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向欺诈   作者:领养的那只黑猫   文案:   FBI×职业小偷   作为一名靠委托金过活的小偷,科恩有自己的职业操守。   溜门撬锁他顺手就来,出卖色相也一样娴熟。   只是,勾搭一个警察似乎不该在他的业务范围内……   科恩的词典里没有愧疚这个词,尤其对一个警察,   可这一回,他却没办法直视他的眼睛。   虽然那警察是个菜鸟,而且似乎脑子缺根筋,   但他看起来,真的是个阳光又正直的好警察。   ——   他笑得一脸纯良时,多半没什么好事,艾伦的同事如此评价他。   一定是被那个贼弄疯了,紧接着他们会这么说。   艾伦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从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他就再没能忘记那张脸。   他到处乱跑,他就紧紧跟着;   他喜欢演戏,他就奉陪到底。   这是一场双向欺诈,艾伦从不认为自己会是输的那个。   直到他看着那人的眼睛,意识到自己似乎爱上了他……   ***   表面阳光内心腹黑的FBI攻 x 表面浪荡内心傲娇的职业小偷受 第1章 撞上条子了!   科恩从这栋豪华别墅三层的窗户钻出去、纵身一跃勾住旁边一棵树时,心情简直好极了,甚至轻轻哼起了一支跑了调的小曲。   此时已过凌晨一点,整个街区一片寂静。他身处的这条小道上没有路灯,浓墨般的夜色给了他极好的掩护。   科恩顺着树干滑下来,黑暗和左手拎着的公文箱丝毫没影响他动作的灵活。其实他大可以先把箱子扔下来,这样会使这次降落来得安全些,但是考虑到有人愿意为里面那几张照片付五万美金,他还是决定别让它离开自己身边。   明天把东西物归原主——或者不是原主,管他呢——后,他一边哼哼一边想,就带杰西去洛杉矶最贵的意大利餐馆,当着那该死的服务员的面,把那几道主菜挨着点一遍。   杰西肯定会很开心,他的脑中浮现出那位褐眼美女迷人的笑容。她会很开心地往嘴里塞东西,然后大声嘲笑他无可挑剔的餐桌礼仪。   算了,还是不带那疯女人去了,他迅速改了注意,同时小心避开了一只差点跳到他身上去的松鼠,双脚稳稳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洛杉矶的气候虽然四季如夏,但昼夜温差大,这个时候的夜晚还是比较凉的。科恩掸了掸一身尘土,裹紧西装外套,刚打算转身,一束明晃晃的白光却照在他后背上,在面前的树干投下一片影子。   “你在干什么?!”身后的人拔高音调叫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科恩面部表情一僵:该死的,撞上条子了!   然而他职业素养极好,用不到一秒,温和迷人的微笑便又重现在那张俊脸上,样子仿佛不是入室盗窃被警察抓了个正着的贼,而只是个在咖啡馆里撞见老朋友的高级白领。   “不、不许动!把手举过头顶!转过身来!”身后人的声音又提高了几个分贝,前后矛盾的指令差点让科恩脸上的假笑变成真笑。   哦,看来是个菜鸟,他想,估计是这两天刚来的。   怪不得,他之前明明摸清了这个街区警察夜间巡逻的情况,这个时间按理不该有人出现。不过要是新人,不熟悉巡查路线,没按套路出牌倒也正常。   科恩不紧不慢转过身,一双绿眼睛因手电的光线而微微眯起。   他朝那警察看过去。   对方看起来很年轻,一身深色制服衬得他身材修长、充满蓄势待发的力量。此时他站在离科恩几米远的地方,看到他转过来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警惕地把手放在腰间:“不许动!放下武器,不然我开枪了!”   科恩有点懵,不过总算赶在这警察真的要拔枪之前,弄懂了对方是在说他手里的箱子——那箱子尺寸略长,看上去像是装了什么危险的武器,至少在面前人看来是如此。   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表现得害怕,于是睁大了漂亮的绿眼睛,松开左手,让他的五万美金“咚”地一声自由落体,然后双手举过头顶:   “别开枪,警官,你一定是误会了!”嗓音带着华而不实的磁性慵懒,此时他正努力往里面加上点可怜和无辜,“我只是下班路过!”   或许是那点可怜无辜起作用了,又或许他的衣着举止看起来的确不那么像个危险分子,眼前的警察略微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稍稍往他这边靠过来,声音却依然充满执法者的严厉——虽然在科恩听来,那更像一只被揪了尾巴后炸毛的猫:   “我看见你从那棵树上下来了,”对方紧盯着他,试图从他那张英俊的脸上看出谎言的痕迹,“只是下班路过,为什么还要大半夜的顺道爬树玩?”   科恩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知道他已经开始镇定下来,于是大胆地往前走了一步。   “嘿!”对方立刻跟着后退一步,叫了起来,“别动!”   科恩顺从地停下脚步。他看了他两秒,然后慢慢放下右手,朝自己西装外套的口袋探去。   这一动作明显触犯了面对警察时的大忌。对方立刻把枪拔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他:“你要干什么!”   “别紧张,”科恩冲面前人露出个极温和的笑,一手下压做安抚状,另一手没停下动作,慢慢探进兜里,然后以更慢的速度摸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那警察显然紧张极了,拿枪的手都有些发颤,眼睛一直死死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几乎要在上面挖出个洞来。   科恩把那东西拿出来,然后伸直胳膊,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仿佛拿着的是什么极为珍贵的宝物。   手电筒的光朝他掌心移去,当看清对方掌心停留的那一团时,警察明显愣了一下。   那是只小小的、浑身脏兮兮的小麻雀。当光线移到它身上时,那脆弱的身躯抖了两抖,同时发出虚弱的“啾”的一声。   警察盯了那活物半天,仿佛在看什么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然后把目光移向面前黑发绿眼的漂亮男人,神色有点茫然。   “今天加夜班,回来路上听到这小家伙在叫——你知道这么晚了,四周都很安静,虽然它叫的一副马上要死了的样子,还是不难听见的——于是我就过去看了一眼。”   警察狐疑的目光在他和那只小怪物的身上移来移去,显然不大相信他的鬼话。   科恩的自信心丝毫没受对方表情的影响,他最擅长让鬼话听起来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看向手里活物的表情变得深沉而充满人文关怀:“这两天晚上风大,这可怜的小家伙肯定是被风刮下来的,翅膀还没长硬,自己飞不上去,只好躺在地上等死。”   说到“等死”两字时,他的绿眼睛眨了一下,看起来湿漉漉的,仿佛要死的那个是他自己似的。“我在想自己也许可以帮得上忙……”   面前的小警察显然涉世不深,几乎立刻被他的演技弄懵了,看了他半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所以……你打算自己把它放回去?”   科恩点头,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拉了拉西装外套,试图让对方注意到自己蹭的一身树胶。   然而对方并没注意这些。他看着那鸟,突然抓住了重点,声音立刻又变得冷厉:“所以它怎么还在你手里?”   科恩心里叹了口气,这警察倒不算太笨。   “我只是说,自己‘或许’可以帮上忙,”他说,“可惜我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说着,他耸了耸肩,做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然后把左手覆在右手上,像是要给那小东西一些温暖。   面前人打量他片刻,可能是被他这动作说服了,把指着他的枪放回腰间,往他这边走了两步,朝他脚下的箱子抬抬下巴:“里面装的什么?”   “只是些文件,财务方面的,”科恩语气轻松地回答,“我在附近一家银行上班。”   “我不知道银行的工作也要加班到这么晚。”   科恩听出对方话里的试探,不以为意答:“偶尔会的,尤其是月末账务结算的时候——你需要我打开箱子给你看看吗?”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其实无权搜查他的私人物品,可还是这么说了。当然,就算对方真要他开箱检查,也只能在那里面发现一堆写满数字的废纸。真正能给他定罪的东西藏在一处不易发现的暗格里,除非用正确方式打开,否则会立刻被里面的腐蚀性液体烧成一滩黏液。   当然,若果真如此,他的五万美金也就跟着没影儿了。同时受到损害的,还有他“黑猫”这个名号。   作为一名靠委托金过活的职业小偷,他把自己的声誉看得十分重要——仅次于金钱,如果杰西卡能稍微听话一点,还有他那个漂亮的妹妹。   好在面前的警察并没给他惹太多麻烦,犹豫了一会儿,说:“不用了。”   科恩欣慰地微笑点头,将地上的箱子拎起来。   “但我需要记下你的ID、工作单位、联系方式、还有住址,”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以防万一。”   科恩默默翻了个白眼,从外套内侧夹层里翻出驾照递过去。   他知道对方不能仅凭看到他“爬树救鸟”,就把他请到警局喝茶,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他走。他会记下他的信息,然后明天一大早就跑去核查他的身份,以及附近人家有没有丢了东西,再决定要不要来找他算账。   不过让他查去吧,他心里冷笑一声。他的身份天衣无缝,而住在旁边豪宅里的那只肥猪是绝对不敢把丢了几张女人裸照的事告诉警察的。   一会儿功夫,对方已经叼着手电筒,在本子上记了满满一页他的基本信息。然后他把驾照还给科恩,还算友好地伸出一只手:“感谢你的配合,劳伊先生。顺便,我叫艾伦·莫尔森。”   科恩看着那只手,装作礼貌而不过分热情地握上去。“很高兴认识你,莫尔森警官。”   事实上,他并不怎么太高兴。手心干燥温暖的触感尤其加强了这种感觉,这让他对比之下,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浑身发冷。   上帝保佑,他只想对方赶紧磨叽完,然后放自己回家。   当对方把那小本子放回兜里,跟他说“你可以走了”,并回以一个尽量友善的微笑时,科恩几乎是调用了自己大半辈子的毅力,才忍住没从地上蹦起来。可就当他同样礼貌地微笑,拎着箱子准备转身走人时,艾伦却又突然叫住他:“劳伊先生。”   科恩脚步一顿。   艾伦脸上露出个近乎腼腆的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鸟……”   科恩愣了一下,看向自己手中攥着的高仿真麻雀崽,几乎想把那鸟扔对方脸上。   那玩具只是他用来跑路的众多五花八门的道具中的一个。为了效果逼真,装上纽扣电池还能叫唤。而此时,它便极为适时地“啾”了一声。   “没办法,只好回去养着了,希望我能把它养活。”他嘴角扯出个弧度,感觉脸部肌肉已经要笑僵了。   可那小警察居然还不放过他,突然一步上前,满脸真诚向他伸出手来:“给我吧。”   两人的距离倏地拉近,科恩没躲,却还是下意识皱了皱眉。他真的不喜欢和一个警察靠这么近,那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   而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对方看向他的一瞬间,他感觉一丝锐利在那因黑暗而看不太清颜色的眼睛里闪过,很快又消逝了,仿佛陨星划过平静的夜空。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舒服,他觉得自己得赶紧走了。   “没事,我来养就好,”他说,依然是那副平淡而带点调侃的语气,“我听说警察的生活都不太规律,让你来养怕不是个好主意。”   “当然不是我来养,”被说中了事实,艾伦尴尬地揉揉浅色的头发,“我是说,我可以试试把它放回去。”   这个略带孩子气的举动让科恩立刻放下防备。他在心里嘲笑了自己的多疑,大大方方把手里的“麻雀”交了出去,然后手插进裤兜,以一个放松的姿势站在那里。   他并不太担心对方识破那只小家伙——那玩具做工很精细,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一时半会儿很难看出端倪。   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把它捏死了。”   麻雀又“啾”了一声,把年轻的警察吓了一跳。   科恩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插进裤兜的手像是也没那么冷了。   艾伦把那只仿佛随时能挂掉的小东西放进警服口袋,动作利索地攀上一根树杈,右脚在树干上一蹬,三两下便往上窜了好几米。   身手倒真不错,科恩饶有兴趣地拿着手电筒在下面照着,抬头看好戏。   对方很快便爬到了三层楼高的位置,骑在一棵粗壮的树杈上,把兜里的鸟放回原处——当然过不了两天,它就会被发现不对劲的鸟爸鸟妈重新挤下来。   顺利完成“营救任务”后,艾伦快速沿原路返回,灵活的身形让科恩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同行。   “搞定。”年轻警察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望着那鸟窝,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比想象中简单。”   科恩看着他,突然注意到他头发的颜色——他刚才一直没怎么留意——他想那浅色的头发如果在阳光下,应该是很耀眼的金色,他的笑声给了他这种猜测。   不过他没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也不想再多和面前人交谈。礼貌道别后,他转身离开,拎着箱子朝小道深处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艾伦没急着走,目光多在他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墙角窜出一只野猫,才让他转移了注意力。   他转过身,摊开手掌,在手心那只仿真麻雀上戳了几下,然后像个玩腻了玩具的孩子一样,把那东西塞进裤兜,迈步离开了。 第2章 麻烦的开始   回家后,科恩冲了个澡,然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要不是一阵手机铃声把他吵醒,他觉得自己能继续睡下去。   防空警报的铃声响个不停,他却依旧懒得睁眼,伸手从床头柜摸到手机,一头睡乱了的黑发在枕头上蹭了几下,这才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扫了下来电显示。   是个陌生号码。   这让他顿时警觉起来,瞬间清醒了大半。   习惯性地快速打量四周后,他按下接听键,凑到耳旁,屏息听了一会儿,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喂?”   对方像是反应了一下,然后才试探着开口:“请问是劳伊先生吗?”   科恩听出这是昨晚碰到的那个警察的声音,顿时松了口气。“莫尔森警官?”   “叫我艾伦就好,”对方的语气听起来挺愉快,又似乎带点愧疚,“劳伊先生,我们核实了你的身份信息……我想,我应该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希望你没有受到惊吓。”   惊吓?不,完全没有,科恩想。受到惊吓的明明是你。   他强压下打哈欠的冲动,温和有礼地向对方表示了自己的理解,语气里的真诚和体谅几乎都要把他自己给感动了。   对方听了他的话,显然也大为感激——感激得有点过头了。   “劳伊先生,为了表示歉意,不知道你是否有时间让我请你吃个饭?”对方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年轻人特有的热情和真挚,听得科恩直头疼。虽然他自己年纪也不大,但显然跟这菜鸟警察有些代沟。   上帝,让他和一个警察一起吃饭,还不如饿上他三天三夜。   不过他自认为修养良好,即使是面对一个警察,因此并没有直接把“抱歉我没时间”的话说出口,而是再次表示了对方没有赔礼的必要:“真的没关系,莫尔森警官,你不必为自己的恪守职责道歉。”   话里的拒绝意味已经很明显了,一般人听到这儿,都该明白自己是时候挂电话了。可艾伦大概是情商有点问题,从他话里听出了完全相反的意思——   “太好了,劳伊先生,请问你这周末有时间吗?”语气里的愉快意味更加明显。   科恩一愣,觉得自己刚睡醒的大脑有点卡住了。   “莫尔森警官,我……”   “艾伦,”对方立刻纠正了他。   “好的,艾伦先生,”科恩觉得自己简直遇到了大麻烦。他扫了眼手机上的日期,用一种“很遗憾”的口吻说:“如果你说的‘这周末’是指今天或是明天的话,我恐怕……”   “没关系!下周末也行,或者下下个周末。总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科恩顿了一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他突然有种预感,如果他一直这样“没时间”下去,这警察可能就要为了一顿饭纠缠他到天长地久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他想。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于是他咬咬牙,在对方准备挂断电话前叫住他,说:“我刚刚看了眼日程表,今天晚上的话,我应该有时间。”   “那太好了!”艾伦兴奋地说,“我知道一家日本餐馆,新开的,离你那里也不算很远。大家都说味道不错,你看怎么样?”   “听上去很不错,”科恩说。   听上去真是糟透了,他想,有点后悔昨天把手机号和地址给了对方,而不是趁他不注意直接开溜。   “好的,到时候联系你。抱歉打扰了,祝你愉快!”   结尾那句再普通不过的祝福语,在科恩听来,总觉得带点讽刺。   “你也是,”他说,词尾酸溜溜地往上扬了一下,然后挂了电话。   叹了口气,回到锁屏页面,他注意到上面的一串未接来电,显示是“杰西”打来的。   科恩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一边从衣柜里刨出牛仔裤套上,一边拨通对方的电话,按下免提。   三下忙音后,对方拒绝了他的来电。   他盯着手机屏幕愣了愣,生无可恋地咒骂一声,快速用水抹了把脸,便抄起外套和公文箱,灰头土脸出了门。   ***   科恩迈进这家位于洛杉矶市中心的酒吧时,正撞见一位身材火辣的美女搂着个男人,在昏暗的角落里肆意拥吻。   见此情景,他脸色一沉,把手里的箱子“咚”地一声扔在地上。   此时正值午后,还没到酒吧的营业时间。被女人压在身上的男人听到门口的动静,扭过头来看他,显然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他是谁?”男人问面前的褐发美人,“安妮,你说不会有人这个时间过来……”   女人眯着咖啡色的眼睛,视线慵懒的扫过科恩,然后又落回到面前男人的脸上,嘴角勾起诱人的笑:“谁知道呢,不认识……亲爱的,咱们继续……”   “够了杰西,”科恩冲了过来,一张俊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他一把扯过那个可怜男人的衣领,直接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拽到门口推了出去。“离我妹妹远点儿!”他叫道。   “嘿!科恩·劳伊,你刚刚毁了我的婚事!”女人在他身后开口,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难过,“理查德是个好人,他说他会娶我!”   “得了吧杰西卡·劳伊,”科恩把门关上,冲她翻了个白眼,“他连你名字都弄错了。”   杰西卡耸耸肩:“只是我没告诉他真名。不过他的确弄错了,我跟他说我叫阿瑞尔。”   科恩看惯了他妹妹这副德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接我电话。”   “是你先不接我电话的,”杰西卡伸出修长食指指着他,“三个电话,一个也没接。我差点以为你被请去警局喝茶了。”   确实差点,科恩想。   “我睡着了,”他辩解道,“我以为你了解我的作息,尤其是在执行完一次令人身心俱疲的夜间任务以后。”   “我当然了解,”杰西卡没什么诚意地说,“不过咱们的委托人可不。那位女士从今天一大早就给我打电话,我不得不告诉她一切顺利,不用担心,照片已经在我手里了,不然我怀疑她可能要发疯。”   杰西卡是科恩的联络人,与委托人交接的活儿都是她来干的。她虽然刚二十出头,却相当懂得怎么与各种人打交道。   科恩看了眼他妹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箱子,示意她东西在里面。   杰西卡会意点头,走到门口把“暂停营业”的标牌摆正,放下窗帘,然后拉着他走到吧台后面一个柜子那里。   她把摆在上面的几个酒瓶按某种规律转了几下,柜子“吱”地一声朝外打开,露出里面藏着的暗道。   科恩跟着她走到暗道尽头,那里有一扇带着密码锁的门。   “转过去,”杰西卡说,“我要输密码了。”   “拜托!”科恩不满地嘟哝一句,却还是按她的意思转过身去。   他听到身后按键按动的声音,然后是“哒”的一声,锁开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他跟着杰西卡走进这间狭小昏暗的屋子,“因为密码是我的生日,你知道我能从那些按键的声音里听出来。”   杰西卡并没觉得太尴尬。“我明天就把密码换掉,”她说。   两人走到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科恩把箱子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打开,小心地掀开角落里的一块布料,露出里面暗格的开关——那上面有个类似拼图的复杂图案。   他用灵活修长的手指在上面鼓捣了好一会儿,这才把它顺利打开,拿出里面用牛皮纸袋装着的一小叠照片。   “你看过吗?”杰西卡把它接过来,从袋口往里看那些照片,皱起眉头,“太糟糕了,不是吗?我是说,一个有着体面职业的女人被她的旧情人拍了这种东西,用作威胁……”   科恩耸耸肩:“没仔细看。我只在乎委托金,不在意对方让我偷什么,只要东西没弄错就行。”   杰西卡把袋口折了一下,又折了一下,看上去有点烦躁。   科恩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定是在同情他们的委托人。   “嘿,亲爱的,”他说,“别想太多了。你一会儿把它物归原主,咱们就能拿到剩下的那三万美金了。然后咱们今晚一起出去吃大餐。”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改口了:“然后咱们明晚一起出去吃大餐。”   杰西卡没在意今晚还是明晚的问题。她咬了咬艳丽的红唇,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就是想来跟你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科恩。我觉得咱们不该拿那剩下的三万。”   科恩沉默了,他看着她的眼睛。   他们两个虽然有着相同的姓氏,长得却完全不像。科恩肤色很白,有着一头卷曲的黑发和翠绿色的眼睛,这让他的容貌显得儒雅而神秘,勾人于无形。杰西卡的头发和眼睛则都是漂亮的咖啡色,浅小麦色的肌肤让她浑身上下透着股火辣和性感。   此时,他妹妹正用这双迷人的褐色眼睛,毫不退让地看着他。   很快,科恩就知道自己又一次失败了。他从沙发上起身,心烦意乱地揉了揉自己的黑发,向他妹妹缴械投降:“好吧好吧,杰西,你赢了,咱们不拿那三万块钱。现在你可以拿上那该死的照片,去通知那位幸运的女士了!”   “别生气,哥哥,”杰西卡站起来去搂科恩的肩膀,“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科恩没好气地说,“我真是受宠若惊!”   “哥哥,我早就和你说过,就算是做贼,也要尽量做个有良心的贼。虽然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对牛弹琴。”   “你不该质疑我的道德,杰西,”科恩叹了口气,“毕竟给我一个亿,我也不会去杀人放火的。”   杰西卡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哥哥,你不去杀人放火,只是因为你不擅长。”   科恩摊手:“我当然可以擅长。没去干,只是因为没人会给我一个亿。”   杰西卡听了这话,沉默一阵,抬头看他,表情又开始认真起来:“难道有人给你,你就真去杀人?”   听了这话,科恩笑起来,凑到他妹妹耳边说:“亲爱的,真有这种好事,我会先让他交一半定金,然后咱们跑得远远的,一辈子也不用再偷东西。”   杰西卡把他推开:“然后他会用剩下的五千万雇杀手追着咱们满世界跑。好了科恩,别做白日梦了,赶快去干活,还有几十年的锁等着你去撬呢。”   “别说了,杰西,”科恩把自己窝进沙发,脸埋进手里,“你让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   杰西弯下腰来,在他侧脸亲了一口,声音温柔:“乖,起来工作,还有几百万的钱等着你去赚呢。”   “好了,现在我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科恩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还没站稳,杰西卡就往他手里丢了把扫帚。   “恭喜你找到人生的方向,不如先从扫地开始吧,我亲爱的哥哥,这儿堆的灰简直有一毫米厚了。” 第3章 暗流涌动的晚饭   下午五点,科恩正在自己房间里扣衬衫扣子,他妹妹杰西卡则在一旁冲他嚷嚷:   “科恩·劳伊,你绝对是疯了,才会答应跟一个条子出去吃饭!”   “我没法拒绝,”他一直把扣子扣到最上一颗,这样看起来会显得有点冷淡和疏离,他并不想让那警察认为自己很乐意与他结识。“如果我不答应,他会一直缠着我。而且杰西,你不该跟来我家。咱们两个的关系……”   “不能让别人知道,可能有危险,”杰西卡不耐烦地说,“你说过千八百回了,哥哥。”   “可你从来不听。”   “那是因为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危险’的事!”   “好好,我相信你,”科恩敷衍道,伸手拿过西装外套。“不过放心吧,那警察是新来的,而且看起来脑子缺根筋。只是吃顿饭,不会有什么问题。”   “也许脑子缺根筋的是你,”杰西卡冷冷地说,“希望你还记得,我的线人告诉我,这边警局最近来了个FBI的事。”   科恩抬眼,有点好笑地看着她:“所以你是想说,你怀疑那菜鸟警察就是那FBI?”   杰西卡抱着胳膊看他,显然是被他的语气弄得很不愉快。“我不知道,也许呢?不然哪个警察会执着于请一个晚上巡逻时撞见的可疑男人吃饭?”   科恩不在意地笑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想太多了,杰西,一个FBI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到地方警局来,我相信绝对不会是因为盯上了我这么个小毛贼。”   杰西卡叹了口气,把他的手臂拿开:“你把你干过的事想得太轻了,科恩。我相信现在至少有一打联邦探员迫不及待想把你抓进监狱——你忘了之前那个脾气暴躁的俄罗斯老头了吗?我相信他现在还在琢磨着怎么叫人剥了你的皮呢!”   “谢谢夸奖,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出名了。”科恩调皮地勾起嘴角,“至于你说的那个,他三年前就退休了,我不觉得他老人家还有闲心和我较劲。”   杰西卡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浪费口水。   “别担心,亲爱的,”科恩将钱夹放进外套口袋,偏头亲了他妹妹的脸,“我去会会他,顺便跟他打听下那探员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杰西卡恼火地拔高了声音,“好吧科恩,我不阻止你去跟他吃饭,但我拜托你,千万、千万别干什么多余的事!”   “遵命,”他微笑着答应,迈开长腿走了出去,“再见亲爱的,希望我晚上回来时,看到你已经走了。”   希望你晚上还回得来,杰西卡忧心忡忡地想。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不是个粗神经的人,可有时候她真弄不懂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   科恩驶入这条繁华的商业街时,刻意绕开那家日本餐馆门口,把车停到了马路对面。   没急着下车,远远地,他看见艾伦一身休闲装坐在门外的长椅上,正和走出来的三个人打招呼。   那三个人都穿着便服,但科恩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全是警察。   也是,艾伦口中的“大家”,指的肯定也是警察。科恩环顾四周,判断了下自己身处的地理位置,想起洛杉矶警察局似乎就在一个街区外。   一会儿进餐馆,碰到的警察肯定更多,科恩看着那人的身影,用手指摩挲着车钥匙,一边这样想着。也许杰西是对的,他不该跑出来和一个警察吃饭,也许他应该就这么开车回去,把那警察晾在这儿吹一晚上的风。   正在这时,他感觉艾伦的视线穿过人群,朝他这边看过来。那应该不是在看他,他不认得他的车,而且车窗贴了反窥膜。但科恩还是有种自己被发现了的感觉,于是拔下车钥匙放进裤兜,开门下车。他可不想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临阵脱逃。   他刚迈出去,艾伦便远远向他招手:“劳伊先生,这边!”   科恩冲他点点头,换上一脸和煦的微笑,优雅地迈步朝马路对面走去。   “你可以叫我科恩,”他和艾伦并肩走进餐馆时这么说道,丝毫没表露出他对里面坐着的那几名警察有什么意见。   “科恩,很高兴你能来,”艾伦真诚地看着他,“我刚才看到你一直坐在车里不出来,还以为你打算就这么开车回去呢。”他半开玩笑地说。   科恩的神经瞬间紧了一下——原来刚才他真的看到我了。   他不动声色笑笑,避重就轻地说:“眼神真好,警官。”   艾伦有点尴尬地挠挠头:“那倒没有,只是你那辆奔驰太显眼了,而且你知道,呃……今早核查了你的信息,所以对车牌号有印象。”   说完,年轻警察重新露出活泼而友善的微笑:“不过你真要开车回去,我也能理解,我知道你很忙,所以真的很高兴你能来。”   “抱歉,刚才只是在确认我没来错地方,这家店的招牌不太明显。”科恩说,拿过旁边的菜单,“而且别高兴得太早了,艾伦,可别忘了今天是谁买单。”   他只是随口一个玩笑话,艾伦却一本正经道:“当然,放马过来吧科恩,我等着你把我吃穷呢!”   科恩手上动作一顿,这警察可真够热情的,简直有些过头了。这和他印象中那些阴沉、狠厉、没有人情味儿的警察可不大一样。   这么想着,他不禁抬头多看了他几眼。   不得不说,仔细一看,这警察倒是长得相当帅气,一头金发就像他昨晚想象中的一样,在泛黄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灿烂耀眼。此时,他正低着头研究菜单,并对上面七拐八弯的日语菜名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注意到他的视线,艾伦抬眼——他的眼睛是很剔透的蓝色——问他:“你想好点什么了?”   科恩合上菜单放在一边,丝毫不觉得被对方撞见自己盯着他看有什么不妥。“跟你一样就行,我不大会点菜。”   艾伦笑起来,他的笑容跟他的金发一样耀眼:“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是个在这方面很有研究的人。”   科恩知道他在说自己这一身过于正式的打扮,于是耸耸肩:“抱歉让你误会了,我的工作让我养成了这种习惯。事实上工作之外,我并不那么讲究,有时候甚至太过随意了。”   他在刻意把话题往“工作”上引,这样他就可以找机会让对方也来谈谈自己的。   这个过程没费太多功夫。点好菜后,年轻警察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甚至主动谈起了自己的工作:“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每天穿西装,而不是那一身硬邦邦的制服。你看,相比之下,我的工作让我没法去讲究太多,甚至连像今天这样好好坐下来吃顿饭的机会都很难得。”   科恩没立刻接话,他在耐心等待对方自己说下去。这期间服务员送来了刺身,他熟练地拿起筷子挑了点芥末,放到自己碟中的酱油里,慢慢搅开。   艾伦像是没察觉他的沉默,一边忙着跟手里的筷子作斗争,一边语气轻松地说:“当然,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刚来,没人会来压榨我,我想在哪儿吃饭就在哪儿吃饭。”   科恩的筷子尖一顿:“所以你是刚从警校毕业?”   “不,之前我在尔湾工作过几个月,”他说,想了想,又十分诚实地换了个说法:“我在那里实习过三个月。”   科恩点点头,装作很认真的听着,其实并不那么关心他在哪里做过什么。“那你很有经验了。”   艾伦牙疼地一咧嘴:“别嘲笑我了,劳伊先生。我想我已经为昨晚的不愉快道过歉了。”   “我没嘲笑你,”科恩很认真地看着他,这让他的绿眼睛看起来深情款款,“我相信你会成为一名很优秀的警察。”   艾伦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腼腆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谢谢你,诺曼先生也这么鼓励过我,我希望自己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诺曼先生?”科恩端起杯子喝了口冰水,装作不经意地问。   “是的,他是名联邦探员,”艾伦毫不避讳地说,“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警察。”   科恩放下杯子,“联邦探员?我以为他们只会处理那些跨州的大案子。”说着,他抬起眼睛,表现得忧心忡忡,“咱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吗?”   艾伦将一块生鱼片咽进肚子,“他来处理一起连环杀……”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于是尴尬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假装是被芥末给呛到了。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他于事无补地加了一句。   科恩不打算难为他,便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听见,从旁边拽了张纸巾递过去。   他当然听得一清二楚。看来那FBI是负责凶杀案的,不是专程来这里找他麻烦的。   这时艾伦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听了一会儿,眉头一下子皱起来了。   他说了句“我马上过去”,然后挂断了电话。   按照科恩对警察的理解,这种时候多半没什么好事。比如谁家房子着火了,又或者哪里发现了具被割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不过显然科恩对警察的理解不够到位。   “圣莫妮卡街那边有对夫妇吵架,邻居报了警,我得去看一眼。”他说,“很抱歉,今天一直在说我的事,或许以后有机会,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毕竟不是谁都能24岁就当上银行的客户经理的。”   是了,他今天早上才刚跟银行打了电话,科恩想。   不过他不觉得以后会有机会讲自己的故事了。   艾伦再次表示歉意,让他慢慢吃不要着急,自己匆匆付了帐离开了。   对方刚走,科恩也立刻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不喜欢这家餐馆,那芥末的味道让他直想流眼泪。   ***   艾伦从那家日料店出来后,并没有去什么圣莫妮卡街,而是把车开进了FBI位于洛杉矶办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刚出电梯,他就撞见他的临时搭档布莱克正从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刚刚完成的画像。   对方看见他,十分热情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嘿伙计,你刚才去哪儿啦?我找了你半天。”   艾伦把他的手臂从肩膀上摘下来,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盯着对方手里的东西:“你匆匆忙忙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这个?”   布莱克把手中的画像举起来,在他眼前挥了两下:“这个难道不重要吗?别告诉我你不好奇这只狡猾的‘黑猫’到底长什么样!”   艾伦从走廊的咖啡机里接了杯拿铁,不紧不慢啜了一口,这才冲那画像努努嘴:“给我看看。”   布莱克将牛皮袋子里的素描纸拿出来,在他面前展开,“目击证人说画得像极了,就是他没错。”   艾伦若有所思地看了那画像几眼,低头将咖啡喝光,纸杯丢进垃圾桶,然后才做出评论:“一点也不像。”   布莱克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完全不像,”他又重复了一遍,抬腿朝办公室走去,“他比这上面画得要帅多了。”   “拜托伙计,我知道你崇拜他,”布莱克跟在后面翻了个白眼,“可说到底,你又没亲眼见过他,凭什么下这种结论?”   “我当然见过,”艾伦耸耸肩,语气轻松道:“我刚跟他一起吃了晚饭,而且在他面前赞扬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警察,诺曼探员。”   布莱克愣了一下,完全没注意最后面那一部分。反应过来后,他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他:“别告诉我你到现在还在怀疑科恩·劳伊就是‘黑猫’。我虽然不是你们组的,但我也没少帮你调查过他。那位英俊潇洒的精英先生除了换工作频繁了点,其余的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干吗老是跟他过不去?”   “我没有怀疑,他就是‘黑猫’,只是现在证据不足,我没法直接逮捕他而已。”艾伦说,“而且你忘了,他昨天晚上入室盗窃,被我抓了个正着。”   “得了吧艾伦,你只是正好撞见他半夜站在一棵大树底下罢了。这是有点奇怪,可那树就长在路边,除非他打算把它砍下来背回家当柴烧,否则你就不能算他犯法。”   艾伦遗憾地耸耸肩:“我要是真撞见他从窗户翻出来,就用不着在这里跟你辩论这些了。”   “好吧好吧,我不跟你辩论了,莫尔森探员,反正他的案子也不归我管。不过说真的,你追这家伙追了整整三年,一点他的把柄都没抓到,你就没想过,也许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吗?”   听了这话,艾伦很认真地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抱歉,没想过呢。”   布莱克很是无语地叹了口气:“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因为他长得帅,才一直死盯着他不放的。这样你就算抓不到他,起码也能安慰自己:‘哦,至少我把大半辈子的时间花在了一个帅哥身上,也不算太亏’。”   “不错的想法。不过我会抓到他的,而且用不着大半辈子的时间。”艾伦说。   “说起来,你那边那几起奸杀案有什么头绪吗?这次上头让咱们合作,可不是为了那个贼。”他说,目光落到布莱克桌上的那些散落的尸体照片上。   艾伦是精英犯罪调查组的高级探员,主要负责经济方面的犯罪,而布莱克所在的小组则重点侦破那些性质恶劣的连环杀人案。但金钱交易与凶杀案经常扯不开关系,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对方合作,也早已见惯了那些血腥的凶案现场。   只不过相比以前,这次的凶案现场格外血腥,照片上一具具零碎的尸体惨不忍睹,看得他直皱眉头。“我去查了这些受害者的账户,他们账上都有一笔转账,来自同一个境外账户,不过这之后的资金流动去向很难查。也许还是从你手里这些案发现场切入比较好。”   “至少我们知道,这混蛋还是个衣冠楚楚的有钱人。”布莱克冷哼一声,“那些可怜的男孩本来只是一时糊涂,打算走野路子搞点钱花,却没想到因此送了命。”   “这就是我不喜欢跟你们合作的原因,这种事光是想想就够折磨人的。”   “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你的看法。”布莱克说,“就算是干上十几年,你也没法习惯这种事的……瞧,我手头这儿还有一个案子!”   说着,他翻开旁边一份卷宗,手指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狠狠刮了一下:“这边这位连环杀人犯先生,喜欢一刀切断受害者的颈动脉,然后趁着他们垂死挣扎的时候,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带走——你没听错,活着挖出来,至少法医是这么说的。整整十二名受害者,我相当怀疑他用那些眼球做什么,如果某天我在一栋房子里发现一串那样的项链,也一点不会惊讶的。”   艾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布莱克却在这时候把那份卷宗合上了。再一抬头时,艾伦发现他的临时搭档脸上已没了方才愤愤不平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了然的微笑:“行了伙计,还说不喜欢和我们合作,你明明对这些案子感兴趣的很。”   艾伦收回视线。“也许是有一点,”他耸了耸肩。   “那为什么不直接转过来?你知道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会立刻帮你跟上头打报告的。我见过你处理这些案子的能耐,只要你愿意……”   “行了老兄,你才不觉得我有什么能耐,”艾伦笑着打断他,“你只是想每天跟我一起出外勤,觉得这样有安全感。可说真的,子弹要是真飞过来,我可不会帮你挡,咱俩的交情没到那份儿上。”   听了这话,布莱克有些遗憾地说:“你这么说可真伤感情。就在刚才,我还想着要帮你找找劳伊先生的麻烦呢。”   “谢谢,不过不用了,”艾伦愉快地说。“我想,那位先生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第4章 新的委托   科恩本以为干完上次那票后,他能好好放上至少两个星期的假。可事与愿违,才刚过不到一周,杰西卡就把他叫去了“黑玫瑰”——也就是他们作为碰头点的那家酒吧,并告知他又接到新的委托了。   “我不干,”他靠在那张沙发椅上,听完杰西卡的简单说明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暂时没有跳槽去当一个老男人的秘书的打算。”   “如果你说的‘工作’是指在银行上班的话,我想你已经失业了,在你四天无理由翘班后。”杰西卡说完,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从旁边桌上拈起一张照片,审视片刻后,红唇轻挑:“再说他不老,还不到四十,而且算得上英俊。你不想干的话,也许这回可以我自己来……”   “我不干,”科恩从沙发上站起来,过去拿走他妹妹手里的照片,“十万不干。跟你的委托人说,我要二十万美金,一分都不能少,三天之内打到我的银行账户上。”   “你在漫天要价,科恩,一个小小的优盘值不了这么多钱。”   “一个公司经理的优盘,杰西,天知道里面有什么重要的商业机密。”说着,他冲杰西卡眨了下右眼,笑得一脸狡黠:“而且二十万是定金,东西到手后,再补齐剩下的二十万。”   “你疯了,”杰西卡说,“可是我喜欢。我这就去跟咱们的委托人先生谈谈。”   第二天,价格谈妥了——褐发美人用自己那甜美得令人窒息的声音,让这个倒霉的家伙最终答应以四十万美元的价格买下她哥哥的劳动力。   ***   三天后,科恩一身笔挺西服,出现在这家咨询公司总经理贴身秘书的应聘队伍中,并且凭借自己出色的外形、一份精心胡写过的优秀简历,以及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上功夫,轻松赢得了这份工作。   当晚回到家,他趁热打铁拟了另一份辞职函,把它放在自己的公文箱里,随时准备交给他的新上司。他可不大喜欢给别人端茶倒水一类的事。   虽然不喜欢,但他从不会和钱过不去。为了金子,他可以让自己胜任任何工作,哪怕是像现在这样——   “谢谢你,科恩。”当他把一杯黑咖啡放在他的雇主杰森·斯宾瑟的办公桌上时,对方这样说着,同时把苍白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一双灰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过来帮我把桌子收拾一下好吗?它太乱了。”   那个男人总是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斯文又礼貌,科恩却觉得像被蛇信子舔了一下似的,浑身不舒服。   但他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局面,因此没有把任何情绪表现在脸上,甚至还回给对方一个充满魅力的微笑:“没问题,斯宾瑟先生。”   他走过去,刚伸手拾起桌上一叠文件,身子便被猛地压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手里文件掉了一地。   “我说过很多次了,科恩,叫我杰森。”男人粗重的呼吸喷在他耳侧,低哑的声音带着露骨的欲望:“我真不懂,像你这样聪明漂亮的小东西,难道甘愿一辈子给别人当秘书吗?”   科恩听出他的意思,他完全没有挣扎,反而翻过身来面对他,绿眼睛微微眯着,慵懒地扫过面前人的脸。“当然不,只是要看对方是谁……”   说着,他左手攀上男人的领带,在修长食指上绕了两圈。   对方盯着他,气息变得炽热,“他妈的,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欠操的婊子!”他含混不清地骂了一句,然后猛地低头吻住身下人的唇。   科恩微微仰头,熟练地迎合这个极具侵略性的吻,脸上一副意乱神迷的样子,右手却从袖口抽出一根拧成特殊形状的回形针,不动声色往桌子下面的抽屉锁孔探去——   入职不到一周,科恩就意识到他的上司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从来不让他单独呆在办公室,也很少让他靠近自己的办公桌,除非他就坐在那里。记得有一次,有个下面新来的女孩过来给他送资料,只是走近那桌子一步,他便冲她大发雷霆,并且当时就让那女孩从他公司里滚出去。可怜的姑娘最后是哭着走的,完全没弄懂到底是什么让自己丢了饭碗。   因此,科恩相当确定他想要的东西就在这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它上着锁,不过这根本难不住他。   可就在他刚刚把那回形针探进锁孔时,压在身上的人却突然从他嘴唇上离开,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科恩立刻将工具送回袖子里,像所有激吻到一半突然被打断的情人一样,微微蹙眉,疑惑地望着对方,眼里带点埋怨的意思。   斯宾瑟看着他这副样子,又忍不住低低骂了句脏话。然后他突然弯下腰,从外套内侧翻出把钥匙,将刚刚差点被科恩撬开的抽屉打开,从里面摸出一副银色的手铐。   科恩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时,瞳孔瞬间收缩,身子猛地往起一弹,却被面前人粗暴地压了回去。   然后是“咔”的一声,男人捉住他的两只手腕,用手铐将它们铐在一起,压在头顶。   手腕处冰凉的触感让科恩简直要发疯,一张俊脸上原本天衣无缝的表情几乎要溃不成军。作为一个贼,他对束缚着他的东西有着骨子里的恐惧。上帝,他真搞不懂究竟什么样的变态才会把这东西当情趣!   “放开我!”他冲他大叫,奋力将手腕上的东西晃得叮当直响,“杰森·斯宾瑟,我讨厌手铐!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东西给我解开!”   他当然有办法自己开锁,但他不能当着对方的面这么做——当然如果这变态打算就着这个姿势上他,他保证自己一定会立刻挣脱出来,一拳把他打晕过去,然后从抽屉里把属于他的那剩下二十万装进兜里,溜之大吉。   反正他干过的坏事够多了,也不差殴打流氓这一条。   “我看出来你不喜欢它,”斯宾瑟眯起眼睛盯着他,像盯着自己刚刚捕到的猎物,“可是我喜欢,而且我保证你会很快适应,然后爱上这种感觉,宝贝儿。”   说完,他一把将科恩从桌子上拉起来,揪住他的黑发,逼迫他看向那拉开的抽屉。“现在,我的甜心,来挑一件你喜欢的礼物吧!”   科恩看清抽屉里的东西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以为那里面放着重要的机密文件,包括那只有人愿意出四十万弄到手的优盘。可是这两者都没有出现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抽屉的情趣用品!   他完全想错了,科恩懊恼地想。他没想到他的老板如此小心地避免别人靠近这里,竟是因为这个!   不过他并没有花太久去吐槽这件事,他还有工作要完成,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在这里,也不在这个办公室任何其它角落,那多半就是被他藏在家里了,他想。   这让科恩感到一阵头疼。大多数情况下,他都会尽量避免闯进别人家里去偷东西。这样不方便提前摸清目标的位置,而且更容易留下作案痕迹,并不是每次都能像上一个那么顺利。   不过眼下,似乎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他去解决。   就在他分神的这么一小会儿,男人的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衬衫,开始来回抚摸他后背光洁的皮肤。“天呐,宝贝儿,你真是太棒了……”   感到那粗糙手掌的热度,科恩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在决定执行那个殴打流氓的计划之前,他耐着性子将铐住的双手举到男人面前,打算做出最后的尝试:“我可以接受你的随便什么礼物,斯宾瑟先生,不过这个不行,你得把它解开。”   听到这话,男人停下手上动作,紧紧盯着他,眼神变得阴沉。科恩几乎以为他现在要跳起来把他揍一顿了。   不过这可吓不倒他。他是个和平爱好者,但这不代表他不懂得怎么在关键时刻和人拼命。   气氛一时变得紧张起来。就在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是斯宾瑟的手机。   科恩看到面前人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像是在心里快速估计这个电话的重要性。   于是科恩赶紧推了他一把,帮他做出决定:“我觉得你应该接一下,这个时间打来,很可能有什么急事。”   男人皱眉看着他,沉默两秒后,终于狠狠咒骂一声,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科恩打赌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那人甚至放开了按住他的手,往旁边走出几大步,这才接通了电话。   科恩从桌子上直起身,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被铐住的双手丝毫没影响他动作的优雅协调,然后漫不经心地朝男人的方向看去。   一般而言,他并不关心他老板的工作和往来电话的内容,毕竟那跟他的目标没什么关系。可是这次,他明显从这个高大男人一向镇定的脸上读出了焦躁,甚至还有一丝畏惧,这让他不禁有些好奇,打给他电话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那通电话很快就结束了。斯宾瑟烦躁地把手机放回兜里,看了他一眼,然后掐着眉心说:“亲爱的,实在抱歉,我想今天咱们不能继续了。家里有点急事,我得赶紧回去了。”   胡说,科恩想。你既没有老婆孩子,也没有一个总跟你过不去的妹妹,除了冰箱里的剩菜快放坏了,还能有什么急事?   不过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谎言,他自己嘴里统共也没几句真话。   “那太遗憾了,”他用一种被抛弃了的眼神看着对方,心里却在为接下来的行动做打算,“不过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是吗?我亲爱的老板。”   斯宾瑟转过来盯着他,目光几乎要把他吃下去。他在那里站了两秒,然后大步走过来,在科恩嘴上狠狠咬了一下。“你真是个小贱人,”他说。   科恩不置可否,一脸无辜地举起双手,“钥匙。”   男人叹了口气,把那只小巧的钥匙放进科恩的裤兜,顺势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我想你来我家……今天不行,我是说以后……”他凑近他的耳朵,声音低沉地说。   好样的老兄,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科恩在心里欢呼一声。   不过下次,他觉得自己得带个顺手的武器在身上——比如防狼喷雾什么的,以防对方逼着他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 第5章 意外情况   科恩很快便为即将到来的潜入计划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接下来的几天,他的老板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既没出现在公司里,也没给他打过一次电话。   与此同时,他的委托人开始变得暴躁,没完没了打电话骚扰他妹妹,甚至用肮脏的词汇辱骂她,并扬言要把这件事散播到暗网里去,弄臭他们的名声。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科恩隐隐觉得这事不大对劲。   他本以为那优盘里装着的是什么商业方面的内容,但现在看来,那很可能是什么别的更见不得人的东西,才能把他的委托人弄得如此气急败坏。   “你们到底行不行?”一天下午,那通烦人的电话又一次打到了杰西卡的手机上,后者翻了个白眼,正打算耐心地向对方说明情况,却被科恩一把抢过手机:“K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很抱歉,我需要时间。我保证一定把东西弄到手,麻烦你耐心等等。”   对方听到电话这头的男声,愣了两秒,然后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尖细声音讽刺道:“哈!我想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猫’了。真可笑,我以为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没想到……”   “我是这方面的专家,”科恩平静地打断他,“我很怀疑这个国家有几个人能比我做得更好。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合约上写的任务完成期限是一个月。虽然我几乎从来不需要花这么久,但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我想我们都只能选择耐心等待。”   “一个月!哈哈,一个月!”对方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已经付了你们二十万美金,而你们居然他妈的要我等一个月!”   科恩耸耸肩,“我以为合约你是看过的,所以才付了定金。”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我只想要那个优盘!见鬼,你既然已经知道它在那混蛋的房子里了,为什么不直接砸窗户进去,然后把那该死的东西给我拿出来?!”   “感谢你的提议,K先生,但这样做风险太高。你知道那小东西可能藏在他家任何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这东西真有那么重要,他甚至可能把它缝进窗帘里去。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工作方式。我不想因为贸然行事而出现什么意外,让咱们——我是说我,还有你——一起进监狱。”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变得慢而低沉,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电话那头没再暴躁地冲他嚷嚷,沉默片刻后,从牙缝间挤出几个词:“妈的,见鬼去吧!”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科恩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总算是松了口气。   刚把手机还给杰西卡没多久,他自己的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明天来我家。”   语气是不容商量的口吻,而发信人正是他失踪多天的老板。   “嘿!”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刚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杰西卡,想了想,又把话咽下去了。他决定不让他妹妹知道他出卖色相的事,她一向不喜欢他这么做。   杰西卡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他摸摸鼻子,笑着说:“今晚打算吃什么?”   “随便你,别在我这儿吃就行。”杰西卡说,“我照顾不好你那挑剔的口味。”   科恩本来也没打算在她那里蹭饭,随口接了两句,便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离开了。   出了门,坐上出租车,他才又把手机掏出来,翻出那条短信,在回复框里输入一个单词“好的”。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亲爱的,要是你再敢用上次那玩意儿对我,我一定杀了你。”   科恩对天发誓,他这句话真的只是随便说说。他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来到杰森·斯宾瑟那座气派的豪华别墅门口时,迎接他的会是一群穿着制服、忙进忙出的警察。   “这房子的男主人死了,”一位中年警察用那种他最讨厌的、锐利而充满怀疑的眼神盯着他,“你认识他吗?”   科恩尽量让自己显得震惊而悲痛——他的确是够惊讶的,虽然并不太悲痛——然后冲那警察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是我上司,警官。”   那警察仿佛立刻逮着了嫌疑犯似的,把手放在腰间。科恩以为他要拔枪对着自己,但对方只是从裤兜里掏出个笔记本:“你……”   “科恩?”   他才刚说出一个单词,便被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同时扭过头去,看到了不远处向这边招手的年轻警察,正是艾伦。   这是科恩第一次在充足的光线下看到他穿警服,那让他看起来比他印象中还要高一些。此时他正小跑着往这边过来,一头金发被带起的风吹得有点乱,脸上是一副惊讶和兴奋混杂的神情:“嘿伙计,真的是你!你不是应该在银行工作吗?怎么这个时间到这儿来?”   科恩觉得这局面着实尴尬,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摸摸鼻子,说:“我辞职了。”   艾伦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表情让科恩觉得有点好笑——大概是他惯于伪装自己太久了,以至于遇到这种什么想法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人,一时竟感到有点新奇。   “你们认识?”那个中年警察问,神色缓和了不少。   “是的,”艾伦回答,语气听起来十分高兴。   “那正好,”警察把笔记本往艾伦手里一塞,“你朋友说里面死了的那人是他上司,你帮他做个笔录,我去里面盯着点,我可不希望看到那个傲慢的FBI破坏我的现场。”说完,他拍拍艾伦的肩膀,转身往屋里走去。   科恩目送他的背影,感觉十分心累。他真想跟着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下可好,他想,如果他不打算放弃这次委托,就得从二十四小时有警察盯着的案发现场偷东西了。   前提是那优盘不会被那群警察发现,并送去警局当证物保存起来。   上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老板正值壮年,怎么会昨天还兴致勃勃地邀请他来他家“做客”,第二天就莫名其妙死在自己家里了?!   这让他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一切大概率不是巧合。   “他们关系不好。”   科恩正想着心事,听见面前人开口说话,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艾伦看着他,突然笑了一下,科恩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我是说卡欧警官和诺曼探员,地方警察和FBI——他们一向如此,关系不大好。我其实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科恩点点头,没做更多评价。   “所以……科恩……劳伊先生,”艾伦翻开那个笔记本,从兜里掏出圆珠笔,神情有点不知所措,大概是因为没给熟悉的人做过笔录,所以决定不好该怎么称呼对方。“科恩,所以你跳槽去了斯宾瑟先生的公司?”   “是的,”科恩说,用一副世事艰难、大家都不容易的口吻:“银行的工作很光鲜,但依旧不如给一家咨询公司的总经理当秘书来的赚钱。”   艾伦在本子上飞快地记着,胡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科恩相当确定他压根不知道到底哪个更赚钱。   记完第一个问题后,艾伦叼着笔杆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不知道接下来该问哪个问题。想了半天,决定从一个常规问题问起:“你知不知道谁可能和斯宾瑟先生有过节?”   科恩一听这问题,就明白他老板是被人杀了。   他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遗憾地摇摇头:“很抱歉,我也不太清楚。斯宾瑟先生商业上的对手很多,但我不觉得他们会为了竞争而要他的命……不过他很有钱,或许是有人冲着这个来的?”   他故意抛出了个饵,而这个小警察毫不意外地上钩了:“应该不是。很奇怪,凶手杀了他,把他家翻了个底朝天,但似乎并没拿走什么值钱的东西。”   科恩听着这话,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隐约猜到了一个可能的凶手人选。   或许那位脾气暴躁的委托人实在没那个耐心继续等下去,于是决定自己动手了。   若果真如此,那优盘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让他值得为了这个去杀人?   正想着,他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打来的。   科恩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他现在的手机号是为了这次任务特意新办的,按理应该只有杰西卡和斯宾瑟知道。当然,如果杀死斯宾瑟的凶手翻过他的手机通讯录,也可能知道这个号码。   “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他冲艾伦露出个歉意的微笑,然后特意走到离那群警察较远些的位置,确保他们不会听见,这才接起来:   “K先生,我知道是你。我现在正在斯宾瑟先生的家门口,并且希望你能对我看到的一切做出个解释。”   对方沉默片刻,然后冷冷吐出一个数字:“八十万。”   “抱歉,你说什么?”   “我可以给你八十万,只要你能按照约定,把我要的东西弄到手。”   科恩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你闯进一个社会精英的房子,将他杀死,然后把他家翻了个遍,但最终也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它在哪儿!”对方咬牙切齿地说,“它一定就在那混蛋的床头柜里,只有那里没有翻过了!那个狗娘养的,他一定会把它放在那里,每晚睡觉前拿出来欣赏一番,只有这样才能兴奋起来!哈!他居然还嘲笑我,说我是个软蛋,是个注定一事无成的、婊子养的杂种……妈的,那混蛋该死!”   对面人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像只疯乌鸦一样叫个不停。科恩冷冷地听着,目光落在不远处那群忙碌的警察身上。这时,他注意到艾伦在往他这边看。   尽管两人离得有些距离,他还是冲对方笑笑,并作了个“马上就好”的手势。可电话那头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依旧自顾自嚷嚷着:   “我杀了他,哈哈!那混蛋一身是血,他根本想不到我敢干出这种事!可就是那锁……妈的,我差点就能把它弄开了!可偏偏这时候有人来敲门,我没办法,只能跳窗离开……见鬼,只要再给我五分钟!我就能把它弄到手……”   “而现在,它应该已经落到了警察手里,马上就要送进警局当证物保存了。”科恩语气恶劣地说,“很抱歉,K先生,虽然大多数情况下我很吃得开,但却一点也不想靠近警察局,更不想从那里顺走什么东西。谢谢你的八十万,但我非常确信,即使我把东西弄到手了,最后的下场大概也跟我那位不幸的老板一样。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把钱给我。”   “我会给的!”对方大声叫道,“一百万,一百万总行了吧?!”   科恩耸耸肩:“如果你手上真有一百万,我建议你立刻拿上它,能跑多远跑多远,并向上帝祈祷警察永远追不到你——当然,我不确定那位老人家能不能听到你的祈祷,考虑到你刚刚犯下他最痛恨的罪行。”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付了你二十万!”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望。   “我会让我的联络人退钱给你,”科恩丝毫不为所动,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冷酷,“一般我不会退还定金,不过考虑到你或许可以在监狱里用这笔钱多买几盒烟,我还是决定破例做一次慈善。”   对方沉默了几秒,隔着电话也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声音。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满是疯狂和恶意:“好,很好,你不帮我……你等着!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的!还有那个婊子,我会让你们两个都死的很……”   没等他说完,科恩就挂断了电话,眼神阴沉。   这倒不是因为对方的威胁——事实上如果他收到过的那些威胁都成真了的话,他早就死上几百次了——他只是不喜欢别人骂他妹妹婊子。   “神经病,”他低低骂了一句,将手机放回兜里,想着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应该尽快去杰西卡那里一趟,跟她说明一下发生的事情,并提醒她注意安全。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艾伦向他走过来,一张年轻的帅脸上满是关切。“你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他问。   “没事,”科恩敷衍地点点头,“只是个以前工作中有点来往的客户。”   “哦,”艾伦应了一声,蓝眼睛不动声色打量着面前人的脸,“你好像经常换工作。”   科恩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缠下去,他只想快点打发他,然后去到他妹妹那儿。   “也还好,谁都难免会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厌倦、偶尔想换换环境的。”   “有可能,”艾伦表示赞同,低头想了一会儿,又笑着说:“不过我觉得自己会一直干警察下去……我想,给追了很久的犯人戴上手铐的那一刻,一定非常令人激动,虽然我到现在还没这个机会。不过我想,机会很快就会有的。”   说完,年轻警察转过头来看着他,笑得一脸孩子气,这让科恩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虽然这话不见得有什么深意,但那蓝眼睛里透出的认真和执着,还是让他有种被蛰了一下的感觉。   他动了动嘴唇,突然觉得自己的措辞技巧失灵了,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应,于是只好挫败地摸摸鼻子,干巴巴应付了一句:“我想也是的。”   “谢谢,”对方的声音透着股发自内心的愉悦。“我想咱们可以继续刚才没问完的问题了?”   他这么一问,科恩才想起接那通电话前两人在干什么,不禁感觉有些无奈:好了,他现在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被这小警察问东问西——他可不觉得直接把凶手的身份说出来会是个好主意。   当然事实上,对于那位“K先生”,除了那阴晴不定的说话语气和一串变来变去的手机号码以外,他也并不知道的更多。杰西倒是见过他一面,可那时对方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一具诈尸了的木乃伊,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更别提长相了。   因此在破案方面,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他只想赶紧离开。   可还没等他委婉地表达出打算走人的意思,艾伦已经把问题抛了过来:“你今天为什么来斯宾瑟先生家?”   说着,他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笔尖停留在空白处,抬眼望着他。   科恩一阵头疼:对方要真追究起来,这个问题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   “他找我去他家谈点事情,”他只能先笼统地做出个回答,指望着能快点把这警察给糊弄过去。   可对方显然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工作方面的?”他问   “不……是更私人一点的事情。”   说完,科恩看到艾伦手中飞舞着的笔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他,冰蓝的眼睛里一片单纯天真。“私人的事情,是指?”   科恩盯着那蓝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出个主意,或许能让自己尽快摆脱这人。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他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有些新奇——是那种情场老手看到新猎物时,所表现出的充满兴味的新奇——然后上前一步,拉近两人间的距离,用一种极其暧昧的语气说:“私人的事情,除了那方面,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别的?”   科恩以为这没见过世面的小警察会感到难堪,然后就这么放过他。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就这么贴着他站着,躲都没躲一下。   艾伦直直看进他的眼睛,片刻后无害地笑笑:“抱歉科恩,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方面,是指哪方面?”   那一瞬间,科恩发誓他真的非常想一拳揍到这张讨厌的笑脸上去!可他没有这么做,这一次尝试就让他明白了,调戏这警察并不是个好主意。   于是他往回撤了一步,决定不再跟他兜圈子:“斯宾瑟先生把我叫到他家,想让我跟他上床。”   艾伦似乎并不感到惊讶,科恩打赌他早就明白自己是什么意思了。“那你想跟他上床吗?”对方盯着他,十分大胆地问。   “我想这个问题对你们破案并没有太大的帮助,”科恩说,然后假装低头看了眼表,“抱歉,我还有点急事,能否先走一步?”   没等对方答应,他已经抬腿准备离开了。为了不让对方阻拦他,他还特意加了一句:“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之后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可以随时打给我。”   请千万别打给我,他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很高兴看到艾伦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感谢你的配合,科恩。找到新线索后,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科恩冲他笑笑,看出他还打算再说些什么,无非是很抱歉你老板——或者他会说是你男朋友——的事,请节哀顺变云云。不管是什么,他都没兴趣再听他说下去,他已经转身准备走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个陌生男声叫住了他:“先生,请等一下。”   科恩浑身僵了一下,停住脚步。   他转过身来,笑容依旧温和迷人:“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是个高大魁梧的年轻男人,年纪约莫三十上下,一头垂到肩膀的浓密棕发十分惹眼。他穿着一身便衣,走到科恩面前,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这才从上衣口袋里翻出证件:“你好,我叫布莱克·诺曼,是一名联邦探员。请问你是科恩·劳伊先生吗?”   “没错,”科恩说,他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这人是来洛杉矶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的。   “劳伊先生,我想你应该了解发生了什么。请问你能否和我去警局一趟,有些问题想向你确认一下。”   科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脑海里突然跳出昨天给他老板发的那条短信——那上面说:“要是你再敢用上次那玩意儿对我,我一定杀了你。”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觉得这回可能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第6章 越发糟糕的情形   艾伦觉得自己的临时搭档简直够义气,说过要帮自己找科恩·劳伊的麻烦,立刻就真找机会这么做了。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正坐在一张桌子旁,对面坐着那位英俊潇洒的黑猫先生。当然,为了不让对方怀疑自己的身份,他非常无辜地跟对方解释了,自己只是临时被诺曼先生叫来帮忙做笔录而已。   严格意义上讲,这不是一场审讯,最多只能算是例行询问。不过他的同事相当擅长营造气氛,这会儿,艾伦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人的坐立难安——这没在那张游刃有余的脸上表现出来,他注意到的是他摸鼻子的小动作。   他每次感到紧张或受威胁时,都会做这个动作,这让他看起来简直像个孩子。   不过孩子可不会在面对一个联邦探员做出“你说你会杀了他”的指控时,笑得一脸温和无害,用那种总带点慵懒调子的语气说:“我想我说过很多次了,探员先生,那只是个玩笑。如果开玩笑也犯法的话,我怀疑有几个人可以不用进监狱。”   听到这话,他的搭档露出一副被惹恼了的样子,用一种低沉的、充满威慑力的声音说:“可是你刚开完这个玩笑,第二天他就死了,这让我很难相信一切只是巧合。”   “可这的确是个巧合。”科恩微微偏头,表情很是无辜。艾伦知道,他这是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才是不讲道理的那个。   “我很难相信你说的话,劳伊先生。”布莱克将一张照片弹到科恩面前,拍的是斯宾瑟手机里那条他发来的短信,“除非你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称呼你的老板为‘亲爱的’,‘那玩意儿’又是指的什么。”   科恩低头扫了那照片一眼,毫不避讳答:“斯宾瑟先生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对他有点工作以外的想法,应该不算犯法吧?至于后面这个,”他的指尖在那张照片上点了点,“你们去他办公室搜搜看,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艾伦在旁边随意记了两笔。在听到那句“有点工作以外的想法”时,他不由得停下笔,抬眼看了看对面人的脸。   “那办公室里有什么?”他突然这么问道。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点酸溜溜的味道。他看到旁边两人一脸吃惊地转头看向他。   好在他的搭档及时帮他解了围——布莱克用手指不耐烦地在他面前的笔记本上敲了两下,示意他别多嘴,然后自己又问了一遍:“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你在说什么,劳伊先生,而不是要我去猜。”   听到这话,科恩直勾勾盯了他两秒——他盯着人看的时候,简直像在诱惑对方——然后才放弃似的摊开双手:“好吧,你赢了,探员先生。斯宾瑟先生是个不错的人,但我不喜欢他用手铐对付我,那让我感觉很不好。”   “手铐?”棕发探员眯起眼睛。   “是的,手铐。”科恩迎着他的视线,神色镇定如常。然后他摸了一下鼻子。   艾伦在心里轻轻笑了一声。他不喜欢手铐,他想。也许将来逮捕他的时候,他可以在这人身上多用几副。   布莱克显然也开始觉得事情颇有意思。他用锐利的黑眼睛盯着科恩,慢慢倾身过去,形成个带有压迫感的姿势:“所以说,劳伊先生,就因为你的男朋友用了你不喜欢的姿势,所以你就想要杀人?”   科恩觉得自己简直不能理解执法者的脑回路。“他不是我男朋友,”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而且我没有杀人。”   说完,他向后往椅背里靠去,双手抱胸,开始盯着旁边的墙吹口哨。   这个动作看起来相当放松,甚至有点挑衅的味道。可艾伦知道他是被他们问的烦躁了,于是嘴角勾起个玩味的弧度,用脚尖轻轻踢了下身边的搭档,示意他逗猫行为差不多可以停下了。   布莱克会意,立刻坐直身体,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很抱歉,劳伊先生,我并没有怀疑你杀了斯宾瑟先生。”   科恩转过头来,挑眉看着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突然开始讲理了。   棕发探员堪称温和地冲他笑了笑,从旁边一个袋子里抽出几张照片,犹豫片刻,还是递到了科恩面前。   科恩从椅背上直起身,拿过最上面几张照片看了两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那照片上都是尸体,全是些年轻漂亮的男孩,却浑身赤裸、布满血污。他们身上有明显被折磨的痕迹,不同颜色的眼睛都用相同的方式大睁着,向照片外的人传递着他们临死时的痛苦和绝望。   “我的上帝,”科恩小声惊呼,没去翻后面的照片,直接把它们推了回去,“这太残忍了。”   布莱克把那些照片拢到一起,冷哼一声:“是啊,这些人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然后他把剩下的照片放回去,只拿出最上面那一张,放在桌子上用手指点了点:“这个孩子叫迈克,他五天前才刚过完17岁生日,前天他的尸体却在一个臭水沟里被人发现,死前遭到了非人的虐待——凶手殴打他、侵犯他、把他的肠子拖出体外,然后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用一把水果刀割断了他的气管,让他最终因窒息而死。”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用那双属于执法者的黑眼睛看着科恩,很轻很慢地说:“而且,为了不让他挣扎,凶手用一副手铐,将他的双手铐在了背后。我们发现他时,他手腕上的血把金属都染红了。”   科恩的眼神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突然在想他老板失踪那几天都在干什么。   沉默片刻,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没了之前的温和慵懒,转而变得低沉而严肃:“你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斯宾瑟干的?”   “可能性相当大,”布莱克说,“我们在他家床头柜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全是受害者的照片,相当一部分是被侵犯时所拍下的。除非凶手喜欢把自己作案的照片到处乱寄,而碰巧这位斯宾瑟先生是他忠实的粉丝,否则我不认为其他人可能拥有这些东西。”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目光在对面人脸上扫过,然后继续道:   “当我们仔细搜查那个暗格时,在最里面发现了另外一些照片,数量很多。”说着,探员从另一个袋子里抽出几张照片,拿在手里晃了晃:“我相信这上面的人是你,劳伊先生。”   科恩看着他手里的照片——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办公室里的摄像头拍下来的——然后脸色开始变得不太好。   他以为这次的任务不会太容易,却没想到自己卷入了这么一场危险的游戏中。   这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划过:如果斯宾瑟是个变态的连环杀人犯,那杀了他的那位“K先生”又是谁?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那个疯狂而充满恨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叫嚷着,发誓会让他和他妹妹都死的很难看……   “我想你刚才用到了‘这些人’的说法,诺曼先生。”科恩抬起绿色的眼睛,语气确定地说:“所以说,之前那些男孩,凶手并不是斯宾瑟一个人。”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劳伊先生,”布莱克由衷赞叹了一句,然后点点头:“早期的受害者里,大多数体内有两个人的DNA。说明那个时候,斯宾瑟是有同伙的。但后来他基本都在单干,或许是他们两人之间因为什么事出了矛盾。”   “你们怀疑正是这名同伙杀死了斯宾瑟。”科恩说,“你想让我回忆一下,斯宾瑟的身边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人。不过很遗憾,我当他秘书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两周,据我所知他并没有接触过……”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那天在斯宾瑟的办公室里,对方接的那通神秘的电话。尽管他不认为那是K先生打来的——很明显斯宾瑟惧怕电话里的那个人,而对他的委托人的态度则截然相反——不过还是让他觉得有点奇怪。   “怎么?”布莱克轻声问道。   但是科恩最后却摇摇头——虽然有点奇怪,但杀死斯宾瑟的凶手,以及那个和他一起行凶的同伙,很明显就是他的委托人无疑。而他已经不打算再在这里和警察耗时间了,他得赶紧回去确认杰西卡的安全。   “抱歉,没什么,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   布莱克盯了他两秒,显然对他的回答表示怀疑,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道了谢后便放他走了。“感谢你的配合,劳伊先生。我们可能会再联系你的。”   “好的,没问题。祝你们早日抓到凶手。”科恩站起身,跟两名警察握了手,然后便匆匆往外走去。   ***   走进地下车库时,科恩感觉手心在往外冒汗。   从刚才出电梯开始,他一直在想那个叫迈克的男孩,他刚过完17岁生日,然后尸体在一个臭水沟里被发现。   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想着这个,那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应该想着眼下这件危险的委托,自己被一个连环奸杀犯盯了半个月,之后可能卷入的种种麻烦,或者诸如此类的事。可他就是没办法把那张照片上惨不忍睹的尸体赶出自己的大脑。   地下车库空荡荡的,空气冰冷而腐旧。科恩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像是有什么人跟在后面似的。   他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可并没有人在跟着他,这里只有他自己。   再抬腿时,科恩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想着那个男孩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曾经看过另一张尸体照片,上面的男孩比这个要小得多,不过他也叫迈克。   他是在他父亲的书桌上看到那张照片的,他父亲——准确来讲是他的养父,是个腰间总挂着枪和手铐的警察。   那是他十一岁,或者十二岁,总之是和那照片上的男孩差不多大的时候。他看到那男孩光着身子、被从腰部切成了两段。   他想要尖叫,但没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因为这时他父亲从背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嘴。   “你想吓着你妹妹吗?”他说,声音就落在他耳朵后面,“她现在正在院子里,跟她的泰迪熊做游戏——你想把她吓哭,然后让我去安慰她吗?”   科恩浑身僵了一下,他看着照片上那个男孩空洞呆滞的双眼,然后咬住嘴唇,很慢地摇了摇头。   “乖孩子,”身后的男人放开他,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把他转过来,在他面前蹲下身,像所有耐心的父母都会做的那样,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很轻的、鼓励的语气说:   “别忘了,你是哥哥,科恩,所以你要保护好你的妹妹,不管发生什么事,知道吗?”   科恩耷拉着脑袋,依旧咬着嘴唇,半晌才不情愿地点点头。   “这就对了。答应我,你会做个安静的、勇敢的男子汉的,我的小科恩。”   科恩接着点头,避开面前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可男人却抚着他的脸颊,让他没法转过头去。“答应我,科恩,”他又说了一遍。   于是他咬了咬嘴唇,说:“我会做个安静的、勇敢的男子汉的,爸爸。”   那男人看着他,然后笑起来。接着他稍微站起身,环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圈在怀里,然后低头吻了他。   吻在嘴唇上。   “好孩子,你要保护好你的妹妹,她还那么小,你不该吓着她,也不该让她受到伤害……”他一边吻他一边说,“然后你的父亲会保护你,外面的坏人很多,每天都有可爱的孩子被人残忍地折磨后杀死,可是我会保护你,只要你好好呆在我身边……啊,我的孩子,我漂亮的小科恩,我爱你……你也爱你的父亲,不是吗?”   “是的,爸爸,我也爱你。”科恩安静地说着,余光看到那人把旁边桌上的照片翻过去,背面的空白处用铅笔淡淡写着个名字,他想那一定是那个男孩的名字。   他不记得姓氏,只记得他叫迈克。   他想自己永远不能让杰西知道这个名字,就像他永远不能让她知道,那个每天早上替她扎辫子送她上学,晚上给她讲故事哄她入睡,总是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叫她“小天使”的男人,接下来把他抱到了床上,双手用手铐铐在床头,然后从背后侵犯了他。   那个男人说那是爱他的表现,而爱总是沉默的、偶尔夹杂着痛苦的,于是他从始至终一直死死咬着嘴唇,吭都没吭一声。   他不能让她知道这些,他希望自己最好也能一起忘记。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把他飘忽的思绪拽了回来。防空警报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显得有些诡异。   他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脚步蓦地一顿。扫了眼周围,确认没人后,他拐到停车场最里面的一个角落,接起电话,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K先生……”   “别急着拒绝我,黑猫先生,”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阴阳怪气的,只不过这次带了点幸灾乐祸,“也许你应该先听听你女朋友的意见——”   科恩顿时愣住了,这时他听到电话那头传出个愤怒的女声:“他不是我男朋友!你个死娘娘腔,给我滚远点儿……唔……”   话未说完,那声音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发出几声低低的闷哼。   科恩攥着手机,站在那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那熟悉的声音和他妹妹对上号。   “杰西?”他先是难以置信地小声试探,声音像是在半梦半醒的边缘晃荡,接着又被什么东西猛地推入现实一样,发出声困兽般的咆哮:“杰西卡!”   他没能得到女人的回应,取而代之的是男人尖细的嗓音:“杰西卡,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她脾气可真够暴躁的,不是吗?虽然长得诱人极了!”   “你敢碰她一下试试!”科恩几乎从地上蹦起来,咬牙切齿地吼道,攥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保证亲手杀了你!”   “哦,我好怕,”对方不屑地嘲讽道,“黑猫先生,上次那通电话,让我本以为你会比我更擅长威胁人一些,比如把我的事告诉警察什么的——当然,你应该清楚如果我落到警察手上,你也好过不了,不是吗?”   科恩的怒火凝固在脸上。他沉默着,深深吸了口气,用尽全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但这真他妈的难。   再次开口时,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尽管他似乎压根没得选。“放了她,我答应你的要求。”   “好极了,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高兴,“见到东西前,我是不会放人的。考虑到你是‘专业的’——”   说到这儿,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好利用这段时间去想象电话那头人的脸色,然后才继续:“所以我打算给你两天时间——后天晚上我要见到那个优盘,不然你女朋友就得因为你的无能去死。”   “两天太少了,你知道那东西现在多半在警察手里,我需要至少五天时间……”   “就两天,”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他,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愉悦地笑了起来:“既然你能顺利讨好斯宾瑟那混蛋,我相信你也能用同样的办法讨好警察。我想,或许有不少穿着制服的家伙愿意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证物,来换一个帅哥的委身逢迎……”   科恩闭了闭眼,咬紧牙关。他必须得控制住自己想骂死这人渣的冲动,不然真的激怒了对方,受苦的一定会是他妹妹。“三天,给我三天,我保证把那东西弄到手。”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他的要求。   “好的宝贝儿,你得到三天了。不过额外的行动时间要用额外的代价来补偿。”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兴奋,细密地钻进科恩的耳膜,让他感到一阵湿滑粘腻的恶心,“我要你到时候亲自拿着东西来找我,然后跟我玩一次——我倒是很好奇,能把斯宾瑟那变态迷得团团转的男人,趴在床上哭着求饶是个什么样……”   没等他把话说完,科恩便狠狠挂断了电话,同时一拳猛地砸向旁边的水泥墙,“妈的!”   无辜的水泥墙经此一砸依然纹丝不动,他的右手却因此而擦破了皮,一小股鲜血顺着中指指节流下来,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但科恩根本没感觉到疼,他的大脑已经没什么多余的部分能来感受这些。此时此刻,他得让它拼命运作起来,为接下来的事做详细周密的计划,就像他之前做过的成百上千次一样,而不去思考最坏的可能性。   如果那个优盘真像他说的,被斯宾瑟藏在了床头柜里,那它现在应该已经进了警方的证物室,连同那些暗格里的照片一起。   他得想办法再去趟警局,或许现在就掉头回去,跟那些警察说些无关紧要的信息,然后找个机会把它偷出来。   不过这样做太冒险了,也许就像那疯子说的,他可以试着勾搭上一名警察,看看能不能从对方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再做进一步打算……   “杰西……”科恩的大脑机械地运作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浑身泛起一阵无力。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哽咽,把额头抵在墙上,“上帝保佑,你千万不能出事……”   尽管这相当不专业,但他真的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一切。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面墙上。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有十几秒,他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在叫他:“科恩?”   科恩反应了一下,听出那是艾伦的声音。他想他应该转过身去,微笑着打个招呼,并为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做出合理的解释。可是他依然没动。   “科恩?是你吧?”这回的声音近了一些,然后科恩感觉有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嘿伙计,你还好……”   “吗”字未出口,那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被用力挥开。科恩像只受伤的豹子一样猛地转身,迅速有力地拽着面前人的领口,一把将他压在了墙上。 第7章 初遇   艾伦第一次见到科恩·劳伊,是因为一场小小的意外。   当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叫科恩·劳伊。那会儿他只是个刚刚从部队退役、进入FBI的新人,第二天上班路上就被人摸走了钱夹,里面放着他昨天才办好的联邦探员证件。   没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一想到他那脾气暴躁、第一天上班就没怎么给他好脸色的上司,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地上蹦起来,拔腿追了上去:“嘿!站住!”   这要是在某个空旷的荒郊野外,艾伦发誓自己肯定分分钟追上这混蛋,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在部队里,他的各项考核向来都是第一名,他绝对有那个自信和一个小贼比腿力。   可这是在早高峰时段的纽约街头,过往的行人熙熙攘攘,而对方显然深谙在人群中快速穿梭的窍门。不一会儿,他就看到那贼撞开又一名路人,飞跑着穿过马路,然后钻进了对面一栋商业大厦。   这时,艾伦已经第二十次跟不小心碰到的路人说“对不起”了,身心都有些疲惫。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几十层高的大楼里,不禁感到有些绝望,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工作证被丢在某个厕所垃圾桶里的画面。   没有证件,他一时半会儿可进不了联邦调查局的大楼。艾伦抬手看了眼表,心想反正无论如何都要迟到,不如跟进去看看。于是赶紧趁着绿灯跑过马路,匆匆往那栋商业大厦奔去。   可就在他刚刚冲进门口时,里面突然走出来个人,艾伦脚步太急,一个没刹住,直接撞到了那人身上。   对方手里本来拿着杯咖啡,被他这么一撞,全洒到了那人的白衬衫上,一部分褐色液体顺着他熨帖的黑色西裤,滴滴答答一直淌到地上。   艾伦吓了一跳,一边连连说对不起,一边从兜里掏出纸巾。递过去的那一刻,他抬头看到面前人的脸,手上的动作顿时停在半空中。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长得这么漂亮的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那人看上去相当年轻,二十出头,或者还不到。一头黑发柔软卷曲,眼睛是璀璨的绿色——不是那种更为常见的灰绿,而是一种颜色鲜明的、精致剔透的绿,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遥远而神秘,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猫的眼睛。   此时对方正用那双绿眼睛看着他。尽管一身的咖啡渍让他看起来狼狈极了,但那张俊美的脸上却像戴了副微笑的假面一样,看不出惊讶、愤怒或是类似的情绪。艾伦甚至怀疑他早知道自己会撞到他身上去。   “没关系,”那人无所谓地笑笑,声音温和有礼,却又带着股十分勾人的慵懒调子。他接过艾伦手上的纸巾,没管自己那一身狼狈,反倒替他擦了擦领带上溅到的咖啡渍,“没烫着你吧?”   艾伦身上根本没沾到多少咖啡,对方这么一说,弄得他很不好意思,赶忙摇摇头:“没有,我没事。实在抱歉,先生,刚才走路太急了。”   说着,他想起什么,又抽出张纸巾,拿圆珠笔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递给对方:“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先生。到时候请打给我,我来付干洗费。”   “不用了,我想我自己也有责任……”   “请打给我,”艾伦坚持道,“我会付钱的。”   那人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个妥协的微笑,将那纸巾揣进兜里。“好吧,我到时候会联系你的……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说着,他冲他轻轻点了点头,迈步走出大楼。艾伦看着他远去的修长身影,想着他大概是不会打给自己了,不禁感觉有点遗憾。他甚至忘了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他望着门口发了会儿呆,这才想起自己到这儿来是要干什么,赶忙抬腿向楼里走去,尽管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还能再见到那个小贼了。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裤兜里多了份不易察觉的重量。停下脚步,伸手进去一摸,拿出来看时,他刚刚被人顺走的钱夹赫然出现在眼前。   艾伦愣了一下,将那钱夹打开,发现里面的证件、现金、银行卡一样没少,令他简直怀疑自己陷入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梦境。   可这显然不是在做梦。他呆呆站在原地,就着这个现象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是刚才的那个人!他想,一定是他从那个贼那里顺回了他的钱夹,然后在两人相撞的一瞬间,把它塞进了他的裤兜。   想到这儿,艾伦几乎是飞一样跑出了大楼门口,不住地四下打量。可哪里也没有那个神秘男人的身影,对方早就已经走远了。   他真的应该问问他的名字的,艾伦懊悔地揉揉头发,盯着手里的钱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把失而复得的东西放进口袋,转身朝上班的方向走去。   ***   那天早上,他到底还是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一进办公室,就发现他的领导正在大发雷霆——不过那火并不是冲他发的。   “是‘黑猫’,”旁边的同事叹了口气,小声跟他解释,“最近越发嚣张了。头儿刚刚收到消息,这家伙今早跑到桑迪大厦,把五楼百货商店里所有的彩色铅笔洗劫一空,一根也没剩。”   艾伦愣了一下,“桑迪大厦?那不是我刚才追进去的那个……不对,彩色铅笔?他偷那种东西干什么?!”   对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耸耸肩,显然早已习惯了:“我猜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有人愿意为了这个付给他钱——他是个职业小偷,胆子相当大,只要有人给够钱,我打赌他连总统的内裤都敢偷……好了,我得过去看看boss,发生了这种事,他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艾伦点点头,站在原地没动。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又浮现出方才看到的那个漂亮男人,以及他那失而复得的钱夹。他想起对方的黑发和绿眼睛,然后把他的样子和一只绿色瞳孔的黑猫重合到一起。   毫无违和感,他想。然后他就被他的领导叫过去训话了。   那之后相当长的时间,艾伦的工作都在围绕着形形色色的欺诈、造假等话题展开——当然其中偶尔也会插进来一只调皮的“黑猫”,但那些大多不归他管。那个黑发绿眼的年轻人的脸也再没出现在他脑中。   直到一年后,他的领导退休,并把这个令他头疼了两年的案子交给他负责。   “一定替我逮到他,趁他还没干出太出格的事情之前。”那个高大、严厉、总是在发脾气的俄罗斯男人,说这话时竟难得态度温和。“我太了解这类人了,艾伦。他们自视甚高,但本性不坏,不过要是这样放任下去,他们早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艾伦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应的了,只记得那一刻,他脑海里又清晰地浮现出跑进桑迪大厦的那个早晨,遇见的那个漂亮得令他感到惊奇的男人。   再次回想起这事时,他突然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那人看上去像是个在附近上班的白领,那天不过是上班路上进去买了杯咖啡。可一个白领不该有那么利索的动作,他手里拿的公文箱看起来也有点过大了——放一个百货商店所有的彩色铅笔,倒或许正合适。   那时他已经懂得了信任自己的直觉,因此立刻把手上的事放到一边,花了三天的时间调查那个只存在于他记忆中的男人。可时间隔得太久,附近几家公司的人员名单里都没有他。最后他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只得作罢。   也许他真的只是来买咖啡,那天下班,他在桑迪大厦门口多停留了一会儿,望着一楼咖啡店的招牌这样想着。也许我不应该怀疑一个帮助过我的人,也许他还会再来……   那以后,他几乎每天早上都到那家咖啡店买咖啡——这并不太麻烦,只是需要额外绕一小段路。可那个男人一次也没再来过。   ***   再次见到那个男人——准确来讲是见到他的照片——是在一年以后。   当时一家私人安保公司的设计方案被窃取,正在由他负责调查。案发当天,公司大楼内的火警被触发,楼内所有工作人员都撤了出去,资料也正是在这一片混乱中被人偷走的。   当时这个事情闹得很大,各方媒体都在持续跟进,整个调查组连着熬了三个通宵,把当天进出大楼的工作人员挨着排查了一遍,什么线索也没查出来。反倒是在这个过程中,那家安保公司设计的防盗系统里的缺陷被披露了出来,媒体的重心立刻跟着转移,盗窃案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直到两个月后的又一次通宵加班——当时他正在处理另一个保险诈骗案,他突然想起来什么,把当时进入安保公司大楼的消防员名单要来,一眼便在上面看到了那个黑发绿眼的男人。   尽管穿着一身臃肿的消防服,照片上的人看起来依旧是那么优雅迷人。下面一行写着他的名字——伊森·亚兰斯。   那一刻,艾伦陷入一阵狂喜之中。他知道自己逮到那只狡猾的“黑猫”了,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直觉就是正确的!   他立刻开始调查这位“亚兰斯”先生,很快便知道他的真名是“科恩·劳伊”,又或许这也不是真名。但除此之外,他并没能找到更多的证据。   而这也是他后来的两年内花费了大量时间去做的——他把他的照片贴满自己的卧室;把他每一件记录在案的行动,包括偷彩色铅笔这样的事,都一字不差的记在脑中;他像个跟踪狂一样,跟在他屁股后面到处跑;他跟他坐同一趟列车,进同一家餐馆吃饭,甚至蹲在他家楼下的公园里,盯着他家的窗户发了一整晚的呆……   同事们都说他疯了,开玩笑说他的样子简直不像追犯人,而是追女人。他每次都无所谓地笑笑,说他们追女人都不会像自己这么认真。   不过他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要死死盯着他,像一头猎豹盯着草原上奔跑的羚羊。总有一天,他会找到他身上致命的那个部位,然后紧追而上,对着那里一口咬下去。   再后来,上级领导找到他,让他和刑事调查组的布莱克·诺曼合作,帮助他侦破一起连环奸杀案。   追着线索来到洛杉矶,那天晚上他本来不过是扮成个地方警察,去找附近一个目击证人询问情况——那老太太只认警服,否则别想进去她家门——却万万没想到能在那里遇上那个男人。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重新看到那张漂亮得令人惊叹的脸。距离太近了,以至于他激动得有些发抖。而对方显然没认出他来,并理所当然地把他的反应理解为菜鸟的紧张,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   艾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此感到高兴。他没空想那么多,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对方以为的那样,陪他演了一出戏——他的演技一向不错,加上他长了一张很显年轻的脸,几乎没怎么费力就把对方给骗过去了。   那天晚上,当他把那只“麻雀”放回兜里时,他觉得心情非常好。他想自己或许可以继续这么演下去,反正洛杉矶警局的卡欧警长相当乐意去使唤一个联邦探员,他手下的那些警员也不介意多一个任劳任怨的新同事。   唯一需要控制的,就是他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他得努力让自己别一直盯着对方看,并且尽量不去追问他多余的事情。实话说,这的确有点困难,不过他相信自己能够忍耐。   ***   “你根本忍不住,”布莱克说,“他一不在你眼皮底下,你就心情不好,开始胡思乱想,琢磨着他又在对哪个倒霉蛋展露他那迷人的微笑、同时把手伸到对方口袋里去。”   “我没有,”艾伦面不改色地说,“我只是想跟过去看看。他很可能跟杀死斯宾瑟的凶手有过接触,这会儿没准在给他打电话也说不定。”   “得了吧,你是在担心他,别不承认了。你刚才肯定注意到了他看那张照片时的表情,那看起来有点——”说到这儿,布莱克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害怕。”他最后下结论道。   艾伦没对他的结论做出评价。“我去看看,”他说,然后从椅背上拿起外套,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艾伦在地下车库里转了一大圈,很高兴地发现他要找的人还没走——他正把头抵在一面墙上、背对他站着,看起来状态似乎不大好。   他放轻脚步,慢慢朝他走去。   艾伦以为这位一向风度翩翩的先生是还没从被变态杀人犯盯上的事实里缓过劲儿来,又或者刚才那些尸体照片让他不舒服了。不管是哪一个,他都很难因此而同情他。他觉得他应该从这事里得到些教训,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去随便招惹的。   尽管如此,当他走近一些,看到那人显得有些憔悴的背影时,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看起来真的是糟透了,他想。他是说过“那位先生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可那并不代表他期望看到对方这个样子。   “科恩?”艾伦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他犹豫了一下,过去碰了碰面前人的肩膀,“你还好……”   就在这时,那人突然猛地转身向他袭来,动作很快,但艾伦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躲开。   可当他看到那双混杂着愤怒、痛苦和无助的绿眼睛时,他强压下了身体的条件反射,站在那里没动。   他以为科恩打算揍他一拳,可对方却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了墙上。   艾伦看着他,知道他一定是遇上什么更倒霉的事了。他不觉得尸体或是谋杀案能让这人露出那种表情。   “你怎么了?”他问,声音听起来非常冷静。   听到这问话,那双绿眼睛逐渐对焦在他脸上,像是猛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似的,带点湿漉漉的茫然。   科恩就这么盯着艾伦看了一会儿,然后松开他的衣领,往后退了两步,“抱歉,我……”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很久,然后才继续说:“我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我的意思是,斯宾瑟先生看起来并不像那种人。”   这时他试着露出那一贯的微笑,但不太成功,这让他显得很狼狈:“所以刚刚有点失控了,我很抱歉,艾伦,我不该把火撒在你身上。”   说谎,艾伦冷漠地想。除了“抱歉”那一部分外,这家伙嘴里没一句真话——或许连抱歉也是假的。   “到底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遍,同时向前走了一步。   “没什么,”科恩摇摇头,像是不打算和他多说,直接转身向他那辆黑色奔驰走去。   很好,现在他连借口都懒得找了,艾伦在心里冷哼一声,抬腿跟了上去。   对方拉开车门把手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我很抱歉,艾伦,”他又说了一遍,仿佛他跟着他就是因为他欠他一个道歉似的。   艾伦没有理会。他直接绕到车的另一侧,拉开车门钻进了副驾驶。   科恩惊讶地看着他,站在车门外没动,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想你的车在那边,莫尔森警官。”   说着,他冲不远处停的一辆警车抬了抬下巴。   本来艾伦的表情还有些冷淡,结果看见他这举动,顿时忍不住笑了。“不是天下所有的警车都归我,劳伊先生。”   科恩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单手撑着车门,一脸无措地站在那儿盯着这个闯入者,仿佛在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弃车逃跑。   艾伦又笑了。“原谅我,科恩,”他说,虽然语气一点也不真诚,“老大担心你的安全,让我过来盯着点。你知道斯宾瑟的变态同伙还在外面逍遥,这会儿没准也在打你的主意呢。”   这理由还算成立,虽然完全是他瞎编的,艾伦注意到旁边的人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至少让我送你回家,”他迎上对方的目光,笑得一脸真诚,同时默默思索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拒绝之词。   然而科恩没有拒绝。他打量他片刻,直接上了车,启动发动机,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整个过程中,他什么也没说。   艾伦用余光扫着旁边人的侧脸,知道他的沉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以及此时此刻,他那聪明的脑子里又在计划着什么。不管怎样,他觉得那都不会是什么太合法的事情。   他正这么想着时,科恩已经把车开出了车库。傍晚的阳光依然刺眼,他从旁边摸出一副墨镜戴上,这让他的侧脸显得十分性感帅气。   艾伦忍不住偏过头来多看了几眼。   虽然是个贼,不过这家伙的确长得相当漂亮,他想,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这么觉得。   像他这样的人,明明可以很轻松地在各个行业做到最好,却偏偏选了这条路,他不禁开始好奇这是为什么。就像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明明是个贼,却还要在那天特意把他的钱包还给他一样。   “别这么盯着我看,”科恩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同时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我会紧张的。”   偷看对方被撞见,艾伦却丝毫不觉得尴尬,且完全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我以为你相当习惯被别人盯着看了,科恩。”   “并不,警官,”科恩脸上笑意更深,“尤其是被你这样的帅哥盯着,任谁都会害羞的。”   很好,艾伦想,他开始对我来这一套了。也许这家伙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所以才让我呆在他车上的。   这样想着,他盯视对方的眼神变得锐利,刚想开口,却在这时注意到他扶着方向盘的右手,那上面有几道明显的擦伤,中指关节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看上去像是一拳打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造成的。   艾伦皱了皱眉,第一个想法是他跟什么人打了一架,但很快就被否定了。他清楚地记得刚刚在警局,他的手还没受伤。所以这多半是他方才在地下车库,自己一个人弄出来的。   这家伙真是有一千种方式把自己弄伤,他想。   “你的手,”他说,“它在流血。”   科恩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默默把它拿了下去,只用左手扶着方向盘。“只是个小意外,不碍事。”   “怎么弄的?”艾伦追问道。   “不小心磕了一下。”   真是够“不小心”的,艾伦想。“你应该处理一下,伤口可能会感染。”   “我会的,”科恩笑着说,“谢谢你的关心。”   “我是说现在,”艾伦对他使用的将来时态感到不太满意,“左拐,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家里有些消毒的药品,我想还没过期。”   科恩一愣,然后又笑了:“你是在邀请我去你家做客吗,警官?”   “我想是的,如果你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艾伦看着他说,“我相信你没有,考虑到你才刚刚失业,秘书先生。”   “哦,别这么说,”科恩笑笑,同时向左打方向盘,“就算我忙上天,被一个帅哥如此热情地邀请,也会立刻把手上的事都放到一边的。”   “那太好了,”艾伦说,语气显得很高兴。不管这人有什么目的,他还挺喜欢他这么和他讲话的,这让他感觉自己可以提出任何要求,而对方根本无法拒绝。   所以或许,他可以把要求提的更过分一点…… 第8章 做客   如果可以的话,科恩真的非常想把身边这个警察一脚踹出他的车子,让他自己走回家去。但考虑到眼下的境况,就这么把他赶走可绝对不是个好主意。   而他也从来不是个缺乏耐性的人。   所以眼下,他已经跟着这个警察走进他家,看着他关房门、上锁,并把腰间的枪和手铐解下来,在柜子上摆放整齐,同时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给这一系列动作赋予更多的含义。   这种心理是不正常的,他想。自己是个骗人的老手,而对方只是个菜鸟警察,他根本没必要这样无缘无故地紧张。   可他就是忍不住。   这样想着时,他正以一种与内心活动截然相反的放松姿势坐在沙发上,艾伦则从另一间屋子拿来了医药箱。   “需要帮忙吗?”后者从医药箱里拿出碘酒和棉球,“伤在右手,可能会不太方便?”   “谢谢,不过不用了,”科恩说,开始自己动手给伤口消毒。   艾伦盯着他左手的动作,突然问道:“你经常受伤吗?”   “什么?”科恩说。   “你处理伤口很熟练,”艾伦说,“像是经常需要做这个。”   科恩笑了,“你现在很像一名经验丰富的警察了,艾伦。什么细节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只是随便问问,”艾伦显得有点尴尬,移开了视线。“需要喝点什么吗?我这里有橙汁、咖啡和香槟。”   “给我杯水就好,”科恩说。   趁着对方起身离开,他长长出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这座房子的布局。   大概是因为搬来的时间不长,屋里东西很少,显得有点空,不过相当整洁——尤其是对于一名独居的男性而言。客厅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在傍晚的余晖下显得生机盎然,显然屋子的主人是个会对自己生活上心的人。   这和他对警察的认知可不大一样。他总觉得那是群工作上耀武扬威、生活却一塌糊涂的家伙。他可以想象他们拿枪指着人喊“别动”,却没法想象他们拿着扫帚打扫卫生,或者给一盆绿植浇水什么的。   科恩知道这样的刻板印象是错误的,这座房子的主人就不是他想的那样。事实上,不考虑对方是警察这一点,艾伦算是个相当不错的年轻人,高大、英俊、脸上总带着阳光的笑容,穿上制服估计能让一大票女生尖叫个不停。如果他是他的委托人,科恩觉得自己会很乐意给对方打个折什么的。   然而他是个警察,这在根本上排除了他们之间除了欺骗与被欺骗、抓捕与被抓捕以外的任何其他关系。   科恩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不再对这里的摆设表现出丝毫的兴趣。   正在这时,沙发下面突然传出细微的动静,然后他的腿就被什么东西拱了一下,把科恩吓了一跳。   紧接着,底下钻出一只毛色发亮的黑猫,先是露出个小脑袋,然后慢悠悠走出来,贴着他的腿蹭了一圈,最后停在他脚边,抬头看着他,优雅又安静地“喵”了一声。   绿眼睛对上绿眼睛。   那一瞬间,科恩突然感觉头皮发麻,整个人像是被电到一样,腾地从沙发上窜了起来,闪身到一旁,见了鬼似的盯着地上的黑色物体。   相比之下,那只猫倒是淡定从容得多,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后,开始坐在地上舔爪子。   这一幕被刚刚走进来的艾伦撞了个正着。   他把水放到茶几上,走过去抓着那猫的后颈皮,把它从地上拎起来抱在怀里,挠挠它的小脑袋,“原来你在这儿啊,小家伙。”   科恩如临大敌地盯着它怀里发出呼噜声的活物。   艾伦显然是理解错了他的目光,抱着猫往科恩这边走了两步:“你喜欢它?想摸摸看吗?”   科恩急忙躲开,背过脸去假装咳嗽了一声。“不用了……我对猫毛过敏。”   艾伦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对猫毛过敏,而是害怕猫。这里面暗藏的讽刺意味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是这样,他害怕猫,所以让自己也成了一只“猫”。可这并没有真正消除他内心的恐惧,到头来,他还是害怕猫。   “怎么了?”科恩问,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没什么……真可惜,这小东西可讨人喜欢了。”艾伦说着,又去挠猫的下巴,然后像才注意到似的,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说:“这样一看,我发现你们两个长得很像。”   他这么一说,那猫也跟着睁大眼睛看着科恩,好像在观察眼前的这个巨型生物到底和自己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科恩看着那细细缩起的瞳孔——那瞳孔也在紧紧盯视着他。这让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我很荣幸,”他强压下那种感觉,言不由衷地说:“它很可爱。”   “是的,就是有些调皮。”艾伦说。   “看不出来,感觉它很……安静。”   “在人眼皮底下,是这样没错,”艾伦走过去将猫放进卧室,然后把门关上,“可你一不盯着它,它就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让人头疼得很。”   说完,他意味不明地看着科恩,与此同时,卧室里传来挠门的声音。   “看吧,”艾伦无奈地笑笑。   科恩耸了耸肩表示同意,重新坐回沙发上。他希望之后不会再有猫从他脚底下钻出来了。   “你饿了吗?我打算做点吃的。”艾伦掸掉手上的猫毛,走过来说。   “你会做饭?”科恩有点新奇地问。   “简单的菜式,会做几样。”艾伦说,“牛排怎么样?我不介意做两人份的。”   “听上去不错,我也可以帮忙。”科恩站起身。   ***   两个年轻男人一起站在厨房里忙活,彼此都对对方的厨艺感到吃惊不小。   “我有个弟弟,”艾伦动作熟练地将牛排翻了个面,“以前父母工作比较忙,他们不在,我就得负责照顾他、给他做饭,虽然他只比我小三岁。时间长了,也就练出来了。”   说完,他看向科恩,后者正利落地将一个土豆切成薄片。“让我来猜猜看——你是因为要照顾女朋友……还是男朋友……的胃?”   “都不是,”科恩笑了,艾伦感觉这时他的笑变得真挚又温柔,与他一贯的礼貌而疏远的微笑截然不同,“我有个妹妹,也比我小三岁。”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艾伦想。他知道面前这人的许多事,却不知道他还有个妹妹。   职业本能让他立刻想要追问下去,可他看着那张线条柔和的侧脸,不知为何又问不出口了,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一定很喜欢你妹妹。”   科恩手上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应声。   这真是太荒唐了,他想。杰西正和一个变态杀人犯一起,呆在不知道什么鬼地方,而他居然在一个警察家里和他一起做晚饭。   “你们打算怎么办?”他几乎是立刻调转了话题,“关于这起……呃,谋杀案?”   艾伦的目光沉了一下。如果可以,他倒真想和这人好好吃上一顿饭,不过现在看来,对方显然没这个心情。   他摊开手,说:“抱歉。”   科恩明白了他的意思,摸摸鼻子说:“对不起,我忘了你们有保密规定。‘无可奉告’那一类的,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你们这么说。”   这家伙倒是学聪明了,他想,没再像上次一样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不过他还有别的办法。   晚餐不算复杂,但味道很好。这期间科恩一直没太说话,只在对方结束完又一通长篇大论后礼貌地微笑附和。这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兴趣盎然的表现,可艾伦知道他只是心不在焉。   “你有心事,”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我能问问到底是怎么了吗?”   “我是有,”科恩露出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坦率地点点头,“我在想这牛排怎么能这么好吃。”   艾伦大概是对这人的甜言蜜语完全免疫,直接把上面那句话屏蔽了,身子微微前倾,十分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说:“科恩,我知道也许咱们算不上熟。但如果你心情不好,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也许可以跟我讲讲。”   “毕竟我是个警察,”他又补充了一句,“大家有麻烦,都会找警察。”   科恩抬眼看他,将一丝不屑压在眼底。跟你讲讲?好让你立刻把我送进监狱吗?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想法中的恶意,对方明明只是好心想帮忙而已。   “我很好,”他说,想了想,又改口道:“也许算不上好,毕竟发生了这种事……但我没事,真的,谢谢你。”   艾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重新往回靠在椅背上。“好吧,只是如果你想找人谈谈,记得还有我。”   “好的,贴心先生,”科恩冲他眨了眨右眼,“你现在不只是个好警察,还是个优秀的心理干预专家了,艾伦。”   “别嘲笑我了,科恩,我不是对谁都这样的。”艾伦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话里的暧昧意味。   科恩却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这种话通常都是他对着别人讲的,突然被别人反过来说,倒让他有点不适应了。   最关键的是,对方看向他的那双蓝眼睛十分清澈,满满写着“我真是这么想的”几个大字。   科恩几乎是立刻移开了目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不太擅长应付这种人。   这时盘子里的食物已经被打扫干净了。艾伦站起身,收了自己的那套餐具,然后伸手去拿科恩面前的,却被后者按住了手腕。   “我自己来吧,”他说。   微凉的手指碰触到手背的那一刻,艾伦眼里闪过一抹锐利的光,很快又消逝了。然后他露出个爽朗的笑,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直接从科恩面前捞过盘子和刀叉,稳稳地单手托着向厨房走去。“坐在那里别动,这里可是我家。”   “我知道,”科恩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我不动,全都交给你来。”   说完,他看着艾伦手举盘子、曲线流畅的背影,忍不住又嘴欠加了一句:“居家好男人的典范,要是哪个姑娘有幸嫁给了你,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艾伦听了这话,手一抖,差点没把盘子掉地上。为防止身后的人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言论,他赶紧多往前走了两步,快速把餐具放进了洗碗机。   几乎是在完成这个动作的同一刻,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艾伦接起来,静静听了一会儿,说了句“我马上过去”后,挂了电话。   “让我猜猜——又是哪家夫妻吵架了?”科恩笑着问。   艾伦却难得严肃地摇了摇头。“是斯宾瑟的案子,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关键的证物,叫我立刻过去开会。”   说着,他走到门口,动作熟练地把枪和手铐重新别在腰间。“抱歉科恩,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希望咱们下一次的相处不会再被这种事打断。”   “没关系,工作要紧。”科恩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我送你过去?”   艾伦笑着说:“不用,我才刚陪你回来。警局离这里也不远,我打个车过去就行。”   “我送你过去吧,”科恩坚持道,“就像你说的,毕竟我刚刚失业,闲得无聊。”   说着,他把外套披在身上,直接拉开门走了出去,俊朗的背影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味道。   艾伦在后面看了他两秒,眉梢挑起个玩味的弧度,然后抬腿跟了上去。   ***   艾伦刚走进警局大门,便见布莱克从旁边的临时办公室拐出来。对方看见他,正想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就被他一个口型制止了。   然后他走过去,小心地翻开右手制服的袖口——那夹层里面贴了个纽扣大小的黑色物体,质地轻薄,不是特意去找,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窃听器?”布莱克同样回以口型,“他干的?”   艾伦点点头,一副“我早跟你说了他有问题”的神情。   布莱克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四周打量一番,他将艾伦拉进自己的办公室,嘴上像对所有其他地方警员一样打招呼,手上却拿过一支笔,在旁边的白板上刷刷写了几个单词:“他想干什么?”   后面一连画了三个问号。   艾伦拿起另一支笔,在下面写了一行:“我也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会不会和斯宾瑟的案子有关?”布莱克在下面写道。   “很有可能。”   布莱克露出个难以置信的表情,“不管他想干什么,打一个警察的主意,他胆子也太大了。”   艾伦把笔在手里转了两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片刻后写道:“是的,而且很冒险,他往常做事不会这么急躁,这回应该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麻烦?”   “是的,刚才我在地下车库撞见他,感觉他状态很糟糕。”艾伦写道,“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机会。一旦急躁起来,他就有可能犯错。”   布莱克点点头,“听上去有些趁人之危,不过我很希望这次你能抓到他的把柄,顺利把这家伙送去吃牢饭,这样我就不用再整天听你唠叨‘科恩劳伊’或是‘劳伊科恩’了。”   “希望如此,”艾伦快速写着,只不过在写出“如此”这个单词前,他的笔尖稍微停顿了一下,好像他突然不那么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如此一样。   “走吧,卡欧警官在等着咱们呢。”布莱克放下笔,揽过艾伦的肩膀,带着他向外走去,同时刻意提高音量说:“还记得斯宾瑟床头柜里的那个优盘吧?你们技术那边刚刚破解了密码——老天,那里面可装着些不得了的东西。”   “是什么?”艾伦的语气听起来非常尊敬,虽然他这时默默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9章 噩梦   会议室的灯关了大半,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视频。   视频大约是在地下室拍摄的,又或者是在某个废弃的仓库,背景很暗,四周到处脏兮兮的,角落还堆放着不少杂物。   此时镜头正以俯视视角对着一片空地,应该是摄像机被人随手放在了某个架子上,若不是阵阵呻吟清晰可闻,几乎要让人以为画面卡住了。   然后,在播放到十几秒的地方,背景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惨叫,接着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对准了声音来源——   那是个仰躺在地上的男孩,整个身体被绳子绑成了扭曲的形状。他的衣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胸膛那里有道长长的、还在不停往外流血的刀痕,刚才的惨叫或许就是因为它造成的。   接着,一个体型魁梧的年轻男人走进视野,先是在男孩身上不住地踢打,用肮脏的词句辱骂他、让他发出阵阵尖叫,然后蹲下身来抚摸他的身子,用亲昵的声音唤他“凯文”,最后他把他翻了个面,开始粗暴地侵犯他——这一过程持续了近四十分钟,直到那男孩趴在地上不动弹了,他才站起身,转过来朝向镜头,让会议室里的十几名警察看清了他的脸。   虽然年轻了不少,但不难看出那正是杰森·斯宾瑟。   接下来画面突然跳转,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在一年以后,地点依旧是个昏暗的地下室或是仓库一类的地方,与之前那个差不了太多,只是角落堆的杂物有所变化。   这一回,被绑在地上躺着的变成了另一个男孩,而旁边站着的则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依旧是斯宾瑟,另一个则是个体型纤瘦的年轻人,手臂裸露的皮肤苍白得有些不自然。整个过程中,他一直背对镜头站着,看着斯宾瑟侵犯那个可怜的男孩,仿佛一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只在对方冲他嚷嚷的时候才稍微动弹一下,以证明他还是个活物。   最后,当镜头换了个角度,改为正对他的脸时,艾伦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第一段视频里,被斯宾瑟唤作“凯文”的那个男孩。他看起来长大了一些,但眼神却空洞得令人害怕,简直像是三流恐怖片里那些暴尸荒野的鬼魂一样。   不过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还在后面。   之后的几段视频都不长,拍摄的时间间隔也越来越短。画面中,站在斯宾瑟旁边的男孩逐渐长成男人的模样,并且不再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了。他逐渐加入到斯宾瑟折磨猎物的行动中,而且明显开始从中获得乐趣。直到最后一段视频中,他在那个男孩体内一通发泄后,拿起旁边的一块碎玻璃,直接插入了对方的咽喉,在他垂死挣扎时,扭过头来看着镜头——又或者是看着手举摄像机的那个人,然后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充满兴奋的微笑。   全部视频到这里结束了,最后一秒定格在了那个诡异的笑容上。   “我的天呐,”底下发出一片惊呼。“让我再看多少遍,我也没办法适应那笑法的,太他妈变态了。”一个地方警员低声骂道。   “受害者成了加害者,”布莱克说,“简直可以拿去放进教科书了。”   “希望我不会在有生之年看到你的教科书出版,”警长弗兰克·卡欧没好气地说——他一直看这个FBI不太顺眼。“不过现在,至少我们知道要抓的人是谁了——凯文·卡特文奇,两个月前刚从监狱出来,罪名是性骚扰和醉酒滋事。有趣的是,当时举报他的正是杰森·斯宾瑟。看来相比‘以前’,他们的关系的确越来越差。”   “差到他直接闯进他家,在他身上剖了几个大口子,而且显然他还嫌自己划的数量不够多。”布莱克说。   “所以是什么让他停下了?”艾伦突然小声插了一句,旁边的两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他。   “抱歉,只是突然想到了,”艾伦想起自己的临时身份——尤其是另一头还有个人在听着,于是像所有新人一样歉意地笑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当时把斯宾瑟家翻得很乱,但最后似乎什么也没拿走,显然他是在找什么东西——很可能是这个优盘,考虑到里面藏着他犯罪的证据。