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少爷摆烂后攻了残疾大佬》作者: 坏猫超大声   文案:   余鹤是豪门纨绔中有名的漂亮笨蛋,仗着出身好,光明正大做咸鱼。   可惜他是个假少爷,当真少爷重回余家,他不仅被养父母赶出家门,还得去伺候有特殊爱好的大佬。   余鹤原地摆烂:随便吧。   偏僻阴森的古堡中,身着笔挺西装、面容英俊阴郁的大佬坐在轮椅上,冷漠地看向余鹤,锋芒暗藏,令人生畏。   一夜过后。   余鹤:要知道大佬的特殊爱好是做0,我早就来了。   从那天起,余鹤成为大佬养在古堡里的金丝鹤。   当真少爷哭哭啼啼地来给余鹤‘收尸’时,他发现余鹤住的地方,竟然是顶级豪门当家人傅云峥的私邸。   连余家家主都巴结不上的傅云峥,是皱皱眉都能令整个资本界抖三抖的可怕存在。传闻他喜怒无常,手段残忍,车祸残疾后更是阴鸷可怖,伤腿是他的逆鳞,谁胆敢稍微多看一眼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可真少爷却看到花园深处,余鹤跨坐在傅云峥的腿上,挤在轮椅里和傅云峥接吻。   傅云峥包养余鹤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骂余鹤恬不知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余鹤反以为荣,借着热度开直播捞钱。   刚开始,直播间骂声一片,可当黑粉们看到那豪华璀璨的庄园豪车、名表珠宝时,他们动摇了;在看到几十名侍从齐齐向余鹤鞠躬问好后,黑粉们表示:只恨自己长的丑。   后来,所有想和傅云峥搭上关系的富商新贵,纷纷跑到余鹤直播间狂刷礼物,只求余鹤帮忙带句话。   余鹤逆风翻盘,再临巅峰!   傅云峥:别天天盯着你那破直播,看看我。   余鹤:你最好看。   所有人都等着傅云峥玩腻了,甩了余鹤,可这等啊等啊,就等到了余鹤和傅云峥的订婚宴。   订婚宴上,真少爷的相好满脸讥诮:余鹤,以色侍人如何长久,人都会腻的。   傅云峥:你最好祈祷小鹤不会腻,小鹤如果不爱我了,你家先破产。   曾经对余鹤不屑一顾的众人:!!!余鹤,求你爱久一点,给你磕头了!!!   ——   *关评论区是因为心态容易崩,详见33章作话。★排雷请看第一章作话。   受的腿会好,文中所有医学知识都是连查带编的,请勿考究,蟹蟹。*   内容标签: 年下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直播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鹤,傅云峥 ┃ 配角:好多人 ┃ 其它:相互救赎   一句话简介:意外成攻,再临巅峰!   立意:勇敢而真诚。 第1章   “呦,这不是余少爷吗?”   坐在吧台前的男子朝余鹤伸出手,打了个响指,招呼道:“来!这儿,点单。”   客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余鹤,墙边等候差遣的服务生们也侧过头,观察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余鹤会如何应对。   余鹤,奉城有名富二代,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是纨绔中的翘楚,豪门里出名的废柴。   废柴年年有,为何单单余少爷这么出名呢?这得益于余少爷得天独厚,生了副好皮囊。   余鹤身上缺点一箩筐,可但凭相貌这一点,那是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就两个字:漂亮。   余鹤也曾是这家私人会所的常客,呼朋唤友,一掷千金,但那都是今天之前的事情了,从今天开始,余鹤就不再余家的少爷,而是一条丧家犬。   因为他根本不是奉城余家的亲生儿子,当年护士因疏忽抱错两个余姓的婴孩,致使真少爷流落在外十九年!   听说真少爷叫做余清砚,在普通人家长大,半工半读考上名校;而假少爷余鹤却一事无成。   对待这个鸠占鹊巢的养子余鹤,余家自然是逐出家门,一别两宽。   这家会所叫做‘锦瑟台’,私密性极强,只对豪门世家开放,余鹤能来这里工作,听说还是真少爷男朋友安排来的。   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余鹤从少爷沦为服务生,一夕之间尝尽人间冷暖。   就好比吧台边坐着那个人,曾经不过是鞍前马后也和余鹤搭不上话的小人物,如今也敢叫狗似的叫他了。   余鹤面色不变,去墙边柜拿点单的平板。   “那是陈标。”站在柜边的服务生小声跟余鹤说:“他已经喝了不少了,要不我去吧。”   余鹤的唇形很好看,他勾起嘴角笑了笑:“谢谢。”他看着那名服务生胸前工作牌上的英文,艰难地拼读着:“Sha......”   “Shawn,”服务生自己率先说出来,并贴心地补充音译:“肖恩,你叫我小肖就行。”   余鹤拿起平板:“嗯,我去就行。”   “要叫客人老板啊。”肖恩很不放心地交待一句。   余鹤歪歪头,朝肖恩做出个你放心的表情。   这是会所的二楼大厅,接待散客的音乐酒吧,真有钱的不坐二楼,更不会坐吧台,酒吧里并不算太安静,可当余鹤转过身才没走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是别的服务生在挤兑肖恩。   “肖恩,你可真能巴结啊,可惜......”   余鹤穿过人群继续往前走,很遗憾没能听见可惜后面又些说了什么。   不过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难听的话,余鹤已经听得太多,早就麻木了。   他把手中的平板放在陈标桌前:“陈老板,点些什么啊您?”   陈标脸上涨红,满是醉意,手臂撑着头,另一只手在平板上划拉着:“余少爷。”他打了个酒嗝:“听说你被赶出家门了?”   “是啊,”余鹤应和一声,也不动怒,平静的又问陈标:“点什么啊您。”   陈标有意刁难余鹤。   他手指在平板上划来划去,反问道:“余少爷平时都点什么啊?”   余鹤发誓,他没有故意要怼陈标的意思,可架不住陈标非得上赶着着问。   余鹤站在那儿,如实回答:“陈老板,我没坐过大厅,楼上包厢的菜单和大厅好像不太一样,真是抱歉,没法儿给你推荐酒品了。”   周围陡然一静,悄悄看热闹的人相互对视一眼。   和余鹤好相貌同样出名的,就是他的嘴。   有人评价说:那可真是上好的鹤喙,比死鸭子的嘴还硬,啄起人来疼着呢!   余鹤成天懒洋洋的,是万事不挂心头的闲散性格,说话也一样,漫不经心最能惹人生气,你这边急得跳脚,他连眼皮都懒得抬,这谁能不憋气?好好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像是挑衅,更何况余鹤这话也不像好好说的。   陈标登时就怒了,酒气连着怒气涌上来,一把将平板摔在地上,反手揪住余鹤衣领:“你说什么?”   站在墙边的服务生们赶紧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都好言劝着陈标,经理王务川听到动静也赶过来。   陈标胳膊一挥把众人扫开,谁也不理,又问余鹤一遍:“你刚才说的什么?”   果然,余鹤眼皮都没抬,把刚刚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一遍。   陈标勃然大怒,脑子一热提拳就往余鹤脸上招呼。   王务川心中一惊,心说打哪儿也不能打脸啊,余鹤的脸他还有用呢!他架住陈标的手,能在锦瑟台当经理,王务川手上有两把刷子,四两拨千斤把陈标的拳头拨开:   “陈老板,您喝多了,岚齐, ”王务川叫来一个会来事的服务生,把陈标推过去:“你带陈老板到三楼醒醒酒。”   打发完陈标,王务川看向余鹤,指了指他,到底没当着众人面说什么:“去我办公室等我。”   余鹤不置可否,附身捡起陈标摔在地上的平板,醉酒的人力气都大,这平板屏幕和机身摔得分离,显然是不能用了。   余鹤把平板放在吧台上,对酒保说:“平板记陈老板账上,陈老板好面儿,不给他算上跟咱们瞧不起他似的。”   众人:“......”   酒保心说:我不是,我没有。   王务川血压猛升,他呵斥一声:“余鹤!”   余鹤手指在吧台上一敲,示意酒保别忘记账,而后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了。   锦瑟台十楼,经理办公室。   王务川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看着股东周文骁介绍来工作的假少爷。   周文骁是真少爷余清砚的男朋友,他打定主意要磋磨余鹤,替余清砚出气。   锦瑟台多多少少有些渠道,是漂亮男孩女孩走捷径的地方,周文骁把余鹤安排到这里工作,心里非常清楚,以余鹤那张脸要堕落下去可太容易了。   他吩咐下面人多给余鹤‘出人头地’的机会。   那出人头地是什么意思,不就是送给权贵的当玩物吗?   王务川又吸了口烟,灰蓝色的烟雾在办公室荡开。   水中看月,雾里看花,隔着层烟,余鹤容颜如玉,他一个直男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真落到哪个好这口的人手里,还不得给玩残了?   “余鹤啊。”王务川夹着烟靠在老板椅上,斟酌着开口:“王哥知道你之前是做大少爷的,没干过伺候人的事儿,但咱这儿是服务行业,服务,你能懂吗?”   余鹤怪吃惊的,好像不明白王务川为什么把他叫到办公室单独谈话:“王经理,我服务的不好吗?”   这好不好的,余鹤打今儿来当服务生,就干了一件拿平板到吧台的事,那平板还给摔得稀碎。   这能评价出来什么?王务川也不想批评余鹤,当然,他批评也没用,余鹤要是能听进去别人批评,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王务川慢声道:“大厅是吵闹了些,要不你去16楼吧,怎么样,那挣钱还多。”   16楼全是最顶尖的包厢,一晚上消费至少六位数,吹拉弹唱、琴棋书画、酒色歌舞应有尽有,只要肯花钱,16楼就是人间天堂,瑶池仙境。   余鹤听懂了王务川的言外之意,他摸过办公桌上的香烟,往墙上一靠。   垂眸点火时,橘色的火焰映在那双桃花眼里,星光似的俊俏。   他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王经理,你让我去卖啊。”   王务川是个老烟枪了,可在这么直白地探问下还是呛了一口烟:“咳咳咳,也不能这么说,16楼也有很多只卖酒的酒水销售嘛。”   余鹤似笑非笑,眼下的卧蚕若隐若现,也不说话,只看着王务川。   在这样一双眉眼的端量下,王务川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和余鹤交了实底:“余少爷,实话跟您说,上面有人点名要搞你。”   余鹤轻笑一声,终于移开那双好看的眼,早有预料似的:“不稀奇。”   王务川比划了个手势:“你也知道,真正的大人物不会来会所玩,都是选个干净可心放家里养着,有几位喜欢男孩子的,早就打听过您了。”   这个‘早’字就很微妙了。   余鹤垂下眼睫,忖思片刻:“我还在余家时就打听,那可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了。”   王务川哎了一声,肯定道:“谁说不是呢?多少人盯着你......”他话锋一转:“但你运气好,有人想整你,也有人想捞你。”   捞?哪个正经人捞人跑锦瑟台来捞?   余鹤心里不信,只当是王务川说出唬骗他的漂亮话,他抬起眼,黑黝黝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同时又生出一股疲惫,深觉明争暗斗委实无趣。   余鹤无所谓地说:“随便吧。”   王务川自然知道余鹤不信。   有人知道余鹤在锦瑟台,辗转几层关系点名要保余鹤,好巧不巧,也委托到王务川这里,王务川一手托两家,他和余鹤无冤无仇的,自然愿意给这个顺水人情。   王务川坦诚道:“锦瑟台不是什么好地方,能走就走吧。”   余鹤把烟灰弹进烟灰缸,手指修长好看的跟画似的:“是谁?”   这双手让王务川想起一个曾经在锦瑟工作的男孩。   那男孩也有一双修长的手,是弹钢琴的,十分傲气,被人从锦瑟带走后,王务川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他。后来再见,十根手指折断了六根,身前身后全是伤,再也不能弹琴了。   带走那男孩的人,也打听过余鹤。   “有一个人姓傅,愿意帮你出从锦瑟台离开的违约金,”王务川抬眼看着余鹤:“他从没在锦瑟台点过人,我不太了解,只是听说有点特殊爱好,你要是能攀上他,他能护住你。”   王务川很认真地看着余鹤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只有他能护住你。”   *   三天后,一辆纯黑色加长板古斯特停在地下车库。   王务川把解约合同递给余鹤,交待道:“去了以后,见到什么都别惊讶,听说那位身体不太好。”他压低了声音:“身体不好是好事儿,省的没日没夜折腾你。”   这话余鹤如果是三天前听到,他姑且能信,经过同事肖恩这几天的紧急理论培训,余鹤对此持怀疑态度。   那要有心折腾,谁说非得亲力亲为呢? 第2章   余鹤捏着口袋里的人体构造详解图,看了一眼他新朋友肖恩。   肖恩肯定地对余鹤点点头,他相信以余鹤的美貌,一定能把那位神秘大佬迷得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加油。”肖恩挽着余鹤的手臂,小声给余鹤打气:“只要角度对就不会疼,爽到就是赚到。”   余鹤:“......受教了。”   三天的相处,肖恩完全把余鹤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他替余鹤推开地下车库的消防门。   加长版古斯特旁有位穿着考究的司机,看到他们一行人后,司机微微躬身行礼。   这阵仗比余家还浮夸。   王务川走过去,亲自替余鹤拉开后车门。   司机受过专业礼仪培训,没有和王务川争抢开车门的工作,余鹤坐进车里,司机关上车门,又朝着王务川颔首示意,而后才转身走到车前位置,坐到驾驶座上启动汽车。   性能优越的发动机轻震一声,车辆缓缓开出地下车库。   余鹤坐在车内,驶向了他未知的命运。   车里只有余鹤和司机两个人,司机是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车技很好,他恭敬的对余鹤说:“余少爷,距离目的地大约有两小时四十分钟车程,您如果累了可以休息一会儿,旁边有毯子。”   的确应该休息一会儿,余鹤也不知道今晚会到几点完事。   他拉开毯子披在身上,闻到毯子上有一股淡淡的木质香味。   余鹤嗅觉很灵敏,不喜欢任何的香薰味道,尤其是在车上。   如果车载香薰太浓,再混和上座椅的皮革味,会让他头晕。   他有点担心自己晕车,一见到老板就吐出来想必是不太好。   “要开高速吗?”余鹤问。   司机回答道:“是的,余少爷,预计十七分钟后可以上高速,您有什么需求吗?”   余鹤很坦诚地说:“我很容易晕车。”   司机闻言打开车内PM2.5过滤装置,又将天窗留了一条小缝:“如果您不舒服请告诉我,车里备着晕车药,但是今晚......”   余鹤了然,晕车药的成分一般是茶苯海明。   茶苯海明防晕、止吐作用效果很强,可服后常有头晕、嗜睡、乏力等不良反应,他今晚还要还有‘工作’,以上副作用显然会影响工作状态。   一路向南行驶,司机从云苏收费站下了高速,余鹤打开车窗,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陌生街景。   余鹤是第一次来云苏市,但眼前尽是复古的苏式建筑,小桥流水,不像是云苏市中心,倒像是个古镇。   余鹤有点疑惑:“这里…...是云琅古镇?”   司机回答说:“是云琅,入秋后淡季,路好开一些,没那么多红绿灯。傅总的私宅在云苏。”   云苏人,又姓傅,不会就是......那一位吧。   余鹤心中有个很不切实际的猜想,然而很快又加以否定。   不能啊,傅家掌权人傅云峥不是出车祸了吗?   听说还挺严重的,小半年没下来病床。   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情找男孩子玩?   大佬的世界余鹤不懂。   当车辆拐进观云山景区,余鹤终于确定,没跑了,多半是傅云峥。   傅云峥在观云山景区内建了一座上千亩的庄园,这事当年轰动一时,就连不怎么关注商圈信息的余鹤都略有耳闻。   这么大的手笔,除了傅家没人有这等实力。   傅云峥是真正的资本大佬,和他比起来,余家那仨瓜俩枣算不得什么,就算掉在傅云峥眼前,估计他都懒得捡。   顶级豪门傅家的家产有多少呢?用具体的数字形容可能有些抽象,只能说半年前傅云峥因车祸住院那阵儿,傅家的股票只不过暂时跌了两个点,就有十几家公司进入破产程序。   可怕的是,那十几家公司都不是傅家的。   为了让大佬赶紧好起来,那段时间各大企业家是烧香拜佛,比傅云峥本人还着急。   据说傅云峥车祸醒来后,手段比以往更加狠绝,随心所欲,喜怒莫测,上一秒还言笑晏晏,转眼就搞破产几家企业,对待惹了他的人,更是完全不留活路,连傅家本家的亲戚都不给面子,说让保安轰出去就轰出去。   傅云峥几乎捏着奉城所有企业的生死,难怪王务川说,只有这位才能保住余鹤。   庄园很大,草木郁郁芊芊,秋夜的月光很白,照在树丛上泛出些许阴森的寒意。   余鹤忍不住胡思乱想,这里院深墙高,也不知道傅云峥的特殊爱好是什么,要是喜好舞刀弄枪、整点子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东西出来,那他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后知后觉,余鹤总算觉得有点紧张。   车缓缓停下,四层高的别墅高大如古堡,门前站着两排侍从,匆匆一扫足有二十多人。   天啊,这跑都跑不出去,还是老实躺平实在一些。   余鹤坐在车里,深吸一口气,手指还没抬起,一位穿着很像管家的男人便率先躬身,为余鹤打开车门,请他下车。   管家不卑不亢:“余少爷您好,我是管家章杉,您可以叫我小章。”   眼前的男人鬓角微白,看起来比余鹤养父岁数都大。   余鹤难得梗了一下,在脑海中迅速排资论辈:“章伯。”   章杉微垂的目光抬起,看向这位男孩。   在看清余鹤的脸时,章衫不太明显地怔忪半秒,第一反应是太好看,第二反应是太年轻。   余鹤个子很高,身高超过180,身穿制式的白衬衣黑西裤,身上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癯,像是生长过猛的嫩竹,止不住往高长,内里韧着一股劲儿,生机蓬勃,青稚而韶丽,早晚要一飞冲天。   这么年轻的男孩子,心性还没定,正是最轻狂爱玩的年纪,哪里能守得住私邸的清寂呢。   章杉定下心神,推动双开重型装甲门,引着余鹤进入别墅,身后的两排侍从又朝余鹤微微欠身,接着整齐地后退三步,转身离开,纷纷回到工作人员住的独栋别墅。   大门打开,余鹤先闻到一阵檀木香,才看到门口用紫檀木打造的玄关柜。   章杉对余鹤说:“傅先生晚上不喜欢在别墅留人伺候,你要是饿了或者有别的需要,就打内线电话。”   穿过几十平米的前厅,他们走到另一道门前。   开门前,章杉低声说:“傅先生腿脚不大好,麻烦您多看顾一些。”   推开这扇门,余鹤终于见到了傅云峥。   傅云峥穿着深灰色高定西装,端坐在轮椅上。   傅家的别墅实在太大,站在门前的余鹤和坐在客厅的傅云峥相隔十几米,这么远的距离,余鹤看不清傅云峥的相貌。   傅云峥没说话,余鹤有些拿不准,不由回头看向章杉。   章杉朝傅云峥低了低头,又对余鹤低声说:“过去吧。”接着便退出客厅,还顺手关上大门。   余鹤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朝傅云峥走过去。   傅云峥出钱把他从锦瑟台赎出来,虽没明说,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余鹤很清楚傅云峥叫他来干什么。   大概在距离傅云峥还有五、六米远时,傅云峥忽然开口:“站住。”   余鹤停下脚步,现在离得够近,余鹤终于看清傅云峥的脸。他本以为,以傅云峥这样的地位权势,应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眼前这个人太年轻了,气势极盛,面容英俊。   乍看之下有些凌厉,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脸色苍白而眉眼深黑,形成清晰的锐利感,带着大病初愈的消瘦,但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不难看出他本来身材极佳,是个气宇轩昂的伟岸男人。   深色西装很合身,裹在傅云峥身上,不像个商业巨擘,倒像个出席电影节的男明星。   这么年轻,真的傅云峥吗?   余鹤不自觉皱起眉,脸上带出些疑惑。   傅云峥沉默地与余鹤对视,当看到余鹤脸上出现的神情后,傅云峥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一下,紧接着唇角向下,露出不悦。   傅云峥眉眼凌厉,盛气凌人,沉下脸后略显阴郁。   他冷漠地看向余鹤,吩咐道:“过来。”   余鹤努力观察傅云峥的脸色。   可惜以他微薄的察言观色能力,俨然是解读不出傅云峥的想法。   余鹤斟酌问:“走过去吗?”   傅云峥坐在轮椅上,仰头盯视余鹤,目光锋利,宛若电光,他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不然呢?爬过来吗?”   他声音又冷又沉,反问句也是用陈述的语气表述。   于是,这句话落在余鹤耳朵里就变成了:   “不然爬过来。”   余鹤:!!!   爬过去?   糟糕,上来就跪。   大佬的特殊爱好可能对他很不利。   对待不理解的事物,余鹤的态度是保持尊重,如果傅云峥需要,余鹤可以当场给他磕一个。   余鹤心想:大佬坐在轮椅上,自己却站着,难道是大佬不习惯抬头看人?可是长得这么高也不是他的错啊。   哦,难怪要爬过去,跪在地上他不就比傅云峥矮了吗?   大佬果然目光如炬,心思深远。   自我说服后,余鹤后退半步,弯膝跪了下来。   目光如炬,心思深远的傅云峥:“???”   傅云峥长眉微微一拧,终究没有说什么,虽然不理解余鹤的行为,但他对余鹤的行为保持尊重。   瓷砖有些凉,寒气很快透过裤子传到余鹤膝盖上,但余鹤没有在意,他双手撑在地上,爬了过去。   见状,傅云峥意识到余鹤是曲解了他的意思,此时说破余鹤只会更加窘迫。   为了照顾余鹤已经足够紧绷的情绪,傅云峥沉默不语,在让余鹤尴尬与余鹤把自己当变态的两难选项中,傅云峥咬牙选了后者。   余鹤低着头,没瞧到傅云峥紧绷的唇角。   他离傅云峥很近,很快就爬到傅云峥的身边,他跪在地下,屁股坐在后脚跟上,仰面望着傅云峥,等待下一步命令。   傅云峥的西服很平整,肩膀挺括,耳后发梢有些潮意,余鹤还闻到了淡淡的皂香。   不像是什么高端的奢侈品牌,最普通的白色香皂的味道,这是为数不多、余鹤很喜欢的香味。   虽然余鹤此刻还跪在地上,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傅云峥的好感度提升很多。   傅云峥声音很冷,又带着些哑:“你在看什么?”   余鹤有些紧张,嘴在脑子前面,直接把主人的想法泄露出来。   余鹤说:“没什么,您很香。”   傅云峥的手指攥了一下裤边,手腕上古董表盘折出璀璨的光,他又很快放开,很淡然地说:“我刚刚洗澡了。”   “嗯。”余鹤应了一声,微微直起身:“我看到您头发还没太干,需要帮您吹一下吗?”   傅云峥这次克制住了抓裤边的动作。   章杉是对的,余鹤太年轻了。   年轻人身上携着锐不可当的锋利,无需试探拉扯,直白地靠过来,如同冷锋匕首能轻易破开所有伪装。   “不用。”傅云峥说:“回房间吧。”   别墅内很安静,轮椅转动间发出轻微的响动。   傅云峥操纵轮椅去往电梯方向,电动轮椅很智能,具备良好的避障功能,智能面板上包含整座庄园的全部点位。   这座别墅很大,地上四层,地下又二层,每层上千平米。然而只要在这座别墅中,无论是哪里,只要使用者选择位置,电动轮椅就能自动往前往目的地。   余鹤站起身,跟在傅云峥身后。   电梯上,傅云峥说:“我的房间在楼上,你的也是。”   余鹤点点头,又很快意识到傅云峥坐着看不见,就说:“好的,老板。”   傅云峥:“......”   电梯门打开,傅云峥带余鹤到了卧室前。   “这是我的卧室。”傅云峥按下把手,推开门的刹那,房间内的灯光自动亮起,电动窗帘也自动闭合。   也许是因为傅云峥双腿不方便,卧室里的智能化物品很多,床脚等尖锐的地方包裹着防撞角。   家具是特质的,桌面更窄,书架上也都是空的,东西全都挪下来,所有东西都摆放在傅云峥触手可及的地方。   余鹤走进房间,也不知傅云峥按了什么,卧室门自动关上,发出一声脆响。   这是一间套房,外面是书房和浴室,里间是卧室。   跟着傅云峥走进卧室,最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张2米乘2米的大床——   以及床头边从棚顶垂下来的吊环。   看到那些吊环,余鹤差点没做好表情管理。   傅云峥是要拽着吊环弄自己吗?   还真是......身残志坚。   这也太考验臂力了吧! 第3章   对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余鹤完全没有实战经验。   傅云峥要是只能躺着的话……这个姿势难度系数较大,是比较靠后的理论课程,余鹤还没有学习到。   一会儿洗澡时趁机猛补一下,余鹤不自觉攥住兜里的人体构造图。   还好肖恩给他带了小抄。   看到余鹤盯着床上的吊环发呆,傅云峥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他叫余鹤的名字:“余鹤。”   余鹤回过神:“老板。”   他始终记得肖恩告诉他,要叫客人老板的这一条铁律。   傅云峥微顿,没有纠正余鹤对他的称呼,沉声问:“你知道规矩吗?”   傅云峥很有威严,余鹤有种被校长点名提问的错觉。   余鹤微微挺直后背,谨慎答道:“知道。嘴要严,命要硬。”   傅云峥双眼中显露出顿刻不解,继而又回归平淡。   “......很好。”傅云峥把轮椅靠在床边,声音有点紧,他吩咐余鹤:“你去洗澡吧。”   余鹤学着傅家侍从的模样,后退三步,转身走向浴室。   浴室里很干净,台面上只摆着洗发水、沐浴乳等常见的洗漱用品,还有全套未拆封的牙具。   余鹤打开花洒,哗哗哗水流声的掩盖中,在浴室里翻找着那些‘不常见’的洗漱用品。   不应该啊。   难道傅云峥以为他在锦瑟台清洗完了?   可从锦瑟现在三个多小时,就算清洗完也该脏了啊。   奇了怪了。   余鹤光着身子在浴室里思索了片刻,最终拆开牙刷,心想:那就好好刷刷牙吧。   洗完澡后,余鹤把浴巾裹在腰间,深吸一口气,英勇地打开浴室门。   浴室门轻响的瞬间,傅云峥下意识看向门口。   他对声音好敏感,余鹤呆呆地想。   二人视线撞在了一起。   轮椅放在床边,傅云峥躺在床上,羽绒被下露出一截干净的脖颈。   看样子,傅云峥已经趁着余鹤洗澡把衣服脱掉了。   余鹤心跳加速,万分紧张。   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余鹤上高中时是校篮球队的,身材极好,对自己外表很有自信。   所以,诚挚希望大佬能看在他年轻貌美的份上温柔一点。   他又瞥了一眼傅云峥头顶的吊环,心想:光看这些东西好像也温柔不到哪儿去。   余鹤心中有一个大胆猜想,在浴室没看到清洁工具,难道大佬是想亲自来?   这可真是出来卖的,谁都不容易。   算了,也别自己吓唬自己,傅云峥看着不像那么变态的人,他的眼神很清澈。不管怎么样,眼睛一闭一晚上就过去了,傅云峥想折腾什么都随便吧。   法治社会,还能真把他玩死了不成?   余鹤定下心神,慢慢走到床边,跪坐在床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乖顺一些。   不知道大佬喜欢什么样的,据说小白兔人设比较通用。   余鹤夹着嗓子问:“老板,需要我做什么吗?”   傅云峥的瞳仁很黑,他抬眸凝视余鹤,很直接地说:“我需要你好好说话。”   好吧,这位大佬可能不喜欢小白兔。   傅云峥说话带着余鹤形容不出来的严肃,就像是上司或者老师,是久居高位而产生的威仪气度,这种感觉很难模仿,是真正上位者才能养出的雍容。   无需疾言厉色,也不用虚张声势,语气平淡沉静,也能让人不自觉地服从。   在余家,余鹤的养父就是把烟灰缸摔到余鹤头上,余鹤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这份尊贵肃然令人臣服。   完蛋,余鹤越寻思越觉得傅云峥像键盘上AD之间那个键。   再结合别墅不留人、见面就下跪、床上的吊环,还有不喜欢小白兔等线索综合考虑,余鹤不免提前为自己哀叹一声。   既然装小白兔也逃不过被剥皮抽筋的命运,余鹤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夹了。   他本身声音很清亮,如同红木制成的瑶筝,是非常朗澈的少年音:“好的,傅老板,这样说话可以吗?”   傅云峥的手臂从被羽绒被里探出来,麦色的皮肤下透出一股病态的苍白,血管和青筋都很明显,没了腕表的遮挡,手腕上的腕骨骨节突兀的鼓起,像要折断似的。   余鹤下意识捧住了傅云峥的手腕。   他和傅云峥对视一眼,有点尴尬,主动握大佬的手会不会显得太上赶着?但傅云峥面容俊朗不俗,就像肖恩开导他的那样,能爽到的话真的就是赚到了。   余鹤轻咳一声,不由握紧掌心的手腕,描补道:“您要拿什么,我帮您拿。”   傅云峥没抽出被余鹤握在手中的右手腕,只是又把左手伸出来,拽着床头的吊环,拉动吊环借力坐起身。   靠单手拉拽负荷起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需要的力气很大,傅云峥肩膀手臂肌肉微微隆起。   可以看的出,傅云峥之前是个注重锻炼的人,手臂线条流畅好看又不夸张,是余鹤怎么跑健身房都练不出来的完美轮廓。   这是独属于成熟男人的健实肌肉,非得到了一定年纪才能有,就和嗓音一样,余鹤现在怎么夹也夹不成十岁以前的奶声奶气,同样怎么压低都压不出他最想要的低音炮。   许是久卧病床之故,不过是做拉吊环这个简单的动作,傅云峥的手臂就因用力过度而颤抖。   余鹤坐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作为一个‘玩物’,他应该主动扶起金主才对,而不是握着金主的手腕胡思乱想。   失策失策。   余鹤才往前靠近一下,傅云峥就已经自己起来,靠着床头坐好了。   余鹤:“......”   随着傅云峥的动作,他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露出深深的锁骨。   形销骨立。   明明是骨架很大的男人,却因病瘦成这样,不良于行,只能坐在轮椅上,这伤多半是损坏到了腰椎,如果只是双腿的残疾,怎么会连起床都使不上力呢?   余鹤又看了一眼床头的吊环,咬了下嘴唇,心想是不是他心太脏了,才会把辅助傅云峥起身的借力工具当成.......   都怪肖恩给他补课补得太猛了!   余鹤总是盯着吊环瞧,傅云峥心生不满。   傅云峥对自己的伤病很是在意,在他身边的人更是谨言慎行,说话都尽量避免有关字眼。   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当病人照顾,凡事尽可能亲力亲为,不假旁人之手,可腰椎受损给生活带来太大,并非只不能走路这样简单。   余鹤这般不懂规矩,果然是少爷出身,没遭过磨砺,不知道天高地厚。   也许找个过于年轻的男孩陪着自己不是个好主意,可话又说回来,既然要找人陪,那为什么不找个年轻漂亮的呢?反正年轻漂亮的也是图他权钱,年长普通的也是图他权钱,只不过岁数大一些的更会伪装罢了。   车祸后这半年,傅云峥的变化很大,残疾给予他的打击俱有毁灭性。这段时间,他在不断的自我摧毁与重铸中寻找到相对平衡的支点。   他躲在云苏私邸,逃避世人的眼光。像是一个离群索居的怪物,只存在外人的传言中。   在云苏私邸久了,难免空寂无聊。   傅云峥并非圣人,他只是个普通男人,曾对金钱、对权力、对地位都有着无限的欲望。   在车祸前,他可以用运动、打牌、旅游等等方式纾解,可自打残疾后,傅云峥对这些都再提不起兴致。   因为无论做什么事,都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残疾了。   他残疾了,这辈子可能都站不起来,哪怕已经接受到全球最先进的治疗,可依旧起不到重塑腰椎神经的作用。   这是多少钱与权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命运要让傅云峥坐在轮椅上,傅云峥就必然坐在轮椅上。   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必须接受这个结果。   身边的人都建议他养个什么东西陪着自己,傅云峥试着养过几种动物,又觉得吵闹烦心。   晚上,小猫崽怎么都跳不到他床上,哼哼唧唧的在地下打滚时,他都没办法俯身把它抱起来。   真是的,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去照顾宠物呢?   最后思来想去,不行就养个人吧。   人好,不用他照顾,还会说话,最重要的是,给钱就行。   若世间的事都是给钱就能解决就好了。   傅云峥垂眸看着自己残疾的双腿,又看了眼活蹦乱跳的余鹤,有点烦闷。   余鹤要是知道他不过老老实实跪坐在床上,就得了‘活蹦乱跳’的评价,肯定一堆话要说。   好在他并不知道。   这会儿傅云峥不说话,余鹤也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冷下来。   自打发现那吊环不是用来吊自己的,余鹤对接下来的事情还挺平和的。   这就要从人的劣根性上来说起。   余鹤答应卖自己时,心里多少是有点纠结的,可当他一旦接受了更可怕的卖法后,普通的卖法好像突然就很不错了。   这可能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拆屋效应?   把发散的思维拽回来,余鹤刚想说些什么打破僵局,没想到傅云峥率先开口。   他问余鹤:“你是自愿的吗?”   余鹤看着傅云峥,笃定道:“我是自愿的。”   傅云峥又撑着床坐起来一些,他也在看余鹤,声音低沉好听:“如果今晚你能让我满意,明天我会和你签订合约,给你钱、给你保护,但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说出去。否则,我保证你会后悔。”   一听这个,余鹤忍不住又有点心慌。   可傅云峥的眼神太干净,余鹤实在想象不出这双眼睛里会露出暴虐的情绪,也想象不出傅云峥这张俊朗的脸上会出现狰狞的表情。   如果真的会有的话,就当长见识了。   想到这儿,余鹤无所谓笑笑:“好的老板,我争取让您满意。”   “我叫傅云峥,不要叫我老板。”   余鹤马上应承下来:“好的,那我怎么称呼您?傅总吗?”   傅云峥不是很想在床上听见‘傅总’这个称呼,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加班,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比你大很多,你就叫我傅先生吧。”   “好的,傅先生。”余鹤把手搭在自己腰间的浴巾,星眸落在傅云峥脸上,征求意见:“那咱们开始?”   傅云峥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余鹤解开浴巾。   余鹤足够年轻,全身上下都充满着无限生机。   他朝傅云峥靠过去。   傅云峥很淡漠地垂下了眼,好像并不觉得余鹤白玉似的身子吸引他。   余鹤也想矜持一点,可他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无论怎样措辞都很难矜持的起来。   他难得有点磕巴:“傅先生,那个,我清洁还没做,浴室里,浴室里没有找到......”   余鹤说不下去,停下来望着傅云峥,希望这位聪慧睿智的大佬能理解他的未尽之意。   傅云峥掩唇轻咳,狭长的凤眸看向余鹤,没有立即回答。   余鹤有点奇怪,不明白为何傅云峥忽然就不说话了。   他疑惑地唤了一声:“傅先生?”   傅云峥移开视线,很平淡地说:“我做过了,你来吧。”   余鹤:“!!!!!!!”   谁来?谁???   我吗!!!!! 第4章   余鹤出色地完成了他的工作。   无需谁来教导,仿佛雄性的本能会令人天生擅长此事,听到‘你来吧’三个字后,余鹤便如醍醐灌顶,无师自通。   将肖恩讲授的课程内容反向推导,轻易总结出如何让傅云峥满意的方法论。   他其实是足够成功的,但在这件事上,无论当下表现多好,男人都觉得还有可改进之处,认为下次一定能够发挥更佳。   当余鹤还想继续加班时,傅云峥拒绝道:“太晚了。”   余鹤下意识地吻在傅云峥的额头上,很温柔地回应:“好。”   傅云峥的眼神乱了一瞬,又很快镇定下来,他稳住呼吸,淡淡吩咐:“你回房间吧。”   余鹤:“我扶你去洗澡吧。”   ‘扶’这个字像一把冰箭戳过来,傅云峥心头一紧,脸上的暖意迅速褪下去,他沉着脸说:“你可以走了。”   余鹤目光迟疑,犹豫着。   傅云峥那份独属于上位者的气势铺展开,他冷声道:“出去。”   余鹤便没有坚持,他站起身站在地上,朝傅云峥躬躬身,转头走了。   走廊里温度比卧室低,微凉的风一激,余鹤心里头那点不乐意都散去了。   他找到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走进去,心想他有什么可不乐意呢,傅云峥不用他伺候,他爽完就走乐得清闲,把浴巾扔进脏衣篓,走进浴室,热水浇在他身上,很舒服,闭眼洗头发时,他满脑子都是傅云峥英俊隐忍的脸。   原来王务川口中的‘特殊爱好’,居然是做下面那个。   估计王务川也不知道傅云峥的爱好具体是什么,否则也不会语焉不详,害得余鹤以为自己今晚要被开膛破肚。   要知道傅云峥喜欢这个,他就早点来了。   余鹤一直觉得自己并非重欲的人,甚至称得上无欲无求,旁人若问他名字里的鹤是哪个鹤,他都是说闲云野鹤的鹤。   在遇见傅云峥之前,不,确切地说是在那句‘你来吧’之前,余鹤从没发觉自己会对什么人产生这样浓的欲望。   这可真是太诡异了,难道这是‘既然能免于做受,抓紧做攻机会,立即好好表现’的逆反心理吗?   余鹤的手机被收走了,他躺在床上,这张床很软,不像傅云峥那屋的床垫那样硬。   景区内的夜晚本就极静,隐在景区深处的傅宅更是万籁俱寂。在极度安静环境下,余鹤很难入睡,而且他习惯昼夜颠倒,现在才12点多,是真的一点也不困。   今晚的‘工作’结束后,他紧绷的情绪终于暂时舒缓下来,对环境产生出一种迟钝的陌生。   余鹤没睡着,直到天蒙蒙亮,大概五点半左右,院子外面响起清脆的鸟鸣,他听着鸟啼声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非常讨厌的是,他没有得到一个美梦。   余鹤梦见了余家。   别墅里,养父余世泉把DNA检测报告扔到余鹤面前,冷漠地说:“你走吧。”   余鹤翻看着检测报告,如遭雷击,他叫了一声:“爸?”   余世泉摆摆手,脸上满是厌恶:“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好吃好穿供你长大,你连正经大学都考不上,养你有什么用?废物。”   养母张婉也不可置信,她坐在沙发上默默流泪,问:“那咱们的孩子在哪儿?”   “在奉城大学念金融系。”余世泉脸色肉眼可见的由阴转晴:“他叫清砚。”   清砚。   身穿白色运动服的少年对余鹤浅浅地笑着:“你好,余鹤,很高兴能够做你哥哥,其实你不用搬走的,我已经和爸爸说好了,他同意你继续住在余家。”   余鹤冷笑一声,撞着那个人的肩膀擦身而过,大步走出余家大门:“我哥哥?你是谁啊,也配当我哥哥?”   “不识好歹!”余世泉勃然大怒,将烟灰缸摔在余鹤脚下,呵斥道:“滚。”   在玻璃烟灰缸碎裂的脆响中,余鹤听见那个人说:   “我是余清砚。”   *   余鹤猛然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躺在床上,充满着熬完大夜后那种亢奋的疲倦,眼睛连着眼眶都有点痛,余鹤窝进柔软的被子里,心里空唠唠的不舒服。   像是在暴雨中穿梭的孤燕,不知道何处才能停留。   他没有家了。   临近早上八点,余鹤听到隔壁的房门响了一声。   哎,余鹤把头埋进被子里,想到等会儿还要谈合约的事就心烦。   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余鹤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衣柜里挂着好几件衣服,都是余鹤的尺码,角落还放着一个内衣篮,里面放着几条未拆封的内裤。   余鹤把内裤拿出来,一看,笑了。   准备内裤的人显然摸不准他的尺码,从L号到XXL号各备一盒。   余鹤不常穿这个牌子的内裤,也不知道哪个码更合身,在选衣服这件事上,余鹤向来秉持宽松最舒服的原则,就拆了一条最大码的穿上。   贴身的衣物大点能凑合,小了真受不了。   随手拽下件黑色T恤和灰色长裤套上,余鹤照了照镜子。   面有倦色,还是帅的。   抓了把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余鹤恢复活力。   他勾起唇,露出个轻佻的笑容,心想老天赐他一副好皮囊,居然用来做这行。   随便吧,反正他的人生已经烂到谷底了。   “对不起了,女娲娘娘。”   余鹤转过身,把那位俊朗少年的倒影留在身后,边走边说:“您当年捏我是按毕设捏的没错,可惜您选了块儿烂泥。”   余鹤随手从墙边柜,抄起瓶矿泉水,仰头喝水的同时打开门。   房门打开。   他看到了傅云峥。   余鹤:!!!   喉间的水一呛,余鹤低下头捂着嘴,竭力抑制呛咳。   抱歉,老板,没抑制住。   在傅云峥镇静从容地注视下,余鹤把水喷了傅云峥一身。 第5章   “咳咳咳额咳咳咳,对不起,对不起老板,咳咳,非常抱歉。”   余鹤连忙把水瓶放在墙角。一边压抑着咳嗦,一边蹲下来拍傅云峥身上的水,在自己的呛咳声中,他似乎听见傅云峥叹了一口气。   完蛋,工作要泡汤了。   这能不泡汤吗?他呛水吐了老板一身,把老板给泡了。   还好傅云峥腿上盖着块驼绒毯,余鹤掀开毯子,还抖了抖,用没湿的地方擦去傅云峥身上的水。   “咳咳咳,还有哪儿沾水了?”余鹤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和傅云峥撞在一起。   傅云峥的眼神很淡,好像觉得没什么,又好像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   听说傅云峥残疾后对伤腿很是介怀,所以才总是在腿上盖着块儿毯子遮盖,平常谁多看一眼就要倒大霉,而这毯子就这么让自己给掀了......余鹤心跳漏了半拍,僵在原地等傅云峥发怒。   傅云峥伸出手,余鹤就像被蛇盯上的小白鼠,全身肌肉绷紧,一动不动。   温热的手落在余鹤鼻子旁边,傅云峥用拇指把余鹤鼻子下面的水抹走了,仿佛对待一个淘气惹祸小孩。   不仅没生气,反倒有些纵容。   傅云峥:“你流鼻涕了。”   余鹤:“......”   傅云峥把毯子从余鹤手里拿回来,装若无意地轻捻流苏,隐蔽地用绒毯擦了擦手。   余鹤:“......”   说傅云峥嫌弃他,傅云峥用手给他擦鼻涕;   说傅云峥不嫌弃他,傅云峥又偷偷摸摸地擦手。   你就大大方方地擦,难道我还敢埋怨你?   余鹤张了张口,反复几次也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他站起身:“我陪您去换件衣服吧。”   傅云峥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他点点头:“去我房间吧。”   傅云峥洗完手,从洗手台转出来,绕过站在原地发呆的余鹤。   余鹤跟着走进卧室,瞧见那张床有些口干舌燥。   昨晚他就是在这张床上,缠着傅云峥索取无度。   余鹤没和别人做过,上面的下面的都没有,他不知道是这件事天生就这么舒服,还是得益于他和傅云峥过分合拍。   傅云峥的轮椅停下:“跟着我做什么?”   余鹤半蹲下来,他撑着傅云峥的轮椅扶手,平视傅云峥,道:“伺候您啊。”   傅云峥今天心情是真的很好,完全区别于昨晚的阴郁深沉。   他眼中含着几分微不可查的笑意,目光越过余鹤望向脏衣篓里的毯子,反问道:“你会伺候人?”   余鹤说:“我可以学,傅老板,您签我吧,我很乖的。”   傅云峥抬起手掐住余鹤的下巴,上下打量着余鹤的脸:“说说条件?”   余鹤:“没条件,给个清净地方住就行,我不想睡桥洞。”   傅云峥松开手,沉吟道:“没条件,不好签。”   “想玩儿我的人太多了。”余鹤如实说:“我想要清净。”   傅云峥捏着手指关节,靠在轮椅靠背上略一点头:“有些谱了,继续说。”   明明是电动轮椅,还是叫傅云峥坐出了真皮椅的气势。   傅云峥越是气度凌人,余鹤就越容易回忆起傅云峥在他身下的样子,这源发于雄性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征服欲。   余鹤回忆起昨晚傅云峥微皱的眉梢,还有隐忍的闷哼,余鹤喉结上下滚动着,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急太凶。   也不知道有没有弄疼他。   下次一定要克制一点。   如果有下次的话。   “王务川告诉我有人点名要搞我。昨晚之前我还想着破罐子破摔,随便人玩去吧......今天我不这么想了。”   余鹤垂下眼,极真诚地装乖:“您脾气比我想象中的好,和您相处很......很舒服,所以我想留在您身边,只给您玩儿。”   余鹤说傅云峥比余鹤想象中脾气好,傅云峥也觉得余鹤比他想象中有意思。   傅云峥是生意人,最喜欢和敞开天窗说亮话的对家谈。   有几个玩的很花的老家伙盯着余鹤,这事傅云峥早知道,这也是他托人把余鹤从锦瑟台带出来最关键的原因。   傅云峥从不怕货抢手,抢手才是好货,得了才更满足。   他看向余鹤俊俏逼人的眉眼。   余鹤生的是真好看。   这样精雕细琢的五官放在男孩身上,很容易带出雌雄莫辨的女相,可在余鹤却并非如此,却竟成就了一派别样俊美。   余鹤有对灵气逼人的桃花眼,双眸含情脉脉而眉峰干净锐利,不沾分毫脂粉气,反倒尽显英挺标致,再配上他那副轻世肆志的少年意气,任谁瞧了都移不开眼。   有些人喜欢把自由的鸟从天上捉下来,折断双翅关进笼子里,熬鹰似的熬,把傲气、意气全耗尽了,养成一抬手就瑟瑟发抖的狗。   傅云峥觉得这些人有病,喜欢狗就去养狗,干什么磋磨好好的仙鹤呢。   他食指无意识的在腿上轻扣,允诺道:“跟在我身边,你还是余少爷,没人敢欺负你。”   傅云峥要是养鸟,就要养鹤,把小仙鹤高高捧起,让那些龌龊人连羽毛都摸不着。   诗经有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可见仙鹤就是要飞在天上的。   傅云峥拍了拍余鹤的肩膀,状若对少年人充满希冀的前辈:“我还挺喜欢你这股玩世不恭的高傲劲儿。”   玩世不恭?高傲?   余鹤抬起眼,有些吃惊地看向傅云峥。   他还寻思他表现的挺好呢?没想到这么努力地讨好大佬,还是让大佬看出他藏在驯服下,摆烂且不服的内里了。   不愧是傅云峥,果然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   傅云峥仿佛能读懂余鹤的眼神,他对小仙鹤的表现予以充分肯定,勉励道:“你装的挺好,是‘烂泥’那句我正巧听见。”   余鹤:“......”   是吧,要不是怕傅云峥听到那句,他也不至于喝口水还能呛着。   傅云峥抬起手,隔空虚抚余鹤的眼尾:“你这双眼睛会说话。”   余鹤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在傅云峥面前就跟张白纸似的,反正是也藏不住什么,索性开门见山:“您还看出什么来了?”   傅云峥微微探身,在余鹤耳边轻声说:“你刚才嘴上说给我玩儿的时候,其实满眼都写着想玩儿我。”   余鹤一时语塞,心说这么明显的吗?   见状,傅云峥居然笑了一声:“就这么明显。” 第6章   管家章杉带来了一份《护理协议》。   这份合约看起来正经极了,大抵意思要余鹤照顾傅云峥的饮食起居,避免夜间侍从帮佣不在时发生意外。   余鹤略翻了翻,大笔一挥签下自己的名字。   章杉看了傅云峥一眼。   傅云峥捏了捏鼻梁:“余鹤,合同拿到手不要直接签。”   余鹤的‘鹤’就差鸟下面那一横了,他闻言停下笔,看向傅云峥:“怎么了。”   “我之前见过你,”傅云峥简单告知余鹤:“出钱帮你从锦瑟台脱身是我想做的,你不必因为这个就一定要做我的......”   即便是傅云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余鹤和他的关系。   情人?玩物?娈宠?   好像怎么形容都很轻浮。   傅云峥略过了那个词汇,继续说:“你现在还可以反悔。”   余鹤猛摇头,他本年度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昨晚那两个小时了,他现在非常、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傅云峥抬抬手,示意章杉说。   章杉躬身将合同展开,逐字逐句将里面的文字陷阱讲给余鹤听。   余鹤在听到第二条甲方的义务时就开始发呆。   他如果会乐意认真研究合同,也不会被养父嫌弃成那样了。   “......这都是合同中常见的套路,比如关于付款时间的约定是:[定金为总款项的20%,余款自本合同服务终止之日起七个工作内结清],这一条,您看出什么来了?”   章杉很有耐心,循循善诱。   余鹤没想到签个卖身契还得搭节课,他一听讲就发呆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由望向傅云峥,寻求场外帮助。   傅云峥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说:“好好学,你既然选择跟我,除了钱,我还会给你安排傅氏集团执行经理的职位。以后所有想跟总公司签合同的人,都要看先你脸色。”   没人会愿意自己的私事被旁人议论。   傅云峥把余鹤养在身边,余鹤势必将知道他很多事情,他把执行经理的位置给出去,便是要以权势拴住余鹤,防止他们一拍两散后,余鹤把他的秘密说出去。   这种利益关系的稳固程度更值得信任。   人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才用的安心——   傅氏总公司的执行经理,一定不会随意谈论顶头上司的私情。   闻言,余鹤却立即将鹤字的最后一笔补齐:“傅先生,您饶了我,给钱就行。”   傅云峥点了点桌面上的合同,亲自教给余鹤如何堤防算计:“那你拿不到钱了。”   余鹤歪了歪头。   这迷茫歪头的动作让傅云峥很熟悉,他想起了那只养了两天就被送走的田园犬。   傅云峥说:“合同上写,余款自本合同服务终止之日起七个工作内结清,但没有写合同什么时候终止。”   明明是签下一份可能拿不到尾款的合同,余鹤却不以为意,反而笑起来,关注的点也很奇怪:“您要包我一辈子啊。”   一辈子,年轻人总是能把这三个字这么轻易地说出来。   傅云峥被这三个字刺到似的,他把手上的合同对折,郑重问余鹤:“真的不要职位?”   能到到傅氏总公司任职,别说是经理,就算是干杂活的助理,都有无数人挤破头削尖了脑袋也想去。   可余鹤却轻飘飘地拒绝了,他仰在沙发靠背上,双眼逐渐放空:“我不喜欢做生意。”   “你喜欢什么?”傅云峥问。   余鹤抬起胳膊,做了个虚空投篮的动作:“打篮球。”   傅云峥问的不是这个,他很直白地说:“你不求什么,我不敢养你。利益共同体才稳固,否则我无法相信你能保守秘密。”   “那就给我钱吧。”余鹤无所谓地说:“我喜欢钱。”   傅云峥没从余鹤脸上看出对钱的欲望。   选一个不知道对方弱点的同伴很危险。   但余鹤太合他心意了。   漂亮、活好,还带着股特别招人的丧气,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余少爷的法眼。   傲气的小仙鹤。   傅云峥喜欢看余鹤那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脸因为他而染上欲望,这会让他产生种隐秘的成就感。   比收购对家的企业还要愉悦。   自车祸后,傅云峥终于找回了点活着的意思。   所以,他没有质疑余鹤喜欢钱的说法。   傅云峥把手里的合同再折了一折,从中间撕开,对章杉说:“章叔,重新拟一份合同,给他钱。”   章杉领命而去,硕大的客厅只剩下余鹤和傅云峥。   气氛又变得有点怪,余鹤靠在沙发上发呆,傅云峥坐在轮椅上。   傅云峥腿上换了一条绒毯。   余鹤双眼放空,心想,为什么要在腿上盖毯子呢?   是因为冷吗?   还是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伤腿?   胡思乱想之中,余鹤打了一个哈欠。   “困的话可以回房睡觉。”傅云峥说:“不必时时刻刻听我吩咐,每三天同房一次,其他时间你都可以自由活动,我要见你会打电话。”   傅云峥把余鹤的手机递给余鹤。   余鹤拿回手机,没管屏幕上那些成串的消息提醒:“我还没有你电话。”   傅云峥说了一串号码。   余鹤有点诧异:“座机?”   “我不怎么用手机。”傅云峥回答。   余鹤挑了下眉,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可惜你的宅子太大,不然你喊我一声我就能来了。”   傅云峥转动轮椅,背对着余鹤:“我现在去书房办公,你不必拘谨,想去哪儿都可以,叫司机送你。”   章杉正巧拿着合同回来,余鹤依旧是看也没看直接就签。   傅云峥侧头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又捏了下两眼之间的山根。   余鹤确实不太适合执行经理这个职位。   现在的纨绔子弟都这样吗?   章杉又把合同递给傅云峥,傅云峥接过合同,下意识想看一遍,但余鹤都没看......   算了,他也提笔直接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旁的章杉愣在原地。   心说余鹤一穷二白看都不看就签也就罢了,您这个身家也敢这么签合同?   章杉是傅家的老人了,算是看着傅云峥长大的,是傅云峥最信任的人。   傅云峥车祸残疾后,很长一段时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见任何人,只有章杉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傅云峥把合同递回去时,章杉很不赞同地看了傅云峥一眼。   就像在谴责被妲己迷惑的纣王。   倘若傅云峥能因为这简单一眼产生什么波动的话,那他也不是傅云峥了。   傅云峥面无表情,宛如只是做了件很寻常的事情。   章杉见此情状暗自心惊,不由重新估量余鹤在傅先生心中的位置。   他微微弯腰把一张黑卡递给余鹤。   黑卡上黏着张便利签,写着密码,密码以19开头,一瞧就是出生年月。   余鹤觉得很新鲜,他感慨道:“原来大佬会也用自己生日做密码啊。”   傅云峥猛地转过轮椅,眼含警告地瞥了一眼章杉。   章杉不明所以,不知道傅云峥为什么突然生气。   傅云峥离开后,章杉便引着余鹤介绍这栋别墅中的设施。   这座别墅真的很大,功能齐全,健身房、影音室、KTV、清吧台、棋牌室、还有一间琴房。   墙面上挂着四台收藏级的小提琴。   章杉很仔细地和余鹤介绍着傅云峥的喜恶。   傅先生好不容易愿意在身边养个人,实在难得,章杉话说的很婉转,暗示余鹤傅先生很介意腰椎的伤。   “傅先生之前很喜欢拉小提琴,可他不常回来,又惜琴,就从没把琴带出去,现在......琴房荒废了。”   荒废的何止琴房呢?余鹤去健身房时,见到有些器械都生了红褐色锈斑。   “庄园里还有泳池,现在是秋天有些凉了。”章杉说:“等天暖起来以后,躺在泳池里可以看到观云山。”   等天暖起来?   才刚入秋,等天暖起来还得将近一年,那时候余鹤还能再这儿吗。   余鹤笑了一下,明白章杉的言外之意。   章杉是怕他言行不一,不是真心留在傅云峥身边。   他无所谓地靠在软椅上,接过帮佣端上来的热茶,抬起杯敬了敬章杉:“章伯,在傅先生接我过来前,我余鹤就是条丧家犬,谁都想凑上来踢一脚,我很感激傅先生选择我。”   虽然余鹤那事不关己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感激’在何处,但对于识情识趣又会说话的小孩,章杉实在讨厌不起来。   也许傅先生就是喜欢余鹤这股张狂劲儿吧。   颇有股‘天塌下来我先躺平,老天也只配给小爷我当棺材盖’的意思。   “余少爷,您可没有一点丧家犬的样子,傅先生很喜欢您。”   章杉微微含笑,面容十分和善:“您来之前,傅先生心情一直不大好,若有些脾气,还望您担待。”   从威风赫赫的傅总变成只能坐在轮椅上的病人,谁的心情能好呢?   余鹤说了句当然,而后很深沉地垂眼喝了口热茶。   茶一入口,他情不自禁地皱起眉。   算了,太苦。   余鹤对侍从说:“阿姨,你还是给我来瓶冰可乐吧。”   侍从把可乐端过来,冰块和柠檬片飘在褐色的饮料上,余鹤接过可乐道了句谢,又对章杉说:“章伯,我回屋补觉去了。”   章杉问他中午吃什么,余鹤回答给他留碗面当夜宵就行。   真是年轻人的作息啊,完全和网上说的一样,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章杉不是很认同地摇摇头,但又觉得余鹤来了以后,这宅子都跟着年轻了几分。   回到房间,拉上卧室里的遮光窗帘,卧室一下子就昏暗下来,很适合培养睡意。   余鹤看了一眼表,吃早饭、签合同、逛别墅,一套流程下来才九点半。   上午十点就是余鹤的凌晨三点,正是入睡的好时候。他调出手机里的直播,摸了摸枕头底下没找到到耳机,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他家。   对了,他已经没家了。   把手机放在枕边,调小音量,余鹤听着主播直播,在主播热闹的插科打诨中,余鹤缓缓陷入浅眠。 第7章   铛铛铛,铛铛铛。   余鹤被敲门声吵醒了。   余鹤发誓他不是一个素质特别低下的人,虽然不能说特别多,但多少还是有那么点素质在身上的。   可在失眠熬夜后刚刚睡着就被吵醒,再绅士的人都会忍不住在心里问候对方,全家。   余鹤此时心中划过一长串脏话,烦躁地掀起被子蒙在脑袋上,还用手捂住了耳朵。   出于自己身份的考虑,余鹤没锁门,方便傅云峥随时进来‘宠幸’自己,可听这锲而不舍的敲门声,余鹤潜意识里觉得不是傅云峥。   如果是傅云峥敲门,节奏应该会更慢。   铛、铛、铛这种。   慢是一种游刃有余的表现,大佬们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下一步棋把整盘局都思量了周全,绝不会这样急躁。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催命似的,比敲钟牛还烦。   余鹤踹开羽绒被,哑着嗓子问了一声:“谁!”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吃午饭了。”   原来是叫他吃饭。   余鹤压下烦躁:“稍等。”   他睡觉不喜欢穿衣服,在余家时都是锁门睡,此时只穿了条宽松的睡裤,没穿上衣,听见外面是个女人的声音,余鹤抓起上衣匆匆套上。   余鹤赤脚踩在地上,打开门:“我不吃了,晚饭也不用叫我。”   门外站着个身穿统一制服的中年女人。   四十岁左右,头发挽了个低髻,颧骨很高,吊梢眼,给人种很刻薄的感觉。   听见余鹤的话,她下意识反驳:“不吃饭怎么行。”   那女人抻着脖子往房间里面张望,看到余鹤房间拉着窗帘床铺也是乱的,不由皱起眉:   “都几点了还在睡?”   余鹤微微侧身,挡住那女人的视线:“我不饿。”   “我是傅宅的总领班,黎静,你就叫我黎姐吧。”黎静推开余鹤,大摇大摆走进余鹤房间,直奔主卧,扬起手一把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瞬息洒进来。   余鹤被阳光晃得一眯眼,眼前全是绚烂繁密的光斑,他听见黎静嗤笑一声,继续向余鹤介绍自己。   “我在傅家做了十几年领班,一应内勤事务都由我对接。”黎静斜眼瞥了余鹤光着的脚,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你既然是傅先生房里人,我只好抽空提点提点你傅家的规矩。”   余鹤:“......”   做了十几年帮佣领班有什么可骄傲的?   还有什么叫傅宅的规矩?   这大姐把傅家当什么了,王府吗?   清醒一点啊,大姐,大清已经亡了!   黎静把余鹤的沉默当做软弱,心中更加瞧不起这空有皮囊的年轻男孩,她上下打量余鹤,就像打量一件物品,趾高气昂:“年轻人多学些规矩没坏处,省得没大没小,丢了傅家的脸面。傅先生身边还从没出现过你这样的人,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黎静叹了一口气,好似在惋惜包养余鹤污了傅云峥清名一般。   余鹤:“......”   都是给傅家打工、拿钱办事,不能因为他是傅先生养的情人,大姐就看不上他,搞职场霸凌吧。   再说又不是余鹤主动勾引的傅云峥。   黎静有不满不敢对傅云峥讲,只能来余鹤这儿刷存在感。这种媚上欺下的小人行径,倒让余鹤见识了人类物种的多样性。   余鹤完全不能理解这位大姐的优越性源自于哪里。   秋日正午的阳光极暖,站在阳光下,身上暖洋洋的,余鹤打了个哈欠:“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黎静抿起唇,露出很不高兴的神情,谴责道:“你没有听到我说什么吗?已经到午饭时间了。”   余鹤眉头都不抬,一掀被子躺回床上:“我说不吃。”   黎静从没遇见过余鹤这样的滚刀肉,她搬出傅云峥去压余鹤:“傅先生已经下楼了。”   余鹤侧过身背对着黎静,反问:“是傅先生让你来叫我的吗?”   黎静没答。   余鹤心里知道,当然不会是傅云峥叫他下楼吃饭。   首先,余鹤已经和章杉说过要回屋补觉,不吃午饭和晚饭。就算傅家真有不能白天补觉、不能不下楼陪傅云峥吃饭之类的规矩,章杉没理由不告诉余鹤。   其次,傅云峥车祸病重是半年前的事情,可余鹤昨天瞧着傅云峥还是很瘦,可见足足半年都没有把那场病的亏空养回来,这说明傅云峥本人对吃饭也没什么兴趣。   余鹤今早尝过傅家厨子的手艺,毫不夸张地说,余鹤要敞开吃不运动,一个月就能胖二十斤。   他用被子把自己的头蒙上,他不太会对付这个年龄段的女人,期盼黎静能够放过自己。   可惜,余鹤并没有谈过女朋友,对于女人的了解还是太过肤浅。   他以为这种方式代表了休战,而在黎静眼里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黎静气得脸色发白,伸手将余鹤身上的被子掀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呵斥余鹤:“你不要不识好歹!我......”   余鹤从床上坐了起来,漂亮的桃花眼微抬,视线落在黎静脸上。   余鹤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幽深,平时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看出不什么气势,现在直勾勾盯着人,那对眼珠犹如落入寒潭的荧惑,透露出股不详的邪气,令人心中发凉,不敢与之对视太久。   那双眸子透着刺骨寒意,黎静背后竟渗出了一层冷汗。小小年纪这样妖里妖气。她攥紧拳头,打定主意要把余鹤赶出傅宅。   余鹤却没再多说什么,他淡淡移开视线,起身走出房门。   明明目的达到,该给余鹤的下马威也给了,可黎静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得意感觉,反而胸口憋着一股气堵的心里难受。   她想叫住余鹤让他换一身得体的正装,可余鹤根本不理她,趿拉着拖鞋走下楼梯。   余鹤刚刚睡着就被吵醒,还莫名其妙地被中年大姐寻了顿晦气,满脸哀怨,低着头走到一楼。   黎静跟在他身后。   傅云峥坐在餐桌旁,手中拿着筷子,见到余鹤,傅云峥也没多问,只是示意帮佣添副碗筷。   餐桌上摆了四道菜:香菇蒸排骨、萝卜烧鲳鱼、鸡丝炒芥兰、烫西生菜,还有道炖了一夜的老参汤。   菜是色香味俱全,可余鹤没什么胃口,他端正坐下,按照用餐礼仪没直接动筷,而是默默擦着筷子。   傅云峥倒是挺随意的,他夹了芥蓝放在餐盘,没急着吃,反而对余鹤:“想添什么菜直接厨房说。”   “谢谢傅先生。”   余鹤应了一声,只当傅云峥在说客套话。   过了片刻,傅云峥放下筷子,金属筷子和陶瓷筷托轻磕发出一声脆响。   他脸上分明没什么情绪,可余鹤却感到整个餐厅的气氛一凝。   好像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余鹤握着筷子环视一圈,连颐指气使的黎静都低下了头。   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默过后,傅云峥开口问:“余鹤,你为什么不高兴?”   余鹤有点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傅云峥对自己的情绪如此敏锐。   也是了,傅云峥说自己脸上藏不住事儿。   余鹤是真藏不住。   傅云峥问他为何不高兴,余鹤下意识就看了黎静一眼。   黎静一凛,瞧见余鹤居然敢当面给她难堪,她多年能站在傅家领班的位置上,自然不是吃素的,立即反客为主,先发制人。与其等余鹤说,不如自己说,这样才能掌握主动权。   她微微躬身,面朝傅云峥解释道:“傅先生,余鹤少爷早上吃的就不多,空腹睡觉最伤胃,我便自作主张地叫他起床先吃午饭,许是惹了余少爷不高兴。”   余鹤:“......”   这话说的漂亮,可谓半句假话也没有。   余鹤早上吃的不多是真,空腹睡觉伤胃是真,黎静还坦诚说是自作主张叫余鹤起床,认下把余鹤吵醒的同时又向傅云峥告状,暗示余鹤没规矩,到了中午还在睡觉。   任谁听下来都会觉得黎静没错,反而是余鹤不识好歹。   仿佛是人家好心叫他起床吃饭,他却乱发少爷脾气似的。   余鹤没说话,只是搁下了筷子,等着傅云峥发作。   傅云峥好像没听到黎静后面说了什么,只关注到余鹤食欲不振这点。   他叫来负责制定菜谱的阿姨:“周姨,把菜谱拿来给余鹤勾菜。”   黎静的脸上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她舌灿莲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可傅云峥根本不在意,仿佛只有‘余鹤早上吃的不多’这一句听了进去。   傅云峥沉疴未愈,每天所有菜谱都是几个营养师搭配敲定的。傅云峥极自律,他知道什么是对自己好的,有些蔬菜即便不爱吃,也不会从菜谱里删去。   傅宅的别墅一楼有个专门宴会厅,能坐下几十人。   月前傅家亲戚来过中秋,傅云峥在宴会厅单备了一桌山珍海味,自己却不看不吃,在主桌略坐了坐,就回到餐厅吃家里厨师做的营养餐。   几个伯父想和傅云峥说些话,还得追到餐厅来,陪着傅云峥吃味道寡淡的营养餐。   即便如此,傅云峥都没说加个菜。   余鹤翻着菜谱,问傅云峥:“您吃辣吗?”   傅云峥面不改色:“吃。”   在场所有侍从:“......”   黎静咬紧了牙,愈发看余鹤不顺眼,眼神如刀,抬眼瞥向余鹤,就如同看那祸国殃民的妖姬一般,黎静委实想不通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怎么就把傅先生迷成这样。   傅云峥什么吃过辣的?   她在傅宅伺候了十几年,来没见过傅云峥吃辣。   傅云峥是云苏人,云苏菜口味清淡,讲究原汁原味,很少以各类酱料调味。   辣椒在云苏菜中尤为少见。   之前傅云峥去湘南出差,有位从京城来的副市长,劝傅云峥尝一尝当地特色川椒火锅。   傅云峥婉拒说辣椒味重,喧宾夺主。   怎么今儿就不喧宾夺主了? 第8章   余鹤把菜单从头翻到尾,一道辣菜都没见着,再看黎静的脸色,也觉着傅云峥是唬自己,迟疑道:“可是......这菜谱上一道辣菜都没有。”   傅云峥依旧面不改色,淡淡道:“久病难愈,他们不让我吃。”   余鹤:“......”   在场所有侍从:“......”   “生病不能吃辣的吗?”余鹤有点怀疑,腰椎受损,理论上讲是外伤,和吃辣有什么关系?   很小的时候傅云峥就知道:当人说了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去圆。   可惜他已经不假思索地说出第一个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往下圆编。   傅云峥漫天甩锅:“医生医不好我的腿,就只能从这些细枝末节显得他们医术高明。”   余鹤信了。   确实,不管因为什么病看医生,医生都会习惯性嘱咐一句:忌油腻、辛辣、生冷、海鲜等不易消化食物。   外伤也涉及伤口愈合,皮肉上的伤口好了,骨头骨髓上的伤却未能痊愈,傅云峥坐在轮椅上,肠蠕动相应减弱,医生这么嘱咐一句倒也没什么问题。   “那还是别吃了吧。”余鹤合上菜谱,对周姨说:“麻烦帮我加个油焖虾。”   “你点。”傅云峥不自觉地带上点命令的语气,又很快收回威仪,语气稀松平常:“算我沾你的光。”   余鹤:“......”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的霸气外露,但余鹤被那转瞬即逝的威严震慑,就像有人拿鼓锤在他心口敲了一下。   余鹤说:“那就水煮肉片?”   傅云峥不言,静静地看着余鹤。   明明是坐在宽敞明亮的奢华餐厅,余鹤却犹如置身于警局的审讯室。   对面的人远比余鹤有耐心,就默默直视余鹤,也不催促,只等余鹤自己把实话吐出来。   在傅云峥无形地审问下,余鹤咽了下口水:“还有川香辣子鸡、虾也要香辣的。”   得到答案后,傅云峥满意地点点头,吩咐厨房:“去做。”   周姨问余鹤有没有忌口,余鹤如实回答:“不吃胡萝卜。”   “葱蒜香菜呢?”周姨问。   余鹤说:“都可以。”   傅云峥筷子微顿,余鹤立即改口如实说:“吃葱的味道不吃葱,蒜吃熟的不吃生的,香菜不吃。”   傅云峥略微诧异地扫了余鹤一眼。   余鹤以为傅云峥是不明白‘只吃味道’是什么意思,正想进一步解释。   谁料,周姨竟了然道:“葱是可以借味儿,但在菜里不能出现葱叶对吗?”   余鹤没那么追求完美:“出现也没事,我可以自己挑。”   周姨笑道:“不劳您动手,厨房炝锅时炸出葱香,再把葱捞走就是了。傅先生的菜也是这样做的,不麻烦。”   这回轮到余鹤诧异了。   再观察桌上的菜,发现还真都不见葱花。   难道傅云峥和自己一样,也是能接受葱香,但不吃葱?   这可真是巧了。   十五分钟后,这三道川菜都摆在餐桌上,傅云峥像是知道帮佣在旁边站着余鹤吃不好,不仅主动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还直言如果余鹤和他坐在一起不自在,就回房间吃。   转身离去的黎静脚步一顿,心说把饭端到楼上吃是什么规矩,也太过轻慢失礼了。   余鹤也是这样想的。   把主人家扔在餐厅,客人独自回卧室用饭,寻常人家也没有这样办事的,他看向傅云峥:“这样不好吧?”   傅云峥不以为意,反问:“怎么不好了?”   余鹤想了一下,他有很多说不出口的理由:他和傅云峥的关系、他如今的地位、还有黎静对他说的话。   可这些余鹤最终都没说。   余鹤只是说:“卧室是睡觉的地方。”   傅云峥没和余鹤争执房间的定性与用途。   傅云峥只是很平静地告诉他:“余鹤,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傅云峥对余鹤的纵容令余鹤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他在傅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然而疏不间亲,他和傅云峥才认识一天,黎静却在傅宅工作了十几年,余鹤不会对傅云峥讲黎静口中用来压他的规矩。   饭桌上新添的三道菜都非常好吃,余鹤连吃两碗米饭。他吃相极优雅,筷子从红艳艳的辣汤中一点,就能准确地夹出藏在红油下面的小嫩油菜。   油菜又绿又翠,余鹤张口一含,即便掩唇慢慢咀嚼,傅云峥也能听到嚼油菜的声音。   咔哧咔哧,咔哧咔哧。   像只小兔子。   见余鹤吃的香,傅云峥不由也多吃了半碗饭。   辣菜却是一口未动。   吃完饭后最易犯困,也到了傅云峥午休的时间,余鹤同傅云峥一齐上楼,傅云峥瞧出余鹤困,承诺道:“回屋睡吧,以后没人会敲你门了。”   余鹤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漉漉的,心中感动极了。   他从没见过傅云峥这么体恤下属的老板!   黎静给余鹤穿小鞋,都不用他自己解释,傅云峥便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不消等余鹤硬着头皮说,率先就把问题解决了。   余鹤半蹲下来,平视着傅云峥,诚心实意道:“老板,你真是好人。”   傅云峥轩然一笑。   傅云峥容貌俊朗,因沾着些病气,唇色紫白,冷着脸时略显阴郁,笑起来却如春雪初霁,风月澄明。   他对余鹤说:“让你养足精神,是怕你找借口消极怠工,这是好人吗?”   消极怠工,余鹤的‘工’是什么,他二人心知肚明。   余鹤回想起昨夜的云雨,心中一痒,调情的话张口就来:“很乐意为您效劳。”   傅云峥眼含笑意,面上云淡风轻,手指却不自觉地勾住毯子上的流苏:“不急,有你效劳的时候。”   二人在走廊分开,余鹤回到自己房间后,拉上窗帘到头便睡。   再醒来时,卧室里彻底黑下来,余鹤听见走廊里有什么东西拖过的声音。   是餐车吗?   他都睡到晚饭时间了?   余鹤摸出手机,二十一点。   说是晚饭时间有点晚,说是夜宵时间有点早。   那门外是什么在响。   余鹤推开房门,只见两个帮佣推着一个心电监护仪,正往隔壁房间去。   电梯门再次打开,另外两名帮佣也推着一些余鹤不认识的仪器走出来,路过余鹤时还不忘鞠躬行礼:“余少爷。”   “这是怎么了?”余鹤有点懵。   怎么在把急诊往隔壁搬似的,是傅云峥病了吗。   帮佣低声回答:“傅先生发烧了。”   留下这六个字,帮佣又朝余鹤弯弯腰,继而推着仪器走进隔壁房间。   仪器底部的轮子在地上滚过,发出闷闷的隆隆声,走廊里还有淡淡的酒精味。   这种氛围很奇特,余鹤倏忽生出极不真实的感觉,一时不知自己是梦是醒,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对了,刚才那个帮佣说什么来着?   傅云峥发烧了? 第9章   发烧怎么还用上心电监护仪了,余鹤还没彻底清醒过来,站在门口发了会儿懵。   等等,发烧?   靠,傅云峥发烧不会是因为他吧!   余鹤猛然一惊。   关于傅云峥的可怖传言一瞬间全回响在余鹤耳边。   喜怒无常、高深莫测、阴鸷暴戾、手段狠辣、不留活路.......   虽然傅云峥还没对余鹤展现过可怕的一面,但那也许是因为余鹤昨晚伺候的还不错?   可这要是病了,可就另要另当别论。   余鹤揉揉脸,为防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准备先打探打探傅云峥的态度。   走廊里人来人往,没谁注意他,余鹤自以为隐秘地潜入了傅云峥的房间。   卧室里,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床边,章杉站在床尾。   傅云峥平躺在床上,已经上了心肺监护,口鼻间还扣着一个呼吸面罩。   不会吧,这么严重吗。   傅云峥显然很不喜欢呼吸面罩,剑眉微蹙,单手扣在呼吸面罩上,扯着呼吸面罩上的皮筋,把呼吸面罩拉下去,露出鼻子。   一旁正在调试监护仪的护工回身正好看到呼吸面罩滑落下去,就顺手把面罩扣了回去。   再次被扣上面罩后,傅云峥的双眉皱得更深,他五官深邃,鼻梁很高,呼吸面罩的塑料边正好卡在鼻梁上,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卡出个印子。   瞧见傅云峥和护工的博弈,余鹤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还能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看来是精神尚可。   余鹤走过去,扶住傅云峥脸上的呼吸面罩。   傅云峥瞳仁微转,看见余鹤露出个有点无奈的笑容。   余鹤见傅云峥还能对他笑的出来,当即觉着问题不大。   他蹲下来,手臂搭着床,把下巴搁在手臂上,就像是家长病了有些无措的小朋友。   傅云峥一看,心就软了下来。   余鹤的手很热,扣在塑料面罩上,塑料面罩很快被按出个带着雾气的指印,这指印又随着傅云峥吐出更热的呼吸而变化。   消失——又出现——消失——又出现。   两台无影灯的光打下来,房间很亮。   明明是在别墅的卧室中,可余鹤却有种置身在医院急诊室之感,宛如能够看见生命在缓缓流失似的。   余鹤刚醒,有点恍惚:“是发烧吗?怎么这么严重?”   傅云峥侧过头,低声说:“没事,你回去歇着吧。”   一到晚上,余鹤的视力会变得更差,他眯起眼睛看对面心电监护仪上的读数——   除了心跳、血压,别的也看不懂。   “你心跳有点慢啊。”余鹤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没用敬语,补了一句:“您。”   傅云峥侧头看一眼屏幕:“55,不慢。”   余鹤伸手摸了摸傅云峥的额头,果然很烫:“好烫。”   余鹤犹豫了一会儿,这里人太多了,他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就单膝跪在地上,撑着床探身凑在傅云峥耳边,用气声问:   “是因为我吗?”   “没事。”傅云峥早已经过了迁怒于人的年纪,他展现了上位者的胸襟,抬起手臂扶住脸上的氧气面罩,对余鹤说:“不怪你。”   余鹤没动。   若是傅云峥骂他一顿、甚至打他一顿倒还好,傅云峥越不计较,余鹤就越自责、越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这是少年人珍贵又无用的纯良,余鹤没办法把傅云峥的病和他昨晚的行为完全分割,当做事不关己。   他昨晚不该转身就走的。   傅云峥赶他走大抵是不因为喜欢被当做残疾人照顾,否则也不会住在这么大的别墅里,晚上一个人也不留。   余鹤又在傅云峥耳边问:“那你有不舒服吗?”   傅云峥神色不变,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还好。”   正在这时,其中一个医生拿着几只采血管过来,傅云峥挽起袖子,将臂弯处的静脉露出来。   医生伸出手,用拇指在傅云峥静脉处轻按两下:“傅先生,需要验个血常规,查清致病体。”   发烧都是要验血的,一般来说医生可以通过验血结果中外周血白细胞数值,判断发热的原因病毒性感染还是细菌性感染。   余鹤听到傅云峥嗯了一声,他正在看傅云峥,傅云峥也恰巧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二人对视的弹指间,余鹤脸忽而有些热。   他和傅云峥心照不宣,都知道傅云峥发热的原因是什么。   可满屋子的医生不知道,护工不知道,章伯黎姐不知道,侍从帮佣们也不知道。   只是余鹤不会说,傅云峥也不会说。   他们拥有了共同的秘密。   医生俯下身,拆出一根采血针。   余鹤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晕血?”傅云峥问。   余鹤:“晕针。”   傅云峥仿佛轻笑了一声。   屋子里有些吵,有压低了的人声、有仪器运行的嗡嗡声、还有涓涓血流进采血管的声音,余鹤也不确定傅云峥是不是真的笑了。   但他很确定,在他说自己晕针后,傅云峥淡淡评价了两个字:“娇气。”   采血结果出来后,医生有些凝重地说:“傅先生,血常规报告显示您身上有炎症,您有必要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略显吵闹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余鹤和傅云峥关于发热原因的秘密被血常规报告戳破,但他们又多了一个新的秘密。   那就是,炎症发生在什么地方。   傅云峥说:“不用去医院,挂点抗生素明天就好了。”   医生很严肃,这位病人是出了名的讳疾忌医,不配合治疗是傅先生的常态。他还想继续劝些什么,可傅云峥的态度十分坚决,他毕竟只是傅家的私人医生,傅云峥不愿意去医院,谁都没辙。   挂上吊瓶,傅云峥便把医生打发走,章杉看起来想说些什么,然而终究也没说。   众人离开后,拥挤的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傅云峥第一时间摘下脸上的氧气面罩。   余鹤坐在傅云峥床边的椅子上,仰头盯着不断滴落的药剂发呆。   人来人往时,余鹤和傅云峥还说几句话,可当人都离开,他们俩也沉默下来,谁都不说话了。   一时间,房间内只有仪器运行的声音。   已经十点了,这是傅云峥平时入睡的时间,他又发着烧,在医疗仪器的嗡嗡声中,困意很快就涌上来。   余鹤听到傅云峥呼吸逐渐变深。   当他低下头去看时,傅云峥已经睡着了,鼻梁上还挂着一道呼吸面罩压出来的印子。   余鹤随手调慢输液管的流速,拿出手机静音玩开心消消乐。   他没有什么陪护的经历。   事实上,也没有谁要求他陪在这儿,傅云峥见到余鹤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回去歇着。   傅云峥对他宽仁的不像个资本家。   或许像他养父那样恨不能榨干别人价值的资本家才是少数,真正的大佬都是傅云峥这样善良好心的?   余鹤又想起外面对傅云峥的评价。   喜怒无常、手段残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只要是傅云峥想拿下的项目,从未有过失手,他将原本就地位卓然的傅家带上了另一个高峰。   可余鹤没觉得傅云峥喜怒无常啊。   傅云峥会不自觉地透露出上位者的威严,同时又很克制,维持在让人敬畏又不压抑的界限。偶尔霸气侧漏,吓到余鹤后他会很快收起威仪。   在第二袋药水滴尽前,傅云峥悠悠转醒。   “什么时间了?”   许是初醒之故,傅云峥的嗓音格外低哑,是余鹤怎么压都压不出来的低音炮,大提琴似的好听。   余鹤看了眼手机,回答:“十一点半。”   听到余鹤的声音,傅云峥似乎想坐起来,只是他上着监护器,手臂上还扎着留置针,没办法去拉床头的吊环。   余鹤俯下身,揽着傅云峥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傅云峥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不困。”余鹤说。   傅云峥看了眼床头柜的水杯,余鹤不解其意,无辜地看着傅云峥。   傅云峥:“......”   “给我倒杯水。”傅云峥捏着鼻梁,吩咐余鹤:“然后就回房间休息吧。”   余鹤是真不会伺候人,把傅云峥扶起来不知道往他腰后放个软垫也就罢了,傅云峥都说要喝水,余鹤居然直接把水杯递过去。   这杯水都放在床头好几个小时了,早就凉透不说,之前人来人往,水杯里还飘着浮灰。   傅云峥看着水杯中起起伏伏的灰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余鹤不会伺候人是真不会伺候,但聪明也是真聪明,他瞧见傅云峥盯着水杯不说话,心里回过味来。   真是的,怎么能给大佬端凉水。   “那个......”余鹤伸手把杯子拿回来,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您是喝水还是喝茶?”   傅云峥没回答,反而说:“没事,就这样吧。”   余鹤不过十九岁,是真真正正的少年心性。   让他做一件事,谁要是指手画脚,给他提要求,那他有一肚子道理等着反驳。相反,越是对他没要求,越纵容,他反而心里过意不去,牟足劲儿想证明给别人看。   简单来说,是只顺毛鹤,不能逆毛撸。   他拿着水杯垂眸想了一会儿,努力思索自己能对傅云峥的病情起到什么积极作用。   他灵机一动,蹲下身问:“傅先生,您上药了吗?”   傅云峥愕然垂眸,看向蹲在他床边的余鹤。   余鹤言语含糊,没有明说哪里要上药,可傅云峥清楚余鹤问的是什么。他为少年人的大胆直接而惊愕,可偏偏余鹤又问的很自然,这使得傅云峥也产生了种无需避而不谈的错觉。   他若不答倒显得怯了什么似的。   无论什么场面,怯场这个词都离傅云峥很远。   傅云峥面不改色,冷静回答:“没有。”   余鹤的表情很认真,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立即一本正经地给傅云峥科普不上药的危害。   从轻微炎症引申到结节溃疡,再到直肠炎。   洋洋洒洒,天马行空。   绝对是有认真研究过的。   当余鹤讲到内痔可能引发喷射性流血时,傅云峥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性格跳脱。   