是他来招惹了我,结果怂的自己跑了!” “哦……”楚向天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所以还是被始乱终弃了。” 卫鞅:“……” 最后好友小聚以不欢而散结束。 秦吏走后,朝堂的暗潮似乎平静了一些,皇帝没有再拿谁开刀,百官各司其职兢兢业业,表面上一派和乐。 卫鞅将烦心事抛到脑后,接下刑部重担,一门心思扑到了公事上。 秋天一转眼过去,冬至时西南送来礼物,一众好友都有份,唯独卫鞅没有。 卫鞅磨磨牙,气哼哼的甩袖走了。 傅湉那份礼物格外的大,他拆开,发现里头分成了两份,一份是给傅湉的,另一份包的严实,最上面还放着一封信。 傅湉拆开一看,信中说临行前他跟卫鞅口角,担心卫鞅还在生气不收自己的东西,才托他送给卫鞅。 想也知道这个“口角”是什么,傅湉忍笑,将东西送去了卫国公府。 年关时,听说卫老夫人要给卫鞅说亲事,卫鞅死活不同意,卫国公府闹腾了好一阵子才安生,最后尚书大人也没有去见那几位世家小姐。 又听说卫老夫人气的不轻,将人直接赶了出来,被逼得有家归不得的卫大人在刑部团团转,气得直骂秦吏。 时间就这么一晃过去两年,卫鞅的刑部尚书做的得心应手,卫老夫人催的也乏了,终于歇了心思。 朝堂上列位的官员又不知不觉换了一批,只有左相之位仍然空悬。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左相之位非秦吏莫属。 这消息暗暗流传许久,待秦吏回庆阳述职之日,发现不少碰见的朝臣都格外客气。 唯有卫鞅,见了面就沉下脸,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转身走了。 被下了面子的秦吏也不恼,脸上带着笑容先去解决正事。 在西南的两年,秦吏将西南治理的井井有条,甚至富庶不少。这都是他的政绩,也是楚凤元将他推上左相之位的踏脚石。 楚凤元相当满意,允他先回去休息数日再来上朝。 秦吏没有回秦府,而是追在尚书大人的马车后,跟去了卫国公府。 卫鞅心烦气躁,见后面的车子一直跟着,索性停下来,朝秦吏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秦吏靠近他,眼底依旧黑沉,神情却带着笑,“我想你了。” 卫鞅:“……” 他转身欲走,“秦大人别是又喝多了酒。” 秦吏却不肯放过他,一把从身后抱住他,低声喃喃,“我听说卫老夫人给你相了几门亲事,你都没有答应?” 卫鞅嘴硬道:“你别想多了,只是没有我看的上的罢了。” 秦吏沉声笑,“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走的。” 卫鞅眉头一跳,“你什么意——” 话未说完,就被秦吏尽数吞进了嘴里…… 于是这日,秦大人借口府中尚未收拾,在尚书大人的屋子里借住了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也完了,还有最后一个平行世界番外跟车车啦! 还有谁说的我欠了三辆车?????明明只有一辆!!我数学很好的! 第131章 番外四 旱灾结束之后的某一天,傅湉想起先前放在湖中方便浸种的本源外壳,便同楚向天一起去取了回来。 出乎意料的是,本源之力虽然损耗不少,但是还剩下小拇指大的那么一点,不管怎么说也是先祖遗物,傅湉将它小心收在长命锁中,重新佩戴在了身上。 这么一晃就过去了五年,傅湉二十四岁生日这一年,忽然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他头上长叶子了。 跟往常一样,傅湉迷迷糊糊的在被窝里蹭了蹭想赖一会儿床,却忽然感受到身边的热源,他迷糊的抬眼,却对上一脸凝重的楚向天。 傅湉有些莫名,往常这个时候楚向天该在外面打拳才对,怎么今天还没起? “今天不打拳吗?”傅湉打了一个小哈欠,眼角溢出几滴泪珠,带着鼻音问他。 楚向天的眉头皱到一起,眼睛紧紧盯着傅湉头上一晃晃的两片小叶子。 他伸手在上面碰了碰,带着植物特有的凉意,叶片还很嫩,似乎伸手一掐就会断掉。 傅湉只觉得被他碰过的地方格外敏感,下意识的瑟缩脖子,躲了过去,一边撑着手臂要起床一边小声嘟囔,“你别碰我,昨天晚上才……过的。” 