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明明再花点功夫就可以把它拿走,却在这时候停下来了,为什么?”   “斯宾瑟的邻居报了警,”弗兰克说,“她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在敲斯宾瑟的家门,可是并没有人来开门,最后那个男人是直接闯进去的。当时她离得很远,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但是……”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   “敲门的人不是卡特文奇,”布莱克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声音变得低沉,“如果是他,斯宾瑟根本不屑于躲着他,一定会过来开门的……他当时就在屋子里,刚刚杀死了斯宾瑟,正在到处乱翻。他是因为敲门声才匆匆离开的。”   “可问题在于,”弗兰克有点不大确定地开口道:“现场除了斯宾瑟和凶手的脚印,压根没发现第三个人的足迹。屋里没有多余的指纹,房门上也没有撬锁的痕迹。如果真有别人进去过,他是怎么办到的?”   “而且他看到了斯宾瑟的尸体,却没有报警。”布莱克补充了一句。   说完这话时,三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会儿。   “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先把重点放在抓捕卡特文奇上。”弗兰克显得忧心忡忡,“我明天让我的人去那位邻居那儿问问看,说不定她看到卡特文奇的照片,能判断出来那个‘陌生男人’到底是不是卡特文奇。”   “我去调监控,”布莱克说,“希望能尽快把这混蛋揪出来,这样我手里攒着的这八起奸杀案就能一起结案了。”   ***   科恩坐在书桌前,戴着耳机仔细听着另一边的动静——他本来是在仔细听着,即使后来那边除了笔尖刷刷移动、以及偶尔啜饮饮品的声音,再没了别的动静,他还是拧着眉头,不愿放过一点细节。   他甚至可以通过对方的脚步声,来判断那个人正走在哪条过道里——今天白天来警局一趟,他刻意留心了里面的布局,当时想着或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然后不知什么时候——或许是对方启动车子的声音让他放松了神经——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并且做了个相当糟糕的梦。   他梦见小时候,那个男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猫,小小的、全身黑漆漆的,所有的精气神似乎都集中在了那双绿眼睛里。它有点脏,但非常安静,一上来就往科恩怀里钻,用小脑袋亲昵地蹭他的脖子。   “瞧,你们长得多像!”他说,“你该好好照顾它,科恩,就像我照顾你一样。”   科恩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它的下巴。   那只猫很喜欢他,走到哪儿都跟着,简直不像只猫了,一双绿色的眼睛总是好奇地盯着他看——小动物都是这样,它们从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也不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该一个劲儿盯着看的。   科恩很快就厌倦了这只小东西,尽管他的养父和妹妹都非常喜欢它。某种程度上,这让他更加讨厌这只总被人说跟他长得像的四脚活物了。   这时画面跳转,他梦到那天晚上,他打了它,打的非常狠。   当时他是从他养父的卧室出来的,那只猫跟在他脚边,依然一个劲儿盯着他,就像刚才在那张床上一样,那么静静地盯着,一动不动、不发一声。   科恩快步跑回自己的卧室,迅速关上门,可那只猫动作比他更加敏捷,泥鳅似的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噌地跳上了他的床。   他梦见自己扑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那只猫在身上踩来踩去,最后钻到他被窝里来,凑到他脸前盯着他喵喵叫。   然后他突然掀开被子,抓着那猫的后颈,用力把它甩到了地上。   那只猫在地毯上打了个滚儿,翻身起来盯着他,不满地喵了一声后,又跳到他床上来,不死心地想往他被窝里钻。   于是科恩跳下床,拿拖鞋不停地打它,一直打到它发出尖利的惨叫,夹着尾巴滚出了他的房间。   他妹妹听到动静从隔壁跑来。“怎么了哥哥?瞎子先生为什么一直在叫?”   ‘瞎子先生’是科恩给那只猫起的名字。   “他可能发情了,”他回答说。   杰西卡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可他是只公猫啊,也会叫得这么厉害吗?”   “也许你抱抱他,他就不叫了。”他冲她笑笑,催促她回房间,外面太冷了。   梦里的小女孩乖乖回到房间,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瞎子先生在我床上!”她说,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惊喜。   “善良的杰西会愿意他呆在那儿的,不是吗?”他笑着说。   杰西卡使劲点了点头,开心地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画面到这里就停止了,然后突然变成了另一个场景——他梦见又一天晚上,他站在自己的卧室里,杰西卡在一旁大声尖叫。他转过头,看见他妹妹正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眼里露出极端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什么超越理解的可怕事物。   他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然后看到了那只猫——它静静地躺在自己脚边,脖子那里豁开了个巨大的血口,两只绿眼睛被整个挖了出来,血红的空洞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时他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几乎令他窒息的血腥味。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上竟沾满了血,那鲜红的液体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下,在地板上汇成了一小股血洼。   他闭上眼睛,放声尖叫,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似的,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又或许是有个人站在他背后,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让他没法叫出声。   他迈开双腿,奋力想要逃离这里,然后下一秒,周围事物倏然远去,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房间里,明亮而温暖,让他本能地感到安心。   他放慢了脚步,试图寻找他妹妹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他:“科恩?”   科恩回头,看到艾伦站在他身后,英俊、阳光、笑容依旧那么迷人。   “艾伦,你吓了我一跳,”他露出一贯的微笑,向对方走去。“你看到杰西卡了吗?我一直找不到她。”   对方没回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蹲下身来,从地上抱起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明明还没有——然后笑着向他走过来:“科恩,你喜欢它吗?它跟你长得很像……”   说着,他一步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咔”的一声,将一副手铐铐在了上面。   科恩猛地惊醒,几乎是从桌上弹起来的。   耳机里传来呲呲的杂音,可能是窃听器没电了,又或者是艾伦把它连同衣服一起放在洗衣机里洗了。科恩有点烦躁地将它一把扯下来,扔进了抽屉。   最近他老是做这种梦,不是猫死了就是那个男人死了,要么两个一起死,反正一个比一个血腥,而且闹到最后,满手鲜血的还总是他自己。   真是烦人透了,他想,而眼下他可没太多时间为了这种事烦心。科恩抓了把睡乱了的黑发,决定到阳台上去抽根烟——自从杰西卡表示她不喜欢烟味以后,他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没碰过这东西了。   ***   艾伦从警局出来时,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   回家洗了个澡后,他特意把那件昨天刚洗过的警服重新扔进了洗衣机。然后他搬来把椅子放在对面,开始没完没了地盯着那件衣服在滚筒里打转,眼里一点困意都没有。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呆了将近十分钟,然后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衣架上随便抄起件外套,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坐进驾驶座,他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应用,里面的地图上有个静止不动的红点——今天不仅科恩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同样借着机会把一个定位追踪器安在了那人的车里,并且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行为侵犯了谁的隐私。   现在红点的位置显示在科恩之前给过他的那个地址。   他倒是有好好呆在家里,艾伦想,然后他启动车子,像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一脚油门朝那个方向开去。   这完全没有意义,他也知道他不太可能正好撞上他溜出去偷东西——至少过去三年里,他一次也没撞上过。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过去看看。   布莱克说的一点没错,艾伦有点懊恼地想。那个人不在他眼皮底下,他连觉都睡不好。   开到科恩家所在的街道时,他远远就看到那栋别墅亮着灯,显然对方也还没睡。   艾伦小心地关掉车灯,借着路灯拐到了别墅后面那条街道,并把车子停在了一处有浓密树木遮挡的隐蔽处。   现在他自己倒更像个贼了,艾伦在心里嘲笑自己一声,熄掉发动机,把座椅往后调了调,打算后半夜就在这儿凑合过了。   夜晚安静得让人有些不舒服,他刚打算拧开收音机打发时间,却注意到一个人影从那栋房子二楼的阳台走出来。   艾伦不禁收回手,向前趴在方向盘上仔细看着。   的确是科恩·劳伊没错。   他立刻警觉起来,手下意识放到了枪上,一副马上要拔出来冲着对方大喊“不许动”的架势。可想想对方只是在自家阳台上出来吹风,似乎也没触犯哪条法律,于是又把手拿了回来。   虽然他总觉得这人出来吹风,多半也在盘算着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比如盯上了对面邻居家的保险箱,又或者打算把旁边公园里的哪尊雕像搬回自家花园一类的。   不过他显然想太多了,那个身影并没做出什么鬼鬼祟祟的举动。他只是靠在阳台上抽了根烟而已——从艾伦这里看不太清他具体是在干什么,不过从他伏在栏杆上眺望远方的姿势来看,他觉得那人应该是在抽烟。   艾伦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他。他很少有机会看到那人脱去一身西装后的样子。   有那么一会儿,那人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埋在双臂之间。这时一阵风掠过,他隐约看到他的上衣被吹起一角,露出了腰侧的一片肌肤。也可能那只是他的想象,黑夜和距离让一切都看不太真实。   这一瞬间,艾伦的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他一定是非常的孤独,才会在这么深更半夜的,一个人跑到阳台上,一边望着夜空,一边静静地吐烟圈。   然后紧接着,他想起了那双绿色的、猫一样的眼睛。他想象那双眼睛眺望远方的样子,一时有些失神。   几个镜头快速在脑海里闪过——第一次见面时,那人满身咖啡渍却依然笑着的脸;几天前的夜晚,他看向手里那只“麻雀”的眼神;地下车库里,他揪着他衣领时受伤的表情;几个小时前,他的手指搭上他手腕的触感……   艾伦感觉自己心里某个地方蓦地颤动了一下。   也许他并不想送他进监狱,他突然不受控制地想着,甚至也并不想给他戴上手铐。也许他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在他犯更多错误前拉他一把、给他一个拥抱,又或者……   艾伦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偏离。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想法丢出去。   自己一定是追这人追的太久了,久到他越来越习惯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他对自己说。等把那个贼送去吃牢饭,社会恢复安定,一切都会变得正常起来的。   所以他现在应该立刻回去,试着好好睡上几个小时,然后明天打起精神来,为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做好最充分的准备,而不是像这样窝在车里,看着那人的身影干瞪眼。   这么想着,艾伦立刻拧开发动机,悄无声息地将车开出了这条街。   十分钟后,他的车绕到那栋别墅的另一侧,换了个隐蔽处重新停了下来。   最后一次,艾伦想,然后拧开了车载收音机的开关。 第10章 喝咖啡   “什么?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一大早,弗兰克·卡欧警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大声喊道,“所以你是想告诉我,现在除了有个变态奸杀犯在外面逍遥,还有个职业小偷盯上了咱们,而你却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我会想办法弄清楚,”艾伦没什么诚意地说,“在这之前,我想有必要提醒您……”   “真是太感谢你了,莫尔森探员!”弗兰克不满地叫道,“见鬼,如果你当真是我手底下的人,我一定叫你立刻从我办公室滚出去!”   “提醒您留意身边出现的可疑人员。”艾伦毫不在意地接着说,“尤其是那些容易被忽视的人群,比如清洁工、消防员……”   “老天,为什么还会有消防员!”   艾伦耸了耸肩:“火警有可能会响,我之前就遇到过一次。”   说完,他看着面前中年男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友好地笑了笑:“当然,我会一直帮忙盯着的,我很想亲手抓他个现行。”   “你最好如此!考虑到是你把麻烦引到我这里来的!”   “我很想说这不是我的错,”艾伦脸上依旧挂着那人畜无害的笑,弗兰克却觉得那笑容碍眼极了。“他又不是看上了我。”   弗兰克觉得这年轻人简直厚颜无耻,却又没法对着个联邦探员乱发脾气。正好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让他有了极好的理由转移怒火。于是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出去:“上帝,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把警局当菜市场!”   “是那些记者,”外面一个警员说,见到他们老大的脸越发黑了下去,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为了斯宾瑟的案子来的……”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弗兰克没好气地说,“我差点都忘了那变态还是个咨询公司的总经理!”   这时他已经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各方媒体早已把警局前面那块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连只猫都别想钻进来。   弗兰克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朝走廊里面喊了一声:“刚从警校毕业的艾伦·莫尔森警官!”   艾伦探出头来,十分配合他的称谓:“找我有事,警官?”   弗兰克朝门外一偏头:“我相信警校教过你如何应对这种局面——来,是时候展现一下你的本领了,莫尔森警官。”   艾伦从里面走出来,丝毫没因为被一个地方警员使唤而有什么不满。“没问题,交给我吧。”   ***   这天一大早,科恩去了趟斯宾瑟的公司,取回自己放在办公室的几样东西。回来的时候特意绕道从警局门口开过,远远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一大群扛着摄像机的媒体把警局门口围了个结实。艾伦正站在门口台阶上,一边不紧不慢地打着手势,一边不停对着那些挤到他面前的话筒说着些什么。科恩闭着眼睛也能想到,那无非是什么“案件还在调查,无可奉告”云云。   眼下他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黑色警服,身姿挺拔而协调。被一群秃鹰般的记者围攻似乎并没让他太过苦恼,脸上依旧挂着那耀眼的笑容,简直可以拿去拍公益宣传片了。   科恩本来没打算多做停留,这会让他显得可疑。可现在,他觉得既然这里临时停车也没有违反交通规则,那稍微多停一会儿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周围全是那些媒体开来的车,没人会注意他这一辆。   但科恩显然错了。他刚停没两分钟,就看到艾伦的视线越过那群记者,朝他这边看过来。   真见鬼,他默默咒骂一声,打算这就把车开走,他可不希望被对方撞见自己在警局门口鬼鬼祟祟的。   可还没来得及这么做,艾伦已经转头和旁边一个警员说了些什么,然后直接拨开人群向他这边小跑过来。   科恩发誓他真的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认出来自己的。他今天换了辆车,穿了身休闲装,为了躲避公司门口那群记者,还特意戴上了棒球帽和墨镜,就差给自己罩上个只露出眼睛的麻布口袋了。可这些伪装在艾伦眼里就像是透明的一样,仿佛对方是通过气味而不是外表来认人的。   不过既然被认出来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摇下车窗,冲外面的金发警员露出个微笑:“嗨,早啊警官。”   艾伦走过来,单手撑在车门上,弯下腰看他:“科恩,你怎么来了?”   “只是刚好路过,”科恩一本正经胡诌道。   “只有去洛杉矶圣教堂才会刚好路过这里,科恩。从你的打扮来看,我觉得你不像是要去那种地方。”   见鬼,这家伙最近观察力越发敏锐了,科恩默默腹诽道,眼里却依然笑意盎然——为了向对方证明这一点,他特意把墨镜摘下一些,透过缝隙从下往上看着对方,这让他的绿眼睛充满魅惑。   “被你抓住了,警官,”他无奈地摊开手,笑容里满是宠溺,“好吧我承认,我是特意拐过来的,为了过来看看你,艾伦。”   说到后面,他刻意让语调变得缓慢而轻柔,宛如情人间的耳语,然后成功看到面前的警察身体僵硬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一瞬间,他感觉对方的呼吸似乎也跟着变得粗重起来,盯着他的蓝眼睛染上些异样的情绪。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科恩突然在想自己的玩笑是不是开得有点过头了。   本来他想当然地以为这警察是直的,不至于因为他几句调戏就真对他产生什么想法。可要不是他以为的那样,等事情结束后,自己身边多了个天天缠着他要跟他谈恋爱的警察,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科恩知道这样的想法听上去很混蛋,他也从没否认过自己是个混蛋,反正撩完就跑的事他干多了,才不会因为这个感到愧疚。只是考虑到收益和成本的问题,他觉得自己这回不该做的太过火。   于是科恩重新把墨镜戴上,冲窗外一直盯着他看的年轻警员笑了笑:“哈,我开玩笑的,艾伦,你不用这么紧张。”   说完,他朝不远处那群媒体抬了抬下巴:“我今早在公司也遇到这帮人了,想着他们应该也会过来这边,就特意来看了一眼。”   不过艾伦似乎并没因为他这么说而放松下来。他依然盯着车里的人看:“特意来看我们怎么处理这些麻烦?”   科恩觉得这场对话再这么进行下去可能会变得不太愉快,这个警察可能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现在完全是一副工作式的盯人口吻,于是赶紧转换了话题:“你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艾伦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友善了,于是把手从那辆车上拿开,开玩笑道:“难道你给我带了?”   “那倒没有,”科恩说,“不过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考虑到你昨晚请我吃饭了。你现在有空吗?”   艾伦犹豫了一下,回头向警局门口的人群那边望了望,然后转过来说:“现在走开一小会儿,我觉得应该不会被他们发现。”   “绝对不会的,”科恩笑着说,冲他一偏头,“上车。”   ***   老实说,科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议请这个警察喝咖啡,这样做很没有效率。他已经确认那优盘在警察手里了,现在该做的是想个法子把它弄出来。但显然跟面前这个人坐在放着乡村音乐的咖啡馆里,并不能让他得到更多灵感。   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注意到对方眼周泛起的乌黑、知道他昨晚大概是没怎么睡过,所以下意识那样开了口。   他在很努力地抓犯人,科恩看着他,突然这样想到,而自己却在努力给他制造更多麻烦。   这想法几乎把他吓了一跳——上帝,他这是在干什么?愧疚?还是说他在同情一个警察?   不管是哪一种,都够离谱了,他想。似乎从遇上这个警察开始,他身边的事就一直在往脱离常规的方向发展。   “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大好。”艾伦看着他,突然这样说道。   “是吗?那你真该看看你自己的脸色。”科恩微笑着说,“相当适合拿出去抓人。你昨晚是熬了通宵吗?”   “算是吧,”艾伦耸耸肩。我昨晚盯你盯了一个晚上。   “够辛苦的,”科恩低头啜了口咖啡。   艾伦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一身街头艺人的打扮,却依然能把廉价的咖啡喝出高档西餐厅的感觉。   这样的人想做什么坏事,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他,艾伦想。瞧,就连服务员都愿意多看他两眼!   而后者面对那美女服务员的媚眼,游刃有余地回以一个迷人的微笑——那笑容明显带着点挑逗的意味,艾伦发誓那女孩的脸立刻就红透了!   不知为何,这让他心里突然窜起股无名火。   他飞快地喝掉了自己那杯咖啡,把杯子“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对面的人被他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   “抱歉,手滑了,”艾伦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科恩感觉这人好像有点不高兴,但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犹豫了一下,说:“为了请你喝咖啡啊。”   “我看出来了,”艾伦耐着性子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还是说你认真考虑了昨晚的建议,准备和我好好聊聊了?”   科恩愣了一下,觉得十分无语。他不知道这警察是热心过头了,还是有对受害人同情心泛滥的毛病。“我没事,艾伦,你为什么总这么问?”   艾伦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深深吐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很轻很慢地说:“因为你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子,科恩。而且我认为你没有别人可以坐下来聊聊。”   科恩手中的咖啡杯停在半空。他抬起眼,两人的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谁都没有退让。   片刻后,他放下杯子,移开视线,从旁边抽出张纸巾擦了擦嘴。“抱歉,耽误你太久了,警官,我差点忘了你还有犯人要抓呢。走吧,我送你回去。”   说完,他笑了笑,喊来服务员结账,顺便给她多付了几刀的小费,惹得那位褐发美女又是好一阵脸红心跳。   艾伦看着他,张了张嘴,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就在艾伦想着这场沉默会一直持续下去时,科恩却突然开口了:“你知道,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我的确没什么人能在一起聊天。”   艾伦挑了挑眉,转头看他:“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了,什么意思?”   科恩踩下刹车,手扶方向盘冲他笑笑:“意思是咱们到地方了,警官。”   那一瞬间,年轻警察的脸上明显出现了一丝被调足胃口后的不甘。他坐在那里瞪了科恩几秒,最后无奈地摇摇头,反手拉开了车门。   就在他右腿迈出车门的那一刻,科恩从旁边叫住他:“艾伦。”   艾伦扶住车门,扭过身来看他。   “谢谢你,”科恩说。   “为了什么?”   “所有的事情,”科恩笑着说,“还有,别忘了你的手机。”   艾伦皱眉,下意识往自己兜里摸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出现在面前人举起的右手里。后者看见他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调皮,然后主动伸手过来,把手机滑进他口袋里。   “刚才掉到座位上了,”科恩说,“作为一名警察,你应该更谨慎一些,而不是把自己的东西到处乱丢。”   艾伦相当肯定他的手机绝不是自己“掉到座位上”的。他盯着旁边人看了两秒,有点不确定他这么做是又有什么阴谋,还是仅仅想捉弄他一番。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不太令人愉快。他又瞪了科恩一眼,然后从副驾驶钻出来,“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看来是真生气了,科恩看着对方矫健的身影穿过马路,这样想到。他一直目送那身影消失在警局门口,才收回视线,缓缓踩下油门。   “抱歉,艾伦。”他看着前方灰白的路面,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已经很多年没感受到愧疚的情绪了。但这一回,他的确感到抱歉,那警察看起来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第11章 逮捕(上)   艾伦回到警局时,门口那帮记者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他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趟楼上技术部,让他们把自己的手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放心,你的手机很健康,年轻人。”一名上了年纪的技术人员盯着电脑屏幕说,“没有恶意软件,没有被窃听,也没有数据被复制的痕迹。”   “您确定?”艾伦皱起眉头。难道那人在车里顺走他的手机,真的只是场恶作剧?   那警察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将手机递过来:“相当确定……年轻人,容我多说一句,虽然女人大多疑心很重,但你应该信任你的女朋友,别总是怀疑她在你手机上做了手脚。”   艾伦接过手机,无奈地笑了一下:“抱歉,可是我发现这很难,尤其她不是第一次犯这毛病了。”   对方回以一个了然而同情的眼神:“那可够受罪了,你该找她好好谈谈这个,没什么比一次有效的沟通更能解决问题的了。”   “我会的,”艾伦笑笑,把手机放进兜里,“谢谢。”   “不客气,祝你——还有你女朋友——愉快!”   ***   这天的剩余时间里,艾伦片刻也没闲着。他跟布莱克跑了两趟案发现场,在法医室过了几个小时,然后又被他拉去一起走访了几个卡特文奇曾经的同事和邻居,最后却一无所获——那家伙杀了人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个影子也没留下。   “我很庆幸自己不是凶杀组的,”艾伦坐在车里,一边猛灌咖啡一边说,“老天,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相比跟在一个贼后面满世界乱跑,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工作。”布莱克说,“至少大多数情况下,我能从中获得成就感。”   艾伦听他说完,把头靠在座椅头枕上,沉默着没说话。   “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布莱克问。   “没什么,”艾伦说。然后他叹了口气,从靠背上直起身,转向身边人说:“……是科恩。”   “好吧,总是他。”布莱克丝毫不感到奇怪,“而且你现在开始叫他‘科恩’了。他又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搞不懂他了。”艾伦说,“我的意思是……见鬼!那人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嘿!放松点伙计!”旁边人的反应显然让布莱克吃惊不小,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现在说话的语气,简直像个怀疑女朋友出轨的糟糕男友!”   “布莱克,我没在和你开玩笑。”艾伦把他的手抖下去,“这很不正常,伙计。我追了他这么多年,终于让他呆在我眼皮底下了,我甚至昨天晚上和他一起做了晚饭!可是我完全弄不懂他在玩什么鬼把戏……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遇到了麻烦,也知道他在盘算着什么计划,可那到底是什么?他又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上帝,这两天我脑子里全是这些,真是要把人逼疯了!”   这听上去像是你恋爱了,布莱克想,但把这种想法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于是他近乎同情地看着身边的临时搭档,温言安慰道:“嘿伙计,要我说,是这宗该死的谋杀案把你的神经弄得太紧张了。你看,反正眼下咱们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不如我请你喝一杯,然后你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如何?”   艾伦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算了,送我回警局吧,相比酒精,或许工作更能让我睡个好觉。”   “好吧,随便你,不过别弄得太晚了。”布莱克说,“我可不希望明天你晕倒在某个案发现场。”   ***   艾伦回到警局,坐在自己的临时办公桌前,静静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的种种表现,然后不得不承认他一整天都有点不在状态。   也许是因为昨晚没怎么睡,他想。但又排除了这种可能性,毕竟他干的这份工作使得通宵加班成了家常便饭,而他之前从来没因此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总觉得是因为昨晚看到的那个身影。当时那个人穿的很少,靠在阳台上一个人静静地抽烟,看起来很孤独……   这画面一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立刻就被掐断了。他不能老是想着这些。   这时,兜里发出一声震动,适时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掏出手机一看,是条短信:“艾伦,这个月你去看你弟弟了吗?”   往下翻了翻,有好几条内容相似的短信——他今天白天一直忙着陪布莱克办案子,根本没来得及看手机。   “噢,见鬼!”艾伦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好几分钟,仿佛它来自某个极度危险的恐怖分子,而不是他母亲一样。   然后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想着直接装作没看见好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它捞回来,指尖在键盘上打出一大串话,又全部删掉,最后只回了一个单词:“没有。”   几乎在他按下“发送”的同一刻,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艾伦如临大敌地盯着来电显示,拇指在“拒绝”键上徘徊了好久,最后还是咬牙接起来:“妈。”   “你没去看德米安,”电话那头的女声说,“又一次。”   “没这个必要,他不会见我的,”艾伦的声音有些疲惫,“你知道他恨我。”   “他是你弟弟!”另一头的女人叫道,“不管他做过什么事,你也应该去看看他!”   “我把他抓去坐牢的!”艾伦也跟着拔高了声音,“好吧,就算他肯见我,我能怎么说?!‘嗨老兄,在监狱里过的怎么样?’”   “你可以跟他说你很想他,”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我们都很想他。他也一定很想你……哦艾伦,你明明知道他一直那么崇拜你!”   艾伦沉默了几秒,然后心累地说:“抱歉,妈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直在怪我,你们都在怪我。”   “艾伦……”   艾伦没等她继续说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对方再一次打来,他按下“拒绝接听”,然后回了条短信过去:“抱歉,我在工作,之后有空打给你。”   虽然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空”了,这让他感觉相当糟糕。他知道她正承受着远超过自己的痛苦,却没法鼓起勇气来安慰她,因为某种程度上,自己正是造成那痛苦的原因之一。   对方没再继续打来,这让艾伦小小地松了口气。他攥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然后把它放回兜里。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完全把自己埋到了卷宗里。卡特文奇还在抓捕,其它案子也不能耽搁。虽然那些大多不如凶杀案那么触目惊心,但也够叫人头疼了。   艾伦知道最叫他头疼的是什么——“黑猫”的那些卷宗就放在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可他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把它们拿出来再翻一遍。   这两天他想那个人的事想得够多了。他是要找机会抓他,可那不代表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是合理的。   尤其是,有的心思似乎和他要抓他并没有那么大的关系……   正这么想着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抬头看了眼表,已经快到凌晨一点了。虽然警察的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的,但这会儿有人打来,还是让他觉得挺奇怪。   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他接起来放在耳边,警惕地没有先说话。   不过对方显然没在意这个,中气十足的浑厚嗓音相当有辨识度——是弗兰克·卡欧警长的声音。   “喂,艾伦,你还在警局吗?”   语气里夹杂着点烦躁,艾伦甚至能想象对方的胡子颤抖的模样。   “卡欧警长?”他试探着问道,“这不是你的手机号。”   “那部手机没电了,”对方不耐烦地说,“威廉在吗?今晚该他值夜班吧?”   艾伦探头往旁边看了眼——他的临时办公室和地方警察之间只用了个柜子隔开,“不在,今晚是莱昂和比尔。”   另一头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气说:“算了,让他们在那儿看着吧……你现在过来趟斯宾瑟的案发现场,这边出了点状况。”   艾伦犹豫了一下,说:“好的,我这就过去。”   他匆匆收拾了桌子,拿起外套,旁边一位高个警察拿着杯咖啡走过来说:“回去了?”   “不,卡欧警官叫我去趟案发现场。”   “这个点儿?”对方惊讶地看了眼表,“不是我说,老大这么使唤你,我都有点看不过去了。他怎么不叫我们去?”   艾伦无所谓地笑笑:“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名叫莱昂的年轻警察钦佩地点了点头。一般而言地方警察都不太喜欢FBI,觉得那都是群自诩精英、傲慢透顶的家伙,可眼前这个绝对是例外。就算知道对方只是暂时冒充一下自己人,那把温和的脾气和阳光的笑容也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了。   “好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我。”他说。   “谢谢,我可能一会儿还会回来的。”艾伦说,然后转身出去了。   他走后不到半小时,莱昂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莱昂,我是艾伦。”另一头说,“我好像把手机落办公室了,现在在用别人的电话……你还在警局吧?”   莱昂听出那的确是艾伦的声音,于是说:“当然在,我一整晚都要在这儿值夜班。有什么事吗?”   “能不能麻烦你去拿一下那个优盘——对,就是在斯宾瑟床头柜发现的那个优盘——然后打开那个视频,老大说想确认里面一个细节。”   “哦,好的,”莱昂答应着,一边往证物室走去。“用我的电脑放?”   “没问题,只是打开看一眼,”对方说。   莱昂从证物室取来优盘,顺着空旷的走廊往办公室的方向走。经过门口时,透过玻璃门,他注意到有人站在外边台阶下面,右手拿着张巨大的披萨饼,左手拎着一袋子咖啡,头戴黑色棒球帽,看起来是个外卖配送员。   此时那人正歪着头、用脖子夹着手机说着什么。看到莱昂出现在走廊里,他抬起头冲他笑笑,同时把左手的袋子往上提了提。   “怪了,谁点的外卖?”年轻警察嘀咕了一句,朝大门走去。   “啊,差点忘了,是我点的。”电话那头说,“本来是想大家一起吃的,现在看来我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你们先吃吧。”   “太好了伙计,你可真体贴!”莱昂开心地叫道,“正好我开始感觉饿了,谢谢你!”   “不客气,”对方说,“老大找我有点事,先挂了。”   “好,那优盘里的……”   还没等他说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莱昂脚步顿了一下,把手机连带着优盘一起揣进兜里,推开门走下台阶。   “辛苦了,伙计。”他接过巨大的披萨饼,另一只手艰难地拎过咖啡,“你等一下,我去拿零钱过来。”   “你们已经付过小费了,”那人冲他笑笑,莱昂注意到对方虽然一脸络腮胡,显得有点邋遢,但那双绿色的眼睛很是漂亮。“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先生。”   “你也是,”莱昂说,礼貌地回以微笑。   然后就在那人压低帽檐、准备转身离开时,年轻警察突然猝不及防地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往后一扭,紧接着膝盖猛地顶向那人的膝窝,一下将他按趴在地上。   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莱昂已经牢牢压着他,将一副手铐铐在了他被反扭到背后的手腕上。   “我的同事提醒我留意那些不起眼的陌生人,”他一边按着他,一边语气轻松地说,“而且就在刚才,他告诉我今晚要格外留意——知道吗,他从不叫我们老大‘老大’,我们老大也从不叫他‘艾伦’。”   “所以小偷先生,很遗憾你被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第12章 逮捕(中)   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外卖员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念完了整套米兰达规则,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他猛地大力挣扎起来,同时艰难地扭过头叫道:“你凭什么逮捕我,我什么都没干!”   莱昂急忙用膝盖将那人的腰顶住,右手紧紧按着他的肩膀——不得不说,这家伙力气还挺大,刚才那一下差点没把他给掀起来——然后腾出的左手开始翻对方的衣服口袋。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在那人右边兜里发现了他想找的东西——一枚圆形的、银色的优盘,样式不算太常见,不过恰好跟他刚才从证物室拿出来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   莱昂冷哼了一声,将那优盘凑到对方眼前:“什么都没干?那这东西是自己长腿跑到你兜里的吗?!”   谁知对方看到那优盘,挣扎得更厉害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不是我的东西!”   年轻警察赶紧手忙脚乱地压住他,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对方身上去了。这时另一个值夜班的同事比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是这么问的,但警察良好的素养让他没得到回应便过去帮了一把——他把自己的身体重量也压了上去,差点没把夹在中间的莱昂给压吐血。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这种姿势似乎不太好帮上忙,于是又重新爬起来:“呃……需要我把他脚也铐起来吗?”   莱昂这回是真想吐血了,他这个同事脑回路总是很令人无语,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从警校毕业的。要是他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保证一记眼刀送他回去重修。   “……不用了,你去帮我拿个证物袋过来。”他说,依旧趴在那不老实的“配送员”身上,后者还在不死心地大喊大叫,那语气叫一个冤枉,仿佛天底下没有比他更遵纪守法的四好公民了。   莱昂冷笑一声,等那优盘上的指纹鉴定出来,看他还能不能理直气壮喊冤枉。   他在警局门口和那外卖小哥耗了半天,没等来他要的证物袋,他压着的人却是渐渐没什么力气了,蔫头耷脑地被年轻警察一把从地上拽起来,按着肩膀推进了警局。   “我什么也没干,那东西不是我的!我只是来送外卖,你们不能这样随便乱抓人!”他依旧这么嚷嚷着,虽然声音虚了不少。   莱昂也不理他,一边押着他往审讯室走,一边拨通了艾伦的电话号码:“喂,你说那小子抓着了——没问题,肯定是他,人赃并获——承认?不,他死不承认是他干的——你马上就到?没事,不用太着急,他跑不了——好了你放心,绝对跑不了……”   说着,他路过办公室,正好看到比尔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俨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他把手机拿开些,眉头一皱:“比尔,证物袋呢?”   对方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被他押着的陌生男人,那句话顺着他漫长的反射弧爬了好几圈,还是没让他反应过来。“什么?”   “证物袋!”莱昂不耐烦地说,他现在很后悔刚才没给他那记眼刀了,“刚才不是让你去取了吗?!”   比尔愣愣站在那里,又重复了一遍上面那套流程,然后说:“刚才?”   莱昂:“……对啊!!!”   比尔继续看着他:?   莱昂:“……”   比尔:???   莱昂:“……”   电话那头的艾伦:“……”   两名警察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然后莱昂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原地爆了句粗口,把旁边站着的两人吓了一跳。   他把那枚搜出来的优盘往比尔手里一扔,让他赶紧找台电脑看看里面装的是啥——记住不能用警局的电脑,小心有病毒——然后就这么把刚刚逮捕的外卖小哥往那儿一扔,撒腿便追了出去。   敢情刚才站他后面“帮把手”的那人,压根他妈的不是比尔!   只可惜被胜利冲昏头的莱昂警官始终致力于跟身下压着的人作斗争,都没想过要转过头去看一眼。   况且,当时他脑袋后面传来的声音,根本就和他这位同事没有任何差别,就连那傻得欠揍的尾音都一模一样啊!   莱昂只觉头脑一阵发热,不知是愤怒多一点还是震惊多一点。   艾伦早就提醒过他对方的能耐,也叮嘱过他千万不能大意,所以当从电话里听到那与本人无异的声线时,他尚能不被对方的声音迷惑,告诉自己电波的作用本来就会使人声部分失真,所以听上去有些像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当那人就站在自己身后、甚至是紧挨着他的后脑勺说话时,他居然也没能听出一点端倪——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不过眼下,他显然对这个问题无暇细想。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刚才耽搁了近十分钟,已经足够对方跑得远远的了。   半小时后,莱昂黑着张脸回来了,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牙齿摩擦的声音,旁边跟着刚刚赶过来的艾伦。后者脸上的表情倒不算太意外,显然对此早已习惯,只是微微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外卖小哥大概也是明白过来他们抓错了人,居然不急着走了,就那么老老实实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见莱昂过来,立刻凑上前去:“警官,我说了我什么也没干,这回你信了吗?”   莱昂心累地揉揉太阳穴,看了眼坐在旁边抱着笔记本电脑、正拿着块披萨津津有味地边看优盘里的动画片边吃的比尔,伸手过去“啪”地把笔记本的屏幕合上,优盘拔下来举到外卖小哥眼前:   “你记得把这东西放你兜里的人长什么样吗?”   这外卖小哥居然还挺有幽默感,瞅了那优盘一眼,慢悠悠看着莱昂说:“你记得把这东西从你兜里偷走的人长什么样吗?”   莱昂:“……”   真他妈的,这一个个的都反了天了!   他突然觉得把这抓错了的家伙再扣留上个把小时,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当身边的地方警察正骂骂咧咧地拉着那外卖员往询问室走时,艾伦重新打开了比尔身边的笔记本电脑,把优盘插回去,盯着里面的动画片看了会儿,眉心更紧地拧在一起。   他没心思去为自己被耍了而懊恼,也没去考虑证物丢了该怎么办。眼下他只在想一件事——为什么是那个优盘。   他想要的是那个优盘,那里面装着斯宾瑟和卡特文奇的犯罪证据……他要那个干什么?   虽然科恩·劳伊是个没什么道德准则、唯利是图、或许还有些自以为是的混蛋,但艾伦不觉得他会有什么变态的癖好。   有人让他去偷这个,他想。或许从一开始,他去到斯宾瑟的公司当他的秘书,他想要的就是这个优盘。而且对方一定是花了很大一笔钱,才能让他铤而走险,要不然就是……   一个可能性突然出现在他脑中。   艾伦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拿上那个冒牌优盘,大步走出了警局。   ***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科恩去了趟“黑玫瑰”,虽然因为老板娘的消失,这里已经歇业整整两天了。   他进去后把门关好,没开灯,直接走到了吧台最里面的角落,然后拨通了凯文·卡特文奇的号码——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位“K先生”的真名了。   “看来你已经弄到我要的东西了,‘黑猫’先生,”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那么尖细刺耳,“顺便,你女朋友在我这里过的还不错,就是脾气依然不小……”   “让我跟她说说话,”科恩强压着怒火说,“不然我怎么确定她还活着?”   对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听筒移到旁边,然而杰西卡只来得及叫了声“科恩”,就又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真是个混蛋!科恩咬牙切齿地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K先生,我想你应该很清楚那优盘里的内容。所以你也早就知道,它落到警察手里会发生什么吧?”   “当然,”另一头不以为意地说,“最近那帮条子一直在查我。说实话,我并不介意别人看到那场美丽的‘蜕变’过程……‘黑猫’先生,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我也很乐意你直接叫我凯文。”   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警察知道他的身份,科恩想。这世上什么变态都有,总有那么些人觉得把别人折磨致死是一件挺值得骄傲的事。   现在他甚至怀疑,这变态一直对那个优盘念念不忘,只是因为他不想就这么失去这段“宝贵的经历”。   不过他怎么想,那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想要回他妹妹。   “我会按你说的,今晚把它交到你手上。”科恩冷冷地说,“希望你也能遵守约定,卡特文奇先生。”   “我一向信守诺言。”   “最好如此,”科恩说,正打算挂掉电话,那一头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响起来:“别急,亲爱的,我还想给你个忠告——我知道这两天你不得不和那些条子打交道,可如果你敢和他们联手来骗我……”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阴毒:“哦,你的女朋友一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不过我相信你不会的,不是吗?考虑到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不会的,”科恩冷哼一声,“相信我,卡特文奇先生,比起和你这种人一起在监狱里蹲到死,我倒是更愿意亲手杀了你。”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对方明显是被这话冒犯到了,但最后倒是很罕见地没冲他嚷嚷,而是发出一声干瘪的笑声:“哈哈,很好,甜心,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说话的语气了……天,老实说,我简直迫不及待想和你见面了!你的味道尝起来一定非常、非常的好……”   “我建议你别抱太大期望,”科恩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之后,他攥着手机望着对面的沙发发了会儿呆。那沙发是真皮做的,颜色是火辣性感的玫瑰红,完全就是他妹妹的那套审美。他想起一个月前,他还撞见杰西卡在这上面搂着个男人拥吻。现在那沙发旁边还倒着两个酒瓶子,显然他妹妹出事时都还没来得收拾头天晚上留下的烂摊子。   现在想起这事,他突然有点后悔那天把那男人给赶走了。没准对方真的喜欢他妹妹、愿意娶她也说不定。杰西卡年纪还小,但过不了两年也得要考虑谈婚论嫁的事情,她总不能一直跟着他干这个下去。   科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想这个,但他的确就着这个话题想了好一会儿,而且越想越觉得郁闷。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从柜子上拿了瓶白兰地,倒进杯子慢慢喝着,同时陷入一阵忧伤的沉默。   不沉默也没办法,眼下就他自己坐在这一片昏暗里,总不能对着个酒瓶子自言自语。他遇到的破事够多了,眼下需要的是好好喝杯酒静一静,而不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落魄的神经病。   可这时候,他脑中响起艾伦说过的那句话——你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子,科恩。而且我认为你没有别人可以坐下来聊聊。   紧接着,他想起对方说这话时的表情,那么仔细、认真、专注,好像相比他的工作,和他坐在一起听他说话才是更要紧的事情。科恩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时对方再用这样的表情多追问几句,他可能真的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而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他低头呷了口酒,感到那辛辣的热度从口腔散到胸腔,然后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然后他又喝了一口。   不过他没有让灾难发生,他利用了他,再一次顺利——或许算是——弄到了他要的东西。他会像往常一样,把那东西交给他的委托人,然后不管对方是会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是打算继续他的罪恶生涯,也不管这会给那些警察造成什么样的麻烦,只管拿上属于自己应得的,然后悄悄离开,谁也追不到他的影子。   他晃动着玻璃杯,盯着杯中的褐色液体,然后一饮而尽。   缓了一会儿后,科恩伸手拿过酒瓶,打算再倒一杯——这几年摸爬滚打的“职业生涯”早把他的酒量给练出来了,这么一点还远不至于喝醉。可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突然响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凉风灌进屋内,把他吹得浑身猛一哆嗦。   有人进来了,这很不对劲。门口明明挂着“暂停营业”的标牌,而他虽然呆在里面,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里面有人,进来的时候他压根就没开灯。   更何况,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锁好了门。   科恩悄悄放下杯子,迅速往后退到吧台里面,右手摸向桌子下面的暗格——那里面有把枪,是他送给杰西卡防身用的,但显然后者一次也没用着它。   借着外面晦暗的晨光,他看到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刚打算把枪拿出来,酒吧内的灯却在“啪”的一声中同时亮起,晃得他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那个人影大步朝他走过来,身上还带着凌晨街道上裹挟进来的寒气。   然后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是艾伦。   科恩发现自己并没感到太惊讶,他只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依然那样隔着吧台看着他。而对方也同样静静地隔着吧台看他。   两人就这么相对沉默着,过了好半天,科恩才开口问道:“艾伦,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第13章 逮捕(下)   “艾伦,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艾伦说,表情严肃,“你在这儿做什么?”   科恩悄悄把枪放回去,姿态轻松地从吧台后面走出来,“如你所见,我在喝酒。”   “外面挂着‘暂停营业’。这家店是你开的吗?”   “我经常来,老板不会介意我进来喝一杯的。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他在故意把话题往别处引,可艾伦并不买他的帐,依旧紧紧盯着他:“你知道老板是谁?”   “我知道——难道你在跟踪我?”   艾伦没再继续追问下去。他看着面前那张脸——即便是进行这种对话时,那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他面对的只是个胡搅蛮缠的孩子而已。   艾伦感觉自己咬紧了后槽牙,然后又松开。这样的动作重复了两三次后,他说:“是的。我在你车里装了定位器,然后我看到它停在这里。”   终于,他看到那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对方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回答感到颇为惊讶。不过那惊讶很快藏到眼底去了,一双绿色的眸子转而变得冰冷:“我希望你能对此做出合理的解释,警官。你们还在怀疑我杀了斯宾瑟吗?”   艾伦没回答这个问题,他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   这家伙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来的,他想。他的惊讶可能是装出来的,他的话也是说来试探他的。自己不该一出事就跑过来,或许对方已经怀疑他不只是个菜鸟警察了,更不该把自己跟踪他的事说出来。   可他到底还是过来了,甚至没想好过来以后该怎么办。他不可能在这里找到那个优盘,也不可能抓到这人其它的犯罪证据。从他钻进他车里、由着他请自己去喝咖啡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掉了这一回合,输的彻彻底底。   所以他现在应该做的是隐藏好自己的身份,耐心等待对方接下来的动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冒失地跑过来,在那人旁边坐下,从兜里掏出张一百美元的钞票放在吧台上,并且给自己也倒了杯白兰地。   但他的确是这样做了,然后看着科恩说:“不坐下来再喝一杯吗?我请——麻烦你跟那位老板朋友说下,谢谢。”   科恩看着他,并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能把话说的明白一点吗,警官?”   艾伦右手晃动着酒杯,放到嘴边啜了一口,然后才转过来看着他,说:“我很担心你,科恩。”   科恩看着那双蓝眼睛,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半晌才叹了口气说:“关于这个,我想我说过很多次了……”   “这是你的东西吗?”艾伦没等他说完,从兜里掏出那个冒牌优盘,推到他面前。   科恩假装看了眼那东西,然后摇头说:“不是我的。”   “这样啊,”艾伦把它重新放回兜里,又低头喝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想把它拿回去的。”   科恩沉默片刻,然后问:“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艾伦说。   “我不喜欢玩猜谜游戏,警官。”   “正好,我也是,科恩·劳伊。”艾伦说,将剩下的酒一口喝掉,然后突然站起身来,往科恩那边迈了一步,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两人站在一起,科恩这才发现面前人比他高了将近半头。不过这不代表他会因此而躲开,那会让对方知道他在害怕,他十岁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点了。   “他威胁你了吗?”艾伦说,低沉而炽热的气息尽数吐在他脸上。   “谁?”科恩抬起头来和他对视。   “凯文·卡特文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是谁。”   科恩耸耸肩:“抱歉警官,我的确不知道。那是谁?”   艾伦死死盯着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眼前人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是讨厌极了——“一个变态、连环杀人犯、奸杀了八个男孩的恶魔——或许还不止八个——以及杀死斯宾瑟的凶手!”   说到后面,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科恩甚至能听到他牙齿摩擦的声音。可他不为所动看着对方,然后轻轻笑了一下:“看来你们已经锁定嫌疑人了,恭喜……”   后半句还没说完,话便被他生生吞了回去,因为艾伦猝不及防地揪住他的衣领,一下子把他按在了身后的墙上。   “真见鬼,科恩!”年轻警察忍无可忍地在他耳边咆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把戏?你以为我是个菜鸟警察,看着脑子缺根筋,所以可以随意接近我、在我身上安窃听器,然后再他妈的假装请我喝咖啡,借着这个机会翻我的手机通讯录,模仿我的声音打给我那些同事,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糊弄过去?!”   科恩任由他拽着自己的衣领。虽然坚硬的墙壁硌得他后脑勺疼,但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人。   “我受够了,科恩,”艾伦使劲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卡特文奇威胁你了吗?或者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事实上,艾伦认为自己能猜到答案——他想或许是这人犯罪的证据落在了卡特文奇手上,比如做交易时不小心被他看到了脸,或者诸如此类的。   可当他直直看进那双绿眼睛,在它深处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慌张时,他知道自己猜错了。   “还是说……某个对你很重要的人,现在在他手上……”他听到自己这么说,然后突然想起对方说过的某句话,恍然大悟道:“他抓走了你妹妹!”   这时科恩突然从墙上弹起身,挥开那只拽着他衣领的手。“还没玩够推理游戏吗,警官?”他冷冷地说,“如果没别的事,我想咱们都该离开了。这家店的老板不会希望我们在她不在的时候,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说完,他越过艾伦,伸手拿过吧台上的杯子,将它们放在水龙头下洗净、擦干,重新摆回原来的位置。   艾伦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这酒吧是你妹妹开的,对吗?”他放轻了声音,语气却相当肯定,“你用了‘她’,而且在这种时候还记得去擦杯子。”   科恩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该死的,他想,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最糟糕的是,对面还站着个警察。   “我是用了‘她’——那又怎样?没人规定开酒吧的不能是个女人。而且我只是不喜欢闯到别人的地盘来,又把一切弄得乱七八糟。”他瞪着艾伦,一语双关道。他真的受够这个警察了。   “你说的没错,”艾伦耸耸肩,“不过店主的身份并不难查——当然,前提是她的生意完全合法。或许你妹妹曾经……”   “滚出去,”科恩在对方又一次提到“你妹妹”几个词时,突然把杯子用力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然后他冷冷地看向艾伦,很快地说:“要么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你说的那事是我干的,要么就立刻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他们都知道这屋子里已经有一个警察了。   艾伦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想着短短几天,他已经第二次看到这人情绪失控了。放在以前,他或许会有点乐意见到这场景,可眼下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科恩也立刻意识到这话有多荒唐,然而覆水难收,他也没心情像往常一样,开个得体的玩笑把它糊弄过去。见艾伦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恼火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拿上外套,自己抬腿往外走去。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把手,这时艾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科恩,你知道我可以帮你的。”   科恩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带嘲讽地看着他。艾伦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因为他的身份,那人不可能开口求他帮忙,这对他而言无异于让他去自首。   可是他不能让他就这么走出去,然后再次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艾伦不清楚这是因为他要阻止他继续去做那些违法的事,还是因为他不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这一切。   他甚至想走过去对那个人说,说我知道你是“黑猫”,我一直在追捕你,追了三年了。可是这一次,只要你让我帮你,我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就这么放过你。   这想法实在是愚蠢极了,艾伦明知道科恩不会相信他,他也不可能真的放过他。他们一个是兵、一个是贼,只是因为这么简单的道理。   可是当他看向科恩,看着他站在门口、外面的风将他的身形削得坚硬而冰冷,看着他修长的轮廓落入身后一片晦暗的晨光时,艾伦还是忍不住走过去,又重复了一遍:“你明知道我可以帮你的!”   科恩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的怒火和嘲讽逐渐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冷淡。艾伦看着那张无比俊秀的脸,感觉心脏蓦地抽疼了一下。   “抱歉,艾伦,”他说——艾伦简直恨透他这么说了——“你该去做好你的工作,而不是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警官。”   去你妈的!艾伦在心里狠狠咒骂一声,我的工作他妈的就是在你身上没完没了的浪费时间!   科恩听不到他的咒骂,这时他已经转身打算离开了,艾伦却突然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腕。   “咔”,他先是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才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冰凉触感。科恩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正要低头去看时,另一只手腕也被捉住了,一只手铐将他的两只手从背后铐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他叫道。   “你被捕了,科恩·劳伊。”艾伦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有权保持沉默,有权聘请律师……”   “该死的,艾伦!没有哪条法律给了你权力、让你能因为别人拒绝你的帮助而逮捕他!”   “看来你对法律有些研究。”艾伦抓着他的胳膊说,“那你知不知道,上面有一条说的是你不能随便闯进一家暂停营业的酒吧,并且在老板不在的情况下开一瓶白兰地?”   科恩震惊地瞪着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在开玩笑吧?这酒吧是我妹妹开的,你不能因为这个逮捕我!”   “很好,现在你倒是承认它属于你妹妹了。”艾伦带着他往外走,一边说:“关于这点,咱们有的是时间去确认……不过在这之前,我想你得在警局凑合一天了。毕竟你说的对,我应该做好我的工作,不巧的是最近凶案频发,我实在忙的很。” 第14章 “审讯”   早上六点半,满脸怒气的莱昂警官还在一楼的询问室里,抓着那个倒霉的外卖小哥问东问西。比尔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办公室里,边吃剩下的披萨,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情景喜剧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楼上的审讯室里,科恩正拨弄着那副把他左手和椅子腿铐在一起的手铐,一边看着桌子另一头的人在那儿摆弄手里那副牌。   “红桃K,”艾伦说,同时笑了一下,“好了科恩,该你出牌了。”   科恩一脸无奈地看了眼面前摊在桌上的那堆扑克——事实上,艾伦发完牌了以后,他连碰都没碰它一下。   “你不出?好的,那我继续——”艾伦说着,把手里剩下的最后两张牌放在桌上:“Joker!我出完了,科恩,你输了。”   科恩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家伙明明刚才还说自己忙得很,现在却花了近一个小时在这里自顾自玩起了纸牌。   “如果你现在很闲,警官,不如考虑赶紧去查下那酒吧老板的身份,然后放我走。”   “别急,”艾伦把牌收拢回来,不紧不慢地说:“等待会儿上班,我会查到她的信息,然后给她打个电话。如果她不介意你随便闯进她的酒吧,我会叫她来接你回去的。”   行吧,科恩想,他明知道自己联系不上杰西卡。他就是在故意整他。   看来说什么也没用了,科恩往后靠在椅背上,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他。他决定等着,等这个警察出去上个厕所什么的,他就立刻把这该死的手铐弄开,然后离开这见鬼的地方。   他知道这一跑,自己怕是要妥妥地进入洛杉矶警方的黑名单了。可要不这么做,这警察估计真会因为他“非法入室”扣留他二十四小时——到那时候,他不确定被放鸽子的卡特文奇会不会杀了他妹妹泄愤。   不过没关系,他想,等把杰西卡救出来,他就带着她走,远远地离开这个该死的城市——自从他来了这儿,基本就没遇到什么好事!   艾伦看着他,已经猜到他在计划什么。他叹了口气,把牌收起来,双臂交叠放在桌上,“你不打算说话。生气了?”   “反正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科恩说。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然后艾伦突然站起身。科恩以为他打算去上厕所了,这让他小小地激动了一下,可对方只是站起来,走过去关掉了审讯室里的麦克风和监控探头。   科恩立刻警觉起来。“我希望这不是刑讯逼供的前奏,莫尔森警官。”   艾伦扭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笑得科恩心里七上八下的。然后他看着他走过来,掏出钥匙打开了他左手的手铐。   科恩拧着眉看他,有点弄不懂这人又打算做什么。“这意思是,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艾伦坐回去,微笑着说,“我只是想让你舒服一点,科恩。我想咱们应该好好聊聊。”   这家伙还真是执着得令人恼火!科恩想。然而考虑到眼下的处境,他还是耐着性子坐在椅子上,摊了摊手:“我以为你已经花了一整个早上跟我干这个了——好吧警官,你还打算跟我聊什么?股票行情、还是下一任总统大选?”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聊聊你,”艾伦专注地看着他,“或者你妹妹。能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吗?”   科恩坐在那里,脸上露出一抹冷淡的笑:“你是个挺不错的人,艾伦。如果你对她感兴趣,我可以考虑把她介绍给你,前提是你得先放我走。”   艾伦耸耸肩,并没有被这话冒犯到,反而十分真诚地说:“看的出来你是个很好的哥哥,科恩。”   “我相信你也不差。”   听了这话,艾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不,我想我不是个好哥哥。”   科恩没料到他突然这么说,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他叫德米安,我是说我弟弟,比我小三岁。”艾伦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科恩,“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以前我父母工作比较忙,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他,至少我以为我是在好好照顾他……你知道,我以为我们关系很好,他不管做什么都记得叫上我,每次做决定前也都会找我商量,哪怕是谈女朋友这样的事……”   “我们两个长得很像,别人都这么说,有时候邻居还会把我们弄混。听上去有点夸张,但的确如此。可是性格却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是比较令人头疼的那种类型,德米安却不。他有点内向,非常聪明,一直很讨人喜欢,父母都更偏爱他。”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有点无奈地笑了一声:“老实说,有时候我会因为这个有点嫉妒他。但没办法,谁让我是哥哥呢,哥哥总是要让着弟弟的,不是吗?”   科恩沉默地坐在对面,低着头听他说,又或者他根本什么也没听进去。艾伦没管他听不听,依旧自顾自说下去:   “后来,他被捕了,”他说,跳过了是他亲手逮捕他的事实。“那天他在上课,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经济学,全额奖学金。可是所有的证据却表明他参与了一起伪造支票案,涉案金额高达三千万美元——说真的,我到现在也不懂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家虽然不算富裕,但也从来没缺过钱。”   “再后来,他进了监狱,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才能出来——这还是看在他未满二十岁,酌情减轻了刑期。刚开始,我去看过他几次,他一次也不肯见我,也不肯见我父母。后来有一次,我花了点钱,拜托狱警在访客名单里写上他女朋友的名字,然后终于见了他一面……”   “他说什么?”科恩突然抬起头,这样问道。   艾伦很高兴他终于肯说话了,欣慰地笑了笑:“他说他恨我,科恩。之所以那么做,都是为了报复我,好让我感到难堪。他说希望我再也不要去烦他了。”   科恩看了一眼他脸上与话语完全不匹配的笑容,又重新低下头,继续着之前的沉默。   就在艾伦以为他打算一直这么沉默下去时,却突然听到那人说:“不,我想他并不恨你。”   艾伦有点愣怔地看着他。   “他并不恨你,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样,或许他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科恩说,没有抬头去看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他轻轻皱了皱眉,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到底还是不由自主说了下去:“他并不希望你真的放弃他,艾伦。没人希望彻底被这个世界抛弃。”   艾伦看着他,嘴唇张开又合上,半晌才说了句谢谢你。   那你呢,科恩·劳伊?你也不希望彻底被这个世界放弃吗?若果真如此,又为什么始终不肯停下来?   “杰西卡,”正当他想的有些出神时,对面的人开口说道。   “什么?”艾伦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问我妹妹的名字?她叫杰西卡。”科恩说。   “杰西卡·劳伊……”艾伦嘴里小声念着,“很不错的名字。我相信她也一定是个黑发碧眼的美人。”   “她很漂亮,老实说这挺让人头疼的,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打她的主意。”科恩说,嘴角勾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不过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褐色的,她跟我长得完全不像。事实上,我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   “她不是你亲妹妹?”艾伦问,“领养的?”   “不,我们……”科恩犹豫了一下,瞳孔微微散开,像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也算是吧,我领养了她,在我七岁的时候。”   艾伦:“……”   这说法,听起来就像是你把她给拐走了一样。   “那以后我们从来没分开过……我是说,我们会吵架,还挺经常的,但也很快就会和好——当然,前提是我主动道歉,不管是不是我的错。”   这倒是相当有趣,艾伦想。他很想知道这个男人主动道歉、求着对方原谅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你没提到过你父母,”艾伦说。他知道这样问有些冒犯,但还是忍不住说:“一个小孩子没办法领养另一个小孩子,科恩,这必须要由成年人来完成。所以那个时候,你的父母呢?”   问完这问题时,他仔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感到有点紧张。他之前一直试图去调查科恩的家庭背景,可没有任何有效结果能匹配上“劳伊”这个姓氏。他想,如果眼下能听他亲口说点什么……   然而科恩什么也没说,只是敷衍地笑笑,“剩下的问题,不如等我把她介绍给你的时候,你亲自去问她好了。”   艾伦感到有些失望:“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了。”   “你指什么,警官?”   “……算了,当我没说。”艾伦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重新把他的左手和固定在地板上的椅子腿铐在一起。“我去下卫生间,很快就回来。这期间我希望你老实呆着,别打什么鬼主意。”   太好了,就等你这句话呢,宝贝!科恩在心里欢呼一声。“去吧,我保证老实呆着。”说着,他晃了晃左手的手铐,“毕竟有这个东西,我什么也干不了,不是吗?”   艾伦走到门口,又看了他一眼,“最好如此,”他说,然后走出去,将门从外面锁上。   几乎是钥匙离开锁孔的同一刻,科恩手中的别针已经弄开了那副手铐。他趴到门边,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远去,然后弯下腰来,极为熟稔地撬开了审讯室的门,猫儿般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翻窗户离开这里的那一刻,艾伦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目光静静地落在他的背影上,一直到他离开好久,他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心点,科恩·劳伊——‘黑猫’。”他小声自言自语道,然后转身下楼,告诉莱昂差不多就把人放了吧,优盘要不了多久就会找回来的。 第15章 危机   傍晚,天色渐暗时,一辆崭新的黑色奔驰疾速驶入这条位于洛杉矶郊区的柏油马路,所经之处扬起一片灰尘。   这里往北不到两英里就是洛杉矶国家森林,非常偏僻,周围全是高矮不一的树林,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黑黢黢的。马路歪歪扭扭,路边长满杂草,有的甚至到了半人多高。放眼望去,满目荒凉,一副半个多月也不会有一辆车开过的样子。   黑色轿车继续往这条路深处开去,几乎就要开到树林里了,然后它在一座废弃的两层建筑前停了下来。   称它为“建筑”并不算太准确,因为它缺乏了许多建筑应有的要素——阴暗、低矮,几乎没有窗户,灰黑色的墙壁上只有寥寥几个通风口,而且右半边整个塌陷下去,粗糙的砖瓦堆得到处都是,像是一场严重地震的产物,又或者仅仅是被人拆了一半扔在那里。   科恩从车上走下来,警惕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丑陋的怪物,有点说不清它是造来干什么的。或许是用来养牲口的,又或者是个结构糟糕的仓库。不管是哪样,他都确信杰西卡一定在里面——这鬼地方和那变态简直绝配。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后,卡特文奇的声音传进听筒:“亲爱的,我看到你了,别扭扭捏捏地站在外面了,你是小女生吗?”   科恩在心里骂了句粗话,抬头扫了一眼,看到不远处墙上安着的摄像头——他相信里面还会有更多。他们那种人总会在这方面绞尽脑汁,以此来得到控制别人的快感。   他按着对方的指示走进门去,这鬼地方连门都不那么好找。   “进来,把门关上……很好,然后把枪放在门口那张桌子上。”电话那头说,声音带着股令人恶寒的愉悦:“哦是的,我知道你带着枪,‘黑猫’先生。现在请你把它放下,不然很快你就会听到另一声枪响。”   科恩深吸了口气,照着他的话做了。“告诉我你在哪里,”他说,声音冰冷。   对方先是笑了两声,接着下达了后面的指令:“你很着急,宝贝儿,这很好……往你右边走,走到头——看到地上的楼梯了吗?现在,你可以把手机扔掉了,然后我要你双手抱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科恩按他的指示,顺着眼前的木制楼梯往地下室走去。   楼梯十分狭窄、仅够一人通过,却格外长,直直通入下面的黑暗之中。当来自地上的光亮逐渐消失时,一股霉味扑鼻而来,让科恩不由得皱起眉头,放慢了脚步。   “终于见面了,黑猫先生。”科恩是先听到那个尖细的声音——那听上去比电话里的更加刺耳——然后才看到里面暗处的人影。他一定是相当喜欢蛰伏在黑暗中观察别人,所以才能如此耐心地呆在这黑咕隆咚的地下室里,没有因为这股难闻的味道吐出来。   不过就在科恩试图往人影的方向走去的那一刻,天花板的灯突然亮了起来,虽然那光线十分昏暗,感觉亮不亮都差不多。   然后他看见杰西卡被绑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布,看见他时,她剧烈挣扎起来,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   凯文·卡特文奇正站在她身后,用一把枪对着她的脑袋。   他的脸看上去还算清秀,裸露的皮肤却透着病态的苍白,这让他看起来像个游荡在人间的鬼魂,随时准备从背后给谁来那么一下子,然后拽着对方一起下地狱似的。   “走过来,慢一点……好了,停在那里别动,让我好好看看你,亲爱的。”他说。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没提那个优盘的事,仿佛见到了更有趣的事物,就把它给忘到脑后了似的。   科恩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也不去想他接下来打算干什么。他看着杰西卡的眼睛,像往常一样调皮地眨了眨右眼,嘴角扯出一个安慰的微笑。   “见到你我很高兴,黑猫先生。”卡特文奇的声音响起,这让科恩感觉保持微笑变得有些困难。“非常高兴,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得多。”   说着,对方开始用那种露骨的、带着欲望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真是太漂亮了!”他啧啧赞叹道。那眼神让科恩觉得恶心透顶。   “我把你要的东西带来了,”科恩一句废话也不想跟他多说,“放了她。”   “很好,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办到,亲爱的……现在,看到你右边那台电脑了吗?我要你把它插进去,打开里面的视频,我需要确认你没在糊弄我。”   “别耍花样,”他又补充道,“如果我发现你在耍我,我手上的枪可是会走火的。”   科恩照他说的做了。   最开始的画面弹出来的那一刻,卡特文奇突然发出一串骂骂咧咧的声音,说:“往后,往后跳……他妈的,我让你跳过这一段!”   说着,他把手里的枪扬起来指向科恩。后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只喜欢看到自己成为施虐者,却不肯承认自己也曾经是一名受害者。那一定让他感到耻辱,就像光辉柱上一块难看的污点。   不过他并不想激怒这个疯子,于是挪动鼠标,将进度条拖到了后半部分。然后他看到卡特文奇很快冷静下来,脸上现出一种扭曲的、奇异的笑容,仿佛毒瘾发作的人猛吸了口粉。   科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关掉了那个视频。他一点也不希望对方就这么兴奋下去。   “放了她,”他又说了一遍。   卡特文奇的笑容戛然而止,他瞪了科恩一眼,一副愠怒的神情,不过最后并没有冲他发火,而是重新笑起来:“好吧好吧,亲爱的,别生气。我说过我是个信守诺言的人,而且我对这婊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说完,他抬起枪柄,用力击在杰西卡的后脑上,后者发出一声闷哼,便低垂着脑袋不动弹了。   科恩瞳孔猛地收缩,抬腿想往她那边跑去,却被她身后的人喝止了:“嘿!站在那儿别动!”说着,他将枪口对准科恩,“转过去!”   科恩停下动作,恶狠狠地瞪着他,视线几乎能在他脸上挖出个洞来。   “放心,她只是晕过去了。”卡特文奇耐着性子说:“等她醒来以后,我相信凭她的能耐——哦上帝,你不知道这几天我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自己从这儿弄出去的。”   说完,他扬了扬手里的枪,恢复命令的口吻:“转过去,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科恩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过身去。他知道对方是要把自己带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希望对方能贴过来,用枪抵着他的后背,这样他或许有机会反过来制住那杂种,然后给他来个一枪爆头什么的。可那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让科恩看不见他在干什么,只能靠听的。   他的听力一向十分敏锐,可这时候,科恩却宁愿它别那么好,至少别好到能让他听清身后人充满兴奋的呼吸声。   “上去,”卡特文奇说,一边伸手把优盘拔出来,放进自己兜里,“咱们换个地方好好玩儿,我可爱的小猫咪。”   ***   出去后,科恩按着卡特文奇的指示,上了另一辆车——很显然是那人事先准备好的,他知道自己那辆黑色奔驰太惹眼了,担心警察追着它查到这里。然后对方用枪指着他,让他继续往北开了将近十英里。   最后他们在另一幢低矮的两层建筑前停了下来。除了右边没塌,它看起来跟方才那个没什么分别。科恩真想不通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这种房子当落脚点的。   这回他们依旧是进了地下室,身后的变态显然对这种阴暗潮湿的地方情有独钟。   只是这回,那股潮湿的霉味里明显混杂了股血腥味,这让科恩感到头皮发麻。他扭过头去,努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地板和墙壁上那些深褐色的污渍,并且不去猜想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得把注意力放在怎么应付身后的人上。他一点也不想让那些污渍变得再多些。   这时科恩听到什么东西摩擦地面的声音。他猜测是那人从旁边拖来了一把椅子,事实也的确如此。   “坐上去,”卡特文奇命令道。   然后他转到科恩面前,往他身上扔了两副手铐:“把你的脚踝铐在椅子下面的横档上,分开绑。”   科恩盯着那手铐,冷笑一声:“我猜你的受害者里还有那么一两个警察?或者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勇闯警察局的潜质?”   “别废话,”卡特文奇不耐烦地催促道:“动作快点。”   虽然很不情愿,但科恩最后还是照做了,然后盯着面前的人说:“我在等着你第三副手铐呢,变态。你不会愿意我的手能够自由活动吧?”   “别急,亲爱的,我知道你最擅长捣鼓这些玩意儿的锁,所以我给你准备了点别的东西——”说着,他从旁边角落里捡起条麻绳,放在手里扯了扯。“上面涂了油漆,如果挣扎得太厉害的话,会很痛的。”   说着,他重新绕到科恩身后,用枪顶着他的后脑勺:“把手背到身后来。”   “你最好绑紧点,”科恩说,“要是被我挣脱了,你会死的很难看的。”   或许是因为确认对方不会再对自己构成威胁,这次卡特文奇不仅没有发火,甚至还愉悦地笑起来:“你在嘴硬,黑猫。不过说真的,相比那些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的婊子,我倒是更喜欢你。”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时他已经将科恩的双手牢牢反绑在身后,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开始从袖子那里割开他的衣服,“我知道你藏了很多宝贝在身上,小偷先生。为了不妨碍咱们的乐趣,我得保证你用不上它们。”   科恩挣动了一下,感觉到对方正故意用那冰凉的刀刃贴上他的皮肤。“这衣服可是我上个月刚买的,”他声音低低地说。   “我很抱歉,”卡特文奇毫无诚意地说,“它看起来很贵,不过质量似乎并不那么好。”说着,他恶意地把那件上衣割得七零八落,接着把它整个从科恩身上扯了下来,卷成一团扔到了角落里。   科恩注意到那里地板上的一滩绿色的不明液体,他确信那件衣服是再也没法穿了。   不过眼下,他似乎不该考虑这些,因为地下室潮湿冰冷的空气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他的毛孔,而卡特文奇正用那种蛇信子般的眼神,在他赤裸的上半身舔来舔去。   “漂亮极了!”他再次发出赞叹,然后走过来,开始解他的腰带。   对方苍白冰冷的手指触碰到腰间的皮肤时,科恩本能地往后一缩,反感地皱起眉头。   卡特文奇注意到他的反应,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接着故意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说:“别紧张,亲爱的,你知道我会遵守约定的——你陪我玩儿一次,我就让你走,回去和你女朋友团聚,继续经营你们不太合法的小生意。”   说着,他把那条腰带抽出来扔到一边,开始用刀切割他西裤的布料。这个过程没用太久,卡特文奇像是没有太多耐心了,很快便把那裤子切成了一条条的,甩到一旁,然后把手伸向他的内裤。   科恩使劲吸了口气,强压下恶心的感觉,用嘲讽的口气说:“玩儿一次就放我走?不,你才不会这样做呢,变态。”   卡特文奇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他。   “得了,别自欺欺人了,卡特文奇先生。你把我绑在这儿,剥光我的衣服,可你根本做不到就这么上我。你得狠狠地折磨我,用刀子在我身上划出各种各样的伤口,指望着我能因为这个哭着向你求饶……哈,我要不这么做,你那玩意儿压根就站不起来,不是吗?”   面前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恶狠狠地用刀子抵上科恩的喉咙,在他耳边咆哮道:“闭嘴!”   科恩却没打算闭嘴。这时他正把右手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拽下来——刚才卡特文奇不认为这构成了威胁,因而没把它拿下来丢走——接着拽动中间一个关节,圆环伸展开来,露出里面藏着的锋利锯条。然后他开始用那锯条切割手腕上的绳子。   这会发出些动静,所以他得一刻不停地跟眼前的人说话,最好能把他激怒,以确保他不会听见那声音。   “闭嘴?看来是我猜错了,那让我再来猜猜看——哇哦,我懂了!即便我真的哭着求饶了、跪在地上求着你操我,你他妈的也操不了我……哈,你已经彻底不行了!斯宾瑟之所以后来把你给甩了,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那么想把那优盘要回去。因为只有看着里面的东西,你才能一遍遍安慰自己,至少你曾经也他妈的还算是个男人……”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卡特文奇猛地跳起来,把折叠刀丢在一旁,挥起拳头,将科恩连人带椅打翻在地——科恩猜想是自己话里的某些部分刺激到了他,他甚至不愿意用刀子对付他了,只为了证明自己还拥有那么点可悲的控制权。   那念头在他脑袋里闪现了一下,很快就窜过去了。他并没有太多心思想这个,因为他感到下颌骨一阵火辣辣的疼。   紧接着,卡特文奇发疯似的在他身上连踹了好几脚,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用力撞向水泥地面,然后咬牙切齿地凑近他耳边说:“知道疼了吗,婊子?你不该挑衅我的……”   踹在胸腔上的几脚让科恩难受地呛咳两声。一阵头晕目眩后,他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这让他感觉血液里潜藏的某种东西骤然沸腾了起来。   他透过额头留下来的鲜血,直勾勾盯着面前人,然后轻轻笑了起来。笑容牵动嘴角的伤口,更多的血汩汩流出,让他原本俊秀的脸竟一时显得有些狰狞——“知道吗,以前曾经有人教我,如果谁敢骂你婊子,你要让他再也骂不出来。”   卡特文奇愣了一下,他看到了面前那双绿眼睛里突然闪现的寒意,那让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被挑衅的怒火很快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松开科恩的头发,又是一拳朝他的脸打去,这回却没能击中目标。对方一低头躲过了他的攻击。   一击不中,他紧接着又挥出一拳,同时声音尖利地骂道:“婊子,你不是要让我再也骂不出来吗?!”   这回科恩没躲,他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一拳,这让他的脸再次撞击到地面,额头的血更多地流淌下来。   可这也是卡特文奇能挥出的最后一拳了,因为下一秒,科恩的右手已经从绳索里挣脱出来,凌厉的拳风直接攻向了对方的太阳穴。   这一拳要是确实地击中目标,绝对能打他个半死。可出乎意料的,卡特文奇的反应相当快,或许是常年生活在这种阴沟一样的地方,他的动作也变得像老鼠一样敏捷了。最后那拳头错过了目标,只打中了对方的鼻梁——它肯定是被打断了,却不至于让对方就此失去意识。   卡特文奇没料到他居然有余力反击,顿时惊慌地想往后退去,但科恩没给他这个机会。在面前人还没完全从刚才那一击中缓过劲儿时,他的左手也甩开了那条绳子,迅速摸到旁边地上的折叠刀,锋利的刀锋毫不犹豫地冲着那人的脖颈招呼过去。   这一刀划过去会要了他的命,科恩很清楚这一点,可他没打算手下留情。他同样清楚对方如果死在他手上,就算被警察逮到,最后也只能算他是正当防卫。   他确实不太擅长威胁别人,可并不代表他不擅长让那些威胁成真。   然而就在这时,他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楼上发出的细微动静——那声音非常轻,轻到你会以为那不过是一片落叶被风吹进屋里,静静躺在了地板上。   可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声音让他下意识改变了手中利器的轨迹,最后那刀刃是擦着面前人的下巴过去的,只让对方脸上多添了一道细小的伤痕,也让科恩失去了唯一一次反击的机会。   逃过一劫的卡特文奇捂着鼻子快速退后几大步,抄起旁边的手枪对准他,眼看就要扣下扳机。而科恩依旧保持着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的姿势,想重新站起来都怪费劲。   突然,他听到一声枪响——不是卡特文奇的那把,因为他看到那人直直地向旁边倒去,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神情,此时那神情已经永远凝固在了那张苍白的脸上。   科恩愣了一下,看见一个人影从面前的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第16章 尴尬的气氛   科恩愣了一下,看见一个人影从面前楼梯上走下来。   是艾伦。   走下来时,那人手里还端着枪。他看了眼卡特文奇的尸体,接着转过头来,看到了科恩。   那一刻,科恩打赌他看到那警察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接着做了个令他啼笑皆非的举动——他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手里依然举着那把枪,又从那楼梯走了回去。   科恩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大概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干了,这让他觉得很可笑:老天,自己又不是女孩子,那人至于这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吗?   “喂,警官,你去哪儿?”科恩叫他一声,看到对方从楼梯上探出个脑袋看着他,强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不打算过来帮我离开这把该死的椅子吗?”   艾伦站在那儿看着他,像是才注意到他脚上的手铐,犹豫了一下,这才走到卡特文奇的尸体旁,开始翻他的口袋。   “没有钥匙,”他翻了一阵,朝科恩摊了摊手,“没带在身上。你自己不能把它弄开?我以为你相当擅长这个。”   科恩这回真的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是在说今早警局的事,我很抱歉,艾伦警官。可是你看,就算我在开锁公司干过几个月,他们也没教过我该如何徒手打开这玩意儿。”   说这话时,他手撑地面让椅子重新立起来,然后瞅了眼被扔在角落的那件衣服——那袖子里藏着不少能用来对付手铐的东西,可是眼下他不是很确定要不要让这个警察去帮他取。   而且很快,他就注意到那旁边放着把手工锯,专门用来切木头——或者卡特文奇用它来切一些别的东西——不过对付一条椅子腿应该绰绰有余。   “嘿老兄,”他说,朝那把锯一抬下巴,“或者你能帮我把它拿过来?把下面这根横档锯断,我就能从这儿离开了。”   艾伦点点头,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回来时顺手从地上抄起那条被割得七零八落的西裤,把它递给科恩。   科恩有点无语地接过来,并不知道该把它往哪儿遮,索性直接扔回地上,伸手去拿那把锯:“谢谢。”   “我来吧,”艾伦说,始终低着头不去看他,“你这个角度,不方便使力。”   说着,他蹲下身来,开始锯那根连接着手铐的横档。   科恩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嘎吱嘎吱的声响,感觉空气中漫起一股异样的气氛。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这气氛弄得他浑身不舒服,就好像被人剥光了盯着看似的——当然这比喻不太准确,他现在就是差不多被剥光了。   不仅如此,随着对方的动作,那头柔软的金发时不时蹭到他腰部,弄得科恩一阵痒。中间他好几次想从椅子上跳起来,告诉对方停下吧我自己来,可目前来看,这动作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即使他刚刚还在心里嘲笑这警察没见过世面,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场面的确够尴尬的。   而科恩碰巧有个职业病,一遇到尴尬的场面,那张灵巧的嘴巴就开始有自己的想法。   “嘿伙计,”他故作轻松地说,“刚才那一枪可真够准的!我敢打赌,你在警校里射击课一定是第一名。”   艾伦没理会他,依旧低着头专心锯木头。   “不过你刚才是怎么回事?老实说你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打算就这么把我扔在这里,然后开车回警局去,叫上一大帮人过来保护现场呢……”   艾伦没反应,科恩继续喋喋不休,而且话题开始往奇怪的方向拐去:“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哈哈,说真的,你让我吃惊不小,艾伦,我以为你会是那种……呃,见过很多这种场面的人……所以说,你是没怎么见过同性的裸体,还是说,你其实……”   “闭嘴。”艾伦突然开口打断他,声音低低的,让科恩整个人愣在那里。   他怔怔地扭过头,从上往下看着旁边的人。那人的睫毛很长,尾端自然地往上翘起,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借着昏暗的灯光,他感觉对方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也不知道是方才和歹徒对峙紧张的,或是被他的话给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科恩一点也不想去猜。他转回头来,从善如流闭了嘴。   这真是太他妈尴尬了,他想,有点后悔刚才把那条裤子扔了。他应该留着它,把身上什么地方遮一遮的。   ***   十分钟后,科恩终于从那把椅子,以及方才的气氛中解脱出来了。   他从旁边地板上捡起那条裤子,尝试了一下后,发现它已经没法呆在身上了,遂作罢,又往角落走去,他的衬衫被卡特文奇扔在了那里。   这时,他脚上还耷拉着那两副手铐,不过现在也没那个心思去管它了。他蹲在地上审视那堆破布——那上面沾了一大滩黏糊糊的东西,两条袖子已经彻底和其余部分分了家,领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胸部还有一条长长刀口,这让那件衣服看起来像是放到碎纸机里绞过一样。   科恩盯了那衬衫好几秒,最后选择放弃,叹了口气起身,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艾伦。   艾伦同情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递了过去。   科恩迅速把它接过来披在身上,然后得寸进尺道:“能不能把裤子也借我穿穿?”   艾伦朝卡特文奇的尸体努努嘴:“你可以穿他的。”   科恩往后缩了一下,说:“算了,我宁可裸着。”   这时艾伦又开始翻那具尸体的衣兜,最后从上衣内侧口袋里找到了那个优盘。“哦,原来是被他给偷走了,”他说。   科恩看着那个优盘滑进艾伦的裤兜,有点愧疚地摸摸鼻子,没话找话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老办法。”艾伦说,“就在今天早上,你琢磨着怎么从警局溜之大吉的时候。”   科恩:“……”   “等等,”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的意思不会是——现在我走出去,外面会有一打警察和救护车迎接咱们吧?”   艾伦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人刚才可能是被揍傻了:“要是有那些,用得着我一个人下来,还跟你在那儿磨叽半天吗?”   “哦。”科恩应了一声,决定自己暂时不要再讲话了。他感觉脸突然开始疼起来,明明刚才被打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   出去以后,艾伦找了个信号好点的地方,给之前叫的增援打了电话。科恩正窝在车里,裹着外套盯着他的身影发呆。   不一会儿,那身影走过来,钻进驾驶座:“他们很快就到,用不了太久。”   “所以咱们要在这儿等着他们来吗?”科恩问,脑中浮现一大堆警察围着他问东问西的场景。他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相应的说辞了。   艾伦看了他一眼,启动车子。“不,我先送你回去。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不会有人特意过来破坏现场的。”   科恩沉默片刻,然后说:“我妹妹她……”   “放心,”艾伦说,“我已经把那地方的定位发给我同事,这会儿他们应该接到她了。”   说完,艾伦打方向盘向右拐弯,借着这个机会扫了旁边人一眼。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的话让科恩感到安慰,这时他以一个放松的姿势靠在靠背上,眼睛半张不张的,一副马上就要睡着的样子。   他昨晚一整夜没睡,艾伦想,或许前天晚上也是。他一定是累坏了,才会这样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坐在他车里,脸上还挂着方才被打出来的、已经半干了的血迹。   看起来是够疼的,应该能让这家伙好好消停一两个礼拜了。   艾伦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眼旁边的纸巾盒,突然有种想伸手过去帮他擦擦的冲动。   “容我提醒,警官,”科恩说,语气像往常一样懒洋洋的,“你再不好好看路,就要开到草地里去了。”   艾伦急忙收回视线,将方向盘打正。   “我的脸看上去有那么糟吗?”他问,用手背抹了把嘴,有点遗憾地说:“我还指望着靠它找下一份工作呢。”   艾伦听到这话,暗暗松了口气,然后说:“左边有点肿,鼻子留了不少血,右边额头破了个口子,可能要缝针,下颌应该没有骨折,考虑到你说话没太受影响。不过你得去医院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轻度脑震荡……”   “别想那个,我不去医院。”科恩说,皱了皱眉,“这点伤我自己就能处理,我讨厌医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由不得你,”艾伦说,“你现在坐在我车上,而我会把它开到医院门口。如果你不打算进去,就只能自己走回家了——当然,我的意思是只穿着内裤走回去,我不会把外套送给你的。”   科恩愣了两秒,然后投降地笑笑:“真有你的,”他说,“我发现自己小看你了,警官。你压根不像表面上那么阳光正直,不是吗?”   “彼此彼此,”艾伦不置可否。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的命,谢谢。”科恩说,语气十分诚恳,“我欠你个人情。”   艾伦怔了一下,然后说:“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   可内心里,他知道这才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应该是叫上一打增援,或许再弄个谈判专家过来,想办法逮捕卡特文奇,再从他嘴里撬出和“黑猫”的那宗交易,来个一箭双雕,而不是一看到那人身上发信器的位置变了,就头脑发热不管不顾地单枪匹马闯过去,然后情急之下一枪打穿了凶手的太阳穴。   这一系列行为里,没有一个举动是专业的。从他选择把人从警局放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变得不专业;又或者是在更早以前,从他遇上科恩·劳伊的那一晚开始。   艾伦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微微渗出汗水。作为一名警察,没有什么比追了几年的罪犯就坐在旁边,而自己非但不能逮捕他,反而还在为他心烦意乱更糟糕的了。   “至于人情,”他听到自己说,“如果你是认真的话……”   说着,他稍微偏过头来,发现旁边人正歪着头靠在椅背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竟是就这么睡着了。   艾伦看着他,后半句话顺着嗓子滑了回去。   很好,他想,这坏蛋在干完一系列缺德事后,现在正窝在他车里,睡得一脸舒服。而他还得打起精神来,边开车边思考如何应对布莱克的怒火,并准备写上好几页的报告,祈祷自己不会因为开了枪而被上头停职。   他觉得自己是有点心理不平衡的,可不知怎么,下一秒他却鬼使神差地把车停了下来,盯着旁边人低垂着的眼睫看了好半天,然后脱下自己的衬衫,盖在对方露出大半的腿上。   疯了,他想,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人敞开的领口。真是疯了。 第17章 不速之客   科恩的伤虽然看着挺惨,但都是些皮肉伤,去医院处理一下就好了。杰西卡倒是因为后脑挨了那么一下,有点轻微的脑震荡,在医院躺了将近一周。   于是他到底还是忍了好几天的消毒水味。   这期间警察来过两次,科恩巧妙地避开了所有重点,只说卡特文奇如何可怕又变态,绑架了他妹妹,恐吓他不让报警,莫尔森警官又是如何英勇地救了他一命云云。一番话说的绘声绘色,几乎把在场的警察都感动了,只有布莱克怀疑他纯属在胡扯。   说这话时,他的视线不止一次望向病房门口,想着或许这次艾伦也会过来。可不知为什么,那个警察一次也没来过。   他很想问问对方怎么样了,可是嘴唇张开又合上,到底也没问出口。   反倒是杰西卡有些遗憾地说:“那个金发小帅哥呢?我以为他会过来的。”   “呃……”卡欧警官看了眼旁边的联邦探员,说:“如果你说的是莫尔森警官,他在进行心理评估,暂时抽不开身。”   他这么一说,科恩就懂了,看来他是要被停职了。   “你在愧疚,”等那群警察走后,杰西卡从床上支起身,有点惊奇地说:“天呐科恩,我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你这表情了!上一次是你偷吃了我蛋糕的时候。”   “那蛋糕本来就是我的,”科恩说,“我的词典里没有愧疚这个词,尤其是对一个警察。不过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帮了咱们一把,稍微感激一下总是没错的吧?”   “我可不觉得这事有这么简单。”杰西卡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他哥哥的表情,然后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哇哦,科恩,你喜欢他。”   科恩连个白眼都懒得翻:“杰西,他是个警察。”他又强调了一遍。   “那又如何?”   “我记得一个月前,你还在极力阻止我和他一起吃饭,告诉我这样的行为有多么作死。”科恩无奈地说。   杰西卡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你说过的,”科恩说,决定不跟他妹妹争论这件事。“你要喝水吗?”   “好吧,也许我是说过。”杰西卡说,看都没看那水壶一眼,“但是你要知道,警察和警察是不一样的——艾伦·莫尔森就和别的那些警察完全不同。”   “你才见过他一面……”科恩还是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他哪里不同了?”   “他长得帅,”杰西卡说,“英俊阳光,像个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   科恩:“……”   果然是这样,这女人只看脸。他甚至怀疑如果自己毁了容,她会直接不认他这个哥哥。   “如果你不要他,就把他留给我。”杰西卡咕咚咕咚灌完一杯水,这么说道。   “别想了,”科恩把杯子拿走,“等你明天一出院,咱们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鬼地方。”   “好吧好吧,”杰西卡摊手,“但在走之前,你至少该去看看他,送个小礼物什么的。还记得我说过的、关于做个有良心的贼的话吗?”   科恩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好吧,我考虑一下——不是指良心那一部分,我是说我可以考虑送个礼物过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杰西卡忍不住笑出声:“乖孩子。”   科恩瞪了她一眼。“你知道吗?我觉得医生的诊断可能出了点问题,你的脑袋压根一点事都没有。”   杰西卡闻言,突然痛苦地皱起眉头,揉着太阳穴往枕头里一躺:“噢……哥哥,我的头好痛……”   科恩见状,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跑到门外大喊:“医生!”   ***   卡欧警官只说对了一半,艾伦的确在进行心理评估,可却没因为这个抽不开身。   连着写了几天报告后,斯宾瑟和卡特文奇的案子基本算是告一段落了。洛杉矶警方在卡特文奇的两个落脚点发现了大量不同受害者的血迹,同时找到了杀死斯宾瑟的凶器,优盘里的虐杀视频也坐实了两人连环奸杀的罪名。总部的刑事调查组特意发来邮件,感谢他在此案中给予的帮助;于此同时,他的顶头上司从纽约打电话来,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要求他写完报告后立刻去做心理评估——不管结果如何,不做够两个礼拜不准回去上班。   所以名为心理评估,实为带薪休假。   尽管如此,这天早上艾伦还是准时出现在了FBI洛杉矶分部的办公室里,用一上午翻完了自己手头几份卷宗后,又把魔爪伸向了布莱克桌上的。   棕发探员立刻皱起眉头:“喂,这些案子可不归你管。”   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漫山遍野都是。   在布莱克看来,办案子这事虽然经验是第一位的,但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某些人的确会在这方面显露出过人天赋,比如他旁边这位探员就是如此。尤其在那些凶杀案上,不知为何嗅觉特别敏锐,常常能给出一些很有价值的见解。   说真的,他觉得这家伙过来调查凶杀案,比他天天去查那些永远也查不完的白领账户,能为社会做的贡献大多了。   艾伦一直对凶杀案很感兴趣。早些年,在他刚进FBI那会儿,这人倒是也提过几次转组的事。刚开始自己还故作矜持地说要跟组长商量,转组也不是那么好转的,结果一眨眼的功夫,这佛就被一只猫绊住了脚步,想请都请不动了。   想到这儿,布莱克不由得发出了一声世事难料的叹息。   他一口气没来得及叹完,艾伦已经翻开了最上面那份卷宗,边喝咖啡边说:“啊,这是你说的那个,凶手喜欢把受害人一刀割喉,然后眼睛挖出来的案子……到现在还是没有头绪?”   布莱克这下把那口气叹完了:“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混蛋杀了十二个人,半点痕迹都没留下。我相信在这十二个之前他肯定还杀过人,才能练出这样利索的手法,要么就是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训练?比如职业杀手?”   “谁知道呢,他可能曾经是个职业杀手、雇佣兵、甚至警察……但不管怎么说,我不觉得他现在是为了钱在杀人——他的手法太招摇了,谁会愿意冒这个风险、花钱雇这种人去杀人?”   艾伦没接话,目光定在面前鲜血四溢的照片上,那些尸体的眼窝处只剩下一个个猩红的空洞,他看不出他们临死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或许凶手也不想看到这个,他突然想。或许他也不喜欢那一双双濒死的、直直盯着自己的眼睛,所以干脆把它们挖了出来,让那些人再也没法盯着自己看。   “我想看看这个,能把它借给我看两天吗?”   布莱克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拿去看好了,别弄丢了就行。反正那卷宗里的东西我都差不多能背下来了,也没什么卵用。”   “谢了,”艾伦说,拿着卷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副打算继续战斗个通宵的架势。   布莱克打量他一会儿,道:“说起来,今天那人的妹妹……叫什么来着?好像要出院了。”   “嗯,”艾伦应了一声,依旧低着头看卷宗。   “你不打算去看看?”   “为什么要去?”他说,手指翻过一页。   布莱克一时有些尴尬:“呃,我也不知道……你看,连我都去了两次医院,可你却一次也没来。我以为你很关心他,至少……”   “我很忙,”艾伦打断他,“反正他呆在医院里,就不会出来惹事,也就轮不到我来‘关心’了。”   布莱克沉默片刻,然后叹道:“伙计,我知道你在生他的气,所以才不肯见他的。但说真的,你不觉得他这次虽然干的有些过火,却也不是那么不能原谅吗——不,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吧,就算不能原谅,也还是可以稍微理解一下的吧?你想想看,要是你妹妹——抱歉我忘了你没有妹妹——要是你弟弟被个变态绑架了,你也会做起事来不考虑后果的,不是吗?”   他刚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因为他想起来这人的弟弟是不可能被人绑架的——他还在蹲监狱呢,而且是被他哥哥亲手送进去的。   不过艾伦并没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他只是继续看卷宗,然后半晌说了一句:“我没生气,不是因为那个。”   这下布莱克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不是因为那个?那是因为哪个?”   当然,他没有得到艾伦的回应。   ***   艾伦的确没怎么生气——要是他顺着那人做过的破事挨着气下去,早就气绝身亡了。他只是需要点时间理清他和科恩·劳伊的关系。   本来这没什么好理清的,他们的关系再简单不过——那就是一个执法、一个犯法,一个抓人、一个被抓的关系,就是最单纯不过的兵和贼的关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也不该有什么别的,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可遇上对方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承认,这理应简单的关系正无可救药地往复杂的方向发展而去,那势头如此之猛,他想拽都拽不回来——这话不太准确,他仔细反思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没太努力去把它给拽回来,至少努力得不够。   然后他又告诉自己,这事也不见得有他想的那么离谱,毕竟他盯那人盯了三年了,就算是条猫猫狗狗,天天这么盯着也能盯出点感情来,何况是个人,而且还是个长得很漂亮的人。见着对方倒霉了,不有点什么同情啊心疼啊想帮一把的想法,那都说不过去是不是。   是的,说不过去。所以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是由人类大脑共情能力发挥作用所致,绝不会是什么别的。   艾伦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直到他把科恩救出来的那天夜里,做了个简直疯狂透顶的梦——疯狂到他至今不敢相信自己的想象力竟能够到这个边。   他梦见自己举着枪站在那个地下室里,卡特文奇的尸体躺在他脚边,面前不远处是那个人坐在椅子上,被剥到只剩下内裤,脸上全是血,却依然满不在乎地、开玩笑似的喋喋不休。   他说伙计你枪法可真好,可是你干吗不看着我,你不好意思吗,你没见过同性的裸体吗,你是不是不敢看我,是不是不想抓我,是不是?哈哈,你看看你自己的表情,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他梦见自己在那话语中大步走过去,用枪顶着他的太阳穴,一遍遍说你闭嘴,同时把他的双手铐在了背后。   然后他梦见自己突然倾身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用力亲吻他的嘴唇,把那些令人烦躁的话堵在喉咙里。他梦见那人完全愣住了,自己便开始舔舐他脸上的血,抚摸他的身体,把手伸进他的内裤、揉捏他的性器,直到他疯狂地挣扎、发出难耐的呜咽呻吟。   他梦见那双绿眼睛蒙上了一层惊慌和无助的泪水,梦见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开始粗鲁地、毫无章法地骂人,可最终那些话都变成了喘息和求饶,变成了叫他的名字。然后他梦见卡特文奇不知何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看呐警官,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原来你也没比我高尚到哪儿去。   艾伦不确定那个梦里他进行到什么地步了,只记得自己喘着气醒过来时,一身的冷汗和腿间的粘腻,记得他去冲了半个多小时的冷水澡,后半夜都没敢再合眼。   本来第二天他是打算去医院看那人的,可那之后他连别人提他的名字都想把耳朵捂起来。   他要求自己不去见他,要求自己只能看卷宗的时候想他——你看,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卷宗堆起来都有半米多高了,而且一个比一个出格,他就是个唯利是图、无法无天的混蛋——他要求自己多想想这个,而不是别的什么有的没的。   坚持了一个星期,他觉得自己已经做的不错了,或许还可以继续做下去,直到他能好好认清对方的身份,也认清自己的身份。   然而这天晚上,当他把车停在路边,抱着一摞卷宗朝自己那栋房子走去,并且看到了那个坐在他家门口台阶上的身影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周来的努力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事实上,大晚上的看到个大活人坐在自家门口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当时他手都放到枪上了,对方却抬起头来冲他打了招呼:“嗨,警官。”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科恩·劳伊的脸——那张脸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看上去和往常一样俊美,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甚至带了点迷人的忧郁气质。   艾伦站在那里看着他,过了好久才抬腿走过去,同时把手里的卷宗护得更紧些——那里面有一半以上都是眼前这人的——然后状若无事地掏钥匙,一边说:“科恩,你怎么来了?”   “我去警局找过你,可是你不在,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电话也打不通。”科恩站起身,露出个有点无奈又有点委屈的表情,“所以只好过来这里拦你了——你不会是在躲我吧?”   艾伦手一抖,差点没把钥匙掉地上,不过好在最后它还是顺利插到锁孔里去了。“躲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科恩摸摸鼻子:“我不知道……也许你在生我的气?呃,我是说,我知道你可能要因为这件事被停职了……”   不知为何,他的小动作和说话的语气让艾伦逐渐放松下来。他冲对方笑笑,说:“不,科恩,我不会被停职,只是简单的心理评估而已,每个警察的职业生涯中总会遇上那么十几二十次的。”   “听上去还真不少。”科恩说,“所以你没有躲我,也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艾伦说,侧身冲他偏了偏头,“进来坐坐?”   科恩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说:“很晚了,我想还是不要继续打扰你比较好。我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   “我会把卡尔锁在卧室里的,”艾伦突然说,“外面有点凉,进来说吧。”   科恩愣了一下:“卡尔?”   艾伦笑笑:“那只猫,我记得你对猫毛过敏。”   科恩反应过来,“真是委屈它了,”他说,然后抬腿走了进去。 第18章 礼物   艾伦知道自己不该让他进来的。可要是不见那人还好,一见着了,他做不到就这么放他走,何况这回还是那家伙自己找上门来的。   他走进客厅,拎着猫的后颈皮把它放到卧室,将手里的卷宗跟它一齐锁了起来。黑猫见自己再次失去了自由,又开始不遗余力挠起门来,同时抓狂地叫了好几声。   “一会儿就好了,它总能很快接受现实。”艾伦把手上的猫毛掸掉,走去厨房拿杯子:“喝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不想耽搁你太久。”科恩说,“我只是想过来跟你说声谢谢,然后,还有这个——”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袋子,放在茶几上。“礼物。”   艾伦走过去,把那个袋子拿在手上看了看,“这是什么?”他问,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人,有点惊讶地发现对方脸上闪过一抹羞涩的神情。   “曲奇,”科恩说,然后快速补充了一句:“杰西卡让我送过来的,她总觉得人人都会喜欢这种甜乎乎的东西……”   艾伦笑了起来,把袋子打开,一股混着巧克力味的奶香扑面而来:“你做的?”   “不是,”科恩几乎是立刻否认道,然后停了一下,又说:“杰西卡拉着我一起……”   艾伦抬起头,用一种警察盯人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科恩很快就缴械投降了:“好吧,是我做的。”   年轻警察嘴角的笑意更深,捡了块饼干放进嘴里,仔细品尝。“味道很好,”他说,“谢谢你,科恩。记得告诉杰西卡,或许不是人人都喜欢这种甜乎乎的东西,但我格外喜欢。”   说着,他转身把袋子放进冰箱。科恩借着这个机会,小小地松了口气,“我会告诉她的。”   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说起来,关于警局的那天早上……后来没人过来问起这事,你是和他们说了什么吗?”   “没什么,”艾伦说,“大家都在忙卡特文奇那案子的收尾工作,只要我不提起来,没人会去注意那天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你为什么不?我想从警察局的审讯室溜走并不是无足轻重的小事。”科恩听到自己这么问,他知道这样问蠢透了,对方很可能因为这个改变主意,可他就是没忍住。   艾伦闻言动作一顿,转过头来,装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对哦,你这么一说,我也突然觉得这还真不是小事,也许咱们应该现在去趟警局好好解决下这个问题?”   科恩浑身一紧,有种想扇自己一耳光的冲动。   不过对面那警察很快便重新笑开了:“不过看在你礼物送到位了的份上,我觉得这事也用不着这么麻烦,反正你妹妹已经原谅你擅自跑到她店里去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们两个都平安无事。你觉得呢?”   说着,他走过来坐到沙发上,就坐在科恩旁边,湛蓝的眼睛笑笑地看着他。科恩也礼貌地点头微笑,同时不动声色往远离身边人的方向挪了一点。   挪了一点后,又挪了一点。   这真是奇怪了,本来听了方才艾伦半开玩笑的话,他该感到放松才对。可不知为何,科恩却觉得有点烦躁,尤其是看到对方那笑得一脸温和的样子时,那烦躁就像簇火苗在身体里到处乱窜,让他怎么也没办法把脸上的微笑维持得更像样子些,并且找点别的话题来把这一页翻过去。   于是他选择从沙发上站起身——起来得有点猛,不小心撞到了茶几的一角——然后说:“谢谢你能这么说,跟你聊天总是很令人愉快,艾伦警官。不过我想我该走了,这么晚过来打扰你,我很抱歉。”   刚走出两步,他突然又停下来,背对艾伦站着:“对了,我这次来,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艾伦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笑,可心里却漫起一股异样的、空荡荡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并不太想听那人接下来要说什么,那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就好像他一不在他眼前,他就总觉得那人一定没在干什么好事一样。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什么?”,声音不带什么情绪,笑容却从脸上消失。   “我要走了,”科恩说。   “回家吗?”艾伦问,他明知道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科恩说,然后停了一下,转过身来:“我在纽约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我要离开洛杉矶了,艾伦。”   艾伦没去看他。他的目光盯着面前茶几的玻璃,沉默一阵后,不知为何突然哼笑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说:“纽约,你的‘新工作’真的在纽约吗?”   这话听起来别有深意,艾伦知道自己不该把这怀疑说出口。可面前人听了这话并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当然科恩也没告诉他自己究竟打算去哪儿,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他。   艾伦没有追问下去。“哪天走?”他说。   “明天。”   两人间又漫起一阵沉默。   艾伦坐在沙发上,依旧一个劲儿地盯着茶几玻璃看,半晌后说:“那祝你一路顺风,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以为科恩会像往常那样礼貌地说谢谢,希望我们还能见面一类的,或许还会过来跟他握手。可是对方既没说谢谢也没走过来,他只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说:“不,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艾伦沉默着没应声。他知道这不会发生,因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追着他的踪迹,来到一个新的地方,然后在那里他又能见到他——或许以一个新的身份,又或许直接跟他摊牌,总之他们之间是不会以这种方式收尾的。他的卧室里还放着一摞他的卷宗呢,不可能凭他一句“不会再见面”,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现在,他坐在沙发上,感受着那人的话音传进耳朵,像往常一样磁性温和,却又那样确定而坚决,不留一丝余地。他突然在想,也许事情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也许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至少不会再以这种算得上和平的方式见面了。   “我走了,”科恩见他不打算说话,于是转身向外走去,“谢谢你,莫尔森警官,你会成为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察。”   走到门口时,艾伦的声音重新在背后响起——那声音离得很近,看来对方是跟着他走过来了。   科恩立刻停下拉门把手的动作,好像他一直在等着这个似的。   “既然你要走了,而我再也见不到你,”那个声音说,“我想现在用掉那个人情,如果那天你是认真的话。”   科恩回忆了一下,转身冲他笑笑:“当然,我是认真的,有什么需要帮忙……”   他没能说完后半句话,因为艾伦突然凑过来,将他猛地压在门上,然后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后脑撞上门板的那一刻,科恩呆了一下,但唇上湿热的触感让他很快反应过来两人正在干什么。   他们在接吻。更准确一点,是艾伦正抓着他的头发,用力吻着他。   他们贴的那么近,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粗重的鼻息扑在他脸上。然后紧接着,他感到嘴唇被放肆地撬开,那人的舌尖钻了进来,毫无章法地进攻他的口腔,在里面研磨、舔吮。这时抓着他头发的手更用力了些,科恩甚至从那力道里感受到了怒火。   他果然还是生气了,科恩突然想。   整个过程中,他一直那么站着,既没有迎合,也没有反抗。他太熟悉这种事了,很难再为此丢了神智。他睁眼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想着这人的吻技真是糟透了。   不知过了多久,艾伦终于喘着气放开他,湛蓝的双眼里蒙上一层带着欲望的茫然。科恩看着他,打赌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不过很快,他的理智就会重新回归大脑,然后他会想起来自己在干什么,科恩想。这个过程总是最难熬的,他得在事情变得尴尬之前说点什么。   于是他感到自己的嘴角勾了起来,不用想也知道那笑一定相当地没心没肺。“所以现在,我们算是两清了?”   面前人听到这话,明显愣住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科恩感到那双蓝眼睛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然后他听到那人说:“是的,科恩·劳伊,我们两清了。”   科恩看着他,脸上依然带着方才的微笑,可是当他转过身去,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打开门,夜晚的冷风灌进来,吹得他猛地哆嗦了一下。   “保重,”他说,然后快速迈步走了出去。 第19章 然而并没有走成   两清个屁。   艾伦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把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科恩的背影,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混蛋透顶。即便是对方一次次地说谎、一次次地欺骗、一次次不择手段地利用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时,他也没像现在这么愤怒过。   尽管他知道这愤怒有些无理取闹,明明是自己强吻了对方,他没一拳头招呼过来就不错了。那句话其实不算说错什么,自己更不该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回应。可他就是没法忍受那张无所谓的笑脸,那种无所谓的说话语气,还有那句无所谓的两清。   他宁可对方跳起来打他一顿,而不是就这么无所谓地离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现在,别再盯着他看了,立刻关上门回去,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你奈何不了他,那就让他滚吧,等下次再见着这混蛋,你该毫不留情地给他戴上手铐,一句废话也别跟他多说。   