余鹤尤甚。   漂亮是漂亮,性格也可爱,可惜话太多。   如果是个哑巴就更好了。 第10章   余鹤被接来傅宅时,他也没想着带什么。   在庄园住了几晚,才发现不戴着耳机听直播他是真睡不着。   这天早上,余鹤又熬了一个大夜,眼下的黑眼圈一日赛一日的重,早起坐在餐桌边没精打采,气色瞧着比傅云峥还差,因失眠而产生的怨气倒是极重。   用网上最流行的话来说,他现在身边的怨气能养活十个邪剑仙。   连傅云峥都瞧出余鹤状态不对劲,他示意盛饭的阿姨把补气的鸽子汤端给余鹤一盅,放下手中的筷子问:“身体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   别人不问余鹤也不说,一问就不自觉地抱怨,他也放下筷子,趴在桌子上,不情不愿地吐出一个字:“困。”   “困就上楼睡,我起的早,你不用陪我吃早饭。”傅云峥用餐巾按按嘴角,动作间透着一股金贵,言语又足够成熟,很能照顾余鹤感受和顾虑:“当自己家,随意些,没人挑你。”   从小到大,向余鹤提出要求的人不少——   这件事必须做,那件事不能做,条条框框一大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明确的告诉余鹤‘随意些,不挑你’。   在这之前,余鹤一直觉着:无论是谁,自打生下来就要被其他人挑剔、被其他人指指点点的。   对于旁人的生活,人们总有很多意见和见解:   你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这都是经验;不这样的都后悔了,不听要吃亏等等等等。   余鹤不禁想:傅云峥真的能说道做到吗?   还是他把我当小孩子哄,现在看我顺眼,就不挑,有朝一日瞧着不顺眼了,就该哪儿哪儿都不对了。   傅云峥一如既往的善于洞察人心,有读心术一般,能通过余鹤那双黑亮的眸子读懂余鹤的思想   “我没有必要骗你。”傅云峥说。   这倒也是,说谎都会有出发点。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傅云峥和余鹤地位高低有别,就算是余鹤还在余家的时候,傅云峥想吩咐余鹤做些什么,余鹤都不好拒绝,更何况现在。   余鹤手肘驻在餐桌上撑着头,伸手拿起个奶黄包抓在手里:“那我可以这样吃饭吗?”   在这之前,他每次吃饭都端着肩,挺着背,按照严格的用餐礼仪要求自己,该用刀时用刀、该用又时用叉,后来还是发现傅云峥也会用筷子吃西餐,这才换成了筷子。   可是吃奶黄包、吃油条,用筷子夹着吃也不得劲儿啊。   傅云峥有个三岁的小外甥,也喜欢趴在桌子上吃饭,他姐每次瞧见都会用筷子打小外甥的手。傅云峥却觉得没必要,家里不是讲规矩的地方,他带小外甥出门时,小外甥绅士极了,还会主动帮女士撩门帘。   别看余鹤现在没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啃馒头,但一年前,傅云峥在慈善晚宴上见过余鹤。   正式场合时,余鹤可不是这样。   当时傅云峥站在台上致辞,余鹤穿着休闲西装立在台下,满会场几十号人就余鹤最打眼,明明都是站在一处,余鹤头顶就跟打了束光似的闪耀。   身姿如松如竹,满身清傲,气质绝尘,端起酒杯时那一扬眉,分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惊鸿一瞥,傅云峥记忆犹新。   确实也没放在眼里,否则余鹤也不会认不出傅云峥。   对余鹤来说,他并不在乎晚会上是谁在致辞,旁人都当这是能攀附上傅云峥的机会,而余鹤只觉得冗长无聊。   余鹤对傅云峥而言是流风回雪,是惊鸿艳影;   而傅云峥对余鹤来说,不过是个无聊至极的路人,还是废话很多的那种。   时移世易,余鹤一朝从云端跌落,宛若惊鸿落于掌心。   傅云峥终于接住了那只小仙鹤。   如今傅云峥不喜出现在人前,觥筹交错的场合许久不曾参加,当年那样漂亮扎眼的小仙鹤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现在这小仙鹤还没养熟,别说傅云峥自已不愿意去参加晚宴,就算带余鹤出去,余鹤估计也很难在像当年那般意气飞扬。   少年人前半生一帆风顺,绊了跟头便原地躺倒,受了挫就容易生怯。   还是要在养一养,纵一纵,多相处一段时光,总能把余鹤身上的傲气都养回来。   余鹤趴在桌子上啃完奶黄包,傅云峥也吃好了,凤眸落在余鹤身上,看他趴在餐桌上犯困。   傅云峥问:“怎么,夜里睡不好?”   余鹤:“我昼夜颠倒习惯了,夜里太安静反而睡不着。”   倒是第一回 听说有人会因为太安静睡不着,傅云峥觉得有点新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怎么着,给你请个戏班子?”   余鹤笑起来,觉得傅云峥在逗他:“夜里听戏怪渗人的,再说您还得睡呢。”   傅云峥说:“傅宅别的没有,就是独栋多,近的离主宅三百米,远的有两公里,你想住哪儿都行,吵不到我。”   余鹤这才意识到,傅云峥以为自己暗示想搬出去,当自己不愿意跟他住在一起。   跟大佬说话怪绕的,不带脑子真听不懂,这茬要不解释清楚了,来日都是暗刺,显得余鹤多不愿意陪着他似的。   余鹤真没这意思,他趴在桌面上侧脸看傅云峥,意味深长道:“您嫌我吵了?”   傅云峥也看余鹤,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好好说话。”   “您先不好好说的。”余鹤嘀咕道:“我不想自己住,那不更渗人了,真没不想和您住一起的意思。”   傅云峥点到即止,余鹤这么说,他便不再揪着不放,只是问:“那你怎么才能睡着?”   余鹤回答:“我睡觉喜欢听点动静,有个耳机落在锦瑟台,我想去拿回来。”   取耳机算不得什么正当理由,余鹤本以为傅云峥会说再买一个之类,毕竟耳机又不值钱,哪里值得折腾一趟呢?   未曾想,傅云峥只是略微颔首,转头对章衫说:“章叔,给王务川去电话,让他来接余鹤。”   余鹤:!!!   用餐后,傅云峥操纵轮椅回到客厅。   液晶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财经新闻,傅云峥手边放着纸质笔记本,偶尔垂眸用钢笔记上几句。   傅云峥的手很好看,骨节苍劲有力,悬腕落笔,行云流水,更显神清骨秀,宛如玉树临风的翩翩贵公子。   余鹤见傅云峥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就趴在餐桌上发呆。   新闻主播念稿字正腔圆,财经信息专业术语似懂非懂,入耳不入心,这样的背景音最是催眠。   余鹤仿若回到高中早自习,把头埋在自己手臂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余鹤默默向睡眠之神祈祷:希望不要有人好心叫他回屋睡,谁要这时候把他叫起来,这点来之不易的困意就全没了,起床气真的很可能克制不住。   他还想再装几天乖孩子,给个机会。   求求了。   也许是睡眠之神大发慈悲,余鹤这一觉睡到中午才醒。   他先是闻到淡淡的饭菜香气,还隐约听见傅云峥低声说:“午餐摆会客厅,不用叫他,饿了自己就醒来吃了。”   章衫不大赞同傅云峥完全放养的养人方式,压低声音说:“窝在哪儿睡怎么行,等起来腰都酸了。”   “不用管。”傅云峥说:“他腰好。”   可能也没那么好,余鹤在心中反驳。   意识逐渐回笼,余鹤全身的骨头都不得劲儿,酸胀酸胀,后背酸痛,恨不能把脊椎抽出来捋直了再放回去。   腿也麻。   非常非常麻。   脖子疼、腰也疼。   他哼唧一声,告诉自已要勇敢面对。   余鹤坚强地睁开了双眼,他还趴在餐桌上,桌面的早餐已经撤下去,后背上披着条绒毯,他一动,绒毯就掉了。   周姨率先看见,说:“少爷醒了。”   她把加冰的可乐端给余鹤:“醒醒盹,正好吃午饭。”   余鹤正睡得口干舌燥,拿起可乐就一口喝干,糖分的迅速补充帮助余鹤找回对抗腿麻的勇气。   他扶着餐桌站了起来。   脚才落地,针扎似得疼蔓延上来,余鹤连声道:“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痛麻之中,他脚下一软,‘哐当’一声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下摔得实,动静也大,引得傅云峥从客厅过来看他。   周姨见状哎呦一声,连忙绕过餐桌去扶余鹤:“怎么了?”   余鹤哼唧道:“腿麻。”   周姨年过五十,人又和善,看余鹤就跟看自家小辈似得:“哎呦,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腿麻就赶紧动动,活动开了就好了。”   余鹤再没有勇气去活动那条腿,他叹了一声,揉着腰:“动不了了,这回可废了。”   话音刚落,餐厅骤然安静下来,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余鹤发现周姨忽然不说话了,扭头去看周姨,却发现周姨正小心地望着傅云峥。   一楼的侍从帮佣加在一起大约有十几人,此时全都停下动作,窥探着傅云峥的脸色。   别墅内温和从容的气氛急速消失,空气倏忽间变得凝重沉闷。   秋日正午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可没人觉得暖。   完蛋,余鹤心里哀叹一声。   这回他的腿可能真保不住了,对着傅云峥说废了二字,这不是往人心口上扎刀吗?   据说傅云峥曾因供货商说他残疾,没几天把对方企业都搞破产了!   此时,傅云峥脸色看不出喜怒,冰冷的目光仿佛落在余鹤脸上,又仿佛落在余鹤腿上。   真是离奇了,大佬的目光还能加密吗,怎么解读不出来啊!   轮椅从瓷砖上碾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楚。   电动轮椅直直朝着余鹤靠过来,余鹤屏住呼吸,有种这轮椅要从他腿上碾过去的错觉。别说是轮椅,就是卡车,余鹤也没法躲。   轮椅几乎贴着余鹤的腿边停了下来。   傅云峥居高临下,俯视着余鹤,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在这份沉甸甸地压迫感之下,傅云峥抬起手。   余鹤心跳如擂,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 第11章   一只微凉的手落在余鹤脸颊。   余鹤睁开眼,发现傅云峥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弯着腰,手指在他的脸上虚触了一下。   傅云峥的眼神很温柔,方才山雨欲来的沉默犹如错觉,余鹤下意识握住傅云峥的手,从地上半坐起身。   傅云峥坐回去,把余鹤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轻声说:“别害怕。”   余鹤蹲坐在傅云峥的轮椅旁,心有余悸地把头抵在傅云峥膝盖上,宛如溺水之人刚从水里捞出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傅云峥轻轻地抚着余鹤的头发,温声道:“没事的,别害怕。”   在傅云峥的安慰下,余鹤逐渐从恐惧中脱离,心跳逐渐恢复平缓,然而猝不及防,急躁愤怒的情绪倏忽涌了上来。   傅云峥是在故意吓唬自己吗?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余鹤心中产生一种强烈质疑感,觉得傅云峥说的所有话都是假的,什么‘没人挑’,什么‘随意点’都是假的。   没有人会在乎他,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   他不过是一个玩意,傅云峥高兴就捧着他,不高兴就能任意处置。   余鹤的意识逐渐堕入一片深沉漆黑的漩涡。   不行余鹤,你不能钻牛角尖。   余鹤在心中不停劝着自己。   傅云峥刚刚什么都没有说,那些死寂啊沉闷啊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   余鹤,你要开心起来。   余鹤努力与负面情绪斗争,他偶尔会因为一点小事生气或郁闷,他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是情绪上来,他根本控制不了内心消极的猜忌。   正在这时,傅云峥握紧了余鹤的手:“没生你气,别自己吓自己。”   余鹤勉强笑了一下,笑容是僵的,连眼下漂亮的小卧蚕都没露出来。   傅云峥没多问什么,只是说:“王务川来了,去拿你的耳机吧,晚上等你回来吃饭,想吃什么?”   余鹤又把额头抵在傅云峥腿上,咬牙克制着自己内心的烦躁,回答:“头疼,不想吃了。”   傅云峥微凉的指尖按在余鹤太阳穴上:“以后还趴在餐桌上睡觉吗?”   明明是关心的话,可余鹤只觉得心烦意燥,他清楚这是消极情绪的原因,他不想、也不能对傅云峥发脾气。   余鹤把头抵在傅云峥膝盖上,假装腻歪了一会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余鹤觉得自己情绪控制的差不多了,这才起身:“那我去了,傅先生。”   很可惜,余鹤生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星辰般的双眸里写满了焦躁和烦闷。   傅云峥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目送余鹤离开别墅。   当余鹤的背影出现在花园里,傅云峥才出言交待道:“章叔,查一查,余鹤怎么回事。”   章杉应了一声。   *   王务川在车里看到余鹤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心里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妈的这老男人手段都这么脏,余鹤才到云苏多几天,怎么就颓唐成这样了?   他推开车门下车去迎余鹤:“怎么回事余鹤,你这......”   余鹤面色阴沉,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憔悴。   秋日里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余鹤还没有完全从负面情绪中完全走出来。   阳光、鸟鸣、青草、花香,这些普通人觉得美好的事物只会让余鹤更焦躁。   他看了一眼王务川,声音沉闷:“摔的。”   摔的?   王务川不信,但也没戳穿,他扶着余鹤的手,跟那小宫女扶娘娘似的,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   趴在餐桌上睡了一觉,余鹤有点着凉,说话也带着股鼻音:“好。”   王务川拉开车门,车里有股皮革味,余鹤一坐进去就开始难受。   他微微拧起眉,觉得自己精神状态急剧下滑,看什么都不顺眼,连一旁摇曳婀娜的柳树他都想搥两拳。   正在这时,驾驶座上的王务川接起电话。   余鹤趁机下车,站在车门外面,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大口呼吸,调整呼吸节奏。   平静下来余鹤,你要平静下来。   半分钟后,王务川也走下车,耐人寻味地看着余鹤。   “傅家的司机送你回奉城,傅先生担心你坐不惯我的车。”王务川靠在前机盖上,点了根烟:“咱这小破奥迪不配当余少爷的座驾啊。”   余鹤探身从烟盒里抽出根烟,把烟放在鼻子间轻嗅,最终耐不住烟瘾,抬眸看向王务川。   这一眼竟有些阴冷,盯的王务川后背一凉。   “借个火。”余鹤说。   王务川掏出打火机,亲自把火给余鹤点上:“收收你那少爷脾气,少遭点罪。”   余鹤把烟吸进肺里,缓缓吐出来。   烟雾中的尼古丁迅速被肺静脉吸收,随着血液循环进入大脑,刺激着多巴胺的释放。   这口烟雾吐进后,余鹤感觉整个世界都平静下来,花园内鸟雀的嘈杂也变得不再让他烦躁。   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   感谢尼古丁,余鹤与这个美好的世界重新链接。   正在这时,一辆白色的宾利添越停在余鹤身边,车牌尾号是三个8。   果然是大佬的风格,余鹤又吸了一口烟,拉开后排车门。   看到了大佬。   那一刻,余鹤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打开车门的方式不对。   “咳咳咳......”余鹤一口烟卡在喉间,很惊讶地瞪圆那双桃花眼:“傅先生?”   “上来抽。”傅云峥说。   正准备把烟掐灭的余鹤:“......”   话音未落,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傅云峥。   傅先生最不喜烟味儿,全公司上下没人敢当他面抽烟,连审计署的官员来总公司审计,傅先生都会面不改色示意他们看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   傅先生为什么会让余鹤在车上抽烟啊!!!   司机三观都崩塌了,对余鹤的重视程度不由进一步提升。   傅云峥朝余鹤伸出手。   秋高气爽,站在阳光下的余鹤下意识地牵住傅云峥的手,傅云峥微微施力,余鹤便顺着傅云峥的力道坐在车上。   手上还燃着一只烟。   烟味很快在车厢内空间扩散开,余鹤心中揣揣,总觉得傅云峥对他好的不正常:“要不我还是把烟掐了吧。”   傅云峥把余鹤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烟拿下来,放唇边吸了一口,再吐出来。   淡蓝色的烟雾衬得傅云峥眉眼模糊,他对司机说:“小张,给余鹤拿盒烟。”   小张:“!!!”   司机小张内心疯狂震颤:章管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傅先生抽烟!!!   余鹤心跳的很快,他感觉傅云峥在撩自己,但又不太确实。   那可是傅云峥啊,他勾勾手指,多少漂亮的男男女女趋之若鹜,为什么要撩自己啊。   不确定,再观察看看。   余鹤接过司机递给他的烟,看了一眼:“这烟太柔,我抽不惯,我喜欢辣的。”   闻言,傅云峥剑眉微挑,把含过的烟又递回余鹤唇边。   傅云峥就是在撩自己。   余鹤确定了,他低头,含住了那截潮湿的滤嘴。   算不得隐秘的暧昧在小小的车厢中氤氲,伴随着淡蓝的烟雾,连辛辣刺鼻的烟草味都酿成一种异样的馨香。   傅云峥双指微松,将手收了回去,顺手打开车载烟灰缸,继而不动如山,安安稳稳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戛然而止,余鹤被撩的心急火燎。   他深吸一口烟,冷静了一下。   司机启动汽车,性能优越的SUV平稳地开出庄园,在观云山风景区车行道上缓缓穿行,正值用餐时间,路上的游客较少,那只香烟燃尽前,车辆顺利拐上了主路。   车窗降下去,打开一条缝通气,微风卷进车厢,车内的烟味很快散去。余鹤轻轻嗅了嗅,座椅上罩着柔软的座椅套,几乎没有皮革的味道。   余鹤喜欢风扫过皮肤的触感,这令他感到轻松和自由。   他往窗外瞥了一眼,发现一辆黑色七座奔驰GLS,从出景区开始就跟在他们的车后面。   余鹤在心中脑补了一出‘傅家掌权人出门竟遭跟踪’的大戏。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奉城一直有关于傅云峥车祸的传闻,说车祸的原因很蹊跷。然而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起意外,检察机关调查了许久,最终只起诉了肇事的货车司机。   但豪门中的恩怨本就容易隐引人津津乐道,关于此事可谓是众说纷纭,具体情况余鹤之前也没了解过。   傅云峥太离他遥远了,他从没想象过有一天会和傅云峥坐在同一辆车里,更别说躺在一张床上。   余鹤隐约记得,关于那场车祸,有说是竞争对手干的,也有说是傅家人内部争权......   他忍不住提醒傅云峥一句:“傅先生,后面有辆GLS,跟了咱们两条街了。”   傅云峥礼节性侧头看了一眼,对余鹤解释道:“是保镖。”   余鹤:“......”   一时间,余鹤觉得自己是电视剧看得太多,什么伪造车祸、跟踪绑架、索要赎金之类的场景在现实生活中应该不常见,可那一车保镖——   姑且算作一车吧,那辆商务车的车窗膜很深,余鹤也看不见里面具体有几个人,但如果要是三两个人......也没必要开七座的车。   毕竟现在开发商为了多划出几个车位,车位规划的特别小,七座车停车可不容易,而且自动门开门很慢,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普通车门方便下车。   后来,余鹤非常倒霉的有幸见过那一车保镖紧急下车。   事实证明他肤浅了,真遇见什么事时,保镖们也没几个是从车门下来的。   不过这也侧面也证明余鹤没说错,自动门开关是真的慢。   此刻,余鹤又回过头,通过后挡风玻璃看了一眼那辆GLS,心说,既然出门就带保镖,那是不是说明那些电视剧中的场景,在傅云峥身边出现的几率也没那么低。   傅云峥想知道余鹤在想什么似的,主动出言道:“是雇佣的安保公司,一般只要是我的车驶离庄园,他们都会派人跟的。”   余鹤这才想起来,司机去锦瑟台接他那天,似乎也有辆车一直跟在后面,只是他没当回事。   有钱人的世界真是太复杂了。 第12章   高速口前,司机汇报:“傅先生,这个时间道路通畅,大概两个小时能抵达目的地锦瑟台。”   傅云峥嘱咐了句开稳点,又对余鹤说:“容易晕车就睡会儿。”   余鹤这个人骨头就跟借来的似的,用起来可谓十分爱惜,那是能不用就不用。   听傅云峥这样说,余鹤倒头就靠到了傅云峥的肩膀,硬直的发丝也没什么分寸,直接蹭在傅云峥脸上。   他又闻到了傅云峥身上沐浴乳的味道,很清淡、很好闻。   傅云峥用手掌隔开余鹤的头发。   “你的头发很扎脸。”说完,傅云峥掀开腿上盖着的羊绒毯,拍拍自己的大腿,给余鹤找了个地方犯懒:“躺这儿吧。”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顾不得开车,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傅云峥冷冷看向司机,司机赶忙转过头,将隔板升了起来。   随着隔板升起的嗡嗡声,后排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余鹤搭在傅云峥肩膀的头略微上扬,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傅云峥的表情,只能看见一条极为上镜的下颌线。   他把手放在傅云峥腿上,按了两下:“可以吗?”   “嗯,”傅云峥应了一声:“反正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你当枕头。”   傅云峥表现的很释然,但余鹤知道,傅云峥内心定然远没有表现出的这样轻松,他想问问傅云峥腿到底伤成什么样子,可傅云峥就算对他说了他也听不懂,反而惹人烦心。   对于别人身上发生的不幸,宽泛的关心显得很虚伪。   傅云峥不需要同情,他是一个伟岸成熟的男人,即便身患残疾,也有着独立的人格和生活习惯,从不需要谁去刻意照顾他的生活或者心情。   于是余鹤欣然接受傅云峥的提议,侧身躺倒,枕在傅云峥的大腿上。   傅云峥把毯子盖在余鹤肩上,手指插在余鹤粗硬的发丝里,无意识地按住那些不太听话的头发。   “我的头沉吗?”余鹤转了个身,后背平躺在座椅上,仰脸看到了傅云峥的下巴。   傅云峥低下头和余鹤对视,英俊的眉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很平静地陈述:“我的腿没有知觉。”   余鹤一窒,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哪怕傅云峥这样的人,也逃不了命途中的劫难,在英年岁月中被苦难困在轮椅上。   余鹤峻峭的眉不自觉地皱起,双眸中情感复杂,像是惋惜,又像是遗憾。   傅云峥在得到诊断结果时,已经从太多人脸上看见过类似神情。   可奇怪的是,旁人露出这般神情,傅云峥心中烦闷恼怒,而余鹤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傅云峥却觉得很可爱。   小仙鹤在心疼他。   傅云峥宽大的手掌盖在余鹤眼睛上,故意说:“用不着你可怜我。”   小仙鹤的心很软,一定听不得这样的话。   果然,余鹤立即伸手握住傅云峥的手,把他的手拉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双臂环住傅云峥的腰,把脸埋在傅云峥腹部,生硬地转移话题:“晕车了。”   傅云峥薄唇轻抿,藏住双眸中浅淡笑意,给余鹤掖了掖羊绒毯:“睡吧。”   余鹤本来就入睡困难,车厢又太过安静,他刚趴着睡了一上午,正应该是辗转难眠的时候。   可他靠在傅云峥怀里,吐息间全是傅云峥身上好闻的味道。   除了皂角香,还有一种淡淡的苦味,像是鸽子汤里的老参,又像是其他的名贵中药。   傅云峥总是大把大把的吃药,红的绿的白的混在一起,一口气咽下去,瞧的余鹤心惊。   这些药不会在体内发生什么奇怪的化学反应吗?   除了西药,傅云峥每晚入睡前还要喝一碗黑浓黑浓的中药。   哦,对了,是余鹤到傅宅前时每晚都喝。   和余鹤同房那晚傅云峥没喝中药,被章伯发现后,每晚给傅云峥端药的任务就落到了余鹤头上。   “年轻人不喜欢药味儿吧。”   章伯挺无奈的,他再是傅家的老人,到底身份在那,管不到傅云峥头上,只能要余鹤去吹枕边风:“可这中药就得按时喝,不然药效就差远了。”   中药味很苦,可余鹤倒也没有不喜欢。   他喜欢傅云峥身上的味道。   余鹤天马行空,不一会儿居然真睡着了。   和趴在餐桌上睡的感觉不同,余鹤完全陷入深度睡眠,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好转很多。   *   王务川刷了电梯门禁带余鹤上楼:“你怎么累成这样,我刚到云苏就等你醒过来,开车回来你又睡了一路。”   余鹤揉了下眼睛:“晚上不带耳机睡不着,这不回来拿耳机了吗?”   锦瑟台晚上五点半才开始营业,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最清净的时候,电梯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客房部。   王务川知道余鹤在锦瑟台呆不久,当初就没给他安排宿舍,而是在客房部找了间套房给他住。   到了客房门口,王务川先是敲敲门,防止又其他客人喝醉走错房间,等了会儿而见无人应声才刷开门禁。   余鹤的东西不多,来锦瑟台住下时几乎什么都没带,耳机充电器等生活必需品都是来这儿后采购的。   余鹤回锦瑟台原本也不是为拿这些。   他要拿一张老照片,他养父余世泉说,照片上的年轻夫妇是他的亲生父母。   真少爷余清砚被接回了余家,余鹤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没人告诉他。   余鹤摸了下旧衣服的口袋,摸到了那张照片,他没拿出来看,只是把衣服卷一卷,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放在一起。   王务川见余鹤抱着一堆东西往外走:“给你找个袋子吧。”他按了一下房间的对讲器:“前台,给1203送个袋子过来。”   对讲器:“收到。”   半分钟后,保洁阿姨送来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王务川:“......”   余鹤倒也不挑,抖开塑料袋把东西都装进去,单手提着塑料袋往外走:“谢了,王经理。”   王务川没见过比余鹤更能凑合的富二代。   拎个垃圾袋似的兜子回去,余鹤真的不会被傅云峥赶下车吗?   王务川说:“你等会儿,我给找个好点的兜子去。”   余鹤还没来得及拒绝,王务川便匆匆离开,余鹤也就随他了。   估计王务川是担心自己拎个这玩意拉低锦瑟台的格调吧,他在王务川身后喊了一句:“那我去员工宿舍找肖恩了啊。”   王务川摆摆手,跟保洁阿姨交待了一声:“你帮他刷卡。”   员工宿舍就在客房楼下,阿姨不帮他刷卡他也能走楼梯,余鹤就跟阿姨说不用。   阿姨说:“哎,楼梯间的灯还没修呢!”   余鹤寻思就一层,拿手机凑合照一下得了。   他推开消防门,顺着楼梯边往下走,边拿出手机,正这时,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说:“你私底下也没少卖,为什么就是不能跟我?”   哇,有八卦。   余鹤心里惊叹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踮起脚尖往下走,竖着耳朵听墙角。   “你好好笑啊。”   一个少年的声音传来,这少年音色是真的嫩,是余鹤怎么掐着嗓子都捏不出来的小白兔嗓音,回荡在楼梯间里特别空灵柔弱,可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柔:“因为你不给钱啊。”   操,余鹤心里骂了一声,怎么能不给钱呢!   太过分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半天没动静了,余鹤心说别说在楼梯间里整出少儿不宜的东西出来,他还是孩子可不想看这些!   他往下走了两步。   楼梯间里特别黑,声控灯好像坏了,刚才两个人说话时就没亮,否则余鹤也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听墙角。   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大多数人眼睛适应黑暗后就能够瞧见个大概轮廓。   余鹤则不然,也许是因为不爱吃胡萝卜,他的夜盲非常严重,虽然看不见,他还是努力眯着眼去辨别还有几节楼梯。   根据余鹤以往的经验,那是祸不单行。   他今天摔了一跤,后面肯定还有别的倒霉事等着他,他可不想从楼梯上摔下去。   中午那一下摔的他胯骨现在还疼呢。   老天爷好像发现了余鹤困扰,慷慨地替余鹤解决了困扰。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传来。   够响。   声控灯都亮了。   余鹤站在楼梯上,和楼梯转角处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余鹤面不改色,气定神闲:“打扰了。”   他优雅地迈下台阶,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借光。”   “余鹤!”其中一名男子拽住余鹤手臂:“你怎么在这里?!”   旁边穿着制服的少年拉了一下那名男子:“陈标!”   陈标?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余鹤转身看向那男子。   还真是余鹤在第一天在锦瑟台时,遇见的那个故意找茬那人。   “陈老板,”余鹤慢声道:“真巧啊,那平板钱您赔了吗?”   穿制服的少年把陈标的手拽开,轻推了一下余鹤,替余鹤解围道:“余少爷,您是不是找肖恩?我带您去。”   余鹤见这少年没有和陈标纠缠的意思,就点点头,顺着少年推他的力道往外走,迈下几节台阶,回头发现陈标又扯住了那少年。   余鹤微微敛眉,折返回去,站在那少年身边:“陈老板,您捧......”余鹤看向少年胸前的工作牌:“您捧岚齐的场子别在楼梯间里捧啊,这多合不上您的身份。”   陈标的脸一下涨的通红,他指着余鹤道:“听说你被人包了,我原先还不信,可看你走路一瘸一拐那肾虚相。都这样了有力气替别人出头,先顾你自己吧。”   陈标侧头啐了一口:“废物,你他妈惹老子那晚,要不是岚齐留住我,我非得揍死你。” 第13章   岚齐看了一眼余鹤。   他没有主动勾引陈标,但这话说出来谁能信?   那天晚上岚齐扶着陈标回客房休息,陈标对他动手动脚,他推拒不过,看陈标身材还行,半推半就和陈标睡了一晚,谁知陈标第二天不给钱,还总是缠着他。   陈标上下打量着余鹤,瞧见余鹤眼下的黑圆圈,嘲讽道:“瞧你一脸肾亏养,被玩烂了吧?”   说完,陈标又来拉扯岚齐。   岚齐今晚夜班,要在大厅当8个小时服务员,他真的不想这个时候和任何人做!   他往后躲,陈标抓不到他,耐心告罄,指着岚齐骂:“别给脸不要脸,闹到你们经理那,你也不好过。”   岚齐顿时僵在原地,就在陈标即将碰到他时,余鹤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   “陈老板,不至于,您也身份的人......”只见余鹤拨开陈标的手,薄唇微启:“怎么这么贱呢?”   岚齐睁大了双眼,难道余少爷要开喷了吗?   没想到他岚齐有生之年,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仙鹤啄人’!   余鹤说:“我头一回见着您就觉着奇怪,之前也没见过你,你怎么还上赶着追着我咬呢。今天瞧见您我想明白了,您不是针对我,您是吃屎吃撑了,不找点事儿全身难受。”   岚齐目瞪口呆:“哇!”   余鹤觉着岚齐影响发挥,把岚齐往身后推推。   岚齐比余鹤矮了半个头,完全被余鹤挡在了身后。   陈标双手抱臂,冷笑道:“余鹤,你可真是抱上大腿,给主子舔的挺舒坦,说话都硬气了。”   这个等级的嘲讽余鹤不痛不痒,他也笑了一声:“我再硬气也没您跟狗抢屎吃那会儿硬气,哎呦,您是抢屎的时候让狗咬了吧。”   余鹤恍然大悟:“全对上了,要不您得谁咬谁,这不是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嘛。”   岚齐没听懂,小声问:“什么病根啊。”   余鹤漫不经心,答:“狂犬病。”   陈标勃然大怒,扯着余鹤的衣领把他拽过来,怒视着余鹤:“和那婊子还挺惺惺相惜是吗,对,你们都是出来卖的。”   楼道里的灯忽然暗下去,楼梯间陷入黑暗,陈标用力跺了脚下脚,可不灵敏的声控灯并没有亮起来。   陈标没和那个不长眼的声控灯继续纠缠,他对余鹤说:“那你可得跟他好好学学技术,那小骚货水......”   啪。   余鹤一巴掌甩到陈标脸上,楼梯间的声控灯再次亮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陈标:“陈老板,这灯得这么才能亮。”余鹤反手又一巴掌抽在陈标脸上:“学会了吗?”   陈标扭过头,抹了下嘴角,冷笑一声,提拳朝着余鹤脸上打来。   余鹤侧身避开这一拳,继而抬起腿,一脚猛蹬在陈标胯骨上,这一下力道很足,瞬间把陈标蹬了出去。   他在学校可没少打架,又正是在人生之中反应速度最灵敏的年纪,这要是弄不过酒色掏空的陈标,他余鹤也别混了。   余鹤一脚踩在陈标肚子上,陈标闷哼一声,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余鹤。   余鹤高高瘦瘦,完全看不出爆发力这么强!   岚齐:“余少爷!!!!!”   岚齐内心疯狂鸡叫:居然有这么帅的少爷替他打架,难道他是天命之子吗!   “不要打架呀。”岚齐捏着余鹤胳膊上的衣服,轻轻晃了晃:“别生气了。”   余鹤回过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瞥向突然娇羞起来的岚齐。   “正常点。”余鹤单手推开岚齐:“你回去,这儿交给我。”   岚齐的脸上发烫,他觉得自己整个人异常亢奋,简直像是被爱情的龙卷风疯狂袭击,心跳加速,头晕目眩。   可余鹤也是0啊,0和0之前也能擦出火花吗?   他看向余鹤,余鹤站在那儿,后背算不得宽广,反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又美又帅,然而抬腿踹人时风驰电掣,宛如武侠电影里从天而降的少侠,可迷死岚齐了。   他岚齐愿意不辞劳苦,为爱做1。   岚齐站在原地,看着余鹤的眼神称得上痴迷。   “岚齐,你回去。”余鹤踩在陈标肩膀上,微微倾身:“我和陈老板......还有别的事情要谈。”   陈标挣动两下,可余鹤的脚就像一座山压在他肩头,他锤打着余鹤的小腿,但余鹤无动于衷,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正在这时,找不到余鹤的王务川推开楼梯间的门。   王务川:“!!!余鹤!!!”   他掺着余鹤的胳膊,把余鹤拉开:“怎么跑这儿打架来了?”   这余鹤可真是个人才,从傅宅走出来还一瘸一拐、半死不活的,怎么一会儿又满血复活,还他妈的打架斗殴,腰不疼了?   “他先打我的。”余鹤张口就来。   陈标骂了一声:“你他妈放屁。”   王务川才不管谁先打的谁呢,余鹤现在跟着傅云峥,别说是打了陈标,就算是把锦瑟台老板打了也没人敢跟他计较。   王务川心中有了偏向,话自然向着余鹤说,借机向傅云峥卖好。   他看向陈标,严肃道:“陈老板,现在是非营业时间,您怎么进的锦瑟台?锦瑟台有锦瑟台的规矩,陈老板你是知道的。”   陈标一时语塞。   王务川拽着余鹤,吩咐岚齐:“扶陈老板回客房休息。”   余鹤啧了一声,抽出手把岚齐推给王务川:“我扶陈老板。”   王务川心里骂了句娘,脸上满含笑意,咬牙道:“哪儿敢劳烦余少爷呀。”   *   余鹤怒气冲冲从锦瑟台走出来,拉开车门看到傅云峥的一霎,心头那丁点怒气也就消散了。   车窗一直开着,车里有点凉,余鹤关上车门,立即没骨头似的躺回傅云峥腿上。   傅云峥轻笑一声:“怎么,拿个东西还能打起来?”   余鹤撇撇嘴。   他就知道王务川会把状告到傅云峥这儿。   余鹤不想回答,就掀开傅云峥腿上的毯子,把自己的头盖了起来。   拒绝交流。   像一只小鸵鸟。   傅云峥隔着毯子,摸了摸余鹤的头。   正在这时,王务川的声音从车窗边传过来:“傅先生,这是......”   看到余鹤的头埋在毯子里,王务川猛然一顿。   这光天白日,这是干嘛这?   王务川一时只恨自己不是瞎子,长了双眼尽看这不该看的。   饶是见多识广的王经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掩饰尴尬,他停顿片刻,若无其事地说:“打扰了,这是余鹤朋友捎给他的点心。”   朋友?是肖恩吗?   余鹤从毯子里钻出来,正撞上王务川一言难尽的神情。   余鹤:“???”   王务川只看了余鹤一眼,就不再多看,把手中的纸盒递给余鹤。   余鹤坐起身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哦,酥福记的杏仁酥,每次买都要排队,王经理,替我谢谢肖恩。”   “您慢走。”王务川对傅云峥点点头,虽然觉得自己真是多管闲事到极致,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天凉了,还是关上点车窗吧。”   傅云峥:“......”   余鹤:“???”   余鹤正要拆纸盒,傅云峥却抬手把点心盒拿了过来。   “回家吃,吃完东西坐车会晕车。”   很有道理,余鹤接受了傅云峥的建议。   来的路上睡了一路,坐了两个小时车居然一点都没有难受,这对余鹤来说还挺新鲜的。他就像寒候鸟,是一点记性也不长,完全忘记平时晕车想吐又吐不出来多难受,来的路上没晕车,回去的路上就精神了。   傅云峥关上车窗,车里安静下来,他展开毯子问余鹤:“还睡吗?”   余鹤此刻没有困意,精神的还能再熬两个大夜,有点想刷手机,又怕自己晕车,他靠在座椅上,突发奇想:“您躺我腿上吧。”   傅云峥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捏住自己裤边。   余鹤拍拍自己的腿:“来,回去您靠着我睡。”   “那你扶我一下。”傅云峥没什么感情地陈述事实:“我侧不过去。”   余鹤抱着傅云峥的肩膀,扶着他半躺下来,一个成年男子的头很沉,压在腿上是有点重量的。   他把毯子盖在傅云峥身上:“这样可以吗?”   傅云峥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余鹤喉间的喉结。   余鹤的喉结很明显。   每次余鹤覆在傅云峥身上,傅云峥一仰头都能看到余鹤的喉,就像现在这样。   傅云峥觉得自己很轻浮,余鹤让自己躺在他腿上,自己却在偷窥凝视余鹤的男性特征。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曾经对很多事情都非常感兴趣:健身、拉小提琴、写毛笔字、滑雪、游泳,甚至赚钱、上班、开会、演讲、谈判。   可现在,这些事情都不能再引起傅云峥的兴致了。   傅氏当家人、身价千亿、年轻有为、资本奇才、商业精英这些光鲜华丽的标签,都抵不过那三个字。   残疾人。   顶着残疾的身份,所有人都会同情他、可怜他。   大家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向他。   带着‘残疾人’的标签,傅云峥在商场上得胜的成就感会大打折扣,因为无论他是赢在谈判技巧还是赢在气势强大,都不能彻底击败对方。   对方可以轻飘飘地掩饰失败——   他们会说:“看他是个残疾人,不想跟他计较那么多。”   对待这种不平等,傅云峥无法报复回去,因为他就是个残疾人。   一个连成功都带着可悲色彩的残疾人。   原有的爱好令他生厌,撕掉身上这些华丽的标签后,傅云峥尝试继续寻找能让他有成就感的事情。   比如以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份和余鹤相处。   一个身患残疾的普通男人。   下位者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上,如果他去睡余鹤,那么余鹤对他的温驯可能假的,反应也可能是假的,傅云峥没办法清晰判断余鹤对他的感觉是否足够真实。   于是,傅云峥将主动权交给了余鹤。   余鹤太年轻了,那夜的惊诧之下,半点伪装也没有,傅云峥能清楚地看穿余鹤对自己欲望。   余鹤覆在他身上,为他意乱情迷时,从来不是因为‘傅氏当家人、身价千亿、年轻有为、资本奇才、商业精英’这些没用的标签。   只是因为他。   这让傅云峥感到兴奋。   就像现在,他知道倘若自己伸手摸一下余鹤的喉结,余鹤定然会立刻回馈给自己他想要的反应。 第14章   傅云峥抬起手,按了按余鹤的喉结。   余鹤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咽了下口水,傅云峥的指尖有点凉,轻轻碰着余鹤的脖子,又冰又痒。   这是人类的要害,敏感异常。   傅云峥的手上好像带着电,这种酥麻顺着他们皮肤接触的地方传到他的四肢百骸,余鹤的骨头都麻了。   余鹤声音一下子就哑了:“傅先生......”   傅云峥闭上眼睛,余鹤瞥了一眼严严实实地隔板,低下头亲了傅云峥的额头一下。   余鹤灼热的呼吸打在傅云峥耳侧,傅云峥感叹道:“真是年轻人啊。”   “是,我年轻,禁不住撩。”余鹤在傅云峥耳边用气声说:“您别撩我了,成吗?”   傅云峥一脸清心寡欲,阖着眼说:“困了。”   见傅云峥始终合着眼,余鹤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心里面两个余鹤在打架,一个余鹤坚定地认为傅云峥是在撩自己,毕竟自己这么年轻貌美,另一个余鹤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人家大佬犯得上嘛。   余鹤觉得两个声音都很有道理。   纠结了一会儿,随着车辆微微颠簸,他很快感到眩晕,余鹤倚着车窗,也闭上眼养神。   这回余鹤没那么好运。   回到云苏傅宅后,车才刚开进庄园,余鹤就冲下车,跑到花坛边扶着树大吐特吐。   傅云峥摇着轮椅悠悠走到花坛旁边,递给余鹤一瓶水,余鹤扶着树,没回头,他听到了傅云峥轮椅的声音,反手接过水瓶。   那水瓶一入手,那异形的质感就让余鹤一愣,他低头看一眼,哑声道:“嗬,雅加泉?您这一瓶水顶我一天饭钱了。”   傅云峥说:“之前办全球峰会剩下的。”   余鹤仰头含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忽然觉得不对劲。   傅氏办全球合作与发展峰会不是去年的事儿吗?   他把水吐出来,下意识去看标签,一时也拿不准过没过保质期,略带怀疑地看向傅云峥,试探道:“您都千亿身家了,还给我喝过期的水?”   “不是雅加泉吗?”傅云峥摇着轮椅转过身,从容回答:“你一天饭钱呢,别浪费。”   余鹤把瓶子抛起又接住:“喝不惯雅加泉,下回还是给我千岛山泉吧,新鲜。”   傅云峥笑了笑:“好,有机会带你去千岛湖,给你扔湖里,让你喝个够。”   余鹤俯下身,从后面搂住傅云峥肩膀:“那可不成,”他把下巴搭在傅云峥发心:“我不会游泳。”   “我会。”傅云峥脱口而出。   继而又陷入良久的沉默。   傅云峥垂下了眼睛,脸上那点不常见的温和笑意也彻底隐去,只剩下一片索然乏味。   余鹤瞧见傅云峥的神情,有些不得劲,每个少年心中都有一股侠气,最看不得英雄折戟,雄鹰断翼。   傅云峥本该翱翔在九天之上的。   如何才能不去理解这种心情呢?就算是在戏台之上,看到这般充满遗憾的悲剧,余鹤都忍不住为剧中人物心焦。   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余鹤转到傅云峥侧面,半蹲下,觉得眼前的轮椅就像一把巨锁,锁住了傅云峥所有的好心情。   “章伯说,庄园里有个游泳池,等天暖了躺在水面上,正好能看到观云山。”余鹤凝注着傅云峥,眸光比云台碧波还要温柔:“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提前邀请傅先生,明年和我一起去看观云山?”   傅云峥没回答。   他早已经不是率直的年纪,很清楚少年人一时的热血有多容易凉。   他和余鹤相识时间很短,这份因金钱而建立起的关系尚未曝光,外界自然没有太多流言蜚语,他们的相处还没有遭受到太多消极影响。   在一切公开前,余鹤还没有认识到什么叫人言可畏、什么叫众口铄金。   对于此时的余鹤来说,比起‘金主’这个身份,傅云峥更像是个还算合得来的床伴。   对待床伴许下一年之约并不算难。   傅云峥要真是和余鹤双向选择的床伴就好了。   可事实并非如此,真相是傅云峥选择了余鹤,而余鹤没有选择。余鹤总有一日会在众人的非议中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多么肮脏卑浊。   到那时余鹤还会想要和傅云峥一起看观云山吗?   傅云峥并不相信余鹤对于‘明年’的允诺,他很清醒地说:“如果明年你还在的话。”   余鹤歪了歪头,不能理解为什么明年他就不在了。   难道傅云峥明年还想换个人包?   也许是雄性的独占本能作祟,一想到傅云峥那因胀痛而微皱的眉会被别人瞧见,余鹤心里就别扭,生出些许怨气。   只恨自己没有钱,不能把傅云峥包下来!   傅云峥这般有钱有势,自然是想包谁就包谁,自己这样的男孩子光锦瑟台就有几十个,傅云峥要是愿意,别说在养一个两个,就是再养十个也养得起。   余鹤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   在余家最常听到的一句话回响在耳边:   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没用的人会被替换掉。   不能被换掉,不能让傅云峥去包别人。   离开傅云峥,他余鹤就再也做不成攻了!让已经习惯做攻的他去做受也太残忍了。   也许他应该跟肖恩多请教些优秀理论经验,再根据教学视频学习先进的技术,打听打听现在流行些什么,避免因技术僵化老套而惨遭淘汰。   余鹤跟在傅云峥身后,缓缓往别墅的方向走去。心想如果他能早这般奋发进步,估计早就上名牌大学了吧。   可关键名牌大学也不考这个啊。   如果真有大学考这个,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野鸡大学了。   哈哈哈,野鸡大学。   他余鹤果然与众不同,努力的方向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这就是肖恩口中的干一行爱一行吧。   他可真是太敬业了。   *   出趟门回来,许是因为着了凉,傅云峥晚上又发起了高烧。   离上次发烧还没到一个星期,这次生病连着小半个月都没好,傅云峥的身体果然不比常人底子康健,确实更虚弱一些。   就像这次发烧,居然连着低烧三天。   打了退烧针体温能退下去,可几个小时后就又烧上来,反反复复。   医生坚持认为是因为傅云峥不肯去医院查病因。   黎静坚持认为是余鹤命硬,克傅云峥。   余鹤坚持认为是傅云峥每次都不涂药。   傅云峥坚持认为是因为余鹤非要照顾他。   比如此时,余鹤靠在傅云峥床边,坐在小板凳上,半握着傅云峥输液的手,趴在傅云峥胳膊上睡着了。   傅云峥胳膊被压得不过血,留置针里都回血了。   输液器滴壶里的药液悬而未落,药液流不进去血管,软管里的血很快凝固,堵死了留置针的针口。   傅云峥:“......”   他轻轻推开余鹤的脑袋,按响了呼叫铃。   自从余鹤自告奋勇‘照顾’傅云峥,傅云峥这几天按呼叫铃的次数比之前一个月还要多。   呼叫铃的另一端在楼下,按理说楼上几乎是听不到的,可奇怪的是,当呼叫铃亮起时,余鹤奇迹般地醒了。   “怎么了?”余鹤揉着眼睛直起身:“傅先生?”   傅云峥:“......留置针回血了。”   余鹤抬起手指轻捻针管,坐起身挺了挺腰:“嗯,是堵住了。”他站起来,从移动药柜抽屉里取出一次性输液器:“不用叫医生来,我会扎针。”   傅云峥难得迟疑了一下:“不用麻烦。”   余鹤揉了下眼睛:“扎留置针确实能少被扎几次,可是你要用手拉吊环,胳膊上扎着针没法用力,我给你扎手背,输完液拔掉。”   他拆开消毒袋拔下针座,把针座和原来的管子接在一起,而后拨动流量调节器,熟练地排掉输液管里的空气,还弹了一下针柄,弹去多余的药液,把输液针插进滴壶里。   看起来还挺专业的。   “你会扎针?”傅云峥问。   余鹤将留置针的钢针头推出来,贴好止血贴,拇指按着出血点加压止血:   “嗯,我爸爸......我养父不喜欢去医院,也不喜欢医生来我们家,他有点迷信,认为医院是收人命的地方。我养母贫血,经常要打营养针,都是我帮她扎的。”   余鹤的手指很有力,按在傅云峥胳膊上存在感很强,施压止血也论个巧劲儿,傅云峥能感受到余鹤手上力气,但不疼。   下面的四根手指虚握,拇指指腹隔着止血贴,很热。   留置针的钢针比普通输液针粗粗,造成的针口更大,余鹤就多按了一会儿。   药液是冷的,直接流进血管里很凉,这导致傅云峥的胳膊没什么温度,所以余鹤趴在床上环着傅云峥的胳膊给他取暖。   谁知道趴着趴着就睡着了。   余鹤醒过来迷迷糊糊的,拆了输液管才反应过来,傅云峥这样的大佬,家庭医生好几个,哪里用他替傅云峥扎针呢?   正这时,听见呼叫铃赶来医护人员到了,敲门声响起。   医生叫了一声:“傅先生?”   傅云峥指尖微动,余鹤还按着傅云峥的胳膊上的针口,抬眸望着傅云峥。   “你们先回去吧。”傅云峥遣走医生。   而后傅云峥翻转手臂,将手背露出来,若无其事地说:“你扎吧。” 第15章   余鹤俊俏的双眼猛地睁大,按在傅云峥小臂上的手也不自觉握紧。   无条件的信任最打动人心。   他第一次给养母扎针时,都要先在自己手上演示一遍,养母亲眼看过才相信。   他又不是护士、不是医生,傅云峥怎么会相信呢?   傅云峥把手背递到余鹤面前:“我的手应该很好扎,你如果扎不上,那就是你技术不行。”   眼前的手骨节分明削瘦,经络格外明显,皮肤苍白透明,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像是水彩描绘的,是护士最喜欢的那种手。   不扎止血带,血管都是凸起的。   余鹤系紧止血带,拍了拍傅云峥的手背,推着针柄扎进血管,余鹤的手很稳,握着小小的输液针丝毫不抖,轻轻将针推进血管里。   回血了。   余鹤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用胶布将针柄粘好,仰头邀功:“我厉害吧?”   傅云峥眼中也含着笑:“你不是晕针吗?”   “我扎别人不晕。”余鹤坐在床边,把傅云峥卷起的袖子放下来:“看别人被扎不行。”   傅云峥还头一回听见这么有选择性的晕针方式,他好奇地问:“别人扎你呢?”   余鹤说:“那吓死了,我能做三天噩梦。”   “还珠格格看多了吧。”傅云峥轻笑一声,他瞧见余鹤又抱着手臂趴在床头:“困就回房间睡吧,不用你在这儿耗着,大孝子似的。”   余鹤也笑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傅云峥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冷酷傲慢,反而风趣幽默,又很有分寸,就算是开玩笑也是恰到好处,既有趣又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之前还担心和傅云峥没共同语言,现在看来委实多虑。   要是傅云峥正经八百的和余鹤斗嘴,余鹤还真不见得能斗得过。   “跟您签的不就是贴身护理协议吗,”余鹤把头贴傅云峥肩上:“那我不得贴好?”   傅云峥推开余鹤的头:“那也别坐小板凳上贴,脖子都窝坏了。”他拍了拍身侧的床:“来床上贴。”   余鹤也不扭捏,傅云峥叫他上床,他就绕到另一边躺了上去,他在椅子上窝着睡过一觉,醒来后骨头都僵了,躺下来全身筋骨都舒展开。   他抻了个懒腰,卷好被子,一仰头,正看见傅云峥垂眸瞧着自己。   余鹤蓦地有些羞,明明是他主动要照顾傅云峥,现在却倒头就睡。   傅云峥待余鹤过于宽和,这种宽和与风月情欲无关,也不像是对待情人玩物,倒向是对待......   对待一个还不太懂事的小辈。   余鹤很难不对傅云峥产生信任感。   和傅云峥躺在一张床上,他心里不会别扭,也不会胡思乱想。完全没有那种‘金主叫我躺在他身边,是不是想做些什么’之类的感觉。   傅云峥的眼神清澈,净明如一汪冷泉。   余鹤觉得很奇怪,他和傅云峥之间的关系算不得清白,也不止一次肌肤相亲——   这也是傅云峥低烧半个月还没痊愈的主要原因。   总之,余鹤很坚定地认为他和傅云峥的相处很干净,他能够毫无戒备地在傅云峥身边睡着。   因为傅云峥真的是一言九鼎,他说每三天一次就是每三天一次。   哦,三天确实是三天,连傅云峥发烧都不能破除这个规律,但一次就不见得是一次了。   毕竟余鹤很年轻。   傅云峥向来严于律己,宽待余鹤。   除了余鹤工作的那晚,平时傅云峥绝不会主动和余鹤亲亲抱抱,但若是余鹤要是想和傅云峥亲近,傅云峥也不会拒绝。   规律和秩序很能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当然,就算是工作那晚,也是余鹤碰傅云峥的时候更多,平常余鹤也很喜欢牵傅云峥的手,或者靠在傅云峥身上。   余鹤是一个没有规律和秩序的人。   然而恰好,这段关系中,地位更高的傅云峥在这段关系中处于被动,他将主动权让渡给了余鹤。   余鹤虽然掌握主动权,傅云峥也不会担心余鹤会做出格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信任感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傅云峥身体温热,余鹤把额头贴在傅云峥身上,很快就睡着了。   而傅云峥呢,他靠着床头半坐着。   由于余鹤躺在床上,羽绒被就只能盖到傅云峥腰间,如果再往上拽被子,就会把余鹤闷在被里。   虽然闷不死,但傅云峥还是没有这样做。   他靠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   傅云峥揉了下鼻子,打开了空调。   他还是坚持认为,自己这次发烧总也不好的原因,是因为余鹤非要照顾他。   *   傅云峥这一病,可把宅子里随侍的医护人员折腾得够呛。   何止是医护人员呢?别说云苏傅宅上上下下如临大敌,连老宅那边几个叔伯都坐不住,隔三差五打电话关心问候。   傅云峥不胜其扰,和长姐傅茹兰通话时直言不讳:“他们是怕我病死了,傅家企业的股票下跌,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组数字,在他们眼里就是真金白银。”   固定电话是复古的民国样式,和客厅整体奢丽的装修风格极搭,窗外的光影落在傅云峥身上,像副画似的好看。   余鹤靠在沙发上,以拳撑头看这一幕。   他对自己的骨头很爱惜,平时没事的时候能坐着不站着,坐也不好好做,斜歪着身子懒洋洋的。   和傅云峥形成鲜明对比。   傅云峥端坐桌边,手持听筒,衣襟笔挺,没有一丝褶皱,满身清贵端方,穆如清风。   电话那边傅茹兰不知说了些什么,傅云峥神色不变,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这半个月下来,连余鹤昼夜颠倒的作息都快调整过来了。   刚开始晚上睡不着,白天陪护在傅云峥身边就犯困,傅云峥倒也不挑,也不扰他。只有一次,余鹤在花园凉亭里倚着柱子睡着,傅云峥立刻把他叫醒了。   白天这样断断续续的睡更累,还不如强撑一整个白天,晚上好好睡一觉。   可惜,人对自已总是很宽容。   余鹤每次犯困时都想:就把眼睛闭上歇一会儿,闭目养神。   然后就睡着了。   和上课时闭眼听讲有异曲同工些的意思。   偏偏傅云峥对余鹤也过分宽容。   综上所述,余鹤颠倒的作息至今还没有完全调整成功。   这会儿,他靠在沙发上听傅云峥讲了会儿电话,眼睛又长长了,上下眼皮就像正负极,非要往一块吸。   黎静正亲自擦拭红木架上瓷器摆件,摆放的瓷器大多是古玩,最值钱的天青釉三足樽式炉出自北宋汝密,虽然只有一个巴掌大,但价值不可估量。   这样精细的活,黎静不敢假手于人。   整个庄园除了章衫直接受雇于傅氏,其他所有工作人员——   包括室内外的保洁、厨师、园艺师等等帮佣,都是傅氏和保洁公司签署的框架协议,黎静是物业公司的经理,代表公司和云苏傅宅对接。   如果因工作人员失误对雇主的财产造成损失,都是由物业公司直接赔偿。   豪门深宅里,随便一件东西都动辄六七位数,没有物业公司托底,谁敢请一群外人进入内宅帮忙。   即便是黎静,在擦拭瓷器时都是万分小心,还在红木架下面铺了一层防摔保护垫,也没穿平时常穿的高跟鞋,而是换了一双平底鞋。   将最后一件瓷器稳妥摆好,黎静转过头瞥见余鹤窝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儿子正在上初中,今年十四,就比余鹤小五岁,她看余鹤就如同看自己儿子,最看不惯余鹤那副没骨头的样子。   年纪轻轻不学好,就知道傍男人。   成日里慵懒悠闲也就罢了,此时一双眼半睁半合,烟视媚行,坐没坐相,打眼一瞧就是夜总会出身。   真是狐媚偏能惑主,竟把向来冷静自持的傅先生迷得神魂颠倒。   确实,傅先生身边一直干干净净,何时见过这种高段位的货色。   昨晚,灯光透过窗帘缝隙露出端倪,傅先生卧室的灯直到凌晨才熄灭,可见是在病中还不免和余鹤胡闹。   不成体统。   黎静半蹲下身,卷起保护垫时细眉微敛,不动声色地取下那只最珍贵的汝窑炉。   她慢步走至傅云峥身边,微微躬下身:“傅先生,红木架上的瓷器都擦过了,其中几只刚刷了保护油,拿取时请小心。”   将天青釉三足樽式炉放在傅云峥手边,黎静说:“这只汝窑炉好像又开片了,添了两道鱼鳞纹,您瞧。”   黎静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但余鹤还是睁开了眼,黎正静将汝窑炉上的开片指给傅云峥看。   傅云峥很喜欢这樽汝窑炉,他拇指摩挲着青釉面:“最近转凉,想是和气温变化有关。”   黎静点点头,回到红木架边捡起保护垫:“那傅先生您慢慢欣赏,我先下去了。”   傅云峥应了句,端详着手中的汝窑炉,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思。   见余鹤有限好奇,傅云峥把三足樽式炉递给余鹤,向他解释什么是开片。   开片实际是釉表缺陷的一种,称之为‘崩釉’。瓷胎和瓷釉的膨胀系数不同,瓷胎因膨胀而撑裂釉面,崩裂出独特纹路,转换为汝瓷之上浑然天成的韵味。   开裂后的纹路变幻莫测,缺憾在素胚之上绽放成惊艳千年的美。   裂纹形状无法具体控制,温度、湿度等外界因素都会产生影响,开片皲裂并非一次性的,这种延续性的变化宛若赋予汝窑生命,在许多爱好者的眼中它不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株花、一朵云。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青色釉面上会纵横生长出新的纹路。   把汝窑炉放在阳光下,余鹤瞧见青色釉面上的鳞纹宛如冰裂,随光渐隐渐现,他中肯评价:“挺好看的。”   余鹤太年轻,尚且无法品味汝窑背后那静默千年的深沉光阴。   岁月在釉面上绽开的鳞纹,于他而言就像歌楼上的烟雨,强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有些许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傅云峥自然不会要求余鹤懂。   “好看就拿着玩吧。”傅云峥说。   也许等余鹤足够成熟,也能有一天体会到傅云峥此刻的心境,不过那时,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一起了。   余鹤不会永远呆在傅宅,深深高墙困不住仙鹤,他总有一天要走的。   那就把这樽天青釉三足樽式炉送给余鹤吧,有朝一日,余鹤总归会读懂汝窑。   只是不知彼时再见这樽汝窑炉,余鹤会不会想起他。 第16章   余鹤把汝窑炉握在手上,心里很欢喜。   这份欢喜和价值无关,而是因为余鹤能看出来傅云峥很喜欢汝窑炉,却肯割爱送给自己,傅云峥的行为赋予瓷器更深的意义。   就好像......余鹤和瓷器都是傅云峥喜欢的小玩意,可既然傅云峥把汝窑炉送给余鹤,那就证明在傅云峥心里余鹤比汝窑炉重要。   成熟的人可能认为这种比较方式很可笑,甚至无法理解,但余鹤很吃这套。   君子不夺人所好,余鹤知道结果就很满足。即便不懂瓷器古玩,也知道傅云峥能够拿出手送人的东西想必价值不菲。   余鹤不贪财,他并不打算要。   他拿着汝窑炉站起身,往红木架走去:“先存在您这儿。”   才迈出两步,忽然脚下一滑,余鹤猛地撞在红木架上。   哗啦一声脆响。   二米高的红木架很沉,不会被撞倒,只是上面一件细高柳叶瓷瓶晃了下来,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青瓷易碎,粉末在阳光下轻荡,显然是再没修复的可能。   这下撞得实,余鹤按着肩膀愣在原地。   黎静闻声而来,见状惊呼声:“这可是天蓝釉柳叶瓶,傅先生!”   她转头看向余鹤,责备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傅云峥看都没看那一地碎瓷,他转动轮椅来到余鹤身边:“磕到肩膀了?”   余鹤倒不在意自己的肩膀,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碎片:“真是可惜了。”   “可惜?”黎静居高临下俯视余鹤:“好好的柳叶瓶,经历了几番战火都完好无损,倒碎在你手里了,何止是可惜,这还是老傅先生从海外拍卖会上买回来的......”   老傅先生?   是傅云峥父亲买来的,那柳叶瓶对傅云峥而言会不会很重要?   毕竟傅云峥的父亲已经去世多年,这天蓝釉柳叶瓶算是遗物。   余鹤垂下了眼。   傅云峥把手轻轻搭在余鹤肩上:“撞着骨头没有?”   余鹤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的:“傅先生。”   “是仿品。”傅云峥信口胡说:“真品捐给国家了,在首都博物馆里。”   黎静自然不知这个柳叶瓶是真是假,只觉得这个余鹤运气倒好,红木架上各个是有市无价的珍玩,余鹤居然偏偏撞掉了一件仿品。   傅云峥吩咐黎静道:“去叫个人把这儿收了。”   黎静应声退去,傅云峥却叫住她。   “黎静,联系你们公司换个经理和傅宅对接。”傅云峥淡淡地说:“你的情绪影响到工作了。”   黎静倏然转身,难以置信:“傅先生,我......”   傅云峥抬了下手,制止了黎静接下来要说的话:“去吧。”   黎静深吸一口气,她清楚傅云峥是通知她而不是和她商量,这件事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她万万没想到这个余鹤在傅云峥心里这样重要,重要到一句是非对错都不问,直接辞退了自己!   傅云峥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够改变。   黎静追悔莫及,心中一时百感交杂,如置梦中,她恍惚地欠了欠身,而后离开。   余鹤把碎瓷捡起来,他翻看瓶底精美古拙的红印,怎么瞧都不像是仿品,迟疑着问:“这不是真品?”   “别玩碎瓷片了,扎手。”傅云峥拽着余鹤胳膊把他拉起来:“你可以去博物馆自己看。”   余鹤把手里的天青釉三足樽式炉递给傅云峥:“还是你拿着吧。”   傅云峥接过来,不动声色道:“怎么,不过摔个不值钱的玩意,余少爷就要吓哭了?”   余鹤抿了下唇:“黎姐说是你父亲留下的。”   闻言,傅云峥忍俊不禁:“我爸成日里不务正业,专在各个拍卖行看美女,瞧上哪个拍卖师漂亮,就不停举牌拍藏品。要说他留下的遗物......那可真是太多了。”   余鹤:“......”   老傅先生本就是新闻报纸上的常客,和傅云峥母亲离婚后更加肆无忌惮,临终前身边陪着他是一名年轻影后,比老傅先生小了整整二十岁。   余鹤结结巴巴,这话真不知道怎么接,他硬着头皮说:“令尊,令尊还挺风流。”   “风流谈不上,好色罢了,”傅云峥直截了当,对自己父亲的艳闻没有避而不谈之意:“喜欢年轻的,好看的,我也如此。”   余鹤脚下一顿。   傅云峥又把天青釉三足樽式炉递还余鹤:“我给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这不是我爸买的,是我买的,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摔碎听响。”   余鹤半蹲在傅云峥的轮椅边:“这三足樽也是仿品吗?”   傅云峥说:“听说官窑产的天青汝瓷炉内壁有暗纹官印,你下次摔碎时看看就知道了。”   余鹤被傅云峥反复揶揄,终于忍不住驳了一句:“我是踩到地上的棕桐油才没站稳的。”   他蹲下捡瓷片时就闻到了棕桐油味。   余鹤对气味很敏感。   红木架上有的瓷器也刷了桐油,一般人闻到的气味是混作一团,很难分出是那个方向传来的,余鹤却能够清楚分辨气味的方位。   他闻到桐油的味道是从地板飘上来的。   过于灵敏的嗅觉也是余鹤非常容易晕车的原因之一,他特别怕气闷,连冬天睡觉都得把窗户打来一条小缝透风。   余鹤说:“可能是黎姐不小心滴在地上的吧。”   “她也许是不小心滴到地上,但却一定是故意没有擦掉。”傅云峥掐住余鹤的下巴:“很多人被冤枉连缘由都不知道就被害了,你明明知道原因,为什么不说?”   余鹤一时语塞,他很擅长喷人吵架,却不擅长攻讦控告,从没有向谁告状申辩,在他的记忆里,解释是没有用的,人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傅云峥垂下眼,不看余鹤,只是盯着自己的手,轻声道:“黎静不喜欢你,想把你从傅宅赶出去,你也不喜欢我,所以想从傅宅离开,是这样吗?”   “不是的,我没有。”   余鹤脱口而出,说完又很别扭。   他隐约感到些许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傅云峥仿佛偷换了什么概念,可余鹤反复捋着傅云峥的话,又没捋出什么头绪。   余鹤是个很擅长放过自己的人,想不通就不想了。   民间常言,碎碎平安,破财免灾。   珍贵的柳叶瓶虽然碎了,傅云峥近持续大半个月的风寒终于好了。   *   这天一早,傅宅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余鹤刷直播刷到半夜,清晨五点半才将将入睡,睡着后没多大功夫就听见隐约的哭声。   是一个女人,呜呜咽咽。   哭声顺着窗户传进余鹤耳朵里,听到这动静后,清爽的微风都变得阴森了起来。   怎么会有女人在哭,还透着一股幽怨哀伤。   半梦半醒之间,余鹤也不知在做梦还是真有谁在哭,鬼压床似的醒不过来又睡不过去。   啊,他早就觉得傅家庄园太大也太偏了!   庄园隐在景区深处,入夜空空荡荡,缺少人气,就傅云峥一个正经主子,几十个侍从帮佣住的地方离主宅也算不得近。   其他管理负责马场、花房、地下酒庄、高尔夫草坪等设施的工作人员就住的更远,其中还大多是云苏本地人,白天来上班,晚上也不住在庄园里。   不管什么地方,肯定都是人热闹,人少冷清,冷清到极致就是寂静森然,怪吓人的。   所以,当余鹤听到女人哭声时,非但不惊恐诧异,反而有种本应如此的诡怪错觉。   常言道鬼怕恶人。   余鹤幼时常常梦魇,家里的保洁阿姨告诉余鹤,人身上有三盏灯,体内的阳气越足灯火越亮,所以做噩梦时千万不要怕,越害怕灯火越暗。   相反,要气焰足够嚣张,用阳气压过鬼怪的阴气,鬼怪自然不敢近身。   人口有灵,把它骂个狗血淋头,咒它永世不得超生、千刀万怪下十八层地狱,哪个鬼能不怕。   余鹤记得他上小学时,有次高烧不退,养父养母都不在家,保洁阿姨就抱着他在别墅里走了一圈,边走边骂。   保洁阿姨进城前在老家务农,是符合人们想象中‘农村大老娘们’全部形象,粗野跋扈、强悍能干。   阿姨身强体健,看起来就阳气十足,肩膀宽,手掌大,声音也粗,骂起街来,那真是十殿阎罗都退避三舍。   如果说RAP饶舌是黑人的种族天赋,那骂街可真是农妇们的血脉本能了。   太牛了。   现在回想也没什么道理,只能说科学的尽头是玄学,保洁阿姨抱着余鹤转完一圈,余鹤下午就退烧了。   保洁阿姨的彪悍给了余鹤无尽勇气,他在心里骂了两句,可始终找不到阿姨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被梦魇过的人都知道,想从梦魇中挣脱,人下意识地想要叫喊,当终于发出声音时,一般也就能成功醒过来了。   可这个过程非常艰难。   余鹤面临着醒不过来困境。   他想张嘴骂那个不停哭泣的女鬼,冲破梦魇,嘴却跟被胶水黏上了一般,余鹤有点生气了,心说我睡着的时候太阳都该出来了,哪个鬼道行这么深,迎着朝阳出来顶风作案?   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自胆边生。   在和梦魇斗争的过程中,余鹤耐心耗尽,怒气点满,大骂了一声:“卧槽,有病吧,顶着大太阳嚎丧?”   忽悠一下,余鹤意识下沉,猛然惊醒。   睁开眼,耳边的哭声果然停了。   妈的,真他妈欺负老实人是吗,不骂你三魂六魄都不安生,撒野到你余爷身上了?   余鹤从床上一跃而起,抬臂指着虚空,慷慨陈词、壮怀激烈:   “我就睡会儿觉,什么魑魅魍魉都敢跑到我这儿刷存在感,我他妈要睡觉,要睡觉你知道吗!趁老子睡着想魇我,也不看看自已骨头几两重,担不担得起!”   余鹤深吸一口气:“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称霸三界的时候,还没有你呢!”   疯狂输出之后,余鹤神清气爽。   他撩开窗帘,准备迎接美好的上午。   墨蓝色的窗帘缓缓打开,窗外睛空万里,天青云淡。   余鹤推开窗,只见楼下花园石桌边坐着几个人,都正仰头看向他。 第17章   隔空遥望,楼下有傅云峥,有一个中年贵妇,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   余鹤:“......”   气氛有些许尴尬。   傅云峥依旧没什么表情,具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稳重。   中年贵妇身穿织锦苏梅旗袍,缠了金线的裙角流淌着暗光。   她紧紧绞着手上的真丝手帕,一肚子委屈都让余鹤给骂了回去,眼中的泪是流出来也不是,憋回去又难受。   男青年皱着眉,紧盯余鹤,像是想说些什么,又碍于傅云峥在场只能暗自忍下。   豪门世家最讲究一个身份规矩,脸上总要维持体面,余鹤骂得再难听,只要没指名道姓,贵妇母子就断没有和他掰扯分辨的道理。   至于背后如何报复回击,都是后话。   眼下这对母子自然不会上赶着捡骂,只当听不懂余鹤在说什么。   傅云峥面色淡淡地,略一招手,背手站在不远处的章衫便上前几步。   章杉俯下身,傅云峥交代了一句什么,章衫仰头看了眼余鹤,点点头。   余鹤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两分钟后章衫敲了敲房门:“余少爷,傅先生请您下去喝茶。”   余鹤内心飞过一长串满含国粹的弹幕。   打开房门,他看到章衫身后还跟着两位帮佣,推着一个挂满衣物配饰的服装展示架。   章衫道:“余鹤少爷,傅先生常用的设计师米斯特在意大利参加时尚节,等那边工作完成,他会亲自飞来国内为您量体定制服装”   余鹤:“......”   不知道说什么,单走一个6吧。   章杉一抬手,示意帮佣将展示架推进余鹤房间:“这些衣服都是随便搭配的,您先挑着喜欢的穿,还望不要嫌弃。”   余鹤看着那些奢侈品牌的高端服饰,一时无言以对。   他虽然不懂时尚圈,但这些服装上款式 logo 太经典了,都是名流巨星走红毯时才会跟品牌方借的高级货。   余鹤之前也买过这些品牌的衣服,但那些店里能买到的都被称为流水线款,这些手工定制的款式,不多买个百八十万的东西人家才不给配货。   就好像奢侈箱包品牌H家,他养母张婉就曾为买一只二百多万元的鳄鱼皮铂金包,搭着买了小一百万的配货。什么丝巾、腰带、钱包还算是有用的,花了快二十万买一套盘子余鹤就很不懂。   张婉表示:“哎呀,人家就是要靠卖包包把这些破烂配出去的嘛,以后咱们就用这套盘子吃饭,也是很有格调的啦。”   余鹤看着眼前的展示架,随手摘下来一套亚麻材质的休闲西装,便回房间去换衣服。   他其实是喜欢穿 T 恤卫衣运动鞋,一度被张婉认为没有格调。   那时她还不知道余鹤不是她亲生的,余鹤也不知道。   张婉不赞同余鹤过于随意的审美,会给余鹤买很多好看的衣服,把余鹤装扮成贵公子,说余鹤是她最完美的杰作。   “学习不好怎么了嘛,长得好就可以了呀。”养母对于皮肤的护理精致到手指尖,她会用又白又嫩的手轻轻捏余鹤的脸,妩媚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妈妈最喜欢余鹤啦。”   可后来知道余鹤不是她亲生时,张婉态度一下子就变了,她对养父说:“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么没有格调,怎么会是余家的孩子,长得也妖里妖气,不会是你在外面生的野种吧。”   养父闻言沉下脸,养母就不再多说其他的,她和养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对余鹤说:   “余家养你够久啦,你收拾收拾东西赶紧走吧,看见你就烦,哎呦,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要穿这些没格调的东西丢余家的脸。”   回忆起这些,余鹤面色露出冰冷笑意,觉得很无趣,豪门世家的人天生就会变脸。   所有感情都是那样的不牢固,在更好的替代品前,总是花团锦簇,一团和气。   换好定制西装,他看着镜子中俊朗非凡的少年人。   不知道这样够不够得上张婉口中的‘格调’。   张婉是把体面看的比命还重的名媛贵妇,许是方才看到楼下那位贵妇的哭时候都不忘将手帕三七对折,让样的细节余鹤想起了张婉。   余鹤垂下眼,镜子里的少年也垂下眼,露出了些许郁色。   余家是一个很讲求利益的地方,只有‘有用’才能得到关注与偏爱。   他在余家十九年,在那个凶悍的保洁阿姨感受到过最质朴的母爱,可是后来保洁阿姨被辞退了。   张婉也曾把余鹤当最至亲骨肉,可她赶走余鹤时居然那样漫不经心,就好像随手丢掉了一只不讨喜的流浪狗。   因为余鹤是个纨绔子弟,而他们的亲儿子却那么优秀。   余家更需要一个优秀的孩子。   生活在豪门里的人,都是那样虚伪。   余鹤手指上沾了点发胶,把微长的头发抓到额后,露出干净的前额和眉毛,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凝。   余鹤的眉毛浓密整齐,眉峰明锐如黛,衬得多情的桃花眼清丽寒峭,宛若点漆。   著名的国画大师林汶水曾赞余鹤担得起‘鹤’字。他评价余鹤八个字,是为:   清傲澄莹,不落俗尘。   余鹤到花园时,那名贵气的夫人已经不哭了。   瞧见余鹤后,她明显怔忪片刻,继而脸上露出温和的浅笑:“这时谁家的孩子,出落的这样俊俏。”   “过来坐。”傅云峥坐在轮椅上,示意余鹤坐到他身边,介绍道:“这是表婶,这是表弟傅遥。”   余鹤微微欠身,只略低头而不弯腰,又敷衍又挑不出差错:“表婶,表弟。”   傅云峥又说:“表婶,这是余鹤,我朋友。”   这位表婶是傅云峥二表叔的妻子,叫做姚月筠,是云苏姚家的人。   姚月筠和傅遥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清楚,傅云峥嘴上说这少年是朋友,其实就是养在身边的小玩意。   傅云峥这么些年清心寡欲,多少人想往他身边送人吹枕边风,男男女女什么样的没有,可傅云峥偏偏油盐不进,像是从庙里修行回来的圣人一般,全都拒绝了。   他们都以为傅云峥不好此道,直到今日见过余鹤才知道,傅云峥不是不喜欢美人,他是真的挑。   就余鹤这张脸,可怎么说呢,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怎么余鹤就能生的这样恰到好处,五官脸型哪一项单拿出来都挑不出毛病,凑在一起更是好看地让人移不开眼。   白亮的阳光打在余鹤的脸上,皮肤泛出莹润的光,不像一个人,倒是一块儿美玉。   在这样的人面前,什么形容词都显得俗气,什么衣着都显得黯淡。   余鹤穿着浅色亚麻西装,颜色出挑很容易压不住,是知名品牌的封面款。   这个材质很松垮,又是廓形宽松款,稍有不慎就会跟抹布似的挂在身上,西服上衣比普通款稍长,连一米八几的模特穿在身上都要摆好造型才能出片。   这样挑人衣服穿在余鹤身上非但不显突兀,倒显出一股清贵。   余鹤身高腿长,这套西装衬出他优越的头身比,恰到好处的清瘦,有几分‘骨不沾衣’仙气,宽松的外套更把这份脱俗的气质凸显出来,里面随便配了一件圆领T恤做内搭,衣角塞进裤腰里,深浅内外一对比,那可真脖子以下全是腿。   都是吃五谷杂粮,怎么人家就能生成这样呢?   傅遥真心实意地说:“表哥,他比明星还好看,这就是奉城余家闹得沸沸扬扬的.......”他顿了一下,觉得这话说着不妥,便给吞了回去。   余鹤浑不在意,将话接了过来:“对,我就是奉城余家的假少爷,余鹤。小表弟,初次见面,别客气。”   傅遥微微一梗:“......你比我小吧。”   章杉端来茶点摆在余鹤面前。   傅云峥略一抬手,对章杉说:“给他倒杯可乐,他喝不惯茶。”   因余鹤的到来,姚月筠母子想说的话堵在喉间说不出来。   他们这次登门,是跟傅云峥借钱周转的。   傅云峥的二表叔前阵子挪了公司的钱去投其他项目,如今市场不好,几千万扔进去连个响都没听见,每年十一月审计署循例都会到公司查账查税,眼下已经十月了,月底前这笔钱要是凑不上来,可就不是几千万能解决的问题了。   表婶掐着点来,哭了一上午,可傅云峥都不为所动,还扰了这位余少爷的清梦,白挨下一顿骂。   她心中原是有些气,瞧见余鹤生的怪合眼缘,又比自己儿子还小,原本也是正经八百的富二代,沦落至此。   念及此节,心里就算有几分怨气如今也散尽了。   傅云峥残疾后愈发狠心,六亲不认,想是记恨了他二表叔在他病床前的一句‘瘫了还怎么做总裁。’傅云峥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却把原本要给二叔谈的业务拿走了。   真是的,当着瘸子面骂瘫,这不是上赶着讨瓜落吃吗?   他们家还算好的,听说有个供货商和傅云峥签完合同后说了什么‘让着残疾人’,傅云峥直接扔了定金不要,不再和那个供货商合作。   听说后来还使了些手段,也不知怎么就查出那家供货商偷税的事,老板都进去了。   傅云峥又不是软柿子,聪明人谁敢去瞧傅云峥的腿,也就她家那位傻了吧唧的什么都敢说。   她可真是命苦,嫁了个怎么没眼力见的粗人,傅云峥别说是不能走路的半瘫,就算是全瘫,只要那脑子还能转,意识还清醒就是傅家的定海神针。   傅家的股票能稳住,难道靠的是那些个不争气的亲戚吗?   她总劝他丈夫,不要总是惦记这傅家的产业,拿好手里那些股份,几辈子都衣食无忧,把这担子接过来难道不烫手。   真是奇了怪了,她一个女人都想的明白的事情,偏偏有人想不通,成日乱折腾捅出篓子,还要她一个长辈跑到傅云峥面前哭。   不过这趟也没白来,总算见到了被傅云峥藏在云苏私邸的美貌少年。   可真是好看啊。 第18章   傅云峥留了姚月筠和傅遥用午餐。   用餐前,余鹤找到姚月筠致歉:“表婶,那个......傅宅之前没有女孩子,我早上听到女孩哭,又赶上做噩梦,以为是......真是对不起。”   姚月筠被这句‘女孩子’逗得笑了起来:“表婶都四十五了,那里是什么女孩,遥遥比你还大上几岁呢。”姚月筠朝余鹤伸出手,拉着余鹤在她身边坐下:“你多大了,在这儿住的惯吗?”   姚月筠温柔通达,符合余鹤对母亲的全部想象,不知为什么,当姚月筠问他是否住的惯时,余鹤忽然就有点想哭。   余鹤端起可乐喝了一口,顺了顺喉间哽咽:“还好,傅先生挺和善的。”   姚月筠和傅遥对视一眼,他们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余鹤那掩盖不住的委屈和难过。   傅遥是典型的妈宝男,余鹤骂街时,他恨不能冲上楼打余鹤一顿,可现下他妈拉着余鹤说话,看起来还怪喜欢余鹤的,傅遥就也把余鹤当成弟弟,很亲切地说:“你晚上是睡不着吗?我小时候在园子里住也害怕。”   余鹤如实道:“这儿什么都好,就是太偏了,晚上万籁俱寂,我是睡不着。”   “你和遥遥年龄相当,”姚月筠握着余鹤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要是在园子里呆的闷,就让遥遥接你去玩,遥遥在云苏长大,他的朋友都不怎么去奉城。”   傅遥生怕余鹤听不懂似的,把姚月筠言外之意挑明说:“嗯,是,我朋友都不了解奉城的事情,我就说你是我远方表弟,他们也不会问。”   姚月筠瞪了傅遥一眼,傅遥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   余鹤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投下鸦青色的影。心道真是奇了,难道全天下好人都投胎到了傅家吗?   他想问姚月筠早上为什么哭,可转念一想,他自己不过是一只寄人篱下的丧家犬,姚月筠就算遇见什么困难,他也解决不了,再说一遍也不过是徒增愁绪。   姚月筠作为母亲,性格最为敏感,很快察觉到了余鹤心绪不佳,她拉着余鹤讲了许多傅遥小时候的趣事,讲傅遥翻墙被篱笆勾住背带裤,讲傅遥把卷子上的79改成99。   “他拿红笔那么一勾,在7下满画了个半弧,乍一看真看不出来。”姚月筠瞥了一眼傅遥:“可99分的卷子,怎么满篇都是红叉呢,顾头不顾尾,被他爸好一顿打。”   “表叔也会打傅遥哥吗?”余鹤问。   姚月筠笑道:“你表叔是个粗人,气急了还会把遥遥关在门外,可又怕儿子丢了,扒着猫眼不住瞅。可真是多此一举,那院里好些保姆呢,还能把他偷了不成?”   余鹤也笑了一下,露出些许憧憬:“真好。”   姚月筠微怔忪,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时,章杉走过来先对几人行了一礼,才对余鹤说:“余少爷,傅先生找您。”   余鹤还没开口告辞,姚月筠便含笑道:“快去吧。”   书房内,傅云峥坐在桌案前,戴着副金丝眼镜,正翻看着刚打出来资金报表。   余鹤敲敲门走进书房:“傅先生,您找我?”   傅云峥放下手中的报表,看了余鹤一眼,这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平淡如水,可余鹤却鬼使神差,从这一眼中读出了傅云峥要他过去的意思。   余鹤走到傅云峥旁边,傅云峥坐在轮椅上,桌案后面没有其他可以坐下的地方,余鹤就曲着腿,半靠半坐在桌沿上。   傅云峥把报表推开一点,给余鹤留出更多的地方靠,顺手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您近视吗?”余鹤把眼镜从傅云峥手里拿过来:“之前没见您带过。”   傅云峥的声音低沉好听,带着恰到好处的共鸣,听起来就是一把很贵的嗓子:“报表上字小数密,看着眼晕,眼镜是防眩晕的。”   余鹤掰开镜腿,把眼镜一推,挂在耳朵上:“这么神?”   余鹤生的俊俏,认识他的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个字是专门为他打造的,余鹤自己也这样觉着,说他若是死了,别在墓碑后面刻什么‘音容犹在,精神永存’,就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此时一副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透露出股不端不正的雅驯,瞧着很乖很斯文,撕开看就能发现里面藏着好大一个败类。   傅云峥喉结上下轻滚,端起茶杯咽下茶水:“和表婶聊得很开心?”   “你表婶真好。”余鹤垂下睫毛,看着傅云峥:“怎么好人都投到你们傅家了呢?”   傅云峥轻笑一声:“张口就要五千万周转,也是好人?”   余鹤愣在原地,对于傅家内部的事情,他作为一个外人说什么都不合适。   傅云峥将姚月筠来找他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而后仰面看着余鹤,双眸幽深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问:“你要替她吹枕边风吗?”   