楚向天抿起唇,将他抓回来,然后使劲的盯着他的头顶,一字一顿的说道:“佑龄,你头上长叶子了。” 傅湉:“????” 他一头雾水的伸手去摸,“什么长叶子,一大早的你别又……” 正说着手碰到一个有些冰凉的东西,他一惊,本能缩回了手,“你在我头上放了什么?!” 楚向天神色郑重,将桌上的铜镜拿过来递给他,“你看看,自己长出来的。” 傅湉将信将疑的接过镜子,结果一看,脑袋上真的顶着一根长了两片小叶子的苗苗,他伸手拨了拨,觉得头皮有点痛,心里也有点发慌,就赶紧收了手。 两人沉默的对视片刻,傅湉哭丧着脸扑进楚向天怀里,闷声闷气道:“怎么会长叶子?现在要怎么办?” 楚向天沉吟片刻,“庆阳是不能住了,我带你去城外的别苑,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把先祖的手册带上,到了别苑再找对策。” 傅湉在他的怀里拱了拱,闷闷应了一声。 楚向天出去让下人准备马车,然后找了一顶帽子亲自给傅湉将头发束好,将小苗苗藏在帽子里,跟傅有琴打了一声招呼后,两人就匆匆赶去了别苑。 别苑在庆阳城外的山中,依山靠水,适宜避暑。楚向天将人安置到别苑的内院,吩咐下人只能在外院活动后,才进去寻傅湉。 傅湉已经摘掉了帽子,正抱着先祖的手册在研究,乌黑的头发铺开一床,头顶上的两片绿叶舒展开,还在微微晃动。 楚向天心里紧了紧,却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找到什么了吗?” 傅湉点点头,靠在他怀里将手册举起来,指着其中一处给他看,“按先租手册记载,我这是……怀孕了?” 他的神情惊疑不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整个人都乱糟糟的。 楚向天也是心里一跳,接过手册将那一行字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恨不得从字里行间再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然后上面却只有短短两句话:大妖感而有孕,母体之上另生幼体,幼体成熟结果,果实可育后代。 “母体上生幼体……”傅湉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就是我头上长的这颗幼苗吗?”傅湉有点惊恐,“它还会长大?” 楚向天也无法确定,“我派人去将傅卿先祖留下的手记找出来,他曾经照顾过有孕的慕丹先祖,手记中应该会有记载。” 将手记带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十日,傅湉头上的幼苗又大了不少,已经长到了五片叶子,因为茎秆还脆弱,他一走动,头上的叶子就晃啊晃的。 傅湉这几日嗜睡,食量也变大不少,尤其爱吃辣的,楚向天只能让人专门找了个川地的厨子过来。傅湉每餐两碗饭,不只是头上的幼苗在长大,他自己也圆润了一圈。 楚向天给他将放零嘴的小盘子放在小几上,两人挤在矮榻上一本本的翻先祖手记,傅卿确实记录了不少关于慕丹怀孕时的内容,两人将症状一对,发现跟傅湉目前的状况一模一样,除了慕丹先祖嗜酸,而傅湉嗜辣。 傅湉一脸惊恐,下意识的摸肚子,“我不会真的怀孕了吧?”他吓得都快哭了,“我不要生孩子。” 楚向天将人抱进怀里轻哄,“不想生就不生了,我们看看有没有办法将幼苗摘下来。” 傅湉嗅着他熟悉味道,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幼苗,这些日子幼苗长大了不少,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照顾着,现在说到要将它摘下来,又忽然生出一丝不舍。 “其实……”傅湉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闷气的,“如果只是等它长大结果,也还好……”他有些害羞,“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孩子。” 