可是最后,当他看到那人的身影快要离开门口那一小块光亮、打算就这么直直地走进一片黑暗中时,他还是忍不住又叫了他的名字:“科恩·劳伊。”   对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可最后还是停住脚步,正好站在那一片光亮与黑暗交接的地方,转过身来看着他。   艾伦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他知道对方能看见自己的。   他感觉自己深吸了口气,说:“告诉我,这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科恩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说:“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艾伦摇头,想了想,又说:“只是不想再忘记问你的名字。”   说完这话,艾伦感到心中悬着的什么东西重重地落了下来。   告诉他吧,他对自己说。告诉他你是FBI,告诉他我知道你是“黑猫”,告诉他我之前不过是陪着你演戏,告诉他你现在不能走,我得逮捕你。我知道没有证据,可是我得逮捕你,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如果我这回放你走,天知道你又会跑到哪里干什么坏事。   天知道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   所以他现在很希望自己说出刚才那句话后,对方能想起来他们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后面那番话,然后走上前把他铐住拖回来。   如果他还是想不起来,那自己可以帮他想起来。不管他选A还是选B,结局都只会是同一个。   然而出乎意料的,科恩选了C。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然后突然大步走过来,冲进屋子、将门反锁,抱着艾伦的后脑吻了下去。   这情形的确是艾伦没能想到的,即便是在那些最离谱的梦里,他也从未梦见过这个。   他同样没能想到的,是一个人的吻居然可以这样的耐心,而且温柔。   科恩是真的很擅长这个。   他抱着艾伦的后脑,先从他的嘴角开始,一点点地啄,安慰似的轻轻舔着,舌尖在唇缝处逗趣般地顶弄,然后才沿着唇线磨蹭过去,试着慢慢探入对方的牙关——   艾伦却是忍不了了。   他不需要科恩耐心,也用不着他温柔,想想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技巧都用在了什么人身上,他甚至觉得有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让他整个人热得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于是他突然抓住科恩的手,将他抵在墙上,右手伸进他的头发,急躁而热烈地回吻着他,把科恩的节奏彻底打乱了。   很快,两人牙齿碰着牙齿,舌尖勾着舌尖,紧紧地抱在一起,吻得忘乎所以、不分彼此,好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一个忘了对方是兵,另一个不在乎那人是贼。   这一切本可以就这么进行下去,他们会吻一次,或者两三次,也许会很久,但也仅此而已。他们会以此作为别离的方式,谁都不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然后继续他们你追我赶的猫鼠游戏。   但显然,当两个年轻气盛的男人紧紧拥吻在一起,而且很明显彼此都对同性有感觉时,事情远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因为这时,艾伦的手已经不由自主伸进了对方的衬衫,来回抚摸科恩的腰部,并且还打算沿着腰线继续向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手背。   “嘿,警官,”科恩歪头一闪,离开他的嘴唇,一边抓着他的手,语带调笑地说:“你往哪儿摸呢?”   艾伦不满地喘了口气,迎着他的视线,“你说呢?”   科恩挑了挑眉:“你确定要这么做?”   “是的,”艾伦也笑起来——这人在这种时候都能笑得一脸阳光,仿佛他们谈论的只是天气的好坏,“相当确定。”   科恩盯了他两秒,绿眼睛危险地眯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他低低地说,然后突然扑了过去,按住艾伦的肩膀将他压在地毯上,这就开始伸手解他的衬衫扣子。   一般而言,科恩不希望自己在做爱时显得野蛮或急躁,更不怎么喜欢在地毯上做这种事。可这回不知怎的他就是没顾上这些,只勉强记得在把对方压在身下后,凑到艾伦耳边说:“你是第一次吗?可能会有点痛。”   说着,他手指灵活地移动,一连解了三颗扣子,正要移向下一颗时,那只手的手腕突然被十分有力地抓住了。   然后在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年轻警察就这么捉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拉着他的胳膊,迅速交换了两人的位置。那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科恩脸朝下被按在地毯上、吃了一嘴猫毛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时他的衬衫已经被对方大力扯开,两颗纽扣直接飞了出去。   “不,科恩,你错了,”他听到头顶的人低哑的、带点笑意的声音,“痛的会是你——不过放心,我会尽量不让它发生的。”   科恩顿了一下,既没回应这话也没挣扎,而是狠狠拧起眉心,扭过头来从下往上盯着艾伦。   那一刻,艾伦突然感觉对方的瞳孔尖利地收缩了一下,带着股子凶狠,像是猛兽发动攻击的前兆。他从没在这人眼里见过如此神情,不由得愣住了。   趁着这个间隙,科恩迅速从他的禁锢中抽出手去。艾伦盯着他的动作,几乎以为他打算一拳朝自己打过来。可那只手只是在地毯上撑了一下,将他自己翻过身来改为仰躺着的姿势,然后轻轻附在艾伦拽着他衣襟的手上。   艾伦回过神,发现那双绿眼睛已经恢复了带点戏谑的深情款款,仿佛刚才露出的那抹凶光只是他的错觉。然后他听到那人含笑的、无奈又宠溺的声音:“好吧艾伦,你喜欢在上面,你就在上面好了。不过对我温柔点,好吗?最近弄坏太多件衣服了,每一件都不便宜……”   这话与他方才那个眼神实在相差太大,仿佛极寒的冰天雪地霎时间春暖花开,令艾伦心里漫上一股矫枉过正的柔软和怜惜。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凑到那人脸旁,轻轻吻着他的嘴角。   “谢谢……”他含混不清地说。   科恩闭上眼睛,感到对方的唇舌在他脸上温柔地磨蹭着,本来还勉强维系的一线理智像干柴被点了把火,登时烧了个无踪无影。头脑发热下,某些话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用不着谢我……反正……也不差这一次……”   听了这话,艾伦突然停下亲吻的动作,抬起头皱眉看着他:“不差这一次?”   科恩心里立刻“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就算是面对一夜情对象,告诉对方自己有多么“经验丰富”也不是个好主意,何况他并不那么确定艾伦只是个一夜情对象,而不是两夜、三夜什么的。   不过事已至此,再去辩解未免显得矫情,他想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要为此解释什么的地步。于是科恩睁开眼睛,用那一贯的含笑语气,说出了他很快就为之后悔的一句话——   “有什么问题吗,警官?”他冲那人眨了眨眼睛,露出个十分欠揍的微笑,“别告诉我你吃醋了。”   于是他看到年轻警察瞪了他足足三秒,然后极为罕见地骂了句脏话,低头狠狠咬上他的嘴唇,右手直接三两下把他的衬衫扒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到旁边,左手开始粗暴地拉扯他的裤子。   科恩很快尝到了嘴里漫开的血腥味,那再次激发了他某种野性的本能。他挣扎着拽开艾伦的脑袋,用手背擦掉嘴上的血,跟着骂骂咧咧起来:“妈的艾伦,你发什么疯?说好的温柔点呢?!”   “对付你这种人,科恩,”那个警察说,鼻息喷在他脸上,“根本用不着温柔。你就该被按在地上狠狠操一顿。”   科恩瞪着他,几乎被气笑出来:“太精彩了,莫尔森警官,刚认识你的时候,我可想不到你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知道我妹妹说你什么吗?英俊阳光,像个他妈的童话故事里的白马王子!”   说着,他把一只手臂缩回来抵住艾伦的胸口,顺势就要欠身起来——“起开,你不打算好好做,那就拉倒。”   果然警察就是警察,他俩根本就八字不合,居然连上个床都能吵得想打起来。所以自己究竟是有多欲求不满,才会疯到想和个条子来一炮,而且还同意让他在上面!   这么想着,科恩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一系列行为简直荒唐透顶,推开艾伦的手也更用力了些。   可对方没让他推动,按着科恩的肩膀又把他压了回去,没等他有机会反抗就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直到双方都快透不过气来了,才勉强错开一点,低声道——“很可惜,我不在乎她怎么说。”   “什么?”科恩喘了口气,语气不太高兴。   “我不在乎她怎么说,”艾伦说,同时凑到科恩嘴角吻了一下,心疼地舔掉上面被咬出来的一点血迹,“我只想要你,科恩·劳伊。”   说着,他手臂收紧了些,再次低头去吻科恩的下巴和脖颈,一边喃喃地说:“我想要你,我想要你……别走,科恩,别走了,留下来吧……”   科恩愣怔着,挣动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回抱了艾伦。   相比他糟糕的吻技,这警察哄人的本事倒是相当不错,他把胳膊缠上对方结实的后背,晕乎乎地想着。   为了这个,他想他在这里多呆几天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也许可以呆上一周再走,反正按这人说的,这周他用不着去上班,那他也可以暂时不拿他当个警察,并假装自己是个按时交税、朝九晚五、只不过最近出了点小状况的模范公民。   好极了,他想,决定明天早上发短信给杰西卡,让她退掉机票,自己找个帅哥,去夏威夷玩上一周再回来。然后打电话给那家意大利餐馆,预定晚上的位子,看能不能约这个正压在自己身上的金发帅哥一起出去吃个饭。   当然很快他就会发现,这警察可不只是有哄人的本事…… 第20章 老司机?   艾伦很快就发现,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当时他已经在科恩的嘴唇上流连了好一会儿,然后那吻往下移到脖颈,移到锁骨,顺着对方肌理柔韧的胸膛一路吻过去,最后停在了右边突起的一处。   他伸出舌尖舔了那里一下,感到面前人的身体骤然绷紧了。   于是他紧紧抱住他,开始在那敏感的一处慢慢舔吮轻咬——实话说,艾伦也不是没经验,按照节奏,这算是连前戏都没做彻底呢,可这时怀里的身体不仅变得僵硬,简直是在瑟瑟发抖了。   这反应……可跟这人方才的言辞不太一致。   艾伦停下来,有点诧异地抬起头,发现对方正紧咬着自己的嘴唇,一副极力忍耐着不发出呻吟的模样,一双绿眼睛直直望着天花板,在欲望的笼罩下显得有些失神。   他看着科恩这副样子,突然明白过来什么——见鬼,他刚才真不该把这家伙的话当真,还冲他乱发脾气的。   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他当自己是傻子吗?看他现在这反应……别说什么“不差这一次”,这简直可以用生涩来形容了。   想到这儿,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怜惜,这让他禁不住把科恩抱得更紧些,重新凑过去吻他的唇,同时温言安慰道:“嘿,别紧张,放松点……宝贝儿,你的‘经验’可不像你说的那么丰富,不是吗?”   这下科恩算是回过神来了,紧接着就开始为自己刚才的不良表现懊恼不已。   对方这句话显然更加深了他的懊恼,简直是对他“业务能力”的一种赤裸裸的嘲讽。   没错,他认为床上功夫也算是他“业务能力”的一部分,几乎与那些哄人和亲吻的技巧一样重要。虽然到现在为止,他几乎从来用不着真做到这一步……   好吧,就算是迫不得已真到这一步了,那他也是在上面的那个,那时候可从没人怀疑过他经验丰不丰富的问题。   所以听了艾伦这句话,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家伙,我让着你呢,你倒是得便宜开始卖乖了!   但气归气,他自认是个温柔体贴的床伴,盯了对方几秒后,到底还是扯出了个暧昧的、带点邪气的微笑,说:“亲爱的,要是换我在上面,我保证你没机会说这话。”   话未说完,他左手已经圈过艾伦的腰身,右手迅速往下伸去,隔着裤子布料,开始技巧娴熟地揉捏两腿间的那个地方。   年轻警察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科恩脸上笑意更深,趁着他一分神的功夫,灵活的手指已经解开了裤子拉链,正要伸进内裤里去,艾伦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那只不安分的爪子捞了出来。   科恩扬眉:“怎么?”   艾伦把那只手放到嘴边,亲吻他的手指,然后扣着手腕把它压在科恩脑侧,凑到他耳边轻轻说:“别急,我想先让你舒服。”   说着,他把舌尖伸进科恩的耳洞,后者猛地打了个哆嗦。   “放松……”他又说,同时来回抚摸科恩的身体。那指尖带着股炽烈的热度,让科恩又忍不住发起抖来。   “别……”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它过分颤抖,“要进就快进来,用不着像哄女人一样对我……”   艾伦的亲吻和抚摸却一刻也没有停下。“你不是说让我对你温柔点吗……我以为这就是你想要的……”   科恩很想张嘴反驳,可对方的指尖突然摸上他左边乳头,然后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一个劲儿地、近乎痉挛似地发抖。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抖得这么厉害,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那或许是过度兴奋的缘故,但又好像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   科恩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想什么,他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会触碰到某些禁忌的地方,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取而代之的,他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感受着艾伦的手指在他身上摩挲,在胸前的敏感点轻轻揉捏,最后顺着腰腹往下,伸进内裤抓住了他的性器。   强烈的快感冲击着他的大脑,科恩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开始咬嘴唇,可很快他就命令自己松开牙关,命令自己睁眼去看压在身上的人是谁,命令自己抓着他的后背,让自己紧紧贴着他,但别太用力,那会弄疼对方。   但他到底还是忍着没出声,即使是艾伦在一系列安慰般的抚摸和套弄后,终于在润滑剂的作用下,一点点将自己的东西送入他体内时,他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忍痛的、细微的闷哼。   “你很安静,”艾伦说,没急着动作,而是仔细用手指抚掉科恩额头溢出的汗珠,“疼吗?”   疼,当然疼,做那种事怎么都是要疼的。可科恩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视线慢慢聚焦在对方脸上,就这么看着他,半晌后突然勾起嘴角,轻轻喘着气说:“安静……那你喜欢我叫吗,警官……如果你喜欢这样……我也可以叫给你听……啊!”   还没等到艾伦的回答,对方突然在他身体里某个地方轻轻顶了一下,一声呻吟就这么毫无阻拦地从科恩嗓子里漏了出来。他立刻把刚才说过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抽出右手捂住嘴。   艾伦不知道这人为何如此介意发出声音来,他一向觉得他跟克制或是压抑一类的词沾不上边。   不过他也没心思去琢磨这个,因为对方那双写满隐忍的绿眼睛的确深深吸引了他,从指尖漏出来的喘息声甚至比真正的叫床声更加撩人。   那一刻艾伦发誓自己真的很想照顾对方的感受,可他也是真的忍不了了。   “不,科恩,我喜欢你这副样子……喜欢极了……”他说,接着拉开科恩捂着嘴巴的手,换成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然后他一手扶着科恩的后脑,另一只手再次抚上对方已经发泄过一次的、有些疲软的分身,套弄它直到它重新硬起来,直到对方喉咙深处发出难耐的、低低的呜咽,最后在那催情般的声音中,一下一下往他身体的更深处撞去。   “科恩……”他亲吻他,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那声音唤起了他一部分模糊的记忆——他想起在不久前的那个梦里,他最后也是这么抱着他、进入他、叫他的名字,仿佛这样他就会变成自己的,这样他就永远不会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一样。   然后他想,那个梦也许是很疯狂、但并不荒唐。他想自己也许早就希望这么做了,或许见到科恩·劳伊站在他面前的那一晚,他就想像现在这样把他压在身下;或者更早以前,在他极力追捕他、却只能远远看着他的那三年里;又或者从最一开始,从他闯入桑迪大厦、两人撞在一起,他抬眼看到他然后愣住的那个早上。   从没有哪个人能像眼前这个一样调动他所有的情绪、勾起他所有的欲望;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能让他一边狂热地索求他的身体,一边想去他的FBI吧,如果这份年薪七万美元的工作意味着有一天必须要亲手送他进监狱,那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当然这一切想法都是极度冲动下的产物,毫无理智可言,等一切恢复了平静,他不会想起自己曾经有过如此疯狂而不切实际的念头。不过眼下,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存有理智都是不太现实的。   两人的衣物都已在刚才那场混乱里丢得到处都是。他们赤裸地紧紧抱着对方,很快就一起达到高潮。这时候科恩终于抑制不住地再次叫了出来——他意识到自己没法阻止那声音的发出,于是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它变成了对方的名字:“艾伦……”   听到那声音时,艾伦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几乎是带点愣怔地抬头去看对方的脸,然后他看到那双剔透的绿眼睛里正反射着自己的模样。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他感到那眼睛里闪着某种复杂而深沉的情绪,这让他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没法去思考那究竟是什么,只是直觉地意识到那里潜藏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但却一直被他忽略了的东西。   他没能看到更多,因为科恩很快闭上了眼睛,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点孩子气的叹息。   艾伦把头埋进他的颈窝,更用力地抱住他,那力道几乎要把他碾碎在怀里。可他不打算放手,他真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这样抱着他。   科恩也用力抱住艾伦的后背,手指狠狠按在那紧实的肌肉上,再也顾不得那力道会不会弄疼对方——如果他疼,那就算扯平了,反正自己刚才也是痛得不行。   但如果可以,他想自己愿意再来一次。   当然,如果能换这警察在下面,那就更好了……   ***   科恩不记得那天晚上,他们两个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多久,只记得那一晚他很难得地没有做梦,就这么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那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洒进客厅,铺在地毯上就是金灿灿的一片。当科恩被脸上跳来跳去的光点弄醒、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蜷在艾伦的沙发床上。   后者已经醒了,胳膊环过他的肩膀,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他的黑发,同时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他。又或许那不是在看他,只是考虑什么极为重要的问题时,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那个位置。   科恩揉揉眼睛,没太在意对方在想什么。“早安,警官。”他说,声音懒洋洋的,不像平常一样带着诱惑的意味,而是种自然的、放下一切戒备的语气,“你醒的可真早。”   “是你太能睡了,”艾伦说,“已经快到十一点,你可以直接说午安了。”   “嗯……”科恩哼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那还早,让我再睡会儿,昨晚真是……”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后半句还未出口,就彻底没音了,取而代之的是安静的、平稳的呼吸声。   艾伦无奈地看着他,一点也不想去猜他是怎么养成这种作息习惯的。   不过他倒是很想知道,他后半句话到底想说什么。   显然一时半会儿他不可能从旁边人那里得到答案了,于是坐起身,尽可能放轻了动作,小心地从沙发上下来,走到门口去找昨晚丢在那里的衣服。   他从那堆衣服里挑出自己的穿上,然后把科恩的捡起来,拎在手里打量一遍后,心里产生了几分愧疚——他知道那些衣服看起来不便宜,但目前来看,似乎已经不是熨一熨就能穿出去的状态了。   可紧接着,一想到他买这些衣服的钱是从哪里来的,那点愧疚感立刻灰飞烟灭,他甚至还嫌自己昨晚手下留情了。   这么想着,艾伦坏心眼地把那几件衣服揉成一团,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垃圾袋系好放在门外。等一会儿那人醒过来,就让他光着身子到处找去吧。   科恩的回笼觉没有持续太久。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于是伸了个懒腰,从沙发上坐起来。这时他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热油嗞嗞的响声,一股煎蛋的香味钻入鼻孔。   “真贴心,”他笑着嘀咕了一句,从沙发上下来,裹着毯子去门口找他的衣服。   然而四周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着。他不禁皱起眉头,想着自己的一部分记忆是不是遗落在了昨晚那场激烈的“运动”中。可想了半天,也不觉得自己能弄错丢衣服的地点,于是把毯子裹紧些,决定去问问另一个人是不是把自己的衣服收起来了。   刚迈出两步,他突然听见一阵剧烈的、穿透力十足的挠门声,紧接着几声尖利的猫叫从旁边卧室传来,惊得科恩浑身汗毛集体起立,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   几秒过后,猫叫和挠门声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科恩头疼地望了眼厨房的方向,正好听见那边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看来那位铲屎官也是自身难保了。   昨晚他们做的太投入,艾伦把猫食盆放在客厅忘了拿进屋去,这位主子被关了一晚上禁闭,没粮没水没厕所,叫人也不搭理,估计已经要崩溃了。这会儿,科恩闻着屋子里四散飘荡的香味,突然在心里对这个与自己同名的生物产生了几分同情,犹豫片刻,到底拖着步子往卧室那边走去。   卧室门锁着,但那是为了防止里面那位跑出来的。科恩甚至用不着展示自己的专业特长,很快就在旁边柜子上找到了钥匙。   刚把门打开条缝,那只黑猫就泥鳅似的猛窜了出来。科恩赶忙往旁边一闪,左手顺着这个动作推了下门。随着“吱呀”一声,卧室内的景象完全展现在眼前。   这里跟房子的别处没什么两样,只有一张铺得很整齐的大床、深棕色的床头柜、以及旁边占了小半面墙的衣橱。不过煞风景的是,本来该是规矩放在床头柜的一沓纸眼下却掉了大半在地毯上,散落得到处都是,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被风带得轻轻浮动,宛如一块形状规整的蛋糕被哪个熊孩子随手撒了把糖霜——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杰作。   科恩叹了口气,走进屋把掉在地上的纸捡起来,归拢在一起时,视线随意地扫过上面的内容——   他知道警察的工作文件大多是要保密的,事实上那一刻,他还真没有要去偷看什么的想法。   可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眼,让他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第21章 决裂   艾伦轻声哼着小曲,刚把煎好的培根放进盘子,就远远听到了那声堪称凄厉的猫叫,结果不小心把盘子掉在厨房的瓷砖地上,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   那之后很多次他回想起那个中午,脑海中都会不停循环同样的内容——培根和煎蛋的香味,猫叫和瓷器的碎裂声,以及他站在卧室门口、看见的那个朝他望过来的眼神。   然后他会想,如果他没有手欠地扔掉那人的衣服,或者前一天晚上记得把那些卷宗锁进柜子,又或者在盘子摔碎后没有选择先去处理地上的碎片、而是赶紧过去看看,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紧接着他又会告诉自己,没什么会变得不一样的,因为这事总会发生,不过是早还是晚、在哪里以及怎样发生而已。事实上,他该庆幸那人自己发现了,而不必等到他再也没法演下去,不得不亲口告诉他一切、或者直接给他戴上手铐的那一天。   一个月前,他可不会这样想。那时他会绞尽脑汁伪装自己,争取能骗过那人,越久越好。每一次看见对方放松警惕时的自然流露,又或者被他说中心思愣神的一瞬间,他都会为此愉快上好一阵子,并暗中期待着逮捕他时对方脸上的表情,仿佛一个期待着圣诞礼物的孩子。   可谎言就是这么一回事,刚开始你以为自己掌控了全局,从中得到快感、并以为这感觉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然而用不了多久,你就发现其实没什么是在掌控之内的,得到的总要还回去,快感也需要付出代价。到了真相揭开的那一刻,最终发现你甚至没能掌控的了自己。   艾伦意识到这一点,因为那天中午,当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那双朝他望过来的绿眼睛时,他的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除了一个念头:他大概是真的爱上他了。   这听起来实在可笑极了,一个联邦探员,觉得自己爱上了他正在追捕的罪犯。昨晚和那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敢往这方面去想,或者说不愿往这方面去承认。他还能说那只是冲动,是生理反应,因为没人能拒绝科恩·劳伊的微笑和眼神,就像没人能拒绝美女、垃圾食品和性一样。   然后现在,就在那个贼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站在那里望着他,露出一副马上就要冲过来和他拼命的样子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爱上了他。刚开始只是个非常微弱的念头,但很快便如星火燎原,将他的思绪烧成一片焦土,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不过科恩并没有冲过来和他拼命,他只是看着他,手里拿着那些卷宗,足足看了十几秒,或是更久。然后他动了动嘴唇,说:“这是什么?”   艾伦知道他指的什么,于是就说:“一些文件。”   “关于什么的?”科恩问。   “几个案子。”   “什么案子?”   “股票欺诈、伪造票据、护照造假——”艾伦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是在对着话筒回答记者的问题,然后他突然停了一下,说出最后几个词:“还有连环盗窃。”   “连环盗窃,”科恩跟着重复了一遍。   “是的,连环盗窃,”艾伦看着他的眼睛,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同事说起那个贼时的场景,“是个代号‘黑猫’的职业小偷。”   胆子相当大,只要给够钱,他连总统的内裤都敢偷。   科恩听着他说,像个失去反应能力的木偶一般,动作僵硬地举了举手里的卷宗。“上面有我的照片,还写着我的名字。”   “是的,”艾伦说。   “你不是个菜鸟警察,”科恩又说,“你是个FBI。”   “是的。”   科恩没再说话,也没再看他,只是低着头沉默着。艾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在消化那种被欺骗后震惊愤怒的情绪,也许是在琢磨着怎么逃跑,又或者他什么也没想,只是站在那里。   他痛恨这种对他一无所知的感觉,那让他恨不得扑上前去,将那人紧紧禁锢在怀里,然后吻他、进入他,一遍遍问他到底在想什么,直到他好好回答为止。   可是他没动,依然那么站着。   然后他听见科恩开口了,用一种不带什么情绪的语气:“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我不知道现在的警察都这么具有牺牲精神了。”   说到这儿,他停了两秒,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也是,反正昨晚吃亏的也不是你。”   艾伦无言以对。他还能说什么?现在张开双臂,告诉对方你也来上我一次,咱俩就扯平了?他觉得那人可能会直接从背后捅他一刀——字面意思的那种。   “所以现在怎样,你要逮捕我吗。”科恩说,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甚至都没去否认自己就是‘黑猫’。   “我没有证据。”   “可你不会让我就这么从你身后那扇门走出去的,对吗?”   艾伦看了他很久,然后说:“抱歉,我做不到。”   科恩垂下眼睛,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裹着毯子的模样有多狼狈,于是抬眼望向门口的探员,说:“好吧艾伦,你要逮捕我,至少别让我这副样子被捕……我的衣服呢?”   艾伦心虚地移开视线,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科恩见他站着不动,原本麻木的感官像被猛地刺激了一下似的,突然后知后觉感受到了愤怒。   他冷笑一声,说:“你不敢走开,是怕我趁机逃跑吗,探员?”   没等艾伦开口,他突然大步走到旁边的衣柜前,用力把柜门推开,随手拽下来件卫衣,又从底下翻出条裤子。“既然如此,那只好借你的衣服穿穿了——抱歉,一时半会儿可能没法还你,你可以直接记我账上——是多少来着?那上面写着三千七百万美元?好的,现在变成三千七百万加一百美元,够让我在监狱里多呆上一个小时、然后你就可以多一个小时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了!”   艾伦看着他,注意到随着他的动作,裹在身上的毯子往下滑了一点,露出肩颈处一大片皮肤,上面还留着几个过分显眼的吻痕。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咙被空气刺的生疼。“科恩,你听我说……”   科恩没打算听他说,他拿着衣服站起身,冷冷地朝他看过来:“转过去。”   艾伦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那话语里的拒绝意味让他有种胸腔被大力挤压的憋闷感。   为什么?他想,昨天晚上,你哪里我都看过了。但显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还是老老实实转了个身,努力靠听觉去辨认身后人的动作。   他听到布料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腰带搭扣发出的金属碰撞声。这让他想起昨天晚上,他把衣服从那人身上扯下来时,也发出了类似的声音。   他想他以后大概是再也没机会听到这声音了。   “科恩,”艾伦忍不住再次开口,“你听我说——”   背后的动静突然停了一下,艾伦想那意思是他正听着呢。   于是他张了张嘴,却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嘴边涌出来许多话,他想说抱歉我的确骗了你,因为那是我的工作,我不得不这么做。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假的,比如我的确想帮你,比如我是真的害怕看到你受伤,比如那些吻、那些拥抱,比如那句“我只想要你”……   再比如,我喜欢你,我不想你离开。   可到了最后,他转过身来,听到自己说的是:“去自首吧,科恩,我会在法官面前为你争取减刑。你还很年轻,表现好的话……”   他没能说完,因为他看到面前人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自首?”他说,歪了歪头,一副天真的模样,“为了什么,艾伦?因为我勾引一个联邦探员跟我上床?还是因为我被他耍得团团转,却还琢磨着怎么开口约他出去吃个晚饭?”   “别这样,科恩……”艾伦闭了闭眼,再也忍受不了似的往前迈了一步,“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科恩跟着退了一步,受到威胁地绷紧全身肌肉,眼神里染上那种艾伦再熟悉不过的冷淡和嘲讽:“没什么可说的,探员——你不知道所谓一夜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两个人睡在一块找找乐子,第二天起来后各奔东西,其它都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如果你想多留我几个晚上,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他快速打量了下四周,哂笑一声道:“哇哦,这房间里没有窗户,真是不错的设计!说真的,艾伦,你昨晚怎么不直接在这里上我,然后趁我睡着把我铐在床头,再打电话给你那帮同事,让他们拿着枪把这栋房子围起来?这样做才更能体现你们办事的‘效率’,不是吗?”   艾伦死死盯着他——从他说出“一夜情”那个词开始,他就一直这么死死盯着他,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那听上去像是什么晦暗的硬物摩擦发出的声音。“科恩·劳伊,你真的很擅长激怒别人。”   “哈,所以现在轮到你生气了,警官。”科恩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更加卖力地冷嘲热讽起来,“能告诉我是哪部分内容激怒了你吗?因为我不打算听你的‘劝告’?或者你不喜欢别人评价你的卧室结构?还是说……”   说到这儿,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声音里满是恶意:“经过昨天那一晚,现在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说完,他轻蔑地看向门口的人,感到对方的怒火已经要把房子给点着了,于是不遗余力地在上面浇了桶油:“哦,我的甜心,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现在你舍不得送我进监狱了,这可真叫人为难……”   话音未落,他突然弓起身子,猛地向侧后方躲闪,因为艾伦毫无预兆扑了过来,凌厉的拳风携带怒气,直直朝他的左脸招呼过去。如果不是及时躲开了,科恩相当确定这一拳会直接打断他的下颌骨。   这个认知让他一直强压着的怒火腾地窜了起来。他咒骂了一声,借着刚才扭转腰部的惯性,反身就给了面前人一记扫踢,被后者一个撤步,灵巧地避开了。   卧室内空间狭小,年轻探员因为这个动作,后脑撞到了衣柜一角,痛得他闷哼一声,紧接着又朝科恩扑过去,利用他刚刚踢出一脚、重心不稳的瞬间,直接抬腿扫过对方下盘,双手按住肩膀,把他猛地压在旁边的床上。   两个年轻男人都同样的怒火中烧,在一系列欺骗行为和言语攻击中被对方激起了野性的本能。他们在床上翻滚着、用身体压制着对方,不遗余力地用拳头和膝盖互相攻击着,仿佛昨夜的温存只是个遥远而虚幻的梦境,这样毫不留情的针锋相对才是他们唯一拥有的现实。   很快,接受过系统严格的近身格斗训练的探员便占了上风。最后,当他用膝盖牢牢地压住科恩,又一次举起拳头对准他的脸时,他发现对方没再奋起反抗,只是喘着气任由他压着,用那双被愤怒模糊了的绿眼睛,从下往上狠狠瞪着他。   艾伦的右拳停在半空,同样喘着气瞪着科恩,然后他听到那人开口说:“来啊,打我啊,探员!你刚才不是很能打吗!”   那声音直直撞进艾伦的耳膜,虽然因怒火和嘲讽而变得尖厉嘶哑,可还是他妈的那么勾人,就和他那该死的眼神一样!   “为什么停下来,嗯?放心,没人会因为这个指控你虐待嫌疑犯——”   科恩正说着,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僵在那里——因为就在刚才,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正顶着他的大腿,隔着裤子布料也能觉出那处传来的热度。   原本一触即发的气氛骤降到冰点,两人隔着一片沉默看着对方,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科恩才开口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你——”   “滚,”几乎是同时,艾伦从他身上下来,并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滚出去,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   听了这话,科恩立刻从床上弹起身——没去搭理乱糟糟的衣服,反正那也不是他的——然后抬腿就准备离开。他可不打算说些什么“你确定放我走?”这样的蠢话,因为他知道对于警察来说,所谓的“改变主意”往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而经过刚才一番打斗,虽然不愿承认,已经足够他意识到自己打不过人家的事实了。   可不知怎得,走到卧室门口时,他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警察。对方正坐在床沿,视线聚焦在旁边的墙上,看都没看他一眼。   然后当他重新转过身时,科恩听见对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冷冰冰的、不带什么情绪,像是执法者在单纯地叙述一个事实:“科恩·劳伊,别让我再听到你的消息,因为下一次,我绝不会这样手下留情。”   科恩没应声,大步朝外走去。那句话甚至没让他的动作停顿一下,仿佛走路的时候踩上了颗石子,除了硌一下脚以外,并不能阻止那双腿以什么样的速度、或是朝哪儿走去。   可人非草木,哪怕只是硌这么一下,有时候也会让人疼上好一阵子的。 第22章 黑猫的故事   艾伦坐在卧室床上,听到外面房门关上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即使是在这种时候,那个人的动作也是轻手轻脚的。   然后他听到更远处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再之后,他听到床边传来猫的叫声,很轻很细,就像那人关门的声音一样。艾伦转过头来,看见那只黑猫就停在他脚旁的地毯上,从下往上看着他,似乎有点想跳到他腿上来,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没敢这么干。   艾伦看它一会儿,叹了口气,弯腰把它抱起来放在腿上。   黑猫绿眼睛眨了眨,安静地翻出肚皮向他示好。艾伦愣了一下,轻轻把手放在它身上,那触感很软,很暖和。   他突然想起这猫当初是怎么来的。   其实艾伦本来对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并没什么特别爱好,可爱是可爱,但也知道伺候起来麻烦。他的工作让他经常忙得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哪还有心思去认个畜生当主子。   可那天不知怎的,他明明只是为了跟个案子才去了那家宠物店,却在看到这猫的第一眼时,想都没想就掏钱包把它买下来了,连带着猫粮食盆水盆等等,一起买了全套。买回家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养,每天晚上回到家就开始左手一只猫右手一本宠物指南,面前电脑屏幕的浏览器页面开了十几二十个,可一到猫叫唤起来却还是不知道它到底在喵些什么。   那段时间艾伦很焦虑,是真的焦虑,生怕某天下班回到家就发现那只黑发——不,黑毛绿眼的小家伙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直到有一天,他听说隔壁办公室一个女探员家里也养猫,而且养了三只,这焦虑才终于有了释放的地方。   说起来,当时那女探员其实已经冲艾伦暗送秋波了好长一段时间,只是艾伦由于个人爱好方面的原因,对异性的示好行为洞察力为负。那天看见那女探员“路过”他们办公室门口,居然直接就出去把人给叫住了,一通旁敲侧击的寒暄过后,发现对方果然“经验丰富”,兴高采烈就互通了手机号,之后隔三岔五就跑到人家办公室“借打印机”,顺便交流一下自家主子的问题。   后来,那女探员经常闲的没事过来给艾伦送早餐——不,不是早餐,送猫粮,据说那个牌子的猫粮很难买到,吃了能让猫猫的毛变得又黑又亮。   也就是艾伦脸皮比较厚,情商比较低,居然每次什么都没想就收下了,而且还收得特别开心,脸上的笑容甜得简直能拿去冲咖啡——当然,出于礼尚往来的需要,他每次也都跟着送些逗猫棒啊电动老鼠什么的回去。这么一来一往的,大家都以为那女探员遥遥无期的单相思这就要修成正果了——直到有一天,联邦探员们突然发现,他们的金发小帅哥好久都没收到猫粮了。   这在当时简直是个爆炸性的新闻,比起那些伪造案啊诈骗案什么的,显然更能引起探员们的强烈兴趣。这群受过特殊训练的政府特工拿出了十二分的敬业精神,跑到艾伦那里进行了严格的调查取证——只可惜,主犯艾伦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是真觉得奇怪,那天明明是那女探员自己提出要去他家看看那只黑猫的,可这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不知为何,打那以后他就收不到粮了——整整一个月,一袋粮都没收到,主子又开始掉毛了,艾伦的头发也一起跟着掉。   不仅如此,有一次他又跑去人家办公室借打印机,想借着机会讨论一下绝育手术的问题。可对方居然来了句“我们这儿打印机也坏了”,理都没理他就扭着屁股走了。   艾伦觉得挺委屈,她这是……嫌弃自己那只猫不够可爱吗?   后来他一个同事还特意为这事去人家办公室转了一圈,回来就遗憾地拍拍他肩膀,拍一下叹一口气,叹完气又开始摇头,摇完头就转身走人了,弄得艾伦莫名其妙,却也不好意思多问,最后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所以他至今不知道,当时那女探员是这么跟那同事说的——“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对我压根没那个意思。”   同事笑,说怎么就没那个意思了,女探员撅起饱满的红唇,朝天花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是真喜欢他那只猫。你是没看见,他摸那猫肚子时候的表情,简直就像摸在他女朋友头发上一样——哦不对,我忘了,那猫是公的。”   不过艾伦不觉得他撸猫的表情有什么问题——他现在就在摸着猫肚子呢,虽然他摸着摸着,刚以为那些辛酸的铲屎官回忆,能让自己暂时忘掉方才发生的事,某人那一头柔软的黑发就不由分说地闯入脑海,指尖的触感也跟着变成他昨晚把手插进对方发间的触感,惊得他赶紧停下动作,把猫放在一边,猛地从床上站起身。   他站起来,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弯腰去收拾那些散落的卷宗。抓紧时间的话,或许明早之前可以把这些资料再看一遍。   相比许多警察而言,艾伦并不算个特别过分的工作狂,至少不是那种会让工作把生活搅得一团糟的类型。但当生活不那么令人愉快时,他也相当习惯一头扎到工作里,用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罪案来帮助自己逃避现实。   可当他拿着那沓卷宗,坐到书桌旁,看着上面频繁出现的男人照片时,他突然意识到这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这回,他根本无处可逃。   艾伦盯了那卷宗一会儿,然后猛地把它推开。他痛恨这种感觉,可只要那个男人的名字还印在上面,他就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艾伦愣了一下,急切地把手机拿出来,盯着来电显示时几乎产生了幻觉。他想象着是那个人给他打过来,先是气急败坏地冲他嚷嚷,紧接着很快冷静下来,说他的东西落在他家,要回来取一趟,然后他就可以再多点时间,有机会争取让两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   他没想好该怎么去和他“好好谈谈”,因为接起电话时,他听到的是布莱克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那嗓音很有特点,卷舌音很多,带着股浓厚的西班牙口音,此时它听上去十分懊恼:   “嘿伙计,我知道现在是你的休假时间,可我觉得还是要告诉你一声——”布莱克快速地说,艾伦注意到背景很嘈杂,隐约夹杂着警笛的声音,对方这会儿应该是在某个案发现场。“还记得斯宾瑟的邻居吗?就是那个说看到有陌生男人闯进斯宾瑟的房子,然后报警的邻居?”   艾伦迅速把刚才的事压在大脑深处,回想了下,说:“我记得。当时咱们怀疑她看到的‘陌生男人’并不是卡特文奇,卡欧警官后来还拿着卡特文奇的照片去找她确认过,可她说那就是她看到的人,相当肯定……”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一下,问:“怎么,她出事了?”   “是的,”布莱克叹了口气,“我们刚刚发现她死在自己家里,他杀,昨天夜里遇害的。”   “天,听上去真是糟透了,”艾伦皱起眉。   “这还不是最糟的,”对面的探员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说:“知道死因是什么吗——割喉,颈动脉被切开,一刀毙命。而且她两只眼睛都不见了。”   听了这话,艾伦沉默几秒,然后说:“你等下,我马上过去。”   “不不不,老兄,你可别过来!”布莱克叫道,“忘了你现在还在‘心理评估’吗?你偷偷过来上班看卷宗也就算了,要是被你老大知道我拽你来凶案现场,他肯定会……”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掉了。   “杀了我,”布莱克沉痛地盯着手机,补足了后半句话。 第23章 新案子   半小时后,艾伦把车开进这片高档住宅区,在一栋豪华别墅外停了下来。周围全是警车和地方警察,出示证件后,他大步向门口的黄色警戒线走去,却被从里面出来的布莱克挡在了门外。   “我建议你不要进去,艾伦。”布莱克说,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考虑到你的心理状态……”   “我的心理状态很好,这又不是第一次开枪了。”艾伦说。   “是吗?我很怀疑,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布莱克说。   “昨晚没睡好,”艾伦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你不让我看尸体,也不打算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我可以跟你说,毕竟你是我搭档,虽然是临时的。”布莱克说,“可是你得保证一会儿不会冲我发火。”   艾伦耸耸肩:“你什么时候见我对你生气过?”   你现在看起来就挺生气的,布莱克想,但没把这话说出口。“法医还在看,初步判断,她是今天凌晨一点到四点之间被杀的,凶手闯进她的房子,趁她熟睡,一刀切开了颈动脉,之后的你也知道了,我不想再去重复发生了什么。老天,那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了!”   “卡欧的人正在里面勘察现场,目前来看,还是老样子,没有凶器、没有指纹、没有足迹,什么都没有,不过——”   “不过?”艾伦抬眼瞥了他一下。   “还记得她之前报警的时候说的吗?她说她看到有陌生人闯进斯宾瑟家,但是‘当时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敲门人的长相’,可是为什么后来给她看卡特文奇的照片时,她那么肯定这就是她看到的那个人?”   “这没什么奇怪的,布莱克。”艾伦说,“参照物摆在眼前的时候,更容易地唤起模糊的记忆,你知道嫌犯指认就是这么个道理。”   “没进身后那座房子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当我站在那扇窗户前——报警的时候,她说她就是从那扇窗户往外看的——往斯宾瑟家看时,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斯宾瑟家门口到院子周围全是灌木丛,从那个角度看过去,以卡特文奇的小个子,那些灌木丛会直接遮住他大部分脸。所以你觉得,她是怎么看清他的长相的?”   艾伦顿时皱起眉头,“你的意思,她在说谎?”   “我想不到别的解释。”   “所以你是想说,她看见的不是卡特文奇,就像咱们最开始猜测的那样。”艾伦说,想了想,又说:“她看到的是另一个人——也许就是这个割了她喉咙的凶手,她看到了他的脸,于是被灭口了。”   “很有可能,如果她看到的的确是这一系列割喉案的凶手,那么很多事情也能说得通了,比如他为什么闯进斯宾瑟家,却没留下一点痕迹,再比如为什么他看到了斯宾瑟的尸体却没有报警。”   “可是我不懂,她为什么要编这个谎话、说她看到的人就是卡特文奇?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布莱克耸耸肩:“我想,这个问题只能等着以后去天堂——或是地狱——再问她了。但不管怎么说,从她的结局来看,我觉得她什么好处也没得到。”   说完这话,他停下来跟一个地方警员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转向艾伦——“但至少我们知道,在被害之前,她跟这个人就已经有过接触。要么她本来就认识那人,说谎是为了包庇对方;要么她本来不认识,但在警察拿着卡特文奇的照片过来之前,那人单独去找过她,用某种办法让她对警察说了谎——当然,我觉得第一种可能性很小,不然她一开始就不会报警了。”   艾伦点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可是这说不通,如果她看到的真是这个凶手,他当初去找她的时候,完全可以那时候直接杀了她,何必要冒着她对警察说出真相的风险,等到现在才动手?”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布莱克说,目光移向路边的灌木丛,“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之所以没有那时候动手,是因为他需要我们专心去对付卡特文奇,而不是见着另一具尸体后转移重心……”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艾伦转过头来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布莱克赶紧摇了摇头,说:“我说第一种可能性很小,那人更可能是在她报警之后才去找她的。所以现在问题来了:你觉得,我们这位神秘的先生——或者女士——是怎么知道自己被这个邻居看到了,又是怎么知道警方会拿着卡特文奇的照片过去找她确认的?”   两人本来在并肩朝不远处一辆警车走,那里有个地方警员在分发咖啡。可听了这话,艾伦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这是参与调查斯宾瑟案的内部人员才可能知道的事,除非这人还真就是个警察,”布莱克说,心虚地不敢去看他搭档的脸:“当然,我们都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可能……”   “别绕弯子了布莱克,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这事是科恩·劳伊干的吧?”艾伦说。   “我可没说!”布莱克无辜地举起双手,“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你该不会忘了那个安在你身上的窃听器吧?”   “我没忘,但人不是他杀的。”   “说实话,伙计,我也不愿意往这方面想。”布莱克说,开始小心斟酌措辞:“可是你看,你不能因为是他,就认定他没有作案嫌疑,这不符合逻辑。他跟斯宾瑟认识,而且那天他确实是要去见斯宾瑟的。再说了,你也同意这整件事里,他一直没跟咱们说真话,或许……”   “你知道什么符合逻辑吗?”艾伦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他干的,因为昨天一整夜,他都和我呆在一起呢。”   说完,他抬腿朝那个正在发咖啡的地方警员走去,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杯加糖加奶的。   布莱克被留在原地,就着自己临时搭档甩下的这句话思考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的话,也许的确是我想太多了……等等,不对,昨晚他为什么会一直跟你呆在一起?!”   ***   布莱克虽然想错了凶手的人选,其它方面的直觉却不见得跟着错了。整个调查组重新从斯宾瑟的人际关系、以及那位遇害邻居可能接触过的陌生人来全面排查,通宵达旦熬了一周多,却依然没什么进展。   这天晚上,布莱克正坐在办公室里,边猛灌咖啡边翻卷宗,这时艾伦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布莱克立刻如临大敌地站起来,仿佛看到个危险分子闯进警察局,就差把手放在枪上了:“艾伦,你怎么又来了!”   记得上次不知怎的,这位勤劳的探员在休假期间跑去凶案现场的事被他们组长知道了,对方直接一通电话打到自己手机上,那吼声至今仍令布莱克心有余悸。   自从那时起,布莱克决定彻底剥夺艾伦看凶杀案卷宗和参与调查的权力,可显然他“决定”怎样,和实际怎样完全是两码事。这家伙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对他手里那些经济犯罪的案子不感兴趣了。以前明明还喜欢就着“黑猫”的卷宗下饭,不然吃什么都不香来着。   “为什么不能来?我的休假已经结束了。”艾伦说,从旁边的咖啡机里接了杯咖啡。“上帝,我居然有点怀念这个难喝的味道了!”   “你的休假明天早上才结束,”布莱克说,“而且你没听到上面的指示吗?既然斯宾瑟的案子结了,咱们也没必要继续合作了,你老大催你赶紧回纽约去呢!”   “那你呢?”   “我?当然是继续在这里耗着,看能不能查到什么线索。说实话,我一点不想走,虽然谋杀案在哪儿都是一样的阴暗,但至少这里的阳光还不错。”   “我也觉得是,”艾伦不紧不慢地说,“或许过段时间,我还会再回来。”   布莱克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啊,前两天你们组长又给我来电话了,说起人事调动的问题……”   布莱克本来正在喝咖啡,结果听了这话直接呛了一口。   他赶紧拿纸巾擦了擦嘴,放下杯子紧张地看着艾伦。   “当时我跟他说会考虑,现在我觉得我考虑好了。”   “所以说——”布莱克的音调兴奋地往上扬起。   “是的,我想转来你们组,已经跟我老大打招呼了,这次他把我叫回纽约,就是要跟我商量这事。不过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不打算继续坐在办公室里,搞那堆白领诈骗的破事了,我需要刺激——拜托伙计,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以为你会希望我过来的。”   “我当然希望……老天,你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布莱克叫道,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不过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想法的?我是说,前几年我可没少跟你提这事,还不是都被你拒绝了。”   艾伦沉默片刻,耸耸肩:“没什么,突然想开了而已。”   “真是不敢相信!”布莱克搓了把脸,感觉自己熬了通宵的神经重新振奋起来。“那‘黑猫’的案子,你就这么放弃了?”   “有句话你说的对,比起追着个毛贼满世界跑,还是抓连环杀手更能让人打起精神。”   “我早就说了,”布莱克点点头,“虽然我觉得你追着个贼满世界跑的时候,其实还挺精神的。”   艾伦不置可否,走过去拿起布莱克桌上的卷宗:“好了,既然咱们已经要从临时搭档变为正式搭档了,我觉得你不应该再拒绝我碰这些。”   布莱克将卷宗从他手上拿回来:“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那要在你从纽约回来,走完那些烦人的程序之后。在这之前,莫尔森探员,我要求你回家休息,别忘了你的假期还有八个小时才结束呢!”   --------------------   明天有个论文要交,请假一天赶ddl,到时候会放个小剧场上来,周六继续更新,谢谢大家支持,爱你们~~ 第24章 小剧场(一)   科恩和艾伦第一次上床后——   科恩(裹紧毯子):一夜情而已,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艾伦气得一拳揍了过去。   科恩和艾伦第二次上床后——   科恩(起身整理衣服):两夜情,两夜情。   艾伦(强忍怒火):科恩,别说这种伤人的话,你知道我爱你。   科恩(笑):警官,上床就上床,谈感情就没意思了。   艾伦气得一拳揍了过——不,他没舍得,又把拳头收回来了。   科恩和艾伦第三次上床后——   科恩(躺在床上,沉默良久后叹息):唉……咱们这顶多算是……算是三夜情吧。   艾伦这回不生气了,他凑过去抱住了科恩,顺毛捋~   科恩(微微脸红):……不会再有第四次了。   ……   科恩和艾伦第N次上床后——   科恩(掰手指头):这是一、二、三、四……   艾伦(直接拽过来压在身下):别数了,我告诉你——这是N+1夜情。   --------------------   随手瞎写,纯属娱乐,与正文无关。明天恢复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第25章 黑手党酒吧   三个月后,FBI纽约办事处——   现在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刑事调查组的办公室却依旧灯火通明。感恩节一过去,犯罪率立刻回弹,联邦探员们为此忙翻了天,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个不属于他们组的年轻探员急匆匆走了进来,刚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就开始抱怨个不停:   “这家伙疯了!绝对是疯了!”初级探员乔纳森右手端着杯咖啡,左手拿着个牛皮纸袋,一边气急败坏地叫嚷着,一边跑到艾伦的办公桌前。后者正端坐在桌子旁,专心翻看手里的卷宗。   那上面是最近发生的一起连续杀人案,死者都是妓女,到前天为止已经发现第六具被残忍虐杀的尸体了,纽约警方却一点头绪也没有,于是把案子交过来,说是要问问他们的意见,其实意思就是你们拿去办吧,反正我们没辙了。   如果遇害的不是妓女,而是些白领上班族,他们才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甩手不干。这类案子总是最难办的,破案率低,又吃力不讨好。   艾伦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拿笔在一张尸体照片旁写着什么,一边还得听旁边的大喇叭广播个不停:“三个月!短短三个月!现在能确定的,起码有十二起盗窃案都是他干的!华盛顿、芝加哥、奥兰多、拉斯维加斯……这家伙几乎来了个周游美国的旅行!别忘了还有那些不能确定是不是他干的!天呐艾伦,你说这家伙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以前的作风可比这要温柔的多啊!!!”   “喘口气,乔纳森,”艾伦叹了口气,终于从那沓卷宗里抬起头,“你说话再用这么多感叹号,容易得哮喘的。”   乔纳森非常听话地喘了口气——他一向听艾伦的,以前他还是个见习探员的时候,对方一直很照顾他,也帮了不少忙。虽然他把“黑猫”的锅甩给他就拍屁股走人的做法不太厚道,但这并不会影响他们过硬的交情。   当然,前提是这位英俊的前辈能意识到他甩锅的行为是不厚道的,并且愿意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比如现在,就是个相当关键的时刻。   “抱歉乔纳森,我帮不了你。”艾伦说,一句话便毁灭了他们的交情。“你看,我现在手里也有这么一大堆烂摊子。而且我说过很多次了,那个贼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你得自己想办法抓他。”   “想办法?!”乔纳森立刻恢复了咆哮式的说话语气:“上帝!你想了三年的办法,都没把他逮住,我能有什么办法?!”   艾伦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加油,我相信你,”他说。   乔纳森求助失败,感到十分绝望,正巧这时布莱克从外面走进来,于是冲他喊道:“诺曼探员,你们组还缺人吗?我也想转组!”   “随时欢迎!”布莱克张开双臂,“不过要先征得你老大的同意才行。”   他这么一说,乔纳森就明白十年内他的转组大计怕是没戏了,于是悲痛地灌了两大口咖啡,夹着尾巴滚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可怜的家伙,”布莱克目送他离开,叹了口气,“他大概只能等下一波新人上来,才有机会把那案子推掉了。你应该清楚他是不可能逮到那个贼的吧?”   “没准儿他能给我们惊喜,”艾伦没什么诚意地说,“罪证鉴定科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布莱克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艾伦有点无语地说:“那先坏消息吧。”   “不行,我要先说好的——你知道法医那边在尸体里发现了残留的药物和酒精,当时咱们推测,凶手的作案习惯是在勾搭上受害人后,带她去酒吧喝一杯,趁这时候在对方酒里下药,再把她弄去偏僻的街道或公园树林里杀害。这混蛋很谨慎,咱们之前一直查不到他在哪些酒吧停留过,不过这回,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说到这儿,他刻意卖了个关子,然后才继续道:“这回他忘了处理受害人的衣服,鉴定科那边在她裤兜里发现了一张卫生纸——就是那种放在洗手池边的,专门用来擦手的吸水纸,她可能是中途去厕所,拽了一张放进兜里——那纸上的印花很特别,曼哈顿只有一家酒吧用这种纸,如果他们在那里停留过,也许咱们可以找到目击证人。”   “的确是个好消息,”艾伦点头,“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那印花是九瓣蔷薇纹。”   他这么一说,艾伦就明白了,那的确不算是好消息。   因为所有纽约警察,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都或多或少要和这图案打交道——它是纽约最大的黑手党家族、莫蒂尼家的族徽,你可以在他们所有的家族企业中找到它的影子,包括位于上城区的那家名为“血吻”的酒吧。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那里可不是个适合政府特工休闲放松的好地方,更不是个适合他们查案找目击者的好地方。   而且,显然那凶手也并不知道那里不是个狩猎的好去处。这么一来,他算是把警察和黑社会一起得罪了。   “现在过去?”艾伦抬手看了眼表,刚过十点,“现在过去,人应该还不太多,真出了什么事也好应付。”   说完,他就低下头检查起配枪里的子弹。   布莱克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把这种话说得如此轻松的,不过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断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于是只好艰难地点点头:“行,等我准备一下。”   ***   两名探员都换了休闲的便装,但或许是因为执法者的气息难以忽略,进入这家名为“血吻”的酒吧时,还是有不少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当然,这也可能仅仅是因为见到了两副新面孔,尤其这两副面孔还都长得不错。毕竟,虽然这里是黑手党的地盘,外面却没挂着写有“好人勿入”的标牌,依然有相当一部分顾客是不知内情、单纯想来这里找找乐子的普通人,比如那位专挑妓女下手的连环杀人犯——不,他并不普通,也远不是个好人。   总之,除了随处可见的九瓣蔷薇纹外,这里和别的酒吧并没太大分别,有的是暧昧晃动的光线、时而柔和时而激情的音乐、随着节奏扭动摇摆的腰身、以及端着酒杯调情的男男女女。尽管这些男男女女中,有些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打交道。   艾伦和布莱克在远离舞池的一个角落坐下来,昏暗的光线能让他们很好地隐蔽在人群中。很快,望向他们的视线便被其它事物吸引了。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来这鬼地方,”布莱克压低声音说,同时还要晃动着手里的酒杯,努力摆出一副闲散随意的样子来。“刚才过来那一路上,我可看到了好几副熟面孔,希望他们不会觉得咱们也挺眼熟。”   “你别盯着他们看,他们就不会觉得你眼熟。”艾伦说,同时低头抿了口酒,“嗯,这里的酒倒是相当不错。”   布莱克却没心情管手里的酒味道如何。他只是没完没了地晃着酒杯,视线一刻也没停止打量艾伦身后的那群顾客。“我听说这酒吧归克里斯托弗·莫蒂尼管,有组织犯罪调查组的那些人说,他经常晚上到这里来找乐子……你说,咱们这次不会那么倒霉撞见他吧?”   艾伦觉得这名字很耳熟,蹙眉回忆了一下,说:“啊,你是说法比欧·莫蒂尼那个私……”   “嘘!”布莱克赶紧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紧张地左右打量一番后,瞪了艾伦一眼:“在这里说这个,你不要命了吗!”   艾伦抱歉地耸耸肩,继续低头喝酒。   他跟有组织犯罪的人不熟,但也听他们说起过,克里斯托弗·莫蒂尼是现任教父法比欧·莫蒂尼的私生子,只有一半西西里血统,长到十七八岁了才认回来的。可出乎意料的,老教父特别喜欢这个养不熟的儿子,几年时间培养下来,几乎就成了自己的左右手,许多家族企业都交给他来管理,包括遍布全美的十几家大型娱乐会所——当然,也包括这家算不上非常起眼、但相当适合一个黑手党工作之余过来放松一下的酒吧。   他也曾听那些同事边吃饭边议论过,说克里斯托弗在管理家族企业方面的确能力出众,而且据说为人十分冷酷,行事心狠手辣。等老教父一咽气——目前看来这不是什么太遥远的事——他肯定要干掉他那个同父异母的继承人弟弟,自己去坐教父的位子。   艾伦当时还在执着于那些经济犯罪案,对这个话题并不太感兴趣。现在看来,他真该多听他们说说的。   所以,如果他们今晚真在这里撞上这位黑手党的大人物,那的确会是桩麻烦事。不过艾伦还是顾自喝着酒,开玩笑道:“没事,就算真撞见了,你怕他会看上你?”   哦是的,克里斯托弗还是个情圣,而且男女通吃,这一点就和他天外飞来的运气、出众的能力以及冷酷的性格一样出名。   布莱克:“……正相反,我怕他会看上你,帅哥。”   虽然这玩笑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但的确能缓解紧张的气氛。布莱克很快也开始放松地喝起酒来,眼神却是一点没松懈:“凶手带受害人来这里,他不会想被太多人注意,所以应该会选择坐在那些光线昏暗的角落里……但这里不行,为了方便下药后带走对方,他可能会坐那几个靠近门口的位置……”   “吧台正对着那些座位,”艾伦没有跟着回头,但刚刚进来时他留意了酒吧内的布局,“也许可以找酒保聊聊?”   “不是个好主意,我好像在有组织犯罪调查组的疑犯名单上看到过这家伙。”布莱克说,视线扫过吧台,从两个手臂纹着骷髅头的男人、一对吻得难舍难分的男女、以及另外一个抱着酒瓶子喝的烂醉的老家伙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右边一个正默默低着头喝酒的年轻男人身上——   “嘿伙计,我找到了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一会儿你去吧台那儿要杯酒,顺便……”   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那个“比较好说话”的年轻男人突然抬起头来,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那张脸十分英俊,不过重点是,它看起来相当眼熟,简直眼熟过头了。   棕发探员立刻揉了揉眼睛。   艾伦注意到他的异常,“怎么了?”   布莱克没有回答,又揉了揉眼睛。   这回艾伦也顾不上四处打量会让他们显得可疑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让他整个人忽然如遭雷击般愣住了。 第26章 不算愉快的再次见面   艾伦设想过很多种再见到科恩·劳伊时的场景,也想过他们或许不会再见面了——从他做出决定要放弃那人的案子后,每次他想象两人再次见面的场景,紧接着他就会这么想。   当然,他也设想过,要是两人真的见到了,他该做出怎样的反应。微笑着上前打个招呼、就好像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者冷下脸来掏出枪指着他说别动,又或者干脆装没看见、免得双方都尴尬?   他想这问题无数次,以至于它已经上升成心中的一个未解之谜。他给不出答案,因为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对方见到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可当他再次看到那张脸,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如此的不真实,那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场景,而对方的反应——   怎么说呢?科恩·劳伊好像压根就没反应。他只是在艾伦回头时,隔着舞池淡淡往他这边瞥了一眼。艾伦打赌他绝对看到自己了,但紧接着那人低头抿了口酒,视线又转向别处。   然后艾伦就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了——他感觉自己腾地站了起来,连声招呼都没跟旁边人打,就这么径直穿过人群、穿过舞池,在几双疑惑看过来的眼睛的注视下,直接一屁股坐到了那人旁边的座位上。   对此,科恩当然是一点也不意外,虽然他故意用一种“我刚才完全没注意到你”的眼神上下打量艾伦一番,然后才说:“嗨,帅哥,好久不见。”   那语气很轻松,懒散的尾音甚至带了点调情的意味。在这样一个几乎人人都在调情的场合里,这实在不算什么,可艾伦的目光却因此沉了下去。“我觉得算不上太久。一个小时前,我刚听同事向我汇报你近期的‘壮举’——三个月干了十二票,够令人印象深刻的,不是吗?”   科恩放下酒杯,右手撑着下巴,以一个慵懒的姿势歪着头看他:“十二票?那可不止,警官,远远不止。”   艾伦盯着他,眼神危险。   “起码有三十票,”科恩笑着说,语气暧昧,“嗯……如果把你也算进去,就是三十一票,而且是近一个月以来的。不过这两天我在休假,如果你需要我的‘私人服务’,可是要加钱的。”   他们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可听到这番话后,艾伦突然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更希望这人指的是偷东西一类的。   “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变得粗重起来,“难道你在卖身?!”   科恩听到最后那个词,几乎笑出了声:“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不过是陪人喝喝酒、聊聊天一类的。你看,来这里的人大多不想独自呆着,总需要找个人解解闷的。这不算违法吧,探员?”   “能来这里的人,可不是陪着聊几句天就能解的了闷的。”艾伦说,“科恩·劳伊,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   “你总是那么多疑,警官。”科恩耸耸肩,姿态优雅地低头抿了口酒。“就像我说的,我在这里工作。虽然现在是休假时间,但也并不妨碍我过来喝喝酒、找找乐子吧?”   “那你可真会找地方,你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地盘?”   “是的,我知道。”   “可你还是来了,”艾伦说,“我以为卡特文奇那次已经教会你,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招惹的,但显然你丝毫没得到教训——科恩,在黑手党的地盘搞事情,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啊,我想我知道,相当清楚。” 科恩说,晃动着杯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班尼,麻烦再来杯波本,多加点冰。”   “我觉得你不知道,”艾伦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凑近他的脸,声音低沉:“科恩,你在找死。”   “是吗?”科恩露出个故作困惑的表情,然后说:“你不想我死?”   艾伦看着他,很慢地说:“不想,一点也不。”   科恩迎着他的视线,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说:“哦对,我差点都忘了,你不想我死,你想让我好好活着,活到你能亲手给我戴上手铐的那一天,不是吗,莫尔森探员?”   听了这话,艾伦愣了一下,然后忽然轻轻笑了:“科恩,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因为这个才到处惹事,就为了给我找麻烦?”   科恩眉梢略向上挑,看他两秒后,也跟着笑起来:“你说这话,是想激怒我吗,艾伦?指望着我能因为这个说出点什么来,好让你抓住把柄?”   “我没指望那个,”艾伦放开他的手腕,离开时顺走了他手里的酒杯,放在嘴边啜了一口,辛辣浓烈的味道直冲进鼻腔。“就算你真说出什么来,那也不干我的事,我已经不负责你的案子了。”   科恩眼里闪过一抹意外的神色,很快又重新沉到那浓重的绿色之下。“怪不得,最近突然冒出个红头发的家伙,老是没完没了地到处打探我的消息。”   正说着,他又抬头往舞池对面扫了一眼,与坐在角落里的棕发探员目光撞在一起。他记得那是布莱克·诺曼,也记得他是负责凶杀案的。   一个想法在脑中窜过,让科恩下意识皱起眉头:“你转去了刑事调查组,”他说,用了肯定的语气。   艾伦没放过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是的。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是舍不得我了吗?”   出乎意料的,科恩没有反驳也没冷嘲热讽,他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艾伦,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是的,所以你能再转回去吗?”   语气里的认真让艾伦手一抖,差点没把酒洒出来。   他当然不会蠢到以为这人的话里真有什么认真的成分。毕竟几个月前,他还在他的卧室里,大声宣布他们两个不过是“睡在一块找找乐子,第二天起来各奔东西”的关系,离开的时候脚步那么轻快,仿佛多呆一秒都是活受罪。   “相比你那位红头发的同事,我更喜欢一位金发碧眼的帅哥追在我屁股后面满世界跑。”科恩补充了一句,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充满诱惑意味的、在艾伦看来有点欠揍的微笑。他重新点了杯酒,又说:“只能远远看着,永远也抓不到我。”   果然,艾伦想,这混蛋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来。“要不是我上次放你走,科恩,你以为你有机会坐在这里,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得了吧警官,上次是你没有证据,不得不放我走。或者你又打算用什么奇特的罪名逮捕我,比如上了一名联邦探员?”   “是我上了你,”艾伦说,然后叹了口气:“不过到此为止吧,科恩。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跟你继续上一次的争吵的。”   “我想也是。虽然我承认自己打不过你,但要是在这种地方动起手来,吃亏的绝不会是我。”科恩说着,慵懒的视线慢慢扫过门口进出的人。这时艾伦注意到他藏在下面的右手正按在腰间,那凸起一块的地方肯定是藏了把枪,露出的手臂肌肉紧绷着,没有一点迷乱松懈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艾伦想,他知道自己来的是个怎样的地方,也知道自己可能招惹到怎样的一群人。如果他是为了某个委托——当然是为了委托,他可不觉得这家伙跑到这种地方,还带了枪在身上,真的是为了陪人聊天或是喝酒找乐子的——那一定是个相当重要的委托。对方答应给他多少钱?一百万?两百万?   “所以警官,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了查案?”科恩问。   是的,是为了查案,前天晚上有人带着个妓女过来喝酒,还给对方下了药,你看到了吗?艾伦觉得自己应该这样说。可不知怎得,话一出口,却还是刚才那几句:   “科恩,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艾伦说,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但完全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我知道你胆子很大,你可以不怕警察,不怕连环杀手,但黑手党……”   “怎么,探员,你来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说教的吧?”科恩笑着打断他,同时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如果是这样,你还不如去跟他说。那小家伙还不到十八岁,却天天一个人往这儿跑。要我说,也许他会愿意听你的话,现在好好回家写作业去。”   艾伦看都没看那男孩一眼,只是耐着性子继续道:“但黑手党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莫蒂尼家控制了纽约大半的地下势力,他们想要你的命就跟捏死只虫子一样容易。我想你该知道这酒吧现在归谁管,你以为克里斯托弗·莫蒂尼……”   “好了,现在我觉得就连那小家伙都不会听你说了。”科恩喝着酒,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克里斯托弗·莫蒂尼知道你在他的地盘打那些主意,会睁只眼闭只眼装没看见吗?是的,也许你以为自己可以隐藏得很好,你以为他什么也不会发现……但是你错了,科恩,你根本不了解他。克里斯托弗·莫蒂尼是条盘绕在纽约所有阴暗角落的毒蛇,只要他想,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他甚至比他父亲更精明、冷酷、心狠手辣……”   “精明、冷酷、心狠手辣?”科恩眨了眨眼,完全没听进去其他的部分。他有点好笑地说着,然后目光移向门口,那里刚刚走进来几个人——   “你是说他吗?” 第27章 科恩的“男朋友们”   从任何角度来看,克里斯托弗·莫蒂尼都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   作为一名在黑手党里呼风唤雨的角色,他看上去过于年轻了,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双大长腿相当引人注目,五官也足够俊美,漂亮的金棕色卷发能令人联想到西西里岛的阳光和沙滩,大海般湛蓝的眼睛总是笑意盈盈——或许它偶尔也会露出波涛汹涌的杀意,不过见识过的人大概都已经死了。   总之,看到他的第一眼,你会相信他即使没有那些金光闪闪的身份和地位,也照样有男女通吃的本钱。   这人进门那一刻,原本嘈杂的环境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他,目光里有崇敬也有恨意,但更多的是发自心底的畏惧。而这位老教父的私生子似乎并不在意周围人怎么想,他正悠闲地迈步走进来,像一只豹子慢悠悠巡视自己的领地,脸上始终带着迷人的微笑。   艾伦很清楚那微笑里藏着的冷血和残忍。他没怎么和这位黑手党里的传奇人物打过交道,那只是一种对危险的本能反应。   他看着他向这边走过来,手悄悄摸上了配枪。布莱克也正做着相同的动作,他看了艾伦一眼,艾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呆在那里别动。   “别盯着看,”他压低声音对科恩说:“别让他注意到你。”   “很遗憾,我想他已经注意到我了。”科恩无所谓地笑笑,然后突然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克里斯!”   男人大步走过来,同样笑着展开怀抱:“科恩!我亲爱的!”   紧接着,他们抱在了一起,身子紧紧相贴,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艾伦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景,他完全愣住了。可真正该令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克里斯托弗突然把手伸进科恩的黑发,顺着他后脑的发丝摸到脖子,然后按着他的后颈,凑上去吻住科恩的嘴唇。后者也十分主动地勾住对方的肩膀,热烈地回应这个吻。两人的吻技显然都相当纯熟,很快便演变成了一场法式熟吻的教学现场!   艾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往头上涌。那一刻,他脑子里突然生出个想法,如果现在给眼前这个婊子养的黑手党来个一枪爆头,说不定可以跟上头说自己只是正当防卫。   当然,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要真这么干了,估计他也没那个命去跟上头解释了。   现实是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一直到两人的唇相互分开,克里斯托弗低沉磁性的声音在暧昧的空气中响起:“亲爱的,你白天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整天。”   那声音带着笑意,却是一种危险的、足以令人血液凝固的笑意。科恩却不以为意道:“你猜呢?”   说着,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小步,这样面前的男人也许不会注意到他身后坐着的联邦探员。可对方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见他动作,直接一手扣住他的手腕,偏过头来看了艾伦一眼,说:“你朋友?”   就这么一眼,这位黑手党领袖已经敏锐地嗅出了艾伦身上执法者的气息:“一个条子?NYPD(纽约市警察局)的人?”他眯起眼睛,深色瞳孔里涌上细密杀意。   这时他的几名手下纷纷把手按在腰间,一副随时要拔枪出来将他打成筛子的架势——艾伦知道他们可能真的会这么干的,这地方鱼龙混杂,一个警察可能会因为各种原因出现意外。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科恩却抢先开口:“你弄错了,克里斯。”   克里斯托弗偏过头来,眼睛直直看进那一片绿色里。“弄错了?”他说。   “是的,你弄错了。”科恩笑起来,“他不是我朋友,也不是纽约警察,我们才刚认识……”   说到这儿,他移开脚步,让身后的探员完全暴露在那群黑手党面前,脸上的笑容堪称狡猾:“他是个FBI。”   艾伦死死盯着他,湛蓝的眼睛里一片冰冷,仿佛要把周围的空气都吸进去。科恩别开视线,没去看那双眼睛。他转头看着克里斯,说:“他是过来调查一起凶杀案的。”   虽然艾伦没告诉他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过这一点不难猜,科恩可不觉得这探员真是特意跑过来对他说教的,尤其他还带着他的搭档一起。   而且他这么一说,既撇清了自己和一名政府特工的关系,也替艾伦澄清了来意。毕竟就算是黑社会,只要不和自己的利益相冲突,也不会愿意去找一个联邦探员的麻烦。   果然,克里斯托弗闻言,盯了艾伦一会儿,眼里重新盛上笑意。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人放轻松,然后走上前伸出右手:“幸会,长官,请原谅我的失礼——克里斯托弗·莫蒂尼,是名商人,以及……”   说着,他左手明目张胆地揽上科恩的腰,笑着说:“科恩的男朋友。”   艾伦盯着他,没去握那只伸过来的手。“我知道你是谁,莫蒂尼先生,也对你经营的那些生意有所耳闻。据我所知,它们可不算太合法。”   这话听上去相当冒犯,在这种场合下当着对方的面这么说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可艾伦不仅这么说了,还无所谓地站起身,从兜里摸出证件:“艾伦·莫尔森,FBI。莫蒂尼先生,我们在调查一起连环杀人案,最近的一起就发生在前天,凶手很可能在行凶前将受害人带到你们酒吧,并且给她下了药。”   说完,他目光转向科恩,简略描述了受害者的外貌特征,冷淡生硬的口吻简直不像在查案,而是审讯。   “我们相信你的‘男朋友’可能看到了嫌疑人的长相,如果他能配合调查,我们将感激不尽。”   他嘴上说着“感激不尽”,但那语气听上去更像是“配不配合,你自己看着办。”   于是科恩的眉心立刻就拧起来了。   他刚想答话,却听见克里斯托弗大笑起来:“长官,所以你是想说,有个不要命的家伙在我的酒吧干出这种事,而我却毫不知情,还不得不劳烦一个联邦探员特意跑过来提醒我?”   话里的危险意味不言而喻,对此艾伦的回答是:“哦,我以为事实就是如此——还是说,你其实已经知道这事了,莫蒂尼先生?那事情就更好办了,我需要你男朋友的配合,相信你也希望我们能尽快抓住凶手的,对吧?”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凝重。   不知旁人看没看出来,反正科恩是看出来了——这探员故意把气氛搞成这样子,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配不配合调查这么简单……   于是他再次试图开口,却又一次被克里斯托弗抢了先。而且他抢先就抢先吧,还非要把科恩搂得再紧一些,几乎要让他贴到自己怀里来了,然后左手开始放肆地揉捏科恩的腰——不是隔着衣服捏,而是手直接从衬衫下摆伸了进去,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捏,同时面不改色笑着说:   “虽然我很想说,管它是谋杀案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它发生在我这地方,那都该算作我的家务事,我们自有办法处理。但既然长官你这么说了,那么当然,我们都希望能尽快抓住凶手,也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不管是我、还是我男朋友——”   “所以科恩,我亲爱的,”他突然扭过头来看着身边人,眼神暧昧,“不如你来告诉这位长官,你看到他说的那个嫌疑犯了吗?”   他这么问,那科恩肯定不能说看到了,于是——“当然没有,我只顾着想你了,哪有心思去看别人?”   说完,还不忘做戏做全套,情绪饱满地凑过去在男人唇上啾了一下,趁着这个机会,稍微偏头朝向艾伦,冲他挤了下左眼。   其实科恩真的没打算在这种紧要关头故意惹谁生气,他本来的意思是——行了你,差不多可以了,现在不走还打算啥时候走?等着一会儿直接被喂枪子儿吗?   但这表情在艾伦看来,显然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于是他露出个有点遗憾的表情,趁那黑手党打算再次扣住对方后脑吻回去之前,开口打断了他看向科恩的眼神:“那太可惜了,劳伊先生,看来是我找错了人,或者来错了时候。”   说着,他嘴角勾起个微笑——那笑容堪称纯良,简直让人没法想到有着如此笑容的人刚刚还在剑拔弩张地和一个黑社会对峙——然后礼貌地说抱歉打扰了云云,就这么抬腿往门口走去。   科恩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自己刚才善意的提醒算是到位了。   当然,如果他知道艾伦的同事怎么评价他,他或许不会这样想了,他会想立刻穿越回一分钟前,对着那个随便乱用面部表情的自己,狠狠一巴掌扇过去。   “那个人笑得一脸纯良时,多半没什么好事。”他的同事如此评价他。   科恩很快领略到这一点,因为就在他以为那多管闲事的探员终于肯乖乖离开这是非之地时,对方突然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看了他足足有十几秒,看到他自己和旁边的黑手党都没法再忽视那视线时,突然莫名其妙地长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气,科恩就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了。   果然,他气一叹完,下一句就开始不对劲了:“科恩,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对吗?”   这话实在太有深意,克里斯托弗听罢就把眉头皱起来了,疑惑的目光转向科恩。   科恩:“……”   这他妈的,要他怎么回答?说是或不是那都不太对劲,难道还要他跳起来指着对方鼻子说你谁啊我不认识你你瞎说什么?   不过他现在纠结怎么回答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不远处那个金头发的还没说完呢——“如果还是因为我骗了你……对不起,科恩,我真的不想那样的。你知道我不想的,可我没办法,你理解我一下好不好?”   理解个屁。看来这家伙是想要他死,这叫他如何理解。   克里斯托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不是说你们才刚认识?”   这可真是个要命的问题,科恩还没想好该如何解释,艾伦又火上浇油来了一句:“他那是在说气话,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我们已经认识那么久了,科恩,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上次吵了一架,就打算这么永远离开我的,不是吗?”   科恩:“我——”   “我给你时间,”艾伦又说,语气里满是真切,“不用急着给我答复,你可以慢慢考虑——我只是希望能告诉你,科恩,我真的很想你……”   说完,他最后看了科恩一眼,目光那叫一个深情,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去了。   布莱克也赶紧起身跟上——虽然不知道刚刚是怎么一回事,但直觉告诉他,如果不趁现在赶紧走,待会儿可能就走不了了。 第28章 到底是谁的错   第二天早上,艾伦照例在上班途中拐去了桑迪大厦,坐在一楼咖啡店靠窗的位置,边喝咖啡边望着外面来往的行人发呆。   他第一次遇见科恩就是在这地方。过去三年里,只要他不去外地办案子,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像这样特意跑过来,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慢喝上一杯咖啡,以至于到现在,店员一看他进门的表情就能知道他要买哪种口味。   最开始,他的确是期望在那人群中再次看到某个身影的,后来他知道那人不会再来了,可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像他每天按时起床喂猫一样自然,想改也改不了了。   今天的纽约街头依旧那么繁忙,过往的行人步履匆匆,似乎稍微放慢脚步都是对生命的浪费。其中有个身影走得格外着急,压低了的黑色棒球帽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动作居然还挺灵活,真不知道他这是赶着往哪儿去。   艾伦低头喝了口咖啡,抬手看表——八点四十,离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够他慢慢把这杯咖啡喝完的。   然后他又抬头望向窗外,想看看那顶帽子到底急着去哪儿——这一看,他发现它哪儿也没去,它的主人就这么站在窗外,抱着胳膊直勾勾盯着自己呢。   看清那帽子下面的脸时,艾伦手一抖,差点没把咖啡洒出来。   这大概就是著名的找东西定律吧。他天天想着会不会再见到那人时,反正一次也没撞上过;现在他习惯了、不想了,活生生的科恩·劳伊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而艾伦的第一反应是再次低头看表,心想不对吧,这人居然也能起这么早?   于是当外面的人走进来坐到他对面时,他第一句话就是问的这个,然后得到了答案——   “我不是早起,而是晚睡。”科恩努力保持微笑,“拜你所赐,探员,我昨晚熬夜熬到了现在。”   艾伦毫不愧疚地点头,继续慢悠悠喝咖啡。“你应该改善一下作息,科恩,总是熬夜对身体不好。”   科恩:“……”   不说别的,就跟眼前这人比谁脸皮更厚,他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胜算了。   亏得他今早来之前,还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如何微笑着原谅这混蛋探员,可既然对方压根没有道歉的意思,那自己也没必要继续跟他客气什么。于是科恩收拢了微笑,正打算就昨晚的事跟他讨个说法时,艾伦却突然放下咖啡杯,一本正经先发制人起来:   “正好,既然你自己找上门了,我想在很多事情上,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科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家伙说自己欠他?他没听错吧?   不过看对方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显然他并没有听错,他只是对眼前这人不要脸程度的认识还不够深刻,不然也不会使用“一时半会儿”这个词了,那应该变成永远。   于是他冷笑一声:“欠你?不,探员,我想我不欠你什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还记得那天晚上吗?你说过我们已经两清了。”   “我的确说过,”艾伦点头,然后微微一笑:“可是科恩,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说话算话了?”   科恩看着他,看了好半天,而后说:“行,你总是能给我惊喜,艾伦。就冲这一点——好吧,不如说说看,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太多了,”艾伦说,微微眯起眼睛:“你可以从克里斯托弗·莫蒂尼说起。”   “说什么?”   “你在勾引他,为了什么?”   “你可真有意思,警官,勾引人还需要理由吗?”   艾伦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收起方才那副谈论天气般的口吻,神情变得严肃:“别装傻,科恩,至少别是现在。你明知道克里斯托弗·莫蒂尼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去接近他?有人花了大价钱委托你?还是又有人拿你妹妹要挟你?”   科恩皱眉:“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不能是为了爱情吗?”   话音刚落,他便注意到面前人拿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看向他的蓝眼睛染上抹阴翳——科恩很熟悉这眼神,三个月前,当他在这人的卧室里说出“一夜情”那个词时,对方就是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然后毫无预兆地扑了过来。这令他不由自主往后缩了一下。   可艾伦并没有像那天一样扑上来打他,他只是那么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去喝咖啡,半晌才说:“爱情,我不知道你还懂得什么叫爱情。”   “我当然懂,为什么不?”科恩轻哼一声,别有深意地看向艾伦。“克里斯长得很帅,而且床技高超——最重要的是,他不介意我在上面。”   艾伦沉默着听他说,一直到杯中的咖啡喝光,他才重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面前人:“科恩·劳伊,所以你今天一大早跑过来,就是特意为了告诉我,你爱上了那婊子养的黑手党,还他妈的跟他上了床?”   “我今天来是特意为了告诉你,艾伦·莫尔森探员,”科恩也毫不退让地盯着他,“我爱上了谁,或是跟谁上床,那都跟你没关系。既然像你说的,你已经转去了刑事调查组,那么于公于私,我的‘感情’都轮不到你来插手——你不是想要我的答复吗?这就是我的回答,说的够明白了吗,探员?”   这话他是一口气说出来的,压根没过脑子。等他停下来喘了口气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面前人盯着他的眼神突然晃动了一下,整个人像是愣在了那里,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不过那大概只是他的错觉,因为对方这么盯了他几秒后,突然移开视线,转头看向窗外,然后以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冷静得有些过头的语气说:“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好的,我明白了。”   这下轮到科恩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艾伦再次低头看了眼表,说:“我该上班了,你还有别的事吗?”   科恩看着他,到底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下来:“抱歉,艾伦,你知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说我已经明白了,你还有别的事吗?”艾伦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淡。“没有的话,我要走了。”   说着,他拿起旁边的一个文件夹准备起身,科恩赶紧叫住他:“还有一件事,关于昨晚你说的那个嫌疑人——”   艾伦起身的动作停了一下,“你看见他的长相了,”他说,语气肯定。   “是的,我想我看见了。”科恩说。   艾伦重新坐回去,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如果再见到他,你觉得你能认出来吗?”   科恩实在不喜欢对方用这种警察味十足的架势冲他问话,于是嘴角扯出个微笑:“艾伦,你觉得我会脸盲到记不住……”   “你能认出他来吗?”艾伦打断他的话,重新问了一遍。   “……我想可以的,警官,”科恩说,有点挫败地摸摸鼻子。老实说他真想不通,明明整件事里自己才是比较惨的那个,可为什么到头来,还弄得好像全都是自己的错似的?   不过他没什么时间细想这个,因为艾伦突然站起身,朝他勾了勾手指:“走,你跟我去趟局里。”   科恩愣怔地:“什么?”   “快点,”艾伦催促道,皱眉看了眼表,“我需要你帮忙画张嫌疑人的画像出来。现在过去,刚好赶上我那个做画像的同事上班。”   这下科恩算是反应过来了:“我说,这没必要我亲自过去吧……你就不能找个人过来,或者我自己都能画一张给你们……”   “那不行,这事有正规的流程,最终是要放进档案留存的,希望你能配合一下,这用不了太长时间。”艾伦说,一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还是说,你不敢来?”   科恩现在开始后悔自己把看到嫌疑人长相的事告诉他了。“你看,这不是我敢不敢去的问题,如果被克里斯知道我进了FBI大楼……”   “他不会让你好过,我知道。”艾伦说,轻轻挑眉,“可是就像你刚刚说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科恩露出个“不是吧”的表情,无奈道:“警官,话没必要说到这份上吧。我以为这类配合调查都是属于自愿范畴的,你不说声谢谢就算了,好歹照顾下目击证人的感受吧?”   “的确是自愿的,”艾伦点头,完全无视了他后半句话,直接转身向外走去,留给科恩一个高大而冷淡的背影:“所以你来还是不来。”   科恩盯着那背影,觉得这人真是岂有此理,自己现在该做的是立刻扭头就走,去他的联邦探员,去他的配合调查,你抓不抓得住凶手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他又不敢杀到我头上来。   可不知怎得,他两条腿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压根没管他满肚子牢骚,居然就这么老老实实跟上去了。“喂,如果我去帮你们画那破画像,能给多少钱?”   “钱没有,不过我可以请你喝杯咖啡。”   “……好极了,听上去可真够大方的。这家店就不错,你刚刚喝的那杯是什么口味的?我想要那个。”   “我说的是办公室里的速溶咖啡,”艾伦头也不回地说。   科恩:“……”   “只有这个,要不要随便你。” 第29章 完全没料到的情形   “警官,你不是说这用不了太久吗?”科恩坐在艾伦的办公桌旁,再一次抬头看表,“容我提醒,现在已经快到中午了,可我连素描本和铅笔都还没见到呢。”   “如果你见到了,的确用不了太久,”艾伦把自己埋在一堆卷宗中,头也不抬地说,“可是很不巧,因为你刚才在咖啡馆里磨磨蹭蹭,没赶上我那位画画像的同事去开会之前拦住她,所以你得等着。反正眼下你除了谈恋爱,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做,不是吗?”   听到最后面那句反问时,科恩真是要被气笑了。因为某人嘴欠的缘故,自己昨晚折腾了一宿,觉都没睡成,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不计前嫌决定一大早跑过来帮个忙,结果换来的却是一杯难喝至极的卡布奇诺,在这到处是满脸戾气的联邦探员的办公室里熬了一上午,以及眼前人这样一句理所当然的“你得等着”。   而面前的金发探员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何不妥,甚至在科恩再一次不耐烦地看表后,还额外附加了一句:“需要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吗?告诉他今天中午你不能回去给他做饭了——哦对,还有晚饭估计也没法做了。”   科恩闻言盯了他两秒,然后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腿就走。   “你去哪儿?”艾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命令的语气相当令人不愉快,“怎么,这就打算临阵脱逃了?”   科恩冷笑一声,没停下脚步:“去个厕所你也管吗,探员?”   “是的,我得管。你以为我会让一个贼在FBI大楼里到处晃荡?”艾伦说,起身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正值午休时间,探员们大多出去吃饭了,走廊尽头的厕所眼下没有别人。科恩弯腰站在水池前洗手,从镜子里看见身后的探员正抱臂站在门口,一双冰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那样子实在很像盯一个刚刚被逮捕的、需要严加看管的罪犯。   不用说,这眼神很快就让科恩浑身不舒服了,于是他抬起头,从镜子里和艾伦对视,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探员,你再这么盯着我,我会以为你想在厕所隔间里跟我干一炮。”   他说这话是存心想恶心对方来着,可没想到艾伦听了,竟直接大步走了过来,毫无预兆地伸手去撩他衣服下摆,惊得科恩急忙往旁边躲了好几步,水龙头都忘了关。   “喂,你不会真想……”   话没说完,艾伦便开口打断他,眉头微微拧起:“你受伤了?”   说着,视线看向科恩腰部,刚才他弯腰洗手时那里露出一片皮肤。   科恩愣了一下,这才顺着他的目光,撩开衣服看了一眼,果然腰侧那里有一大片青紫,有的地方还在微微往外渗血。想了想,大概是今早出门时,不小心在台阶上摔的那一下给弄的,他不说自己居然还没怎么感觉到疼。   艾伦看他这副略带茫然的表情,眉头皱得更紧了,随手把水龙头关上,往前走了一步:“他打你了?”   科恩一听,知道他是误会了,却没打算澄清,而是抬眼看他:“怎么,昨晚的事,终于打算跟我道歉了?”   艾伦看他一会儿,而后叹了口气,向前伸手:“让我看看。”   科恩跟着退了一步,避开那只朝他衣服下摆伸过来的手:“嘿警官,别动手动脚的,我可有男朋友了!”   艾伦却充耳不闻,直接一步上前,迅速抓住他两只胳膊反拧在背后,声音低沉:“别动。”   “喂,你干什么!”科恩叫道,不满地挣动两下,许是这动作牵扯到了受伤的部位,紧接着他吃痛地“咝”了一声,换来身后人一句:“怕疼就老实点,让我看看——还是说你不是怕疼,而是怕羞?”   听了这话,科恩索性不挣扎了,乖乖地任由对方抓着,只是扭过头来盯着他:“警官,我该说你这是滥用职权乱抓人,还是说你性骚扰?”   “随便你怎么说,”艾伦说,另一只空出的手小心地撩开他的衣服,在看到那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的一大片瘀伤时,又忍不住拧起了眉头。   科恩翻了个白眼:“行了警官,别在那儿猫哭耗子了,那不是我男朋友打的,是我今早自己在台阶上摔了一跤弄的。”   然而这话并没有让艾伦的眉头松开,他盯了那伤处半晌,把衣服放下来,又叹了口气:“长这么大人了,路都不会好好走,居然还想着打黑手党的主意?”   说这话时,他语气里没有讽刺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单纯的不解和无奈,让科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轻轻挣动一下被抓着的双手:“我说,你看也看了,能放开我了吗?”   可艾伦没有放开他。   事实上,他压根没注意科恩说了什么,因为从刚才开始,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盯着面前人腰背处的曲线看。他视线在那里停留许久,然后慢慢往下,看向对方漂亮紧实的臀部线条,不禁感到浑身燥热,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眼下这具身体和他贴得那么近,他的颤动、他的温度,他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回忆起那个夜晚,他拥抱他、进入他的感觉。那感觉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好像他们从未发生那些不愉快,而他也曾经真的拥有过他一样。   因此当科恩挣动双手时,艾伦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腕,不让他逃离。然后他想,三个月过去,他好像变瘦了。   他变瘦了,他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他为了钱到处招摇撞骗,他去爬了一个黑手党的床。   想到这些时,艾伦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好像是愤怒,又好像是痛惜,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碾磨翻滚后,似乎又都变成了强烈的占有欲。   这一刻,就在那占有欲疯狂地燃烧他的理智时,艾伦有些挫败地想,他到底没法忘了他,更没法对他不管不顾。即便他换了职位,强迫自己不去接触对方的任何信息,甚至他自己都快说服自己、以为那人再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可仅仅是像昨天那样,在酒吧里远远看他一眼,他就明白自己还是那么喜欢他、想要他,想得要疯了。   可不管他怎么想,眼前这人都不会领情的。他会冷冷地嘲笑他的感情,然后义无反顾地一错再错下去,就像他曾经一直会做的那样。   艾伦闭了闭眼,到底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深吸口气压下那股四处流窜的燥热,放开了科恩的胳膊。“我再说最后一遍,科恩,放弃这次委托,离开那个黑手党,然后……”   就算知道对方不可能听他的,他还是又尝试了一次,果然这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然后去自首,把你做过的坏事一五一十交代出来,也许能少蹲几年号子,blabla,”科恩揉着酸痛的胳膊,一边说:“警官,我相信将来你会成为一个相当不受孩子欢迎的父亲——而且我记得,就在几个小时前,我说于公于私,我的感情都轮不到你插手,而你说你已经明白了。”   说完,他上前两步拽了张纸巾擦手——手上已经没有水了,可他就是没法说完这话还回头去看身后的人的表情,于是仔细用掉一张纸,又拽了第二张。   其实科恩真的应该回头看看的,如果他看到了艾伦那快要把他吃下去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不该慢悠悠去擦手,而是应该立刻转头往外跑。   但这也怪不得科恩没有防范意识,因为身后人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平静,一点没有不高兴的影子:“是的,你说的对,我确实明白了——”   “那就好,所以你别再没完没了地……”   “我明白了,对付你这种毫无道德底线、做着违法乱纪的事还敢乱嚣张的混蛋,只嘴上说说是没用的。”艾伦很快地说着,声音瞬间变得低沉冷厉,让科恩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艾伦也没想等他反应,直接一步上前,左手卡住他的后颈、右手按着后背,动作粗暴地把他往厕所里面推去,同时在他耳后说:   “你说的对,你喜欢谁,或是跟谁上床,我都管不了你。可你别忘了,科恩·劳伊——于公,我是联邦探员,就算你的案子不归我管了,我也照样有权逮捕你,而于私——”   他把科恩推进最里面的隔间,用力将他压在墙上,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于私,我说过,科恩,别再让我听到你的消息,因为下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既然你无视我的警告,直接撞到枪口上来了,那我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轻易放你走的道理。”   说完,他突然凑上前,狠狠吻住了科恩的嘴唇——不,那根本不像个吻,更像是野蛮的啃咬,不带任何温情,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对方拆吃入腹。   科恩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整个人都呆住了——上帝,这可是在FBI办公楼的厕所里,就算是午休时间,也随时可能有人进来。这警察在这种地方强吻他,两个男人、而且还是兵和贼的关系……他脑子是烧坏了吗?!   不过很快,他就会反应过来,这警察才不是疯了,他清醒的很,这一切从头到尾,都他妈的是个阻止他发财致富的惊天阴谋! 第30章 都是为了你好   科恩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给弄懵了,甚至都忘记了反抗。   直到他感觉嘴里漫起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才勉强回过神来,立刻奋力去推身上的探员,却被对方捉住手腕压在身侧,力气很大,一时根本挣脱不开。   紧接着,像是为了惩罚他的不安分似的,艾伦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唇,不由分说地进攻他的口腔。那股疯狂的劲头让科恩透不过气来,仿佛掉进某种湿热的、粘稠的液体中,那液体紧紧地包裹着他、腐蚀他的血肉,让他感到要融化一般地浑身发软,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他再次试图挣扎,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他挫败地骂了句粗话,可那被对方的唇舌堵在喉咙里,最后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呻吟。   科恩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对亲吻这种事一向非常熟悉,也从不至于因为一个吻——尤其是这种场合下,一个警察强迫性的吻,弄成这般狼狈的样子。可他眼下的确狼狈极了,而且这一切都被面前的探员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就在科恩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艾伦终于离开了他的嘴唇。   两人依旧离的很近,周围的空气都蒙上了欲望的味道。科恩大口喘着气,茫然地看着对方,他看到艾伦也在看着自己,用一种热切的、渴求的、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然后他看到了对方唇间沾着的银丝,以及嘴角刺眼的一抹鲜血。   显然,那血是自己的,这让科恩感到恼火不已,刚想发作,就发现艾伦的手指摸上了他的领口,突然向旁边一扯,扯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脖颈处的一大片皮肤直接暴露出来。   科恩脑子顿时嗡的一声,猛然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了。   果然,年轻探员立刻重新压了上来,只不过这次没去攻击他的嘴唇,而是毫不留情地咬上了他的颈窝,疼得科恩差点没尖叫出声。紧接着,对方开始在那处大力吮吸,很快就在那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带着牙印的、渗血的吻痕。   即便他看不见,科恩也能想象那吻痕会有多么的显眼,而那绝对没法用“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样的借口来糊弄过去了。   同样的,他也能想象艾伦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在做这事——这混蛋明知道克里斯托弗·莫蒂尼会在看到这吻痕的那一刻一枪毙了他——或许一枪毙了他还算好的,这黑手党之前可是干过把捉奸在床的女朋友和奸夫绑在一起扔海里的事——可他还是这么做了,指望着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听他的话,彻底离开他那位高权重的、英俊迷人的、最重要的是能给他带来一大笔委托金的“男朋友”。   也就在这时,科恩总算是意识到,自己之前是有多么低估这探员的毅力了。这家伙为了达成目的,那可真是什么没节操的事都做的出来!   这想法让他愈发觉得胸腔像有团火在烧,呼吸也更加急促起来。当脖颈的痛感终于减弱、取而代之的是舌头舔过皮肤的酥痒时,科恩终于克制不住地浑身发抖,闭上眼恨恨道:“艾伦,你混蛋……”   艾伦没让他说下去,他抬头吻住了科恩的嘴唇,再次将那些话封在了对方喉咙深处。   他就这样一次次用吻来化解面前人那些恼人的抗拒和挣扎,然后在对方因缺氧而发出呜咽时停下,再在他裸露的颈部留下深深的吻痕。他一次次这么做,动作逐渐温柔,一直到对方彻底不再反抗了,只能闭着眼睛任由他动作,同时发出细碎的、难耐的喘息声。   艾伦看着他这副样子,右手放开了科恩的手腕,情不自禁地顺着他的腰线一路往下摸去——其实他本来真没打算更进一步的,他的理智还不至于掉线到让他意识不到这是什么场合。可当他看到他这副隐忍的模样时,他突然就想,去他的理智,他想要更多,就现在。   于是那只作怪的手一直摸到了科恩的两腿之间——那炽热的、顶在手心的触感让艾伦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带着惊讶的、近乎惊喜的表情看着科恩:“你有反应了?”   他把他按在墙上、强迫性地吻了他,而对方居然有反应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就像自己渴望他、想要他一样,他也没能忘了那一晚留下的感觉,也依然渴望那样的触碰,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他也像自己想念他一样想念自己……   艾伦没能继续下去,因为科恩突然睁开眼睛,趁着他愣神的一小会儿功夫,猛地把他推开,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隔间,冲到洗手池旁,拼命用冷水洗脸。   隔间门弹回来撞在门框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让艾伦缓过神来,同时也清醒了大半。他看着自己的手,刚才那触感还停留在上面,然后苦笑一声,说不上该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他跟着走出去,站在科恩身后看着他。这时科恩已经关上了水龙头,脸上的水一直顺着下巴淌到了衣服上,本就凌乱的衬衣被弄得湿哒哒的,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狼狈。   科恩却没顾上管自己的形象,而是探身凑到镜子前,皱眉打量脖子上那些过分显眼的紫红色痕迹。他用手指摸了摸其中一处最惨烈的,也顾不得疼,便咬牙使劲在上面搓了好几下,可那痕迹非但没有消退的迹象,颜色反而越来越深,最后科恩到底收了手,绝望地接受了那些吻痕一时半会儿是下不去了的事实。   或许等上几天,那痕迹会慢慢消下去,但克里斯托弗显然不会有这个耐心陪他做藏猫猫的游戏。他身边男人女人多的很,那可是个个都想往他床上爬,科恩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躲他一天,第二天他就会搂了别人在怀里。   作为罪魁祸首的探员从镜子里看见他那副挫败的神情,非但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忍不住轻笑出声,换来对方愤恨地转过身来瞪着他,眼角都有些发红:“行,艾伦,你可以,你他妈的真够狠!”   听了这话,艾伦笑意更深,看向对方的眼里都带了几分宠溺:“别生气,宝贝儿,你知道我这是为了你好。”   “那我可真是太感激了!”科恩气急败坏地叫道,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了。“我也是奇怪了,探员,你跟我有那么大仇吗?至于找不到证据抓人就三番两次这么整我、不把我折腾死不罢休?”   “我没想过要折腾你,”艾伦说,上前一步想要去抚摸面前人受伤的嘴唇,毫不意外被对方躲开了。“你现在放弃那危险的委托,离开那个黑手党,你就可以好好地活着,科恩,然后我可以跟你道歉,用任何方式都可以。”   这话本来听上去还算真诚,可不知怎得被艾伦一说,再加上他那含着笑意的、有些暧昧的眼神,让人怎么听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科恩也明白了,自己跟此等厚颜无耻之人浪费口水实属吃亏,于是磨了磨后槽牙,系好领口的几颗扣子,抬腿便往外走。   艾伦迈步跟上——也不和他贴得太近,就这么保持一定距离跟着,然后说:“你饿了吗,先去吃饭吧。”   科恩继续大步往前走,气得压根不想搭理他。   艾伦不在意地耸耸肩:“看来是不饿了,那正好,我那些同事这会儿应该开完会了,咱们先过去把嫌疑人的画像完成,然后再……”   “……你自己画去吧!”科恩没好气地说,同时加快了脚步。感觉到对方也加快步伐紧紧跟着,他又补了一句:“离我远点儿!”   艾伦无奈地笑了一下,不仅没“离他远点儿”,反而两步上前和他并肩:“别闹脾气,科恩,这可是公事,有什么意见也都等办完这事再说。”   科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可真是太服气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在FBI大楼的厕所里肆无忌惮对他性骚扰,现在倒反过来对自己道德绑架起来了——还说自己闹脾气?也不知道胡闹的到底是谁!   艾伦见他板着脸不答话,又哄人似的在他后背上捋了捋:“好了,别生气了,待会儿画完画像,我可以请你吃饭,地方你来挑。”   科恩恼火地拍开他的爪子,依然不理他,把领子往上拉了拉,继续朝走廊另一头的电梯走去。   艾伦落后两步,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人大概是真气得不轻,也不知道自己这下是搅了他多少钱的生意。然后他又想,这人平时总一副表面风度翩翩、实则没心没肺的样子,像这样一身狼狈地拉着脸生闷气,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见。   不知怎得,他看着看着,就觉得那模样十足像个小孩子闹别扭,再多看两眼,居然就觉得有点可爱。   这时科恩已经走到电梯前,按了向下的按钮。艾伦不动声色跟上,按了向上的按钮。“我同事的办公室在7楼,”他说。   科恩不理会他,等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时,迅速钻了进去,同时在关门键上一连按了好几下。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门外的探员不紧不慢走进来,科恩只好放过那个按键,转而按了一楼的按钮。   艾伦按下标着数字7的按钮。“你按错了,科恩,我说过他们的办公室在7楼。”   这时电梯门关上,清亮的女音播报从头顶传来:“电梯上行。”   科恩:“……”   “一会儿你想去哪儿吃?”艾伦说,“这附近有不少味道不错的餐馆,你想吃西班牙菜、日本料理、还是中餐?”   科恩不说话。   “你不喜欢?那不然咱们还像上次一样,你来我家,我做饭?放心,我会把猫关好的,而且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之前那样的不愉快。”   科恩还是不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艾伦依然毫不在意地提建议,语气甚至显得挺高兴:“等把画像完成,通缉令就可以交给NYPD了,抓人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然后咱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好好在一起吃顿饭,吃完饭以后,或许还可以做些别的事情……”   科恩终于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去你妈的!”   艾伦愣了一下,十分无辜地看着他:“比如坐下来聊聊天一类的,咱们好久没有心平气和地聊过了,科恩。”   科恩:“……”   “怎么,刚才你想到别处去了?”艾伦说,嘴角弯出个阳光无害的笑。   科恩:“……”   “啊,如果你想的是那种事的话,我倒是也不介意……”   “你自己画去吧!”科恩又一次这样叫道,同时伸手在电梯数字“1”的按键上发泄似的猛戳了一通。   见鬼的,这FBI的破电梯是坏了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不停地往上走?!   --------------------   最近开始实习比较忙,之后可能不能保证日更了呜呜呜/(ㄒoㄒ)/~~   我尽量抽空码字,谢谢大家支持~~ 第31章 画像   电梯门在7楼打开时,科恩到底跟着走出去了,甚至没劳烦艾伦动手拉他。   艾伦瞥他一眼——看上去还是一副挺不情愿的样子,不过这还不是乖乖过来帮忙了,没跟他赖账也没谈条件。所以说这家伙混蛋归混蛋,稍微多教育教育,那也还是有救的。   大概是因为转去办凶杀案后,他对犯罪分子道德水准的要求陡然降低,这想法居然让他很是开心了那么一下,甚至把手揣进兜里轻轻吹起了口哨。   相比之下,科恩的心情显然就不那么好了。尤其听到对方那欢快的、不知音准为何物的口哨声时,他发誓自己是真想掐着这探员的脖子把他扔窗外去——对了,这里是七楼,很好,够高。   哦,别急,扔之前他也要在这家伙的脖子上啃几口,最好疼得他嗷嗷直叫,再踹着他的屁股把他丢出去,让他那些FBI同事一起来围观他的尸体。   他这么阴沉地想着,一边跟着身旁那位在他的想象中已经成为尸体的探员走进右边的办公室。   应该是上来的时候艾伦打过招呼了,进来时,门口桌旁已经有个手拿素描本的年轻女探员在等着他们。科恩在她抬头时冲她露出个微笑——那微笑只是习惯使然,是个下意识的举动,他脸上其它部分没能完全跟上,以至于那笑容有点瘆人,把那女探员吓了一跳,差点没把枪给拔出来。   她这反应让科恩缓过神来,赶紧收起那些暗黑的想法,飞快调整面部表情,试图挽救一下刚刚给别人造成的不良印象——虽然他面对的照样是个联邦探员,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年轻姑娘,而且长得还真漂亮。   然而他挽救形象的举措并没什么卵用。那女探员缓过劲儿后,紧接着就开始盯着他脖子那儿瞧,一点没注意他那引以为豪的、温柔又带点宠溺的绿眼睛和礼貌又带点挑逗的微笑,甚至科恩都没来得及施展他那磁性的、迷人的声线,就看见那“漂亮姑娘”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艾伦,又转回来看看自己,又看看艾伦,然后用素描本挡住脸,抖着肩膀偷偷笑起来。   而旁边的金发探员见她如此,不但没觉着尴尬,居然也跟着笑——他坐到那女探员旁边,看着桌子这边的科恩露出微笑,于是那女探员连遮都不遮了,直接把素描本放到桌面上,两人一起看着桌子这边的科恩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不约而同。   科恩见状,立刻松了端正优雅的坐姿,掐掉磁性的、迷人的声线,顺便把温柔的眼神和礼貌的微笑一并收了。联邦探员都是一路货色,长得越好看越不是东西,他们不配。   不过好在画个画像确实没用太久。那女探员看着像个不务正业的漂亮女学生似的,手上的笔却坚定而流畅,没多久就把一副完成了的人脸素描摆到科恩眼前——“怎么样?”   “就是他,”科恩看着眼前的画像,有点惊讶地说。对方不仅完美地还原了嫌疑人的外貌,甚至连眼神里的阴鸷和狂热都画得极为生动。不得不说,专家就是专家,要像当初说的自己给他们画一张,他还真就画不出这种感觉。   女探员朝他扬眉,带点得意地收起笔和橡皮,艾伦拿起桌上的画像,“我去扫描,再给NYPD那边发一份。艾米莉,麻烦借下你们这儿的扫描仪,谢谢。”   女探员答应,两人起身往办公室里面走,没走两步,艾伦又回头指了指科恩:“你先别走,等我一下。”   科恩嘴上答应,“好的,你去吧,我等着。”   然后趁艾伦满意地转身继续往里走时,直接抬腿出了办公室,大步往电梯走去。   作为一名乐善好施、品德高尚的美利坚公民,该尽的义务他反正也都尽了,要不要再多留一会儿,和那联邦探员算算总账——算了,做他这工作总是要面对各种意外,这回就当被狗咬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要不要像那人说的,留下来去他家吃个饭,聊聊天,顺便帮他破破案、免得他一不小心被哪个变态一刀捅了,再顺便交流一下“感情”什么的……   呵呵,那就更不必了。   是的,完全没这个必要,科恩想,一边看着电梯液晶屏上的数字渐渐变小。没这个必要,他可是个警察,而且是个天天把逮捕他挂在嘴边的警察,当初认识他就是个错误,他们就不该见面,对,不该见面,最好出了这电梯门,他们以后再也别见了,这对大家都好——不,也许对艾伦不好,那家伙估计会因为再也抓不了他郁闷上一阵子,但对自己总归是好的。   他正这么想着,液晶屏上的数字已经跑到了1,头顶传来“叮”的一声,叫停了科恩心中的碎碎念。   他抬头,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透过中间那道逐渐变宽的缝隙,他看到艾伦正抱着胳膊站在外面盯着他,呼吸有点喘。   科恩:“……”   美好的愿望总是破灭的这么快。看来这警察是见他溜了,直接从七楼走楼梯跑下来拦他了。   “不是叫你等我一下吗!”艾伦不太高兴地说,同时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再一不留神跑了似的:“你先别走,还得跟我上去签个字,这都要按照正规流程来走的,科恩,不是只画幅画就完事了。”   科恩无奈,“你们的流程可真是一点都不烦人呢,探员……啊行,我去,不就签个字吗,你把手松开行吗?!”   十分钟后,科恩再次坐上向下的电梯,没再想什么见不见面的问题了,因为这回艾伦吸取了教训,目光那是一毫秒也没离开他,一直这么盯着他签完了字,盯着他进电梯,再盯着他往门口走,甚至就连他自己手机响起来,都要一把拽住科恩——拽着不松手的那种,这才低下头,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科恩也是搞不懂他到底还有什么事,非要一直这么跟着自己不可,但眼下他被他拽着走不了,也只能傻子似的原地一杵,站在那儿看着他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不太清,但似乎不是什么好消息——没什么好奇怪的,警察接的电话八成都不是好消息,剩下两成则是糟糕透顶的消息——总之艾伦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眉头就皱起来了。   科恩看他这表情,突然就有点好奇发生了什么。   他没开口问,但艾伦挂断电话后,转过头跟他说:“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纽约警察局那边说,你看见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   “不是吧,这么快?”科恩说,“这不是挺好的吗?”   “啊,不过他已经死了。一小时前有人报警,皇后街那边发现了具尸体,长的和那幅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   科恩皱眉,“怎么死的?”   艾伦看了他一眼。一般案情的细节是不太方便向外人透露的,不过他还是说:“枪杀,子弹从后脑勺打进去的,尸体被吊在了一个废弃仓库的天花板上,眼睛蒙着。”   科恩顿时沉默了,这不就是典型的莫蒂尼家的做事方式。   看来之前克里斯托弗·莫蒂尼那句“这是我的家务事”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黑手党有黑手党的规矩,他们会为了权力和利益杀人,但就和其他具有正常情绪的普通人一样,他们同样厌弃这种平白无故杀妓女的变态,尤其对方还不知好歹地跑到他们的地盘上动手。   但这回他们动手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两位探员昨晚才刚去到那个酒吧,把这案子的事说出来,今天就……   科恩总觉得这里面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旁边的探员说:“我得去一趟,你开车来的?”   “是的,”科恩答,然后就觉得奇怪,你去一趟跟我开没开车来有什么关系。   “那太好了,”艾伦说,拍拍他的后背,“你把车停哪儿了?”   科恩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喂,你不会要我送你过去吧?”   “反正你也没别的事,不是吗?”艾伦理所当然道。   “我……”   “而且我以为你会想去看看的,毕竟这很可能跟你的男朋友——哦不对,是前男友——脱不开干系。”   科恩轻哼一声:“我以为警方的案发现场不是谁都能过去凑热闹的。”   “又没说让你进去看,”艾伦笑笑,“你送我过去,我让你在外面瞅一眼,怎么样?”   听起来公平极了,科恩那可真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   十分钟后,科恩的车从不远处那栋写字楼的地下车库开了出来——依然是奔驰,不过不再是黑色的那辆了,这回换了辆银白色的。艾伦猜测他可能把这一系列的每种颜色都买了个遍,就像女生收集不同色号的口红。   再看看自己,每天挤高峰地铁上下班,拼死拼活那点死工资,一年下来也买不了半辆,这还是不吃不喝的前提下。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这人还是去监狱呆着比较好,比较能让人心理平衡。   “所以他给你多少钱,”他突然问。   “什么?”科恩说。   “你的委托人,”艾伦说,“做这一票,他给你多少钱?”   “我说了,那不是……”   “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只是好奇。”艾伦说。   科恩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你可以猜猜看。”   艾伦挑眉,想了想,报出个数字——“五十万?”   他猜想这是保守估计了的,其实应该不止,不然也不值得他冒这个险。   果然,科恩耸耸肩:“警官,我只能说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   “一百万?”   “这和五十万有区别吗?”科恩说。   艾伦有点不高兴了,“两百万?”   科恩撇撇嘴,决定不跟他兜圈子了,他要是这么一百万一百万地猜上去,不知道得猜到什么时候:“后面加个零,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艾伦瞪着他,惊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两千万?!”   “两千五百万,”科恩说。   说完,怕艾伦误会什么,补上了单位:“美元。”   艾伦不说话了,他想让科恩靠边停车,然后立刻逮捕他。   “而现在,你永远别想得到那两千五百万了,”他沉默半晌,恨恨地说。   “别这么说,警官,我可没说我打算放弃它。”科恩说,“你觉得你的几个吻——哦不,那根本连吻都算不上——能值这个价?”   “科恩·劳伊!”艾伦闻言几乎要从座椅上跳起来,“你——”   他刚说出一个词,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注意到科恩刚刚扫了眼后视镜——这本来没什么奇怪的,可就在过去的一分钟里,他已经这么看了好几眼了。   于是他立刻把刚才的事按下,音量压低:“怎么回事?”   “没怎么,”科恩说。   “我看见后面那辆黑色奥迪了,”艾伦说,“左后面还有一辆、不、两辆。冲你来的?”   “右边那辆银色宝马也是,”科恩叹了口气,“你真不该坐我车的,探员。”   “你知道是谁?”   “啊,大概能猜到,”科恩说,“我想那是我前男友……”   “克里斯托弗?”艾伦皱眉,“这么快找上门来了?”   “不是他,我说的是另一个——是我前前前……唔,再前男友——”   艾伦咬牙:“你这个——”   “——的弟弟,”科恩赶紧补充道。   “……你怎么得罪他了?”