余鹤不自在地抿了下唇:“可是她好温柔啊。”   “哦,余少爷喜欢温柔的。”傅云峥动了下轮椅往外走。   轮椅扶手边缘恰巧刮到余鹤衣服上,余鹤平衡能力很差,一下子没站稳,直接就坐到了傅云峥的腿上。   “唉!你的腿!”余鹤屁股还没落实就站起来,扎马步似的岔开腿半蹲着:“不能压吧。”   傅云峥担心余鹤摔倒,虚扶着余鹤的腰,瞥了眼自己的腿,嘲弄道:“没知觉,不怕压。”   余鹤扶着傅云峥的肩膀,用种很别扭的姿势站着,完全没听懂傅云峥言语中的自嘲,反而顺着傅云峥说:“那我坐你腿上了。”   傅云峥心情变得很好,眼中含了些微不可查的笑意,他把余鹤鼻梁上滑落下来的眼镜推上去:“坐吧。”   余鹤也不客气,当即一松劲儿,跨坐在傅云峥的大腿上。   他们离得很近,余鹤又闻到傅云峥身上白色香皂的味道。   余鹤可太喜欢这个味道了。   “好香。”   余鹤凑到傅云峥颈边,闻这股香味是从哪儿来的,香皂又不是香水,哪儿有那么长的留香时间?按理说就算每天早上洗澡,临近中午也不该还有香味。   靠的近了,余鹤的鼻尖感受到傅云峥身上的热气,他动着鼻子轻轻嗅:“傅先生,好香啊,您每天都洗澡吗?”   余鹤一说话,吐息全都打在傅云峥的脖颈上。   傅云峥禁欲多年,近来才刚开荤,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么亲近?   他微微躲避,后背很快触在轮椅靠背上,嗯了一声。   余鹤从来不知进退,傅云峥都这样躲他了,要是旁人早就知情知趣的退开。余鹤跟旁人不一样,傅云峥越退他靠的越近,直到傅云峥整个后背都贴在轮椅靠背上,还要深深一吸气,无意识地撩拨着傅云峥紧绷的神经。   余鹤疑惑:“您用什么洗澡,怎么这么香?”   傅云峥抬手挡住余鹤蹭来蹭去的鼻子,漠然回答:“用水。”   “您房间的沐浴乳我也用过啊。”余鹤抻起自己的领口,低头嗅闻:“可怎么和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在余鹤看不到的地方,傅云峥攥紧了轮椅扶手:“什么不一样?”   余鹤也说不上来,随意奉承了一句:“可能您比较厉害吧。”   傅云峥面色微缓,轻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音色华丽如清风抚琴弦,悦耳极了。   傅云峥慢条斯理:“照余少爷差上一些。”   “嗯?差哪儿了?”余鹤问。   傅云峥眼中忍不住笑意,指尖把余鹤松散的一缕刘海拨上去:“余少爷称霸三界的时候,还没我呢。”   余鹤:“......”   他就知道!   傅云峥平日里冷冷淡淡,全世界都知道傅云峥喜怒不形于色,瞧起来高深莫测,只有余鹤丢脸时,傅云峥才会笑得这么开心!   这个老狐狸!   不过,傅云峥笑起来可真英俊。   长长的凤眸弯起,脸上寒意散尽,又温柔又潇洒,就像古代的贵公子。   余鹤圈着傅云峥的肩膀,把头搭在傅云峥的肩上。   他高,也瘦,蜷在傅云峥怀里并不违和,就像一只回到巢穴里的小鸟。   傅云峥搂住余鹤的肩膀,把余鹤揽在怀中。   余鹤闭上眼。   倦鸟归巢,这一刻他无比心安。 第19章   余鹤在傅宅过了一段昼伏夜出的生活。   他的生活习性和傅云峥正好相反,根据他的观察,傅云峥完全是老干部作息。   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九点准时关灯休息。   而晚上九点,余鹤的夜晚甚至还没开始,他在房间里闷了一段时间,每晚不是看直播就是打游戏。   这天,肖恩发给他一个链接,让余鹤帮忙助力一下。   【肖恩:你点进去那个链接,按照要求注册账号,我这边就邀请成功了,平台会给我七十块钱。】   【余鹤:真的假的,上回你让我帮你助力拼夕夕,说给你八百,后来给你了吗?】   肖恩发过来一段语音,余鹤拿起手机播放,背景有点嘈杂,这个时间肖恩应该在上班。   只听肖恩骂骂咧咧地说:“没有!气死我了,后来光给我什么提现秘籍,谁要提现秘籍啊,秘籍就是他赶紧把钱打给我,烦死了。不过这个肯定给,你是我邀请的第三个,前两个五十元和三十元,我都提现成功了。”   紧接着肖恩发过来一张截图,余鹤没点开,心想有看截图这会儿功夫都点完助力了。   在锦瑟台工作,基础工资就有五位数,余鹤知道肖恩不差着三五十,单纯是有便宜不占就吃亏的性格。   余鹤从链接点进去,这应该是一个新直播APP的推广任务,余鹤下载完那个叫做豆芽的直播软件,点进去勾上那句熟悉的:   我已阅读并同意用户协议和隐私政策。   笑死,余鹤甚至没有完整的阅读过那行字。   之后,余鹤按照提示要求注册,还填了一个好长的调查问卷,心想这七十也怪难赚的,最后甚至还要签协议和承诺书,余鹤也没仔细看。   按照平台指示一步步操作。   十五分钟后,余鹤成为了一名主播。   余鹤:......   【系统消息:恭喜您成为豆芽平台主播,请立即开启一场直播吧!直播中请弘扬正能量,避免口口口口。】   余鹤:?????   口口口口是什么东西?   直播平台屏蔽违禁词,竟然把平台消息给屏蔽了?   真有你的,豆芽直播。   余鹤本来助力完就想把APP删掉,看到直播平台蠢成这样,他就没删,这种笨蛋平台估计也干不长,还到处撒钱推广,说不定过个两个月就黄了。   插个眼持续关注一下。   余鹤又在房间里闷了几天,打游戏打得都掉段了,实在觉得没意思,虽然傅云峥没有要求余鹤不许离开傅宅,但余鹤觉着晚上要出门,还是提前跟傅云峥说一声比较好。   这一夜,又是余鹤每三天一次的上班时间。   听说男人在这时候会更好说话。   中场休息时,余鹤仰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起来还要和傅云峥请假出去玩,就坐起身:“傅先生,我晚上可以出去吗?”   傅云峥阖着的眼睁开,他声音有些哑,听不出情绪:“今晚吗?”   “不是。”余鹤尽力观察着傅云峥的脸色——   大佬的心情好坏解读失败,看人脸色好难。   余鹤放弃挣扎,想说什么就直说了:“就平时,我晚上睡不着,傅遥约我出去打篮球。”   傅云峥没多问,略显冷淡地合上眼:“可以,地下车库有车,看上哪辆找章叔拿钥匙,懒得开车就让司机送。”   “有摩托车吗?”余鹤随口问了一句。   他不抱什么希望,毕竟傅云峥也不像是会喜欢骑摩托的人,出入肯定都是高端商务车,什么古斯特库里南之类才和傅云峥的身份更配。   傅云峥反问余鹤:“你有驾照?”   余鹤点点头。   傅云峥明明闭着眼,可却好像看到余鹤点头似的,淡淡的嗯了一声:“明天就有摩托车了。”   余鹤:!!!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包吃包住还给钱就算了,不仅不过问余鹤夜里要出去玩的事,反而还给余鹤买摩托车。   余鹤想起傅云峥曾经对他说随意点。   没想到他的人生居然还能这么随意。   傅云峥为什么不早点养自己。   他愿意做傅云峥的童养媳!!!   不对,傅云峥比他大,他好像当不了童养媳,那是什么?   年下小娇夫吗?   余鹤喉咙微痒,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如果傅云峥能叫他老公.......   他覆身过去,单手撑在傅云峥耳边:“傅先生,还来吗?”   傅云峥动了一下,凤眸微转,感叹了句:“年轻人身体真是好。”   余鹤心里头热,他低下头将唇凑在傅云峥唇边:“傅先生,我能亲您吗?”   傅云峥未置可否,他移开视线,眼帘微垂,这双凤眸半睁半合时格外狭长,狐狸似的惑人。   说余鹤鬼迷心窍也好,色胆包天也罢,他没有获得傅云峥的许可,擅自吻上傅云峥的唇。   有点凉,有点苦。   是中药的味道。   傅云峥一直在喝中药,帮佣阿姨从庄园其他厨房里熬好了,放在保温餐车中推过来,余鹤再端来给傅云峥喝下。   别墅里有厨房,然而煎炒烹炸油烟重,大多数饭菜都不在别墅里做,而是在专门的厨房做好用餐车推来。   这里说是庄园,可在余鹤看来简直像是王府。   比起傅云峥的做派,其他人哪儿算得上什么少爷呢?   可这样里里外外有几十人伺候的矜贵大佬,此刻就躺在他身下,薄唇微启,接受着他的拥吻。   这是余鹤第一次和人接吻,没什么技巧而言,小狗似的舔着傅云峥的唇舌。   傅云峥仰起头,往后错了一些躲开余鹤炽热的吻,气息凌乱:“可以了。”   “不可以。”余鹤什么都敢说:“我还想亲你。”   “余鹤。”傅云峥似叹非叹,唤了一声余鹤的名字。   “我在呢,傅先生。”余鹤又在傅云峥唇上啄了一下:“怎么这时候还连名带姓叫我啊......”   “小鹤,”傅云峥抬手挡住余鹤不断落下吻:“很痒,小鹤。”   “傅先生。”   余鹤今晚兴致格外好,胆子也特别大,他有点相信傅云峥口中的‘随意点’了。   他在傅云峥耳边询问:“腰椎的伤......还好吗?”   傅云峥手指不自觉地扣紧被角,如实回答:“动不了,一直这样。”   余鹤呼吸微微一窒,他觉得自己像个求索无厌的坏种。明明知道傅云峥身体不好,知道傅云峥的腰椎有伤,可还是提出无理的要求。   这是跟视频新学的新技术,他迫不及待地想同傅云峥实践。   余鹤悄声说了句什么,傅云峥目光深沉,看了余鹤一眼。   余鹤很正经地补充道:“对身体有好处,能够提升体质,锻炼腰椎的韧性。”   傅云峥:“......”   傅云峥很放得开,从不吝于回馈反应,这种坦诚使得他们非常和谐。   不别扭的大佬是真是好伺候,他都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了,傅云峥不仅没生气,反而在思考他提议的可行性。   “可以试一下。”   短暂的思量过后,傅云峥很快给出答复。   傅云峥的态度极为自然,宛如余鹤刚提出的计划很寻常,就像是公司下个季度的营销方案。   余鹤的工作水平一如既往地高超。   傅云峥哑声说:“明晚......我去你房间住。”   余鹤自然不会拒绝,反而极为期待:“好啊,以后都一起住吗?”   “就几晚......”傅云峥的声音破碎:“我的房间需要重新.....装几根,扶手。”   “扶床头,太吵了。”傅云峥说。   余鹤笑起来,他一笑,胸腔便跟着震,力气自然也存蓄不住,这引得傅云峥回过头,似嗔似怒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催促他。   “别笑了,干好你的活。”   大佬警告道。   压榨剥削员工的霸总气质掩藏不住,万恶的资本家并且要求余鹤给出新的、更好的方案:“再想想,还有哪里需要装扶手,和施工队说。”   余鹤问:“可以在浴室的镜子前装吗?”   傅云峥双手撑在床头上,手臂发力,撑出好看的肌肉线条。   余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上,他用拇指把傅云峥额角的汗抹掉,轻声说:“傅先生,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傅云峥闭上眼:“现在也不晚。”   手臂撑在床头很久,上身的负荷大半都在双臂上,跟做了平板支撑似的酸,傅云峥根本没有力气去拽吊环。但他又必须得洗个澡,长时间运动,他不仅身上黏腻汗湿,连床单都换。   傅云峥看向罪魁祸首余鹤。   余鹤踩在地上,一把将傅云峥横抱起来。   被骤然抱起,傅云峥的手臂下意识环紧余鹤的肩膀,手臂一用力,全身跟被碾过似的疼。   傅云峥感叹自己轻狂,居然陪着余鹤发疯。   余鹤十九岁,他也十九岁吗?   早晚让余鹤给折腾死。 第20章   余鹤抱起傅云峥,傅云峥的骨架很大,却出乎余鹤意料的轻,他走进浴室,将傅云峥放进浴缸中。   房间的浴室也是经过改造的,浴缸中有一个坐浴位,还有专门的防溺水装置,很先进,另有几处借力用的扶手,辅助傅云峥独自沐浴。   余鹤抬手摘下花洒,打开开关放热水:“我帮你洗吧。”   傅云峥拒绝道:“算了吧。”   余鹤蹲在浴缸边,叉着腿,像只热情的大狗:“别客气嘛。”   傅云峥移开眼:“没客气,我花了两千万养你,不会跟你客气的。”   “两千万?”   余鹤吃了一惊,他拿到黑卡后随手就扔床头柜的抽屉里了,他在傅宅里没有用钱的地方,自然也想不起来去查卡里有多少钱。   余鹤觉得很新奇,他把花洒举到傅云峥头顶:“我这么值钱吗?”   温热的水顺着头顶流下来,傅云峥被劈头盖脸的浇了一头水,眼睛都睁不开,他抬手把花洒拨开,把流进嘴里的水吐出来,冷静陈述结论:   “现在不值了。”   “对不起,对不起。”余鹤及时道歉,他是真的不会照顾人,但此刻就想和傅云峥腻歪在一起,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和傅云峥呆在一块儿就是很开心。   余鹤单手一撑浴缸沿翻进浴缸里:“别不给啊,我都想好怎么花了,再给我个机会。”   傅云峥由内而外显现出非常明显的嫌弃。傅云峥性格沉稳,表情总是淡淡难以窥测,这样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情绪,只能说明他是有意让余鹤知道——   他是真的在嫌弃余鹤照顾人的水平。   傅云峥冷漠道:“不想给,你给我滚出去。”   这是傅云峥头一回吐脏字,余鹤不仅不怕,还觉得挺新鲜,他把花洒挂回去:“我想跟你一起洗澡。”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小鹤,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舍得使唤你?”   余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膀上,他是真的没骨头,居然靠在一个残疾人身上,还振振有词地反问:“不然呢?”   “真的不是。”傅云峥推了余鹤一下:“你别靠着我,我腰不行.......我不让你伺候我,是因为你真的不会伺候人。”   余鹤也叹了口气,很受伤似的:“原来不是因为心疼我。”   “你先心疼心疼我吧。”傅云峥抬起手臂去移花洒:“你没发现水一直都浇在你身上吗?”   傅云峥用指尖碰了一下余鹤身上最热的地方,冰的余鹤一激灵,余鹤这才发现傅云峥身上冻的都起鸡皮疙瘩了,他连忙把傅云峥搂紧怀里。   傅云峥靠在余鹤怀里:“余少爷再多‘伺候’我几回,可真是折我的寿了。”   “我会学的。”余鹤拨开傅云峥湿漉漉的发梢,信誓旦旦地承诺:“保证让傅总满意。”   傅云峥仰起头,把洗发水揉在头上:“我很满意,你不用再进步了。”   余鹤嘴上说着要学伺候人,可看到傅云峥自己洗上了头发,一时也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就也挤了点洗发水洗头。   于是当傅云峥闭着眼去摸花洒时,摸了个空。   傅云峥:“......余鹤,花洒呢?”   余鹤说:“我马上洗完。”   傅云峥:“......”   余鹤洗完头,把花洒还给傅云峥:“你先洗吧。”   傅云峥都气笑了:“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洗完热水澡后,傅云峥身上一阵阵泛凉,余鹤又缠着他起腻,傅云峥心一软,就让余鹤在自己房间睡下了。   在余鹤尽心竭力地伺候下,第二天一早,傅云峥不出意外的感染风寒,全身酸痛。   余鹤起床下楼吃饭时,正巧听见傅云峥让帮佣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怎么要收拾客房呢?”余鹤走向餐桌:“不是说跟我一起睡吗?”   傅云峥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些许鼻音:“我感冒了。”   为免交叉感染,帮佣把余鹤的饭单独盛出来,摆在离傅云峥最远的地方。   傅云峥拿餐巾掩着口鼻:“把饭给他端屋里去。”继而又对余鹤说:“你回屋吃。”   余鹤浑然不在意,他把自己的碗端过来,坐在傅云峥身边:“没事,您这是着凉,又不是病毒性的,不传染。”   傅云峥斜睨了余鹤一眼,幽幽道:“哦,余少爷还知道我是着凉呢。”   余鹤脸上一热,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帮佣,傅家的帮佣极懂察言观色,见状微微躬身都从餐厅退了出去,余鹤这才凑在傅云峥耳边悄声说:“以后我先帮你洗。”   “免了。”傅云峥用手背推开余鹤的脑袋:“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余鹤说:“睡的早。”   昨晚和第一次和傅云峥躺在一处睡,余鹤不免有点紧张。   他下午才起,傅云峥房间内又安静,他本以为会很难入睡。也许是因为傅云峥睡着后,他不敢乱动,也不玩手机,一动不动在床上躺尸,居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余鹤都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在夜里睡着了,自从进入青春期,忘了是初二还是初三,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失眠,夜里怎么都睡不着。   晚上睡不着,白天上学就犯困,成绩自然一落千丈。   学习的压力、生活的压力堆在一起,余鹤的失眠症越来越严重,余鹤想过去医院看看,他和养父说的时候,养父却说:“谁不失眠啊,成天这么多事儿压,我还睡不着呢,你就学习那点事,有什么睡不着的。我看你是闲的,像你爷爷小时候那样,下地干点活就不失眠了。”   然后扔给了余鹤一瓶安眠药。   余鹤去校医院看,校医说这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让他试着调整心态,不要压力太大,长大就好了。   可现在余鹤已经十九了,他的青春期怎么还没过去啊。   也许他养父是对的,他就是闲的。   傅云峥躺在他身边,他担心吵醒傅云峥就安静地躺了一会儿,也就睡着了。   难得作息正常一次,余鹤神清气爽,和因感冒而略显萎靡的傅云峥形成鲜明的对比。   余鹤晚上睡不着时,白天能睡一整天,现在忽然一整个白天空出来,他也不知该干点什么好,在别墅里转来转去,像一只精力过于旺盛的小鸟。   傅云峥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九点半了,你去买摩托车吧。”   余鹤对摩托车没什么特殊需求,都是代步工具,谁叫他晕车晕的厉害,他一点也不想出门。   傅宅太偏了,远离市中心,出去一趟得开二十分钟才能开出庄园。   傅云峥瞧见章杉给他打了个手势,知道章杉是有话要单独跟他说,就问余鹤:“你会骑马吗?”   余鹤说:“在私立学校学过一点,骑的不好。”   “我有一匹马,就养在庄园里。”傅云峥说:“我自从病了以后,大半年没去看过它了。”   余鹤站起身:“那我去看看?”   傅云峥点点头,从落地窗看着余鹤拐出花园,又寻了个借口遣走帮佣,傅云峥才问章杉:“什么事?”   章杉沉声回答:“是关于余少爷的,余少爷回锦瑟台取东西那天情绪忽然变化的原因,我大概查到了。”   傅云峥看了章杉一眼。   章杉:“情绪波动大,多半是心理问题,可我查了余鹤少爷的诊疗记录,发现他从没有过心理咨询记录。”   傅云峥神色不变,问:“是没有还是查不到?”   “是没有。”章杉非常笃定:“我们甚至查到了余鹤养父余世泉的诊疗记录,余世泉于三个月前确诊肾衰竭,他带余鹤去做了肾源匹配,这才发现余鹤不是他的亲生孩子。”   这么隐秘的消息都查了出来,看来余鹤是真的没看过心理医生。   章杉继续往下说:“我们辗转联系上了一位在余家做了几年的保洁阿姨,得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余鹤少爷的养父,也就是余世泉,他打过他妻子,也打过余鹤少爷。”   傅云峥面上仍然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淡淡问:“还有吗?”   章杉忧心忡忡地说:“在家庭暴力下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会出现心理问题,同时大概率伴随暴力倾向,余鹤在学校里就经常打架......”   傅云峥打断章杉:“章叔,是余鹤少爷。”   章杉深吸一口气,他是不想让这样不稳定的人留在傅云峥身边,可傅云峥一句‘余鹤少爷’就是在警告他,章杉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可仍忍不住劝谏道:“这太危险了傅先生!晚上这里你和余鹤少爷两个人,他......”   傅云峥冷冷地看向章杉,章杉猛地噤声。   “奉城那边的公司我很久没去了。”傅云峥拇指无意识地按着食指指节,吩咐道:“章叔替我去看看吧。”   章杉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知道了,傅先生。”   章杉离开后,整座别墅只剩下傅云峥一人,他垂下凤眸:“原来他以为我要打他。”   可既然害怕,余鹤为什么不躲呢?   傅云峥皱起眉,在原地思索片刻,继而拿起固定电话的听筒,拨通一个电话,他只交待了两件事:“盯着点余世泉,再帮我联系个心理医生。”   电话那边的人话很多,傅云峥不过说了两句话,那边就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一分钟。   傅云峥剑眉越拧越深:“不要找什么研究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专家,我唯一的创伤在腰椎,要主攻青少年心理研究方向的。”   “青少年?”那边忽然提高了声音:“我听说你养了个可年轻可年轻的男孩子,成年了吗?”   傅云峥脸上明显出现了很烦的神情:“你思想可真脏。”   对方笑着说:“哎呀,傅云峥啊傅云峥,你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单了这么多年,一出手就是王炸。”   傅云峥忍无可忍,率先挂断了电话。 第21章   在马场,余鹤正骑着一匹栗色汉诺威马绕圈,正巧接到了傅遥的电话。   傅遥问:“晚上一块儿吃吗?我接你去吧?”   “我今晚不去打篮球了,”余鹤回答:“你表哥感冒了。”   傅遥在电话那边多问了几句,他们闲聊一会儿,顺便约好下次打篮球的时间。   傅遥那边传来隐约的人音,余鹤听着傅遥像是在一家信贷中心。   马上就是审计署查账的日子,傅遥应该还在为那五千万亏空奔走。   余鹤摸着身下的马:“傅遥,你是在信贷公司吗?”   “没有,”傅遥否认过后,很快又意识到余鹤跟在傅云峥身边,他们家的事情余鹤显然很清楚,便承认了:“是在信贷公司,借点钱周转一下。”   余鹤沉默片刻:“小表弟,不够的话和我说,我这里还有一些。”   傅遥笑起来:“比我小好几岁,成天在嘴上占我便宜。我这儿还行,上回表哥借了我两千万周转。我妈是真喜欢你,回家念叨了好几回,等这边的事忙完,你来我家吃饭。”   余鹤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没问题,小表弟。”   从马场回来,午饭时没瞧见章杉,余鹤随口问了一句,傅云峥告诉他章杉去奉城了。   余鹤就没再多问。   上午设计师来傅云峥房间量过扶手尺寸,加急定制出货很快,才下午四点,工人就带着定制的扶杆赶来安装。   电钻钻墙的声音有些吵,傅云峥和余鹤离开别墅,去了临近的一处温室花房。   养护花木的师傅说,花房里的昙花要开了。   花房占地极广,温度比室外高出将近十摄氏度,种满各色热带植物,在萧瑟深秋里仍是一片姹紫嫣红,花香袭人。   余鹤脱掉外套,只穿着短袖衬衫,躺在两颗椰子树之间的吊床上。   “有钱真好。”余鹤晃荡着感叹道:“足不出户去海南。”   傅云峥说:“别晃了,容易晕车和内耳前庭器有关,不是光坐车才会晕。”   余鹤已经感觉到晕了,他从吊床上翻下来扶着椰子树说:“说晚了,傅先生。”   他头晕目眩,脚像踩在棉花上,感觉天地都在转,可吐又吐不出来,真是难受极了。   傅云峥问:“还能走吗?叫人来给你抬出去?”   抬出去?   “别叫人,太丢人了。”余鹤干呕了一下,摆摆手:“我不喜欢花香。”   傅云峥笑了起来,他叫余鹤:“到我这儿来。”   余鹤朝傅云峥伸出手,傅云峥拽着他的手,略一施力把他拉过来,余鹤半蹲于花丛中,把头搭在傅云峥腿上。   傅云峥把矿泉水拧开,递给余鹤,拍拍他的肩:“别蹲着,这样更晕。”   余鹤抬起脸,桃花眼迷迷蒙蒙,带着股倒霉的可爱,仰起头灌了几口水,才勉强把恶心劲儿压回去些。   捏了捏手里的水瓶,余鹤笑了起来:“哎,真换成千岛山泉了?千岛山泉该给我打广告费。”   傅云峥说:“你坐我腿上,我把你抱出去。”   余鹤胆子是真的大,傅云峥敢说,他就敢坐。   他一抬腿跨坐在傅云峥双腿上,双手揽着傅云峥的肩,像一只挂在桉树上的大型考拉。   他把脸埋进傅云峥的颈窝里,去闻傅云峥身上的味道。   皂角香最好闻了。   余鹤想,他以后要随身携带一块儿香皂,晕车时就拿出来闻闻。   “想吐赶紧说。”傅云峥揽住余鹤的腰:“你要敢吐我身上......”   余鹤瓮声瓮气地问:“怎么样,打死我吗?”   傅云峥揽紧余鹤的腰,护着余鹤的头,操纵着轮椅慢慢往花房外走:“你上次把水吐在我身上,我打你了吗?”   余鹤摇摇头,垂头丧气的:“我在你面前像个笨蛋,总是惹祸。”   “那算什么惹祸?”傅云峥淡淡道:“你就是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我都能给你兜着。”   离开花房,凉爽的秋风一吹,余鹤好多了,但他全身没劲儿,还是窝在傅云峥怀里。   余鹤忽然扯住傅云峥的袖子,注视傅云峥,眼神不若往日温良,水潭似的幽深:“你不能再包别人。”   傅云峥:“???”   “余少爷,你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什么时候要包别人了?”傅云峥动动手臂,余鹤就跟着轻轻晃动着。   傅云峥感慨道:“一只小仙鹤就能折腾掉我半条命,哪有命去包别人?”   余鹤有点丧气,将凝未凝的占有欲逐渐消散。   自己真是废物,连金丝鹤都当不好,还总把金主弄生病。   傅云峥被凉风一吹,掩唇轻咳几声,他推开余鹤:“别在我身上腻歪,真给招上感冒。”   余鹤覆身上去,他比傅云峥高,挺直身子时能把傅云峥笼罩他身影下面。   此时天气正好,微风摇荡。   余鹤望着傅云峥,心也在荡。   他低下头,和傅云峥在微风中接吻。   这一日的午后特别长,天光云影下,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折合成爱情的雏形。   *   唾液能够传播流感病毒是一条可追溯至十七世纪的老旧结论。   在二十一世纪,余鹤再次亲身验证了它。   发烧到39°,全身发凉,呼出来的气却是烫的,余鹤昏昏沉沉,张着口呼吸。   都病成这样了,余鹤的嘴还是比死鸭子的嘴还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才不是因为接吻传染的。”   傅云峥的轮椅就在余鹤床头,余鹤侧身躺着,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要去牵傅云峥的手。   傅云峥把手放在床边,让他牵了。   余鹤可怜兮兮的,烧的眼尾通红,脸蛋也红,他自己身上发热,就更觉掌心的手指温凉如玉,握着傅云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冰冰凉凉特别舒服,余鹤迷起眼叹了一口气。   傅云峥用指背试了试余鹤脸上的温度:“周姨,给他换块冷敷贴。”   余鹤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别人,他拽着傅云峥的手藏进被里。   只听周姨应了一声,上前把余鹤额头的冷敷贴摘下来。   余鹤眼巴巴地瞅着周姨:“周姨,我想喝冰可乐。”   “发烧哪儿能喝冰可乐。”周姨很不赞同地看向余鹤,温声哄劝,就像哄小孩似的:“周姨给你熬一碗姜丝可乐好不好。”   余鹤下巴埋进被里,脸上写满拒绝:“熬完可乐都没气儿了,还有姜味儿,我不喝。”   “你这孩子......”   周姨还想再劝,傅云峥却说:“给他冰可乐,不差这一口。”   傅云峥就像一个过分溺爱孩子的家长,完全不考虑这东西是否有益于病情,余鹤要他就给。   周姨瞧这予求予取的架势,仿佛余鹤就是瑶池的仙露,傅云峥都会派兵遣将去天上给余鹤取来。   她到底不过是在傅宅干活的,哪里能劝得了主人家的事情,傅先生愿意纵着余鹤,她劝也无用,反倒讨嫌。   说到底是这孩子还年轻,火力壮,高烧起来五脏六腑烧着热,能不想喝凉的吗。   周姨把冷敷贴轻置在余鹤额间,反身下楼去给余鹤端可乐。   余鹤盯着周姨走远了,才抱怨一句:“骨头疼。”   此时余鹤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用刻意掐嗓子也柔柔弱弱、娇娇气气,他将傅云峥的手贴在了脸上,侧过身曲起腿,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微微发抖。   傅云峥给余鹤掖下被角,虚握着余鹤的手问:“还想吃什么?”   余鹤摇摇头。   傅云峥感冒也没好,他侧过头咳嗦几声:“等会儿周姨上来,让她帮你把电热毯铺上。”   余鹤一点都不想从床上起来折腾,又实在是冷,屋里的空调已经打到了三十度,傅云峥没穿外套,只穿着件薄衬衫,挽起袖子露出小臂,连常在腿上盖得毯子都搭在了一边,而余鹤盖着棉被还冷的直发抖。   人类的参差。   “想要个暖宝宝。”余鹤说。   傅云峥问:“暖宝宝是什么?”   余鹤闭上眼,又长又直的睫毛微微抖动:“电加热暖水袋。就是毛绒绒的,能把手插在里头取暖那种。”   傅云峥转动轮椅,走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拨号前又问余鹤:“还要别的吗?”   余鹤说没有。   傅云峥拨通电话,直接拨到了傅宅负责采买的工作人员那里。   余鹤睁开眼,正巧看见傅云峥波澜不惊地下达采购‘暖宝宝’的工作任务,傅云峥神情严肃,认真到极致就有种莫名的幽默。   傅云峥身上具备总裁的杀伐决断,挂断电话后第一时间向余鹤反馈:“两个小时内,暖宝宝就能送来。”   这话不知道戳到了余鹤哪处笑点,余鹤笑到肚子痛。   傅云峥又去探余鹤的体温:“烧傻了?”   余鹤问几点了,傅云峥看了眼腕表,告诉余鹤时间。   不一会儿,家庭医生到了,国际惯例先凉体温,而后是采血,医生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采血针,叫余鹤挽起袖子。   余鹤把胳膊递过去,紧紧盯着医生的手,看着医生用酒精擦拭他皮肤,又看着医生拆开采血针的消毒袋。   傅云峥有些诧异,医生给他采血时,余鹤分明不敢看,说自己晕针,怎到了自己这里就不错眼地瞅。   很快,傅云峥知道了答案。   当医生拇指推着针头往余鹤静脉扎的时候,余鹤嗖地一下抽回手臂,远远地躲开了。   傅云峥:“......”   医生:“......”   余鹤还想找一个完美的借口,把他抽手臂的动作遮掩回去。   可惜家庭医生见多识广,见惯豪门里娇气的小姐少爷为不打针不吃药做出的诸多操作,余鹤编造的借口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医生冷酷地对助手说:“按住他。”   助手一抬膝,半跪在床上,双手把余鹤的胳膊按牢:“按好了,郭主任。”   余鹤瞪大双眼,亲眼看着医生动作迅捷如风,单手推动针头往他皮肉里压,闪着寒光的针头碰到了他的皮肤,下一秒,余鹤的眼前一黑。   傅云峥宽厚的手掌盖在余鹤眼睛上,余鹤一眨眼睫毛就能蹭到傅云峥的掌心。   余鹤又闻到了皂角的味道。 第22章   在傅云峥温热手掌的安抚下,余鹤逐渐放松,紧绷的肌肉舒展开。   他能感觉到血管里的针头,感觉到自己的血流进采血管,感觉到针头从他静脉拔了出来。   医生在臂弯处的出血点放一块儿棉球,傅云峥隔着棉球按住了他的手臂。   余鹤眨了下眼睛。   眼前的手掌移开,周姨把冰可乐递给他:“慢点喝。”   冒着气泡的可乐盛在玻璃杯里,玻璃杯上起了一层霜,黄色的柠檬片沉在杯底,冰块儿浮在水面上,冰面上还摆着两叶薄荷草。   余鹤叼住了吸管,猛吸一大口可乐。   医生看见哎了一声:“怎么还给病人喝可乐?”   傅云峥微微停顿,有理有据:“他爱喝。”   医生:“......”   爱喝也不能给发烧的人和冰可乐啊,还柠檬片薄荷草,搭配的到挺好看。   医生叹道:“傅先生,他这样现在发烧还吃冷饮,很容易演变成胃肠感冒。”   “小鹤......”   傅云峥才叫了余鹤的名字,余鹤就端起玻璃杯,仰起头吨吨吨把可乐全干了。   “不喝可乐了。”余鹤放下玻璃杯,打了个嗝:“听医生的。”   医生心说:你也没听我的啊。   发烧遭罪的到底是病人自己,面对这样负隅顽抗的病人,医生也无可奈何,他看了眼余鹤的验血报告,开了张处方单:“没有炎症,吃点退烧药,就不输液了。”   一听能不输液,避免挨针,余鹤又可以了。   他疯狂点头,点猛了又点晕,一肚子冰可乐在胃里晃荡,余鹤撑起身扶着床头,虚弱地干呕了两下。   医生:“......”   傅云峥:“......”   “都说别给他喝可乐,”医生让助手拿来个桶放在余鹤床边:“一会儿没准会吐,吐完就好了。”   余鹤又露出个倒霉透顶的表情。   瞧着余鹤那倒霉且可怜的样子,傅云峥是又心疼又好笑,眼中笑意藏不住。他垂下长眸,以拳抵唇,轻咳两声才恢复了淡然自若。   医生看余鹤吃了药:“退烧药伤胃,别空腹吃。晚上可能会烧起来,要是超过38度,就得打退烧针。”   周姨点点头:“好的医生,我这就下去给他熬清粥喝。”   提到吃,出于职业习惯,医生道:“忌食油腻、辛辣、生冷、海鲜等不易消化食物。”   又是这句话,余鹤和傅云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注意休息。”医生交待完,朝傅云峥颔首示意,带着助手离开了。   余鹤不服不忿,油腻、辛辣、生冷、海鲜都是他爱吃的。   “不如让我直接别吃饭。”余鹤抱怨一句,转身看向傅云峥:“傅先生,我不想喝粥。”   傅云峥凝眸注视余鹤微红的眼尾,喉结微微一动,沉声问:“那想吃什么?”   余鹤也说不上来,嘴里发苦什么都不想吃,高烧之下全身又酸又软,骨头都跟着疼。   他朝傅云峥伸出手:“要搂着。”   “老实躺着吧你。”傅云峥靠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余鹤:“再给我招上,我这把骨头可经不起这么烧。”   余鹤眨了下眼睛,他从床上坐起来,摇摇晃晃地下床,半蹲在傅云峥身边。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唤了声:“小鹤......”   余鹤蓄力站起,俯下身将傅云峥横抱起来,轻轻扔到床上,而后能量耗尽,有气无力地趴在傅云峥身上喘粗气。   傅云峥:“......”   “傅先生,”余鹤一说话,嘴唇几乎贴在傅云峥颈侧,他撑着手臂,俯视身下的傅云峥:“我抓到你了。”   余鹤房间的床特别软,傅云峥陷在床垫里,一点借力的地方都没有,被余鹤按在身下,想动也动不了。   余鹤烧红的桃花眼低垂,滚烫地呼吸扑在傅云峥脸上,他覆身贴近傅云峥,鼻尖几乎相触,余鹤哑声说:“我偏要招你。”   傅云峥瞳光一颤,呼吸都乱了。   “小鹤......强扭的瓜不甜。”傅云峥的声音也很哑,这句话不知在说给谁听:“你才十九岁......”   余鹤低下头,他可能是发烧发昏了头,居然胆大包天地去撩傅云峥。   他想告诉傅云峥,他不是被傅云峥强扭下来的瓜,他是真的喜欢和傅云峥呆在一起。   “甜的。”余鹤呼吸粗重,他握着傅云峥的手,把傅云峥的手按在自己身上:“是甜的,不甜不会这样,我全身都没力气,骨头都是软的。”   傅云峥没摸出软来。   他倏地收回手,仿佛余鹤身上烫手似的。   余鹤身上确实烫手,傅云峥环着余鹤的肩,把他搂紧怀里:“发烧39度,还这么精神,烧糊涂了吧。”   烧糊涂了。   傅云峥说自己是烧糊涂了。   余鹤心里那点悸动瞬间消散。   他耳侧是傅云峥平稳的心跳声,而余鹤心跳很快,更显出傅云峥心跳沉稳不乱。   余鹤皱起眉,他以为傅云峥是喜欢自己的。   方才傅云峥的眼神明明是动情的,可为什么他和傅云峥贴的这样近,还说了许多试探的话,傅云峥的心跳却有条不紊。   余鹤胸口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可傅云峥还是那样平静。   这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傅云峥果然足够成熟,睿智高明,不动声色给那些暧昧的话语包裹上了一个足够体面周全的外衣——   烧糊涂了。   这就是拒绝吧。   余鹤合上眼,很不高兴。   *   余鹤的不高兴体现的很明显,首当其冲在身体恢复上直接表现出来。   按理说只烧一晚就会退烧的轻症感冒,硬生生转换成了肺炎。   足足一个多星期才完全痊愈。   他烧退了,脑子也清醒了。   余鹤整整瘦了一圈,夜里上班时也没精打采的,刚解开扣子就侧头咳嗦两声。   傅云峥眉目冷清,按住余鹤的手,拒绝道:“算了,你回去歇着吧。”   要是以前,余鹤可能还会挣扎一下,说两句好听的话,努力在金主面前好好表现,避免惨遭辞退。   然而自打认清自己的位置,余鹤重新回归摆烂本质。   摆烂到什么地步呢?   生病时,免疫系统完全和宿主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跟着余鹤一起摆烂。   白细胞简直杀疯了,弄不死病毒就弄死宿主,把余鹤都给摆到急诊去了。   从急诊折腾一圈回来,余鹤看淡生死。   傅云峥摆明了走肾不走心,这态度犹如一盆水浇在余鹤满腔热忱上,余鹤的热情也冷了。   他愿意和傅云峥黏糊在一起,没准傅云峥嫌他烦。   哼。   傻瓜才上赶着当舔狗呢。   这会儿听见傅云峥说算了,余鹤手指一顿,双手从衣领上滑下来。   余鹤本就跪坐在床上,他挺起身子朝傅云峥略一欠身,继而赤脚踩在地上,语气公事公办:“那我走了,傅先生。”   傅云峥脸上没什么表情,余鹤看不见的那只手却紧握成拳,冷淡地回答:“去吧。”   余鹤转身就走了。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就像他刚来的第一晚。   站在走廊里,余鹤心烦意乱。   回房间刷了会儿直播,余鹤仍沉不下心,心里乱的委实难受,看什么都不顺眼,打开笔记本电脑载入游戏,账号还没登上就‘啪’得摔上屏幕。   余鹤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困兽似的烦郁,他瞥见镜子里自己阴沉的眉眼,觉得自己不能闷在房间里了。   他打开衣柜换上外套,拿起手机走出别墅。   别墅外夜色笼罩,深秋冷白的月光没有温度,辉光无情地落在枯枝败叶上,满目惨淡萧瑟。   烦死了。   月亮都跟自己作对!   余鹤跨上摩托车,扣好头盔,一踹引擎飞驰而去。   二楼房间里,傅云峥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声远去,默然垂下了眼。   次日上午,周姨在吧台准备茶水,随口问:“傅先生,余少爷的肺炎可算好了,给他添几道辣菜解解馋吧,他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和您说了吗?”   傅云峥没什么表情:“他出去了。”   “哦,”周姨应了一声:“余少爷中午在外面吃啊,哎,还是跟孩子似的,病一好就往外面跑,一天都闲不住。”   傅云峥说:“随他吧。”   可周姨没想到的是,余鹤竟然两天都没回来。   第三天中午,周姨端菜时忍不住问:“都两天了,余......”   傅云峥放下筷子。   没说话。   周姨瞧见傅云峥脸色不好,当即噤声不再多问。 第23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樯,余鹤离家出走的消息虽然没传到奉城,他生病发烧进急诊的事情倒是传的很快。   自打余鹤进了傅宅,不是傅云峥病就是余鹤病,也算是一件稀奇事。   云苏的消息辗转着,终究还是传到了奉城。   奉城,周家酒会。   周文骁环视四周,见余清砚不在,这才示意带回余鹤消息的人赶紧说。   “家庭医生天天往傅宅跑,”那人道:“这回是一直高烧,据说都烧成肺炎了。”   在座的几人互相交换个眼神,不肖细说他们也能猜到余鹤为何总是生病。   周文骁单手端着酒杯,轻轻晃动,语气轻飘飘的,就像在说一个小猫小狗:“都两个月了,还没玩够?”   “就余鹤那张脸,给你玩你两个月能玩够?”身边的人嗤笑道:“说是救护车都去了,把人拉到医院里呆了都没到一天,又给接回来了,这不折腾人吗?”   “他是自作自受,非要攀那朵高枝儿,”周文骁冷笑一声:“余鹤的脸再好,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   众人都笑起来,纷纷应和:“是,周公子喜欢清砚少爷那样的。”   提起余清砚,周文骁脸上露出几分温柔:“清砚回余家那天,余鹤还欺负他。”提起这个周文骁就来气:“清砚好心好意让余鹤留下,余鹤还让清砚赶紧走,什么东西,他真把余家当自己家了。”   另一人说:“林老师看上余鹤很久了,本来想做个顺水人情,谁想云苏那位竟也好这口,手段也......”   周文骁踢了那人一脚,那人噤声回头,只见余清砚正站在自己身后。   余清砚脸色有些难看,他抿着唇,清亮的眸子锁在周文骁脸上,轻声质问:“你们在说什么?”   周文骁知道男朋友心地善良单纯,不想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摆到余清砚面前,他站起身:“清砚,我带你去见我祖母。”   余清砚身着米色西装,宛如松风水月,干净秀丽。   他微微侧身,避开周文骁挽他的手,又问:“余鹤怎么了?”   其余几人见这对情侣气氛微妙,都人精似的端着酒杯晃到别处去,留下周文骁一个人解释。出馊主意的时候一个赛一个积极,漏了陷跑得比谁都快。   狐朋狗友。   周文骁在心中骂了一圈损友,在余清砚的审视下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余清砚听完,眼圈一红,转身就走。   周文骁哎了一声,上前抓住余清砚手腕:“清砚,你为了那个废物和我置气?”   余清砚压抑着情绪,甩开周文骁的手:“周文骁,这是我和余鹤之间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   周文骁轻叹一口气:“奇了怪的,你跟他非亲非故,居然向着他不向着我。”   余清砚难以置信地拧眉:“非亲非故你也不能把他送给被人当......当......”   余清砚说不出后面两个字,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   他对和余鹤的感情很复杂,开始确实不想让余鹤分走亲生父母的注意,然而从余鹤离开余家那天开始,余清砚就再没把余鹤当成过对手。余鹤的性格出乎他想象的直率,余清砚只不过是用了一点点手段,余鹤就一败涂地,连生活了十九年的家都不能再回。   对付余鹤,耍心眼都显得他欺负人。   虽然余鹤脾气不好,且非常、非常擅长气余清砚,但骤然得知余鹤被人包养,还与自己男朋友有关......   这种感觉就像刷小怪还摇人叫队友,赢也赢得不光彩。   如果让人知道这事与周文骁有关,那会不会有人揣想此事与他余清砚授意的?   绝对不可以。   余清砚冷声道:“我要比余鹤强,原也用不上这种龌龊手段,你擅自越俎代庖,是在侮辱我。”   “我侮辱你?”周文骁也来了脾气,把得来的消息原封不动说出来:“他自己攀附上了云苏那边路子,进锦瑟台的第一天,人家就把他赎出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余清砚深吸一口气:“我要去云苏找他。”   周文骁抬起手指着大门,扬声道:“那你快去!昨天就进了急诊,再晚几天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余清砚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吵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周文骁,转身离开。   如果余鹤要知道这俩人因他吵架,别说余鹤病已经好了,就算他在ICU也能病中垂死惊坐起,向天再借五百年。   *   云苏,傅宅。   晚上八点,花园里传来一阵轰鸣。   余鹤才停下摩托车,周姨就迎了过来:“你这孩子跑哪儿去了,整整两天不见人。”   余鹤扬起唇角露出个笑,乍一看在笑,仔细看漂亮的眉毛都是耷拉下来的,失魂落魄的好不可怜。   余鹤自嘲道:“那也没人找啊。”   周姨一愣,明白余鹤这是和傅先生闹别扭了,她叹了一口气,说些什么都逾矩,只好把话题岔开:“冰箱里给你冰了可乐。”   余鹤点点头,转身走进主宅。   他先从餐厅拿了罐冰可乐,猛灌一口,心中不忿,攥着可乐罐,把金属易拉罐都捏得都变形了。   他离开两天,傅云峥一个电话都没给他打!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余鹤又灌了一口可乐,上楼回房间洗了个澡,热水淋在余鹤身上,余鹤想起他第一次帮傅云峥洗澡,那时候他笨手笨脚的,不知道把花洒让给傅云峥,自己身上淋着水就以为傅云峥不冷。   他现在依旧很笨,在外面总是想给傅云峥打电话,就以为傅云峥也想给他打电话。   笑死,根本没人找他。   余鹤深吸一口气,围着浴巾站在傅云峥的房门前。   今晚又是他上班的日子,他不想再和傅云峥冷战了,虽然这个冷战也是他单方面的战,傅云峥可能根本没觉得生活中少了什么。   不然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   那就和以前和一样吧,他也只走肾,不走心!   哼,他本来也没走心。   傻子才走心呢。   余鹤下定决心,敲响房门。   傅云峥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今天算了,你回去歇着吧。”   余鹤脑子里的弦‘嘭’一声断崩断,他一把推开傅云峥的房门,反手把门摔上,怒气冲冲地走到傅云峥面前。   卧室内,傅云峥已经换好睡衣半躺在床上,翻看一本外文书,好像根本没觉得余鹤今晚会回来,已经按部就班进行睡前阅读,打算睡觉了。   员工没来上班老板不该打个电话问问吗?   见余鹤走进来,傅云峥把书放在枕边,平静地望向余鹤:“有什么事情吗?”   “有。”余鹤手一松,浴巾掉在地上,他流氓似的把升起的旗帜展示给傅云峥看:“我想要你。”   傅云峥:“......”   “明天吧。”傅云峥微微偏头,避开着过于直白的一幕:“我没做准备。”   余鹤混蛋一样大刺刺的走过来,单膝跪在床上,把傅云峥拢在自己的影子下面,挑起眉:“我能等,它等不了。”   傅云峥:“......”   他抬起头,依旧很冷静地看着余鹤,一语中的:“小鹤,就是你等不了吧。”   余鹤:“......”   傅云峥反客为主,抬臂掐住余鹤的下巴:“你这两天是去什么街头混混学院参加集训了吗,怎么流里流气的。”   余鹤没去混混学院培训,他去打街边篮球了,不过傅云峥说的也没错,打街边篮球场确实是地痞流氓聚集的主要场所。   他还和那些人打了一架。   被傅云峥道破后,余鹤周身的痞气登时一收。   余鹤另一条腿也跨到床上,坐在傅云峥身上,环抱住傅云峥的脖子,把自己塞进了傅云峥怀里。   傅云峥怀中忽然多了好大一只鹤,他抱着怀里的余鹤,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戳穿:   “硬的不行又来软的了是吗?”   “傅云峥!”   余鹤恼羞成怒,傅云峥跟个老狐狸似的,他文斗武斗都斗不过,只能靠美色了。   余鹤仰起头,俊俏的脸直愣愣撞进傅云峥眼瞳中。   这张脸还是那样好看,眉毛下破了道口子,结出褐红色的血痂,仔细瞧左边唇角有块儿淤青。   出去两天,带了一脸伤回来。   还是一言不合就打架的孩子心性。   傅云峥食指抹过余鹤脸上的伤,语气果然软了下来:“以后打球在家里打吧,楼下新装了篮球馆。”   篮球馆?   余鹤瞪大双眼。   傅云峥在别墅里给他建了一座篮球馆???   两天时间建了一座篮球馆!   不对不对,傅云峥怎么知道他去打篮球了?   傅云峥让他以后在家里打球,言外之意像是让他别出去那么久不回家。   余鹤语无伦次,他出去两天傅云峥没联系他,好像把心脏丢进了地狱里的油锅,每天心急火燎,胸口空空荡荡,可此时此刻,一颗心又被傅云峥捞回来,重新放在软绵绵云彩上。   余鹤的心都酥了。   余鹤问:“你怎么知道我去打篮球了?”   傅云峥掀开羽绒被,把赤裸的余鹤裹进被里:“只要有钱、有人脉,想从云苏找出一个人很容易。”   余鹤歪歪头,自动补全傅云峥的大佬发言:“而这两样,你正好都有?”   傅云峥眼中露出笑意:“自你从庄园离开,三个保镖就始终跟着你,你两天都没发现吗?”   余鹤:“......”   “你打架很厉害。”傅云峥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余鹤唇角的淤青:“没用的上他们出手,不然你能发现的早一点。”   “难怪不给我打电话。”余鹤嘟囔一句。   傅云峥隔着被搂紧余鹤:“还有一个原因,你下次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余鹤俊脸一热,耳根都红了:“我才不是离家出走。”   微凉的鼻尖蹭在傅云峥脸侧。   傅云峥手掌轻扣余鹤后颈:“病才刚好就光着身子到处乱跑,都快入冬了,冷不冷。”   余鹤年轻火力壮,其实是不冷的,但傅云峥一问,他就顺水推舟,又把自己往傅云峥怀里塞了塞,做出贪暖的样子,嘴上却说:“不冷。”   这波余鹤在第三层。   不冷装冷但说不冷,行动和言语相反,又没撒谎。   他余鹤真是个天才,短短两个月已经从夹着嗓子装可怜,进化为用实际行动暗示傅云峥自己很可怜。   这是套表面坚韧嘴硬,内里脆弱柔软那种高段位连招。   余清砚就是这样,内心想把余鹤从余家赶走,嘴上却说要余鹤留下来,然而又用行动表明没办法和余鹤相处——   然后余鹤就被赶走了。   作为高段位连招的实际受害者,余鹤清楚这招非常好用。   漂亮的唇角微微上挑,余鹤洋洋自得,心说这不得把傅云峥给勾搭迷糊了。   遗憾的是,这波傅云峥在大气层。   看起来在傅云峥心里,余鹤并不具备献媚邀宠的心眼,所以余鹤说不冷他就真以为余鹤不冷。   傅云峥听余鹤说不冷,当即轻轻推开余鹤:“不冷别在我身上压着,沉。”   余鹤:“......”   平A克制一切花里胡哨。   傅云峥的腰椎有伤,余鹤很是心疼,他翻身下来,侧躺在床上把傅云峥搂紧怀里。   余鹤问傅云峥:“我以后能和你一起睡吗?”   上次傅云峥房间装扶手,正赶上余鹤发烧,傅云峥自然是没法子日夜照顾病人。他俩晚上要躺一起睡,还不一定谁照顾谁,搬到一间卧室住事因此耽搁了下来。   此时余鹤旧事重提,傅云睁也没拒绝。   年轻人都有种誓不罢休的执拗,达不到目的那股新鲜劲就总吊着。   好不容易才哄好的一只小鹤,惹毛了不知又要飞哪儿折腾去了。   就顺着余鹤吧。   他和余鹤作息都调不到一块儿去,也没什么共同爱好,余鹤和他住不了两天就会觉得拘束没意思,倒时候自然不了了之。   只是自己的身体......   傅云峥敛下眉,看着身侧的余鹤。   算了,左右不过是几天,余鹤很有分寸,从不对他的腰伤问东问西,这点让傅云睁和余鹤相处很放松。   余鹤何止不乱问,简直没把傅云峥当成残疾人,旁人都对傅云峥的腿讳莫如深,生怕触了他的逆鳞。余鹤倒好,平日里不是倚在傅云峥肩上,就是躺在傅云峥腿上。   欢好时,千奇百怪的姿势更是层出不穷,也不知这孩子年纪轻轻哪儿学来的。   余鹤从前的伴侣身体一定很好吧,傅云峥估摸不是练杂技的就是学舞蹈的,否则怎么能......   实在太违背人体构造。   真是为难了他半瘫的腰椎和一把老骨头。 第24章 (三合一)   卧室温度恰人, 灯光柔和,这两天打球体力消耗大,余鹤只躺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在傅云峥身边, 他总是犯困,犹如要把前几年失眠缺的觉都补回来。   半梦半醒间,听到傅云峥对他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余鹤张开眼, 下意识坐起身想要扶傅云峥。   傅云峥按着余鹤的肩头让他躺回去:“不用,既然一起住,总不能我一动你就跟着起来,这些事情我一直都是自己做的。”   余鹤嗯了一声, 他知道傅云峥性格独立要强,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有着足够的自理能力。   傅云峥最忌讳旁人把他当成需要照顾的残疾人看待。   余鹤便没再动,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息,看着傅云峥左手扶着床头的扶手,右手拽着吊环凭借臂力挪到轮椅上。   昂贵的电动轮椅足够稳当,没有产生丝毫移动, 傅云峥安安稳稳地坐下,转动轮椅出了卧室。   直到傅云峥离开, 余鹤把悬在胸前的那口气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浴室响起水声, 听起来像是傅云峥用完洗手间顺便洗了个澡。   一共过了将近四十分钟, 傅云峥才回到卧室。   余鹤关掉正在看的直播, 从床上坐起身, 瞧见傅云峥的衣角有些湿,就把毛巾递过去:“洗澡了?”   傅云峥回到床上, 解开睡衣把湿了一角的上衣脱下来,神色晦暗, 显然是有点不高兴。傅云峥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这会儿和那块儿衣角过不去,余鹤猜测他是在为弄湿衣角生闷气。   余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上:“看什么呢?”   “没什么。”傅云峥随手把睡衣搭在衣架上,主动伸出手臂拥着余鹤,在余鹤耳边轻声说:“我刚刚做了清洁。”   余鹤呼吸微窒,喉结上下滑动,降下去的旗帜再次升起:“以后别做了吧,听说很不舒服。”   “还好。”   傅云峥缓缓躺回床上。   他的皮肤透出带着病气的苍白,脖颈胸前的血管很明显,腹部不仅没有赞肉,还能看出来曾经腹肌的轮廓,只是许久没有锻炼,比不上常年泡在健身房里的人那样精壮紧实。   依旧是好看的。   余鹤俯身亲了一下:“真的不用,很多人都不做的。”   “痒,“傅云峥动了一下,推开余鹤的头,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块儿光影:“他们都不做吗?”   余鹤抬起头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的下巴很干净,几乎看不见一点青色的胡茬,这令傅云峥外表更显年轻,但余鹤知道吻上去的话会感受到一点点扎嘴。   余鹤吻过。   “他们是谁?”余鹤问。   傅云峥语气平静:“你之前的那些......朋友。”   余鹤皱起眉,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傅云峥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很严肃地看向傅云峥的眼睛,可对方并没有看他。   余鹤很认真:“傅云峥,我只和你发生过关系。”   傅云峥猛一转眸。   视线相撞的刹那,二人心头俱是一颤。   仿佛三月微风徐徐卷在初开的梨花上,颤抖出种奇异的痒,花瓣心猿意马,略微一动就从枝头落下,随着春风去了。   春风有意,落花有情。   漆黑的瞳仁倒映出傅云峥的影子,余鹤不知道傅云峥在犹豫什么。他没有犹豫,低头吻在傅云峥的唇角,脸颊蹭在一起,看不见的胡茬留下轻微的刺痛,和余鹤想象中的触感完全相同。   傅云峥从余鹤细密亲吻中逃出来,微微喘息着,声音比云杉制成的大提琴还要好听:“小鹤,你真的没有过别人吗?”   余鹤捉住傅云峥掐在被角上的手指,放到唇边,音色也是哑的,比大提琴更清雅,带着少年特有的灵气:“您这都没调查过,就敢随便把人往床上领?”   傅云峥的手指蜷在一起,仿佛被余鹤炙热的唇烫到:“调查过,你在奉城出了名的......会玩。”   “那玩的也不是这个。”   余鹤眉眼温柔,在这样的缱绻气氛下,就算是钢铁都会融化,况且他对傅云峥的心思早就不那么公事公办。   余鹤说:“喝酒、打牌、掷骰子我玩的是这些。”   傅云峥抬起眼瞧着余鹤,戛然而止,没往下说,都是成年人,彼此很清楚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   余鹤注视着傅云峥:“在遇见你之前,我没对任何人产生过这种欲望。”   傅云峥错开眼,喉结微动。   余鹤凑过去亲了一下。   他是个很不耐烦解释的人,在余鹤看来,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在疑惑产生的顷刻间,对方心理就有了认知,有了答案。   他从不在乎自己在旁人心里的形象是否属实。   傅云峥不是旁人。   余鹤想改写傅云峥心中的答案,他绞尽脑汁却不知该如何自证,英挺的鼻子皱了皱,干巴巴吐出两个字:“真的。”   “嗯。”傅云峥回应一声,也没说信与不信,他略过这个话题,撑着手臂坐起身:“快来吧。”   余鹤已经不是刚开始的自己了,绝不会因为傅云峥一句‘来吧’就晕头转向,忘了正事。   他把手搭在傅云峥肩上,很郑重地说:“您要是不信我,我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好,信。“傅云峥沉声道:“快来吧,我想你了。”   这傅云峥第一次说想余鹤。   余鹤离开傅宅两天,每天都会想傅云峥无数次,可傅云峥一个电话都不给他打,这让余鹤很不开心。   这回总算听见傅云峥说想他,余鹤当即心驰神曳,覆身过去。   傅云峥心中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改写尚未可知,但通过余鹤的综合表现不难看出——   他实在是没什么长进。   *   第二天一早,周姨端着砂锅进餐厅时,瞧见余鹤又腻腻乎乎地黏在傅先生身边,当即松了一口气。小两口床头打架床位和,好在余鹤少爷不是矫情性子,阴沉了两天的别墅终于又亮堂起来。   周姨脸上含着慈和的笑意,给余鹤盛了一碗粥。   余鹤站起来双手去捧,周姨抬高胳膊躲了一下:“别沾手,烫。”   余鹤说:“周姨,以后您把饭菜端来餐厅就行。”   周姨看一眼傅云峥,无声询问。   傅云峥说:“听他的吧。”   周姨把砂锅端回岛台,很不赞同地说:“傅先生,上回您说听余少爷的,发着烧还给他喝冰可乐,余少爷的感冒就发展成肺炎了。”   傅云峥:“......”   余鹤:“......”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都找不到什么好理由去反驳周姨,不约而同地舀起一勺粥,默契地略过这个话题。   周姨的年纪正有点唠叨,这回占理可算得了机会,有一肚子话要说。   “把饭端过来就走肯定是不行的,就像这砂锅,”周姨戴着隔热手套把砂锅盖掀开,热腾腾的蒸汽翻涌上来:“余少爷哪里晓得有多烫,直接伸手去端那不烫出泡来。”   余鹤抬眼偷觑了一眼周姨,周姨也正在看他,余鹤当即把头埋进粥碗里,装作认真吃饭的样子。   周姨又念叨几句,什么余鹤晚上不睡觉偷偷下楼吃冰棍,第二天一早她在垃圾桶里发现三个雪糕包装袋;什么冰箱里的剩菜不加热就吃;连余鹤晚上下楼不开灯,撞在柜角上把腿划伤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哎呦,这一晚上还不够余少爷折腾的,我早上一进来,瓷砖地上滴滴答答的都是血点子,可把我吓坏了。”周姨抚着胸口,指指余鹤:“余少爷就跟小孩一样,都随着他天都能捅塌,年轻时不爱惜身体,老了有你受的。”   余鹤拽了一下傅云峥的衣角,求助地看向傅云峥。他真的不想吃饭时被责怪,公众号上的专家说,吃饭时心情不佳容易引发胃癌。   “好了周姨,别说他了。”傅云峥停下筷子:“以后我管着他。”   余鹤心跳一顿,藏在他胸口的那只兔子又发疯似的蹦跶起来,难怪他总是装不成小白兔,他的兔子是疯子,是比兔八哥还要神经的疯兔。   余鹤低头猛喝了一口粥,然后烫到了嘴。   傅云峥:“......”   周姨:“......”   周姨摇摇头,转身离开餐厅去拿烫伤膏。   “毛手毛脚的。”傅云峥检查着余鹤口中的烫伤:“你慌什么?我又不会真管着你。”   余鹤眸光轻摇,含混地说:“你管着我吧,我乐意让你管。”   “懒得管,你只要不弄伤自己,就是把天捅个窟窿我也能给你兜着。”   傅云峥陈述资本大佬特有的逻辑:“管你也是耽误时间,给你收拾烂摊子也是耽误时间,既然这份时间成本无法避免,那有什么理由不让你随心所欲呢。”   好像确实没有理由。   余鹤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傅云峥这段话真的好有道理,逻辑完美自洽,直到傅云峥从周姨手中接过西瓜霜,喷在他口腔的烫伤处,余鹤都没能找出那段话中的漏洞。   早饭后,余鹤陪着傅云峥坐在客厅,他玩手机,傅云峥听早间新闻。   傅云峥的作息太健康了,吃完早饭还不到八点钟,余鹤常看的几个主播都是下午晚上开播,他刷来刷去也没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他受到了一条短信提醒:   【豆芽直播:尊敬的yh123456主播,您于20xx年10月19日注册为平台主播,截止20xx年11月18日直播时长合计0小时0分钟,平台温馨提示:如您未在72小时之内开启一场直播,主播身份自动注销,并须赔偿平台100000元违约金,详情点击......】   余鹤:???   他点开链接,跳转出他帮肖恩助力那天签订的合同。   余鹤心说干什么就赔偿十万,怎么不去抢,合着豆芽直播到处撒的钱都这么来的啊。   余鹤瞥了一眼傅云峥,忽然想起他在傅宅第二天傅云峥就告诉过他:合同不要随便签。   可是好多字啊,谁会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余鹤皱着脸给肖恩发了一条微信,问肖恩是否也成为了主播。   肖恩很快回复。   【肖恩:什么主播?我们注册的都是用户啊,你是不是在进界面时点成注册主播了?】   余鹤:......   他根本没自己看,怪不得肖恩说点一下,他却注册了半个小时!还上传了身份证!   余鹤研究一会儿,发现只要点开直播界面就算时长,他就找出个创口贴把摄像头粘上,打开豆芽直播的悬浮窗口。   直播界面一片漆黑,余鹤上楼把手机扔回卧室挂时长,作为一个0粉丝的新人主播,反正也没人看,他才不会给豆芽直播违约金呢。   闲着也是闲着,他要和黑心资本家抗争到底!   余鹤走下楼梯,正巧撞见另一位更叫人闻风丧胆的资本家。   那位在传闻里心狠手辣的资本家坐在轮椅上,仰头凝视转梯上的余鹤,问:“去看看你的篮球馆吗?”   室内篮球馆挑空极高,从地下二层到地上第一层,硬生生将地下篮球馆转变成半地上。   高处镶嵌钢化隔音玻璃代替墙面,不仅采光好,还能看到室外花园,同时装备了最先进的的森林新风系统,没有一般地下室的气闷潮湿。   整个篮球馆占地将近五百平米,铺满NBA级别的实木地板,篮球场长28米宽15米,完全契合国际篮联的标准,球场中间有一块巨大的环形屏幕,天顶四周还有28盏聚光灯,简直像是把NBA的赛场原封不动搬了过来。   更衣室门边分别立着一排两米高的玻璃展示柜,放着余鹤能想象到的所有球鞋球衣,包括已经绝版的限量版,其中最打眼的就是那双Reebok04年的纪念版球鞋。   “不可能。”   余鹤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盯着傅云峥:“这些球鞋绝不可能在两天内收集齐,就算你是傅云峥也不行。”   傅云峥从墙边摘下遥控器,轻轻一按。   28盏聚光灯齐齐亮起。   余鹤站在灯光中央,是这座耗资千万的室内篮球馆中唯一的巨星。   “不是两天,是两个月。”傅云峥开口,声音在空旷场地中回荡起混响:“我们见面的第二天,你就告诉我你喜欢打篮球了。”   余鹤能听清傅云峥说的每一个字,可这些话落在脑海里就化作一片混沌,生出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回忆快速穿梭,余鹤霍然想起在他拒绝执行经理的职位后,傅云峥确实问过他喜欢什么。   余鹤当时漫不经心地做了个投篮的动作,说自己喜欢打篮球。   接着这个话题很快就跳过去,连余鹤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可傅云峥却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在别墅为他建造了一座NBA赛级篮球场,还收集来整整一面墙的球鞋球衣。   球衣背号齐全,傅云峥不知道余鹤喜欢哪个球星,就把所有号码都收集过来。   一件件球衣承载着NBA的历史,传承着独属于NBA粉丝才能理解的记忆与荣誉。   这哪里是地下篮球馆,这是天堂吧。   站在这座专门为他打造的篮球馆里,余鹤又重新燃起信心。   他不相信傅云峥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那为何余鹤才往前迈了半步,傅云峥就退开好远。   算了,反正傅云峥现在身边也没别人,他和傅云峥虽然不是情侣关系,但情侣做的事他们都做,情侣不做的事他们也做。   傅云峥身价千亿,不会草率和人确定关系也实属正常,再说,余鹤现在确实有点喜欢傅云峥,也愿意和傅云峥呆在一起,可要是谈婚论嫁委实太早了。   虽然现在同性也可以结婚,但余鹤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   反正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傅云峥愿意拖着拖着呗。   余鹤又不着急。   真是的。   *   余鹤在篮球馆玩了会儿篮球。   比起这座奢华绚丽的球场,更令余鹤确定傅云峥喜欢自己的另一个端倪——   傅云峥居然陪他打篮球。   开始的时候,傅云峥只是坐在旁边看着他。   余鹤投了几个三分以后,得意洋洋地看向傅云峥:“傅先生,你会打篮球吗?”   傅云峥解开衬衫袖口,弯起袖子转动轮椅到三分线的位置,接过篮球投了一个三分。   篮球在空中运动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哐当一声掉入篮筐。   余鹤惊叹道:“牛啊。”   章杉曾告诉余鹤,傅云峥残疾后连最喜欢的小提琴都不拉了,余鹤亲眼看到健身房的器材生了红锈,这两个月来余鹤也从没见过傅云峥做任何运动,连提起游泳,傅云峥的脸上都会流露出些许黯然。   可余鹤只是问了一句‘你会打篮球吗’,因残疾而格外排斥运动的傅云峥就来到球场中央,卷起袖口抛出了那颗篮球。   余鹤穿着短裤和背心球服,跑到球场旁边,修长矫健的双腿格外显眼,他拿过来一把椅子,并排放到傅云峥轮椅旁。   他坐在椅子上,举起篮球,侧头对傅云峥说:“咱们比赛吧。”   傅云峥眸光一闪,黑色的瞳仁晦暗又深沉:“好。”   余鹤第一次以这个高度投篮,一时找不好角度,比划好几下才把篮球抛出去。   球一出手,余鹤就察觉手感不对。   果然,破空而去的篮球砸在篮板边缘,扔偏了。   “这个不能算。”把球捡回来,余鹤又在椅子上坐好,升起了奇怪的胜负欲:“刚才那是试手。”   傅云峥嗯了一声,缓声道:“余少爷的篮球馆,余少爷说了算。”   余鹤再次丢球,没中:“小失误,小失误,再来一次。”   余鹤丢球,又没中:“啧,还挺难的,但我找着感觉了。”   丢球,没中。   丢球,没中。   丢球,没中。   “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次必进,手感来了,这次必中。”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刚才都碰着篮筐了。”   余鹤抱着篮球侧过头,正巧看见傅云峥眼含笑意,眼眸中满是纵容。   那双好看的凤眸会说话,它告诉余鹤:别说余鹤要再来一次,就是再来一百次,傅云峥都会让着他。   见余鹤忽然侧头,傅云峥移开眼转而看向篮筐,恢复了平淡如水的神情。   余鹤心头一紧,仿佛明白了什么。   傅云峥把笑意藏了起来。   余鹤歪了歪头,想不通就很快放弃。   他又投出一个球,依旧是擦着篮筐过去,余鹤捡回篮球,不由怀疑傅云峥一投即中是运气好。   “你开球吧。”余鹤说。   傅云峥信手一抛。   中。   余鹤:“!!!!!”   “要不你站着投?”傅云峥幽幽道。   和傅云峥比赛耍赖还不够,还得作弊?   这也太侮辱人了。   但比起十投十空,余鹤选择了被侮辱,他把椅子挪开,单手把篮球夹在身侧,郑重向篮球之神许愿。   让我投中吧,求求了!   余鹤定定神,耳边恍惚响起热血动漫的主题曲,这一刻,他以破釜沉舟之势将球投出。   屏息凝神,余鹤目光追随着那颗依托他信念的篮球。   谢天谢地,中了。   这可是他堵上职业生涯的三分球!   两个小时后,余鹤汗流浃背,高高跃起扣篮,篮球入筐,落地后弹开,余鹤没再去捡球,拿起篮球架后面的矿泉水仰头灌了两口:“累了,不玩了。”   离开前,余鹤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奢华球馆。   顶棚上射灯一盏盏熄灭,光辉明亮场馆渐渐回归暗淡空寂。   刚才的热闹就像是一场梦。   余鹤心中倏忽生出些许曲终人散的寥落,这样专业精良的场馆,只有自己来玩时才会有片刻的热闹。   更多的时候都是一片死寂。   球馆不会寂寞,那傅云峥呢?   傅云峥独自住在这座古堡般的别墅中,他会寂寞吗?   余鹤推着傅云峥的轮椅回到卧室,剧烈运动过后,汗水不住从额角躺下来,鼻尖也沾着汗珠,他掀起衣角低头擦汗,紧实的腹肌露出一段。   傅云峥错开眼,不去看那节劲瘦的腰肢。   “洗澡吗?”余鹤擦过汗,一抬胳膊把运动背心扔进脏衣篓,他撑着膝盖,俯身看傅云峥:“你怎么都不出汗。”   余鹤一靠近,青春洋溢的气息兜头盖来,热气腾腾的鲜明拢住傅云峥。   傅云峥略往后靠了靠,后背抵在轮椅靠背上:“你先洗吧。”   余鹤抄着傅云峥膝弯,一把将他抱起来,不容拒绝地说:“一起。”   *   浴室内,温水缓缓汪入浴缸。   余鹤把傅云峥抱进去,让他靠坐在自己怀里,轻轻捏着傅云峥手臂:“酸不酸?”   运动过后需要揉捏肌肉放松是常识,况且傅云峥久不运动,骤然过度使用上肢力量投球,第二天肩膀手臂少不了酸痛。   余鹤的手掌很有劲儿,从傅云峥的肩膀一路捏到手腕,而后握着傅云峥的手,用拇指揉按他的手心虎口,缓解疲劳。   傅云峥握起拳,看着自己消瘦的手背,无奈地冷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之意。   余鹤心中一疼,侧头吻在傅云峥耳廓上。   傅云峥抬手捂住耳朵,斜觑余鹤:“干嘛呢?”   “别想不开心的事。”余鹤的唇又印在傅云峥手背上:“只许想我。”   傅云峥轻笑,声音在胸腔震动,发出好听的共鸣:“霸道。”   余鹤揉着傅云峥的肩俞穴:“这回伺候的怎么样?”   傅云峥想起余鹤第一次帮自己洗澡,先是把自己给冻感冒了,接着自己把感冒传染给余鹤,余鹤又从普通感冒又恶化成肺炎。   心有余悸。   “挺好。”傅云峥回过头,婉拒道:“别忙活了,真不用你......”   余鹤忽然低下头,吻住傅云峥的唇,把傅云峥剩下的话堵回口中。   二人呼吸交织,水汽弥漫,柔肠百转。   傅云峥一言九鼎,旁人提起他的伤腿都小心翼翼,但余鹤知道,傅云峥不会生他的气。   他想为傅云峥做些什么。   “我在跟直播学按摩。”余鹤微微退开些许,吐息混着水汽落在傅云峥耳边:“以后我给你按摩......网上说,活络筋脉有益无害。”   余鹤没有说按摩哪里,但他们都清楚说的是傅云峥的腿。   下肢瘫疾后,双腿肌肉会逐渐萎缩,这种腰椎受损造成的残疾很难恢复,即便又少数能重新站起来的,也大多都是在一年内恢复。一年过后,即便腰椎的伤通过手术治疗,帮助下肢恢复知觉,双腿的复健也会非常艰难。   这一点傅云峥比谁都清楚。   车祸后的半年间,他动经历三次腰椎手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后一次手术后治疗效果甚至发生了倒退。   医生告诉他,这是因为人体无法承受这样频繁的强力治疗,贸然手术很可能会导致病情进一步恶化。   所有能够正常人想象到的治疗手段傅云峥都试过,正常人想象不到的治疗方法傅云峥也试过。   傅云峥合上眼又睁开,声音低沉:“没用的。”   余鹤环着傅云峥的肩膀,把下巴搭在他发心之上:“试一下嘛,我又不收你钱。”   傅云峥动了一下脑袋:“小鹤,算了吧。”   余鹤说:“我真学了。”   他当场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他扶着傅云峥靠在浴缸边缘,傅云峥抬臂握紧扶手。   余鹤绕道傅云峥双腿边揉按着双腿上的穴位,推、按、揉、敲,手艺倒是像模像样。   “怎么样?”余鹤问。   傅云峥眼眸微垂,隔着水端详自己苍白的腿,轻叹道:“没知觉,针扎电击都没知觉,别折腾了。”   “针扎?”余鹤抬起头:“针灸的课程我还没有学,哎,确实是针灸的效果更好,但是我晕针。我在直播间下单了艾灸,孟大师说艾灸能温经散寒,促进人体气血的运行,马上就立冬了,你的脚总是那么凉。”   余鹤把手伸进水里摸了一下傅云峥的脚趾:“你看,在热水里泡着也是凉冰冰的。”   昨晚他们睡在一起,余鹤睡相不佳,睡着后踢到傅云峥的腿,冰似的凉,余鹤一下子惊醒过来,半夜醒来后他没了睡意,就在网上查了查与相关资料。   刷直播酝酿睡意时,大数据把康复堂孟大师的直播推荐给余鹤。余鹤听了一会儿觉得讲的还挺有道理的。   按摩艾灸刮痧都是最基本的保健方式,治疗方法温和中正,就算治不好也治不坏。   那就试试呗,万一有用呢?   傅云峥泡在水里,上半身能感受到水流的温热,双腿却跟不存在一样,别说是温水,就算滚烫的热水浇上去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他也曾经像余鹤一样,对于双腿的康复满怀希冀与憧憬,可现在没有了。   傅云峥抬手用食指擦去余鹤眉骨伤口上的水,换了个话题,故作轻松道:“在外面打架了?”   水蛰在伤口上有点刺痛,余鹤闭了一下眼睛,执意要傅云峥同意舒活双腿筋脉,他固执己见再次把话题绕回来:“我以后不打架了,什么都听你的,按腿这件事就听我的,好不好。”   傅云峥沉默良久。   余鹤不由有些忐忑。   傅云峥对伤腿很是忌讳,之前在外国的治疗失败后,傅云峥像是彻底熄灭对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听章伯说,傅云峥连每半月一次的日常检查都不去了,俨然是意懒心灰,任由发展了。   一时间,浴室里很安静,只有细微的水声。   滴答,滴答。   水滴落在水面上,荡出一圈圈涟漪。   半晌,浴缸里的水都有些凉了,余鹤正要兑些热水进来,他才打开花洒,就在潺潺流水声中听见了傅云峥的回答。   傅云峥说:“随你吧。”   余鹤莞尔,姣丽的眸子弯成条弧线,他姿容俊俏,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傅云峥见他开心,狭长凤目中也露出些许笑意,略显冷淡沉郁的眉眼柔和下来,向来幽深晦暗的眼瞳在水汽氤氲下沾染几分温色,犹如碎星重凝辰光。   余鹤掐着傅云峥的下巴,端详着傅云峥的神情。   傅云峥也在看他。   和傅云峥对视一会儿,余鹤喉结上下微滑,错开视线。   余鹤声音微哑,带着些寡淡的鼻音,听起来很像在不自觉地撒娇:“你再看,我要有反应了。”   傅云峥:“......”   傅云峥轻叹一声,从未有过的耐心和纵容都在一叹之中。   从未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余鹤刚来时也不敢。   是他纵的。   傅云峥低下头,落吻时微微一顿,最终还是没落在余鹤脸上。   他们贴的极近。   傅云峥闭上眼,定下心神:“小鹤,你真是......”   余鹤等不到傅云峥的唇落下来,就主动仰头吻在傅云峥唇角:“是什么?”   傅云峥:“恃宠而骄。”   洗完澡后,恃宠而骄的余鹤把傅云峥抱回床上,非要给傅云峥展示自己昨晚学习的按摩手法。   “我在孟大师的直播间买了好多保健器材。”余鹤把手机拿过来,给傅云峥看他昨晚买的东西。   膝盖热敷关节按摩仪、空气波气囊腿部压力仪、足底低频脉冲穴位理疗电针灸、理疗贴片电极柜脚按摩器、玉石艾灸通阳罐......   傅云峥:“......”   “这是什么大师?”傅云峥把余鹤手机拿过来,翻了几个孟大师的短视频:“怎么像是卖中老年保健仪的?”   余鹤:“......”   傅云峥点进商品详情页,随手翻看评价。   【发货速度快,买给老妈的,老妈说用着很舒服,热热的。】   【第二次购买,关节不舒服的时候,可以用来按摩,缓解关节疼痛效果好,之前买了一个我爸拿走了。】   【给家里老人买的,自己体验了一下,各方面都不错,用起来很方便,之前买了一个磁疗按摩枕给老人,按键太多操作复杂,说明书也看不懂,老人不会用,我又给他们买了这个。】   傅云峥:“......”   孟大师的购物车里挂了很多链接,余鹤昨晚买了不少,好巧不巧,余鹤没买磁疗按摩枕。   傅云峥把手机递给余鹤,眼神难得有些迟疑:“我还没有老到看不懂说明书吧?”   余鹤当然是看到了那条评价,但他是因为操作复杂而没买,怎么到傅云峥嘴里倒成了他觉得傅云峥老似的?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   傅云峥打开某个按摩仪的页面主图,只见上面醒目地飘着一行金色广告语:   长辈收到后感动哭了。   余鹤:“......”   傅云峥面无表情:“余少爷,需要我现在给你哭一个吗?”   余鹤恼羞成怒,把手机装回兜里,双手插兜居高临下,扬起下巴:“收到再哭吧,刚发货,还得几天才到呢,你先酝酿酝酿。”   “那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傅云峥勾起唇角,打趣道:“第一条评论都说了,发货速度快。”   “发货速度快又不是物流快......”余鹤还想说些什么,正巧兜里的手机响起电话铃声,余鹤暂且松了一口气,看都没看就接起了电话。   余鹤:“喂,您好?”   对面传来一道清雅的男声:“余鹤,我是余清砚,你现在在哪儿?”   余鹤皱起眉,看了眼傅云峥,指指手机示意出去接一下电话。   傅云峥颔首示他随意。   余鹤便走到露台,虚掩上阳台门:“什么事?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余清砚:“我听说......你在云苏,还病了,你现在怎么样?”   余鹤心说今儿什么日子,怎么黄鼠狼还给鸡拜年了?   “我挺好的。”余鹤回答。   余清砚:“余鹤,我听说你从余家离开后,周文骁介绍你去锦瑟台工作......”   余鹤微扬眉:“是啊,我的卡都被冻结了,之前在锦瑟台玩儿的帐还没结呢,打工还债啊,怎么了?”   余清砚似乎觉得很难启齿,他犹豫了很久才说:“我就在云苏,我想见你一面。”   余鹤斜歪着身着靠在门上,烦躁的情绪从心间升起,不由地想抽烟压压焦虑。   他轻敲玻璃窗,见傅云峥看过来,伸出中食二指在嘴边比划一下,吊儿郎当的,居然使唤起傅云峥来了。   傅云峥偏偏任纵余鹤恣肆妄为,还真从床上挪到轮椅上,转动轮椅去书房给他拿烟。   傅云峥没有烟瘾,平常并不抽烟,书房里放着些雪茄和内供烟,有别人送他的,也有他买来送人的,他取出一条烟放在膝盖上,边走边拆开塑封。   电动轮椅不需时时操作,等轮椅停在窗边时,整条的烟也正好拆完,傅云峥打开内窗,拿出一盒烟连着火柴一起递给余鹤。   余鹤用肩膀夹着电话,双手合十做了个万分感谢的手势,继而去接傅云峥手里的烟。   傅云峥却收回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划亮火柴先给自己点了一根,才又把烟盒递给余鹤。   余鹤啧了一声:“您怎么还抽上烟了?”   他伸手把傅云峥唇边的烟拿下来,叼在自己嘴里:“这根没收了。”   而后一把将窗户关上,防止二手烟飘进卧室。   烟雾入肺,尼古丁的作用下,余鹤心情好转,连耳边余清砚的声音都悦耳了几分。   也不知道余清砚抽什么疯,非要问余鹤是不是被包养了。   余鹤懒得和他掰扯:“啊,对啊。”   余清砚:“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余鹤又抽了一口烟:“找我干嘛,跟我抢生意啊?”   “余鹤!”余清砚的声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你怎么会这样自甘堕落,你亲生父母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   余鹤闲散的目光冷下来:“余清砚,你来余家的第一天,我就问过你我亲生父母在哪里,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余清砚说老两口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余清砚也想和余鹤的亲生父母坦白,但才刚说个假如,他们就险些吓得心脏病发作,含了两颗硝酸甘油片才缓过来,余清砚便不敢再提,连连说是开玩笑的才把事情遮掩过去。   余清砚的声音很柔和,慢声细语地向余鹤解释:“我探过口风,爸爸妈妈根本不接受。”   余清养父也姓余,也正因如此,当年医院才会把两个小男孩弄错。这不是余鹤的错,很多人以为他会恨余鹤、讨厌余鹤。   可事实并非如此,在余鹤离开余家前,他尚且还将余鹤当做对手,可现在,他对余鹤只有怜悯。   余清砚曾经是养父养母骄傲,从小成绩优异考上名校,养父母以他为荣,现在他又成为了亲生父母的骄傲。   比起他,在豪门做了十九年少爷梦的余鹤才是那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余鹤甚至连生存能力都没有,只不过是欠了锦瑟台一些钱,就自甘堕落,跳进火坑里自愿成为玩物。   人在顺遂中总觉得一切都可以原谅,面对不堪一击的对手,余清砚心中只剩悲悯。   余清砚下定决心要将余鹤从火坑中拉出来,以此相报养父母的养育之恩。   至少不能让余鹤在那个变态身边。   听周文骁说,余鹤过的很不好,还被折腾去了急诊,要在放任下去,再过一段时间他就真只能给余鹤收尸了。   万一有一天养父养母知道了真相,这让他怎么交待?   余清砚垂下眼帘,他扣紧手机对余鹤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亲生父母的消息吗?见面后,我告诉你。” 第25章   余鹤挂断电话, 把烟掐灭,推开窗问傅云峥:“我有个朋友想来看我,可以吗?”   傅云峥看着站在阳光下的余鹤, 回答道:“有什么不行的,你又不是在坐牢,前两天不是还说跑就跑吗?”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吧。”余鹤单手撑在窗沿上:“接着我。”   傅云峥展开手臂, 余鹤一撑窗沿翻进来,正好落在傅云峥怀里。   余鹤低头把别墅地址发给余清砚。   傅云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好好的门不走,就显你有腿,能跑能跳。”   余鹤丝毫不慌, 他知道傅云峥并不忌讳别人提到伤腿,也不会因此迁怒余鹤。如果傅云峥是这样气量狭小的人,何必要在别墅主宅里给余鹤搭一座篮球馆呢?   傅云峥是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做残疾人,当做废人。   这也是傅云峥选择把自己留在身边的原因吧。   午餐后,余鹤同傅云峥一起在花园里散步。   花园内秋意见浓,百花凋敝而枫叶火红, 银杏金黄,色彩鲜明浓艳, 是春夏没有的热烈灿烂,转瞬风起, 吹卷叶落, 红枫银杏铺了满地。   也是春夏没有的零落萧疏。   一片银杏叶落在傅云峥膝头盖着的毛毯上。   傅云峥捡起那片叶子, 凤眸微垂, 不知在想些什么,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扇形阴影, 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这样凌厉的一双凤眸却搭了漆黑纤长的眼睫,可真是好看。   傅云峥骨相完美, 面颌线条锐利,宛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令人心生寒意,整张脸上唯有一对鸦羽般的睫毛稍显温柔,中和去些许冲击力。   余鹤半蹲在傅云峥对面,把傅云峥手里的银杏叶拿过来,他转动叶片,置于鼻间轻嗅:“想什么呢?”   银杏叶有股草木清香,余鹤将叶子递给傅云峥:“好香,你闻。”   傅云峥低下头,鼻翼微微煽动:“没味道。”   “嗯?”余鹤又闻了闻:“就是叶子味啊,微微苦涩,但比普通的树叶多了丝甘甜,是我鼻子的问题吗?”   傅云峥隔着银杏叶轻点余鹤的鼻尖:“狗鼻子,你之前总是说我身上有香味儿,我就从没闻见过。”   余鹤说:“你就是香,还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傅云峥托着余鹤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跟我说话不用总蹲着。”   余鹤表面慵懒闲散,万事不挂心,实则精细入微,在些许小事中可见一斑。傅云峥坐在轮椅上,余鹤每次和傅云峥说话都尽量保持平视,如果是站着就会半蹲下来,这种自然而然的尊重最能展现修养。   他用自己的方式照顾傅云峥的情绪,不想让傅云峥感受到与常人的视角差异。   每一次平视都像在无声地告诉傅云峥:残疾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站不起来,那我就蹲下。   