楚向天心里一软,知道这株幼苗孕育着属于他们两人的孩子之后,看着幼苗时更加心软,温柔的亲了亲傅湉还有他头上的幼苗,“嗯,那就暂时在别苑住下,等……等它结果了再说。” 傅湉点点头,又往家里去了书信,便安心的在别苑住了下来。 头上的幼苗长到巴掌高时,便不再继续长高,而是开始长出茂盛的枝桠跟叶子,除了形态小些,叶片翠绿如玉,其他的都跟普通牡丹差不多。 第三个月的时候,幼苗上长出了一朵小小的花苞。花苞还是绿色,尖尖的,有些瘦小,傅湉照着镜子小心翼翼的在上面摸了摸,手指接触的一瞬间,竟然感受到了及其微小的类似心跳的搏动。 傅湉一惊,连忙喊楚向天来看。 楚向天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却没有感受到他说的搏动。 傅湉再去摸,也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感觉,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如此又过了两个月之后,那颗小小的花苞,忽然在某一天夜里盛放。作为母体的傅湉只觉得热得不行,下意识的往楚向天怀里钻,渴求着什么一样在他怀里蹭来蹭去。 睡着的楚向天被他拱起了火,警告的将人按住不许他乱动,但是傅湉却似乎格外的热情,楚向天忍了再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将人拆吃入腹。 第二天醒来,枕头上花瓣落了一枕头,傅湉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跳起来照镜子,却见花苞上的花瓣已经落尽,上面已经结出了一颗小小的碧绿的果实。 而之前以为是错觉的心跳,傅湉则再一次感受到了。 激动的喊来楚向天,这次的心跳清晰的就连楚向天都能感觉到,两人又惊又喜,对着幼苗一时手足无措,欣喜了许久才勉强平静下来。 后面的日子两人更加小心翼翼的护着幼苗,如此又过了三个月,将近八个月时,傅湉忽然有种莫名的急切感。 他焦躁的在屋里踱步,走了几步又觉得口渴的不行,浑身都不得劲,楚向天被他惊动,翻阅先祖手札,便知道这是果实成熟,要落地的时候。 楚向天将早就准备好的大花盆搬进来,让傅湉靠坐在床上,傅湉忍耐了一刻之后,那种急切的感觉忽然消失,他心里一动,伸手抓向头上,轻易的就将头上的幼苗拿了下来。 他还有些无措的时候,楚向天已经将幼苗接过去,小心的栽种在了土中。 栽种的泥土是按照先祖所记载调配,为了保证不出岔子,还将剩下的一点本源外壳埋在了里面,幼苗栽种进去后,傅湉终于可以见人,但依旧每天守着花盆里的幼苗,不舍得轻易离开。 栽种到土中后,幼苗一天长高一尺,到了第七天,已经有人高,又过七天,上面的果实也长到人头大小,翠绿硕大的一颗,挂在粗壮的枝桠上,看的傅湉心惊胆战。 到第三个七天时,饱满的果实从顶部裂开几道口子,艳红的花瓣舒展开来,而中间本该是花蕊的部分,则安静躺着一个成年男人巴掌大的婴儿。 婴儿闭着眼睛,皮肤几近透明,两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婴儿,手忙脚乱了片刻,才慌乱的找来襁褓,将婴儿抱了下来。 婴儿肚皮轻轻起伏,被晃动时便不安的皱起眉头,傅湉抱着她,只觉得一颗心都快化成了水,他小声对楚向天道:“是个女孩儿。” 楚向天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一个大男人,紧张兮兮的盯着睡着的婴儿,笑的有些傻气,“女儿好,女儿长得像你,好看。” 两人交替着照顾了几天后,便逐渐上了手,婴儿很乖巧,只有饿了时候才会哭闹几声,楚向天对外说是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女婴,需要找乳母喂养,便带着傅湉启程回了庆阳的侯府。 而之后这唯一的幼女引起了太后跟傅有琴的争相照顾,就不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