艾伦问,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你把他家什么东西给偷走了?”   “不是因为那个,”科恩说,再次看向后视镜,目光变得警惕。对方跟得越来越紧了,不巧的是他们前面的路也越来越偏僻,两边的楼房逐渐陈旧,街边行人也变得稀少,真不知道这破导航为什么给他指了这么条路。   “不是因为那个?”   “他哥哥,也就是我那位前前前前男友,一个月前被人杀了。”科恩说,“他弟弟认为那是我干的。”   说完,他突然猛地向左打方向盘,拐入了旁边一个岔路口。 第32章 追兵   “你拐进了单行道,”艾伦说,“而且逆行了。”   “怎么,你还想现在给我写罚单吗,警官?”科恩说,“我不拐进来,难道还等着他们在前面路口堵我?”   说完,他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很好,这条路足够狭窄,后面的追兵只能按顺序一辆一辆开进来,别想变换队形从侧面包抄了。   艾伦没说话,他扫了科恩一眼,对方正一边留意后面的车,一边熟练地操纵方向盘。艾伦知道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紧接着他想,这人肯定有很多仇家,估计个个都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艾伦了解科恩,知道他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按理该懂得如何避开这些麻烦,他以前做事也一向很低调,可最近这三个月……   他想起几天前,同事乔纳森用那种极为夸张的语气朝他抱怨——“这家伙绝对是疯了!三个月干了十二票,这家伙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他不是疯了,他是故意的,艾伦突然想。他这样毫无预兆改变了自己的作案频率,而且高调得恨不能让全美国的警察都跑出去抓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可那原因是什么,他来不及细想,更没法在这时候去问他,因为他感到科恩突然猛踩了脚油门,惯性让他的头在汽车座椅上撞了一下,然后他听见科恩冲他大叫:“趴下!”   艾伦下意识按他说的做了,紧接着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砰几声巨响——看来身边这家伙得罪的还不是一般人,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在纽约街头朝他们开枪!   不过那几发子弹没什么准头,只有一发擦着他们的车身飞过去了,伴着一声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一串火花瞬间飞了起来。   科恩咒骂一声,更重地踩下油门——显然这逼仄曲折的巷子不是个适合飙车的好地方,但眼下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已经从后视镜里看到对方重新举枪向他们瞄准——就算对方射击水平欠佳,这么一发一发没完没了打过来,难保没几颗子弹真打到他们车上。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今天弄错了衣服颜色所以格外倒霉,他刚把身后的追兵甩开些,就看见前面弯道那里,有辆甲壳虫迎面朝他们开过来。如果他继续以这个速度开下去,过不了几秒两辆车就会直接撞在一起。   科恩急忙踩下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利的声响,两人的身体猛地往前弹了一下,又被安全带拽了回去。   前面那辆甲壳虫也停了下来。大概是没料到居然有人如此明目张胆违反交通规则,它很是不满地响了好几声喇叭,而后司机从驾驶座探出头来——是个一头绿毛的小年轻,他冲他们发出一长串骂骂咧咧的声音,同时比了个粗鲁的手势,“把你的车挪开,笨蛋!”   科恩狠狠拍了把方向盘,“真见鬼!”   “所以我刚才提醒你这是单行道,而你逆行了,”艾伦说,回头看了眼马上就要追上来的黑色奥迪,科恩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顾得上跟他说这个。“往回倒,刚才右边有个岔路口。”   科恩当然看到那个路口了,虽然它看上去不像是能走车的样子,不过总比说服眼前的小年轻,并等着他把车倒回去要来的靠谱些。可眼下问题在于——“不行,离得太远了,他们会先开过来。”   “往回倒,”艾伦又说了一遍,同时摇下车窗,“开稳一点。”   科恩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他看到艾伦拉开了枪上的保险,伸出窗外对准后面开过来的车,“喂,你小心点,他们有枪——”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枪响,子弹精准地命中了开在最前面那辆奥迪的轮胎,后者瞬间失去控制,“砰”地一声撞向了旁边的矮墙,扬起一大片灰尘。   那辆出了车祸的奥迪把路全堵住了,后面几辆车不得不跟着停下来。科恩赞美地吹了声口哨,“干的漂亮,警官!”   这下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该死的单行道了。虽然倒车的时候后挡风玻璃中了一枪,另外还有两枚子弹分别打碎了右车灯和左后视镜,好在车胎完好无损,一直坚持着让他们开过了那条坑坑洼洼的岔路,又开过好几级向下的台阶,最终来到了一条平坦宽敞的大路上。   这期间艾伦打电话给他同事说明了情况。科恩则强忍着一路颠簸,把车开出去好远,这才得空看了眼后视镜,见没车再跟上来,终于松了口气,开始盘算修车费用的问题。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修车费是该保险公司赔还是让艾伦给他报销,身边的警察就开始声色俱厉盘问他了:“你最好能给我个解释,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一群西班牙人,”科恩说,“我是在拉斯维加斯认识我那位死去的前男友的……唉,实在太可惜了,他明明还那么年轻,而且是个性感得要命的——”   话未说完,他注意到艾伦那犀利的、仿佛要把他就地正法的眼神,赶紧改了口:“要命的危险分子。他在拉斯维加斯有好几所赌场和娱乐中心,地上做正经生意,地下则用来卖枪和子弹。他弟弟主要在纽约这边活动,你知道,就是拉拉赞助、谈谈客户什么的,顺便找机会开拓一下市场……”   “他们是军火贩子,”艾伦突然说,紧紧盯着他,“真是太棒了,科恩,连环杀手,军火贩子,黑手党……告诉我,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你还谈过什么样的‘男朋友’,嗯?”   科恩很识趣地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知道,这些都只是巧合而已,并不能说明我的口味有什么奇特之处——我是说,我也不是每个男朋友都那么危险,比如我前前前……”   “你还是闭嘴吧,”艾伦说,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于是科恩从善如流闭了嘴。   “等等,你先别闭嘴,”艾伦突然想起什么,说:“所以你是说,你那位西班牙前男友是个拉斯维加斯的军火贩子,一个月前被人杀死了,他弟弟觉得这事是你干的,所以才追杀你?”   “是的,怎么?”   “他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那个前男友。”   “弗朗西斯科·布拉沃,”科恩说,快速瞥了艾伦一眼,“你不会是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吧?”   艾伦听到这名字时愣了一下,沉默着思索了片刻,才说:“相当耳熟,因为那起案子当时是我和布莱克负责的——当然现在也还是我们负责,凶手一直没抓到。”   科恩皱起眉头,“那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不是你,”艾伦说,“如果推断没错,那应该是我们目前正在追查的一个连环杀人犯干的,而且已经是第十四个受害者了。”   “第十四个……”科恩有点失神地说,“天,所以你是说,还有十三个人像弗朗西斯那样,被——”   说到这儿,他嘴唇开合了一下,没能继续说下去。艾伦看了他一眼,说:“看来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没错,他被人割了喉,一刀毙命,而且眼睛被挖了出来。这就是那个凶手的作案手法,熟练、极度残忍,相当具有标志性。也许你还记得斯宾瑟那个案子,里面那位报警的女邻居?”   科恩没立刻回应,沉默了好久,才说:“我记得。”   “那是他第十三个受害者,”艾伦说,又看了科恩一眼,感觉他脸色似乎不太好。“你没事吧,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些?”   “我没事,”科恩说,“可能是刚才转了太多弯,头有点晕。”   艾伦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在胡扯,他一个坐车的都没晕,哪里有司机晕车的道理。可是他没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说:“前面停一下吧,换我来开。”   “不——”   科恩想说不用了我来开就行,这是我的爱车你可别想碰。可一个音节没来得及说完,前面路口突然拐来一辆吉普车,看见这边有车不但没减速,反而一脚油门对准他们的车头撞了过来。   于是那一个音节被生生改了调,变成了大声呼喊身边人的名字——“艾伦!”   那声音如此之大,艾伦甚至觉得它遮盖掉了周围的一切。然后他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冲撞感,紧接着眼前的景象快速旋转起来,仿佛被塞进了搅拌机一样,显得如此破碎而混乱。   车子打了个转撞上旁边一棵树,这才停了下来。艾伦努力捱过强烈的眩晕感,偏头往驾驶座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弹起的安全气囊、被撞得凹陷变形的驾驶侧车门、还有碎得不成样子的车玻璃。然后他眼睛动了一下,看到了科恩那双绿色的眼睛,他看到那双眼睛只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只不过那睁开的方向是冲着自己这边。   紧接着,艾伦看到一股鲜血顺着他额头流下来,一直流到那双绿眼睛里,然后那眼睛彻底闭上了。   “科恩……”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嘴唇下意识开合了一下,发出几个不成样子的音节。   科恩没有回应他,依旧那么闭着眼睛歪倒在座位上,脸冲着他这边。   艾伦愣了一下,猛地睁大眼睛。他看到更多的血从面前人的额头流下来,几乎盖住了他整张脸,那张俊秀的脸因此显得狰狞。   他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几乎要炸开了。   “科恩!” 第33章 绑架(上)   科恩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身体里晃来晃去,像个丢进海里的塑料瓶,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听见有人小声喊他名字,于是就浮上水面探探头,紧接着一个浪头打过来,又被重新拍进冰冷的海水里。   在意识更深地沉入海中时,他又做了那个梦,他梦见他杀了自己的猫。   梦里他还是那个小男孩,站在自己那间小小的、空荡荡的卧室里。空荡荡的床、空荡荡的衣橱、空荡荡的墙壁——没有窗户,那个男人没允许他住有窗户的房间。他说那是不想他晚上睡觉时,看到外面的树影做噩梦,可他知道那只是为了防止他逃跑,又或者哪天一个纵身从那里跳下去。因为即使看不到那些树影,他依然从未停止做噩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床边,雪白的床单和枕头,被子叠得豆腐块一样整齐。他手里拿着把浸透了血的裁纸刀,看着那只小小的黑猫挣扎着倒在脚下,鲜血染红了地毯,染红了床单一角,又染红了他的袜子和裤腿。   他梦见养父蹲在他身前,用手指拨了一下已经不动了的小动物,露出它脖子上几道杂乱可怖的血口。然后他拿过科恩手里的刀,凑到小猫那双绿眼睛那里,手腕转了两下,那地方就变成了两个血红的空洞。   接着,他梦见男人抬起头冲他笑,声音温柔地讲话,说好了我的孩子,你做的很好,你不喜欢它,这下它就再也没法盯着你看了。   这话语似乎带有某种冲击力,猛然将科恩的意识从那个小男孩身体里推了出来。于是他像个被关在过去的记忆里、飘来荡去的鬼魂似的,飘到了卧室角落里,以旁观者的角度,冷冷看着不远处曾经的自己。   他看到那小男孩盯着自己手上的血,紧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刚开始只是顺着脸颊慢慢流淌,很快便盖满了整张小脸,分不清哪些是鼻涕哪些是眼泪,只见那些液体最终都从下巴那里汇成一小股,一部分掉在小猫柔软的毛发之中,另一部分则落进了那一地的血泊里。   小男孩哭得越来越伤心,鼻子一抽一抽的,但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断断续续的抽噎弄得科恩很是心烦,于是他猛地冲出房间,用力关上了门。   砰!   不知为何,那关门声十分真实,好像就在耳边响起。科恩略微清醒过来,还没睁开眼睛,便觉浑身一阵剧痛,尤其是头,疼得要炸开似的,让他忍不住痛楚地闷哼一声。   这时他感觉有人凑过来,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科恩,科恩!”   那声音被刻意压低了,但语气急促,科恩听出那是艾伦的声音。可当他睁眼去看对方时,却发现视野里一片漆黑,连对方的轮廓都很难分辨。   紧接着,他注意到身下的颠簸和嘈杂的背景音——像是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小石子弹到金属物体上发出的碰撞声,刚才把他弄醒的“关门声”大概就是这个。   科恩的脑袋还有些迷糊,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被那帮疯狂的西班牙人关进货车车厢里去了。   看来卡洛斯·布拉沃——也就是他那位死去的前男友的弟弟——并没有亲自参与这场追杀,而是派他的手下来抓人了。科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此感到庆幸,至少那群人没有当场给他们一人一枪,直接送他们上天堂。   哦不,艾伦或许能上天堂,自己就不一定了。这么一想,科恩居然感觉有点淡淡的忧伤。   不过,说起艾伦,刚才那场车祸……   科恩的大脑突然彻底清醒了。他忍着浑身疼痛欠身坐起来,刚想朝旁边人伸手,挣动一下后却发现手脚都被绳索绑紧了。长时间的束缚让他手指发麻,动弹一下都很困难,不幸的是,这次绑架来得猝不及防,他没能像卡特文奇那次一样,提前准备能随手割开绳子的东西在身上。   “你别乱动,”身边人又说,那声音离的更近了,科恩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你还能说话吗?能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不舒服……哪里都不太舒服,科恩想,但似乎都是皮外伤,应该没骨折,也没伤到什么脏器,除了脑袋还有点晕……不过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样,没事吧?”   “哦,感谢上帝!”艾伦听见他回应,长出了口气,然后说:“我没事——说没事也算不上,但应该比你好多了,至少我没被撞晕过去。”   不知怎的,科恩总觉得他这话里有点幸灾乐祸的影子。他闭上嘴,觉得自己刚才就不该问。   艾伦没有幸灾乐祸,但他是真挺高兴,那高兴是在发现科恩不仅清醒过来了,而且还第一时间想着问自己有没有事后,一种从心底漫上来的喜悦。因为这个,这会儿他甚至忘了他们正被绑住手脚丢在车厢里、带到不知什么鬼地方去。   不过显然科恩没忘记他们眼下的处境。他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周围的声音,然后说:“我打赌咱们肯定已经离开曼哈顿了……你‘没被撞晕过去’,那咱们正往哪个方向去,你有头绪吗?”   “应该是在沿着117号公路一路往北,你晕过去快一个小时,这会儿大概是在贝德福德山附近。”   科恩听他说,那声音穿过耳膜钻进脑子里,让他突然又好一阵眩晕,晕的他两眼直发黑——不对,这车厢里黑咕隆咚的,不晕也照样黑——但反正是很不舒服。   艾伦见他半天没出声,刚稍微放松的神经顿时又紧绷起来。手被反绑在身后,他只好用肩膀轻轻碰他:“科恩,你怎么了?”   科恩努力坐直身体,把头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皱紧眉头等待那阵眩晕过去,半晌才开口说:“我没事……贝德福德山在哪儿?”   艾伦叹了口气,“……你先别说话了。”   “我没事,”科恩又说了一遍,“你觉得你那些同事多久能找过来?”   “不好说,他们中间换过一次车,而且已经往北开了这么远……”   艾伦没说完,不过科恩明白他的意思。“果然,遇到这种情况,‘等着警察叔叔来救你’,其实就是含蓄版本的‘请你安静等死,谢谢配合’。”   “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艾伦轻声说,语气温和,带点安抚的意味,“只是这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科恩。”   科恩没再说话,沉默半晌后,他调整了下姿势,把头转向艾伦——他夜视能力本来就不错,适应这一段时间后,现在已经能勉强辨别出对方五官的轮廓了。   他盯着那模糊的轮廓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艾伦察觉他的视线,也把头转向他,他才迅速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警官,我……你记住,我下次不会再让你坐我的车了。”   艾伦看着他,在一片黑暗中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他再次用肩膀碰了下旁边人的,轻轻地说:“放心,咱们会活下来的。”   “当然会活下来,”科恩说,“就算哪天我真的要死了,也更希望拉着瑞士银行的金库一起陪葬,而不是一个联邦探员。”   话音刚落,他们感觉货车开始减速,接着向右拐了个大弯,应该是下了高速。   两人不约而同闭上嘴,虽然看不见路,但他们都能感觉到周围环境的变化。下高速后,他们一共拐了五个弯,又向北开了二十分钟左右。四周声音逐渐安静,到最后连街道上的车声都不太能听到了,他们该是已经远离大路,进入了某个偏僻的区域。   果然,没过多久,货车便开始向上爬坡,路也变得坑洼不平,看样子是在一直往山上走。科恩和艾伦坐在坚硬的车厢板上,感觉浑身都要被颠散架了。   后背不断撞击在铁皮质地的厢壁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细碎磨人的疼痛。科恩咬紧牙关,刚想试着用反绑的双手支起身体保持平衡,好让自己的头和后背离那该死的车厢壁远一点,就听得“咯噔”一声巨响,轮胎碾过一块大石头,整个车子猛地弹跳起来,结果他重心不稳,往旁边一歪,正好躺倒在艾伦腿上,右脸直接贴上了对方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   科恩:“……”   艾伦:“……”   几乎愣了有两秒钟,科恩才猛地弹起身,努力平衡重心想要重新坐起来。岂料未等他坐稳,另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于是“咯噔”一声,车厢再次欢快地跳起来,他也没能摆脱重力的作用,就这么又倒回了原位。   科恩挫败地骂道:“见鬼!”   再次试图挣扎起身时,他发现不知为何这段路石头特别多,别说像之前那样靠着车厢壁坐直了,就连双手撑地这个动作都变得十分困难。终于,在科恩的头第三次重重跌回艾伦腿上时,他听到对方有点不自然的声音在上方空中响起:“你……你别动了,老实躺着吧……待会儿再撞到别处,又得疼。”   听了这话,科恩停下动作,估计也是真的折腾累了,沉默一会儿后没再继续徒劳的挣扎,只是稍稍动了动头,换个舒服的位置躺好,然后说:“那你……”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艾伦以为他是在顾及自己的感受,又不好意思开口,于是说:“没事,毕竟你伤得重些。”   谁知科恩想说的其实是——“那你把你的反应收一收。”   说完,把眼睛紧紧闭上,将对方的轮廓连同身上的气味一同隔绝在外。   艾伦:“……”   他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之前从调查局出来的时候,没有直接让这家伙靠边停车,然后逮捕他呢?   这样他就不用被绑着手脚,和这混蛋一起呆在这跳来跳去的车厢里,他就可以把那两千五百万提成现金,堆个小山全砸他腿上,看看到时候究竟是谁反应大一些。 第34章 绑架(下)   剧烈的颠簸持续了近二十分钟后,汽车总算是开上了一段相对平坦的道路。不过这对身处车厢中的两人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意味着,他们应该离目的地不远了。   “我想起来,弗朗西斯以前好像跟我说过,”科恩说,从艾伦腿上起来,“说他弟弟在纽约州北郊的山上买了套别墅,还说以后有机会要带我一起去那里度假。”   “现在,你的确来了,”艾伦说,“不过很可惜,你只能跟我一起来‘度假’了。”   “很有趣的笑话,放到我刚认识你那会儿,我会说这是我的荣幸,警官。”   “我觉得你现在也可以这么说。”艾伦说,“我负责弗朗西斯科那案子时,跟他弟弟打过照面——虽然他对美国警察的态度相当恶劣,但我还是可以想办法告诉他,他哥哥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后呢?”科恩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或许卡洛斯·布拉沃会相信你的说辞,可你觉得,在他意识到自己抓错人的那一刻——考虑到他大白天在纽约街头闹出了一场连环车祸、并且还绑架了一名联邦探员的情况下——他不会立刻杀了咱们灭口吗?”   艾伦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科恩说,“想办法活着——我是说,越久越好。”   ***   活着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尤其是,他们被反绑双手,强行按跪在那个死了哥哥、怒气冲冲的西班牙人面前,周围全是子弹上膛的声音,而科恩还在用轻快的语气跟对方打招呼时,艾伦突然觉得,活着真他妈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且他很快发现,之前他所想的、关于大家澄清误会然后你赔个礼我说句没关系再各回各家的计划,的确过于天真了——事实上,卡洛斯·布拉沃压根没注意他这个大活人,他的怒火完全被他哥哥那个黑头发的情人所吸引了,听到对方那句“嗨,好久不见”时,他几乎是立刻就把枪管顶在了科恩脑袋上。   “是你杀了他,”卡洛斯说,毫不怀疑的语气。   艾伦盯着对方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科恩也同样紧张,没人会习惯一把枪抵在自己脑袋上,虽然他看起来仅仅是像往常一样露出个微笑,绿眼睛直视着面前人,眨都没眨一下。“你如此肯定是我干的,为什么不直接开枪?”   这话说出的那一刻,西班牙人的面部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一下,表情顿时变得狰狞,晒得黝黑的手臂上血管一根根凸起,手指略微弯曲,差点就要扣下扳机,这时艾伦突然开口:“你不能杀了他。”   声音冷静、清晰,天生带有执法者的威严。   卡洛斯的动作停在那里,似乎到现在才注意到旁边的金发男人。   “我记得你,”他打量艾伦一会儿,说,“你是那个婊子养的FBI。”   好了,听他选择的这个形容词,艾伦就知道他的探员身份,对他们“活下去”只能起到反作用了。不过他还是以那种威严的口吻说:“我知道你想为你哥哥报仇,布拉沃先生,可是还不到时候。这混蛋为了钱杀了十四个人,他该接受公众的审判,然后等着坐电椅,而不是简简单单被一颗子弹结束生命。”   听了这话,卡洛斯愣了一下,话里的信息量很大,他需要让愤怒的头脑冷静下来,才能理清其中暗藏的前因后果。   可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科恩已经抢先开口道:“警官,这和你之前说的可不太一样,我以为只要自首,就可以不用坐电椅。”   “是的,或许的确不用,毕竟注射也算是个不错的死法——哦对,或者你幸运一点,被联邦政府起诉,然后烂死在雷克斯岛监狱里,听上去也挺适合你。”艾伦冷冷地说。   听到这话时,科恩难以置信地挣动了一下,惊得旁边两个男人立刻手忙脚乱按住他——从他们听到这人“杀了十四个人”时起,他们的脸色一直显得有些不安。“莫尔森探员,我以为我们已经谈妥了——那可是两千五百万美元,我全部委托金的一半,够你后半辈子……”   “那只是个诱饵,”艾伦打断他的话,语气里满是厌弃,“你当真以为我会跟你一样,愿意为了美金出卖灵魂?”   科恩瞪着他,愤怒地叫道:“真见鬼!婊子养的FBI!你……”   就在他借用了卡洛斯对联邦探员的形容词、以表明自己和对方的相同立场,并打算把这场气势凌人的声讨继续下去时,“砰”的一声巨响突然打断了他的即兴表演。两人同时向右扭头,刚刚有一枚子弹打在了水泥地面上,迸射出一长串火花。   “你是个职业杀手,”卡洛斯凶狠地盯着科恩,手上的枪管还在冒烟,“你的雇主是谁,谁付你钱让你杀了弗朗西斯?”   科恩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当然不会回答,只要卡洛斯得不到那个名字,他就不会杀他们。   他们需要时间来找机会逃跑。那不能是现在,就算他们可以摆脱手上的束缚,也没法徒手干翻一打持械的军火贩子。   “现在好了,探员,你让事情变得很难办,”科恩依旧对着艾伦讲话,“你看,你有你的职业操守,我也有我的——你说的没错,我或许会为了美金出卖灵魂,但却永远不会出卖我的委托人。”   话音刚落,卡洛斯便抬手挥动枪柄,猛地击打在科恩头上,将他直接打倒在地,头部尚未愈合的伤口顿时涌出大量鲜血,顺着他的面部流得满地都是。   车祸的后遗症尚未消退,这一击让科恩再次陷入一阵剧烈的眩晕之中,还未待他缓口气,卡洛斯又粗暴地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枪口抵上太阳穴:“说,你的雇主是谁?!”   科恩没说话——事实上他根本没那个力气张嘴,只是努力地眨了眨眼,好把流进眼睛里的血弄出去。   他的沉默彻底点燃了面前男人的怒火,后者再次挥动枪柄,艾伦急忙开口:“住手,你会杀了他的!”   卡洛斯停下动作,转过头来看着他。   艾伦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他刚才的急切表现得有些明显了,对方很可能会看出端倪。相比科恩,或许他的确算不上一个好演员。   但也绝对说不上多坏。   因为就在下一秒,他已经恢复了执法者那副冰冷强硬、不容拒绝的脸孔,低声说:“他刚才被你的人撞得不轻,你再这么打下去,他撑不了多久的。他死了,你就永远也得不到那个名字了。”   卡洛斯皱起眉头,又看了看科恩,后者极为配合地双眼紧闭,耷拉着脑袋作垂死状。   “他需要治疗,”艾伦又说,“一些紧急处理的药品、食物和水、还有休息。”   面前的男人犹豫着,用西班牙语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不过最后他还是转头对手下吩咐了什么,然后就有人把他们两个架起来,带到这栋别墅的地下,最后推进了一个狭窄阴冷、似乎造来就是为了关人的小房间里。   房间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墙角一个木桶,以及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的一个闪烁的电灯泡。昏黄的灯光十分微弱,但依然能照清水泥地面和墙壁上斑驳的褐色污迹,于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并不那么难猜了。   他们被推进去后,艾伦手上的绳索被解开了,科恩的双手则换成了手铐铐在背后——用的还是从艾伦身上搜出来的那一副。显然在那群人眼里,这个对着枪口还能笑得一脸无所谓的“职业杀手”是个更加危险的存在。   没过多久,有人送来了绷带、消毒药水和抗生素,但没有食物和水。“看好你的嫌犯,别让他死了!”其中一个手臂纹有骷髅头的光头大汉,用浓重的西班牙口音冲他嚷道,同时用手往旁边指了指,艾伦注意到那里有个嵌在墙上的微型摄像头,“别耍花样,我们在看着你呢!”   说完,铁门被重重的关上,同时响起的还有手铐被打开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我喜欢你的手铐,探员,”科恩半睁开眼,用很小的音量说,依然保持着双手背到身后的姿势,“它总是这么容易对付,比绳子好多了。”   艾伦拿着药品靠近,蹲在科恩旁边,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摄像头。“很高兴你喜欢,以后有机会,说不定我可以多送你几副——不过现在,你先坐好,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科恩十分乖顺地靠着墙角坐下来,艾伦倾身过去,轻轻托起他的头,用绷带包扎伤处。   过于贴近的距离让他们鼻息相闻,艾伦努力让视线避开对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一旦看进那片浓重的绿色,就会克制不住地想要吻下去。   四周很安静,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当艾伦包扎好那些较严重的伤口,又打算用消毒药水处理科恩脸部的擦伤时,科恩往后躲了一下,说:“可以了,就这样吧。”   艾伦扶住他头的手稍微用力。“别乱动,”他说,将药水仔细涂抹在伤口边缘,看见科恩因刺痛而皱眉时,动作停顿了一下,又说:“咱们现在在山上,周围全是树林,就算逃出去了,想要找到正规的医疗站点也需要不少时间。相信我,你不会希望这些伤口在中途感染的。”   说完,他继续上药的动作,同时更深地靠过去,几乎就要趴到科恩身上去了。   然后他在科恩耳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摄像头是个麻烦,得想办法解决它。”   “同意,”科恩说,目光穿过他的肩膀看向他们身后的铁门,“那扇门是另一个麻烦,锁孔在外面,我没法从里打开它。”   “那就想办法引个人进来,”艾伦说,轻轻勾起嘴角,“然后干掉他。”   “你可真够暴力的,警官,”科恩也跟着笑起来,“不过我喜欢。” 第35章 逃脱   胡安坐在监控室里,一边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一边咬了口三明治。   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时,监控画面右下角的数字跳了一下,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一点整。   胡安把三明治的塑料包装扔进垃圾桶,手指在旁边揉成一团的餐巾纸上按了按,抹掉上面沾的油,然后从旁边椅子上又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没有公司供暖的山顶别墅,外加十二月的纽约州夜晚,两者放在一起简直是场噩梦。   更不幸的是,他旁边还趴着个浑身刺青的光头大汉,身上只套件背心,却能睡得鼾声震天。   胡安叹口气,把外套裹紧些,低下头去擦枪管,时不时抬眼看一看监控画面。   今晚早些时候,卡洛斯·布拉沃吩咐他俩看好下面那两个人后,就匆匆忙忙下山去了,估计要明早才能回来。这算不上什么艰巨的任务,他也不觉得会出什么岔子。这栋别墅里不止他们两个在盯着,那两个人又都在车祸中受了伤,而且一举一动完全暴露在他眼皮底下——看,现在他俩都规规矩矩地靠墙坐着,虽然正在交谈的事实令人有些不爽,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至少也没惹什么麻烦。   一切都很顺利,这个寒冷的夜晚很快就会过去的。   胡安把擦得锃亮的枪放回腰间,目光移向窗外。从这个角度往外看,除了树还是树,高大黢黑,像一个个吃人的怪物。   这时一阵风吹过,树梢张牙舞爪地摇晃着。窗缝漏进股凉风,胡安打了个喷嚏,再次裹紧外套。如果老大不打算明天干掉这两个人,那么明晚绝对要换身边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来盯着。   这么想着,他视线移回监控画面,却看见那个联邦探员不知为何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一副极其愤怒的样子,抬腿就朝旁边的黑发年轻人踢去,后者迅速侧翻躲过攻击,腰背一弓从地上弹了起来,刚想反击,却被年轻探员一个擒拿按倒在地,膝盖顶住腹部,右手虎口紧紧卡住了咽喉。   胡安被眼前的画面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串西班牙语脱口而出:“妈的,他们在搞什么鬼!”   这时迪戈——也就是他那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同伙——闻声从桌上抬起头,眼神还有些茫然。“怎么回事?”他用西班牙语问道,未等旁边人回答,自己已经发现了答案:“操,他俩怎么打起来了?!”   胡安没理他,依旧紧紧盯着监控画面。迪戈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脸都要贴到屏幕上去了,“真见鬼,老大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干掉那个狗娘养的FBI?把个条子和杀手关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屏幕上,金发探员的手依然紧紧卡着身下人的脖子,同时愤怒地冲对方叫嚷着什么。后者则一个劲往他身上踢踹,换来探员更用力地压住他,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那个FBI会把他给弄死的!”胡安说,把枪从腰间抽出来:“咱们得下去看看……要不要把帕克和安迪也叫上?”   “然后等着那两个美国佬狠狠地嘲笑咱们、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吗?”迪戈嗤了一声,直接从旁边桌子上抄起把霰弹枪:“我一个人下去就行了,这些欠教训的杂种,就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胡安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吧,你小心点,我在上面盯着,有什么情况立刻联系——还有,记得老大说的,那个黑头发的……”   “黑头发的不能杀,我知道了,真他妈磨叽……”光头大汉骂骂咧咧地说着,一边把对讲机别好,推门走出去:“但老大可没说不能让他腿上多个枪眼。”   门被用力撞上,胡安把枪放回腰间,紧张地看着电脑屏幕——这会儿不知怎的,那个杀手竟然从探员手里挣脱出来,改用两条腿锁住对方的腰,后者也毫不示弱地向旁边一滚摆脱了束缚,两个人很快又纠缠在一起。   可以看出受伤和手铐严重影响了杀手的力度和灵活度,他们交手的每一回合,最后基本都是年轻探员占了上风。可不知怎的那个黑发年轻人却能一次次摆脱对方的钳制,又在反击前被狠狠按在地上——或者墙壁上,喉咙被用力扼住。   胡安盯着屏幕,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那探员的杀意如果是认真的,凭他身体上的优势,根本不该让对方一次又一次逃脱。   那不像一场真正的打斗,所有的拳头都没打到该打的位置上。没有血和骨头撞击的质感,这一切更像是在演戏。   那种违和感在看到两人突然在摄像头前厮打起来,过近的距离让他没法看清他们的动作,而下一秒屏幕前蓦地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变成了满屏的马赛克时,骤然演变为强烈的危机感。   他立刻把对讲机放到嘴边,冲那头的人叫道:“迪戈,不太对劲,摄像头被弄坏了,这两个婊子养的杂种是想引咱们下去!你现在马上回来,我叫上安迪和帕克一起……”   “你他妈老想着那俩美国佬干什么!”没等他说完,另一头的声音便夹着电流从对讲机中传来:“怪不得老大总说你是个娘娘腔——你听好了,管他们到底是想干什么,我现在就站在门口,才不会被吓得夹着尾巴滚回去。我打算开完锁就一脚把门踹开,谁敢乱动就给他腿上来两枪,再好好教教他们什么是规矩!”   话音刚落,胡安就听到了如他所说的开锁声和踹门声,同样他也听到了这位同伙操着一口西班牙口音的英语粗鲁地嚷着都他妈别动,可就在他似乎是打算“教教他们什么是规矩”时,对讲机里突然炸出一串巨大的电流声,呲啦呲啦的噪音掩盖了一切其它声音。   胡安冲对讲机叫道:“喂,怎么回事?!”   尖锐的噪音持续了好一会儿,胡安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刚把枪拿出来准备叫人一起下去,迪戈的声音却从另一头响起,依然是鼻音浓重、骂骂咧咧的西班牙语:“行了行了,你他妈真啰嗦,那俩混蛋已经给收拾好了,天亮之前别想醒过来……妈的,两个欠操的家伙,居然真想着袭击老子,没给他们几颗枪子算便宜他们了!”   胡安终于松了口气:“摄像头坏了,怎么办?”   “一会儿找俩人下去一起修,这还不简单。”   “哦是吗,所以你现在愿意跟那两个‘美国佬’一起呆着了,”胡安说,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现在你倒是不担心他俩嘲笑咱们‘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了’?”   “哦,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开始担心了。”另一个声音说,“那就不叫他们了,咱们自己来?我好久没修过摄像头,手都有些生了,刚才金发小子那一拳实在太狠,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修好……”   “赶紧上来吧,你什么时候废话这么多了?”胡安笑骂道,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是那个金头发的一拳把摄像头……”   话未说完,他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一阵凉风掠过后颈,让胡安整个人都僵住了。转过身时,“那个金头发的”赫然站在眼前,他未及举枪,便被一记手刀劈晕了过去。   科恩跟着走进来,把对讲机丢到桌上,嘴角勾起笑容,“抱歉,露馅了,”他说,依然用的西班牙语。   艾伦迅速从倒地的西班牙人手里拿过枪别在腰间,身上的外套扒下来递给科恩,又从裤兜里摸出对方的手机。   一通搜刮完毕后,两人顺着走廊摸到别墅后面,从阳台翻出去,又借着夜色绕着偌大的别墅转了一圈,却没找到一辆能让他们开下山去的车。看来今晚卡洛斯带人下山的时候,把所有的车都开走了。   不巧的是,这荒郊野外的山顶上,手机收不到信号,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救援似乎也行不通。   “感谢上帝,至少我们还有两条腿,”科恩说,望向不远处一片幽暗的森林,“如果不想回那栋见鬼的别墅里呆着,或许我们可以选择自己走下去。”   艾伦沉默着,不知道就这么走进那片森林是不是个好主意。夜晚气温很低,从西班牙人那里弄来的外套根本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如果赶上下雨,那就更糟糕了。   他不知道科恩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坚持到下山。   但科恩似乎没太担心这个——又或者他很清楚其中的困难,可眼下实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只是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随即往树林边缘走去。   他还记得上来的那条大路在哪里,他已经看到右边那处林木稀疏的缺口了。他们不能沿着那条路走,一旦别墅里的人发现他们逃跑,走大路会让他们第一时间被抓到,但只要不离得太远,他们就不会在漆黑的森林中迷路。   “顺利的话,也许天亮之前,咱们就能下山。”他说,冲天轻轻吹了声口哨。   艾伦也只好抬腿跟上。   “如果顺利的话……”他喃喃地说,在夜色中望向科恩的背影,那背影因寒冷和伤痛而显出坚硬的轮廓。 第36章 雨夜(上)   一切并不那么顺利,天气很快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厚,黑黢黢地压在树林上方,阴冷的风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气温很快降至零下。   月亮已经完全被阴云挡住了,他们不得不借助手机微弱的光来辨识前方的道路。科恩的脚步在走过一处下坡时踉跄了一下,艾伦赶忙扶住他,隔着衣服的布料,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肌肉在生理性地颤抖,于是不假思索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了过去。   科恩当然也知道自己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在潮湿冷风的作用下,他浑身的伤口像针扎一样疼,脑袋也昏昏沉沉,每走一步都像是要陷进地里去。但他显然是不习惯被别人——尤其还是个联邦探员——如此关心,因此并没有接过那件外套,而是轻轻把它推回去,笑着说:“探员,就算你对我这么好,也别指望我能改邪归正,美金永远是我心中的男神。”   依旧是揶揄的语气,但声音里的虚弱却弄的艾伦一点脾气也没有。他轻轻叹了口气,按下对方的胳膊直接把外套给他披上,“知道吗?如果你不总说些混账话,会比现在要可爱的多。”   大概是“可爱”这个词从一位探员嘴里说出来过于惊悚,科恩又是一下踉跄,差点没直接向前栽倒。艾伦在一片黑暗中手忙脚乱抱住他,急道:“喂,你没事吧?!”   “没事,”科恩说,稳住脚跟,“刚才有块大石头。”   话音刚落,头顶的云层突然响起一声闷雷,轰隆隆的尾音完美地掩盖了他语气里的心虚和惊吓。   这时科恩想,自己这辈子撒过那么多谎,刚才那一句绝对是最惊心动魄的一个。   不过艾伦没注意这些,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有几道不详的亮光在云间闪过,紧接着又是一阵冷风刮起,潮湿的泥土味扑面而来。   一场寒冷冬雨的前兆,纽约州的天气就是这么讨厌。   “不能再走了,”他说,四下打量一番,“咱们得找个地方避雨。”   “可是山脚已经不远了,”科恩说,“再有两个小时——最多两个半小时,咱们就能……”   “不能再走了,”艾伦坚持,“雨一下来,你的伤口很快就会感染。”   “现在停下,他们可能会追上来。”科恩说。   “他们没有车,不会比咱们更快,”艾伦说,并且在科恩打算再次提出反对意见之前,抢先一步道:“好了,我没指望你改邪归正,但这次你得听我的——咱们往里走走,找个隐蔽处等雨过去,不会被他们找到的。”   科恩犹豫着,依旧赖在原地不肯动弹。就在这时,原本阴沉的夜空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紧接着一声惊雷炸起,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下来,一部分在落地前便结成冰晶,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真见鬼!”艾伦低声骂道,一把拽住科恩的胳膊,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山石密集的树林深处走,“你是真以为自己是铁做的所以刀枪不入,还是觉得自己的命不够值钱?!”   脚下的路很快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艾伦几乎是半抱着把科恩弄到一处岩石交错形成的洞穴前,没好气地按着他的头把他推了进去。   科恩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艾伦也猫着腰钻了进来。   这个临时避难所十分狭窄,低矮的岩顶让两人根本没法站直,只能挤成一团紧靠石壁坐着。不过好在它够深,里面虽然漆黑一片,但至少雨水打不进来。   艾伦抹了把头发上的水,在一片黑暗中摸到科恩的手臂,和自己一样,他的衣服也全湿透了。   他把手收回来,盯着外面的大雨看了一会儿,然后叹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把自己害死的。”   科恩稍微挪动了下身体,靠着岩壁坐好,伸手解开缠绕在头部的绷带。湿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让他的动作变得缓慢而艰难,他能想象身边人也同样不怎么好受。他刚才真的应该听艾伦的话,在雨没下来之前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的,现在他害的两人都成落汤鸡了。   不过要他承认错误是不可能的,最后他只是把沾血的湿绷带扔在一边,不以为意地说:“谢谢你的乌鸦嘴,我争取活久一点。事实上,我希望自己能一直活到退休,再找个好地方买栋金光闪闪的豪华别墅,每天沐浴在阳光下清点我可爱的银行账户。如果到时候你碰巧想通、决定不再领联邦政府那点约等于没有的薪水了,那么随时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这话艾伦真是没法接下去。科恩没等他回话,又自顾自接着说:“不过要是真有一天,你的乌鸦嘴成真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毕竟非要我挑一种死法,我想我愿意为了工作牺牲——你们管这叫什么?因公殉职?反正都差不多吧,只不过我少了哀悼词和一枚漂亮的勋章罢了。”   艾伦没说话,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那你可真是为自己找了份好工作。”   那生硬的语气让科恩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话有点过头了。如果他没有在这狭窄阴冷的山洞里和对方干一架来取暖的打算,最好还是赶紧聊点别的,或者直接闭嘴。   他不想闭嘴,低温和雨水的浸泡让他的头越来越沉,如果周围没个人跟他说话,他很快就会睡过去的。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那会比跟身边人干一架还要糟糕。   于是科恩抓了把湿乎乎的头发,努力打起精神,说:“我知道,我的工作令你不愉快,探员。事实上,你的工作也让我喜欢不起来,所以不如咱们忘掉刚才的对话,聊点和平的话题,比如意大利菜和中国菜你更喜欢哪个——不,还是算了,想到这个我感觉胃更难受了。或者来聊聊各自喜欢的足球队?希望这个不会让咱们吵起来。”   艾伦当然也清楚他们之间矛盾的根源在哪里,如果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许他们确实该换个话题。   可他从来不觉得和科恩单独相处的时间是能够用什么来打发掉的,尤其是喜欢的足球队这样的话题。那时间如此短暂而宝贵,以至于他直觉,如果现在不去试着去解一解他们之间的那个死结,那么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斟酌措辞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科恩,有些话我知道你不想听——”   “你知道我不想听,那就别说。”科恩抢先道,声音迅速冷淡下来。   好吧,开头就很糟糕,艾伦有些挫败地想,但他还是继续道:“你不想听,我也还是要说——我真是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没完没了做这份‘工作’下去,真的就只是为了钱吗?”   “钱难道不重要吗?”科恩反问。   “重要,当然重要,”艾伦说,“可你难道还缺钱吗?我知道你不缺,你有的是钱,足够住任何你想住的房子、买你喜欢的车了——这些还不够吗?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停下来,为什么?难道那些钱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说到后面,他的语速逐渐加快,一连串的问话甚至带上些偏执的意味——果然他不是个擅长沟通的人,这才没两句,职业病又冒头了。意识到这一点时,艾伦的声音戛然而止。   可他停下来好长一段时间,科恩都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望着洞穴外无尽的雨幕,仿佛他们的对话过于耗费心神,所以他打算装没听见似的。   他的沉默让艾伦感到焦躁。借着外面天空中频繁闪烁的电光,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科恩的侧脸——那侧脸如此俊秀,连曲线都透着股令人心醉的柔和,以至于他只要这样看着它,就没办法放弃把他拉回正轨的念头,一刻也放弃不了。   于是他尽量放柔声音,接着说:“你不该是这样的,科恩。我跟太多的犯罪分子打过交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贪婪和丑恶。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年轻、漂亮、聪明,你有基本的道德观念,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是的,你一定知道的,我相信这一点。”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留意着科恩的反应。可对方依旧专注地盯着外面的雨看个不停,并没给出什么反应,艾伦只好轻叹一声,继续说下去:   “你跟他们不一样,科恩,你不该过这种充斥着欺骗和危险的日子,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生活——你难道就没想过吗?没想过拥有一份合法而稳定的工作,在一个宜居的城市安定下来,不用再到处跑来跑去;没想过开始一段正常的、无关利益的感情,谈一个真正的男朋友,我是说你喜欢的,比如——”   艾伦的声音停在这里,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似乎抱有了某种不该有的期待,而那期待绝对与“把他拉回正轨”无关。   周围陷入一片静默,艾伦把目光从科恩脸上移开,明明冷的要死却感觉手心在出汗。他紧紧盯住了洞口上方一块凸起的岩石,雨水在那里汇聚,形成一小股,再一滴滴掉落下来。   现在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坠落的雨滴——唉,他之前从没想过自己的沟通能力会有这么差劲,该传达的信息一点没传达到位,反而可能让对方以为他在暗示什么该死的东西。   雨依旧哗哗下个不停,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艾伦静静地等着,等着科恩嘲讽的笑声,再用那种调侃的语气说“男朋友,比如你吗?”,又或者“那我可能考虑去找我那个前前前男友,毕竟他是我所有男朋友里长得最帅的一个,跟他复合再带着他私奔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诸如此类的。   但科恩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就在艾伦差点以为他睡着了,转过头来看他时,又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如果不是两人离得足够近,艾伦几乎没法从雨声里把他的话给捞出来。   他说——“知道吗,艾伦,虽然我不喜欢你的工作,但也不得不说,你真的算是个挺不错的警察……”   这回答的确是艾伦没有料到的,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科恩,后者停了一会儿,依旧望着洞外的雨幕,又说:“或许是我见过的警察里,最好的一个。 第37章 雨夜(中)   听到科恩说自己是个“好警察”时,艾伦的感觉有些微妙。刚开始是惊讶,或许还有些惊喜,可很快他又想,在这种情景下,对方使用了“好”这个形容词,那一般都不是真想表达这个意思,后面往往会跟上一个表达转折的“但是”。   不过科恩没说出那个“但是”,他说的是:“我不知道,也许就是因为你是个好警察,所以才能把别人也想的那么好,可事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以为我跟你口中那些犯罪分子不一样,但其实我们没什么差别——哦,如果有差别,那就是我可能比他们长得帅一些,于是扰乱了你的判断能力。”   说到这儿,他轻轻笑了一下,艾伦却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他很清楚自己的判断力不会被一名罪犯的外表所干扰——好吧,眼前这个的话,可能是会有那么一点点——但绝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却听到科恩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吗?”   艾伦张开的嘴唇重新闭上,黑暗中他感到科恩抬手摸了摸鼻子,看来这个话题让他有点紧张。   不过那可能只是他的错觉,因为下一秒,科恩又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地说:   “如果你是在期待我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或者至少有什么能让这一切显得更容易被原谅些,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很抱歉,一个这样的理由都没有。我做贼只是因为我擅长这个,相当擅长。事实上,在我还不会拼写‘小偷’这个单词的时候,就已经懂得怎么一边从别人口袋里顺走钱包,一边还能让他使劲夸我好孩子、恨不得再给个大大的拥抱了——你看,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碰巧它还能给我带来很不错的‘薪水’,那干吗不做?”   艾伦安静地听他说,他极少有机会听到身边人谈论自己,所以听得格外认真。虽然听他说起自己如何“擅长做贼”让他感觉有些怪异,但这回他没像之前那样,产生想狠敲他脑袋的冲动,只是在听他说完后,沉默片刻,然后很轻地说:“我懂了,你只是因为缺乏管教。”   科恩顿时觉得自己被噎了一下,他真不懂这人是怎么做到把如此无礼的话说得这么温柔的。   如果换个时间地点,换他哪怕稍微清醒一点点,都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顶多也就是反唇相讥两句、让对方不那么舒坦而已。   可现在,都怪这该死的雨,他脑袋沉重极了,意识像是黏成了一锅粥,完全没法正常思考,以至于听了对方这话,他心里竟突然窜起股无名火,因为“缺乏管教”几个词也因为那过分温柔的语调。   于是科恩冷哼一声,完全收起了方才轻松的语气,转而有点刻薄地说:“是的,你说的对,我的确缺乏管教。如果我父母稍微愿意多管教我一下,都不会在我六岁那年,因为从杂货店里偷一盒避孕套被抓到,就把我送给店主做苦力,只为了不让他报警。”   他一口气说完这话,身体的不适让他用力喘了两下,还没喘匀又重新笑起来,那让他的笑声听上去十分古怪:   “哈哈,警官你看,偷东西这事也是会遗传的,我骨子里就流着这样的血。或许这方面我还得感谢他们——谢谢爸爸,谢谢妈妈,不管你们在哪里,估计多半在监狱里,又或者下地狱了也说不定,但是谢谢你们赐予我这方面的天赋,我可真是太感激了!而且你们看,我做的比你们更好,至少我不会让自己因为一盒避孕套被抓到……”   “别说了,”艾伦突然凑过来抓住他的手,“别说了,科恩。”   手心温暖的触感让科恩愣了一下,立刻停住了。   接着,像是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似的,他把头埋进旁边岩壁的一处凹陷里,疲惫地闭上眼睛,就这么呆了好一会儿,然后说:“抱歉,艾伦,我不该跟你抱怨这些的。”   “该说抱歉的是我,”艾伦说,更紧地抓住他的手,“我不该那样说你。”   他是真的感到抱歉,几乎令他无所适从,以至于再次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干涩:“抱歉,我没想过会是这样……你知道,我之前曾经调查过你的背景,我是说在我还负责你案子的那段时间……我花了很大力气去调查你的家庭,但是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劳伊’姓氏……可是我没想过会是这样……”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不该那样说你的,科恩,我很抱歉……你——”   他转头看着旁边人,犹豫着,试探地小声开口:“……你需要一个拥抱吗?”   科恩闻言轻轻笑起来。   “你们的培训课程里都是这么教的吗?”他笑着说,声音虚弱,“问问受害者需不需要一个拥抱?”   艾伦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的培训课程里没教过这个,他只是真的很想给对方一个拥抱。   科恩笑了一会儿,又忽然停下了,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的地面,眼神有些涣散。   他想自己不该说更多了,但逐渐流失的体力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害怕就这么沉没到一片漆黑的死寂中去,于是像溺水者拼命抱住一根浮木一样,他也控制不住地想表达自己、证明自己还存在着,哪怕有些话本不应该向一位执法者说出口。   他说:“你用不着感到抱歉,艾伦,我的童年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也许我父母把我送人是个明智的决定,老杰克——也就是那家杂货店的店主——其实对我相当不错,从不让我干重活,而且谢天谢地,也没把我送到孤儿院去。杰西就是从孤儿院跑出来的,听她的描述那里简直就是地狱……”   他说的很慢,每说一个词都像是要耗费掉全部心力,但他还是不停地往下说:“你说你调查过我的姓氏……是的,你当然什么也查不到,自从我父母抛弃我以后,我就不再跟他们姓了。没人要求我这么做,但那以后只要有人问起,我都会说我是杰克·劳伊的儿子。如果有人摇着头跟我说不可能,老杰克都快七十了,怎么可能有个这么小的儿子,我会直接冲上前和他拼命。”   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又摇摇头:“那时我太小了,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但我仍然记得自己坐在收银台前,他旁边那把高脚椅上,在顾客过来结账的时候,冲他们露出个甜美的笑容,并问问他们要不要再买块巧克力——有时候是薄荷糖,又或是棒棒糖,反正就是你总会看见的、摆在收银台上的那些糖果。如果他们乐意出那么点微不足道的钱把它买下来,就会收获我一声大大的‘谢谢您’和更加甜美的笑容。”   “这招非常管用,至少老杰克经常说,自从我来了以后,那些以前一直卖不出去的糖果居然开始供不应求了,并且还说以后要放些更值钱的东西在收银台上,或者给那些糖果涨涨价,虽然他从来没真这么干过。”   “从这一点来看,也许老家伙并不是个特别善于经营的人,不然他一开始就不会在那样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开那么一家根本赚不到钱的杂货铺,也不会在晚上我睡着了以后,塞一大把糖果在我的床头柜里,然后第二天早上惊讶地拍着我的头说‘好小子,居然又卖完了,干得漂亮!’——说真的,我一个六岁小孩都能看出那是在说谎,只是一直好心没提醒他而已。”   “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也许不会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我那时已经相当肯定老杰克的店会开不下去。但他说很快会带我走,并送我去一个名叫‘学校’的地方,在那里我会认识很多新朋友,学到许多有趣的知识。我不在乎什么朋友和知识,但他说我到了哪里都会讨人喜欢,于是我觉得那也无所谓,并且相信就算是在‘学校’,我的糖果依然能畅销。”   这时科恩停下来,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陷入某种长久的回忆中。艾伦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了,可是他又突然开口道:   “可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却退缩了。”   “那天有辆漂亮的小汽车开到店门口,车上下来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两个小男孩,一个比我大一点,另一个跟我差不多,一进门就把店里的糖果洗劫一空。”   “我之前从没见过他们,但看到老杰克望向他们的眼神的那一刻,我突然在想,瞧,那两个人才是他的儿子和儿媳——又或者女儿和女婿——而那两个小男孩才是他的孙子。你呢,科恩·劳伊,你什么也不是,你只是个父母为了偷一个红色的小盒子而甩下的麻烦,你根本不该叫自己科恩·劳伊。”   “于是就在那时候,我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偷窃——老杰克招呼我过去,介绍我给他的两个孙子认识。于是我像卖糖果时那样,露出个大大的微笑,再给他们一人一个拥抱。可就在拥抱那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时,我从他口袋里摸了颗糖放进自己兜里,然后转身就跑。”   “两个小男孩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的父母又都在忙着往车里搬东西。老杰克倒是反应过来了,可他腿脚不好,根本跑不过我,只能在后面一个劲喊我名字。于是我就沿着街道一直跑,跑过十字路口,又拐进路对面那家加油站。当时有辆小货车刚好要从那里离开,于是我手脚并用爬上车厢,以后再没回去过。”   “那辆货车开了很久,我也有很多时间去思考。我凭着自己一年来积累的金钱观念和数学知识粗略算了一下,我卖出去的糖果价钱绝对抵得上那个红色的小盒子了,所以我为自己争取的这份自由是正当的,我想老杰克也绝对不会抱怨我什么。”   说到这儿,科恩再次停下来,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像是弄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说了这么多——他弄不懂,所以又接着往下说了:   “总之那段日子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糖的味道很好,偷东西的感觉也很好。在老杰克那里的一年我学会了怎么讨别人的喜欢,也学会怎么看别人脸色。感谢这两项实用的技能,让我可以不靠大人自己活下去,而且还活的挺不错。”   艾伦沉默地听着,他实在没法想象,他所说的“活的还不错”究竟是怎样一种活法。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靠到处小偷小摸和招摇撞骗维生,能过得有多好?   “遇到杰西以后,我的生活质量又更上一层楼了。当然不是说我一开始有多喜欢那个古怪的小丫头,只是带上她一起的话,两个人互相配合,几乎从来不会失手,从一开始偷些吃的到后来——好了警官,你别这样看着我,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说自己的犯罪史,我这就闭嘴,立刻闭嘴。”   说着,他果真闭了嘴,指甲轻轻地掐着自己的嘴唇,又用手指关节在鼻尖上反复地磨蹭。   这时他听到艾伦说:“所以那以后,你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就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被抓到过?”科恩说,虽然艾伦想问的并不是这个,“那倒也不是。事实上,有好几次我们都在偷东西的时候被抓个正着,这时我们会一个卖萌一个装可怜,然后找机会跑路,总是很奏效。当然也遇到过有人报警的,不过警察来之前我们早溜了,谁会查到两个小孩子头上去?”   他又笑起来,带点恶作剧成功的得意,但或许是笑这个动作对他而言过于激烈,很快他便止了笑声,不堪重负地再次把头靠在旁边的岩壁上,勉强开合着嘴唇:“我们总能找机会跑掉,没人能真正抓到我们,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   “只有那一次?”艾伦说。   “啊,说来也是讽刺,那次并不算是因为偷东西被抓到。”科恩说,疲惫地闭上眼睛,好调用全部的精力不让嘴唇彻底黏在一起。   “那是我九岁的时候,或者十岁——当时我对年龄没什么概念,不过杰西那会儿应该快七岁了——总之就在那时候,有一天我们遇到个走丢了的小男孩,比杰西稍微小一点,一个人蹲在街边哭个不停。那时候我们每天都闲得很,反正同样是无事可做,所以就给了他些吃的,再送他回家,我想上帝也会愿意看到我们这么做的。”   “可事实证明,上帝他妈的就是个爱开玩笑的糟老头子。”科恩很慢地说,嘴角扯出一个冷笑。   “我们把他送回家,他父母快急疯了,见到宝贝儿子回来当然很高兴,于是留我们在他家吃晚饭。那顿饭很丰盛,五菜一汤,还有杰西最爱吃的鸡腿。可她刚啃完最后一个鸡腿,警察就找上门来了……真见鬼!直到那个警察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我才想起来——那个母亲,那个一头红色卷发的女人,我们之前偷过她的钱包,却没认出她来……”   说到这儿,科恩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时一阵冷风裹挟冰雨吹进洞里,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浑身肌肉更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警察朝他看过来时,那双冷的像冰的蓝色眼睛。 第38章 雨夜(下)   科恩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警察朝他看过来时,那双冷的像冰的蓝色眼睛。   恍惚之间,他突然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他梦见他杀了那只黑猫。   紧接着,他又想起另一天,他站在卧室里,那个警察——他的养父,对他说:“科恩,你又说谎了。”   科恩不记得自己当时如何回应,只记得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目光从那么高的位置投下来,他说:   “说谎,科恩,全是谎言。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不懂什么是感激,你那漂亮的小脑袋里全是谎话和怨恨。你不爱我,也不爱这个家。你恨这一切,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杀了我,然后放火烧了这房子,我说的对吗?”   他想自己该是极力辩解了,或者说了什么讨好的话,又或者直接乖顺地爬到床上去躺好,可男人却无动于衷地说:“去,把你妹妹叫过来。”   科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说不,爸爸,别叫杰西过来,求你了,别叫她过来,可是男人却把手放到他头上,抚摸他的头发,就像他之前抚摸那只猫一样。   “为什么,我的小科恩,你为什么不想她过来?你不喜欢她看着吗?不想她知道你有多爱我吗?哦,我知道了,看来你不喜欢她,你不想让她看着,那你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像对待瞎子先生一样对待她?”   他这样说着,声音温柔,微笑着看着他。   于是科恩不说话了,他走出了那个房间,去找他妹妹。他说杰西,你去便利店买点砂糖好吗……我知道应该是我去买的,可是现在我跟爸爸有些事要商量,我把上个星期的零花钱给你,你现在就去,今晚吃烤鸡腿,等你回来我就开始做。   他把杰西卡送到房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然后他转身回来,锁好门,拐进走廊右侧的书房,弄开养父书桌下面倒数第二个抽屉的锁,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枪。   是的,那个男人说的没错,他恨这一切,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杀了他,再放火烧了这房子。   然后他想,今天是时候这么做了。   ***   “科恩,你怎么了?”   科恩回神,视线转向声源:“什么?”   “你刚才一直没说话,”艾伦说,“我是说,从你说完有人报警那部分以后……”   “啊,是么,”科恩说,声音疲惫,“是的,是的,他们报警了……不过老样子,那个警察刚把我们带出房门,我们就趁他分心逃跑了。”   说完,他停下来,慢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不再说话。他实在是感到冷极了。   艾伦直觉最后面那一句并不是真实情况,但也没追问什么,只是沉默一会儿后,轻轻捏了下科恩的手指,说:“你能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嗯……”科恩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过了很久才说:“我想……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艾伦笑起来:“也许,不过我真的很高兴,科恩,谢谢你。”   “唔……”又是一声闷哼,不过没有更多的回应了。   艾伦转头看着他,突然皱起眉头,凑过去摸上科恩的额头,掌心滚烫的触感把他吓了一跳。   “我的天,你在发烧!”他叫道。   外界的触碰让科恩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扭头避开艾伦的手,很慢地说:“……我没事。”   “你烧得很厉害,”艾伦急道,“这不叫没事。”   “我没事,”科恩又说了一遍,身体整个歪倒在旁边的岩壁上,“我只需要这么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艾伦看着他,深吸口气,用安抚的口吻说:“好了科恩,听我说,你烧得很厉害,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你得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它会让你的体温流失的更快。”   “……我没事。”   “你真是……算了,你呆着别动,我来帮你。”艾伦说,靠过去脱掉了他的外套。科恩没有拒绝,只是低垂着眼睫望着地面,安静地任由他动作,于是艾伦把他里面湿淋淋的羊绒背心也脱掉,再伸手去解他衬衣的扣子。   这时科恩突然轻轻开口说:“我杀过人。”   艾伦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很快又继续下去,“我也是。”   科恩沉默片刻,抬眼看他:“所以……那一次是什么感觉?”   “哪一次?”   “卡特文奇的那次,”科恩说,“你冲他开枪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艾伦抬头看着他,“老实说,我当时很害怕。”   “害怕?”科恩轻笑了一声,“真是惊喜。”   “但令我害怕的并不是冲一个杀人犯开枪,”艾伦说,低下头继续去解科恩的衬衫扣子,“我只是……害怕看到你出事。”   说着,他停顿一下,又说:“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老天,你不知道我从楼梯上下来、看到他举枪对着你的时候,我有多么的……我对自己说,上帝保佑,这颗子弹一定要命中那混蛋的脑袋,无论如何一定要——”   艾伦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   四周陷入一片沉默,科恩别过头去,闭上眼睛,半晌后说:“别这么说,艾伦,别说这种话。”   “为什么?”艾伦问,但他知道科恩为什么不想听他说。   “只是……别说。”   于是艾伦不再说话,他把科恩的衬衫脱下来放在一边,又抬手去脱自己的上衣,“没别的意思,科恩,但我需要帮你保持体温。”   可是没等他进一步动作,科恩突然按住他的手,紧接着整个身子向他倒过来,重重地吻上他的嘴唇。   这个动作几乎耗费掉他全部的力气,以至于艾伦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科恩就已经结束了这个吻,脑袋沉重地滑下来,身体直直地往旁边倒去。   艾伦急忙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颈窝顿时传来一片火热。这时他似乎听到科恩在说些什么,可那声音太小了,他不得不努力把耳朵凑近他嘴边,才勉强听清那句话——   “如果……我现在想要那个拥抱……还……来得及吗……”   艾伦没说话,他把身上最后一件衣服扯下来,让科恩的后背贴上自己赤裸的胸膛,再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   他能感到怀里的人在不停地颤抖,于是他用自己的一切来给他温暖。   他轻声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回应,于是他让他靠在自己的颈窝上,再一点点地亲吻他湿漉漉的黑发。   “那天晚上……那不只是一夜情,对吗?”艾伦突然说。   科恩只是安静地靠在他身上,依然没有回应,大概是已经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也许他根本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可是艾伦还是自顾自地说:“那天你只是在说气话,那不只是一夜情,我们之间还是有些什么的,不是吗?”   说话间,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科恩的脸颊,那炽热的触感仿佛要把他的指尖融化了一般。   他抚摸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紧闭的眼睛,他怀里的人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和乖顺,像个熟睡的孩子。   最后他把手覆在科恩的额头上,喃喃地说:“如果不是这样,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向右打方向盘呢?”   是的,科恩·劳伊是个唯利是图、无法无天的贼,可当危险骤然袭来的那一刻,他抛弃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分歧和对立,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艾伦,即便这让他伤得比艾伦重得多,即便他现在意识不清地倒在一个联邦探员的怀里,那不会是他想看到自己变成的样子。   所以艾伦想,他们之间到底还是有些什么的,那绝不能用“睡在一起找找乐子”来概括。没人会下意识地牺牲自己来保护一夜情的对象。   然后他又想,也许他们不可避免地立场对立,但那又怎样呢?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有太多种,兵和贼的关系并不比两个男人互相吸引来的更有悖世俗。如果他们当真在意彼此,那所有现实层面的问题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   艾伦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但这一刻,他的确这样想着。   洞外的电闪雷鸣已逐渐平息,风雨却依旧没有消退的迹象。距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艾伦知道自己不能也睡过去,于是他不停地想着这些,还有许多以后的事情,比如雨什么时候停,比如他背他下山——对,这家伙状态实在不太好,肯定是需要他背的——再比如他们想办法联系上他的同事再一起去医院,这期间他可以好好照顾他,再找个适当的机会问问他愿不愿意在一起试试看,如果他不愿意……不,先不考虑这个选项,如果他愿意,那他还是要跟他好好讨论一下关于他那些不太合法的小生意的问题。   他想他还是会劝科恩放弃他的工作,然后去自首,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但他会想办法让他不在监狱里呆太久,三年,最多五年,他就可以重新得到自由、清清白白地回到自己身边,那时他们都不过是三十上下的年纪,正到了适合结婚的时候……   这时科恩发出一声无意识的闷哼,艾伦立刻回神,抛开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低头去查看怀里人的情况。   对方看起来像是在做梦,后背不住地在他胸膛蹭动着,嘴里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呓语。   艾伦几乎要被他赤裸的身体磨出火来,急忙抱紧他免得他乱动,再凑近些去听他发出的声音。   仔细分辨后,他觉得那像是一串数字,起初他以为是什么地方的密码,又或者生日之类的,但后来发现那似乎拥有更直白的意思——   “二、五、零、零、零、零……”   反应过来后,艾伦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太好看。   对此,昏睡中的科恩当然毫不知情。他只是一个个念出那些数字,再在梦中露出个满足的微笑,最后含混不清地说:“两千五百万,合作愉快……”   艾伦望着洞外的雨,悲伤地长叹了口气。他幻想着和怀里的人共度余生,可对方却只想着清点自己银行卡里的钱。   这样看来,劝他放弃工作再去自首,的确是件极其艰难的事。   艾伦觉得自己要在这方面好好下些功夫了。   不过往好里想想,至少他是在自己怀里数钱……好吧,这感觉勉强也还算不错。 第39章 生计所迫   科恩再次睁眼时,天还是黑的,但没那么阴沉了,雨也彻底停了下来。雨后清朗的月光透过树叶照进他们所处的洞穴里,让他能很清晰地看到周围的一切。   他依旧感到寒冷和疲倦,不过身上的伤似乎不那么疼了。他昏迷不醒的时候,艾伦用剩下的消毒药水和抗生素软膏给他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   科恩慢吞吞地眨了眨眼,挪动一下身体,这才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靠在艾伦怀里,不禁大吃一惊,刚想欠身起来,就听到艾伦在他脑后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疼,不过不碍事,”科恩说,从他的手臂中挣脱出来,犹豫了一下,又说:“那个,警官,我昨晚实在头晕得厉害,所以有些事情……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下,咱们这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用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艾伦看他一副茫然的样子,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你不会是都不记得了吧?”   这可真是要命,都说酒后多忘事,可这家伙连发个烧都能……好不容易他昨晚敞开心扉和自己讲了那么多往事,甚至还主动凑过来亲了他、靠在他肩膀上求抱抱,乖得像只爱撒娇的小猫咪,让艾伦几乎以为他俩有戏了,结果一觉醒来,就把自己昨晚的表现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不过科恩的内心活动比他更为复杂。他打量着艾伦的神情——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不爽和委屈的微妙神情,然后突然把脸埋在手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抱歉,警官,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哦,”艾伦应了一声,这他妈的,看来还真是给忘了,“你确实该感到抱歉,”他小声嘀咕道。   说着,他捡起扔在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它还没完全干,贴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艾伦下意识地皱紧眉头,看的科恩那叫一个心惊肉跳。   后者沉默半晌,然后低着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没事,”艾伦说,偏头看他一眼,觉得有点奇怪,这人干过那么多破事,哪样都比现在更叫人恨得牙痒痒,却没见他这么诚恳地承认错误过。   科恩又犹豫起来,一边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一边小心地抬眼看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才小声地问:“疼吗?”   艾伦反应了一下,本来还以为他在说自己身上的伤口,可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的腰看……   再一反应,艾伦突然就明白这人为什么表现得那么愧疚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昨晚有些……呃,神志不清,”科恩说,叹了口气,“唉,失去理智的头脑总是这么误事……你知道,我很少会这样的,上一次还是和我第十二任男朋友在一起的那会儿,有一次他逼着我喝了太多酒——当然不是说我酒量不够好,但那次也实在是喝太多了——结果我一不小心就把他给……耶稣在上,我发誓当时只是想要他床头柜的那份文件而已,对他本人真的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那只是个意外、只是个意外……”   艾伦:“……”   “哦,还有再上一次,杰西说我不知怎么搞的把脑袋给撞坏了,结果闯到邻居的院子里,冲着他家那条斗牛犬求了婚……我的天,探员,我昨晚没向你求婚吧?!”   艾伦本来听他说起“第十二任男朋友”时还挺生气,结果想象了一下上述场景,不禁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从地上捡起科恩的外套扔给他,说:“你怎么不觉得是我上了你?”   科恩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过还有这个选项。他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说:“因为……你是个警察?一个警察是不会在别人神志不清的时候做这种事的,这是犯罪……”   “警察也可能犯错,”艾伦说。   “而且我好像……”科恩说,开始仔细体会身体某处有没有异样的感觉,结果是——“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昨晚烧的太厉害,或许部分感官失灵了,现在还没能恢复过来,这种情况很常见,”艾伦一本正经地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去摸科恩的额头——还是有点烧,不过比之前好多了,不得不说这家伙的恢复能力还真是够惊人的。   可他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把科恩吓得往后缩了一下,说:“所以你昨晚没把我怎么样吧?”   艾伦缩回手来,挪到洞口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走吧,再过一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咱们得趁卡洛斯赶回来之前下山……你还走的动路吧?”   说着,他也有样学样,视线往科恩的腰部拐去——很好,一醒过来就废话这么多,应该能自己走动路,用不着他背了。   这样想着,艾伦轻哼了一声,哼得科恩心中顿时一片卧槽:“喂,你不会真的……”   “走了,再磨磨蹭蹭的,小心被西班牙人抓回去打屁股,”艾伦说,探身钻出洞去,又回头看着科恩,目光中满是关切:“需要我拉你一把吗?”   “……去你的,讨厌的FBI!”   ***   黎明前的月光让他们下山的过程变得容易许多,虽然来到山脚时,两个人都沾了一裤子泥,鞋已经看不太出本来的样子了。   一路上他们一个追兵也没遇到,看来卡洛斯没有大清早赶回来审犯人的热情,而别墅里的人还在酣眠之中,并没意识到人已经跑了——或者意识到了,却根本追不上他们。   下山以后,他们避开公路,沿着树林边缘往南走了大约两英里,才见到零星几栋低矮的建筑,在晦暗的晨光中安静地躺着,显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天还没完全亮,街上冷冷清清,连个猫影都没有。科恩和艾伦从树林走出来,绕过一栋红顶白墙的两层建筑,拐到前面的柏油路上,成了这大冷天唯一在户外活动的一人一猫。   一阵冷风吹过,猫哆嗦着打了个喷嚏,人摸了摸猫脑袋:“上帝保佑你。”   “如果上帝保佑我,”科恩说,“他就知道他的孩子现在需要热乎乎的食物、还有水。”   “还有信号和电话,”艾伦说,低着头鼓捣了一会儿从西班牙人那里弄来的手机,“它被雨淋坏了,到现在还是开不开机。”   “你看,上帝还在打瞌睡呢,才懒得来保佑……啊嚏!”   “上帝保佑你,”艾伦说。   “……看来我们只能自力更生了,”科恩说,脚步停在一栋挂着五彩标牌的小屋前,望着面前的卷帘门说:“我觉得这是一家便利店。”   “所以呢?”   “可能有食物、水和电话,”科恩说。   “它还没开始营业,”艾伦说。   “就算它开始营业了,你身上有钱吗?反正我的钱包早就被那帮西班牙人顺走了。”   艾伦叹了口气,自己的钱包确实也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行。”   “只是进去拿一点点吃的,”科恩说,表情无辜,“绝对不做多余的事。”   “那也不行,”艾伦斩钉截铁道,“别想在我眼皮底下做这种事。”   “那你可以不看,”科恩说,“你去那边等着,我搞定了过去找你。你放心,绝对不留下一点作案痕迹……”   艾伦顿时额头青筋直跳:“科恩,你……”   “我又渴又饿,还冷的不行,”科恩说,绿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艾伦:“……”   十分钟后——   “真是难以置信,我居然陪着你做这种事!”艾伦一脸生无可恋地叫道,低头咬了口三明治。   “真是难以置信,你居然还留了电话号码!”科恩摇了摇头,“我真是服了,你果然什么时候都能想起留电话号码,一开始那次也是……”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了,低头专心致志地啃三明治,可他能感觉到身边人愣了一下,然后把三明治放在一边,转过来盯着他说:“一开始那次?”   科恩又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含混不清地说:“我从没想过这种东西能这么好吃……”   艾伦依旧盯着他,“你想起来了,”他说,语气肯定。   “什么?”科恩说。   “我们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艾伦说,“你想起来了,不是吗?”   “真好吃,”科恩说,目光移向艾伦手边的半个三明治,“你不吃了吗?那我帮你……”   艾伦突然抓住他伸过去的手,打量他一会儿,然后又放开他,拿过自己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吃你自己的那份,别碰我的……嗯,真的很好吃。”   科恩悻悻收回手,灌下一大口矿泉水。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艾伦问。   这回科恩没回避他的问题,说:“就在刚才,你在柜台上留下那张便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你是那个弄脏我的新西装,还欠我干洗费的家伙。”   “是你没有打电话给我,”艾伦说。   “电话号码被我弄丢了。”   “真令人伤心,”艾伦遗憾地说,“我一直在等你打给我。”   “我要是打给你了,你不会直接把我抓起来?”科恩挑眉看他,“你从那时候就已经负责我的案子了吧?”   “没有那么早,那是之后的事了,”艾伦说,“不过你那天为什么要把钱包还给我?”   科恩想了一会儿,说:“因为你一脸无措地从外面跑进来的样子实在很蠢,而且我看不惯一个贼光天化日之下偷别人钱包还被追着跑,够给做我们这行丢脸的。”   艾伦笑起来:“你刚刚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便利店里偷了三明治。”   科恩耸耸肩:“生计所迫。” 第40章 吻别   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后,艾伦站起身朝不远处的公路望了一眼,然后重新靠墙坐下,塑料包装揉成一团,扔进旁边装着一滩不明液体的铁桶里。   他不久前刚用便利店的座机联系了同事,要不了多久附近的警察就会赶过来。从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废弃车库一样的地方,可以很方便地看到外面的情况,不管是援兵到了还是西班牙人追来了,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希望他们不会关注我是在哪儿打的电话,”艾伦说,显得忧心忡忡。   科恩没有回话,沉默地望着面前的水泥地面。从刚才他吃完自己那个三明治以后,就一直表现得很安静,显得有些忧伤。   “等回去以后,你想吃多少三明治就有多少,”艾伦说,觉得自己为了这种事安慰对方实在有些蠢,不过还是说,“各种口味随便挑。”   “但都不会有刚才的那么好吃了,”科恩叹了口气,突然转头看着艾伦,神情认真:“我可以再去拿……”   “不可以,”艾伦说。   科恩转回头去,望着地面,再次陷入忧郁的沉默之中。   艾伦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敢相信这家伙是自己追了好几年却一直抓不到作案证据的贼。有时候他简直像个天真又任性的小孩子,总是嚷嚷着什么都想要,但其实给块糖就能哄好——好吧,现在他不肯给他那块糖,所以他又变成这副你明知道他都是装的但就是忍不住心疼……的可怜样儿了。   不过忽略掉那些令人恼火的玩笑话,艾伦其实挺喜欢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相比他摆出一副礼貌而疏远的架势,或者笑意盈盈地露出诱惑的姿态,他这副样子会让艾伦忘掉他们之间所有不愉快的事,让他想到一些温暖而舒适的东西,让他想要一直这么看着他,轻轻地勾起嘴角、再无奈地笑笑。   他突然想起昨晚那些关于他们如何在一起、或许会经历短暂的别离、但那以后便再也不会分开的想象。那想象如此美好,以至于他一旦回忆起来,就没法把心思从那中间存在的可能性上移开。   于是他沉默良久后,忽然说:“昨晚的事,你真的一点不记得了吗?”   “好像记得一点点,”科恩说,并没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我记得一个很美好的梦……”   艾伦:“……除了那个呢?”   “不记得了,”科恩毫不犹豫地说。   艾伦叹了口气,说:“昨晚,你跟我说了很多话……”   “哦,别在意那些,探员,我还跟斗牛犬求婚了呢,把它从凶神恶煞的大眼睛到尾巴尖那一小撮毛挨着赞美了一遍。”科恩开玩笑地说,只是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但他还是能把艾伦逗笑,“斗牛犬……不,那些不一样,你跟我讲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   科恩又不说话了,一个劲儿盯着地面瞧,看来三明治被吃光的事实真的令他很悲伤。   不过艾伦没太在意,接着说,“后来你烧得太厉害,我就帮你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抱着你给你取暖——你看,就是这么简单,我可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科恩沉默片刻,然后说:“那我呢,我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吗?”   “过分的事倒是没有……”艾伦说,偏头看了他一眼,因为接下来要说的内容非常重要所以有点紧张,“但是你吻了我。”   “吻了你?”   “是的……或许那也不算一个吻吧,你可能只是靠过来的时候……”   “一个吻……”科恩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失神:“一个吻……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我也只是……”艾伦看着那双绿眼睛,那绿色因陷入某种思索显得浓重而深沉,不知为何他竟感到心跳加速,“该死的,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这时远处一阵警笛声传来,在寂静无人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恰到好处地拯救了这个本来不该开始的尴尬话题。艾伦松了口气,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他们来了,比想象中的快。”   科恩却没有跟着站起来,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坐着,只是抬头看着外面警笛传来的方向——警车还没开过来,但那用不了多久了。   然后他突然很快地说:“你还想再要一个吗?”   “什么?”艾伦问,他当然听到他在说什么了,只是理解不来其中的含义。   科恩从下往上看着他,“你想我再吻你一次吗,艾伦?”   艾伦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当然想,想极了,但是——“科恩,你在说什……”   科恩却没等他说完,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按着艾伦的肩膀把他压在墙上,再精准地找到他的嘴唇吻了下去,将他未出口的后半句话生生堵在喉咙里。   唇舌交缠的时候,艾伦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从没想过科恩的吻会带有什么冲动或是进攻性一类的东西在里面,他见过他亲吻的样子、甚至很久以前还亲自品尝过……总之那不是像现在这样急切、混乱、毫无章法,仿佛是在本能地宣泄某种情感,又或是强烈地渴求某种慰藉。   “一个吻……是像这样吗……是这样的吗……”科恩狂热地吻着他,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艾伦不知为何从他的问话中听出了迷茫和落寞的味道。这很奇怪,明明在这种情境下,那绝不该是个悲伤的吻。   不过他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因为他满脑子都在想这是一个吻,真的是个吻,他吻了我,是他主动的、他主动的……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可是我身上什么也没有……所以这是他想要的,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哦上帝!我爱他,我爱他!   他紧紧地抱住科恩,不顾一切地加深这个吻,用力之大仿佛要让彼此的肉体和灵魂都融合在一起,再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不行,他们悬殊的身份和立场也不行。他们不会分开的,他不会放他走的,他们彼此吸引、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   他满脑子都是这些,几乎失去了理智。   所以当他感到科恩按下他的手、离开他的嘴唇、附在他耳边轻轻说出那句“我很抱歉”,又听到那声轻微的“咔哒”声时,艾伦好一会儿都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手腕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面前人微笑着举起双手往后退去,艾伦怔怔地看着他,再近乎木然地低头看去——他的右手手腕被铐在了墙壁的金属管道上,用的还是他自己的那副手铐。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仿佛从天堂坠落到地狱,只消面前人轻轻一推——“扑通”!他便摔得粉身碎骨。   他能感到自己在急促地呼吸着,复杂而激烈的情绪在胸膛中碾磨翻滚、几乎就要炸裂开来了。可当他紧紧地盯着眼前人,开口问话时,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冷静:“科恩,你这是干什么?”   “你安全了,所以也是时候分别了,探员。”科恩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警笛声越来越近,他该直接转身就走,可对方那双紧盯着他的蓝眼睛却让他挪不开步子。   “你跟我一起走,”艾伦说,“你把它解开。”   “我不喜欢坐警车,也不想回去以后被一群警察围着问东问西。”科恩说。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跟你走,再想分别会变得极其困难,而我们必须分别。他这样想,但没把这话说出口。   “你把它解开。”艾伦又说。   “等会儿会有人帮你解开的,”科恩说,努力保持微笑,他不喜欢把一场告别弄得太难看,所以当他感觉保持微笑变得愈发艰难时,他选择转身离开。“再见,莫尔森探员,别太想我。”   他把手插进裤兜,抬腿往外走,尽管裤子和鞋上全是泥,被雨水浸染的外套臃肿而僵硬,但他走路的姿态还是那么优雅协调,毫不迷惑、也从不留恋什么。   艾伦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右手的手铐撞击金属管道,发出响亮的叮当声。“科恩·劳伊,你站住!”他冲着那身影大声叫道,就像平时举枪对着那些嫌犯喊“不许动”一样,只是这回他手里没有枪,他被自己的手铐铐在墙上,他无能为力。   是的,他无能为力,听到这话后,对方甚至加快了脚步,很快走出阴暗的车库,冬日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肩膀上,让他如那些跳跃的光点一样宁静而美好、却又遥不可及。   艾伦不死心地冲他喊道:“你打算去哪儿,你要去找那个黑手党吗?”   科恩没回话,他小跑了起来,艾伦在他身后大声说:“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我不会放你走的!”声音嘶哑,带着股绝望的味道,于是科恩很快地跑过马路,跑过十字路口,沿着街道一直跑,就像他小时候从老杰克的店里跑出来一样。只不过这回他没爬上货车车厢,他找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大众汽车,弄开车锁钻进去,从方向盘下拉出两条导线连在一起,再用第三根碰撞打火。   警笛声在路口另一边响起,科恩能感到自己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但他的手很稳,动作快速准确,很快就启动了发动机。他轻轻踩下油门,在有人追过来之前从马路另一侧悄然离去。   他驱车沿117号公路一直往南开去,在进入纽约市之前下高速,七拐八拐地把车开到一处荒凉的小路边停了下来。也许过上一两天,附近警察巡逻时会发现这辆被遗弃的黑色大众,然后把它送回失主那里。科恩可一点不想把这破车开进自己那漂亮的车库里去。   下车后,他熟门熟路地穿过旁边的荒地,来到对面另一条公路上,再沿着那条路往前走半英里,右边有一个废弃的加油站。他摸进里面的值班室,在挂满蜘蛛网的房间一角找到那块松动的瓷砖,下面有一部他之前放在这里的手机。   科恩把手机拿出来,发了条短信给一个号码——“嗨,亲爱的克里斯,你现在忙吗?有空过来接我下呗!老地方,爱你,XOXO,K。”   --------------------   关于落款,XOXO在英语里是亲亲抱抱的意思,K是科恩名字“Kane”的首字母。 第41章 疑窦   两天后,联邦调查局纽约分部。   “警官,我已经说了有一百遍了,耶稣在上,我真的不知道卡洛斯·布拉沃在哪儿!”胡安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不满地叫道,整整一天不分昼夜的盘问已经让他对一切对话提不起精神,他现在只想吃点东西,再好好地睡上一觉。   “我没开车去追他们,只是负责坐在监控室里盯人,我还给他们拿药了呢!”胡安说,一副好心没好报的表情,“可是你看,我一醒过来看到的就是你们,手上还多了副手铐……总之能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桌子对面的年轻探员顿时露出恼怒的样子,把笔记本“砰”地往桌上一摔——过去的24小时里,他们不断用这种方式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刚要进行下一轮盘问,审讯室的门却被敲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棕发探员走进来,向他轻轻点了下头,出示证件:“抱歉打扰了,布莱克·诺曼,刑事调查组,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   年轻探员脸上的表情立刻由怒转喜,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面前的高级探员行了个礼,然后脚底抹油溜了出去。上帝保佑,他终于可以摆脱这场毫无意义的、只能让双方都难受的问话,出去找点东西填饱自己的肚子了。   胡安的心情显然就不那么好了,看到面前这位身高肩宽、皮肤黝黑、一头浓密棕发垂到肩膀、俨然比自己更像个混黑帮的联邦探员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夹着肩膀说:“你、你要干什么?我已经认罪了!”   布莱克“吱呀”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双肘撑在桌面向他倾身过去,面带微笑地说:“你别紧张,我只是来问几个问题。”   胡安却感觉更紧张了,隔着桌子惊魂不定地瞪着对面人,“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我不知道我老大在哪儿,他昨晚就没回来过……”   “不是问你这个,”布莱克说,从手边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推过去,“你认识这个人吗?我是说在这次绑架之前。”   胡安看了一眼照片上黑发绿眼的英俊年轻人,又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探员,似乎是意识到对方的问题与自己关系不大,稍微放松地说:“呃,我认识……他曾经是老大的哥哥——唔,我是说弗朗西斯科·布拉沃——的情人,可后来他割断了他的喉咙,还把他眼睛给挖了出来。”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恨他,”布莱克说,仔细观察对方的神情。   “我又不在弗朗西斯科手底下做事,只是偶尔陪老大去拉斯维加斯的时候见过他——我是说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那去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你曾经亲眼见过这个人吗?”布莱克问,指尖点着照片上的人。   “见过,”胡安毫不犹豫地说,“我曾经看到他和弗朗西斯科一起出现在宴会上,但只见过两三次,后来就没再见到了——你懂的,像他那样有权有势的人,跟在身边的人总是隔三岔五地换。”   布莱克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说:“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吗?”   胡安佝偻着腰背,缩在椅子上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抬头说:“九月三号。”   “你确定?”布莱克皱眉,一般人在回答这种问题时都会加上“似乎”“好像”一类的字眼。   但胡安却说:“是的,我确定。那天布拉沃家在拉斯维加斯办了一场豪华晚宴,庆祝新赌场开业——没错,就是九月三号,但是弗朗西斯科心情非常不好,因为他最喜欢的那条格子领带怎么也找不到了,男朋友又一直联系不上——啊,说的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我早上还见过他一面——反正最后他的坏脾气闹得大家都不太愉快,自从那次以后我就再没见过这人。”   “九月三号,”布莱克重复着,更紧地皱起眉头。弗朗西斯科被杀是在十一月六号,也就是说,科恩·劳伊结束委托离开弗朗西斯科,差不多是在他被害前两个月,这期间弗朗西斯科身边换过不知道多少情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开始负责这案子的时候,尽管调查了弗朗西斯科的人际关系,却压根没查到科恩·劳伊身上去。   可这就更匪夷所思了——“所以卡洛斯·布拉沃是凭什么坚信,他哥是被这个人杀死的?”   ***   “他说他不知道,应该不是假话。”布莱克从审讯室走出来,冲监视墙前站着的金发探员说,后者正穿着一身深色西装,神色冷峻得仿佛能结冰,只是脸上贴着的卡通创可贴与整体的气质不太搭调。“而且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艾伦,你该在医院里躺够三天,然后回家休工伤假。”   对此,艾伦的回应是直接把创可贴撕掉扔进垃圾桶,又转回头来一脸严肃地盯着审讯室里的西班牙人,沉默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布莱克叹了口气,突然好怀念以前那个性情温和、笑起来一脸阳光的年轻人——好吧,虽然他笑的时候多半没啥好事,但总比眼前这个……呃,怎么说呢?一副被女朋友甩了于是想要报复社会的样子来的好些。   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布莱克小心地觑着旁边人的神色。他知道对方这副样子肯定是和某只猫有关——是的,他当然听说了那些,关于这位搭档如何坐着科恩·劳伊的车去犯罪现场然后被西班牙人绑走,如何一起呆在那栋山顶别墅里过了大半个晚上,如何在援兵赶到时却被发现铐在墙上,又如何在被解开以后、怒气冲冲地跑去查那个街区的被窃车辆和调取沿途监控、最后却一无所获……   总之,这两天局里到处有人在谈论这个话题,尤其在以负责画像的某女探员为首的一干年轻女性之中颇为流行。事实上,有好几次布莱克都在走廊里被漂亮的女同事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又克制不住激动地问“那是不是莫尔森探员的男朋友”,于是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不,那只是他现在——呃,以前——曾经追过的一个嫌疑犯而已”。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表达的意思不够清楚,每次听完这话,那几位女同事却似乎更加兴奋了,眼里小星星闪个不停,那副样子比亲眼见到帅哥还开心:“嫌疑犯?哇哦,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布莱克不明白她们所说的“刺激”是指哪方面。不过要说他的搭档和那位魅力十足的小偷先生的关系,是否真的只是执法者和嫌疑犯这么简单,他也觉得似乎不那么……   “他应该是听说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艾伦突然说,把布莱克吓了一跳——“谁?”   “卡洛斯·布拉沃,”艾伦说,完全没注意他的走神,“弗朗西斯科·布拉沃身边的情人那么多,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认定是科恩·劳伊……”   说到那个名字时,艾伦像是被什么噎住似的停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继续说:“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认定是科恩·劳伊杀了他哥哥,只是因为不愿意配合调查,当初没有把这原因说出来。”   说完,他想了想,又说:“也许咱们应该把弗朗西斯科·布拉沃割喉案的卷宗重新拿出来看一看,可能会有新的线索。”   “是的,是的,”布莱克连忙点头附和,有点心虚地弯腰从旁边饮水机接了杯水,“不过不是‘我们’,而是‘我’——莫尔森探员,你应该回去休工伤假,两周以后再回来上班……”   艾伦却充耳不闻,沉默思索片刻后,突然转头看着他说:“还记得再之前那个受害者吗?咱们在洛杉矶那会儿,杰森·斯宾瑟的女邻居?”   “呃,当然记得。”布莱克说,看来劝他回去休假是不太可能了,“她是第十三个受害者,怎么?”   “你当时怀疑这事是科恩·劳伊干的。”艾伦说。   布莱克顿时感到有些尴尬:“我没怀疑是他干的,我只是说他有嫌疑……”说着,发现这两者好像是一码事,又战略性忽略细节挑重点:“总之不是他就对了,他那天晚上不是一直呆在你那里吗?”   说着,他低下头喝水,同时悄悄拿眼角打量旁边人的表情。他至今仍然很好奇,“黑猫”到这人家里呆了一晚上,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是这样没错,”艾伦说,依然是一副眉头紧锁的严肃样子,“可是后来我睡着了。”   布莱克“噗”地一声把嘴里的水全吐了出去——睡着了,那个贼还呆在旁边?这信息量可有够大的。   显然艾伦没那个心思去猜旁边人的内心世界刚刚经历了什么,只是从兜里摸出纸巾递过去,一边低声说:“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这两起割喉案都或多或少跟科恩·劳伊有些关系,你觉得会只是巧合吗?”   “的确不太对劲,”布莱克说,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弄出的一片狼藉,“也许咱们可以把‘黑猫’的卷宗和这一系列割喉案的放在一起做下对比……等等,你为什么要说你‘后来睡着了’——你不会也开始怀疑是他杀了人吧?!”   艾伦低着头沉默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避重就轻道:“我这就去找乔纳森要下‘黑猫’的卷宗。”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唔……那我先去趟NYPD好了,”布莱克说,“之前那起妓女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被枪杀的案子,现在是他们在负责,我去看看调查进展,虽然我们都知道这事如果真是黑手党干的,那凶手估计是不太可能抓到了。”   艾伦的脚步停了一下,“有结果了记得告诉我。”   “那是当然。” 第42章 失意的男人们   “抱歉医生,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一遍,他身上这些伤要多久才能好?”克里斯托弗微笑着问旁边的男人,剔透的蓝眼睛因这个动作而细细眯起,“一周,你刚刚告诉我一周才能好,你是认真的吗?”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被眼前的黑手党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乎要膝盖一软给他跪下了:“莫蒂尼先生,他……我……”   “好了亲爱的,你别逗他了,”科恩稍微从床上欠起身,把手放在克里斯托弗的胳膊上,冲他眨了眨眼睛,“他之后还要帮我拆线呢,要是手不稳了,吃亏的可是我。”   克里斯托弗转过来看着他,低头亲吻他的手指。“我只是太想念你那张漂亮脸蛋了——看,你头上缠这么多绷带,可真叫人心疼,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不如我给你个吻,看看能不能帮你想起我是谁?”科恩笑着说,手指轻轻划过对方的嘴唇,“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听上去好极了,”克里斯托弗说,突然抓住科恩的手腕压在床上,然后俯身吻了上去。   旁边的年轻医生见状赶紧收拾东西溜了,路过门口时,旁边站着的两名保镖同情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又重新板起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切——   “天,宝贝儿,我可真想念你的吻……”克里斯一边吻他一边说,“果然你才是最棒的,没人能比得上你……”   “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哦不,别,别舔我脖子,刚才刚涂了药……”科恩轻轻地喘了口气,又在对方把头埋进他颈窝时,抗议似的嘟哝了两句。他可不希望这人把那些紫红色药水舔掉以后,发现那里还有些别的奇怪的痕迹。   克里斯托弗笑起来,放过了科恩的脖子,双手捧着他的脸继续吻他的嘴唇。科恩却皱了皱眉,像是被他弄疼了伤口似的,左手摸上克里斯托弗的右手,手指轻轻碰到了他无名指戴着的戒指。   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毫无威胁性可言的动作,年轻的黑手党却突然用力抓住了科恩的左手,起身离开他的嘴唇,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声音冰冷:“你在干什么?”   科恩顿时感到左手骨头像要被捏碎一样疼,忍不住吃痛闷哼,眼眶里涌上生理性的泪水。隔着迷蒙的水雾睁眼,他能看到那双盯视自己的蓝眼睛里满是细密的杀意。   “咝……克里斯,亲爱的,疼……”科恩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讨好地轻声求饶,“好疼……”   克里斯托弗盯了他两秒,忽然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仿佛刚才无事发生一般放开科恩的手,轻柔地抚摸他的手指,一边喃喃地说:“宝贝儿,对不起,我错了……很疼吗?来,我帮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嗯……”科恩被哄好似的哼了一声,慵懒地闭上眼睛,状若无意地问:“那是什么玩意儿,碰一下都不行?”   克里斯托弗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但它对我很重要,所以你不要乱碰。”   “哦是吗,这么重要还不准碰,那让我来猜猜——是前男友,还是前女友送的?”科恩睁开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对方说。   克里斯托弗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做出个投降的手势:“我亲爱的科恩,不得不说你胆子是真的很大,简直令我刮目相看了……好吧,既然你这么好奇——这是我父亲送我的二十岁生日礼物,他说这是正式成为莫蒂尼家一员的标志,所以我才一直戴着……你看,就是这么简单,别跟一枚戒指争风吃醋,好吗?”   科恩忽略了最后的问句,若有所思点点头,“那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   “是的,所以你应该能够理解,我为什么不太喜欢别人动它。”克里斯托弗语气轻松地说,一边随意地转动着那枚戒指。“你知道,就因为这样,总有那么些人觉得我没了它,等父亲去世后,其他人就不会再认可我在家族中的地位。”   说着,克里斯托弗轻笑一声:“当然这都是胡扯,那只是一枚小小的戒指而已——但的确有人为了这个接近我,比如我曾经的一位女秘书……唉,真是令人伤心,那小丫头本来该有大好的前程,却因为一个荒诞的传闻断送了性命。”   “你杀了她?”科恩问,微微皱眉。   “她背叛了我,”克里斯托弗耸耸肩,“那天她过生日,我原本打算送她一颗漂亮的钻石的,最后却只好送她一颗子弹。”   “可怜的女人,”科恩轻声叹道,定定地看向面前人手上那枚刻着九瓣蔷薇纹的金戒指。克里斯托弗还在低头把玩它,一边语带不屑地说:“是的,可怜,而且愚蠢。”   说完,他猝不及防抬眼,目光与科恩的直直撞在一起,然后用那种惯常的、开玩笑一般的口吻说:“真的很愚蠢,所以亲爱的,你可千万别学她,不然我会感到很为难的。”   “这有什么可为难的,”科恩说,绿眼睛眨了眨,“如果我背叛了你,你怎么杀了她,也会怎么杀了我,不是吗?”   “你跟她不一样,”克里斯托弗语气宠溺地说,伸手轻轻抚摸科恩的脸颊,“她只是个秘书,随时都能换,但是你……你知道我爱你。”   “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杀我吗?”科恩看着他说,慢慢勾起一边嘴角。   克里斯托弗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不,这意味着我会很伤心的——我会伤心地送你一整个弹匣的子弹,然后流着泪把你扔到海里去,那以后我大概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哇哦,听上去可真够浪漫的。”科恩笑着说,抬手搂住对方的脖子,“我喜欢你哭着把我扔进海里的那一段。”   克里斯托弗凑过去吻了他一下,然后右手食指轻轻抵住他的嘴唇:“好了,别闹了,你再勾引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又把你弄伤的。你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了。”   “我不介意被你弄伤,”科恩说,笑得一脸诱惑,“甚至还有点喜欢。”   “我介意,”克里斯托弗说,从床上站起身,“我需要你赶快把伤养好,然后跟我一起参加下周的家族晚宴——庆祝我二十五岁生日,你还记得的吧?”   “当然记得,”科恩说,有点惊奇地看着他,“不过你真的要带我一起去吗?”   “当然,”克里斯托弗弯腰摸了摸科恩的黑发,“我不仅要带你一起,而且还要请媒体过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克里斯托弗·莫蒂尼有一个多么漂亮的男朋友,他很爱他,所以谁都别想再碰他一根头发。”   说完,他低头吻了科恩的脸颊,“好好休息,别乱跑,我晚上再来看你。”   “我保证乖乖的,所以别让我等太久。”科恩笑着说。可当对方转身向外走去时,脸上的笑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科恩就这么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再次移到他右手的那枚戒指上。中午的阳光洒进病房里,照得那金戒指一闪一闪的,显得很漂亮。   的确很漂亮,只可惜他手上戴着的那个是假的,那才不是老教父送给他的那枚家族戒指,不过是个能以假乱真的仿制品罢了。   真的那枚不知道被他藏哪儿去了,也许没这么漂亮,但有人愿意为它付两千五百万——两千五百万,够他随便找个漂亮的小岛隐居起来,下半辈子都不用出来偷东西了。   可不知为何,他却怎么也没法为此兴奋起来。   科恩目送着克里斯托弗走出去,然后往回躺倒,把自己埋进枕头里。   外面的阳光还算不错,他却想起了几天前那个冰冷的雨夜。他想起自己靠在一个温暖的胸膛上,那人的手臂环过他的肩膀,耳边落下细碎的、轻柔的吻,还有一个声音喃喃地说——   “我们之间还是有些什么的,不是吗?”   是的,他想起来这些,从来就没忘过,他怎么可能会忘。   科恩把头更深地埋进枕头里,沉重地闭上眼睛。   他突然想,自己可能要永远失去从金钱中获得快乐的能力了。   ***   艾伦本来打算直接去找乔纳森要“黑猫”的卷宗,中间因为别的事耽搁了,处理完后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不过他知道那些卷宗就放在原来办公室进门右手边的柜子里,钥匙还在他手上,所以还是决定过去取一趟。   出人意料的,当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灯是亮着的,乔纳森还没有离开。据他所知,最近精英犯罪调查组并没有什么重大的案件要破,这年轻小伙子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里加班,只可能是为了“黑猫”的案子。   艾伦远远看着他那头乱糟糟的、快要淹没在卷宗中的红发,突然就感觉有些愧疚。要不是他当初甩手不干、把“黑猫”这个麻烦丢给他,这年轻人这会儿估计正搂着女朋友——是的,在一路联邦探员挖空心思的撮合下,两周前他终于成功脱离母胎单身了——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呢。   想到这儿,艾伦不禁感觉更愧疚了。他这位前同事其实是个非常善良的小伙子,而且足够勤奋,虽然有时候话多了点儿、人呆了点儿、女朋友难找了点儿……   艾伦叹了口气,朝乔纳森走过去,后者直到他走到办公桌旁,才发现有人来了,抬头看他的褐色眼睛里写满了生无可恋,“嗨,你好,找我有——”   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面前人是谁,眼睛刷地亮了起来,“艾伦,是你!天呐,你不知道我听说你被绑架了有多担心!那一整晚我都没合眼!怎么样,你伤好些了吗?咦,不对,你不是应该在休假吗?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我没事,”艾伦无奈地说,果然他应该把“话多了点儿”提前放放,列为此人的首要特质。“我想看看‘黑猫’的卷宗,你在用的话,能不能借我去影印一份?”   一听到“黑猫”两词,乔纳森的眼睛顿时更亮了,像是恨不能立刻扑过去给对方一个爱的拥抱,完全无视了对方的请求:   “你这是打算过来帮忙了吗?!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我盯这些废纸盯得有多么绝望……好吧我知道自己很笨,所以也不介意承认——上帝,我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过现在你过来了,我正好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尤其是关于这起绑架案,之前因为你在养伤,就一直没好意思过去打扰你——”   艾伦清了清嗓子:“那个,乔纳森……”   “你是跟那个人一起被绑走的吧?布莱克告诉我的,应该没错吧?你们在一起呆了一晚上?他有没有说漏嘴什么,比如把某样偷来的东西藏在哪儿了,或者他的委托人都有谁?”   “乔纳森,我……”艾伦越发后悔当初把这案子交给对方了——这小子本来只是有点呆,现在他不仅呆、而且看起来快要发疯了。   “或者他没说这些,说了什么别的?真的,什么都行,比如他有没有交女朋友,喜欢什么口味的咖喱,或者穿了什么颜色的内裤……”乔纳森滔滔不绝地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顿时停住了:“等等,你刚才说要干什么来着?”   “我想借他的卷宗去影印一份,”艾伦说,同情地瞥他一眼,叹了口气,“伙计,我知道你着急想抓他,但也用不着这么拼——你看,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你何必对着个贼干瞪眼,而不是回去多陪陪丽芙呢?”   他本来是想安慰一下对方,可听了这话,乔纳森却露出悲痛的表情,瘪着嘴一脸委屈地说:“哦,我不介意对着他干瞪眼,至少那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呆着……丽芙刚把我给甩了,就在今天早上。她说我太啰嗦了,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说着,他转头看向艾伦,褐色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湿漉漉的:“艾伦,我真的很啰嗦吗?”   艾伦:“……不,一点也不……呃,乔纳森,丽芙的事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那样说的。”   “我知道,”乔纳森说,转回头来,悲伤地叹了口气。“唉,理想与现实总是相差这么远,我本来还以为终于有人愿意喜欢我了,我们或许可以一直这么下去,你知道,结了婚再生几个孩子之类的——或者她不喜欢孩子也无所谓,我们也可以养几条金毛犬……天,你知道吗?我和丽芙都超爱金毛犬!不过我干吗要说这个呢,丽芙已经和我分手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工作,自己攒钱买条狗过一辈子吧……”   “别这么说,乔纳森,”艾伦握了下对方的肩膀,“也许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美好,但也不至于……”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不至于那么糟吗?”乔纳森说,语气带了点愤世嫉俗的味道,“但这就是现实,我爱她,她却嫌我啰嗦,我们分开了,再也不可能重新在一起了。”   艾伦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算知道他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沉默地站在旁边。   他突然想,乔纳森说的是对的,这就是现实。有些事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有些人就是怎么也不可能在一起。   乔纳森没在意他的沉默,只是难过地盯着空气看了一会儿,伸手拉了把椅子过来。艾伦坐下,依旧一个字也没说。   两个失意的男人就这么并排坐在一起,相对无言地盯着空气看个不停。   最后还是艾伦率先打破了沉默:“可是你知道,如果你真的爱她,也许不应该这么快就决定放弃。”   乔纳森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认识这么久,他可真没想过这位英俊阳光、身手不凡、被局里无数女性视作理想对象却始终保持单身的前辈,居然还是个浪漫型的。   艾伦冲他露出个鼓励的微笑——虽然那笑容有些勉强——然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回家去吧,乔纳森,去找丽芙好好聊聊。至于‘黑猫’——放心,他早晚会被咱们逮住的,我向你保证。”   乔纳森愣了一下,脸上又现出高兴的影子:“这意思是,你会帮我抓他吗?!”   “不只是帮你,我自己手头也有个案子,必须尽快抓这家伙回来好好谈一谈才行。”   乔纳森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兴奋地张开双臂抱住艾伦:“老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天呐,我可真是太感激了!我现在一点也不记恨你当初把锅甩给我,真的,一点也不记恨!”   艾伦僵硬地在他背上拍了拍:“……那太好了——那个,乔纳森,所以你能把卷宗借我影印一下吗?明天早上还你。”   “当然没问题!” 第43章 深夜来客   “你是说这十四起割喉案的案发地点,有八起都和‘黑猫’当时的活动地点重合?”布莱克看着面前的两份卷宗复印件,分别属于“黑猫”盗窃案和系列割喉杀人案,上面密密麻麻做了笔记,几处案发地点还用红笔特意做了标注。   “剩下的六起,那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艾伦说,目光直直地望着面前的卷宗,声音干涩、眼圈发黑,下巴上还冒出了细细的胡茬,俨然一副熬了通宵的样子。事实上,他昨晚一直留在办公室看卷宗,压根就没回家。   “也就是不排除他当时也在割喉案案发地的可能,”布莱克说,一脸难以置信地抓了把头发,“我天,这可真是……你说的对,这绝对不是巧合。”   艾伦沉默着没说话,依然一个劲儿盯着面前的卷宗看,仿佛那是个会随时蹦起来把他吃掉的怪物似的。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他才猛然回神,掏出来看是条短信——   “嗨,艾伦,早上好!你昨天看‘黑猫’的卷宗有什么发现吗?要是准备出发抓人了请一定一定记得叫上我!!!”   紧接着,手机又叮叮叮地连响了好几下,几条短信一股脑儿跳了出来,最上面一条是:“对了,我昨天按你说的去找丽芙了,你猜怎么着——她居然说她很抱歉!她说她当时只是心情不好,不应该那样说我,还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吃晚饭!”   “你说的对,我昨天不该说那种消极的话——是的,如果我爱她,就不该那么早决定放弃。谢谢你的建议!天,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感激,要不是你……”   艾伦只读到一半就跳过了这条短信,往下一翻,基本都是与“丽芙”相关的,于是直接按了锁屏键,把手机往桌上一扔,心累地揉了揉太阳穴:“乔纳森发来的。”   “全是他发来的?”布莱克说,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一脸同情地拍了拍搭档的肩膀,“老兄,你怎么招惹他了?”   “没什么,只是……”艾伦说到一半,又摇摇头,“算了,先不说这个——你能帮我把那边那个白板推过来吗?对,就是我贴了割喉案照片的那个,谢谢。”   布莱克把白板推过去,看着艾伦把上面的照片全部拿下来重新排列,再用马克笔画出各种符号和箭头表示线索之间的关系。每当他这么做,布莱克就知道他今天又要把自己埋在那一摞卷宗山里了。   放到平时,这当然是没什么问题,可他现在本来应该在休假呀!他昨晚已经一宿没睡了,今天估计又不打算休息,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布莱克担忧地想。   可眼下更令人担忧的似乎该是对方的心理状态,而不是身体状况。   于是当艾伦在白板上画出一个卡通猫图案,同时眉头紧锁作思索状时,布莱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伙计,我知道这事挺让人难以接受的,毕竟之前你追了他那么久,关系也还算……”   这时他停了一下,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描述那两个人的关系,于是把话咽了回去,斟酌措辞片刻,又说:“但假如这案子真的跟科恩·劳伊脱不开干系……当然我不是说他杀了人,我的意思是,假如他某种程度上参与了……”   布莱克把话停在这里,小心地观察着旁边人的脸色,他注意到艾伦在听到“科恩·劳伊”那个名字时,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在白板上画了一只猫,然后说:“我得把这些卷宗再看一遍,昨晚很多地方没来得及仔细看。你今天是不是还要去NYPD?他们那边调查进展得如何了?”   果然,布莱克在心里叹了口气。昨天他问他是不是怀疑科恩·劳伊杀了人时,他就像现在这样,完全回避了他的问题。   “毫无进展,”布莱克说,“今天不去了,我陪你一起看看这些卷宗,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也许可以在你过劳死之前及时替你做心肺复苏,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   在好搭档布莱克的一番威逼利诱下,艾伦终于放弃了留在局里过夜的念头,抱着一摞卷宗回了家,尽管到家的时候也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了。   “你总是不着家,卡尔可怎么办?”布莱克后来被逼急了,只好拿出这个杀手锏。他这位帅哥搭档爱家里那只黑猫胜过一切,这在局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尽管当时艾伦的回答是“我买了自动喂食装置”,但内心到底还是动摇了,尤其是经历了与某人相关的一连串破事后,他现在心乱得很,特别想把那只黑毛绿眼的小家伙从角落里拽出来,放到腿上好好蹂躏一番。   他这么想着,一边把钥匙插进锁孔,向右转动时,手上的动作却骤然停住了。   门压根就没锁。   这很奇怪,虽然昨晚没回家,但他清楚地记得,昨天早上离开的时候他是锁了门的。   艾伦顿时警惕起来,收回拿钥匙的右手,将腰间的配枪摸出来压在手里。   他左手还拿着装有卷宗的文件夹,眼下只得将它夹在胳膊下面,腾出手去拧门把手。先是动作很轻地打开一条缝,然后猛地把门用力推开,同时向旁躲闪,将手里的枪举了起来。   门口并没有人埋伏着准备袭击他,艾伦慢慢走进屋去,将卷宗放在鞋柜上,用脚尖轻轻带上门。   屋里没开灯,眼下一片漆黑,开关就在进门左手边,但艾伦没去碰它。黑暗会掩盖入侵者的踪迹——如果的确有入侵者的话——但也能给他自己提供保护,就看谁能更好地利用它了。   他举枪贴着墙壁,然后猛地转身面向客厅。   借着外面街道微弱的灯光,艾伦看到有人正站在窗前,看不清脸,但从身体轮廓可以判断是个成年男子。   “站在那儿别动,”艾伦将枪口对准入侵者,声音低沉冰冷:“把手举过头顶,放到我能看见的位置,我只说一遍。”   可对方却像没听见似的,偏着头打量他一秒,然后轻笑出声:“你总是喜欢把见面闹得这么不愉快,警官,之前在洛杉矶那次也是。”   声音磁性、温和,尾音微微往下吞,一股慵懒又抓人的调子。   艾伦站在原地,举着枪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谁的声音——   “科恩?!”他动了下嘴唇,难以置信地叫出那个名字。   对方像是能看到他的表情一样,勾起嘴角说,“嗨,莫尔森探员,很快又见面了,你有没有想我?”   “我……”艾伦放下枪,往前一步,刚想回话,却觉一道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屋里,带来股新鲜的血腥味。   他顿时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不远处的声音说,带着股发自内心的愉悦,“不过受伤的不是我,是那只讨厌的小畜生罢了。”   说着,他往旁边挪了一步,艾伦朝他原来站的位置看过去,在看到地上那团小小的、一动不动的黑影时,瞳孔蓦地收缩起来:“卡尔!你对它做了什么?!”   “没什么,”面前的男人耸耸肩,语气轻松地说:“我不喜欢它冲着我叫,更不喜欢它盯着我看,所以就让它再也叫不出来也看不见——你看,我好不容易过来见你一面,有个活物在旁边打扰可太扫兴了,不是吗?”   艾伦僵硬地站在那里,听着不远处熟悉到令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却带着他不能理解的、完全陌生的含义。这其中的反差令他感到一阵恍惚,眼神顿时有些失焦。   可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就在下一秒,那双淹没在黑暗中的蓝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犀利的光,整个身体迅速往旁边移去,左手准确地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下,又在客厅恢复光亮的一刹那,举枪瞄准窗边人影的位置——   原本站在那里的人却不见了,只剩下大开的窗和旁边被风吹得轻轻浮动的窗帘。   艾伦急忙冲到窗边,抓着窗框俯身往外看——这里是三楼,除非选择直接自由落体,想要安全着陆也要费些功夫。可就这么短短几秒钟时间,对方的身影竟已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因过度疲劳而产生的幻觉而已。   可当他狠狠一拳砸在窗台上,愤恨地转过身时,地板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却证明了那并不是幻觉。   那只黑猫脸朝下趴在一片血泊里,就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方,毛发凌乱,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透了。   艾伦慢慢走过去,蹲在它旁边,手伸过去,在空中停了好一会儿,才轻轻摸上了它尚有余温的身体。   他将它转过来,露出血肉模糊的脖颈——那致命的一刀是从小家伙的颈侧切下去的,力道之大几乎让它小半个脑袋都偏到了一旁。而原本该是一双漂亮绿眼睛的地方,却只剩下两个血红的空洞,茫然又无辜地望着一片虚空。   艾伦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手指很慢地划过它背部柔软的毛发,再挪到小猫的脸部,轻轻替它抹去嘴角沾着的猫粮碎屑——这小家伙总是这样,别看平时一副斯文安静的模样,一吃起东西来却能弄得到处都是,以至于艾伦一见着就忍不住提醒它慢点吃,然后才想起来它压根听不懂人话,又或者能听懂也装不懂。   