余鹤随着傅云峥的力道站起身,弯腰撑在轮椅扶手上:“可是和你说话的时候,我想看你的眼睛。”   傅云峥抬眸与余鹤对视:“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余鹤眼中是不沾染色欲的欣赏:“我喜欢你的眼睛。”   傅云峥瞳光微颤,今天余鹤说了太多次喜欢。   ‘喜欢他的味道’、‘喜欢他的眼睛’......傅云峥并不迟钝,相反他情商与智商都是公认的高,旁人都说傅云峥处事周全圆满,慧眼独具,因擅识人心而纵横商海。   他知道余鹤在暗示什么。   十九岁的余鹤藏不住事,对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可他怎么能耽误余鹤呢?   他是一个男人,一个身患残疾的男人,和余鹤相差足有十几岁。   傅云峥之前是真不知道余鹤居然没谈过恋爱,也没和别人发生过关系。毕竟以余鹤那张脸、那张扬放肆性格......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守得住的样子。   要是早知如此,他绝不会把余鹤往这条弯路上带,他是喜欢余鹤的脸没错,可这份见色起意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余鹤的一时兴起能维持多久他也不知道。   从生物学角度讲,余鹤的容貌、声音、行为刺激他的大脑分泌出多巴胺,让傅云峥产生快乐、轻松等正面情绪。   简而言之,多巴胺的产生才是一切快乐的源泉。   所以爱情刚出现的时候,每个人都是神摇魂荡,意乱情迷。   傅云峥也不能免俗,在多巴胺的干预下,某个瞬间他也会有不顾一切的冲动。   好在理性始终没有放弃提防,无时无刻都在告诉傅云峥:要克制。   这份关系太过悬殊,论权势地位他站上风,但论年龄健康余鹤站上风,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匹配的。   余鹤这张脸他惦记太久了,自慈善晚宴那惊鸿一瞥伊始,足足在心里装了一年,听闻余鹤落难他也是犹豫良久,傅云峥想过是单纯把余鹤接出锦瑟台,还是借着此机会叫余鹤陪他一段时间。   他甚至去常去的庙里求了一签,签语只有两个字——   自在。   彼时他第三次手术失败,人生可谓了无生趣,唯一能激起他几分兴致的就剩余鹤了。   只有余鹤。   那就自在一回吧。   自在不是自私。傅云峥始终清楚,有朝一日余鹤的人生会回归正规。   余鹤太年轻了,别说是在他身边陪个一年两年,就是呆上十年,届时余鹤也不过29岁,无论是选择其他男性伴侣还是结婚生子都不晚。   傅云峥是愿意放余鹤离开的,无论余鹤什么时候想走都行。   但人的欲望是会不断膨胀的,傅云峥非常了解自己的性格,如果余鹤和傅云峥只维持身体上的关系,自己可以将界限划分明晰,绝不会对余鹤产生独占的欲望。   而爱情具有强烈的排他性。   一旦他和余鹤发展出感情,确定了恋爱关系,他会失控。余鹤太漂亮太招人了,他一定会患得患失,甚至因为身体残疾自卑而变得神经兮兮。   他不能这样。   余鹤少年心性,傅云峥却不是少年了。   爱情的冲动只是一时的,而因爱情产生的烦恼才是无穷无尽。   用金钱、权势、身体能维持的关系,远比虚无缥缈的感情坚固许多。   现在这样就很好,余鹤想要什么他就给,余鹤开心,他也开心。   傅云峥什么都可以给余鹤。   余鹤见傅云峥沉默良久,便跨坐在傅云峥双腿上:“又想什么呢,忽然又不高兴了。”   傅云峥担心余鹤摔下去,隔空虚揽这余鹤的腰,很坚决地否认:“没有不高兴。”   余鹤有些许犹疑:“真的吗?”   说实话,傅云峥的脸色没什么变化,但余鹤还是敏锐察觉傅云峥眼中的光芒微散,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就是在不高兴吧。   余鹤有点得意,心想自己可真是进步神速,刚认识傅云峥时,观测傅云峥目光路径都是加密的,现在居然能读懂傅云峥眼神的明暗,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像傅云峥解读自己在想什么一样,看出傅云峥在想什么了。   傅云峥往后靠了一点,将全部的情绪隐藏在心底,气定神闲:“你看不出我想什么。”   余鹤:“......”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他的想法是写在额头上吗?傅云峥怎么能读取的这般精准?   “你们傅氏旗下的科技公司是不是偷偷发明了读心器之类的东西?”余鹤的手搜身似的在傅云峥口袋腰间拍了拍:“说,藏哪儿了。”   傅云峥被困在轮椅之中,躲不开余鹤的爪子,他脖颈微扬,抓住余鹤作怪的手 :“不在身上。”   余鹤扬起眉:“在哪儿?”   傅云峥喉结上下滑动,抿了下嘴唇。   “哦,原来藏在了嘴里。”余鹤凑过去,主动含住傅云峥的唇,他轻轻一舔:“张嘴,我要好好搜查。”   傅云峥便听话的张开嘴,在欢爱之上,傅云峥几乎什么都随着余鹤。   余鹤想拥抱就拥抱,想接吻就接吻。   但他很少主动抱余鹤,从没主动亲过余鹤。   这太逾矩了。   傅云峥不想让余鹤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故而将主动权完完全全交给了余鹤。   而余鹤呢?   他什么都不知道,傅云峥也不用他知道。   余鹤用舌头将可疑之处搜了个遍,攻城略地,逼着傅云峥望风披靡,不自觉向后退去。单手扣住傅云峥的后脑,余鹤暂且放过对手,转而侧头吮吸那薄凉的唇瓣。   正在这时,在不远处等候许久安保人员见两人突然间就亲在一起,生怕事情进一步发展,只得硬着头皮快步走来。   傅云峥余光瞥见有人来,双手抵在余鹤胸前,轻轻推开余鹤,示意:“有人来了”   余鹤微微退后。   傅云峥先用拇指抹去余鹤嘴角的水渍,才反手用手背擦了下自己的唇。   哪怕被人瞧见在花园里与同性接吻,傅云峥依旧面不改色,只沉声问:“什么事?”   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躬下身,低声向傅云峥汇报:“傅先生,余少爷的朋友到了。”   “带他去泠花汀。”傅云峥淡淡吩咐。   安保人员呼吸一窒,他感觉这份待遇优厚的工作正在跟他挥手作别,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微微侧身,咬牙回复:“傅先生,那位少爷说,余少爷让他直接过来。”   余鹤与傅云峥同时侧过头。   只见不远处那人呆若木鸡,直愣愣站在枫树下,难以置信地瞧着他们。   余清砚满面惶悚,叫了一声:“余鹤!”   *   泠花汀是傅宅招待贵客的地方,建在庄园北侧碧波湖之上,西面以水晶制成的锦鲤缸代替墙面,极尽豪奢,四面环水,草木蓊郁青翠,景色怡人。   余清砚和余鹤面对面坐着,只见十几名身着统一制服的帮佣鱼贯而入,端菜的端菜、倒水的倒水,将手中菜品放到桌面上便一躬身退下,左上右下,秩序井然。   桌面上菜品精致堪比国宴,自打余清砚走进傅家庄园就时时处于震惊之中。   他原以为余家便已是奉城数一数二的豪门,可和傅宅这王府似的作风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但令他更为惊愕的是,包养余鹤的人居然是傅云峥!   傅家的产业遍布全球,实力在全国都数一数二,傅云峥作为傅家的掌权人,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凑不到他跟前,放在往日,别说是余清砚,就连他父亲余世泉都难得一见。   车祸后,傅云峥更是久不出现在人前,一直住在云苏的庄园里,旁人想和他说句话都难上加难。   这是真正手握庞大经济走向的大资本家。   傅云峥若是不高兴了,随手收紧供给链,那多少人都得跟着倾家荡产。   余清砚的目光从余鹤眉骨的结痂扫过,又落到余鹤唇边的淤青上,双手紧握成拳,心中百感交集:“余鹤,你过的怎么样?”   余鹤单手托腮,懒洋洋地半趴在桌上,侧头看着余清砚,语气同样懒散:“你来到底干嘛?”   余清砚闭了闭眼,他五官很柔和,睫毛同样很长,闭起眼时睫毛轻抖,很容易激起旁人的保护欲,白莲花似的。   余鹤看到他那柔韧模样就烦,不由得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余清砚轻声说:“赚钱的方式有很多,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为了钱做这种事?”   余鹤一阵无语:“......你大老远从奉城跑过来,就是为了教我做人?”   余清砚微微蹙眉:“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   余鹤直起身,目光一下子沉下来:“我不怕任何人知道。”   余清砚猛地站起身:“爸爸妈妈为人正直,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和他们说,难道要我告诉他们,他们的亲生儿子被一个残疾的老男人包养,关在云苏的私邸里当禁脔!”   余鹤靠在椅子上,双手抱胸,一点也不生气,他非常清楚余清砚在故意惹怒他,他才不会上当。   之前在余家余清砚就是这么算计他的。   余鹤仰头看着余清砚:“傅云峥一点也不老。比你那个傻逼男朋友长得好看多了。”   提起周文骁,余清砚底气便没那样足,余鹤会进锦瑟台当服务生背后少不了周文骁推波助澜,在这件事上余清砚是理亏的,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和周文骁已经分手了。”   余清砚要是说这个余鹤可就来兴致了。   余鹤提起茶壶,亲手给余清砚倒茶:“详细讲讲。”   端茶倒水的活计余鹤做的极差,一杯茶洒了半杯。   余清砚用餐巾擦桌案时心想,就这么伺候傅云峥,难怪余鹤被折腾的这么惨。   见余鹤还要再倒茶,余清砚忙把茶壶接了过来,他被接回余家前半工半读,做过服务生,他提起茶壶给余鹤演示怎样倒茶不洒不起沫,又展开餐巾起身教余鹤布菜。   于是余鹤一边吃余清砚夹给他的菜,一边听余清砚讲和周文骁的感情矛盾。   余清砚愿意演大善人,余鹤就坐在这儿等着他伺候。   “你还会拆蟹呢?”余鹤用贝壳勺舀了一勺蟹肉放进嘴里,蟹肉又鲜又甜,余鹤又拿了一只螃蟹递给余清砚:“你也吃,我觉得周文骁其实是很喜欢你的,但是他有点大男子主义,不够尊重你,自以为是。”   “我不爱吃,你吃吧。”余清砚掰开蟹脐,用拆蟹工具把蟹壳拆了下来:“他是我的学长,奉城大学优秀毕业生,我们刚在一起时余家还没有找到我,但那个时候在一起的感觉很好,不像现在......我也说不上来是哪儿变了。”   余鹤撑着头,一本正经地分析:“从前你是普通大学生,感情好就在一起,感情不好就分手,相处起来更真实,现在你是余家的少爷,他做事前先考虑的不是你,而是余家。”   余清砚垂下眼,拨蟹肉的手微微一顿:“也许吧。”   午饭后,余鹤亲自送余清砚到庄园门口,余鹤跨坐在摩托车上,余清砚精神恍惚的从摩托后座上迈下来。   余鹤把头盔面罩推上去,摘下余清砚脑袋上的银色头盔:“常来玩儿啊,走了。”   摩托车轰鸣一声,潇洒地转了个弯,拐回庄园。   傅云峥派来送余清砚回奉城的司机拉开车门,请余清砚上车。   余清砚坐在奢华的迈巴赫里,想不通他明明是来劝余鹤迷途知返的,怎么最后反倒成了余鹤开导他如何恋爱。   余鹤总是这样!说话没个重点,和余鹤聊天很容易就被余鹤带着跑偏。   手指在真皮座椅上轻轻一划,余清砚有点疑惑明明派了车出来,为何余鹤还要骑摩托车送他。   司机回答:“不因为余鹤少爷容易晕车,他要送您到门口就只能骑摩托了,还望见谅。”   余清砚:“......”   司机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余清砚:“以后您要来云苏找余鹤少爷玩,请给我打电话,我去接您。”   余清砚接过名牌:“谢谢,这是傅总交待的吗?”   司机说:“是的。”   *   余鹤又收到了豆芽直播平台的短信,因他的直播间被AI检测到‘无生命活动迹象’,系统判定余鹤消极怠播。   去健身房健身时,余鹤就把手机支在一边,直播他健身的背影,这回总有生命活动迹象了吧。   就这么摸了几天鱼,余鹤被分到健身博主的序列中,还涨了六个粉丝,有人给他留言说他背肌好看。   晚上,余鹤背对着傅云峥双臂外展,做扩胸运动展示背肌,他后背线条流畅,脊椎处一道深沟格外惑人,腰上还有两个明显的腰窝。   傅云峥不由失笑,淡然品评四个字:“仙鹤开屏。”   余鹤啧了一声,侧过头半嗔半怒斜觑傅云峥。   “过来,”傅云峥把余鹤的手机倒扣在腿上,把余鹤的裤子往上提了提:“去吧,我给你录着呢。”   余鹤把健身器械上搭着的T恤套在身上,背对着傅云峥做了一组高位下拉,漂亮的肌肉线条绷紧、放松,绷紧、放松,一组推二十个,连做六组,又接了一套卷腹。   做完他拿回手机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露脸就发了出去,剪辑滤镜一概皆无,糙的不能再糙。   运动过后,汗珠从余鹤鼻尖脖颈上淌下来,余鹤掀起背心擦了擦,见傅云峥的眼睛从他腰腹处扫过,就撩起上衣非要傅云峥摸他的腹肌。   余鹤的腰还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瘦削,不是传统意义上硬挺八块,腹肌线条流畅分明又少了几分攻击型,看起来比雄性气息逼人的那种更好摸。   傅云峥移开眼:“不摸,全是汗。”   余鹤放下衣角,一屁股坐在傅云峥腿上,把额头的汗往傅云峥身上蹭:“现在你脏了,快摸,别不好意思。”   “是是是,我脏了。”傅云峥靠椅背上,躲开余鹤毛绒绒的脑袋:“快下去吧,别成天撩拨我,上次叫余清砚瞧见,你也不担心他回去编排你。”   余鹤漫不经心地勾起唇,带着几分痞气:“他敢编排我,难道还敢编排你?”   傅云峥哑然,把余鹤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拨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看把你能的。”   余鹤定定看着傅云峥,开始商业互捧:“还是傅先生厉害,我这是狗仗人势。”   傅云峥一阵呛咳:“口无遮拦,哪有说自己是狗的。”   叮咚——   手机响起消息提醒。   余鹤低头看了一眼,得意洋洋把刚才健身视频的评论给傅云峥看。   【啊啊啊啊啊,这身材绝了,我一生行善积德,刷到这个是应该的,好想摸啊。】   “看,人家想摸还摸不着呢。”余鹤扬起下巴,骄傲宛如小孔雀:“白给你摸你还不摸。”   傅云峥闻言,垂眸轻笑:“是,我也是一生行善积德,才捉到了你这只小仙鹤。”   彼时余鹤尚且不知他们第一次相遇就是在慈善晚宴上。   傅氏集团一直心系公益事业,傅云峥在车祸前甚至亲身参与公益事业,比如前往西北荒漠,亲力亲为和牧民一起种植胡杨。   可上天似乎并没有因为傅云峥的善行而厚待他,在最风华鼎盛的年纪,忽如其来的意外令他只能坐在轮椅上。   这是一种怎样的遗憾啊。   余鹤无法感同身受,他难以想象如果有天他也失去了双腿,能否像傅云峥这样豁达,豁达到能够看着另一个青春正盛的年轻人在自己眼前又是打球又是健身的。   余鹤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正巧这时手机又叮咚两声,他站起身,把手机递给傅云峥:“看,有新评论。”   “有人给你刷礼物。”傅云峥指腹从屏幕上滑过:“怎么想起来玩直播了?”   余鹤不看合同拿起笔就签字这一点始终为傅云峥诟病,他不敢直接说自己随手跟豆芽平台签了电子合同,虽然十万违约金对傅云峥来说不值一提,但余鹤还是想维持在傅云峥心中的正面形象。   不小心注册成主播、还签了合同这种事情听起来就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他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借口。   余鹤推着傅云峥的轮椅离开健身房:“想赚点钱捐给需要的人,就当行善积德了。”   这几年短视频、直播很火热,傅氏集团旗下也有专门做网红孵化的直播公司,傅云峥也曾专门了解过新兴的产业结构,熟谙网红营销的基本模式,他对余鹤的心血来潮十分宽纵,颇有余鹤要拆房顶,他就递梯子的意味。   旁人若是听见自家小孩要当跟风做直播,必定不会是傅云峥这个反应。   他傅云峥不仅没提出质疑,反而驰然道:“好,明天联系个营销团队带你。”   “那倒不用,”余鹤一副不过是三分钟热度的语气,随口说:“我就是玩玩儿。”   傅云峥划看短视频的拇指微微停顿,食指关节暗灭屏幕将手机倒扣在腿上,楞楞盯着自己残疾的双腿,眼神幽黯宛如古井。   苍白唇角微扬的弧度消失,抿成一条直线。   余鹤在他身后推着轮椅,未能看到傅云峥凤眸之中倏忽消散的温暖。 第26章   这晚, 余鹤跟着孟大师的直播学习如何使用艾灸。   艾灸柱很大,不是平时常见那种拇指大小的小柱,直径足有十公分, 密扎着浅黄色的艾绒。   傅云峥中肯评价:“孟大师还挺实在的。”   卧室地下摆放着十几个没拆的快递盒,余鹤坐在小板凳上,一个个拿过来看快递单面快递单面上字儿很小, 余鹤在灯光下看字很费劲。   余鹤疑惑道:“哎,我艾灸点火器呢?”   傅云峥从桌面拿了把剪刀:“就这十几个快递,都拆了吧。”   余鹤:“行吧。”   他也拿起剪子,划开快递盒上的胶带。   傅云峥攥了一下手里的剪刀, 唤了一声:“小鹤。”   余鹤抬起头,猛地反应过来。   快递盒凌乱摆了一地,傅云峥坐在轮椅上过不去,弯腰附身角度又受到限制。   傅云峥够不到地下的快递盒。   余鹤在心里骂自己粗心,怪自己太过随意草率,居然忽略了傅云峥的感受, 好在他脑子转的快,连忙把手里快递盒递给傅云峥。   余鹤描补道:“我不是寻思咱俩整个流水线嘛, 我划开胶带,你拆快递。”   “两个人就别流水了, ”傅云峥接过快递盒, 没有拆穿余鹤, 只是把快递箱拆开, 正巧是余鹤找了半天的艾灸点火器,他把点火器放在余鹤手边, 声音中有不容易察觉的疲惫:“找到了,剩下的有时间在拆吧。”   傅云峥意兴阑珊, 转动轮椅离开。   完蛋,智商太高可真是难糊弄。   余鹤拿着小板凳坐到轮椅前面,拦住傅云峥,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傅云峥:“......”   沉默就是答案。   余鹤一把抱住傅云峥的腿:“别不高兴啊。”   “没有不高兴。”傅云峥不自在地转动轮椅往后退,余鹤没撒手,就跟他的腿部挂件一样跟着动,傅云峥怕余鹤从凳子上摔下来,只能停下轮椅:“你又没做错什么,不用哄我。”   余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膝盖上:“那我要做错了呢。”   傅云峥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做错也不用,我难道还需要你来哄吗?”   余鹤轻笑:“是是是,傅老板成熟稳重,宽宏大量。”   傅云峥敷衍地勾了勾唇角,极为表面的和余鹤商业互捧:“过奖过奖,还是余少爷体贴入微,通情达理。”   艾灸点火器的造型很帅,做成了左轮手枪形状,余鹤单手耍了个枪花,另一只手握着艾柱拨动点火的开关,啪的一声,高温喷枪冲出蓝色火焰,烧在艾柱上。   “这就是雪茄点火器吧?”傅云峥看着包装盒上的介绍:“里面冲的应该是气体丁烷,丁烷有毒易爆,玩的时候小心点。”   艾柱点燃,放进玉石罐里,蓝灰色烟雾从细密的气口徐徐荡起,颇有几分古意。   就是有点呛,余鹤轻咳两声,鹤盯了一会儿烟雾,确认艾柱完全燃烧。   他抬起头对傅云峥说:“快把裤子脱了,我给你走罐。”   傅云峥下意识攥紧了裤边,婉然谢绝:“......要不还是算了吧。”   余鹤啪嗒一声扣动点火器,又吹灭点火器枪口的火焰,恶霸似的:“快脱。”   傅云峥:“......”   傅云峥的腿很长也很直,肌肉已经出现退化,呈现明显病态的孱弱,冷玉般苍白冰凉,尤其是小腿,捏起来松软无力,像是一摊远离中枢系统掌控的死肉。   余鹤把玉石罐按着穴位摆上去,轻轻揉捏着傅云峥的小腿。   他们谁都没说话,房间内只有手机里传出的直播声。   是孟大师在讲课。   孟大师看着五十岁上下,讲课讲得很卖力,带着些许听不出是哪儿的口音。和粉丝互动、抽奖、答疑,一个人还挺热闹。   可在室内极致的安静下,这声音非但不能将热烈喧嚣的气氛渲染到现实中,反而更衬出一种极致的冷清。   罐内艾灸燃起的烟弥漫而出,屋内蓝雾缭绕,带这些说不出的烟火气。   在这种烟气中,余鹤心情平静祥和,恍然有种一生都会如此的错觉。   满室烟雾袅袅,像瑶池,也像庙宇,仙气十足,香火最能静人心。   就是呛。   余鹤侧过头,又咳嗽了两声。   傅云峥和余鹤想到了一块儿去,他把打湿的手帕递给余鹤:“大年初一的庙里都没这么多烟。”   余鹤用手帕掩住口鼻,天马行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奉城西山的观音庙初一的头香要一百八十八万,还得跟主持熟稔才能得着。”   “云苏人多信道教,观云山上有个栖霞观。”傅云峥顺着说:“正月初一不对外开放,很清静,你想去看看吗?”   “栖霞观......”余鹤重复一遍:“我还没去过道馆,有什么忌讳吗?”   傅云峥:“《淮南子》有言:率性而为谓之道。你随意就好。”   “真好,”余鹤把用艾灸熏蒸着傅云峥的膝盖:“我最喜欢道教思想,天道无为、道法自然。”   傅云峥轻笑一声:“你还知道这个。”   余鹤也笑了,很骄傲地说:“高中历史课学的。”   傅云峥垂眸瞧见腿上被烫红的一块儿,又移开眼佯装不知,反正也没什么感觉,要让余鹤发现又得一惊一乍,最后挨折腾的还是自己。   对于被余鹤各种折腾这件事,傅云峥有经验。   他真心实意地说:“小鹤随心所欲,任达不拘,观主会喜欢你的。”   余鹤完全严格遵照视频中的说明,按摩完双腿后又将艾灸玉石罐放在傅云峥小腹上,顺时针按压转动。   单手撑着床,余鹤侧着头,每转五圈还停顿一会儿,好让温度能顺着皮肤渗透下去。   态度和手法都极其认真。   灯光打在余鹤琅玕美玉般的容颜上,隐在苒苒青烟之后,如隔云端山海。   傅云峥:“......你在干吗?”   余鹤:“按摩啊。”   “我的少爷呦,您按哪儿呢?”傅云峥躲了一下,按住余鹤的手推开艾灸罐:“我尿都该让你按出来了。”   余鹤展开按摩图纸,核对操作过程,又拿回艾灸罐比划着打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余鹤一本正经:“温灸双腿——暖宫——胸口——肩膀,然后翻身,再灸后背,顺序没问题啊。”   傅云峥舔了下嘴唇,在是嘲讽余鹤还是狠狠嘲讽余鹤之间做出了选择。   傅云峥:“没有子宫也能硬暖是吗?”   余鹤打圈的手猛地一顿。   傅云峥拉着床头吊环坐起身:“我真得去洗手间了,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晚去你屋里睡吧,这屋太呛了。”   余鹤在卧室里转了两圈,满地的快递实在碍事,他就坐在小板凳上把快递都拆开,整理好废纸盒,又把暂时不准备用的按摩仪收进柜子里,只拿了一个空气波气囊腿部压力仪。   傅云峥腿部肌肉出现了萎缩退化,气囊按压能够促使肌肉被动运动,缓解萎缩的速度。   余鹤把自己的腿放进去感受按压的力度。   傅云峥心里一定很清楚,放任腿部肌肉退化下去,就算有朝一日他的腰椎手术成功,他也很难再站起来。   听章伯说,傅云峥在第三次手术后就放弃了腿部肌肉的复健。这也就意味着,傅云峥已经对手术效果彻底失望,不认为他还有再次站起来的机会,他改建了别墅,让这间别墅更加适用轮椅,也渐渐适应独自坐在轮椅上,习惯在没有双腿的情况下高度自理。   傅云峥可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澡、一个人上卫生间,甚至可以一个人开车——   地下车库有改造过适合坐在轮椅上开的车,余鹤见到过。   傅云峥不肯展现出脆弱的一面,能做到很多普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看起来甚至比很多健全的人还要厉害。   可残疾的阴影就像一根淬着毒的刺,会在生活中的点滴细节中,猝不及防地刺在傅云峥心上。   余鹤盯着地上的快递盒,散落的快递盒就能挡住傅云峥行进的路程。   拾取地上的东西,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傅云峥却做不到。   透过落地窗,余鹤的目光穿过灯火通明的庄园,望向隐在黑暗中的观云山,不知道栖霞观在哪个方向。   道济的核心思想既是‘无为自然’,那道观恐怕不是个求神问佛的地方,许愿想必也不灵。   那就求一求观云山山神吧。   如果没有的话,麻烦玉皇大帝现封一个,因为他的愿望真的很着急。   余鹤遥望观云山,在心中默念:希望傅云峥能够痊愈,越快越好。   谢谢。   许完愿后,余鹤仰躺在床上刷了会儿直播,又过了好一会儿,傅云峥还没从卫生间出来。   尿个尿怎么这么长时间?   余鹤走到卫生间门口,敲了敲门。   卫生间内传来冲水的声音。   很快,傅云峥打开门:“好了,你要用卫生间吗?”   余鹤摇摇头,随口问:“怎么这么长时间?”   傅云峥没说话,轮椅越过余鹤,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对余鹤说:“小鹤,今晚你自己睡吧,我忽然想起来有些工作要处理。”   余鹤:“???”   这么突然吗?   临近岁末,傅云峥处理工作的时间确实有所延长,经常有人拿着一沓文件来汇报工作,可现在都这么晚了……   可能是急事吧。   余鹤没多想,只说了句:“那我在房间等你。”   傅云峥应了一声,转动轮椅到了电梯旁边,按下行键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余鹤看着电梯液晶屏上跳动的红色读数,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傅云峥又没有手机,就算是有下属忽然联系他,也该通过电话啊,可是卫生间又没装电话,难道还能是意念传输?   这不对劲。   余鹤的好奇心并不算特别强,但只要是和傅云峥有关的事情,他就没法不去注意。   余鹤没坐电梯,从楼梯慢慢走到一楼。   一楼有点黑,没有开灯,这点余鹤的行动非常不利,他眯起眼,在走廊微弱的壁光下,径直走到傅云峥的书房门前,侧耳听了听。   没什么声音,有屋里光。   余鹤胆大包天,悄悄推开书房的门。   书桌前没有人,桌面也干干净净,甚至夜读灯也没有开。   余鹤环视一周,发现书房卫生间的灯也亮着。   那一刹那,卫生间里久亮的灯,傅云峥腿上的毯子都有了解释。   余鹤的反应从没这么快过,霎时间想通了所有前因后果。   他窥见到了傅云峥的秘密。   余鹤心跳如擂,轻轻、轻轻地合上了书房门。   小心翼翼地回到了二楼的房间,躺在床上,余鹤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上网查询了相关百科。   在搜索栏输入了‘腰椎外伤’‘下肢截瘫’‘瘫痪、生活自理’等词汇后,余鹤飞快地浏览着页面上的信息。   不久,余鹤长出一口气,暗灭了手机屏幕。   下肢截瘫是腰椎外伤导致的神经系统受损。   网上的医生说,严重的截瘫病人易发生感觉障碍,造成神经性膀胱功能障碍,在排尿上可能存在困难,多表现为排尿不畅、尿急尿频。   膀胱功能是能够恢复的,外界的刺激很容易暴露功能障碍,余鹤工作时偶尔会很激烈,傅云峥从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想来是已经恢复了十之七八。   在腿上盖毯子,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安慰,像一层保险布,能够在极特殊情况下,保护傅云峥的秘密不被生人窥见。   今天傅云峥从卧室卫生间很久出来,紧接着又随便找了借口去书房卫生间,是因为排尿不畅吗?   这症状余鹤是第一次发现。   不知道是傅云峥掩饰的太好,还是温灸时刺激到膀胱才引发了旧症。   这种私密的病灶比残疾还要难以启齿,余鹤就算猜到也没法问,也不能问。   傅云峥性格要强,他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删掉手机搜索的历史记录,余鹤从心中再次发愿:   快让傅云峥痊愈吧,我以后一定多做好事,行善积德,请不要让傅云峥再遭罪了。   求求了。   *   今年冬季来的更早,一场雨过后,满园的树叶零零落落,从苍老的树干上坠下,砸进水中,形成一种簌簌萧萧的苍凉。   十二月了。   云苏地理位置偏南,鲜少下雪,冬雨中屋子格外阴冷,客厅内燃起了壁炉,余鹤把懒人沙发推到壁炉边,裹着羊绒毯蜷在沙发里直播。   他的直播间非常冷清,余鹤恃凉行凶,对着壁炉拍火焰凑时长。   章杉从奉城那边的公司视察回来,带了一箱子报表给傅云峥,见余鹤怕冷,又端来热姜茶放在余鹤手边的小茶几上。   茶杯落在玻璃台面上的声音才一响起。   傅云峥头也没抬,便和余鹤异口同声:   “我/他喝冰可乐。”   “奉城十一月中旬就供暖了。”余鹤抱着暖宝宝,用捂热的手去暖自己冰凉的鼻尖:“这也太冷了,我鼻涕都要冻出来了。”   傅云峥正在看报表,只是一家公司的年度报表就有字典那么厚,七百多张A3纸摞着跟一沓卷子似的,他用钢笔勾画出几组数据,抽空看了眼余鹤:“明年给你盘个地暖。”   云苏虽然和奉城距离不过二百公里,却是刚巧是不集中供暖的地区。   听见傅云峥说话,余鹤就点了话筒静音,把手机挂在支架上扭头去看傅云峥。   拿着冰可乐回来的章杉听见傅云峥要盘地暖,心里念了句天啊。   傅云峥从小就没在有暖气的地方生活过,之前几次赶上冬天去北方出差,还觉着暖气太干太燥,呆着不舒服,每次去都上火流鼻血。   就这还要盘地暖,明年冬天您还在不在屋里呆了。   “装地暖麻烦吗?”余鹤不知道傅云峥在暖气房里会流鼻血,觉着装地暖的提议真不错,对傅云峥的腿也好。   他趴在椅背上,见傅云峥一直低着头,鼻梁上的防眩晕眼镜微微滑落,余鹤就伸手帮他托了下镜框:“你戴眼镜真好看。”   “不麻烦,”傅云峥隔着镜片看余鹤:“快的话也就半个月。”   壁炉中火光落在傅云峥眼眸中,形成道橘色光彩。   余鹤盯着那抹暖色:“那这半个月咱们住哪儿?”   傅云峥仰起头,仿佛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桥洞?”   余鹤:“......”   余鹤刚来到傅云峥身边时,傅云峥问如果他不包养余鹤,那余鹤去哪儿、有没有地方住。   余鹤当时的回答就是桥洞。   后来二人熟稔起来,每次提及住处,傅云峥都少不了用‘桥洞’二字揶揄余鹤。   把柄是自己给出去的,余鹤无可奈何,只能瞧着傅云峥问:“您一天不挤兑我憋得难受是吗?”   傅云峥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这个傅云峥!   余鹤第对他的第一印象是面容冷峻、性格阴鸷的残疾大佬,相处下来才发现内里藏着只腹黑狐狸,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挤兑他。   坏狐狸。   余鹤破罐子破摔:“是是,我最爱住桥洞,通风好。”   章杉笑道:“余少爷,庄园里还有十几处小院可以住。”   傅云峥又垂眸去看报表,他翻过页纸:“这里之前本来想建成对外营业的旅游庄园,住的地方多着呢,桥洞也有,你想住哪儿都行。”   余鹤啧了一声:“啧啧啧,当朝薛平贵,这么对你的......”   傅云峥手中的钢笔微顿,没抬头:“我的什么?”   余鹤瞥了一眼章杉,章杉识趣地退下。   偌大的偏厅便只剩下余鹤和傅云峥。   余鹤把下巴搭在沙发靠背上,身后是悦动的火光,他凝视傅云峥:“你的小仙鹤。”   “我的小仙鹤?”傅云峥沉声重复一遍,把报表放到旁边,朝余鹤招招手:“过来。”   余鹤不舍得离开暖呼呼的懒人沙发上,他在上面蛄蛹两下,可沙发很沉纹丝不动,他朝傅云峥伸出手:“你过来,你那椅子方便。”   傅云峥:“......”   “给你在沙发下装俩轮?”傅云峥把轮椅往前推了推,移动到与余鹤平行的位置:“离火这么近,不烤的慌吗?”   余鹤摇头:“我怕冷,这绒毯里可暖和了,你来里面呆会儿吗?”   “你这是在沙发上絮了个窝,都能孵小鸡了,能不暖和吗?”   余鹤笑着调低沙发靠背,把轮椅上的傅云峥横抱起来,搂进绒毯里。   说余鹤不懒吧,他不愿意从沙发上下来,反倒差遣傅云峥过来;说他懒吧,又心血来潮把傅云峥也弄到沙发上,和傅云峥挤在一起。   对此,傅云峥做出精准的总结:   但凡是能折腾他的事,余鹤就很来劲。   之前被余鹤抱到床上,傅云峥能通过自己回到轮椅上,可这儿是个临时性的位置,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扶手吊环。   在这种地方离开轮椅,傅云峥就像失去蚌壳的蚌,心中充斥着不安全感,他被余鹤揽在怀中,不自觉地攥紧了余鹤胸前的衣襟。   余鹤握着傅云峥的手:“你的手好凉,给你暖宝宝。”   傅云峥摇摇头:“说正事。”   余鹤把傅云峥揽进怀里:“你说。”   都不说话的时候,傅云峥耳边是柴火燃烧哔啵声,还有余鹤的心跳声。   他们在湿冷阴沉的初冬窝在壁炉边,窗外昏昏暗暗,室内温暖安和。   傅云峥说:“腊月初一是我姐生日,在这儿办,你想参加吗?”   “你想让我参加我就参加。”余鹤玩着傅云峥的手指:“你的手真好看。”   “那一起吧,我姐做惯了大小姐,说话带刺儿,她要是说你,你不理会,我替你接着。”傅云峥思路清晰,纵然余鹤天马行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依旧不影响傅云峥对余鹤句句回应。   他蜷起手指:“余少爷抬举了,枯枝似的,不好看。”   傅云峥的手很瘦,筋脉和血管明显,修长细嫩,摸起来就知道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余鹤搓着傅云峥的指节,仿若盘珠子一般捻着:“你才是真少爷,手上一点茧都没有。”   傅云峥翻过左手掌心:“之前指腹上有琴茧。”   余鹤把四个指腹挨个揉了个遍:“现在没了。”   “是,没了。”傅云峥回应一声,垂下长眸盯着自己削瘦细弱的手指,语气寥落:“不想玩那些了。”   余鹤听出傅云峥言语中的些许索然,他仰躺在沙发上,抬手抓了一把傅云峥线条清晰的下颌线。   余鹤一扬眉,神采飞扬:“不想玩就不玩,那些哪儿有我好玩,对不对。”   “这话不假,你最好玩。”傅云峥力气很大,单臂的力量负荷起自己全身重量,他把余鹤从沙发上拽起来,不让余鹤没骨头似的窝在自己身上:“下午想玩儿什么?我陪你。”   余鹤瞥了一眼茶几上的报表,酸了吧唧的:“你不还有一箱报表没看呢吗,下午又有公司的人来汇报工作,哪儿有时间陪我。”   “哎呦,冷落余少爷了,是我的不是。”傅云峥把眼镜摘下来,放在茶几上,想了想又抬起手,转而把眼镜递给余鹤,哄道:“眼镜放你这儿,以后什么时候看报表、看多长时间,都听你的,成不成?”   余鹤轻握着手心里的金丝眼镜,满脑子都是些见不得人的想法,他喉结动了动,把眼镜又架回了傅云峥鼻梁上,也不说话,就这么似笑非笑地望着傅云峥。   好在傅云峥纵横商海多年,一身表面功夫修的极好。   虚张声势、装傻充愣都是基础本领,就算余鹤在想些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他仍能佯装不知、故作不懂,用纯洁懵懂眼神直视余鹤,以此回避余鹤妄想白日宣淫的龌龊念头。   然而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的技巧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余鹤见暗示起不到效果,以为是自己的眼神不够直白,于是坦言道:“傅总,我想加班。”   傅云峥原是想拒绝,然而明明灭灭的火光下,余鹤的脸比桃李更艳,实在太好看了。   傅云峥往后一靠,阖上了那双凌厉的凤眸。   听之任之。   毯子轻轻动着,傅云峥的呼吸也很轻,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摇摇欲坠。   “傅老板戴眼镜真好看,特别冷清、禁欲。”余鹤精力旺盛,修长的食指一推,把那副滑落的眼镜推上去:“我头一回见着傅老板,还当你真像旁人说的那般不近人情、手段狠厉,以为......”   余鹤的唇落在傅云峥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傅云峥听过轻笑起来:“那你还敢来,可是真不要命啊。”   “这也不能怪我啊。”余鹤终于问出了深藏在心底的疑问:“你当时为什么让我爬过去啊?”   傅云峥终于等到了沉冤昭雪的一天,他说:“我什么时候让你爬过来了?你上来就扑通跪下,吓我一跳。”   余鹤委屈极了:“王务川说你有特殊爱好,然后初见时你那么冷漠,还不喜欢小白兔,那正常人谁不喜欢小白兔啊。”   傅云峥更加疑惑:“什么小白兔?”   余鹤:“就是柔柔弱弱的小白兔,我当时浅夹了那么一下,你让我好好说话。”   傅云峥道:“你声音清亮,怎么夹也柔弱不起来。”   “那您夹一个,教教我。”余鹤一语双关,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傅老板无所不能,什么都会。”   傅云峥无可奈何,只能浅浅叹道:“小鹤......”   余鹤圈住怀里的傅云峥:“我在呢,傅先生。”   屋外寒雨霖铃,西风落叶,室内温暖旖旎,万物复苏。   傅云峥的指尖轻轻掐在余鹤肩头的衣襟上,揉皱了好一块儿,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沉稳:“天气要到三月才转暖,要不今年就给你装上暖气吧。”   临近新春,工人才开始春运返乡,等他们回来就该开春了,傅云峥着什么急呢。   余鹤仿佛明悟傅云峥未尽之意,又仿佛只是翻云覆雨时信口而出的承诺:“明年冬天我也会在,我保证。” 第27章 (一更)   傅家大小姐傅茹兰的生日宴许久没在云苏办了。   自打傅茹兰嫁给某位军区司令做续弦后, 生日宴一直都是在婆家那边操办,这次回云苏,想必和他弟弟双腿残疾、行动不便脱不了干系。   无论怎样, 能在云苏办生日宴,往日里没机会攀附傅家的人心思都活络起来,傅云峥病后许久不出现在人前, 这次是搭关系的好机会。   你问他们怎么知道傅云峥一定会出席?   因为办宴会的地点就在云苏观云山——傅云峥的庄园私邸。   傅茹兰的排场本就豪奢,今年又逢40整寿,提前一周从全国各地调来的铃兰花就一车一车的运进庄园的暖室,铃兰的花期是五月, 而眼下确实十二月,旁的不提,就这错季而开的鲜花便耗资巨大。   生日宴当天,洁白淡雅的铃兰也只能算作点缀,整个庄园花团锦簇,竟是一片三春盛景。   “这样大的排场, 她丈夫还是公职人员,也丝毫不避讳。”   “哎呀, 都说娶妻娶贤,傅茹兰空有美貌, 也不怕招惹祸事, 她丈夫也不管管。”   “她丈夫能管她?当年傅茹兰那么多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不选, 偏偏嫁给个老男人当续弦, 差着十多岁呢,那位疼她跟闺女似的, 嫁过去十二三年肚子没动静人家也不挑。”   “你这都是老黄历了,三年前傅茹兰就生了个儿子, 你不知道?”   “哎呦,我不知道啊,那位都五十多了,还能生孩子呢......别在是......”   花柱后的傅茹兰端着酒杯晃了晃,扬起声音:“别在是什么?”   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当即一收,傅茹兰身着黑色真丝礼服裙,肩披黑白撞色长毛皮草,踩着高跟鞋从花柱后面转出来,神色轻蔑地瞥了一眼方才说她排场大的那个人。   那人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傅茹兰理都不理,把从花柱上折下的铃兰别在丈夫胸前:“阳阳呢?”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傅茹兰丈夫身上。   男人很高,穿着深黑色西装也跟军装似的,肩宽腿长带着种说不出的利索,周身带着凛然的正气。   他一出现,仿佛连宽敞的宴会厅都变得狭窄,原本想借机和他搭话的人在这份气势之下不由踌躇,连方才躲在角落里聊八卦的几个名媛贵妇都悄悄散去了。   男人四下环视一圈:“不知道,有人跟着,丢不了。”   傅茹兰深吸一口气:“你打小在军区大院长大,当然丢不了,这是什么地方,我弟弟小时候还被绑架过呢,快去找去。”   男人虽已年过五十,然而头发乌黑,肩膀挺括,和傅茹兰站在一起极为般配,他略颔首,跟接到了上级的临时指令一般神情瞬间严肃起来:“好的。”   另一边,别墅内。   余鹤半蹲在地上,替傅云峥系领带:“这条银丝暗纹的,跟你的西服绝配。”   傅云峥转动轮椅,轮椅转动发出些许声响,傅云峥几乎没看镜子,就先被轮椅发出的动静打败了,他垂下眼:“这条也不好。”   他扯下领带,随手扔在衣帽间的软椅上,像个过分追求无暇的完美主义者,在领带搭配这个小问题上纠结了四十分钟小时。   周围两个造型师、三个助理站在服装展示架前,一时也拿不准再选一条什么样的领带出来了。   经过这四十分钟的折腾,他们都非常清楚问题不是出在领带上,但具体原因是什么,没人敢说出来。   余鹤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我替傅先生搭领带。”   几人如蒙大赦,点点头,离开了衣帽间。   余鹤穿着和傅云峥几乎同款的黑色西装,刘海抓到了脑后,修剪过的眉毛特别精神,和这样的余鹤站在一起,没有人会不产生自惭形秽之感。   傅云峥的踌躇不在于余鹤完美,而在于自己残缺。   他以为自己做好了重新以一个优雅淡然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准备,事实上他没有。   一个双腿瘫痪的残疾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优雅,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他的腿上,当着他的面露出友善和气的笑容,用饱含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他活着就是一件很坚强的事情,可背过身就会对他的双腿指指点点。   真是的,他们那些人大多数资产不到九位数,负债却绝对上亿,他还没觉得他们活着坚强呢。   想想欠银行那么多钱还能睡的着觉,跑出来参加生日宴。   可真是心胸宽广。   傅云峥闷闷地想:可是有钱又能怎么样呢,他再有钱也是个残废。   正这时,余鹤长腿一跨,坐在傅云峥腿上:“哎呦,我家傅总这么帅,怎么还因为配不好领带不开心了?”   “不要坐在我身上,”傅云峥推了余鹤一下,吹毛求疵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一点不完美:“会把我裤子压皱。”   余鹤轻笑一声,反手扯下自己的领带给傅云峥系上:“系我这条,好不好?”   傅云峥没说话。   余鹤抓着傅云峥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裤边:“别不高兴了,生日宴一会儿就结束了,晚上我加班好不好?”   傅云峥抬起眼瞥了余鹤一眼,闷声道:“你加班不就是我加班吗,尤其是你叫我傅总的时候,好像在开会。”   “你摸一下。”余鹤按着傅云峥的手:“你怎么跟正人君子似的,都不主动摸我。”   傅云峥手指蜷缩起来,拒绝摸余鹤的大腿:“为什么正人君子这个词到了你嘴里有种贬义词的感觉。”   “我这么年轻貌美......”余鹤凑到傅云峥耳边,轻声说:“我穿了衬衫夹,你不摸摸?”   傅云峥呼吸一窒,一下子把手背到身后去:“不摸,你快从我身上下去。”   余鹤的呼吸轻轻打在傅云峥耳廓上,同时一道比呼吸重不了多少的声音响在傅云峥耳边。   他听见余鹤说:“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余鹤站起身,用手抚了抚傅云峥西裤褶皱,未果,他便找来块毯子搭在傅云峥的腿上:“现在熨也来不及了,挡一下吧。”   傅云峥低下头,手指捻着毯子边缘的流苏,有种自己的秘密被余鹤发现错觉,可余鹤那张藏不住事情的脸,如果发现了怎么会一点端倪也没有。   傅云峥猛地抬起头,略显慌乱的目光撞进余鹤星河般璀璨的双眸中,刹那间银河流淌,瑶光四散。   完了。   余鹤继续道:“反正也没有人敢像我一样掀你的毯子。”   “那可说不好。”傅云峥蓦地沉静下来,在短短的时间内重塑信念,他神色宁和同余鹤开玩笑:“如果他也吐了我一身水,说不定慌乱之下就敢掀了呢。”   余鹤笑起来,随手拽了条领带,手指翻飞给自己系上:“傅总也太记仇了,这么点事说了多久了。”   “没听过傅总睚眦必报吗?”傅云峥整了整领带,转动轮椅离开衣帽间。   走廊里,恰好碰到来寻他的傅茹兰,傅云峥停下轮椅:“姐。”   傅茹兰一双上挑的凤眼先是停在弟弟傅云峥身上,又忽而一转,直视着不远处那位美貌少年,明知故问:“云峥,这是谁呀?”   余鹤站在原地,朝傅茹兰微微颔首。   走廊璀璨的水晶灯影落在余鹤莹白的脸上,那满脸胶原蛋白都快嘭出来滋傅茹兰脸上了。   年轻人肌肉纹理自然向上,还未受到地心引力的摧折,那种皮相与骨相的贴合感是多少光电类美容项目都做不出来的效果。   就是这小妖精把自己弟弟迷得神魂颠倒,成日里在云苏傅宅厮混连公司的事都不管了。   傅茹兰眯起眼,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时逢岁末,正是各个公司的负责人到傅云峥跟前汇报业绩的时候。听公司的人说,半个月前拿回来的财会报表傅云峥到今天还没看完,总是看着看着就把公司的人遣走,和这小妖精凑在一块儿腻歪。   傅茹兰原是不信的,她从没见过傅云峥和谁腻歪,但一个人两个人说她不信,架不住人人都这样说,她今儿私下问过章杉,章杉只说不清楚,说余少爷来了以后白天别墅里都不留人伺候了。   想也知道这孤男寡男日夜独处,都在别墅里还能做些什么。   傅茹兰揽了揽肩上搭着皮草,这余鹤生的这样花容月貌,明明是个草包却带着股出尘绝艳仙气,当真是应了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八个字。   怪不得把她那高冷禁欲的弟弟给迷成这样,就这样一张脸谁看了能不迷糊。   傅茹兰扬起下巴,双臂虚抱在胸前:“生得不错,可惜是个哑巴,怎么不会回话呢?”   余鹤不以为意,反而笑了一下,那双漂亮如桃花的双眸似弯非弯,长长青黑睫毛一扫,仿佛能将人溺死在双眸的波光深处。   刹那间落霞孤鹜,水天之间的那抹绝色都在这一笑之中。   傅茹兰微微一顿,其余为难的话梗在喉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正当她犹豫之时,只听傅云峥淡淡开口。   傅云峥:“姐,你没问他啊。”   傅茹兰:“......”   她瞥了一眼傅云峥:很好,她的宝贝弟弟已经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   “傅云峥。”傅茹兰质问她弟弟:“你花了两千万就包下个这样的货色?”   傅茹兰攻击法则第三招:物化对方,令对方恼羞成怒,露出破绽。   傅云峥看了一眼余鹤,反问:“难道你还能找着长得更好的?”   傅茹兰:那倒也是不能。 第28章 (二更)   傅云峥朝余鹤伸出手:“小鹤, 过来。”   余鹤走到傅云峥身边,才弯了弯膝盖要蹲在轮椅边和他说话,傅云峥便率先制止道:“先和我姐打个招呼, 姐,这是余鹤。”   傅茹兰原本以为离得近了,就能从余鹤的脸上调出点毛病或者整容的痕迹。   好气, 根本没有。   怎么能有人长成这样,眉目如画,双眸点漆一般神采熠熠,点的还不是普通的漆, 把钻石珍珠都磨碎了掺进去的那种漆。   这双桃花眼又温润又明亮,还带着一股恣意的少年气。   “傅小姐,祝您生日快乐。”   啊啊啊啊啊,傅茹兰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妈的, 怎么连声音都那么好听,那是宛如昆仑玉碎的清亮, 还伴随着瑶琴弦断的铮鸣,余音袅袅回响在耳边, 很难让人挑出毛病。   傅云峥:“姐。”   傅茹兰回过神:“怎么?”   “没叫你。”傅云峥面无表情, 声音冷清薄情, 就像所有娶了媳妇忘了娘的那般冷漠:“我是让余鹤叫你姐。”   傅茹兰:“?????”   余鹤又朝傅茹兰笑了笑:“茹兰姐。”   傅茹兰眼睛微微一亮, 总算让她抓到一丝错漏。   傅云峥让余鹤叫姐那是抬举,这没眼力见的孩子还真顺杆就上, 想和她傅茹兰搭上关系,也不问问掂掂自己骨头几两重, 在场都是道行深沉的狐狸精搁这儿装什么小绵羊。   傅茹兰173公分,还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居然没办法俯视余鹤这个狐狸精!   现在的小孩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生这样高,她只能放弃俯视余鹤。摆出看不起人的姿态傅茹兰最拿手,也不一定非要俯视,   她抬起手,略歪起头,欣赏着手指上精致昂贵的胭红美甲:“你养母张婉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论你都不该叫我姐呀,以后就叫我兰姨吧。”   余鹤从善如流,一点没有尴尬的意思,又叫了一声:“兰姨。”   傅茹兰得意的勾起唇角。   没什么段位的低端狐狸精,打击起来都没甚么意思。   傅茹兰挤开跟在傅云峥身后的余鹤,亲自推着傅云峥的轮椅:“宴会要开始了,先下去吧。”   傅云峥侧头看向傅茹兰,脸上神色不变,淡淡道:“让小鹤推吧,不劳烦您了,兰姨。”   余鹤侧头避开傅茹兰的视线,以拳抵唇,挡住了笑意。   傅茹兰大惊失色,哑声问傅云峥:“你叫我什么?”   傅云峥不动如山,镇定自若:“你执意要认小鹤做外甥,那我只能随着他叫你姨了。”   “很好,很好。”傅茹兰一甩裙摆,怒气冲冲转身离去,她把高跟鞋踩得咯咯作响以示不满,同时甩下一句:“你就护着他,护着吧!”   傅云峥语气沉稳,从容不迫:“好的。”   傅茹兰:“……”   傅茹兰离开后,余鹤非常绿茶地半蹲在傅云峥身边,假了吧唧地说:“你姐姐过生日呢,她说我两句,我又不疼不痒的,你这样拿话刺她,她还不是记恨我。”   傅云峥开启腹黑噎人模式后杀疯了,一张口就是老阴阳:“没事,她本来也记恨你,好感负十和负二十本来也没多大区别。”   傅云峥身穿手工定制西装,脚上一双铮亮无褶皱的皮鞋,手腕的百达翡丽腕表折出冷光,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   他面容冷淡地坐在光下,轮椅非但不能减轻丝毫气场,反而更添了几分高深莫测、喜怒无常。   余鹤口腔里的唾液分泌异常,就像饿了很久的人忽然看到一块儿肉似的,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   傅云峥的五官在灯下更显深邃,神色宁和淡漠,宛若断情绝欲,偏极度了解余鹤脑子里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伸手在余鹤眼前一抓,把余鹤天马行空的注意力拉扯回来:“正经点。”   余鹤:“一会儿晚宴结束......”   傅云峥:“看你表现。”   余鹤伸出小拇指。   傅云峥忍俊不禁,面容上眼神中的冷意褪去,又变回那个什么都纵着余鹤的傅云峥,他伸出小指勾住余鹤的指节:   “宴会上要是有人为难你,无论是谁、姓不姓傅,你该怎样就怎样,不必顾及任何人。”   傅宅,宴会厅。   当傅云峥出现时,热闹的宴会安静了片刻,余鹤跟在傅云峥身后见遍了傅家所有的亲戚。   傅家的人可真多啊。   余鹤刚开始还记着谁是谁,换了两拨人后,余鹤基本就是开启自动跟随模式,傅云峥叫表嫂他就叫表嫂,傅云峥叫大伯他就跟着叫大伯,过嘴不过脑,笑容礼仪挑不出毛病,但傅云峥一侧头就发现余鹤在摸鱼。   傅云峥招手把傅遥叫过来:“你带小鹤去玩儿吧。”   余鹤如蒙大赦,虽然心里清楚傅云峥将这些人介绍给他是帮他铺路,但他余鹤志不在此。   傅遥也很好奇,他和余鹤并肩走出宴会厅:“由表哥亲自引荐介绍,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倒觉得没意思。”   余鹤说:“我求的不是这个。”   “宾客盈门、前呼后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煊赫的吗?这里多少人平时想见一面约都约不上,可这里一办宴会,甚至不用刻意邀请,就都上赶着来了。”   傅遥不解,转过头问余鹤:“那你求什么?”   室内衣香鬓影,到处都是花香、脂粉香、烟草香、酒香,这些味道凝在一处,混成为种名利场特有的气味。   余鹤不喜欢太过复杂的味道,室外夜风寒冷,带着点冬天特有的凛冽,深吸一口直灌入肺里,冰冰凉凉,沁人心脾。   “等我求到再告诉你吧。”余鹤望了一眼夜色中的观云山:“说出来就不灵了。”   傅遥含笑打趣:“不是要当我表嫂吧,说真的,我还没见过表哥对谁这么好,当着茹兰表姐的面还明目张胆袒护你。”   傅遥原本以为余鹤是傅云峥养在身边的小玩意,可这阵仗哪里是‘小玩意’能够出席的场合呢,尤其是方才他听见茹兰表姐抱怨半天,说傅云峥为了余鹤顶撞她。   傅云峥姐弟的双亲去世突然,那时二十几岁的傅云峥骤然坐在傅家掌权人的位置上,波澜横生。   因老傅先生离世傅家股票跌停,所有人都以为傅云峥坐不稳,都等他摔落下来,可傅茹兰却转身与一位早年丧妻的司令订婚,以一次完美的商政联姻硬生生稳住傅家的股票和傅云峥掌权人的地位。   傅云峥也深孚所望,以雷霆手段重整傅家,整合优化国内外产业链,大刀阔斧,推陈出新,不仅稳稳坐在掌权人的位置上,甚至在第一个五年就将傅家的产值盈利翻了一番。   在座的上下三代,老的少的姓傅的人有几十个,可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傅云峥心里只把傅茹兰当做唯一亲人。   这么多年,就从没见过傅云峥有不和傅茹兰一条心的时候。   傅遥有些不可置信,他问余鹤:“他真叫表姐‘兰姨’?”   余鹤点燃支烟,夹在手指间吸了一口,一缕淡淡的烟雾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他们姐弟之间说玩笑话罢了。”   傅遥正要垂眸点烟,一错眼看见个小男孩,傅遥蹲下身招招手:“阳阳。”   张琛阳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羽绒服帽子扣在脑袋上,也不大能看清路,宛如雪球似的艰难挪过来,叫了一声:“傅遥表舅。”   见一个豆丁大的小男孩走过来,余鹤掐了烟:“这谁家孩子。”   傅遥把张琛阳抱起来:“你看像谁家的?”   余鹤定睛一看,笑了。   都说外甥肖舅,这小孩和傅云峥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张琛阳把帽子摘下去,仰起小脸看向余鹤,张着嘴愣了一会儿,伸出短短的手臂:“帅哥哥抱。”   傅遥:“......”   余鹤把张琛阳接过来:“叫舅舅。”   张琛阳没说话,低头扣手。   余鹤浑然不在意,又和傅遥聊了会儿天。   张琛阳虽然才三岁,但打小就跟在父母舅舅身边参加宴会,见过的高官显贵数不清,没一会儿就厘清了漂亮哥哥的身份。   是妈妈口中的狐狸精,小舅舅的‘情人’。是不该叫哥哥,可是妈妈的兄弟才是舅舅,所以也不能叫舅舅啊,那他应该叫漂亮哥哥什么呢?   张琛阳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   算了,一会儿问爸爸吧。   小孩抱着也不沉,余鹤抱着一会儿就忘了身上还挂着个小孩,他去饮料台拿可乐,听到身上的小孩忽然说:“阳阳也想喝可乐。”   余鹤拿起杯可乐插上吸管递给张琛阳。   一转身,冤家路窄,正巧撞见周文骁。   余鹤视若无睹,打算离开。   周文骁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咬牙道:“余、鹤。” 第29章 (三更)   余鹤侧过身, 面上含着三分假笑:“周老板。”   周文骁剑眉微蹙,上下打量着光彩照人的余鹤:“我就说清砚的担心是多余的。看,余少爷在这儿推杯换盏、如鱼得水, 气色瞧着比在余家时候还好。”   闻言,余鹤非但不恼,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两分, 他反手捂住张琛阳的耳朵,对周文骁说:“那是,有爱情滋润嘛。”   张琛阳的世界瞬间安静,他咬着吸管抬起头:“???”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周文骁正在和余清砚冷战,余鹤这‘爱情’两字简直像专门说给他听的,尤其是上次余清砚来找过余鹤后,回去对周文骁的态度更加冷淡,周文骁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余鹤和余清砚说了什么。   之前都是在一个圈子里玩的, 他从前那些事虽然不怕被余清砚知道,但也断然不想是从余鹤嘴里说出去。   好话从余鹤嘴里说出去都能变成坏话!   周文骁再次攥紧那节手腕:“你跟清砚说什么了?”   余鹤单手抱着张琛阳, 一时挣不开周文骁的手,他曲起手臂将手腕抬到眼前:“在这儿拉拉扯扯的不合适吧。”   周文骁面容冷峻, 冷硬命令道:“说。”   余鹤动了下手腕, 周文骁更加用力。   余鹤嘶了一声:“疼。”   周文骁才松了一点劲儿, 坐在余鹤怀里看戏的张琛阳突然低下头, 精准地咬在周文骁手腕上。   这一下又准又狠,小狼狗似的把牙嵌进肉里, 周文骁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回手。   张琛阳一弯腰, 手中的可乐全洒了,那杯可乐不偏不倚,匀称地泼在周文骁和余鹤身上,雨露均沾、人人有份,他自己身上倒是一点没沾着。   余鹤:“......”   周文骁:“......”   侍从听见动静连忙围过来,用白毛巾擦拭着他们身上的可乐:“余少爷、周先生,先去换件衣服吧。”   “琛阳少爷。”侍从伸出手想把张琛阳抱过来。   余鹤抬了下手臂避开,把张琛阳递给了赶过来的傅遥。   看了一眼满身狼狈的周文骁,余鹤转身离开。   傅遥抱着张琛阳,和余鹤一同往更衣室走:“怎么回事。”   余鹤摇摇头:“没事。”   “他捏小舅肉肉!捏疼!”张琛阳举起手告状。   余鹤:“……”   傅遥骂了句脏话,他不认识周文骁,还以为余鹤让陌生男人沾了便宜,扭头就要去寻周文骁替余鹤找场子。   余鹤拿毛巾擦着身上的可乐,顺手拉住傅遥:“没事,那是余清砚男朋友,看我不顺眼。”   关于余清砚的事,傅遥听余鹤讲过一点,但真少爷也好假少爷也罢,傅遥根本也不在乎,他和余鹤是朋友,自然是向着余鹤的。   侍从拉开衣帽间的门,傅遥让了让余鹤,让余鹤先进。   傅遥:“这是傅家,他顺不顺眼都得看着,真是奇了怪了,这人谁啊敢在傅家为难你。”   傅遥反手锁上门,把张琛阳放在沙发上检查小外甥身上湿没湿。   屋里热,傅遥一边给张琛阳脱羽绒服,一边说:“我还真是头一回见着敢在傅家撒野的.......”   张琛阳附和道:“大胆!”   傅遥窝在沙发上,放松了脊背,端了一晚上他也累的够呛。   把张琛阳抱在怀里,傅遥问:“一会儿见着你爸你妈知道怎么说吗?”   张琛阳了然点头,和傅遥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了:“告状,吓手抖,可乐洒。”   “哎,傅遥,你能不能教小孩点好的?”余鹤啧了一声,先是掀开上衣擦了擦,紧接着拽下身衬衫西装往浴室走:“我冲个澡,好黏。”   傅遥懒得动,瘫在沙发上:“需要我回避吗?”   “你又不跟我一块儿洗,回避个屁啊。”   余鹤关上浴室门,冲干净身上换了身衣服出来:“哎,洗完澡就想睡觉了,也不知道......”   余鹤走出浴室,抬头的瞬间话音微顿:“傅先生?”   更衣室内,傅遥和张琛阳都不见了,只有傅云峥坐在那儿等着他。   傅云峥抬眸看向余鹤:“困了?”   余鹤把衣角掖进裤子里:“冲过热水澡就犯懒。”   傅云峥嗯了一声:“要不你先上楼休息?”   余鹤摸了下自己的裤边,从展示架上摘下条领带套在脖子上:“没事,还能坚持。”   傅云峥拽着余鹤脖子上咣当的领带,轻轻一抻,余鹤顺着力气倒在他身上,傅云峥身上的西装有些凉,他瞧向余鹤,轻声说:“不用你坚持。”   “那不行,假笑一晚上就等这顿饭呢。”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问:“冷不冷?”   “平常差你一口饭了是吗?”傅云峥垂眸给余鹤系领带,他手指修长冷白,和深色领带形成一种眨眼的对比:“别在外面乱转了,开宴后坐我旁边,免得再有不长眼的冲撞了我家余少爷。”   余鹤闻言微微一愣:“坐主桌?别了,我还是和傅遥做小孩儿那吧,我又不会喝酒......”   傅云峥漆黑的眸子钉在余鹤脸上,慢慢重复:“你不会喝酒?”   余鹤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在夜店酒吧玩一夜,红的白的掺着喝一晚上,第二天还能板板正正地走出酒吧大门,傅云峥查过余鹤的消费记录,在酒水这一项上的支出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余鹤显然也知道自己那辉煌战绩很难抹除:“那个时候晚上睡不着,多喝点酒好助眠。”   和傅云峥搬到一个房间住以后,余鹤昼夜颠倒的作息终于调整正常,连失眠的毛病都慢慢好了,开始还得带着耳机听直播,后来听着傅云峥平缓的呼吸声,睡意慢慢就涌了上来。   傅云峥系好领带,摘下自己的领带夹给余鹤别好:“不用跟我解释,你又不是小孩儿,酒量好是好事,在生意场上吃的开。”   余鹤下意识摸了下领带:“周文骁呢?”   傅云峥面无表情:“请他走了。”   余鹤沉默了一下:“怎么请的?”   傅云峥脸上露出些笑意:“保安请的呗,难道还要我亲自请?”   “那是请走还是赶走?”余鹤站起身问。   傅云峥并不怎么在意,随口回答:“见仁见智。”   余鹤轻笑一声,又问傅云峥:“坐了一晚上,累不累?”   傅云峥下意识想摇头,但其实又有点疲倦,到底是在强打着精神周旋,思及在余鹤面前不必伪装,他便没回答。   余鹤瞧出傅云峥累了。   “晚上给你按腰。”余鹤推着轮椅走出衣帽间:“再坚持一下,傅先生。”   *   主桌坐的都是傅家最嫡亲的一支,有傅云峥、傅茹兰、傅茹兰的丈夫,还有傅家大伯一家、三叔一家,外嫁的小姑都没资格坐在这一桌,那些表亲更不必说。   傅茹兰虽然也是外嫁,但她嫡亲兄弟是傅家掌权人,且丈夫是傅家的座上宾,今儿又是她的生日宴,自然和丈夫一起坐在主桌之上。   她不晓得余鹤衣服被可乐打湿的事情,见傅云峥和余鹤一同过来,余鹤还换了身衣服,也不知想到哪儿去,细长秀眉微皱,与旁人言笑晏晏的喜意也冷了。   傅茹兰神色一凉,旁人自然见风使舵,纷纷起身迎傅云峥入座,对傅云峥身边的余鹤却视若无睹。   无视是羞辱人最简单的方法。   然而大人们心思千折百转,小孩子可不管这些。   席面上的张琛阳看见余鹤,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余鹤挥手萌打招呼,同时奶声奶气地大喊一声:   “小—舅—妈——”   余鹤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茫然:“???”   席面上顷刻之间寂然无声,唯独傅茹兰的丈夫一阵呛咳。   心说难怪他儿子刚才问应该怎么称呼舅舅的老婆,张琛阳的表舅十几个,他当时没多想,随口回了一句舅妈。   见丈夫轻咳,傅茹兰一边伸手拍了拍丈夫后背,一边干笑着质问儿子:“阳阳真会开玩笑,谁教你这么叫的?”   张琛阳天真无邪,对他妈妈甜甜一笑:“是爸爸。”   席上众人:“......”   傅茹兰的指甲不自觉的在丈夫后背缓缓扣紧:很好,家里一共四个亲人,居然出了三个叛徒。   这余鹤不是狐狸精还能是什么?   “先坐吧。”傅云峥开口打破僵局:“大伯、三叔,你们都是长辈,快请坐。”   众人忙笑着寒暄,仿佛集体失忆,忘了那句令人脚趾扣地的小舅妈。   傅云峥招招手,示意侍从搬张椅子放他身边。   大家重新落座后,余鹤微微躬身在傅云峥耳边说:“我还是去和傅遥坐在一起吧。”   傅云峥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余鹤说悄悄话,他在余鹤耳边轻声说:“找傅遥做什么,你又不是他小舅妈。”   余鹤:“......”   傅云峥敲敲桌子,余鹤只得在他身边坐下。   傅云峥坐在主座上,左边是傅茹兰,右边本该是他大伯,但由于加了一张椅子,最右边就变成了余鹤。   余鹤环顾一圈,心说这可真真是张琛阳小舅妈的位置。   张琛阳跟着傅茹兰、傅云峥朝余鹤伸出胳膊:“小舅妈、小舅妈。”   傅茹兰把儿子拨到一边,警告地瞪他一眼。   傅云峥把张琛阳抱过来:“阳阳,坐小舅这儿好不好。”   “小舅舅。”张琛阳在傅云峥怀里象征性地靠了一下,继而执着地朝余鹤伸出手:“小舅妈!”   傅云峥姐弟的审美出奇一致,都觉得余鹤在这张脸足以充当建模,张琛阳的审美与妈妈、舅舅如出一辙,对余鹤完全没有抵抗力,只不错眼地盯着余鹤,眼睛都直了。   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傅茹兰握紧手中的筷子,几息过后,忍无可忍将筷子拍在桌面上:“阳阳,妈妈知道阳阳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可是聪明的宝宝不能只看脸哦。”   觥筹交错的席面上陡然一静,才热络起来的气氛再度冷落下去。   张琛阳不解地望向傅茹兰:“妈妈?”   “有些人是著名的金玉其外,仗着一张好看的脸肆意妄为......”傅茹兰目光一转,落在自己弟弟脸上:“其实不过是一场交易,有人图钱,有人图美色,钱色两讫不谈感情,是不是啊云峥?”   傅云峥举起酒杯,没先敬寿星也没先敬长辈,而是将酒杯落在余鹤面前,冷峻的眉宇露出几分温润,调侃道:“不错,这样说来,余少爷应当是图我美色。”   闻言,傅茹兰脸上变得极难看,握紧了筷子不再多言。   傅云峥尊重长姐,人前人后都不会落了傅茹兰的面子,面对傅茹兰对余鹤的刁难,却接连两次自降身份替余鹤搭台,傅茹兰还能再说什么?   傅云峥是在用行动告诉她,她折辱余鹤就是折辱自己弟弟!   难道她还能当着外人的面灭自己人威风?   傅云峥早做好了打算,都替余鹤接着呢。   傅茹兰的话对余鹤而言无关痛痒。   余鹤端起酒杯和傅云峥轻轻一撞,回应道:“傅老板一表人才,和我正好般配。”   众人:“......”   高脚杯中的红酒泛起涟漪,傅云峥垂眸抿酒,在众人诡异的沉默中放下酒杯,一锤定音:“好吧,般配。” 第30章 (四更)   傅云峥抬眼环视一圈, 目光淡漠森然,场面登时有说有笑,再度热烈起来。   “云峥可真是宠着余少爷。”   “余少爷也很幽默啊......”   “哈哈哈。”   “年轻人在一起, 哪儿有想那么多的。”   “就是,就是。”   话题很快从余鹤身上略过去。   正逢年尾,饭桌上的话题怎么也绕不过分红这个话题, 大伯家觉得三叔家干得少拿得多,三叔家觉得大伯家指手画脚,暗戳戳提醒傅云峥大伯野心太大。   原来傅家这种顶级豪门坐在一块儿吃饭也离不了算计,听他们口蜜腹剑还不如回去听孟大师讲按摩课, 有没有用不知道,至少孟大师说话很有趣。   傅云峥滴酒不沾,坐在那儿看他们推杯换盏,一句话藏着八百个暗示等人来猜。   席间那些亲戚们又旁敲侧击地问起傅云峥身体。   傅家大伯傅海山喝了些酒,又拿出长辈的款儿来:“云峥啊,老二去的早, 我是你大伯,该说的话你不爱听我也要说, 你得趁年轻留个后,茹兰是个女儿家, 这传宗接代的重任还是落在你身上。”   傅海山看了一眼余鹤:“这男孩再漂亮, 到底不能生儿育女, 看你堂兄, 二胎都有了,儿女双全这才是圆满是不是啊, 余鹤。”   余鹤笑意盈盈:“确实,傅先生把全部精力全放在公司上, 在成家和立业之间选择了立业,这儿女双全的福分自然没有令郎享的早。”   傅云峥颔首道:“很好,这也是各有所长了。”   傅海山:“......”   在傅云峥这里从没占过上风也罢,傅海山没想到余鹤同样牙尖嘴利,表面上客客气气,说得话却跟软钉子似的,乍一听是好话,仔细琢磨倒像是讽他儿子没出息。   现下傅云峥一锤定音,旁人便不敢多说,今日傅云峥脾气已然算好的,说到底还是看在他姐生日宴的份上,要在平时,说到‘留后’时便撂下筷子走人了。   饭吃到一半,便进入冗长无聊的敬酒环节。   有远亲带着刚刚大学毕业的小辈到傅云峥面前,请傅云峥在公司里给安排个职位,小辈恭敬地称傅云峥‘小叔’。   傅云峥稳重矜贵地点下头,一家子的欣喜言表,围着傅云峥说了不少好话,还夸余鹤是仪表堂堂。   晚宴时间越久,余鹤越能瞧出傅云峥的不耐烦,面容如霜似雪,笑意不及眼底,盛气凌人,引人生畏,素日里和他说话凑趣腻的傅云峥就像是另一个人。   傅云峥的权势与地位凌驾于众人之上,是傅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人们畏惧他、忌惮他,既想从他身上捞到好处,又偏要装作关心敬重的模样。   每一个人的感情都那样真实而虚伪,演技卓尔又拙劣。   余鹤清楚,他若不是坐在傅云峥身边,这些名利场上的高贵人遇见他是连话都不屑和他讲的;傅云峥也同样清楚,若不是他牢牢稳坐掌权人的位置,以实权参与控制每一个公司的重大决策,这些亲戚也断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傅云峥父亲刚去世时,他曾见过这些人的嘴脸,他母家是海外华侨,生意不在国内,一时帮不上什么忙,父亲一死这些人就变了态度,十分精彩。   还有他刚刚出车祸的时候。   念及此处,傅云峥眼神愈发寒冷。   *   待到庄园内重新恢复往日静谧,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傅茹兰一家离开后,傅云峥脸上的倦意不再掩藏,撑着头半靠在轮椅上交待章杉:“除夕叫他们去老宅办吧。”   章杉应道:“傅先生早点休息。”   终于回到二楼卧室,余鹤正要将傅云峥抱进浴缸,傅云峥却忽然攥了一下余鹤前襟:“小鹤,我想用卫生间。”   这一晚上,傅云峥始终没有去卫生间,也没怎么喝水,旁人敬他酒,他大多是端起酒杯意思一下,就连傅茹兰和他碰杯,傅云峥也不过是象征性地微抿,酒液沾唇而过,并不畅饮。   余鹤侧头亲了傅云峥耳廓一下,架着傅云峥扶他坐好:“那我出去等你。”   闻言,傅云峥手指蓦地蜷缩起来,突兀询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余鹤转过身,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诧异:“知道什么?”   傅云峥直视着余鹤的眼睛,很平静地说:“知道腰椎损伤会对膀胱功能造成影响。你把毯子盖在我腿上,听到我要用卫生间还主动出去......这很不寻常。”   余鹤心口一紧。   傅云峥太聪明了,擅长从细枝末节中推测出结果,他不想骗傅云峥,便点头承认,返身回到傅云峥身边:“额,没关系的,尿尿都得酝酿一会儿。”   傅云峥皱起眉,紧紧盯着余鹤脸上的神情,似乎在判断余鹤对此的看法。   余鹤眉目和煦,他喝了酒,眼神明亮中又透露出一点不大聪明的呆萌感,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并没有理解‘膀胱功能造成影响’的具体意思,就好像只是全世界的男人尿尿都需要酝酿那样。   此酝酿非彼酝酿。   半晌,傅云峥缓缓开口,语气有种说不出的颓然:“不一样的,这是神经性障碍,情绪紧张的时候会尿不出来。”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安抚地笑了笑:“都是这样的,我紧张的时候也尿不出来,我一般给自己吹口哨。”余鹤吹了一声口哨,依旧没把那难以言说的病症当一回事,很自然地跟傅云峥说:“以后我也帮你吹。”   傅云峥:“......”   沐浴后,余鹤和傅云峥并肩躺在床上。   余鹤睡觉习惯不穿衣服,傅云峥却穿着整齐的睡衣,余鹤温热的脸颊贴在傅云峥胳膊上,有点犹豫:“傅先生......”   傅云峥在黑暗中张开眼:“怎么?”   余鹤终于问出口:“你的病很严重吗?”   傅云峥略微一顿,那段过往称得上难以启齿,是傅云峥最不想面对回忆的一段认识经历,可讲给余鹤听居然又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已经好很多了,刚醒来更严重,需要一级护理,那时还不习惯用轮椅,腰上有外伤,只能躺在床上。”傅云峥语气没什么起伏,仅仅压低了声音告诉余鹤:“那时腰椎神经性功能完全丧失,小便失禁,插了好久的尿管,现在好了,是我心里上过不去,总担心会......所以才总在腿上盖毯子。”   余鹤握紧傅云峥的手:“疼吗?”   余鹤没有言明,但他们都知道余鹤问的是什么。   傅云峥想了一下,很认真地回答:“看大夫,有的护士手稳,下管就不疼,有的就.....还挺疼的。”   余鹤轻咳一声:“是男护士还是女护士啊。”   傅云峥轻笑起来:“你希望是男护士还是女护士?”   “男的女的都一样。”余鹤忽然又变得很成熟,他揽着傅云峥的肩:“希望你以后不要遭这些罪了。”   傅云峥垂下眼:“嗯,病重时躺在病床上,就像一团没有尊严的肉,任人宰割,你会清醒着听他们要如何处理你。割开你的气管帮助你呼吸,从你的鼻子里下一根鼻饲管帮助你进食,所有的生命体征都是依靠这那些管子,没有人在乎你想不想活下去,但你必须活下去。”   余鹤满腔都是酸涩的微痛,傅云峥是那样要强的一个人,在遭遇这一切时心灵上的折磨肯定远胜身体上的痛苦,什么安慰的话在这份苦难面前都那样不值一提。   余鹤将额头轻轻抵在傅云峥肩上:“你下次手术,我会陪着你。”   傅云峥转过头,婉拒道:“我生病时脾气会很差,下次手术......可能要很久以后了,我在南大洋有个海岛,到时候你先去那边玩,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余鹤问:“很久是多久?”   “要看恢复,得两三年吧。”傅云峥回答。   两三年?   余鹤轻而易举地就探听出了傅云峥的意思,原来在傅云峥的计划中,连三年后他做手术时安排余鹤去哪里旅游都想好了。   余鹤一下子开心起来,他的开心藏不住,一把圈住傅云峥:“你是说,三年以后我们还在一起?”   余鹤的直白令人难以招架,傅云峥撑着床侧过身,生硬地回避了具体回答:“看你。”   余鹤就着这个动作把傅云峥揽进怀里,手轻轻搭在傅云峥的小腹上:“以后哪里不舒服一定告诉我。”   傅云峥的耳根有点热,他轻声说:“不用你陪,生病的时候......人很不好看,也很狼狈,我不想让你看到那样的我。”   余鹤说:“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比一个人好过,难道你又觉得我伺候的不好了?”   余鹤伺候人的技术实在一言难尽。   即便如此,傅云峥仍予以勉励,拿着放大镜找优点:“好,你口哨吹的就很好,特别的......催尿。”   余鹤低笑起来,搂紧傅云峥的腰,二人呼吸交错,相拥而眠。 第31章   傅茹兰生日宴结束后没几天, 余鹤又接到了余清砚的电话。   午休时手机开了静音,手机屏幕亮起又暗灭两次,余鹤才发现手机有来电, 他手指一划,接起电话。   “干嘛?”余鹤问。   余清砚脾气很好:“余鹤,你怎么不接电话?”   余鹤笑了:“我又不是你老公, 为什么要接你电话?”   余清砚深吸一口气:“微信你也不回。”   余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从他们上次见面开始,余清砚很热衷于和余鹤联系,隔三差五给余鹤发微信,比朋友圈里培训学校卖课老师还过分, 经常转发一些警如【定了,一月,这些考试即将报名】、【三个月,手把手带你考下 XX 资格证】、【初中可报!2584个岗位等你来】之类考证招聘的信息。   可以看出余清砚对余鹤现在的职业非常不满意了。   但这些消息谁爱回?余鹤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翻白眼,后来就把余清砚设置成消息免打扰了。   余清砚可能是有什么救世之心,打定主意要帮助余鹤自力更生, 脱离现状。   余鹤完全不能理解,也不知道余清砚哪根筋搭错了, 还是最近又读了什么有关救风尘的名著。   他不胜其扰,对电话那头的余清砚表达自己的坚定立场:“不考证、不招聘, 我就愿意躺着挣钱, 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余清砚:“这些事我也想和你谈, 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爸爸生病了, 你知道吗?”   余世泉生病的事情,余鹤隐约知道一点。   被赶出余家前, 余世泉带他做了个体检,说是这病症可能会遗传, 带他去筛查会不会发病。就是这个检查结果出现异常,显示余世泉和余鹤的基因序列不匹配,这才发现余鹤并非余世泉的亲生儿子。   余鹤将这件事大概讲了一下,最后说:“应该挺严重的吧,小病小灾他也不能去医院,那个筛查你做了吗?”   余清砚的声音有点低落:“是肾衰竭,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我想当面和你说。”   余鹤啊了一声,往后一仰倒在床上:“又见面啊,我和你又不是谈恋爱,哪儿那么多面要见。我晕车,不爱出门。”   余清砚温声细语、循循善诱:“余鹤,下学期开学,我选了中医食疗课做选修,从中医药学院学些营养知识帮爸爸调养身体。妈妈说你在医学上很有天赋,你要跟我一起去上课吗?”   余鹤握着手机的手指蓦地一紧。   在余世泉眼中,余鹤一无是处,而张婉也从没当面夸过他有什么天赋——除了长得好看。   余清砚脾气好、性格好、成绩好,完全符合这对夫妻对优秀儿子的想象......   可张婉居然对余清砚说自已医学上有天赋?再说他有什么天赋啊,不过是会扎输液针罢了。   张婉讲话一如既往的夸张。   余鹤侧过身,状若无意地问:“她让你来找我的吗?”   余清砚应声道:“是,她很担心你,傅总毕竟......见面谈吧,你如果不想来奉城,我可以去云苏找你。”   上次见余清砚,窗外的树枝才刚开始落叶,那天一片银杏叶落在了傅云峥身上,余清砚在枫树下看到了自已和傅云峥接吻。   现在树叶都落尽了,光秃秃的树干笔直地指着天,像在朝天发问,真不知道它有什么不满意的。   余鹤没拒绝,说:“好吧,那你来找我。”   余清砚就读的奉城大学并非专门的医学院校,但中医药学院享誉全国,盖因中医界泰斗沈涵每学期都会来讲公开课,在奉城大学读书的学生有机会成为沈涵的外门弟子。   沈涵又名沈三针,在中医界是活化石一般的人物,是某位领导人的专属御医,轻易不接外诊,传说一手针灸能和阎王抢人,只要没断气,他都能给扎回来续命。   他是中医学院针灸推拿学的客座教授,直播平台的孟大师就是沈三针的外门弟子,余清砚选修的中医食疗课虽然与针灸推拿学无关,但上课地点却在中医学院。   挂断电话后,余清砚又给余鹤发微信劝说:   【余鹤,你就跟我一起去中医学院转转,万一有机会碰见沈三针呢?我想请沈老给爸爸看病。】   这大孝子。   余鹤把手机扔到一边。   看来余清砚和余世泉张婉他们相处的很融洽,可自己的亲生父母......   算了,余鹤把抱枕搂紧怀里,余清砚说的没错,要是让他亲生父母知道自己被人包养,一定会气吐血吧。   可是傅云峥很好啊。   一想到傅云峥,余鹤心里那点郁闷就跟宛如晨雾见朝阳,瞬息消散。   去中医学院学食疗余鹤没兴趣,但他倒是真想学学推拿。   傅云峥讳疾忌医,腿很久没有再进行过专业的理疗按摩,肌肉已经出现退化。   按摩经络能够直观展现双腿的状况,然而傅云峥每次推拿理疗,得到的结果都是肌肉僵化情况加重,经脉血管又添了堵塞,情况一次不如一次......没人愿意总是听到坏消息,傅云峥也不例外,即便后来理疗师不再当面说,可表情又没办法骗人。   傅云峥因而不再请理疗师过来,他已经习惯在轮椅上生活,治愈的可能又微乎其微,推拿的效果一时也看不到,对心态的影响倒是很直接,权衡之下,傅云峥放任自流。   好在傅云峥倒是不排斥余鹤给他按腿,总的来说,傅云峥不排斥余鹤做任何事情,颇有些随着余鹤折腾的意思。   从孟大师直播间买的保健仪器,他们基本上都尝试了一遍,至于效果,聊胜于无吧......孟大师直播虽然也会教一些推拿手法,但更多时候还是在卖货,能找个正经地方系统的学一学也不错。   孟大师说手稳的人天生适合学医,余鹤的手就很稳,之前在短视频平台测试手抖的蓝线挑战,很多人拍的时候针头都抖成波浪线,而余鹤去拍,蓝线扫过就是一张握针的照片。   他记得傅云峥曾偶尔提过一句,说针灸比按摩有效果,余鹤有点想学针灸,但他不敢看别人施针。   就好像晕血的人没法做外科大夫,晕针的人怎么学针灸啊。   余鹤从针线盒里拿出一根针,他看着针线盒里的针没事,亲手拿针也没事,自己用针扎自已一下也没事,这给了余鹤很大勇气。   他从网上找出个针灸学习视频,讲课老师拿针扎假人时余鹤就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当银针即将碰到讲师搭档的刹那,余鹤把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傅云峥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目光越过手机落在余鹤身上:“怎么了,一上午魂不守舍的。”   余鹤长出一口气:“我在看恐怖片。”   傅云峥转动轮椅,附身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看到标题为【针灸入门讲解与实践】的视频,眼底微不可查荡出一丝笑意:“好别致的恐怖片。”   余鹤趴在床上:“哎,余清砚叫我去上学,他选修了奉大中医学院的课,我还挺想学针灸的,但是我晕针。”   “奉城大学?”傅云峥听余鹤提起,以为余鹤也想去奉城大学,他大学是在国外念的况且毕业了十几年,并不是很清楚现在国内大学的现状,很真诚地问:“捐座图书馆能去那儿念书吗?”   余鹤:“......”   用捐图书馆换取大学就读名额,这是什么豪横行径?   余鹤回答:“不能吧,早就都统招了。”   傅云峥若有所思,沉吟道:“统招了......那就捐个实验室。”   余鹤:“??????”   统招跟实验室有什么关系,意思是得加钱吗!   “一个实验室,不得大几千万啊?”   余鹤小心翼翼地问,这辈子没想到他有朝一日会在钱上露怯。   傅云峥用余鹤的手机查了一下:“几千万也能建下来,好一点的上亿。”   余鹤是真被傅云峥豪迈作风震撼了。   这会儿功夫,傅云峥已经从奉城大学官网上找到了项目管理部的电话,手指一按就要拨过去咨询。   余鹤赶紧把手机按下来:“你先等等......你要花钱捐一个实验室,就为了让我去奉大读书?”   “怎么能说是为了让你去奉大读书呢?”傅云峥云淡风轻:“于公而言,为祖国教育事业做贡献,每个企业家都义不容辞,于私而言,是积德行善,而且可以免税。”   余鹤双目失神:“......”   还能这样?   傅云峥看着余鹤呆呆的样子,被余鹤按住的手不由轻轻一动,余鹤猝然一惊,被烫着般猛地松开傅云峥的手。   余鹤回过神:“那也不用你捐实验室。而且我也没想去奉大读书,只是他们中医学院......总之你别管了。”   傅云峥略一点头,把手机还给余鹤:“那你什么时候想念书告诉我,国外也有几家大学不错。”   余鹤倒回床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就想和你呆着。”   傅云峥忍俊不禁,笑意从长眸中潋滟而出:“因为我不管你是吧。”   余鹤在床上打了个滚:“嗯,和你在一起,就算各作各的事,不说话,也比自己呆着有意思。”   已经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余鹤却忽然生出几分困意,他脱掉衣服钻回被窝里,皮肤直接与棉质床品接触带来愉悦地触感。   余鹤哼唧一声,裹紧被子闭上了眼睛。   傅云峥什么也没说,只是替他拉上来窗帘。   余清砚到云苏已是下午四点。   出门前,余鹤从衣柜里翻出件短款羽绒服,白色的。   余鹤套上羽绒服,对傅云峥说:“跟他们说下次别买浅色,不禁脏。”   傅云峥将手里的书放下,说了三个字:“难伺候。”   余鹤拉羽绒服拉链的手一顿,狐疑地望向傅云峥。   傅云峥漫不经心地拂过书册封面上的烫金字:“自已懒得挑,设计师帮你选还挑三拣四。”   “设计师选的那些也不实用啊。”余鹤把拉链拉到头,反手把帽子扣上:“我又不去拍时尚杂志封面,随便选点简单的款式就行。”   余鹤越过那些极具设计感的羊绒大衣,选了保暖的羽绒服穿,再往下是灰色抓绒运动裤、篮球鞋,一身最寻常不过的装扮。   随便从学苑路开车路过,十个男大学生里八个这么穿,然而余鹤身高腿长,蓬松的羽绒服穿在身上也不显瘫肿。白色是非常挑人的颜色,但耐不住余鹤颜值抗打,还是那种能直接拉去摄影棚拍封面的好看。   再普通的衣服也盖不住余鹤身上那股扎眼的意气,在人群中看到就能让人眼前一亮。   有些人就是随便穿也比别人精心搭配的有气质。   在样貌和气质上,余鹤属于老天爷追着喂饭吃,最气人的是,余鹤不以为意,真心实意觉得这没什么,从没有任何要把谁比下去的意图,这比蓄意为之更可恶,这也是余鹤招人恨的原因之一吧。   傅云峥对余鹤口中的‘随便’不置可否。   “晚上回来住吗?”傅云峥随口问。   余鹤把帽子摘下来,眉心紧锁,很不信任地盯着傅云峥:“问这个干吗?想趁我不在找别人?””   傅云峥无语地摇摇头,翻开书继续看,不再搭理余鹤。   从理性上来讲,余鹤分析傅云峥找别人的概率很小,但从感情上来讲,那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那个'一'亦是余鹤不能接受的。   不知不觉间,余鹤对这件事排斥的原因已经从担心失业,逐渐转变为对傅云峥的占有欲,在余鹤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潜意识已经替他为这段关系增添了排他性。   余鹤很不放心地穿过玄关,在开门前又探头喊了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啊。”   余清砚的车直接开进了庄园,就停在门口。   车里温度很高,余清砚只穿着米色高领羊绒衫,浅色的衣领包着尖下巴,看起来清秀又温柔。   上次见面时,余清砚身上略显浮躁的小家子完全沉淀下来,他的变化是如此巨大,仅仅半年时间就打磨掉了身上所有‘不够矜贵’的地方,硬生生将自己磨成了一块儿光华润泽的玉。   余鹤拉开副驾驶的门:“余少爷亲自来接,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余清砚侧头看余鹤一眼,挂挡倒车:“你和我说话非得这么阴阳怪气吗?”   余鹤脱了外套仍在后座上,调低座椅靠背,半躺在副驾驶座椅上,懒懒散散:“你可以不跟我说话。”   车辆从庄园开走时,沿途遇见的侍从帮佣纷纷停下朝车辆微微躬身行礼。   傅家的排场余清砚已经体会过,回去后也多番打听过傅云峥的背景,对此见怪不怪。   余清砚调转车头:“我开进来的时候可没这阵仗,不知道以为我车上拉个太子呢。”   余鹤撑着手臂扭头看余清砚:“不许我阴阳怪气,你自已在说什么疯话。”   外人都知道余家的真少爷余清砚虽然在普通人家养大,但彬彬有礼,性格随和,明明是少爷命却没有少爷脾气,极好相处,回到余家后很快得到全家的认可,祖父余老爷子更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把传家的帝王绿玉牌送给了余清砚。   只有余鹤知道,余清砚那看似温驯的皮毛下藏满了心眼,余清砚在别人面前伪装的毫无破绽,在余鹤面前却装的很敷衍。   可能觉得以余鹤的智商不值得他认真。   所以余鹤觉得余清砚假死了,以余清砚的手段如果有意和他好好相处,余鹤肯定把余清砚当好兄弟相处,可偏偏余清砚只在他面前炸刺。   余鹤受了一肚子气,和别人说别人还不信。   这个黑莲花!!!气死他了!!!   余清砚道歉快到没诚意:“抱歉,只是我在来的路上一直很担心你过得不好,到了之后却发现你做金丝雀做的很开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能懂吗?”   “你在是来的路上担心我过得太好,到了之后发现我就是过得很好,心里不平衡吧,连兔子皮不披了,直接展现真面目了?”余鹤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你这么活着不累吗?上回见面,有外人你温声细语还帮我剥螃蟹,装的跟真关心我一样,这回只有我了,你也不装什么好弟弟了......”   “哥哥,”余清砚打断道:“我比你先出生的。”   余鹤冷笑一声,薄唇轻启,吐字如珠:“弟弟。”   余清砚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怒火。   余清砚一直觉得自已涵养够深,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沉得住气。   可只要和余鹤相处几分钟,他全身的血就蹭蹭往脑袋里窜,整个人就像被下了降智的诅咒,什么涵养城府全都不好使,恨不能掐着余鹤的脖子和他打一架。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余清砚相处如沐春风。   余清砚明明从来没打过架。   但是他想打余鹤。   在这之前,余清砚给自己设定的人设是亲和悲悯,善于包容,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天生的仇人,于是上苍把余鹤派下来,叫他长长见识。   扪心自问,余清砚现在对余鹤没什么敌意,最费解的是,余鹤对他也没敌意,然而两个人只要见面,总是莫名其妙就能掐起来。   余清砚很清楚自己是讨好型人格,最擅长让别人对他产生好感,养父母、亲生父母、学校的老师同学、回到余家后新认识的那些豪门少爷......   很多人能感受到他的亲和力——   余鹤不在此列。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再和谁说话。   当车辆拐上高速,余鹤扒着车窗:“你要带我去哪儿?”   余清砚面无表情:“奉城。”   余鹤低声骂了句脏话:“你是不是有病?把我骗出来往奉城带,你怎么这么阴啊。”   “爸爸住院了,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每三天就要进行一次透析......”余清砚神情很淡,看不出什么悲伤,只是在称述事实:“我做了肾源匹配,配型符合,但我的身体现在达不到活体肾捐献条件,我也在努力调养身体,一年内不能进行肾源移植,他可能会死。”   余鹤坐起身,不敢置信地看向余清砚:“余清砚,你是不是疯了?你才认识他半年,有那么深的感情吗,你要给他捐肾?”   余清砚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很平静地说:“亲人之间就应该相互帮助。你跟我去医院看爸爸,我带你回老家见你的亲生父母,如果你还没做好准备相认,我可以说你是我同学。”   余鹤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余清砚,说:“你可真是余世泉的亲儿子,利益交换这一套天生就玩的很6。”   “聪明人各取索取,”余清砚看了一眼后视镜:“笨蛋才相互内耗......余鹤,后面有辆奔驰商务跟我们一路了。”   余鹤回头看了一眼,淡定地靠回座椅上:“哦,是保镖。”   什么?保镖?   这是在拍什么豪门电影吗?   余清砚险些握不住方向盘,高速行驶中的车辆快速左右摇晃了一下,这摇晃算不得剧烈,但足以把余鹤晃晕。   余鹤就跟中了毒一样,精神气从身体里迅速消失,眩晕一波波侵袭而来。他闭上眼,虚弱地骂余清砚:“你他妈会不会开车,都说了我晕车,一会儿我吐你身上。”   余清砚意味深长地斜觑余鹤一眼:“他可够疼你的。”   余鹤晕车晕的难受,朝余清砚比了个中指。   余清砚调低空调温度,汽车一路飞驰,开向奉城中心医院。   傍晚五点半,天空是种深海般的墨蓝,临近下班是医院最忙时候,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跟着余清砚穿过人潮汹涌的缴费大厅时,余鹤停下来听两个大姨因为排队吵架。   余清砚都快走到电梯口才发现余鹤没有跟上来,回头正看见余鹤抱着手臂看热闹。   豪门中磨炼的矜贵修养岌岌可危。   “余鹤。”余清砚忍不住拽了一把余鹤胳膊:“你在干什么?”   余鹤回过神,张口就来:“观察人间百态。”   余清砚闭了闭眼,拽着余鹤往前走:“去17楼也能观察,你养父病重难治,你就这么无所谓?他好歹养了你十九年。”   余鹤被拽进电梯,他半倚着电梯里的栏杆,还没说话就被余清砚拉起来。   余清砚:“站好,电梯脏。”   余鹤想说的话被余清砚一打断,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他拍开余清砚的手:“你怎么管那么宽啊,别拉拉扯扯的,我有金主的,别影响我生意。”   电梯里正在整理报告单的护士动作微顿,回头看了他俩一眼。   余清砚比余鹤矮一点,护士抬起头先看到余清砚,眼睛微微瞪大,又扫了一眼余鹤后直接愣在原地。   余鹤拉起羽绒服拉链挡住半张脸,又侧过身用余清砚挡住自己。   余清砚:“......”   血压高、血压高、血压高。   叮的一声,柔和的电子音响起:17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余清砚拽着余鹤走出电梯。   住院部这层很安静,电梯间空空荡荡,没了汹涌的人潮,属于医院特有的酒精味格外刺鼻。   余鹤停下脚步。   当余鹤真的不想再往前走的时候,余清砚才发现余鹤的力气那样大,他根本拽不动。   “算了吧。”余鹤说:“他见到我也不会高兴,只会觉得我是来看热闹的。”   余清砚皱起眉:“余鹤,你的心怎么这么冷?”   余鹤无所谓地说:“对,我就是心冷,养父母不想见,亲生父母我也不想见了。”他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看着余清砚:“你不是喜欢做那个唯一的好儿子吗,你做吧,我不要了。”   余清砚脸色一变,就像被谁当头扇了一个巴掌,脸色火辣辣的发烫。   他很久没有这么难堪过了,藏在心底的小心思就这样被翻出来,赤裸裸的晾在光天白日。   原来余鹤什么都知道,余鹤只是......懒得计较。   余鹤按下电梯下行键,转身等待电梯:“余清砚,你已经很优秀了,不用总拉着我当参照物,也能和他们其乐融融、相亲相爱。”   余清砚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下头,轻声说:“......对不起。”   余鹤摇摇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得到的一切都是应得的。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但我不欠你的。”   “我从来没觉得你欠我的。”余清砚微微哽咽:“我只是......我从小在县城长大,大学报道那天是我第一次来奉城,被接回余家前,那些豪车豪宅我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而你就像个天生的大少爷,一掷千金,风流潇洒......”   余鹤打断道:“你先等等,我什么时候风流了,你少造谣。”   余清砚惨然一笑:“你知道奉城纨绔圈里有多少人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余鹤转身挑起眉盯着余清砚:“你别在这儿瞎编啊。”   正在这时,电梯到了,余鹤低头往电梯里走。   电梯门打开,一阵淡淡的香风袭来遮住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好熟悉的香水。   余鹤倏地抬起头,和一位身穿焦糖色羊绒大衣的贵妇打了个照面。   那贵妇涂着红色胭脂的嘴唇张开,露出很吃惊的样子。   是张婉。   余鹤同样惊讶,登时愣在原地。   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张婉了。   张婉一把拉住余鹤,眼圈微红:“余鹤,你也来看你爸爸了?”   余清砚扭头擦了擦眼泪,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妈妈。”   张婉手上还拎着保温桶,她把保温桶塞进余清砚手里,拽着余鹤问:“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回家看看,真跟我们记仇了是吗?”张婉捶打着余鹤的肩膀:“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月......你爸爸......呜呜呜呜呜呜。”   她抱住余鹤,潸然泪下。   余清砚攥紧保温桶提篮,情不自禁地咬了下嘴唇。   余鹤眼睛一酸,他揽着张婉娇弱的肩:“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张婉很不好糊弄,她从口袋中掏出丝帕抹去眼泪:“什么回来了,你这不是等电梯要走呢吗?你这孩子从小就没一句实话,不像清砚那么老实。”   余鹤:“......”   张婉这才想起来余清砚还在,她推开余鹤,握起余清砚的手,柔声问:“清砚眼睛怎么也红红的,是不是余鹤又欺负你了?”   余鹤:“......”   什么叫又欺负余清砚,他什么时候欺负过余清砚,余清砚不欺负他他都要烧高香了好吗?   很好,因为重逢而产生的情感波动完全消失了。   余鹤双手插在口袋里,跟在张婉和余清砚身后走进病房。   门牌号1712,下面写着余世泉的名字。   是间单人病房,有独立卫生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客厅,桌椅摆放的很紧凑。   护工从里间迎出来,说:“夫人和少爷来啦,余先生刚输完液,正念叨你们呢。呦,还带了朋友。”   余世泉咳嗦一声,没说话。   护工朝张婉挤挤眼,示意余世泉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着妻子儿子的,她接过余清砚手上的保温桶,扬声道:“夫人又炖了烫,您现在喝吗余先生?”   余世泉的声音传出来:“端进来吧。”   护工便捧着保温桶往回走,五十多岁的阿姨嘴上闲不住,喋喋不休道:“少爷还带了朋友来看您,哎呦,好高的小伙子,帅着呢。”   通向里间的房门很窄,只能一个个进,四个人都走进去后,房间一下子局促起来。   余世泉靠坐在病床上,脸上的纹路很深,半年不见却像是老了十岁,满脸的倦容和病气。   看到余鹤,余世泉愣了一下,看看张婉,再看看余清砚,从两人的表情上猜出是余清砚把余鹤带来的。   余世泉抬起眼皮看向余鹤,声音很沉,不咸不淡道:“来了?”   余鹤走过去,下意识看了眼病床旁边监护仪的数值,微微皱起眉。监护仪上的各项数值,他原本只能看得懂小红心代表心率,自从傅云峥说过三年后要动手术,余鹤就有意无意地学习一些医疗知识。   他顺手拿起床头挂着的病案本,检查报告单有好几页,余鹤粗略一翻,心渐渐沉下。   真的是肾衰竭。   检查结果显示:血小板降低,白细胞增高,细胞沉降率加快,是明显贫血的表现;尿渗透压比重降低,只有1.014;而尿蛋白定量却在增加。   余鹤不喜欢余世泉功利处事风格,甚至有点讨厌这个喜怒无常的‘父亲’。   养父余世泉是个很功利的人,同时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余鹤从小觉得父亲过于严厉,他曾经努力学习,努力做到最好,希望父亲的心情能够好一点,他挨的打就能少一点。   然而没什么用,学习好免不了挨打,而且后来他发现余世泉打他也不全是因为学习,他就是余世泉的出气筒,余世泉只要不顺心就会那余鹤出气。   后来,余鹤抄起椅子反抗,余世泉倒是再没打过他。余世泉很狡猾,意识到余鹤扎手后就不再找余鹤麻烦。   那时余鹤十三岁。   所以初中到高中那段时期,余鹤对父亲甚至称的上恨,这份恨又随着他长大逐渐消解,毕竟六年过去了,余鹤不再是只能躲在角落里发抖的少年,而余世泉日益苍老,也不再怎么管余鹤。   大概是从前年开始吧,余世泉对余鹤甚至很好,不仅不对余鹤提出什么要求,余鹤去哪儿玩、花多少钱他也不管。   可能那段时间余世泉的生意比较顺吧。   总之,时间非常了不起,它无声无息却能抹去很多东西,曾经无论多么难过的坎,两年后回头看都可以一笑置之。   怨恨一个人是很累的,余鹤最擅长的就是放过自己。   谈不上原谅,只是释然了、算了。   就像此刻,余鹤瞧着这份宛如死亡倒计时检验单,那些不好的回忆霎时烟消云散,他想起余世泉带他骑马、带他去游乐园,叫他‘好儿子’。   想起他因为不小心打碎张婉限量版香水而被张婉数落时,余世泉轻描淡写地说:“再买一个,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   在生死面前,余鹤自己都不好意思计较小时候那点事。   余鹤放下病案本:“怎么病成这样了,尿渗透压比重降低已经濒临危险数值了。”   余世泉看了余鹤一眼,沉声道:“你能看懂什么。”   对,熟悉的感觉全回来了。   余世泉习惯性地打压贬低余鹤,在余世泉眼中他余鹤就是干什么什么不行。   不好的回忆消散半秒,又凝结回来。   余鹤一只脚还没踏上‘诚觉一切皆可原谅’的境界,就被余世泉简单的六个字拉了回来。   还是原谅不了,连已经释了的那些然都全部回来了。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怨灵这种东西,那余鹤此时身边应该全是黑雾,不断讥讽余鹤居然妄想得到不属于他的亲情。   余鹤冷下脸,不再说话。   气氛有些许紧张。   然而在医院里这种凝重气氛并不少见,护工见惯不惊,搬来椅子招呼几人坐下。   余鹤对热情亲切的大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顺着护工拽他的力道坐在了椅子上。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比走廊淡略淡,还有化学试剂的苦味和一种水果过度成熟临近腐烂的味道,余鹤环顾病房,在角落里看见三个还没拆封的果篮。   果篮里的香蕉已经起了黑斑,芒果皮微微发皱。   余鹤找到了这股糜烂果香的来源。   没有人会喜欢病房,这里的一切都在昭显生命的流逝,就连过了保质期的水果都像在暗示什么。   余世泉先和余清砚说了会儿话,一问一答很是和睦,他情绪也很稳定,没有对余清砚指手画脚。   余鹤打眼一看就知道余世泉在端着,跟谈生意似的每句话都是揣摩后说的。   余世泉的男权思想很重,为展示自己在家里的绝对权威,习惯性否定别人的观点,用训导的语气教别人做事,余鹤明白过来余世泉本质后,当然不会顺着他,和余世泉说话总是三五句就能呛呛起来。   两个人都假了吧唧的,说的还挺带劲。   余鹤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看这对亲父子对着演戏哄对方。   话题很快就绕到余鹤身上。   和余鹤说话,余世泉毫不客气:“听说你最近跟在傅云峥身边?”   余鹤一点头:“是。”   余世泉放下汤勺,用纸巾按了按唇角:“在余家时一点本事不肯学,离了余家只能做这种事,你就不觉得丢脸吗?”   “不觉得。”余鹤仰靠在椅子上,对他这个相处十九年的爹十分了解:“你就直说你想干什么吧。”   余世泉被余鹤噎得微微一窒,呛咳起来,他一咳嗽,胸腔里发出呼喽呼喽的蝉鸣,像是肺里积了水似的。   一听这动静,余鹤换了个姿势,刚想站起来,护工和余清砚就已经围了上去,拍背的拍背,端水的端水。   混乱中,张婉握了握余鹤的手,目光哀而不伤,像是有许多话想对余鹤说,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好好跟爸爸说话。”   余世泉止了咳,抬手指了指门口,余鹤以为是要自己滚的意思,面无表情站起身,却听余世泉问:“门口的人,是他派来跟着你的?”   门口的人?   余鹤往病房门口一望,病房门有一块儿玻璃,通过玻璃余鹤看到半个衣角,是穿着黑西装的保镖。   余鹤:“......”   真是奇了怪了。   余清砚二十分钟发现有车跟着他们,余世泉十分钟发现病房门口有人守着。可余鹤出门打篮球那回,整整三天都没发现有保镖跟着他,后来要不是傅云峥告诉他,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被人暗中保护了三天。   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吗?   余鹤收回视线,回答道:“可能吧。”   余世泉淡淡道:“回趟奉城还要派人跟着,傅云峥很不放心你啊,是担心你来看我出什么事,还是怕你趁机跑了啊。”   余鹤的火蹭得冒了上来,怎么挺正常的事到了余世泉嘴里就跟别有用心似的,要不是傅云峥早先就和余鹤说过,凡是从庄园开出去的车都要跟,余鹤还真就让余世泉给绕进去,以为傅云峥在派人监视他。   余鹤不愿意和余世泉掰扯,他的态度微冷,无所谓地回答:“不放心就不放心呗,我有什么办法。”   余世泉说:“你现在无权无势,就是人家手上的蚂蚁,别吃了点甜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他碾死你也就是顺手的事。”   余鹤抱臂靠在椅背上,心里一分钟都不想再呆。 第32章   余世泉继续教训余鹤:“从前, 你是余家的少爷,旁人就算觊觎也要考虑余家。清砚回来时,你不管不顾, 非要和余家断绝关系,现在被傅云峥瞧上还算不得什么,等他厌了才是你吃苦头的时候。”   “我非要和余家断绝关系?”余鹤才反驳一句, 张婉的手便落在余鹤腿上,止住了余鹤接下来要说的话。   张婉柔声劝道:“余鹤,你先听你爸爸说嘛,知道你被傅云峥带去了云苏, 你爸爸急的好几晚都没有睡好觉。傅云峥不是普通人,他的权势远非你看到的那样简单,我们就是想把你从他那里救回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余鹤拧起眉,不解道:“什么叫把我救回来?我又不是被他绑架的。”   余鹤不提还好,一提绑架两个字, 张婉的泪水便簌簌地落下来,倒好像余鹤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搞得余鹤自己都怀疑起来,难道自己真特惨特可怜?   张婉用丝帕捂着脸, 哽咽着说:“我们都知道了…...清砚上次见你回来, 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你别怨清砚, 是我逼他说的。”   余鹤:“???”   他瞥了余清砚一眼,用眼神询问:你说啥了?   余清砚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用口型告诉余鹤:伤。   余鹤:“...... ”   是了,他上次在傅宅见余鹤, 唇边眉角都带着伤,可那伤是他打街边篮球时打架留下的啊,怎么会让余清砚解读成傅云峥打的?   有毛病吧,能不能念他点好,非得盼着他在傅云峥身边遭罪是吗?   余鹤扒开张婉捂脸的手,看着张婉含泪的眼解释道:“那不是傅云峥打的,那是我在外面打架…...”   张婉双眼含泪,柳眉微蹙,又要哭。   余鹤赶紧说:“好好好,我以后也不打架了,您别哭了,行不行。”   这话听着像是嘴硬,张婉怎么能信?   余鹤从小就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也不会说,这回离开余家更是糟了天大的罪。   赶走余鹤,张婉不舍得,但和丈夫的命比起来,这只能如此了。   余世泉确诊后,曾经带着余鹤做肾源匹配。   结果显示,余鹤肾脏的型号并不匹配,按照常理来说,父子间肾源匹配的概率非常大,余世泉这才心生疑惑,发现了余鹤不是他的孩子。   这是个糟糕的消息,可同时却也是一个好消息,这说明在这世上,还有一个孩子的肾源可能符合捐赠标准。   余世泉找到了余清砚。   余清砚心重,为了让余清砚尽快把他们当成家人,张婉必须装作和这个陌生的亲生骨肉十分亲近的样子。   这就必须赶走余鹤,否则余清砚不会信任他们。   张婉只能安慰自己,好在余鹤是个男孩子,也没有吃不吃亏一说,等她丈夫病好了,把余鹤再接回余家,余鹤就又是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了......至于余清砚,是自己的亲骨肉,要真能捐肾救余世泉一命,余家也会好吃好喝地供他一辈子。   两个孩子都留在余家,丈夫的病也能治好,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得知余世泉的病情与余鹤身世那天,张婉和余世泉商量一整晚,最后余世泉提出了这个计划。   张婉开始并不同意,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张婉配合赶走余鹤,装作对余清砚好,哄余清砚捐肾,她怎么能做到,那都是她的孩子啊。   余清砚在外面漂泊了十九年,用双重欺骗的手段来让余清砚以为他们很爱他,爱到可以赶走养了十九年的余鹤,这也太过残忍,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岂不是寒了两个孩子的心?   可余世泉要是死了,余鹤挑不起余家的大梁,余清砚她更不了解,这硕大的余家倒下时早晚的事。   张婉是天生的菟丝花,美丽、柔弱、心软,这么多年除了买奢侈品什么都不会。   余世泉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张婉离不开他。   最终的最终,张婉点了头,同意了余世泉的计划。   可这些话张婉现在没法说,在余清砚躺上手术台之前,这委屈担忧只能自己担着,余鹤最乖,最疼她了,知道真相的那天,一定能原谅她的。   张婉摸了摸余鹤的脸,万语千言说不出,只能说:“你以后还是多多和我们走动,清砚都不在意,你就不要再任性了。余家虽然比不上傅家,但好歹也是个依靠,傅云峥他就算再无法无天,多少会还顾忌些,你也能少受些委屈。”   余鹤:“......”   张婉声情并茂的一段话,槽点太多,每一句都拧巴着,余鹤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这个妈向来如此,从余鹤有记忆起,张婉就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儿听不进去别人解释。   余鹤挪了挪椅子,揽着张婉的肩膀:“行了,我知道了,您别哭了,一直哭眼睛会长皱纹。”   闻言,张婉立即仰起头,用浅粉真丝帕吸去眼角的泪,继而从鳄鱼皮托特包里翻找镜子和眼霜。   病房内安静了一会儿。   在这儿的每一分每一秒余鹤都全身不自在,他有一种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说不上来,但哪儿都不对,非要说的话,那只有两个字形容——   荒诞。   自从踏进这个医院,余鹤就仿佛进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余清砚不正常、张婉不正常、余世泉也不正常。   身边所有人变的都奇奇怪怪,好像都在掩饰什么,又想让他发现什么,余鹤很不舒服,只想赶紧回云苏,抱着傅云峥好好压压惊。   余鹤站起身,道:“那个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下回再来看你。”   余世泉朝他招招手,余鹤便走到病床前,余世泉真的老了很多,离近了看脸是浮肿的,眼眶青黑。   余鹤看到他胳膊上扎留置针的位置有些淤青,说:“这儿护士手艺不行啊,你这胳膊都青了。”   听到余鹤关心自己,余世泉的脸色好看了一些,他握住余鹤的手,拍了拍:“余鹤,我不是个好父亲,你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我要是死了,唯一放心不下就是你妈,好在清砚懂事,还算宽慰,可你呢?从小主意就正,现在跟在傅云峥身边,我也插不上手。”   余世泉的手皱皱巴巴,和余鹤的手形成种非常强烈的对比,这是年轻与苍凉、生与死的对比。   余鹤说:“傅先生对我很好,你多操心自己吧。”   “傅云峥心思深,多少老家伙都斗不过他,肯拿出三分心思对你,就足以让你死心塌地。”余世泉摇摇头,无奈道:“你现在被他唬住,旁人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往后冷暖自知,我一闭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每当余鹤重塑对余世泉的父子之情时,余世泉都能把这种氛围破坏掉,也怪余鹤太了解他,也太相信傅云峥,若是换了个人来听这段话,多半会被绕进去,心中少不得埋下怀疑的种子。   余鹤懒得反驳,急着回云苏,敷衍道:“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余世泉见余鹤要走,也不再兜圈子,终于亮出目的:“傅氏家大业大,傅云峥总不会真和一个男人结婚,那时你还能得到什么?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实在货……你都跟在他身边半年了,对他公司的事了解吗,在南边有一个跨海公路的工程......”   余鹤猛地甩开余世泉的手。   “在这儿等着呢?”余鹤后退两步:“一边说我陪傅云峥丢脸,觉得他对我好是逢场作戏,一边又劝我过问他公司的事情,多捞些‘实在货’。跨海公路都没你跨度大,把你横那直接就能通车了。”   张婉站在余鹤身后,呵斥道:“余鹤!”   余世泉并不生气,冷静到近乎漠然:“傅云峥手指缝漏下的那点工程,就够养活几十个公司。你随便帮人牵个头,好处费就这个数,”他伸出手指比了个五:“成了另算两分利。”   傅云峥有多难结识余世泉清清楚楚,余鹤要是愿意帮他牵桥搭线,那余家就能扯着傅氏的大旗更上一层楼。   这份诱惑太大了。   谁能想到余鹤这一枚弃子居然能得了傅云峥的青眼,这孩子打小就好看,余世泉原以为男人长的漂亮没有用,如今看来是他迂腐了。   余世泉苦口婆心,一副全然替余鹤考虑的样子:“你帮余家就是帮自己,余家养了你十九年,要不是你太过执拗没办法和清砚相处,谁会赶你走?我和你妈带你不薄,你这几年吃喝玩乐扔出去多少钱?换个狠心的人家不得让你把这些还回来?你没过过穷日子,不知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白捡钱的机会不把握住,等傅云峥腻了你还有什么?”   “你爸爸也是为你好,”张婉挽着余鹤的手臂,温言道:“你就听爸爸的,他会害你吗?”   张婉身上浓郁的香水味和房间内原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味道,刺激着余鹤敏感的嗅觉,余鹤晕车似的一阵阵泛着恶心。   香水太刺鼻了。   余鹤从小嗅觉灵敏,很不喜欢香水味,他说过无数次,可张婉从来不记得,或者记得也无所谓,张婉认为这是余鹤可以克服的困难。   这一刻,余鹤忽然无比想念傅云峥。   他只是在不经意间偶然对提过一嘴,傅云峥就让帮佣撤掉整个庄园的香薰。   从那天起,所有昂贵香薰盘中放的都切成碎末的白色香皂。   那是余鹤唯一喜欢的香味。   其实重视和不重视真的很明显,余鹤从前没被人重视过,才觉得父母亲情于他而言很重要。   直到遇见傅云峥,余鹤才发现,原来真的在乎他的人从不会要求他去克服什么,而是会为了他去改变。   余鹤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彻底失望,他抽出手臂快步走到门口,屏住呼吸,吐出两个字。   “账单。”余鹤转身凝视余世泉:“我从前用的卡......你调账单发给我,我全还你。”   他的目光从余世泉身上移开,看向张婉,张婉微垂下头,装作整理大衣腰带回避对视,余鹤的眼神在余清砚身上一点而过。   余清砚站起身:“余鹤,我送你。”   “不用了。”余鹤拉开房门。   房门外,左右两个小哥同时朝余鹤颔首:“余少爷。”   两位身高腿长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太过扎眼,走廊里,其他病房门前有病人家属偷偷张望,在听到那句余少爷后,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余鹤脸上。   余鹤:“......”   他双手拉起帽子罩住头:“快走。”   *   回到到云苏时将近九点,傅云峥作息很规律,每晚九点准时回卧室就寝,大多时候九点就会睡下,或者会看半个小时书、陪余鹤看一会直播,偶尔再加两个小时班。   余鹤今晚不想加班,从病房出来后,余鹤心烦意乱,就想见傅云峥、和傅云峥说说话。   与情欲无关。   他给傅云峥打了个电话。   过了几声电话接起,却不是傅云峥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男声。   “您好,这里是傅宅,请问您是?”   余鹤:“......余鹤。”   “哦,余少爷您好。”那边的声音瞬间变得很热情:“这就为您转接,请稍等。”   滴的一声电子音过后,傅云峥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小鹤?”   “我给你打电话怎么还得转接啊。”余鹤抱怨一句,窝在副驾驶座上:“我马上就回家了,你先别睡,等会儿我。”   傅云峥说:“是我的疏忽,这就让内线将你的电话设成免转接。”   余鹤嗯了一声:“还有别睡觉,等我。”   傅云峥轻笑,笑声通过话筒每一下都震在余鹤心上,余鹤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本来也在等呢。”傅云峥说:“小鹤,快回来吧。”   糟糕,还没有见到傅云峥,余鹤已经开心起来了。   车辆驶入庄园,一路上路灯通明为车辆引路,当保镖开着车过去后,路灯在余鹤身后熄灭。   这些灯是专门为了等余鹤而亮的,平时只会零星亮几盏照明。   前面灯火万丈,身后夜色千里,在这个冬夜,余鹤驶向他唯一的灯火。   主宅门前的灯也是亮的,别墅大门洞开,光影朦胧中,傅云峥坐在玄关处,朝余鹤伸出手。   余鹤三两步跃上台阶,一把抱住傅云峥:“外面这么冷,怎么开着门等我?”   侍从从外面关上门,寒风忽止。   傅云峥身上的寒气比余鹤身上的还重,但他毫不在意,在余鹤耳边轻声说:“我家小仙鹤叫我等他,不等的有诚意一点怎么行?”   余鹤揽着傅云峥的肩,鼻尖蹭在傅云峥冰凉的脸颊上:“真是的,本来不想加班,你又招我。”   傅云峥举起双手,靠回轮椅靠背上,示意自己碰都没碰余鹤:“你自己扑过来的,我可没碰你,怎么就招你了?”   “你没碰、没招,比他们碰了、招了的还撩人。”余鹤一探头亲了傅云峥脸颊一下:“你的小仙鹤都要被你撩傻了。”   傅云峥的声音华丽又深沉:“撩傻了可不行。”他低下头凝注着怀里的余鹤,低声说:“本来就是只小笨鹤。”   余鹤仰视傅云峥,羽绒服下的脖颈修长,上面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这是一种全然信任的姿势。   环着傅云峥的肩,二人额头相抵,余鹤哑声问:“小笨鹤要操你,可以吗?”   傅云峥眸光不动,泰然自若:“当然可以。”   得到想要的答案,余鹤心满意足,靠在傅云峥身上和他在玄关腻歪了一会儿,他原本是半蹲在地上搂在傅云峥,蹲了会儿腿麻就半跪在地砖上。   傅云峥托着余鹤的肩膀,把余鹤从地上扶起来:“别跪在地上,凉。”   余鹤把脱下羽绒服随手扔在玄关柜上,推着傅云峥的轮椅回到卧室,他先把傅云峥抱回床上,又去洗澡。   等余鹤洗完澡出来,傅云峥已经睡着了。   余鹤:“......”   真是老干部作息啊。   他感叹一声,终究舍不得吵醒傅云峥,擦干头稍躺到傅云峥身边。   这一天经历了很多个烦心瞬间,余鹤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专门把手机打开找出直播催眠,然而他握着手机还没解锁,一阵困意就卷了过来。   余鹤侧身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面朝着傅云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豆芽直播举办了一场主播挑战赛,总冠军奖金二十万,外加一年的主频道推广位。   比赛方式为主播之间按照粉丝数量划分等级,随机连麦pk,三局两胜,每局15分钟,结束时积分高的主播取胜。积分来自于观众的礼物,最便宜的礼物【小爱心】只需要1毛钱,价值1积分,最贵的礼物【爱的地图】5000元,积分为50000。   说是主播之间pk其实比的还是主播粉丝的财力。   礼物转换成的收益一半归豆芽平台,一半归主播。   开局前2分钟,结束前3分钟是拉票时间,中间10分钟积分高的主播可以命令低积分的玩家做惩罚,一般才艺分区的主播惩罚就是唱歌跳舞,像余鹤健身分区的,惩罚一般就是俯卧撑、引体向上、倒立、后空翻。   有关惩罚的规定,与其说是积分高主播的特权,不如说是给低积分主播展示自己的机会,有时路人进入直播间,看到其中一方不停做惩罚,也会路见不平送点礼物。   无论输赢,这都是一个增加曝光和赚钱的好机会,头部主播不在乎奖金,在乎的是一年主频道推广位。   余鹤对二十万奖金极为动心。   在医院病房,他夸下海口要余世泉把他的账单寄过来,这笔钱余鹤不想用傅云峥的钱付,他要自己赚钱换给余世泉。   余鹤原本想用直播赚得钱做公益,现在变成了用直播赚得钱还余世泉,再从傅云峥给他的钱里,拿出相同额度做公益。   余鹤:“这样老天爷不能算我说话不算话吧。”   傅云峥对此不置可否:“你的钱,随便你。”   余鹤说:“算你入股50%功德。”   傅云峥:“......多谢。”   二十万比起余鹤这十九年的花销显然杯水车薪,但总归一个开始,主播挑战赛是个难得的机会,就算应不下第一名,也能够获得曝光度。   而且如果他能成为健身分频冠军,进入总频的比赛,那他就很有可能和医疗养生分频的孟大师连麦PK!   他可是孟大师的忠实粉丝!   余鹤要和孟大师在顶峰相见!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余鹤购买了新人主播套餐,碳素钢支架、22寸液晶影肌补光灯、六位手机架、声卡、降噪麦克风应有尽有。   本来想把设备搭在自己房间,但直播pk的时间是晚上9点至凌晨2点,他的房间就在傅云峥隔壁。   “晚上会吵到你。”余鹤和傅云峥一起拆着地下的快递:“再给我拨个房间呗,傅老板。”   “行,你喜欢哪个房间就在哪个房间播。”22寸的环形补光灯特别大,傅云峥把灯翻过来,看后面的产品参数:“蜂巢式光学珠灯,3D纳米光柔罩......护眼效果好吗?”   余鹤抬起头,一脸呆样:“不知道啊。”   傅云峥说:“插上看看,这种灯瓦数高,你本来就夜盲,别再把眼睛晃坏了。”   “你怎么知道我夜盲?”余鹤把插销插上,调亮环形灯:“咱们晚上也没一起出去过。”   在环形灯稳定明亮的光谱下,傅云峥的气色看起来都好了许多,柔光温和了男人脸上冷硬的线条。   “你不吃胡萝卜,晚上光线稍微暗一点从卫生间走回床上就得磕好几次腿。”傅云峥俯身挽起余鹤的裤脚,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的膝盖和小腿:“让人瞧见我可真是说不清。”   余鹤穿着条从衣柜翻出来的旧运动裤,傅云峥的个子也很高,余鹤身高186,运动裤穿着竟然不短。   其他人养的金丝雀是什么样的傅云峥不大清楚,他家这只金丝鹤好养的很,不挑吃不挑穿,缺衣服了就从他衣柜里翻翻,他俩身高相仿,傅云峥的衣服余鹤倒也穿得正好。   从没见过这么能凑合的大少爷。   上次他们一起收拾冬天的用品,收拾出来一套滑雪装备,其中的红黑色滑雪板是限量版还有冠军签名,余鹤喜欢极了,当场占为己有。   傅云峥说给他买个新的,余鹤说就要这个,还胆大包天地说:“等你腿好了还你。”   纵然提及伤腿傅云峥仍不以为杵,反而开玩笑似的说:“等我死了都是你的。”   余鹤当即笑起来,仰躺在一堆杂物中,傅云峥垂下眼静静地看着他笑,目光如现在一样宁和。 第33章   余鹤没提二十万奖金的事情, 只说参加挑战赛有机会和孟大师连麦。   傅云峥用酒精湿巾擦拭着手机支架消毒,感慨道:“你可真是孟大师的忠实粉丝。”   余鹤用壁纸刀划开快递盒子上的黄色胶带,拆出一盒黑色口罩, 他打开一只口罩戴在脸上,照了照镜子:“孟大师很厉害啊,自从用他的泡脚桶每天泡脚后, 你的脚晚上都没那么凉了。”   这跟用什么泡脚桶有关系吗?   傅云峥不愿意打击余鹤的积极性,附和道:“确实。”   余鹤说:“孟大师还是中医沈三针沈涵的外门弟子呢,沈涵你知道吗,奉城大学针灸推拿学的客座教授。”   傅云峥有点诧异:“他是沈涵的弟子?”   傅云峥瘫痪后, 沈涵曾给他看过病,扎了几天针灸后明显好转,傅云峥信心倍增去做了第三次手术,结果第三次手术并不理想。   回来后,沈涵不再给傅云峥看病,说他心太急, 心急的人看中医没用。   沈老爷子如今八十四岁,一生扶危济世, 在杏林中的地位极高,很有脾气, 说不看就不看, 谁求都不好使。   活死人肉白骨的故事虽然精彩, 但余鹤知道沈涵却不是因为沈老爷子的医术, 而是孟大师讲沈涵名号沈三针的来历。   这故事说起来带点玄幻色彩,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余鹤每次都听的津津有味。   说早年除四旧的时候,好多土地庙狐仙庙被推了, 那阵子中邪的人特别多,老话不叫中邪,叫‘被迷住’了。   风寒发烧、生病上吐下泻是最轻的症状,严重的胡言乱语、动辄打闹骂人,更严重的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语行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在中医的范畴里,中邪不叫中邪,叫做癔症,既然是症,就有的治,传说沈三针年轻时最擅长以针灸去癔症,但凡中邪的人无论多严重,两针下去准好。   “从来没人见过他施第三针。”余鹤煞有介事地讲:“因为第三针就会要了那鬼怪狐仙的命,这太损阴德了,所有鬼怪一般在他扎到第二针时就知道沈三针不好惹,一般就走了。”   余鹤讲了一段从孟大师那里听来的故事。   大概六十年前,村里一个女人撒癔症,非说自己是狐仙,恰好沈三针在,家里就请了他来,那时沈三针也年轻,来了也不问,上来第一针就落在那女人唇鼻间的人中之上。   这个狐仙道行非常深,不仅不畏惧反而自报家门,威胁起沈三针来,沈三针第二针就扎在那女人心口,那狐仙当即就服了,倒头便拜,不住作揖,连声说‘我这就走、这就走。’   见状,沈三针便收了针,那女人也恢复了正常。   余鹤讲起故事来认真又传神:“谁料沈三针离开后,那狐仙又回来了,变本加厉,那家人只好又请了沈三针来。他进屋后,话都没说,只把针盒往桌子上一拍,那狐仙说‘怎么又是你’,然后不待施针,就落荒而逃,那女人的癔症自然也治好了。”   傅云峥:“......你还信这个?”   余鹤点点头:“我最喜欢听鬼鬼神神的故事,感觉总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不过虽然他从没扎过第三针,但早年得罪了太多鬼神,所以他四十多岁就瞎了一只眼睛。”   傅云峥被余鹤讲的后背发凉:“可我怎么听说他眼睛瞎是因为白内障。”   余鹤语塞,顿了一下:“孟大师说是因为得罪鬼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傅云峥把已经挥发干的酒精湿巾扔进垃圾桶,握住余鹤的手腕:“别拆那些直播的设备了,先跟我下楼抄经。”   余鹤:“???”   书房燃起正清香,正清香烟气直,在香炉气空中袅袅荡起,直升天际。   余鹤坐在一边,看傅云峥展开洒金的宣纸,又单手研磨。   傅云峥的动作很潇洒,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他抬眼看了余鹤一眼,这一眼又端正又漂亮。   余鹤放下手上的道德经:“道德经会不会太中正了,能镇得住吗?”   “抄经是为静心,又不是符纸。”傅云峥研好墨,提腕悬笔,行云流水落下一行字。   余鹤赞了声好:“你仿的这是《快雪时晴帖》?”   傅云峥提笔沾墨,侧头道:“对,我喜欢王羲之的字。”   余鹤也来了兴致,他也选了只笔,在墨里一点,提笔写下两个字:“我学的是赵佶的瘦金。”   他在先前的‘云峥’二字后面又写下一个‘鹤’字。   余鹤说:“瘦金写鹤字漂亮。”   繁体的鹤字比划很多,瘦金体的结构又极难掌握,然而余鹤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完全符合瘦金体‘至瘦而不失其肉’的特点,转折处可明显见到藏锋。   瘦金体的雅称就是鹤体,手上没有真功夫,谁敢拿瘦金体写鹤字?眼前这字,内部结构紧密,外部笔画舒展,如屈铁断金,天骨遒美,逸趣霭然。   这一笔字没个十几年练不出来。   傅云峥略有些诧异:“你的软笔字这么好?”   “瞧不起人了不是,字是跟着贴临的,”余鹤信手一点,用毛笔在纸上画了只活灵活现的墨兔,情窦初开的少年恨不能把会的全展示给心上人看:“我还跟着林汶水大师学过几天画。”   听到林汶水的名字,傅云峥手下的微微一顿:“国画大师林汶水?”   “嗯。”余鹤又画了一只兔子,两只兔子成双入对,余鹤满意地放下笔,一弹宣纸:“宝刀未老。”   傅云峥沉默片刻:“你字画上都很有天赋,后来怎么不学了?”   听见傅云峥夸自己有天赋,余鹤略一挑眉,脸上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他说:“学国画要去大师家里当学徒伺候师父,我那时候还小,才八岁还是九岁,我妈......我养母觉得没有自理能力,就没让我去。”   说到这儿,余鹤抓了下傅云峥的袖子:“我想起来了,我那阵天天发烧,吃了退烧药也降不下去温度,整个人都该烧傻了,就应该就是中邪了,我们家保洁阿姨抱着我在别墅里转了一圈,边走边骂,后来我就好了,这巧不巧。你听说过鬼怕恶人吗?”   傅云峥正在写字,余鹤一抓他,笔尖上的墨倏地坠落,砸在宣纸上落下一个好大的墨点,他也不恼,揭开写废的这张换了一张新纸。   傅云峥意味深长:“人也怕恶人啊。”   余鹤愣了一下,有点呆:“什么意思?”   傅云峥搁下笔:“没根据的事我很少讲......但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你从锦瑟台接出来吗?”   余鹤看向傅云峥,眼神中透露出一尘不到的干净诚朴:“不是因为我好看吗?”   “好看。”傅云峥提笔在余鹤眼角点了个墨点。“我盯上你是因为你好看......”他又用拇指把余鹤脸上的墨点蹭开,觊觎着余鹤脸颊上那抹污色:“旁人盯上你,自然也是因为你好看。”   余鹤这才想起来当时王务川对他说的话,说是早就有人打听过他,有人要搞他,有人要捞他。   余鹤在傅云峥身边呆的把这遭危机都快忘没了,傅云峥显然是捞他那个,那想搞他那个......   余鹤缓缓睁大眼睛。   “其中有林汶水。”傅云峥肯定道:“结合你差点去他家当学徒的事情,我不得不怀疑你八岁时就逃过一劫了。”   余鹤脸上呈现出一种很难接受的表情:“不能吧......林大师......”   他猛然回忆起林汶水说过的话:   “在古代,白鹤是公认的一等文禽,有‘忠贞清正、品德高尚’之意。”   “你担得起‘鹤’这个字。”   “清傲澄莹,不落俗尘,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既然有缘分,我就教他几天,若有天赋就把他带回去,亲自教他画画。”   ......   “余鹤,握笔要端正,我握着你的手......。”   .......   “孩子一直发烧,他父母又不在家,不然我带去医院吧。”   保洁阿姨健壮的身影挡在余鹤面前,粗大的嗓门拒绝道:“余夫人回家我没法交待,我看着孩子是让什么脏东西给迷上了,余少爷生的漂亮,小金童似的,别是什么孤魂野鬼不长眼......”   说完,保洁阿姨抱起余鹤,在别墅中边走边骂,没多大功夫林汶水就走了。   回忆起和林汶水相处的零散细节,余鹤后知后觉,保洁阿姨哪儿是骂鬼啊,分明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   骂的林汶水做贼心虚,这才走了。   余鹤:“......”   傅云峥一直瞧着余鹤,见余鹤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有点紧张地攥起拳,拇指无意识地按压着指节,婉转问:“你......没发生什么吧。”   余鹤摇摇头,越说越气:“差点!我发烧他差点把我带走了!是我家保洁阿姨她抱着我满屋走,边走边骂说什么脏东西、狗篮子之类的把他骂走了!操,他估计是怕保洁阿姨和我家人说,后来就不来了。妈的,这个老流氓。”   余鹤盯着他刚刚画的一对墨兔,很生气地把画扯了。   听闻余鹤没事,傅云峥明显松下一口气,拍了拍余鹤的后背:“别气了,没事就好。”   余鹤心有余悸,总以为那种新闻中才出现的事情离自己很远,他对林汶水相处的时间很短,大多都是林汶水夸赞他的,余鹤小时候很少得人夸奖,一位国画大师夸他有天赋教他画墨兔是印象很深的过往,可现在那些夸赞都带着污秽的底色,显得那样别有用心,目的不纯。   “卧槽好恶心,”余鹤掏出手机:“我要去他微博底下骂他。”   傅云峥轻咳一声,把余鹤的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在网上骂有什么意思,改日我带着你去找他,你当他面骂他多解气。”   余鹤用‘你在逗我吗’的眼神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将座机的听筒递给余鹤,翻过电话簿,拨了一个号码:“现在打电话骂也行。”   余鹤:“......”   他将信将疑,把听筒放在耳边。   几声响铃过后,一道苍老沙哑的男声响在余鹤耳边:“喂,傅先生啊。”   余鹤:“!!!”   他反手把听筒挂回座机上,顺手拔掉了电话线。   傅云峥忍俊不禁:“你慌什么。”   “你和他认识?”余鹤双手抱胸,今晚他的三观都颠覆了,对整个世界都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怀疑,他凝视着傅云峥,问:“你不会有一天把我玩儿够了就送给他吧。”   傅云峥点点头:“三个月前,林汶水托人联系到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余鹤情不自禁扬起声音,嗷了一声:“啊?你同意了?”   傅云峥被震得一捂耳朵:“怎么可能?”   余鹤握着傅云峥的肩膀,疯狂晃动两下:“你不能不要我,更不能把我送人,知道吗!”   傅云峥毫无准备,被摇得头晕目眩:“知道,知道。”   “你要是把我送人,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余鹤才松开傅云峥的肩膀,又不放心地握住晃两下,仿佛要把这个念头狠狠灌输进傅云峥脑海里:“我和你已经、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知道吗。”   傅云峥疑惑重复:“朋友?”   余鹤点点头,在傅云峥唇角落下一吻:“最好的朋友,比男朋友只差一点的那种朋友。”   年少旧事的蛛丝马迹剥茧抽丝,余鹤世界观短暂崩塌,整个人处在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中。   倘若不是偶然提及,以余鹤迟钝的性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林汶水对他存了这份心思。   傅云峥早就知道林汶水等着余鹤落难,所以才率先把余鹤从锦瑟台接出来,可却从未主动提起过当时打听余鹤都有谁,想来就算说起那几个人名余鹤也不认识。   是今日余鹤恰好说起幼时旧事,引起傅云峥的怀疑与后怕,林汶水和余鹤曾有交集,还有笔墨之恩,傅云峥担心余鹤失去提防,若非如此,傅云峥是不会主动把这些脏东西掀开来给余鹤看的。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危险了?   如果余鹤真的是一只小鹤的话,此刻大概全身的羽毛都炸起来,会唰的膨成一个鹤球。   可余鹤都慌成这样了,偏偏傅云峥没事人似的,气定神闲,居然不抱着他哄哄,没瞧见他都炸毛了吗!   傅云峥不抱着他好好亲亲哄哄也就罢了,余鹤去亲傅云峥,傅云峥竟然还往后躲了一下!   余鹤当即扣住傅云峥后颈,吻唇角变成了吻嘴唇,还要伸舌头轻轻舔的那种。   傅云峥不安地动了一下,仰头避开那柔软的唇,轻唤了一声:“小鹤......”   余鹤追上去,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傅云峥,食指抠弄着傅云峥西裤上的纹路:“躲什么?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了吗?”   傅云峥急促轻喘了一下:“我一般......不和好朋友接吻。”   余鹤啄吻住傅云峥的喉结:“可我们床都上过很多、很多次了。”   傅云峥瞳光微微涣散,没办法反驳余鹤的两个‘很多’。   因为真的是很多、很多次。   “你不觉得恶心吗?”傅云峥握紧拳,指甲插入掌心的钝痛唤醒了他的迷乱:“你知道自己被男人觊觎,明明那么生气......我和他们是是一样的。”   余鹤便又凑过去吻傅云峥:“怎么会?你和他们哪里一样了?”   傅云峥推开余鹤,偏过头,盯着地板上的光斑:“都是见色起意,用钱、用手段把你留在身边,和你发生关系。”   余鹤低下头,双手搭在傅云峥膝盖上:“我总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说,也许我们的关系可以适当升级。”   也许是被养父母赶出余家的经历作祟,余鹤不是很信任单纯的亲密关系,十九年建立的亲情纽带都如此脆弱,现在傅云峥现在是余鹤金主,理论上他们之间存在利益输送,这种关系反而很简单也更坚固,就像养父余世泉一直说的‘人要有用才不会被淘汰。’   也许对傅云峥而言,包养自己也是因为自己有用。   如果要是做傅云峥的男朋友,那他的有偿劳动就变成义务劳动,这样的话,傅云峥还会觉得他有用吗。   可是不做男朋友,还有什么身份金主更亲密一点,比男朋友又再疏远一点呢?   余鹤冥思苦想,自作聪明地想出来一个答案:床伴。   余鹤吞吞吐吐,怪不好意思的:“就是一点个人的想法。”   傅云峥:“你说吧。”   余鹤:“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说过。”   等待公布中标结果时傅云峥都没这么紧张过,向来能言善道的傅家掌权人在这一刻除了‘你说吧’三个字居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傅云峥用眼神催促,示意余鹤快说。   余鹤便说了,他的声音无比清亮,一对桃花似的星眸瞧什么都深情。   余鹤对傅云峥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须臾间,傅云峥的世界失去了声音。   狭长的双眼微微瞪圆,傅云峥明明听见了许多声音,又仿佛只能听见自己心跳。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余鹤说:“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床伴,我很喜欢你,咱们可以在一起试试。”   空气瞬息凝固。   傅云峥眼中还没亮起的光倏忽熄灭,他目光深沉,被气笑了:“床伴,试试?”   早就知道现在年轻人思想很前卫,相互有点好感就可以滚到床上去,不确定关系也不结婚,甚至搞什么开放式婚姻,交换伴侣。   年轻人喜欢玩,可他玩不起。   傅云峥语气淡淡,仿佛不以为意:“这叫什么喜欢?”   余鹤很不服气,他反问:“这怎么不是喜欢?”   “我们不过是相处了几个月,上了几次床,你觉得我很不错、很好睡,这是情欲,不是喜欢。”傅云峥背对着余鹤,冷静的近乎残忍:“等遇见你真心喜欢的,你就会知道这种因欲而生的感情多么粗劣。”   余鹤从椅子上站起身,犹疑地望着傅云峥的背影。   他不喜欢傅云峥用粗劣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余鹤深吸一口气,沉声问:“粗劣?”   傅云峥背对着余鹤,声音听不出情绪:“小鹤,喜欢不该是从情欲开始的。”   “行,原来在傅总这儿,喜欢还分高低贵贱,”余鹤眼神微凉,冷笑一声:“好吧,算是我自己出来卖还拎不清。”   傅云峥呼吸一窒,面沉如水,看不出深浅,他没再说话,电动轮椅发出轻响,缓缓离开书房。   看着傅云峥的背影,余鹤瑰色的唇瓣抿在一起,看见宣纸上写在一处的名字就来气。   傅云峥怎么这样啊。   明明刚刚还在一块儿写字说话,现在余鹤又被气的想离家出走,可现在外面只有2摄氏度,他要这时候骑摩托车出去,寒风不把他天灵盖掀开。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余鹤坐在书房,打开直播写了会儿毛笔字静心。   他蘸着傅云峥研好的墨,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墨有点干了,落笔略显凝滞,余鹤搁下笔将墨化开,浓黑的墨汁在砚台中轻轻晕开。   道德经抄到第二十三章的时候,余鹤的心终于也静了下来。   道德经有言,天地尚不能久,更别说人了。能和则聚,不和则散,傅云峥现在说什么因为情欲产生的感情粗劣,被他弄的意乱情迷时怎么不说粗劣了,只会让他慢点。   余鹤气得咬牙切齿。   他拨通电话,求助他的技术指导和感情导师——   锦瑟台肖恩。   晚上的锦瑟台最热闹,但肖恩还是抽空接通了余鹤的电话。   肖恩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余鹤?”   余鹤话不多说,直奔主题:“再给我发点片。”   肖恩大吃一惊:“上回2个G的你都看完了?”   余鹤垂下眼眸,漂亮的桃花眼中竟闪过一起狠戾:“那些都吸收的差不多了,我想学点新鲜的、流行的,就让人一下就......你懂吗?”   肖恩顿了顿,心说:我的妈呀,余鹤这是怎么了。   他抬手示意在场子里疯玩的同行们小点声,又喝了口酒压惊:“懂,就一次就让人欲罢不能,离不开你是不是?”   余鹤嗯了一声。   肖恩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听起来肖恩像是走到了个没人的地方:“那个余鹤,就是,钱要慢慢赚,你不要太着急啊,用正常的手段,哪儿有一次就晕头转向的啊。”   余鹤言语中透露出些许疯狂:“那就给我来点不正常的!” 第34章   肖恩被余鹤的发言吓了一跳。   “别啊, 你先跟我说说怎么了。”肖恩轻声细语,小心地劝着余鹤:“是你金主提出来要玩不正常的那些吗?”   “没有。”余鹤望着往外明明灭灭的星空:“我们明明挺和谐,他对我也好, 哪方面也合拍......”   余鹤模糊讲了今晚发生的事情,没提林汶水的名字,就笼统地大致讲了一下:“他说他和那些人一样, 都是见色起意,用钱权包养我,他神情黯然,我能看出来他其实很不愿意和那些人相提并论......”   “你怎么说的?”肖恩问   余鹤:“我当然说他和他们不一样啊。”   肖恩不太懂了:“这回答满分没问题啊。哎, 金主们的想法很矛盾,一边又想钱货两讫,一边又想做最独特的那个。真是的,都是出来卖的了,谁还有真心啊,你就让他觉得他是最特别的那个, 但不要提感情,这样金主会有压力, 觉得交易不纯粹,也怕将来甩不掉......”   余鹤:“......”   他还没有讲后面的事, 肖恩就说感情会让金主有压力。看来做这行的必修课就是不谈感情, 他可真是太天真了, 还以为金主听到他说喜欢会高兴呢。   原来对方却在担心将来甩不掉。   对, 傅云峥有钱有权,长得还好, 招招手多少漂亮男孩排着队等着宠幸,现在傅云峥看余鹤顺眼, 等过个三五年,万一有更漂亮更顺眼的出现,没准就该打发自己走了。   可是余鹤告诉傅云峥不可以不要他的时候,傅云峥又很笃信地说知道。   那傅云峥到底会不会找别人啊。   好烦。   余鹤挠了挠头,很烦躁地说:“难怪我说想把关系升一下级,他一下子就生气了。”   肖恩:“升成什么?”   余鹤:“床伴啊,这不比金主听着好听?”   “床伴?”肖恩那边一阵呛咳:“你!你可真敢说呀。”   余鹤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想让他找别人,你回头把片子发给我,我再练练技术。”   电话那边传来手指敲击窗台的声音。   肖恩:“你先等会儿。”   真还没见过像余鹤这么拼的,都长得那么漂亮了,还这么努力上进,真是服务行业的内卷之王,他肖恩作为反职业内卷第一人,必须把余鹤的错误思想纠正过来。   肖恩耐心劝道:“这活儿也不是越娴熟越好,你在那儿咔咔的什么都来,金主不得怀疑跟别人是不是也这样,也不能太主动啊,还得把握一个羞怯。”   余鹤没法告诉肖恩他俩属性不同,不在一条赛道上。   他做攻羞怯不了,必须得咔咔的来。   把傅云峥咔到腰软腿软下不来床,免得傅云峥还有力气去找别人。   余鹤略过了羞怯不羞怯这个话题,顺势提出眼前的难题:“我说我很喜欢他,他说是我因为习惯和他在一起,是情欲,不是真的喜欢,还说这种感情粗劣。”   提到粗劣这两个字,余鹤就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肖恩听得目瞪口呆:“大哥,你这是什么发疯言论。我的天啊,你长得花容月貌怎么一点脑子都没有,你得着什么好处了就喜欢上人家,你......你之前做大少爷的时候也见过不少世面吧,就这么,就这么不值钱......”肖恩恨铁不成钢:“轻易被拿下了?”   妈的,余鹤被肖恩说的脸上发热,心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值钱。   “出来卖还谈感情活该你受伤,”肖恩念叨了一声,而后持续输出,不断往余鹤心口插刀:“你不会还觉得金主特可怜、特寂寞,觉得他......那个孤单,缺爱,需要温暖,需要照顾,没你不行吧。”   余鹤:“......”   基本全中。   余鹤无话可说,只能又骂了一句脏话。   肖恩也骂了句脏话:“卧槽,余鹤、余少爷、余大哥,你清醒一点吧,你的爱如果用不完可以分我一点吗?你顶着张颠倒众生的脸,给我我他妈一晚上开十万,想和我睡的能排到锦瑟台停车场你信不信。”   余鹤被骂的一点脾气也没有:“好好好,分你,分你。别骂我了,快帮我想想怎么办!”   肖恩那边陷入安静:“......”   妈的好难。   老天爷好公平啊,给了余鹤一张漂亮的脸,就给他搭配了一个缺斤短两的多孔状大脑。   都二十一世纪了还会有人喜欢金主。   醉了。   肖恩沉思少倾,继续替余鹤出谋划策:“你就感恩的心吧,这比较万能。上升高度,越过感情直接升到恩情上,这样金主还会觉得你这个人有良心、懂感恩,将来散了也念着你的好,要是有个小事求到他头上,他都会帮。”   余鹤呆鹤疑惑:“做个床伴,还得站位这么高吗?”   肖恩肯定地说:“大哥我求你了,你别再提床伴两个字了。那个我能采访你一下,他给你什么了,你就......哎呀我操,那俩字我都说不出口!”   余鹤:“......”   夜晚气温骤降,室内外温差下窗户上凝了一层白色的雾气,余鹤以指为笔,在上面画了只仙鹤:“他对我很好,从来不跟我生气,我在他身边很放松,不失眠了。”   肖恩:“还有吗?”   余鹤又说:“他给我盖了个NBA赛级的篮球场,还有很多限量版球鞋球衣。”   肖恩不太懂这些东西的价值,但还是叹了口气:“大傻子,篮球场盖他家了,等你俩分开你还能把篮球场拆走啊,还有吗,钱、东西,确确实实到你手里的。”   余鹤想了一下:“卡,两千万。”   “什么?”肖恩猛地扬起声音:“多少?两千万???”   余鹤手机听筒都差点破音,他把手机移远了一点:“对,每年两千万。”   “卧槽卧槽卧槽,世界五百强的CFO也用不了两千万年薪吧,包养个金丝雀这么大手笔,难怪现在年轻人都不努力了!”肖恩义正严词,他深吸一口气:“余哥,那个,我也好像喜欢上你金主了,能给介绍一下吗?”   肖恩:“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我也想吃爱情的苦。”   余鹤:“......”   挂断电话,背靠着墙一点点滑下来,最后抱着双膝蹲坐在地毯上。   不想回去睡觉,不想见傅云峥。   他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在脸上,再次打开了直播,参加主播挑战赛。   连到的第一个主播也是男主播,是个年轻的健身教练,叫做阿呦萌叔带你健身,看着二十多岁,身材挺健壮的,连上余鹤后,虽然余鹤脸上带着口罩,对方还是愣了一下:“你是健身博主吗?”   余鹤撩起上衣给对面看了自己的腹肌。   对面挑起眉:“哥们帅啊,我是阿呦,怎么称呼?”   余鹤说:“余鹤。”   余鹤非常不擅长起用户名,之前是名字首字母缩写加随机数字,对面主播一问,他下意识就报了真名,他第一次在直播中露脸,虽然带着口罩,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太吸睛了,再加上PK赛的流量加持,开播不过三分钟直播间就涌进来一百多人。   这些游客本就是各个直播间乱窜,不管是怎么进的余鹤的直播间,都被余鹤那双漂亮的眼睛还有刚才的腹肌给留了下来。   阿呦萌叔发起了挑战,他有一些粉丝,都在弹幕里问他对面的小帅哥是谁,阿呦萌叔很健谈,先跟余鹤介绍了自己,又问余鹤几个问题,发现余鹤是第一次直播打pk,也不欺负新人不懂,反而说:“没事,那我带你玩两场,输赢不计入挑战赛积分。”   余鹤点点头:“好。”   他点进阿呦萌叔的直播间,送了两个礼物。   阿呦萌叔说:“屏幕最上面的红蓝条是血条,粉丝刷礼物就是上票,每一票都会加到血条上,最后1秒结束的时候谁血条多谁赢。”   “一局十五分钟,前2后3不做惩罚,最后3分钟开始叫做守塔时间,比如你前十四分钟血条都领先,最后30秒甚至最后10秒,对面粉丝突然出手上个大礼物,你这边发现也来不及上票了,就叫被偷塔了。偷塔卡时间一定要卡好,因为直播有延迟,礼物送出时有可能比赛已经结束了,积分就加不上,礼物就叫掉地上了,白送了。”   阿呦萌叔说的挺清楚的,余鹤没什么疑问,比了个OK的手势。   “惩罚你能做什么?”阿呦萌叔嘱咐道:“和别人pk一定要先定好惩罚,有些玩的狠的惩罚很难做,什么撑着红牛罐做俯卧撑之类的,把手上皮都卡破了。我不玩那些,但你和别人玩记得问好,别吃亏,有的主播输的时候不提这些,等他赢就对你提要求,你要问他,他就说你又没让他这么做。”   余鹤问:“你一般做什么惩罚?”   “俯卧撑、平板支撑、蛙跳、蹲起、倒立,最近在练后空翻,但是好难。反正一般就是要求别人做的,都得是自己能做的,不能故意为难人。”   余鹤摆好手机支架,挑了挑角度:“我试试能不能倒立,可以靠墙吗?”   阿呦萌叔说:“那必须得靠啊,运气不好得在后面倒立十分钟呢。”   余鹤双手杵地,腰腹一个用力就挂到了墙上,他上衣宽松,衣服滑落把他脸盖了起来,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肢,余鹤的皮肤很白,光一晃白的发光,肌肉线条轮廓也特别好看,两条腿又长又直,别提多好看了。   一时间,余鹤的直播弹幕疯了。   阿呦萌叔在健身博主中本来就算还比较帅的,他的粉丝都很吃余鹤的身材,甚至从他的直播间跳到余鹤直播间近距离舔屏。   余鹤从墙上翻下来,回到手机前:“可以倒立。”   “一般都是票多才玩到这个,刚开始简单一点。”阿呦萌叔笑起来:“弹幕都说不舍得罚你呢。”   余鹤说:“没事,当健身了。”   前面两分钟很快过去,余鹤也不会要礼物,直播间的人虽然多,但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像这种打PK的主播一般都会有一些粉丝基础,有的背后甚至有公司、团队,会在直播间刷礼物抛砖引玉,带动观众消费,余鹤什么都没有,血条自然打不过对面。   阿呦萌叔也没为难余鹤,先让余鹤做俯卧撑,余鹤才做到二十多个,萌叔就喊了停,转而让余鹤做蹲起。   “下次要记得报数哦小帅哥。”阿呦萌叔说:“看不惯我罚小帅哥的可以去他直播间送礼物,用分打我,在我直播间刷心疼是没有用的,你们越刷我罚的越狠,来,小帅哥过来。”   余鹤活动了一会儿,额上冒出来点汗,他倒没觉得罚的狠,相反对面主播一直叫他到前面来说话,他就不用做惩罚,听萌叔说话就可以了。   余鹤站到屏幕前:“怎么了?”   阿呦萌叔说:“弹幕都说我罚的狠,可是我还没罚狠的呢。”   余鹤问:“狠的是什么?”   阿呦萌叔说:“我这边血条过万啦,你去后面挂着吧。”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刷屏。   【弹幕:啊啊啊啊啊啊又能看见帅哥的腰了,快挂快挂!】   【弹幕:萌叔心好狠,对面小萌新还什么都不懂呢,要礼物都不会,好乖啊。】   【弹幕:第一回 见到不废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主播,爱了爱了。】   【弹幕:连讨价还价都不会,小可怜,心疼。】   【弹幕:弟弟,姐姐给你送礼物,都给你,都给你。】   余鹤看到弹幕都在等他露腹肌,就先把衣服塞进裤子里:“别等了,没腰可露。”   萌叔说:“把血条在往上垒一垒哦,我让小帅哥做平板支撑,做卷腹,总有你们能看到的时候。”   余鹤笑道:“加油。”   他带着口罩,原本就只露出好看的桃花眼和锋利干净的眉,此刻眉眼一弯,弹幕居然多到卡顿了一下,余鹤并没有注意,他退到墙边,双手撑地,翻到了墙上。   直播间的礼物一下子多了起来,五彩缤纷的礼物特效此起彼伏。   这个动作不是常规的健身动作,余鹤没太多经验,撑了一会儿手心出汗,胳膊也微微颤抖。   正在这时,阿呦萌叔把余鹤叫了回来:“回来,你分够了。”   长时间倒立,余鹤大脑充血,有点头晕,倒着的时候体力上完全支撑的住,下来后发现跟晕车似的犯恶心。   他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手机前把给他送礼物的ID都念了一遍,因头晕唇角发白,脸色也不好看,慵懒撑着头和弹幕互动。   “是有一点晕,第一次倒立这么长时间。”余鹤看到弹幕说对面主播欺负人,就把带节奏的弹幕压了压,解释说:“没有谁欺负谁,萌叔不也挂在后面了吗,感谢老板们送了这么多礼物,我还以为我得挂十分钟呢。”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老板???】   【弹幕:为什么叫我们老板啊,太逗了。】   “我上班的时候同事告诉我要叫客人老板。”余鹤一边看弹幕,一边和弹幕互动,回答弹幕的问题,指腹在屏幕上轻轻划过,看到一条弹幕说健身主播太凶残,让余鹤转行做颜值主播:“挂十分钟我估计得吐了,颜值主播要上才艺啊,我又没才艺......说话就行吗,好,我研究研究。”   大概一分钟后,余鹤把对面主播叫回来做蹲起:“都倒立一分钟了,很厉害了。”   自从余鹤坐在屏幕前和弹幕互动,他直播间的礼物就没停过,结束时积分有两万多,扣除平台分成,余鹤平台收益有一千三。   理论上应该三局两胜,但对面本来也不是为了赢,萌叔下来后看余鹤状态还是不太好,有点担心地说:“你好像不太适合做倒立的项目,你是不是平衡力不太好?”   余鹤半趴在桌面上,缓了几分钟也没缓过来,头还是有点晕:“也许吧。”   萌叔说:“那你以后还是别做倒立了,大脑充血挺危险的。”   余鹤说:“谢了,萌哥,和你玩的很开心,我先下了。”   余鹤直播间已经有上千人,一听余鹤要下播,纷纷留言挽留。   【弹幕:别啊,你这才开播二十分钟。】   【弹幕:不打PK和我们说说话也行啊。】   【弹幕:主播多高?好帅啊。   【弹幕:疯狂充钱疯狂充钱,这么好看的小哥哥我来守护。】   【弹幕:我的天啊,你看他的手!!!手控天堂!!!】   余鹤的手正伸到屏幕前准备关直播,恰好看见了这条弹幕,他收回手上下翻看了一下,怎么看都是一双普通的手:“你们太夸张了,这不就是正常人的手吗......”   说到好看的手,余鹤下意识地想到了傅云峥,傅云峥那双手骨节分明,像是艺术家,尤其是握毛笔时格外清贵。   余鹤的目光从毛笔架上扫过,又给观众展示了一下他刚抄的道德经,弹幕刷过一排问号。   【弹幕:???这是你写的???】   【弹幕:不能吧,这跟印刷的一样。】   【弹幕:不信,除非主播现场写一个。】   面对质疑,余鹤重新展开张宣纸,砚墨提笔,当着直播间两千观众的面写了一行字。   收起笔,余鹤对着手机微挑眉:“信了?”   直播间弹幕热闹极了,点赞最多的一条就是:   有生之年竟然看到帅哥健身主播写瘦金???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一时间弹幕全是夸余鹤的,说他长的帅、身材好、写字还漂亮,后台粉丝数量也一直在长,余鹤在现实中从没被这么多人夸过,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余鹤轻咳一声:“太晚了,各位老板,我先下播了,下次见。”   直播间关闭,屏幕上只有一片灰色,显示主播已下播,然而弹幕却没有停,还在陆陆续续地发着一些鼓励的话。   余鹤倒立过后的眩晕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在桌面上趴了一会儿,直到将近十二点,才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傅云峥房间内的灯早已暗下去,余鹤想到肖恩跟他说的话,想回傅云峥房间睡,又怕傅云峥觉得他‘不值钱’。   夜色浓深,走廊里亮着昏暗的壁灯,余鹤走到走廊尽头的露台,寒风一吹,困意全消。   他回房取了烟和打火机,走出房间时,隔壁的门一声清响,傅云峥打开房门,端坐在轮椅上,只穿着睡衣。   平常即便不出门,傅云峥也会穿着整齐笔挺的定制西装,早上一起床就先换下睡衣,只要走出房间必然是穿戴整齐能直接去公司开会那般得体,因而即便是坐在轮椅上,大佬的气场亦是没有减弱分毫。   这是余鹤第一回 见到傅云峥只穿睡衣就走出房间。   睡衣很宽松,病号服似的架在傅云峥略显削瘦的肩膀,很松垮,显出病气和一种不常见的虚弱。   是傅云峥平日里始终刻意隐藏的病态。   余鹤的心轻轻一荡,情不自禁地攥紧手里的烟盒,打火机的棱角硌在掌心,存在感很强,昭示余鹤不要再用力握拳了,手里还有东西呢。   傅云峥率先开口:“去抽烟?”   余鹤点头:“去露台抽。”   他烟瘾不大,如果心情好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抽上一根,只有非常非常烦躁的时候才需要摄入尼古丁缓解焦虑。   说是要去露台,可是余鹤没动,傅云峥也没动,二人就在走廊里,一站一坐,沉默良久。   余鹤的拇指不自觉地扣动着手中烟盒的棱角,垂眸盯着手工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好像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颓着肩膀发呆。   露台的门敞开,夜风灌进走廊,余鹤打了个寒颤。   回过神,余鹤发现傅云峥衣衫单薄,心里一紧,怕他着凉,毕竟傅云峥身体一向不好。   算了,哪有金丝鹤同金主梗着脖子犟的呢。   他倒是很想把关系往床伴上升一升,可大家对此都不太赞同。   床伴怎么了,真是的。   余鹤将手搭在傅云峥轮椅推手上,将轮椅推回卧室:“都十二点了,您还没睡?”   “嗯,没睡,”傅云峥轻描淡写,抬头看向余鹤:“在等你。”   余鹤猛地攥紧双手,在心里不断重复‘要值钱、要值钱、要值钱’。   可是平常九点多就睡下的傅云峥等他到十二点啊!!!   傅云峥深夜还不睡,温情软意放下架子,专门在等他。   这让他怎么值钱的起来!!!   余鹤纠结了两秒:“等我干吗?”   在这个角度,余鹤看不见傅云峥脸上的神情,只听到傅云峥回答说:“你不在,床很凉。”   余鹤呼吸一乱。   肖恩老师,你真的不能怪我不值钱,你看看傅云峥说的这是什么话,他好像很清楚说什么能哄我,一句话就让我溃不成军。   甚至只有六个字,算上刚刚的‘在等你’也不过九个字。   可是傅云峥说床很凉,那余鹤还能说什么,他极快地将自己倒贴着搭卖了,连故作矜持都做不到,跟在傅云峥身后回了房间。   回到床上,床褥上余温还未散尽。   余鹤抬眼看着傅云峥:“你以前不是都是自己睡的吗?”   傅云峥也看余鹤,薄情的唇轻轻一碰,甜言蜜语脱口而出:“以前没你。”   余鹤闭了闭眼。   这真不能怪他不值钱,不能怪他,这话谁听了谁不上头!!!   傅云峥太会了呜呜呜,他哪里是这老狐狸的对手?   余鹤他平躺在床上,没有像以往一样去抱傅云峥。   夜很黑,傅云峥的手覆在了余鹤手上:“小鹤,别不高兴。”   余鹤的手动了一下,又被傅云峥紧紧握着,他就不在动了,只别别扭扭地说:“没不高兴。”   傅云峥轻叹一声。   没人再说话,室内很快安静下来,余鹤最近睡眠很好,不一会儿就涌上困意,半梦半醒间,他恍惚听到傅云峥说了一句:   “都随你吧。”   余鹤没应声,就在傅云峥还想说些什么时,他听到余鹤打起了小呼噜。   傅云峥又叹了一口气,拿余鹤一点办法也没有,给余鹤掖了掖被角,也闭眼睡了。 第35章   第二天, 傅遥来给傅云峥送公司资料。   傅云峥下楼时,余鹤还没有起床。   他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心烦意乱睡不着, 便套了一件长袖卫衣去健身房直播,直播时弹幕很热闹,余鹤想着和弹幕聊天免得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然而今天是工作日, 早上九点根本没人看直播。   余鹤退出直播间,躺在卧推椅上,望着健身房顶部的天花板发呆。   一阵脚步声传来,余鹤坐起身, 看向来人:“傅遥,你怎么来了?”   傅遥穿着羊绒格子西装,走进暖和的健身房觉得有些热,便解开扣子脱下外套,点点头:“我给表哥送点材料,顺便看看你, 出去玩吗?”   余鹤趴在卧推椅的推杆上,没精打采:“不想去。”   傅遥又问:“那打篮球吗?你上次不是还叫我来家里打球?”   余鹤站起身, 满身丧气地往健身房外面走:“打。”   傅遥揽住余鹤肩膀:“怎么了?这么不高兴,我可没惹你吧。”   余鹤叹了一口气, 话都懒得说, 无比颓唐地走进篮球馆, 抬手在墙壁上摸了摸, 按亮球馆的灯。   傅遥早知道表哥给余鹤建篮球馆的事,也知道以傅云峥的手笔篮球场不会寒酸, 可当他站在地下篮球馆门口,亲眼看到那28盏环形射灯逐一亮起时, 还是觉得十分震撼。   “我靠。”傅遥把西装外套随手挂在门口衣架上,往更衣室走去:“这也太夸张了,来两个球队就能直接在这儿打NBA比赛,看着比国家队的训练馆还先进。”   余鹤说:“那训练馆都建了多少年了,再说篮球又不跟滑雪滑冰似的挑场地,也不是越智能化越好。”   要转移余鹤的注意力非常容易,傅遥才说了一句话,余鹤便和傅遥聊起跟NBA有关的话题,很快就暂时忘了自己烦心的事情。   余鹤把那两大展示柜的球鞋球衣指给傅遥:“这儿衣服鞋都有,你随便穿。”   傅遥看了余鹤一眼,眼神意蕴极深。   在家里建一座篮球馆用来讨情人开心,性价比极低,尤其是造价如此昂贵的专业球馆。   傅云峥不良于行,这座篮球馆他根本不会用,且把篮球馆建在家里,日后一旦与余鹤分开,这座球馆就失去存在的意义,除了拆掉别无他法,根本没有任何回收收益的办法。   如果要说只为讨余鹤开心,直接送钱、送表、送车,都要比建篮球馆方便容易。   然而,向来精明睿智的傅云峥却略过所有更好的选择,偏偏选了最差的一项。   对于这座篮球馆,傅遥只能用‘兴师动众’四个字来形容。   可要说傅云峥没想过建篮球馆麻烦吗?   显然是不可能。   傅云峥没想过余鹤走后这篮球馆如何处理吗?   更不可能。   可即便全想到了,傅云峥仍然选择为余鹤建造了这样一座球馆。   在傅遥看来,这座篮球馆是一件非常失败的礼物,因为无论站在傅云峥的角度还是站在余鹤的角度来看,这件礼物的生命周期都很短。   它只能‘活’在傅云峥和余鹤分开前,一旦两人分开,这耗资千万篮球馆就是一片昂贵的废墟——   余鹤带不走,傅云峥留着没用。   为什么要选这个做礼物呢?傅遥想不通,也没办法往通了想,以他对傅云峥的了解而言,表哥做出这件事本身就是超乎寻常的。   凤栖梧桐,难道表哥这是在种梧桐树吗?用一座篮球馆留住某只思维简单的仙鹤。   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傅遥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揣测丢出脑海。   别说表哥不可能喜欢上什么人,就算喜欢上也不会用这么蠢的方法追人。   那可是傅云峥啊!   傅云峥喜欢上什么人难道还用暗戳戳地种什么梧桐树吗?   这太婉转了,根本不是傅云峥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   而且也太隐晦了,以余鹤的智商......   傅遥心中默念:对不起,余鹤,我没有任何觉得你笨的意思,只是单纯你不能懂。   余鹤歪歪头,不知道为何傅遥忽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看什么呢?”余鹤推了傅遥一把:“你玩不玩?”   傅遥回过神,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说服表哥在家里建篮球馆的?”   余鹤愣了一下:“我没说啊。”   傅遥瞪大双眼,惊讶的眼神隔着眼镜都挡不住:“那他为什么啊?”   余鹤取出双白蓝相间的球鞋,坐在矮凳上换鞋,这个问题余鹤也没思考过,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也不太确信的答案:“因为我喜欢打球?”   傅遥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像生吞了十斤生鸡蛋,被余鹤噎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难过的是,余鹤根本没想噎他,估计只是实话实说。   但这逻辑根本不能自洽啊。   余鹤说喜欢打篮球,傅云峥就建篮球馆?那余鹤要说喜欢月亮,傅云峥是不是还得买个载人航天飞船回来?   这怎么看中间逻辑都差了一环吧。   完全没有论证是否需要啊!余鹤至少该说一句‘我想要XX’才合理吧。   傅遥也坐下换球鞋,真心实意地说:“......那表哥还挺喜欢你的。”   听到这个,余鹤系鞋带的手微微一顿,遗忘的烦心事全都回来了。   他垂下眼帘,墨黑睫毛蝶翼似的颤,低落地说:“我觉得他不喜欢我。”   傅遥:???   傅遥推了下眼镜:“这话从何说起,他对你挺好的啊。”   余鹤抱膝坐在矮凳上:“哎,不是说他对我不好,我的意思是......喜欢。”   余鹤垂下眸,满身哀怨的丧气:“他不喜欢我。”   傅遥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表哥打发他下来,让他把余鹤带出去转转了。   想来是这俩人最近是吵架,闹了别扭,傅云峥无从下手,又不放心余鹤,就派傅遥来劝劝余鹤。   这也太难了,这可让他怎么说,怎么劝。   “打球吧。”傅遥转开话题。   余鹤拍着篮球问傅遥:“你最近忙什么呢?”   傅遥给余鹤简单介绍最近在谈的项目,讲解的很认真,遇到专业名词还会特意展开解释,没有一点敷衍的意思,他从来没有因为余鹤的身份而瞧不起余鹤,余鹤问,他就如实答了,一点没有多想。   听到傅遥提到正在筹备项目资金,余鹤随口说:“我这儿有点钱,先投给你吧。”   傅遥下意识拒绝道:“不用了余鹤,你有钱还是自己留着吧。”他很不放心地嘱咐余鹤:“不要随便投资,有些人看着挺有钱的,其实早就做好了当老赖的打算。投资出去很容易,想要回来就难了。”   “傅遥,我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余鹤笑道:“从离开余家那天起,我就没有亲人了,你那天既然说把我当表弟,无论是不是客套话,我都当真了。”   傅遥急忙说:“当然不是客套话,我妈可喜欢你了。。”   余鹤:“那我信了,回头卡号发我吧,你有资源我有钱,难道你赚钱不带我?”   这话说出来让傅遥没法拒绝,傅遥沉默了一会儿:“好,下个季度我给你分红。”   傅遥陪余鹤打了会儿篮球,实在不知道怎么完成傅云峥交给他的任务,对人家感情的事傅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总觉着掺和进别人的感情里怎么劝都是错,就拽着余鹤出门陪他逛街。   带着余鹤在云苏玩了一天,晚上临近九点才掐着点把余鹤送回傅宅。   云苏最近在办花灯节,一道晚上堵车堵得厉害。   出门时余鹤没晕车,回来却正赶上堵车,傅遥一下油门一下刹车,没过两条街就把余鹤晃荡吐了。   傅遥自知惹祸,又怕傅云峥念叨,把余鹤扔在别墅门口就开车跑了。   余鹤扶着树把晚饭彻底吐干净,擦了擦因呕吐而反出的生理性泪水,全身脱力只想原地躺下。   傅云峥从窗口看到这一幕,在心里骂了句傅遥成不足败事有余。   余鹤回到楼上时,傅云峥已经躺在了床上。   见傅云峥没等他,余鹤便说:“您先睡吧,我回我自己屋了。”   傅云峥叫住余鹤:“小鹤,我在等你呢。”   傅云峥拉着吊环坐起身,羽绒被从胸口滑落,睡衣领口处的脖颈下还有一块儿即将退去的吻痕——   是前天余鹤留下的。   余鹤心脏漏跳半拍。   但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余鹤了,经过昨晚肖恩的加急培训,他正在练就一颗钢铁之心!   余鹤面无表情,掀过羽绒被给傅云峥盖好,嘲讽道:“等我干什么?我这儿都是粗劣的感情,傅先生想必也不需要。”   傅云峥轻叹一声,在心里念了句好记仇的小鹤,还怪难哄的。   “确实没有过,粗劣的、精良的都没有,”傅云峥阖上眼,端端正正靠在床头,淡淡道:“只有你。”   余鹤脑子里‘嗡’的一声。   好像有一口钟撞响,又像又千万朵烟花绽放,比倒立时血液都涌向大脑的那一刹那还要目眩神摇。   直到洗完澡返回卧室,余鹤都一句话没说。   他用毛巾擦着自己的头发,侧着头把耳朵里的水空出来,他拍了拍另一只耳朵,眼中怀疑自己脑子进水了,要不然他怎么不能理解‘只有你’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叫‘只有你’,拆分理解的话,这个‘你’显然指的就是他余鹤,那这个‘只有’作何解释?   联系上下文,傅云峥的原话是:【确实没有过,粗劣的、精良的都没有(空格)只有你。】傅云峥中间顿了一下,那这个‘只有你’之前到底是句号还是逗号啊?   如果是句号,那‘都没有’着句话就说完了,恐怕就不能连起来合并理解,但要是逗号......   粗劣的、精良的都没有,只有你。   没有什么啊,就不能展开说说吗?   余鹤心头鹿撞,怦怦乱跳。   随手把毛巾、浴巾都挂在椅背上,余鹤翻身上床。   