好了,现在他再也不用提醒它这那,也用不着琢磨它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了。   艾伦把手收回来,没去理会上面沾染的血,就这么转身走到窗边,沉默片刻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布莱克的号码——   “我知道为什么卡洛斯·布拉沃认为是科恩·劳伊杀了他哥哥了。”艾伦说,声音极度冷静。   “因为他看到了他。”   “就在刚刚,我也看到他了。”   --------------------   艾伦的猫咪下线了,好忧伤…… 第44章 新线索   “还是老样子,没有指纹,没有DNA,没有凶器,连撬锁的痕迹都没有。附近能找到的监控摄像头什么也没拍到,鞋印只能显示那是名成年男性,年龄不超过50岁,身高五英尺十英寸到六英尺之间(约1.78-1.83米),体重……”   布莱克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如果艾伦真的看到了科恩·劳伊闯进他家、并用那种标志性的手法杀了他的猫,那他现在说这些就都没什么意义了。   可是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个英俊迷人、举手投足都带着股优雅气质、却又自带麻烦体质的小偷先生,真的会是这一系列杀人案的凶手?   好吧,虽然他自己也不是没怀疑过他,可现在就连艾伦都……   布莱克不禁转头去看旁边的金发搭档。后者正坐在办公室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手头几张照片——上面是从各个角度拍摄的、他家那只黑猫的尸体,从今早开始他就一直坐在那里、盯着那些照片看,要不是呼吸时胸膛偶尔起伏,布莱克几乎以为他已经原地猝死在那把椅子上了。   年轻的棕发探员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他手里的照片拿开:“我知道这很难,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艾伦,你得吃点东西,然后回去睡一会儿。”   艾伦却像没听见似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原先放着照片的位置。   就在布莱克以为他精神要出问题了,悲痛欲绝地打算摇醒他时,艾伦又突然抬起头说:“你之前说过,像这种连环杀手,他们的作案手法都会有一个逐步‘成长’的过程,没有谁会一上来就能做的那么干净利落。”   “我的确说过,”布莱克说。   “可是现在这个,他的第一个受害者——我记得是四年前,在波士顿?”艾伦翻开旁边割喉案的卷宗,“第一起作案就几乎没露出任何破绽。”   “所以我也说过,那根本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他在这之前肯定还杀过人。”布莱克说,看着对方泛着血丝的蓝眼睛,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觉得我们应该去找以前那些具有‘割喉’和‘挖眼’特征的杀人案,我之前早就尝试过了,就连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档案都没放过。可是很遗憾,一个符合条件的案子都没有——我是说,‘挖眼’的案子有,割喉就更多了,可是那些罪犯大部分都进监狱或者坐电椅去了,剩下那些至今没找到凶手的案子,我跟眼前这个比对了一下,也不太像是同一个人所为。”   “也许我们不该找杀人案,”艾伦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也许我们可以试试……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与虐待动物有关的报案记录——尤其是涉及割喉和挖眼的动物虐杀案。”   “虐待动物?”布莱克皱了皱眉,“是个好想法,连环杀人犯早期往往都有虐待动物的行为,但恐怕实现起来很困难,这样的案子太多了,而且如果没有警方正式参与调查,很可能不会留下记录,尤其是年代久远一些的……”   “不需要太久以前的,”艾伦说,“用不着追溯到上个世纪,只需要……”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准确地报出了一个时间:“六年前到十四年前——也就是2005到2013年之间的。”   这的确是个小得多的范围了,虽然布莱克完全弄不懂他是怎么给出这么个有零有整的区间的,不过——“那工作量也不会太小,你知道咱们的数据库里,‘虐待动物’这一部分是近两年才建立起来的,很多资料还是要到当地警局和动物保护组织去查。”   “那就先从咱们数据库里有的查起吧,没准会有发现,”艾伦说,看着布莱克的眼睛,“而且我想请你帮个忙。”   “当然没问题,”布莱克一口答应,如果能让眼前这位憔悴的帅哥重新打起精神来,要他脱光了在办公室里跳钢管舞,他估计都会答应。   “我想看涉及未成年人的报案记录。”   布莱克:“……”   好吧,他很想收回刚才的话,他宁可脱光了去跳钢管舞。   “呃,伙计,你知道未成年人相关的记录是要……”   “是要保密的,我知道。”艾伦说,蓝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的搭档,“但是我也知道,你来这里这么久,总会有些特殊权限的吧?”   布莱克:“……”   十分钟后——   “老兄,这事你可千万别让沃奇那老酒鬼知道,不然他肯定要剥了我的皮——我是指年终奖金。”   “那我的年终奖会先泡汤,”艾伦说,同时点开屏幕上标有“2005年”的文件夹,“事实上,在他听说我没有好好在家呆着,而是在办公室坐了一宿的时候,他就已经威胁要扣光我明年的年终奖了。”   “但是你压根用不着在乎钱,”布莱克悲痛地说,“反正将来你也可以找个有钱的……”   说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个适合开玩笑的时候,于是清清嗓子:“总之你别让老大知道。”   艾伦答应着,挪动鼠标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信息,纷乱的文字和图片投射在那双冰蓝的眼睛里,显出高度集中的注意力。   布莱克在旁边看着他,实话说,很难做到像艾伦那么专注。   照他看来,这案子进展到现在,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科恩·劳伊的确有很大的涉案嫌疑,他们现在应该想办法抓他回来问话才是——好吧,他也知道想这个没什么意义,那个贼现在跟黑手党在一起,要是能抓到人早就抓了——但那也不能解释他的搭档为什么从今早开始,一次也没提昨晚的事,更没提过那个名字,反而是对这些陈年的虐待猫狗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但他没有去打扰对方,艾伦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布莱克直觉他这位搭档很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别的东西,也许事情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可是耶稣在上,就算他得知了什么惊天大线索,打算顺着它把全美的连环杀人犯都连根挖出来,那他好歹也该先去睡一觉吧!他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撑不住的!   ***   “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是的,爸爸,我听过。”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小科恩,如果你总是说谎,等狼真的来了,就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了。”   科恩低垂着小脑袋,想了很久,然后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相信我呢?”   男人笑了笑,把手放在他头上,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你应该跪下来,我的孩子,向那些人哭泣、求饶,用你的肉体和灵魂来换取他们的宽恕和怜悯。”   “这样他们就会相信我了吗?”   “不,但是你会得到他们的同情和爱,于是他们会给予你保护,而不是让你被狼吃掉。”男人说,一点一点解开他的衣服扣子,“就像我一直给予你的那样。”   ……   科恩猛然睁眼,从桌上起身,面前还摊着一份后天要出席黑手党晚宴的人员名单。   他甩了甩压得微微发麻的胳膊,抬手瞥了眼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一分。   两个小时前他刚从克里斯托弗那儿离开。那个谨慎的黑手党从不留别人一起过夜,某种程度上是件好事,这样他就有了固定的独处时间,能够让他好好梳理所有收集到的情报,并为之后的行动做好详细的计划。   可是现在,真见鬼,他居然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而且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最近不知为何,只要他一闭眼,那些童年相关的梦魇就会迅速找上他,仿佛一个暗中窥探的影子,随时随地都在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只等他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再张牙舞爪扑过来,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科恩叹了口气,用手撑住额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桌面上的名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而且那可真是个荒唐可笑的梦。他为什么非得那么做不可呢?他为什么非得要别人的怜悯和保护,而不是亲自找到那匹狡猾的狼,再一枪崩了它的脑袋呢?   糟糕的寓言故事,他轻蔑地哼笑一声,摇了摇头,打算起身去泡杯咖啡。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他得在这之前,把名单上每一个人的信息都准确地记在脑子里。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风刮起树枝打到玻璃上的声音。可现在外面根本没在刮风,他房子旁边也一棵树都没有。   科恩立刻停住动作,目光紧紧地盯着窗帘,悄无声息地从旁边抽屉里摸出一把枪,压在手里慢慢朝窗边走去。   路过门口时他随手关掉了屋里的灯,一片黑暗中,他背靠墙站着,用手指将窗帘拨开一条缝——   外面并没有人。   科恩将窗帘再拉开一些,从窗户往外看——的确没人,只有不远处一幢幢黑灯瞎火的别墅,和别墅上方岑寂、高远的夜空。   也许是自己最近睡眠太少,神经过度敏感了,科恩这么想着,正要把窗帘拉上,却在这时注意到窗外露台的一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团白色的东西。   科恩皱眉,打开窗户一看,发现那是个小小的白色布包,顶端用丝带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丝带尾部还穿了张硬纸卡片,上面一行手写的花体英文,在明亮的月色下清晰可辨——   “又来给你送礼物了,我的孩子,希望这回你能喜欢。”   看到那熟悉的笔迹时,科恩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一只被大头针固定在板子上的蝴蝶,思绪在脑中狂飞乱舞着,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解开那个蝴蝶结,又是怎么把那个布包一层层打开的,只知道当那块布完全摊开在眼前时,月光照亮了那一块块深色的、干涸的血迹,还有上面一对小小的、绿色的眼球。   一双漂亮的、猫的眼睛。   --------------------   好了,你们两个就一起熬夜,顺便思念下对方吧~ 第45章 黑暗过往   尽管范围缩小了许多,符合条件的动物虐杀案依然数量多得惊人——出于对未成年人的保护,大部分案子都只用寥寥几笔叙述了事件性质和处理结果,可那并不能掩盖其中的残忍和对生命的漠视。其中一部分孩子长大以后,残酷的矛头就会指向自己的同类,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艾伦在浏览这些案件时,已经在其中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不过吸引他注意的只有其中一个——那是2007年的一份报案记录,波士顿布鲁克莱恩地区一位女性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一只黑猫的尸体,资料还附上了那只可怜猫咪的照片,它的脖子上有好几道凌乱的刀口,眼睛被残忍地挖掉了——除了手法看起来不那么娴熟以外,这简直就跟卡尔的遭遇一模一样。   艾伦不禁感到头皮一麻,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他几乎把脸贴到了电脑屏幕上,挪动鼠标继续往下看——   当时那名女性声称,这肯定是她隔壁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干的,她知道他们家养了一只黑猫,而且曾亲眼看见那小孩在院子里追着猫咪打。不过后来警方调查却说证据不足,于是这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或许是因为未成年、且只是嫌疑人的关系,资料里并没有那个小男孩的身份信息,甚至连名字都没写。不过艾伦很快查到那位报案人的信息,发现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搬过家,现在还住在波士顿,从这里开车过去并不太远,路况好的话,三四个小时就能到。   这么想着,艾伦关掉电脑界面,腾地起身,拿过外套往外走。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开快点的话,他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到那边吃个早午饭。   从联邦大楼出来后,艾伦掏出手机编辑了条短信:“我找到点线索,现在去趟波士顿。”   收信人是布莱克。刚要点击发送,却犹豫了一下,点击退格把编辑好的信息删除,又飞快地重新输入:“我想把之前没休的工伤假休了。”   对方秒回:“太好了!什么时候?”   艾伦回复:“就今天。”   ***   大概是工作日上午的原因,艾伦开车驶入这片街区时,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一幢幢修建整齐的小别墅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平和又安静。临近圣诞节,不少人家已经提前在院子和门窗布置了红绿相间的装饰品,缤纷的色彩与路边清扫成一堆堆的白雪相呼应,显出一种神圣而不乏生动的美。   艾伦按着资料,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了那位报案人的居住地址。而且他运气不错,过去时正好看到那名身材瘦小、上了年纪的女人在清理院子里的枯叶,见到艾伦便放下手里的扫帚,热情地冲他打了招呼,脸上堆满友善的笑容。   只是当艾伦提起十几年前那宗动物虐杀案时,对方脸上的笑容立刻缩水一般,变成了嘴角下垂的皱纹和眉间拧起的沟壑,一上来就连珠炮似的说:“这事肯定是那孩子干的,警官,我对天发誓!上帝,你是没见到那可怜的猫……我是说,我也不愿意相信,一个孩子能对自己养的猫咪那么残忍,可除了他还能有谁!是的,之前那些警察当然会说证据不足,诺朗先生自己就是名警察,谁会为了只小小的猫咪难为自己人?”   “诺朗先生,是那家的男主人吗?”艾伦说,用的是很慢的、极温和的的口吻。   这种自带安抚性的说话语气很快让女人冷静下来,能够把话里的逻辑理顺一些。不过可能是因为难得有个人说话,一开口还是絮絮叨叨个不停:   “是的,是的,那家没有女主人,就只有诺朗先生带着那个小男孩,还有一个年纪更小些的女孩,一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搬过来,住了没两年又走了。没人知道他们的过去,诺朗先生自己也从来不说,除了他是个警察这一点……”   说到这儿,女人又突然摆摆手说:“啊,我倒不是说诺朗先生不好相处,正相反,他是个特别友善而且热心的人。说实话,这样一个人住在旁边让我觉得很安心,谁不希望邻居是个警察呢?他们家那个小女孩也特别活泼可爱,只是那个小男孩……唉,性子实在古怪,不像是诺朗先生能教出来的孩子。不过我们都猜想那俩孩子是他领养的,诺朗先生看上去很年轻,顶多三十出头,不像能有那么大的孩子,而且他和那两个孩子长得也没有一丁点相像之处。”   “那两个孩子,你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吗?”艾伦问,身体微微前倾,一副专注而略显紧张的样子。   “小女孩叫杰西卡,我记得很清楚,至于那个小男孩……”女人皱着眉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是个K开头的……”   “科恩?”艾伦说。   “是的,就是叫这个,”女人点头道,“这名字不太常见,不过就是这个。”   听到这话时,艾伦感到自己心跳蓦地加快,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声音,让它不至于颤抖:“那个小男孩,是不是黑头发绿眼睛,小女孩是褐色的头发和眼睛?”   “对,那个小男孩是黑发绿眼,小女孩的话,我觉得她是黑发褐眼,虽然你要非说那发色是褐色,也勉强说得过去吧,黑色和褐色的区别本来就不那么明显。”   艾伦又迅速从手机里翻出两人的照片给对方看,不过那都是成年以后拍的了,小男孩倒是能勉强看出点影子,小女孩就一点也看不出来了——女人表示没什么好奇怪的,女孩子长大以后,模样经常会和小时候完全不同。   艾伦心不在焉地点头表示赞同。不管怎么说,那家的小男孩应该就是科恩·劳伊没错了——或者该叫他科恩·诺朗?如果那位“诺朗先生”是他的养父,那他也该叫这个名字才对。   可是为什么他一次也没提过自己这个姓氏呢?   他的养父是个警察……艾伦突然想起不久前,在那个雨夜的山洞里,科恩曾跟他提起过,自己唯一一次偷东西被抓到的经历。当时他说那个找上门来的警察刚把他们带出去,他们就找机会跑了,可这之前他沉默了好长一阵,说话的语气也显得疲惫和敷衍。   所以如果他们并没有跑掉,而是被那个警察收养了呢?那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哪怕是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也一个字都不愿提起那段经历呢?   还有,那只被割喉挖眼后扔到邻居家院子里的黑猫,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无数猜想如潮水般涌上脑海,许多曾被艾伦忽略的细节都在这一刻骤然露出狰狞的影子,比如那个人为什么会怕猫,比如他偶尔会露出的那种凶狠而充满防备的眼神,比如他受伤昏迷时的挣扎和呓语,再比如他们做爱时,他不停颤抖、瑟缩的样子……   艾伦没法把这所有的事串连在一起,只是本能地从中感到一种绝望的、没顶的窒息,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得不狠狠用指甲掐着手心,才能压下纷乱的思绪,努力用礼貌的语气继续问道:“能再和我说说那个小男孩吗?你说他性格有些古怪?”   “是的……”女人说,挑起一边眉毛,似乎在思索着合适的词句来让自己显得更通情达理些:“唉,怎么说呢,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过他会是那样一个孩子。当时他们刚搬过来,诺朗先生带着两个小孩登门拜访,我看见他们第一眼,就觉得那简直是两个漂亮的小天使——尤其那个小男孩,叫什么来着……对,科恩,看着特别乖,不像那个小女孩总喜欢到处疯跑。他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那儿,你一看他他就对着你笑,你跟他说话,他就小嘴抹了蜜似的使劲夸你、逗你开心,临走的时候还主动过来拥抱你、软软的嘴唇贴在你脸边亲你好几下,我的天,你不知道,那模样真是能把人的心都捂化了……”   “可是你猜怎么着,他们刚走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手机不见了,之前它就放在我衣服口袋里。一开始我也没多想,以为是自己随手放哪儿了,正在家里到处找着,外面却开来辆警车,就停在我家门口,两个警察过来敲我家门,告诉我有人报警说我虐待小孩——我的上帝,你也看到了,我压根就没有小孩!”   “你都不知道我为这事折腾了多久,最后一查才发现是隔壁那小男孩用我的手机报的假警……警官,你想想看,那小孩肯定是抱我的时候顺手把我手机摸走了,我居然一点没察觉,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艾伦有点无语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说刚才他还有那么一丝侥幸心理,或许那小男孩只是碰巧和科恩·劳伊长得有点像还重名而已,现在他可以百分百确定这就是“黑猫”本猫了——听她这描述,这绝对是那家伙能干得出的事。   女人一脸苦大仇深地拧着眉头,继续喋喋不休地说:“你说这事虽然气人,一开始我也就想着是小孩子恶作剧,没太当回事。可后来有一次,我去找诺朗先生帮忙修水管,结果直接钱包不见了,里面放着好几张银行卡和现金!我知道这肯定是那小孩干的,又不想为了这事和那家人撕破脸,就找了个机会和那小孩说——你不知道这有多难,诺朗先生说那孩子身体不好,没法送去上学,我怀疑是学校压根不肯要他,反正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几乎不出门——不过我还是找到个机会跟他说起这事,态度已经相当好了,可那小孩却一点不领情,还笑着跟我说你丢了钱包为什么不报警呢?还说如果真是他偷的,叫警察过来一搜不就都清楚了吗?你看看这话这语气,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女人越说越生气,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才勉强压着火气继续说:“行吧,反正他也不是我的孩子,遇着这些事顶多算我倒霉,以后见着躲远点就是了。可后来,自从他们家养了那只黑猫以后,我才发现那小孩根本不是手脚不干净和爱撒谎那么简单,他简直就是……”   她深吸了口气,没把原本想说的词说出口,而是在胸口比了个十字:“上帝保佑……他对那只猫做的事,那简直不是个孩子能干的出来的!你知道吗?我曾亲眼看到他把那猫丢到外面去,可怜的小猫只要一往家跑,他就在院子里追着它打。还有一次,他直接把它从二楼阳台给扔了下去——是,我知道那高度对猫来说可能没什么大事,可谁会把自己养的猫就这么扔到楼下去啊?就算再怎么讨厌再怎么不想要了,也不能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吧!”   “说真的,我现在特别后悔当初没有早点报警,不然那可怜的小家伙也不至于……”说着,女人哽咽了一下,眼角有些湿润,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艾伦沉默地低着头,纸巾就放在手边,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不想伸手去拿。   或许在这个故事中,“可怜的小家伙”并不止那惨死的黑猫一个,可谁又会为另外那个、说不清到底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的孩子哽咽哭泣呢?   最后还是女人自己探身过去拿了张纸巾擦眼睛,然后从嘴角挤出个微笑,说:“警官,所以那孩子……科恩·诺朗,他是犯什么事了吗?”   艾伦回神,抬头说:“什么?”   “他是犯了什么事吧?”女人说,这回用了更确定的语气,“我听说那些小时候会虐待猫狗的孩子,长大以后很容易……呃,你知道,杀人放火什么的,何况他的确……”   “的确什么?”   这时女人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我之前不是说,他们住了没两年就走了吗?其实这话不太准确,应该说那一家人是在那场大火后,一夜之间突然就失踪了。”   艾伦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女人朝窗外努努嘴:“你看到外面那栋标着‘待售’的房子了吗?那别墅后来重建过,一直没人住,卖也卖不出去,就是因为之前诺朗家住的那栋房子,十年前被一场大火给烧毁了。火是凌晨从后院着起来的,消防员过来的时候整栋房子都烧着了,幸好扑灭及时,要不然连着我们周围这几家都要一起遭殃。”   “可这事怪就怪在、整个过程中那家人根本就没出现过——没人困在房子里,灭火的过程中没见他们的踪影,那之后也再没人见过他们……一家人,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们当时不在家?”   女人摇摇头:“不可能,就在那天晚上,我还看到那个小女孩去了超市,而且他家灯一直亮着,车也没开走。再说了,就算是不在家,自己房子着火了,也总该回来看一眼的吧?可事实上就是没人出现过,所有东西都原封不动放在那儿,直到后来政府的人来收回了地皮,开发商重建了房子,这才稍微像点样子,虽然照样是没人住。”   艾伦沉默半晌,点头说:“的确有些奇怪。”   “是吧?”女人面露得意神色,高深莫测地冲艾伦眨了下眼,凑过去低声道:“警官,要我说,这事只有一种可能——这火肯定是那孩子放的,你想想看,家里没人的话,后院怎么会无缘无故烧起来呢?那男孩是个纵火犯,所以诺朗先生才没报警,而是在警察过来之前,匆匆忙忙带着两个孩子跑了。”   艾伦没应声。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车没有被开走呢?   女人理所当然地将他的沉默理解为赞同,拔高音调说:“肯定是这样,那孩子连把自家猫咪挖了眼睛扔到别人家院子的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他干不出来的?说实话,我觉得他不见了也挺好的,虽然诺朗先生人不错,但那小孩太欠教育,估计也是教育不好,骨子里就那样,实在叫人害怕……警官,如果他真犯了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了,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他成了个连环杀人犯,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惊讶的。你想想看,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开始偷东西、虐待动物、还纵火,长大以后到了社会上,岂不是……”   “谢谢你提供的帮助,”艾伦突然打断她的话,微笑着说:“关于那个孩子,有一点我非常赞同,他的确很欠教育。但我今天来并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事,而是因为我爱他,他最近跑丢了,我得想办法把他找回来,就是这么简单。”   听了这话,女人直接愣在那里,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请问还有什么关键信息,你觉得应该让我知道的吗?”   女人僵硬地摇了摇头,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想……应该没有了……”   艾伦微笑着站起身,礼貌地跟对方握手,并再次道谢,然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当外面街道的风重新钻进外套时,艾伦收起了笑容,双唇紧抿,俊朗的脸上神色冷得像冰。   他没急着离开,而是踱步到旁边那栋标着“待售”木牌的房子前,双手插兜望着那块地方,一直那么静静地望着,直到冷风将他浑身上下吹了个通透,才掏出手机拨通了木牌上的电话号码——   “你好,我看到这套别墅正在出售,有些信息我想进一步了解下,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第46章 神秘的养父   艾伦按照那栋别墅“待售”标牌上的号码拨过去,对方一听说不是买房子后,立刻显得兴趣缺缺,只表示房子是五年前从开发商手里低价买的,当时是图便宜,后来听说十年前那场奇怪的火灾后,就打算转卖,但一直没卖出去,其余的情况并不了解。   艾伦只好道了谢挂断电话,趁着中午时间又走访了附近几户人家,却一无所获——对方不是近几年刚搬过来毫不知情,就是住的时间够长、但对诺朗一家没什么印象。好不容易遇到个记得那家人的老太太,结果一问起来,压根不知道他家还有个小男孩,倒是拉着艾伦絮叨了半天,说诺朗先生如何好心,帮她把走丢的狗找回来,还说她女儿当年曾经一度非常迷恋他,知道那一家突然消失不见后,窝在屋里伤心了好几天。   表面功夫倒是做得相当不错,艾伦在心里冷哼一声,脑中浮现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为人严肃却不失热心,在邻里之间口碑极好。除了家里有个令人头疼的孩子外,没人能挑出他一点毛病来,就连当时调查那宗黑猫虐杀案的警察,都没能在他家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一个敷衍了事的“证据不足”,就葬送了那个小男孩全部的希望。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艾伦想。那女人说的对,那具黑猫的尸体应该就是科恩放到她家院子去的,只不过那不是单纯的恶作剧,他希望她看到后报警,之前他偷了她的钱包、还拿她的手机报假警,也一样都是为了这个。   最后警察终于来了,可来了又能怎样,就像那女人说的,诺朗自己就是个警察,谁又会为了只猫为难自己人,谁又会注意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满怀期待却不敢出声的孩子呢?   艾伦沉痛地闭上眼睛,不愿去猜那孩子到底希望警察从他家发现什么,就像他不愿去猜那只猫到底是怎么死的,那场蹊跷的大火又是怎么回事一样。   他说他爱他,他说他跑丢了,所以要带他回来。可这一刻,艾伦突然感到害怕,害怕自己了解那究竟是场怎样的噩梦后,恍然明白自己所谓的爱有多么微不足道,那根本不足以抚平对方所有不愿示人的伤痕,也不足以消弭他对自己、对这个世界深刻的不信任;害怕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意识到他就算找到他,他也再不可能跟着自己回来了。   他很害怕,只是他没法放弃,无论如何都没法放弃。   他需要知道真相,需要知道那个人经历了什么,做过什么,又即将要去做什么。不仅因为这是他的工作,还因为那个人是科恩·劳伊。   艾伦猛然睁开眼,迈步朝自己的车走去。   他得趁着天色还早,去趟波士顿警察局。   ***   布莱克接到艾伦的电话时,正被顶头上司沃奇临时叫去办公室谈话,后者对艾伦最近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表示出十足的担忧,絮絮叨叨一直说到了天黑,而布莱克则笑眯眯地表示没事,你看这家伙在收到关于年终奖的威胁后,今天都主动回家休假去了,想必明后天也不敢往局里跑,没什么可担心的。   然后就在他领导终于意识到时间不早了,有要结束这场漫长聊天的趋势时,他的手机铃声就这么欢快地响起来了。布莱克扫了眼上面的来电显示,在得到面前人接电话的示意后,拿起手机就笑着说:“嗨伙计,你怎么样,在家呆得还舒服吗?”   话音刚落,另一头就响起了一长串汽车喇叭声,一个自带背景音的粗嗓门隐约可辨:“喂,白痴,走路没长眼睛吗?!”   布莱克听到对面的搭档温声道了歉,刚挑起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你在哪儿呢?”   “波士顿警察局门口,正在走向我的车,”艾伦说,“我知道现在已经挺晚了,不过你还在局里吗?”   布莱克:“……”   面前的领导瞬间向他投来怀疑的目光,锐利的眼神仿佛能通过手机的电磁波看出他们在聊什么。   布莱克不得不按下手机,悲痛又满含歉意地向对方表示——“艾伦说他刚刚被女朋友甩了。”   沃奇一愣,瞪大眼睛看着他,眼角的皱纹都被撑得看不见了:“他啥时候交的女朋友?!”   布莱克没答,焦急起身:“我得过去看看他,免得他想不开——他最近已经够倒霉了。”   然后鞠躬道歉,头也不回地滚出了领导的办公室。   好了,这下他自己的年终奖是彻底跟着泡汤了。   不过布莱克并不太难过,能让他这位搭档招呼都不打就大老远跑去波士顿,除了跟“黑猫”有关不可能是别的。既然如此,那等他们找到那个贼以后,直接让对方给他们报销就好了,反正不管人是不是他杀的,钱他总归是有不少的。   这样想着,布莱克接电话的语气也轻松了许多,甚至都没问对方跑人家警局门口是要干什么,直接上来就道:“我还没走,刚才被老酒鬼叫去谈话了——说吧,你想让我帮你查什么?”   “一个叫唐纳德·诺朗的人,”艾伦也不和他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咱们数据库里有关这个人的资料。”   布莱克迅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用个人账户登入内网,按着对方给的拼写输入名字——“唐纳德·诺朗……咦,这人在失踪人员名单里?”   “是的,2008年初他波士顿的住宅在一场火灾中烧毁,从此下落不明,这之前他在BPD(波士顿市警察局)工作过一年半,我已经在这边调查过了。你看看有没有再之前的资料。”   “那这人已经失踪十一年了,还能活着吗?”布莱克一边盯着电脑屏幕一边说,“哦,有了,他06年8月去的波士顿,这之前他在波特兰市警局干过四年……嘿!艾伦,你真该看看这个,这家伙的简历简直完美——波特兰警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警长,在职期间侦破了二十多起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包括一起儿童连环虐杀案,还有……”   “别跟我说这些,咱们又不是人事部门的。”艾伦生硬地打断他,“看看有没有其他资料,家庭背景、教育经历之类的,任何可能帮助咱们找到他的信息都行。”   布莱克撇了撇嘴,用一种“你嫉妒人家就直说”的语气继续道:“家庭背景……这上面没写,只说他未婚,也没有孩——等等,这里显示他2005年在波特兰市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个十岁的男孩和一个七岁的女孩,名字叫——”   这时布莱克突然停住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名字。   “科恩·诺朗和杰西卡·诺朗,”艾伦说,“就是你想的那两个人没错,他是科恩·劳伊的养父。”   “……所以你才让我查这个人。”布莱克发出一声了然的叹息,“好了,之后记得找那只猫报销。”   “报销?”   “没什么,”布莱克搓了把脸,振奋精神重归正题:“让我看看这人其他的……诶,这可真是奇怪了。”   “怎么?”   “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布莱克说。   “什么叫什么也没有?”   “就是字面意思,查不到这人的其他信息了。”布莱克说,皱起眉头,“在咱们的数据库里,如果一个人的经历出现这么一大片空白,要么他是黑户,要么就是那部分档案被锁起来了。鉴于他是个合法的美利坚公民,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都没权限查看?”艾伦说。   “没有,不过或许我可以试试——”布莱克说着,想了想,退出自己的账户,用上司沃奇的用户名密码重新登入:“好的伙计,反正我年终奖也没了,那就不介意做的更过分一点——上次我送沃奇那老酒鬼回家,他把自己从内裤颜色到银行卡密码全给抖搂出来了,可不是我自己想听的。”   然而数据库里依然没显示有关唐纳德·诺朗的更多信息。   “沃奇的账户也没有权限查看,”布莱克有点惊讶地说,“这家伙的档案居然被S级加密了!看来他很可能从事过情报类的工作,不是跨国间谍就是执行过机密任务的特种兵,政府会把这种人的信息护得死死的,就连唐纳德·诺朗这个名字或许都不是真名,咱们是不可能查到他头上去的。”   艾伦沉默片刻,刚要回话,手机却传来一声短信提示音,他低头瞥了一眼发信人——“没事,又是乔纳森。”   “……他还在不停地给你发短信?”   “啊,他昨天和丽芙复合了,心情激动得不行。”艾伦说。   布莱克同情地叹了口气,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对方被塞了一嘴狗粮的表情。也就是他这位搭档脾气好,这事要放自己身上,早把对方拉黑了。“你……唉,那小子就那德行,遇到点高兴的事就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放宽心。”   艾伦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我一个字也没看。”   “明智的决定,”布莱克说,“哦对,顺便告诉你一声,乔纳森快下班那会儿来找过你一趟,我跟他说你今天休假没来上班。”   “他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他当时没说,只说了一句‘好吧,那我自己去’就走了,看上去一副空虚寂寞冷的样子——你确定他真的跟丽芙复合了吗?”   “当然,他今早还——”艾伦说着,到底还是按下免提,把最新那条短信打开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不禁愣住了,后半截话直接咽了回去。   那条短信的文字内容很短,句尾一堆感叹号,完全就是乔纳森的语言风格——“哦上帝,我看见他了!!!”   下面附了张高糊照片,显然是从很远的距离随手抓拍的,不过艾伦一眼就看出来,中间那个身着西装、手举酒杯的修长身影正是科恩·劳伊。   另一头的布莱克察觉他的沉默,连着“喂”了好几声,艾伦没回应,直接挂掉了电话,飞快地翻出之前的未读消息——   “嗨,艾伦,丽芙说她室友明晚要带男朋友回去,问到时候能不能来我家住,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哦天呐,我应该准备什么,你说她这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嗨,没事你不用着急回复我,反正她明天才过来呢!我就是想补充一下,丽芙她……”   ……   艾伦着急地掐了把大腿,右手指尖快速往下滑,跳过了前面十几条与“丽芙”有关的消息,终于在对方发来的茫茫短信海里找到条有用的:   “哦对了,刚才兰斯——我一个有组织犯罪的朋友——跟我说,克里斯托弗·莫蒂尼今晚要在东27街他那家娱乐会所办生日晚宴,还叫了一大堆媒体,我觉得科恩·劳伊说不定也会去!本来想叫你来着,但是布莱克刚跟我说你今天休假了,那我就不打扰你啦!我要是成功溜进去了,看到那个人一定会拍照给你的!你在家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个屁。   那一刻,艾伦真是恨不得把这个不知道是托了什么关系才混进FBI的白痴给倒着拎过来,好好控一控他脑子里的水——这家伙到底有没有点探员的自觉啊?得到点消息就一个人屁颠屁颠跑去黑手党的晚宴,他当自己是在追星吗?!   艾伦一边在心里吐槽这个被恋爱磨没了智商的同事,一边迅速拨通乔纳森的号码,同时发动汽车引擎,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然而漫长的“滴”声过后,语音提示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艾伦恨恨地咒骂一声,立刻重新拨了一遍。   依旧无人接听。 第47章 生日晚宴   真要他说的话,科恩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宴会这种东西。不论是梳得过分整齐的头发、必须板得笔挺的腰,还是递来递去的香槟和那些没完没了望过来的眼神,哪样都够让他拘束得难受的。   然而当那些媒体的镜头奋力从窗外挤进来、一次又一次捕捉到他的身影时,所有人都会同意,那个漂亮的年轻人实在太过耀眼,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协调的韵律,脸上的微笑从容又迷人,仿佛原本就是为了这种场合而生。   科恩听着那不间断的按快门的声音,心中暗暗猜测,诸如“黑手党教父私生子的生日晚宴和他神秘的同性情人”之类的新闻够不够猎奇,明天会不会登上哪家小报的娱乐版头条。   如果艾伦有关注这类花边新闻的习惯,或许能看到自己的照片,科恩这样想着,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行头,忽然感到有点后悔。他真不该随手翻出条领带就往脖子上挂的,他现在越看越觉得它实在是丑极了。   不过管他呢,那个警察不可能关注这些的,他的注意力估计全在那些凶杀案上——就在不久前,他注意力还全在自己身上,现在他只关注那些谋杀案了。纽约这鬼地方,谋杀案总是一宗接着一宗,他现在在为哪个案子忙得焦头烂额呢?   一想到这个话题,科恩又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晚上、他在窗台发现的两只眼睛,心中不禁警铃大作。   他立刻掐掉了那些胡思乱想,那一看就不是人类的眼睛,也不会跟艾伦正在忙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他又不在动物保护协会工作——虽然科恩一直觉得,艾伦其实挺适合去那儿,因为他还记得对方露出那种温柔的眼神、把他家的猫抱在怀里轻轻顺毛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的……   不不,他干吗要想这个,他现在可是在他男朋友的生日晚宴上,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应该保持完美的微笑才对——哦,好吧,他看到他那个黑手党男友了,那位金发帅哥正穿着身银白色礼服,举着酒杯和不远处一位身着红裙的漂亮女人调情,所以就算有人注意到自己刚才没在微笑,那也有极其正当的理由了。   这样想着,科恩觉得自己不妨做戏做全套,装作不太开心地别开目光,低头抿着手里的酒,一边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大厅里的人群,完全是副被冷落后、打算找个心仪的目标来派遣寂寞的样子。   他的视线掠过那一张张状似寻欢作乐、其实大多别有用心的脸孔,脑中循着记下的晚宴名单,飞快地闪过那些面孔主人的名字——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没出现在那份名单上的,不是被找来给这种宴会增添乐趣的年轻男女,比如正把胸往他男朋友身上使劲贴的红裙女人,就是为了独家新闻想方设法溜进会场的记者,比如角落里那个一直拿手机偷怕他的红头发——   等等,科恩突然发现自己认得这个红头发年轻人,他不是记者,是那个最近总是到处打探自己消息的联邦探员。   科恩不确定他是不是为了自己才来的,如果是,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过去提醒下对方,这不是一个FBI该跑来的地方。可还没来得及迈腿,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含着笑意的女声——“真奇怪,像你这样的帅哥,怎么会一个人站在这儿喝酒?”   科恩停住动作,很轻地挑了下眉。自己是克里斯托弗·莫蒂尼的现任情人,这是在场每一个人都该清楚的事实。虽然他那位风流成性的男朋友现在正把手放在女人臀部放肆揉捏,那也不代表其他人就能随便靠过来,除非他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他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位大胆的女人。对方正手举香槟冲他微笑,一身淡金色鱼尾长裙勾勒出漂亮的身体曲线,五官也精致得出奇。她勾起红唇微笑时,有种热情的、主动邀约般的性感,可浅灰色的眸子却暗含一种成熟的、因过分冷静而略带危险的气质。   现在,面前的女人就用这双灰色的眼睛看着他,微笑着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伊莎贝尔,你可以喊我贝拉,我不介意。”   科恩不动声色打量对方一眼,笑着握上她的手:“你好,贝拉,很高兴认识你。”   “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女人面带微笑地说。   “你可以叫我科恩,”他说,同时用余光看了眼克里斯托弗的方向——现在围在他身边的女性数量已经超过三个了,根本不用担心他会注意自己这边,于是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人,调皮地眨了眨眼:“或者任何你喜欢的名字,这位美丽的女士。”   女人听到这话显得很开心,眯起眼睛吃吃笑了两声,然后说:“我以为你会愿意告诉我全名,科恩。”   “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科恩·甜心,科恩·亲爱的听起来也挺不错。”   女人若有所思点点头:“的确不错,虽然我觉得科恩·黑猫是个更有趣的名字,你觉得呢?”   听了这话,科恩歪着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勾起嘴角说:“我说了,贝拉,你可以用任何你喜欢的方式称呼我,不管黑猫还是白猫都行。”   女人看着他,微微收敛笑意:“你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油嘴滑舌,‘黑猫’。”   “你也像传闻中一样光彩照人,贝拉——或者我该称呼你为莫蒂尼夫人?”   科恩微笑着说,目光静静落在对方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那上面完全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虽然她绝对有四十岁了,看起来却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不过科恩相当清楚,她令人印象深刻的可不止这张被施了魔法般的年轻面庞。   伊莎贝尔·莫蒂尼,原名伊莎贝尔·奥弗莱特,陪酒女出身,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成了现任教父法比欧·莫蒂尼的第三任——考虑到老教父整天卧病不起,已经时日无多——大概也将是最后一任夫人。   而且说到老教父的病,法比欧·莫蒂尼刚娶了这个美艳的女人为妻,身体就开始不好了,出席各种场合都得夫人陪在旁边照看。近几年他甚至连下床都变得困难,许多指令都要通过她来传达——可能是因为他上了年纪,当然也可能有别的原因。没人——至少没有活人,会想要讨论这个问题。   一个手腕一流的危险女人,科恩看着她浅灰色的眼睛和轻轻勾起的红唇,这样想到。一朵散发致命吸引力的毒罂粟,一个喜欢并擅长把人心攥在手里玩弄的蛇蝎美人,一位坐拥无数财富的掌权者,同时也是他这次任务的委托人。   虽然当时联系他的并不是这位夫人本人,但听说对方开出的价码和要求弄到手的东西后,他委托人的身份也就不那么难猜了。后者显然也没打算再隐藏什么,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找上他、报出了他那个代号,然后便稍微退后一步,端着酒杯细细打量科恩,收回了方才调情般的模样,神情挑剔而倨傲,仿佛在审视一件商品的成色。   科恩不为所动地迎视对方,片刻后,她才看腻了似的,向右侧身,目光移向不远处正搂着女人热吻的克里斯托弗,轻笑一声说:“我本以为你已经让我这位可爱的‘儿子’彻底迷上你了,看来是我期望太高了,黑猫,或许你并不值这个价。”   “如果你真觉得我不够格,就不会再来找我,夫人。”科恩不以为意地说,“你会像之前那样,以莫蒂尼家族的名义处死那个杀妓女的凶手,再放消息给卡洛斯·布拉沃,让他派人埋伏在去案发现场的必经之路上,好借那群西班牙人的手来灭我的口——说真的,这招实在很高明,克里斯托弗不会想到他男朋友究竟是怎么死的,同时还能让警察盯上那帮想开拓纽约市场的军火贩子,借此机会除掉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我的人看到你和那个FBI在一起,就在克里斯的酒吧里。”女人说,声音冷淡:“我怎么知道你没把我们的交易告诉条子?”   科恩耸耸肩:“如果我说出去了,现在就不会过来这里。”   “同样的理由,我愿意再相信你一次,所以才会亲自过来找你。”女人稍微放柔说话的语气,虽然那感觉更像是打一棍子再给颗糖,最后的控制权还是牢牢掌握在她手里,“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误会,黑猫,但我希望彼此都能忘掉那些,继续我们的交易,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大名鼎鼎的莫蒂尼夫人用这种语气跟我一个小贼说话,可真叫人受宠若惊。”科恩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不过我想咱们都清楚,你并不是愿意相信我,夫人,而是别无选择——你的人应该已经打听到了吧?真正的戒指现在已经在我手上了,如果你不打算杀了我再抄我的家——哦对,温馨提示,我是不会随手把它放在床头柜里的——就只能选择继续跟我合作了。”   然后他停顿两秒,突然话锋一转,轻轻皱眉道:“但是说真的,夫人,你信不过我还在背后放冷枪的行为,实在很令人伤心。如果我每一个委托人都来这么一下子,我可有些吃不消。”   科恩这么说着,看见对面女人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如暴雨前的天空般,一点点阴沉下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想让我跟你道歉吗?”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夫人,”科恩说,“你知道作为一个贼,我唯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女人盯他一会儿,然后妥协地叹了口气:“好吧,我可以给你补偿——三千万美元,一次性付清,只要你把那个戒指交给我。”   科恩观察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即便是对于眼前这位掌握整个家族企业命脉的第一夫人,三千万美元也绝不是个小数目,他能看出那戒指对她有多重要,然而——“夫人,我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或许没功夫仔细研究咱们的合约书,所以我愿意亲自为你解读其中一个条目——”   “它说如果委托人做出任何违约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暴露被委托人——这个情境下,也就是我——的身份,刻意妨碍被委托人按照其计划进行工作,或是产生任何危害被委托人生命安全的行为,被委托人有权终止委托,定金不予退还。如果委托人提出继续委托,被委托人可以在委托金翻倍的前提下,酌情……”   “你指望我为了那枚戒指,付给你五千万?”女人突然打断他,森冷的视线直逼过来,“看来传闻说的没错,你不仅油嘴滑舌,还很贪婪。”   科恩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彬彬有礼地解释道:“酌情考虑是否继续委托。合约书上所有条目的最终解释权归被委托人——当然,还是我——所有,所以是的,夫人,如果你仍然打算得到那枚戒指,就要付我五千万。但考虑到你是这样一位美人,我愿意给你打个八折——四千万美元,一次性付清,交易的时间地点都要我来定。”   女人死死盯着他,攥着酒杯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怒火、直接叫人上前一枪干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了。   科恩一点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于是稍微收起了那股玩世不恭的调调,压低声音说:“夫人,当你把我的行踪透露给西班牙人的那一刻,就该知道我提出这样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而且那枚戒指绝对值这个价,不是吗?”   这时他停了一下,仿佛在为自己的货物标定价码,轻而坚定地说:“是的,我知道你是一位好母亲,做任何事都会为自己的亲生儿子考虑——你担心法比欧·莫蒂尼去世后,克里斯托弗会抢夺你儿子的继承权,所以才要我偷走象征他家族地位的这枚戒指。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感到困惑,就像克里斯说过的,那只是一枚小小的戒指而已,谁会真的因为它而否定一个人的身份呢?”   “可当我拿到它,我才明白,你愿意为它付出如此代价,因为它不只是一枚戒指而已,它里面藏着一份资料——一份详尽的内部人员名单?又或是所有家族企业的资金明细?总之那一定是您丈夫不希望您知道的秘密,于是他决定把它交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你不用这样瞪着我,夫人,我想那份资料只有莫蒂尼家的人才有权限查看,而且我也没那个兴趣了解其中的内容。我只需要知道它很重要,就算您不打算得到它,我也能以更高的价格把它转手卖给别人,这就足够了。”   “所以夫人,我觉得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条件,继续咱们的交易。”科恩说,重新露出温和有礼的微笑,“别担心,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如果决定好了,你的助手知道如何联系到我——哦对,顺便说一句,上次那位小姑娘对我的态度实在不太友好,可以的话,下次能不能换个人来,要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帅哥,那就再好不过了。没有冒犯的意思,夫人,但总的来说,我对漂亮姑娘们不大感冒。”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女人手里的高脚杯直接被捏碎,金黄色的液体混着玻璃碎片洒落在地毯上。   周围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科恩注意到旁边几个人把手放到了腰间,一副马上要冲过来把他拖走的架势。这时克里斯托弗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我的男朋友惹你不开心了吗?”   说着,他走过来弯腰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拈在指尖打量两秒,皱眉看着科恩道:“我希望你能给我个合适的理由,科恩,让你胆敢在我的生日宴会上,当众顶撞我的母亲。”   听闻此言,科恩立刻露出害怕又委屈的表情,低着头轻声说:“我为我刚才的失礼道歉,夫人,如果您愿意原谅我,我将不胜感激。”   莫蒂尼夫人盯着他,又转头看了看旁边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甚至看起来年龄差不多大的 “儿子”,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微笑——虽然那笑容因尚未消退的怒火显得有些扭曲,但她还是强撑着笑意,将一绺掉落的金发掖到耳后,姿态优雅地摆摆手说没事,自己只是有些累了,让年轻人们好好玩,顺便再祝克里斯生日快乐,然后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匆离开了会场。   克里斯托弗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转手就搂上了科恩的腰,后者委屈地撇了撇嘴,小声说:“你妈不喜欢我。”   “她才不是我妈,”克里斯托弗说,“而且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那个老妖婆,准确来讲是相当讨厌——不论是她,还是我那个十几岁了还天天躲在她裙子下面不敢吭声的弟弟,都一样令人讨厌。”   说着,他把科恩搂得更紧些,转头看着他:“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我从来没见过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起火来。”   科恩笑起来,凑到他耳边轻轻吐息道:“我跟她说,我对漂亮女人没兴趣,只喜欢金发碧眼的小帅哥——比如你这样的。”   “磨人的小妖精,”克里斯低低笑着说,按在他腰间的手稍微用力,“走吧,我觉得这里没意思了,那些男人女人没一个有你这么讨人喜欢——所以你看,不如咱们趁这会儿偷偷溜走,好好享受下二人世界?”   “没问题,”科恩说,漫不经心地朝角落瞥了一眼,之前那个红头发的探员居然还没离开,依然拿着手机没完没了地拍。“不过亲爱的,在这之前,你介意我先去把电灯泡解决吗?”   ***   与此同时,刚从会场离开的伊莎贝尔·莫蒂尼正将高跟鞋踩得哒哒直响,在几名浑身冷汗的保镖的陪伴下,怒气冲冲地爬上二楼,拐进走廊最里面一个豪华包间。   她让保镖留在外面,一关上门就恶狠狠地把高跟鞋脱下来砸在地板上,同时发出一连串难听的咒骂声。   这时一个身着条纹西装的男人从里间拐出来,笔挺地站在那儿,用一双浅到近乎透明的淡蓝色眼睛看着坐在床上的女人,声音轻柔地说:“贝拉,怎么了?你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说这话时,男人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仿佛那面孔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的,看不出情绪、年龄或是任何其他东西,只给人留下冰冷刻板的印象,虽然总体而言算得上英俊。   “那个该死的贼,居然有胆子来敲诈我!”女人愤恨地骂道,嗓音刻意压低了,但仍能听到牙齿用力摩擦发出的动静,“四千万,他敢为了那枚该死的戒指,勒索我四千万美元!唐尼,从来没人敢像他那样跟我说话……该死的,他就是在赤裸裸地挑衅、羞辱我,他从接下这单委托开始,就在羞辱我,不然也不会扮成个陪酒的去勾引克里斯……妈的,真见鬼,他居然还敢开口要我给他四千万美元!”   男人毫无反应地站在那里听着,直到女人骂够了、开始停下来大声喘气,才走过去坐在她旁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一边用那双无机质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她,仿佛一个观察人类情绪水平的机器人。   女人很快平复了怒火,深吸口气后,再开口时完全是平日那副倨傲的、掌控一切的语气:“你去跟他交易,把他要的钱给他,我缺的不是那四千万美元,只要把戒指给我拿到手。”   男人很轻地点了点头,依然那样安静地望着她,一副温和而耐心的样子。   “确认拿到的是真戒指后,我要你杀了他,”女人说,浅灰色的眸子里满是冷酷和残忍,“我要你亲眼看着他咽气,戒指的秘密不能有更多人知道——当然,如果你能让那混蛋在死前多受点罪,那就更好了。我不介意你刮花他漂亮的脸蛋,再把那条烦人的舌头割下来。”   见到男人再次点头后,女人那张美丽的脸上终于有了柔和的影子。像是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一般,她轻轻舒了口气,把手搭在男人的结实肩膀上,灰色的眼睛眨了眨,带点讨好的意思:“幸好有你在我身边,唐尼,这件事只有交给你去做,我才放心。”   作为回应,男人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浅得就跟他的眼睛颜色一样,不过也是那张脸上唯一露出的表情了。   可就是那样浅的微笑,却像某种开关一般,让女人灰色的眼里瞬间染上了情欲,“唐尼……我想你上我,就现在……”   男人没有说话,依然那样冷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意乱情迷地拉开裙子的拉链,看着她解开自己的胸罩扣子,再看着她整个身子靠过来、亲昵地搂住他的脖子。   就在她贴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闻到了她发间的味道——他从那股浓郁得有些熏人的香味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男士的古龙水味,非常淡,几乎在他闻到的那一刻就转瞬即逝了。   他的瞳孔里蓦地闪过捕猎者般的锋利光芒。   他忽然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压在了床上。   --------------------   脑补了一个小剧场:   科恩记得艾伦露出那种温柔的眼神、把他家的猫抱在怀里轻轻顺毛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的……令人困惑。   他实在想不通,一只猫究竟会有多么自尊心微薄,才能肆无忌惮地发出那种呼噜呼噜的声音?!   艾伦(招手):不然你也过来试试?   两分钟后——   科恩:呼噜呼噜~ 第48章 雪夜凶杀案   在初级探员乔纳森看来,偷怕绝对是个技术活,既要准确地把握时机,又要尽量做得不动声色。尤其当你一身侍应生打扮、手举托盘站在角落里,四周总是不停有人凑过来从你手里拿过酒杯,而你却不能埋怨对方挡住镜头、还得礼貌地露出微笑时,偷怕绝对是个相当考验人耐性的技术活。   这是坏消息,好消息是,我们这位天性乐观好事的联邦探员,恰好有的是耐性。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选好角度,拍到一张科恩·劳伊的正面照——虽然是高糊的——兴高采烈地把它发送给艾伦,并打算将这种富有耐心的优良品质延续下去时,那个贼却突然跟旁边的黑手党说了什么,然后转身穿过大厅,径直往会场里侧走去。   乔纳森急忙把手机往裤兜里一塞,银质托盘直接放在旁边一座雕塑忧郁抬起的双手上,在大厅的人群中快速穿梭移动着,脸上露出十分自然的、急需解决生理需求的模样。   他尾随科恩走出大厅右侧的雕花木门,进入一条狭长的走廊,两边全是一个个包间,有的是开放式的,里面的人在喝酒或是赌牌,剩下的则房门紧闭,猜不出是干什么用的。   乔纳森悄悄跟在他后面,已经想好了要是对方突然回头该怎么办——不怎么办,装作没看见就好,反正自己现在一身侍应生打扮,头发也仔细梳过了,对方应该不会认得自己的长相……吧?   不过他多虑了,那个贼压根没有停下脚步回头看看的意思,他正把手插在兜里,悠闲地吹着口哨往里走,一副正在自家花园散步的样子。乔纳森就这么一直跟着他走到走廊尽头,然后向右转弯——   就在这时,他发现那个贼不见了,奇怪,他刚才明明亲眼看着他往右拐来着。   乔纳森揉揉眼睛,警惕地四下打量一番后,小心翼翼贴着墙根往里摸去。路过一个包间时,旁边的门突然开了,一双手伸过来捂住他的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拖到了房间里。   门在身后被关上,落锁的声音同时响起。年轻探员刚要挣扎,对方已经放开他,后退两步,礼貌地打招呼:“嗨,探员,你刚才是在找我吗?”   乔纳森略微回神,朝说话的人看去,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科恩·劳伊本人。   他之前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这个人,现在他就站在两米之外,看起来比那些卷宗照片上的还要……怎么说呢,怪不得艾伦老是夸他好看,那种好看是即便作为一个异性恋,你也会忍不住一直盯着看的类型。   乔纳森忽然感到有些激动。如果自己没有领联邦政府的薪水,他现在真想掏出本子让对方给他签个名。不过考虑到自己的探员身份,他还是应该像前辈们那样板起面孔,把枪拔出来——哦对,他突然想起之前为了通过会场的安保,压根没带枪进来——就算如此,气势上也不能矮人一截,声讨邪恶势力时语气一定要冰冷而威严,吸足一口气,然后——“FB——”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探员。”科恩突然开口打断他,脸上露出反派的微笑,“现在我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你是打算自己走着离开这里,还是等我喊我男朋友过来,告诉他你跟踪骚扰我,然后被他绑起来塞进口袋丢到外面去?顺便提醒一句,外面现在正在下雪,如果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的话,可是会很冷的。”   乔纳森缩了缩脖子,把字母“I”连同他的气势一块咽了回去。   这跟艾伦说的可不太一样,这个贼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怕啊?!   就在乔纳森默默吐槽他前辈提供的情报不可靠时,面前这个可怕的男人已经微笑着跳过5432,直接倒数到了1。   乔纳森立刻从善如流转身,抬手拧开了门锁。   好了,联邦探员培训的第1节 课就教过他们,遇到危险不要逞英雄。反正今天拍到的照片已经够多了,回去整理一下,说不定会有什么重要的——   “哦对,你的手机还给你。”身后的声音说,“很抱歉,一些侵犯本人肖像权的照片已经被我删除了——以及,你那位名叫‘艾伦’的同事刚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我觉得你离开这里后应该尽快回一下,免得他……”   说着,他突然停下来,没把“担心”那个词说出口。他干吗要多管闲事呢,这又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   于是他再次露出温和有礼的微笑,放松地靠在墙上冲他摆摆手:“再见,探员,希望以后咱们不会再见面了。”   “唔,再见。”乔纳森接过自己的手机,遗憾又伤感地转身离去。   这回他倒真没敢多做停留,乖乖地顺着墙根溜出会场,径直往不远处的停车场走去。   外面的媒体还没有彻底散去,摄像机和闪光灯依然环绕着整栋建筑,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冰冷的雪夜,也显得明亮而热闹。相比之下,这片紧邻公园修建的停车场就显得格外黢黑冷寂了。入口处的唯一的一盏路灯坏了,乔纳森不得不拿出手机照亮,在被大雪覆盖的茫茫车海中寻找自己那一辆。   这时艾伦第五通电话打了进来,乔纳森接起来,对方先是长舒了口气,然后劈头盖脸就把他骂了一顿。   乔纳森真是委屈极了,他以前从没见这位性格温和的前辈对谁发过火,结果第一次见就是冲着自己。他只好拼命解释道:“艾伦,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黑猫’手这么快,把照片全删掉了。不过你放心,嘿嘿,我这里还有一部手机——”   说着,他从自己衣服内侧夹层里翻出一部老年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之前也用它拍了几张……”   “谁跟你说照片的事了?!”艾伦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听上去那叫一个愤恨又无奈,“你现在立刻离开那个地方,有什么事都等回来再说,知道了吗?”   “是,长官,”乔纳森蔫蔫地说,“不过给我一分钟,让我找找我的车……咦,怪了,我明明记得刚才把它停在这儿的……”   艾伦:“……”   “啊,找到了,原来我把它停对面了。”乔纳森举着手机说,另一只空出的手从兜里摸出车钥匙,走过去打开车门,“真是的,雪下这么大,车门都要被冻——”   这时他的声音突然停住了,表情像被冷空气冻住一样凝固在脸上。   艾伦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乔纳森?”   乔纳森却像没听到似的,眼睛直勾勾望着驾驶座的方向。   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淡金色头发的男人,冰蓝色虹膜在手机光线的映照下,显得透明而空洞,只有颜色稍深的瞳孔缩成两个尖锐的小点。   男人用那双玻璃球般的眼睛望着他,一张不像是血肉构成的脸上,很慢、很慢地露出一个微笑。   不知为何,那微笑让年轻探员像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冰水似的,浑身血液都停止流动了,电话从手里滑落,掉在脚下的雪堆里,发出一个闷钝的声音。   艾伦察觉到不对劲,音调陡然提高:“乔纳森,你那边怎么了?”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乔纳森?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一分钟,又或许只有三五秒,艾伦终于听到另一头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是有人把它从地上拿起来放到耳边,只不过再开口时,那已经不是乔纳森一贯快速又起伏分明的声音。它温和、轻松、带点慵懒的调调,就算隔了再多的电子滤波,艾伦也能听出那只可能属于科恩·劳伊。   那声音说——“嗨,亲爱的探员,你今天过的怎么样?去波士顿查了我一整天,我的过去可还令你满意?”   ***   科恩从包间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到宴会大厅,而是拐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换掉身上的西装,改穿了套休闲常服,戴上帽子裹好围巾,打算就这么从窗户偷偷溜走。   好吧,他也知道放他男朋友鸽子的行为不太厚道,那个黑手党发现以后,肯定要对着家族戒指发誓把他千刀万剐,然后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戒指不见了,哈哈——不,没什么好开心的,自己也是为了生计、迫不得已。对,都是迫不得已。   总之他生意的事已经谈妥,真戒指也弄到手了,他也没必要继续扮演他的角色,只等另一头联系他敲定交易的时间地点,就可以拿到这笔巨额委托金了。在那个冷酷的黑手党身边多待一秒都是隐患,能早点溜还是该早点溜——比如现在就是个很好的机会,他可不打算跑过去跟对方说抱歉我不爱你了,等着对方答应分手再放自己走。   可就在他从洗手池旁的窗户望出去,想着不远处那群媒体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时,他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翻出来一看,显示来电号码被隐藏。   科恩顿时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放到耳边静静听着,没有先开口。   对面安静了几秒,就在科恩以为那是个诈骗电话准备挂掉时,一个男声却在这时响起——   “晚上好,我亲爱的孩子。”   声音轻柔、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美好的睡前故事。   科恩却在听到它的那一瞬间,生生被逼出一身冷汗,浑身肌肉都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他认得这个声音,准确来讲,是相当熟悉。它折磨并撕碎了自己大半个童年时光,又在成年后,从未间断地出现在他每晚的噩梦里。   那个男人,一个警察,他的养父,唐纳德·诺朗。   现在,那声音就在耳边回响着,温和、耐心、却带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意——“怎么了,我的孩子,太久没听到我的声音,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吗?”   科恩紧紧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扶住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身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颤抖呢?他早就不是那个恐惧绝望的孩子了,他早已不叫科恩·诺朗,那个名字已经在那个冰冷的冬夜,连同那个男人一起,被他亲手杀死,然后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科恩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你是谁。”   听筒里传来声轻笑,仿佛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明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要问呢,我的小科恩。”   “别用他的声音说话!”科恩突然叫道,用力喘了口气,又恍然大悟似的,神经质地笑起来:“哈,你才不是他……你以为你用他的声音说话,再他妈的送几个猫眼睛给我,就能把我骗过去吗?我不会上当的,你这个疯子,你不可能是他,他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把他埋在后院里,然后放火烧了房子,你不可能是他,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另一边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就那么静静地听着。   科恩突然停了下来,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这时对面的人终于开口了,以一种感慨的、叹息的口吻——“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可爱的小科恩,总是一紧张就说个不停,让我根本没法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   “闭嘴!”科恩说,发现自己根本没法保持冷静,只能不断地重复着:“闭嘴,闭嘴……”   “为什么,孩子,我让你感到害怕吗?”男人温和地说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乖,别怕……可怜的小家伙,我都听到你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闭嘴……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别用这种防备的语气,我只是特意来给你送礼物而已。”男人轻快地说,“现在,我的孩子,从你面前那扇窗户往外看吧,新的礼物马上就要从天而降了。”   科恩愣了一下,本能地按他的话往外看去,这时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从窗前闪过,“咚”的一声,正好落在面前的雪地上,与他只隔了一扇窗户的距离。   他呆呆地站在那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看到有个人四肢扭曲地倒在那里,血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流出来,再一点点染红了身下的皑皑白雪。   他看到那个人——那具尸体,正面朝自己这边,一头红发下是张年轻而略显稚嫩的脸,算不上英俊,但应该是个长相活泼的小伙子——那意思是,如果那张脸上还有眼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剩下两个漆黑的空洞的话。   科恩很慢地眨了下眼睛,忽然在想自己认得这张脸。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在和这张脸的主人谈话,可现在他却被残忍地挖掉了眼睛,从楼顶掉落下来,摔得脑浆迸裂、血液飞溅。   “乔纳森……”他颤抖着开口,“你杀了他……”   “为你解决了一个潜在的麻烦,”听筒里的声音说,“你应该开心才对,我的孩子。”   科恩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感到一股气流从胃里猛冲上来,用力地撞击着喉管。他立刻扑到旁边的洗手池前,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到整个人有些虚脱,才勉强扶着墙站直身体。   窗外,已经有尚未离开的媒体听见动静赶过来,很快就围着尸体站成个圈。一开始是惊惧的尖叫声,但很快就被咔咔咔的快门声取代。黑手党晚宴上从天而降的死人绝对是个爆炸性的新闻,那群秃鹰般的记者才不会放过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科恩完全没注意这些,只是让自己尽量远离那扇窗户,背靠墙用力喘息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攥着手机往楼梯间跑去。   他一口气冲上了顶楼,完全不顾及产生些微脱水症状的身体。然而当他推开天台的铁门、冲进那一片冰冷的空气中时,却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不断从夜空中飘落的雪花,静谧安详地掩盖了一切罪恶的痕迹。   电话依旧处于接通的状态,科恩将它凑到耳边,胸膛剧烈起伏着说:“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很想,但还不到时候。”那个声音十分轻柔地说,“我在等,等你把一切忘掉的事重新想起来,我会亲自去接你回家。在那之前,我会一直这样默默地看着你,亲爱的孩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神经病。”科恩冷冷地说。   “你会明白的,不过别让我等太久了,如果我失去耐心,也许会考虑把一些送礼的计划提前放放,比如说,你那个可爱的小男友……”   “克里斯托弗?”科恩拧起眉头,“那你胆子可真……”   对方却轻笑一声打断他,“不,小科恩,我说的可不是他。”   科恩愣了一下,脑海中突然闪现一个名字,一个让他不断幻想、却又害怕触碰的名字——   “艾伦……”   回应他的是又一声低低的轻笑,宛如恶魔的耳语,只不过远比那更加真实,也恐怖得多。   科恩站在那里,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他熟知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转,而自己就站在世界的边缘,马上就要被甩出去了。   他突然把手机拿到嘴边,像要拼命抓住什么似的,声嘶力竭地大喊:“我要杀了你!你个婊子养的杂种,我要杀了你!不管你是人是鬼,我他妈的一定会亲手把你送回地狱里去!”   然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只有滴滴的忙音从听筒传来,在这个寂寥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电话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科恩望着面前的一片虚空,依旧喃喃地说我要杀了你,我他妈一定会杀了你,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为敌,于是他只能感受到愤怒、恨意、永无止境的恐惧、以及跌落深渊般的无力。   雪依旧下个不停,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盖满了整个肩头。   下一秒,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那些雪花的重量似的,科恩忽然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倒在了那片冰冷的雪地里。 第49章 圈套   艾伦开车赶到那家娱乐会所时,周围到处都是警车。黑手党晚宴上的宾客大多不想和警察打照面,一个个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只有一大群媒体围在黄色封锁线外,拿着摄像机拍个不停。   他从车上下来时,不远处有个记者正拿着话筒描述案发现场的情况,一见到他就眼尖地识别出他的身份,三两步跑过来堵在他面前,不客气地提出一大串问题,旁边两台摄像机跟着凑了上来,几乎要怼他脸上去了。   艾伦粗暴地推开挡在面前的记者,冲他叫道:“滚开!”   那个记者被推得一个踉跄,还未站稳脚步就极其敬业地继续着报道,不无嘲讽地提起诸如“侵犯人权”、“暴力执法”等词汇。   布莱克听见动静,穿过封锁线朝他走来,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太惨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艾伦看着他搭档的表情,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跟布莱克一起往里走,经过几个纽约警察时,对方罕见地主动侧身给他们让路。所有人都知道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属于一个年轻的联邦探员,因此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抱以同情的目光,有的甚至脱下帽子拿在手里、低头表示哀悼。   艾伦走过去,远远就看见了地上那一团东西——他知道那是乔纳森,可他宁愿称它为“东西”,也不想把它和那个年轻活泼的小伙子联系在一起。   几名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围在尸体旁交谈,让它不至于那么直接地暴露在他眼皮底下。艾伦走近两步,停一下,又走近两步,却在看到那标志性的一头红发时,突然转身大步走出封锁线,蹲在雪地上,低头把脸埋进手中。   我干不了这个,他突然想,我为什么要转去凶杀组呢?真见鬼,我他妈压根就干不了这个!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死亡,却发现他习惯的不是死亡,只是尸体而已。死亡从来不是尸体本身,而是一个曾经熟悉的、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的过程。   他习惯不了这个,真的习惯不了这个。   布莱克走过来蹲在他旁边,就那么蹲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知道,我虽然跟他不熟,但一直觉得那家伙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就是话多了点儿。”   艾伦沉默了一阵,把手拿开,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雪——那雪因为不断有人踩来踩去,已经变得脏兮兮的了——半晌后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丽芙说。”   布莱克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只能保持沉默。   “他昨天才刚跟她复合,”艾伦说,突然轻轻笑了一下,“那个傻小子,他怎么就不明白呢?有时候女人说分手,那压根就不是要分手的意思。也就只有他才会一听见那个词就绝望得像被全世界抛弃,然后人家一回来又高兴得忘乎所以。”   “真是傻透了,”布莱克说。   “是的,”艾伦说,停了一会儿,又说:“知道吗,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发短信跟我说丽芙明晚要去他家过夜来着。他现在本来该在掏空心思准备这个,如果我能——”   “这种事没有如果。”布莱克说,偏头看着艾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不是你的错。”   艾伦没吭声,他知道对方一定会这么说,他只是没办法不去想那些如果。如果他能早点看到乔纳森给他发来的短信,如果他没把“黑猫”的案子甩给他走人,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他没把这话说出口,事情已经够糟了,他不能让他的搭档还要腾出多余的心思来安慰自己。他是名联邦探员,他应该收起那些个人情绪、努力侦破案件,而不是把时间都花在毫无意义的自责上面。   即便他没法适应这个,也得努力去适应,因为这就是他的工作。   于是艾伦站起身,“有一件事,乔纳森他在……他最后一通电话,是我打给他的。”   布莱克也跟着站起来,微微皱眉:“他说什么了?”   “不是他说了什么,”艾伦说,“而是另一个人——杀害他的凶手,他跟我讲话了。”   布莱克紧紧盯着他的嘴唇,然后听到艾伦很慢地、近乎木然地说——   “那是科恩·劳伊的声音。”   ***   科恩是在第二天的早间新闻上看到昨晚那起凶杀案的——无所谓哪家媒体,只要他打开电视,随手调到一个新闻频道,就一定是有关这起案件的报道。   本来他一点不想看这个,听到那些记者用夸张的语气没完没了描述当时的状况,实在令他反感极了。可就在他打算换台的时候,却在背景里看到艾伦的身影,于是放下遥控器,就这么盯着电视屏幕一直看了下去。   他看到那个探员穿着一件深灰色大衣,里面依旧是西装,一副挺拔帅气的打扮,可表情却看起来糟透了,像是连着好几天没睡觉——不,比那还要糟糕,科恩实在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但他看起来真的糟透了。   他不确定艾伦是否和那个红头发探员很熟,但至少从他那副表情来看,他们曾经应该关系相当不错。   科恩突然想,如果艾伦现在就在自己面前,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这想法很蠢,就算那个警察真的需要谁去安慰,那也绝对轮不到自己。可是那一刻,他的确这样想着,并且因此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可真是太讽刺了,所有认识科恩·劳伊的人都会说他有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哄起人来那可是比鸟儿的鸣啭还要动听。可事实是他没法让死人活过来,也并不真正懂得该如何哄人——看,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在别人需要的情况下,想出哪怕一个能够表达安慰的词汇。   早间新闻已经播完了,科恩却还呆坐在沙发上想着这些,想了很久,最后轻轻开口时,仍然只有那么苍白的一句——“我很抱歉。”   艾伦不会想听到他说抱歉,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   斯宾瑟的女邻居死了,弗朗西斯科·布拉沃死了,乔纳森也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为此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只知道,他不能让艾伦成为下一名受害者,无论如何也不能。   于是接下来的白天,科恩做了一件更加愚蠢的事——他跟踪了曾经追捕过自己的联邦探员。   不仅愚蠢,而且相当危险。   如果被对方发现了,他不确定以艾伦现在的精神状态,会不会直接以骚扰一名联邦警察的罪名逮捕自己——考虑到他不是没以更离谱的理由给自己戴上手铐,他完全有可能这么做的。   这听上去实在很丢脸,一个大名鼎鼎的贼,在马上就能弄到四千万美元之前,因为骚扰一名警察被捕,从而搞砸了自己的生意和名声。这事要真发生了,绝对够他被圈子里的人嘲笑上好几十年的。   科恩坐在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里,望着对面联邦大楼五层右数第二扇窗户——他知道窗户旁边就是艾伦的办公桌,他还在窗台上养了一盆小仙人球——发呆,一边这么想着。   实在太丢脸了。他只能告诉自己,反正交易之前他也无事可做,那不如就呆在这里好了。这样如果有黑手党从暗处朝自己放冷枪,至少尸体能够第一时间被警察发现,而不至于被丢到海里喂鱼。   可能真的是太闲了,科恩喝完第二杯咖啡后,突然又开始想象那个探员发现自己尸体时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比今早在电视上看到的更糟糕呢?   不过想想看,不管他会或是不会,似乎都挺让人难过的——算了,他不希望那个人看到自己的尸体,所以还是被丢到海里去喂鱼好了。   他正这么百无聊赖的想着,旁边一位漂亮的女服务员朝他走过来,放了个姜饼人在桌上,“先生,这是免费赠送的,提前祝你圣诞快乐!”她说,同时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圣诞快乐,”科恩说,看出来那姑娘是想多跟他聊两句。自己从早到晚一直坐在这儿,什么也不做,只是边喝咖啡边望着窗外发呆,一定令她挺好奇的。不过眼下他并没那个心情聊天,礼貌地回以微笑后,又把目光移回原来的位置。   年轻的服务员遗憾地转身走开,本来她还打算借着聊天的机会,要到这位绿眼帅哥的电话号码来着。   天渐渐黑下来了,那扇窗户跟着亮起灯光,从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见里面人的身影。不过很快窗帘就被拉上了,科恩撇嘴,拿起姜饼人一口咬掉了脑袋。   他一直坐到那家咖啡馆关门,艾伦都没从联邦大楼里出来。科恩回到车里继续盯着,过了地铁末班车时间,艾伦依然没出来,那扇窗户就那么通宵达旦地亮着,看来对方今晚是不打算回家了。   于是科恩也没回家。   反正他以前没少干盯别人梢的事,在车里过夜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该把车停在哪里才不会引起注意,也能保证自己不会在这期间彻底睡死过去。   就这么过了一整晚,又过了一个白天,等科恩再见到艾伦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他坐在车里,看见艾伦从联邦大楼出来,整个人憔悴了一大截,一头金发被夜晚的风吹得乱七八糟,就连大衣领子都没翻利索。   科恩从没见过艾伦这副样子。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探员一向都是挺拔、阳光、敏锐而充满力量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走路都在微微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往前栽倒似的——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已经两个晚上没睡觉了,就算是再强悍的人,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看着艾伦走到路对面叫了出租车,自己也悄无声息地发动车子跟上。他不确定对方是要回家还是继续去哪儿查案子——最好是前者,这样他就用不着思考,如果突然看见那探员晕倒在地、自己要不要上去扶一把了。   也许是他的想法起作用了,那辆出租车果然一路朝着艾伦的住处开去,虽然那肯定是领导下了命令,他才肯回家休息的。   科恩小心地保持距离跟在后面,最后停在一片茂密的矮树丛旁,关掉车灯,远远地看着艾伦下了出租车,走进旁边那栋公寓楼,才稍微松了口气。   可就在他准备掉头离开时,科恩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对劲,只是本能地感到一双窥探的眼睛,似乎就潜伏在这附近、盯着自己的猎物看,安静地等待它落入圈套的那一瞬间。   这种违和感在他看到那探员进了公寓楼,家里却迟迟没有灯光亮起时,骤然化作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科恩甚至没能像往常一样,静下心来分析当下的状况,便飞快地从腰间摸出枪来,下了车就往那栋公寓楼里跑,一路跑上三楼,再拐进走廊右边标有“304”的房门前。   他知道艾伦就住在这儿,他没去过他家,但只要他想,就有的是办法弄到一个人的住址。   现在他就站在他家门口,却发现那扇门根本没关紧,而是留了条缝,从那儿能看到屋里一片漆黑。科恩不愿去想那意味着什么,只是骤然感到呼吸急促起来,耳朵也嗡嗡直响。   他强压下那种不安的感觉,轻轻推门进去,枪压在手里,很小声地问:“艾伦?”   没有人回应。   四周一片漆黑的寂静,科恩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慢慢穿过客厅,吞了口口水,又提高音量叫了一声:“艾伦?!”   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紧接着客厅的灯亮了起来,晃得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又在反应过来后,蓦地举枪转身——   想象中的危险没有发生,他看到艾伦就站在他身后,隔着客厅默默地看着他。   科恩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是该松口气的。可当他看到对方望过来的那双蓝眼睛时,却感到心脏更剧烈地跳动起来,浑身肌肉都下意识绷紧了。   那双蓝眼睛敏锐、警醒,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正在捕猎的豹子,现在它正紧紧地盯着自己,没有一丁点儿憔悴倦怠的意思。   他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并在心里大骂自己白痴。   他以为艾伦是那只被盯上的猎物,但怎么可能呢?那个精明的探员从来不会是别人的猎物,真正傻乎乎走入圈套的只有自己……见鬼的,被盯上的一直都只有自己而已! 第50章 分歧   科恩不是没想过和艾伦再次撞上,但不论以哪种方式,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他不确定对方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在跟踪他的,不过从他那种盯着刚捕到的猎物一样、锐利又冷静的眼神来看,科恩觉得他应该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只不过故意装成一副虚弱的样子,好让自己放松警惕,再亲自送上门来。   现在那个探员就堵在门口,完全没有要放他离开的意思,但也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他,一个字也没说。科恩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也许真的要以跟踪骚扰警察——不,持枪擅闯民宅似乎是个更好的理由——逮捕自己,又或许他幸运一点,对方只是想像之前无数次提出的那样,和自己好好谈谈。   他真的不知道会是哪种,对方一直盯着自己却不开口——该死的,他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好尽量露出放松的样子,微笑着主动打招呼:“嗨,警官,好久不见了。”   科恩紧接着就想说“最近过的还好么”,可对方显然是过的不怎么好,于是又在话说出口前把它咽回去了。   艾伦依旧那么盯着他,然后突然往前走了一步,科恩赶紧跟着后退,从对方带着明显压迫性的气场中,觉出他应该不只是想和自己谈谈这么简单。“别激动,警官,我没有恶意,只是……”   只是什么呢?我只是有点担心,想跟过来确保你还好好地活着?   “只是提前来跟你说声圣诞快乐,”科恩说。   艾伦停住脚步,盯他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了:“带着枪来跟我说圣诞快乐?”   语气中的冰冷让科恩下意识吞了口口水,他看了眼手里的枪,立刻把它放回腰间:“不,这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艾伦说,“以防什么万一,科恩?万一我要抓你,你就可以冲我开枪了吗?”   科恩愣了一下,“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   “乔纳森死了,”艾伦没等他说完,便冷冷开口道,“他是为了你才跑过去的,现在却躺在停尸间里,他女朋友哭得快要背过气去,我们还得拦着她,不让她看到尸体。”   “……我听说了,”科恩说,感到自己嘴唇开始轻微颤抖起来,“我很抱歉,艾伦。”   “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个,”艾伦说,“留着这些到调查局去说吧,科恩,你得跟我走一趟,就现在,我有问题要问你。”   科恩站在那儿看着他,对方那副冷漠的、看陌生人一样的神情令他感到心脏附近疼得厉害。   他深吸口气,那疼痛却一点没减轻。他闭了闭眼,说:“抱歉,艾伦,我不能跟你走,至少现在不行。”   “为什么?”艾伦说,然后轻哼了一声,“啊,我差点都忘了,你是个贼,肯定不会愿意进警局的。之前画像的那次,周围全是联邦探员,是不是让你难受极了,嗯?”   说着,他又往前一步,科恩跟着后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是的,我的确讨厌周围全是警察,科恩想,但不只是因为这个,不完全是这样的。   “或者你担心影响自己的委托?两千五百万美元,真是一笔巨款,足够你为它出卖灵魂了,不是吗?”艾伦盯着他,步步紧逼。   现在变成四千万了——但不是这样的,这不仅是钱的问题,我只是……   “为什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吗?”艾伦说,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回答我,科恩,我说错什么了吗?你为什么不说话?”   只是不想你蹚这趟浑水,艾伦。   所以抱歉,我不能跟你走,我知道你想帮乔纳森报仇,但我不能跟你走。你不知道你面对的是谁,你斗不过他的,他会杀了我身边所有人——他会的,他正在这么做,我不希望那其中也包括你。   科恩就那样沉默地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去。他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对方是不会像上次那样放他走了。从房门离开肯定行不通,从窗户的话,这里是三层,应该还……   “为什么不说话,”艾伦突然停住脚步,站在那里看着他,“因为那些都不是根本原因,对吗?”   科恩收回正在判断周围环境的余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不肯跟我走,因为你在害怕,不是吗?”艾伦轻轻地说,“你在害怕,怕那些受害者的照片一张张摆到你面前,消失了的眼睛死死盯着你,割断的喉咙里发出无声的控诉,而你除了颤抖和不停地说抱歉,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我说的对吗?”   听了这话,科恩顿时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艾伦说,声音迅速冷淡下来,“你不愿意去警局,好,那你现在告诉我——科恩·劳伊,乔纳森被杀的时候,你在哪里,和谁在干什么,弗朗西斯科·布拉沃被杀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和谁在干什么?”   科恩站在那里,呆了好半天,然后如梦初醒一般,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你……你怀疑是我杀了他们?!”   “我不该怀疑你吗?”艾伦冷冷地说,“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在那个雨夜的山洞里,你说你杀过人——告诉我,科恩,如果我不该怀疑你,那你到底杀过谁?”   科恩没回应,只是站在那里瞪着他,仿佛大脑完全应付不来他们的谈话似的。   艾伦看着他,又悄悄移动脚步,一点点朝他挪过去,右手摸向腰间的手铐——那还是为眼前这人特意定制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锁孔,就算是他也别想轻易撬开。   “你杀过谁,科恩?”艾伦不断地发问,像是在进行一场真正的审讯,“除了割断你养的那只猫的喉咙,你还干过什么?杀了你的父亲、再放火烧掉房子吗?”   科恩闻言,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听到了什么超越认知的可怕事物,所以没法做出任何反应。   艾伦看他这副样子,冷笑一声说,“别露出这种惊讶的表情,你以为我查不到这些吗?你应该想到的,就在你那晚闯进我家里,割断卡尔的喉咙、又挖出它的眼睛之后,你应该能猜到我会顺着这个——”   这时他毫无预兆停了下来,猛地朝科恩扑了过去——从刚才开始,他一直在等着这个,面前人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住了,这回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   可是又一次,他错了。   就在艾伦的指尖快要触碰到科恩的胳膊时,后者突然向旁边一个侧身,灵巧地躲开了他的手——这简直不可思议,明明上一秒他还是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好像什么反应也做不出了似的——可他的确躲开了,那是在历经无数次生死攸关的瞬间后,身体形成的条件反射,就算大脑没有完全跟上,他也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他抓到。   于是他们错开了一段很短的距离——的确很短,但足够科恩一个跨步冲进旁边的书房,再迅速把门关上、从里面反锁了。   艾伦急忙伸手去够旁边柜子上的钥匙,却发现那里早已空空如也——这个该死的贼,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它拿走的?!   “你应该改一改把房间钥匙随手放在旁边的习惯,警官。”科恩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紧接着艾伦听到了落地窗被拉开的声音——他家书房连着开放式阳台,除了房门以外,没有比从那里的栏杆翻过去、再顺着空调机和管道离开更方便的了。   于是艾伦拔出配枪,毫不犹豫地打碎了门锁,再一脚把门踹开。   科恩正站在几米开外,背对着他,右手放在落地窗的把手上,还没来得及将它完全拉开。即便如此,艾伦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赶在对方跳下去之前跑过去抓他,只能站在门口,举枪对着那个人影喊道——“科恩,站在那儿别动!”   “不然怎样,你要冲我开枪吗?”科恩说,没有转过身来,但他能想象那人举枪对着自己的样子。   “我的同事已经把这栋楼围起来了,你就算从这儿跳下去,也跑不掉的。”   “是吗?”科恩说,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刚才在楼下车里嗅到的危机气息,大概就是这群警察潜伏在周围所带来的,但是——“也许我该试试,万一运气足够好,能不被逮到呢?”   “科恩,”艾伦用力磨了磨后槽牙,低低地说:“别逼我开枪。”   “逼你?”科恩突然笑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他,“我被个联邦探员骗到他家里去,一通莫名其妙的指控后,又被他拿枪指着、不得不冒着摔断腿的风险从阳台跳下去,你却说是我在逼你?”   “你觉得我冤枉你了,就跟我回去。”艾伦不为所动地说,依旧拿枪指着他,“我们会把一切都查清——”   “别做梦了,探员,我不会跟你走的。”科恩直接打断他的话,声音疲惫得像是再也不愿跟他多费口舌,“你真怀疑是我杀了他们,那就开枪吧,没什么好犹豫的。这不就是你的工作吗,艾伦?”   艾伦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一点一点垂下手臂,枪口跟着慢慢滑落下去。   科恩轻哼一声,转身用力将落地窗拉得大开,右腿迈到了阳台上。   虽然他那样说了,却并不真的相信艾伦会冲自己开枪。他们的关系或许算不上太友好,但毕竟也有那么多的——   “砰!”   科恩是先听到那声枪响,然后才感到左腿传来的剧痛的。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一下子往前跪倒在了阳台上。   子弹是擦着他的小腿飞过去的,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很疼,真他妈的疼。   混蛋探员,居然真冲自己开枪!   他挣扎着想重新站起来,可是那个警察已经提前一步冲过来,把他的胳膊拧到身后戴上了手铐。   然后对方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不带什么感情,完全就是他所熟知、属于警察的那种冰冷口吻——   “科恩·劳伊,你涉嫌参与至少十五起一级谋杀,现在正式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第51章 失控   “你怀疑是我杀了他们吗?”艾伦听到科恩这样问他。   “我不该怀疑你吗?”他刚才是这么回应的。   可是他真的怀疑过吗?   艾伦问自己,哪怕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是科恩·劳伊杀了那些人吗?   不,从来没有过,他想。他从没怀疑过他,一个这样微弱的念头都没有,即便是所有不利证据都指向对方,他也从未想过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知道那天晚上闯进他家杀了卡尔的人不是他,用乔纳森的手机给他打电话的也不是他。虽然对方用着他的声音,但艾伦就是知道——别说用他的声音了,就算他顶着一张科恩·劳伊的脸,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些人,艾伦也知道那不是他。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就是知道,就像他知道那个人站在阳台上往下望去时,故意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内心却有多么害怕一样。   “你真怀疑是我杀了他们,那就开枪吧,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冲他这样说道,看起来是那样的疲惫又脆弱。   艾伦看着他,突然觉得手上的枪是如此沉重,以至于他都没法维持举枪的姿势,只能任由手臂垂落,枪口一点点往下移。   不,科恩,别这么说,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是清白的,可是你被人盯上了,他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你身上,他很可能也会像杀乔纳森那样杀了你。   所以你到我这里来,好不好?你跟我回去,咱们一起把这个杂种找出来送上电椅,让他再也没法伤害任何人、没法伤害你,好吗?   但这些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耳边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别做梦了,探员,我不会跟你走的。”   是啊,艾伦·莫尔森,别做梦了,他不会跟你走的。   自己早就清楚这个,不是吗?他的关心留不住那个人,他的爱更不可能。他已经在那个冬日清晨的仓库里,在那人留给他的亲吻和转身离开的背影里,亲身体会过这一点了。   科恩·劳伊永远不会为了什么而留下,只有伤痛才能勉强绊住他的脚步。可这回他必须得留下他,不论用何种方式,他都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于是他的手不再颤抖了,他重新举枪冲那个身影瞄准,然后扣动了扳机。   “砰!”   那一刻,艾伦突然产生了错觉,仿佛他听到的不是枪响,而是自己心碎的声音。   ***   “别太自责了,伙计。”布莱克拍了拍艾伦的肩膀,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不愿意配合,你只能这么做。凶手想要嫁祸给他,咱们总得把戏演得真一点,才能让对方放松警惕吧?”   “我冲他开枪了,”艾伦喃喃地说,站在楼门口望着不远处那辆救护车,有两个探员刚刚把科恩押进去,他需要立刻缝合伤口。   艾伦知道自己应该过去陪着他的,可就是怎么也挪动不了脚步。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去看那人的表情,哪怕再多看一眼,他都觉得心脏疼得要缩起来。   “只是擦伤而已,缝几针就好了,我打赌这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布莱克努力用轻松的语气说,虽然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以后你有的是机会跟他说清楚,咱们这也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外面可有个变态连环杀手盯着他呢!他应该能够理解的。”   艾伦没吭声,依旧望着救护车的方向。   他会理解吗?   不,他不会的,艾伦对自己说,他不会原谅你了。你不是看到他刚才的眼神了吗?他不会原谅你了,他会把你也列到自己那长长的仇家名单上,一辈子躲着你。当他再提起你时,甚至不会说那是他众多的“前男友”之一……   “我会找机会跟他说清楚的,”他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只能又重复道,“我会想办法跟他说的。”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救护车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那两名守着嫌疑犯的探员一块从车里飞了出来,着陆后就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艾伦和布莱克大吃一惊,急忙拔枪跑上前,可那辆救护车已经发动引擎,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布莱克蹲下身查看两名同事的情况,“真见鬼,是麻醉剂!”他恨恨地说,抬头看向艾伦。后者站在那里,毫不犹豫地朝救护车的轮胎开了一枪,却因为黑暗和过远的距离而错过了目标。   “该死的!”艾伦咒骂一声,朝周围几名还没反应过来的探员喊道:“去调监控,联系NYPD在周围设路障,盯紧那辆车。它太显眼了,跑不了多远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钻进自己那辆黑色雪佛兰,迅速发动车子追了上去。   ***   说实话,科恩也没料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折,不过快速判断了形势后,他立刻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真是没想到,在上次那场不愉快的谈话后,夫人还能对我这么好。”   “她需要确保交易正常进行,”旁边那个戴着口罩的男医生说,褐色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他,“在对待生意方面,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表现得反复无常,‘黑猫’先生。”   “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关注生意伙伴的一举一动,”科恩说,声音因疲惫而显得有些冷淡,“甚至连他去拜访一下自己的前……前一夜情对象,都要派人暗中盯着的。”   听闻此言,对方突然轻笑一声,隔着口罩布料显得闷闷的,“你应该学会感激,黑猫先生。如果她没派我们跟着,你可就要被你的‘前一夜情对象’铐到警局去了——哦对,顺便说下,他现在正开车在后面追着呢。不过放心,车牌已经自动换掉了,而且就在过去的十分钟里,这附近突然接到了一大堆急救电话,那些警察不可能把所有救护车都拦下来,那太不人道了。”   科恩耸耸肩,并不打算跟一个黑手党讨论有关人道的问题,只是说:“既然如此,我觉得你可以在前面放我下来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把车停在路边让我走,而不是带我到夫人那里做客,我会更加感激的。”   “然后把警察都引过去?放心,我们不会那样做的。”男人说,声音听上去竟显得颇为体贴,“待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放你下去。不过在那之前——”   说着,他突然蹲下身来,抓住科恩的左脚脚踝,“咱们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我来帮你把伤口缝好。”   刚才被送进救护车时,为了处理伤口,他左边裤管直接被剪开来撩到了膝盖。眼下对方的医用手套直接接触到他裸露的皮肤,带来一片冰凉滑腻的触感。科恩不适皱眉,本能地想要挣脱对方的桎梏,却因牵动伤口而吃痛闷哼。   “坐好别动,”男人说,从旁边架子上拿过消毒棉球和一支麻醉针,同时抬眼看他,目光含笑,“怎么,你怕我像刚才对两位探员先生那样,把麻醉针扎到你脖子里去?放心,这只是局部麻醉剂,不会让你失去意识的……干吗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难道说你更喜欢疼痛,宁愿我不用这个,嗯?”   科恩皱了皱眉,虽然相当讨厌这人说话的语气和看人的眼神,但也懒得跟他多说什么。反正自己正被这副该死的、怎么也没法弄开的手铐铐着,对方真要做什么他也没余力反抗,那还不如老实呆着,免得伤口又开始疼。   而伤口一疼,就会让他想起艾伦举枪指着他时,那双冰冷、锐利的蓝眼睛。   他闭上眼,头靠在椅背上,努力把那双眼睛从脑子里赶出去。   冰凉的酒精擦在腿上,针头跟着扎进来,药物推进时带来一阵钝痛。科恩轻轻拧着眉心,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受了伤,好像大部分时候都是杰西卡帮着处理伤口的。   虽然那死丫头的手法就跟她人一样粗暴,经常不小心(也可能是故意的)把自己疼的嗷嗷叫,但好歹也算是在急诊外科实习过俩月,除了心理阴影以外,没让自己因为伤口感染闹出什么大毛病。   这样想来,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联系了——他现在突然想到这个,绝不是抱着那种被恋人伤害了于是想扑到家人怀里哭诉的心情——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了,然后觉得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如果他们还在保持联系,也许他可以给她打个电话问候一声、祝她圣诞快乐、顺便抱怨下自己被某人冲着腿开了一枪什么的。   说起来,他和他妹妹闹成现在这样子,还是因为一个月前的一场小争执——真的只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科恩清楚那完全就是自己的错——以前他们吵架,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的错,他都会乖乖道歉——可就那一次,他明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却连个简单的对不起都没说,也不打算说。   他把他妹妹送上飞机,她将会飞到离自己半个地球那么远的地方,可直到最后都没有给她一个拥抱,只是微笑着冲她摆摆手,随口说了句再见。   他还记得杰西卡气得脸色发青的样子,他妹妹脾气一直算不上多好,但也从来没那么生气过。   她没理会那句再见,拉上行李箱转身就走,中间低头在手机上敲了些什么,科恩知道那是在删除他的联系方式——女孩子总喜欢动不动删除别人的联系方式,尽管这根本没意义,他每一个使用的手机号,虽然数量相当不少,她都能够倒背如流。   “科恩·劳伊,你自己一个人过吧!”她在最后发来的那条短信里说,“既然你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那就跟你的银行卡过一辈子去吧!!!”   科恩看到那条短信了,但没有回复。他回到车里,把所有使用的号码全部注销,换了新手机,又用假护照买了一张飞往纽约的机票。   纽约……唉,他突然想,自己真是恨透这个压抑的、肮脏的鬼地方了。   “好了,”旁边的声音说,用戴着手套的食指在纱布附近的皮肤上轻轻按压,科恩觉得他这个动作实在很多余。“已经帮你包扎好了,之后每天都要换——”   “我知道了,”科恩不耐烦地说,把腿抽回来,没说谢谢。   “医生”无所谓地站起身,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仔细端详他一会儿,说:“你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如果你被人开了一枪,心情也不会太好。”科恩冷淡地说。   对方继续盯着他看,突然笑了一声,科恩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的意思是,你看上去像要马上哭出来了。”   这回科恩直接没理会这话,冷冷扫他一眼,说:“让司机靠边停车,我要走了。”   对方没应声,只是那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猝不及防地倾身上前,以一个拥抱的姿势迅速朝他压过来,只不过那比一般的拥抱更具有压迫感、几乎带了点禁锢的意味在里面。   那一刻,不知为何,科恩突然感到浑身一僵,仿佛掉进了某种冰冷粘稠的液体般,意识在疯狂挣扎,身体却动弹不得。   那人的脸瞬间贴得极近,鼻尖就停在他耳根前不到一厘米的位置,双臂整个将他圈住,像是要压制猎物一般,肩膀抵住了科恩的喉咙。   一种久违的、极度恐惧的感觉迅速蔓延到每个神经末梢,科恩微微张嘴,想要开口叫对方滚开,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在那股浓郁得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中,急促地、用力地呼吸着。   滚开,他无声地叫道,额头溢出冷汗。别碰我、滚开、滚开……   “你怎么了?”男人很快便放开他,起身坐回原位,手上多了副银色的手铐,“不过帮你把它解开而已,为什么这么紧张?”   “停车!”科恩叫道,根本没心思去想对方为何能如此轻松地搞定那手铐,也全然不顾刚刚受伤的腿,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立刻停车!”   对方无害地举起双手,尽管被口罩挡住了脸,但能想象他嘴角一定在勾着笑:“好好,你别激动,黑猫先生,这样意气用事可不大好——汤姆,周围应该没有条子了,找个地方把车停下来吧,送夫人的贵客离开。”   车子果然依言停了下来,科恩一把推开门下车,厌恶地避开了对方试图搀扶他的那只手。   “晚安,黑猫先生,”男人的声音从脑后传来,礼貌而温和,“别忘了交易的时间地点,咱们平安夜再见。”   去你妈的,科恩想,到时候如果还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来跟自己交易,他甚至不想要那四千万美元了。   他几乎从没对谁——尤其对方还是个初次见面、连长相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这么抵触过。实在很奇怪,科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这种过激的反应,只能将它归结于心情不好,所以变得格外敏感易怒罢了。   救护车里,男人望着科恩逃一般离开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个很淡的笑。   “还是这么容易害羞啊,可爱的孩子。”他自言自语道,以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声线,轻柔又满是宠溺。   说着,他摘掉口罩和眼镜,再把眼睛里褐色的隐形镜片取下,露出原本那双颜色浅淡、近乎透明的冰蓝色眼睛。 第52章 平安夜(上)   平安夜这天早晨,外面又飘起了小雪。科恩躺在床上抱着枕头,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天空,觉得自己的被窝真是温暖又舒服。   或许因为过去的一周里,他每晚都休息不好,身心过于疲惫,昨晚的睡眠质量反倒是出乎意料的高。之前险些被逮捕的事没令他难以入眠,烦人的噩梦也没过来打扰,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科恩感觉自己的心情都变好了,腿上的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果然人生不如意,不是因为睡不好就是吃不饱,如果非要再加条更高层面的,那就是钱赚得太少。   科恩拥有一手好厨艺,吃向来用不着发愁,睡的问题也暂时得到了解决,再想想今晚那笔四千万美元的交易——好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没什么可抱怨的了。至于其它那些……让它见鬼去吧!从一开始,那就不是他该放在心上的东西。   这样想来,过去一段时间里,他的烦躁和消沉简直就像个笑话。从做贼第一天起,他就该明白这个道理,东西偷来了那算他赚到,没本事弄到手,也别在旁边哭哭啼啼。   时间还早,至少比起他通常的起床时间,现在这算是太早了。科恩闭上眼想再睡一会儿,外面隐约飘来的圣诞歌曲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坐起身,胳膊支在窗台上往外看。雪已经停了,人们陆续从自己的房子里走出来,街道上一片温馨的节日气氛。   对面那户的女主人正把一个冬青花环挂在门上,两个小孩子欢叫着从屋里跑出来,开始在院子里堆雪人。一个小男孩,一个小女孩,男孩应该是哥哥,很懂得照顾自己的妹妹,科恩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或许今天出门的时候,他可以顺便过去拜访一下,跟他们说声圣诞快乐。   科恩饶有兴趣地看那两个小孩堆起个丑丑的雪人,后来他们被女人叫进屋去,他依旧盯着那丑八怪看了好半天,然后才起身、刷牙、洗澡,围上围裙开始做早午饭。   即便只有自己一个人吃,平安夜的早午饭也绝不能敷衍。培根、煎蛋、完全烤焦的面包配草莓果酱、以及一杯加了双倍糖和奶的现磨咖啡,简直完美。   科恩享用着可口的食物,一边读着本之前剩了个结尾没看的小说——一本狗血烂俗的爱情小说,杰西卡以前特别喜欢看这类书,科恩有时候也会趁她不注意,偷偷拿过来翻一翻(只是好奇)。   故事的最后,那个英俊多金但总是在倒霉的男主角,终于霉运到了极点,失足从悬崖掉下去摔死了——唉,真是个悲伤的结局。不过女主角很快忘掉了他,嫁给了那个一直在追求她的年轻军官。科恩一直觉得他们两个更般配,这样看来,这故事倒也不算太糟糕。   合上书本,他起身收拾餐具,然后是浇花、洗衣服、打扫卫生。做这些琐事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下午,差不多该准备出门了。   细条纹西装,蓝底白条领带,配上长款的深灰色呢子风衣,科恩站在雕花落地镜前,挑剔地打量一番,总的来说,对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   “再见了,科恩·劳伊,”他对着镜中的身影说,声音很轻,带点不舍的意思。不过很快又调皮地笑起来,冲自己眨眨右眼:“过了今晚,你就要改名叫科恩·千万富翁了。”   说着,他最后理了理头发,然后去书房暗格里拿出那枚戒指,装进公文箱,拎着它出了门。   外面有点冷,不过空气很清新,冰天雪地的纽约挺漂亮,科恩收回之前骂它垃圾城市的话,那听起来太伤人了。   五分钟后,科恩又折返回了家。   忘了拿帽子了,他对自己说,这么冷的天,没有帽子可不行。   他走进卧室,从衣柜深出刨出顶上面带个大毛线球的针织帽,然后顺手打开旁边抽屉,拿出个长方形的小铁盒子揣进口袋,这才戴上帽子出了门。   三分钟后,他又回来了。   这帽子太蠢了,小孩子才会戴这个,他想,把帽子放回原处,铁盒子也重新扔进抽屉里。   过了十分钟,科恩第三次去而复返,如果他家房门有思想,现在估计已经烦的不想给他开门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拿顶帽子,科恩想,但是不能拿刚才那个,它太蠢了。   他在衣柜里翻了半天,几乎要把自己埋到里面去了,可折腾半天,最后钻出来时,手上拿的还是刚才那一顶。   科恩盯着手里的毛线团,突然感觉心情没那么好了。真是的,为什么连顶合适的帽子都没有呢?   他不开心地皱眉头,把帽子扔到床上,又弯腰打开抽屉,拿出了那个小铁盒子。   那盒子做工很粗糙,边角处已经生了铁锈,上面印的花纹也被磨掉了不少,只能从残留的英文字母看出那本来是装糖果用的。   科恩犹豫着,到底还是把它打开看了一眼。   里面的糖果早就吃完了,现在躺在盒底的只有一张手帕纸,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了一串数字,看起来像个电话号码,只不过字迹已经因时间久远而变得有些模糊了。   另一些东西却没有跟着变模糊,几年下来,反而愈加清晰——   “实在抱歉,先生,刚才走路太急了。”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先生。到时候请打给我,我来付干洗费。”   “请打给我,我会付——”   科恩立刻合上盖子,把铁盒丢回了抽屉里。   可惜他的速度不够快,就在盖子彻底关上的前一刻,一滴透明的液体还是掉进铁盒、打在纸巾上,洇出了一大块水渍。   不戴帽子了,就这样吧,嗯。   ***   相比之下,艾伦显然没有纠结戴不戴帽子这种闲情逸致了。眼下他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一边开着免提给NYPD打电话,一边紧盯着屏幕上快放的监控画面,时不时还拿笔在手边一张地图上做着标注,那样子仿佛化身一台不知疲倦的多功能机器,只要喂些机油进去,就能以极高的精度连续运转好几天。   可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已经扛不住了,“莫尔森探员,我真的为你们的损失感到抱歉。可你看,能找到的监控我们都已经提供了,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平安夜晚上还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尤其这案子并不该我们管。”   说着,对方道了句平安夜快乐,就找个借口挂断了电话。   布莱克走过来,将一杯咖啡放在艾伦桌上,不满地咒骂道:“这帮家伙,平时把案子推给咱们一点都不带犹豫的,到了关键时刻,你就别想指望他们能帮忙了!”   艾伦压根腾不出额外的精力来回应这句吐槽,只是点了点屏幕,说:“这辆救护车从医院开出来的时候,已经被动过手脚了,里面的人从一开始就有问题,说明对方早有准备,而且不会是科恩·劳伊提前安排好的,他想不到——”   说到这儿,艾伦停了一下,疲惫的脸上划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又很快地继续说:“想不到我会冲他开枪。”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艾伦。”布莱克说,“也许他们不是一伙的,可如果那些人真想对他做什么不利的事,完全没必要费这个功夫从咱们手里抢,直接大街上敲晕了带走不是更方便?”   艾伦揉揉太阳穴,沉默片刻,说:“不管怎么说,我得尽快找到他。”   “不是‘我’,而是‘咱们’。”布莱克握了下他的肩膀,“既然没法跟家人一起过圣诞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那跟搭档和案子一起过,听上去也还不错。”   艾伦露出个感激的微笑,刚要回话,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又放回兜里,没有理会。   “打的是我的私人号码,”他说,“多半是广告,要么就是某个自称是‘老朋友’的家伙打来祝我圣诞快乐的——高中同学、战友、还有不知道哪门子的亲戚,今天白天我已经接了好几个这样的电话了。”   “听上去你还真受欢迎,怎么就没有‘老朋友’想着打电话祝我圣诞快乐呢?”布莱克悻悻地说,“而且你确定不接一下?如果真是熟人打来的,不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吗?”   “如果真是‘熟人’,就该知道我做这份工作,现在正忙得没空闲聊。”艾伦说,又点击鼠标开始看监控,“那辆车离开第五大道后,又往东——”   这时手机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艾伦皱眉,拿出来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号码。   “我觉得你应该接一下,”布莱克说,“别让工作毁了你的人际关系。”   艾伦无奈接起,听筒里传来一个甜美而略显紧张的女声:“你好,那个……请问是艾伦吗?艾伦·莫尔森?”   艾伦微微皱眉,不记得自己的“熟人”里有谁拥有这样的声音,“是的,请问你是?”   “真的是你!”对方松了口气,声音听上去很开心,“上个月同学聚会,我从托比那里要到你的手机号,刚才没人接,我还以为……抱歉,我是莉亚,莉亚·莱尔斯,你还记得我吗?咱们以前是一个高中的。”   好吧,又是个高中同学,艾伦心累地想。莉亚·莱尔斯,听上去好像有点耳熟……哦对,他想起来了,她是那个漂亮的啦啦队长,之前还给自己写过情书来着——当然,被自己委婉拒绝了。不过艾伦记得他们两个没什么交集,即便是读书那会儿也一样,如果她也是特意打来说圣诞快乐的——   “谢谢你,莉亚,也祝你圣诞快乐!”——那还不如自己提前说完台词,然后结束这场谈话。   “呃,圣诞快乐,”对方说,显得有些尴尬,“那个,你最近过得——”   “抱歉,莉亚,我现在在工作,说实话,有点忙不开……”艾伦用尽量礼貌温和的语气说。   “这样啊,”女孩遗憾地说,但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我听托比说了,你现在是个联邦探员?说实话,当时我还挺惊讶的。不过这份工作很适合你,你读书的时候成绩一直那么好,而且……”   “莉亚,实在很抱歉,谢谢你打给我,但我真的得挂了。”艾伦说,已经有点控制不住声音里的烦躁,“我现在真的很忙,抱歉。”   说着,没等对方回应,他就打算挂掉电话,听筒里的女声却急切地叫住他:“等等,你先别挂!我知道你很忙,但给我两分钟,就两分钟,好吗?”   说到后面,那声音不只急切,简直像在哀求了。艾伦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把手机放在耳边:“好吧,莉亚,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他这样问道,听见对方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抱歉,我也不知道。”   艾伦挑眉,突然注意到对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不时能听见汽车鸣喇叭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类似机械运作和小孩子尖叫的动静。   “我不知道,”科恩站在夜晚街边的电话亭前,望着不远处游乐园里高高升起的海盗船,犹豫一会儿后,又用甜美的女声对着听筒说了一遍,“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就两分钟,然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艾伦。” 第53章 平安夜(中)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过第十下时,夜空中再度飘起了雪花,一片片落在平安夜的纽约街头,说不上静谧,但很温柔。   “又下雪了,”科恩说,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也可能是没话找话,当双方都不知道说什么时,谈论天气总归是个不错的话题。   可是对方说——“抱歉,莉亚,我没听清,你那边好像有点吵……你现在在外面吗?”   “嗯,没错,”科恩说,清清嗓子,用女声说话总是这么累人,“一会儿要赶飞机,等明天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在地球的另一头了,估计相当长时间——很可能是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我想……在走之前给曾经的老朋友们打个电话,当然,也包括你。”   “谢谢你还想着我,”艾伦说,“祝你一路顺风!”   科恩沉默片刻,突然轻轻笑起来:“不愧是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一副礼貌又冷淡的样子……我说,除了‘一路顺风’,你就没别的话可说了吗?”   听了这话,对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说:“抱歉,莉亚,我——”   “算了,当我没说,”科恩说,抬手摸摸鼻子——冷空气冻得他鼻尖疼,于是他用力在上面搓了好几下——“你说你在工作,你每个平安夜都会像这样忙工作吗?”   艾伦想了想,说:“也不是每次都这样,大部分时候我都会和家人一起过,只不过今年比较特殊。”   “比较特殊?”   “嗯,在忙一个案子。”艾伦说。   “哦,我懂了,”科恩说,上挑的甜美女声带了几分俏皮,“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探员们总是会在平安夜追捕连环杀人犯,当午夜的钟声响起时,他们终于赶在下一位可怜的女士受害前,成功将凶手击毙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对方说,一点没有被逗笑的意思,听上去甚至有些不高兴。   “我知道,”科恩讪讪地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不喜欢你的玩笑,莉亚。”   “……抱歉,艾伦,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   说着,科恩停下来看表,已经一分五十三秒了。真见鬼,为什么自己总能把聊天弄得这么不愉快,明明这已经是最后一次……   算了,他想,就到这里吧,趁这场对话还没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之前。   可就在他打算再次道歉,然后就此结束谈话之前,艾伦的声音却从听筒里传来:“你用不着道歉,莉亚,刚才是我说的过分了……我很抱歉,事实上,我最近情绪一直不大好,而且已经连着很多天没睡好觉了,因为我正在抓捕的这个人,他——”   这时他停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只要还呆在外面一分钟,我就一分钟没办法休息……是的,我一直在努力找他,他很聪明,太聪明了,我不得不用上各种办法。后来我终于抓到他了,可是该死的,稍微一个没看住,他立刻又从我眼皮底下跑了!”   “听上去有点糟糕,”科恩说,“他一定是个很危险的罪犯。”   “是的,的确很糟糕,”艾伦叹道,“简直糟糕极了,但那跟危险没有关系,他不是个危险的——我是说,从法律的角度上,他的确是个罪犯,但你可以用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来描述这个罪犯:漂亮、性感、聪明、温柔……上帝,他还可爱得要命!而那绝对不包括危险这个词。”   科恩顿时愣在那里,愣了好几秒,再开口时,差点就忘了自己现在的声线频道:“我、我不懂,你刚才不是说正忙着抓他吗?”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犹豫了很久,才说:“是的,可那只是……只是因为我想保护他。”   科恩沉默不语。   “我知道不该跟你说这个,莉亚,这很奇怪,而且违反规定,也许明天我就要被停职了。可是我必须得找个人说,我必须得说出来……上帝,我明明只是想保护他,我只是想带他回来,我不想他一个人面对所有事,不想他受到伤害。可是他不肯听我的,他那个倔脾气,怎么也不肯乖乖听话,我没办法,只能——”   艾伦深吸了口气,然后很慢地、近乎呢喃地说:“我狠狠地伤害了他,还冲他开了一枪。”   科恩依旧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该挂电话了,可是手却一直在颤抖,怎么也没法挪动地方。   “那是个错误,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艾伦说,声音显得疲惫又痛苦,“如果你曾经……曾经深深地爱过一个人,莉亚,也许能够理解,有时候你就是会为了保护他,做出一些愚蠢的、不可挽回的决定。”   科恩闭了闭眼,抬头望向雪花飘落的夜空,那里广袤、静谧、美好得令人心碎,是他永远也去不到的地方。   “告诉我,莉亚,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   是的,艾伦,我有过,我能够理解。有时候你就是会为了保护一个人,做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但别无办法的决定。   “除了小打小闹地送情书,你有真心喜欢过谁吗?”   是的,我有过,只有一次,但我有过。   “你怎么不说话,不是你说要和我聊聊的吗?”   别说了,艾伦,别说了。   “你不是要和我聊吗?