卧室的床垫很硬,忘了是从哪儿看到的,说腰不好的人不适合睡软床,硬一点的床,起身确实更容易借上力。   余鹤手肘杵着床垫,直接求助出题人:“傅先生,你睡着了吗?”   刚才余鹤去洗澡,卧室床头留了一盏昏黄的夜灯。   灯光下,傅云峥睁开眼:“怎么了?”   傅云峥的晏然自若反衬出余鹤的神慌意乱。   这个问题要不解决,余鹤今天晚上、明天晚上、后天晚上都别想睡觉了。   为了自己岌岌可危的睡眠,余鹤虚心求教。   “什么意思啊......”生怕傅云峥装傻,余鹤补充了一句:“什么叫只有我?”   傅云峥沉默一会儿,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始终未做解答,直到余鹤又问,傅云峥才叹了口气:“就是只有你。”   余鹤紧张地快忘了该如何呼吸。   噼里啪啦——   脑海中的钟声啊礼炮啊又齐齐炸响。   心幡摇曳,在喧闹声中剧烈的颤抖,傅云峥绝不会知道替他短短的一句话会在余鹤心中掀起怎样的山呼海啸。   在这些繁杂热闹的背景音中,余鹤攥紧被角,单手撑在傅云峥枕边,俯下身追问:“什么叫只有我?你原话是:‘确实没有过,粗劣的、精良的都没有’,然后才说了‘只有你’,这到底是一句话还是两句话,你说清楚一点。”   向来能言善辩的傅云峥居然不知该如何进一步解释,他觉得那句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可余鹤偏偏觉得不清楚,难道非要掰开了揉碎了说吗?   见傅云峥不答,余鹤又握着傅云峥的肩膀开始摇,像是要把傅云峥的未尽之言都从脑子里摇出来。   他成功了。   傅云峥终于开口:“只有你就是只有你,我没有过别人,粗劣的、精良的都没有,就只有你。”   他因少年人的执拗而无奈,只能不断往后躲,最终靠在床头:“亲吻、上床、抵足而眠,第一次都是和你,我不会包别人也不想包别人,这还要我怎么说清?”   余鹤瞪大双眼,呼吸急促,他年少轻狂、得寸进尺,在得到了这样惊喜的回答后,犹自纠结于‘粗劣’二字。   余鹤质问傅云峥:“那你为什么这样说?”   傅云峥微微敛眉,沉声说:“你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被我包养,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你可以说是我逼你的。人们会同情你、善待你,可你要是......要是和我在一起,他们会骂你自甘堕落,讥讽你恬不知耻。”   傅云峥继续说:“没人会相信我们的‘感情’,他们只会说你余鹤为了钱什么都肯做,陪着一个残疾的老男人还陪上瘾,用感情为这段肮脏的交易披上遮羞的外衣。”   只有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才会因心血来潮而开启一段不顾后果的恋爱,傅云峥作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对亲密关系的建立有着独立的理解与思考。   这段关系在没有爱情的介入下,已然足够稳定,彼此也都感到了开心和轻松,完全没有理由着急公开在世人面前,引人注意。   流言蜚语是最隐秘的毒药。   他必须要考虑余鹤的未来。   傅云峥不介意外人如何看待自己,却介意外人如何看待余鹤,傅云峥此生已然如此,所作所为是高尚还是低劣,都没谁敢到他跟前造次评价。   可余鹤不一样,余鹤未来人生很长,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同傅云峥呆在一起,倘若他不在时,余鹤会因此事被人讥笑,往后就算他千倍百倍报复回去,也不能解除余鹤当下的难堪,所以他不能和余鹤谈感情,也没法和余鹤谈感情。   他不需要退路,可以肆意妄为。   余鹤不行。   傅云峥像是完全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居然让余鹤说包养是被逼迫的,可若说他真不在意,怎么又偏偏又担心余鹤被骂?   余鹤万万没想到,傅云峥回避感情的原因居然是因为自己。   傅云峥年长于余鹤,身居高位多年,足够成熟沉稳,思虑也更加周全。   在余鹤心中,傅云峥不肯确定感情关系的原因举不胜举,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傅云峥最大的顾虑竟是自己!   余鹤单手扣住傅云峥的后脑,直视着对方狭长的双眸:“傅云峥,你担心的对我而言都不是问题,我的感情不需要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认可,我不允许你自怨自艾,什么叫‘残疾的老男人’?我有多为你着迷难道你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傅云峥错开眼,展开绒毯披在余鹤肩头:“我又老又残疾,你有什么可着迷的。”   这样锋锐自讽的话说出来,也不知是刺痛余鹤还是割伤自己。   余鹤抬手掐住傅云峥的下巴:“我不在乎你残疾,而且你也不老,三十二岁哪儿老了?你帅跟电影明星一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都看呆了......”   余鹤端详着傅云峥俊逸清扬的脸庞,语气微酸:“而且你现在就这么帅,我真不敢想象你十九岁得多俊,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   傅云峥顺着余鹤的力道仰起脸。   这种仰面的视角最考验骨相,普通人根本经不住这种死亡角度的考验,而傅云峥扬起下巴后,流畅清晰的下颌线格外分明,近乎完美的骨相美得惊人,那是种超越性别和年龄的美感。   余鹤每次细看,都惊讶于傅云峥过人的英俊。   哪怕是卧病在床,甚至是雌伏于余鹤身下,这都不会损伤傅云峥那凌厉逼人的男人味,傅云峥总是安静的,剑眉隐忍微皱,温热的吻也不能让那英俊眉眼沾染红潮。   傅云峥的眼神永远是克制的,仿佛立刻能从温情与色相中抽身而出,理智地规划出财阀公司下一年度的企业蓝图。   他是如此强大,如同汪洋,能够承载余鹤所有的爱与欲。   与那淡漠神情相反的,是傅云峥炽热的呼吸和身体,余鹤每一次都用尽浑身解数,邀请傅云峥同他一起沉沦,逼迫傅云峥说出那句:‘小鹤,轻点。’   傅云峥说:“我真的没有过别人。”   在余鹤的逼问中,傅云峥急促地低喘一声,说出了余鹤最爱听的那句话。   余鹤的呼吸同样急促,他伏在傅云峥耳边,低声询问:“好,床上没有过别人,心里呢,心里有过谁吗?”   将耳朵放在傅云峥胸口,余鹤去听那蓬勃的心跳,他听到傅云峥轻笑一声,胸腔间回荡起好听的共鸣。   像是知道余鹤想听,可傅云峥偏偏要说:“不告诉你。”   余鹤有点恼,他的羞恼完完全全体现在他工作上。   力气越来越大。   很久以后,傅云峥累的已经快睡着了。   余鹤放缓工作节奏,低声问:“我心里有你,你心里有我吗?”   傅云峥阖上眼,昏昏沉沉,余鹤便没再为难,他将傅云峥揽在怀里,很快困意翻涌。   似醒非醒间,余鹤仿佛坠入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中,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光影,在这片绚烂中,他听见了傅云峥的回答,但他太困了,也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发生的。   恍惚中,余鹤听见傅云峥说:“我心里有一个人。”   余鹤迷迷糊糊问:“是谁?”   一只微凉的手拨开余鹤额角的碎发,那个人告诉余鹤:“是我舍不得睡的那个。”   什么?   傅云峥心里人?珍惜到舍不得睡?   是谁!!!   余鹤很努力从已知条件中推测结果,试图厘清这段复杂的关系,可他清醒时都很难弄明白的逻辑,在睡梦中就更理不清了,他将这句话反复念了三遍,生怕自己忘了,想醒过来立刻记在手机备忘录上,可惜又实在醒不过来。   算了,他现在记得很清楚,等明天醒来,一定要好好研究这个人是谁。   余鹤暂时放过和困意斗争,呼吸渐沉,彻底陷入黑甜梦乡。   结果可想而知。   第二天一早,余鹤结构简单的大脑清零重启,别说是那句话,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余鹤睁开眼时,傅云峥还没有醒。   窗帘缝隙透出的晨光落在枕边人的脸颊上,他喜欢的人会发光。   满心的欢喜溢满而出,绵绵腻腻的喜悦和蜂蜜一样充斥在整个卧室,整个空间都被充满恋爱荷尔蒙的粉色气泡填满。   余鹤能记得自己是谁就不错了。 第36章   傅云峥无疑是一个完美的伴侣。   成熟、强大又足够宽纵, 即便深处高位,依旧能做到情绪稳定不迁怒旁人,足以抵挡风雨挫折, 甚至游刃有余。   和傅云峥在一起,余鹤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心安,就像找到了一座宏伟的港湾, 停留在傅云峥身边,能够结束余鹤一直以来的漂泊感。   即便是还在余家的时候,余鹤的神经也总是紧绷的。   除了行为上的暴力,余世泉在精神上也影响着余鹤。   余世泉的情绪极不稳定, 上一秒还在夸余鹤的成绩,下一秒就可能以为菜太咸、粥太烫而掀翻桌子,在饭菜碗碟噼里啪啦落了满地后,那双大手就会招呼到余鹤身上,余世泉很聪明,他打人从来不打脸, 以免被外人发现端倪。   余家没有像傅云峥私邸这样占地广阔的庄园,余家的别墅在寸土寸金的奉城市中心, 别墅间的楼间距算不得特别远。   所以余鹤是不能跑、不能哭的。   否则会被打的更惨。   很长一段时间,余鹤认为是自己不够努力、不够有用, 所以父亲才会教训自己, 因为每次期末考试或者参加竞赛前, 余世泉是不会打他的, 余世泉需要余鹤的好成绩作为谈资。   余鹤拼尽全力学习,考了全班第一, 可接下来还有全校第一,考了全校第一还有全区第一、全市第一、全国第一, 这世界上的第一太多了,余鹤怎么努力都达不到余世泉的要求。   后来余鹤长大了,参加酒会时发现原来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有些中年男人天生擅长抬杠,你才说了你家孩子会弹琴,他就一定能找出谁家谁家孩子钢琴十级的例子出来,非要把你比下去。   在上初中前,余鹤从没想过反抗,毕竟谁家小孩没挨过呢?   直到有一天,余鹤发现余世泉打张婉。   那时候没人知道余鹤不是余世泉和张婉的孩子,余鹤是真的把张婉当成亲生母亲,看到母亲被父亲殴打,余鹤举起椅子砸在了余世泉的后背上。   余鹤害怕极了,但余鹤从小就长得高,十三岁时已经一米七六,比余世泉矮不了多少,他鼓足勇气举起水果刀对着余世泉,颤抖着说:“再敢打我妈,我就杀了你。”   他就像一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小兽,第一次正面对抗曾经高不可攀的父权。   余鹤以为余世泉会冲过来揍他,可是没有,而且从那天开始,余世泉几乎不再打余鹤了。   余世泉的情绪依旧极不稳定,电视遥控器按了没有换台会发火,换台后新闻中不讲他想听的消息也会发火。   菜太咸会发火,菜太淡也会发火。   余鹤吃着吃着饭,饭桌还是会忽然被余世泉掀翻,只是掀翻饭桌的那只手再也没落在余鹤的身上过,余世泉就算再生气,最多也只是敢抄起手边的东西砸向余鹤。   余世泉是真的很怕死,自从余鹤亮刀以后,他不敢再动张婉,晚上睡觉都和张婉分房锁上门。   张婉抱着余鹤说:“小鹤长大了,能保护妈妈了。”   十三岁的余鹤清楚了解他的父亲,因此心生恐惧,忌惮害怕余世泉的报复,但他又必须装作淡定强大的样子,余世泉时时刻刻在审视余鹤身上的弱点,一旦余鹤的胆怯被发现,一定会比之前还惨。   要保护自己、保护妈妈。   余鹤就像一只爪牙还不够尖利的幼兽,强行打起装作无畏强大,余鹤为此焦虑、失眠、成绩一落千丈,然而好在他的演技还算精湛,余世泉以为余鹤进入了叛逆期,青春期的少年敏感、易怒、情绪多变、热血上头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还不用承担法律责任,全世界都知道叛逆期的少年又多令人头大,余世泉不敢随便找余鹤的麻烦。   在余家的时候,余鹤时刻警惕戒备,然而来到云苏后,傅云峥用很短的时间为余鹤建立了安全感,躺在傅云峥身边,余鹤能非常、非常、非常安稳地入睡。   这是一种没办法过多形容的松弛感,如果非要细说的话,那在某个刹那,余鹤倏忽恍然大悟:   哦,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   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担心身边的人忽然发怒、不用时刻堤防着保护自己。   余鹤伸出双臂把傅云峥圈进怀里,小动物一样用脸轻轻蹭着傅云峥后肩的睡衣。   人们常用喜怒无常四个字形容傅云峥,但余鹤没觉得傅云峥喜怒无常啊,傅云峥的情绪管理比正常人强多了好吧。   如果有人让傅云峥生气,一定是那个人的错。   身后窸窸窣窣的,傅云峥很快就醒过来,昨夜睡的晚,临睡余鹤又拉着他加班,过度放纵的后果很明显,满身倦意还未完全散去。   傅云峥睁了一下眼又很快合上,声音有点哑、有点慵懒:“小鹤,别闹,再睡一会儿。”   余鹤嗯了一声,结实的手臂紧紧箍在傅云峥腰间,傅云峥抬手拍了拍余鹤的小臂,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像是安慰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爱人,也像是哄着苏醒太早的小孩再睡一会儿。   “傅先生......”余鹤轻轻叫了一声,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种特别奇怪又无比矫情的感觉,明明傅云峥就在怀里,但余鹤还是想他。   余鹤有些臊,又实在想念,便用气声告诉傅云峥:“我好想你。”   “我在呢小鹤。”傅云峥的头一点点沉下去,睡意侵袭了傅云峥的感官,他模模糊糊地回应:“我在呢。”   两人相拥而眠,这场回笼觉一直睡到中午。   到了午饭时间,侍从左右等不到傅云峥和余鹤下楼,又谁都不敢冒然上二楼——余鹤少爷刚来的时候,他们当时的领班黎静把正在睡觉的余鹤少爷叫了起来,从那以后,傅先生就不许任何侍从随意上楼。   傅先生是很爱干净的,家里的摆件上下午要分别两次,在余少爷住进来之前,在隐秘的角落都是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的。   余少爷来了以后,帮佣们的工作量大大减少,因为刚开始的时候,余鹤大多时候都在自己房间呆着。   只要余鹤在二楼,二楼的卫生就不用做。   余鹤少爷每天睡觉的时间没准,傅先生不许他们上去吵余鹤少爷,要等余鹤少爷下楼吃饭,他们才能赶紧上去快速整理二楼所有房间。   “如果余鹤少爷一直不下楼呢?”黎静领班问。   傅先生淡淡回答:“那就不打扫。”   帮佣们听说,黎静领班就是因为没遵守这条规定被退回物业公司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谁敢上楼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赶忙打电话把去公司拢账的章杉管家叫了回来。   章杉一路火急火燎,生怕出了什么事,进屋鞋都没换就冲上了二楼,敲了半天门,就在章杉准备破门而入时,余鹤揉着眼睛打开了门。   “怎么了?章伯。”余鹤无辜地问。   章杉深吸一口气,压着满心的焦急问:“傅先生呢?”   余鹤打了个哈欠:“没起呢。”   章杉:“???”   怎么可能?傅云峥为人极为自律,在双腿受伤前每天早上都要慢跑5-10公里,后来受了伤也是每天早上七点准时坐在餐桌边听财经新闻播报。   现在都......都中午十二点半了,怎么会还没起?   章杉顾不得许多,抬手就要推开余鹤闯进卧室里。   余鹤一拧眉,挡在章杉面前:“章伯?”   傅云峥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章叔,你先下楼,我们一会儿就下去。”   听见傅云峥的声音后,章杉略松了一口气,连忙询问:“傅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家庭医生来看看。”   傅云峥回道:“不用,就是起晚了。”   章杉满脸疑惑:起晚了?   余鹤合上房门,关门前瞧见章杉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皮鞋,忍俊不禁,走进卧室。   傅云峥半坐在床上,胸前睡衣的领口蹭开了两颗他也没注意。   过长的睡眠容易让人陷入种松软的疲惫,简单来说就三个字:懒得动。   这可难得一见。   余鹤每天早上起来赖床的时候,都会看见傅云峥跟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睁开眼就满目清明,利索地起床、换衣服,坐在轮椅上洗漱、刮胡子,然后回到床头,选一只腕表戴上,整整齐齐地从房间离开。   每次洗漱完,傅云峥身上都会带着股特别清爽的味道,余鹤窝在被子里,趁傅云峥选腕表的时候用手不断扒拉傅云峥。   傅云峥有时会停下戴表的动作,俯下身等余鹤亲他一下,有时会对余鹤的撒娇视而不见。   如果余鹤一扒拉傅云峥,他就去理余鹤,那他一天到晚也不用干别的了,余鹤对于肢体接触有着超乎傅云峥想象的执着。   傅云峥咨询过相关青少年心理专家,心理专家说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在家庭中得不到关注、不被重视的少年在长大后会以此吸引伴侣的注意力。   心理专家说:“尤其他小时候还遭遇过家庭暴力,他在用这种方式确认‘安全’,其实说到底是对你情绪的试探,肢体接触能够帮助他确认你的情绪,严重的会呈现病态,但你形容的情况还好,但我还是不建议你太过于配合他的试探,因为这种试探不是健康的......要持续建立他的信任感,才能帮助他从少时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   傅云峥一直在尽力克制自己不去主动触碰余鹤,除去心理医生所说的因素,他自己本身也不想给余鹤营造出一种......时时刻刻会被骚扰的感觉。   他和余鹤之间存在钱色交易,这让傅云峥更加克己节欲,他总觉得在这种关系之下,对余鹤的触碰、拥抱、亲吻都很容易沾染上亵玩的意味。   就好像一对情侣在街上拥抱,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若要知道其中一个是被另一个人包养的,那大家的眼神就会变得很奇怪。   傅云峥极力维持着一条只有他能看得见的界限,除了不主动进行肢体接触外还包括不随便进余鹤的房间、不过问余鹤的私事、不检查余鹤的手机。   就像在养一只真正的仙鹤,养一只来去自由的鸟。   小仙鹤刚领回家,是不能摸的,刚开始都会躲到角落里,这时候强行拽出来,只会让他害怕应激,要等他感到安全,自己走出来。   这种克制给傅云峥带来的回报足够惊喜,小仙鹤很快就觉得这座宅子很适合生存,很轻易地答应了停留一年、两年、三年。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对傅云峥而言已经很长了。   好在余鹤足够年轻,三年后也不过22岁,什么都来得及,到时候送余鹤出过留学,过个四五年再回国,没人会再谈这段不堪的往事,人们的记忆都是很短的。   他不够高尚,没办法完全克制自己的欲望,还是把余鹤拽进了这万丈红尘,但他也不能太过自私,总是要放手还余鹤一个鹏程万里。   傅云峥内心欢喜又怅惘,一觉醒来没什么精神,全身酸软懒得动,就坐在床上放空思绪,游神妄想。   余鹤坐在傅云峥身边,伸手摸了下傅云峥的额头,触手温凉。   余鹤说:“没发烧,吓死我了,还以为又把你弄病了。”   傅云峥转动瞳仁,目光温和:“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余鹤倏忽记起他和傅云峥的第一次。   天啊,他居然后知后觉,隔了将近四个月才知道那不仅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傅云峥的第一次!   难怪傅云峥第二天晚上就发烧了。   可惜余鹤当时并不知道,傅云峥语气冷淡的让他离开,他就离开了。   自责紧紧包裹住余鹤的心、把傅云峥自己留在房间里这件事就像毒蛇,一早盘踞在余鹤心头,今日终于露出獠牙张口咬下去。   “我真是个混蛋。”余鹤说。   傅云峥不知道余鹤想到了他们第一晚的事情,完全不了解余鹤的心路历程,以为余鹤再说要和他做‘床伴’的事。   那晚傅云峥独自回到房间后,思考良久,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了余鹤,余鹤口中的床伴可能......和正常人理解的不一样。   毕竟,余鹤对于很多事情的理解都是和常人不同的。   这是一只小笨鹤。   一个聪明人,是不该和小笨鹤生气的。   傅云峥侧过头,略显迷茫地看向余鹤:“没关系,我只是担心别人因为你和我的关系轻慢你,如果你......觉得床伴这个称呼更好听,你可以对外宣称我是你的床伴。”   余鹤心漏跳一拍,忽然站起身,蹲在傅云峥对面,他握着傅云峥的手:“傅云峥,我真的愿意和你在一起,我发誓这和情欲无关,也绝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粗劣,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开心,上不上床都开心,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再也不跟你上床......”   傅云峥抬指按住了余鹤的唇,很快又意识到越界,连忙把手收回来,拇指轻轻搓着食指关节,可余鹤嘴唇温软的触感停在指节上,怎么揉都揉不掉。   傅云峥轻咳一声:“一年两千万,你还不和我上床,小鹤,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屈才了。”   余鹤哭笑不得:“我真不是为了你的钱,我本来也没想要钱......”   “拿着吧。”傅云峥说:“你不会总愿意我跟我在一起,但钱总是有用的。”   余鹤无奈,以为傅云峥还是更愿意维持简单的包养关系。   算了,那还是按肖恩说的,绕到恩情上去吧,不然太不堪了。要让傅云峥以为自己是为了钱才这样说,还不如感恩的心呢,至少干净。   余鹤的对傅云峥的心思也许没那样清白,但也是一片澄明笃挚,如果连傅云峥都以为他为钱,那可真是糟蹋了。   见傅云峥久久没有回答,余鹤在心里叹了口气。   正午日光明亮耀眼,细微的灰尘无处遁形。   在良久的沉默中,余鹤听见自己说:“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你。”   感激。   心钟撞响,铛的一声。   拨乱反正,一切回到原点。   这样也好。   傅云峥呼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平静淡然,心里也说不准是轻松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   感情上虽然鸡同鸭讲,余鹤的直播事业发展倒是很顺利。   他的直播截图被粉丝发到个人社交平台,浏览量上千万,点赞一百多万,余鹤在豆芽平台上的粉丝瞬间从三位数变成五位数。   豆芽直播是个新平合,靠着签了几个电竞选手做台柱引流,主打网游手游,健身分频原本就是冷频道,十几万粉丝在电竞分频可能不值一提,在健身频道却算得上有点名气了。曾经有个富婆一晚上在余鹤直播间刷了两三万的礼物。   余鹤直播间火了以后,直播平台给余鹤分了个房管,编号JS17,房管让余鹤叫他七哥。   有七哥管理后,余鹤的直播间正规了许多,七哥很有人脉,经常给余鹤约一些大主播连麦引流。   余鹤的直播间很快就上了分频的推荐位,一场15分钟的直播PK,粉丝打赏的礼物少也有几百,多的时候几千、几万都有过。   短短半个月,余鹤直播账户中的成就点就已经达到六位数,当这些礼物源源不断的涌来时,赚的钱就成了一个数字。   刚直播的时候,收到一块钱的礼物余鹤都很开心,每天刷好几次后台看数据,到现在,那些数据摆在哪儿,只有七哥跟余鹤念叨月初该提现了,余鹤才会点开。   余鹤把整数转存到一张专门的卡里,等着攒够了还给余世泉,又从傅云峥给他的黑卡中转出同样数额捐献给山区的留守儿童。   这天下午,余鹤随机连麦,匹配到一个荌彤有氧健身的女主播。   【荌彤有氧健身向您发起了pk挑战】   在余鹤点击接受的同时,屏幕左下角七哥的私信探出来。   【七哥私信:别点。】   余鹤:“......”   女主播的画面已经出现在余鹤的屏幕上,是个短头发的女生,很瘦很高。   女主播看到余鹤时,不屑地笑了一下,说:“又是一个奶油小帅哥,你彤姐必须罚哭他。”   余鹤:“???”   【七哥私信:这大姐走女王御姐路线,算是健身区的一姐,有大哥有公司,上票上得猛,很少输,她罚人可狠了,别人不擅长什么她罚什么。】   【余鹤:我没有不擅长的。】   【七哥私信:你倒立会吐,全健身频道都知道有个帅哥倒立会吐,还嘴硬说自己怀孕了。】   七哥把截图发给余鹤。   【余鹤:......】   上次他和一个博主pk,三局下来45分钟,余鹤倒立了有30分钟,打完那一场余鹤就要下播,粉丝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余鹤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满嘴跑火车说自己怀孕了。   因为说自己会怀孕,余鹤火出平台,那段视频被截下来搬到好几个平台。   视频里,眉眼俊美的少年没精打采地趴在镜头前,因长时间倒立,眼尾泛红充血,眼睛里都是血丝,说话也带着点闷闷鼻音:“我没有不舒服......”   少年坐起来端起水杯,结果忽然捂着脸上的口罩干呕了几下,接着转过电竞椅背对镜头喝了口水。   电竞椅转回来,弹幕都在关心少年是不是因为倒立时间太长眩晕,还有建议他去医院的,骂对面主播没人性的,少年撑着头阖上眼回应弹幕:“和倒立没关系,你们别去对面主播直播间带节奏,我恶心是因为......因为怀孕了。”   就这一段几十秒的视频,余鹤涨了将近五万粉丝。   好多网友从别的平台摸过来,留言说自己是主播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一点进去,全是女号。   这天天上网都是什么人啊。   对面的主播荌彤也被弹幕科普了余鹤不擅长倒立的事情。   荌彤有2034万粉丝,她点进余鹤的头像一看,发现余鹤的粉丝只有16万,连她的零头都不到。   现在是下午,用户不算活跃,那荌彤的直播间也有二万用户观看,余鹤的直播间只有一千多。   又是包赢局。   荌彤看着屏幕上的血条:“小帅哥,咱们就玩倒立吧。” 第37章 (一更)   余鹤迟疑了一下, 问荌彤:“你穿这样......怎么倒立啊?”   和普通主播的运动装、瑜伽服不同,主播荌彤穿的很像运动会啦啦队队员,红白相间的露腰短款上衣搭配短裙。   荌彤很自信地说:“我的血条不会比你短。”   【七哥私信:她也是在健身区走颜值路线, 和你是版面竞争关系,会叫榜上大哥帮她上票,还有经济公司团队投票, 会把你输的很惨的视频剪出来挂首页,这样她竞争推荐位更有优势。即便平台最后把推荐位给了你,她的粉丝也会来冲你,说你是手下败将不配之类的, 这是她惯用伎俩,你快叫你榜上大姐来帮帮忙,至少别被打春天啊。】   【余鹤:宫斗呢?】   【七哥私信: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就玩自己的,你俩是竞争关系,踩着你她就能上去。】   余鹤不置可否,心想既然怎么都是输, 那大不了就是倒立30分钟呗。   荌彤是健身分频头部主播,粉丝很多上票也猛, 一到时间,余鹤下去倒立了。   荌彤的血条一直再涨, 第七分钟时她把余鹤叫了回来。   荌彤:“我三万票了弟弟, 要加罚了。”   余鹤抽了两张纸擦汗:“加什么?”   【弹幕:别理她, 她之前又没说三万票加罚。】   【弹幕:没有临时加的。】   【弹幕:开场不说不就是正常玩吗?】   荌彤也看到了那些弹幕, 她眯了眯眼睛:“心疼你家小帅哥去上票啊,用嘴说有什么用?我就是要加, 他敢不接吗?有本事拿票打回来啊。”   余鹤想健身博主萌叔说跟他过,有的人会开局不说清, PK开始后自己票少的时候不说话,票多了就临时要加惩罚,这种事很难掰清,作为票少的一方要是总是在前面理论会很掉路人缘。   大多数人会默默吃这个哑巴亏。   余鹤虽然早就知道,但他之前直播连到的主播都很和善,就把这茬忘了。   他懒得和女生掰扯,就说:“可以加,之前没说,现在你就一次性都说完。”   荌彤说:“先撑红牛罐,五万票单手倒立,十万票单手撑红牛。”   弹幕已经骂起来了:   【弹幕:这女的有毛病吧,单手她能倒立吗?】   【弹幕:单手撑红牛倒立,牛顿来了都喊6。】   【弹幕:做个人吧,这大姐是不是没赢过啊。】   荌彤本来就是走黑红路线,看到这样的弹幕立即开怼:“我不是没赢过,我是没输过,我家人们心疼我啊,你心疼你去上票,在我这里说这些没用,你给你家主播刷到十万票,我就给你表演单手撑红牛。”   余鹤安慰道:“没事,我能做。”   他拿出两个红牛罐,双手撑在上面翻到了墙上。   倒立时全身的力量几乎都压在手掌,时间长了手腕都会酸,手掌下面压着红牛罐,受力点只有那罐口一圈,非常疼。   罐口和掌心的骨头硌在一起,几乎嵌进肉里。   余鹤才倒立几秒,心里就骂了句脏话。   操,被阴了。   撑着红牛罐根本没法倒立啊,这不科学。   余鹤的手掌胳膊都在颤,这一颤红牛罐抖个不停。   荌彤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手别抖啊,掉了时长不算哦。”   弹幕都在质问凭什么不算。   荌彤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我说不算不算,谁让我票多呢?”   余鹤的粉丝看不得余鹤受苦,纷纷给余鹤刷礼物,几秒钟后,余鹤的血条盖过了荌彤。   余鹤面朝着墙,看不到屏幕。   一般这种时候,对面主播都会主动叫做惩罚的回来,但荌彤就跟没看到似的,继续在直播间耀武扬威。   弹幕疯狂刷要余鹤回来,余鹤是真看不到,荌彤是装看不到。   她想趁余鹤没发现的时候叫大哥大姐把票打回来。   荌彤说:“咱们家散票不要停啊,不要让大哥大姐一个人上票。”   荌彤:“做不了倒立打什么PK啊,丢人。”   荌彤:“他再倒立一会儿不会又吐吧?对面主播你难受吗?”   余鹤本来就头晕,那个女主播还一直说话,余鹤是真恶心了,眼前一花就从墙上摔了下来。   这一下摔的很实,手底下的红牛罐打着滚撞在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要不是余鹤临时用胳膊撑了一下,估计脖子都能卡折了。   余鹤倒在地上,缓了片刻,手心上红牛罐硌出来的两个圈陷在肉里,先是发白,直到血液流通过去才涨红起来。   “别装死啊。”女主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快起来,管管你家粉丝,刚才有延迟我没看见你血条高,他们就跑过来骂我,什么素质啊。”   钱难赚啊。   余鹤翻了个身坐起来,看到傅云峥的轮椅停在门口。   余鹤的脸上煞白,嘴唇却红的要滴血似的,抬起眸子看向傅云峥刹那,带着种惊心动魄的美。   傅云峥是听到余鹤摔倒的动静后过来的,他知道余鹤在直播,没有贸然进房间,低声问:“没事吧。”   余鹤摇了摇头:“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   傅云峥说:“你脸色不太好看。”   余鹤撑着门框:“真没事,一会儿去书房找你。”   傅云峥点点头,在门口看余鹤回到屏幕前才转动轮椅回了书房。   余鹤回到屏幕前,弹幕快得余鹤几乎看不到,还是看到七哥发的私信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面的女主播还在狡辩。   余鹤说:“现在我血条高了,你能看见了吗?”   荌彤梗了一下:“等一会儿,我这卡了。”   规则是‘前2后3’,意思是前面两分钟,后面三分钟不用做惩罚,现在距离惩罚结束还有不到一分钟,所有人都看出来她想把做惩罚的最后一分钟拖延过去。   “看到了,看到了。”荌彤慢吞吞站起身,左右拽了拽自己的裙子:“我去换条裤子。”   余鹤:“......”   余鹤能说什么,不让她换裤子吗?   等荌彤换好裤子回来,惩罚时间已经结束了。   【弹幕:这大姐做惩罚一直很水。】   【弹幕:一点都不做吗,就这么欺负新主播?】   【弹幕:服了,就这还健身区一姐呢,真尼玛恶心。】   弹幕一时间非常难看,余鹤安抚着直播间的观众:“算了算了,感谢各位小老板替我上票,别生气了。”   余鹤把送礼物的ID念了一遍表示感谢,观众们简直要被那女主播的骚操作气死了,疯狂给余鹤刷礼物,但荌彤直播间的观众更多,都向着荌彤说话,说她一个女孩子怎么穿着短裙倒立,说他们不通人情。   两边的粉丝互掐,弹幕刷的飞快,直播间话题度提升,很快升为热门直播间。   本局PK进入倒计时,在最后一秒钟,荌彤的主播间出现一个礼物特效,荌彤的血条瞬间反超。   这是荌彤的直播公司送的礼物,在最后一秒偷塔保赢。   公司给送的礼物最后都从荌彤的分成里扣,荌彤面色凝重,却也没办法,她这把只能靠公司赢。没想到余鹤这个新出道的小主播,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顶峰时也不过三千多人,竟然能凑出这么多礼物。   偷塔赢的毕竟不光彩,何况这局的过程血雨腥风成这样,但荌彤赢了就是赢了,她得意洋洋地打开公麦,对那些骂她的弹幕不屑一顾。   荌彤斜眼看着屏幕:“对,我就是偷塔,玩过程他也玩不过我啊,是谁在后面挂了一整局啊。哦,说我换衣服拖延时间,那我还说他假摔呢,一个大男人,才倒立几分钟就能摔下来?我都不会摔,真是玩不起。”   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着实把余鹤粉丝气坏了,连误入进来的路人都看不下去。   余鹤都给气笑了,他点点头:“对,我玩不起,我知道有倒立惩罚还穿裙子玩,到我做惩罚的时候找裤子找一分钟,这我能玩的起吗?我还选择性失明,看不见自己票少的时候。”   荌彤跟听不见余鹤的嘲讽一样,低头给自己榜一大哥发微信哭诉自己被欺负了。   榜一大哥的ID叫往事随风。   【彤宝:往事哥哥有人欺负我,让我穿短裙倒立呜呜呜。】   【往事随风:哥拿十万帮你打他。】   十万就是一百万票,这几乎是包赢了,第一局两个人的票加一起也不到十万。   荌彤又有了底气,她拨了下头发,推开椅子站起身,对余鹤说:“三局两胜,彤姐我一局都不会让你赢。”   余鹤也来了脾气,他挑起眉:“那我要赢了呢?”   荌彤:“你要是赢了,我把上局的惩罚补给你。”   余鹤:“我不用你补惩罚,你输了就跟我老板们道歉,票是各位小老板真金白银投出来的,我可以不计较你找借口不做惩罚,但我老板们的钱不能白花。”   荌彤鄙夷道:“不是我看不起你,这把你赢不了。”   别说余鹤这把赢不了,就算能赢,动动嘴的惩罚对荌彤这种老油条根本算不得什么。   赢了狂,输了装可怜这一套荌彤运用娴熟,这局她有榜一守,还有公司刷票兜底,按理说怎么不会输。   荌彤不认为余鹤后面有公司支持,但公司那边守多大也是看荌彤自己的意思,就像上局公司最后送了个三千块钱的礼物,荌彤能从中得一千五,剩下的一千五就得从自己腰包里出。   输赢关乎面子,但荌彤直播是为了钱,她不可能自己拿出几万去换一场胜利,比如下一局,榜一预定了十万的礼物,如果余鹤的票还能压过她,也就意味十万不够。   但即便是输了,荌彤保底也会挣五万。   赚这么多钱,就算把上局的惩罚补给余鹤荌彤都合适,更何况余鹤只是要她道歉。   这个大傻子主播。   荌彤胸有成竹,她最喜欢和男健身主播打PK,因为男主播没法使劲儿罚她,现在榜一大哥在,荌彤的底气又回来了,这局一开始还没到惩罚时间,荌彤的血条就垒到了六万。   对面上来就这么凶,很压气势,许多路人粉丝一见这阵仗都吓跑了。   榜一大哥往事随风的粉丝牌亮在直播间,荌彤也不走御姐路线了,嗲里嗲气地说:“往事哥哥终于来了,上把被打得可惨了,差点穿裙子倒立。”   余鹤犯了个白眼,他拧开矿泉水,背过取摘下口罩喝了一口,顺便整理了一下耳机。   等他转回来,他直播间的弹幕已经疯了。   余鹤看着弹幕,眨了一下眼,又去盯自己的血条。   屏幕上,属于荌彤的蓝色六万血条只占了不到十分之一,余鹤的红色血条都快把蓝色抵没了。   余鹤血条下面的数字是670861,而这个数字还在不断上升。   余鹤皱起眉,有点不确定地问:“是直播间卡bug了吗?”   【弹幕:!!!!!没有!!!!刚才有个神豪忽然出现,刷了20个豆芽1号!!!】   一个豆芽1号价值三千元,二十个就是六万元,折合成血条就是六十万票。   谁这么有钱?   余鹤点开打赏榜,六万礼物在一局中非常多了,余鹤很快就找到了。   余鹤下意识念道:“感谢潘安妮小老板送的20个豆芽1号。”   他时刻谨记肖恩告诉他要叫客人老板这一点。   余鹤用手机搜了潘安妮的的豆芽账号,看起来像是白领小姐姐,最近的一条动态是在车里录的堵车短视频,配文是上班又要迟到了。   【七哥私信:我靠我靠我靠,又有富婆给你刷礼物,快点和她搭几句话,别让她走了!!!】   正在这时,荌彤直播间也亮了一阵礼物特效,往事随风也送了20个豆芽一号。   荌彤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很怕对面直播间忽然出现路过的神豪,还是个眼生的ID,不像是常在健身频道混的。   【荌彤的房管私信荌彤:你们的PK话题度升的很快,现在已经出频道了,挂在首页热点推荐上,这一局你就算贴钱也得赢知道吗,别小里小气的。】   荌彤不想自己出钱和余鹤打,连忙动员直播间的粉丝:“各位家人咱们众筹一下,别让大哥大姐一个人上票,咱们家打打凝聚力,我荌彤玩直播这么久从来都不是靠大哥大姐,对面就一个人,把血条压过去,让他们看看彤宝家的实力。”   余鹤却说:“非常感谢各位小老板,量力而行,惩罚我都可以做。”   【弹幕:你能做啥啊,脸色煞白。】   【弹幕:早看那娘们不顺眼了,出了名的欺负新人主播,上次把一个女主播罚得腿都磕青了。】   【弹幕:荌彤这煞笔做惩罚贼水,做不了就哭。】   【系统播报:喵了个咪送小豆芽*100、张什么绮送红玫瑰*5、lanyy送首饰盒*1、柳柳柳柳叶送航天飞机*6,梦梦是余鹤老公送玛莎莎帝*1。】   即将进入惩罚时间,两边粉丝都狂刷礼物,礼物弹窗快到余鹤念不过来。   “感谢佳儿的首饰盒,感谢无敌时迁的玫瑰花,感谢余鹤......”余鹤顿了一下,把那个ID念了出来:“感谢余鹤老婆001的飞机。各位老板饶了我,别改那些奇奇怪怪的ID,我有主了。”   【弹幕:!!!!!是谁!!!!!谁偷了我老婆!!!】   【弹幕:对,他有主了,是我。】   【弹幕:对,他有主了,是我。】   【弹幕:对,他有主了,是我。】   【弹幕:对,他有主了,是我。】   余鹤:“......”   直播间虽然很热闹,但余鹤直播间的观众数量还是比不过荌彤,荌彤见到余鹤直播间出现神豪,连忙微信找其他大哥大姐帮忙。   红蓝血条一直在变化,进入惩罚时间的同时,荌彤直播间集中爆发一段礼物潮。   瞬间拉开比分。   荌彤1209712:余鹤838397。   这个比分都是头部大主播之间打才能打出来的数,毕竟只是一局就打出十几万元,荌彤敢这么横不是没有原因。   荌彤得意地笑起来,先是拍了拍手,接着指指余鹤:“见过七位数的票吗?姐就是健身专区的一姐,后面挂着去吧,废物。”   愿赌服输,余鹤站起身。   就在此时,余鹤直播间界面忽然卡顿了半秒。   余鹤以为是网不好,点了下备用WIFI重连。   下一秒。   【系统播报:潘安妮送豆芽1号*100。】   余鹤30858324:荌彤1233972。   【弹幕:!!!】   【潘安妮:问她见过八位数的票吗。】   弹幕刷的太快了,就算潘安妮荣登余鹤直播间打赏榜,带金标的弹幕也很快被压下去,没几个人看清了这句话。   然而,也不用任何人看清,因为余鹤的直播间已经被潘安妮的礼物刷屏了。   【系统播报:潘安妮送豆芽1号*100。】   【系统播报:潘安妮送豆芽1号*100。】   【系统播报:潘安妮送豆芽1号*100。】   【系统播报:潘安妮送豆芽1号*100。】   【系统播报:潘安妮送豆芽1号*100。】   荌彤的蓝色血条霎时被怼进了角落。   荌彤的脸色一下变得极难看,她紧紧地抿着唇角,不可置信地盯着血条,数了好几遍余鹤血条的位数。   【系统播报:恭喜用户潘安妮成为主播余鹤直播间打赏榜第一。】   作为榜一的福利,潘安妮之前发的弹幕获得置顶10秒的特权。   【潘安妮[榜一]:问她见过八位数的票吗?】   没有比这更痛快的打脸了,余鹤的粉丝都疯了,刹那间涌进荌彤直播间,在弹幕上刷起来。   【弹幕:你见过八位数的票吗?】   【弹幕:你见过八位数的票吗?】   【弹幕:你见过八位数的票吗?】   【弹幕:废物。】   【弹幕:废物。】   【弹幕:废物。】   余鹤回过神,看着还在前面发呆的荌彤,冷冷道:“这回能去后面做惩罚了吗,彤姐?” 第38章 (二更)   荌彤攥了攥拳, 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余鹤只是运气好,有钱的大哥大姐都很忙, 总不会一直在余鹤直播间,等这大姐走了看她不把余鹤打到挂机。   能做到健身区的一姐,荌彤也有几分实力, 退到墙边双手撑地靠着墙倒立起来。   【弹幕:这大姐又装傻,上局余鹤票少时说十万票单手撑红牛罐,现在一千多万票,她也不提撑红牛罐的事了。】   余鹤看了看自己手心, 他手心红牛罐压出的印子已经完全肿了起来,个别地方还渗出血丝,他把手在镜头前晃了一下:“红牛罐就算了,咱不和她一样,各位小老板给我个面子,也别去她直播间带节奏了, 好不好。”   【七哥私信:你别心软啊,那娘们欺负你的时候多狂啊。】   【余鹤:算了, 别做那败人品的事了,当积德了。】   【七哥私信:......你这样下回谁还砸钱刷礼物, 人家就是想看对面惨。哦, 对了, 加榜一微信是国际惯例啊, 我跟新榜一潘安妮说了,她已经把微信号私信你了, 你一会儿记得加。】   【余鹤:知道了。】   潘安妮刷礼物刷的太狠了,就这一局居然送出上百万, 这是什么富婆,余鹤劝都来不及劝。   这种送礼物送的多的,余鹤都会发私信问一嘴,以免碰见小孩刷家长卡,或者借钱、挪钱打赏的情况,不影响其他人正常生活的前提下赚钱是余鹤的底线,他本来也不缺钱,几乎从来没主动要过礼物。   余鹤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华国有那么多人口,每人给他一块钱就是十几亿。   到现在,玩直播余鹤也还是这想法,豆芽直播有5亿用户,日活跃用户达到2亿,如果每人能送他一个5.20元的玫瑰花,那就十亿。   但余鹤的梦想恐怕很难实现了,豆芽直播主打电竞,但电竞选手赚的是和平台签约的费用而不是礼物钱,会大量送礼物的网友很少,所以虽然电竞专区最火,但月度排名中,电竞选手根本冲不上打赏榜。   这就奠定了豆芽平台中大部分观众都看客,而不会掏钱送礼物,在其他的直播平台也许有过单局几百万的大手笔,但在豆芽平台还是头一回。   榜一潘安妮还挂在直播间,荌彤在做惩罚暂时说不了话,余鹤直播间的弹幕也逐渐和谐起来。   【弹幕:安妮姐好霸气。】   【弹幕:感谢安妮姐守护我余鹤老婆,再罚我老婆一局他又要孕吐了。】   【潘安妮[榜一]:孕吐?】   弹幕很热情的和潘安妮科普余鹤怀孕事件。   余鹤手隔着口罩抵住鼻子,轻咳一声:“咳咳,我就那点丢人事,你们翻来覆去说是吧。”   弹幕完全忽略了余鹤的话,都在刷感谢安妮姐。   【弹幕:感谢安妮姐路见不平,终结煞笔彤宝的丑恶嘴脸。】   【弹幕:彤宝?她不是自称彤姐走御姐路线吗?】   【弹幕:呕,在粉丝面前是狂傲彤姐,在榜一大哥面前是娇气彤宝,等着吧,最多两分钟她就该哭了,腰疼手腕疼,上次直播受伤了,做不了倒立。】   这位网友显然高估荌彤了,惩罚时间还没到一分钟,荌彤就从墙上摔了下来,她满脸倔强地揉着手腕。   余鹤还什么都没说,她就率先开口:“马上就给你做!催什么催,我手腕扭了。”   余鹤说:“大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不是我掉下来你让我别装死的时候了?”   荌彤抽了抽鼻子,蹲在地上不说话,眼泪流了出来。   平时做惩罚时哭,荌彤多少有点装委屈,但这次她是真委屈,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打不过一个几十万粉丝的小主播,想不明白为什么能一局投出上百万礼物的神豪不是自己粉丝。   她好不容易爬到健身分频头部主播的位置,神豪就算送礼物也该送给自己啊!   那个潘安妮,一听就是个有钱大姐,肯定是看余鹤脸好才会送这么多!说不定余鹤和那个潘安妮之间还有什么恶心的关系。   真是不要脸。   荌彤义愤填膺,好像完全忘了自己和榜一大哥开房的事了。   “我都说了我会给你做惩罚!”荌彤仰起脸看着镜头,大喊道:“你是男生,仗着长得刷随便露露腹肌就有女粉丝给你刷上百万的票,我的票是我家人们众筹出来的,你票多又怎么样?”   荌彤走到镜头前,指着余鹤:“我就不信你大姐能总在你直播间,有本事这局打完了别跑。”   余鹤扬起眉,把头搭在电竞椅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嗯,我不跑,你还能做倒立吗,我还没让你撑红牛呢?”   一听要撑红牛罐,荌彤吓得直接呜咽起来。   她粉丝多,根基也够深,打PK很少输,和其他大主播PK她也不会提过分为难人的惩罚,但从前别说是十几万粉丝的主播,就是几十万、一二百万粉丝的主播她都能轻松拿捏,谁料今日踢到了余鹤这块铁板。   现在她直播间的人都知道余鹤直播间有神豪,谁还会给她上票?   这把输了比分一比一,如果那个潘安妮不走,她肯定还会输的,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她荌彤、健身专区一姐,输给了一个十几万粉丝的小主播,还输的这么惨!   600个豆芽1号,一定会有好事者把这段视频剪辑出来,她会被挂在耻辱柱上再也下不来。   “呜呜呜呜呜。”荌彤感觉就像做梦一样,有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不明白为什么转眼之间她就从高处跌落。   荌彤惩罚也不做了,拉开椅子坐在镜头前,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荌彤的房管不断给荌彤发私信。   【房管:别哭了,直播间十几万人都看着呢?你能不能专业一点。】   【房管:你快去给他做惩罚,想不想在这行混了?】   【房管:礼物打不过就算了,惩罚必须要做,还要做的标准。】   荌彤抽纸巾擦脸,正巧看到这一串无情的话,一瞬间她只想关掉手机,谁也不理,从前最让她自信得意的PK就像吃人的老虎一样,令她心生恐惧。   镜头里,余鹤只露出双漂亮的桃花眼,这对眸子让他获得了不少颜值粉。   余鹤的双眼平时总是懒洋洋地,他直播一向很划水,如果不做惩罚就在台面上趴着。   曾经有一次没打PK就开着直播凑时长,刚开始还和弹幕聊天互动,后来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份随意很有招人的厌世劲儿。   此时余鹤抱臂看着荌彤,也不催促,余鹤眼神很冷,这是很少见的,也没有什么感情,谈不上不屑或者轻视,就是淡淡地看,好像天上历劫的神仙坐在云端,漫不经心地俯视人间悲苦。   荌彤悲从中来,虽然余鹤只是个十几万粉丝的小主播,这局游戏结束她荌彤依旧是豆芽直播健身分区一姐。可是她还是好难过,为什么同样都是人,余鹤长得好、运气好,一场直播轻轻松松就赚几十万。   余鹤静静地看着荌彤哭了一会儿,看到弹幕中要求荌彤立即去做惩罚的留言后,余鹤双手合十:“非常感谢各位小老板的抬爱,尤其潘老板。但是对不起了各位,对面毕竟是个女孩子,倒立这个动作我做起来都很吃力,她现在情绪又很不好,所以如果是有想看她做惩罚而给我送礼物的老板,请后台私信我,我余鹤如数退回。”   房管七哥给余鹤发了一连串感叹号。   【七哥:!!!!!你疯了???】   余鹤莞尔一笑,眉眼中流淌出超乎年龄的温柔和成熟:“我的房管说我疯了。”   【七哥:......】   【弹幕:啊啊啊啊啊,他为什么笑的这么好看!!!】   【弹幕:土狗看呆了,忘截屏了。】   【弹幕:你疯了?是我疯了,我他妈恋爱了,沦陷了宝贝你真的19吗,25岁的阿姨能考虑吗?姨有钱,都给你。】   直播屏幕上炸开一朵朵礼物特效烟花,同时弹幕刷屏,密密麻麻几乎将余鹤的脸完全遮住,全是那句‘姨有钱,都给你’。   余鹤浅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奇奇怪怪的粉丝们冒出什么话来都不奇怪。   荌彤到底不敢耍赖一整局,她公司负责她的经纪人给她打了是三个电话,她没有接,一条信息醒目地挂在手机屏幕上。   【经纪人李哥:还在直播啊,你去做惩罚,输一局不要紧,对面只有一个神豪守,下把你和他PK礼花筒数量不就得了,公司帮你刷数量,除了粉丝咱们公司几百号人,难道还打不过他。】   礼花筒也是礼物的一种,价格仅仅19.8元,但每个账号只能送一个,多送的也不计入总数,最终礼花筒数量多的主播取胜。   荌彤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对啊,第一局她赢了,这局输了也是一比一,她的粉丝数量数余鹤的几百倍,还有经济公司同事的几百个账号做基础,比神豪她没有,比粉丝数量难道还能输吗?   她擦了擦眼泪:“对不起,各位家人们,我刚才情绪没有控制好,现在就去惩罚。”荌彤看向余鹤:“刚才浪费的时间,还有上局的时间,这局结束我都补给你。”   这种发泄过后又冷静承担惩罚的样子很吸路人好感,荌彤直播间里终于不再质疑一片,逐渐多了一些鼓励的话。   荌彤能做到健身分频一姐是有些实力的,倒立一局对她来说算不得困难,只是火了以后很少输,PK时对面的主播忌惮她一姐的身份,怕被荌彤粉丝骂,也不敢太为难她。   由俭入奢易,荌彤习惯了每天坐在椅子上,偶尔跳二十分钟健身操就把钱挣了,倒立一整局对她来说心理上的耻辱感远胜过身体上的疲惫。   没关系,只要熬过这一局,她还能赢。   三局两胜,只要她拿下最终的胜利,余鹤直播间上百万的打赏就是她的垫脚石。   打败有上百万打赏的主播,这个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   “各位粉丝这局不用上票了,咱们打下一局打凝聚力。”荌彤重塑信心,她背对着余鹤喊话:“余鹤,你有神豪守,这局我也不守塔了,守塔的三分钟我补给你做惩罚。”   余鹤自无不可,他趴在桌面上玩消消乐,不太在意地嗯了一声。   【弹幕:我可太喜欢余鹤这股啥都不在乎的劲儿了。】   【弹幕:咱们心疼够呛,他好像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挨欺负。】   【弹幕:一般主播报复回去都多少带点幸灾乐祸,他却毫不在意只玩消消乐,不愧我的宝藏主播,余鹤。】   【弹幕:怎么还混进了一个Rapper。】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了,神奇主播神奇粉丝。】   余鹤玩消消乐玩的很专心,等这局快结束时,他把荌彤叫了回来。   荌彤虽然倒立了十分钟,感觉其实还好,但当她看到余鹤提前把她叫回来,而自己屏幕上大大失败两个字时,荌彤就觉得不好了。   余鹤单手撑头:“我赢了,和我小老板们道歉吧。”   荌彤原本还想狡辩说三局两胜,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如果她这现在不道歉,那很多想看她道歉的网友就会在下局给余鹤送礼花筒。   荌彤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推开身前的电竞椅,结结实实地鞠了一躬:“对不起,余鹤的粉丝们,我上把换掉裙子时耽误了惩罚时间,这把已经补上了,请原谅。”   余鹤没想到荌彤会忽然鞠躬,吓了一跳,在荌彤弯腰的刹那从电竞椅上弹开,避开了荌彤的鞠躬。   【弹幕:啊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但好好笑,刚才余鹤好像飞起来了。】   【弹幕:他就是飞起来了。】   【弹幕:看把孩子吓的。】   荌彤抬起头,发现镜头前没人了。   余鹤见荌彤坐下了,才重新出现在镜头前。   “这把我输了,输家说下把规则。”荌彤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是余鹤的十倍,她把汗湿的头发用发带别到脑后:“你敢跟我比礼花筒的数量吗?”   余鹤没说话,直接找到礼花筒挑战的选项:“上限设置多少?”   荌彤说:“9999个,每个用户只能送一个,这你知道吧。”   余鹤一点头:“嗯,知道。”   另一边,屏幕前的潘安妮满脸懵。   一个用户只能送一个,那她怎么给余鹤送礼物?   潘安妮赶紧掏出手机,给备注为大BOSS的联系人发了一条钉钉消息。   【财务部—潘安妮:傅总,新规则送礼花筒,一人只能送一个。】   【大BOSS:知道了。】   关上和潘安妮的对话框,傅云峥编辑了一条通知,直接发放到傅氏企业中层群。   下一秒,全国各地的傅氏企业中层领导都在钉钉群里看到了这条通知。   【傅云峥:紧急通知,请各位中层立即督促员工下载豆芽直播APP,并前往下述链接直播间,点击购买蓝色礼花筒赠送给该主播。该通知在13分钟内执行,过期自动作废[附链接]。15分钟后统计上报实际执行人数并计入年终绩效考核,财务助理潘安妮负责对接后续报销事宜。】   【财务—潘安妮:收到。】   一分钟后,傅氏各个公司所有员工都在各自工作群的[群待办]中,看到了这条新置顶的待办事项。   与此同时,傅云峥关闭钉钉消息,同时退出直播间,合上电脑。   十分钟后,等余鹤回到书房时,傅云峥已经另外拿起了一本讲人文历史的名著阅读。   见余鹤走进来,傅云峥抬头看向余鹤:“直播结束了?”   赢了PK余鹤也没有特别高兴的情绪,看起来很无所谓:“啊,一局PK十五分钟,我设置的心愿单8分钟就完成了,跟我打PK那主播都傻了,说了句自己心脏不舒服,然后就下线了,估计是没见过心愿单完成这么快的吧。”   傅云峥没说话。   他心想:和年终绩效挂钩,完成的能不快吗?   余鹤继续说:“我也没想到9999个蓝色礼花筒一下子就凑齐了,我运气可真好,上把有个有钱的姐姐帮我,这把又有这么多路见不平的好心人,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傅云峥不动神色,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长眸继续看书。   余鹤以为傅云峥不懂直播术语,就简单解释了一下,最后总结说:“反正就是提前胜利,不用打满十五分钟,正好你刚才不是找我去了吗,我就也下播了,什么事啊?”   傅云峥没抬头,翻着书不咸不淡地说:“没事,听见哐当一声,怕你摔死。”   这话乍一听语气平常,细品怪刺人的。   余鹤笑了一下,知道傅云峥这是有点不高兴了,上次他练后空翻摔倒时,傅云峥也是这么拿话刺他的。   余鹤坐到傅云峥身边的沙发上,强行把话题转移开:“看什么呢?”   傅云峥翻过封面给余鹤看——   古代神话与民族。   余鹤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傅云峥:“神话,你还有这兴趣呢?”   “不是你爱听这些吗?上回那个沈三针的故事你就很喜欢。”傅云峥合上书,放在书桌上:“之前听你说要去奉大学中医,后来怎么没信了。”   余鹤仰躺着,把书盖在脸上:“哎,怎么没信儿了,余清砚天天给我发消息让我陪他去听公开课,你说大学都快放寒假了,怎么还这么多课啊。”   傅云峥转动轮椅去墙边柜取东西,随口道:“下学期你要是去那边学习,就在旁边给你买个房子住,免得折腾。”   余鹤翻了个身,脸上的书滑下来掉到沙发上,又从沙发滚到地下,余鹤头也不低头,一边探手在地毯上摸来摸去找书,一边说:“你最近总想打发我出去住,很不对劲。”   旁人听见傅云峥方才那段话,大多重点都会放在‘给你买房子’上,而余鹤的关注点总是那么与众不同。   傅云峥腿上放着药箱,转动轮椅到沙发边,弯腰捡起来地上的书放回小茶几上,他边打开药箱边说:“小人之心,你不是总晕车?”   “晕车我也得回来找你。”余鹤从沙发上坐起来,单手扣住傅云峥下巴,故意往傅云峥身上泼脏水,等着听傅云峥哄他:“免得你又趁着我不在找别人。” 第39章 (一更)   “你这个‘又’字就没由来。”傅云峥拨开余鹤的手, 余鹤掌心的一圈红印子格外醒目,傅云峥也不问是怎么弄的,只拿出碘伏球, 对余鹤说:“伸手。”   余鹤看着自己手掌中的红圈,接过傅云峥手里的镊子:“我自己来。”   傅云峥把药箱放在沙发上,拿起书翻回方才读到的位置继续读下去。   收药箱时, 余鹤隐约觉得那里不对劲,转身的瞬间茅塞顿开,他问傅云峥:“你怎么知道我手受伤了?你看我直播了?”   傅云峥抬眼,平静地和余鹤对视, 成竹在胸般面不改色地否认:“你想让我看的话我下次可以看,哪个平台?”   余鹤皱起眉,仔细观察傅云峥的神情。   傅云峥要是能余鹤看出破绽,他也不用做傅氏集团的总裁了。   傅云铮镇定自若,和三十分钟前他叫潘安妮去刷礼物,潘安妮以为他被盗号而拨通他视频确认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今天直播遇见一个两千万粉丝的大姐, 她家粉丝上票特别猛,”余鹤移开视线, 又倒回沙发上:“刚开始票打不过,后来有一个神豪给我刷了二百多万的礼物, 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你呢, 结果点进去一看是个小姐姐。”   “现在有钱人挺多的, ”傅云峥漫不经心, 翻过一页书,看似随意地问:“打赏二百多万很多吗?”   余鹤仰头道:“当然多, 我房管七哥说这可能是豆芽平台第一次单局PK破百万,还要给我申请神豪支持榜呢。”   “这么多?”傅云峥念叨了一句:“不太清楚, 没打赏过。”   余鹤闭上眼睛,有点犯困:“没打赏过就对了,一局二百多万,平台分走一半,你有那钱直接给我多好,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有道理。”傅云峥应声道:“你这直播还要玩多久?”   “嗯......”余鹤想了一会儿,在睡着前回答:“我还挺喜欢直播的,可能会一直玩吧。”   等余鹤呼吸渐沉,终于睡着了,傅云峥才轻轻放下书,打开电脑。   用钉钉给特助发了一条消息。   【傅云峥:联系京市微跃科技有限公司,我要收购他旗下的豆芽直播。】   收到这条消息后,特助迷茫地打开刚刚下载的豆芽直播,不明白这个新平台有什么特别的,居然值得老总这么关注?   所以刚才傅总要求傅氏员工下载豆芽直播.....是在提前做市场尽调和汇总用户体验?   不愧是傅总,果然深谋远虑。   如果特助知道,傅云峥只是不想余鹤被扣掉的分成进入别的公司账户,他会很失望吧。   傅云峥抬眸望向睡着的余鹤。   他家小仙鹤赚点钱真不容易。   傅云峥的眼神纵容又温柔,这目光扫过余鹤手心红印时又化为冷厉。   傅云峥在电脑上又敲下一行字。   【傅云峥:用余鹤的名字注册个公司,多套两层,用他的公司收购,别让人发现。】   这样余鹤辛苦赚的钱就不会被黑心平台分走了。   *   上次余鹤和荌彤的PK以余鹤胜利告终,这结果按理说是能给余鹤引流的,但荌彤那边的直播公司和豆芽直播签过框架协议,荌彤又是健身分区的一姐,这场胜利被豆芽平台刻意压了热度。   这事后来不了了之,连原本该属于余鹤的神豪推荐位也因为平台整改而改没了。   余鹤倒是无所谓,房管七哥气得够呛。   【七哥:我查了,荌彤好像是我们公司哪个经理的小三。妈的,她自己就是被包的,还在直播间造谣你被富婆包养!】   【余鹤:呃......随便她说吧。】   荌彤虽然是无凭无据地瞎说,但信的人还挺多,余鹤也没解释,毕竟荌彤也算说对了一半。   余鹤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但他是实名上网,要不是怕傅云峥跟着被网友挖出来,他完全不在乎承认自己被包。   【七哥:不过她也狂不了多久了,平台整改不是针对你,是因为我们要换老总了。】   【余鹤:无所谓,上面变动跟咱们这些小鱼小虾没关系,我就是一个冷频的小主播,又不擦边,整改不到我头上。】   余鹤也不是什么专门的健身博主,关注余鹤的粉丝也不是为学健身,都是看他长得帅还有腹肌,七哥建议余鹤多拍帅气小视频,比如C0S游戏人物之类。   【七哥:咱们平台80%以上的用户喜好电竞,你看那些其他频道的主播哪个不蹭游戏的热度,颜值分频有个女主播之前怎么擦边都不火,直播间都封了好几次,后来C0S那个妲己啊貂蝉的,下子就多了几十万粉丝,几十万啊,这是多少流量,流量就是钱!】   余鹤自已也玩网游,但还真没想过C0S游戏人物,听房管这样说也没拒绝,说试试。   七哥特别热心,他就在直播公司上班,问余鹤要地址,说以后有大网红拍摄完不要的衣服道具给他邮过去。   余鹤把地址发过去后,七哥久久没回消息。   等余鹤再看手机时,发现消息框上面一串省略号,还有一句:   【七哥:你家住景区里?】   余鹤望了眼窗外的观云山,又看了眼正在开视频会议的傅云峥,心虚地回复:   【余鹤:我在这边打工。】   七哥很快回了一串哈哈哈,并表示吓死了还以为余鹤也是谁家的富二代出来玩票呢。   【七哥:你在景区干什么工作啊?】   【余鹤:从事一些体力劳动。】   【七哥:哇!难怪身材这么好,劳动人民最光荣,你不知道之前有个富二代把咱们平台超管心都伤透啦。】   七哥义愤填膺,居然发了段40秒的语音过来:“他是个女装大佬,每天在直播喊大哥刷礼物,公司超管以为他是家境贫寒,打了两千字的报告给公司论述他有发展潜力,申请重点培养他。公司花了好多钱,超管还给他送衣服、送护肤品,把最好的推荐位给他。后来网红盛典的时候,人家开着红色玛莎拉蒂来的,手腕上一块儿钻石表就上千万,直播挣那点钱还不够他表上一块儿钻石呢。”   余鹤听完,一行字编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七哥把那位女装大佬的直播页面分享给余鹤,这位主播的 ID 叫做【墨墨今晚吃什么】,有三千多万粉丝。   天啊,男扮女装也太吸粉了吧。   余鹤微微后靠,通过书柜玻璃门打量自已的倒影,端详过后,由衷觉得自已女装可能不太行。   他点开【墨墨今晚吃什么】主页的短视频,置顶那条跳舞视频他瞪着眼睛看十遍,愣是没看出来这是个男的。   就是个大美女啊,超级冷艳那种。   余鹤仰躺在沙发上,一条一条划过去,使劲儿盯着那人脖子找喉结,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他找到一条露出端倪的变装视频。   视频中的美人身着白色浴袍,叼着酒杯一仰头,画面瞬间变幻,变成古装美人仰首饮酒,镜头拉进,白暂纤细的脖颈上,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青玉酒樽中的透明酒液顺着唇角脖颈缓缓滑落。   又纯又欲。   余鹤三观巨震,心说真是男的啊。   “卧槽。”他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句。   正在开视频会的傅云峥抬头看向余鹤,按下了话简静音键,语气谈不上责备,只是陈述道:“我在开会,先不要讲脏话。”   余鹤立即道歉:“对不起,我在看这个。”   他把手机屏幕展示给傅云峥看。   好巧不巧,刚才露喉结的变装视频播放完毕,在余鹤转过手机的瞬间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   这是条在水中拍摄的古装视频,傅云峥看见余鹤手机屏幕上是个身着素白汉服窈窕背影,身后是苍山瀑布。   美人衣衫鬓发微湿,河水漫至腰间,随着音乐节奏蓦然回首,淡漠的侧脸艳冶而冷清,宛如山野中摄人心魄的女妖。   傅云峥:“......”   傅云峥移开眼:“挺好,看吧。”   余鹤扒着沙发靠背,迫不及待地和傅云峥分享观后感:“吓不吓人?”   傅云峥:“???”   傅云峥沉默了一息,继而如实回答:“挺好看的。”   余鹤:“???”   什么???   他万万没想到傅云峥的第一评价是挺好看!   难道傅云峥也喜欢女装大佬?   余鹤又往后靠了靠,对着玻璃门再次审度自己。   不行不行,他穿裙子肯定没有那个墨墨今晚吃什么好看,而且他是攻啊,哪儿有攻穿裙子的。   现在流行这个吗?   余鹤想象自己穿着汉服襦裙,撩起来比傅云峥还大,然后......卧槽卧槽卧槽他脑子肯定是坏了,居然觉得很带感。   余鹤翻过身,曲起腿挡住自己。   傅云峥余光瞥到余鹤忽然换了个动作,以为余鹤是看女博主的视频起了反应,隽秀剑眉微不可查的一皱。   果然,余鹤还是更喜欢女孩子的,如果不是他非把余鹤带到这条弯路上来......   傅云峥敛下心神,将注意力放回视频例会上。   当一位高管发言啰嗦的重复发言时,傅云峥还是不禁分神想:还是多赚些钱吧,有钱才能养着余鹤,给余鹤盖篮球馆、买摩托车。   从生理学角度将,拥有这些豪奢之物同样能促进多巴胺的分泌。   金钱、权力、社会地位......这些原本就是雄性求偶时不可避免的加分项。   如果没有钱,余鹤怎么会对他产生好感呢?   因为短视频产生的误会,傅云峥更加不敢相信余鹤口中的喜欢。   他将余鹤的喜欢归结为物质和身体满足而产生的愉悦感,毕竟种种迹象都表明,余鹤的第一性向大概率是异性。   三年,就三年吧。   三年后手术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能在耽误余鹤了。   很小的时候傅云峥就知道,人生的路很长,大多数旅程都是只有自己走的,能有短暂拥有一段与人并肩而行的时光就已然不易。   拿起来容易放下难,傅云峥知道自己放不下,所以他不去拿。   余鹤也不知道是否是视频会议进行的不顺利,会议结束后,傅云峥兴致不高,神色虽与以往没有明显不同,然而余鹤还是瞧出了几分郁色。   午饭时,傅云峥吃的也不多。   余鹤问:“怎么吃这么少?”   傅云峥放下筷子的手一顿,招手示意章杉拿来一份合同。   合同展开着,和钢笔一起放到了余鹤面前。   傅云峥说:“小鹤,你签一下。”   章杉在签字的地方指了一下,余鹤依旧看也没看就直接签了自己的名字,章杉见怪不怪。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   余鹤擦擦手:“怎么了?”   傅云峥眼神是全然的无法理解:“小鹤,你都不看你自己签的是什么。”   余鹤仰靠在椅子上,理所当然地说:“你让我签的啊。”   这种全然的信任令傅云峥心底波光微动,暖意从胸口漫延至双眼。   “上午你开会时就有点不高兴,”余鹤把签完的合同递给傅云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傅云峥检查过豆芽平台收购合同上的签字,不想说是因为余鹤在直播平台看美女的短视频,而且余鹤很快就是这个美女的顶头上司,便随口扯了个幌子:“有个项目进行的不太顺利。”   隆门置业公司原本承接下奉城南边051地块和080地块的开发,工程是承包开发区办公楼、以及对面占地600余亩的人民公园建设。   该项目公开招标,发包方中标后将工程拆成若干部分,分包给其他更专业的建筑公司,隆门置业承包下工程主体建设,是整个项目动工的第一环,已经进行包括申报规划设计条件、图纸设计方案的专家组审查、委托地质勘探等基础性工作,工地已经开始动工了。   两块地的工程量非常巨大,是奉城未来两年的重点项目,光是建筑图纸设计,就用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敲定。   谁料隆门置业按照图纸建设到一半,发包方忽然要求改图纸,理由是原图纸设计过于奢华,不利于奉城开发区招商引资的开放形象。   隆门置业虽然作为乙方,但施工也均是按照合同来的,推翻设计图纸,前期工作一大半都要重来,包括各项手续也要重新办理,和甲方连续几个月磋商未果,一怒之下将发包方起诉至法院,以发包方严重违约,私自改变合同主体款项为由要求解除合同,获得违约金赔偿。   该案因标的额巨大,官司从中院打到高院,从一审打到了二审,二审结果至今仍未落地,但工地总不能一直停工,再说工人的工资也还没结呢,马上就要过年了,工地上三百多名工人都等着结工程款返乡过年。   “工人代表说,一个星期内如果拿不到钱就去京城找领导。”   傅云峥本来只是不想让余鹤知道他低落与那条短视频有关,就将上午视频会中最麻烦的难题讲出来搪塞,讲着讲着,倒真为这扯不清的乱事生出几分烦躁,顺势从轮椅侧面的口袋中摸出盒烟,点燃后深吸一口。   傅云峥:“结果隆门置业的负责人说,他们还想去京城呢,设计图纸终稿是和发包方敲定写在合同里的,合法有效,发包方和上面沟通出现问题,后果凭什么由他们承包单位负责。”   余鹤:“......”   他这辈子可能都做不了生意了,这都什么事啊。   余鹤问:“这和傅氏有什么关系吗?”   傅云峥答:“原本是没有,但你知道设计图纸为什么忽然就不和要求了吗?”   余鹤摇了摇头。   傅云峥:“一朝天子一朝臣,奉城开发区原先的领导调走了,新领导不喜奢靡,听说奉城在建开发区办公楼之后第一个问题就是:‘旧办公楼不能用了吗?’,你要是下面的人,你怎么回答。”   余鹤:“......”   这能怎么回答,那旧楼又没塌,肯定是能用啊,但肯定不能这么说啊。   傅云峥:“现在必须得要找一个有实力的企业接手。”   这个工程很有赚头,如果没有之前那些糟心事,谁都想接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然而有隆门置业的前车之鉴,这个馅饼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看着眼馋,拿起来又烫。   这样大一个项目,临时找公司全部承接过来难上加难。   小公司没这个实力碰,大公司都会做风险评估,股东会一次次开下来也要时间,更何况这项目一接,基本相当于直接得罪了原本的发包方和隆门置业两大企业。   于是有人建议把其他企业的资金引进来,做新的发包方,还是由隆门置业负责施工,改图纸重建造成的经济损失隆门置业承担一点、新发包方承担一点,就能把这件事完美的解决过去。   这是几乎一个称得上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法,而在外人看来,新发包方的损失不过就是少挣一点钱。   上面亲自约谈了几家有实力的企业,其中就有傅氏集团。   余鹤听完,不由皱起眉:“这好像不光是钱的问题,如果是正经重新走招标程序也就罢了,现在这种顶替更像是截胡,不利于商业形象,而且程序上有瑕疵,要是没人过问倒好,要是有红眼病那是一告一个准。”   傅云峥看了一眼余鹤:“对,就是这样,所以很烦。走正规程序来不及,光公示期就十五个工作日,工地上的工人等着结工程款,十五天以后都过小年了。”   傅氏集团把这件事拿到会上讨论,一是因为傅氏和隆门置业有过合作,算是有些私交;二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工人的工程款需要结;三是开发区办公楼和人民公园都是地标建筑,如果建得漂亮那就是摆在城市中间的活广告。   余鹤挑起眉:“有弊有利,这倒难选了。”   傅云峥最喜欢看余鹤倨傲气盈,得意洋洋的样子:“余少爷成竹在胸,是有什么好主意?”   傅云峥一捧,余鹤当即飞了,探身出谋划策:“直接和原先的发包方谈呢?从他们手里把工程接过来,不用走招标程序、不会得罪发包方、工人的工程款也来得及结。”   傅云峥眼底的荡漾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赞赏道:“小鹤,你真的很适合做生意。”   “既然有了解决的办法,为什么还烦?”余鹤撑着头思索片刻:“嗯,原先的发包方是?”   傅云峥回答:“是精川建工集团。”   余鹤一听是精川集团,当即懂了傅云峥的顾虑。   精川集团的总经理叫陈思健,是商场上有名的‘鲨鱼’,不管和谁合作都是一番土匪作风,只要是从他手头过的项目就都要咬上一口,隆门置业敢接陈思健负责的项目,难怪倒了这么大的霉大家还见怪不怪。   陈思健是富一代,二十年前靠着挖煤暴富,后来又搭上时代的顺风车做起地产生意,一路扶摇直上创建精川建工集团。   他身上匪气极重,特别主观,遇见合眼缘的什么都好谈,对看不上人那是宁可自己不赚这份钱,也不让对方好过。   最出名的就是谈生意必须喝酒,总是仗着酒量好把对方灌醉了套话。   要和陈思健谈生意,难怪傅云峥会心烦了,据说陈思健初中毕业就出来打拼,最不喜欢就是高学历的精英。   余鹤问:“什么时候和陈思健谈?”   “明天晚上。”   “我和你一起去吧。”余鹤说:“我能喝懵他。”   傅云峥轻笑:“他不敢灌我酒。”   余鹤往餐桌上一趴:“可是我想去。”   傅云峥拿余鹤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说:“好吧。” 第40章 (二更)   傅云峥和陈思健约在云苏的一家私厨见面。   这家私厨建筑风格复古, 仿的是明清时期的苏州园林,占地虽不算大,然而亭台阁榭应有尽有, 一步一景,十分精致,带着水乡特有的柔媚。   临近年下新春, 红纱宫灯挂满檐廊,琵琶女抱琴轻抚,浅吟清唱云苏小调,夜风习习, 八角宫灯轻摇,暖橘色烛火在晃,明黄色的流苏在晃,女子步摇上的珠坠也在晃。   月照庭中,有着静影沉璧般的空明,灯下树影很长, 迤逦朦胧。   虽已近冬至,风月萧萧、花叶瑟瑟, 然而文人笔下那绵延两千年的温柔也尽在于此了。   这是方软红十丈的人间。   傅云峥的轮椅有自动爬坡和上楼梯的功能,轮椅从石板路上轧过去, 发出一种很难形容的轻响, 用餐的房间在正东的房间, 私厨的老板和服务员一同站在门口迎接傅云峥, 还搭好了方便轮椅通过的绿色通道,连门槛都拆下去了。   老板四十多岁, 穿着深蓝色中山装,身后的服务员各个身材高挑, 身穿统一的素色长袖旗袍,发髻用木簪挽起,面上笑意盈盈。   一时间,跟穿越回民国似的。   老板拱拱手,连打招呼的方式都很复古:“傅先生,外面风大,快请进。”   “孙老板,好久不见。”傅云峥停下轮椅,侧过身示意余鹤往前站,将余鹤介绍给孙老板:“这是余鹤。”   在傅云峥这样郑重介绍之前,孙老板本以为这年轻人是新聘用的助理之类。   院内烛火宫灯到底没有电灯泡亮,孙老板方才只隐约看了个大概,只觉得很高、气质也好,这会儿在屋内明亮的水晶吊灯下一看,登时一愣,顿生惊艳之感。   这也太好看了,莫不是哪个刚出道的小明星?   孙老板惊讶道:“这位公子看起来眼生,像是第一次见。”   余鹤含笑回答:“孙老板客气了,咱们确实是第一次见,您这小院这样好,我可真是来迟了。”   “不迟,不迟。”孙老板连声说:“院子好看算不得本事,饭菜合口才不辜负,快快请进落座,陈总已经到了,我这就去传菜。”   雅间内,陈思健听到动静撩开门帘迎出来,他早年当过兵,也做过苦力搬卸重物,身高将近一米八,满身腱子肉,一露头,凶悍气扑面而来,连宽敞的外庭都显得局促了。   陈思健大马金刀,走过来和傅云峥握手,同时说:“傅总,稀客稀客,您今天可来晚啦。”   傅云峥最是守时,约的七点见,现在不过六点五十分,怎样论算都不得来晚。   以对方来晚了为开场,先发制人,本就是谈判中的一种手段。这时候没人会直愣愣地说自己没晚,因为人家来的确实早,代表人家重视此事,你说你没晚,倒像是看不起对方,原本没错也要被人捉了把柄。   傅云峥自然知晓此节,然而他时间宝贵,不会为了这一点先机早早来等着,这点先机与他的时间相比不值一提。   傅云峥:“是陈总来得早,云苏风景怡丽,陈总若是喜欢可以常来玩。”   四两拨千斤,傅云峥把话原封不动抬了回去。   你说我来得晚,我就说你来得早,谁都没说错,因为早晚本来就是相对性的。除此之外,傅云峥还顺便挂上了云苏的风景,陈思健就算再想抬杠,也只能顺着风景往下说,可是风景有什么好争论的呢?就算费劲论述了云苏风景不美,也怪不得傅云峥身上。   陈思健在心里暗骂傅云峥是老狐狸,半句话的亏都不肯吃,果然很难缠。   傅云峥平时和余鹤相处时,总是很好说话,就算余鹤偶尔没大没小的逾矩,也不过一笑置之,虽然也经常不自觉流出一种清贵气,但从没拿过上位者的气势压余鹤。   然而此时,在生意场上的傅云峥与平时完全不同,端正巍然,宛如山峙渊渟,即便坐在轮椅之上也不显劣势,更无损身上峥嵘风范,反而倒添几分胜券在握的底气。   余鹤垂眸凝视傅云峥,指挥若定的傅云峥比满堂水晶琉璃灯还耀眼。   难怪旁人提起傅云峥都觉得可怕,就连陈思健这样的老油条都为了占些话锋先机早早到这儿等着,余鹤是关心则乱,听到傅云峥要与陈思健谈生意,担忧傅云峥吃亏,却忽略了在这场对弈中,落在下风的分明是陈思健。   傅云峥根本没必要觉得和陈思健谈判棘手。   他才是那个让人觉得棘手的人。   既然如此,傅云峥昨天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余鹤神游天外,压根没注意到陈思健在盯着他。   陈思健今年四十上下,比傅云峥还要年长几岁,和傅云峥会面前做了不少功课,看见余鹤后,陈思健立刻反应过来这个俊朗少年是傅云峥包养的小情人。   男子汉有手有脚,却游手好闲正事不做,走捷径傍大款做人玩物,若是旁人少不得要在心里唾弃,陈思健虽不赞同,然而他也是穷苦出身,知道对于穷人来说,许多时候许多事身不由己,生的漂亮本不是能选择的,被人看上更不能选择。   对于许多因美貌而遭横祸苦难的人来说,这原本不是他的错,却要由他来担这份罪。   在这件事上,陈思健拎得很清。   多年前,陈思健的母亲就是因为漂亮,在从工厂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拖进小巷,十个月后生下了陈思健......在那个年代,流言蜚语能要人命,陈思健上小学时,母亲喝了农药,没救回来。   主观上陈思健没有看不起余鹤,然而这不影响他将余鹤作为突破口,这么重要的谈话,傅云峥居然带着小情人来,这简直是给陈思健送了一个天大的把柄。   落座后,陈思健毫不忌讳地问余鹤:“小朋友,你和傅总是什么关系?”   这话问的过于直接,把心照不宣的事情摆到台面上说,摆明了是给余鹤难堪,顺便寻傅云峥的破绽。   余鹤瞥见傅云峥像是要替自己答话,抬手在他腿上一按示意自己能够应付。   见状,傅云峥便没说话。   余鹤端起酒盅:“陈总您好,我叫余鹤,跟在傅先生身边有几个月了,听闻陈总无酒不欢,傅先生不便饮酒,由我代敬陈总一杯。”   陈思健摇摇头。   傅云峥左右不会在这儿喝酒,为难小男孩没意思,灌醉了也没什么用,难道去套这小孩陪傅云峥的细节吗,他陈思健就算在没品也做不出这事儿。   陈思健没碰酒杯,反问余鹤:“你能喝吗,不能喝算了。”   这话一出,虽然折余鹤面子,但也明摆着要放余鹤一马。   就是多少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   余鹤眼中客套的笑意不变,将酒盅里的白酒倒回自己的分酒器内,直接端着分酒器站起身。   余鹤不卑不亢:“肯定是比不上陈总千杯不醉,但这一杯是一定要敬陈总的。”   说完,余鹤将分酒器内三两的白酒一饮而尽。   陈思健和傅云峥连阻止都来不及,眼看着余鹤吨吨吨喝水似的把足足三两52°的白酒喝干。   这么豪迈的饮酒作风,陈思健纵横酒桌二十多年头一次见,直接端分酒器喝酒并不少见,喝到后面酒酣上头,他们这些老酒鬼都是直接端分酒器喝的,可这饭局还没开,一筷子菜都没吃,就这样干了三两白酒,不是海量就是真虎。   在哪儿也没有这么喝的呀。   余鹤放下分酒器,面不改色,三两白酒下肚脸颊不红不白,要不是这酒是从同一个酒瓶里倒进各自分酒器内的,陈思健真要以为余鹤喝的是水。   “陈总随意。”余鹤坐回椅子上,服务生上前将他面前的分酒器斟满。   论喝酒陈思健没怵过谁,能眼前的小孩白喝三两,这传出去不成了他被傅云峥的小情人给喝怕了,这脸面往哪儿搁?   见状,陈思健也把酒倒回分酒器:“小朋友酒量可以,不错,有前途。”   继而端起自己的分酒器也一仰头。   趁着陈思健喝酒的功夫,余鹤侧头得意洋洋地看了傅云峥一眼,满脸写着:看我帮你把他喝懵圈。   见余鹤酒兴好,傅云峥便没拦。   余鹤很会劝酒,再加上陈思健原本就是个爱喝的,可端着分酒器直接喝,三杯酒下肚就将近一斤,这么喝谁能不醉?   陈思健酒友多得很,但都知道他能喝,和他喝酒都藏着掖着,明明五分醉非要装成八分,总是喝不尽兴。   余鹤喝酒是少见的猛,而且一点不溜奸耍滑,陈思健喝一口,余鹤喝的肯定比陈思健多,两个人都拿分酒器喝,然而余鹤分酒器内的酒总是比陈思健的矮一截。   这点叫陈思健极为受用,觉得余鹤是真心看得起他,登时欣然大悦,同余鹤相见恨晚。   酒局才进行到一半,陈思健便揽着余鹤肩膀称兄道弟。   傅云峥:“......”   余鹤放下筷子,举起分酒器:“承蒙陈总不嫌弃,我再敬陈总一个。”   “哎,叫健哥。”陈思健一只胳膊揽着余鹤的肩:“要想好,大敬小,健哥敬你。”   陈思健喝酒上脸,脸色赤红,反观余鹤,只有耳尖微微泛出丁点血色。   余鹤放低酒杯。   在酒桌上有个规矩,和人碰杯时,为显示尊重对方,自己的杯口要低于对方杯口,陈思健比余鹤岁数大,论情论理都该是余鹤酒杯低,可这回余鹤手往下压的时候,陈思健居然也把酒杯往下放了一点。   只此一个动作,余鹤和傅云峥就知道,陈思健彻底上头了。   余鹤又把酒杯往低错一些:“健哥健哥,您敬我我都受宠若惊了,可别再抬举我了。”   陈思健不给余鹤反应的机会,举杯同余鹤一碰,这一下几乎平齐,而后闷了口酒,大着舌头说:“余鹤啊余鹤,我把你当亲兄弟,你还和我讲规矩,看不起健哥?”   “健哥太看得起我了。”余鹤见时机差不多,将话题往生意上绕:“我和健哥一见如故,多亏傅先生肯带我来,才给了我认识健哥的机会。”   “是是,多亏傅总搭桥引线,从今天起,你余鹤就是我弟弟,傅总就是我......”陈思健摇了摇头,醉意上头,怕自个儿兄弟跟着傅云峥吃亏,居然把余鹤往傅总伴侣的位置上抬:“傅总就是我弟夫。”   傅云峥:“......”   余鹤:“.......”   天呀,他是不是把陈思健喝傻了,陈思健在发什么疯啊!!!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他才十九岁,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余鹤恨不能立即消失,喝了好几斤白酒也没红的脸刷一下红透,尤其是原本就有点微红的耳廓,红的几乎滴血。   傅云峥明明一滴酒也没喝,但许是满室的酒气沾染,他脸颊也微微发烫。   即便华国同性婚姻法已经通过多年,但傅云峥从没想过和余鹤结婚。   此时醉到发昏的陈思健贸然提出,傅云峥不由心神一荡。   这可能吗?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余鹤到能办理结婚登记的年龄,恰好是三年后,可傅云峥只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   他不该、也不能生出这种妄想。   然而当陈思健看向傅云峥再度询问时,傅云峥居然鬼使神差,说出句自己都想不到的话。   傅云峥:“陈总说的是,我会对小鹤好的。”   一句话,三人各有各的心思。   傅云峥鬼迷心窍。   陈思健心满意足。   余鹤却一阵心悸黯然。   在他看来,傅云峥说的不过是搪塞酒鬼的场面话,是为了促成项目。   余鹤垂下眼眸,像被看不见的手攥住心脏,胸口阵阵缩紧。   果然商人重利,为了签合同什么都说的出来。   他难受极了,越发确定傅云峥此言不过是逢场作戏,傅云峥连陈思健都骗的过,骗他不是手到擒来。   如果傅云峥真的替他考虑,又怎会当着陈思健应下这些,完全是胡闹。   就像喝酒时会起哄酒桌上的男女喝交杯酒,充满了玩笑哄闹的意味,就算陈思健是喝多了胡言乱语,傅云峥却没喝酒。   傅云峥根本就是无所谓。   陈思健喝多了上头,余鹤喝的比陈思健还多,此时完全陷进自己的逻辑里,认定了一套死理:傅云峥说这些都是为了谈生意。   陈思健则继续替余鹤撑腰搭台:“一家人,什么生意都好谈,傅总......讲讲条件,只要过得去......只要过得去,明天签合同。”   酒气上行,陈思健一阵头晕,他低着头缓了一会儿,拍拍余鹤肩膀:“我弟弟带来的合同,绝对签。”   余鹤勉强笑了笑:“好的健哥,一定。”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余鹤的脸先红后白,傅云峥见状抬了抬手,服务生看到后立即走过来,端上鲜榨的橙汁倒给三人。   傅云峥和陈思健在敲定合同细节。   余鹤心中郁悒,一杯接一杯的闷橙汁,橙汁里富含维生素,能够加速酒精在体内的代谢,余鹤越喝越清醒。   陈思健醉归醉,一旦开始谈生意,条理清晰目标明确,傅云峥都没料到进展会如此顺利。   一个小时过后,待二人谈妥合同具体事宜,余鹤八分醉意只剩五分,去卫生间放个水,洗了把脸,五分醉意只剩三分。   回到包厢后,陈思健端着酒杯叫他:“余兄弟,可别谈过生意就不认大哥。”   余鹤回到座位上,伸手去拿自己的酒杯:“那不能,健哥。”   他刚洗过脸,发丝上还沾了水,因是用的冷水,眼睛鼻尖都有点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带这些说不出的破碎感。   陈思健打量着余鹤:“吐了?”   余鹤浅笑道:“没有,就洗了把脸,醒醒神。”   陈思健是真把余鹤当弟弟疼,见状,当即按住余鹤酒杯:“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喝,不差这一杯。”   余鹤轻轻推开陈思健的手:“健哥,确实不差一杯。