你现在在哪儿,你说你要走了,你打算飞到什么——”   “艾伦,”科恩说,依旧用的是甜美得令人窒息的女声,“很抱歉打扰你,但两分钟已经到了,早就过了。”   “我可以等,莉亚,今天是平安夜,我可以跟你多聊两句,我——”   “真的很抱歉打扰你这么久,我该挂了。”   “等等,我还有话……”   “啊,有一件事——”科恩说,“关于你说的那个人,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自责,艾伦。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我觉得他不会怪你的,也许从来就没怪过你。”   “莉亚,我……”   “保重,艾伦·莫尔森,”科恩说,嘴角勾起个淡淡的笑,“照顾好自己,别再总是熬夜加班了,以及,平安夜快乐。”   “等一下……”   “再见……唔,也许不会了。”   “……科恩!”   啪。   通话结束,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艾伦怔怔地盯着手机,仿佛灵魂被它吸走了似的,一直那么盯着,然后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布莱克道:“怎么样,定位到那个号码了吗?”   “信息部刚刚查到了地址,”布莱克用尽量自然的语气说,努力把刚才搭档那一通“深情告白”抛在脑后。“那个号码是位于莱伊槐木街的一个公共电话亭的,但开车过去至少要四十分钟,等咱们赶到,他估计早跑没影儿了……他刚才说要赶飞机?咱们是不是该直接去机场拦人?”   艾伦很快地想了一下,摇头道:“不,如果他真要赶飞机,刚才就不会那么说……我觉得他很可能还留在附近,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到莱伊——”   这时他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猛然醒悟似的,抬腿就往外走:“糟了,他是要去那里做交易……走,咱们立刻出发,多叫些增援,去游乐岛公园!”   “游乐园?”布莱克不解地说,快速跟上搭档的脚步,“你怎么知道他会去那里——”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背景里有机械运作和小孩子尖叫的声音。”艾伦头也不回地说,“今天是平安夜,几乎所有公共场所都暂停营业了。如果他要选个人多的地方进行交易,一个在平安夜晚上举办节日活动的游乐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艾伦这样跟布莱克说道。他没说的是,那是一笔价值两千五百万的交易。两千五百万,他不知道究竟什么东西——或者秘密——能值得了这个价,但不管是什么,那都足够任何人以任何手段,将他的被委托人置于死地了。   他突然在想科恩为什么给他打了这通电话,只是稍微想一想,便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真有一天,你的乌鸦嘴成真了,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艾伦还记得那个人这样说过,“毕竟非要我挑一种死法,我想我愿意为了工作牺牲。”   --------------------   艾伦终于勇敢表白,然而被科恩默拒(不是   所以大家猜艾伦是怎么认出自家猫咪的呢~ 第54章 平安夜(下)   离约定的交易时间还差两分钟时,科恩终于排到摩天轮队伍的最前面了——“终于”这个词用得不太恰当,他一共只排了五分钟的队。   他抬手看了眼表,然后走上前坐进了轿厢。   这里不是约定的交易地点——当然不会选这种地方,他可没傻到让自己和一个黑手党一起,被锁在轿厢里呆上十分钟。他只是突然想看看高处的风景,并且不想浪费自己排了好久的队,就这么简单。   不过可惜的是,轿厢玻璃外侧结了厚厚一层冰晶,除了感觉自己在上升然后下降以外,科恩全程什么也没看到。只有坐在对面的小女孩比较有意思,手一直搂着她妈妈的腰,眼睛却始终直勾勾盯着自己。科恩不确定自己这张脸会不会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有吸引力,不过她的确一直那么盯着自己,然后在摩天轮快转完一圈后,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是一个人坐呢?”   “黛西,别这么没礼貌!”她妈妈拽了把女儿的胳膊,赶紧向科恩道歉。科恩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弯下腰来,冲女孩露出个有点无奈的微笑:“因为我想一起坐的那个人,他怕高呢。”   听了这话,小女孩顿时睁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理解:“我也怕高!可是我抱着妈妈就一点也不怕啦!下次你也可以让他抱着你呀!”   科恩怔了一下,随即冲她眨眨眼:“嗯,你说的对,下次一定。”   下了摩天轮后,女孩挥着小手跟他告别:“帅哥哥再见!”   好了,看来自己的脸的确对四五岁的小女孩依然有吸引力,科恩很开心地笑起来,这时一个带点沙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看来你又交了新朋友呢,黑猫先生。”   这声音挺耳熟,科恩几天前才刚听到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它响起的瞬间感到后颈一凉,下意识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别人站在我背后讲话,霍曼先生。”   说着,他转过身,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也不算完全陌生,科恩还记得那双喜欢盯着自己看的褐色眼睛,但由于之前口罩和帽子的遮挡,其它部分就完全认不出来了。   现在男人以完整的样貌站在自己面前,科恩突然觉得那张脸看着有些失真,很可能是做过大面积的整形手术,要不就是有什么先天缺陷。总之那不像是一张真人的脸,倒更像个裹着人类皮囊的机器人。任何表情出现在上面,都带来犹如恐怖谷效应一般的怪异感。   眼下那张略显诡异的脸就在离自己不到一米的位置,一双褐色的眼睛在变换的灯光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抱歉,尽管我以为你会先为迟到了近十分钟,跟我说声对不起的。”   “对不起,”科恩毫无诚意地说,努力不去看对方的脸,那让他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不适。“我本以为那摩天轮会转得更快些,一分钟转一圈什么的。”   “没关系,你只是判断失误,我能理解——说起来,你的伤怎么样?有按照我之前说的,一天换一次药吗?”   “没有,”科恩说,“不过我相信咱们平安夜在这里见面,并不是为了过来讨论我的伤口的,所以不如省略那些无聊的废话,赶紧进入正题——”   说着,他往旁边一处有树荫遮挡的隐蔽角落走去,确认没人注意后,把公文箱打开,向对方展示其中的一个暗格,上面有一些类似拼图的复杂机关。   “看,我把戒指带来了,就在这里面,只要我收到那剩余三千五百万尾款的银行转账,我会立刻把它拿出来交给你。当然,如果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小意外,我的手指很可能会不小心按到错误的位置上,里面的腐蚀性液体会让这枚珍贵的戒指立刻从这世上消失——这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没错吧,霍曼先生?”   “非常谨慎,不愧是你,黑猫先生。”对方轻轻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嘴唇只是很小幅度地张开一点——然后慢慢举起手机,“不过你放心,夫人一向说到做到,只要我现在跟她说一声……啊哈,看,她说她已经把钱给你打过去了,特殊通道,快速到账,你应该很快就能收到。”   科恩狐疑地瞥他一眼,稍微后退两步,拿出手机查看银行账户,果然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到账的消息。这的确比料想中的容易——简直太容易了。   “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男人说,冲他手里的箱子抬抬下巴,“喏,到你了,把戒指给我,别耍花样。”   科恩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手指放在暗格的图案上鼓捣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戒指就在里面,你可以现在验货,夫人应该教过你如何辨识真假吧?”   “当然,”男人说,接过盒子打开,然后弯腰低头,借着旁边的路灯,十分仔细地观察起戒指表面的纹路来。   科恩居高临下看着他,右手慢慢挪动,最后停在了后腰的位置。   那里别了一把枪。   “你知道,我其实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选这里作为交易地点。”男人突然开口,依然保持着弯腰低头的姿势。   科恩没说话,把枪从枪套里抽了出来。   “一开始,我以为你只是想挑个公共场所,来确保自己的安全——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不是吗?一个像你这样做事谨慎的贼,永远都会把自身的安全放在第一位的。”   说着,他抬起头来,淡淡地笑着看向科恩:“可是我错了,你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安全,之所以选这样一个地方,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好找机会——”   科恩后退两步,举枪对准了他的眉心。   “杀了我,亲爱的孩子。”男人说,用的是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低沉而轻柔的声线。   属于那个警察,他的养父,唐纳德·诺朗的声线。   “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我救你出来的那天晚上,还是这之后,嗯?”男人说,向前一步将自己的额头凑近枪口。   科恩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没有回话。   “为什么走那么远,我的孩子?”男人微笑着说,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枪口正指着自己,“你该离近一些,不然怎么瞄得准呢?”   科恩顿时定住脚步,开始不停地调整枪口的位置——这没有意义,他明知道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只要扣下扳机,就一定能命中面前人的脑袋,可他就是没法不受对方话语的影响,十几年前做不到,现在也依旧不行。   科恩·劳伊,你可真是个废物!他咬牙切齿地暗自咒骂道,可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对方给他布下的心理圈套,因为那人紧接着又上前一步,说:“你真以为自己能杀掉我吗,孩子?就算你在这里杀了我,然后又打算怎么办呢?去向你那个FBI小男友自首?还是你觉得自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跑掉,再找个地方靠着这笔钱,过上隐姓埋名的生活?”   别听他说,科恩告诉自己,别理会他的话,只要扣下扳机,一切就都结束了。   “哦嚯,我听到你在想什么了。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明知道杀了人后自己也跑不掉,却还是做了这个糟糕的决定,打算就这么结束一切……还是那么天真呢,我的孩子,天真,而且愚蠢得可悲。你小时候那次也是,举着枪哆哆嗦嗦站在门口,以为只要扣下扳机,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最后——”   “滚回地狱去吧,杂种!”科恩没等他说完,直接扣动了扳机,可手里的枪只是发出“咔哒”一声,并没有子弹射出来。   科恩怔了一下,又连扣了好几下扳机,全部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弹夹是空的!科恩震惊地看着面前人,他究竟是什么时候……   “就在你忙着和新认识的小朋友说再见的时候。”男人摇摇头,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么多年过去,你可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我的小科恩。十一年前那次,难道还没让你学到教训,知道每次开枪前,要先检查弹夹吗?”   说着,他迈开腿一步步向前,逼得科恩不停地往后退去,绿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宛如一只掉进陷阱却依然不甘挣扎着的小兽。   男人似乎相当满意他这副样子,嘴角再次勾起淡淡的笑:“看看你,科恩,真是可怜又叫人心疼。现在,告诉我,孩子,计划A行不通,你还准备了计划B吗?”   说着,他停了一下,以一种近乎怜爱的目光看着科恩,然后从怀里慢慢拿出一把枪:“如果没有,那就轮到我了——别害怕,不会杀了你的,只是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伤心,我突然后悔之前放你在外面那么久了,久到你已经完全忘了什么是规矩……”   科恩没等他说完,突然把手里的公文箱照着对方的脸用力甩过去,然后转身就跑。   男人下意识侧身闪避,再抬头时,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呵,原来计划B,就是逃跑啊。”他无奈地自言自语道,并没急着去追,而是先打了通电话——“贝拉,戒指弄到了,是真货,没问题。”   “他刚刚跑了,是我的疏忽。”他不带什么感情地说着,带着隐形镜片的眼睛缓缓扫过人群,不紧不慢地搜寻着猎物的踪迹,“不过放心,那小家伙跑不掉的,我保证。”   ***   他转身回到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把枪。   他走到卧室门口,把枪口对准了那个男人。   “砰!”他扣动了扳机,男人直挺挺往后倒去,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把他的尸体埋在后院,然后放火烧了房子。   一切本该如此,那个男人已经死了,被自己一枪爆头,不可能再活过来。可为什么,他又重新站在了自己面前,还说什么开枪前要记得检查弹夹的话,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科恩急忙往旁边闪避,刚才他一走神,差点撞到了那个热狗餐车——也真是奇怪,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顾得上走神。   匆忙道歉后,他绕开两个女孩,钻进旁边一家纪念品商店,再出来时,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换了身打扮。   他不确定这样是不是能把对方骗过去,很可能不行,但总比还穿着原来那一身西装要好多了。   再有不到半小时,游乐园就要关门了,各个游乐项目陆续关闭,周围的人流密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科恩压了压帽檐,混进一大群高中生模样的少男少女之中,随着人群一起往外走。   被人流环抱的感觉让科恩有了些许安全感,他稍微松了口气,低头往小腿看去——之前尚未愈合的枪伤在方才那场激烈的奔跑中裂开了,血正顺着裤管缓缓流下,每走一步都会在雪地上留下一点鲜红的印记,不算明显,但足够暴露行踪了。   科恩皱眉,正要想个办法让血不至于流到地上去,却在这时听到身后夜空中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一朵接着一朵,在这样一个冰冷的雪夜里,显得分外缤纷绚丽。   人们顿时如上了发条般停住脚步,齐刷刷转身,仰头欣赏起了这场惊喜的表演,全然忘记要闭园离开的事。   这对科恩来说,可算不上什么惊喜。   他没料到对方还留了这么一手,真是太糟糕了。   继续躲在这纹丝不动的人堆里当缩头乌龟,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科恩只好奋力催动被疼痛折磨着的左腿,挤开人群朝出口的方向跑去。   周围偶尔有疑惑的目光向他投来,科恩没心思理会那些,眼下的情况十分不妙,他知道对方正紧追在身后,他甚至能感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后背上,那冰冷的、玩味的目光……   不,别想那些,科恩告诉自己。尽量顺着人多的地方跑,别让他追上你,他就算看到你了又能怎样?总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朝你开——   正这么想着,科恩突然感觉右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一颗子弹刚才从那里擦过去,然后嵌进了前面一棵树的树干里。   没有开枪的声音,对方一定是装了消音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头顶绽放的礼花吸引了,巨大的爆裂声遮盖了其它一切声音,甚至没人注意到有人刚刚开了枪。   该死!科恩心里咒骂一声,捂住受伤的部位,拔腿拼命往几百米外的公园出口跑去。   这是真正的逃命,不带任何策略,也完全不考虑路线,只是直直地照着出口冲过去,一副绝望又疯狂的样子——当然,也很愚蠢,照刚才的情况看,他现在完全就是个人形移动靶,这样跑下去,不等他看到大门上那顶尖尖的圣诞帽,估计已经被打成个破布口袋了。   果然,没跑出去几步,又是一颗子弹飞过来,这回命中了左肩膀——不是擦过去,而是直接射穿了肩胛骨。   剧痛产生的眩晕让科恩打了个踉跄,这时刚好有辆公园巡逻的电瓶车迎面开来——本来是打算提醒游客注意闭园时间的。开车的保安发现了他的异样,赶紧停在一旁,跑过来叫道:“先生,你没事吧……天,你流了好多血!别动,我马上叫救护车……”   科恩却猛地撞开他,冲上那辆电瓶车,掉头飞快地往门口开去。   那名保安大声追在后面叫喊,科恩没有理会,反而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踩到底也跑不了太快,但总比两条腿要快多了。   他用勉强还能活动的右手灵活地控制方向盘,一直把车开到大门口,然后跳下来快速穿过闸机,又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捂着肩膀朝右边停车场飞奔而去。   停车场很大,这个时间点,车已经不太多了,因而显得有些空旷。科恩顺着最右边那列一直往里跑,他的车就停在倒数第三个车位上,他已经看到它了,为了这次交易特意新换的,一辆低调但不失优雅的银色雪佛兰。现在它正静静地停在那里,车身上盖了一层薄雪,看起来可真漂……漂亮……   视线晃动了一下,科恩感到意识逐渐变得恍惚——失血过多的前兆,他想,可是自己不能倒在这里,他得往前跑,就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这时他听到了那阵脚步声。   嘎吱、嘎吱、嘎吱,鞋子踩在雪上、然后一点点将它踏平碾碎的声音。   太快了,那个人不该这么快就追上来,不可能,这太快了……科恩断断续续地想着,踉跄着往前跑,虽然那不像是跑,更像是艰难地挪动脚步。   路过一辆黑色大众时,科恩停了一下,用力喘了口气,呼吸间满是刺鼻的腥味。   他难受地皱了皱眉,低头看向方才捂着肩膀的右手,上面全是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掉落在雪地上,一片令人心悸的深红。   科恩望向那片红色的眼神有些涣散,他想起了十几年前那场大火。   他想起自己拉着杰西卡的手,两人顺着家门前那条漆黑的沥青马路,往前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再也跑不动了,还在不停地往前跑。   他没法停下来,因为隐隐约约中,他总觉得听到那个男人跟在后面的脚步声——沉稳、不紧不慢、一下一下、皮鞋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回荡在脑后,永远保持距离那么跟着,无论他是喘着气加快脚步,还是忍着哭声躲在角落里,那声音永远在响,怎么也摆脱不掉。   就像现在这样。   别回头,他拉紧妹妹的手,用尽量轻柔的语气说道。别回头,跟紧我,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可是杰西卡没有说话,回应他的只有那永无止境的追逐声。   于是他猛然停住脚步,脸上带着惶恐到极致的茫然无助。   他停在那里,然后回头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那个男人,没有冒着火光的房子,没有他妹妹,什么也没有。   只有他一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手指快要碰到雪佛兰的车门把手时,科恩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地靠着车门滑倒下来,无力地跌坐进那片雪地里。   脚步声没有停下,也没有变得更快。有人就这么一直走到他面前,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是的,”科恩说,抬起头看着面前人:“如果你能往旁边挪一点,别挡住光线,我会稍微好过一点。”   对方盯他两秒,然后依言往旁边挪去,让科恩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张脸——   漂亮的金棕色卷发、蓝得能让人产生深海恐惧症的眼睛、还有刀锋般薄薄的嘴唇……的确是他那个生日晚宴上被放了鸽子、家族戒指还被自己偷去换了四千万的黑手党前男友,没错。   那一刻,科恩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尽管对方已经把枪掏了出来,用那种布满细密杀意的眼神盯着自己,他还是露出了个虚弱的笑,轻轻开口道:“谢谢你,克里斯,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是的,我也觉得自己对你还算不错,可你却背叛了我。”克里斯托弗平静地说,慢慢把枪举起来,对准他的心脏位置,“我说过,科恩,如果你背叛我,我会送你一整个弹匣的子弹,再把你丢到海里去。”   “你不是这么说的,”科恩艰难地动着嘴唇,“你说你会伤心地送我一整个弹匣的子弹,然后流着泪把我扔到海里去,那之后你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是吗?”克里斯托弗歪了歪头,突然轻笑一声:“抱歉,我不记得这话了。”   “无情的家伙,”科恩叹道,抬头看着天空。雪早就停了,如果就这么死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东西能稍微掩埋下自己尸体,让它看起来没那么触目惊心。   远处似乎传来了阵阵警笛声,也可能是科恩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不过他还是轻轻拧了下眉心,转头看向克里斯托弗,语气认真地说:“但你还是会把我丢到海里去的吧?”   “我会的,”克里斯托弗说,冲他很轻地眨了下蓝眼睛。“永别了,亲爱的——我的确爱过你,如果这能让你感觉好一点的话。”   都差不多吧,科恩想,反正我想要的也不是你的爱。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年轻的黑手党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从枪口射出,科恩的胸口霎时绽开了一朵鲜艳的血花。   砰、砰、砰。   遵照诺言,克里斯托弗把枪里剩下的子弹全打到了面前人身上。一直到弹匣空了,他还连扣了好几下扳机。   警笛声越来越近,他将枪收回腰间,吩咐几名手下把人抬上车,快速清理下现场。   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在路过一辆高大的吉普车时,借着车身的遮挡,状似无意地往对面一处阴暗的角落瞥去。   --------------------   科恩死了,完结撒花……不,开玩笑的,别打我(抱头溜走)   这文绝对是he,为了证明这一点,下一章按照惯例放小剧场,到时候会揭开艾伦怎么听出科恩声音的秘密。觉得会破坏气氛和连贯性的小可爱们可以先跳过不看,爱你们哟~~ 第55章 小剧场(二)   作为一名(曾经)出色的贼,科恩有个超能力——会变声。   作为一名出色的FBI,艾伦也有个超能力——总能在众多声线中巧妙辨识那是不是自家猫咪。   科恩对此很不解,某天终于憋不住问艾伦:“所以那年平安夜的晚上,你是怎么听出给你打电话的是我?”   艾伦:“本来没听出来,你一笑,我就听出来了。”   科恩(疑惑脸):“我的笑声很特别吗?”   艾伦:“是啊,呼噜呼噜的,就像小猫撒娇。”   科恩:“……”   之后几天里,艾伦发现科恩经常偷偷一个人对着镜子笑,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我笑起来有这么不优雅吗?!   今年平安夜,科恩又换了个“高中同学”的声音给艾伦打电话,一开口就被识破了。   艾伦:“科恩,别闹了,我知道是你。”   科恩简直开始怀疑自己的超能力是不是失灵了:“这回我没笑啊,怎么又被认出来了?”   艾伦:“你一喘气,我就听出来了。”   科恩(疑惑脸):“我的喘气声难道也很特别吗?”   艾伦:“哦,那倒没有,但是在床上听习惯了,也就容易认了。”   科恩:“……”   艾伦:“而且这么一说,我又想听你喘气了。”   科恩:“你不要过来啊!!!”   于是今年的平安夜,科恩依然过得很忧伤,不仅因为被某人按住折腾了一宿,还意识到以后再也没法用假声音糊弄铲屎官了——唉,他可以忍住不笑,但总不能连气都不喘了吧! 第56章 克里斯的烦恼   开车拐上通往游乐园正门的大路时,艾伦听到了那声枪响。   先是“砰”的一声,然后连着又响了好几声。   那一瞬间,艾伦突然感到一阵浸透骨髓的寒意,浑身都如被电到一般麻木了。方向盘失去控制,车子险些冲上旁边的人行道,不过好在司机在那之前重新把正了方向,猛地加大油门,径直朝公园门口飞去。   游客还没有彻底散去,不少爱看热闹的人正挤在大门附近,就着方才的枪声和地上的血迹议论纷纷。几名保安正忙着维持秩序,见最前面那辆标有“FBI”字样的警车一个急刹停在旁边,两名探员从车上冲下来,其中一个保安忙小跑着上前,惊讶地说:“我们两分钟前才报的警,居然这么快!”   “我们不是接到报警才来的,”布莱克在旁边解释,刚想问问是什么情况,艾伦已经抢先一步道:“怎么回事?!”   声音低沉而急促,把那名保安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有、有个年轻人,好像受了挺重的伤,刚才从这儿跑出去了。”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布莱克在旁边说。   “是个挺帅气的年轻小伙,黑头发,个子差不多……”   “他往哪儿去了?”艾伦急道。   保安往右指了指,“应该是往停车场去了,但是——”   话未说话,艾伦已经把枪压在手里,拔腿往停车场跑去。保安愣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刚才那个方向好像有人开枪了,我们不敢贸然过去,也没让游客往那里去。”   布莱克匆忙点头,简单交代两句后,带着随后赶到的数名全副武装的探员,一起往停车场的方向跑去。   血,到处都是血。   断断续续的血迹从入口开始,顺着脚下的白雪,一直延伸到最右边那列车道,然后向左拐弯,艰涩扭曲地往远处铺展,宛如一副用痛苦与绝望绘就的抽象画。   艾伦举枪,沿着那血迹形成的路标,慢慢往里挪动脚步。   停车场的光线并不太好,可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血点,如此鲜红刺目,针一般扎在心口。有那么几处,雪地上的血不再是寥寥几滴,而是如溪流般汇成一小滩,于是那便如万箭穿心,疼得他想痛哭、想尖叫。   可是没关系的,他对自己说,那也许不是他留下的。   艾伦加快了脚步。   就算是他,就算他真的受了伤,也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受伤了,这次也一定能像之前一样跑掉的。   艾伦不再看那些血迹,他小跑了起来。   他肯定能跑掉的——看,他都跑到停车场来了!说明他伤得没那么重,那几枪也一定不是冲着他开的,他不会虚弱到让自己暴露在别人的枪口下,他——   “艾伦,等等!”布莱克在后面叫道,枪声响起不过是几分钟前的事,开枪的人有可能还没离开,这么贸然跑过去相当的危险。   可是艾伦像没听见似的,就这么一直跑到血路的尽头,看到了停在那里的雪佛兰汽车。   跟自己那辆雪佛兰同一个型号,只不过是银白色的。   没有科恩,没有潜在的敌人,也没有——谢天谢地,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只有血,一大滩血,主要散布在左前车胎附近,可以料想受伤的人曾因体力不支靠坐在这里,然后……   艾伦不敢去想然后发生了什么。   布莱克也急忙跟过来,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时,不禁低呼一声:“我的上帝!”   现场明显有被清理过的痕迹,除了那一大滩血迹还留着以外,周围的雪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没法一眼看出有几个人来过这里,以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从那几声枪响,如此大量的血液流失,车门把手上的血迹,以及没能开走的雪佛兰来看……   “先别多想,伙计,”布莱克安抚地握了下艾伦的肩膀,“我们还不能确定这些血是那个人的,而且……”   “去调监控,”艾伦突然低声说,猛地转身的动作宛如一只被惊醒的豹,“我去调监控,他不会有事的!”   ***   “圣诞快乐,亲爱的!”克里斯托弗愉快地说,举着高脚杯坐到床边,“干杯——哦,抱歉我忘了,你刚动了手术,不能喝酒。”   “是的,谢谢提醒。”科恩没好气地说,“而且多亏了你那几枚空包弹,本来我只是左手不能动,现在却浑身都是瘀伤了。”   克里斯托弗毫不愧疚地说:“当初可是你说一颗子弹‘死不透’,没法把那女人派来的杀手给骗过去,非要我多来几颗的。你不是还特意为了这个,往身上多贴了两个血包吗?”   “那我也没让你直接把弹匣打空啊!”科恩不满地叫道,可一大声说话伤口就跟着疼,于是露出个“算了不跟你计较”的表情,往后躺进枕头里,闭目养神。   “哦,都是我的错。”克里斯托弗说,虽然那语气听上去毫无诚意,“好了,K,你别生气,气大伤身,你伤口还没好呢!想想好吃的,想想圣诞节,想想上帝——最重要的是,想想我们的钱!那可是四千万美元啊!够咱们三个找个美丽的小岛,下半辈子都奢侈得像个黑手党教父了!”   “你不已经是个黑手党教父了吗,”科恩懒懒地说,“有时候我真弄不懂,克里斯,你都已经坐这位子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像十五六岁那会儿,成天一副没见过钱长什么样的德行?”   “得了吧,K,钱我当然见过,多少钱都见过,可有用吗?那钱又不是我的。莫蒂尼那死老头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初把我拉进他家,还给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特权,根本只是为了用我来牵制他那个坏心眼的老婆,好让她不至于做得太过火。真到他快死了,肯定一分钱都不会留给我——不仅不会留给我,还会在那之前找人把我干掉,免得我和他另一个儿子抢什么狗屁继承权。”   说到这儿,克里斯托弗冷哼一声,道:“可笑,他们也真是看得起我。这种整天被人监视着没有自由,随时随地可能被一枪爆头,还总得应付那个难缠的老妖婆的日子,反正我是一天都不想过了。什么家族戒指,什么秘密资料,从一开始就是老教父编出来唬人的,也就那蠢女人信这玩意儿。既然如此,还不如在甩手走人之前,用那破铁环狠狠敲她一笔,让我好好开心开心——虽然要我说,亲爱的,你干吗给她打八折呢?直接要她一个亿,那女人又不是出不起这笔钱。”   科恩默默地翻了个白眼:“不管怎么说,黑手党的职业生涯的确把你的胆子练出来了,克里斯,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怕我妹妹怕得——”   “闭嘴吧,科恩·劳伊!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到海里喂鱼。”克里斯托弗沉着脸说,一双蓝眼睛顿时如阴天海面般涌起了骇人的涛浪。   科恩从善如流闭了嘴——闭了三秒,又接着道:“好的,但在那之前,你是不是该跟我讨论下,等见到杰西卡以后,你要怎么跟她解释这些年来谈的那些男友女友?”   “我为什么要解释?”克里斯托弗的脸色更阴沉了,一副马上就要掏枪杀人的样子,“是她先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的,每换一个还要把合照发到脸书上,设成仅好友可见——她那个账号只有咱们两个好友,你说她发给谁看的,嗯?”   “……”这问题科恩真是没法回答,只是心累地闭了闭眼,说:“总之别跟她吵架,克里斯,我只有这一个请求,别再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吵起来了,你应该清楚自己不可能说得过她的。”   克里斯托弗薄唇紧闭,半晌后说:“那可说不……”   “别,”科恩打断他,神色认真道:“别再惹她生气了,克里斯,那可是我妹妹,我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好她……拜托你,替我照顾好她。”   “我什么时候惹过她,一直都是她先——等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替你照顾好她’?”   “字面意思,”科恩说,“银行卡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你拿上钱,全部带走,然后去找她。那笔钱三个人真不见得够挥霍一辈子的,但两个人用,别太过分的话,应该能花上好长一段时间了。”   克里斯托弗顿时皱紧眉头:“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不了,”科恩轻轻地说,“我想……先留在这儿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那是多久?”   “我不知道,”科恩说,“也许要挺长一段时间,也可能就不走了。”   “你不可能呆在这儿那么久,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压根就没有身份继续留在纽约生活!”   “我会解决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知道的。”   “可是一旦被人发现你还活着,莫蒂尼家的人肯定会……”   “我会小心的,”科恩说。   克里斯托弗没再说话,沉默片刻后,突然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大步走着,再开口时,声音里满是克制不住的烦躁:“为什么,K,这跟说好的不一样。我知道你总是有自己的主意,可是你不能就这么躺在那里,然后突然说什么‘我不跟你走了’这样的话,这不公平……真见鬼,你要我怎么跟小杰说?说你哥哥还在生你的气所以不想见你?还是我不小心弄错了子弹,失手把他给打死了?”   “抱歉,克里斯,”科恩说,“我只是……还有一些没完成的事。”   “哦是么,‘没完成的事’,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克里斯托弗狠狠拧着眉说,“你是又有什么委托要接,还是有什么人想杀?拜托,K,你不能总是像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是你最好的兄弟,不管你要去做什么,你知道我都会帮你的,不是吗?”   对此,科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克里斯托弗站在那里盯着他,盯了好半天,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是为了那个条子,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科恩说。   “得了吧,K,你就是为了他。你爱上那个FBI了,不是吗?”   “怎么可能,”科恩说,把头深深埋进枕头里。   “别嘴硬了,你当我瞎吗?反正你可从来没用那种害羞又期待的小眼神看过我。”   “闭嘴,”科恩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闻此言,克里斯托弗顿时绝望地扶额叹息道:“天呐,科恩,你是真的迷上他了,迷到连借口都不知道该怎么找了。可是为什么,那可是个条子啊!我真是不敢相信,你居然为了一个条子,抛弃我和小杰……而且何必呢,他只要看到停车场的监控,肯定相信你已经死了,你难道还指望他像你一样,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人孤独终老吗?”   科恩闭着眼睛,一副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的样子,片刻后开口道:“我觉得你应该去收拾离开要带的东西了,克里斯。虽然那监控没拍到你,但警方也很可能顺着线索去找你的麻烦。”   周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克里斯托弗说:“看来我是无论如何都劝不动你了。”   “抱歉,”科恩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对方,“替我照顾好杰西。”   “当然,我会的——最后再问一次,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   科恩轻轻摇了摇头。   克里斯托弗盯了他一会儿,终于妥协地叹了口气:“也是,你总这样,从小就是,我早该想到的……好吧,你不跟我一起走,那就算了。只是答应我,K,照顾好自己,我可不希望哪天听到你真死了的消息,小杰会疯掉的。”   “我尽量,”科恩说,嘴角勾起个淡淡的笑。   “我……我也会很伤心的,”克里斯托弗说,一贯没心没肺的脸上竟罕见地露出点羞赧的神色,“这回不是开玩笑,我真的会伤心的。”   “我知道,”科恩笑着说,冲他张开双臂——唔,勉强吧,这个动作现在对他而言有点困难——“不来个拥抱吗?”   “我怕把你弄散架了,还是算了吧,而且我又不是现在立刻就走。”克里斯托弗说着,却还是走过去给了对方一个很轻的拥抱,然后说:“你还是会来找我们的,对吧?”   “嗯,”科恩说,“也许吧。”   “别说什么也许,你一定会的,我知道。就算你不来,杰西也早晚会过去找你的。”   “别让她来找我,”科恩说,一双绿眼睛定在对方脸上,“你答应过会保证她的安全,那就看好她,别让她来找我。”   “可是……”   “答应我,克里斯。”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看好她的,前提是你发誓会来找我们。”克里斯说。   “我……”   “承诺总是双向的,K,你不能要求我一定要怎样,自己却一点不愿意付出。”   “那好吧,”科恩无奈道,“虽然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但我会去找你们的。”   “一言为定!”克里斯托弗笑了笑,然后朝科恩伸出了小指,“来——”   科恩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拜托,克里斯,你不会又要来这个——”   “来嘛,pinky swear(拉勾勾)!”   科恩:“……”   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   “完美,”克里斯托弗满意地笑笑,起身在他右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那你休息吧,我去收拾东西了。如果你明天没醒得太晚,也许还能赶上看我最后一眼,我的爱。”   “去你的,”科恩笑骂道,“别太入戏。”   克里斯托弗不置可否耸耸肩,转身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转过来说:“你知道他配不上你的,对吧?”   科恩一愣:“什么?”   “你是最棒的,K,那条子根本配不上你。”克里斯托弗说,带点愤世嫉俗的意思,“如果有一天——当然,我知道那天永远不会到来,我只是说假如——你要跟他结婚了,我绝对不会去参加婚礼的。我是不可能祝福这门婚事的,想都别想。”   科恩:“……”   --------------------   所以克里斯托弗其实是妹夫,大家不用再纠结科恩跟他谁上谁下的问题了,他俩压根没那一腿,之前都是演戏给别人看的。   (某探员估计已经蹲墙角偷乐去了) 第57章 迷失   “唐尼,你确定他已经死了吗?”女人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被克里斯亲手杀了?”   浅蓝色眼睛的男人没应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很轻地点了下头。   伊莎贝拉·莫蒂尼长长地松了口气,“虽然这死法有些太便宜他了,但是……算了,这样也好,最后没轮到我们动手,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说着,她抬起右手,在灯光下欣赏着无名指上的家族戒指,一双灰色的眼睛愉悦地眯起:“而且戒指已经归我了,就像我说的,它早晚都会是我的……克里斯,我那天真可爱的儿子,真以为自己有那个本事跟我叫板吗?折腾了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被我给踢出局了——对了,提醒我一下,唐尼,他后来是想了什么法子退出来着?”   “他的私人飞机坠毁了,”唐纳德淡淡地说,声音毫无起伏,“就在昨天早上。”   “我的上帝,真是够绝望的,可怜的小克里斯。” 女人微微蹙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想想还有点可惜,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是哪个婊子生出来的,倒确实长了张漂亮讨喜的脸。如果他当初能稍微听话一点,也不至于……”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住了,右手放下来搭在膝间,脸上露出一副说错话的少女般的娇羞神色,虽然那神色放在她脸上,实在显得有些矫揉造作。   她保持着那种神情,略微低头以便露出形状姣好的侧颈,然后轻轻冲对面的男人眨了下眼,说:“抱歉,唐尼,我为什么要一直跟你说这些,我今晚叫你过来,并不是想……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对吗?”   唐纳德坐在那儿看着她,神情仿佛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片刻后站起身,说:“是的,贝拉,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伊莎贝拉脸上顿时浮起两朵红晕,在她还是个陪酒女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熟练地操控自己脸颊的颜色了。   男人向前一步,站在她面前,俯下身搂着对方的脖子,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女人显然相当喜欢这个,瞬间就被拉入了激烈的情欲之中。   她很快变得神志不清,将自己的身体彻底交给了对方,任由男人把她抱上床,再以一个粗鲁的动作把她的头按趴在枕头里。   “啊!”她兴奋地尖叫一声,被征服的渴望让她毫无保留地把后背暴露在了对方面前。   作为一名曾踩着无数男人的鲜血登上高位的危险女人,这的确是个愚蠢的决定,愚蠢,而且相当致命。   因为下一秒,锋利的刀片突然从男人袖子里伸出,快速划过女人的脖颈,准确地割断了气管和动脉。   唐纳德静静地看着身下的女人在床上挣扎,鲜血浸透了枕头,又染红了白色的床单。声带被割断令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弱的气音从喉咙传出,那是濒死者拼命试图呼吸的动静。   他知道她最终不会因窒息而死,失血过多会在那之前就要了她的命。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她后背上,心里默默倒计时,等到数字归零,女人彻底不再动弹,他便从那具尸体身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走进浴室,让头顶温热的水流洗去身上沾染到的血迹,再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   他没去碰女人的眼睛,那双灰色的眼睛没有送礼的价值,而且……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个必要了呢。   但是他拿走了女人手上的戒指。   他把戒指放进衣服口袋,离开套房时特意轻轻带上了门,冲站在门外的两名保镖微笑:“她已经睡着了,明天晚些叫她起床吧,最近她实在太累了。”   然后悠闲地迈步走了出去。   ***   联邦调查局纽约分部。   “艾伦,听我一句,你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布莱克看着面前快要走火入魔的搭档,十分痛心地说,“你再怎么盯着看,他也不可能——”   “他还活着,”艾伦说,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正一帧一帧慢放着平安夜那晚,游乐园停车场的监控。   布莱克闭上嘴,知道自己不该说什么“他也不可能活过来”这样的话,可是……   他转头看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从那上面来看,那个贼的确是被近距离开了好几枪,如果这种情况下还能大难不死,那真的就是奇迹了。   由于后面一辆吉普车的遮挡,开枪的人始终没有被摄像头拍到,科恩·劳伊也只是露出了小半边身体,面部表情时隐时现。但经过一系列图像处理和唇语解读后,勉强可以从双方的对话中提取到一个名字——克里斯。   布莱克仍然记得听到这个名字时,艾伦脸上的表情——那简直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看得布莱克那叫一个心惊肉跳,甚至都没来得及出言劝阻,对方就已经带着枪跑去了那家黑手党酒吧。可不管是向谁问话,最终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克里斯托弗·莫蒂尼已经死在了几天前那场空难里。   线索就这么断在这里。之后几天,他的搭档就一直像这样,白天跑出去找目击证人和知情者,夜里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盯着那段监控没完没了地看,完全不顾及人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如果布莱克没记错的话,他已经快三天没睡过觉了。   这中间不管谁跟他说话,回应都只有那么生硬的一句:“他还活着。”   所以再次听到这句话时,棕发探员终于忍不住发了火:“是的,也许就像你说的,他还活着,可那又怎样呢?再这样下去,你自己就要没命了,难道你还指望着到时候,他能够突然出现来参加你的葬礼吗?”   听到这话,艾伦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在布莱克看来那就是——如果这样他就能出现了,那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但最后,再开口时,他说的还是那几个词:“不是也许,他还活着。”   只不过这回多加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解释说明:“他为什么要给我打那通电话,肯定是有所准备,不可能就这么死了……是的,这一定是他——他们——计划好的,那个黑手党突然就出事了,怎么可能那么巧,这都是一场骗局,为了骗过……总之他不会就这么死了的,我得找到他,我会找到他的。”   布莱克长长地叹了口气。   疯了,这个人已经彻底疯了。   他放弃了毫无用处的劝说,决定直接去找上司沃奇谈谈。   于是第二天早上,艾伦被叫去了领导的办公室。对方一见面就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然后大手一挥——莫尔森探员,你被停职了,现在立刻离开联邦大楼,给我滚回家去休息,否则以后再也别想来上班了。   这招很管用,在局里吃住将近一周后,艾伦终于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以前那里有只猫的时候,还勉强算得上是个家,现在它只能被称为公寓了。   关上房门后,艾伦站在客厅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然后才勉强想出一件可以去做的事——他应该先去洗个澡,他已经好几天没洗过澡了。   穿着浴袍走出浴室后,他去卧室衣柜里翻干净的衣服。这天还很长,他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人呆在家里休息。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个人,但也许到大街上走一走,就会碰到他也说不定,总比一个人窝在家里、直到把自己弄崩溃来的好些,尽管他现在已经离崩溃不远了。   也许他真的能在街上碰到他,艾伦想,翻找衣服的手也不再那么随意。   可就在他将一件蓝色卫衣从衣柜深处刨出来、准备一会儿就穿它出门时,突然注意到下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和西装裤子,拿着卫衣的手顿时停在半空中。   那是科恩·劳伊的衣服,是当时在洛杉矶,那个人临走前来到他家,他把他按在地毯上然后从他身上扯下来的。第二天早上,他恶作剧地把它塞进塑料袋放在了门外,但最后却没把它扔掉,而是洗干净后,跟自己的衣服一起放进行李箱带回纽约,之后就一直躺在衣柜的那个角落里。   现在,他愣愣地看了那衣服一会儿,然后把它拿出来,放在鼻尖轻轻蹭了蹭。   尽管被洗过一遍,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可艾伦觉得上面还是留着那个人的味道。   他把脸整个埋进衣服布料里,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缕空气般,拼命地嗅闻起来。   没错,那的确是科恩的味道。艾伦很难形容那味道究竟是怎样的,但一定要说的话,他觉得那是一股柔软的、毛茸茸的气味,就像他把头凑到对方的颈窝、他脖子上纤细的绒毛轻轻磨蹭鼻尖似的。   可是磨蹭他鼻尖的不是那个人的汗毛,只是衣服上细小的纤维而已。   “科恩……”   艾伦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哽咽,然后再也支持不住地靠在柜子上,抱着对方的衣服抽噎起来。   为什么呢,他想,为什么他要这么对自己呢。   他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他不是已经说爱他了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呢?   我错了,他呜咽着说,泪水将衬衫布料浸透了一大片。他说是我的错,科恩,我不该骗你,我不该向你开枪,我不该想着送你进监狱……都是我的错,科恩,我不抓你了,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好吗?我真的不抓你了,我陪你一起去抢银行,只是别这样对我,别用这种方式报复我,我真的受不了这个。   他低声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然后哭着说求你了,科恩,告诉我你还活着。   “讨厌我也没关系,你不用来见我,只要告诉我一声就行了。给我打个电话,就像上次那样,或者发条短信也行,或者你再去接一单委托,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只需要知道你还活着……”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有那么一秒,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仿佛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于是他急忙掏出手机来看——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什么也没有。   但是他的确听到了什么声音,细小的沙沙声,像是塑料包装被揉成一团——不,不是塑料包装,那声音更软,更像是纸张摩擦所发出的。   于是艾伦不再说话了。他抬起头,抹掉眼泪,抱着一种毫无来由的期待,仔细搜查一番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他从怀里那件衬衫里侧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小团纸,因为衣服被洗过一次,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好在纸张本来的材质不是水溶性的,小心展平后,还算完整地保留着原来的样子——是张干洗店的小票,应该是那个人之前把衣服送去干洗的时候,放在衬衫内侧口袋忘了扔,自己洗的时候又没发现,所以直接放进洗衣机去了。   艾伦不禁感到有点失望,随意看了几眼上面模糊不清的字迹。可这么一看,整个人突然愣了一下。   上面的日期显示,这是一张四年前的干洗小票。   正好是他闯进桑迪大厦、然后将那人手里的咖啡撞洒在他身上的那一天。 第58章 非法闯入者   艾伦盯着那张干洗小票,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他在想,为什么一张四年前的干洗小票,会出现在这件衬衫的内侧夹层里。   这也许不是什么值得细想的事,但艾伦就是觉得挺奇怪。小票上的衣服并不是手里这件——当然不是,艾伦还记得他第一次遇到科恩时,对方穿的是什么样的衬衫,那不是现在这件——所以他是把别的衣服的干洗小票随手放进这件衬衫的内侧口袋里,之后就一直忘了扔掉吗?   可是从那团纸目前的状态来看,艾伦可以肯定它被自己放进洗衣机前是保存完好的。这件衬衫不是需要干洗的材质,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忘了扔,这么多年过去,小票跟着衣服一起洗,不该保存得这么完整才对。   所以不管对方是后来刻意把它放进衬衫里面贴身带着,还是每次洗衣服之前记得把它拿出来,洗完再放回去,都只能说明一件事——科恩是在刻意保存这张小票。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一直留着这个,难道真像他曾经说过的那样,始终因为一个“欠他干洗费的家伙”而耿耿于怀,只是因为不慎弄丢了手机号,所以才没打给自己要钱吗?   他就这么盯着那张小票,漫无目的地想着,半晌后叹了口气,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感觉自己本就混乱的思绪眼下已经彻底黏成了一锅粥,完全理不出个头绪……可是他为什么要想这个,那只是张干洗小票而已,对方可能就是放在兜里忘了扔,或者本来就有保留小票的习惯,而自己却傻子一样坐在这里,拼命试图给它赋予什么重大的意义。   真是太蠢了,他想,如果科恩正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一定会笑得停不下来吧。   他又坐在那儿发了会儿呆,然后突然站起身,把那张皱巴巴的小票拿在手里,换好衣服出了门。   也许那小票并没什么重要的意义,但至少他可以去那家干洗店打听下情况,反正它就在纽约,开车过去用不了一小时就到了。   ***   毕竟已经是几年前的事,艾伦压根没指望能在这家干洗店得到什么线索。但出乎意料的,那名店主听了他的描述,表示自己知道这名顾客——不仅知道,而且似乎还挺熟。   “萨维尔先生经常过来,已经是这儿的老顾客了。”对方说,然后笑了笑,“他的西装那么多,不好好照顾可不行啊!”   哦,看来科恩在这里用的姓氏是“萨维尔”,不过这不是关键——“你说他经常来?最近也是吗?”   “是的,如果一周前算‘最近’的话,他是来过一次的——就在平安夜前一天,他把那几件常穿的西装送到我这儿干洗了,可是后来一直没有取走,我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也没有人接。”   平安夜前一天,也就是他出事的前一天……艾伦想着,感觉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强压下那阵不适,努力露出礼貌的微笑:“那请问你知不知道,他是住在附近吗?”   “啊,应该是的。”店主说,往外面一个方向指了指,“萨维尔先生一般都是从那边的别墅区过来,我想他应该就住在那里。”   说完,店主上下打量艾伦一眼,又说:“你是他的朋友吗?如果见到他,能不能麻烦跟他说一声,让他把衣服带走?”   “我会跟他说的,”艾伦微笑着说,从对方那里抄下科恩的手机号,便道谢出来,往那片别墅区赶去。   一番走访过后,艾伦了解到科恩·萨维尔先生已经在这里住超过五年了——至少他那栋漂亮的别墅一直在那儿。他本人,按照旁边一位老妇人的说法,很少在家里呆着,一年中大部分时候都在外‘出差’,一副忙碌又年轻有为的样子。   如果你知道他都在忙些什么,就不会这样说,艾伦默默地想,道谢后转身绕到那栋别墅后面,毫不留情地捡起一块石头砸碎了窗玻璃,然后翻了进去。   双脚踩到地板的一瞬间,艾伦想,如果科恩现在就躲在这栋房子里,那自己就在他打算报警前,把那个胆敢装死的小混蛋按在地板上好好收拾一顿。如果他不在,那好,从现在开始,这栋别墅就归自己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艾伦十分大方地在房子里到处转悠,不时手欠地碰碰这儿碰碰那儿,再把抽屉柜子挨个打开来看,完全没有作为一名非法闯入者的自觉。   结果科恩并没有躲在家里,艾伦感到有些低落,虽然一开始也没抱什么希望就是了。   但至少,呆在一个满是那个人留下的生活气息的地方,能让他感到些许安慰。   而且经过一通翻找后,艾伦还得到了点意外收获。   他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长方形的糖果盒子。打开来一看,里面放的居然是张手帕纸,上面还写着自己的手机号。   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自己留给对方的电话号码。   艾伦愣怔片刻,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不是说早就把自己的手机号弄丢了吗?为什么,为什么它又出现在这里,而且明显是被精心保存着的样子?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心脏狂跳起来,抚上纸巾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食指指尖落下的位置,纸面有些发皱,像是一滴水掉落在表面,又或者不是水,而是其它什么液体。   艾伦怔怔地触摸着那块发皱的地方,然后小心地把手帕纸拿出来,翻到背面,看到上面用漂亮的斜体英文写着几行小字——   *艾伦·欠我干洗费·莫尔森*   *FBI,精英犯罪调查组*   *记得找他要钱*   *07/05/2015*   2015年7月5日,和干洗小票上的日期一致,也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日子。   只不过在写下最后的数字5后,写字人似乎陷入了某种思索,笔尖在右下角停留了好一会儿,在那里洇出了一小团黑色的墨迹。   艾伦看着那块小小的墨迹,良久后,发出一声了然的、长久的叹息。   这家伙,他一直留着这个,也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从来就没忘过。   当初在洛杉矶,他们在一棵树下相遇的那会儿,他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菜鸟警察,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曾经一头撞到他身上去的FBI——是的,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他在把钱包还过来之前,肯定看了里面的工作证,不然凭什么确定那是自己丢的?   所以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没说,就那么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自己表演,然后配合着好好演完了那出戏。   艾伦半是感慨半是无奈地闭上眼睛,许多曾经有意无意忽略的疑问,都在这一刻潮水般涌上脑海——   作为一个贼,他为什么会草率地答应和自己这个“刚遇到”的陌生警察吃饭;   为什么谨慎如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没有发现”自己安在他身上的定位器;   为什么他明知道自己一直在紧盯着他、却从未对自己的“菜鸟警察”身份表示怀疑;   为什么当自己站在门口,对他说出那句“不想再忘记问你的名字”时,他什么都没问,而是直接过来吻了自己;   以及,为什么那天晚上,自己紧紧抱住他时,他会那样看着自己,绿眼睛里闪现如此复杂而又深沉的情绪。   再睁开眼时,艾伦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有了一个模糊而暧昧的答案。   他想,他知道科恩为什么要留着那张干洗小票了。   狡猾的小骗子,真是把自己骗得团团转啊。   自己之前实在是蠢透了,一个演技如此精湛的贼,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艾伦这样想着,嘴角浮现出一个很浅的笑。   他把那张纸巾轻轻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将它放进抽屉。   好的,他决定从今晚开始,就住在这里了。比起自己那间阴暗狭小的公寓,这里明显住起来舒服多了。   也许住上几天,那只调皮的小黑猫就会耐不住寂寞自己跑回家来,爪子伸到他面前管他要钱,也说不定呢。 第59章 科恩的回忆   科恩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艾伦时的情景。   不是在洛杉矶那个微凉的夏夜里、他从一棵树上溜下来被逮到,也不是在纽约那个晴朗的早晨、对方冒冒失失撞到自己身上来,而是更早以前……有多早呢?大概是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吧。   那会儿他刚认识克里斯托弗不久,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同样没有大人管教,在违法乱纪方面又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于是成天黏在一起鬼混,背着杰西卡那可是什么破事都敢干。   只不过二人术业各有专攻,克里斯是打架的一把好手,科恩则更擅长坑蒙拐骗。两个不良少年互相学习共同进步,没过多久,科恩就把克里斯的拳脚功夫学了个七七八八,至于那位黑手党教父的私生子……   “小偷小摸不适合你,伙计。”科恩总是叹着气说,“你天生就是混黑社会的料。”   科恩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因为就在他把摸钱包的要领教给对方的当天晚上,克里斯就跃跃欲试地自己一个人溜到大街上,把那些“要领”全用在了一个去买东西的年轻小伙子身上——当然,毫不意外地被逮了个现形。而这位勇敢的未来黑手党不仅不想着跑路,居然还理直气壮地站在大街上和人家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直接撸袖子干架了。   科恩后来回想这事,总觉得他这位小伙伴压根不是想拿那人练手,一开始就是奔着打架去的。   只可惜对方是附近一支陆军部队的现役兵,克里斯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挥出去,就被人家利索放倒,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回来以后,克里斯边按着流血不止的鼻子边说,“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找机会报仇的……啊!小杰,你就不能轻一点……K,快过来管管你妹妹!”   克里斯托弗·莫蒂尼说要报仇,就绝对不会含糊——这一点也非常黑手党——所以当科恩整个上午加中午都没见到他,最后在那部队高墙外的一棵大树上找到对方,发现他正骑在树杈上、一脸杀意地拿着望远镜往训练场的方向看时,内心可真是一点也不惊讶。   科恩三两下爬上那棵树,坐在他旁边的树杈上,克里斯把望远镜递给他,咬牙切齿道:“快看,就是那个棕头发的小矮个!右边,正在拉单杠的那个……该死的家伙,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   科恩没去听他早晚有一天要干什么,因为他正忙着对付手里的望远镜,把上面的旋钮调来调去——这玩意儿是他们最近才弄到手的,他还不太会用。   等终于把焦距对准,出现在视野里的就是那头十分耀眼的金发,还有金发下一张眉目俊朗、轮廓分明的脸。   那兵长得可真帅,科恩想,一时竟忘了去寻找那位克里斯的仇敌,视线停留在对方身上不动弹了。   从镜头里,能看到对方正在进行一对一格斗训练,脸上显出精神高度集中的样子,一双蓝眼睛里满是凌厉和机警,屈膝架拳的姿态犹如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猎豹。   不知是不是被对方的状态影响了,科恩突然感到有点紧张,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就在这时,视野中的另一个人突然猛地抬腿踹向那人的腰部,金发士兵灵巧地竖臂格挡,紧接着一个蹲体旋转后扫踢,闪电般袭向对方的支撑腿,毫不费力地将其放倒在地。   科恩忍不住轻轻吹了声口哨,“厉害。”   “你说什么?”克里斯皱眉问道。   “没什么,”科恩说,依旧盯着那个人看。现在他正伸手把自己的战友从地上拉起来,拍拍对方的肩膀,脸上现出一个阳光的、充满活力的笑容——这与他方才那副紧绷的锐利模样实在相差太大,科恩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没比自己大多少,也许有二十,也许还不到。   这时克里斯托弗从他手中抢走了望远镜,“喂,我说K,那家伙都走了,你还在一个劲儿盯着什么看呢?”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把自己的复仇大计抛到脑后,拿着望远镜绕场巡视一周——“难道那里面有漂亮女人?!”   科恩瞪了他一眼,撅嘴扭头,气鼓鼓地抱着树干滑下去了。   事实证明,克里斯托弗的仇恨来的快去得也快,这跟他干黑手党一样,根本就是三分钟热度。没过两天,他就把那个揍过他的小个子忘得一干二净,转而把全部心思都用来对付杰西卡了。   那是科恩过得最孤独的一段时光。每当那两个人在屋里吵得不可开交时,他就会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爬到那棵树上坐着,望着训练场的方向,思考自己这空虚而又无望的人生——尤其相比那个阳光帅气、总是被一堆人环绕着、各方面都出色得不可思议的年轻士兵而言,自己这人生可真是糟糕透了。   当然,青春期的科恩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多愁善感又愤世嫉俗。更多的时候,他在盘算一些十分现实且更能体现他本性的东西,比如琢磨着等哪天那个兵从部队出来买东西的时候,找机会摸了他的钱包,然后在对方打算结账却发现钱包消失不见时,主动上前替他把钱付了——你好,这是一百美元,不用找零了,是的我就是这么大方又有钱,不用太客气。   然而这个计划到最后并没能被实施,因为某天傍晚,就在科恩边拿着望远镜看那人绕操场跑圈,边思考着如果被发现了应该如何挽救局面时,对方跑到靠近围墙这侧的跑道,突然毫无预兆转头往科恩这边看过去,一双深邃的蓝眼睛在镜头里和他的目光撞个正着,吓得科恩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从树上掉了下去,扭伤了右脚腕,两边膝盖和胳膊肘全磕破了。   现在回想起这事,科恩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童年阴影,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那天晚上,科恩窝在被子里,脚腕肿得像个鸡蛋,床单磨蹭着身上的伤口,不管趴着还是躺着都不舒服。不过他没顾上这些,而是在想别的事——他突然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盯着那人看,也不明白对方看过来时,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紧张,明明距离这么远,又有树叶挡着,那人不可能看清自己才对。   他想这些想了一整晚,一次也没把自己的表现跟好感或是喜欢之类的东西沾上边。   倒不是说他比较晚熟所以还不太懂那些。早在他还真的不懂那些的时候,他的养父就已经无数次教导他什么是喜欢和爱了。那些喜欢和爱从他身上碾过,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以至于他很难再把任何美好的情感与这类字眼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同性,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经过一个晚上的反思,他也的确认识到,躲在树上偷窥别人的行为是非常奇怪的——奇怪,而且有点变态。   他把自己整个裹进被子里,希望能就这么被他的床吞进空间的裂缝里去。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干出这种事,这可真是糟透了。   他又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晚上,才在杰西卡的威逼利诱下,闷闷地吃了点东西。   那以后他再没爬到那棵树上去过。   ***   之后没多久,三个叛逆少年就离开了那个偏僻的鬼地方,跑到纽约来发展“业务”了。科恩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纸醉金迷的都市生活让他很快忘记了曾经那每天闲的无聊的日子,当然,也忘记了某个害他从树上摔下来的金发小帅哥。   说忘记不太准确,他偶尔——唔,或许算不上偶尔吧——脑海中也会浮现对方那一头漂亮的金发、以及在阳光下跑得大汗淋漓的样子,只是他从没想过两人还会有什么交集,一点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所以那天早上在桑迪大厦,当他从那个走路不看路还粗鲁地叫他滚开的扒手身上,摸走他刚偷的钱包,随手打开然后看到里面证件上的照片时,说实话,真的吃惊不小,他差点把手里刚买的咖啡洒到地上。   他很快地扫过证件上的内容,头一回知道了那人名叫艾伦·莫尔森,但再往下看时,脸色却变得不太好看。   联邦调查局,初级探员……这家伙,他是被部队给开除了吗?怎么突然就跑去当条子了呢!   而且还是精英犯罪调查组,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的档案应该在他们部门堆得挺高。   出于安全考虑,本来科恩是打算把钱包塞进裤兜然后直接走人的。作为一个贼,就算东西不是自己偷的,也没有把到手的现金银行卡还回去的道理,这太没有职业操守了。   然而当他看到那个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进来的身影时,还是忍不住朝他走过去,心想好歹相识一场是缘分,钱包还是还给人家吧,免得以后真被逮捕了,还让那人在自己家里搜出它来,想想都觉得尴尬。   于是他拿着咖啡杯迈步上前,打算一会儿就像这样跟他来个“擦肩而过”,顺手把钱包放回他兜里,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离开——嗯,问题不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不,问题很大,他没想到那人走路那么猛,还没等他找好角度,就直接一头撞自己身上来了。   手里的咖啡洒了科恩一身……真见鬼,这西装可是他上周刚买的啊!   对方连连说对不起,再抬头时,那双曾害他拄了一个月拐杖的蓝眼睛,就这么直直朝他望了过来,并且在看清他的样子时明显愣了一下。科恩想他一定是觉得自己这身狼狈看起来挺好笑,但出于礼貌忍住没笑出声。   那一刻他真的很想抽自己一耳光,让自己多管闲事,但他还是微笑着说没关系,并且拿纸巾替对方擦去领带上溅到的咖啡渍,还体贴地问了句“没烫着你吧?”   科恩不知道那人烫没烫着,反正自己是烫得够呛,而且那种痛觉再次唤起了他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连带着让他的心开始怦怦跳个不停——那会儿他刚成为“黑猫”不久,对自己言谈举止的控制也不那么炉火纯青,生怕多呆一秒就要露馅儿了,于是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连自己的名字都没跟他说。   出去以后,他手里攥着对方给他的电话号码,看着一身的咖啡渍,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大概是自己人生中第二丢人的时刻了。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科恩经常想,有些人天生就不该撞到一块去,只要一见着,绝对没好事——“没好事”的意思是,倒霉的那个肯定是自己。   所以很多次,科恩都想把那张写着对方手机号的纸扔掉。何必特意留着呢?他又不可能真的打给他,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差的距离也不是他留个电话号码就能稍微拉近些的。   可是最后他没有扔掉那张纸,他在背后写下了他的名字,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记得找他要钱”,来让自己留着他手机号这件事显得合情合理。   合理吗?一点也不合理。   包括他后来费了好大的力气调查艾伦的背景,包括他在知道艾伦负责自己的案子后、故意留给他线索好让他追着不放,包括发现那人晚上在自己房子外盯梢时、也关上灯从窗帘缝隙里偷偷看着对方,包括在洛杉矶那一场堵上真心的欺诈游戏,包括那些吻、那些拥抱,包括那一晚、他从不让别人压在自己身上、却为他破了例……   这一切的一切,没有一件事是合理的,如果给他机会重来一次,科恩希望所有这些都不曾发生。他们从未相识,不曾交心;他从未说过爱他,他也不曾动了真感情。   如果真是那样,也许他跟他告别的时候,心里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可他必须跟他告别,他们不可能在一起。自己倒霉也就算了,他不能拉着艾伦跟他一起受罪。   ***   手机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滴”声,科恩从回忆中猛地惊醒。这之前他本来是在看一份伊莎贝拉·莫蒂尼——他的前委托人——在自家卧室被割喉有关的情报的,却不知为何,突然就陷入那些陈年旧事中去了。   这声动静立刻将他飘忽的思绪拽了回来,神经顿时绷紧了一瞬:有人未经他允许——他已经“死了”,当然不可能经过他允许——闯进了自己那栋别墅,并且触动了里面众多报警装置中的一个。   科恩皱了皱眉,打开手机上一个软件,从那里可以看到家中各个角落安装的微型摄像头拍下的画面,如果有必要,甚至能远程触发一些隐藏的机关,可以在几秒内用强电流、麻醉针或催泪弹将入侵者放倒,24小时都别想醒过来。   不过看看画面上这位不速之客,科恩觉得好像暂时没有触发这些武器的必要……上帝,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意想不到的情况,但那个冷着脸砸碎他后窗玻璃,还很没礼貌地到处乱翻的家伙,居然真的是艾伦!   科恩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曾经追捕过自己的FBI闯进自家房子,还十分自然地溜达进卧室打开衣柜,一脸探究地将自己的内裤一条条拿在手上查看,更令人感到尴尬的了。   天呐,为什么里面还有一条印着猫尾巴图案的内裤啊?!   科恩顿时不想装死了,他想立刻冲回家去,跟对方解释下那条内裤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反正绝对不是自己……不对,他干吗要解释这个,他应该直接冷着脸让那条子从自己家里滚出去,不然他就报警了。   这种尴尬又略带紧张的心情,在艾伦打开床头柜,翻出那个小铁盒子,看到藏在里面的手帕纸时,蹭地一下达到了顶峰。那瞬间科恩甚至有种错觉,仿佛他又回到小时候,偷看对方被撞了个正着,然后一头从树上栽下去似的。   这种错觉很快让科恩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浑身血液都加快了流动。   好在他现在已经长大了,成年人有成年人缓解焦虑的办法——不管拿不拿的上台面,至少管用就是了。   科恩看着手机画面上的身影,绝望地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后,右手慢慢往下伸去。   手指刚触碰到早已抬头的性器,科恩就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细碎的呻吟。   他立刻咬住牙关,用力皱紧了眉心。即便没人会听到,他依然不习惯发出声音。   画面中,艾伦正背对摄像头站着——幸好他是背对着,如果科恩能看清他的表情,绝对没法干这事下去的。可即便只是望着那人的背影,他依旧能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手里的东西又硬了几分,稍微套弄两下,齿间便控制不住地溢出舒爽的喘息。   他不是没有过把艾伦当成性幻想的对象,但像这样一边偷窥对方一边发泄欲望,绝对是史无前例。   这说法听上去有些变态,科恩却没法停下来。   他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不停地回想着那个夜晚,对方的手贴着他的身子游走,一点点往下,再伸进内裤握住那里的感觉。   那手宽厚、温暖、因长期握枪而长着薄茧,它将自己的性器整个包裹在掌心里,轻柔地上下套弄着,用指腹摩擦龟头的位置。而手的主人就撑在他身上,用那双湛蓝得仿佛毫无阴霾的眼睛望着他,在他抑制不住地颤抖时抚摸他的脸颊,再俯下身来,用力而深情地亲吻他的嘴唇。   然后,他回想着艾伦的手指沾着他分泌出的体液,慢慢探进他臀缝里的感觉——科恩从没想过自己的性幻想里还会包括这一部分,如果两人交换下角色,听上去还说得过去些。但眼下他的确回想着这个,并且因脑海中被那人进入身体的记忆而颤栗不已,再也无法忍耐想要呼唤对方名字的冲动。   “艾伦……”他轻轻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不像在叫床,倒更像是悲伤的哽咽。这时他的手却加快了动作,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意味,手指在冠状沟附近用力摩擦了几下,很快就达到了——   不,没有,就在科恩快要达到顶峰的前一刻,画面中的艾伦突然转过身,直直地朝他望了过来。   不是朝他,而是朝着监控探头,或者更准确一点,是朝着这个方向转过身。那摄像头嵌在墙壁里,尺寸非常小,就算艾伦的眼睛是用放大镜做的,也不可能注意到它的存在。   然而当那双蓝眼睛与自己的目光相接时,科恩还是吓得一哆嗦,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他惊魂未定地站在那里,裤裆处的小帐篷还高高支着,屏幕上的罪魁祸首却只是转身走过来,伸手打开了旁边的电灯开关而已,脸上一副毫无波澜的淡定模样,仔细一看,嘴角甚至还能捕捉到一丝淡淡的笑影。   科恩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也许是因为看到自己还留着他的手机号,但反正自己是真的很想哭。   他颓然跌坐回椅子里,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   自己可真是……真他妈的可悲。   这样想着,科恩立刻把监控视频关掉,差点就要把软件给卸载了。   然后他站起身,跑到浴室冲了半个多小时的凉水澡,好不容易才把仍在体内流窜的欲火给赶了出去。   自己是太久没解决生理需求了,科恩从浴室出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默默下结论。太久不发泄,人的精神状态就会受到影响,这就跟喝醉了酒或是撞坏了脑袋是一个道理——看,自己撞坏脑袋的那次,不还跟邻居家的斗牛犬求婚了吗。   这不是什么好借口,科恩知道,他该做的是努力淡化那个人在他生活中的位置,而不是一个没忍住,就把原因推给什么精神状态或是生理需求。   但是今天他很累了,他做了很多事情,也看了很多资料,刚刚那一通惊吓更是弄得他身心俱疲。他的人生还很漫长,就算明天再开始努力,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而且不管怎么说,那探员跑到他家来了,他就得确保对方不会死在自己的地盘上。所以至少,他应该看着他,保证他的安全,直到他在自己家折腾够了,然后离开为止。   这样想着,科恩坐回椅子上,再次打开了监控画面。   他没想到的是,艾伦不打算离开了。当天晚上,他就拿着自己的行李,住进了他的房子。   科恩悲伤地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再也回不去家了。 第60章 偷袭   艾伦在那栋别墅里住了近一个月,科恩一次也没回来过。   这期间他几乎是用上了各种办法:调查出入境记录,找线人盯着黑市假护照的买卖情况,打探克里斯托弗·莫蒂尼的行踪,同时持续跟进连环割喉杀人案的调查进展……   只可惜一无所获,什么线索都没有。出入境和黑市交易里,没有跟那个人匹配的记录;那个黑手党似乎的确死在了那场空难里,连遗体的DNA都能对得上;至于割喉案的凶手,也随着科恩的假死彻底销声匿迹,根本无迹可寻。   一切主动出击最后都走进了死胡同。艾伦也试过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招数,比如在暗网上出高价委托“黑猫”,或者直接装死——如果那人还像之前一样,在关注自己的行踪的话,也许能用这办法再引他出来一次。   可是没有,科恩再没有出现过,也许是长记性不再上当了,也可能是真的……   艾伦立刻停下来,命令自己不去想别的可能。   这期间他又飞了一趟洛杉矶,去拜访那位曾经收养过科恩一年的杂货店主“杰克·劳伊”——准确来讲,是去拜访他的一个孙子。老杰克五个月前不幸因心脏病突发离世了,房子现在是他这位孙子在住。   他很久以前就想跑这一趟了,只不过之前忙案子一直没抽出时间。现在他被停职了,反正也是没有科恩的消息,那不如就趁现在去。   去之前,艾伦已经给对方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查尔斯·劳伊——也就是杰克·劳伊的孙子,当年被科恩从口袋里顺走糖果的小男孩——很遗憾地表示自己不记得艾伦说的那个人了,而且祖父搬来洛杉矶以后,一直是独自生活,没什么机会听他说起以前的事,所以对那人一无所知。   “但我之前收拾房子的时候,找到一箱祖父开杂货店时留下的杂物,你可以翻翻看有没有跟那人相关的东西。”他说。   储物箱里放着厚厚一沓账本,还有零星一些小玩意儿:两个装饰着蝴蝶结的小卡子、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几个士兵摆件、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糖果盒子——艾伦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它和科恩家抽屉里发现的那个盒子长得差不多,很可能他家的那个就是当年从老杰克的店里带出来,然后一直保留到今天的。   “如果你觉得什么东西有用,可以直接带走。”男人说,耸了耸肩:“反正放我这儿也是积灰,再也不可能用得上了。”   艾伦感激地笑笑,将那沓账本抱出来,从箱子底拿出一个倒扣着的相框。   他把它翻过来,看到那泛黄照片上开心笑着的黑发小男孩时,顿时被萌出一脸血,眼神都变柔软了——天呐,这也太……太可爱了吧。   艾伦忽然产生了想把那个小家伙从照片里拖出来,整个抱在怀里蹂躏的冲动。   看来老杰克说什么“自从他来了以后,原来卖不出去的糖果突然开始供不应求了”,并不是哄科恩开心的说辞,而是确有其事——这小家伙冲你笑一笑,这谁能招架得住啊?!   艾伦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目光从那张小脸上移开,转而去看照片上的另一个人:一个小女孩,黑发褐眼,看上去比科恩小几岁,正站在他旁边,一手拉着小男孩的衣角,一手攥着个布娃娃——似乎就是刚才箱子里放着的那个——小嘴高高地撅着,眼睛也没看镜头,而是瞟向右上方,一副不太开心的模样。   小女孩也长了张十分甜美可爱的脸蛋,而且仔细一看,鼻子嘴巴的模样居然还和科恩有几分相像——虽然小孩子的长相本来就不太好区分——只是因为一副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看上去没有旁边的小男孩那么讨人喜欢。   艾伦第一反应那应该是杰西卡,可是想了想,又发现不对,科恩说他是从老杰克的店里跑走以后,才认了他那个妹妹,这会儿他们两个应该还不认识才对。   可能是当时附近谁家的小女孩吧,艾伦想,擦了擦上面的灰,将它和士兵摆件、糖果盒子一起放进包里。   临走时,男人突然叫住他,“等等,有一件事。”   艾伦转过头来看着对方,那人犹豫了好一会儿,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半天才说:“祖父出事前那段时间,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已经不太好使了,很多事记不清楚,还经常忘记家里人都有谁。”   “我们说过很多次了,但他怎么也不肯去住养老院。那会儿我正在外地读书,哥哥刚结婚,我父母又出国做生意去了,所以……”   他停顿了很久,然后说:“我其实是想说,祖父心脏病发作的时候,有个人把他送去了医院,给我们挨个打了电话,还付了全部手术费。而且我后来搬进这栋房子,发现里面被收拾得很整齐,不像是祖父一个人在打理的样子。所以我想,最后那段时间,应该是有人经常过来照顾他,但对方没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说到这儿,他深吸口气,说:“也许是我弄错了,不过如果你还能遇到那个人的话,能不能麻烦你问问,这些是不是他做的。如果是他,能不能替我们说声谢谢,然后手术费——”   “我知道了,”艾伦说,微微一笑:“我会替你们道谢的,至于手术费,我想他缺的远不是那笔钱。”   说完,他在对方的愣怔中轻轻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缺的不是那笔钱,艾伦想,而是一整个本应充满快乐和爱的童年。   走到街道上,艾伦再次拿出包里的相框,手指轻抚着上面的小小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为什么四个月前,自己会在洛杉矶遇到科恩了。   亲眼看着老杰克走到人生尽头的那一刻,科恩到底还是会为当年的决定感到后悔的吧。   后悔自己一直以来的害怕和逃避,后悔没有为真正关心他的人留下,后悔那始终憋在心里、直到对方将他忘记也没能说出口的爱和感激。   艾伦轻轻抚摸着照片上的小男孩,然后将他整个盖在掌中。   他不会给科恩第二次机会,让他为这些感到后悔了。   ***   这天晚饭过后,艾伦又坐在客厅沙发上,拿起那个洛杉矶带回来的相框——它现在就放在沙发旁的架子上——盯着上面的小男孩看了很久,然后他听到了那阵敲门声。   声音很微弱,而且响了两下就没动静了。   一开始他以为那又是自己的幻觉。最近他经常出现幻觉,总觉得自己听到有人敲门,但冲到门口后,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但就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艾伦还是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三两步冲到门口——为了保险起见拿上了枪——然后从猫眼往外看了好一会儿。   也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外面没人。   犹豫一下,他伸手拧开门锁,然后把门打开,探头往外望了望。的确没人。   可能真的是幻听了,艾伦叹了口气,正准备关门时,面前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没等艾伦看清来人的长相,对方便飞快地将皮鞋鞋跟伸进来抵住了门缝,同时一手扒着门沿用力向外拉开,另一手举枪对准艾伦:“别——”   “动”字未出口,艾伦已经灵活地向旁侧身,迅速有力地攥住他的手腕一扭,轻松地除掉了对方的武器。然后在那人痛叫出声时,直接以一个擒拿的姿势扑上前将他按趴在地,胳膊反拧在背后,膝盖死死抵住了腰眼。   不管来人是谁,反正不是科恩就对了。   不过当那人努力偏过头来,朝他露出侧脸时,艾伦还是愣了一下——这金棕色的头发、挺拔的鹰钩鼻、还有深蓝色的眼睛……居然是那个已经“死在空难里”的黑手党教父私生子——克里斯托弗·莫蒂尼!   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时,艾伦立刻把枪抵上了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更用力地把他的胳膊往后拧,换来对方吃痛大叫:“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听到这话,艾伦愣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我说科恩还活着!”克里斯托弗叫道,“我没杀他,是他自己要我往他身上打空包弹的,这一开始就是他的计划,我只是迫不得已才……警官,我说我没杀他,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再说?!”   “他还活着……”艾伦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而后眼神蓦地一冷,又用枪口抵了下对方的后脑勺:“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咝……都说了我不知道了!我还指望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儿呢!那家伙当时留在纽约,不就是为了——”   说到这儿,克里斯突然停住不说话了,艾伦着急地问:“为了什么?”   “为了……”克里斯很慢地说着,深蓝的眼睛从下往上瞥了他一眼,然后不怀好意地轻笑出声。   不好,后面有人!艾伦立刻察觉到危险,脊背迅速绷紧,刚想转身反击,便觉后颈一阵锐痛,不甘地挣扎一下后,很快失去了意识。   克里斯托弗将倒在他身上的艾伦扒拉到一边,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胳膊不悦道:“劳伊小姐,你要是再慢几秒,我的胳膊估计就要被这条子给掰断了。”   杰西卡收起电击枪,反唇相讥道:“你开枪打死了他男朋友——容我提醒,也就是我哥哥——他没直接送你颗子弹,已经很不错了。”   “科恩才不是他男朋友!”克里斯托弗不满地叫道,“至少现在还不是……话说你真是他妹妹吗?干吗总想着把他卖给一个条子?!”   “条子总比黑手党要好,”杰西卡拧起眉头,挑剔地将面前人打量一遍,“而且他身手好,长得帅,人又有耐心,不像某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嘴里没一句人话,还能朝他最好的朋友开枪。”   “都说了那是他让我……算了,我答应过科恩,不和你吵架。”克里斯托弗忍辱负重地叹了口气,“我还答应过他要看好你,不让你来找他,可是……”   “闭嘴吧,克里斯,你都多大了,还什么事都听那只凯蒂猫的?”杰西卡说,蹲下身来查看艾伦的情况,“行了,你是想继续站在那儿没完没了发牢骚,还是打算过来帮把手,把这小帅哥弄进屋去?”   “为什么要把他弄进屋?这可是科恩的房子,我看就让他在门口躺着,咱们给他拨个911就完事了。”   “然后呢?你打算用什么办法联系上科恩?”杰西卡翻了个白眼,“去他家傻等着他回来,还是真指望着能在这房子里找到什么线索,比如他走之前在衣柜里贴了张纸,上面写着‘我住在XX酒店XXX房间,因为死了一个多月所以闲得无聊,克里斯和杰西快来找我,咱们一起打扑克’吗?”   克里斯托弗顿时不吭声了,沉默两秒后,说:“那你有办法找到他?”   杰西卡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朝艾伦抬抬下巴:“帮我把他抬进去,放卧室床上,我自有办法。” 第61章 可怕的妹妹   一切都进展得很不顺利。   科恩看着电脑屏幕上又一个变灰的情报来源,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个月间,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用的资源,来搜集有关唐纳德·诺朗的消息,包括他为什么没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大火中,包括他后来去过哪里、杀了哪些人,包括他割断伊莎贝拉·莫蒂尼的脖子后,用了什么新身份来避开黑手党的追杀,他的下一个受害者又可能是谁。   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到那混蛋,然后亲手送他下地狱,再一次。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自己的假死似乎的确骗过了对方,让他暂时停止了疯狂的杀戮。不过这也带来另一种麻烦——为了确保“黑猫”还活着的消息被最少的人知道,他在搜集情报时,不得不使用之前安排好的几个假身份,每个假身份只对应一两个消息渠道,极大程度上限制了他获取信息的途径。   而且近一周以来,有好几个眼线都突然和他失去了联系。本来考虑到这些情报来源的不稳定性,这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但这么短的时间内都赶在一块,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盯上他了。   不会是艾伦,那个探员在查什么基本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能在短时间内这么利落地对暗网上的人动手,只可能是他那个身份背景成谜的变态养父。   科恩倒也没指望能一直骗过对方,只是没想到身份暴露得这么快,这让一切都变得很难办了。   而且就在几分钟前,他发现眼下还有件更棘手的事——   克里斯托弗这个不靠谱的,不是发誓要看好杰西卡吗?自己还抛弃所有的尊严和他拉勾勾了呢!怎么这才刚过了一个月,就让她跑到自己家去了?!   而且他们对艾伦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还被他们抬到床上去了啊?!   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去想究竟发生什么了。   因为他看到监控画面上,自己的妹妹把克里斯托弗赶出了房间,然后面对摄像头,露出一个十分甜美的笑容,并且用那更加甜美、甜美到令人发指的声音,对准探头上的微型麦克风,轻轻地、一字一句道:   “科恩·劳伊,我亲爱的、亲爱的哥哥,我知道你在看着。”   “瞧见你那位小帅哥没有?他刚刚被我给电晕了,明早之前都会像这样乖乖地躺着……我的上帝,你看他的样子,可真是个漂亮又性感的睡美人。”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我就喜欢他这一款,你不打算要他,就把他留给我。”   “所以现在,科恩·劳伊,如果你再给我装死,就等着看我怎么上他吧!”   ***   杰西卡把昏迷不醒的艾伦剥到只剩下内裤时,兜里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杰西卡·劳伊,你个疯女人!”刚一接通,气急败坏的咆哮立刻从听筒传了出来,“你敢动他试试……你这个疯女人,疯女人!”   从这点来看,科恩的确不怎么擅长骂人,来来回回就那么两句,不过声音听起来是真挺生气的。   杰西卡攥着手机,冷笑一声说:“我是疯,但也没疯到让别人往自己身上开几枪来装死,还一直躲着自己的妹妹,逼着她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跟她哥哥说说话。”   科恩顿时不吭声了。他妹妹那张嘴就是这么厉害,一句话就能噎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还骂我来着吗?”杰西卡步步紧逼,“告诉我,科恩,如果我不这么做,你是打算躲我一辈子吗?还是说你早就不想认我这个妹妹了,想借这个机会彻底甩掉我这个麻烦?”   好吧,两句话就能让他立刻缴械投降,整个人都蔫下去——“杰西,我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不是故意躲着我,还是没有不想认我?”   “我……”   “还是说,你有什么特别不得了的大计划,不背着所有人就干不下去?”杰西卡冷嘲热讽道,“哦哟,哥哥,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可太厉害了!爪子都还没长结实呢,就指望着一个人拯救全世界?想象力这么丰富,你怎么不直接去拍电视剧呢!”   科恩:“……”   沉默半晌后,杰西卡听到对面幽幽传来一句“对不起,我错了”,声音听上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知道错了就好,”杰西卡略微收敛了方才的气势,以一种打一棒子再给颗糖的口吻说:“你现在在哪儿?”   科恩又不说话了。   “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吗?”杰西卡不悦挑眉,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别忘了你的小帅哥还在我手上呢——我再问最后一遍,科恩·劳伊,你现在在哪儿?”   犹豫了好半天,科恩终于小声说:“……丽兹酒店,302号房间。”   “乖孩子,”杰西卡立刻舒展眉头,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科恩突然怀疑她之前发的那通火都是装出来的。“呆在那儿别动,我亲爱的哥哥,如果一小时后,我没在那个房间见到活着的你,你那位金发小帅哥第二天就别想下床了。”   “哦对,别耍花样,克里斯会一直呆在你家盯着他的。虽然那家伙没什么用,但盯一个昏迷不醒的小警察,还是问题不大的。”   杰西卡愉快地说着,从旁边翻出艾伦那副手铐,把他的手腕铐在床头的栏杆上,替他盖好被子,又手欠地拍了拍他的脸:“晚安,帅哥,希望你的男朋友表现足够好,能让你不至于稀里糊涂丢了节操。”   科恩:“……”   要不是看在那是他妹妹的份上,他现在可真想恨恨地骂一句婊子养的。   ***   杰西卡言出必行,真惹恼了她,那可是什么没节操的事都干得出来,这一点科恩再清楚不过了。   本来他是打算把一切都解决以后,再去找他妹妹的(如果自己还活着的话)。结果对方闹这么一出,彻底把他的计划给打乱了。   没办法,既然她都跑来纽约找自己了,那就见一面吧,科恩想。见一面,好好认错,再找个借口把她支走,比如自己要躲避黑手党的追杀,不太方便联系之类的。   她和克里斯都不知道诺朗的事,他也不可能把这个告诉他们。就算他妹妹那样说了,他也不可能让他们掺和到这事里来的。   只是杰西卡这不着调的做事风格,实在也是……科恩叹了口气,看着监控画面上熟睡的艾伦,心疼地在屏幕上来回摸了好几下。   保险起见,他并没真的呆在那个酒店,而是跑到对面一家小旅馆开了个房间。从那里的窗户望出去,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外面的街道,以及酒店门口人员进出的情况。   他挂断电话的四十八分钟后,杰西卡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一个人走进了那家酒店。   科恩在窗前观望了一会儿,确认没人跟踪后,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把枪放在腰间别好,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是她提前过来了,这还不到一小时,所以不能算自己迟到,杰西卡也没理由说他不遵守约定。科恩有点心虚地想着,低头看了看表,同时伸手打开房门。   却发现门口正站着个高大的人影。   科恩一惊,还未抬头去看来者是谁,便下意识把枪拔了出来。对方却在这时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不至于弄疼他,但十分有力。   科恩挣动一下,再抬眼时,整个人却愣在那里。   艾伦……艾伦?   那一刻,科恩的脑袋犹如冷水倒进了沸油,嗡地一下炸开了。   居然是艾伦……这怎么可能?!就在半分钟前,他还看到他躺在自己那张床上,手腕被铐在床头,睡得正……   真见鬼。   科恩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杰西卡从他卧室出来以后,立刻在监控上动了手脚——那会儿画面还卡顿了一秒,自己怎么就没在意这个细节呢?!   科恩顿时欲哭无泪。   他被耍了。   被自己的妹妹、最好的朋友、还有暗恋对象,合伙给耍了。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   科恩:嘤嘤嘤,你们都欺负我(大声哭泣 第62章 重逢   科恩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   他很想弯腰去捡,这是他现在唯一想到能做的事,可是艾伦一直抓着他的胳膊,让他没法做出任何动作。   科恩试着抽回手臂,可对方真的抓得很紧,力道带着股一触即发的激烈情绪。   他一定很生气,科恩想,放弃了挣扎,低着头一个劲儿盯着那把枪——其实只是因为他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脸——一边想自己现在应该说点什么。   也许像往常一样,微笑着打招呼,说句“哟,警官,好久不见”……那艾伦可能会直接照着自己的脸来一拳。   又或者先发制人,努力冷下脸叫对方松手别堵着门口?照现在这情形,艾伦肯定不会放过自己,那最后的结果估计是两人一块动起手来,而且自己还打不过他。   科恩站在那里,飞快地把所有可能的情形想了一遍。艾伦始终抓着他的手臂,沉默地、死死地盯着他。   最后科恩开口了,依旧低着头,用很轻的声音说:“你要是想打我,那就动手吧,艾伦。”   艾伦还是没说话,也没做出任何动作。   科恩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张了张嘴,正打算再说点什么时,艾伦突然上前一步走进屋来,空出的手“砰”地带上房门,另一只手猛地使力,将科恩拽到自己怀里,用力抱紧了他。   虽然他用的力气太大了,科恩觉得那跟打架没什么分别,仿佛两人直直地撞在了一起,对方的手狠狠箍住他的后背,把骨头勒得生疼。   那被牢牢禁锢的疼痛让科恩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他有些无力地想着。   他本来已经想过了,如果艾伦要打他,他不会还手的。他要好好地挨下对方的拳头,直到他消气了,再去擦嘴角的血,然后跟他说你走吧探员,就当我死了,别再费力气找我了,真的别再找我了。   我还是你的嫌疑犯吗?如果不是,那就放我走吧,艾伦。之后你回到你的生活中去,好好当你的联邦探员——当然,如果你能换个危险系数小点的工作,那就更好了——只是别管我、也别再追查什么连环割喉案了。真的,别再管这些了。   别管这些,你也照样是最优秀的警察,你会好好地活着,找个更好的人在一起,很快你就会忘掉我,是的,你会忘掉我的……   可是这些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因为艾伦紧紧地抱住了他,抱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不,科恩,我不想打你……”   科恩叹息似的闭了闭眼,抬手想要撑开两人的距离,艾伦却把他抱得更紧,下巴深深压进他的颈窝,发狠地嗅吸他的味道,声音低哑地说:“……我想上你。”   科恩轻轻颤栗了一下,顶在他大腿上的硬物让他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可是举起的手臂却怎么也无力推拒,只有嘴唇勉强翕动两下,说:“你放手。”   艾伦却充耳不闻,一个灼热的吻落在科恩的颈侧,在那里舔弄吮吸,同时右手从他衣服下摆钻了进去,来回抚摸他的背。   “我想上你,”他又说了一遍。   “你先放开我,然后再……等一下,艾伦,你别……你先等一下……我说等等!”   可艾伦完全没有等一下的意思,只是一刻不停地吻着他,从脖颈到锁骨,再抬起头来亲吻他的下巴和嘴唇,然后在他被吻得浑身发软时,圈起他的腰身向里两步,半推半抱着把他按到了床上。   整个过程中,艾伦的嘴唇和手指从未离开科恩的身体。可这样还远远不够,他想要更彻底地进入他、占有他、将他变成自己一部分,直到肌肤相贴、血肉交融,再没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科恩……”艾伦哑着嗓子说,“别躲,让我上你……让我上你,我想要你……”   “不……”科恩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这是不对的,科恩混乱地想着。被他发现自己还活着,已经够糟糕了,他不应该让他就这么走进屋来,更不该和他上床。   这是不对的,不对的。   可是他的身体却颤巍巍地有了反应。   科恩抬手抓住艾伦的后背,本来是想拽开他,最后却将他用力按向自己。   于是艾伦像得到某种信号一般,更加狂热地亲吻他,一边胡乱扯开他的衬衫,手指精准地摸到胸前的一点。   他知道科恩这里非常敏感,果然他的指尖刚在那里轻轻刮过,身下人立刻绷紧了身体,皱着眉心,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喘息,绿眼睛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艾伦太喜欢他这副样子了。他甚至稍微抬起头来,不再去亲吻他的下巴和锁骨,只是那么专注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疯狂的渴望与痴迷。   科恩不喜欢他这么盯着自己看,那会让他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耻。可就在他打算抬手扣住艾伦的后脑,将他拉下来和自己接吻时,覆在他胸口的那只手却再次动作,手指直接夹住他的乳头,像是故意惩罚他一样,在那个敏感的地方揉捏掐弄,逼得他浑身颤栗不已,如离水的鱼般不住地大口喘息。   “哈……艾伦……别……别这样……别这么看着我……”   “我想看着你,”艾伦凑到他脸边,以更近的距离端详他的表情,声音喑哑低沉:“我想一直这么看着你,科恩……你可真好看……天,你真是漂亮极了!”   科恩急促地呼吸着,瑟缩着闭上了眼睛。   于是艾伦停止了对他的折磨,抱紧他还在发抖的身体,低下头吻上那双令他着迷的绿眼睛,嘴唇轻柔地在眼窝处磨蹭,仿佛那是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然后他一只手伸上来,充满爱意地抚摸科恩的黑发,另一只手则往他身下摸去,灵活地解开皮带,拉下裤链,再把手伸进他的内裤,逮住里面已经完全勃起的性器。   他的手指活动起来,动作因体内持续升腾的欲望而有些急躁。但他没有忘记身下人最敏感脆弱的位置,知道如何裹住茎身套弄能逼出他的呻吟,也知道用指腹的薄茧摩擦肉冠能让前端迅速分泌体液——即便他自己的性器早已涨得发痛,每一秒都恨不能立刻侵入眼前这具身体,艾伦依然清楚地记着这些,并且毫不留情地在那些地方给予身下人最大的刺激。   科恩根本受不住这个,很快就喘息着达到顶峰,搂住艾伦后背的手狠狠地按进对方的肌肉里,眉心紧皱,脖颈后仰,弯成一个隐忍又美丽的弧度。   艾伦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如一头觉醒的野兽般低头咬上科恩的颈侧,在那里毫无章法地舔吮啃咬,然后粗暴地将他的裤子和内裤一并往下扯去。   他甚至等不及把科恩的裤子完全褪下来,只让它耷拉在脚踝上,便急不可耐地将沾着精液的手往对方后面探去。   他摸到科恩的臀缝之间,将手上的体液涂抹在干涩的穴口,然后对准那个令他肖想许久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将手指戳了进去。   “唔……”科恩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哼,原本因高潮而瘫软的身体再度绷紧。但他很快咬紧牙关,将多余的声音强行压了回去。   艾伦顿时感到自己的阴茎又硬了几分,但他停下了动作,空出的手在科恩发间轻柔地顺着,犹如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咪。   “放松……”他在科恩耳边低语着,“乖,放松点儿……我不会弄疼你的,科恩,我保证……”   说着,他的手指继续向里深入,轻轻搅动后,又伸进去第二根。   艾伦的保证实在没什么可信度,窄紧的后穴被异物强行入侵,怎么都是会疼的。但他的话的确发挥出神奇的效果,让科恩的眉心不再那样痛苦地紧拧着,眼睛也微微睁开,深深地看着艾伦,然后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很轻的、近乎呢喃地说:“……来吧。”   艾伦怔了一下,猛地低头再次吻住他的嘴唇。   一个深沉的、绵长的湿吻。   这一刻,他想,一切都过去了。   这个人还活着,所以一切都过去了,再也无所谓谁曾经欺骗过谁,也无所谓谁曾经伤害过谁。那些充满谎言和矛盾的日子已然消逝,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就从这一刻,从他拥抱他、亲吻他、然后即将进入他的这一刻,重新开始。   他们之间将不再有隔阂,不再有对立,不再有离弃。艾伦不知道科恩怎么想的,但他自己绝不允许。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深情地吮吸身下人的唇舌,然后进入了他的身体。   艾伦能听到科恩压抑不住的呜咽呻吟,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后穴难受地绞紧他的性器。他知道科恩很不舒服,但双重的刺激带来过分强烈的快感,让艾伦根本没办法等他完全适应,便控制不住地抽插起来,用力往肠道更深处顶去。   他唯一能想起来的,是在一次次的撞击中,刻意刮过对方体内某个敏感点,感受身下人忽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再去安慰他渐渐又有了反应的身体。   “科恩,科恩,科恩……”他在他身上宣泄着沉积已久的欲望和思念,再一遍遍地念着对方的名字,来提醒自己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做这种梦太多次了,梦有多美好,醒来后就有多痛苦。他再也不能忍受这个,就算这只是另一场过分真实的梦,他也想死抓着不放手,永远不再清醒。   于是艾伦不停地念叨科恩的名字,然后在两人一同攀上顶峰后,紧紧抱着科恩,将头压进他的颈窝,在他耳边喃喃道:“我爱你……”   “科恩,我爱你。”   科恩张了张嘴,似乎很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微微红了眼眶。   他闭上眼睛,不让对方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紧紧地闭了很久,可是最后,艾伦还是感到有温热的液体蹭到他脸上,再滴落下来打湿了床单。   艾伦一愣,惊讶地抬起头去看对方的脸,科恩正在使劲揉眼睛,一边说:“你头发该剪了,警官,都扎到我眼睛里去了。”   艾伦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拉开他的手按在旁边,又一次俯身亲吻他,直到两人都快要透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放过对方的嘴唇,轻轻咬了咬科恩的耳朵:“再来一次?”   “……想都别想,”科恩说。   “好的,”艾伦温声答应,一只手漫不经心地顺着科恩的胸膛游走,在身下人把头歪到一边闭目养神时,猝不及防捏住了他左边乳尖。   科恩触电般猛地一颤,差点从床上弹起来,艾伦毫不费力地按住他的身体,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说:“那就再来两次。” 第63章 艾伦的小心机   第二天上午,科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侧躺在旅馆房间的单人床上,后背紧贴着一个温热的胸膛。对方的手臂正紧紧圈着他的腰,一条腿也伸过来绕在他两条腿上,仿佛一只硕大的八爪鱼,要像抓猎物一样把他整个缠住似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盯着面前空气里漂浮的灰尘,慢吞吞思考着我是谁我在哪里昨晚发生了什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还没思考出个所以然,便觉身后人在他后颈处蹭了蹭,一个声音在脑后响起:“醒了?”   “嗯……”科恩无意义地哼了一声,觉得被勒得有点难受,下意识想要挣扎,可刚一动弹,立刻感到后腰一阵酸痛,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忽然想起上述问题的答案了。   他叫科恩·劳伊,他现在正赤身裸体躺在“劳拉温馨旅店”单人间的床上——顺便,这破地方可一点也不温馨。他昨晚被身后这个名叫艾伦·莫尔森的联邦探员给上了,而且说是再来两次,结果他妈的这次也不算那次也不算的不知道来了多少次。好不容易放他去洗澡了,那死条子还非要挤进来一起洗,于是又……总之他最后好像直接在浴缸里睡过去了——是的,他只是太累所以睡着了,绝对不是被那家伙给做晕过去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那就是自己的腰快断了,浑身像灌了铅一样使不上力气,而身后的罪魁祸首却精力充沛地紧搂着他,察觉他的不适后,立刻抬起头来,用那种认真的、关切的语气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科恩压根不想搭理他。   你下次让我干你一整晚,就知道哪里不舒服了,他愤愤不平地想。   可这念头一出,他又有些悲伤地意识到,这家伙的精力实在旺盛得有些过头,在这方面,自己怕是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而且经过这一晚,科恩也终于明白,之前在洛杉矶那一次,艾伦是有多克制,才能让自己第二天还能蹦起来和他干一架——本来他还天真地以为是自己恢复力又有所提高、并且还为此得意了一阵子呢。   这么想着,他愈发伤感起来,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个回笼觉补充体力。可艾伦那讨厌的磁性嗓音又在耳后响起,带点温和的笑意:“腰疼?”   哦,你也知道啊,科恩想,依旧闭着眼不说话。   “抱歉,是我的错。”艾伦说,虽然那声音听上去毫无诚意,“我帮你揉揉?”   科恩很想说谢谢不用了你离我远点就行,可话还没出口,对方的手已经放到他后腰处,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科恩立刻发出一声舒服的闷哼,不再去计较他的认错态度了。   虽然这条子折腾起人来实在过分,但按摩的手法还真不错。   “感觉好点了吗?”   “嗯……”科恩哼哼着,根本懒得张嘴,闭着眼睛感觉马上又能睡过去。   “那就好,”艾伦亲了亲他裸露的肩膀,又说:“别的地方需要我帮你按摩一下吗?”   “……嗯?”   科恩微微睁开眼,还未待他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艾伦的左手已经从他紧贴着床单的腰下面钻过去,绕到身前抓住了略微抬头的敏感部位,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我觉得这里也需要按摩一下。”艾伦十分体贴地说。   科恩顿时不困了,感觉浑身血液都直冲头顶。他咒骂了一声,想要伸手拽开那只抓着他要害的爪子,可还未及动作,艾伦另一只手已经从后面绕过来,连着他两条胳膊一起紧紧搂在怀里。   要是放在平时,科恩或许还能跟他好好抗争一番。可经过昨晚那一通床上较量后,眼下他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根本没法摆脱对方的桎梏,只能不满地叫道:“喂,你放手!”   “为什么要放手?”艾伦问,像是真的对此感到困惑似的,“你觉得不舒服吗?”   科恩额头青筋乱跳:“……一点也不,你放手!”   “可是它比刚才更精神了,”艾伦说,拇指在龟头上轻轻摩擦两下,那可怜的小东西便颤巍巍地抖了两抖,它的主人也跟着哆嗦一下,呼吸登时变得急促。   “看,它很精神。”艾伦笑着说,“你很舒服。”   “我不……唔……”   艾伦的手臂略微使力,让两人更紧地贴在一起,边吻着科恩的头发边说:“昨晚很抱歉,这是补偿,我会伺候好的。”   科恩已经没那个力气去吐槽了,只把全部精力拿来对付迅速升腾的快感,可惜没什么用,在身后人有技巧的套弄下,他很快便无法忍受地发出细小的呜咽声,被束缚的身体难耐地扭动着,又在达到高潮的前一刻,下意识绷紧了全身肌肉。   可就在他要射出来的那一瞬间,艾伦的拇指突然按住了顶端的铃口,其它手指也停下了动作,只是轻柔地将他怒涨的性器包裹在掌心。   科恩难受地倒抽了口冷气。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艾伦说,语气相当认真,完全是一副要商量正事的口吻。“昨天晚上,你都没给我答复呢。”   “……什……什么……”科恩喘着粗气说,感觉艾伦的话就像一大群马蜂在耳边嗡嗡嗡地飞过。   “我都说爱你了,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艾伦说。   科恩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张嘴就想送他句抱歉你不是个好人所以咱俩不合适,可才刚说出一个词,艾伦的手指就在他冠状沟的位置刮了一下,于是剩下的拒绝立刻随着声呻吟被咽回了肚子,而身后折磨他的家伙居然又贴着他的耳朵说——   “没关系,不用着急,你可以想好了再说,我等着。”   说完,还十分温柔地亲了亲他的耳朵。   科恩简直要被这不上不下的快感给逼疯了,刚想悄悄挪动没被圈得太紧的左臂,趁他不注意自己解决一下,艾伦立刻收紧搂着他的胳膊,将他的小动作无情扼杀,同时有点“紧张”地说:“你拒绝也没关系的,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是请你稍微多考虑一下,好吗?”   这要换个情景,科恩简直要相信这是哪个纯情的高中男生说出来的话了。   而不是这个天杀的、万恶的条子,一边捏着他那里一边威胁他的言论。   艾伦像是听到科恩在心里骂他,手指又轻轻活动起来,然后在他想要发泄的前一刻停下——“怎么样,想好了吗?”   科恩痛苦地呜咽一声,挣扎两秒后,到底还是可悲地选择屈从于欲望:“……我们……哈……可以……可以试试……”   “试试什么?”艾伦说,慢慢活动手指给予他刺激。   “……试试……在一起……”   “只是试试啊……”艾伦叹息道,声音听上去有点受伤。   然而科恩已经被他弄得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了。艾伦看他一眼,决定先放过这个嘴巴硬得要死的小东西,抬起头吻住科恩的嘴角,手上加快动作,终于将他送上了顶峰。   然后他抱紧科恩因高潮而轻微痉挛的身体,贴着他的耳廓,说:“那好,我们就试试在一起。”   科恩躺在艾伦怀里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他的话说:“……不合适就分手。”   又喘了口气,接着说:“我现在就觉得不合适。”   艾伦挑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艾伦满意地笑笑,凑过去跟他接了一个绵长而深沉的吻。   过了很久,艾伦终于放开他,低低喘着气说:“科恩,跟我回去吧。”   科恩垂下眼睫,胸膛剧烈起伏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昨晚到现在的一切都太过混乱,他完全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根本没机会认真思考,便草率地说了太多话、做了太多决定。   他不应该这样,科恩想,他不喜欢事情失去掌控,不喜欢放任自己的情绪压过理智,更不喜欢被别人带着走。   可是当艾伦用那双蓝眼睛,温柔地、深沉地看着他,并轻轻地又叫了一声“科恩”时,科恩还是迷茫地眨了下眼睛,然后说:“好。”   他不应该这样,真的不该这样。   可是他也是真的,再也没法拒绝这个人了。   “但这不是我跟你回去,”科恩紧接着说,“而是你跟我回去——别忘了现在是谁霸占了谁的房子。”   艾伦笑起来,笑得非常开心,甚至带了点孩子气。那笑容让科恩恍惚了一瞬间,仿佛他又回到他第一眼见到他的那个夏天,他从镜头里看到那头耀眼的金发,然后金发的主人转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阳光的、毫无阴霾的微笑。   艾伦抱住他,再次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于是科恩想,这个决定也没什么特别不妥的地方。既然自己假死的事已经暴露了,那两个人还是尽量呆在一起更安全些,万一诺朗真要对他身边的人动手,出了什么事也好第一时间有个照应。   嗯,就是这样,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后来科恩又去冲了个澡,并且以分手为威胁,好不容易才拒绝艾伦要帮他洗的“建议”。   出来以后,发现艾伦已经穿戴整齐从床上起来了,那衣服看起来十分眼熟——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自己准备的换洗衣服。   “抱歉,借你的衣服穿穿,”艾伦说,科恩觉得这人说抱歉就跟放屁一样,“我昨天着急跑来找你,什么都没来得及带——我是说,除了枪以外,什么也没带。”   科恩不知道他为什么特意强调自己带了枪,他觉得艾伦压根不是指他腰间那把配枪……见鬼,看他那笑眯眯的表情,这家伙果然指的不是那个。   不过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尺码略小了些,显得他身材非常的……   科恩别过脸去,裹着浴袍去行李箱翻出另一套衣服。   刚扣好衬衫扣子,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杰西卡打来的。   科恩脸色不善地接起,听到他妹妹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语气轻快:“哈喽,中午好啊小猫咪,怎么样,还能下得来床吗?”   科恩花掉了身为哥哥仅存的一点耐心,强忍着没挂电话,一直到他妹妹愉快地絮叨完说了拜拜等你,才把手机扔到旁边,冷着脸跟艾伦说:“她说她刚和克里斯吵完一架,正饿着肚子呆在我家冷战——”   想了想,没把那句“如果你俩卿卿我我够了”给说出口,接着说:“让我赶紧滚回去给她做午饭,她要吃红酒烤牛排、番茄肉酱意大利面、蒜香鸡翅,奶油海鲜汤,还有巧克力曲奇做饭后甜点。”   艾伦笑笑:“你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   “好的,她是你的了。”科恩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对多个黑手党弟弟感兴趣,那就新年特价,买一送一。”   “她是个很好的妹妹,”艾伦走过去搂住科恩的腰,“昨天来之前,她可跟我说了你不少好话,还叫我以后一定要对你好点。”   科恩沉默两秒,然后说:“红酒烤牛排、番茄肉酱意大利面、蒜香鸡翅,奶油海鲜汤,加上水煮西兰花和卷心菜色拉,巧克力曲奇就别想了,不怕胖死她……走吧艾伦我把房间退了然后咱们先去买菜。” 第64章 约法三章   考虑到克里斯托弗在纽约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杰西卡只在科恩家呆到晚饭结束,就带着他离开,准备去赶凌晨的飞机了。   临走前,她悄悄将一张写着自己手机号的纸条交给艾伦,不放心地瞥了眼远处的科恩,低声说:“把他看紧了,小帅哥,别再让他……”   她没说完,但艾伦知道她什么意思,冲她露出微笑:“放心,我会的。”   杰西卡点头:“科恩就交给你了,你肯定能搞定他的。我太了解我哥哥了,别看他表面一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内心就是只凯蒂猫,最喜欢被人亲亲抱抱了。”   艾伦嘴角笑意更深:“我知道。”   科恩走过来,轻轻皱眉:“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杰西卡说,凑过来亲了科恩的侧脸。“再见,亲爱的哥哥,我会从土耳其寄明信片给你的——或者从中国也说不定。”   科恩捏着妹妹的手,许久才放开,叮嘱道:“杰西,路上小心。”   “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放心把科恩交给那个条子。”从科恩家出来后,克里斯托弗再次提起这个话题,“就算他们两情相悦,那又怎样?那可是个条子!我打赌他绝对会有一天正义感觉醒,把你哥哥丢到监狱去的。”   “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杰西卡说,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这很难,但我能看出来科恩是真的喜欢他。我哥哥长这么大从没真心喜欢过谁,如果这次错过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克里斯难得没有反驳,只是沉默着,然后也叹了口气。   “而且说不定,这也是唯一一次,让科恩能够过上他想要的生活的机会。你以为他真像你一样,喜欢到处干坏事、整天玩心跳的日子吗?”   克里斯瘪了瘪嘴:“原来他不喜欢啊……喂,你干吗敲我脑袋?!”   “因为看不惯你这副丢了半条命的样子,”杰西卡说,“再说了,他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不代表我也不喜欢啊。”   ***   杰西卡和克里斯走后,偌大的别墅只剩下科恩和艾伦两人。   科恩坐在客厅沙发上,感觉气氛有些让人不自在。因为从刚才开始,艾伦一直坐在离他很近的地方,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看。那眼神让他本能地想要逃跑,可现在他是他的男朋友,这么做显然不太合适。   这可真是太难了,他跟他那些前男友“谈恋爱”的时候,怎么从来没觉得两人独处是件如此困难的事呢?   科恩在心里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一点,同时清清嗓子,想用这种办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可艾伦也跟着凑过来,依旧安静而专注地盯着他看。   最后科恩忍不住了,开口打破沉默:“我们谈谈?”   “谈什么?”艾伦问。   “我不知道,”科恩说,“你以前总是缠着我要和我谈谈,我以为你早就攒了一大堆问题,准备应付这种场合。”   艾伦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我确实有很多问题,多到数不清。但是我们才刚在一起,科恩,我不想把你逼得太紧,更不想你一生气提分手。有些问题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回答,我不介意聊点别的,比如今晚你想用什么姿势?”   本来他难得的通情达理还让科恩有点感动,结果听到最后那句,那一丝感动立刻灰飞烟灭,到嘴的一句谢谢体谅转眼变成了:“如果你真在乎我的想法,警官,我想今晚我在上面。”   “好,”艾伦说,凑过来和他接吻。   科恩没想到他真答应了,顿觉心情愉悦起来,积极地用上了所有技巧来回应这个吻。可一吻完毕,艾伦却在他耳边补充说明道:“那咱们就用坐姿吧,这样你就可以在‘上面’了。”   科恩一愣,反应过来后,直接一把将艾伦推开,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分手,现在就分!”   艾伦忙起身搂住他,笑着哄道:“宝贝儿,那可不行。”   ***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当天晚上,科恩被艾伦强行按坐在腿上干了两轮后,软绵绵地缩在被子里,心里这样想着。艾伦则从旁边搂着他,在他耳边没完没了地畅想两个人的未来,从明天中午吃什么到退了休去哪儿养老,挨着念叨了个遍。   科恩感觉有些无语,这探员简直像个头一回谈恋爱的中学女生。他们才确定关系第一天啊!   而且不知道艾伦是故意不提还是真忘了,他们之间还有一大堆没解决、估计也解决不了的矛盾。且不说三观是否相合——显然不太相合——就凭他们身份对立这一点,已经让科恩没法和对方无忧无虑地谈论未来了。   科恩想,也许有一天,他还是会劝自己去自首,或者直接抓去蹲监狱,又或者在那之前就闹崩分手也说不定。但是管他呢,他可不想在这时候提醒艾伦,只是认真地听对方絮叨,时不时“嗯”一声表示他还没睡着。   “要是你不怕猫就好了。”艾伦突然叹了口气,“那样我就可以再养一只。我从以前就在想,如果家里有两只猫该多好,我可以教他们和平相处、不许打架。”   显然艾伦口中的另一只“猫”指的是自己。科恩懒懒张嘴,刚想说不行,他们一定会打架的,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过头看着艾伦道:“所以你之前那只猫——”   话刚出口,科恩就后悔提这事了。他记得艾伦有多喜欢那只安静优雅的小家伙,也想起来他把自己引到家里去的那晚,曾经提到过,那只名叫卡尔的猫已经被割断喉咙、挖去了眼睛。自己收到的那双绿色的猫眼睛,多半就是可怜的小卡尔的。   “死了,是他干的。”艾伦说,拨了拨科恩额前的碎发,叹道:“那天晚上,他闯到我家里来,杀了卡尔,还装作你的声音和我说话,乔纳森那次也是。他想用这种办法让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干的,可是……”   他语气突然急促起来,搂着科恩的手更用力了些:“可是科恩,你听我说,我从没怀疑过那是你做的,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那只是,只是——”   “我知道,”科恩说,抬头在艾伦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打断了他急于出口的解释。“我也说过,艾伦,你不必为了这个自责,我从来没怪过你。”   于是艾伦不再说什么,只是更深地吻住他,用这种方式来传递所有的愧疚、感激和爱意。   “给我看看,”艾伦说。   “什么?”   “那道伤疤,”艾伦说,“我想看看。”   科恩知道他指的是他冲他开枪那次留下的,缩了缩小腿,“没必要,艾伦,我都说了……”   可是艾伦已经微微欠身,右手顺着他的腿部往下,准确地摸到了左边小腿上那处伤疤。   借着昏暗的灯光,艾伦看到那处细长的疤痕泛着淡淡的粉色,显然是刚愈合没多久。他心疼地摸了好几下,又俯下身,在那里落下轻柔的吻。   细密的痒意从小腿传来,科恩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想把腿抽出来。可是艾伦在那之前抓住了他的脚踝,继续用嘴唇温柔地磨蹭那道疤痕。   “艾伦,别……哈哈……你别、别蹭那里……哈哈哈……”科恩很快就耐不住痒,边笑边讨饶了。艾伦却没听见似的,反而伸出舌头在那里轻轻舔舐起来,弄得科恩要多难受有多难受。最后他实在受不住了,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抬起右腿便打算踹人,却在这时撞上对方从下往上看过来的蓝眼睛,登时呼吸一窒,动作停在半空中。   昏黄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深蓝,轻柔而温暖地包裹着科恩,让他一时有些失神。   真漂亮,科恩在心底感叹。   他想,杰西卡说的是对的,艾伦就像个童话故事中的白马王子。如果真有一天,他不可避免要被戴上手铐,能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感觉似乎也不算太差。   可就在这时,艾伦却说:“我不会再伤害你了,科恩,我发誓。”   科恩回神:“嗯?”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艾伦又说了一遍,低头抚摸着那道伤痕。“我不会再劝你去自首,也不会想着抓你进监狱了,我做不到。我本来以为这是原则问题,可是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我……”   说到这儿,艾伦停下来,后怕似的深吸口气,强压下声音里的颤抖:“我发现自己受不了这个,真的受不了。那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科恩,和你相比,没什么是原则问题。我爱你,不管是对是错,我都没法再冒任何可能失去你的风险,更没法看到你受伤了。”   科恩愣怔地听着,一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你是我的,我不会再把你交到别人手上去了。”艾伦说,倾身过来吻了吻科恩的嘴角。“你不在的这一个月,我已经想过,反正现在各方面证据都表明你已经死了,只要我不说出去,我们平日里小心一点,藏好你的身份,调查局那边就没人会来找你的麻烦……好了,宝贝儿,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是认真的。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你也不会愿意这么一直躲躲藏藏下去。不过相信我,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的,只是给我点时间,好吗?”   “不,我不是……”科恩说,不知道艾伦施了什么魔法,他一向灵巧的舌头突然就不听使唤了,“可是你……你那些同事……”   “别担心这个,”艾伦笑着说,揉揉他的头发,“我说了,我会想办法的。可能有点麻烦,不过我会解决的。”   科恩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但是,科恩·劳伊,我的付出可不是无条件的。”艾伦突然收敛笑容,正色道,“作为回报,你要答应我三个小小的要求——”   他一本假正经的样子成功拉科恩出戏了。后者轻笑一声,道:“以一换三,你比我还会做生意,警官。不过好吧,既然只是小小的要求,那你不如说说看,我再考虑答不答应?”   “第一,你以后不能再做任何违法的事了,从便利店偷三明治这种也不行。”   “唔……”科恩苦恼地皱了皱眉,“听上去有点困难。”   “不困难,我会看好你的。”艾伦说,“第二,不许背着我跟别人调情。”   “没问题。”   “当着我的面也不行。”   “放心,”科恩说,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艾伦看着那标准的科恩·劳伊式微笑,心里可真是一万个不放心。然而不放心似乎也没什么用,最后他只是磨了磨后槽牙,又说:“我会看好你的。”   “是是,长官。”科恩说,“第三个呢?”   艾伦却突然不说话了。沉默几秒,才道:“科恩,我需要你的帮助。”   科恩看着他,慢慢收敛笑容。   “这起连环割喉案,我需要你的帮助。”艾伦按着科恩的手,很轻地说:“关于那个凶手,你一定比我知道的更多。也许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如果可能的话,把你知道的尽量告诉我,好吗?” 第65章 吃醋   听完艾伦的第三个要求后,科恩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足够让艾伦明白,今晚并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好时机。   太急躁了,他有点懊悔地想,正打算把人搂过来顺顺毛、再找个借口把话支开时,却听科恩道:“你说的对,关于那个凶手,我的确比你知道的多,艾伦。至少我比你更清楚,你要对付的人有多危险,也许比你曾接触过的任何一个罪犯都要危险。”   听到这话,艾伦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这是在暗示你,我很想拒绝这个要求。”科恩说,“可就算我这么说了,然后劝你不要再碰这案子,你也不会听我的,不是吗?”   “你知道的,科恩,这是我的工作。”艾伦说,“我不可能让乔纳森和卡尔就这么白白死了,更不能允许那个冒充你的混蛋逍遥法外。”   说着,他看向科恩,蓝眼睛里闪着某些令后者极为熟悉的东西。   那是一双天生属于执法者的眼睛,而现在,那位执法者成了他的爱人。   然后他听到艾伦说:“我不知道他是谁,你们又是什么关系。也许你也在找他,我不知道,也许你有你的计划。但从现在开始,科恩,别再一个人单打独斗了,好吗?让我跟你一起,把这个婊子养的混蛋揪出来送上电椅,让他没法再伤害任何人、没法再伤害你,好不好?”   科恩又陷入一阵沉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这么呆了好半天,然后翻过身背对艾伦,丢下一句:“你的工作可真讨厌,探员。”   艾伦一听,明白此次交涉到底还是失败了,挫败又无奈地叹道:“科恩……”   “唐纳德·诺朗。”   艾伦:“什么?”   “那个人的名字,”科恩说,“至少他以前是叫这个名字。”   艾伦顿了一下,喃喃道:“是他……”   “哦,看来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嗯,”艾伦应道,凑过去从背后抱住科恩。他知道那人是科恩的养父,也明白——或许明白——那名字对科恩的含义。   科恩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很快又放松下来。   “你去过波士顿了,还拜访了我当年的邻居。”科恩说,语气里浮上一丝嘲讽。“怎么样,那老女人说我什么,性格古怪,不知好歹,还是狠毒残忍,天生就是杀人放火的料?”   “她说的那些,我一个字也不信。”艾伦说,   科恩冷哼一声,“某种程度上,她说的也不算错。”   他那副冰冷的语调让艾伦觉得心脏一阵揪疼。他更用力地抱住科恩,轻轻地说:“别说这种话,宝贝儿,我知道你那只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下,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开口道:“也许我不该问,但是……那个人,他经常打你吗?”   科恩听到他的问话了,却许久才给出答案:“不,从来没有。”   艾伦刚觉揪紧的心脏略微放松下来,就听对方说:“我倒希望他只是打我。”   艾伦顿时怔住了,这时科恩转过身来面对他,冲他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我不想谈论这个了,亲爱的,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而且我想,对你抓他也没什么帮助。”   那笑容让艾伦觉得心疼极了,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紧紧抱着他,道:“好,不说这个了。”   “但是有一件事,我想会有点帮助——唔,也许吧。”科恩说,轻轻把他推开一点,说实话,他现在还不是很习惯这种纯粹表示关心和安慰的拥抱。“你哪天去上班?”   艾伦有点紧张地说:“之前说是停职一个月,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下周一。怎么?”   科恩说:“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嗯?”   “我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科恩解释道,“他后来整过容,跟你们系统里那张照片可不大一样。我可以像上次那样,帮你们画幅画像出来。”   艾伦看着他,一脸不放心的样子。本来他听他这么说,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现在却没那个心情。   “好了,别露出这副表情。”科恩笑笑,“你不是让我帮忙吗?那就从这事开始。至于其它的,给我点时间,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怎么样,这够满足你第三个要求吗,警官?”   “当然,”艾伦说,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唇,“不过有个小问题,你现在出现在局里,好像——”   “哦,别担心这个,”科恩看着他,嘴角的笑容带上几分得意,“这可难不倒我。”   ***   周一早上,当哈欠连天的科恩脚步不稳地晃进旁边的更衣室,一小时后,出来的却是个身材高挑、精神焕发的美艳女郎时,艾伦就知道,自己的担忧的确是多余了。   “科恩,你……”艾伦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   “科恩是谁?我叫露西,露西·史密斯,”科恩说,用的是活泼清亮的女声,“还有,容我提醒,你这样没完没了盯着一位女士看的行为很失礼,莫尔森探员——没叫你转过头去,艾伦,过来帮我把这上衣领口后面的扣子扣上,对,就是这儿……女生的衣服总是这么莫名其妙,在那种地方设计扣子,摆明了就是要人帮忙才行嘛!”   “你为什么要扮成女人?只要让别人认不出你就好了,没必要这么麻烦。”艾伦说,一边走过去帮他把扣子系好。   科恩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金色卷发,又熟练地将风衣带子系成个蝴蝶结,然后转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艾伦说:“我怕扮男人,你会移情别恋,然后爱上一个你永远也得不到的人,亲爱的。”   艾伦:“……”   “至少你可以打扮得低调点,”艾伦和科恩并肩走在联邦大楼的走廊里,前者压低声音说,“不一定非得是个漂亮的……喂,科恩,说好的不和别人调情呢?!”   “我没有在调情,只是出于礼貌,朝你那位路过的同事微笑了一下而已。而且别离我这么近,艾伦,你会被当异性恋的。”   “他一直在盯着你看,”艾伦说,完全忽略了科恩的后半句话,“瞧,他都走过去了,还在偷偷往这边瞄!”   “你醋劲可真大,”科恩笑着说,“消消气,警官,下次再有这种时候,我会记得往胸口少放两片海绵的。”   “最好别再有下次了,”艾伦说。   说笑间,他们走到画像室门口,刚要拐进去,里面却突然走出来个年轻男人,身高肩宽、黑发蓝眼,典型的特工片男主型帅哥。见到有人,立刻礼貌地往旁边侧身让出道路,又在抬眼看清来人长相后,略带惊讶地说:“艾伦?”   这边两人停住脚步,艾伦看着面前的男人,神情一怔,有点不确定地说:“……盖登?盖登·肖文?”   “嘿,真的是你,艾尔(艾伦的简称)!”男人高兴地拍了拍艾伦的胳膊,“我听说你被停职了,还以为要过些日子才能见到你,没想到——真是惊喜!”   “呃……”艾伦有点尴尬地用余光扫了科恩一眼,“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盖登。你不是调去总部工作了吗?”   “我上周五刚过来,正在跟一个案子。”盖登说,将艾伦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笑道:“咱们有多少年没见面了?三年?四年?你可真是一点没变,艾尔……知道吗,听说你离开精英犯罪调查组的时候,我惊讶得差点打翻了咖啡杯。你怎么突然就跑去查凶杀案了呢?”   “说来话长,”艾伦说,“很高兴再见到你,盖登,不过抱歉,我现在稍微有点事,能不能……”   听了这话,男人像是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似的,急忙摆摆手:“抱歉,是我的错,你们先忙,我之后再去找你,艾伦,咱们好好叙叙旧。而且我手头这个案子,正好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   “刚才那家伙是谁啊?”从画像室出来,两人进了电梯,科恩终于找着个没别人在的机会,说起这事,“还有‘艾尔’是什么鬼?!”   “我刚去精英犯罪调查组工作那会儿,我们是同事——准确来讲,他算是我上司。后来他升迁去了总部,之后就没再联系过,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艾伦说,转头看着科恩,犹豫了半天,又说:“至于名字的问题,这个说来有点复杂……”   “也许没什么复杂的,”科恩说,轻哼一声,“你以为我没注意到,他刚刚盯着你看的眼神吗?”   艾伦:“有点复杂,我回去再跟你讲。”   “刚才你都跟他说再见了,他还在盯着你看。”科恩说。   艾伦看着他,突然说:“你吃醋了。”   “没有。”   艾伦笑起来:“你醋劲可真大,宝贝儿。”   “别学我说话,我没有在吃醋。”科恩说,从一楼电梯里走出来,“送到这儿就行了,探员,你赶紧回去工作吧。你同事——前上司,不是说要找你叙旧,还有案子要问你的意见吗?”   “他可以等,”艾伦说,不知为何笑得更开心了,“我送你到停车场。”   可事实上,艾伦不仅把科恩送到了停车场,还一路跟到车里,关上车门,扑过去跟他接了一个十分热烈的吻。要不是附近偶尔会有车开过,而且自己还在上班时间,艾伦可真想就这么把对方按在座椅上来一炮,尝一尝酸溜溜的猫咪会是个什么味道。   “记得咱们说过的,科恩,不许趁我不在跑出去干坏事,也不许和别人调情。”临走前,艾伦按着科恩的手腕,十分不放心地叮嘱道。   “没问题,”科恩说。   “乖乖等我回去,别到处乱跑。”   “这个咱们可没说好。你总不能让我整天一个人呆在家里,我会无聊死的。”   艾伦盯了他一会儿,突然说:“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恨不能拿副手铐把你拴在腰带上,走到哪儿都带着,让你再也没法离开我的视线。”   “这想法有点阴暗了,警官。”科恩笑着说,“而且你知道的,手铐可拴不住我。”   “我知道,”艾伦挫败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控制欲过强了,可他就是忍不住。   这么想着,他不情愿地反手拉开车门,又回过头来看了科恩好几眼,一副很想再叮嘱点什么的样子,但最后他只是说:“我去上班了。”   说着,他把腿迈出去,科恩却从背后叫住他:“艾伦,有一件事——”   “嗯?”艾伦停下动作,转过来看着他。   科恩犹豫了一下,说:“事先说好,我不是在特指谁,也没有在吃醋。可你知道,诺朗之所以能了解那么多信息,相当一部分是警方的内部信息,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一点不想搞砸你的人际关系,艾伦,但考虑到这些消息的来源,我觉得你应该对你身边的人更留心一点。”   尤其是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一见面就老盯着你看、还总缠着你要找你聊天的人,最可疑。科恩心里这么想,但没把这话说出口,那听上去太像他在吃醋了。   “嗯,我知道。”艾伦意味深长地看了科恩一眼,然后笑了笑,探身过来在他头上摸了一把:“我会小心的。”   科恩理了理被揉乱了的金色假发:“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还是再买只猫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这样就会有个地方,让你能够发泄那总是想摸毛茸茸东西的冲动,而不至于每次都往我头上招呼。”科恩说。 第66章 接连不断的麻烦   从联邦大楼出来,科恩往回家的方向开了一小段,确认离开艾伦的视线范围后,掉头驶入另一条公路,一路向北驶去。   他把车开进曼哈顿边缘一片破败的街区,七拐八拐后,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吧附近。   下车前,他对着后视镜打量了下自己现在的扮相,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科恩发誓自己对扮女人绝没有一丁点爱好,当然也不真是怕扮陌生男人会让艾伦移情别恋。只是接下来,按照计划,他需要走进面前这家酒吧,找到那个不久前突然拒绝再向他提供消息的黑市线人,然后趁他不注意摸走对方的手机。而一名身材火辣的金发女郎走上前搭讪,或许再一个踉跄往对方身上靠一靠什么的,永远是转移一名异性恋男性注意力的最佳方式。   好吧,科恩承认这听上去并不太合法,而且似乎也违背了艾伦不让他和别人调情的要求。因此执行计划的全程,他心里一直在说对不起我错了探员,并且下定决心、绝不能让艾伦知道这事——是的,他没发现,那就约等于自己什么也没干。   这想法挺好的,然而事实是,他——她才刚点了杯酒,正要端着杯子朝角落处的目标靠过去,艾伦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科恩只好暂停了计划,掉头溜出酒吧,拐到外面接起电话:“怎么了,艾伦?”   “没什么,”那头说,停顿了一下,又说:“我想你了。”   “可是距离咱们说再见,才过了不到一小时。”   “到了,已经过了六十三分钟,”艾伦说,“你现在在哪儿?”   科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开车回家的路上。”   “还没到?”   “快了,”科恩说,“回来路上有点堵车,不过快到了。”   这时对面安静了几秒,然后说:“可是你那边有点吵,你真的在车里吗?”   “哦,可能因为在高速路上,”科恩说,一边朝旁边的偏僻处小跑过去,“你知道,高速路上,总会有点吵的。”   “我好像听到了狗叫声,”艾伦说。   “我得挂了,警官,我在开车呢。还记得我答应你的吗,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我打赌这肯定包括了不在高速路上打电话。”   科恩很快地说完了上面那段话,丢下一句“等我到家再打给你”,便挂断了电话,同时将手机设置成静音。   对不起我错了,科恩又在心里默念一遍,把手机揣进兜里。今晚回家我一定做一桌好菜,艾伦,碗也不用你洗。   重新走进酒吧时,科恩发现他的目标已经离开了原先的角落,转而走进了舞池。这下事情更好办了,他只需要跟着挤进人群,再假装漫不经心地凑过去和对方撞一下——嘿,东西到手了,简直不能更容易。   科恩将偷来的手机塞进兜里,迅速离开了酒吧。   回到车里,他拿出那部手机看了一眼,却发现那只是部滑盖老年机,连锁屏密码都没设,短信和通话记录全是空的,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留下。显然它的主人足够谨慎,估计这手机也只是临时买来通讯,打算用过就扔的。   果然还是白忙活一场,虽然他一开始也没抱太大期望。要真是诺朗和那线人通了信,断掉了他的消息来源,想要简单地通过手机通讯记录来了解对方的动向,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么想着,科恩叹了口气,刚想把那手机扔进路边垃圾桶,却听到它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当然是陌生号码,毕竟这手机的联系人列表也一片空白。   科恩犹豫了一下,接起来放在耳边,十分自然地用了手机主人的声线:“喂?”   对方沉默了两秒,然后说:“终于又听到你的声音了,亲爱的孩子,可真费了我不少功夫。”   声音温和、轻柔、仿佛年长者发自内心的关切,科恩却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   又一次听到手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时,艾伦终于忍无可忍,恨恨骂了句小混蛋后,抬腿便往外走,打算去楼上信息技术部追踪下对方的手机号码,却在这时撞见布莱克从外面走进来,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显然是刚出完外勤。   “嘿,伙计!重新见到你可真好!”布莱克高兴地走过来拍了拍艾伦的肩膀,“哦,别介意我这一身土,刚才刚和NYPD的家伙一起抓了个婊子养的,那混蛋杀人的时候估计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可一见着警察,居然吓得尿裤子了……好了不说这个,你这一个月休息得怎么样?”   说着,他小心观察艾伦的神情,正估量着这位搭档有没有从平安夜那次事件中缓过劲儿来,便听艾伦说:“很好,好极了。”   布莱克松了口气:“那就好。你知道,我还有点担心你会不会过不去这个坎,毕竟以前你对那个贼一直很……不过还好,你现在看起来挺精神的,伙计,实在很精神……你这是急着要上哪儿去?”   “没什么,”艾伦微微一笑,“只是去确保‘那个贼’已经死透了。”   布莱克没听懂他什么意思,只莫名觉得后颈一凉。但他没有多做计较,因为艾伦已经打算转身离开了,而他还有话要说:“对了,你见过你前上司没有?那个盖登·肖文?”   艾伦停住脚步:“早上刚来的时候见了一面,还没来得及多聊。”   “那你应该跟他好好聊聊,”布莱克说,“前两天你不在,他过来找过你一趟,说手头那件案子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说过,但还没来找我,看起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案子。”   “也许,不过那似乎和‘黑猫’有关。”布莱克说。   艾伦愣了一下,“什么?”   “他没和我说具体情况,不过听他的意思,他负责的那件案子似乎和‘黑猫’——我是说那个贼——有关。”布莱克说,“去和他聊聊。”   顺便好好沟通下感情,布莱克在心里补了一句。那个黑发蓝眼的大帅哥明显对他的金发搭档有点意思,要是他能帮助艾伦彻底从科恩·劳伊的死里走出来,那再好不过了。   艾伦听了布莱克的话后,犹豫片刻,暂时放弃了要去追踪科恩手机号的念头,转而跑去了精英犯罪调查组的办公室。   “小艾,我正要去找你,”盖登看他主动过来找,有点惊喜地说,一边将手上的文件收拾整齐,“你现在有空?也许咱们可以出去找个咖啡馆坐下聊,考虑到这里的咖啡还是一贯的难喝。”   说实话,艾伦没什么坐下来喝咖啡的心情,但出于礼貌——当然最主要的是对那件案子的好奇——还是答应下来。而相反的,他的前上司倒是很有叙旧的兴致,一杯咖啡喝完了还没有聊到工作上,也或许他手头的案子的确不那么要紧。   当然不会太要紧,艾伦想。在外界看来,“黑猫”已经死在了平安夜的游乐园停车场里,档案都要封存了,能和他扯上关系的,估计多半也是些旧案子。   “就是这样,只要我走过去,那只狗就会装看不见我,它一直对我意见很大。”盖登说,然后笑了起来。可是他发现艾伦没有跟着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像他过去十分钟一直在做的那样,于是放下咖啡杯,说:“我听说那件事了。”   艾伦抬起头:“哪件事?”   “很多,你家的猫,那位叫乔纳森的年轻探员,还有平安夜的事。”盖登说,“我还听说,你后来状态一直不大好……”   “已经没事了,”艾伦说,“你看,我都回来上班了。”   盖登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搅咖啡——已经是第二杯咖啡了。然后他说:“那就好,因为你知道,在我过来这几天,也听到了一些传闻,关于你和那个代号‘黑猫’的小偷之间——”   “我没事,”艾伦说,露出一个笑容,“反正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听到这话,对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道:“已经死了,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艾伦心头一紧,脸上仍不动声色答:“他被那个黑手党近距离开了六枪。”   “但是没有找到尸体。”   “也许被扔到海里了,”艾伦说。   “也许,”盖登耸耸肩,“又或者他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而不是被鱼吃掉。”   艾伦轻轻拧起眉心:“你觉得他还活着?”   哦,他当然还活着,艾伦想。可要是对方也这么认为,那可不是个好消息。   “至少在没有尸体的情况下,我不会轻易下结论。”盖登说,然后把咖啡杯推到一边,一副不打算再卖关子的模样。“你之前跟过他的案子,那你应该知道,他‘死前’最后一件委托,是跟纽约的莫蒂尼家族有关吧?”   “是的,”艾伦说,迅速抓住了重点:“怎么,总部为什么会对那件委托感兴趣?”   “因为这个,”盖登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艾伦拿起来看了一眼:“一枚戒指?”   “莫蒂尼的家族戒指,纯金打造,镶嵌了10.95克拉钻石,据说里面还藏着一份家族内部的机密名单。”盖登说,“本来这是属于老教父私生子,克里斯托弗·莫蒂尼的东西,奇怪的是,却没有随着他的意外死亡而消失,而是在一周前突然出现在纽约的地下黑市。”   他这么一说,艾伦算是明白了。看来科恩当时那两千五百万的交易,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也许是‘黑猫’的委托人拿到戒指后,转手打算把它卖掉。”艾伦试探着说,“你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觉得‘黑猫’还活着?”   “不是我觉得,而是有人这么说。”盖登把手机放回兜里,稍微凑近些,压低声音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打算把它出手的,不是什么委托人,而是‘黑猫’本人。”   艾伦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照片是我们从一个代号‘胖子’的黑市销赃人的电脑上截获的,包括他和‘黑猫’的一部分邮件往来。显然这人和‘黑猫’有过不止一次合作,最近的一次发生在两周前,‘黑猫’找上了‘胖子’,发给他这张照片,说是委托人临时变卦,他得把到手的东西处理掉。”   “两周前,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应该是在平安夜那次事件之后了。”盖登说,“所以要么是有人在顶着‘黑猫’的名字干这事,要么就是‘黑猫’压根没死。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小艾,你跟他交过手,如果他没死,或许你能帮我把他揪出来。”   艾伦看着他,更紧地皱起了眉头。   同时放在桌下的手在手机上飞快地输入一条短信:“咱们有麻烦了,快回我电话。”   收信人:小猫咪 第67章 各怀心事   科恩小时候也还算是个活泼的孩子。   也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爱他的养父。那个收养了他的、高大英俊的警察,说话声音很温和,总喜欢把手放在他头上,微笑着说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尽管每次对方这么做时他都会撅着嘴扭头跑开,但曾经科恩很喜欢那个人这么叫他,就像他曾经也那么尊敬他、梦想过长大以后成为像他那样的警察一般。   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一个不同于老杰克的、真正的父亲。   他真的这么以为过,并且很难得地对此心存感激——从他拿着糖果跑出老杰克的店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特别容易感激的孩子。   直到十一岁生日那天,他像许多别的孩子会做的那样,循着父亲留下的“寻宝游戏”的线索,来到那个男人的房间,开心地期盼着能够得到一份惊喜的生日礼物,却在捂住眼睛催促“快点爸爸,我等不及了”时,身体突然一阵悬空,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到了床上。   一份礼物,是的,那个男人说那是一份礼物,是爱的证明。   “一份礼物,”酒吧外,成年的科恩坐在车里,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在电话里说,“最后一份礼物,为你即将到来的25岁生日特意准备的。期待吗,我的孩子?”   科恩的指甲狠狠掐进手心。这混蛋!   “所以来找我吧,小科恩,我会把礼物好好送给你,然后带你回家。”   混蛋,混蛋!   “为什么不说话?哦,我知道了,你还对你那个小男友念念不忘,所以不愿意跟我回去,是这样吗?”   别把艾伦扯进来,这跟他没关系,别把他扯进来……   “别傻了,我可爱的孩子。你自己心里不也清楚,你不可能跟他一直这么下去的。”   闭嘴。我当然会和他在一起,只要把你解决掉,我和他……   “你不可能跟他这么下去,你觉得是因为我吗?”电话那头轻轻笑起来,“错了,科恩,别再骗自己了。你只是清楚自己不是个好孩子,你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他,也配不上过那样的生活。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闭嘴。闭嘴。   “你明明知道的,可为什么还是……”   科恩没听他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样,心里怀有如此强烈的杀意。他甚至搞不清楚,那杀意是否仅针对唐纳德·诺朗这一个人。   他把那部偷来的手机丢在一旁,向后靠在靠背上,痛苦地用手捂住脸。就这么靠了不知多久,直到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   是艾伦发来的。   他注意到之前还有好几个对方的未接来电,刚想回拨回去,却又把手指缩回来,犹豫两秒,发动汽车引擎,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他决定直接过去找艾伦。他想见到他,立刻马上。   ***   和盖登一起从咖啡馆出来时,远远的,艾伦看到科恩的车停在联邦大楼门口。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揉揉眼睛,盖登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没怎么,”艾伦说,确定自己没弄错后,收回视线,冲身边人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   盖登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好吧……你确定没问题?”   “没有,”艾伦说,然后跟对方道别,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确定盖登走远后,他才从咖啡馆后面绕回来,小跑着过去钻进车里。   坐在驾驶座上的科恩已经摘掉假发、卸掉妆容,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只是左眼下方有一小块深色粉底没擦干净。   他扭过头来说:“嗨,警官。”   脸上带着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微笑——不,不对,哪里不太一样。艾伦看着他,总觉得他的恋人看上去不太对劲。加上左眼那块粉底,看着就像昨晚熬了一整宿,又或是刚哭过一场似的。   原本跑来的路上他准备了一肚子训话,可现在他只是轻轻带上车门,转过来说:“科恩,你怎么来了?”   “你说有麻烦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艾伦点点头,“是有点——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科恩学着艾伦的声音说,“我都准备好等着你质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又或者威逼利诱问我上午到底去哪儿了,警官,结果你却问我有没有事?我当然没事,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有点担心,”艾伦说,“那请问您刚才跑到哪儿去了,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艾伦只是随口一问,压根没指望科恩好好回答。可出乎意料地,这回科恩很乖地交代了自己的行踪,只不过把整件事情描述得合情合理且正当无比,仿佛整个警界都欠他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似的。   他没有跟他说诺朗打电话过来的事。   艾伦听完后点点头,言简意赅概括道:“所以你跑去勾引了那个黑市线人,还偷走了他的手机。”   科恩立刻说:“我错了,你别生气。”   “那你要求可真高,”艾伦说,“你前两天还答应过,不做违法的事也不和别人调情,这一上来就犯了两条,还叫我不要生气?!”   “我错了,”科恩又说。   “科恩·劳伊,你可真是……你干吗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问了啊。”   “如果每次我问你问题,你都能好好回答,那我一定是在做梦。”艾伦半是愤慨半是无奈地说,“知道吗,你突然这么坦诚,让我想起——”   “想起什么?”   艾伦停在这里。本来他想说,他想起了那些审讯时的嫌疑犯,有的不等被问到,就会主动把一部分无关痛痒的真相说出来,不是为了坦白,而是为了隐瞒更重要的实情,或是缓解面对执法者时的不安全感。   但最后他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朝科恩勾勾手指:“算了,你过来。”   科恩依言靠过去,艾伦按过他的后脑用力吻住他,结束时还不轻不重地在嘴唇上咬了一下, “好吧,原谅你了。”   说完,他往回退开,可这时科恩却重新压过来,以完全不输给艾伦的力道,继续刚才那个吻。   艾伦愣了一下,再次抬手抚上科恩的头发。   他果然有点不对劲,艾伦想。但是管他呢,他的小猫咪主动吻他,这种好事不是每天都能遇上的。   这个吻持续了相当长时间。两人分开后,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小会儿,直到艾伦开口打破沉默,把方才和盖登的谈话简要说了一遍。   科恩听罢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我就知道,那家伙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的是邻居家那条狗。”   “咱们的邻居没有养狗。”   “那就是她家的猫,猫总养了吧?”   艾伦轻笑起来:“我知道这很麻烦,科恩,但你就算骂盖登,也——等等,你以前不会也这么骂过我吧?”   “怎么会呢,”科恩说。   艾伦收起笑容,有点怀疑地看着科恩:“哦,我就当你没有。话说回来,只是确认一下——这事不是你干的吧?”   “你是说把弄到手的东西卖到黑市上?怎么可能,我不做这么蠢的事,尤其像黑手党的家族戒指这种东西,一旦流通出去很容易被盯上的。”   “那就是有人冒名顶替。”艾伦说,“你觉得是诺朗干的吗?”   不知是不是艾伦的错觉,说到“诺朗”这个名字时,他感到科恩的眼神晃了一下,里面闪过某种强烈的、不安和愤恨混杂的情绪。但紧接着他有条不紊地说:   “很有可能。我当时的确把戒指交到他手上了,考虑到本来出钱买下它的莫蒂尼夫人已死,最后这戒指应该是被那人拿去了。但是有一点让我觉得奇怪——”科恩微微皱眉,看向艾伦道,“你那位前上司说,他们是在一个代号‘胖子’的黑市销赃人的电脑上截获了那些照片和邮件?他们该不会是抓到这人了吧?”   “那倒没有。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也算不上认识,只是很早以前有过一两次合作。”科恩说,露出一副很头痛的表情,“那家伙在黑市上名声很响,不只做销赃的生意,还是个一流的情报贩子,据说身手也相当不错,是个顶尖的全能型选手——当然问题也在于此,他什么都干,毫无底线,只要给够了钱,或者别的什么他感兴趣的东西,要他杀人或者炸掉一栋大楼,他也一样去做。同样的,如果得到更高的报酬,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的主顾,这也是为什么我后来再也没跟他合作过,那相当于给自己埋下一颗定时炸弹。”   艾伦听他说完,若有所思点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觉得奇怪了。如果这个‘胖子’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诺朗假冒你的身份和他谈生意,他不会毫无察觉。”   “是的。所以要么是你那位傻大个上司弄错了,他截获的根本就不是‘胖子’电脑里的信息,要么就是更糟糕的可能——‘胖子’明知道跟他联络的人不是我,却还是帮着对方演了这么一出,再故意把情报泄露给FBI,为了找我的麻烦,或是引我上钩。”   说完,科恩靠在椅背上发了会儿呆,然后心累地说:“如果真是后者,那咱们要同时对付这两个人,麻烦可就大了……你觉得我现在还有机会去找这位‘胖子’先生——或者女士——告诉他你跟我合作,我能比那变态出更高的价钱吗?”   艾伦安慰地揉了揉科恩的头发,“别太担心,事情不见得有你想的那么糟。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可以试着从这个‘胖子’身上找找线索。今天下午我会去找盖登聊这个案子,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细节,不过在这之前,你还知道什么别的关于‘胖子’的信息吗?”   那一刻科恩真的很有冲动想说一句你别去找他,我潜入联邦大楼把卷宗偷回来更省事。但他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装作思索片刻,摇头道:“他这人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恐怕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很难预测他的动向。但我想,‘胖子’的真人大概率是个瘦子,或许还是身材很好的那种,做我们这行,起代号也都是很讲究的。”   艾伦有点无奈地看了科恩一眼,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就像你明明讨厌猫,却还是给自己起了“黑猫”这个代号?”   “学得很快,警官,不过我现在没有那么讨厌猫了。”   “是吗,为什么?”艾伦问。   科恩没回答,冲他露出微笑,同时指了指手腕上的表,那意思是“你该去上班了”。   艾伦只好作罢,按照惯例絮叨一番后,打开车门迈了出去。   科恩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嘴角的笑容慢慢褪去,转而轻声道:“因为某人似乎很喜欢。”   --------------------   我、我回来了…… 第68章 袭击者(上)   艾伦走后,科恩坐在车里,瞪着联邦大楼门口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他知道自己不该一直呆在这里,尤其眼下还有个总部来的精英探员正打算找他麻烦——见鬼,一想到艾伦现在正和那个黑发蓝眼、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的家伙在一起,不知道聊些什么有的没的,科恩就万分后悔刚才没提出那个自己直接去把卷宗偷回来的建议。   这想法太傻了,他对自己说,科恩·劳伊是个英俊潇洒的万人迷,从来只有别人吃他醋的份儿。不过显然这自我安慰完全没起到作用,紧接着他脑海里浮现出方才开车赶来时、看到的艾伦和盖登从不远处的咖啡馆一起走出来的景象,再次陷入消沉的情绪中。   他回想那两个人并肩走着的样子——两个联邦探员走在一起,偶尔互相交谈,看起来是那么理所当然,就像你会在所有影视剧中见到的那样——然后克制不住地想起诺朗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   “你清楚自己不是个好孩子,所以配不上他,也配不上过那样的生活。”   他想他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他知道,那个男人说的是对的。   科恩将车窗摇下一点,从口袋里翻出盒烟,顶出一根慢慢抽起来。   他对这东西没什么瘾,但烟的味道能让他头脑冷静下来,不至于没完没了地想一些糟糕的、不受他控制的事情。   抽完第二根时,他收到了艾伦的短信,上面附了那枚黑手党戒指的照片,还有被总部探员们截获的、冒牌“黑猫”和“胖子”的邮件往来截图。   下面一条短信:“别乱跑,别胡思乱想,别擅自行动,我今天会早点下班,等我回去。”   科恩有点无奈地撇了撇嘴,他男朋友还真是怎么也改不了警察训话的语言风格。   他动动手指,刚打算回复,却在这时感到一股视线正盯着自己,于是立刻摇上车窗,看向后视镜,然后注意到了后面十几米远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他后面停着很多车,但科恩一眼看出这辆在盯自己的梢。   正在这时艾伦打了个电话过来。科恩接通,听到对方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明显是背着盖登、猫在厕所里偷偷给自己打来的。   那个压低了的声音说:“科恩,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   “你没必要发短信给我,再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收到。”科恩说,眼睛紧盯着后视镜,“顺便:我收到了,谢谢。”   艾伦沉默了一下,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你今天中午看起来不太对劲。”   “谢谢你,我很好……呃,也许算不上很好,有个奇怪的家伙一直停在我后面,一辆黑色福特,你能顺便去查查吗?车牌号是——”   “什么?!”艾伦叫起来,又立刻压低声音:“你被人跟踪了?”   “XXXXXXX,”科恩报出车牌号,“就这一辆,不像是诺朗,他不干这种蹲在车里盯人、别的什么也不做的事。会不会是你们FBI的人?”   “如果只有一辆,那不会是盖登的人。”艾伦说,“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就在这时,那辆车似乎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发动引擎拐上街道,汇入了车流。科恩也跟着启动车子,“来不及了,他现在要走了,我先跟上去看看。”   “喂,科恩,你别自己一个人——”艾伦着急道,可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艾伦:“……”   科恩·劳伊,你等着,明天、不、今晚,我就去买个猫笼子把你关里面!   艾伦咬牙切齿地想着,从厕所隔间冲出来,甚至忘了和盖登打招呼,便直接跑到技术部查车牌去了。   ***   那辆黑色福特沿着纽约纵横交错的道路一路向北开去,穿过繁华的曼哈顿中心,最后驶入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段,在一条狭窄车道的尽头向左转弯,消失在视野里。   科恩跟着开过去。转过弯后,他发现那辆车没有走远,而是停在了二十米外一栋老旧建筑楼下。   犹豫了一下,科恩也把车停在后面,从旁边的车载储物箱里拿出枪压在手里,然后下了车,贴着墙根朝那辆福特摸过去。   车里并没有人,周围没什么别的能藏身的地方,对方多半是下车进到这楼里去了。   科恩转过身,抬头打量面前的建筑:四层高,外观陈旧,像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建成的,墙面的漆都剥落了。看样子应该是栋公寓楼,不过可能因为没什么人住,几乎感受不到生活气息,如果你走进去发现里面藏着一具尸体,反倒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明知道可能是陷阱,科恩还是忍不住想跟进去看看。对方看起来人数不多,不管是什么目的,科恩都不想就这么让那家伙跑了。他最近遇到的麻烦事够多了,能解决一个算一个。   楼里没有电梯,科恩从楼梯往上一层层看去,发现每层只有两三个住户,门都是锁着的。而到了顶层,右手边最里间的公寓门却敞开着,显然房主不只是出门倒个垃圾这么简单。   科恩拉开枪上的保险栓,轻轻推门走进屋去。   这是个一居室的小公寓,里面的陈设十分简单,客厅只摆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其余什么也没有,几乎不像正常人生活过的样子。厨房和卫生间在左侧,卧室在右,房间门正对沙发敞开了条缝。科恩快速环视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便慢慢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他先是后背贴着卧室门,透过门缝往里瞥了一眼,不过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对面斑驳的墙壁。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把枪举起来一脚将门踹得大开,然后迅速闪身进屋,背靠墙枪口朝外——这动作是艾伦教给他的,之前他在电视剧里看到那些警察做这一系列动作,于是想看看艾伦是怎么做的。可真到他自己用起来,却发现掌握得实在不怎么样,他当时光顾上盯着对方灵活的腰身看了,一点没用心去学。   科恩感到有点后悔,不过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他吞了口口水,举着枪谨慎地打量卧室内的布局——一张单人床,旁边摆着床头柜,右边一个衣柜,没有人影。也许他找错了地方,这里真的只是没有人住?   下午的阳光透过层层阴云,从床边的窗户照进来,科恩忽然注意到不远处地板上、被阳光照着的地方,有一块深色的污迹,看上去像是某种果汁洒在地上,无人理睬很长时间后形成的,又或者不是果汁,而是别的什么,比如……血迹。   这想法让科恩皱起眉头,他猫着腰走上前,正打算蹲下身查看那块污迹,却在这时感到颈侧一凉,他下意识往前一个滚翻,与一枚麻醉针擦肩而过。   麻醉针是从衣柜的方向射过来的,科恩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大意,迅速站定举枪,可没来得及瞄准,一个黑色人影已从打开半边门的衣柜里冲了出来,一记扫踢踢飞了他手里的枪,紧接着又利用惯性转体,左腿一个回旋踢袭向科恩的肋间,后者急忙架臂格挡,才勉强躲过肋骨被踢断的命运。饶是如此,对方的力道还是逼得科恩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承受攻击的手臂痛得发麻。   趁两人稍微拉开距离,科恩抬眼打量面前人:对方全身都用黑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头戴黑色摩托头盔遮住了脸,看起来有点像电影里演的意大利飞车党。个子不高,约莫五英尺七英寸(1.7米),身材也不算魁梧,但经过方才那两下交手,已经足够科恩意识到对方身手不凡,要是硬碰硬,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科恩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说:“我知道你没打算杀我,你有什么目的,不如我们坐下来谈谈?”   对方没说话,但是停下脚步,冲他歪了歪头——那动作放在一个浑身黑乎乎的头盔人身上,居然有几分不和谐的天真意味。科恩稍稍松了口气,接着说:“介意告诉我你的身份吗?你看,我仇家实在有点多,不知道你是其中哪一位?还是说,是诺朗派你来的?”   本来那人都已经收敛了攻击的架势了,可不知为何,听到最后那句突然像受了刺激似的,再次出拳朝科恩攻来,科恩迅速向后仰头,拳头贴着他的鼻尖擦过。对方一击不中,毫不犹豫地又挥出几拳,其中夹带几记迅猛凌厉的鞭腿,弄得科恩毫无反击之力,只得连连躲闪,直到后背贴上了冰冷的墙壁,避无可避。   这时对方停了一瞬,冷冷地看着他——科恩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想象对方的表情。这让他心里一阵懊恼,自己冒冒失失跑过来结果被人家吊打,如果他今天能顺利从这间屋子走出去,艾伦肯定要为了这事唠叨他整整一星期。   正这么想着,那人又向他扑了过来,科恩矮身向旁躲闪,同时试图去摸地上的枪——那枪就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位置。可手指刚摸上枪柄,右侧小腿就挨了一下,科恩吃痛跪倒,紧接着后背又被踹了一脚,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直接趴倒在地,枪也被那人踢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科恩只觉自己的内脏要从身体里飞出去了,趴在地上眩晕了好几秒,才挣扎着要爬起来。可对方一脚踩在他后背上,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歪过头来,从下往上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袭击者。   黑黢黢的头盔面罩静静地望向他,科恩脸上扯出个微笑,尽量放柔声音道:“嗨,帅哥,在你打算继续揍我之前,能不能稍微透露一下,我到底是在哪里得罪过你,好让我死得明白一些?”   既然打不过,沟通也没什么作用,那不如尽量拖延下时间,没准能等艾伦查到车牌找过来……好吧,科恩也知道指望警察叔叔来救这想法挺丢脸的,现在他觉得艾伦唠叨他一星期都算短的了。   然而对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丝毫不买账,依旧是一个字也没说,直接从腰间掏出方才的麻醉枪对准了科恩。就在科恩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时,忽觉身上一轻,一个人影从门口扑过来,飞起一脚将踩在他背上的袭击者踹翻在地。   看清来人那一头耀眼的金发时,科恩长舒了口气。   看来都用不着他拖延时间,他男朋友动作可真快。 第69章 袭击者(下)   “科恩,你怎么样!?”艾伦语气焦急地问,视线却落在不远处被他踹倒在地的袭击者身上,手里的枪直指对方。   “我没事,咝……没事,只是这家伙够暴躁的,都不听我说话就动手。”科恩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到艾伦身后,“不过你来的真是时候,警官。”   “回去再跟你算账,”艾伦说,举着枪慢慢向黑衣人靠近,“FBI,把你的手举起来放到脑后,然后转身走到墙那里去。找我的话做,别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否则我会立刻开枪的。”   对方沉默地看了他两秒,大概是认识到自己面对一个举枪对着他的警察没什么胜算,倒果真乖乖照做了。只是当艾伦走近那人,摸出手铐打算将他铐起来时,对方的袖口突然伸出把十几厘米长的匕首,携破空之声闪电般刺向身后的金发探员!   两人的距离过近,这时再举枪射击已经来不及了,艾伦灵巧地向后仰头躲过攻击,同时把枪插回腰间——两人现在只能拼近身格斗技巧,枪拿在手里反而是个累赘——然后看准对方挥出右臂来不及收回的一瞬间,照着肋下就是迅猛的一拳。然而对方对此已有预判,迅速扭转身体避开,银白刀刃借着惯性再度咬向艾伦头部,趁着后者向后躲避,转身就向窗户的方向冲去,却又在这时感到脑后一阵风声,不得不矮身避开年轻探员一记直扑太阳穴的扫踢。   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几个回合下来,几乎谁也伤不到谁分毫。然而无心恋战的黑衣袭击者在经历几次试图跳窗逃跑、却被年轻探员紧咬不放后,似乎开始有些浮躁,对对手动作的判断也不再那么准确。艾伦看准这一点,抓住一次攻击的间隙打中了对方的右胁,后者痛得闷哼一声,捂着受伤的部位向后连退好几步。   这是个绝佳的制胜机会,艾伦向前一个跨步,刚想反身冲着裆部补上一脚,却在听到对方出声的瞬间愣了一下。黑衣人借此机会挥动匕首,艾伦赶紧闪避,却因动作慢了半拍没能完全躲开,锋利的刀刃在左脸划开了一道浅浅的刀口。   那人晃出一击后立刻收手,趁着艾伦节奏被打乱,扑到窗前撞开玻璃冲了出去。反应过来的探员立刻跑到窗前举枪瞄准,然而那黑色人影已经灵活地攀着阳台的栏杆和空调外机,消失在大楼的另一侧了。   现在冲出去追显然已经来不及,艾伦咬牙骂了一句,转过来跑到科恩身边,“科恩,你怎么样?她打你哪儿了?”   “你已经问过一遍了,我没事……好啦你别到处摸了,真的没事。”科恩说,皱眉看了眼艾伦脸上的伤口,从兜里摸出个带卡通猫图案的创口贴给他贴上。“她?是个女人?”   “啊,真够厉害的。”艾伦摸了摸脸上的创口贴,“我亲爱的科恩,我不知道原来你不仅有一大堆不好惹的‘前男友’,还得罪过这么个凶恶的女人?”   科恩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嘿,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探员,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这么号人。”   “这就是我要说的,你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就自己一个人跑去追?科恩·劳伊,你知不知道‘危险’这个词是怎么拼的?”   科恩自知理亏,低着头瘪了瘪嘴——好吧,为期一周的唠叨从现在开始了。   艾伦看着他,说:“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不是在嫌我啰嗦?”   “没有,”科恩抬头,露出个迷人的微笑,“我只是在想,我男朋友身手可真不错。”   “别对我来这套,科恩,我已经见多你的花样了,那些对我没有用。”   “你刚才打架的样子……很帅,你能不能回去也教我几招?”   “没用,科恩,”艾伦说,感觉声音有点飘,于是清清嗓子,又说了一遍:“没用。”   “真的很帅,”科恩说,“我爱你。”   “没……等等,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回去能教我几招吗?”   对此,艾伦的回应是立刻扑过去抱着他吻了好半天,那兴奋的样子像是恨不能把他举起来原地转两圈。   “当然,我可以回去教你,”艾伦说,凑近科恩耳边,“我是说,在床上。”   “那我不学了,”科恩说。   “可是我想教,”艾伦搂着科恩的腰不放手,在他耳边的吐息变得低沉起来,“说实话,我现在就想教你,也许咱们可以找个地方……”   “你真是头野兽,探员,联邦政府发薪水给你,可不是为了让你在上班时间办什么私人教学活动的。”科恩笑着说,轻轻推了艾伦一把,“而且别忘了,咱们现在还有麻烦要解决呢。”   “哦,是的,”艾伦闷闷地说,强行将视线从科恩的腰身处移开,转向屋内,“四处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有发现,”科恩说,走到靠窗的地板前蹲下,“你看这里,”他的手指指向地板上一块污迹,“这颜色,像不像是血迹?”   艾伦跟着蹲下,端详几秒后,皱眉道:“有点像,我待会儿找人来采样,拿回去分析一下就知道了。不过如果真是血迹的话,这个角度——”   说着,他抬头望向面前的窗户,因为方才黑衣人的撞击,左边那块玻璃基本上全碎了,只有窗框上还挂着几块不规则的玻璃残片。艾伦走到窗前,捡起其中一块碎玻璃,放到阳光下眯着眼观察起来。   科恩走过去,“怎么?”   “我觉得这块玻璃,看上去好像和右边的不太一样。”艾伦说,把手里的碎玻璃和右边窗框上的玻璃重合起来,“颜色有一点差别,而且看上去更新。”   科恩也盯着看了一会儿,“好像是有点。这块是新换的?”   “看起来是,”艾伦说,“你觉得有什么理由让一个人只换掉一扇窗户左边的玻璃,右边的不换?”   “它碎了,”科恩说,望向窗外街对面的大楼,“有人从那里向这屋里的人开枪,子弹打碎了窗玻璃,屋里的人受了伤,在地上留下这块血迹。”   艾伦赞同地点点头,“也许你有成为一名探员的潜力……来看这里——”他走到旁边床脚,蹲下身指了指木制床架底部一处明显的擦痕,“像是子弹留下的。”   “成为一名探员?那还不如拿枪去抢银行。”科恩说,也跟着蹲下来,打开手电筒照向床下,“没看见弹头,或许被清理掉了?”   艾伦站起身,“有可能。如果咱们想的没错,这里就是犯罪现场,我现在叫人过来,在那之前咱们最好离开,你不会想撞见我的同事们的。”   “的确不想,”科恩说,冲街对面那栋楼抬了抬下巴,“不如一起去那边看看?这回我可向你请示了,没有擅自行动。”   “进步很大,”艾伦说,奖励似的在对方额头上亲了一口,拍拍科恩的肩膀,“走吧。”   ***   艾伦通过窗户的高度和床脚留下的弹痕,大致锁定了一处狙击点——位于对面大楼五层右边的一间公寓。去之前两人先联系了公寓的房东,然而那位大妈对租客的信息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对方经常很多天不回来住,但只要房租照付,她也不太关心她的租客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吉米·卡罗尔,他叫这个名字吗?我看楼下的姓名地址录上是这么写的。”   “谁知道,也许吧。”大妈耸耸肩,“我没有去要对方的ID,你也知道,这么偏僻的位置,治安差得离谱,房子很不好租出去,能找到一个按时交租、从不废话的租客更是难得——长官,我没有惹上什么麻烦吧?”   “我希望没有,”艾伦说,“能给我房间钥匙吗?”   两人爬到五层来到公寓门前,例行敲门无人应答后,拿钥匙开了门。艾伦刚准备进屋,科恩伸手拦住他,指了指门框底部一个黑色的小凸起,“小心,下面有红外绊索,我家里也用过这东西。”   艾伦点头,举枪抬腿迈进去,“看来我们这位神秘的租客不大可能只是个普通上班族了。”   屋里没人在,两人避开几个类似的陷阱,穿过客厅来到卧室,狙击点所在的窗户就在这个房间。艾伦扫视一圈,注意到床边的梳妆台和上面摆着的化妆品,“我想吉米·卡罗尔只是随手写上去的名字,住这屋子的是个女人。”   “衣柜里也都是女装,”科恩说,随手翻着衣柜里的衣服,“呃,还有几套黑色摩托服,看起来非常眼熟。”   艾伦走过来,皱了皱眉:“是刚才那个女人?”   说着,他探头往衣柜里看了一眼,忽然道:“等等,你不觉得,这些衣服对于这么大一个衣柜来说,有点太少了吗?”   科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拨开那些衣服露出里面的木板,在上面轻轻敲了两下,声音清脆。   “有暗格,”科恩说,修长手指熟练地划过木板,在右侧一处缝隙停了下来,“这里。”   说着,他指尖使了个巧劲,从那道缝隙推开木板,露出了里面的夹层。   看到眼前的景象,两人不约而同愣了一下——那里面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方形柜格,上面摆满了各种颜色的文件夹,每个文件夹外都贴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一个日期、地点或是人的名字。   艾伦一眼便看到贴有“科恩·劳伊”标签的文件夹,拿出来翻了翻,里面有厚厚一沓科恩的抓拍照片,上面详细地标注着时间地点以及照片里出现的其他人的名字。照片后面是几十页科恩的资料,包括曾经用过的身份、大大小小的交易、甚至FBI的调查结果,都分门别类地记录着,详尽而条理清晰。   艾伦把文件夹拿给科恩看,“那家伙一直在调查你。上面还写了你近期的行踪,看来她早就知道你假死的事了。”   科恩看罢,沉默片刻后,从面前抽出一个文件夹:“不止是我,看,这里还有写着你名字的,还有布莱克、你的上司沃奇、乔纳森、盖登……恐怕你们小半个FBI内部人员的信息都在这里了。”   艾伦翻着里面的内容,难以置信地说:“真见鬼,她到底是什么人,能把调查工作做到这地步?”   “黑市的情报网无孔不入,你们的信息本就没有以为的那么安全,不过能做到这地步的人,据我所知——”科恩说到这儿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注意到最下面一层中间的柜格里,一整排文件夹全部用了红色,上面的标签都用红笔,大写字母,用力书写着同一个名字——   唐纳德·诺朗   唐纳德·诺朗   唐纳德·诺朗   …… 第70章 同盟   科恩盯着那些用红笔标注的文件夹,盯了好几秒,没有动作。艾伦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俯身抽出其中一个文件夹翻开来,“这是——唐纳德·诺朗的资料?”   他快速浏览着其中的内容:“诺朗的行踪记录,割喉案相关信息,还有FBI的调查结果……科恩,真是没想到,这位神秘的女士对咱们的目标也很感兴趣啊。”   “‘感兴趣’这个说法恐怕不太妥当,看——”科恩这时已经拿出了另一份文件夹,指了指里面的内容,“诺朗的偷拍照片,每一张上面都在头部标了个红色的×,旁边写着‘去死’,还有‘下地狱去吧!’。看来那家伙招惹到了不得了的人呐。”   而且我们还有着相同的愿望,科恩突然一点也不为刚才对方对他施加的暴行感到生气了。但他没把这话说出口,转而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刚才也是,我在她面前提到了那个人的名字,这位小姐一下子就暴躁起来了。”   说着,他的手指往后翻,目光瞬间被透明页中夹着的一张照片所吸引:“等等,艾伦,你觉不觉得,这张照片好像是——”   说着,科恩走到窗边,右手举起照片对照窗外的景色——从这里往外望去,斜对面、约一百米外,能看到方才他们过来的那间公寓的卧室窗户。   “照片是从这里拍摄的,”科恩抬手比了个角度,“照片里的人是诺朗,从这里——砰!”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我想,那一枪应该是她开的,中枪的人是诺朗。之前她一直在观察他。但那个狡猾的变态躲得很快,子弹没有打中要害,而是从胳膊或是肩膀擦了过去,又在床尾留下了那个擦痕。”   科恩放下手臂,遗憾地说:“真可惜,虽然我觉得一枪毙命对那个混蛋来说死的太容易了,他就活该被——”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瞥了艾伦一眼,继续道:“被送上电椅。”   艾伦担忧地看着科恩,知道他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他的情人一向是只温和的小猫咪,虽然偶尔也会露出爪子,但多半都是唬人的。那个叫唐纳德·诺朗的家伙到底对他做过什么,才能让他摆出这副态度来、那么迫不及待地盼着对方去死?   “不管怎么说,至少在诺朗这件事上,我们算是多了个厉害的同盟,也许我们可以试着联系上她,看看能不能跟她合作……艾伦,你怎么了,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没什么,”艾伦摇摇头,接着方才科恩的话说:“你的想法很危险,科恩,我们从不和罪犯合作。你没看到橱柜里那些手枪和狙击枪吗?天知道她曾经做过些什么!”   “哦是吗,可是别忘了,探员,你现在正把手放在一名罪犯的腰上呢。”   “你不一样,”艾伦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双标言论有何不妥,并且也没有把手拿开的意思。“虽然不能跟她合作,但窃取对方的劳动果实可不犯法。过去看看她还查到了诺朗的什么信息。”   两人把写着诺朗名字的剩下几个文件夹拿出来,艾伦拿出手机打算拍照,科恩说:“你这么一页页拍下去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直接全拿走不就行了。”   “我们没有搜查令,”艾伦说,看了科恩一眼,那意思是别闹,FBI办事都是要讲程序的。科恩耸耸肩,刚打算吐槽,却在这时注意到柜格右边靠墙的位置露出一条银灰色的金属,“墙上有东西——艾伦,帮我把旁边那个格子里的文件夹拿出来。”   格子清空后,他们发现那里面有个嵌在墙上的保险箱,四位26字母组合的密码,艾伦看了科恩一眼:“能搞定吗?”   “小菜一碟,”科恩扬起个笑容,撸袖子指了指门外:“你出去。”   “为什么还要我出去?”   “你在旁边,我会手抖,”科恩说,“输错了密码,没准儿它会爆炸。”   艾伦笑道:“我让你紧张了?”   “总之你出去。”   保险箱没有爆炸,科恩很顺利地弄开了它。里面放着一个半球形的天鹅绒盒子,很小,看起来像是装戒指的。   打开来一看,果然里面是枚戒指——而且不是普通的戒指,是几个月前还在科恩手里的、属于克里斯托弗的那枚黑手党家族戒指。   科恩皱眉,盯着上面的金光闪闪的九瓣蔷薇纹看了好久,半晌才道:“是真货。怪了,这东西怎么会在她这里?”   他当时的确是把戒指交给了诺朗,如果这位女士和诺朗有什么深仇大恨,那戒指又是怎么跑到她手上的?   “确实奇怪,”艾伦说,“不过科恩,我想起来,你之前说了一半的那句话,能把调查工作做到这个地步的人,据你所知都有谁?”   “啊,我是想说——”科恩突然停了一下,然后才转头看着艾伦,用肯定的语气说:“她是‘胖子’。”   艾伦点头:“我也是这么猜测的。而且我想,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假黑猫’,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在自导自演——她一边给戒指拍照散播到黑市里,另一边又做出‘黑猫’和‘胖子’交易的假象,然后故意留下线索,惊动FBI,好把这事搞得人尽皆知。最终目的或许也不是为了你,而是唐纳德·诺朗。她知道那个人一直在盯着你,在你假死的这段时间,放出你的消息或许是引诺朗上钩的最好方式。”   “这样想来,她刚才袭击我,也是为了利用我来引出诺朗?听起来倒是很合理,她看起来也的确没有要杀我的意思。”   “很有可能。所以我说了,科恩,你要小心她,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在我们进一步调查确定她的身份和目的之前,千万别轻举妄动。”   “好好,我都听你的,长官。”科恩说,然后带点得意地笑了一下,“不过至少有一点我说对了——你看,‘胖子’的真人,果然身材很好。”   “你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别人,我就把你锁在床上,谁也不许见了。”艾伦道。   科恩闭上嘴巴,觉得自己委屈极了。他男朋友连女人的醋都吃。   ***   这天夜晚,科恩和艾伦坐在自家沙发上,难得地都不多话。今天发现了很多新线索,他们需要时间去整理归纳,虽然到了快十二点的时候,艾伦还是转过来说:“科恩,你去睡觉吧,剩下的交给我来。”   科恩瞥了眼表,继续低头去看那些资料:“十二点,还很早。倒是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你应该早点去睡。”   “唔,可是十二点的确有点早,那不如咱们做一些有助于睡眠的事,然后一起去睡?”艾伦说着,凑过去把手伸进了科恩的衬衫下摆,显然他口中的“有助于睡眠的事”不是听听音乐或是喝杯牛奶一类的。   可是科恩把他的爪子拽了出来,并且用一种很少见的、十分正经的语气说:“抱歉,艾伦,我想把这些看完,你先去睡吧。”   艾伦扫了一眼他正在看的内容,是一张诺朗背景档案的照片。他从没见过科恩如此认真地去研究什么东西,平日里的他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慵懒的、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这时艾伦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或许在他还没跟他走到一起的那段日子里,这个人曾经也像这样,将自己埋到那些看不到边的资料里,靠着咖啡孤单地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寂静的夜晚。   现在,他不再是孤单一人了,可是艾伦看着他,感觉他也没好到哪儿去。他死死盯着的那个屏幕,还有屏幕上那些照片,像是马上要把他给吃进去了。   艾伦伸手拿走了科恩面前的平板电脑,说:“科恩,别看这些了,咱们聊聊吧。”   科恩有点发愣地盯着平板电脑消失的方向,神情仿佛一个被父母收走了玩具的孩子,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奇怪地看着艾伦,“聊什么?”   “随便什么都好,只要不是案子相关的,”艾伦说。这一整天科恩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很想再问问对方发生了什么事,但就算问了估计对方也会笑着说没事,于是他决定先找找别的话题,让对方放松下来——审讯的常用伎俩,不,不是,科恩不是他的犯人,他不该总想着套对方的真心话。他只是很心疼他这副什么事都咬碎了往肚子里吞的模样。   正在艾伦想着应该找点什么话题好时,他看到了沙发旁柜子上摆着的相框,是之前他从老杰克那里拿回来的、科恩小时候的照片。现在它被倒扣着放在了一个花瓶后面,不太容易被注意到,应该是自己之前打扫卫生时扣着放在那里的。   艾伦伸手把它拿过来,轻柔地抚掉了上面的灰尘。   这个话题的选择是正确的,科恩果然很感兴趣地凑了过来,艾伦说:“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之前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去了趟老杰克那里。”   “我知道,”科恩说,对方那段时间的行踪他基本都了如指掌。“这是你从他那里拿回来的吗?我后来去看他的那次,他病的太重,神志不清,没有跟我提过他还留着这个。这上面的小男孩是我吗?好可爱哦。”   艾伦:“……”   虽然他也这么觉得,但这样说自己真的好吗?   “旁边这个小女孩是谁啊?”艾伦指了指照片上另一个黑发褐眼的女孩,“老杰克看起来很喜欢她,还留着她手里拿的这个布娃娃。”   科恩微微蹙眉,盯着她想了一会儿,道:“杰西卡吧。她小时候长这样子吗?我不记得了。”   “你不是跟我说,你从老杰克那里跑出来以后,才遇到杰西卡的吗?”   “啊……好像是,当时太小,我不记得了。或许是哪个邻居家的小女孩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你小时候确实很可爱。”艾伦说,突然像抱大型玩偶一样将科恩一把抱在怀里,鼻尖在颈窝处蹭了蹭,“现在也很可爱。”   “谢谢夸奖,”科恩有点不自然地说,“艾伦,你一个劲儿闻什么呢,好痒。”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味道?”科恩皱眉,在自己袖口闻了闻,“什么味道?”   艾伦在科恩裸露的后颈处深深嗅了一下,答:“一股猫味儿。”   “……听上去不是什么好味道。”   “我很喜欢,”艾伦说,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怎么样,现在愿意跟我说说你的心事了吗?”   “什么心事?”   “今天白天,你一直看起来不对劲。”艾伦说,感到怀里的身体紧绷了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不,你想多了,我没有不对劲。”果然。   计划失败,艾伦感到十分无力:“那……你现在想要做些有助于睡眠的事了吗?”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觉得我已经困了,我要去睡了。”说着,科恩故意打了个哈欠,这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起身快步走出了客厅。   艾伦望着科恩的背影,一个人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而后长叹了口气。 第71章 不眠夜   凌晨两点多,艾伦醒了一次,翻个身习惯性地伸手去搂旁边人,却摸了个空。   他猛地睁眼,就像他曾经做过好几次的噩梦一样,科恩不在身边。而且从床铺的温度来看,也不像是去厕所了还没回来。   艾伦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起身冲出卧室。   视线穿过漆黑而空旷的客厅,他隐约看到阳台上有个人影,正斜靠在栏杆上向外眺望。远方是一片灯火闪烁,近处的别墅区却黢黑而沉寂,这让那个身形像是陷在了城市的阴影里似的。   艾伦松了口气,站在原地看了那身影一会儿,才向他走过去,像怕惊动什么一般轻轻拨开落地窗,把一件大衣披在对方肩上。“睡不着?”   “刚醒,”科恩说,将手里的烟按灭,烟灰缸往后拉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抱歉,我弄醒你了吗?”   就算他这么做,艾伦也还是注意到了那些烟头,清楚他肯定不是刚醒,而是一直就没睡着。“没有,”他说,“你最近好像经常抽烟。”   “没那么经常,如果你不喜欢,我不抽就是了。”   艾伦看了他一会儿,朝他伸手道:“给我也来一根吧。”   科恩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从怀里掏出烟盒,顶出一根递过去,再摸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艾伦吸了一口,朝夜空吐出个漂亮的烟圈。“我还记得,在洛杉矶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你也像现在这样,大半夜的不睡觉,却一个人跑到阳台上,一边吹风一边抽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你则是大半夜的不睡觉,却把车停到我家楼下盯了我一晚上。看来咱们都很闲。”   艾伦笑说:“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科恩耸耸肩,“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就像那会儿,我差点以为你要掏枪跑过来找我麻烦,没想到你居然就停着那里什么也不做,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联邦探员没这么当的,顺便再提醒一句别着凉了。”   “你可真是个小混蛋,太会演了,”艾伦笑骂道,在科恩脸颊上掐了一把。“不过你说的对,没有我这么做探员的。那晚我在车里看着你,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观察一个罪犯、然后找机会逮捕他,可我却满脑子想着你衬衫下面的样子。”   “所以就在那时,你突然意识到你爱上我了吗?”科恩半开玩笑地说。   艾伦倒是很认真地回答道:“我说不清,也许是那时候开始,也许更早。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你知道,我之前也不是没谈过恋爱,高中,大学我分别谈过一个男朋友,呃……如果连初中也算上的话,我还有过一个女朋友。但没有一段超过两个月的,我从来没对谁有过这样的感觉。”   “所以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糟糕极了。已经是大半夜,我第二天还有案子要破,可是我却没办法把目光从你身上移开。我不停地想,那个人望着夜空的样子,看上去很孤独,如果我能给他一个拥抱就好了,我很想过去抱抱他……可是我不能,这太荒唐了。”   科恩听着他的话,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最后只来了一句:“我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是的,可是说实话,科恩,有时我还是感觉离你很远,或许并没有比那个时候更近些。”   科恩沉默不语。   艾伦把烟换到右手,缓缓吐出一口,半晌后说:“也许我不该要求太多,你有心事不愿意说,我能理解,但是……”   他又停了下来,停了足足有十几秒,然后叹了口气:“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弟弟的事。”   “德米安?我记得,你说他因为参与了一起支票伪造案,进了监狱。”   “是,但我没说的是,当时我也参与了那起案件的调查。”艾伦说,“那是我参与的第一个重大的经济犯罪案,我为了它,整整两个星期都没好好睡觉。可是当我们顺着线索定位到嫌犯的手机,我却发现那人是我的亲弟弟,而我不得不过去给他戴上手铐。”   “后来我经常会想,为什么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我之前却毫无所觉。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德米安,我们无话不谈,可事实是我对他一无所知。我想大概是我处理这种关系的方式太过糟糕,所以才会把事情搞砸……我已经搞砸了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尤其是你,科恩,我不想失去你,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失去你……”   艾伦又停了下来,吐出最后一口烟,烟头的火星在一片昏暗中闪烁,然后从那里,一缕轻烟缓缓升起,静静地飘向夜空。   科恩看着他,突然产生一种凑过去吻他的冲动。从来没人用这种真诚到毫无保留的方式和他说话,哪怕是杰西卡也没有。   但他站在那儿没动,片刻后说:“把事情搞砸的不是你,艾伦。很多事情,它本来就糟糕透顶,只是因为你在那儿,所以一切才不显得那么糟。”   “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艾伦说,“可是我不想只是‘在那儿’,我想更加靠近你。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科恩,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科恩好一会儿没有接话。艾伦看着他站在身旁,眉心蹙起又松开,嘴唇微微颤动。夜色笼罩下,他的轮廓看上去脆弱又无助,艾伦突然意识到,不管科恩有什么心事,那一定让他感到很痛苦,以至于无论怎么尝试都难以开口。   太心急了,他想。也许自己还是不该问,至少不是现在。   可这时他看到科恩又点了一根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然后说:“抱歉,艾伦,我没有想要刻意瞒着你什么……”   他停了一下,然后说:“那个男人,他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艾伦心里一惊,那个男人——“诺朗?”   “嗯。放心,他没露面,也没有威胁我,他只是…只是……”   科恩再次停了下来,倚在栏杆上狠狠地抽着烟,那烦躁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都要烧起来,而那烟是从他身上冒出来似的。   “我睡不着,怎么也没法把他的声音从脑子里赶出去,我总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我……”   他做了个深呼吸,用力抿了抿嘴唇,然后很慢地、一点一点地说:“小时候,他经常带我到附近的树林里去,向我演示他是如何割断那些捕到的小动物的喉咙、再挖出它们的眼睛做纪念的。他把那些眼睛晾干,串成一串送给我,说那是礼物,还说它们会替他看着我,无声地告诉我他有多么爱我。”   艾伦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听着。他工作这几年见过不少变态,但做到这地步的也是绝无仅有。   “所以当时你家的黑猫,也是……”   科恩眼神黯了黯,摇头道:“不,那只猫……其实算是我干的。”   “那猫是他不知从哪儿弄回家的,黑毛绿眼,是个挺可爱的小家伙……但是耶稣在上,它总是粘着我、没完没了地盯着我看,甚至是在……我非常讨厌它,每次它盯着我,我就控制不住地想象那双绿眼睛被整个挖出来的样子,那画面快要把我逼疯了!我开始不断地打它、把它往家门外赶,有一次那猫整晚没回家,我以为它终于肯跑掉了,可是第二天那个男人拎着猫脖子走进我房间,把它举到我面前,问:‘你不喜欢它吗?’”   “我吓坏了,拼命摇头,可是他往我手里塞了一把裁纸刀,一边摸我的头一边在我耳边说,如果我不下手,他就叫杰西来做,他相信我妹妹一定比我勇敢多了。”   “我的上帝!”艾伦低呼,不知道还能做出什么反应,“那你——”   “是的,我做了。”科恩说,“我哭到喘不过气,但最后,我动手了。”   “几天以后,我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把猫眼睛裹上一层亮晶晶的涂料,送给我做生日礼物。可是我不想要他的礼物,一点也不想,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总有一天,我会杀了这个人。我要杀了他,然后放火烧掉房子,连同他送我的那些‘礼物’一起烧掉。我想这事想了很久,我努力去讨好他,让他对我放松警惕,然后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机会——那天晚上,我把杰西卡支走,然后去书房撬开抽屉,弄到了他的枪。我拿着枪走到卧室门口,那个男人朝我看过来,我冲他扣了扳机。我之前从没开过枪,但那一枪正中他的眉心,他倒在地上,接着我走进屋去把他的尸体拖出来埋在后院,又用打火机点着了一堆浇了汽油的木柴。   我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着那火一点一点从后面烧起来。很快杰西回来了,我跑过去拉着她的手,说家里进了坏人,他开枪打死了爸爸,还把屋子点着了。我拉着她跑了很远,一直跑到再也跑不动,然后我们像曾经那样爬上一辆车,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以为一切就像这样结束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又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死了,我亲手杀了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不清了,艾伦,我什么都记不清了……”   科恩用力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又去拿另一根。艾伦一把按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他怎么也没法想象那样的经历对一个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大力地抱紧他,再一遍遍地说:“一切都会过去的,科恩,我们会逮到这个杂种,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很害怕,”科恩把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喃喃地说:“我怕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他……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人,还嫁祸到我身上?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一直都在那里,他始终在看着我,我别想逃掉,除了他身边,我没有别处可去……”   “这不是真的,”艾伦紧紧地抱着他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科恩静静地缩在他怀里,那个怀抱很温暖,让他无比贪恋。他想在那儿多靠一会儿,至少现在,他想多靠一会儿。   “我知道,”他说,用手臂勾住艾伦的后背,“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不是没处可去,我不是……”   说着,他突然抬起头,吻上了艾伦的嘴唇。   他使的力气很大,到后来直接把艾伦压在了落地窗上,右手抱着他的后脑,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势吻他。可当他在亲吻间隙离开对方的嘴唇时,却以一种十分柔软的、甚至有些卑微的语气说:“我想和你呆在一起,艾伦,也许我配不上,但我只想呆在你身边……你会离开我吗?”   艾伦靠近他,再次贴上他的嘴唇。当淡淡的烟草味在两人嘴里化开时,艾伦想,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了。   “你知道我不会离开的,”他说,“到死也不会。”   科恩听着这句话,回味了很久,然后像个容易满足的孩子一样,很轻地笑了。   “这像是婚礼时才会说的话,”他说。   “我们现在就可以举办婚礼,”艾伦说,用脚尖点了点地,“就在这里。”   “半夜的阳台上?听起来有点奇怪。”科恩说,“而且我可没说我要跟你结婚。”   “我不管,反正等这案子结束,我就要去挑戒指了。”   “我们才刚在一起不到一周。”   “那我也要去挑戒指,”艾伦坚持道。   “所以说,男人都是冲动的生物,而且丝毫不听别人的意见。”科恩叹了口气,“记得挑个漂亮点的。”   他们就这么有说有笑地聊着天,没人再提起诺朗,或是明天要工作之类的事。不管将来如何,至少在这个夜晚,他们只要有彼此就够了,其它的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第72章 邀约   “所以说,他向你求婚了。”电话那头的女声笃定地说,“什么时候办婚礼?打算要孩子吗?”   听到“孩子”一词——还是复数形式——时,科恩差点没把嘴里的牛奶喷出来。“杰西,我都说了,他那只是头脑发热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哥哥,也就只有你能把这种话随便挂在嘴边,还买一赠一吧。”   “你一定是对我有什么误解,”科恩说,拿起旁边的面包咬了一口。嗯,艾伦的手艺可真不错,煎吐司的火候刚刚好。   科恩心满意足地将面包咽进肚里,又拿起叉子伸向面前的煎蛋。果然没有什么是比身边人要起大早赶着上班、而自己却能一觉睡到中午更令人快乐的了,尤其那个起大早的人还给自己准备了丰盛又美味的早午餐。   虽然桌上那张写着“乖乖呆在家里不要出去,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熟人也不行”的字条有点煞风景。   “得了吧哥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杰西卡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不过反正你们要几个孩子也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想问问,3号……后天,你打算怎么庆祝25岁生日?”   科恩想了想,说:“我打算留到大后天再庆祝。”   “为什么?”   “因为我的生日是2月4号,亲爱的妹妹。”   杰西卡:“……我会打电话祝你生日快乐的。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有,”科恩说,“我希望你不要打电话过来,我想在生日那天和我男朋友安静地呆在一起,没有吵吵闹闹的小女孩过来打扰。”   杰西卡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科恩则哼着小曲起身收拾碗筷。这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显示他其中一个“工作”邮箱有新邮件。   本来科恩压根没打算理会,自从他假死后,那些委托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可还没等他动动手指把它删掉,又有好几封邮件接二连三发了过来,手机也跟着震个没完没了,生怕吸引不了他注意似的。   科恩不禁有些好奇,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所有邮件标题都是一样的——   “我是胖子,我想和你谈谈”   邮件正文里附了一个链接。   科恩觉得挺无语的。这算什么,动手动不过,只好动嘴了?   他瞥了眼那个链接,估计打开以后可以和对方通话,可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黑了他的手机。于是他没有去点,而是回复:“我们见面谈。”   对方秒回:“那你会带着那个FBI来抓我。听着,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你合作,别扯上条子。你很清楚,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科恩心里冷笑:没有恶意?也不知道是谁昨天试图绑架自己,还在他男朋友脸上划出道口子来着。   “跟你合作,我能得到什么好处?”科恩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移动,“不是刻意冒犯,但是小姐,现在你搜集的情报已经到了我手里,你已经没什么价值了——别说什么你还知道更多的信息,如果真是那样,你压根用不着来跟我谈合作。”   十几秒后,那边回复:“也许你能靠那条子帮你抓到诺朗,然后呢,你打算就这么把他交给联邦政府吗?”   科恩的指尖忽地悬停在屏幕上方。   “不说他们能不能找到给他定罪的证据,就算能,你难道忘了,联邦监狱根本没有死刑吗?所以你是想任他在里面逍遥一段时间后越狱出来,继续找你的麻烦,还是打算当着那条子的面杀人?”   “跟我合作,我可以帮你。”那人接着说,“你把诺朗引出来,我来动手。一切结束后,你可以继续做那条子眼中的乖猫咪,没有人会知道。”   科恩沉默地盯着屏幕,盯了很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动手指,在手机中输入:“你开出的价码十分诱人,小姐,但是还不足以打动我。如果你想让我冒着生命危险去当诱饵,请在一小时内打五千万美元到我的银行账户上,否则很抱歉,我不和罪犯合作,‘那个条子’不让。”   他一口气把上面那段话打完,然后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点击了“发送”。   手机安静了近一分钟,再次发出震动,对方回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黑猫,最终却成了联邦警察的狗。”   饱含嘲讽的怒意隔着屏幕扑面而来,科恩遗憾地耸耸肩,看来五千万美元的计划是泡汤了。   于是他回了一个词:“汪”,然后顺手把邮件转给了艾伦——   “早,警官。有空的话,去查查这个邮箱最近一次登陆的IP,也许能找到‘胖子’。”   ***   “她那边跳了好几个IP,定位比较困难。”艾伦从技术部出来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了条短信给科恩。打字的全程他嘴角一直不自觉地上扬,自从昨晚两人好好聊过之后,自家猫咪似乎变乖了不少。   科恩回:“那就算了,反正她也不是咱们的目标。”   艾伦把消息读了几遍,手指点开键盘,刚想说点什么表扬一下对方,却在这时看见盖登大步向他走来,张开双臂高声道:“艾尔,太好了,这回你可真是帮大忙了!”   艾伦立刻收拢笑容,手机锁屏揣进兜里,再抬头时,脸上毫无作案痕迹,淡淡道:“你说那枚戒指吗?没什么,举手之劳。”   “帮大忙了,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么快能把戒指找到。你到底是怎么找去那里的?”   “我手头有个案子,正好抓到了些线索,顺着就找过去了。”艾伦一笔带过,而后装作随口问道:“你怎么打算的,现在戒指也找到了,还要继续留在这儿盯着‘黑猫’吗?”   盖登看他一眼,耸了耸肩:“我想没那个必要了。我们今天上午已经翻过你找到的那些资料,所有和‘黑猫’有关的信息全都截止到去年的平安夜,也许外面说的没错,他是真的死在那个黑手党的枪口下了。”   艾伦暗自松了口气。他当然找不到那之后的资料,所有能证明“黑猫”还活着的照片和文件,昨天在现场的时候,已经被他提前拿出来交给科恩了。   若是放在从前,他肯定没法想象自己会做私藏物证这种事,这甚至不是撤职或是进监狱的问题。可现在,他只希望把他的小猫咪藏的好好的,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那你打算哪天走,”艾伦说。   “怎么,你这么急着赶我走吗?”盖登说,不轻不重捶了艾伦一下,“我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好好吃顿饭再走——别跟我说你现在忙案子没时间,我可以等你忙完,反正这几天我还打算在纽约四处转转,拜访下曾经的老朋友。”   艾伦无奈,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他不知道自己坚持要请科恩吃饭的时候,对方是不是也是这种“真是麻烦透了”的心情。艾伦决定回去问一下,如果科恩说一点没错,那他才真的是麻烦大了。   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想法被一阵脚步声打断,布莱克抱着一大摞文件风尘仆仆朝他走过来,看到盖登时停在原地,脸上明白写着“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几个大字。   不过显然他的担忧有些多余了,艾伦看到他后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盖登则咳嗽一声,冲艾伦说:“你先忙,我过后再联系你。”然后转身走了。   布莱克目送他离开,而后说:“你的前同事很关心你。昨晚下班他还特意请我出去喝了一杯,向我打听你的近况,你知道,感情生活之类的。”   “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就是……呃……”   布莱克“呃”了好几秒,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了——当时他被那个总部来的帅小伙灌了好几杯白兰地,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骂:“艾伦这个***,一个月前还对着只死猫哭天抢地,现在倒是调整得挺快,不会是刚死了旧爱,又找了新欢吧?!”   言语间流露着“我白替他操心了”和“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之意。   棕发探员花了好大力气,才从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里捞回自己那点本就薄弱的扯谎能力,勉强从齿间蹦出几个词糊弄过去:“不就是一直那样,哈哈。”   说完,还大大咧咧在艾伦肩膀上拍了一把。   艾伦:“……”   “好了说正事,”布莱克摆出严肃的样子来,以此作为挡箭牌,同时把手里的文件放在艾伦桌子上:“这些你都看过了吗?”   艾伦瞄了一眼,是昨晚他们从“胖子”的屋子里搜出来的那些档案的复印件,相当一部分上面贴着他们联调局探员的标签。他摇了摇头:“我只看了下面这些跟诺朗有关的。”   “那你真应该看看剩下的。”布莱克愤愤不平地说:“老天,到底是哪个蠢货把我被凯特拒绝的事给抖出去的?她为什么连这种八卦也要写进去,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知道这是侵犯别人的隐私吗?!”   艾伦同情地瞥了自己的搭档一眼,然后顺手拿起最上面那个文件夹翻了翻。是乔纳森的,里面居然连他喜欢什么品种的狗都写上去了,这位情报贩子的消息倒真是灵通的很。   他一边翻着,一边听着旁边搭档顺口把“胖子”的祖宗一一问候过,直到他差不多翻完了整个文件夹,才听布莱克说:“对了,刚才我给你找到的那个枪击现场的房东去了个电话,她压根不知道在自己的房子里发生了这种事,也不知道什么唐纳德·诺朗。她说那租客名叫‘迈克·亚当斯’,在一所小学当副校长,一直按时交房租,是个挺不错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连环杀手又有几个会把‘我是变态,我杀了好多人’写在脸上呢?”   艾伦自动过滤掉搭档关于连环杀手的高深见解,迅速抓住了重点:“一直在交房租,最近一个月也是吗?”   “没错,三天前刚交了这个月的。”布莱克说,“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所以特地问了下,房东说这笔房租的付款账户不是原来那个,所以我觉得那应该不是诺朗付的,他不至于被开了一枪离开那里以后,还继续交着房租。”   “很可能是‘胖子’付的。”艾伦说,微微皱起眉头:“她在诺朗离开后,继续付着房租,还修好了被子弹打碎的玻璃。”   布莱克翻了个白眼:“够有公德心的,要是全美国——不,全纽约的罪犯都像她这么懂得不要给别人添麻烦,那可真是天天过圣诞节了。不过她是想怎样,一般干这行的不都会打一枪换个地方吗?”   艾伦沉默着没说话。是啊,她为什么开完枪后不收拾东西离开,反而呆在原地不动窝呢?   她在等什么事情发生,还是说,她在等人?她在等谁,诺朗?不,不大可能,诺朗被开了一枪,她没理由认为他还会回去。难道她是在等科恩,只不过后来没等到,所以才耐不住性子主动出击了?可是为什么,她又有什么理由认为科恩可能会找去那里,她觉得他有可能顺着什么线索——   “等等,你刚才说,诺朗给房东提供的名字是什么?”艾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迈克,迈克什么?”   与此同时,总部探员盖登已经从FBI纽约分部的办公楼出来,一边往停车场走去,一边拨通了他搭档的电话号码——   “喂,丹尼,你还在发现戒指那个现场吗?帮我留意一下,那里有没有别人留下的痕迹——我是说,除了艾伦,看看昨天有没有其他人也跟他一起进去过。” 第73章 旧案   “迈克·亚当斯,一所小学的副校长。”布莱克重复了一遍,“诺朗当时用的就是这个身份。”   艾伦皱了皱眉:“亚当斯……我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当然见过,约翰·亚当斯是美国第二任总统,史蒂文·亚当斯则是我最喜欢的球星。事实上,我记得全美叫这个姓氏的人多达——”   “我不是指那些,”艾伦打断了搭档的人口普查小科普,低声咕哝道:“我肯定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在哪里……一所小学的副校长——等等,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   说着,他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差点撞到布莱克的下巴。后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扑到旁边的档案柜里,把自己埋到里面一通翻找后,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捧出一个巨大的文件夹。   布莱克看着那个夹子,那是艾伦之前从波士顿警局带回来的,里面记录着唐纳德·诺朗在警局任职期间办过的所有案子。   “就是这个,”艾伦说,把文件夹放到桌子上,翻到其中一页,“杜文小学儿童虐杀案,诺朗在BPD负责的最后一个大案,还有印象吗?”   这下布莱克也想起来了:那是2007年底的案子,波士顿市内在短短两个月报出三起儿童失踪案,都是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莫名其妙消失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起初案子一直没什么进展,后来交到诺朗手上,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锁定了嫌疑人,是当时杜文小学的副校长。最后被发现时,那个平时西装革履、总是笑得一脸和蔼的男人,正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般,在学校后山的树林里对着他第三名受害者的尸体手淫。那个可怜的男孩被剥光了衣服,身体从腰部切成了两段,根据法医的报告,凶手这么做时,男孩甚至还没彻底断气。   按照档案里的说法,凶手被警察包围时,因为试图反抗而被当场击毙,没说是谁开的枪。之后警方连夜搜索了整片树林,从地下刨出了另外两名失踪男孩面目全非的遗体。而那还没来得及被凶手埋进土里的第三名受害者,名字正是迈克·亚当斯。   “可是我不懂,艾伦,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诺朗要是想把自己藏好,完全可以随便编一个身份,而不是用上十几年前、自己办过的案子里的受害者名字。他现在这样,就好像——”布莱克停顿了一下,然后不确定地说:“好像明知道咱们会查到这个,故意要把这身份给谁看似的。”   艾伦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如果说那个人是有意用了这个身份……他到底想干什么,这回又是冲着科恩来的吗?“胖子”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觉得科恩有可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去诺朗的落脚处?这案子当时引起了不少关注,科恩那时候十二三岁,也许会对这个有印象……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十几年前的陈年旧案——   等等,艾伦低头看了眼手中文件上记录的结案时间——2007年12月28日。他突然想起来,科恩小时候那场大火,似乎就发生在这之后不到一个月。   时间离得太近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案子也许是个线索。”布莱克说,打断了艾伦的思绪,“我去联系下学校那边,看能不能找到了解当时情况的人。不过在这之前,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我听说局里食堂昨天出了新菜品,味道还不错。”   艾伦回神,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便立刻起身收拾起手头的东西:“我不去了,回家吃。”   “干嘛那么麻烦,又没人给你做现成的。”布莱克说,奇怪地打量他的金发搭档。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帅哥以前下班可从没这么积极过。   艾伦抬头,道:“的确没有。”   随后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布莱克忽然有种自己被骗了的感觉。   ***   艾伦回到家时,科恩正在煮一锅意式蔬菜汤。艾伦没顾上脱外套,大步走进厨房,从身后抱住他,他的小猫咪刚洗了澡,身上穿着宽松柔软的法兰绒睡衣,黑色卷发还没完全干,裸露的脖子散发着一股汤的香味也掩盖不了的、沐浴露的甜味。   “你今天回来的真早,警官,我汤还没做好呢,不过你可以先尝一块煎鱼。”科恩说,从旁边锅里叉了一块鱼喂给艾伦,“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艾伦说,在科恩头发上蹭了两下,“再给我一块。”   “不行,你要是把鱼吃没了,晚餐就要少一个菜了。”科恩说,把锅盖重新扣上,“我也觉得我做的煎鱼味道不错。杰西就特别不喜欢鱼,从小就这样,不管是煎鱼烤鱼还是炸鱼,她一律都不吃,所以我后来也很少做了。”   “是吗,可是前天她还给我发了她和克里斯在中国吃全鱼宴的照片,看上去吃得挺开心的。”艾伦说。   科恩搅动着汤匙,坚定摇头道:“不可能,她对鱼绝对是深恶痛绝。小时候每次餐桌上有鱼,她都会偷偷喂给瞎子先生——就是我家那只黑猫——自己从来是一口不碰……等等,你说她给你发了照片?她甚至都没告诉我她去了中国!”   艾伦耸耸肩:“那是一周前的事了,现在她已经飞去了日本。”   科恩没好气地:“那祝她在日本玩的愉快,除了鱼没别的东西可吃……该死,都怪杰西卡这疯女人,害的我汤煮过头了!”   说着,他弯下腰,手忙脚乱地从柜子里翻调料瓶。艾伦看着这画面,不知为何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好像他每多看面前人一眼,就多一分冲动想要永远和他这样生活下去。   他搂着科恩的腰,凑近吻他的脖子,然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宝贝,我爱你。”   科恩手一抖,盐放多了。   他转过身,礼貌地把艾伦请出了厨房,不然晚饭就要被他搞砸了。   艾伦委屈地退了出去,穿过客厅去挂外套。这时他注意到屋里被收拾得很整洁,许多东西都变了位置,之前放在沙发旁的那张科恩小时候的照片也不见了,不知道被它的主人收到了什么地方。   三菜一汤的晚餐十分可口,饭后艾伦收了碗筷去洗,之后又去冲了澡。回到客厅时,他发现科恩正坐在沙发上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劈里啪啦敲着。   艾伦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亲爱的,你在做什么?”   “‘胖子’搜集的与诺朗有关的情报里,标出了几个可疑的暗网账号。我给与这些账号相关的主题论坛设置了筛选条件,如果其中任何一个人在上面留言,我会第一时间知道。”科恩头也不抬地说。   “都是些什么样的论坛,会不会有危险?”   “呃,主要都是——” 绑架、虐待、谋杀、意外事故相关的。但科恩突然意识到这些名词会让艾伦过度担忧,于是把话吞了回去,“放心,不会有危险,我只是看看。”   说着,他把笔记本合起来放在旁边,免得艾伦挤过来看到那些论坛上糟糕的言论和图片,他的工作里已经够多这些东西了。   “好吧,”艾伦说,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你要保证不会有危险。”   “放心,”科恩说,转过头看着艾伦。这时他注意到面前人因为擦头发的动作而略微敞开的浴袍,胸口那里的肌肉轮廓很漂亮,从这个角度,似乎还可以一直往下看去,小腹,腰部,还有……然后科恩忽然意识到自己盯着看太久了。   他咽了口口水,在艾伦发现自己盯着他看之前收回了视线,“你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发现?”   艾伦犹豫了一下,说:“还在调查。案发现场已经取证了,罪证鉴定科那边正在分析,我们调了附近的监控,但很遗憾没什么进展。”   他没把迈克·亚当斯的事告诉科恩,同时有点心虚地担心科恩会发现他的隐瞒,但科恩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并没太在意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但也有好消息,”艾伦说,“盖登终于相信你已经‘死了’,打算这就回总部去了。”   “唔,这很好,太好了。”科恩说,又忍不住偏头扫了艾伦一眼,“他不会临走前还要请你吃顿饭什么的吧?”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去,”艾伦说,“找个借口推掉,这没什么难的。”   “我只是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就好像……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扑过来吻你似的。”   艾伦看了科恩一会儿,然后笑起来。   “是吗,宝贝,扑过来吻我,是你觉得他会这么做,还是你自己想这样?”接着,他学着科恩一贯的语气说:“我亲爱的小猫咪,容我提醒,从刚才开始,你盯着我的眼神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我没有在盯着你,也没有想——”这时科恩突兀地停了下来,眼睛直勾勾盯了艾伦两秒,然后叹了口气:“真见鬼,艾伦,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和警察打交道,你们总是那么该死的敏锐。”   说罢,他突然朝艾伦压了过去,直接将他压倒在沙发上。   “可是有一点你说的不对,警官,”科恩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看着他,“我不仅想吻你,还很想上你。所以看在我做了晚饭的份上,你是不是该考虑让我一次?” 第74章 乐极生悲   “让你一次,因为你做了晚饭吗?”艾伦说,一双蓝眼睛笑意盈盈看向科恩。后者正把他压在沙发上,已经开始动手扯他的浴袍带子了,但艾伦用手臂挡了他一下,制止了对方的动作。“可是昨天和前天的晚饭都是我做的,我亲爱的小猫咪。如果你想上我,最好找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不然我觉得咱们还是该公平较量,用实力决定谁上谁下。”   科恩停在那里,恨恨地盯着他。用实力决定,谁都知道最后的结局如何,那根本不是什么公平较量。   但眼前这位帅哥就躺在他身下,漂亮的金发潮湿凌乱,敞开浴袍下的胸肌饱满而诱人,腰部和臀部连接的地方也……科恩眨了眨眼,视线从那些地方移开,转而望进艾伦的眼睛,目光是他最拿手的温柔和深情。   “较量?不,亲爱的,我们已经不是以前那种需要互相较量的关系了,你不喜欢在下面,我不会强迫你。事实上,如果我们都有认真对待这份感情、并把它长久发展下去的打算,那么比起深爱对方的心,谁上谁下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不是吗?”   这番话完全在艾伦的意料之外,以至于他望着对方的脸发了好一会儿呆。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感到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还有脖子、腹部、两腿间的那个部位……他突然想起咖啡店或者西餐馆那些女孩子,他的男朋友只要在点单时冲她们眨眨眼睛,她们的脸就刷地红透了。   但艾伦不是那些女孩子,他早知道科恩的小把戏。他清了清嗓子,回视那双绿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挺冷静:“科恩,别指望——”   “我爱你,”科恩突然说,俯下身搂住艾伦的脖子吻他,将他剩下的话堵了回去。然后他看着他的眼睛,说:“艾伦·莫尔森,我爱你。”   “……好吧,科恩,你说的对,谁在上面并不重要,如果你想,这次就——”   “就我在上面吧,谢谢亲爱的,我爱你。”科恩飞快地说,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松开搂着艾伦脖子的手,立刻继续起方才没完成的事、把艾伦的浴袍带子一下子扯出来扔到地上,再三两下把他身上的浴袍也剥了下来。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带来些微凉意,艾伦看着面前人,愤恨地磨了磨后槽牙:“科恩·劳伊,你这个满嘴谎话的小混——”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科恩毫无预兆地把手伸进他的内裤,抓住了他早就勃起的性器。尖锐的快感切入神经,逼得艾伦倒抽一口冷气。   “别这么说,我亲爱的警官,”科恩说,一边慢慢用手指摩擦他那里,“你看,我在上面有什么不好,我会让你很舒服的,从没人抱怨过我的技术。”   “闭嘴……”艾伦低喘着说,声音沙哑,“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说的没人……哈……都是指哪些该死的家伙……不,科恩,别碰那个地方……啊,你快点……”   那声音很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绷紧的肌肉和因快感蒙上一层水汽的蓝眼睛也是。科恩从没在艾伦身上找到过什么征服感,他立刻就被这种感觉吞没了理智,情不自禁地将身体整个压在他身上,狂热地亲吻他的嘴唇、脖子和锁骨。   “我喜欢你这个表情……”科恩含混不清地说,右手更快地撸动对方的性器,“我早就想这么做了……该死的,艾伦·莫尔森,我早就想干你了!从我认识你……自从认识你我就总是在倒霉……你毁掉我的新西装,盯我的梢、让我不得不躲在货车下面和一只猫一起过夜,冲我的腿开枪,还他妈害的我从树上掉下来扭了……反正你早该让我一次,艾伦,这是我应得的,你早就该让着我了……”   艾伦没回应,他急促地喘息着,似乎并没听到科恩在说什么。很快他紧闭双眼,颤抖着在对方手里达到高潮,然后他感到科恩靠近他的耳朵,轻声吐息着说:“舒服吗?”   “嗯……”艾伦哼了一声,一副还没缓过劲儿的样子。   “那就好,”科恩说,右手松开他那个部位,试探着往后面摸去,“下面该我——”   “从树上掉下来是怎么回事?”艾伦突然睁开眼睛问道。   科恩愣了一下:“什么?”   “你刚才说,我害你从树上掉下来,”艾伦说,从沙发上欠起身看着他,“我不记得我曾经——”   说着,他的语速慢了下来,科恩低下头,一把按住艾伦的胸膛,将他压回沙发上。“你听错了,我没有那样说过。而且比起那个,我们现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吗?”   可艾伦像是忘了“更重要的事”是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科恩,说:“我之前调查过你的背景,在来纽约之前,我记得你在芝加哥呆了挺长一段时间——”   “也许吧,亲爱的,我在很多地方生活过,如果你喜欢,咱们以后也可以再去……”科恩说,俯身吻住艾伦的嘴唇,想用这种办法让他闭嘴。对方倒是很享受这个吻,可是一吻完毕,他又接着说:   “——碰巧那时候,我也在那里的一支部队服役。有段时间我经常看到训练场外,有个小家伙坐在树上,探头探脑朝我们这边偷看,那天跑步的时候,我就多留意了一下。”   “我很喜欢听你讲你的往事,艾伦,但也许咱们应该换个时间……”   “我只是忍不住想看一眼而已,没想到那个可怜的小东西突然从树上掉下去了。”   “哦,上帝保佑他,”科恩说,语气变得有些烦躁,“不过亲爱的,你到底还要不要做?”   “这样说来,科恩,我在纽约第一次撞见你时,的确觉得你有点眼熟。”艾伦说,一双蓝眼睛仔细端详着科恩的脸,“像是以前在哪儿见过。”   科恩彻底不耐烦了,皱起眉头说:“胡说,当时离得那么远,你怎么可能看到——”   他突然停下来,瞪着艾伦的脸,对方也以一个难以描述的表情瞪着他。空气安静了几秒,然后艾伦开口打破了沉默:“天呐,科恩,原来你还真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科恩感到对方腿间的那玩意儿又站了起来,比刚才更烫更硬,直直地顶在他小腹上。   科恩低声骂了句脏话,动作一下子变得粗鲁起来,也不再管什么技巧或是对方舒不舒服,右手直接摸进了对方的股缝,用力想要往里深入。可这时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了,艾伦低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炽热而饱含情欲:“……抱歉,科恩,抱歉,可是我实在忍不了了……”   科恩愣了一下,“什么——”他刚说出一个词,艾伦就抓着他的胳膊,一下子把他从上面拽下来,后背朝上压趴在沙发上。反应过来后,科恩叫道:“不,艾伦,不不不不,你答应过的,这次让我在上面!”   艾伦重重地吻着科恩的后颈,一边说:“抱歉,科恩,下次……下次我保证让你在上面……”   “去你妈的下次……”科恩咒骂道,挣扎着想要转过身去,现在这姿势……见鬼,他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好吧,下次就下次,可是别从后面来,艾伦,我不喜欢从后面……”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艾伦说,右手牢牢地压着他的腰,左手手指在臀缝间来回磨蹭,动作热烈而急促,他的声音也是:“宝贝,我觉得我们应该试一次,我们之前从来没有……”   “不,我不想试,放开我……艾伦,放开我,别——”   这时他的声音像电视被按了静音键一样消失了,因为艾伦把一根手指伸进他后面,搅动一会儿后,又伸进了第二根。   “乖,”艾伦说,吐息轻轻落在他耳朵后面,“乖猫咪,别动,乖……”   科恩浑身一僵,突然停止了挣扎,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乖,他的养父在他耳边说,他压在他后背上向里冲撞的动作丝毫不影响声音的轻柔。他说我的小科恩,乖孩子,乖……嘘,安静,别吵醒你妹妹,她好不容易才睡着,现在就躺在咱们旁边,你要安静——唉,你太大声了,看,她醒了……   不,杰西,不,不要……艾伦?艾伦!艾伦…… 第75章 安抚与慰藉   艾伦是在分开科恩的腿准备进入时,发现他的异样的,他看起来太安静了。他平时做爱也很安静,总是忍耐着不肯叫出声,但那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连呼吸都极力压抑着,一副生怕惊动什么的样子。   顾不上腿间昂扬的器官,他赶紧把科恩翻过来,用手捧着他的脸颊,焦急轻唤道:“科恩,科恩?宝贝,对不起,你怎么了?”   科恩依旧没出声,只是神情茫然地看着他。艾伦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溢出了细密的汗珠,几绺黑色卷发凌乱地粘在上面,让那张脸显得美丽而脆弱。他痛惜地将科恩一把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科恩,我的宝贝,抱歉,我刚才太……你这是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   过了几秒,艾伦感到怀里的人轻颤了一下,接着有几个音节拂过他耳侧——“……继续。”   那声音很轻,显得有些虚弱。艾伦看了看他,不确定地说:“科恩?”   “继续,”科恩又说了一遍,抬手抱住艾伦的肩膀,“艾伦,继续,进来……”   “……你确定吗?可是你刚才——”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不适应。”科恩说,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似的,将自己紧紧贴在他身上,“别管那些了,艾伦,快进来,做你刚才想做的事。”   于是艾伦不再犹豫,他低头吻住科恩的嘴唇,用上了自己所能给的全部温柔。然后他抬起科恩的腿,让它缠在自己腰上,一边在他耳边说:“我会轻一点的。”   这次他用上了润滑剂,进入的过程没受到太大阻碍,尽管科恩一直紧皱着眉头,但他能感到他的爱人在用力放松自己。完全进去的那一刻,他听到科恩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比起生理上的快感,那更像是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与安宁。   “艾伦……”他听到科恩小声叫他的名字,他慢慢在他身体里顶撞起来,然后那声音变成了许多个“艾伦,艾伦,艾伦……”,像是努力确认什么,或是生怕失去什么。   艾伦用力挺身,让自己的那部分更深地埋入对方的身体。那不是占有,而是安抚、是保护,是要将他从一切伤痛、未知与恐惧中剥离出来,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只有他抱着他、他们在做爱这一件事是真实存在的。它正在发生,且未来还将发生许多次。   高潮的到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和绵长,艾伦抱紧科恩的身体,待到他呼吸逐渐平稳后,怜爱地吻了吻他的脸颊,说:“我有没有弄疼你?”   科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片刻后嘴角扯出一个很浅的微笑,“没有,探员,你的技巧简直突飞猛进。”   艾伦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你感觉好些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我很好。”   艾伦轻柔而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目光再重一点就又会伤到他似的。他当然知道科恩刚才的反应根本不是“很好”,那看起来像是某种创伤应激障碍,但他只是那样看着他,一个字也没问。   他在高潮的余韵中爱抚科恩的身体,后者正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摸到下面时,艾伦发现他的性器还半硬着,这才愧疚地想起对方还一次都没有射精,显然方才单纯的后穴抽插虽有快感,但也没能让他完全释放出来。   艾伦抚摸了一下他那里,听到科恩轻轻地吸气。他又把它握在手里套弄了两下,感到那根形状漂亮的东西又挺起来一点后,他停下动作,抬头看着科恩,神情异常认真地问:“你还想上我吗?”   科恩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嗯?”   艾伦吻了吻他的眼角,声音温柔地:“如果你想上我,这次我不会再反悔。”   科恩用那种迷糊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而后重新合上眼睛,疲惫地、半开玩笑地说:“算了,艾伦,我对你没兴趣了,你已经失去了我的信任。”   “……科恩!”艾伦不满叫道,把头凑到他颈窝处磨蹭,那样子活像一条做错了事朝主人撒娇的大型犬。   科恩忍俊不禁地揉了揉对方的金发,睁开眼说:“好了,亲爱的,我只是有点累,懒得动弹……要不然,你自己坐上来动一动?”   艾伦:“……”   “哎,别露出那副表情,我开玩笑的。”科恩说,欠身打算从沙发上坐起来,“别管我了,艾伦,让我再去——”   他想说让我再去冲个澡清醒一下,但话没说完,便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大腿根部,紧接着他的阴茎被一个温暖湿润的地方包裹住,强烈的快感如闪电般击中身体,令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科恩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艾伦正按着他的腿,把头埋在胯间为他口交。   那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科恩几乎是立刻完全勃起了。他重新躺倒在沙发上,失控的快感让他整个人有些发晕,他小声叫道“等等,艾伦,你不需要这样……”,双手却用力抓住对方的肩膀,催促一般将他的身体按向自己下面。   艾伦仔细地舔弄吮吸他的性器,同时小心地不让牙齿碰到它。他想尽一切办法给予他抚慰和快乐,那刺激过于强烈,以至于科恩很快就经受不住地绷紧了身体想要射出来。可这时他想起什么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拽住艾伦后脑勺的金发,试图把他从自己胯间拉开。“可以了,艾伦,停下吧……”   艾伦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但他没有停下来,而是更加用力地按紧科恩的腿,让他没法挣扎。他把对方的性器更深地吞进嘴里,贪吃似的吸吮着,同时抬起眼睛,透过额前细碎的金发盯着科恩,观察他因陷入情欲而显得混乱的表情。   “等等,别——啊!”科恩仰着脖颈叫了一声,到底忍耐不住地在对方嘴里宣泄出来。他以前从没在做爱时叫这么大声,即使是艾伦第一次进入他时也没有过。他直直地瞪着天花板,大口喘息着,待他反应过来时,艾伦已经吞掉了口中的精液,从沙发上坐起身,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一抹乳白色液体。   科恩突然觉得难为情极了,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他可是被伺候的那一方,可他就是没法在这种时候直视对方的脸。   艾伦没太在意地躺下来,和科恩一起挤在沙发上,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手指在他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打转。“咱们今晚不要去床上了,我很喜欢沙发,我可以像这样抱着你睡。”   “在床上,你也可以抱着我睡。”科恩说。   “你总是没过多久就把我推开,自己翻过身去睡。”   “沙发上容易着凉。”   “不会的,”艾伦说,一条腿亲昵地缠上科恩的,“宝贝,我会给你温暖……”   “我说的是你,警官,”科恩说,翻过身来面对他,“别忘了你明天还要上班的。”   “……噢,见鬼,你干嘛要提醒我?”   “你可以请一天假,”科恩说,磁性的声音带着诱惑意味,“别说一天了,就算你一个月不去上班,世界也照样正常运转,我伟大的警察先生。”   “但会扣工资,还有年终奖,”艾伦说,趁科恩对他的薪水表示鄙夷之前,补了一句:“而且别忘了,科恩,我有工作要做。”   科恩不说话了,他们都知道他说的“工作”指的是什么。   沉默半晌后,他再次开口道:“这件事结束后,你应该休个假。”   “我刚休过一个,休了整整一个月。”艾伦说。   “那是停职,我说的是休假,”科恩神情认真道,“带薪休假,你们没有吗?”   艾伦:“其实是有的,只是……”   “那太好了,我觉得你应该休一个,好好放松一下。咱们可以离开冻死人的纽约,找个温暖的地方呆上一两周,比如洛杉矶,或者是更远一点的……”   艾伦安静地听他说,感到有某种温热的东西蔓延到全身,暖烘烘的。   他突然觉得科恩说的没错,等这一切结束后,他可以考虑申请个长一些的假期,和科恩离开这里到处转转,就他们两个人……   ***   第二天早上,艾伦去上班的时候,在FBI大楼门口碰到了丽芙。   当时她正从楼里走出来,身着一件黑色风衣,戴着顶同样颜色的软鹿皮女帽,自从乔纳森死后她总是穿这样一身黑。她左手拎着两个大布袋子,见到艾伦时脚步一顿,然后才勉强微笑着冲他打了招呼。   艾伦也愣了一下,他以前经常听乔纳森提起他女朋友——事实上,那不只是提起,简直是一说到她就喋喋不休——但事实上他只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乔纳森还活着的时候,他碰见他俩一起到联邦大楼旁边的餐馆吃饭;另一次是他死了,她在停尸间里抱着尸体哭得差点晕过去。艾伦没想到第三次会在这里遇见她。   “嗨,丽芙,”他微笑着说,这个表情对他来说同样不轻松。乔纳森的死让他至今仍心怀愧疚,何况他们到现在还没抓到凶手。但对方就站在那里,他只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们今早打电话过来,说是整理了一些乔尼留下的东西……”丽芙说,然后停下来深吸了口气。艾伦看向她左手的袋子,这时她将其中一个袋子换到右手拿着,“衣服,杯子,相册什么的,对你们破案没什么帮助,他们说我可以过来拿走。”   艾伦看着她,感觉胸腔憋闷得难受。他叹了口气说:“丽芙,我很抱歉……我是想说,如果之后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谢你,艾伦,我很好……可能算不上很好吧,但是我没事。”她这样说道,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联邦大楼,“乔尼身上有很多毛病,但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我会好好保留他的东西,也会永远记得他。”   她转过来面向艾伦,再次露出微笑说:“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走出来了,艾伦,这一切应该结束了。我打算离开这个城市,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也许会再谈一个男朋友……也许吧,我想乔尼他不会介意的。”   “那很好,”艾伦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你们抓到凶手的时候,请一定告诉我。”丽芙说,然后向艾伦道了别,拎着袋子转身离开。   艾伦看着她的背影,这时她又把袋子都换到左手拿着,看起来挺沉的。艾伦小跑过去追上她,接过那两个袋子,说:“我帮你拿去车里。”   从停车场走出来时,艾伦接到布莱克打来的电话,对方表示他正准备出发去法院,为之前负责的一件案子出庭作证,大概要到下午才回来。同时他收到布莱克发来的邮件,里面是一份杜文小学儿童虐杀案案发当年,所有在校学生和教职工人员名单。   “因为出了那档子事,学校后来都招不到什么学生,没过几年就关闭了。名单还能在档案系统里查到,我昨晚联系了当时的校长,那位可怜的老先生除了表示愧疚和悲痛外,对此事并不比咱们知道得更多……”布莱克很快地说,“抱歉,我得赶紧走了,你可以试试联系名单上其他人,说不定会有收获。”   说完他便匆匆挂断了电话。艾伦把名单文件打开,发现里面总共只有不到两百条记录。大概是因为当时信息系统还不完善,教职工部分尚且放了照片,联系方式等信息,学生则只记录了姓名性别和班级。   不过他这么一眼看过去,倒是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杰西卡·诺朗。   科恩的妹妹……她当时也在杜文小学上学吗?现在想想,那所小学和科恩当时的家的确相距不远。   艾伦犹豫着,很想给杰西卡打个电话问问,看她还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况。可是科恩不想让杰西卡掺和到这些事里来,他从没在他妹妹面前提过与诺朗有关的任何事情,杰西卡也从来没问起过……就好像她压根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似的。   两分钟后,艾伦到底把电话拨了出去,国际长途。   对面那边是晚上十点多,艾伦拨了两次对方都没接,他正纠结要不要拨第三次的时候,杰西卡主动给他打了过来。   巨大的音乐声从听筒传来,估计是在某个夜店,听她说话声音是玩得挺疯的。“嗨,帅哥,找我什么事?我们家凯蒂猫不乖了吗……哎呀你起开,克里斯,别打岔,是艾伦打来的……”   艾伦立刻后悔打这通电话了,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说明了来意,没提到这事可能和她之前的养父有关,只是问她是否对那个案件有印象。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杰西卡压低声音说“等一下”,便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两分钟,她又把电话打过来,这回那边很安静。她没回答艾伦的问题,而是问:“科恩在你身边吗?”   “不在,”艾伦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   “那好,”杰西卡说,然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说:“听好了,艾伦·莫尔森,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告诉我哥哥。”   艾伦感到心脏沉重地跳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件事,也不知道什么杜文小学。”杰西卡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在名单上看到的那个杰西卡是谁,那都不是我,艾伦。我和科恩是在2008年4月认识的,那时候他十三岁,我十岁,这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孤儿院里,从没离开那儿过。”   听了这话,艾伦彻底地愣住了。   08年4月,那是……在科恩家那场大火之后。   那么这之前的杰西卡,到底又是谁?! 第76章 忘却之事   杰西卡第一次遇见科恩,是在芝加哥的一个长途汽车站。如她所说,那年她刚满十岁,因为再也无法忍受孤儿院的生活,跟着两个年龄稍大的男孩子一起跑了出来。后来他们两个都被抓了回去,只有她腿脚够利索而侥幸逃脱,一路跑到了车站。   找个正在等车的家伙,从他身上摸张票,她就可以永远和这鬼地方说拜拜了,她想。   就在那个时候,她看到了科恩。   “当时他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就他一个小孩,身上穿着昂贵的衣服,旁边没有大人。我当时心想——嘿,我真是走运,这准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小笨蛋离家出走了,或许我还能从他身上搞到现金。于是我就那么走过去,挨着他坐下,然后把手伸到他口袋里——”   “当时我已经摸到他兜里的美钞了,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吓坏了,用力想把手抽出来,但是他抓得很紧,并且小声地叫了一句‘杰西’。”   艾伦听她说着,皱起眉道:“他叫的不是你。”   “是的,不是我,可是你看,我的名字也是杰西卡,当时的确被他弄愣住了。这时候我才发现他压根没醒……至少他眼睛还紧闭着,额头一直在冒汗,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我胆子大起来,就多看了他几眼,他长得很好看,比孤儿院里的男孩子们好看得多。我确信我不认识他,不管他口中的‘杰西’是谁,那都不是我。”   “我甩开手准备走人,下一趟车马上就要开了。可这时他又叫了好几声杰西,还不是嘟哝着‘跟紧我’就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唔,我记不清了,反正差不多这个意思吧。你知道,虽然他叫的不是我,但总听另一个人叫和自己一样的名字,感觉挺奇怪的。反正最后我错过了那趟车,还有之后的几趟,留在那儿陪了他一晚上。”   “后面我记不太清了,印象中他烧得很厉害,一直神志不清地说胡话……他兜里有钱,好像还不少,我应该是用那些买了药和水,或者我就只是坐在那儿看着他……总之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了,但还是一直拽着我的手,杰西杰西地叫,我觉得他脑子可能烧坏掉了。”   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然后说:“这时候有个男人从我旁边走过去,骂了我一句‘脏小鬼’……好吧,我那时候可能是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我冲他比了个中指,等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的钱包已经跑到科恩手上了,我根本没看到他的动作,而他却拿着它冲我微笑呢!我的哥哥,他从小就那么厉害……好吧,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个,艾伦,但就在那时候,我看着钱包里的百元美钞,觉得我就这么跟着他也没坏处。反正我是个孤儿,叫杰西卡·劳伊还是杰西卡·伊劳我都无所谓,而且如果他脑袋真的烧坏了,那身边总要有个人照看的。”   杰西卡停了下来,两个人隔着电话沉默了一阵,然后艾伦犹豫着问道:“那你们之后就一直这样……我是说,他从来就没有意识到你不是——”   他停顿了好几秒,不知该怎么表述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杰西卡说,叹了口气:“但是我也不好说,我们那时候都还小,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科恩,我只记得他刚开始那段时间,每天一到了晚上就发高烧。他的记忆很混乱,有时会提到一些我完全不知道的事,或许是在我们遇到之前发生的,他把那些事安在我身上,但更多时候他会听我讲我自己的故事,并把那些变成他记忆的一部分。比如他听我提到孤儿院,又隐约记得我们在长途车站相遇,于是到了现在,他还会说‘七岁那年,我在一个长途汽车站,捡到从孤儿院跑出来的杰西’……”   “这种事太多了,我从来不去纠正他,他从小就很擅长编故事,用那些故事来哄骗别人,也用那些故事哄骗自己,直到在他长大的过程中逐渐信以为真。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有些东西他宁愿忘掉,我希望他永远也别想起来,最好他也别想起杰西卡·劳伊到底是谁。他是我的哥哥,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哥哥……艾伦,艾伦,你懂吗,我不希望他想起来!”   杰西卡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紧接着她又沉默下去。过了几秒,艾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女人细小的哽咽声。   ***   艾伦决定再去趟波士顿,现在就动身。   他按照布莱克提供的名单,找到了“杰西卡·诺朗”当时的班主任。那位女士家就住在离杜文小学校址不远的一栋老旧公寓,学校关闭后她也失了业,没过几年她结了婚,婚后一直在家里当家庭主妇。   “我记得她,”女人指着艾伦手机上的名字说,“小杰西卡,长得十分漂亮可爱,虽然不太爱搭理人,但我一直挺喜欢她的。只不过出了那事——呃,就是‘那件事’——”女人强调了这个单词,皱起眉道,“副校长那件事,警官先生,你知道的——之后没多久,她就没再来学校,大概是转学了,当时好几个孩子都这样。”   “你这里有她的照片吗?”   “我找找看,应该有的。”   女人在书房的柜子里翻找一通,最后从一个相册里找到张班级合影,她指着第一排左侧一个黑发褐眼的女孩说:“喏,这就是她。”   艾伦盯着那个女孩看了一会儿,觉得她看着有些眼熟,但他确定这个绝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杰西卡。照片上的女孩是黑色的卷发,纯黑的、和科恩头发一样的颜色,除非后来染了,它怎么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杰西卡那种咖啡色的头发。   他突然想起科恩小时候的邻居,那个女人也说,她认识的杰西卡是黑色的头发,而不是褐色。   这不是什么新奇的事,他已经知道这前后有两个不一样的杰西卡了,但令他感到后颈一凉的是,他想起来他在哪儿见过这个杰西卡了——从老杰克那里拿来的合照上,科恩旁边的小女孩,那会儿她比现在小几岁,但他可以肯定这两个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这个杰西卡从科恩在老杰克的店里帮忙那会儿,就已经认识他了,而不是像科恩说的、从店里跑出来以后才认识的。他这部分的记忆完全错乱了,甚至有可能,他们不是在哪儿偶然认识的,而是从一开始……   艾伦低头看着照片上女孩的脸,那会儿她应该有十岁了,她和科恩有着同样的黑色卷发,他们的鼻子和嘴巴看起来,比先前那张合照里显得更加相似。   天呐,艾伦闭上眼睛,绝望地想,他们两个看上去……简直像亲兄妹一样。   “能再和我说说杰西卡的情况吗?”艾伦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比如那个案件发生前后,她有没有表现得不同寻常的地方?”   女人蹙眉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我不记得有什么不对劲,大家听说那件事时正在放冬假,开学之后也……我是说,她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会说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   “当然这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是有一次,我听到她和别的孩子说:‘我爸爸告诉我,那些男生都是坏孩子,所以才会被他们埋到树林里去的’。警官,当时我真的不敢相信,她那么小一个孩子,这听起来太……”   “他们?”艾伦突然说。   “抱歉,你说什么?”   “你刚才用了‘他们’,她是这么说的吗?”艾伦说,如果凶手只有那个副校长,她应该说“他”,而不是使用复数形式。   女人愣了一下,“啊,也许吧,我早就记不清原话了……我只是想说,一个孩子有这种言论也太可怕了。我不相信诺朗警官会教孩子这种道理,虽然他因为工作忙,有时可能对孩子疏于管教,但他绝对是个值得敬重的人,肯定是那孩子自己跟外边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后来我把她叫到办公室说了这事,可她完全不听我在说什么,只爱答不理地甩给我一句‘你说话就像我哥哥一样’,然后就跑了。”   你说话就像我哥哥一样。艾伦在心底把这句话用力重复了一遍,感觉胸口被深深地刺痛了。 第77章 陷阱   从班主任那里离开后,艾伦又试着联系了几名曾经教过小女孩的老师,最后只从美术老师那里了解到,杰西卡有时会在放学后跑到美术教室画画,在那里等她父亲下班来接。他照例问了案件发生前后,小女孩的表现有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对方很遗憾地表示,时间过去太久,她已经记不清了。   艾伦只好谢过她,开车往杜文小学去了一趟。   学校关闭后,这一片就很少有人来了,一部分建筑被改造成了临时仓库,另一部分就那么空着,即便在大白天,气氛也显得有些诡异。艾伦按着两位老师的描述,找到了杰西卡所在班级的教学楼,还有建在后面的音乐和美术教室。从美术教室的窗户往外望,可以看到学校后山那片埋尸的树林。   艾伦不确定杰西卡会不会在这里看到了什么,时隔多年,这些早已无从考证。但他直觉她一定是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她的班主任也许会忘记小女孩说过的话,但没人会把人称的单数错记成复数,除非这就是杰西卡当时的原话。   她知道些什么,艾伦想,她知道除了副校长外,至少还有第二个人参与了谋杀案,也许她亲眼看到了他们作案的过程。从她那句“我爸爸告诉我”的发言来看,诺朗也知道这件事,可是警局的案件卷宗里,全程都没提到过第二名嫌疑人的存在。所以要么是诺朗没把小女孩的话当回事,要么就是他自己压根跟这案子脱不开干系,甚至有可能,他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如果是后者,这一点也不令人惊讶,无论在斯宾瑟案,还是黑手党事件中,背后都有诺朗的影子。他做起这种事来是如此得心应手,以至于艾伦很难相信他曾经是个清白的好警察。他甚至怀疑,他做警察那会儿,那么高的破案率是怎么来的。   这种事仔细想想也是够吓人的,但更可怕的是,他想到那个小女孩,那个同样名叫杰西卡的、和科恩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女孩——她没在那场火灾后和科恩一起跑出来,她到底去哪儿了?   那场火灾就在杜文小学案件结案后不到一个月,艾伦一边控制着方向盘,一边努力让自己的思维保持连贯。假设这两件事有关联,假设杰西卡真的知道了什么,假设诺朗参与了那个案件……   回过神时,他已经顺着记忆,把车停在了科恩小时候住过的房子前面——现在的房子已经翻新重建了,但是后院一部分没被大火烧毁的设施,还按原样保留着。