可生意谈成了,您高兴,傅先生高兴,我也高兴,这一杯你要是拦我,那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   这杯酒代表着生意谈成,举杯共庆之意,浅酌一口,取个好兆头。   他们这回端的都是小酒盅,不是三两的分酒器,也不会像之前在酒桌上没完没了的敬来敬去。   陈思健知道余鹤酒量好,料他也不差这一杯,便点点头:“好,最后一杯。”   余鹤嗯了一声,正要端起酒盅,傅云峥忽然按住他的手。   “能和陈总谈的这么顺利小鹤功不可没。”傅云峥看向余鹤,语气很淡,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这杯我替你喝。” 第41章   话音未落, 傅云峥便取走余鹤手中酒杯,举杯与陈思健一碰,仰头将杯中酒喝尽。   陈思健都愣住了。   傅云峥车祸后不再饮酒, 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无论多大的场合,对方是多高的身份, 傅云峥可都是滴酒不沾。   今天居然替余鹤和陈思健喝了一杯,这传出去谁能信?   奉城那两块地的项目确实不小,但这点资金流水在傅云峥眼里算得了什么?   也只有这种家大业大,不怕亏钱的主才敢独自拍板接下奉城那两块地, 能这般雷厉风行,得益于傅云峥在傅氏说一不二的话语权,不必像其他上市公司那样,开发个新项目大会小会不断,几方股东来回博弈。   陈思健受宠若惊,连忙跟着喝掉酒盅里的酒, 不由重新审视余鹤在傅云峥心里的位置。   傅云峥放下酒盅,瓷质酒盅底座在桌面磕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 这声脆响却撞进余鹤心中,他被冷水浸透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刚才心如死灰的自己说:冷静点余鹤, 不就是一口酒吗?   另一个刚刚复活的自己却说:可他用的是你的杯子啊。   余鹤被这份隐秘的暧昧冲的头昏脑涨, 喝掉的那些酒仿佛瞬息间全顺着血管涌入大脑, 额角的动脉一涨一涨地跳, 犹如是中了软筋散,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醉意上头, 余鹤整个人都处在亢奋之中,这种亢奋一直持续到服务生扶着他坐上车。   “小鹤, 小鹤......”   谁在叫他?   声音可真好听,像是大提琴。   余鹤垂着头愣了一会儿,缓慢地转过头,天色已晚,车里很暗,余鹤的世界一片模糊,又过了十几秒,眼神才很艰难地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傅先生。”看清身边的人后,余鹤笑了起来:“你叫我?”   傅云峥:“有哪里不舒服吗?”   傅云峥的声音宛如隔着一个罩子,余鹤认真地听了一会儿,努力分辨言语中的意思。   余鹤:“我没醉。”   傅云峥叹了口气,伸出手揽住余鹤的肩:“好,你没醉,过来靠着我,别摔着。”   这辆库里南是专门改造过的,傅云峥的轮椅可以直上直下,只是因坐着轮椅,余鹤没办法躺在傅云峥腿上。   余鹤靠在傅云峥肩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想哭。   这很正常,人喝醉酒都会有点敏感,但他还没醉到神志不清,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余鹤闭上眼,他听到傅云峥交待司机联系家庭医生到庄园等着。   “我没醉。”余鹤坚持说:“不用医生。”   傅云峥应了一声:“好,不用医生。”   余鹤对自己的清醒程度有执念,过了好一会儿,又告诉傅云峥一遍:“傅先生,我真的没醉,我只是......有点难受。”   他感觉到傅云峥的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和脸颊,余鹤知道傅云峥是在摸自己发没发烧,这种触碰完全在社交礼仪的范围内,是不带有任何私情的接触。   余鹤又想哭了。   他发现傅云峥很少对他做亲密的动作,拥抱亲吻总是他主动的,傅云峥......从没主动吻过他。   只有一次,傅云峥捏着他的下巴,微微俯身,嘴唇却最终落在傅云峥掐着自己的手上,而没有落在他脸上。   现在,傅云峥的手指又按在余鹤脖颈动脉上,检查余鹤的心率。   余鹤的心跳很快,不用傅云峥查看他自己也知道,他闭着眼,感受着傅云峥手指上温凉体温,喉结上下滚动。   过了片刻,傅云峥说:“心率过快,几乎一秒两下,你哪里难受?”   哪儿难受?   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难受,可这话怎么说呢?   余鹤混混沌沌的脑子放空,继而灵光一闪。   他可以说心里难受,然后傅云峥会问他为什么难受,他就凄凄楚楚地说:因为你不喜欢我。   以傅云峥的情商,肯定不会直接说‘对,就是不喜欢。’他可能会顺势说‘我喜欢你’,但更可能是顺势反问‘我哪儿不喜欢你了?’   如果傅云峥直接说喜欢,目的达到;如果傅云峥反问,余鹤就说‘那为什么你不亲我。’   多少能解决一个问题。   余鹤勾起唇角,我可真是个天才。   余鹤按计划行事:“心里难受。”   傅云峥:“......”   “老张,去急诊。”傅云峥的手按了下西装口袋,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带过手机了,他继续对司机说:“联系交警队,调整交通信号灯,车上有病人。”   余鹤一把抓住傅云峥的手:“不是那个难受,我......”   “哪个难受都不行。”傅云峥声音低沉,第一次如此强硬地违背余鹤的愿,很强势地说:“必须去医院,没得商量。”   七分钟后,余鹤躺在平车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推着他跑进急诊,风驰电掣。   事情完全出乎余鹤预料,傅云峥不按常理出牌,余鹤不知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   晚上的急诊人居然超出余鹤想象的多,无法广为人知的生死离别时时刻刻在上演,急诊门口走廊两侧的座椅坐满了人。   更多人形色匆匆,小跑着缴费取药,或者站在急诊门口,满脸茫然等候结果。   护士喊道:“让让!这儿有病人!”   走廊的人群如摩西分海般散开,在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中,平车从人群中穿过。   医院的灯光很凉,是一种照的人通体生寒的惨白,盐粒一样洒在人心头。   余鹤清楚地看到了这些人的脸,再没有比凌晨的急诊更容易参悟生死的地方,十九岁的余鹤离死亡很远。   可这一刻阴差阳错,他隐约触碰到了什么。   在这个瞬间,余鹤忽然觉得自己的爱恨是那样不值一提,与生与死比起来,这一点情愁算得了什么。   这种顿悟持续到傅云峥出现在余鹤面前。   再见到傅云峥的那刻,正伏在病床边抱着桶呕吐的余鹤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我不洗胃!”   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傅云峥身上。   傅云峥:“......”   医生呵斥道:“都吐成这样还不洗胃?”   余鹤被训的委委屈屈:“也不是因为喝酒吐的,我是晕车。”   傅云峥转动轮椅靠近余鹤:“以后别喝酒了。”   “真和喝酒没关系,来的路上司机开的太快了。”余鹤凑到傅云峥耳边,小声说:“不洗胃,也不验血。”   傅云峥问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回答:“心率103,血氧93,血压130、70,别的检查还没做。”   进医院容易出医院难,哪怕是傅云峥到了医院也只能听从医生的安排,在余鹤的强烈抗争下没有洗胃,但血肯定是要验。   余鹤被捂着眼睛抽了四五管血,他颤抖着睫毛想,这就是装病装可怜的报应吗?   好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余鹤拒绝了留院观察,眼巴巴地瞅着傅云峥满脸都写着想回家。   傅云峥无可奈何:“先回家吧。”   从医院折腾一圈,回家路上,余鹤的酒意缓缓涌上头,全身上下有种深深的疲倦。   他没精打采地靠在车窗上,车一颠簸他的头就在车窗上磕一下,反复磕了好几次也不换姿势,不知道疼似的。   路灯明灭,光影在余鹤脸上形成种规律的变化,车辆开进庄园,车辆停在别墅门口,余鹤没有下车。   傅云峥让司机老张先回去,老张将车钥匙递给傅云峥。   车门关起来,车厢内只剩余鹤和傅云峥两个人。   余鹤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特别累,异常疲惫,像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雪地中行走,没有来处,没有归途。   人的不快乐大多是源于欲望得不到满足,然而无解的是,他余鹤知道自己不快点的原因,还是克制不住对傅云峥产生感情,产生占有欲。   可是谁能占有傅云峥呢?   余鹤不知该说什么,也不想动。   他们在车里坐了几分钟,熄火后,车里没有开空调,温度慢慢下降,晚夜的寒风顺着车底漫延上来。   良久的寂静后,傅云峥率先开口:“小鹤,你想要什么?”   余鹤阖上眼。   傅云峥仿佛能够洞察余鹤所有的情绪,在从急诊排除了余鹤低落的生理原因后,傅云峥略过譬如‘你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在赌气’这些繁琐冗杂的问题。   一针见血、正中靶心,只问余鹤想要什么。   傅云峥非常清楚,余鹤不开心原因归根到底是欲望没得到满足,所以言语拉扯在他看来没有意义。   余鹤要,他能给,问题解决。   余鹤要,他给不了,那说再多的话也是白费功夫。   这就是傅云峥。   余鹤有点悲哀地想:自己到底要多久才能像傅云峥一样做事目的明确,能够绕过弯路,直达终点。   余鹤侧头看向傅云峥,轻声问:“我要了,你就给吗?”   黑暗中,余鹤看不清傅云峥的神情,车厢内安静下来,傅云峥沉默少倾,似乎在思索。   片刻后,傅云峥回答:“只要我有。”   余鹤的呼吸一下放的很轻,不自觉地攥紧身下座椅上的毛垫,接着酒气壮胆:“我要你喜欢我。”   傅云峥像是松了一口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小鹤,我怎么不喜欢你了?”   花园内的光影影绰绰,车厢内很暗,这种暗恰到好处。   能够看到对方的轮廓但看不清对方表情,在这种隐秘的环境下,人很容易生出平时没有的勇气。   余鹤咽了下口水掩盖紧张:“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向来一针见血、直截了当的傅云峥居然绕起了弯子,明知余鹤只是想听一句喜欢,此时却顾左右而言他:“余鹤,你想好了吗?我们之间......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合适。”   余鹤脱口而出:“但也一定没你想的那么不合适。”   余鹤简直要急死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傅云峥最为动摇的一次,对待其他事情,傅云峥都是狐狸,偏偏对待感情,傅云峥就跟只蜗牛似的,不仅慢,好不容易探出触角,轻轻一碰就全缩回壳里。   傅云峥低声问:“外界的非议呢?”   “傅云峥!”余鹤扬声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只在乎你。”   糟了。   傅云峥闭上眼,明明喝醉的是余鹤,这酒却像灌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思绪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模糊,也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理智和感情如同两条平行线,各自为政,一边是康庄大道,一边是万丈深渊。   可傅云峥还是想朝这个深渊走过去。   哪怕最后感情被现实与岁月的消磨,是风散星落,相看两厌。   他清楚不可以、不合适、不长久,也知道短暂的荷尔蒙爆发后将是无尽的烦恼,知道爱情甜蜜醉人的风花雪月过后往往是争吵怨恨。   人们常说坠入爱河,说爱情令人身不由己,情不自禁,而此时此刻,傅云峥知道他能守住界限,他能够克制自己的感情,也能够抛弃自己的欲望。   他甚至有办法解决余鹤的情难自禁,意乱情迷。   只要余鹤离开自己,快则一两个星期,慢也不过两三个月,余鹤的新鲜劲就会淡去。   傅云峥指尖微微一动,和余鹤彻底分开的念头在心头转瞬即逝,明明斩断念想方法很简单,可他不愿意这么做。   他没法这么做。   余鹤不想离开他,他更不想离开余鹤。   然而倘若往感情这边迈出一步,从此便再难全身而退。   爱情是一柄峨眉刺,悬在两个人中间,只要跨过界限就会受伤,无论是谁,都只能在爱情的洪流中随波而行。   傅云峥站在悬崖边,清醒地跳进了这条以‘爱’命名的河流。   “我喜欢你。”   傅云峥睁开眼,他已经适应黑暗,能够看清余鹤的脸。   他看到余鹤双眸如坠繁星,顷刻间亮了起来,仿佛星火入银河。   流星也撞进了傅云峥心里。   傅云峥说:“小鹤,我喜欢你,很喜欢。”   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人告白,无论说些什么都显得很不正经。   傅云峥紧张地捏按着指节,动动唇。   向来能言善辩的傅云峥这一刻也不免言语匮乏:“好了,说完了,回家吧。”   傅云峥侧身去开车门,可车门才刚打开一条小缝,就又哐当一声合上了。   余鹤眼疾手快,飞扑过去拉上车门,用一种及其别扭地姿势横在后座上。   “说清楚。”余鹤抬起眼,紧紧盯着傅云峥:“不许敷衍我。”   傅云峥敛下眉,有点惊诧地看向余鹤:“你不是夜盲吗?怎么拽车门拽的这么精准?”   分散余鹤的注意力非常容易。   余鹤的关注点很快被傅云峥带跑偏,他回答:“你知道在生死之间的刹那,人的肾上腺素会超神吗?”   傅云峥不知道超神是什么意思,大抵不过是年轻人常用的词汇,什么意思都不重要,转移余鹤注意力的目的已经达成。   傅云峥弯起那双狐狸眼,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还是多吃点维生素B靠谱一些。”   也许真的是肾上腺素发挥作用,一向夜盲的余鹤居然看到了傅云峥脸上的笑意。   他不仅看到了那双弯起来的狐狸眼,还恍惚透过傅云峥生动的表情看到了一条摇动的狐狸尾巴。   见到这种类似于奸计得逞的笑容,余鹤心中警铃大作,当即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这只老狐狸在为转移话题成功而得意呢!   不是谁生下来就练就了一副泰然自若的面具。   原来在没人看到的时候,傅云峥脸上的表情也这么丰富,也很容易懂。   傅云峥知道余鹤夜盲严重,怎么也想不到他一句喜欢竟然真能让余鹤肾上腺素飙升,连夜盲都短暂的被治愈了,他以为余鹤看不见,便卸下面具,露出冷静面容下的丰富感情来。   这是天赐良机。   这一夜,连老天爷都站在余鹤这边,赐给了余鹤读懂傅云峥想法的机会。   机不可失,余鹤意满志得,悠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得寸进尺,大胆发言:“傅云峥,我要做你男朋友。”   在黑暗中,傅云峥没掩饰自己的神情,于是余鹤看到了傅云峥脸上先是怔忪,而后剑眉紧皱,眼眸中满是动摇。   然而,傅云峥的声音却是与神情截然相反的平静。   “小鹤,你才十九。”傅云峥淡淡道。   余鹤急死了,他不知道傅云峥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理由往后退,他跨坐在傅云峥腿上,和傅云峥面对面坐着:“我是十九,不是十三,和我谈恋爱不违法!”   傅云峥抬起头,他看着余鹤,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沉稳,慢条斯理,游刃有余,可他的神情却很哀伤,仿佛已经预见了什么糟糕的结局一般。   傅云峥说:“这样不好吗?小鹤,你知道的,用感情维系的关系远没有用利益维系的稳固。”   “是,我知道。从小我爸就告诉我,‘人要有用才不会被淘汰’。”余鹤没否认,他双手撑在轮椅靠背,将傅云峥完完全全困在怀中,吐息中带着淡淡的酒香:“我尝试过只跟你谈利益,可做我做不到,因为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   傅云峥眼神慌乱,睫毛轻轻颤抖,他移开视线,回避余鹤那滚烫的双眼:“那是因为.....我什么都给你了,我如果没钱、没权力、没地位,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余鹤攥紧傅云峥的肩膀,笃定道:“我会这样想。傅云峥,你刚刚还强调我才十九岁,你去大街上问问,谁十九岁谈恋爱是图对方权力地位?你不能一边觉得我年少冲动,心性不定,一边又不承认我年少冲动,满腔赤忱,这对我不公平。”   傅云峥向来善于言辞,无论是雄辩还是诡辩他头头是道,应对如流,他曾在无数次谈判中博得头筹——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些闪光的功绩在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没有丝毫道理可讲。   他喜欢余鹤,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从慈善晚会的惊鸿一瞥,从最开始的见色起意,到如今心动神驰,泥足深陷。   而余鹤也喜欢他。   这能要他讲出什么道理来拒绝呢?   傅云峥任命般地闭上眼,靠在轮椅靠背上:“我可能永远也站不起来,小鹤,和我纠缠在一起不是个聪明的选择,我远没有之前向你展现出来的那样宽容大度。被困在这轮椅上,我没办法不去患得患失,我平等地嫉妒着每一个能站起来的人。在一起以后,我会过问你的行踪,调查你和谁联系的紧密,甚至派人跟踪你,你会受不了的。”   傅云峥以为这样足够吓退余鹤,可余鹤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还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余鹤降下车窗,把手机远远扔出去,很冷静地说:“我可以哪儿都不去,谁都不联系,只陪你身边。”   傅云峥蓦地瞪大了双眼。   没有人能不被这份决然打动。   余鹤显然是认真思考过,他说:“傅云峥,如果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男朋友,那让我的爱人产生信任感、安全感原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你提出要求理所应当,不提出来我也会努力让你安心。”   傅云峥呼吸一窒,问:“小鹤......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余鹤无奈地笑了笑,他双手捧起傅云峥的脸:“好吗?”   傅云峥望着余鹤,沉声道:“很好。”   余鹤又问:“那你会喜欢我吗?”   傅云峥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他只回答了一个字:“会。”   余鹤低下头,二人的额头抵在一起:“所以......我喜欢上你很奇怪吗?从我来傅宅第一天,你就在为我营造安全感。你从来不主动进我的卧室、不干预我的生活、什么事都由着我,生怕我感到不自在,你甚至很少主动碰我,从没亲过我,所以我信任你,只要在你身边就安心、就快乐,你让我怎么不喜欢你?”   傅云峥的心跳很快,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猜余鹤也听到了。   然而余鹤可能是还嫌他心跳不够快,继续说那些让他意乱情迷的情话。   “我只是嘴上说了两句话,你就觉得很好、觉得动心,那你呢?这半年来你做了那么多事,我不该动心吗?”余鹤的唇落在傅云峥耳边:“如果不想让我喜欢你,你就应该坏一点,第一次见面就把我挂在吊环上打一顿,你看我还会不会喜欢你。”   傅云峥哑声道:“我永远不会打你,我喜欢你,余鹤。” 第42章   余鹤用拇指和食指关节掐住傅云峥的下巴:“所以呢, 你相信我的心意了吗?你愿意......”   余鹤微微一顿,居然有点涩然,他轻咳一声:“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傅云峥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说:“我会永远照顾你、保护你,无论我们是在一起还是分开。两年后,我会再做一次手术, 如果......如果我还能站起来,我们就在一起。”   余鹤心跳加速,两股心跳声伴在一起,狭窄的车厢里擂鼓似的响。   咚咚咚, 咚咚咚。   在如擂的心跳声中,余鹤理顺了思路:“所以你同意了?”   傅云峥说:“如果我能恢复的话。”   余鹤仰起头,认真想了一下:“嗯......那就是同意了。”   傅云峥捏了捏鼻梁,再次重复,强调前提条件:“我是说如果我的腿能好,就在一起。”   余鹤肯定道:“你就是同意了。”   “小鹤!”傅云峥额角猛跳:“你不要只挑你想听的内容听。”   余鹤强行不讲理:“你点头了。”   傅云峥:“我没有。”   余鹤双手捧着傅云峥的脸上下晃了晃:“现在点了。”   傅云峥靠在轮椅上, 否认道:“......没有!”   余鹤胆大包天,先是摇傅云峥的肩膀, 又是按着傅云峥的头逼他点头,傅云峥被晃得头晕, 伸手去挡, 可他越拒绝余鹤越来劲, 车厢内鸡飞狗跳。   黑色的库里南停在别墅前, 暧昧地晃动不停。   章杉眉头紧缩,打通内线电话, 通知安保处:“把花园的监控关了,灯也关了。”   花园的灯忽然熄灭, 车里猛地暗下来,完全夜色被笼罩。   余鹤的肾上腺素消耗殆尽,忽如其来的黑暗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他完全、彻底看不见了,眼前只余一片彻底的漆黑。   “好黑。”余鹤动了一下:“回家吧。”   黑暗会带走人的方向感,余鹤摸索着去开车门,手从车门上摸了两下没找到门把手,指尖却碰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像皮草,也像......人的头发。   冬夜,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   突然熄灭的路灯、手边出现的不明物体——   鸡皮疙瘩顺着余鹤的后脖颈迅速攀升至脸颊,余鹤寒毛倒竖。   刹那间,血管内残存的酒精全顺着毛孔涌出来,顷刻间化作一身冷汗。   不能慌,不能慌。   鬼怕恶人、鬼怕恶人、鬼怕恶人。   要保护傅云峥。   保护欲给予余鹤无尽勇气,他心头火起,一把抓住那毛绒绒的东西,狠狠一甩:“卧槽,卧槽,卧槽,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傅云峥只觉有什么柔软的触感从自己脸上一扫而过。   他微微后仰,躲过余鹤无差别的攻击。   傅云峥摸了一下余鹤手里的东西:“是毯子。”   可余鹤根本听不见傅云峥在说什么,他跨坐在傅云峥身上,把手里的东西摔来摔去,明明都吓得炸毛了仍死不松手。   傅云峥感觉像真有一只鹤在落在自己身上正在不断扇动翅膀似的,他伸手拽住余鹤手里貂皮长绒毯,想把毯子抢过来。   谁料余鹤察觉到拉扯的力量,以为手里的东西是活的,一时间更加慌张。   余鹤大喊道:“它在动!它在动!”   傅云峥:“......它没动。”   余鹤:“啊啊啊啊啊,我要跟它拼了!它还敢动!”   傅云峥伸手摸车棚顶部的灯:“它没动,它没动!是绒毯!”   不知是不是酒精在作祟,余鹤精神状态下滑的速度令傅云峥感到担忧。   可傅云峥想要抱住余鹤都无从下手,余鹤就跟遇见了黄鼠狼的小鸡崽一样,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应激的状态中。   傅云峥只能提高声音:“小鹤,小鹤!余鹤!它没有动,是我,把手里的东西给我。”   余鹤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你先跑吧!”   傅云峥:“......我跑不了,你在我身上压着呢。”   傅云峥沉稳的声音令余鹤逐渐平静下来。   就在傅云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余鹤却把手里的东西抱紧在怀里,而从傅云峥身上滚到后排座椅上。   余鹤视死如归,英勇就义般对傅云峥说:“快走!”   傅云峥:“......”   他终于按亮了后排的车顶灯。   余鹤被光刺得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低头看清怀里的东西的瞬间,余鹤有种想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冲动。   是一张真皮貂绒毯。   傅云峥盖腿用的。   傅云峥:“......”   余鹤展开长绒毯,把自己的头藏了进去。   傅云峥忍俊不禁,忍不住隔着绒毯揉了把余鹤的头:“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余鹤一动不动。   傅云峥又说:“没事的,人喝醉了产生幻觉很正常。”   余鹤闷声道:“我没喝醉。”   “好,没醉。”傅云峥掀开余鹤头顶的貂绒毯:“能回家了吗,男朋友。”   余鹤蹭的一下坐起来:“你叫我什么?”   傅云峥佯装不知,不明所以地看向余鹤:“小鹤啊。”   “你刚才不是这么叫的。”余鹤说。   傅云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那我怎么叫的。”   余鹤仰起头仔细回忆了一下,确信地说:“你叫我老公。”   傅云峥:“???”   余鹤确信地点点头。   傅云峥愕然道:“我刚才叫你什么?”   余鹤坚定不移,吐出两个字:“老公。”   论斗心眼,十个余鹤也不是傅云峥的对手,   只听傅云峥嗯了一声,应下那句‘老公’,摸了摸余鹤的头发,赞赏道:“嗯,好乖。”   余鹤:“???”   想调戏傅云峥结果智商不够被反调戏了怎么办?   傅云峥推开车门,方便轮椅上下的脚踏自动降下,傅云峥转动轮椅下车:“快回家吧。”   余鹤不服不忿,念叨了一句:“老狐狸。”   傅云峥侧头瞥余鹤一眼:“没大没小。”   余鹤和傅云峥一同走进别墅,将浓墨般的夜色关在身后。   紫檀玄关柜前,余鹤半蹲下来帮傅云峥换鞋,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傅云峥的鞋面,傅云峥便操纵着轮椅后退了一大截。   余鹤小臂搭在膝盖上,抬头看向傅云峥:“躲什么?”   傅云峥的手指攥紧了轮椅扶手:“你不用做这些事,庄园里帮佣有五十几个,专门聘用来照顾我日常起居的也不少,我不需要你做这些。”   余鹤往前挪了一步,他直起身平时傅云峥:“但他们都不是你男朋友。”   傅云峥据理力争:“男朋友又不是保姆。”   余鹤这会儿又精明得吓人,他一笑,眼下两道卧蚕若隐若现,他得意洋洋,声音含笑:“你承认我是你男朋友了。”   傅云峥:“......反正不用你干,我自己来。”   在轮椅扶手上的控制版面按了一个键,轮椅的脚踏缓缓升起三十五公分,俯身换好拖鞋后,傅云峥一抬头,发现余鹤还蹲在地上。   余鹤歪头看着傅云峥,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傅云峥伸手在余鹤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余鹤回过神,低头把自己的皮鞋脱下来,顺手从傅云峥手里接过自己的拖鞋换上。   换上拖鞋的余鹤:“......”   本来是他想帮傅云峥换鞋的,怎么就变成了傅云峥给他拿拖鞋呢?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问题了呢?   这个疑问困扰余鹤良久。   临睡前,余鹤躺在床上酝酿睡意,同时努力思考该怎么照顾傅云峥,而不是让傅云峥照顾他。   对了,傅云峥说三年后手术要是成功,他们就在一起,那要是没好呢?   余鹤心中警铃大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还没给你按腿呢!”   余鹤一惊一乍,把傅云峥吓了一跳。   傅云峥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都几点了,快睡吧。”   “今天还没按呢。”余鹤做到床尾,双手揉按着傅云峥的小腿:“要坚持不懈。”   傅云峥语气很轻,却难掩落寞:“按不按都那样。”   余鹤心疼极了,他抱住傅云峥:“你的腿一定能好的,我才不会让你有借口不和我在一起。”   傅云峥轻笑一声,随着余鹤折腾去了。   第二天一早,余鹤大脑CPU重置更新,昨晚未能解决自动进入回收站,粉碎、清空。   关于如何更好照顾傅云峥的问题还没有思索出结果,就被他遗忘了。   不过忘了也就忘了。   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个醒来后遗忘的问题了。   *   三天后,涉及奉城南边051地块和080地块的合同草拟完毕,按照陈思健和傅云峥的约定,签约合同发送到了精川集团的邮箱。   陈思健的秘书打电话到傅宅约见余鹤。   余鹤当时正在直播写春联。   明天就是小年,前几天余鹤问粉丝想要什么新年福利,知道他会写瘦金体的粉丝说要他写的福字,余鹤说瘦金体写福字贴着不好看,还是写春联吧。   瘦金体到底沾了一个瘦字,瘦即为薄。   福瘦便有福薄之意。   余鹤自己不信这些,但总不想送给小老板们的东西还带着不好的寓意。   昨天从网上买点洒金红纸到了,今天早晨起来,余鹤就在一楼书房里开着直播写字。   冬日清晨的朝晖洒进书房,余鹤直播用的设备很专业,高清摄像头下,空中飘荡的浮沉都清晰可见。   余鹤穿着套头卫衣,带着黑色的口罩,拆快递时是个潮男小帅哥,而卷起袖子研磨时又像个古代的清贵公子。   余鹤看见弹幕说着反差好大,还夸他清隽淡远。   “清隽淡远?”余鹤放下墨条,语气中有着藏不住的炫耀之意:“我这几分淡远都是从我男朋友身上沾来的,你们如果见了他,就知道什么才是清贵的公子,我这算什么。”   今天是工作日,余鹤直播间人不算很多,但也有几千人,这猝不及防的出柜,还是让他的直播间卡顿了片刻,紧接着弹幕铺天盖地。   【弹幕:男朋友!!!】   【弹幕:果然帅哥都是别的帅哥的,轮不到我们。】   【弹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余鹤继续说:“赵佶的瘦金体好看是好看,可我学的还不到家,剑走偏锋,笔法外露,我男朋友临的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快雪时晴雍容古雅,圆浑研媚,如行云流水,时行时止,那才好看。”   【弹幕:凡尔赛,这笔法还不到家?】   【弹幕:我觉得他在装杯,但我没有证据。】   【弹幕:不是装杯,是在秀男朋友。】   【弹幕:刚追到手吧,怎么整个书房都是粉红泡泡啊】   【弹幕:你看主播那得意的劲儿,尾巴都要摇上天了。】   余鹤低头写字,没看弹幕,觉得刚写的一副对联很不错,便拿起手机拍下来发给傅云峥。   【弹幕:哎呦,换新手机了。】   余鹤一抬眼正巧看到这条,他轻咳一声:“嗯,我男朋友给我买的,我之前那个......摔坏了,他也买了一个。”余鹤眼睛里的笑意溢出来:“他之前很久没用手机了,那个手机是为了联系我方便专门买的。”   【弹幕:???不用手机??】   【弹幕:是我想多了吗?听着怎么像海王说辞......】   【弹幕:感觉小仙鹤已经神魂颠倒了,居然能相信有人不用手机。】   面对质疑,余鹤也不恼。   他和傅云峥的事,原本也不用跟任何人交待和解释。   余鹤展开刚写的那副春联:“不许说我男朋友坏话,我真的会生气的。来,看我刚写的字。”   上午十点天光正亮,骄阳穿过玻璃,从采光极佳的落地窗酒进书房,那是纱帘也遮不住的明亮。   余鹤抬高镜头角度,背光站在窗前,过强的曝光下,他在镜头里就是一团泛着金边的白光.   【弹幕:哥,逆光了。】   【弹幕:逆光啥也看不见啊。】   【弹幕:你好像我那个从来没看清过脸的梦中情人。】   余鹤犹自不知镜头照不清他,还在窗帘前站了一会儿。   良久,他从光中走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弹幕:“靠,你们啥也没看见啊。”将摄像头调转了180度,余鹤绕过书桌,边走边说:“这回肯定不逆光了”   余鹤刚才直播镜头只露出个桌面,身后是落地窗,窗外是大片花园,仔细看还能看到观云山,余鹤直播时都是拉上纱帘遮住窗户,免得这些细心又无聊的网友通过窗外风景定位他的住址。   镜头翻转后,拍到了书房另一边,余鹤检查了下直播画面,发现没露出什么其他显示身份的东西。   【弹幕:哇,这书房好大。】   【弹幕:贵气十足。】   余鹤拿着春联站镜头前,声音清亮:“明天是小年,我就不直播了,抽奖活动点我头像就能看到置顶。在这里,提前给小老板们拜个早年,祝各位小老板身体健康、平安顺遂。今年的直播就到这儿了,咱们......年后见。”   【弹幕:???】   【弹幕:今年的直播?】   【弹幕:年后见??】   手快的粉丝已经把大段谴责的话打在了公屏上。   【弹幕:啊啊啊豆芽直播管理员能不能管管他啊,有人直播睡觉还偷懒!!!】   【弹幕:我就说他没那么好心,早上九点起来写春联,就为了憋最后一句话吧。】   【弹幕:别的主播都趁着春节流量好加班加点直播,余鹤却在摸鱼!】   在更多讨伐余鹤偷懒的言论出现前,余鹤及时下播,关闭了直播间。   他给傅云峥发了条短信。   【余鹤:我下播了。】   这座别墅太大,余鹤占用了一楼的书房,也不知道傅云峥在那层,有手机后联系起来方便多了。   那晚余鹤扔掉了自己的手机,向傅云峥保证可以谁都不联系,但傅云峥并没有真的要求余鹤这样做。   哪怕傅云峥嘴上说和余鹤在一起后控制欲会变强,可他对余鹤依然是宽纵的,余鹤没感到任何限制。   第二天一早,傅云峥就定来最新款手机给余鹤,很郑重地告诉余鹤要和以前一样,不必刻意小心翼翼。   余鹤下单同款手机,当天下午到货后送给了傅云峥。   他对傅云峥说:“你看,我和你登的是同一个账号,点这个查找设备,你能随时定位我在哪里,这样能不能放心?”   傅云峥垂下长眸,目光落在桌面的手机上,面上不显喜怒,语气却很暖:“你本来也哪儿都不去。”   余鹤撑着头看傅云峥:“你那天可不是这有说的。”   傅云峥也看余鹤:“我怎么说的?”   上回傅云峥这么问的时候,骗的余鹤叫了他一声老公,这回余鹤学聪明了,机敏地转移话题:“反正有手机联系方便点,省得我还得一层层楼找你。”   确实方便,发送短信后,余鹤才在洗手台边洗净砚台,就听见了傅云峥轮椅从走廊瓷砖轧过的声音。   余鹤一抬头,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   怎么办,一想到傅云峥就嘴角上扬,余鹤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揉了把脸,单手端着砚台走出来:“傅先生。”   书房里满是墨香。   红纸、横幅随意铺展开,等掺了金粉的墨汁晾干,春联遍地是,桌上地下都有,潇洒俊逸的瘦金体落在红纸上格外打眼。   阳光半遮半掩,风从窗口吹进来,白色的纱帘随风轻扬,新春的喜气和郁芊的书卷气融合在一起,红尘三千的繁乱与热闹,尽在这一方小小的书房中。   这是人间最好的模样。   余鹤身在其中,扬唇一笑,满室的辉光都不及他半分炽热。   余鹤眸光炯然,这份暖意却只落在傅云峥身上,还没什么歉意地说:“抱歉,把你的书房弄乱了。”   在这清寂森冷傅宅中,余鹤要只是弄乱一方书房、一间屋子这样简单就好了。   傅云峥心弦轻颤,喉结微滑。   风动,纱帘动,心动。   余鹤就这么站在光里,连卫衣衣角沾了墨也不自知,挽起袖露出半截胳膊,端着沾水的砚。   也不知这袖口挽上是起到了什么作用,傅云峥瞧着还是湿了一块儿。   哦。   傅云峥了然,想必是刚刚洗砚台时懒得挽袖楼,等意识到袖口湿了才亡羊补牢卷了上去。   真是只、小笨鹤。   余鹤见傅云峥只不住瞧着自己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为是地上铺的春联挡住了傅云峥的轮椅,就蹲下来把晾晒的春联推开,在遍地红纸中腾出一条供傅云峥独行的路。   傅云峥没辜负余鹤的好意,或者说他并不想让余鹤知道他怔忪的原因是什么。   就像他不想让余鹤知道,他对余鹤的喜欢,要比余鹤想象中的还要多。   傅云峥不知道在余鹤心里,这份喜欢有多重。   但傅云峥知道,一定比余鹤以为的重。   重很多。   明天是小年,离除夕还有整整八天。   可傅云峥已经在期待和余鹤度过的下一个新年了。   “明年......”傅云峥的分享欲从没这样难以抑制,他错开视线,盯着地下的春联说:“明年我来写春联。”   然后,他们可以一起把今年余鹤写的春联揭下去,贴上他新写的春联,又过一年,再换做余鹤写的。   循环往复,一年又一年,一生好像也能很快过去。   这漫长孤寂、庸庸碌碌的一生,若能有个人一直在身边,想来就不会这样无聊了。   从前总听人说:人活着总要有个盼头。   很幸运的是,傅云峥活了三十二年,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期盼。   糟糕的是,这份期盼由不得他做主。   倘若有一年,只剩他独自揭下春联,那无论在换上谁写的春联,来年都不会再圆满了。   再也不会了。   生意伙伴常夸赞傅云峥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这两个词无论在何种语境下都满含褒义。   可傅云峥从没想过,原来在感情这件事上,‘远虑’并不是一件好事。   还没有和余鹤在一起,他就已经在为分离而难过了。   余鹤并不赞同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观点,对于傅云峥为‘在一起’所附的条件,他不予认可。   余鹤要立刻、马上、当即就和傅云峥在一起,一秒钟都不想多等。   所以,现在对于傅云峥与余鹤的关系,是处于余鹤单方面宣布恋爱而傅云峥没有反驳的状态。   傅云峥很少反驳余鹤,这次也是一样。   他总是宽纵的。   所以,最终答案以余鹤的试卷为准。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第43章   这天, 是个冬日里常见的晴天。   傅云峥把手里的合同递给余鹤:“陈思健秘书上午送来的,我看过没什么问题,已经签好了, 你去给他送过去吧。”   余鹤接过合同:“他找我喝酒?”   傅云峥摇摇头:“不会,我跟他说了,不许带你喝酒。”   余鹤把合同放在书桌上, 俯下身收起地上墨痕干透的春联:“成,我把这春联收好就去。”   傅云峥应了一声:“不着急。”   红纸薄薄地铺在地板上,因坐这轮椅,傅云峥弯腰的角度受到限制, 不是很方便捡,他便由着余鹤去收拾,转身去收桌面上的春联。   满室的墨香中,余鹤和傅云峥谁都没说话,春联成双入对折在一起,连着横批一道撞进纸袋中。   岁月静静流淌。   余鹤抬起头就能看见傅云峥, 继而满心欢喜,如果时间能快进, 余鹤真想按下倍速播放,直接跳到大结局。   他会和傅云峥一直在一起吗?   余鹤真的很想知道, 恨不能立刻跳上时光机, 去未来看一眼, 然后回来提前向傅云峥公布答案——   也许这世间许多人的缘分浅薄如纸, 匆匆离散,但我们不在此列。   我们的感情比利益更加稳固。   到那时, 余鹤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傅云峥:   我说我十九岁喜欢你,二十九喜欢你, 三十九喜欢你,一直喜欢你,这句话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做到了。   到那时,傅云峥脸上的可能会出现些许诧异,他肯定会问余鹤:你什么时候说的?   余鹤凝望着眼前敛眉对折春联的傅云峥:   我现在说的。   在心里说的。   真可惜,这世上还没有时光机。   余鹤诚挚地希望那些聪明人抓紧研究,争取早日将时光机发明出来,否则缺乏结果论证,他这些话就只能等到三十年后才能说。   那可太糟糕了。   因为,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   这回见陈思健不是在什么高端的私厨,陈思健约余鹤在一家火锅店见面。   店面就在街边,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能看见店家生意,人声鼎沸很热闹,铜锅翻腾出白色的水蒸气,隔窗瞧着就很暖。   余鹤骑摩托车来的,头盔不保暖,一路飞驰而来耳朵都冻僵了,他拎起双肩包单肩挎上,揣着手小跑进店里。   店里人来人们,服务生忙的不见人,进店连个领位的都没有,也不需要服务生指路,余鹤才踏进店里,麻椒的辛辣就钻进鼻子了,余鹤从前台拽了两张纸掩鼻打了两个喷嚏。   刚抬起头,就看到陈思健举起手招呼他:“兄弟,这儿!”   余鹤一扬头,从拥挤的桌位间穿过,他放下包,搓了搓手放在唇边呵气暖手:“健哥。”   陈思健看了一眼门外停下的奔驰商务,给余鹤倒了杯茶:“来,暖暖手。”   余鹤接过茶,捧在手心里:“太谢谢了,可真冷啊,”   “快过年了。”陈思健盯着着余鹤被冻得通红的鼻子:“他派保镖跟着,保镖做奔驰,你骑摩托。”   余鹤呵呵一笑:“我容易晕车,晕车后吃不下饭,跟别人无所谓,跟健哥我不得多吃点。”   陈思健也呵呵一笑,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大冬天骑着二八自行车顶着北风去和人谈生意。   那时候他在港口公司上班,负责装卸货,当时全国平均工资也就四百多元,陈思健一个月能开八百多,他不仅有一份正式工作,还是旁人很羡慕的‘铁饭碗’。   但陈思健不甘于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   可那天的风真大啊,就像老天给他的考验一样,自行车蹬都蹬不动,陈思健蹬到一半忽然心生不甘,觉得他有正式工作,一个月挣小一千,吃饱了撑的受这份苦?   其他同事都在宿舍喝酒打牌,凭什么他在大风里蹬自行车。   陈思健从车子上下来,掉了头骑上往回走。   往回走顺风,那条路特别好骑,来时费劲蹬了十五分钟的路,回去不到五分钟,停在路口等红绿灯时冻得人发抖,陈思健看到马路对面有买烤白薯的,就想着过了马路买两块儿,吃一块儿,另一块揣着怀里取暖。   按月拿工资的就是阔。   这时候,一亮铮亮簇新的桑塔纳从他眼前开过去。   还在为八百块钱工资自满的陈思健愣了会儿,骂了句草他娘,又再次掉头顶风前行。   谁他妈要烤白薯取暖啊,他陈思健也要开桑坦纳!   听说大汽车上面都有空调,暖风呼呼的!   第二年,陈思健用赚到的第一笔钱买了辆桑塔纳,终于吹到了那空调里的暖风。   人人都说陈思健是把准时机跃了龙门,从听人差遣的码头工人到叱咤风雨的地产大亨,谁能想到那最初的一摆尾,不过是为了一辆早被淘汰的桑塔纳。   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往事了,今天看余鹤骑摩托来给他送合同,陈思健忽然触景生情。   陈思健没结婚,也没孩子,看余鹤就跟看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是又像弟弟又像儿子,别提多喜欢了。   陈思健把菜单递给余鹤:“想吃什么自己加。”   余鹤也不客气,拿起笔在菜单上勾画起来。   “你跟我还是不一样。”陈思健抿了口茶水,大马金刀叉着腿坐:“到底是出身好,身上没有我当年那股怯生生的劲儿。”   余鹤抬起头看了陈思健一眼:“嗬,你还有怯生生的时候呢?”   陈思健笑着说:“怎么没有,刚开始和人出去吃饭,根本不敢点菜,就是......其实点不点的人家也不差你这一道,但就是不敢点,怕欠人情、怕将来还不上、怕因为这一道菜将来他们托我办事没法推辞。”   “我不怕。”余鹤把菜单递给服务员:“我脸皮厚。”   陈思健摇摇头:“跟脸皮薄厚没关系,你脸皮再厚能有我厚?为了原材料一斤能便宜五毛钱,我坐绿皮火车二十多个小时找到供货商,在厂子门口蹲了三天,就要见他们经理......”陈思健把话题绕回来:“是那种无所谓,爽快不扭捏,非得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气度。”   余鹤用筷子沾着麻酱尝了尝,香而不腻,麻油恰到好处,即刺激味蕾,又不呛,回味还带了一点点甜。   蘸料好吃,这火锅就难吃不了。   被美食取悦的快乐毫不隐藏,余鹤眉眼间都是满足,只说了一个字:“香。”   陈思健是越瞧余鹤越顺眼,感觉余鹤有些地方像年轻时候的他,有些地方又像现在的他,好像天生就合得来。   余鹤发现陈思健是真把他当兄弟,今天没喝酒对余鹤也很热情,两个人都是痛快人,真心交朋友几句话就说到一块儿去。   一顿饭谈天说地,临走的时候余鹤差点把合同忘了。   从双肩包里把合同掏出来,余鹤把文件袋递给陈思健:“健哥,以后找我吃饭一个电话的事。”   陈思健说:“我不是怕傅云峥不肯放你出来。”   余鹤笑了起来:“哪儿能啊,我干什么他都不管,对我可好了。”   陈思健想起在奉城时偶然听到的传言,拍拍余鹤的肩膀:“有什么难事跟哥说,别见外知道吗?”   天色有点晚了,风也凉。   余鹤拉紧羽绒服拉链,跨上摩托车,朝陈思健一挥手。   正要走的时候,一个眼熟的保镖从奔驰车旁走过来,恭敬地对余鹤说:“余鹤少爷,傅先生说现在外面太冷了,请您坐车回家。”   余鹤:“......”   保镖继续说:“摩托车我替您骑回去。”   他从余鹤手里拿过摩托车钥匙,半推半挟把余鹤带到路边。   当时去奉城接余鹤的那辆古斯特就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陈思健站在原地,朝余鹤露出一个‘这叫你干什么他都不管’的表情。   余鹤:“......”   他飞快地朝陈思健比了个中指,打开车门钻进后座,一边侧头从车窗看陈思健有没有追上来锤他,一边说:“快走。”   车辆平稳启动。   看来陈思健还是比他沉稳一点的,看余鹤上车了,也比了个中指,就转身去了马路对面停车场。   余鹤把背包往身边一甩,余光里扫到后座上还有一个人。   余鹤猛地转过头:“傅云峥?”   傅云峥没坐在轮椅上,他端坐在驾驶座后排,侧头看向余鹤:“没大没小。”   余鹤明知故问:“你来接我?”   傅云峥不动声色,淡淡应了一声。   司机暗自惊讶,自从傅云峥搬到云苏傅宅鲜少出门,最近几次出门不是和余鹤一起,就是陪余鹤、接余鹤,这太不可思议了。   当初傅云峥独自住在庄园,大小姐傅茹兰想方设法想让傅云峥出门走走,软硬兼施也无济于事,傅茹兰甚至为此流了好几次眼泪,最终也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   谁能想到解决这难题的方法居然名为余鹤。   画地为牢,傅云峥曾经将自己圈禁起来,如孤雁出群,独行踽踽,而今却为了余鹤甘愿走破开樊笼,重新走入这烟火人间,万丈红尘。   而走出来的理由竟也简单到可笑。   只因为余鹤少爷容易晕车。   司机通过后视镜又看了眼余鹤,而后缓缓升起档板。   档板升起,后座形成个相对独立的空间。   余鹤把双肩包放到另一边,往傅云峥肩膀上一靠:“傅老板,过年好啊。”   傅云峰轻笑道:“你对‘老板’这个称呼还真是......执着。”   他微微坐直身子,让余鹤窝的更舒服一些,余鹤一点也不客气,当即双手环住傅云峥手臂。   余鹤卢音懒洋洋的:“我朋友嘱咐我,要叫客人老板。”   “我是你客人吗?”傅云峥忍不住动了下胳膊:“余少爷这样招人喜欢,能和出了名难缠的陈思健称兄道弟,你也叫他老板吗?”   傅云峥云淡风轻,言语轻松说着逗趣的玩笑话,可余鹤却咂么出一丝酸,可要说傅云峥吃陈思健的醋,那也八竿子打不着。拈酸吃醋的事就不像傅云峥能做出来的,而且陈思健的岁数都快能做余鹤的爹了,也从没听闻过有有这方面的兴趣,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你不是我客人,现在你是我男朋友,将来我是你老公。”   傅云峥讶异重复:“你老公?”   余鹤嘴在脑子前面:“我老公。”   傅云峥以拳抵唇,哑然失笑。   余鹤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傅云峥绕进去了。   因为叫老公这事儿,余鹤都被傅云峥坑两回了。   听不到傅云峥叫他老公固然沮丧,但反被套路叫傅云峥老公就显得他有点笨了。   余鹤不认为是自已不够聪明,实在是傅云峥太过狡猾!   他无意识地捏着傅云峥的手指:“原来不想听我叫老板,是想听我叫你老公,你太坏了,”   傅云峥的手指轻轻一蜷:“我哪儿坏了?”   “你哪儿都坏。”余鹤仰起头,在傅云峥耳边轻唤了声:“老公。”   傅去峥呼吸一乱。   余鹤乘胜追击,食指在傅云峥掌心悄悄画圈,恶意撩拨着:   “你心跳好快。”   傅云峥抽出手臂,推开靠在身上的余鹤,警告道:“正经点。”   “人家会所出身,不会正经啊。”余鹤又凑过来,和傅云峥呼吸交错:“怎么正经,傅先生教我?”   傅云峥闭上眼不搭理余鹤。   可余鹤招多着呢,他靠在傅云峥身上,手伸进毯予底下鼓弄了一会儿,狭窄的空间内,余鹤很清楚地听到傅云峥呼吸渐沉。   几分钟后,也不知余鹤碰到了哪儿,傅云峥忽然闷哼一声。   傅云峥按住余鹤的手,哑声道:“别玩了,小鹤,一会儿又该晕车了。”   余鹤信誓旦旦:“不会。”   也许老天都看不惯余鹤这么磋磨傅云峥,这一次老天爷没有帮助余鹤。   ‘不会’二字话音刚落,余鹤就感到了一阵眩晕。   刚上车的时候余鹤有多精神,下车时就有多狼狈。   吞了两粒晕车药以后迷迷糊糊的,连怎么回的家都不记得了。   到家后也没上楼,余鹤在客厅沙发躺了将近一个小时。   傅云峥回房间洗过澡,再下楼找余鹤时,余鹤还没精打采的躺在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杯喝剩一半的可乐,褐色的汽水盛在杯子中,气泡自下而上翻涌,玻璃杯外壁凝了层霜,水珠顺着玻璃杯滚下来,在茶几上汇聚成一小滩水。   章杉守在一旁,见傅云峥只穿着睡衣下楼,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连忙取来毯子披在傅云峥肩上。   傅云峥摇动轮椅,压低了声音:“章叔,你先回去吧。”   章杉点点头:“好的,傅先生。”   听见傅云峥的声音,余鹤张开眼睛。   许是因为眩晕,瞳孔好半天才勉强聚焦,一双桃花眼水汪汪亮晶晶的,让人瞧着就想再欺负两下。   傅云峥拿起茶几上的冰可乐喝了一口:“可乐就这么好喝?”   余鹤有气无力:“肥宅快乐水。”   “快乐水?”傅云峥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哪儿那么多新鲜词,他尝试着去理解背后的逻辑:“喝完就能快乐的意思?”   余鹤一扬头,表示肯定。   见余鹤点头,傅云峥便又低头抿了一口可乐。   余鹤问:“快乐了吗?”   傅云峥摇头,认真且平静地评价:“就是普通可乐。”   “你喝的方式不对,”余鹤来了兴致,连晕车都大半,他撑着手臂从沙发上坐起身:“给我,我给你示范。”   傅云峥把手里的可乐递给余鹤,余鹤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气泡涌入喉管,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傅云峥疑惑:“这就快乐了?”   余鹤舔了舔唇:“快乐。”   傅云峥很难赞同:“太唯心。”   余鹤举起玻璃杯,又喝了一口,这次他没有咽,而是含着可乐半蹲在傅云峥身边,抬手拽着傅云峥衣领强迫傅云峥低下头。   嘴唇轻触,傅云峥先尝到了余鹤唇角的甜味。   余鹤揽着傅云峥的脖颈,起身跨坐在傅云峥双腿之上,居高临下,将嘴里的那口可乐汽水渡给傅云峥。   气泡和甜爽同时在口腔内炸开。   噼里啪啦。   他们交换了一个可乐味的吻。   傅云峥喉结微动,可乐顺着食道流进胃里。   而刺激还在延续。   直到在彼此口腔内再尝不到一丝清甜,余鹤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   他用拇指抹去傅云峥唇角的水痕,轻声问:“快乐了吗?”   傅云峥双眸幽深,宛如深不可测的寒谭,薄唇轻启,吐出两字评价:“还行。”   余鹤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胜负欲一下子被激活,他又含了一口汽水如法炮制,只是这次吻的时间更长,结束时,二人都微微喘息,呼吸交错间都是可乐的甜味。   “这回呢?”余鹤又问。   傅云峥瞥了眼只剩下一个杯底的可乐:“有点意思了。”   在这种事情上,余鹤聪明的不像话,登时听懂了傅云峥的言外之意。   他举起玻璃杯,晃了晃,可乐气泡翻腾出沙沙的声音。   余鹤说:“就省点福根了,都给你。”   最后一吻完毕,二人呼吸都无比急促。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回楼上。”   昏暗房间内氤氲着温暖的春色。   一只劲瘦的手臂伸出来,摸到手机按亮屏幕。   余鹤看了眼时间,哑声说:“傅先生,到小年了,新年快乐。”   傅云峥侧过头,推开身上的余鹤,感叹道:“你是真能折腾,不来了。”   “耽误傅先生睡觉了,是我的不是。”余鹤垂首亲在傅云峥汗湿的额头上:“下次早点开始。”   早点开始?   傅云峥在心里算了下时间:“那就不用吃晚饭了,省顿饭钱。”   余鹤横抱起傅云峥:“周扒皮都没您心狠,我这一上工就是三个小时,还不给饭吃,我这还长身体呢,不吃饭怎么行?”   傅云峥向来风平浪静的双眸中掀起一丝波澜,语气称得上惊恐:“你还长什么身体?再长我可真是吃不消了。”   余鹤用鼻子蹭了蹭傅云峥的脸颊:“二十三窜一窜,我说的是身高,您想什么呢?”   傅云峥难得被余鹤噎了一下,他很狡猾的把话题绕回来:“就该不给你饭吃。不吃饭,你就没力气长个子,也没力气折腾三个小时。”   余鹤走进浴室:“别说一顿不吃,就是三顿不吃也不会耽误我工作。”用胳膊肘按亮电灯开关,在暖橘色的浴室灯下,余鹤又补充一句:“什么都不能耽误我工作。”   这话说的委实义正言辞,倘若不知道余鹤口中‘工作’是什么,还真能被他唬住,当余鹤是什么奋进不息的优秀青年。   自从余鹤搬进傅云峥房间,傅云峥卧室就添了一张单人软榻,每次工作结束沐浴后,傅云峥都会躺在软榻上,看余鹤换床单被罩。   刚开始,余鹤并不会套被罩,每次都要钻进被罩里和羽绒被芯决斗二十分钟,通过几个月的实景练习,现在换被罩手艺娴熟,只消三分钟就能套好。   五分钟后,余鹤完成换床上用品的工作,把傅云峥抱回了床上。   无他,唯手熟尔。   并肩躺在床上,余鹤双臂环着傅云峥,手脚摸摸索索地不老实。   傅云峥按住余鹤的手:“别闹了,明天傅家的亲戚会来拜年,得早起,你要不愿意见他们,就去别处玩。”   余鹤和傅云峥十指相扣“嘿,又打发我去别处,我就这么拿不出手?哦,对对对,傅先生位高权重,我就是个......”   余鹤话还没说完,就被傅云峥捏住了嘴巴。   傅云峥忍无可忍:“你怎么不是个哑巴呢?”   余鹤发出‘呜呜呜’的声音表示抗议。   奇也怪哉,傅云峥竟自听懂了。   他翻译着余鹤想表达的意思:“长了嘴就得说话是吧?”   余鹤瞪大眼睛,点点头。   傅云峥解释道:“那些亲戚也没什么可见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句话带着三五个目的都不算多。到时候全围着我说话,我看顾不到你,谁说个什么难听的,白让你受气。”   余鹤十拿九稳:“嗯嗯呜呜嗯嗯嗯。”   傅云峥松开手,翻了个身背对着余鹤闭上了眼。   真的烦,就算捏住了余鹤的嘴巴也没用,他还是能听懂余鹤说什么。   余鹤从后面抱住傅云峥:“你真能听懂我在哼哼什么?”   傅云峥没理余鹤。   可傅云峥不回答,身后就跟贴了只烧到尾巴的鸟一样,翻来覆去地扑腾。   傅云峥在心中评价余鹤四个字:   活蹦乱跳。   余鹤又在问:“那我刚才在说什么?”   傅云峥不胜其扰,被迫妥协:“你说,‘我才不会受气呢。’”   余鹤震惊道:“你真能听懂!这不是心有灵犀吗?”   傅云峥不是很想要这个‘犀’,能和这只小笨鹤心有灵犀,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他随口问:“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余鹤没有犹豫:“你在想......谁要和小笨鹤心有灵犀。”   傅云峥霍然转身,错愕看向余鹤。   余鹤得意地挑起眉:“我是不是变聪明了?”   “也可能是我变笨了。”傅云峥抬手捂住余鹤的双眼:“睡觉了,别看我。”   余鹤闻到了傅云峥手心上淡淡的皂角香。   他勾起唇角,带着些许蛊惑的语气说:“爱情会让人变笨,这很合理。”   会变笨吗?   傅云峥合眸思索,却未曾质疑‘爱情’的说法,这明明该是傅云峥绝不会忽略的重点。   与感情势均力敌的理智终于败下阵来。   爱情果然会让人变笨。 第44章   翌日上午十点, 傅家的亲戚陆陆续续到访。   傅遥一家来的很早,姚月筠身穿烟罗紫织锦旗袍,温柔浅笑, 拉着余鹤叙话:“哎呦,可好长时间不见,小鹤出落得越发俊俏了。”   余鹤亲自引着傅遥一家往会客厅走:“表婶, 我又不是大姑娘,您不能因为您俊,就觉得别人都俊。”   姚月筠被余鹤哄的笑弯了眼,将余鹤介绍给其他亲戚认识:“这就是我说的余鹤, 是不是很好看,嘴也厉害,可招人喜欢了。”   众人客套地点点头,面上笑的很和善。   傅家亲戚都知道傅云峥包了个小玩意,这小玩意长得也确实出挑,然而玩意就是玩意, 没人真把余鹤当回事,若是傅云峥在, 表面上还能装上一装,傅云峥不在, 他们装作亲切又给谁看呢。   照理说姚月筠这样郑重其事地介绍, 就算是出于礼节, 这些人也该和余鹤象征性搭几句话。   然而傅遥一家与傅云峥只是表亲, 而且傅遥父亲口无遮拦得罪过傅云峥,姚月筠又不是傅家人, 他们理所当然冷待余鹤,甚至没有给姚月筠的面子。   要是傅云峥亲自带着余鹤给他们介绍, 他们自然不是这个态度。   见人下菜碟简直是豪门必修课,所有人都知而不言。   余鹤好歹也是余家出来的,余家家业虽比不上傅家家大业大,但亲戚同样不少,反正是只要有钱,身边的亲戚就少不了,对于豪门世家中这种视而不见的冷待,余鹤也没往心里去。   倒是姚月筠在原地有些尴尬。   余鹤和傅遥对视一眼。   傅遥也怪无奈的,他这些亲戚向来拜高踩低,没说两句难听的话刺人就算不错,别说余鹤,就连傅遥和他们在一起时,他们也总是通过暗暗贬损傅遥显示来自家孩子优秀。   只这一眼,余鹤就瞧出了傅遥的无奈。   姚月筠性子温和,傅遥是小辈,余鹤是外人,这些亲戚是拿准了这是三只软柿子。   余鹤正懒得和这些人敷衍应付,他们不理余鹤,余鹤乐得清闲。   略坐一会儿,他就对傅遥说:“走,咱们去打会儿篮球。”   傅遥正呆的没意思,与余鹤一拍即合:“走。”   余鹤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喜欢找事的人,然而可能是命里犯小人,他好好坐在那儿是没人跟他搭话,他才站起身,便有人叫住他。   “去哪儿打篮球啊?”   一位身穿宝蓝色西装的青年挡在余鹤身前,气势汹汹面容不善:“你一个外人,在傅家的宅子里登堂入室,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被人当众挑衅,余鹤不怒反笑:“这位看着眼生,我在这儿住了半年竟是头一回见,真是失敬。”   傅遥在余鹤耳边说:“这是大伯家的长孙傅聪林,算辈分比我小一辈,不用理他。”   傅云峥的大伯是长子,比同辈人年长很多,因此傅聪林虽然比傅遥小不了几岁,却差了一辈。   傅聪林自诩嫡长,向来看不起傅遥一家,从没正正经经叫过傅遥小叔,但对傅云峥却很是殷勤,每次见面都是小叔长小叔短的。   傅聪林不屑地勾了下唇:“早听说云铮小叔在身边养了个人,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佳人,原来不过是你这种货色。”   余鹤不紧不慢地坐回沙发上,端起冰可乐喝了一口。   在场所有人的杯子里都是茶,只有余鹤面前放着冰可乐,这是一份很微妙的特别,落在众人眼中有两种解释:一是余鹤不被重视,甚至不配喝傅家的茶,一是余鹤特别重要,重要到他的饮品需要单独备下。   只有这以上两种情况,没有第三种。   明眼人心中有数,但在未能百分百确认究竟是何种情况的前提下,他们不会主动招惹余鹤。   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有必要。   但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能秉持这个原则,那大概也不会有‘没事找事’,‘损人不利己’之类的说法了。   傅聪林的长辈都在跟傅云峥说话,他自己一个人闲得发慌,又少人提点,找事找到了余鹤头上。   在座众人皆冷眼旁观。   又不是自己家小辈,是惹祸还是出丑都与人无关,大家表面还在热络攀谈,实际上心思全都挪在了傅聪林和余鹤这边。   只见余鹤放下了玻璃杯,眼皮也不抬,遮住了那双灿若星河的眸子,他往沙发上一靠:“聪林真是孝顺,可知道替小叔着想了。你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傅先生跟我在一块儿还是很开心的......毕竟我不会总惦记他手里那些股份,也不会总缠着他交出傅氏总公司的管理权。”   傅聪林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余鹤这话说的诛心。   自打傅云峥车祸后,傅聪林一家就动了扶持他爸和傅云峥夺权的心思,然而傅云峥积威已久,傅氏上下在傅云峥掌控下就像一块儿铁桶般刀枪不入。   若要来硬的,他们是很难斗过傅云峥的。   于是他爸每每见到傅云峥都打着为堂弟好的名义,以堂哥的身份劝傅云峥好好养病,不要为公司的事烦心,暗示傅云峥将管理权放出来一些给到他们一家手上代为管理。   这事儿要是成了,他们一家在傅家的地位就能更上一层楼。   谁能想到,这事儿竟在在未成之前被余鹤这样不管不顾地掀到阳光下。   云峥小叔怎么什么都和这家伙说!   傅聪林能感觉到周围几家亲戚看他的眼神有所变化,是探询,也是堤防。   傅家主枝旁枝加起来几大家子,微妙的平衡维持不易,若是其他几家联起手来在傅云峥眼前排挤自己家......   这事儿不能认。   傅聪林怒火冲天,指着余鹤说:“你不要胡说八道,在这里惹是生非!”   余鹤努努嘴,不置可否。   其他亲戚的视线落在傅聪林身上,火辣辣地刺人,明明是寒冬腊月,傅聪林额角却渗出热汗。他怎么也没想到傅云峥会把这件事说给余鹤,更没想到余鹤恣睢肆意,会将这件事这么随便的就说出来。   傅遥见傅聪林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心想傅聪林到底算是小辈,不愿意和他计较,便开口圆场道:“聪林,你跟我们打球去吗?”   傅聪林眼珠动了动,余鹤这个柿子他捏不动,转而将气洒在傅遥身上:“傅遥,还是你会来事啊,攀不上云铮小叔,跟在个小情人身边鞍前马后,怎么,他能替你吹枕边风啊?”   傅遥错愕地看向傅聪林,不知道这小子在发什么疯,然而还没等他说话,便听到余鹤率先开口。   “我不一定能替谁吹什么好风,但坏风我肯定能吹。”   余鹤终于抬起眼瞥了傅聪林一眼,语气也一改之前漫不经心,带了几分逼人的凌厉:“傅聪林,傅遥是傅云峥的表弟,按辈分你也该叫他小叔,按情理他给你搭台阶你可以不下,但你不能反咬他一口。”   傅聪林眯起眼睛:“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管我们傅家的事。”   余鹤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思索片刻,慢声回答:“我算你......小婶?”   周围其他人聊天的声音陡然一停,都用称得上惊恐的眼神齐齐看向余鹤。   这孩子是真敢说啊。   傅聪林简直要被余鹤气得吐血,他就没见过余鹤这样的人,被傅云峥包养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大大咧咧的让自己叫他‘小婶’!   “你不觉得丢人吗?”傅聪林抖着手指向余鹤:“你能不能要点脸。”   余鹤居然点点头:“丢人丢人,挺好的一天,忽然多了你这么个没素质的大侄儿......没办法,我既然和傅先生在一起,也只能舍下脸面硬着头皮认下你这个侄子了。”   众人:“......”   傅遥微微塌下肩膀,以手撑额,侧过头避开如此尴尬的场面。   第一次见余鹤,傅遥回去就托人打听了余鹤的事情,奉城那边带回的消息有很多,其中有一条令人印象深刻——   余鹤的嘴非常厉害,千万不要和余鹤吵架。   当时傅遥天真地想,都是豪门名利场长大的,谁还能笨嘴拙舌呢?   能说会道有什么厉害的。   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亲眼见识过傅遥才知道,此‘厉害’非彼‘厉害’,人家余鹤根本也不是往能言善辩这一条路走的。   就噎人,有理有据地生噎。   真不愧是奉城有名的仙鹤啄人。   傅聪林脸颊涨红,连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要不是长辈们都在,真恨不能上去打余鹤,论年纪余鹤比他还小,却敢以他长辈自居!傅聪林出身傅家,到哪里不是别人小心捧着,从没被水这样下过脸面。   他紧紧咬着牙,呼吸粗重,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余鹤,你好大的胆子。”   傅聪林越生气余鹤越淡然。   只见余鹤灿然一笑,宛如风行水上,玉树临风:“胆子不大怎么敢认你做侄子呢?”   傅聪林脑子里紧绷的一根弦‘嘭’炸断,他忘了这是哪里,也忘了自己是谁,站在原地,只觉余鹤对他的羞辱宛如当众扇了他两个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挂不住。   傅聪林头脑一热,抓起桌子上的茶壶砸向余鹤。   被随手抄起的东西砸余鹤可太有经验了,余世泉不敢动手打余鹤以后,最常做的事就是拿起手边的东西往余鹤身上摔。   余鹤不闪不避,坐在沙发上任由茶壶飞过来,要不是傅遥伸手推开余鹤,那一壶刚换上的热水就全落在余鹤身上了。   即便如此,茶壶哗啦一声碎开时,茶汤还是四溅得到处都是,除了余鹤,包括坐在余鹤身边的傅遥都连带着被溅了一身水。   豪门世家到底是有世家的风范,突发事件发生,在场没一个慌乱尖叫的,反而陷入一阵死寂。   正在此时,一个中间男子大步走来,啪得一耳光甩在傅聪林脸上。   傅聪林被扇的侧过脸去,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叫了一声:“爸?”   一片凝重的安静中,余鹤轻笑一声。   余鹤站起身,轻轻弹去裤子上的水:“傅先生。”   众人猛然回头,才发现傅云峥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傅云峥坐在轮椅上,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大伯,你们一家久不来走动,原来是给我留着惊喜,堂兄教儿子教的这样好,想必也没时间操心南边的公司......傅遥,”傅云峥看向傅遥:“你陪小鹤下去把衣裳换了,回来顺便和你大表哥做一下交接,南边的公司从明年起,由你直接向我负责。”   傅遥跟着站起身:“表哥?”   众人俱是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心人目光落在茶几的可乐上,终于咂摸过来这杯可乐的特殊意思是偏向哪边了。   是特别、重要。   在傅云峥口中,陪余鹤换衣服是正事,而把南边几家公司交给傅遥只是顺便!   顺便什么?   那意思是顺便交接公司吗?分明是看傅遥和余鹤交好,还帮余鹤挡茶壶,心里满意傅遥向着余鹤,这才把几家公司赏给了傅遥管理。   想通这关节,坐的离余鹤远的亲戚后悔没坐的近些,能早点和余鹤搭上话,坐的近的几个人都恨自己反应迟钝,没能在傅云峥面前表现表现。   那傅遥和傅云峥只是远亲,傅聪林的父亲才是傅云峥同宗的堂兄,傅云峥赏傅遥也好,罚傅聪林的父亲也好,都无关亲疏远近,依据只有一个,那就是余鹤。   余鹤感觉到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他推开侍从递给他的毛巾,缓步走向傅云峥。   傅云峥看向余鹤:“烫着没?”   余鹤略一挑眉,信口雌黄,当着所有人的面告黑状:“烫着了。”   闻言,傅云峥俯身去撩余鹤的裤脚。   余鹤心头一紧,猛地后退三步躲开。   别说当着这么多人,就是他俩私底下,余鹤也不愿意让傅云峥在他面前弯腰做这些事。   余鹤退的很快,比他蹲下要帮傅云峥换拖鞋时傅云峥躲得还要快。   他们相互尊重的同时又相互爱护,即便都不觉得替彼此做这些事是折辱,但也都不愿看到对方在自己面前弯弓屈膝。   傅云峥抬起头:“躲什么。”   余鹤那晚也是这样问的,这是独属于他们的秘密。   二人对视着,彼此眼中都有藏不住的笑意。   余鹤说:“你陪我去换衣服,我才给你看。”   众人:......这小妖精还挺会整景,难怪把傅云峥迷成那样,这么明目张胆地偏心他。   傅云峥转动轮椅,伸手让了余鹤一下:“好,余少爷请。”   余鹤牵住傅云峥的手,和傅云峥一起走出会客厅。   徒留一家子傅家老老少少在原地面面相觑。   *   卧室内,余鹤脱下西裤,又长又直的两条腿晾在空气中,一片红色的烫痕很显眼。   傅云峥凝眸在那块儿红痕上,皱起两条剑眉。   余鹤浑然不在意,用毛巾擦掉腿上的水,随手从衣柜里拽下条裤子:“真奇怪,上次聚会被洒可乐,这次被泼水,这就是小情人的待遇吗?”   傅云峥指尖沾了烫伤膏,轻轻涂在余鹤腿上,语气罕见地有些责备:“都说了少和他们往来,你偏不听。”   余鹤坐在床角曲着腿:“你说的是有人会说难听的,没说还有人会说不过就动手啊。”   青色的烫伤膏覆盖在红色皮肤上。   好在这烫伤算不得严重,面积虽大看着唬人,但敷过药过一夜也就下去了。   傅云峥将烫伤膏抹开:“怪我?他们当我面又不这样。”   余鹤往床上一躺:“欺负人呗。”   “以后不会了。”傅云峥擦净双手,拧上烫伤膏的盖子:“是我去晚了。”   余鹤翻了个身,握住傅云峥的指尖,说:“不晚,只要是你,就不晚。”   傅云峥抬眸凝注眼前的少年,也握住余鹤的手,目光犹疑,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小鹤......你为什么不躲。”   余鹤喜欢运动,又擅长打篮球,从早到晚活蹦乱跳的反应极快,怎么茶壶砸过来就不知道躲了,还是他身边的傅遥先反应过来。   余鹤双眸如星,鸦青色的睫毛投下片扇形的阴影:“我只会打主动进攻的架。”   “所以别人要先打你,你就不会躲了?”傅云峥语气中有着不容易察觉的心疼:“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就变成呆了?”   余鹤发现了那份疼惜,他也不知自己是想表现的更坚强还是更可怜,他心里有一个藏了许久的秘密,那是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往事。   但在傅云峥面前,好像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余鹤动了动唇,轻声说:“挨打的时候不可以躲。”   这是余鹤从太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了,余世泉打余鹤时,如果余鹤躲开或者藏起来,会被打的更惨。   ‘挨打时不能躲’这个观念几乎成为一条铁律,从余鹤四五岁那年开始便深深烙印在心里,十年间不断加深、加固。   当有人朝余鹤抬起手,这一下一定要落在他身上,余鹤感觉到疼了,才能从那种禁锢中挣脱出来,予以反击。   所以余鹤打架,要不就先动手,要不就得挨一下再还手。   傅云峥攥紧余鹤的手:“我以后会保护好你。”   余鹤抬起眼:“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傅云峥点点头:“我调查过你的事,知道你在余家受了很多苦。”   余鹤笑着摇摇头:“也没有很多,谁家小孩没被家长揍过,后来他就不敢了。”   傅云峥也笑了笑,没有告诉余鹤别的。   来傅家之前,余鹤长期失眠,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昼夜颠倒,以为睡不着、情绪骤然变化是因为青春期。   其实不是。   心理专家分析了余鹤的状况后对傅云峥说,余鹤可能存在轻微的心理问题,但在实际接触余鹤前,医生也不敢确诊。   毕竟绝大多数时候余鹤的心情都是很好的。   现在也不失眠了。   医生说:“心理问题对患者的影响与患者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你说他来到你家以后失眠的症状消失,不能证明他之前不存在心理问题,相反,恰恰证明之前的环境对他的负面影响,现在负面影响消失,所以他好了。”   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很多抑郁症患者都会出现在心理中心治疗后病症好转,但回家后病情出现反复的现象。   虽然人们经常说家是避风的港湾,但实际上不是这样,有数据表明,很大一部分心理疾病患者的压力正是来自家庭。   傅云峥只后悔没有早一点把余鹤接过来。   他捧在手心里都怕摔着的小鹤,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打的遍体鳞伤。   这事儿傅云峥不能细想。   他一向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可一旦想到余鹤会受到伤害,就难以控制内心的暴虐情绪,从心底谴责自己没用,保护不好他的小仙鹤。   傅云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情绪,凤眸之中黑云凝聚,山雨欲来。   想腾出手来去对付余世泉,又拿不准余鹤对养父母究竟是什么态度,很怕适得其反。   余鹤看出傅云峥心情不好,凑过来在傅云峥脸颊亲了一下:“怎么生气了,来,亲个嘴助助兴。”   傅云峥:“......”   他在为余鹤遭过的难心烦,可余鹤却跟没事人一样,光着两条长腿晾药膏。   果然是活蹦乱跳的小仙鹤。   生命力顽强,不会记仇,也不爱告状,就会跟自己没羞没臊地耍赖。   余鹤对傅云峥与对旁人是不同的,这点不一样让傅云峥很是欢喜——   是他纵的。   用了大半年时间,总算养熟了。   傅云峥拨通内线电话,对章杉说:“章叔,把他们都请走吧,就说我累了。”   章杉回答:“已经在安排了。傅先生,您大堂兄一家还没走,说是要带着聪林少爷当面道歉。”   这位堂兄叫傅辉,是傅云峥同辈中最年长的一位,也就是傅聪林的父亲,方才在会客厅打傅聪林耳光的就是他。   傅云峥和他堂兄年龄差的大,傅云峥记事的时候,傅辉已经在国外留学,打小见的就少。   那时傅云峥的父亲是傅家家主,傅云峥年纪虽小,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家业将来多半还是要傅云峥接起来,可偏偏傅辉才是最年长那个,他进傅家公司做经理时,傅云峥初中还没毕业。   这让傅辉心里怎能平衡。   这份不平衡由来已久,想来傅云峥大伯当年看傅云峥父亲做家主时也是这样想的,可他们父子俩到底年纪大城府深,平日里能把野心隐藏的很深。   傅聪林就不成了,本来就年轻气盛,这积蓄了三代的怨气落在他身上,能在傅云峥面前装恭顺敬重已然够为难他,这回好不容易傅云峥的地盘上逮着个软柿子捏,谁想却是个刺猬。   没捏成余鹤,自己倒扎了一手刺,也够倒霉的。   这会儿傅聪林被长辈硬留在傅宅,被逼着给余鹤道歉,他气的脸都白了。   别说余鹤现在就是个被包养的小玩意,就算余鹤还在余家,见了他傅家的大少爷也得恭恭敬敬地叫声林少,怎么到了傅家做金丝雀,反而能按着他头叫他大侄子。   想想就好气。 第45章   此时傅聪林和父亲一起站在电梯口, 等傅云峥和余鹤下楼。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在看到余鹤脸上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后,傅聪林不由得一阵堵心, 这回可真懂了如鲠在喉四个字什么意思。   傅辉满脸歉意,讪笑着。   因为儿子做下蠢事,他无缘无故丢了好几家公司的管理权, 可面对始作俑者傅云峥,傅辉还得陪笑,按着自己儿子给一个小玩意道歉,   可傅辉毕竟是历练了四十多年的老油条, 傅云峥掌权傅家的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把自己的不满全都藏起来。   哎,傅辉暗自叹气。   其实谁不是在演呢?傅云峥难道就愿意听他们假惺惺地道歉吗?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对方炼的是什么丹。   傅辉很清楚,傅云峥愿意耐着性子陪他们演戏,原因有二:只一是到底都姓傅, 面子上要过得去,二来是傅云峥想捧起小情人在傅家的地位, 总要拿出态度来,免得下次再有不长眼的给余鹤气受。   今天这个不长眼的不是别人, 就是自己儿子。事已至此, 傅辉也别无他法, 只能舍下老脸赔笑道歉。   傅辉试探着傅云峥的意思, 开口道:“云峥啊,聪林还小, 不懂事,毛手毛脚把茶壶跌碎了......”见傅云峥抬眸看了他一眼, 傅辉立即话锋一转,点进正题:“还冲撞了你家小朋友。”   傅云峥没什么表情,也不接话茬,只是抬了拾手:“堂兄,你坐下说。”   傅辉从善如流,立即坐下来,见傅云峥油盐不进,转而将注意力余鹤身上,没话找话:“余鹤小少爷,您没烫着吧?”   傅辉岁数比余鹤养父都大,且他又没惹余鹤,伸手不打笑脸人,余鹤自然不会拿话怼他,问什么答什么,很有礼貌的样子。   余鹤回答:“劳您关心,我没事。”   “你瞧瞧,你瞧瞧,这孩子多懂事,”傅辉连声夸赞,听到余鹤亲口说没事,赶忙叫来自己儿子想着赶紧趁机顺坡下了:“聪林,你看余小少爷比你还小几岁,心胸可比你宽广多了,根本不和你计较,还不快和小少爷道歉,往后走动,多学学人家,我也少跟着你操心。”   傅聪林脸都快绿了,让他给余鹤道歉就算了,要承认自己比不上余鹤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什么叫多和余鹤学学,学什么?学他会傍男人,一傍就傍个掌权人替他出头,给他找场面?   傅聪林不服不忿地朝余鹤一躬身:“对不起,余鹤少爷,我以后一定多和你学习,学你宽宏大量,学你怎么赚钱。”   傅辉脸色骤变,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犟种儿子!   傅云峥不怒反笑,也不说话,端起茶杯吹去浮沫,饮下一口茶,静静等着余鹤啄人。   下来听傅聪林口服心不服的道歉有什么意思,一句对不起就能让余鹤出气吗?   余鹤向来不是主动找茬的性——   虽然余鹤那个漫不经心的态度,抬起眼皮看人都像是挑衅。   但傅云峥清楚,他家小鹤才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   如果你觉得余鹤找事,那一定是你心胸狭隘,心思细腻,想太多了。   他家小鹤最乖了。   但是呢,他家这只小仙鹤不主动找事,也绝不怕事,谁要是主动伸手招惹余鹤,余鹤那张嘴足够把人气吐血。   傅聪林到底还是年轻,一头撞进了傅云峥的陷阱里,以他的心机怎么能猜到傅云峥就等着他说句不好听的话,正好给余鹤怼人出气的机会。   果然,听见傅聪林讥讽他,余鹤浑然不在意,悠悠然然往沙发上一靠,双手抱胸。   余鹤拾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笑看向傅聪林:“学我怎么赚钱可不容易,你长得就不行。”   因为容貌出众傍上男人,这有什么可得意的!   傅聪林额头青筋暴起,压抑着怒火说:“是,我没你长得好,没法像你一样,盯准有钱的男人就贴上来。”   余鹤点点头,赞同道:“哦,难怪你现在还没对象,因为丑贴不上别人,又因为穷没人贴,倒真可怜。”   傅聪林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抖着手指着余鹤:“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样下流,除了图钱就是图脸!”   余鹤觉得有点没意思了,傅聪林看起来好像不太擅长吵架,和这样的人斗嘴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余鹤叹了一口气:“所以你是承认你没钱也没脸了?”   绝杀。   傅聪林眼球上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瞪着余鹤。   方才一时激动拿茶壶砸了余鹤,傅聪林冷静下来也反思自己行事太过莽撞,原本只不过是小小口舌之争,他先动手就怎么都不占理,再次见到余鹤前,他还想着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做这么容易被激怒的人。   要有深沉有城府,正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   此时此刻,傅聪林不这么想了。   他就算肚子里能盛得下航空母舰也盛不下贱人余鹤!!!!!   傅聪林现在只后悔那个茶壶没砸余鹤脑袋上!   什么后果,什么对错都不重要了,他要被余鹤气死了!   这会儿,别说傅聪林被余鹤怼得回不上话,就连傅辉都觉着自己被扫射到。   傅辉心想:怎么同样都是人,余鹤的嘴就这么厉害,这要在公司做定价代表去谈判,还不得把乙方气到怀疑人生啊。   见余鹤意兴阑珊,傅云峥放下茶杯,茶杯底座在茶几磕出一声清响。   这是送客的意思。   多说多错,傅辉也不想再留,原本想缓和场面,结果儿子儿子心性太差,居然又被余鹤三言两语激怒。   傅辉站起身向傅云峥告辞。   余鹤也跟着站起来,很客气地说:“慢走。”   傅聪林紧绷着脸不说话,还是傅辉拽了他一把,才沉着脸说:“云峥小叔我先走了,过年见。”紧接着又瞥了一眼余鹤,胸间堵着一口气,实在没法和余鹤再多说一句话。   傅聪林垂头丧气,宛如斗败了的公鸡。   余鹤起身送傅辉父子走出客厅,完全不在意之前的不愉快,反而礼数周全,叫人挑不出错:“实在抱歉,今天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傅辉暗自惊讶。   这余鹤也不过才十九岁,本该是最冲动要面子的年岁,被人当众丢了茶壶拿话侮辱,方才又才吵过一架,转眼竟跟没事人一般,好似万事不挂心。   倘若这是装的,那这少年的心机可真是深的可怕,未免太过隐忍;   可若余鹤是真不当回事,那这份豁达性格着实叫人佩服。   回头再看看自己儿子,比人家还大上两岁,却这般不成器,到现在还满脸怒容,一点城府也无,真是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忧心不已。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相较之下,傅辉有种同龄人都开始做奥数,而他儿子还在掰手指的感觉。   送走傅辉二人,余鹤回到客厅往沙发上一躺,在人前端着的那口气倏忽散了,慵懒地瘫在那儿,恨不能化成一张流动的鹤饼。   在外人面前装体面人可太累了。   余鹤真心实意:“终于都走了,这迎来送往的也太累了,中午吃什么啊。”   迎来送往。   余鹤说话没忌讳,仗着傅云峥纵容什么词都敢往外蹦。   傅云峥自然不会跟他计较。   傅云峥问余鹤:“解气了?”   余鹤双眼放空,很无所谓地说:“解什么气?我也没生气啊,就你那大侄子,再来十个那样的也气不着我,他爹倒是挺受打击的,觉着自己儿子吵架吵不过没出息吧,有人回家要挨骂喽。”   说余鹤笨,余鹤能瞧出一直笑可呵的傅辉很受打击,说余鹤聪明,他又觉得傅辉受打击是因为傅聪林吵架吵不过。   其实对于豪门世家的孩子来说,最不怕的就是输。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给别人太正常了。   一生之中大事小事数不胜数,失败次数总会比成功多。   可就像老话说的:输人不输阵。一场输赢虽然是一时的,可心性要输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傅聪林今年二十一,和余鹤为些小事争执起来原本无关紧要,然而争执之后,他带着一肚子气走了,余鹤却若无其事,只关心中午吃什么。   从口舌之争到心性之争,傅聪林输的彻彻底底。   傅云峥从不吝啬于夸奖余鹤:“傅聪林心气过高,锐气又太重,他不如你。”   一听这个,余鹤立马从沙发上坐起来,不服道:“我心气也高啊。”   傅云峥略一挑眉,做出很认真的样子:“愿闻其详。”   