前来介绍的房屋中介十分热情地解释说,前主人建造的石头围墙非常漂亮,泳池也还可以用,如果他有意买下房子的话,那部分面积可以免费赠送。   “现在这年头,很难在城里找到带这么大院子的房子了。”对方用一种缅怀的口吻说,“呃,杂草有点多,不过我们很快会找人清理干净的。”   杂草的确很多,几乎让人无从下脚,尤其靠墙角那里。艾伦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一番后,从草丛中拣出一颗变了色的、小熊样式的金属纽扣,很像女生衣服上会见到的那种。   他盯着那颗纽扣,从方才开始一直萦绕在心里的糟糕预感,在这一刻陡然放大到极致。   他在那儿盯着纽扣发了会儿呆,又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然后突然站起身,说:“我需要把这里挖开。”   “当然……等等,你说什么?”   然而旁边的金发探员只是冲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拨通了当地警方的电话。   ***   艾伦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痛恨自己这该死的预感。   此时他正站在那栋房子一楼的卧室里,从窗户往后院的方向望去。那里刚刚挖掘出一具人类遗骸,已经围上了黄色的封锁线,穿着深色制服的当地警察正在现场走来走去。   他的耳边响起科恩曾经说过的话——“我冲他扣了扳机……那一枪正中他的眉心,然后我把他的尸体拖出来埋在后院,又用打火机点着了一堆浇了汽油的木柴……”   可是不对,科恩,你并没有冲你的养父开枪,至少没能杀死他。你也没有把他埋在院子里,一个小孩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你只是在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真的这么做了而已。   这是一种保护机制,艾伦曾听布莱克这么说过,创伤可能扰乱人的记忆,有些人会选择遗忘以回避痛苦,有些则会把看到的画面进行加工、幻想出某件从未发生的事情。   他在一些案件里见过这样的例子,但这样的事不该发生在科恩身上,这不公平,他明明那样的美丽、优雅、聪明,他的一切都那么的……好吧,有时候他是挺让人头疼的,但绝对没什么坏心思。这不公平,他的科恩不该经历这些……上帝,这回他到底该怎么安慰他!他也不想看到那个地方警察朝他走过来,摘掉手套扔在一边,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了,初步判断是个八到十五岁之间的女孩。可怜的小家伙,至少被埋在这里有十年了,具体情况我们会拉回去让法医做进一步鉴定。你要不要一起来?”   艾伦盯着他的嘴唇,感到胸腔憋闷得厉害。他冲他摆了摆手:“不了,我想……我还有其他事,你们有了结果以后,麻烦告诉我一声。”   说着,他转过身朝外走去。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看他们鉴定那具小女孩的尸体,只想赶紧回到科恩身边,吃他做的晚餐,然后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或者做爱,怎样都好。   艾伦回到自己的车里,启程返回纽约。一路上他开得很快,并且一边开车一边给科恩打电话,丝毫不顾及行车安全和交通规则。   他听到了他的声音,他正在为晚餐的蔬菜不够新鲜而发愁,这样很好——不是指蔬菜那一部分,只是那声音让他觉得很安心。也许他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并且像杰西卡瞒着科恩那样,永远也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不管它了,反正家里还有维生素片。话说探员,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好像听到有汽车喇叭的声音。”科恩说。   “在外面,我很快回去。”   “你出外勤了?有人和你一起吗?”   “是的,布莱克和我在一起。”艾伦扯了个谎,他总是埋怨科恩不讲真话,现在他自己也这么做了。   对面安静了两秒,然后怀疑地说:“可是你不会在他面前给我打电话。”   “我们开了两辆车……科恩,没事的,我马上回去,顶多再有一个小时。”   “但是——”   “真的没事,别担心我。”   “……那好吧,你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艾伦觉得没有什么比听到那个人说“等你回来”,更令人感到宽慰的了。   他把车子开上高速公路,车速很快提到了最高限速。这时旁边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艾伦单手把着方向盘,没顾上看来电号码便接通了电话,这回对面是个陌生的男声,轻柔、低沉——   “你好,艾伦·莫尔森探员,我很高兴你还没有换手机号码。距离上次咱们通话过了多久了?两个月?三个月?”   艾伦先是愣了愣,而后心底一沉。他不认得这个声音,但知道对面的人是谁——“唐纳德·诺朗。”   “答对了,探员,你的反应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对面的人语气轻松地说:“动作也比我想得要快,看来你已经抓住我送给你的小线索、并且有所发现了。怎么样,你有把看到的景象,和我那可爱的孩子说吗?”   “他不是你的孩子,”艾伦冷冷地说。   “你只是没见过他乖乖地叫爸爸的样子。哦,他那副样子,实在是——”   “科恩不是你的孩子,”艾伦打断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杀了他妹妹,为什么?因为她亲眼看到你参与了杜文小学的凶杀案,所以就要灭口吗?”   “不不不,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我只是想给我可爱的孩子一个教训,自从他听他妹妹说了看到的那些后,就总是想方设法要离开我。一个孩子总想着离开他的父亲,甚至还想要杀了他,这怎么像话呢?”   艾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利用迈克·亚当斯的身份引着我们去调查这一切,就是为了让科恩想起来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再把他弄精神崩溃一次?”   “又错了,探员,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的判断力。”男人以一种遗憾的口吻说道,“这和我的小科恩没关系。你不知道吗?他早就想起来真相是什么,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艾伦一惊:“你说什么,他不可能——”   他的话停在那里,因为他突然想起从老杰克那里拿回的合影——上面有科恩和曾经的杰西卡的那张照片——每次他想拿过来看看上面的小男孩,总是发现它被科恩收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去了。   他不想看到它,艾伦懊恼地想,他不想看到那上面的小女孩。真见鬼,自己以前怎么从没注意这个细节呢!   “是的,这和他没关系,”对面的男人刻意放慢了声音,那让他的语调显得粘腻而充满恶意。“从一开始,饵就是为你下的,我亲爱的探员,而你毫不意外地上钩了。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很遗憾,我的孩子因为你变得不想回家,作为父亲,我不得不再给他一个教训。”   危机感如针般扎入背脊,艾伦急忙踩下刹车,然而为时已晚。   “那么,祝你好运,莫尔森探员,下次记得别再把车随便停在路边——如果你还有下次的话。”   两声闷响从汽车侧面传来,事先安装的微型炸药被触发,右边前后轮接连爆胎,高速行驶的车身顿时失去平衡,一头往旁边的公路护栏栽去。 第78章 最后一搏(上)   艾伦是被左臂传来的剧痛弄醒的,意识逐渐凝聚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细窄的单人床上,旁边摆着一个挂满医疗器械的铁架子,头顶则传来救护车的忽高忽低的嗡鸣声。   但考虑到他双手手腕分别被手铐铐在了两边的床架上,这辆救护车大概率不是载他去医院的。   艾伦挣动了一下,方才左臂的疼痛再度切入神经,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不仅是左臂,脸部、肋下、腰部……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唯一不怎么疼的是左腿,那里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也许是骨折,艾伦没有低头去看,也许更糟糕。   他努力勾起右手手腕,试图去摸事先缝进袖口的回形针。之前被科恩铐在金属管道上的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后,他就威逼利诱着让对方供出了撬锁的窍门。虽然掌握得还不够熟练,单手操作可能有些困难,但总得试试吧。   然而这时,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久前艾伦刚在电话里听到它。那个声音说:“如果你是想找藏起来的那些小玩具的话,我已经替你收起来了,莫尔森探员。我的孩子总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把戏,我再熟悉不过了。”   唐纳德·诺朗……艾伦咬牙切齿地想,这个混蛋!   他瞪着面前发出嗡鸣声的天花板,突然知道那天把科恩从他手里抢走的救护车是谁开来的了。这个混蛋!   方才声音的主人这会儿弯下腰来,挡住了艾伦的视线。对方穿了一身医用急救服,帽子和口罩挡住了大半张脸,唯一露出的蓝眼睛正望向他这边,视线冰冷而粘稠,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那些有毒的冷血动物。但也许用蓝色来形容那双眼睛不太准确,因为它的颜色太浅了,在头顶灯光的阴影下,简直像没有眼球似的。   “你好,探员,我们又见面了。”那双空洞的眼睛下面,白色的口罩了无生气地动了动,“很高兴我们还能再次见面,你的运气的确很好。之前电话里说的那些,如果吓到你了,我很抱歉。我只是想赶在那场交通事故前面,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否则你来不及反应死掉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毕竟——”   他拿出一部手机,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在上面划了两下后,对着艾伦鲜血淋漓的脸颊拍下照片。“毕竟只有准备最好的礼物,我那贪玩的孩子才肯回来看我一眼。而你,就是那份礼物——瞧,你的样子看上去好极了,相信我的小科恩也会这么觉得,你说呢?”   艾伦死死盯着他,冰蓝的眼睛冷得像铁。“他不会上你的当的,”他说,“他不可能就这么一个人跑过来。”   “是吗,我可不会像你这么肯定——你看,他这就回复我了,通过暗网上的账号,看起来可是急坏了。哦对了,你知道吗,他还是我的粉丝呢,我们在论坛里聊得可开心了。”   见鬼,艾伦暗骂道,他想起科恩为了寻找诺朗的线索,关注的那些暗网论坛了。他听说这件事时就该阻止他的,那些东西怎么可能没有危险。但也许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努力让自己忽视那快要把他逼疯了的疼痛、不安和怒火,集中精神去判断身处的环境。窗户被窗帘挡住了,车子开得很快,平稳,几乎没怎么转弯,他们应该是在某条州际公路上。艾伦不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如果对方想把科恩引过来,他大概率不会跑到离纽约太远的地方,也许他们正开往纽约州北部地区,或者……   “不说点什么吗,探员,路还很长,我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我本以为你会做出更激烈些的反应,就像我那可爱的孩子一样,总是受一点刺激就急得大喊大叫,光是想象他那副样子,就能让人心情愉悦一整天。”面前的男人饶有兴味地说着,那令人反感的声音让艾伦实在没办法再思考下去。   “我没必要跟你多费口舌,”艾伦冷冷地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变态了。结论是:不管你耍什么花样,唐纳德·诺朗,最后一定是你先死,而我和科恩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们会继续谈恋爱,结婚,也许会再养几只猫,然后陪伴着彼此慢慢老去,而这一切跟你毫无关系,从一开始就是。”   有那么一瞬间,艾伦感到对方那双近乎无色的眼睛冒出一抹残忍的凶光,像是被他的话激怒了。但下一秒,面前的男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支注射器,“跟你聊天的确很没意思,莫尔森探员。所以我决定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让你稍微休息一会儿——相信我,你会需要这段休息时间的。”   他把注射器活塞向上推了一点,顶出针头的液体,然后将剩余的麻醉剂全部注入艾伦的静脉。   艾伦不甘地挣扎了一下,很快便重新陷入昏迷。   ***   科恩到现在还是忘不了小时候住过的那栋房子,有时他会在噩梦中回到那里。   那是一座暗红色砖头砌成的两层别墅,左边那部分凸出一些,上面带有阁楼,以及一个三角形的灰色屋顶。二层有他和杰西的卧室,两个房间仅隔着一面墙,一楼则是客厅、厨房、书房,以及走廊尽头、他养父的卧室。   无数个夜晚,他抽噎着求那个男人就在这里做,不要到自己的房间去,他的妹妹会听到,她就在隔壁,肯定会听到的。那个男人有时候听,有时候不听,他根本不关心他的恐惧与绝望,只从他痛苦的挣扎中获得乐趣——就像现在一样。   科恩看着眼前这栋房子,它跟他记忆里那幢暗红色的别墅长得没什么两样。他不知道诺朗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着手准备这一切,所以才费尽心思找到这样一栋房子,再把他叫到这里来。那不重要,他只知道艾伦现在就在这里。   科恩把枪拔出来,拉开保险。他看到别墅门口装着摄像头,也许那个男人正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脸上的表情可能已经让那个变态得到乐趣了,他不在乎。   房子周围到处是杂草、荒地和长得歪歪扭扭的树木,只有门口右边停了一辆救护车。科恩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司机已经死在了驾驶座上,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刀口,几乎延伸到耳根那里。也许这人收了诺朗的钱替他办事,然后惨遭灭口,也许,但这跟他也没关系,科恩冷漠地想。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一会儿进到这房子里去,只要看到唐纳德·诺朗站在面前,就立刻冲他的脑袋开枪,再朝尸体补齐剩下的子弹。   科恩攥着枪走进门去,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他看上去像另一个疯子。客厅里的音响正在播放生日快乐歌,欢快的旋律回荡在房子里,一遍又一遍。科恩绷着脸,抬手便给了那音响一枪,“砰”的一声,音箱被轰开一个大洞,但仍旧没有停止发出声响。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一条消息出现在屏幕上:“别这么任性,我的孩子,你没必要拿别的东西撒气。冷静一下,然后来我的卧室,你知道在哪儿的,孩子,你一直都知道。”   科恩将手机收回兜里,脸上几乎没做出额外的表情。他整个身体都被另一个念头填满了,那就是待会儿他走到卧室门口,一见着那个男人,就冲他开枪。   这念头令他无比地熟悉,当鞋子踩在通往卧室的走廊地板上时,那感觉愈发明显。他小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枪,走在几乎同样的走廊上,心里一遍遍演练着冲对方扣扳机的动作。但这回不一样了,科恩告诉自己,他仔细检查了子弹,检查了三遍,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的男朋友还在那个房间里面,他得把他救出来。   他受够了,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地破坏他拥有的一切,已经受够了。他伸手去推面前卧室的木门时还这样想着,愤怒将他抬得很高很高,身体里像是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   可当他推开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那股力量就像从高处跌落般,骤然坍塌了。   眼前的景象,这间屋子,地板、床、面向后院的窗户,那个男人脸上的微笑,还有艾伦的双手被铐在墙角的暖气管道、昏迷不醒的样子,流出的血把上衣和裤子都染成了深褐色。这一切如闪电般击中了科恩,让他在那一刻没能做出任何反应。枪口已经对准了面前人的胸口,可是他没有扣下扳机。   而对面的人则只是平静而专注地看着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他每一个动作和表情。   他那样看着他,然后面向他的枪口、缓缓张开了双臂:“科恩,我的孩子,你终于来了。生日快乐。”   那声音穿透科恩的耳膜,如烙铁般滚过每一根神经,令他感到强烈的痛苦和眩晕。他努力往上拨了拨枪口,再次试图瞄准,却发现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   “怎么,又想冲我开枪?”男人叹息着说,依旧张开双臂站在那里,没有攻击,没拿武器,甚至也没让艾伦做挡箭牌,只是那样毫无威胁地站着。“你当然可以选择这么做,孩子,但你觉得这回,你能杀了我吗?”   “我不会再失手,”科恩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漠,可最终还是被句尾的颤音出卖了。   “是吗,你最好确定这一点,”男人轻笑一声,像是觉得他的反应很可爱似的,“因为如果你选择扣下扳机,却没能杀了我,那么很快,就会有人为你的失误付出代价——就像以前一样,我的小科恩,现在想起来了吗?十一年前那次,你是怎么选的?”   那一刻,科恩感到脑中某根弦突然绷断了。记忆中支离破碎的画面将他淹没之际,他的目光越过面前给他带来无尽噩梦和恐惧的男人,望向艾伦,仿佛那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救赎。   他是怎么选的?科恩有些茫然地想,哦对,他从书房拿了那把枪,走到卧室门口,举枪对准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转过身来,也是像现在这样,微笑着冲他张开手臂,然后给了他同样的选择。   把枪放下,他只会得到小小的惩罚;或者他选择开枪,那样他只会有一次机会,如果没能杀了他,就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他那时候太害怕了,也许吧,科恩记不清了,他大概只想着要结束这一切。所以几乎是想都没想,他扣动了扳机,扣了很多下,可是没有子弹从枪管里射出来。   然后他看到那个男人收敛笑容,沉重地摇了摇头。“太遗憾了,我的孩子,”对方说,那声音让科恩想要尖叫,可是他没有叫出声来,只感到枪从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接着是他吓得跪倒在地、双膝发出的扑通声。   而与此同时,他听到他妹妹从外面回来,进门后随意甩掉自己鞋子发出的声音。   他不是要刻意忘掉这些,科恩想,他不是要刻意忘记他还有个亲妹妹,他们有着相似的头发和鼻子,她性格傲慢、脾气有点倔,但依旧讨人喜欢。他也不是要刻意忘记,那个男人后来是如何把她绑在椅子上,当着她的面强暴自己,任由她堵住的嘴巴里发出惊恐而绝望的呜咽,再从身后割断她的喉咙、让她再也叫不出来的。   他只是太过害怕去面对这一切了。   科恩眨了眨眼睛,目光再次聚焦到艾伦脸上,那双蓝眼睛这会儿微微张开了些,仍旧是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但他努力动了动嘴唇。科恩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看出第一个音节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再次眨眼时,科恩感到自己的眼眶变得又热又湿。   他转回来看向诺朗,突然丢掉了手里的枪。   “你赢了,”他说,颓然站在那里,声音疲惫又痛苦。“你赢了,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的……我会跟你走,怎样都好,只要你能放了他。拜托你,放了他。” 第79章 最后一搏(中)   房间没有开灯,很快随着天色变晚而昏暗下来。   唐纳德·诺朗背对窗户站在那里,挡住了外面仅存的光线,像一道巨大的恐怖黑影。   “很好,我的孩子,”那个黑影说,“很好。现在,到我这儿来……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说着,他像一个真正与孩子失散多年的父亲那样,朝科恩伸出手臂。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科恩不自觉地缩了下身体,他站在门口没动,说:“你要先放艾伦离开。”   “我说到我这儿来,科恩。你刚刚还说会听我的话,现在就要反悔了吗?”   那一瞬间科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站在门口似乎马上就要无法忍受地逃离这里,但最后他挪动了双腿,一步一步朝那个黑影走过去。   而就在这时,科恩听到角落里传来艾伦微弱的声音:“不,科恩,不……快离开!”   那声音让科恩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停住脚步,转头望向那个角落,试图从昏暗的光线里看清艾伦漂亮的蓝眼睛。   可这时他的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动,连带着让肩膀发出骨头错位般的疼痛,紧接着他的喉咙被只大手扼住,拇指抵着下颌,迫使他转回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耗尽了我的耐心,我让你到我这儿来,而你让我说了三遍。”男人收起了先前一贯的温和语气,转而用低沉而冰冷的声音说道。于此同时他收紧了扼住科恩颈部的手,一瞬间便夺走了他的空气。   科恩剧烈挣扎着,双手用力抓挠着对方的手臂,可那条手臂像用铁铸成的一样,丝毫没有减轻掐着他脖子的力道。   这个过程中他听到艾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虚弱、焦急、愤怒,还有金属用力撞击暖气管道发出的声响,但是很快的,这些声音也渐渐离他远去了。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昏厥的时候,诺朗松开了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倒在地上呛咳着,目光冷酷,可眼底深处又藏着令人战栗的狂热。   而在下一秒,他突然蹲下身来,用手十分轻柔地捧着科恩的脸,手指替他抹去眼角流下的生理性泪水,轻声开口道:“抱歉,我的孩子,我不该这么粗暴的,我总是这么不小心,之前朝你开枪那次也是……我吓到你了吗?”   科恩没说话,几乎是触电一样用力别开脸。   “唉,可怜的孩子,果然是吓着了。”男人缩回手,叹息着摇摇头,“但是你应该原谅我,科恩,我偶尔也会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地想念你,每时每刻我都在想你,那种思念可真叫人发疯……”   “你本来就是个疯子,”科恩小声说,蜷起四肢好离这个疯子远一点。   诺朗微微一笑,“也许吧,不过看看你,我的小科恩,这么多年过去,你长大了,还是那么漂亮又讨人喜欢。而我——”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突然向前凑近科恩的脸。“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来找你吗?”他说,眼里闪动着近乎残忍的痴迷,“看着我的脸,科恩,现在,看好了。”   他的手指移到右耳后面的一处,科恩盯着他的动作,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悚窜上背脊,令他产生强烈的想要逃跑的冲动,可是对方用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让他没法看向别处。   然后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面前的男人从耳根那里,缓缓撕下来一层很薄的人皮面具。   而面具下面,是一张异常丑陋恐怖的脸。左半边的皮肤完全溃烂萎缩了,几乎看不出人脸该有的样子,右边则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瘢痕。看上去是受过严重的烧伤。   现在科恩明白那张脸为何那么僵硬而诡异了,那并不是因为整容导致的。   他瞪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怎么,我的孩子,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吗?可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因为这个,我不得不在一家黑诊所的地下室里呆上三年时间,才不至于一见阳光就化脓感染。之后我又用了三年来偿还这期间欠下的费用,然后才终于能来找你……”   他松开捏着科恩下巴的手,转而朝他伸出双臂,一个拥抱的姿势。“十一年,整整十一年,我可爱的、漂亮的孩子,这么多年,我可每天都惦记着你呢!可是你为什么在发抖,你害怕我这副样子吗?你难道没想起来,是谁把我变成这模样的?”   诺朗的手臂往前伸去,几乎就要触碰到科恩的肩膀,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改变了动作轨迹,朝旁边一个翻滚,于此同时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进了方才男人所在位置的地板里。   科恩睁大眼睛,还没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似的,茫然地顺着枪响的方向望过去。他看到艾伦正侧身躺在地板上,不知何时挣脱了手铐,手上端着方才被他扔掉的那把枪。   “别碰他,你这个畜生,”艾伦喘着气说,麻醉剂的作用和车祸受的伤令他的声音破碎而沙哑,但语气里却是毫不含糊的愤怒和杀意,“你再敢碰他一下,我立刻杀了你。”   但是他没办法这样做,因为就在他错过目标的那一瞬间,诺朗抓住科恩的手臂,一下子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如果他开枪,子弹会同时射中两个人的身体。   “啧,你的小男友发起火来可真吓人,”他轻笑着说,身子紧紧地贴住科恩的后背,“他平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会用这种可怕的语气说话吗?”   说话时,他刻意凑近科恩的脖颈,并且愉快地感到对方的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   科恩痛苦地张开嘴,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艾伦,离开这里,别管我……”   “可是他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瞧,他还一直拿枪指着咱们呢。要我说,孩子,你的小男友很有兴致接着看下去,那么就让他看着好了——”   说着,他的右手绕到前面卡住了科恩的脖子,左手则从衣服下摆伸进去,色情地抚摸他的身体。   “让他看看,我平时都是怎么疼爱你的。”   艾伦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他看到科恩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着,漂亮的脸上布满了恐惧的表情。艾伦之前见过一次他这副样子,那时他试图压在科恩后背上进入他,但他现在的样子比那时候糟糕一万倍。   他终于明白科恩恐惧的根源是什么,那种认知让他的脑袋嗡嗡直响。   “放开他,你这个变态!”他声音嘶哑地叫道,不管不顾地从地上挣扎起身,试图扑过去和那个混蛋拼命,但是刚走出一步,重伤的左腿就让他重新跌倒在地。   对面的男人笑了起来,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他,而后伸出舌头,在科恩的后颈上缓慢地舔过。   科恩的身体痉挛似的颤抖起来,原本生动的绿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他在望着艾伦的方向,但那眼神更像是透过他的身体瞪着后面的墙壁。   艾伦知道他已经崩溃了,唐纳德·诺朗只用了几个简单的话语和动作,便轻而易举地从自己这里夺走了他的神智,而他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了吗?   艾伦看着他饱受折磨的爱人,忽然奇异地冷静下来。   他垂下了拿枪的手,慢慢扶着墙站直身体。   他不再去看诺朗,不再去管他正在做什么,只是那么望着科恩,轻声开口说:“科恩,科恩,看着我,来,看着我的眼睛。”   他感到科恩的眼神晃动了一下。   “看着我,科恩,我的宝贝,听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会好起来的……还记得我之前答应你的吗?等这一切结束,我会去申请休假,然后咱们一起去罗马,我听说那里的——”   “很抱歉打断你,探员先生,”诺朗说,他的动作变得粗鲁而缺乏耐性,并且马上就要往科恩的后面探去,“但是你没看出来吗?我的孩子现在没心思观赏你的表演。”   艾伦没有理会他,他用很快的速度一连串地说:“那里的阳光很好,有美丽的小镇和海滩,我想在那里向你求婚,我已经看好了戒指。我知道这样说出来很不浪漫,也许你会因为这个拒绝我,那么咱们不结婚也没有关系,但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除此之外我哪儿也不去。科恩·劳伊,你听到了吗?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我答应过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诺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站在科恩背后,用一种可怕的冰冷眼神盯着他。   艾伦和许多穷凶极恶的人打过交道,但这个人的眼神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你的话很多,探员先生,而且不合时宜,完全破坏了气氛。”他冷冷地说,“尤其今天还是小科恩的生日,我本希望所有事情都能按照预期,完美地进行下去。”   “那么,你恐怕要失望了。”一个声音响起来,诺朗愣了一下,说话的人并不是艾伦。   “因为今天不是我的生日,”科恩说,“明天才是。”   而就在说这话的同时,他从腰侧抽出一把袖珍匕首,迅速而狠戾地往身后人的大腿刺去。   --------------------   科恩:好家伙,只有艾伦记对了我的生日吗!? 第80章 最后一搏(下)   “如果你想打中我的脸,就该瞄准腿部进攻,”艾伦说,朝科恩勾了勾手指,“来吧宝贝,试试看。”   “声东击西,很不错的道理,”科恩点了点头,“但是我们都清楚,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下一个拌步会立刻让我失去平衡,然后你就会趁机扑过来把我压在沙发上。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战术,探员。”   “……好吧,完全被你看透了,也许你根本不需要有人来教你怎么打架,科恩。”   “但我还是想知道,如果失去了平衡,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   “放心好了,如果有人让你失去了平衡,”艾伦说,往前凑近了科恩的嘴唇,“那么下一步,我会帮你打烂他的脸。”   然后,他吻了他。   如果有那么一个瞬间,能让科恩感到绝对的安全,那么就是当艾伦用那双蓝眼睛,认真地、深情地注视他的时候。   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匕首即将刺中身后人腿部的那一刻,科恩持刀的手腕被十分用力地抓住了。   对方的力道如此之大,几乎要让他尖叫出声,但他没有时间去做尖叫这个动作。   诺朗为了阻止他的攻击,不得不暂时松开卡住他颈部的右手,而在他被除掉武器再次制服之前,有一个极为短暂的空隙,让他能够离这个男人的身体远一点。   科恩抓住机会迅速往旁边倒去,势头太猛几乎要栽倒在地,而在同一时刻,枪声响起。   那一瞬间被拉得极为缓慢,像是电影中的慢放镜头,能够看到子弹划过的轨迹,它毫不偏离地朝着诺朗的胸口飞去。   科恩几乎以为一切就要这样结束了。   但当那枚子弹命中目标时,却没有发出人体被射穿的声音。   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诺朗在那层臃肿的急救服下面,穿了一件警用的软体防弹衣。   艾伦反应迅速地瞄准他的头部开了第二枪,可那发子弹仅仅掠过他的耳侧,打进了后面的墙壁。   而当艾伦打算开第三枪时,他听到科恩痛苦的闷哼声。   诺朗攥着科恩的手猛一用力,几乎拗脱了腕部关节。他又一次被拽到了诺朗身前,只不过这回,对方用匕首锋利的刀刃抵住了他的喉咙。   “非常精彩,你们的默契简直超乎我的想象。”诺朗用一种刺耳的沙哑声音说道,相比之前那种温和低沉的口吻,这才更像是他本来应有的声音。   “非常精彩,但很可惜我没耐心看下去了,猎物挣扎的时间太久,便会失去本来的美感。现在,探员先生,把枪放下,不然你就会看到有血从可爱的小科恩身上不断地流出来——哦,想想看吧,那场面一定会非常、非常的美丽……”   “别听他的,艾伦,他不会杀了我……啊!”   科恩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匕首的尖端刺破了他锁骨处的皮肤,然后缓慢地往下,一直划到他胸口。他的衣服瞬间就被血浸透了。   “是的,我不会那么做,孩子,但不代表我会纵容你们为所欲为。现在看到了吗,探员?哦不不,别露出那种愚蠢的愤怒表情,你刚刚的演讲明明相当有趣,几乎就要把我骗过去了,那番话不是说给小科恩听的,而是为了激怒我、转移我的注意力。不得不说,这做法很聪明,而现在我希望你能更聪明一点——把枪放下,然后踢到我这边来,如果我数完三秒你还没有这么做,我就像刚才那样,从上到下划开小科恩的脸。”   沾血的刀刃贴上了科恩的额头,诺朗从科恩身后看着艾伦,无所谓似的耸肩道:“我很喜欢这张漂亮的脸蛋,虽然如此,就算它被毁掉,我也依然爱我的孩子,但我不确定你也会这么想,莫尔森探员。好了,现在我要开始倒数了——”   他还没有喊出那个数字,艾伦已经照他说的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他把枪踢了过去,然后用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的冰冷眼神望着他。   “啧,真是出人意料地听话,也许我说的没错,科恩,他只是喜欢你的脸。”   诺朗用愉快的语气嘲讽道,一边弯腰去捡地上的枪。而在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科恩猛地甩开他的胳膊,抬起右膝再次试图发动攻击。   他没能成功,因为就在他要撞到对方下颌之前,诺朗朝他站立的左腿开了一枪。   “不!”艾伦叫道,他看到科恩脸色惨白地跌倒在地上,抱着左腿蜷缩起身体,痛苦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诺朗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挣扎的人,冷冷地说:“不听话的坏孩子,我一会儿再来教训你。”   说完,他抬腿从科恩身上迈过去,拿着枪缓缓走向艾伦,“在那之前,让我们先来拆礼物吧,看看你会露出怎样的惊喜表情,我的孩子。”   “我说过了,科恩他不是你的孩子,你个畜生!”艾伦愤怒地低吼着,将余下的全部力量蓄积到右腿,然后猛地弹起身体朝对方挥动左拳。然而在车祸中几乎骨碎的左腿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就算没受伤,他跟眼前人正面对上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诺朗一下子握住他挥出的拳头,紧接着一记膝击重重撞向他的腹部。   艾伦只觉眼前一黑,肝胆欲裂的剧痛让他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对方又在他右膝上踹了一脚,他立刻失去重心跪倒在地。   冰冷的枪口抵上了他的额头。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探员,如果你还能去查查你们的系统,就会知道我的小科恩真正的姓氏是什么——不过很可惜,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而且这次我可没在开玩笑。”   说着,那张丑陋扭曲的脸上扯出一抹冰冷而残忍的笑容,他的手指缓慢地扣下了扳机。“那么永别了,艾伦·莫尔森探员。”   “砰!”   艾伦感到耳边剧烈地震了一下,脑袋里发出嗡嗡的轰鸣。片刻后他反应过来,那的确是一声枪响,但是子弹并没有打中他。   就在诺朗扣下扳机的前一刻,科恩突然朝他撞过来,一下子将他撞倒在地,枪口偏离了位置。考虑到他腿上的枪伤,这动作简直不可思议。   但也许他已经意识不到疼痛了,因为他看起来是如此凶狠而杀气腾腾,仿佛一个被怒火支配的鬼魂。   他一言不发地扑向诺朗,用力挥拳砸向他的脸,动作歇斯底里。   这是科恩第一次真正命中目标,那一拳地狠狠打在了对方的脸颊上。而当他再次举起左拳时,诺朗翻身起来将他压在下面,并且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   科恩的脸被打得偏向一旁,但很快,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他转回头来,右手摸到刚刚被诺朗弄掉地上的枪。   他把枪口对着诺朗,手指正要扣下扳机时,诺朗迅速抓住了他的手臂,砰砰两声,两颗子弹向上打进了天花板。   诺朗扣住他的手腕一扭,逼迫科恩扔掉了手里的枪,然后又扇了他两记耳光,比之前更加用力。很快暗红色的血从科恩鼻子流出来,顺着下巴一直淌进了脖颈。   “我一直对你很有耐心,一直如此。”诺朗用一种极其低沉的可怕声音说,“可现在,孩子,你已经要惹怒我了。”   科恩从下往上瞪着他,突然笑了起来。他的脸上、胸口和腿上全是血,那样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个狼狈的疯子。   “你那么说,是为了吓唬我吗?”他说,“但是现在我已经不怕你了,你除了是个又老又丑的死恋童癖外,别的什么也不是。”   他又笑了起来,但那笑声没持续多久,因为诺朗突然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一直拖到窗边,然后毫不留情地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用力往窗户上撞去。   那力道如此之大,甚至把窗玻璃撞出了蜘蛛网般的裂纹。一阵头晕目眩后,科恩发现自己被按趴在窗台上,脸紧贴着窗户,视野所及只有外面黝黑死寂、长满荒草的后院。   “已经不怕我了吗?”诺朗森冷恶毒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很好,你翅膀长硬了,把我教给你的规矩全忘了,很好。那么你看看外面,孩子,你要把你妹妹也忘掉吗?还记得我把她埋在哪里——看,是不是那边的草地下面,我把她埋在那里,你当时可是好好地坐在床上看着的,现在已经全忘了吗?”   科恩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突然开始用力挣扎起来。他踢蹬着没有受伤的右腿,拳头发疯似的捶打着窗户,击碎了本就不堪重负的老旧玻璃,锋利的碎玻璃划过手指,留下道道血痕。   诺朗看着他惊恐挣扎的样子,脸上慢慢露出扭曲的、满足的笑容。“哈!看来你想起来了,现在知道害怕了吗?你刚才不该对我说那种话的,孩子。要知道,当初就是因为你不听话,小杰西卡才会被埋到那里去的,可显然这个教训还是不够。不过没关系,很快我会把你的小男友也埋进去——左边那颗树下面怎么样?那里看起来非常的——”   话音未落,背后传来“咔”的一声,诺朗停顿下来,转头看到艾伦正举枪对着他,脸上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他刚刚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过去捡起了地上的枪,可是当他朝对方的脑袋扣动扳机时,却没有子弹射出来。   “——美丽,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你的小男友是个蠢货,他难道不知道这种款式的手枪,一共只有六发子弹吗?”   他满意地啧了一声,那个警察已经不可能再对他构成威胁,而就在他要重新转回头时,一抹白光蓦地从眼前闪过,紧接着,浓重的猩红色在视野里迅速弥漫开来,而后便是彻底的黑暗。   “哦,他当然知道,”科恩说,声音冰冷,没有一点惊恐的痕迹。他手里握着一块沾血的碎玻璃——那是他刚刚趁着诺朗被艾伦吸引了注意力,从窗户上掰下来的。“他当然知道,那把枪就是他送给我用来防身的。”   诺朗捂住眼睛,跪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出,滴滴答答淌到地板上。他曾经无数次挖掉别人的眼睛,却从未让血沾到手上,眼下那双罪恶之手终于沾满了鲜血,只不过那血是他自己的。   科恩从窗台上直起身,手里的玻璃还在往下滴血。他低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弯下腰来,把那块玻璃的尖端抵在了对方的颈动脉上。   我要杀了这个混蛋,科恩想,我要杀了他,我应该杀了他。   小时候他每个夜晚都在想着这个,他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不断地做着噩梦。他怨恨他、害怕他,然后他开始怨恨会对那个男人产生恐惧的自己,不断地陷入这样的循环。   我要杀了他——那时候他想,杀了他,他就能从这样的循环中解脱出来了。   “为什么不动手?不想给你妹妹报仇吗?”面前的男人突然说,“我知道你想得要死,孩子,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是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但在这一刻,科恩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做噩梦了。   “动手啊,我的孩子!”诺朗用一种异常尖厉的诡异腔调叫道,然后他像只疯乌鸦一样嘎嘎笑了起来:“杀了我,然后你就再也没法忘掉我了。”   科恩没有理会他,他抬头望向艾伦,对方正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看着他——天色愈发昏暗,事实上他已经看不到那双眼睛了,但他感到艾伦正在看着他,并且很慢地冲他摇了摇头。   于是科恩收回手,扔掉了那块玻璃,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往艾伦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不动手!”他听到诺朗在他身后大叫着,睁眼瞎的感觉让他彻底陷入了疯狂。“哈!我明白了——探员,是你阻止了他吗?哈哈,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愚蠢的正义感,你一定会后悔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   科恩把艾伦从地上扶起来,让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两人一起往门口走去。   “因为只要我还活着,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们的……科恩,听好了,我的孩子,总有一天我会再去找你的,总有一天——”   艾伦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回头望着诺朗。   “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变态先生,”他说,“我刚刚并没有阻止科恩,只是建议他,把这事让给更适合的人去做而已。”   愚蠢的正义感,艾伦想,他已经不适合当一名警察了。   他抬手按开了门边的电灯开关。   昏暗的房间瞬间明亮起来,而于此同时,一枚子弹从漆黑的窗外射进来,击穿了诺朗的后脑勺。   那张丑陋恐怖的脸低垂下去,上面还带着疯狂的表情。他就那么保持着跪倒的姿势呆在窗前,不再动弹了。   科恩回头向那个方向看去,但是艾伦捏了一下他的手,于是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结束了,”艾伦很轻地对他说,“结束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这栋建筑。 第81章 床边访客   那场车祸把艾伦的左腿撞成了骨碎,外加浑身数处骨折和软组织挫伤。科恩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两人不得不在医院里躺上好一阵子。   这本该是个独处的好机会,但碍于双方的身份,最后艾伦被闻讯赶来的搭档布莱克骂骂咧咧送进了联调局直属医院,而科恩则在他同事到来前和他告别,自己开着那辆救护车溜去了他常去的地下诊所。   “所以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毫无公平可言。”科恩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跟艾伦发牢骚道,“你躺在宽敞的单人间里,所有医疗费用全部报销,床边摆着鲜花和慰问品,还有漂亮的护士一对一服务。而我,缝针想打麻药都需要额外付钱,还是外面市场价的三倍。而且一旦我付了钱,就不会再有人每天来照看我的死活,除了——”   这时背景音里突然多出个熟悉的女声:“除了谁,嗯?我亲爱的哥哥,你是对我的照顾有什么不满吗?”   艾伦闻声一怔:“杰西卡回来了?”   “是的,这简直是噩梦。”科恩叹道。   话音刚落,杰西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哦是么,也不知道是谁前几天一见着我,还没聊两句就抱着我哭成了小花猫,还连连说对不起,就像是——”   她还没说完,电话就被科恩挂断了。艾伦低头看着手机,嘴角露出个无奈的微笑。   过了几秒,科恩发了条短信过来:“抱歉,我晚点再打给你。”   艾伦回复:“你先忙,不用着急。”   不知为何,科恩特意回了句:“我没有在着急。”   艾伦没忍住笑出了声,刚想回复,却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房门被轻敲两声,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年轻女士走了进来。   “嗨,丽芙,”艾伦放下手机,微笑着冲来人打招呼,“我没想到你也会来看我。”   丽芙走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腿部,看起来神情局促。   她咬了咬嘴唇,说:“我听说你伤得很重,所以想在离开纽约前过来看看……你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是的,我本以为下半辈子要一直拄拐杖,但医生却说我两周后就可以出院,再过三四个月就可以像以前一样跑步了。”   “那很好,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谢谢你,丽芙。”艾伦说,“既然你来了,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杀害乔纳森的凶手已经被击毙,就在五天前的夜晚,乔纳森被杀的50天后。”   听到这话,女人的身体轻微晃了一下,苍白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那很好,”她喃喃地说,“那很好……谢谢你。”   “不,你没必要谢我,”艾伦说,“你应该感谢自己,那一枪开的很准。”   丽芙低下头,没有答话,过了很久才重新抬起头看着艾伦,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是说什么时候知道你就是‘胖子’?这没什么难的。还记得我们在你房间里发现的那些文件夹吗?乔纳森的那份档案里,他所有的信息、甚至连他喜欢狗这种小事,都详细地写进去了,但却对他的女朋友只字未提。这很奇怪,除非写下这些内容的人,正是他女朋友本人。”   “所以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而真正让我确定这一点,是在那天早上,我在联邦大楼门口碰到你,你总想用左手提着袋子,一开始怕我看出端倪换到右手拿着,但明显吃不上力。你是个右撇子,出现这种状况肯定是因为受了伤。而这之前咱们交手的那次——抱歉,我打中了你的右胁,出手有点重。但老实说,你当时下手更不留情,几乎就是奔着取我性命来的。”   丽芙默默听他说完,而后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要杀你,莫尔森警官。当有人付钱要我杀人时,我有时会去做,但我没想杀了你。乔尼以前总是和我提起你,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棒的警察,他始终都在以你为榜样,直到最后一刻依然如此。”   艾伦也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毫无公平可言。”   “但至少我还能替他报仇,唯一的遗憾,是我让那混蛋死得太容易了。”   “你不该在一个探员面前说这种话,丽芙。”   “那么你要逮捕我吗?我知道你有很多同事就在附近。”   “也许我应该这么做。”艾伦说,但他呆在那里没有动作。   他转头看向窗外,从这里能看到露出一角的联邦大楼,他的许多同事还在那里没完没了地工作,将全部精力用于对付那些永远也不可能处理得完的罪案中。   刚开始做这份工作时,说实话他很不适应这种节奏,直到后来他能够为了一桩案子连着熬上两个通宵,并且在第三天一大早听到消息后,拿上枪就跑出去抓嫌疑犯,回来后还能一气呵成完成审讯和报告。   他算是个很好的警察吗?艾伦不知道答案,但至少这些年下来,他已经相当习惯这份工作了。   习惯到,他真的想不出自己除了这个,还能再做些什么。   ***   “所以说,最开始是诺朗委托她、要她调查和我有关的情报,她才跑去当乔纳森的‘女朋友’的?”科恩在电话那头说,语气听上去颇为失望:“看来之前也是她把警方内部消息泄露出去的,真遗憾,我本以为这都是你那个傻大个上司盖登干的——不,艾伦,我没有在吃醋。我只是想不通,那变态到底出了什么价,才能让那位大名鼎鼎的‘胖子’愿意接下这种苦差事?”   “我也说不好,但是想想看,那枚黑手党戒指最后是怎么跑到‘胖子’手里的。”   “你的意思,她也是为了里面的‘秘密资料’?那倒的确很有吸引力。只可惜后来她想要的已经不是什么戒指了,她只想借着交接的机会,要了诺朗的命。”科恩说,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来只是为了任务才接近乔纳森,可到最后她真的爱上了他。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了。”   “为什么这么说?”艾伦问。   “因为乔纳森是名联邦探员,丽芙则是个臭名昭著的杀手和情报贩子。”   “这和我们的情况很相似。”   “所以我说,这很糟糕。”科恩说,“不过等等,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么最后她埋伏在房子外、开枪杀死了诺朗,也是你们事先串通好的?”   “那倒没有,我只是在前往波士顿调查前,假装没注意到她往我身上丢定位器而已。”   电话那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原来如此。但是我怎么记得,有人曾经义正辞严地表示绝对不和罪犯合作。”   “怎么说呢,人是会变的。”艾伦淡淡道。   不知怎的,这话说完以后,对面突然很长时间没有回音。就在艾伦以为信号出了问题时,又听见科恩开口说起了另外的话题:“那么最后,你是怎么和你的同事解释的?”   “你指什么?”   “那天晚上,在别墅里发生的事,”科恩说,“你的同事勘察了案发现场,应该会发现那里除了你和诺朗,还有第三个人留下的血迹。”   “我说诺朗还绑架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家伙,可惜最后那人趁我不注意,开着救护车跑掉了。”   “这种鬼话,连我都不会信。”   “总之你不用担心这些。”艾伦说。   “你不会有麻烦?”   “不会的,”艾伦笑了笑,“只是结案报告如何措辞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好吧,我没有担心,只是……你的意思是,等你一出院,我就能再见到你了吗?”   “当然,而且按照约定,我会去申请休假,然后带你离开这里——我是说,那会是一个相当、相当长的假期。”   说着,艾伦的目光移向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打开了一份文档,是他刚刚写好的离职申请。 第82章 破碎之物   那之后艾伦时常回想起他和科恩当时的通话。他会反复地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他说“不会有麻烦”时语气不够确定,还是“相当、相当长的假期”那里,声音露出了迷茫和伤感的意思——但那不可能,他并没感到什么迷惑或留恋之类的情绪,他的离职申请已经写好了,尽管1000个单词花了他整整五天时间,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写好了。   而科恩明明也没再多问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优雅、慵懒又带点调皮。在后来的那些通话里,他一次也没提到诺朗,也没提到案件的调查、或是任何与这些相关的事情。他只是不断地聊着轻松的话题,吐槽杰西卡,抱怨医院的环境,谈论天气、美食和足球队,还有他们即将到来的意大利之旅。   说起这些时,他显得很健谈,事实上艾伦从没听他说过那么多话,哪怕是在他们同居那会儿也没有过,就好像要把下半辈子的话题都拿出来一一聊过似的。   这样很好,非常好,艾伦以前总是想尽办法撬开科恩的嘴,现在他终于愿意和自己多聊聊天了。   虽然那天科恩因为刚出院显得格外兴奋,正滔滔不绝地讲起罗马的建筑风格时,艾伦不得不满怀歉意地打断他,然后挂掉电话,因为他听到了走廊电梯发出的叮咚声,而从脚步声判断,来者多半是他眼下最不愿见到的那个人。   当病房门被推开时,他的猜想被印证了——盖登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把鲜花。他走过去把花插进窗台的花瓶里,然后拉了把椅子坐在艾伦旁边,微笑着注视着他,“你看上去好多了,艾尔。”   “还没好到能下床走路,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   “那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期盼着你能回到我们中间。”盖登说,墨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知道,昨天我回纽约分部的申请刚刚通过了,他们让我担任精英犯罪调查组的组长。虽然很遗憾你已经转去了刑事调查组,但如果能像从前那样每天都见到你,还是很令人高兴。”   “恭喜你,盖登,你马上就要成为那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组长了。至于回到你们中间,我想我已经跟你说过,我不打算再做这份工作下去了。”   盖登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是的,是的,你上次说过了……我能问问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吗?”   艾伦耸耸肩:“联邦探员的工作压力太大,而且很危险,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但你已经做这份工作很多年了,又不是才意识到这一点。”   “只是最近碰巧想通了,”艾伦说,“也许除了工作,生活也同样重要。”   “是的,生活,生活……”盖登不断地点着头,“那么我想问问,你打算和谁一起生活?”   艾伦笑起来:“这个问题有点越界了,盖登。”   “也许。可如果你要一起生活的那个人是在逃嫌犯,就不算是越界。”   空气安静了一秒,然后艾伦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你明白,艾伦,”盖登看着他,很慢地说,“你很清楚我说的是谁——大家都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但你我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就在他‘死后’,你还和他一起去过‘胖子’的出租屋,并且同时出现在唐纳德·诺朗被枪杀的案发现场。我相信如果花时间去搜集更多的资料,目击证词或是监控之类的,一定还会有所发现。而最关键的是:你的同事无意中透露过,你和那个人的关系,可不止兵和贼那么简单。”   “这些话,你上次已经说过一遍了,”艾伦说,“而我的回答也很明确:如果你没找到证据证明你说的这些,那么一切就只是你的猜想而已。”   盖登闻言皱起眉头,沉默地看着他,再开口时,声音显得有些烦躁:“不,艾伦,你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没有在和你讨论案件,可能的话,我也一点不想去调查你,更不想把内务部牵扯进来。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探员,你有出众的才能,也具备足够的责任心和正义感,你天生就适合干这份工作——当然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但你不能让这个错误毁了你,我也不能眼看着——”   “盖登,很抱歉打断你,但是我现在有些困了,这些伤总是让我累得很快。”艾伦说,“可以的话,能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说完,他冲面前人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   盖登直勾勾瞪着他,一副无法接受这一切的样子,但是当他试图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护士推门走了进来。   “探访时间结束了,”她冲盖登说,语气很不耐烦,“病人需要换药和休息。”   盖登坐在那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艾伦。最后他站起身来,走出两步后,又转过来说:“我还会再来的,艾尔,今天你先好好休息。”   当然,艾伦想,一边目送盖登走出去。他知道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没人比盖登·肖文更懂什么叫公私分明,就算他们曾经有些交情,也不代表他会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房间门关上后,护士推着盛放医疗用品的推车走到床边,开始解艾伦腿上的绷带。后者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突然说:“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上午我已经换过一次药了。”   对方耸耸肩:“我知道,但是医生刚才特意过来嘱咐我,要我再换一次。”   “可是我从没见过你,之前一直是琳达来帮我换药的。”艾伦说。   “哦,是的,不过琳达今晚临时有事,我就被叫过来帮忙了。”   “原来如此,”艾伦说,舒服地靠在枕头上伸展了一下双腿,“那么辛苦你了,虽然关于琳达那一部分是我瞎编的,根本没这么个人。”   对方的手停了一下,站在床尾朝他看过来。   艾伦笑了笑:“今天上午换过药,也是骗人的,科恩。”   “护士”闻言站直身体,也不去管解了半截的绷带了,一把将口罩扯了下来,再开口时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声线:“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探员,你到底是怎么一眼看出来的?”   “一般护士在医院呆久了,身上都会有明显的消毒水味,”艾伦说,一边把脸凑近科恩,深深嗅了一下,“但是你身上……嗯,很遗憾,只有小猫咪毛茸茸的味道。”   “而你闻起来,像是一个月没洗过澡了。”科恩说。   艾伦闻言立刻缩了回去,尴尬地说:“呃,抱歉,你不知道我有多想痛快洗个澡,但护士坚决不让,说我身上的伤不能碰水。”   “看来只能帮你擦擦身子了,”科恩说,“你这里有毛巾吗?”   “很高兴你能这么说,但是不必了,科恩,你不该在这里停留太久,我还有很多同事就在附近,他们随时可能过来探访,还有查房的护士……”   “没有也没关系,我带了两条过来。”科恩自顾自地说,一边掀开推车下面一层的白布,从那里拿出个帆布背包:“顺便,我还带来了你的换洗衣服——虽然现在看来,你似乎也用不上——还有你的迷你唱机,一盒糖果,小说,和《宠物世界》杂志。至于窗台上的花,我听说那对健康不利,走的时候我会顺便把它们扔进垃圾桶,举手之劳,不用谢。”   艾伦有点心虚地看着科恩把那些花从花瓶里拿出来扔到一边,不确定他刚刚有没有听到他和盖登的对话。如果真有麻烦,那也是他自己该处理好的事,没必要把科恩牵扯进来。   不过科恩没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把带来的物品收拾整齐,然后走到水池那里,用热水将毛巾润湿,一边问:“你的腿伤,恢复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重新走路?”   “护士说至少要再等两天,虽然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张床了。也许你可以过来帮我一把?”   “别想那个,你应该听护士的。”科恩说,拿着湿毛巾走到床边坐下,解开艾伦病号服上面的几颗扣子,开始从胸口那儿帮他擦身体。   这会儿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他们离得很近,他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离得这么近过了。科恩低着头,但他能感到艾伦始终在注视着自己。   事实上刚才他是在开玩笑,艾伦身上只闻得到药水和消毒纱布的味道。那味道让科恩突然感到有些难过,还有他身上那些伤,其中一部分看上去要永远留下疤痕了。   但这些似乎又不是他感到难过的全部原因,科恩说不上来到底怎么回事,可那感觉越来越强烈,他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将目光移向别处。   这时他看到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摞卷宗,最上面一份还摊开着,里面有不少血腥恐怖的尸体照片。显然艾伦独自一人时正在看这些。   艾伦注意到科恩在盯着它,有点尴尬地伸手过去,把上面那份卷宗合上了。   科恩耸了耸肩,继续帮他擦身体,一边说:“你应该看些更放松的东西,才有助于恢复健康。”   “我知道,只是——”艾伦在这里停了两秒,“布莱克最近遇到了棘手的案子,想问问我的意见。”   他把布莱克拿出来当了挡箭牌,事实上并不存在什么棘手的案子,只是他呆在医院里实在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于是把这些陈年旧案翻出来看了而已。反正很快他就没机会再看这些了,也许还能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再逮住个在大街上游荡的罪犯。   “但不管怎么说,那些都不重要,”艾伦又说,轻轻按住科恩的手,微笑地望着他,“因为我们很快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是的,对此你有什么计划吗?”科恩说,没有抬头。   “不是说好一起去罗马吗?”   “我是说在那之后,更长远一点的计划。”科恩说,“联邦政府的工作浪费了你太多年的人生,要我说你早就该辞掉它了。除此之外,你总有什么别的想做的事情吧?”   艾伦思考了两秒,说:“关于这个,我还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没关系,我替你想过了,”科恩很快地说,好像就等着他这句话似的,“我正好缺一个帮手,两个人一起的话,那些委托一定会——”   “不,别想了,科恩,我不会帮你去偷东西的,而且你也别想再重拾你的老本行,我会紧紧盯着你的。”   “可是那样的话,我们就没有经济来源了。”科恩忧心忡忡地说。   “我会去找别的工作,”艾伦笑了笑,“去当保安,或者去加油站、宠物店什么的,总有我能干的吧。”   “听起来哪样都赚不到钱。”   “足够生活了,”艾伦看着科恩说,“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一直在一起,不是吗?”   科恩停下动作,抬起头回视着艾伦,片刻后露出一个微笑:“是的,你说的没错,我亲爱的探员。”   然后他站起身,说:“我该走了,艾伦,一会儿正牌护士就要来查房了。”   艾伦点点头,“出去的时候小心点儿。”在科恩洗好毛巾准备离开时,没忍住又加了一句:“出院之后,我会立刻去找你的。”   科恩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是科恩果然还是听到了他和盖登的对话,还是在那之前,在他做出决定要辞掉这份工作时,一切就已经与原本的预想背道而驰?艾伦怎么也想不明白,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科恩决意隐藏什么时,他永远不可能摸清他的心思。   他唯一感到后悔的,是当科恩站在病房门口,夕阳的光透过百叶窗打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分割成一道一道的,而他只是冲自己露出微笑,却什么也没说时,自己没能抓住那一刻心脏跳漏一拍的感觉,开口叫住他。   他真的应该叫住他的,他还没来得及给他一个吻。   因为艾伦出院以后,他并没能找到科恩。   一开始他没太当回事,只以为这调皮的小猫咪把他出院的事抛到脑后,又跑到哪儿干坏事去了。可是连着三天电话打不通,杰西卡也杳无音信后,艾伦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两天后的晚上,当他正拄着拐杖去往一家科恩以前常去的酒吧,期望着能在那里找到他失踪的情人时,他接到了盖登的电话。   “‘黑猫’自首了,”对面的声音说,“就在刚刚,科恩·劳伊来到FBI纽约分部,供认了他犯下的所有罪行。”   艾伦的手机一下子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仿佛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第83章 致亲爱的探员   艾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FBI大楼的,只记得当他拄着拐杖出现在精英犯罪调查组的办公室门口时,盖登正抱着手臂等在那里,一副知道他肯定会来的样子。   艾伦连个招呼都没打,上来就问:“他在哪儿?”   盖登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回头看了眼办公室,然后把他拉到一边。   “听我说艾伦,‘黑猫’已经交代了他参与过的几起连环盗窃案。近两个月来,他一直在西海岸活动,我们也根据他提供的信息,查到了对应的航班和护照记录,也就是说这一切都跟你——”   “他在哪儿?我要见他。”艾伦说。   “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在他假死后,你没有见过他,没跟他说过话,也没发生任何别的交集,你懂我的意思吗?”   艾伦愣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说:“所以这是你的主意吗?是你要他这么说的?”   “这已经是最完美的解决办法了,艾伦,这是唯一一种能够不让你——”   “这是你的主意吗?”   盖登看着他,仿佛被噎了一下似的,叹了口气说:“不,是他先提出来的……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希望你能——”   “我要见他,”艾伦说。   “……艾伦·莫尔森,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犯了够多的错了,想想你本来是一名多么优秀的探员!你不能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亲手毁掉自己原本光明的未来!”   话音刚落,艾伦突然丢掉拐杖,照着盖登的左脸就是一拳,“我的未来他妈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盖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给打懵了,他愣愣地望着艾伦,不敢相信这个人也会发这么大火。而当他反应过来时,艾伦已经一瘸一拐地冲进了办公室找人,精英犯罪调查组的探员们呆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一时竟没人敢上去拦他。   “够了艾伦,别白费力气了。科恩·劳伊已经被送去联邦拘留中心了。”盖登扶着门框说,“抱歉,他两天前就来自首了,只是我早就料想到会是这种状况,所以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艾伦转过身望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是很想再扑过来跟他打一架。   但是艾伦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下一秒他的电话响了起来,艾伦愣了一下,很快地接起来,电话那头却不是他想听到的那个声音,而是他的上司沃奇低沉浑厚的嗓音:“艾伦,我看到你发来的离职申请了,你他妈的在搞什么鬼?”   艾伦站在那里没有作答,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那让他看上去显得手足无措。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10分钟内我要见到人。”对面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艾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朝外面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看了盖登一眼。盖登这时看清了他的表情,那并不是想打架的样子,而是包含着某种脆弱、无助的东西。   他突然感到有些抱歉,因为艾伦说的没错,他的未来的确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也只是想尽自己所能,让对方的未来变得更好一些,仅此而已。   ***   这天晚上,艾伦没有回到自己的公寓,而是来到他和科恩一起居住过的别墅。   里面的一切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一进门的客厅正中摆着他们经常窝在一起的沙发,旁边是科恩最钟爱的雕花木制扶手椅。下班后他会把大衣和帽子挂在左边的衣架上,有时他会听见科恩在厨房里报出今天的菜谱,另一些时候则是他自己负责照管两人的胃。   他们的厨艺都相当不错,当然一定要说的话,科恩的手艺更好一些。之前他一直在尝试学习中国菜,并且取得了相当的进步。他的爱人不管学什么都显得很有天分,艾伦想哪怕他们最后一起出去开家小小的餐馆,生意也不见得会差。   艾伦在房子里走了一圈,发现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没变样,他自己的那部分物品都不在记忆中该在的位置了。他的衣服,本来是跟科恩的一起挂在衣柜里的,还有窗台上那盆绿植,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书柜里属于他的书……科恩把它们都整理出来,放在了卧室角落的行李箱里。   也许科恩这举动没什么赶人的意思,只是知道这房子早晚要被政府没收,不想他整理起来太过费事,所以提前帮着收拾好了。但是艾伦看着那个小小的箱子,还是很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冷着脸走过去,把那箱子里摆得整整齐齐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出来,全部恢复了原位。如果政府要没收这栋房子,那就让他们共同的那部分记忆一起被没收好了。   到了夜里,艾伦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双人床上,毫无睡意地瞪着天花板。他想自己不能一直这么消沉下去,事已至此,如果他没有劫狱的打算,就总得想想办法让科恩少坐几年牢,比如提供他曾经协助破案的证据之类的……   想到这儿,艾伦从床上翻坐起来,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打算从里面摸出纸笔整理下思路。这时他注意到角落里放着一个深灰色天鹅绒盒子,做工很精致,艾伦不记得以前有这么个东西放在抽屉里的。   他把它拿出来,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银色的男士戒指,上面镶嵌着闪闪发亮的碎钻,背面做出海浪般弯曲的造型,里侧用花体英文刻着他的名字。   那是一枚结婚戒指。   好一会儿,艾伦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它,完全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半晌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拿出来,想仔细看看它,而就在这时他发现放戒指的枕头下面压了一张叠起来的纸,看上去像是从笔记本上随手撕下来的,展开后赫然是科恩流畅漂亮的笔迹——   *致亲爱的探员:*   *事情是这样的,怎么说呢,我觉得如果你发现了这枚戒指,一定会急着跑过来追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一切都会很难解释,尤其那会儿我大概正穿着橘黄色的囚服,头发也没法好好打理,我没办法用那种形象跟你解释这样的事,所以不如直接在这里说好了。*   *但也许这没什么复杂的,我知道你之前看中了哪款婚戒,并且也不介意告诉你——不要,探员,那款真的太丑了。你的审美简直无可救药,所以求婚这种事,还是由我来做吧。*   *不不,先别急着感动,艾伦。在这之前,我想我要先为自己的不告而别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不跟你商量就擅自做决定的,虽然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不会找你商量。因为不管你说什么,都会让我再次想到意大利的阳光和沙滩,你穿着救生衣站在海边吹哨子(抱歉,在我的想象里,你最后去做了一名海岸救生员),想到咱们在附近山上买下的小别墅,每天都可以从二楼阳台看见太阳落到地中海那边去,诸如此类的。到了那时,我肯定不会再有不告而别的勇气了。*   *当然我不是在质疑你的计划。计划本身很好,简直好过头了,但那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是个贼,艾伦,而你是个警察,即便我选择洗手不干,你也辞掉联邦政府的工作,那背后关联的东西也不会改变。如果日子这样过下去,总有一天那些东西会从哪里蹦出来——比如当我看到你一直盯着新闻里的罪案播报,或者为了躲避追查不得不使用假身份——我也说不好,但它总会从哪儿蹦出来,然后一遍遍地提醒我:你本该拥有更加美好而光明的未来,这样的生活对你是不公平的。*   *我不想事情变成这样,艾伦,我之前的人生一直很糟糕,一向如此,而你是我曾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我不想咱们在某个偏僻的乡村教堂偷偷交换戒指,我希望能认识你身边的人,你的家人、朋友、同事,并且得到他们的祝福。我希望你能继续做你热爱的这份工作,并且每天在你下班后,光明正大地到联邦大楼门口接你——当然我还是保持原来的判断,这份工作既枯燥又赚不到钱,但我喜欢看你专注破案的样子,尤其是思考时皱眉的表情,老实说,相当的性感。*   *好吧,我知道也许我要求得太多了,我做过很多糟糕透顶的事,绝不是用一句抱歉就能一笔勾销的。事实上我以前也很少感到抱歉,我以为我能为自己的一切选择负责,不管之后是被仇家杀掉还是被抓进监狱,都没什么好后悔的。*   *可现在要我说,我希望我从来没做过那些事,艾伦,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希望我从来没做过那些事。*   *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这看起来像是我在为自己找借口,以为这样就能说服你等着我。或者这些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我当然也可以说些别的,比如我爱你,拜托你等我,诸如此类的。*   *但不管怎么说,决定权在你,我亲爱的探员,而你也不必急于下结论。毕竟你还有好几年来考虑愿不愿意嫁给我,而我也有的是时间,等着你的答复。*   *永远爱你的,科恩·劳伊* 第84章 狱中时光   坦白罪行并保持诚心悔过态度的好处在于,这之后的各种流程都会走得很快,至少比科恩当初去联邦政府报税的办事效率高多了。再加上艾伦关于他协助破案那部分的证词,最终他得到了4年6个月的刑期,表现良好可以申请减刑,最快三年就能重归自由身。   虽然科恩觉得,别说三年,在这鬼地方呆三天,已经是他能忍住不去琢磨怎么越狱的极限了。   毕竟这里的看守体系少说也能数出7个致命漏洞,比如他完全可以趁着那个小个子狱警每晚巡逻后去走廊尽头抽烟的功夫……不不不,科恩·劳伊,他对自己说,你不能去想这些,想想美国宪法,想想受难的耶稣,想想上帝。   他没对自己说要去想想艾伦,因为他想艾伦想得实在够多了。   这就是牢狱生活最折磨人的地方。它并不像许多影视剧和小说中描写的那样,充斥着暴力、毒品和强奸之类的事,相反你会发现周围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只想着别惹什么麻烦好早点减刑出狱。每天的生活都和昨天没什么两样,而且你很清楚明天也会继续如此。当然无事可做的时间也多得是,多到科恩足够把他和艾伦相处的每一天都掰开揉碎了想上好几遍,再完完整整地重新拼凑回去。   但不管怎么说,相比监狱漫长的空虚时光,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太过短暂了,短暂到科恩除了回忆那些时光以外,也难免胡思乱想些别的事情。   比如在坐牢的第一个月,他就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艾伦看到那封信后会做出什么反应。   他会想象对方脸上每一个细小的表情,他会感动得流眼泪吗?还是会像往常那样,无奈地叹口气?但是谁知道呢,也许艾伦压根就没找到那枚戒指,也许他拿上自己的东西就回家去了,根本没看到那封信。   他一定是没看到那封信,科恩会对自己说,谁会闲的没事去翻床头柜的抽屉呢!所以猜测他会做出怎样的答复也是毫无意义的,他根本没看到那封信。   他不断地想着这些,虽然他完全可以在艾伦来看他的时候,听听对方是怎么说的——艾伦当然来看过他,每个星期都来,但是科恩一次也没有去见他,虽然每次他都会提前好几天为见面做准备。   “我只是还需要点时间适应,”有一次杰西卡来看望他,科恩这样说道,“你知道,不是谁都能立刻习惯自己变成一个囚犯的,我想艾伦也需要时间来适应这种转变。”   “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杰西卡说。   “……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得了吧科恩,你永远也不会做好准备!”杰西卡叫道。   科恩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但他知道他妹妹说的是对的。   “我没法想象自己这幅样子去见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科恩说,“不论我说什么,都会让我觉得自己这样子很可悲。”   “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可悲的吗?”杰西卡毫不同情地看着他说,“你明明已经求了婚,却从没想过艾伦答应你后会怎样。你根本没想要去承担作为一名丈夫的责任,你这个懦夫。”   “噢,杰西,拜托!”   “要是克里斯敢做出这种事,留下枚求婚戒指就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什么的,我一定会把那家伙揪出来,狠狠扇两耳光,然后操得他两天下不来床。”   “……至少艾伦的脾气没你这么火爆。”   “我可不会像你这么肯定,亲爱的哥哥。”杰西卡说。这时看守走过来提醒她探视时间到了,于是她站起身,但没有挂断电话。   “下次去见他,”杰西卡隔着玻璃墙看着他,难得地露出了微笑,不是幸灾乐祸那种。“你看上去没什么不好,科恩,还是和以前一样英俊迷人,甚至比以前更帅一些。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能够为了爱情放弃自由的。”   科恩看着她,头一回觉得他妹妹其实也是个挺不错的人。而就在他这么想着时,杰西卡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哦对,还有放弃了你积攒下的一亿三千万美金,五套房产,以及里面所有的家具、古董、宝石和其他藏品——很遗憾,这些现在全归联邦政府所有了,你帮他们狠赚了一笔,老实说,这样的牺牲真的非常伟大。”   “……至少我的车子没有被没收吧?那辆黑色的奔驰,还有银色的法拉利,那都是我用正经工资买来的,绝对合理合法!”   “你是说之前冒充派迪公司新任CEO的那次?我想你一定是对合理合法有什么误会,亲爱的哥哥。”   科恩绝望地瞪了她几秒,说:“下次不要来看我了,杰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然后他一把挂断了电话。   杰西卡没管他想不想,照旧每个星期定时跑来打扰,艾伦却连着两周都没有来过了。   这中间盖登倒是来看过他一次,带来了整整一年份的《宠物世界》杂志。科恩看着上面猫猫狗狗的图片,难以置信地说:“是什么让你以为,我会喜欢看这种东西?!”   盖登闻言愣了一下,有点尴尬地说:“呃,我看到艾伦桌上总放着几本,所以以为你也会喜欢。”   这话里有个名字让科恩的心跳乱了一拍。沉默几秒后,他说:“他最近怎么样?”   盖登当然知道他在问艾伦,于是说:“很忙。最近出了个连环命案,性质很恶劣,而且相当棘手。上头要求限期破案,他有时候连停下来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还要忙着——”   这时他突然停住了,科恩问:“忙着什么?”   盖登却把话岔开道:“总之是很忙。”   科恩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至少他又重新干回探员的工作了。我之前还在担心,如果他的离职申请被批下来,没法再撤销该怎么办。”   “他的上司不可能批准的,”盖登说,“他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   “听上去你好像很了解他。”   盖登耸耸肩:“我说不好,我曾经跟他做同事很多年,可有时还是摸不透他的心思。但他确实很适合这份工作,他有那种执着的精神,并且很多时候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敏锐。不管是在精英犯罪调查组还是刑事组,他没办过几件失败的案子——当然你的案子是他办过的最失败的一个。爱上一名罪犯,我打赌总有一天这会影响到他的晋升的,虽然他自己毫不在意,也许他宁愿一辈子不晋升。”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科恩冷淡地说。   “不,我想我能够理解,”盖登叹了口气,“而且老实说,有时候我很羡慕艾伦,他总是知道什么对自己更重要。”   科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但是盖登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事实上,今天我来找你,还有另一件事——”   他从文件夹里翻出几张照片,贴在隔开两人的玻璃板上:“我最近在负责一桩连环珠宝盗窃案,失窃珠宝总价值已经超过了两千万美元。这家伙非常狡猾,总是能够提前摸清路线,没触发过报警装置,没有指纹,除了一张留在空保险柜里的扑克牌,什么也没留下。媒体对这家伙大肆报道,称他为‘扑克大盗’,弄得NYPD那帮人很难堪,于是他们过来寻求FBI的帮助——”   “但是你也没什么头绪,所以现在跑到这儿问我的意见,”科恩说。   “也不能说完全没进展,”盖登说,从文件夹里拿出另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监控探头拍下的画面,“就在昨天凌晨,这家伙跑到皇后街的布兰德斯珠宝店,撬开保险柜盗走了店内价值六百万美元的粉钻,却没注意到嵌在对面墙壁上的微型摄像头,于是作案全程都被拍下来了,可惜只能看到背影。”   科恩扫了眼那上面的人影,然后耸了耸肩:“抱歉盖登,我帮不了你。说实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的,的确没什么关系。”盖登没太在意地说,把照片收了起来,“只是艾伦说,我也许可以来问问你的意见。”   说完,他正打算挂电话,科恩却在这时叫住他,问:“那段视频,你现在手里有吗?”   “什么?”盖登说。   “我是说珠宝店里的监控,”科恩说,“反正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   盖登立刻从手机里翻出那段视频,一副早就准备好的样子。   科恩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敢确定,但也许你在找的这个人是凯特·奥莱尔——当然现在她可能没在用这个名字,不过这种事打听一下总能找到线索。她对珠宝情有独钟,技术也还算不错,唯一的问题是过于自负,总喜欢在案发现场留下点自己的标志。用荧光粉处理下那些扑克牌,也许你就能在上面发现她的签名。”   盖登皱了皱眉,指着监控上的人影道:“你是说,这是个女人?”   “哦,这个当然不是,”科恩说,手指隔着玻璃板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看见这家伙开保险柜的方式了吗?他把耳朵贴在那上面,用来找到旋钮正确的位置。可撬这种类型的保险柜,上面的三个旋钮只有按逆时针旋转时,你才能听到里面搭扣顶到撞针发出的咔哒声。而这人在开锁时,中间那个旋钮他是顺时针在转的,却还是停在了正确的数字上。他根本一开始就知道密码是什么,只是在摄像头前故意做出撬锁的样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这和之前那些盗窃案……”盖登说着,慢慢停下来。   “也许你该去找店主谈谈,”科恩说,“现在这年头,出了名就是这点不好,总有些想骗保险的家伙会把事情一股脑儿往你身上推。”   “……真是难以置信!”盖登感叹道,“谢谢你,科恩,帮大忙了。”   “真的是艾伦让你来问我的吗?”科恩突然说。   “不是,他没说过这话。”盖登理所当然地说。   “……下次别想再来找我帮忙了。”   “我很抱歉,”盖登说,“不过至少他对你的评价没有错,我会认真考虑他的提议的。”   “什么?”科恩说。   但他没有得到盖登的回答,对方已经挂断电话,起身离开了。 第85章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科恩本以为经过上次的会面后,盖登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现了。可没想到这才过了不到两周,他就又收到了对方来访的通知,地点被定在一间单独的会面室。   这种房间一向很难申请,要填写一大堆的表格,还要排上好久的队——当然联邦探员总会有点特权,科恩想如果这回他还是来咨询自己的专业意见的,那碰到的一定是个麻烦的大案子。   最好这案子足够麻烦,科恩坐在房间的铁制长椅上,边等边想。最好那阴险的FBI这回能求着自己帮忙,然后自己就可以说:跟我多说些艾伦的事,也许我会忘掉上次被你算计,重新考虑一下。   他这样想着,然后露出一个微笑。而就在这时对面的铁门被打开,盖登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个身着灰色西装、年纪在四十上下的探员,看上去级别比盖登要高。科恩觉得这人挺眼熟,他一定是在FBI的名册上见过他……哦对,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是——   就在脑海里的那个名字马上要呼之欲出时,科恩看到艾伦也跟着走了进来,一头金发在灰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耀眼。   那个名字立刻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他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上帝,哦上帝,艾伦到这里来做什么?怎么都没人通知他呢!   至少也该告诉他一声,让他能提前把胡子刮一刮吧!   这时那三个人已经走到桌子对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而科恩依旧那样站着,直到那个被他忘掉名字的灰衣探员冲他比了个手势,说:“请坐,劳伊先生,不必这么拘束。”   科恩坐了下来,动作就像他站起时一样迅速。那名探员把手放到桌上,说:“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劳伊先生,艾伦和盖登跟我提到了许多。”   “抱歉,提到谁?”科恩说。   “我和威斯曼长官讲了一些你做过的事,还有你的能力,劳伊先生,”艾伦突然开口道,冲他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别紧张,他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哦,我当然紧张,紧张极了,科恩想,那可不是因为什么“威斯曼长官”——不过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坐在他正对面的这个人名叫休·威斯曼,是艾伦的前上司、现任FBI纽约分部经济犯罪方面的办公室主管。   “希望你能照实回答,如果这对你来说不算太困难的话。”威斯曼说。   “……好的?”科恩有点不确定地说,同时快速瞥了艾伦一眼。   但他没能从艾伦脸上看出他们为什么来这儿,也没看出来艾伦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留给他的那封信。   “我听说你做这一行很久了,”威斯曼说,一边翻开一个资料夹。   “什么?”科恩说。   “我是说,职业小偷。”   “抱歉,这是一个问题吗?”   “哦不不,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些,”对方说,“你让我手下最出色的两名探员都因为你吃了大苦头,从没有哪个罪犯能够做到这一点。”   “呃,谢谢夸奖。”科恩说。   “我没有在夸奖你,但我愿意承认你经验丰富。”威斯曼说,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科恩。“事实上,类似你这样的案子,我们至少还有几十上百个没能解决。盗窃、欺诈、各种五花八门的伪造案,有的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另一些则毫无头绪。我手下的探员们每天都在加班,但依然有那么多的罪犯在外面游荡,轻而易举地偷走政府和纳税人的钱。这名单上面,就是十个目前最令我们头疼的在逃犯。”   科恩低头看了一会儿,说:“辩诉交易我已经做过,能提供的情报我都尽量提供了。但这上面的人,很抱歉我并不认识。”   “我知道,”威斯曼说,身体微微前倾,“你觉得,你能帮助我们抓到这些家伙吗?”   “我不好说,”科恩十分诚实地回答道,又悄悄看了艾伦一眼,“我是说,这要看案件的性质,如果是盗窃或是欺诈之类的,也许我能帮的上忙,但造假一类的事不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   “足够了,”威斯曼说,“你觉得联邦探员的工作怎么样?”   “简直糟糕透了,”科恩说。   “……从现在开始,你不必非得说实话了,劳伊先生。”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在干什么,”科恩说。   “有人为你的情况提了特殊申请,你可以选择作为一名反欺诈顾问,在联邦调查局的精英犯罪调查组工作,并以此种方式服完剩下的刑期——当然,前提是你对这提议感兴趣。”   “我、我不明白,”科恩说,“谁提的申请?”   “我提的,”艾伦说,并在科恩愣怔地望向他时,再次露出那种礼节性的微笑。   然后在另外两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冲科恩很轻地眨了一下右眼,“希望你能考虑,劳伊先生。”   ***   就这样,在监狱里蹲了漫长的两个月零七天后,科恩在五月一个温暖的清晨出狱了。   来接他的是盖登,只有他一个人,开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汽车。   科恩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我觉得这车子很眼熟,”他说。   “如果你喜欢,可以把它送给你,”盖登说,“既然你马上要开始工作,那总得有辆像样的车开的。”   “什么叫送给我,这车本来就是我的,”科恩说,一边拉开面前的抽屉检查起来。不过看起来他的车被照顾得不错,里面的CD还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还有艾伦送给他的那个小小的平安符。   “本来应该被没收的,不过艾伦替你争取了下来。”   科恩点点头,把那个平安符拿出来,默默地放在指尖把玩。   “你看上去并没有很开心,”盖登斜睨了他一眼:“怎么,因为他没来接你?”   “我知道他有案子要忙,”科恩说,把那个平安符放回去,关上了抽屉。   “是的,而且我跟他说的是你明天出狱,而不是今天。”   科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这样你就有机会,能够好好威胁下未来的新下属,提醒他不听话就滚回监狱去?”   “不,是这样你就有机会,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什么的,你这只爱臭美的花孔雀。”盖登说,“虽然要我说,你就算跑去垃圾堆里滚上几轮,艾伦也照样见到你就要往怀里抱的。”   科恩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我第一次觉得你居然还是个不错的人,盖登。”   “可别抱太大希望。就当是上司为新员工准备的见面礼好了,反正以后有你受的。”   “我知道,每天都要加班嘛!”科恩说,心情瞬间好了起来,“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你的住处。”盖登说。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的房子已经被没收了。你们会把它也还给我吗?”科恩说。   “当然不可能。我说的是联邦政府为你分配的新住处。”   “……我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上世纪70年代建成的破旧旅馆里的单人格子间了,不带供暖设施的那种。”科恩悲观地说。   盖登耸耸肩:“希望不至于那么差劲。”   所以当盖登把他领到艾伦居住的公寓门口时,科恩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讶表情。   “这是钥匙,”盖登说,“后天早上9点到FBI精英犯罪调查组报道,8楼,别迟到了。”   科恩呆呆地看着那把钥匙,在盖登要转身离开时叫住他,说:“你就这么……把我放在这儿就走了?”   “不然怎样,你要留我吃午饭吗?”盖登疑惑地看着他说。   “呃,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们至少会采取些措施,你知道,派人看守或是GPS定位手环之类的,毕竟——”   “毕竟你还是个没服完刑期的罪犯?”盖登有点好笑地看着他,“我倒是很想这么做,只可惜我们的人力物力都有限得很,没人愿意在一个没什么危险性的小骗子身上乱花钱,除非你不介意这些都从你的工资里扣——而且显然,你也有充足的理由不会逃跑,不是吗?”   科恩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钥匙。那枚钥匙看上去很新,银色的表面闪闪发光,显然是艾伦为了迎接他回来,刚刚给配好的。   “当然,”科恩举了举那枚钥匙,嘴角露出微笑,“你可以永远相信我,头儿。”   科恩打开门走进去——第一次用钥匙进到别人家,感觉有点奇怪——然后环顾四周。   他上次来到这里还是在他和艾伦确定关系之前,一个冰冷而黑暗的夜晚,他以为艾伦被人盯上了于是跑到他家来,却被对方在腿上开了一枪,还给带上了手铐。   那时他感觉整个人生都没有希望了,除了钱靠得住外,别的什么也不是。他在阳台上整宿的抽烟,打定主意这辈子也不再和艾伦——或是任何男人——扯上关系。紧接着三天后的平安夜,他就跑去街边的电话亭,用假声给艾伦打了电话,想着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   而现在,他又站在了艾伦的公寓里,阳光暖和地洒进房间,四周到处是那个人生活的气息,沙发上的法兰绒毛毯,墙上贴着的案件照片,角落里还没扔掉的猫爬架,还有窗台上茁壮生长的绿植……   唔,还不仅是艾伦的气息,科恩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常用的生活用品也被带了过来,一部分摆在房间各个角落,剩下的则放在卧室的行李箱里,等着自己去收拾。   只是他没找到那枚求婚戒指,也许艾伦真的没发现它。不过无所谓了,他可以再去买一枚,也许现在已经出了新的款式。   科恩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他常穿的浴袍,走去浴室冲澡。他打算把自己好好洗一洗,在监狱他根本不被允许洗澡超过10分钟。话又说回来,在那种四周都是视线的环境下,他也没心情好好洗个澡。   之后他打算去旁边的超市买些食材,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再烤些曲奇之类的。如果你要很长时间蹭别人的房子住,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不过他的计划完全没来得及实施,因为就在他一边哼曲儿一边冲澡时,外面响起了门开关的声音,听上去对方的动作相当着急。   科恩的曲调停在一个音符上面,而就在这时浴室的门被打开,一片水汽中艾伦大步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他出外勤的那件黑色西装。   这情况把科恩吓了一跳,他立刻拽过旁边的毛巾往身上遮,可艾伦一把抓过那条毛巾扔到地上,然后抱着他的后脑吻了上去。   也许是因为分开得太久了,这个吻显得格外的放肆,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里面。但算起来他们也只分开了不到三个月,虽然这已经够受了,实在够受了。   科恩想,他们以后可不要再分开了。   他伸手抱住艾伦的后背,西装的布料已经完全被水打湿、变得不成样子了。他的另一只手摸到了艾伦的左手,那只手正在抚摸他的腰部,并且似乎有继续往下探索的趋势。   他按住那只手,摸到了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   科恩把艾伦推开一点,气息交缠中,他猫似的蹭了蹭艾伦的鼻子,低声说:“你看到它了。”   艾伦说:“看到什么?”   “那枚戒指。”   “什么戒指?”艾伦说。   “别傻了,你手上正戴着呢,”科恩说,“还有那封信,你也看到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艾伦低低地笑起来,“什么信,上面写了什么?”   “你明明看到了,”科恩拧起眉头盯着他。   “我没有看到,上面写了什么?”   “真见鬼!”科恩低声咒骂了一句,“上面说,艾伦·该死的·莫尔森,你愿不愿意嫁给——”   他没能说完,因为艾伦一下子把他压在墙上,再次吻住了他的嘴唇。   所以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里,计划才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就像科恩15岁那年立志要成为全美利坚最厉害的贼,过上手里大把美钞、帅哥美女环绕的潇洒日子,却在25岁这一年成为了一名联邦探员,并且还向另一名联邦探员求了婚,连着求了两次;又或者他本已经考虑好了今天晚餐的食谱,却因为被某位探员按在浴室里换着姿势地求爱,现在只得整个人躺平在沙发上,提议今晚点外卖。   “或者咱们就这么继续做爱,直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艾伦轻柔地说,一边又要把手往科恩的睡袍里探。后者急忙抓住他,叫道:“不不不,艾伦,我明天要上班的,你忘了?上班第一天!”   “我当然记得,亲爱的,你是后天才上班。”   “……盖登告诉你的?”   “不,是我让他这么安排的,”艾伦一脸阳光地笑了笑,“我跟他说,你需要一天时间卧床休息。”   “艾伦·莫尔森,你这是报复!”   “报复你什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消失不见,还是我一周去找你三次、一次也不来见我,电话也不接?”艾伦微笑着问道。   “……你赢了,警官,我认罪,判我死刑吧。”科恩绝望地说道,“但在死前,至少给我个答复,让我死得明白些吧?”   “当然,死刑犯的最后一个愿望总是会得到满足。”艾伦说,低头在科恩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答复是——我愿意,科恩·劳伊,我愿意和你结婚,并且永远在一起生活下去。哦,亲爱的,我当然愿意。”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不,科恩,”艾伦轻轻捧起他的脸,像捧起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即便是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他再次低下头,轻柔地含住了科恩的嘴唇。   午后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将法兰绒毛毯烤得暖烘烘的。角落里的猫爬架大概用不了多久就要重新派上用场了,窗台上的绿植在阳光下显得生机盎然。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而温馨,就像这个吻,或者他们即将开始的新生活。   科恩闭上眼睛,安静地和他接吻,不再去考虑任何其他的事情。   反正他后天才要去上班,有什么事都可以拖到明天再做打算。计划好的食谱也可以留到明晚,或者后天晚上,或者再之后也不迟。   毕竟他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END】   --------------------   完结了,作为第一本完结的大长篇,我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   真的很感谢能读到这里的你们,感谢你们一年多陪着警官和小猫咪走到现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呜呜呜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虽然菜鸟如我无数次写到怀疑人生,但总归是把我想要的那个结局写出来了。大概我真的是个很怕虐的人,我只想他们像童话里一样,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后面会不定期更一些番外,不定期哦~~ 第86章 番外一(上):科恩的一天   8:00 AM   科恩正窝在被子里做着美梦,忽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科恩,醒醒,亲爱的,你该起床啦!”   科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扯过被子蒙住头继续睡。这世上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能逼迫他早起,哪怕是上百万美元的委托都不行。   毕竟在梦里,他做的可都是动辄上亿的大买卖。   但是头顶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还有一只手过来扯他的被子:“宝贝,快起床,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可不能迟到。”   “上班”这个词让科恩勉强把眼睛睁开条缝,很快又闭了回去,夹着鼻音含混不清地说:“我不想上班……”   “可如果你不去上班,就得回到监狱去。”   “那就让我回监狱好了,”科恩说,翻了个身趴在柔软的床垫上,一副说什么也不打算从上面起来的架势。   “真令人伤心,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里面捞出来的,”金发探员叹了口气,把手伸进被子里,温柔地抚摸科恩的后背,然后沿着脊椎一路往下,“那么在你回到监狱前,咱们是不是应该——”   他的手指停在科恩尾骨的位置,弹琴似的轻轻起落,后者一下子睁开眼睛,翻身过来抓住了艾伦的手:“这就起了,探员,马上就起。”   艾伦收回手来,逗弄小猫似的挠了挠科恩的下巴,笑着说:“穿好衣服过来吃早饭,别又睡回去了,我去给你热牛奶。”   说完,他转身走出卧室,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唐纳德·诺朗死后,科恩一次也没再提过那个人,或是任何与之相关的事。   当然这没什么不好,艾伦知道他的爱人是想努力去忘记那些黑暗的往事。只是他时常感到隐隐的担忧,因为这让他完全摸不清科恩是否已经从那些阴影里走出来了,或是走出来到什么程度。   但至少从刚刚的表现来看,他只不过是试探着从背后触碰了他一下,就让他的小猫咪险些炸了毛。看来他还需要时间才能彻底恢复,也许那会是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没关系,艾伦想,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8:12 AM   科恩终于乖乖坐到了餐桌前,不停地打着哈欠,一副意志消沉、毫无干劲的样子。   “联邦探员的工作也没你想得那么糟糕,”艾伦说,把一份煎蛋夹到科恩盘子里,“刚开始可能不太适应,但很快你就会习惯了。”   “我觉得我永远也习惯不了,”科恩悲观地说,“至少在这一点上,我真的很佩服你,探员。能够坚持每天早起去上班,一定需要相当强大的意志力。”   “你会习惯的,”艾伦托着下巴,宠溺地看着他说,“也许过不了多久,你还会喜欢上这份工作。”   “绝对不可能,”科恩斩钉截铁地说,泄愤似的猛灌了口牛奶。   8:25 AM   科恩站在镜子前,理了理衬衫领子,穿上艾伦为他准备的深灰色西装外套,扯了扯下摆将它弄平整,然后略带紧张地转向旁边人,问:“我看起来怎么样?”   “非常帅气,”艾伦上下打量他一番,笑着凑过去在他嘴唇上吻了吻,“帅得让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我为你准备了这个——”   话音刚落,科恩感到有个冰凉的东西套上了他左手的无名指,抬手一看,发现是枚银色的男士戒指。他的脸颊立刻飞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这是什么?”他问。   “结婚戒指。”艾伦说。   “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   “是的,我只是想用它在你的左手无名指上占个位置,免得有人要打你的主意。”艾伦说,“你看,反正咱们要不了多久就要结婚的嘛。”   “那么你至少不要用之前选的那个!我不是说了它很丑的吗?!”   “抱歉,当时我已经交了定金,不能再退了。”艾伦搂着科恩的腰,笑着柔声哄道,“等这个月我发了工资,就去再买一枚你喜欢的款式。”   科恩放下手,妥协地叹了口气,“工薪阶层的悲哀!”   “是的。但是亲爱的劳伊探员,现在你的工资可只有我的一半。”艾伦说。   “……我不要去上班了!”科恩绝望地叫道,“送我回监狱去吧!”   9:02 AM   科恩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精英犯罪调查组的办公室门口,盖登皱眉看了看表,说:“迟到了两分钟。”   “路上堵车嘛,”科恩说。   “下次提前十分钟出门,”盖登不为所动地说,“走吧,我带你去你的工位。”   科恩撇了撇嘴,跟在后面。   讨厌的早起,讨厌的早高峰,还有讨厌的上司。   “卫生间出门左转,如果你去那里摸鱼,我是会知道的,”盖登说,“咖啡机在右边。”   科恩点头,走过去接了杯拿铁,喝了一口后在上面的事项里加了一条:还有非常讨厌的咖啡。   “那么,先从部门的规章制度和培训材料开始吧。”盖登说,在他的办公桌上堆了一沓资料,然后就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留下科恩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盯着那些资料,如同盯着一盒子定时炸弹。过了一会儿他伸手过去翻开最上面那一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又迅速把它合了起来。   唉,这讨厌的工作,可真叫人绝望。   11:32 AM   科恩用一上午翻完了那些资料,又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盖登自从早上被电话叫走后就再没出现过,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在埋头工作,压根没人往他这儿看一眼。科恩环顾四周,决定去找旁边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探员搭话,可刚一起身,便见那女探员“砰”地一声把手里的咖啡杯放在桌上,拎起电话气急败坏地叫道:“你发给我的邮件是几个意思?我说了,快点把那该死的转账记录给我找出来,兰迪探员,麻烦你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   科恩转过身,受到惊吓似的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五分钟后,他又从椅子上站起来,心想虽然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到午休时间,但也许可以过去问问艾伦,能不能提前去吃午饭。   他慢悠悠溜达到五楼的刑事调查组,刚出电梯就在走廊里碰到了布莱克。后者老熟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嘿伙计,来找艾伦吗?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他刚刚被NYPD的人借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哦……”   “你找他有事?等他回来我可以传个话。”   “不,没什么事,”科恩说。   “那要一起吃午饭吗?”布莱克说。   科恩找了个借口拒绝,逃似的走掉了。他不想和除了艾伦外的任何警察一起吃饭,那本该是很美好的休息时间。   11:55 AM   科恩回到工位,又坚持了二十分钟,觉得没希望等到艾伦回来一起吃饭了,于是决定自己到外面去找点食物。   走到大楼门口时,他看到门卫拦住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连哄带比划地和她解释着什么。那小女孩则急得直跺脚,嚷嚷着:“我不要跟你说话,我要找艾伦·莫尔森探员!”   这个名字让科恩停住了脚步,他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这小姑娘的狗走丢了,”门卫无奈地叹道,“我跟她说这种事不归我们管,她应该去警察局找人帮忙,可这小家伙听不进去。”   “如果是莫尔森警官,他一定会帮忙的!”小女孩说,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一定不会说什么,‘这种事不归我们管’!”   科恩突然来了兴趣,弯下腰笑着问小女孩:“哦?你怎么知道他会说什么,你跟他很熟?”   “当然!”小女孩说,一副自豪的模样。   “可是他现在到外面办案子了,”科恩冲她眨了眨眼,“不如这样,你跟我讲讲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我来帮你找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于是科恩冲门卫比了个“交给我吧”的手势,带着小女孩一起往外走去。 第87章 番外一(中):科恩的一天   12:03 PM   “你叫什么名字?”科恩问。   “贝蒂。”   “你的狗呢?”   “他走丢了。”   “我是说他的名字。”   “哦,他叫艾伦。”贝蒂说。   科恩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啊。”   “当然,我已经养他两年多啦。”   “我说的是莫尔森探员。”   小女孩咬了咬嘴唇,红着脸没有接话。   “你都没有问我的名字,”科恩说,帮她打圆场。   “我知道你啊,你是科恩·劳伊,那个代号‘黑猫’的贼。”贝蒂说,“我在网上查到过你的资料,老实说,我觉得你逊毙了。”   科恩嘴角的笑容一僵,努力保持哄小孩子的语气说:“这样讲话可不太礼貌,贝蒂,我哪里逊了?”   贝蒂耸耸肩:“你是在下面的那个嘛。”   “什么?!”科恩这回没控制住语气,直接叫了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你有个丈夫,不是吗?你左手戴着婚戒,但是那戒指丑爆了,根本不是女人能有的审美。”   “……那在下面呢?”   “我猜的,不过你自己也承认了嘛。”   科恩:“……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可怕!”   “谢谢夸奖,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FBI,”贝蒂说,“我是说像莫尔森探员那样的,不是你这样的。还有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二岁了。”   科恩突然觉得十分心累,他真不该牺牲自己宝贵的午休时间,陪着个预备联邦探员一起出来找狗的。   “好好,贝蒂探员,是我说错话了,”科恩举手作投降状,“现在,可以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认识莫尔森探员的吗?”   小女孩又咬起了嘴唇,红扑扑的脸蛋看着挺可爱。   “他在我爸爸的案子上帮了忙,”她开口道,声音软软的,“当时我还不到十岁,我和妈妈过得很不好,爸爸在那家造汽车的公司工作,后来有警察来到我们家,说爸爸一直在偷公司的钱。”   科恩皱起眉头:“钱不是你爸爸偷的?艾伦证明了他的清白?”   “不,”贝蒂摇摇小脑袋,“艾伦探员接手了这个案子,抓到证据证明他偷的钱远不止那些警察说的那个数,然后成功把他送进了监狱。”   科恩:“……”   “我和妈妈终于解脱了。以前爸爸总是下班后跑到外面去,把赚到的钱全部输在赌桌上,等到深夜才一身酒气回到家,一边骂我妈妈一边打她,有时候也跑过来打我。后来他欠了很多钱,就总是嚷嚷着要把我和妈妈卖掉,我很害怕,妈妈也害怕,我能看出来,但她总是跟我说不会有事的,最后总会好起来的……”   科恩一把抓住小女孩的手,那小手在温暖的五月阳光中,居然是凉冰冰的。   瞧瞧你自己干的好事,他对自己说,科恩·劳伊,瞧瞧你都乱打听了些什么!   “抱歉,贝蒂,我不是故意要……咱们不说这个了,好吗?”   小女孩睁大了水汪汪的蓝眼睛,抬起头来看着他,片刻后露出一个十分甜美的微笑:“没事啦,科恩,你看这不都已经好起来了嘛!艾伦警官会来看我和妈妈,小艾伦也是他送给我的!他说一只受过训练的金毛犬会帮妈妈保护我。而且他还帮妈妈找到了很好的工作,我们马上就要还清爸爸欠下的钱啦!”   科恩看着那张笑脸,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笑起来:“那太好了,贝蒂,你妈妈说的没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艾伦也一定会找到的——我说的是你的狗。咱们这就去找到他,让他跟你一起回家吧。”   12:16 PM   沿着小女孩指示的方向走了十几分钟后,两个人拐到了附近一座公园的小路上。贝蒂环顾四周,一边说:“今天上午我带艾伦来这里散步,你知道,现在学校放假嘛,我们每天上午都会来这个公园,艾伦很喜欢这些矮矮的小叶黄杨。”   说着,她停下脚步,指了指旁边一处灌木丛:“喏,就是这里。刚才艾伦玩得很开心,我们就在这里停了一会儿,后来我想去厕所,就叫他在这里等我,可是等我回来他就不见了。”   听眼前的小女孩艾伦这艾伦那地叫,着实挺奇怪的,科恩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贝蒂说那狗是经过训练的,不太可能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就跟着跑。而如果遇到其他突发情况,或是被人牵走的,那周围总该留下点痕迹才对。   果然,经过一番检查后,科恩在小路对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发现了一些金色的狗毛,还有血迹。   小女孩看到那些血迹,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科恩赶忙安慰她,“那不见得是艾伦的血,看到这些线头和布料了吗?”他蹲下身来指了指,“上面沾着血,狗毛上却没有。我想应该是艾伦在这里撞见某个人,并且狠狠咬了对方一口。”   贝蒂抽了下鼻子:“你说真的?”   “当然,”科恩站起身,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转身走向旁边另一棵树,并在树下找到了几个掉在草地上的烟头。   他蹲下身拾起个烟头捻了捻,上面还有残余的温度。看来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而从附近的环境来看,他不觉得谁会专程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只为躲在树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科恩站起来,从树后往对面望了望。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对面小女孩和狗停留过的长椅和灌木丛。   有人在这里盯着小女孩,科恩默默做出结论。这里没什么人,如果那人想做什么坏事,这是个绝佳的地点。只是他对她身边的那条狗有顾虑,于是一直这么躲在树后,直到小女孩离开去上厕所……   如果他想得没错,那么这个人很可能是小女孩熟悉的人,知道她每天上午都会到这个公园来,而且肯定跟踪她不是一天两天了,以至于他一从树后绕出来,打算尾随贝蒂去厕所,艾伦立刻就发现不对劲从对面跑过来拦住了他。   那么,到底是谁盯上了贝蒂,狗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科恩低头思索着,目光落在脚下那些烟头上。这时他突然觉得这些香烟侧面的标志有点眼熟,蹲下身仔细查看后,他想起来这是个很廉价的牌子,市面上卖得不多,但监狱里经常可以看到,算是一种硬通货。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小女孩,说:“我很抱歉,贝蒂,但是能告诉我,你父亲的名字吗?”   12:43 PM   科恩领着小女孩来到一家快餐店,给她点了一份大号汉堡套餐,然后指了指路那边的警察局说:“我过去问点事,你坐在这里等着,千万别乱跑。”   “我要跟你一起去,”贝蒂说。   “乖,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贝蒂叫道,蓝色的大眼睛里又噙上了泪水。   科恩看着她,突然说:“贝蒂,你想看我给你变个魔术吗?”   “不想,”小女孩冷淡地说。   科恩没管她想不想,右手放到桌子中间,手指优雅地打了个转,一枚银色硬币赫然出现在指尖。   “它本来就是藏在你袖子里的!”小女孩说,“这魔术都要被变烂了,科恩。”   科恩耸耸肩,微笑着说:“那么这个呢——”他的手掌在桌面上翻了一下,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而当他重新把手打开时,那枚银色的硬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狗的毛绒挂饰静静躺在手心。   贝蒂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把它藏在哪儿了?”   科恩调皮地眨了下右眼,“不告诉你,反正不是偷来的,”他神秘兮兮地说,把那个挂饰放到小女孩手里,“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回来,相信我。”   贝蒂看着他,半晌终于妥协地点了点头,“好吧,科恩,我相信你。”   12:54 PM   科恩从警察局出来,心情十分沉重。   他的猜想果然没错,罗伯特·伍兹——也就是贝蒂的父亲——两周前已经假释出狱,比他原本的刑期早了整整十四个月。科恩怎么也想不通,这家伙究竟得有多么会演,才能让假释官愿意把一个家暴自己妻女的人渣给放出来,并且相信他真的不会再去打扰她们的生活了。   他拐过个弯,刚要往路对面那家快餐店走,就听到街道另一头传来小女孩的尖叫声。顺着声音望去,科恩看到一个男人正抱着哭闹的贝蒂,像模像样地拍着后背哄着,同时一刻不停地往路边停着的车子走去。   周围不少路人扭过头去看热闹,但这个男人的动作是如此的自然,而且旁边就是警察局,反倒没人意识到会有什么不对劲。   科恩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飞快地穿过斑马线,跑过街边的快餐店,很快地追上了那个男人。   “喂,”他叫了他一声,然后在对方回过头来时,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脸便是狠狠一拳。   对方被他打得往旁边趔趄了一下,科恩趁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小女孩放到地上,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去。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在旁边围出了个圆圈。两个大男人为了个小女孩打架,这可不是每天都能遇见的,敏感的人已经能从里面嗅到狗血八卦的气息了。而对面的男人也愈发嚣张起来,他佯装愤怒地瞪着科恩,叫道:“那是我的女儿,你——”   科恩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又上前给他另一边脸也来了一拳,力气出奇地大,直接把这人打得摔倒在地上。   然后在一众路人的大呼小叫中,科恩默默从怀里掏出联邦探员的证件,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帅气地翻开又合上:“FBI,都散了散了。”   围观路人摇着头离开了,谁也不想给一名凶恶的政府特工添麻烦。科恩收起证件,一把将惊呆了的男人从地上拎起来,微笑着道:“好了,伍兹先生,贝蒂的混账老爹,自从出狱后,你是不是还没和假释官谈过心呢?那么现在,我想你是时候去和他好好聊聊了。” 第88章 番外一(下):科恩的一天   4:36 PM   “那么,狗呢,后来找到了吗?”盖登问。   “找到了。勇敢的艾伦追着贝蒂的爸爸跑了一路,差点就要把他给撵出这个街区了,却在最后关头被那混蛋摆了一道,给锁进了一个废弃的仓库。”   “她父亲的事,最后怎么处理的?”   科恩耸耸肩:“现在他已经坐在警局,等着他的假释官过来接人了。我相信那位女士会做出公正的判断的,考虑到他的车显然是偷来的,他的妻子也作证说这人一出狱就来找她要钱,找过好多次,她不肯给,于是他就打算拿女儿来做要挟。”   “听上去是很美好的结局,”盖登点点头,“虽然在我看来,劳伊探员,这些都是瞎扯淡。你无故矿工3小时36分钟,并且为你的缺勤编造了一个荒唐透顶的故事,就是这么回事儿——除非你能解释一下,你这一身连土带伤是怎么弄的?”   “呃……”科恩拍了拍自己的袖子,尴尬地说:“估计是贝蒂的混账老爹把那条狗给惹火了,或者他本来脾气就不大好。我刚一把仓库的门打开,他立刻就狂吠着朝我扑了过来……”   “你和狗打了一架?”   “你可以试试看去和一只80斤重、且受过专业训练的金毛犬打一架,反正我是不敢。”科恩说,因为感到对方一直在憋笑而变得语气不善。“那乖狗狗一直追在我屁股后面跑,可怜的贝蒂根本叫不住,最后我不得不翻上一堵墙——”   “听上去不是顺利逃脱了嘛!”盖登吹了声口哨。   “是的,只是从墙上下来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盖登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该接受一些训练了,劳伊探员,这样下去,实在给我们FBI丢脸。”   “这就是你对一个因公负伤的探员说话的态度吗?”科恩不满地叫道,“尤其他刚刚还完美地解决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案子,帮一个可怜的小女孩找到了她的狗!”   盖登没有回话,他已经笑得停不下来了。   科恩不再搭理这个幸灾乐祸的讨厌上司,冷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刚一坐下,又猛地站了起来。   刚才他从墙上掉下来时,一定是摔到了屁股。妈的真疼。   旁边那名他之前试图去搭话的漂亮女探员放下了电话,转过头看着他,一脸关切地说:“天呐,你没事吧?”   “没事,”科恩勉强扯出个微笑,“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女探员点点头,“下次记得让莫尔森探员多用些润滑。”   科恩:“……”   他立刻忍着痛坐回了椅子上。   这该死的、讨厌的联邦调查局,赶紧毁灭吧。   8:52 PM   “天呐,宝贝,你怎么才上班第一天,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艾伦看着科恩身上的几处擦伤和淤青,十分心疼地说道。后者正赤身裸体地站在浴室里接受检查,双手捂住隐私部位,尴尬得恨不能把自己从下水道给漏走算了。   上帝,他就知道会变成这种局面!他只不过是不想把自己被狗追在屁股后面跑、还从墙上摔下来的丢脸经历再和艾伦说一遍,所以拒绝了对方一起洗澡的邀请、免得他看到自己身上那些痕迹而已。可这敏锐的FBI一下子就看出了不对劲,硬是把他弄到浴室剥光了衣服,一丝不苟地检查起来,那心痛的眼神让科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老天,他宁可对方干脆地操他一顿,也不想他如此关怀地盯着自己的裸体看个不停。   “只是个小意外,不碍事。”科恩努力挤出个宽慰的微笑,“我以前受的伤,可比这个严重多啦。”   “可是你的手臂、胳膊肘、膝盖、后腰上面,到处都是擦伤——还有屁股!”艾伦大声说道,科恩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了,“上面有一大块淤青!就算是和谁打了一架,也不至于伤到这种地方啊!”   “……我没有和人打架,只是从墙上摔下来了。”科恩说,好像这种说法能安慰到对方似的。   “什么?!”艾伦叫道,显然并没有安慰的效果。“你去爬墙做什么?”   “我被一只名叫艾伦的狗追杀,”科恩说。然后他看到艾伦用一种很精彩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骂自己,于是赶紧解释道:“是你送给贝蒂·伍兹的那条金毛犬,你还记得吗?”   艾伦回忆了一下,说:“啊,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我当然记得。那孩子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观察力敏锐,逻辑思维很强,天生就是做警察的料,只可惜有那么一个混账父亲。”   “但是你把他送进了监狱,给了她更好的生活。”科恩说。   “他总会从牢里出来的,”艾伦叹道,“我了解那样的人,科恩,他们骨子里就是那么阴暗、自私、怨天尤人,永远也不会改过自新。我能做的只有给她多争取些时间,让她有机会长大、变得坚强,能够从魔鬼的手中保护好自己,仅此而已。”   “她很崇拜你,”科恩柔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亲爱的探员。”   艾伦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我该做的,科恩,你知道,这是我的工作。”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这份工作也没那么糟糕。”   “什么?”艾伦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我开始能够感受到这份工作的乐趣了,”科恩耸耸肩,“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   虽然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在分别之际扭过头来跟他说,“你也没那么逊嘛,科恩,虽然还是比艾伦探员差远了”,而已。   艾伦直勾勾地看着科恩,突然凑过去给了他一个十分热烈的法式熟吻。   牙齿碰着牙齿,舌尖勾着舌尖,科恩在心里啧啧两声,这人的吻技比他们一开始见面好上太多了,不知道是被哪个技术高超的帅小伙给调教出来的。   “虽然……我很想听你说说……今天到底去做了什么……”艾伦喘着粗气说,“但是在那之前,我有更想做的事……”   他激烈地吻着科恩,脚步移动,一下把他按到了冰凉的浴室墙上。这时他感到科恩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身后那些瘀伤,赶忙愧疚地松了手:“抱歉,我忘了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科恩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抱着他的脖子,继续起了方才的那个吻。   “别管那个,都是些小伤。”科恩在他耳边说。   “我只是不想你疼,”艾伦边吻他边说,抚摸他黑发的动作满是怜爱与疼惜。   科恩魅惑地低笑起来:“那么,也许咱们可以换个姿势。”   说着,他转过身去趴在浴室墙上,将自己赤裸的后背毫无保留地暴露给了艾伦。   “来吧,莫尔森探员,我知道你一直很想试试从后面,那就别再忍耐了。”   艾伦愣怔地看着这一幕,视觉的冲击让浑身血液都涌到了身下的某处,之前他尝试这种姿势的失败经历却牵绊着理智。双重折磨下他的舌头如同打了结:“可是、可是——”   “你再不靠过来,我就要被冷死了,”科恩挑了挑眉,邀请的姿态仿佛一只翻出肚皮撒娇的小猫咪。   艾伦呼吸一窒,再也忍耐不住地上前压住了他的身子。   腿间高耸的巨物隔着裤子摩擦科恩的股缝,他凑近对方的耳朵,声音因欲火而喑哑低沉:“如果你觉得难受,我随时可以停下来。”   科恩侧过头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艾伦裆部作为回应,“只怕你没那个自控力,探员。”   艾伦的身体过电般猛颤了一下,下一秒他突然紧紧抱住科恩,张嘴一口咬住了他的后颈,同时急不可耐地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科恩,唔,我的宝贝,我亲爱的科恩……”   他一会儿贪恋地张嘴咬他,一会儿又松开口,心疼地舔舐着上面留下的牙印。科恩痒得咯咯笑起来:“有时候,哈哈,警官,哈……我觉得你跟一只金毛犬也没太大分别……”   “如果这个比喻能让你开心……”艾伦的舌头从科恩的颈侧一路舔上去,最后停留在耳朵后面那里,然后他开合了下嘴唇,轻声地说:“汪。”   科恩倒抽了口气,奇异地彻底兴奋起来了。   而在下一秒,他感到艾伦的手绕到身前,抓住了勃起的性器,温柔而娴熟地套弄起来。   “你有感觉了,”艾伦说,“那我就放心了。”   尖锐的快感直冲头顶,科恩闭上眼睛享受地闷哼着,不知道他在放心什么。   不过很快的,他感到艾伦的手指挤进臀缝里,将一些冰凉的润滑液抹在里面,然后伸进来两个指节,精准地按摩起了他的前列腺。   前后夹击的感觉逼得科恩几欲疯狂,他急促地喘息着,偶尔夹杂着几声按捺不住的低吟。而那些低吟又在后穴的手指被滚烫的巨物取代时,变成翻腾着爱意与欲望的叫喊。   是的,他终于叫了出来,没再去压抑自己的本能。事实上也没什么好压抑的,他爱压在他身上的这个人,也享受和他的结合。这样的姿势让他能进入到极深的地方,每一次撞击都让彼此的灵魂更紧密地交融在一起,直到高潮来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感到前所未有的丰盈。   “我爱你,”艾伦把头埋在科恩颈间,虽然已经发泄过一次,却仍不愿从对方身体里抽离。“我知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只是想再说一遍。”   “我知道,我也是。”科恩平复着呼吸,安静地说。   “我觉得这个姿势非常好,”艾伦搂着科恩蹭了蹭,像个心满意足的小孩子。   “是的,”科恩说。   “你也这么觉得吗?”艾伦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科恩,“刚才我还一直在担心你的感受,怕你又像上次那样……我是说,你觉得还好,是吧?”   科恩没说话,而是轻轻笑了起来。   是啊,他的感受,他的感受是什么呢?   他只觉得兴奋、快乐、释然,只觉得艾伦的体温像一道阳光驱散了过往的阴暗。这一刻他再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因为他被一个无比正直的人所爱,他救过许多人,也于黑暗中拯救了自己。   而自己嘛……科恩在心里嘿嘿一笑,崇拜某位探员的,可不只那小女孩一个。   “你不说话,”艾伦说,惩罚性地咬了咬科恩的下巴,“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说话磨磨蹭蹭、别别扭扭的,像个没做过爱的小姑娘。”   “……科恩·劳伊,你死定了!”艾伦哑着嗓子说,猛地挺身往深处一顶,激起科恩一道小小的惊呼。   轻微的痛感与异样的快感再度交缠而上,一片混沌中,科恩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白天某位女探员的叮嘱。   于是他转过头来,勉强地笑了笑,说:“嘿帅哥,打个商量……要是你打算再来的话,这回能不能多用点润滑?”   (番外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