向来没羞没臊的余鹤居然俊脸一红,小声说:“我只睡最大的大佬。”   没个正行。   傅云峥失笑,随口搪塞道:“很不错,再接再厉。”   余鹤不嫌傅云峥敷衍他,反而得寸进尺,一点脸皮也不要了,舔着脸问:“很不错......是什么不错?”   傅云峥狐狸似的长眸微微一动,笼统回答:“都不错。”   这回答过于含糊,可余鹤却非常满意,躺回沙发上放空发呆。   傅云峥垂眸沉思,像在琢磨什么烦心事。   半晌,傅云峥转动轮椅到沙发旁边,拉开抽屉拿出烟盒打火机,把烟叼在唇边,垂眼点燃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余鹤没什么烟瘾,但不知为何,瞧见傅云峥抽烟的样子就口干舌燥,犯了瘾似的心痒,他也伸手抽出支烟:“傅老板,借个火。”   傅云峥凝眸落在余鹤脸上。   不知道傅云峥在想什么,那双狐狸眸里仿佛有无数深藏的算计,余鹤后脊一凉,差点炸毛。   这是又着算计谁呢?   傅云峥的心情突然又变得不错,没再吓唬余鹤,反而很好脾气地探过身替余鹤点烟。   行吧,爱琢磨谁琢磨谁,反正傅云峥不会算计余鹤。   余鹤往后一躲,反而捉弄起傅云峥来:“不要用打火机点。”   傅云峥轻笑一声,清楚余鹤在打什么鬼主意。   傅云峥把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在淡蓝色的烟雾中对余鹤说:“那你过来。”   余鹤跪坐在沙发上,含着烟凑到傅云峥唇边。   傅云峥也把烟含在口中。   两支烟对在一起,烟头出亮起橘红色的光。   烟点着了。   心火也着了。   余鹤抽了一口烟,却几乎感受不到尼古丁给他带来的快乐,烟草解不了他喉间的渴,也解不了他心里的瘾。   心痒不是烟瘾犯了。   余鹤双指夹着烟,烟灰越拖越长,他猛地把烟按灭。   傅云峥抬眼看余鹤,诧异道:“怎么?这烟不合余少爷的口?怎么还抽生气了。”   余鹤直勾勾地望着傅云峥,这不是仙鹤该有的眼神,像一头狼。   只有野兽才会盯着猎物的咽喉。   余鹤就在看傅云峥脖颈,看他修长的颈,看他的脖颈上的青筋,看他凸起的喉结。   “我不想抽烟了。”余鹤咽下口中分泌过于旺盛的唾液:“我想要你。”   傅云峥镇定自若:“等晚上。”   余鹤坚持道:“就现在。”   “别发疯,”傅云峥抬手挡住余鹤那双太过多情的眼:“大白天的,好多事儿呢,你写的春联都邮出去了?”   余鹤的注意力一如既往的好转移。   医生说过,注意力不集中也是青少年心理问题的一种表现。   余鹤没发觉有什么不对,他回答道:“打包好了,司机应该已经送到快递驿站了。”   傅云峥顺着往下问:“怎么没让快递上门取?”   余鹤说:“那快递单上不就暴露了家里地址吗?”   傅云峥对此并不太在乎,他偶然瞧见余鹤直播的ID,那才让他无语:“要说你注重个人隐私,你实名直播,说你不注重,对这些细节还挺谨慎。”   “看我直播的全国各地都有,谁认识余鹤是谁。再说我的名字哪儿观云山出名,有心人一看到观云山就能连想到傅家的私邸,能在国家5A级景区建庄园的,也只有傅老板了。”   余鹤继续道:“你不喜欢别人打扰,我肯定要保护好你家的地址啊。”   傅云峥看了余鹤一眼,说:“也是你家。”   *   即便余鹤在直播中已经足够小心,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樯。   除夕清晨,余鹤写好春联才和傅云峥一块贴在门上,就接到了房管七哥的电话。   七哥开门见山:“你上热搜了。”   余鹤:“嗯?”   七哥语气很凝重,还带着股说不出的哀怨:“你写春联时用的那柄砚台,网上说是什么龙纹端砚,三年前在S国巴莎娜慈善晚宴上拍出了470万美元的高价,是前明的古玩,真的假的?”   余鹤是真不知道。   他看了眼傅云峥,捂住话筒,问:“咱刚才用那砚台,是什么端砚?”   “晴白团絮苍龙鱼纹端砚。”傅云峥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怎么了?”   余鹤一梗。   听这过于复杂的名字就便宜不了。   余鹤:“多少钱?是什么从S国买的吗?”   傅云峥很认真地想了想:“不记得了,得有几千万吧。”   一股热血涌进余鹤大脑里,几千万的砚台!   余鹤神游天外。   三年前美元的汇率还很高,就按一比七算,那480万美元折合过来就是3360万,这么贵的砚台,他居然还毫不在意地拿去洗手池洗,这要是手滑磕裂了......   傅云峥瞥见余鹤一言难尽的表情,以为余鹤是嫌那砚台贵,他轻咳一声,掩饰道:“是从慈善拍卖会买的。哦,我想起来了,主题是有关全球变暖海洋保护,说是因为全球变暖,虎鲸的食物来源减少,那些钱都用来救援虎鲸了。”   余鹤一阵无语。   披上救援虎鲸的外衣,就能掩盖这位大富豪把三千万的砚台当日常用品的事实吗?   作风奢靡!浆酒霍肉!不可原谅!   虎鲸都没饭吃了!   傅云峥移开视线,专心欣赏门边上余鹤写的春联。   余鹤又安抚了七哥几句,七哥非常难过,谴责余鹤欺骗他的感情。   余鹤仰天长叹:“哎呦,七哥,我真没骗你,我确实没钱,是我老板有钱......对,那个我老板,就是我男朋友......哎呀不是华侨富商,他就是华国人啊......这富不富的,人家的钱跟我也没关系,你跟着上什么火啊。”   好不容易把七哥哄好了,余鹤挂断电话,一边推着傅云峥回别墅,一边打开手机看热搜。   【豆芽新秀主播竟是顶级豪门少爷?】   【贵气是用钱养出来的,帅哥主播身价千万。】   【多才多艺,富二代比你更努力。】   【一场PK打出七位数,是主播一姐太弱还是余少爷太有钱?】   【不经意露富!余少爷的日常,千万的砚台百万的墨。】   余鹤:......   对对对,千万的砚台百万的墨,9.9包邮的春联纸。   连上次和荌彤直播的视频都被翻了出来。   时隔两个星期,那场直播的影响力终于彻底爆发。   今天是年三十,上不上班的都坐不住,正事不干,都在网上吃瓜,有人坚信余鹤是真富二代,也有人说是假的,是炒作。   无聊又细心的网友甚至去看余鹤的每一次直播回放,把余鹤穿的衣服截图出来对品牌。   某时尚博主圈出其中的几件衣服,评价道:这些都是设计师手工款,因为全球就几件,根本不会有A货,如果这主播能借来这些衣服炒作,我也只能说一句牛逼。   这条微博下面最热门的回复就是:肯定不是借的啊,他还拿这衣服擦汗呢。[附图1]   博主回复:真有钱,这件卫衣五万多。   随着一个个奢侈品牌被扒出,网友们越来越热闹,都跑到豆芽直播翻余鹤的直播回房,围观豪门少爷的日常。   还有在余鹤的主页留言的:   【余少爷,你忘了大明湖畔的老奴吗?】   【曾经的少爷我爱答不理(我刷到过好几次他直播间,但是没进),如今的少爷我高攀不起。】   【少爷家还缺侍奉砚台的人吗,我可以。】   余鹤暗灭手机屏,心想余少爷这个称呼他可能是甩不脱了。   他们有一天要是知道自己是假少爷,现在还被大佬包养的得多失望。   有收到余鹤春联的粉丝留言:   【我这副对联上的墨可是从价值千万的晴白团絮苍龙鱼纹端砚蘸出来的,据说雍正爷也用过这枚砚,四舍五入,我就是雍正。】   余鹤回复:这入的有点多吧。   挖出砚台的来历还不算完,还有人专门分析余鹤视频中用了一半的墨锭:   【有点看不清,但很像徽墨之冠黄山集锦墨紫玉光,如果真是紫玉光,我只能说真的太有钱了,那玩意和晴白端砚比虽然不贵,但也是清朝的老物件,用一件少一件了,他随手拿来给粉丝写春联,可见这东西在他家很常见,不过在那么好的砚台里,紫玉光也算不得什么。】   这条评论下最热的一条评论是:这主播的字配得上紫玉光。   余鹤心说:不,我配不上。   他放下手机,看向傅云峥:“你那个墨又多少钱啊?”   傅云峥也放下手机,说:“什么墨?”   余鹤叹了口气。   真是的,傅云峥连上千万砚台都记不清,哪儿能记得一块儿墨多少钱。   他自己上网查了查,从西泠印社查到了拍卖价。   【清紫玉光墨二锭,成交价11200。】   那一块锭就是五千多?   好像也不太贵啊。   啊啊啊啊啊怎么不贵啊,他真是被傅云峥的资本主义思想腐蚀了。   这不就跟话五千多买一瓶墨水,或者说买两根笔芯一样吗?   若是收藏也就罢了,研着用那十几克一锭的墨能用几次啊!!!   虎鲸都没饭吃了!   余鹤倒不是责怪傅云峥吃穿用度豪奢,既然傅云峥有钱,自然是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余家也挺有钱的,家里面贵重物件也不少,余鹤知道那些东西贵便不会轻易摆弄,可傅云峥却把砚台随便摆在书房,上次抄心经用的也是这方端砚,给余鹤种那就是日常用品的错觉。   晴白团絮苍龙鱼纹端砚价值千万,傅云峥难道就不怕自己把砚台弄坏了?   至少......至少应该跟他交代一声吧。   结果余鹤压根不知道那方端砚的价值,直播时没注意录进镜头,被识货的人瞧出来,现在全网都在扒余鹤的身份家世,轰轰烈烈好不热闹。   余鹤把手机一扔,仰躺在沙发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怎么办,网上讨论的这么激烈,肯定会有认识我的人看到。”   傅云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敏锐察觉事情不同寻常。   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问余鹤:“看到什么?”   余鹤把手机递给傅云峥。   傅云峥拇指在屏幕上滑动两下,看到过万的转发和几十万评论后,剑眉微皱,当即打电话给傅氏的负责监管舆情的部门,通知他们联系相关人员。   见傅云峥如临大敌,余鹤有点惊讶: “还用专门降热度吗?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新闻,热搜词条每天那么多,过一会儿热度就降下去了。”   傅云峥摇摇头,凝重道:“我担心有人借机发挥,趁机把你和我的事挖出来。围观者最爱看反转,先营造你富二代的身份,再揭露你有钱是因为和我的关系,欲抑先扬,制造舆论冲击傅氏风评。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条艳闻,股票也许会因此掉几个点,可网络上所有的言语攻击都会指向你。”   有心人扯出傅云峥的艳闻,目的就是为了傅家股票动荡的那几个百分点。   这股票一起一伏,多少人会为此赚的盆满钵满,又有多少人会因此血本无归。   可这些到傅云峥口中却通通不值一提,他担心的只有余鹤。   傅云峥坐在傅家掌权人的位置上多年,类似手段见过太多,他不怕傅家股票动荡,也不怕麻烦找上自己。   但他不愿意让麻烦找上余鹤。   这份心思余鹤清清楚楚。   从余鹤第一次对傅云峥说喜欢,傅云峥就在担心余鹤因此遭人指指点点,被人戳脊梁骨。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   傅云峥的手指冰凉,掌心居然还有些许冷汗。   在一起大半年,余鹤是第一次见到傅云峥的慌张,而这份罕见慌张也隐藏在傅云峥镇定自如的神情之下,若不是余鹤牵住了傅云峥的手,他可能连半分也看不出来。   傅云峥太擅长掩藏情绪了。   余鹤单膝跪在傅云峥轮椅边,将傅云峥拥进怀里:“没事的,我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傅云峥的额头抵在余鹤肩上,他闻到了余鹤身上淡淡的墨香,这种味道极其沉静安稳,令傅云峥紧绷的后脊渐渐放松下来。   他轻叹一声:“小鹤,你不懂,他们会用最恶毒的话侮辱你,揣测你。”   余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发心,沉声说:“傅云峥,我喜欢你不是见不得人事儿,我不怕任何人知道。” 第46章 (一更)   因小年那天闹出了不愉快, 今年过年,傅云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全部邀请,彻底关上云苏私邸的大门。   今天是除夕。   下午, 傅云峥给庄园内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放了假,偌大的庄园便只剩下傅云峥和余鹤两个人。   庄园内张灯结彩,辞旧迎新, 鲜花成片的摆在廊前檐下,红色的灯笼、福字随处可见,年味十足。   无论什么地方,一旦没了人气都难免冷清。   可傅云峥不在乎, 余鹤也不在乎。   倒是周姨临走时极不放心,做了好些半成品菜放在冰箱里,目光在傅云峥和余鹤身上转了两圈,最终还是觉得坐在轮椅上的傅云峥更靠谱些。   她事无巨细地和傅云峥交待:这道菜直接上锅蒸,蒸锅里的水都放好了;那道菜直接进烤箱,只要按一下红色按钮就可以;冰箱里有包好的饺子, 煮的时候要水开了加凉水,反复三次饺子就熟了。   余鹤在旁边听得很认真, 周姨却嫌他碍事:“一边玩儿去,厨房里有揉好的面, 你去捏那个玩去。”   余鹤笑谑道:“我三岁吗?扔给我块儿面团就给我打发了。”   周姨唬着脸敲了敲余鹤的头:“你不是三岁你把可乐放冷冻室, 差点把冰箱炸了。”   余鹤讪讪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您怎么还提啊。”   话说有天晚上余鹤想喝冰可乐, 就把罐装可乐放进了冷冻室,后来忘了。   冰比水的密度小, 可乐长时间放在冷冻室,遇冷凝固成冰后体积膨胀, 溶解的二氧化碳溢出,罐内的压力增大,瞬间撑破易拉罐在冰箱里炸裂。   当时‘嘭’的一声巨响,余鹤他们在三楼都听到了。   有这么一桩前科在,周姨对余鹤是一百个不放心,动火动电的事儿是宁可交待傅云峥也不敢劳动余鹤大驾。   周姨走后,傅云峥在厨房找到郁闷揉面的余鹤:“面粉蹭脸上了。”   余鹤恨恨的和手底下面团较劲:“我会包饺子,我包给你吃。”   傅云峥哑然失:“真难得,我家小仙鹤还有这么有胜负欲的时候呢?”   面粉放多了,余鹤有点揉不动,就加了清水继续揉:“吃了我的饺子就是我的人,以后你就不能跟别人好了。”   “不吃你的饺子也不跟别人好。”傅云峥忍不住揉了一把余鹤的头发:“我来和面吧。”   余鹤又往盆里倒了点面粉,兴致勃勃:“这样吧,一顿饺子管一年,以后每年三十儿我都给你包饺子,续你一年,怎么样。”   傅云峥往盆里倒了点水,跟余鹤一起揉面:“我就说余少爷是会最生意的,一盘饺子就给我打发了。”   余鹤扬起眉:“都说傅家家主傅云峥心思深沉,手段莫测,从不做亏本的生意,那我这笔生意......傅老板,您做不做?”   和面团较劲的人变成了傅云峥,他使劲儿揉着面,头也不抬:“做。”   余鹤眉宇间全是笑意。   他从没这样满足过,心中的欢喜溢满而出,宛若站在巍巍百尺的高楼之上,一伸手就可以摘下那颗高不可攀的星辰。   余鹤轻声说:“傅云峥,我好喜欢你啊,”   傅云峥满手都是面粉,鼻尖上也有一点白。   余鹤想帮傅云峥擦掉脸上的面粉,一伸手才发现他手上也全是面。   他微微探身,用鼻尖蹭走了傅云峥鼻尖上的面粉,再次低声说:“我好喜欢你。”   傅云峥狐疑道:“怎么忽然小声说话?”   余鹤凝视着傅云峥,念出那句背过很多年仍然记忆犹新的古诗:“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年轻人总是有那么多奇怪的逻辑,傅云峥不懂,就顺着问:“在哪儿?”   余鹤歪头看着傅云峥:“星星原本在天上,我给摘下来了。”   傅云峥摇摇头,觉得有点好笑:“所以我是你说的天上人?”   余鹤也摇摇头,他压低声音,少年的情话比玉琴瑶筝还要动听。   余鹤说:“你是我的心上人。”   *   和面时,面粉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粉是常识。   很不幸的是,这个常识余鹤和傅云峥都知道,更加不幸的是,这是一场很难收手的豪赌。   在耗尽了一袋五斤的高筋面粉后,傅云峥率先停下,沉声道:“不能再加了。”   余鹤看着桶里一大坨面,眼中露出赌徒般的疯狂:“我要再试一次!”   傅云峥估量道:“这些面够咱俩吃三天了,再开一袋面粉就是六天,你想吃面食吃到初五吗?”   余鹤按着面团的软硬度:“可这个硬度,呃,距离包饺子好像还差点意思。”   傅云峥揉面揉的胳膊都酸了,他是个精益求精的人不错,但聪明人更该知道及时止损。   他不跟余鹤讲道理,只是说:“我不想吃面食吃到初六。”   正在和面团较劲的余鹤下意识回答:“那就这样吧。”   傅云峥点点头:“先擀皮,馅儿周姐给咱们和好了。”   “我叫她姨,你叫她姐。咱俩差辈了啊。”余鹤双肘撑在膝盖上,跟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似的:“照这么论,我是不是得叫你小叔啊。”   傅云峥把面团揉成长条,用刀切成小块儿,也不较真,反而顺水推舟:“那你倒是叫啊。”   早就知道余鹤是只顺毛鹤,不能逆毛撸,所以傅云峥什么都随着余鹤折腾。   尤其是这种玩笑话,更是不放在心上。   果然,余鹤先前的话不过是抛砖引玉,给下面的话做铺垫:“那你是想听我叫你小叔,还是......”   傅云峥正在和擀面杖对决,这是他第一次擀皮,这项工作比他想象的困难许多。   当真是门手艺活,傅云峥神情严肃认真,仿佛在说今天他的手指和面团必须有一个被擀成饺子皮。   心思都放在擀面杖上,往日里缜密的思绪自然出现疏忽。   傅云峥问:“还是什么?”   余鹤:“是想听我叫你小叔,还是想听我叫你老公?”   傅云峥没多想,随口回答:“老公。”   余鹤猛地从椅子上窜起来,仰天长笑,   他曾经被傅云峥哄得叫了两次老公,这次终于把狡猾的傅云峥绕了进去,如愿以偿听到这句傅云峥叫他老公。   恍然觉着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傅云峥的声音比太提琴还要悦耳,那两个字穿透空气,宛如根迷魂箭般射入胸膛。   余鹤心口滚烫,头晕目眩,耳边仙乐齐鸣,锣鼓喧天。脚下轻软如坠滚滚苍云之上,神魂颤倒,飘飘欲仙,仿佛只要张开手臂就能坐拥夫下,鹏程万里,白日飞升。   余鹤强自定下心神,故作沉稳镇静,把灵魂深处的山呼海啸压在心底,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傅云峥,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你叫我什么?”   傅云峥哑然。   反应过来后,他颇为无语:“.......”   傅云峥疑惑道:“高兴成这样?”   何止是高兴成这样,余鹤恨不得原地来几个后空翻——   如果他会翻的话。   之前直播练后空翻摔在地上,傅云峥第一回 对余鹤沉下脸,问他是不是想摔伤腰椎,也坐在轮椅上当残废,余鹤不怕傅云峥骂他,但听不得傅云峥说自己是残废,后来就没再练了。   今天过年,他居然如愿听到向来沉稳矜贵的傅云峥叫自己老公,余鹤能不高兴吗?   尤其是傅云峥那样狡猾,前两次余鹤套路失败反被套住,更显出这次成功的来之不易。   余鹤说:“高兴死了!”   “过个年嘴上也没忌讳。”傅云悠悠问:“高兴怎么也不应声?”   笑容在余鹤脸上凝固。   他刚才光顾着嘚瑟了,居然忘了应一声!   胜利的果实一下子不甘甜了。   不对,他没应声,那不相当于他没吃到胜利的果实吗?   忽然之间,余鹤高兴劲儿全没了,闷闷地坐回椅子上,拿起傅云峥刚擀好的一张饺子皮,舀了勺饺子陷放进去,半天才捏上,然后就捧着手里元宝似的饺予,默默发呆。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傅云峥一时无话可说。   “没占着我便宜就这么郁闷?”傅云峥忍不住抬手点了下余鹤的鼻尖,面粉蹭在脸上,再配合余鹤生无可恋的表情,透出股可怜兮兮的倒霉样,怪招人疼的。   “怎么能叫占便宜呢,”余鹤嘀嘀咕咕,不服不忿:“我本来就是你老公。”   傅云峥从手捧起余鹤的脸:“怎么还认真了?”   余鹤仰脸看着傅云峥,五官精美的宛若画中人,只是画中人没有这样鲜活的神情,也没不会这般持美扬威,胆大包天敢指示傅云峥做事:“就认真,快叫老公。”   余鹤真是美极了,瞳孔中若藏漫天星河,细细凝注,尽是光华闪动的连漪。   倘若有人说星辰璀璨,那他定然没见过余鹤的双眸。   那是浩瀚天璇也难以企及的明亮。   好看到想让人欺负。   傅云峥低头与余鹤对视,心中早已熄灭的少年意气重燃,今日也要轻狂一遭,做那个逆毛撸鹤的人,且等着看余鹤会如何啄他。   傅云峥剑眉微扬,薄唇轻启:“不叫。”   余鹤一把推开傅云峥:“你故意的!”   “嗯,我故意的。”傅云峥轻捻手指,不知是想捻去指腹的面粉还是想留住那抹余温。   论心机余鹤是斗不过傅云峥的,见傅云峥打定注意捉弄自己,余鹤也不恼,伶俐眸子里透出些狡黠。   余鹤坏坏地想: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机会让你叫。   傅云峥继续和擀面杖做斗争,缓慢地制造出几张勉强入眼的饺子皮。   余鹤说自己会包饺子,他是真的只会‘包’。   不会和面,不会擀皮,饺子倒是包的很漂亮,左手捧皮,右手舀馅,放下勺子双手合住用拇指一按,一个大肚元宝就出现在余鹤掌心,粗制滥造的饺子皮也影响不了饺子的完美形状。   傅云峥诚心实意的夸赞:“你饺子包的真漂亮。”   余鹤抬起眼帘,似笑非笑看了傅云峥一眼:“用来续傅老板的饺子,不漂亮点怎么行?”   傅云峥也含笑:“这会儿又成傅老板了?”   余鹤垂头丧气:“我心眼又没你多,算计不过你,总是让你反绕进去捉弄。”   傅云峥没什么犹豫:“你不用有心眼。”   余鹤耷拉下眼皮,意识到傅云峥故意逗弄自己,自知斗不过,就不再接话,免得被傅云峥反复捉弄。   他把包好的饺子捡进撒了面粉的竹盘上:“我去给你煮饺子,大坏蛋。”   见余鹤失了斗志,傅云峥心想:哎,算了大过年的,何苦惹小孩不高兴呢。   傅云峥把被馅料盆挡住的一只饺子捡起来,递给余鹤,无比自然地说:“这儿落下一个,老公。”   余鹤猛禽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傅云峥。   傅云峥抬手一抛,饺子当当正正落在竹盘中间,剑眉星目望着余鹤。   这余鹤还煮什么饺子。   余鹤放下竹盘,一把扣住傅云峥的下巴,强迫傅云峥仰头看着自己:“你故意的。”   傅云峥握住余鹤扣着自己的手:“是故意的,我就喜欢欺负你。”   余鹤俯下身,略显急促的呼吸扑在傅云峥脸上,而傅云峥呼吸平缓,不疾不徐。   余鹤咬牙道:“你不是喜欢欺负我,你是喜欢逗弄我,喜欢看我因为你一句话着急,又因为你下一句话高兴,你这只善于操纵人心的坏狐狸.....”余鹤微微探身,嘴唇停在傅云峥耳边,轻声说:“坏狐狸就该被捉进笼子里关起来,拨开皮毛,露出柔软肚皮任人摆布,看你还怎么蛊惑人心。”   傅云峥仰起头将咽喉完全暴露给余鹤,握着余鹤的手轻轻一拨。余鹤顺着傅云峥的力道,手从下巴滑到傅云铮脖领,拇指之下就是颈动脉,非常清楚地感受到傅云峥律动的脉搏。   他手掌之下就攥着傅云峥的咽喉要害,这一刻,他掌控着傅云峥的生死。   傅云峥从容不迫,淡声道:“你捉到了。”   余鹤呼吸一窒,狠狠吻向傅云峥的唇,他吻的很用力,仿佛野兽在撕咬猎物。   傅云峥的唇有些凉,口腔中是余鹤熟悉的中药味,余鹤含住傅云铮的嘴唇,想狠心咬一口解气,又不舍得,只能用力一嘬。   “嘶,”傅云峥往后躲了一下:“轻点,你又不是小狗。”   余鹤眼睛里燃着火,目光灼热而滚烫:“那你就别逗狗似的逗我,我早说过,我禁不住撩。”   傅云峥的眼神越过余鹤,看向灶台边的饺子:“那饺子不吃了?”   “老公先给你吃别的,”余鹤抄起傅云峥走到客厅,将傅云峥放在沙发上,流氓恶霸般横行无忌:“比饺子蛋白质含量高。”   炽热的吻落在傅云峥脸上,余鹤的唇从脸颊到嘴唇再到脖颈,手指轻轻一拨,解开傅云峥衬衫领口的纽扣。   傅云峥推着余鹤的胸口:“等等......我先去个洗手间。”   余鹤的唇密密麻麻的落下来,含混道:“怎么了?”   傅云峥按住余鹤的唇,在余鹤耳边说了句什么。   余鹤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我陪你去。”   傅云峥亲了亲余鹤的眼睛:“你陪我去有什么用,能替我尿出来吗,帮我把轮椅拿来。”   余鹤揽住傅云峥的肩:“我给你吹口哨。”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余鹤才和傅云峥一起离开洗手间。   也许是因为天气转凉,神经系统的敏感性降低,傅云峥又出现了排尿困难的情况,不过好在只是偶尔,且状况较轻,还是能够自主排尿的,就是需要酝酿的时间长一些,脊椎受损的病症容易反复,出现这种情况并不算病情恶化,但余鹤很担心这种情况进一步加重。   傅云峥情绪上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和余鹤说这件事时神色也很坦然。   余鹤与傅云峥额头相抵:“年后我就去上中医课,孟大师说这种慢性病,中医调养效果最好了。”   傅云峥微微侧头亲在余鹤唇角:“你还真是对孟大师坚信不疑,就他卖的那些东西......算了,随你吧。”   余鹤的唇追上去,轻吻着傅云峥的唇:“你之前从不主动亲我,今天亲了我两下。”   傅云峥轻笑一声:“之前是你老板......总要正经一点,不好随意骚扰员工。”   “欢迎骚扰,我迫不及待。”余鹤环着傅云峥的腰将他搂向自己,隔空描绘着傅云峥冷峻的剑眉:“长得这么帅,那不叫骚扰。”   傅云峥问:“叫什么?”   余鹤双眸如星,藏不住爱与欲望,含情脉脉的眼神比春风更醉人:“叫一拍即合,两厢情愿。”   傅云峥的眼中也是潋滟温暖的笑意,他的声音低沉,说出话来带着充满磁性的共鸣。   傅云峥缓缓道:“是么?我以为是逼良为娼,窃玉......偷香。”   可真是越成了精的狐狸越会勾人,傅云峥之前也会说些调情的话或者做些小动作撩余鹤,但都很隐晦,像隔着层纱,雾里看花般意味不明,若即若离。   许是今日别墅里没别人的缘故,老狐狸忽然掀开那层如雾的纱,敞开了勾人,把余鹤撩得都快炸了。   余鹤指腹抹过傅云峥眼尾:“老狐狸,少勾搭我,还想不想吃饺子了。”   傅云峥推开余鹤,单手扣上领口最上面的领口,动作潇洒,气质清儒,谁能想到这样的傅云峥方才还被余鹤按在沙发上亲,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下面那个,反倒很像是刚宠幸完小情人的大佬。   大佬发话:“去煮饺子,饿了。”   余鹤瞧的心痒,没人见过那样的傅云峥,只有他见过。   两个人在一起好像做什么都有趣。   余鹤在夏深之时来到云苏,转眼已是又一新春,大半年过去,余鹤大多数时间都和傅云峥两个人在别墅里,可余鹤一点也没觉得枯燥无聊。   时间过得很快。   胖嘟嘟的水饺在锅里翻滚,凉水洒进去,不一会儿就再次翻腾,在沸水中起起伏伏。   午餐只有饺子。   还是皮很硬、很厚的饺子。   没有精美奢华的餐点,也没有随侍左右的帮佣,这样的生活很简单。   可他们都觉得很不错。   下午,余鹤窝在壁炉旁边,把红薯扔进壁炉里烤。   傅云峥在看书。   晚上,壁炉里的红薯烤成了碳。   余鹤对着仍保留三块红薯形状的碳默哀半秒,转过头对傅云峥说:“年夜饭少了一道菜。”   傅云峥抬起头,不太由衷地吐出两个字:“糟糕。”   他对余鹤的厨艺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温馨提示道:“上回那家私厨能送餐,现在订还来得及。”   余鹤回忆起那园林似的小院,怎么都不觉得那种高端的地方能送外卖:“私房菜还能送餐?”   傅云峥翻过一页书,淡淡道:“看谁订。”   余鹤犯了个白眼,学傅云峥说话:“看谁订。”他瞥了一眼傅云峥,说:“瞧你那不沾人间烟火的金贵样子。”   外面天色黯淡,庄园内华灯初上,树叶落尽的枫树上都缠了紫蓝色的彩灯,火树银花,满园璀璨。   又是一年春将至,且看烟火落人间。 第47章 (二更)   余鹤出门, 从别墅外的大厨房取了几块红薯。   大厨房米面齐全,窗台边晾着红薯土豆白菜等易储存的菜,高处还挂着腊鸡腊肉, 两排冰箱里塞满了各种饮品酱料,后面房间还种着水培有机菜。   要是世界末日丧尸危机,傅云峥的庄园能直接建成观云山基地。   关灯时, 余鹤听见了柜子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会是有老鼠吧。   余鹤打开灯,抄了摘腊肉的竹竿捅开柜门前的帘子。   十分钟后,余鹤抱着一个纸壳箱回到别墅。   傅云峥看到余鹤怀里的纸箱:“你拿了多少红薯?怎么还抱个箱子回来了?”   余鹤把纸箱放在茶几上,从羽绒服兜里掏出两个红薯:“就拿了两个。”   傅云峥疑惑道:“那箱子里......”   余鹤把箱子抱过去给傅云峥看, 纸箱上盖着块儿绒毯。   撩开绒毯,四只小猫崽和傅云峥面面相觑。   另有一只大猫用尾巴把小猫崽圈在怀里,头都没抬,只是动了动耳朵。   傅云峥:“......”   余鹤:“我捡了一窝猫。”   还真是一窝,连大母猫都给连窝端来了。   傅云峥沉默了片刻:“我看见了。”   余鹤问:“怎么办?”   傅云峥说:“你想养?”   余鹤看了眼纸箱里的大猫,压低声音用气声跟傅云峥说:“我怎么觉得这是野猫啊。”   傅云峥:“......”   傅云峥也压低了声音, 微微探身在余鹤耳边说:“野猫也听不懂人说话。”   余鹤:“......”   纸盒里的母猫看了余鹤一眼,余鹤总觉得大野猫的目光意味深长。   余鹤把纸箱放回茶几上:“我在大厨房看见的, 躲在柜子后面,还摘了只腊鸡吃, 家猫哪儿能跳那么高, 再说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流浪猫。”   傅云峥又看了一眼纸箱 :“野猫倒也没什么, 不是猞猁就行, 没挠你吧。”   余鹤摇摇头:“可乖了。”   傅云峥说:“都说刚生完猫崽的母猫护崽,下回别直接上手抓。”   余鹤也看向那纸箱:“那这些猫怎么办, 寒冬腊月的小猫崽最容易冻死了。”   “先养着吧。”傅云峥转动轮椅,带着余鹤往一楼走廊尽头的房间走, 推开房门:“我之前养过几天猫,这儿还有些猫砂猫粮,你看着弄吧。”   余鹤非常不可思议:“你还养过猫?”   傅云峥应了一声:“嗯,你来之前养的。”   “那猫呢?”余鹤问。   傅云峥:“养不好,送走了。”   余鹤皱起眉,上下打量傅云峥:“你不会哪天觉得我不好养,就把我也送走吧。”   “不会。”傅云峥抬眼看着余鹤:“你好养。”   摆好食水猫砂,余鹤又把纱窗开了条小缝方便大猫进出。   猫科动物是警惕性很强,倘若它觉得这里不安全,自然会离开。   余鹤捡猫捡的很随缘,充分尊重猫咪意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并不强求,不会因为觉得小猫崽可爱,就硬把它们留在别墅里陪自已,推着傅云峥轮椅回到客厅的路上,余鹤总觉着这种随缘的态度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遇见过。   年夜饭是一种极丰盛的糊弄。   乍一看林林总总摆满餐桌,仔细看才发现以半成品居多,连糖水黄桃都单独盛在水晶盆里凑数。   面食种类繁多,这得益于余鹤和傅云峥上午和了整整五斤面。   有两个形状诡异的面包,是从面包机里烤出来的;还有油炸面果,颜色接近于麻花,咳下去却并不松软,反而有些硌牙。   汤也有两种,一份唤作珍珠翡翠白玉汤,是傅云峥的杰作,珍珠和白玉都是面块儿,白玉是大面块,半生不熟,珍珠是小面疙瘩,熬煮的稀烂,另一份是接近于面片的面条,余鹤做的刀削面,削到后来怪刀不锋利,该用手揪,揪完一抻,潦草糊弄出个面条形状,匆匆忙忙下锅。   二人一道在厨房忙活了进三小时,不约而同地得出结论:   傅云峥/余鹤没有厨艺天赋。   开席后,余鹤与傅云峥一撞红酒杯,彼此道贺了句新年快乐,而后拿着筷子在席面上转一圈,筷子不约而同,先落到了糖水黄桃里。   这是唯一一道没有经过二人加工的菜,保留了原本的鲜美。   傅云峥日常饮食向来食不厌细,每一餐饭都是经过严格的营养搭配,即便如此,车祸后的亏空依旧没补回来。   眼下看到傅云峥在一众难以下咽的菜品挑挑拣拣中,最终夹着水煮青笋蘸酱油吃,余鹤心中忽然涌上来一阵愧疚,总有种尊贵的王孙公子下嫁自己吃糠咽菜的错觉。   余鹤把一道烤乳鸽往傅云峥面前摆了摆:“你吃这个,这乳鸽是厨房提前腌好的,应该好吃。”   傅云峥很不在意地说:“你做的青笋也好吃。”   春节是一个很奇怪的节日,明明是团聚的日子,人们却很容易在这一天无端生出离愁别绪。   思念先人,思念亡者,思念所有曾经在自己身边却又离开的人。   欢聚一堂时越热闹,越显出各自散场后的空寂,也更容易理解曲终人散四个字背后的落寞。   繁忙劳碌的一年的人们带着期盼返回故乡,满怀积攒整年的乡愁,然而物是人非,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重聚总是想象中的场景不同,相聚过后是又一场别离,时光向前,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明年今日,他们还会在吗?   繁华落尽后,人终究是要踟躇独行的,无论多难。   余鹤情不自禁想,明年的春节,傅云峥还会在他身边吗?   喜欢一个人,会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来。   青嫩的竹笋很不错,但傅云峥值得更好的。   按理说傅云峥此时应当同傅家人一起过年,一大家子花团锦簇阖家团圆,就算各家有各家的小心思,在傅云峰面前也都是恭恭敬敬。   傅云峥如今关上私邸的门称病不见客,说到底,还是想让余鹤过个清净年,可清净是清净,但除了清净余鹤什么也给不了傅云峥,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筹措不出来,如果不是傅云峥有钱有势,换做个普通人跟了他,不会连饭都吃不上吧。   余鹤也夹了青笋慢慢啃着。   焯水过的青笋很脆,带着股竹叶清香,确实很好吃。   可是青笋好吃是因为它本来就新鲜,和余鹤的厨艺无关。   就像傅云峥,他原本就风生水起,多了个余鹤,连锦上添花都不算。   余鹤正在胡思乱想,傅云峥却握住了他的手。   傅云峥倒像是知道余鹤在想什么一般,他放下筷子,说:“小鹤,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喜欢没有那么多条件。”   余鹤陷入了自我否定的情绪中,郁郁道:“可是我很没用,你不该吃这些。”   傅云峥说:“如果世上的事都要‘应该做’才能做的话,我最不该的就是放纵自已的欲望,把你接到我身边。”   傅云峥看向余鹤的眼神温柔,却带着无限的暖意,这是他眼中罕见的明显情绪:“可是我也很没用,明明知道自己身休抱恙难以痊愈,知道这样做就注定会在你人生上抹上污点,知道你和我有万般不相配,但我还是想要你。”   余鹤看着傅云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一直不清楚傅云峥为何选择自己,开始以为是因为他好看,但是傅云峥对他太好了,世界上好看的人又那样多,只用好看解释根本说不通。   今天傅云峥给了他答案。   傅云峥告诉余鹤:“我们很早就见过。大概两年前,明都慈善晚宴,我致辞演讲时,你站在台下。”   余鹤倏地抬起头,看向傅云峥,努力从记忆中寻找傅云峥的影子。   傅云峥慢声回忆:“那天觥筹交错、传杯弄盏,却没人能遮住你的光彩,许多世家的少爷小姐都围着你说话,旁人频频侧目惊艳于你过分出挑的面容。而你满不在乎,仿佛也好呼朋引伴,一呼百应也罢,都不能叫你真正高兴起来。”   傅云峥也看余鹤,似乎也在透过现在的余鹤看当年惊艳他的少年。   余鹤皱起眉,两年前他应该是上高三......   慈善晚宴,致辞演讲?   早已抛诸脑后的回忆猛然复苏。   余鹤想起来了。   他早就见过傅云峥!   两年前,宴会厅后门,他俩还一块儿抽过烟!   *   两年前,明都慈善晚宴。   宴会上,被评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青年慈善家衣冠楚楚,长身而立。   他手握荣誉奖杯,侃侃而谈,与台下众人分享去年做慈善事业的全部历程。   余鹤站在台下,百无聊赖。   身边站的是明都首富的小儿子黄少航。   黄少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余哥,你看什么呢?”   余鹤收回视线,随手把黄少航手里的酒杯拿过来,放在侍者的托盘上:“成年了吗?喝橙汁吧你。”   黄少航在明都是作威作福的小公子,在余鹤身边倒是很听话,被余鹤拿走酒杯也不生气。   黄少航嘻嘻一笑:“都听余哥的。”   余鹅瞥了黄少航一眼。   黄少航和余鹤对视一秒,脸唰的一下红了,侧过头避开余鹤的视线,扭扭捏捏地说:“余哥,你怎么这么看我啊。”   余鹤心不在焉,随口说:“你喝酒上脸也太快了。”   黄少航心脏砰砰直跳。   慈善晚宴结束后余鹤就要回奉城了,他本来想借酒劲跟余鹤表白,但一口酒喝下去他更紧张了。   黄少航和余鹤在同一所贵族私立高中念书,是余鹤的学弟。   余鹤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全校公认的男神,长得好,打架厉害,性格也明朗,学校里喜欢余鹤的男男女女能绕操场三圈。   黄少航刚转学过去时人生地不熟,被高年级的学长堵着欺负,余鹤从旁边路过,一脚把那个人踹倒在地,漫不经心地踩在那个人肚子上,说:“这个人我罩了。”   从那天起,黄少航就一直跟在余鹤身边,替余鹤买饭、抄作业、收情书......   但没人知道黄少航也喜欢余鹤。   余鹤马上就要毕业了,黄少航担心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这次慈善会正好在他家这边开幕,他便提前邀请余鹤来自己家玩,想要趁机表白,可惜一直没敢开口,一拖就拖到了晚宴当天。   明都慈善晚宴邀请到了新锐青年慈善家,学校组织学生代表参加——   其实就是在学校里选出家室最好的几位,以家校活动为契机,给这些学生家长结识那个青年慈善家的机会。   听说那个青年慈善家非常、非常有钱,去年一年在全世界个人捐款总额超过三亿美元。   这只是个人捐款额,还没算家族企业的捐款额度。   黄少航的目光从青年慈善家身上移开,转而看余鹤身边零零散散站着的几个同学。   余鹤的人缘特别好,晚宴一开始,同学就都围到了余鹤身边,他根本没机会单独和余鹤说话。   黄少航侧头对余鹤说:“余哥,你听的好认真啊。”   余鹤回过神,动了一下肩膀:“这人谁啊?”   黄少航全副心思都放在余鹤身上,根本没认真听,只记得父母说那是什么傅家的掌权人,很有权势。   晚宴光线幽暗,黄少航知道余鹤夜盲,便眯着眼睛读出致辞人的名字:“傅什么峰。”   “什么峰啊?”余鹤也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会场本就暗,那人站在台上,一束光正好打在名牌卡上,他是一点看不清,就说了一句:“哎,算了。”   黄少航问:“什么算了。”   余鹤揉了下眼睛:“看他挺帅的,想认识一下。”   黄少航脸色一下变的很难看:“余哥,他岁数也太大了吧。”   余鹤诧异道:“和岁数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也不大吧,不就二十多岁?”   黄少航说:“得三十多了吧。那是大资本家,可牛逼了,连我爸跟他搭话都费劲,别说咱们了。”   余鹤失笑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是说他经历帅,你没听他说吗?他去过西南山区支教,还去过非洲发展医疗,每年都带着自己的专属车队去西北青藏线防风固沙,救援野生动物,还在缅北和偷猎者交过火.....太牛了,这才是男人该做的事啊,这一路绝了,简直是惊心动魄,要不然人家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青年慈善家。”   黄少航根本没听那个男人说什么,他光想着余鹤了,听余鹤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哦,我以为你说他长得帅。”   余鹤仰起头:“帅吗?我看不清,他在我眼睛里就是一团墨绿色的人形,哎呦你余哥我这个眼睛啊。”   黄少航无语了一阵,说:“余哥,你要不还是吃点胡萝卜吧,人家穿的是墨蓝色的西服,你咋能看成墨绿色呢?”   余鹤:“......”   正这时,台上的青年慈善家结束了致辞,台下人一同举杯。   结束致辞后,台上人在众人掌声中缓缓下台,被人拥簇着,走远了。   余鹤又在会场待了会儿,身边的同学围着他说话,会场燃着茉莉花味的熏香,和酒香混在一起莫名有些黏腻,闻久了有些气闷。   他推开身边的黄少航:“你们聊着,我出去转一圈。”   黄少航拉住余鹤的胳膊:“余哥,我有话想对你说。”   余鹤皱起眉:“等我回来说。”   黄少航松开了手,余鹤走出宴会厅。   明都城中种满了杨柳,恰逢三月,柳絮如雪如烟漫天飞舞,连空气中都是股草木香。   余鹤深吸一口气,打了个喷嚏。   好烦。   在这种攀高结贵名利场呆久了,余鹤很容易生出烦躁的情绪,摸了摸兜也没有烟,就往绕着宴会厅慢慢走,想跟路上遇见的安保人员要一根烟。   每当余鹤心理出现负面情绪时,尼古丁都是他最好的抚慰剂。   只要一口,他就能和这个美好的世界重新连接,否则他就会异常烦躁,非得找谁打一架才能发泄的那种。   余鹤运气不错,走到后门那儿的时候,正巧有辆车开进去,两个保镖从车上下来,其中一个手上就夹着烟。   余鹤非常自来熟,喊了一句:“大哥。”   两个保镖同时回头。   余鹤边走边说:“借个火。”   抽烟的保镖一扬头,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扔给余鹤。   余鹤接过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圈:“再来根烟就更好了。”   那保镖笑出声来,又把烟盒扔过去:“小帅哥,都给你了。”   余鹤接过烟,叼起来点燃抽了一口。   连接成功。   余鹤身心舒畅,顺手摘下西服上的铂金袖扣,他一边往后门走,一边把袖扣扔给保镖:“谢了大哥,这烟救命。”   保镖没回话,很恭敬地快步上前,拉开玻璃门。   余鹤抬眼,正巧看见个穿着墨蓝色西装的高大男人从后门走出来。   瞧着人形像是青年慈善家,但余鹤也不太敢认,万一认错了怪尴尬的。   室内暖橘色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映出些许,余鹤视力十不存一,也只能恢复到能分辨墨蓝和墨绿的地步。   那男人身高腿长,西装挺括,满身贵气,和余鹤差不多高,但可能是更成熟,气场也更强大的原因,余鹤总觉得他比自己高似的。   那人看到余鹤也不惊讶,只是扫了眼余鹤手上的烟:“成年了吗就抽烟?”   人总是会产生种错觉,就是你看不清别人长什么样的时候,就总会觉着对方也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   反正余鹤这辈子都不知何时才会再来明都,面对这可能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男人,余鹤及其放飞自我,他把烟盒一递:“当然了,来一根?”   那男人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成年就好。”   男人抽出一支烟,对余鹤说:“没火。”   余鹤没多想,从兜里掏出打火机。   下一秒,夜风忽起,柳絮打着旋卷过来,迷了余鹤的眼。   男人也侧头避风。   长风席卷,余鹤按了几次打火机,每次火苗刚出来就被风给吹灭了。   余鹤不由叹气,投篮似的随手一抛,把这废物打火机扔进垃圾桶,破罐子破摔:“我也没火,要不你别抽了,吸烟有害健康。”   “心里有点乱,就想抽这一口......”那男人沉吟一声,声音在胸腔震出共鸣,是当下最受欢迎的低音炮,特别有磁性:“小孩,你过来。”   那男人把烟含在嘴里,一扬下巴,姿态说不出的潇洒。   余鹤懂了,也叼着烟凑过去。   烟嘴对着烟嘴,猩红的火焰在夜色中格外亮眼,随着余鹤一吸气,火光如星,顺利渡到了男人的烟上。   余鹤恍惚闻到了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但下一秒,这股味道就被烟味盖过去了。   他们几乎同时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   不同的是,隔着淡淡缭绕的烟雾,傅云峥记住了余鹤的脸。   而余鹤自始至终都没看清那个人长什么样。   只记得那晚的柳絮特别恼人。 第48章 (一更)   “这耽误事的夜盲。”   余鹤恍然回忆起旧事, 心中感慨良多,当即夹了一筷子胡萝卜放进嘴里,嚼出特属于胡萝卜的奇怪甘甜后, 又忍不住吐了出来:“还是吃不了。”   傅云峥眉宇间满是笑意:“余少爷贵人多忘事,终于想起来了?”   余鹤反射弧延迟了将近两年,今天可算重新获得连接, 他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傅云峥:“你那时候看上我了?”   傅云峥平时根本不抽烟,也没烟瘾,却在明都的夜风里非要点燃那一根烟——   “你是故意接近我?”余鹤问。   傅云峥没否认, 坦然道:“你说你成年了。”   余鹤有点迷茫:“那你后来怎么走了?”   傅云峥轻笑一声,语气中似有几分怅惘:“傻瓜,因为你不是弯的啊。”   余鹤更加茫然:“我不是弯的?”   傅云峥有点无奈,解释道 :“我叼着烟都凑到你嘴边了,靠的那样近,你完全无动于衷, 看都不看。哪个弯的会这样?”   余鹤低头想了一会儿。   那时候他确实没注意,也根本没思考过自己是直是弯的问题。   难怪傅云峥上次提起性向, 会说余鹤原本是直的,对自己带弯余鹤一事耿耿于怀。   不知为何, 余鹤有点酸, 知道傅云峥曾经在慈善晚宴勾搭俊美少年这件事对余鹤冲击很大。   虽然那个少年就是自己。   可是遇见好看的、顺眼的就上前搭话, 一块儿抽烟, 还......还用那么暧昧的方式点烟,余鹤简直要醋死了。   天知道在别的晚宴, 别的什么场合,傅云峥会不会这么去试探其他人!   “那我要是弯的呢, 你会怎么做,那天晚上就把我带走吗?”余鹤语速很快,继续问:“如果那晚你遇见的不是我,是别人,而他又恰好是弯的......”   傅云峥打断道:“小鹤,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你。如果你是弯的,我一定会追你。”   余鹤心神一震。   什么叫......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他?   化繁为简,就像在做一道语文阅读理解题,余鹤笨拙而又精悍地抽出中心思想:应该就是傅云峥只喜欢余鹤的意思吧。   傅云峥显然也没抱有什么余鹤能够理解的希望。他直白道:“我们相遇在彼此最耀眼的时候,后来我出车祸,你被赶出余家,都算的上急转直下,能帮助你的方法有无数种,但我偏偏选了要你陪在我身边。”   垂下的长眸中显出些微落寞。   傅云峥对余鹤说:“我从来都没有你想的那样高尚。你被赶出余家也好、进锦瑟台也好,对我而言都是接近你的机会,而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即便我的行为有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品格外观,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根本不是想救你,我是想要你。”   看似临时起意,实则蓄谋已久。   余鹤耳边尽是自己的心跳声,他豁然间洞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他从没想过傅云峥对自己的心思会这样深。   原来傅云峥在抉择面前,也会普通人一样进退维谷,踌躇不前。   从两年前在明都慈善晚宴的后门那短暂相遇开始,傅云峥就始终在等待一个接近余鹤的机会。   他没有想要掰弯余鹤,但倘若有朝一日余鹤要弯,傅云峥必定会做第一个出现在余鹤面前的人。   傅云峥看向余鹤:“所以不要再说应该不应该了,小鹤。掰弯你才是最不应该的事,但我还是做了。所以就算要觉得我们之间一定要有谁错的更多,那也是我。”   余鹤连要怎么呼吸都快忘了。   不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也这样患得患失,恨不能自卑到尘埃里。   这真是太奇怪了,余鹤觉得配不上傅云峥,而傅云峥觉得配不上余鹤。   傅云峥的生命中怎么会有‘配不上’三个字?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傅云峥啊。   可只要落入感情的窠臼,谁都不能免俗。   余鹤恍然大悟:“你觉得是因为你包养我,所以我才弯的?”   傅云峥对余鹤是直男这件事深信不疑。   他们第一次相遇,余鹤就对同性突然的接触充满毫不设防的懵懂,后来的种种迹象也都表明,余鹤的第一性向大概率不是同性。   傅云峥闭上眼:“至少在来傅宅前,你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人。”   余鹤终于厘清前因后果,他不由轻叹道:“傅云峥,你对自己的感情有那么多很高级很厉害的形容,怎么到了我这儿,你就只会纠结于我究竟是直的还是弯的。”   傅云峥的拇指无意识地在按在食指关节上,淡声说:“因为我选你的时候,你没有其他选择。”   “好,就算和你上床这件事我没法儿选,但喜欢上你是我选的。”余鹤从餐椅上起身,半蹲在傅云峥面前,他捧起傅云峥微凉的手握在掌心:“傅云峥,这和我是直的还是弯的没有任何关系。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不喜欢男人,我也喜欢你。”   傅云峥长睫微颤,犹疑着抬起眼看向余鹤。   余鹤说:“明都慈善晚宴你和我第一次见面,假如你告诉我你喜欢我,结果是一样的。”   傅云峥蹙起眉,半信半疑问:“什么叫结果一样?”   余鹤专注凝视傅云峥,回答:“我会做你男朋友。”   傅云峥讶然失语,难以置信地看向余鹤,眸光散乱,好半天才说:“这不可能。”   余鹤却很坚定:“一定会。台上台下的初次相遇,你看我的时候我也在看你,我对你的经历好奇极了,那时我可能想不到还可以用恋爱的方式和你相处,但你倘若说要和我谈恋爱......我会和你试试。”   傅云峥:“我的经历?”   余鹤点点头:“你站在灯光下,讲你去过的那些地方,我实在心驰神往。你不知道我那时多想和你重新走一遍,前往西南山区看望你的学生也好,到青藏线种胡杨、援助羚羊也好,甚至去缅北、去非洲、去南极......这一路那么长,也许等不到出国,我们就会在西北的寒夜里滚到一起,然后在高原的长风烈日下私定终身。”   傅云峥脸上神情越发明显。   他意识到自己也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什么,很少质疑自己判断的傅云峥极力回忆那场晚宴,他印象中台下的余鹤分明是漫不经心,用敷衍的客套掩盖内心的不耐烦。   可余鹤偏偏又对他致辞内容了如指掌,西南、青藏、缅北、非洲、南极......距离那场晚宴将近两年,余鹤不仅记得他致辞中提到的地方,甚至连顺序都不差分毫。   余鹤是一个万事不挂心的人,能够记得这些细枝末节......余鹤真的听了他的致辞,把他所参与的公益项目全记在了心里。   他注意到余鹤的时候,余鹤注意到了他。   缘分难以言说,直到两年后才水落石出。   傅云峥握紧余鹤的手:“那个无聊的致辞,原来你听了。”   余鹤反握住傅云峥的手指,轻轻捏着手中的指腹,说:“我听的非常认真!还问身边的朋友那个青年慈善家叫什么,我是夜盲看不清,谁知道他也好不到哪去,看了半天说叫傅什么峰,三个字只认对一个,这可叫我上哪儿找你去。”   原来傅云峥早已不是余鹤人生中的路人。   傅云峥面露惘然追忆之色,不由感叹一句:“竟是这样错过了。”   余鹤却不觉得是错过。   多少人一生中只有半面之缘。   宛若惊鸿照影,星驰浮光,只来得及匆匆一瞥。   而他和傅云峥相遇在彼此最春风得意的年岁,擦肩而过,又能重逢于落寞之时,成为彼此慰藉,这岂不正是天缘凑巧,阴错阳差。   那股动人心弦清风早就来了,三月的柳絮在飞。   迷眼,更迷心。   时隔两年,这蓬飞絮终于落到余鹤与傅云峥的掌心。   在余鹤的人生中,傅云峥从不是过客。   *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余鹤接到了豆芽直播官方的邀请。   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余鹤:“余先生,在主播PK赛中,您在健身分频名列前茅,今晚线上的元宵灯节,我们邀请您和其他分区的人气选手一起在线连麦,为主播PK总决赛加油助力。”   余鹤愣了一下:“我名列前茅?可是一共也没打几场啊。”   工作人员说:“为您投币助力的人数达到了三十万人,而且您上热搜的那晚,豆芽直播APP下载人数猛增,提升了贡献点,这为您加了很多隐藏分。”   “隐藏分?”余鹤看了眼傅云峥,拿着手机走出房间,在走廊里压低声音说:“是不是有人给你们钱了,暗箱操作把我换上来的?”   工作人员微微一顿:“这不可能的,哈哈哈,我们豆芽直播是很公平公正的。”   余鹤对此抱有怀疑:“是因为我直播打赏多,你们平台能抽成吧。”   工作人员尴尬一笑:“您很具有商业价值。”   余鹤说:“今晚我没时间,我要陪我男朋友看烟花。”   工作人员:“那个余先生,这次参与连麦的主播都是各个分频的人气主播,也是一次相互认识的机会,那个您后台关注的好多主播都会参加,像什么墨墨......”   一听有自己关注的主播,余鹤这才来了兴致,忍不住打断问:“有孟大师吗?孟大师疗养康复堂。”   能言会道的工作人员沉默了一会儿:“没有。”   余鹤很是失望:“孟大师很火的,居然都没有受到邀请?看来你们平台果然不是很公平。”   工作人员:“......”   挂断电话后,余鹤很不满意的和傅云峥抱怨了半天,说豆芽直播有黑幕,他没办法和孟大师顶峰相见了。   傅云峥静静倾听了一会儿:“你如果真的很想认识孟大师,我可以......”   “不用!”余鹤坐起身:“我要凭实力和孟大师做朋友。”   傅云峥一针见血:“可你的实力早就超过他了,他现在才二百万粉丝,你都快一千万了。”   余鹤摇了摇头,痛心疾首:“这个世界太黑暗了,我什么都不会还有这么多粉丝,可孟大师这样有真才实学的人却得不到认可。垃圾豆芽,迟早要完。”   正在喝水的傅云峥呛咳两声。   他拿开水杯:“咳咳咳,还是别完吧,挺好一个平台,是有商业前景的。”   余鹤此时还不知道傅云峥已经把豆芽直播放到了自己名下公司经营。   因为签合同从来都不看,余鹤甚至不知道他名下有公司,从来都是傅云峥拿过来什么他就签什么,开始,傅云峥还找借口糊弄一下,后来直接用四个字打发余鹤——‘补充协议,签一下。’   补充协议补充的是什么余鹤也不在乎。   对于这一点,傅云峥非常头疼,他给了余鹤很多东西——资产、房产、豪车、名表、公司,还在海外的银行给余鹤开了信托基金,可是余鹤都不知道。   之前给余鹤的卡是傅云峥自己的,傅云峥曾经试着把里面的钱转走,结果过了一个多月余鹤也没发现。   傅云峥还是第一次觉得钱放在自己名下的银行卡很不安全,于是又要走了余鹤的身份证,重新开户、存钱。   非常气人的是,余鹤甚至不问傅云峥要他身份证干什么,傅云峥派秘书把余鹤带到银行,秘书回来告诉傅云峥,余鹤在银行依旧是给什么签什么,一直低头玩手机,发消息。   秘书说:“也不知道在和谁发短信,头都没抬。”   傅云峥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秘书回公司。   秘书临走时还隐晦地提醒傅云峥,余鹤发消息时总是在笑,有点不正常,对面的人不像是普通朋友。   秘书挤眉弄眼:“余少爷笑的可甜蜜了,对面不会是新交的小女朋友之类的吧。”   傅云峥静静听完,面无表情:“他在给我发消息。”   秘书:“.......”   回忆此节,傅云峥真心实意地问余鹤:“那天我秘书带你去银行,你知道你签的是什么吗?”   余鹤的脸上出现瞬息空白,他努力回想,恍惚记得最后好像是给了他一张卡,他自信回答:“办卡。”   傅云峥又问:“你知道卡里有多少钱吗?”   余鹤很不自信,像回答班主任问题的小学生,试探着答:“......几千万?”   傅云峥问:“几千万?”   余鹤放弃作答,彻底摆烂,往床上一躺,耍赖道:“我肚子疼。”   傅云峥气得笑了:“肚子疼好,晚上也别放烟花了,躺床上养着吧。”   余鹤在床上打滚:“你现在怎么这样啊,以前你都不问我这些问题。果然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之前说不管我,现在又出尔反尔还不带我放烟花。”   傅云峥就像一个冷漠的家长,沉默地看着余鹤撒娇,等到余鹤停下来才幽幽补刀:“肚子不疼了,滚了十八圈。”   余鹤巧舌如簧,张口就来:“我是疼得打滚。”   傅云峥:“......很好。”   傅云峥并不是个爱说反话的人,唯一偶尔会说的反话就是‘很好。’   这句‘很好’决不能单纯地翻译为‘很不好’的意思,这种解释太过单一机械,余鹤对其背后蕴含的深意展开理解为:   ‘这个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说出这种话,让本大佬非常无语,你可真不错,等死吧。’   余鹤同傅云峥的秘书谈过,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会对傅云峥这句‘很好’胆战心惊。   余鹤不在此列,在傅云峥这里,余鹤始终在几乎之外。   他很清楚自己于傅云峥而言是特别的。   所以余鹤非但不怕,还敢公然对抗傅云峥的决定:“我现在就要放烟花!我的烟花等不及要上天了。”   傅云峥把余鹤从床上拽起来:“我看是你要上天,打滚撒泼,你几岁了?”   余鹤顺势往傅云峥怀里一靠:“明天二十。”   “余少爷都二十了,可真看不出来。”傅云峥推开余鹤,整了整衣襟,吩咐道:“去穿外套。”   余鹤靠在傅云峥怀里,鼻息间全是傅云峥身上的味道,他喉结上下一划,脑子里哪儿还有烟花,一对鹤爪子很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放烟花怪冷的,咱们还是整点热乎事儿吧。”余鹤一仰头,嘴唇就蹭在傅云峥下巴上:“元宵节是古代的情人节,花灯烟火再浪漫,也没这事儿浪漫,对不对?”   傅云峥按住余鹤的手,满脸清心寡欲、无欲无求:“从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您就不能让我歇一天吗,余少爷。”   余鹤指尖一勾,拨开两颗衬衫扣:“明天歇。”   傅云峥不置可否,将扣子系好,把余鹤推回床上:“少来,明儿你生日,我能消停就怪了。”   余鹤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用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凝视傅云峥,委委屈屈地说:“求你了。”   撒娇小鹤最好命,在傅云峥的纵容之下,他轻而易举如愿以偿。   夜半时分,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余鹤俯下身把手机拿过来,手一扫,床头的纸巾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余鹤懒得捡,被屏幕白光晃的睁不开眼,给傅云峥递手机时手机好险没砸傅云峥脸上:“你手机,谁这么晚打电话?”   “慢点,多大的人了,总是一惊一乍,”傅云峥接过手机指腹在屏幕上一划:“不是电话,是闹钟。正月十六了祖宗,起来,我有东西给你。”   余鹤是一个热爱劳动的好同志,不愿意因过生日就放下手边的工作。   他很不情愿地说:“傅老板,礼物不重要,工作优先,我现在加快速度争取提前完成任务,保证让老板满意。”   傅云峥只来得及说一句‘别那么快’,就被迫和余鹤一起007。 第49章 (二更)   微弱的夜灯下, 傅云峥眼前的天花板不停晃动。   越晃越快。   傅老板的员工越来越不听话,小仙鹤的翅膀硬了,无法无天、胡作非为。   手机从傅云峥手中滑落下去, 又从床边滚到地下,发出声闷响   傅云峥抬手抚过余鹤如山如黛的眉,感慨道:“成日里慵懒散漫, 没精打采,怎么偏这个时候眼睛锃亮,饿狼似的泛着绿光。”   余鹤像是知道自己很好看,他垂下头让傅云峥能更清晰地端详他的眉眼。   傅云峥推开余鹤, 打开卧室灯光,同时拉住吊环半坐起身,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香槟色的方盒。   他把礼物递给余鹤:“小鹤,生日快乐。”   余鹤接过打开,只见方盒里面是一张塑料卡片,上面印着四个大字, 很显眼。   奉城大学。   余鹤惊讶地翻过卡片,反面印着他的一寸照片, 写着:   中医药学院针灸推拿学。   01720230116余鹤。   是奉城大学在校生的校园一卡通。   余鹤非常震惊:“你真的把我弄到奉城大学读书了?”   对于余鹤读书的这件事,调查过后的傅云峥内心疑惑, 同样有很多问题要问余鹤:“你高考成绩不算差, 为什么要乱报志愿?”   余鹤心虚地攥紧手里的学生卡:“我没乱报。”   傅云峥沉默了一下:“那为什么不报一批次的大学, 去报二批次的电竞专业。”   余鹤养父得知余鹤报了电竞专业以后都要气疯了, 直接给余鹤办理休学,逼迫余鹤复读。   余鹤扣着床单, 胡诌道:“我喜欢打游戏。”   傅云峥对余鹤的纵容简直刻进了血脉中,闻言去拿余鹤手里的学生卡:“那你要去打电竞吗?”   余鹤躲了一下:“我去打什么电竞, 我这水平次级联赛的青训班都进不了。”   傅云峥不是很懂什么叫青训班,但这并不妨碍他和余鹤对话:“电竞和中医一点也不沾边,你要是为了我去学中医,那大可不必,大夫多的是,为我去学你自己不感兴趣的专业,这是合不上成本的选择。”   事已至此,余鹤洽好实话实说:“当时报志愿报错了,我瞎选的,本来都想复读了,结果我养父撕了我的录取通知书,逼着我复读,我就不愿意重读高三了。”   一件事余鹤主动去做行,要谁按他头让他做,那是打死都不行!   傅云峥哑然,原本有些严肃的神情地防松下来,眼睛里全是笑意,他也不说话,就含笑盯着余鹤,看的余鹤都不好意思了。   傅云峥说:“我原以为你是只顺毛鹤,只是不能逆毛撸,如今才发现,你身上哪里有一根顺着的羽毛,分明满身逆鳞。”   本来都要去做某件事,这时候忽然有人来命令余鹤做,于是余鹤就不做了,不顾后果也要跟人反着来。   好扎手的小鹤。   可怎就在他身边一直这么乖呢?这叫他怎能不喜欢?   余鹤脸上有些热:“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傅云峥还是看着余鹤,眼中温暖尽是笑意:“你好看。”   又笨,又好看。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傅云峥也不想再藏,他问余鹤:“志愿怎么会报错呢?你不会报志愿的时候也不看填报说明吧。”   余鹤支支吾吾:“我看了,一批次填报完,我点了保存然后......可能是......没点提交。”   傅云峥:“......”   无论什么荒唐又倒霉的事情,只要是发生在余鹤身上都特别合理。   报志愿不提交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就很不可思议,放在余鹤身上就顺理成章。   “那怪你跳过一本直接去报二本。”傅云峥有点无奈:“这么粗心还去做医生。”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余鹤竟然回答说:“我以后会改的。”   傅云峥揉了一把余鹤的头发:“没事,你的专业是小班教学,去年只招了15个学生,还有6个转系了。中医药本就难学,针灸推拿学更讲求天分,若不是实在后继无人,我就是再捐两座实验室沈涵教授也不会给你开推荐函。”   余鹤大吃一惊:“沈三针给我开推荐函?”   傅云峥点点头:“对,你现在是沈三针的外门弟子,再也不用羡慕什么孟大师了。”   余鹤把学生卡放在床头,躺回床上闭上眼:“明天余清砚知道我也进了奉大,表情一定很精彩。”   傅云峥关上灯:“快睡吧,明天还要办生日宴,要是满脸倦容,王务川回去又要编排我虐待你。”   想起王务川造的那些谣,余鹤轻笑一声:“他想象力真丰富。”   次日清晨,庄园内紧锣密鼓等备起来。   余鹤的生日宴,邀请的自然都是余鹤的朋友,傅家这边只有傅遥一家和余鹤走的亲近,提前就来到傅宅帮忙,傅云峥的庄园到底是许久没有管事的女眷,许多琐碎之处还需姚月筠一一核对。   其他傅家人发现傅遥一家因余鹤之故而得傅云峥重用,再想效仿却为时已晚。   余鹤这边的朋友也不多,从前常聚在一起玩乐的富二代自余鹤被赶出余家便大多不再往来,傅云峥问余鹤请谁来参加生日宴时,余鹤第一反应是傅遥,再就是肖恩。   余鹤亲自写了这二人的请束,提笔发呆半响,还是傅云峥提醒,才想起还有个新认的大哥陈思健。   傅云峥说:“精川老总陈思健跟你好的恨不能当场结拜,你却想不起他来,这事要让他知道了,看他不捶你。”   余鹤嘴很硬:“我大哥多忙啊,我这不是不想给他添麻烦。”   傅云峥翻过一页书:“呵呵。”   余鹤写好陈思健的请柬,又顺手写了个余清砚的。   正月十六也是余清砚的生日,余鹤估摸着余清砚没空来参加。   “给余清砚发一份请束,省得他到处说我记恨他。”余鹤以为余清砚铁定不来,还得意洋洋朝傅云峥显摆:“我心眼多不?”   傅云峥对此表示沉默。   这份沉默终结于余鹤接到余清砚回复。   得知余清砚会到云苏参宴后,沉默酝酿成明目张的嘲笑。   余鹤失魂落魄,傅云峥笑得肚子都疼了。   即便全世界都知道傅云峥沉稳冷峻,不苟言笑,可这不能怪傅云峥,任谁看到余鹤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诡异操作时,都很难忍住不笑。   余鹤气得握住傅云峥的雇膀来回晃:“不许笑了,怎么办啊,我真的不想在过生日当天还和余清砚对着演戏。”   傅云峥忍俊不禁,调侃道:“你心眼多,你肯定有办法。”   余鹤:“......”   这个老狐狸!满肚子坏水都要漾出来,就会揶揄他。   余鹤愤怒威胁:“你再笑!我离家出走了,”   傅云峥正襟危坐,敛去面上的笑意:“好好好,我不笑了,你可别离家出走,这个家没你不行。”   余鹤诧异抬起头,脑袋顶上炸起一撮呆毛,用眼神询问傅云峥怎么没他不行。   傅云峥义正言辞:“没你家里缺心眼。”   余鹤:“......”   总之,生日宴当天,余清砚还是来了。   余鹤和他并肩走进别墅时,肖恩和岚齐正在跳舞。   舞姿很热辣,极具锦瑟台的风格,非常能带动现场气氛。   傅遥和陈思健端着酒杯聊天,两双眼睛看天看地看酒杯,就是不看台上热舞的两人。   王务川和其他几个锦瑟台一块儿过来的应侍生又是起哄又是扔彩纸,气氛倒是烘托的很热烈。   余清砚步伐微顿,侧头低声问余鹤:“这就是你在锦瑟台交的朋友?”   余鹤说:“你男朋友私底下看的比这热辣多了,我说你过生日还挺闲,怎么还有功夫跑云苏来。”   余清砚穿过客厅,走到餐厅的吧台坐下,垂下眼,斟酌用词:“爸爸病情又加重了,又逢过年,远近的亲戚各有各的打算,余家现在乱成一团。”   余清砚还想在说些什么,却见傅遥和陈思健也往餐厅走来,便没在多言。   余鹤撑着手臂喝冰可乐,替几个人相互介绍一番,重点向傅遥介绍余清砚:“小表弟,这位余清砚,余家的真少爷。”   傅遥和余清砚同时无语。   陈思健只等着和余鹤喝酒,早就不想在客厅看男孩子跳舞了。   余鹤和陈思健聊了一会儿,表示如果觉得没意思可以去和傅云峥聊天。   陈思健说算了吧,和傅云峥聊天还不如看男狐狸精跳舞。   余鹤:“???”   没一会儿,肖恩和岚齐又从客厅跑过来,一左一右揽住余鹤。   这个说:“你养的猫呢?”   那个说:“走呀,我们去看猫。”   余鹤迷迷糊糊,被二人挟到猫房。   岚齐一把关上门,问余鹤:“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酷哥是谁啊?”   余鹤:“......陈思健?”   岚齐又问:“他结婚了吗,有对象吗?”   余鹤警惕:“你想干嘛?”   岚齐满脸春意,朝余鹤眨了眨眼。   余鹤大吃一惊:“你在想什么?!”   岚齐嘻嘻一笑,抱起地上不断蹭他腿的小猫,把脸埋进猫毛里深深吸了一口猫:“可是他好纯情啊,我搭着他肩膀跳舞时......他脸都红了。”   肖恩坐在地上,任由几只小猫崽爬了一身,他头顶三花奶猫,中肯评价:“真的很纯情。”   余鹤:“你咋跳的舞啊。”   岚齐伸出右手,轻轻搭在余鹤肩膀上,而后缓缓地扭胯,另一只手食指抵在唇间,眨眼,飞吻。   余鹤:“......”   难怪陈思健说遇见了男狐狸精。   岚齐:“我还没搂他呢。”   岚齐真把余鹤当0,一点防备也没有,抬臂就去环余鹤的腰,   余鹤眼疾手快,后退半步,提前拨开岚齐的手:“行行行,你这业务能力可以,把我大哥吓得端着酒杯躲餐厅去了。”   岚齐一把揽住余鹤肩膀:“余鹤,余少爷,鹤哥,这事儿你得帮我。”   余鹤猝不及防,全身都僵住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虽然余鹤弯了,但他无论是和陈思健、傅遥勾肩搭背,还是和余清砚拉拉扯扯都不会有违和感,也从没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   但岚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媚,余鹤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得和岚齐保持距离。   虽然余鹤也总用狐狸去形容傅云峥,但傅云峥和岚齐显然不是一个品种的狐狸。   傅云峥是童话故事里那种心眼很多的狐狸。   岚齐是封神演义里的苏妲己那种。   有点吓人。   余鹤后背完全贴在门上,后背寒毛都立起来了。他越发确定自己不是见谁都弯,和傅云峥搂在一起时感觉很安心,可岚齐抱着他......就感觉自己像被摄进盘丝洞的唐僧,或者被美人蛇缠绕住的猎物。   一点与风月有关的想法都没有,就是单纯的害怕。   余鹤只能场外求助:“肖恩。”   肖恩顶着猫站起身,拖开岚齐:“不要跟余鹤搂搂抱抱,余鹤有金主的。”   岚齐从余鹤身上离开后,余鹤呼吸都变得顺畅了,他抱起一只猫压惊,抽空纠正道:“是男朋友。”   三个人坐在软垫上,围着岚齐和陈思健到底有没有机会成讨论了一会儿,岚齐五迷三道,余鹤持中不言,唯一清醒的肖恩以‘我带不动两个恋爱脑’为结束语,终结了这个话题。   余鹤莫名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岚齐抱着膝盖用手指逗小猫,猫崽两只前爪将将抱住岚齐的食指,很努力地塞进嘴里啃。   岚齐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对余鹤说:“你是不是在豆芽直播?”   余鹤没否认:“嗯,怎么了。”   岚齐看了一眼肖恩。   肖恩说:“有人来锦瑟台问过你,知道你在锦瑟台做过三天服务生,又被人接走了。听那个人的意思,好像因为你直播火了,专门来收集你的黑料。”   岚齐惋然长叹,感慨万千:“无论什么行业,只要有点起色都会引来不正当竞争,真是烦死了。不好好提升自己的业务能力,反而去搞这些龌龊手段,难道把你拉下马他就能上去?”   岚齐业务能力很好,是锦瑟台16楼的头牌,也曾红极一时,后来遭被人算计得罪了贵客,整整一年没人敢点他的单,岚齐为了赚钱只能从16楼下来,去下面酒吧当服务生。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岚齐生意惨淡那阵,算计他的人风生水起,顶替岚齐做了头牌,被人看上带走,后来送回来满身是伤。   “我也算是破财免灾了,”岚齐亲了亲猫崽:“算来算去倒他把自己算计了进去,明刀暗箭那么多,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余鹤你不用怕,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也只敢在背后作怪,见不得人也见不得光。”   余鹤不以为意:“被傅云峥包养算什么黑料,我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肖恩和岚齐对视一眼。   岚齐说:“他比我还迷瞪。”   肖恩头痛欲裂,不知道倒数第二有什么资格嘲笑倒数第一,他捏了捏鼻梁:“你俩半斤八两。”   余鹤很好奇,他问岚齐:“难道肖恩没谈过恋爱吗?”   岚齐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当然没有,他还是小处男呢你能信?”   余鹤无比震惊,他看向肖恩,却见肖恩掩唇轻咳,耳廓微红。   余鹤:“......”   所以他真是跟着一个纯理论大师学理论?   岚齐侧头看着余鹤完美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按余鹤的下颌骨:“你的脸真的没动过吗?”   余鹤的皮肤很白,岚齐轻轻一按就留下块儿红印,余鹤和肖恩换了个位置:“别总动手动脚。”   岚齐切了一声:“怕你老公看到啊,哎对了,傅总呢?”   一提傅云峥,余鹤来了几分精神,回答道:“在书房,你要见他吗?”   岚齐有点胆怵。   傅云峥的大名如雷贯耳,传闻中傅云峥喜怒无常,心机深沉,虽然心机不会浪费在他这种人身上,但岚齐还是不想和这个等级的大佬打交道。   太高不可攀了。   像陈思健那种,岚齐倒是很乐意努力一下。   “算了吧,”岚齐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傅总想必也没什么话可跟我说,都怪别扭的。”   余鹤笑了笑:“怎么会,傅先生很好说话的,脾气也好。”   傅云峥脾气好?   岚齐和肖恩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取到了十分的不相信。   肖恩原本以为,傅云峥能邀请他们来主宅做客已然很不容易,也证明了余鹤确实很得重视,万万没想到和余鹤从猫房出来后,傅云峥已经在客厅里,正在和陈思健聊天。   岚齐是个大色迷,看到傅云峥眼睛就直了,把刚刚看上的陈思健抛到了脑后,完全忘记十分钟前自己还在信誓旦旦地讲‘没什么话可跟说,怪别扭的。’   现在岚齐头脑中有一百个话题可以聊,足够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岚齐一把握住余鹤的手腕,小声说:“余鹤,之前你可没说傅总这么帅,你愿意多一个弟弟吗?”   余鹤瞪大眼睛:“我不愿意!”   岚齐眼睛在余鹤和傅云峥身上来回扫视,傅云峥高大英俊、通身清贵,余鹤俊朗非凡,澄澈如玉。   也不知岚齐想到什么,小脸一下红了。   他咽了口口水,清秀小巧的喉结上下一滑,大胆发言:“咱们可以一起,三......”   肖恩一把捂住岚齐的嘴,丢下句:“他喝多了。”   然后肖恩就把岚齐拖走了。   余鹤:“......”   傅云峥和陈思健说了句什么,而后转动轮椅朝余鹤这边走来。 第50章   见到傅云峥, 余鹤快步上前:“你怎么出来了?”   傅云峥抬头看了余鹤一眼:“怎么,我不能出来?”   余鹤推着傅云峥的轮椅,嘀咕道:“招你惹你了, 上来就呛我。”   傅云峥面容淡淡,环视满屋清俊少年:“我之前倒不知道,余少爷在锦瑟台有这么多年轻漂亮的朋友。”   “嗬, ”余鹤半蹲下来:“在这儿等我呐?我还没说你呢,我那朋友一见你眼睛都直了,非要给你做小,我说什么了。”   傅云峥轻笑一声, 显然是不信,说了句:“少诓我。”   余鹤撑着轮椅扶手:“真的,他还夸你长得帅。”   傅云峥斜觑余鹤:“夸我长得帅你得意什么?”   余鹤一笑,桃花眼弯成月牙:“你是我的人,夸你就是夸我。”   傅云峥皮笑肉不笑,冷飕飕地问:“谁是谁的人?”   余鹤就像遇见了天敌的小兽, 瞬间炸毛:“我是你的人。”   傅云峥眼中潋滟着笑意:“别在地下蹲着了,都看你呢。”   余鹤不觉得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他仰起脸:“那你亲我一下。”   傅云峥:“......”   最后傅云峥也没亲余鹤,余鹤也不能一直在地下蹲着, 腿麻就站起来了。   余鹤邀请的朋友不多, 一桌就能坐下。   姚月筠和傅遥又都是和善温柔的人, 并没有因为肖恩岚齐等人出身锦瑟台而带有偏见。   锦瑟台不愧是奉城最大的销金窟, 连服务生都百里挑一,肖恩清秀、岚齐娉婷, 其他几个人也是仙姿佚貌,各有千秋。   乍一见满屋子年轻少年, 好像回到了傅遥高中去开家长会,肖恩他们又会来事,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姚月筠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莫名其妙小了一辈的傅遥表示:就没人替我发声吗?   主座上没放椅子,方便傅云峥坐着轮椅直接落座,傅云峥却叫来侍从另搬了椅子过来。   众人俱是一愣。   傅云峥作为傅宅的主人坐在主座理所当然,他让出主座,论理也该由长辈落座。   可姚月筠知道这座不是让给她的。   傅云峥对姚月筠解释:“余鹤也是傅宅的主人,他又过生日,今日算是他做东,还望表婶不要怪罪。”   余清砚吃惊地看向余鹤,却发现余鹤的表情也有点惊讶,抬眼四顾,除了傅云峥所有人表现除了不同程度的惊诧。   姚月筠率先回过神,她柔声道:“你和小鹤相处的好,表婶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   姚月筠反应极快,见余鹤还站在原地发愣,就朝余鹤伸出手将他带到主座边,双手搭在余鹤肩膀一按。   余鹤自然不会当众推拒姚月筠的好意,只能顺着姚月筠的力道坐下,不安地动了动。   傅云峥握住余鹤的手,低声说:“没事。”   以傅云峥的身份地位能够屈尊降贵坐在这里已经给足了余鹤面子,谁能料到傅云峥会亲口认下余鹤是傅宅的主人。   这何异于当众表明他与余鹤并非一时兴起,而是......   肖恩暗自咂舌,心说他原以为余鹤是一厢情愿被金主忽悠迷糊了,如今看来傅云峥比余鹤还迷糊。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这俩人到底是谁上头了呢?   傅遥都觉得不可思议,席间一直盯着余鹤和傅云峥,简直怀疑余鹤给他表哥下了苗疆情蛊。   他表哥那么高傲独断的一个人,会包养谁已经很稀奇了,更何况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抬举余鹤。   什么叫‘余鹤也是傅宅的主人’,这不是摆明了将余鹤与傅云峥自己相提并论,这话要是传到傅家其他人耳朵里,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傅云峥难道会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他当然知道。   但傅云峥不在乎,他打定主意要捧起余鹤,傅家的其他人知道又能如何,只能跟着仰头看。   这才是最可怕的。   都说傅云峥的傅老先生一生声色犬马片叶不沾,最终英雄难过美人关,败在了女人手里。   傅云峥青出于蓝,深刻吸取了老傅先生的教训,前三十年清心寡欲、干干净净,谁料一朝惊鸿初见,最终还是栽在了余鹤身上。   傅遥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从他看到那个造价不菲的篮球馆开始他就觉得哪儿不对,要是单纯养一个玩意,那里用得着如此用心良苦。   什么金丝雀值得傅云峥煞费苦心。   都说梧桐栖凤,傅云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在用整座庄园养仙鹤!   这就说的通了!   傅遥他全懂了。   最气人的是,倘若余鹤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能引得傅云峥一反常态也就罢了,偏偏余鹤本人懵懵懂懂。   表哥的满腔心意也不知这只傻鹤能读懂几分。   傅遥还记得两个月前,傅茹兰生日宴上,余鹤还失魂落魄都抱怨说傅云峥不喜欢他。   这还不喜欢?   还得什么样才叫喜欢。   然而余鹤对于亲密关系有种后天形成的危机感。   余家过于讲求利益,这致使余鹤从出生开始就处在过于功利的大环境里。   在世界观形成的过程中,所有人都在告诉余鹤: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没用的废物会被替换掉。   父子之间与母子之间的亲情原本是世上最牢靠纽带,余鹤也始终坚信哪怕他再不上进、再没用,亲情依旧是没办法磨灭的事实,他可以和余世泉维持不那么亲密的父子之情,在他身边,所有男孩长大后和父亲的关系都不太好,他和余世泉的关系在豪门圈里甚至不算最差的。   而他的母亲张婉呢,虽然在她心中接余鹤放学没有她做美容重要,但余鹤还是和她很亲——至少余鹤觉得很亲,但从他余家离开那天张婉的态度来看,好像张婉对他并没有那么亲,张婉依旧着急从家里离开去做皮肤管理。   这样论张婉和美容最亲。   总之,连亲生儿子的身份都能被替换,余鹤当然不会再天真的相信有什么关系能永恒不变了。   当其他人都在为傅去峥对余鹤的偏爱而心惊时,余鹤却还在担心有一天会被顶替。   喜欢的时候当然都是好的,要是有一天不喜欢了呢?   余鹤陷入了一种更为消极的情绪中,每次在深入思考他和傅云峥的未来时余鹤都很难乐观的起来,虽然未来很渺茫,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当负面情绪涌上来时,余鹤好像被扔进了水里,热闹的生日宴与他无关。   纵然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围坐在餐桌边的都是他如今最亲近的人。   余鹤有种极致的抽离之感,恍惚是一半的灵魂在宴席上同朋友言笑晏晏,而另一半灵魂则悬在半空,冷冷地注视众生,不通悲喜,也无人得见。   精致的黑天鹅蛋糕上点燃了蜡烛,推到余鹤面前,肖思带头为他唱起了生日歌,岚齐还要伴舞,被肖恩拒绝了,确切地说是被所有人拒绝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余鹤也在笑,可他心里一点也不开心。   他身边也曾经有很多人、很多朋友,但后来都失去了,从余家离开后,余鹤就总是一个人,直到遇见了傅云峥。   人如果没有拥有过,就不会为担心失去而烦闷苦恼。   十九岁前,余鹤拥有的很多,这令他更加深刻体会但失去的痛苦,那种感觉很糟糕,   像是一台被拔掉插座的游戏机,音乐、色彩、动画、欢乐在断电的瞬间远去,最终归为寂静。   屏幕上只剩一片深沉的黑暗。   这台名叫余鹤的游戏机,从此掉在地上、落在尘土里,万千繁华,过往匆匆,来来去去的人很多,可没谁会为一台没用的游戏机停留。   他本该在风雨中溃烂、在时光中腐朽,可傅云峥捡起了他,至此,余鹤坍塌的世界重建,他再度回到这个喧闹的人间。   烛火明灭,一曲生日歌唱罢,余鹤双手交握,闭目陈愿:   【我希望………傅云峥一生平安,早日康复。】   睁开眼,余鹤俯身吹灭蜡烛。   肖恩笑问他许的什么愿。   余鹤没回答。   姚月筠含笑替余鹤解围:“不想说就不说,切蛋糕吧。”   傅遥是母亲的忠实拥护者,闻言也收起好奇:“对,说了就不灵了。”   余鹤靠回椅背上,态度散漫地同众人说笑:“我的愿望当然是......希望每一年过生日傅先生都能陪着我。”   众人俱是一笑,王务川指着余鹤骂他重色轻友,调侃说:“既然只有傅总就够了,明年你过生日我可不来了。”   岚齐眉眼弯弯:“你就不怕说出来不灵?”   余鹤许的愿本来也不是这个,哪管得灵不灵,他只是笑笑,从侍从手中接过餐刀切蛋糕。   完美精致的蛋糕均匀切成若干份装进银盘,优质的动物奶油在室温下缓慢融化,第一块儿蛋糕理所当然递给了傅云峥。   傅云峥侧身接过银盘,深沉的目光落在那逐渐化开的奶油上。   傅云峥对余鹤说:“会灵的。”   会灵的。   这三个字落在余鹤心间,所有的负面情绪顷刻间如潮水般消退,他倏忽又对未来充满无限信心与期待。   傅云峥答应他的每一件事都如约做到了。   虽然一直、一直在一起这件事听起来就不容易,但余鹤还是选择相信傅云峥不会骗他。   傅云峥从没辜负过余鹤的信任。   余鹤沉寂的眼神再度明亮,只因为傅云峥的一句‘会灵的’。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从前余鹤陷入不开心的情绪中,都得抽根烟才能压下焦躁烦闷。   尼古丁从来都是缓解余鹤糟糕情绪的唯一解药。   现在不是了。   飘荡的灵魂落在实处,余鹤环视餐桌边的众人。   他重新建立与这尘世的联系,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除了爱情,他还拥有友情、亲情。   余鹤的眼神落在姚月筠温柔的脸上,姚月筠含笑问:“小鹤,怎么了?”   余鹤弯起眼睛笑了。   姚月筠也笑,用公筷夹了香辣虾给余鹤:“听遥遥说你爱吃辣的,还爱吃海鲜,这是表婶做的,你尝尝。”   余鹤眼眶微热,沉声说:“好。”   傅遥不吃辣,看着那道菜又实在眼馋:“唉,余鹤,我妈可偏心了,我想吃她做的红烧肉想吃......三年了,她也没给我做。”   肖恩问:“怎么会三年这么久?”   傅遥说:“我大四那年去山里支教,条件听艰苦的,打个电话都得去临近乡镇的村子才有信号。我妈看我太惨了,就问我想吃什么回来给我做,我说红烧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席间众人都笑起来。   一场宴席杯酒言欢,大家都很尽兴。   也不知是不是傅云峥气场强大的缘故,午餐后众人纷纷告辞,傅家的庄园很大,但他们似乎没有想要留下多玩会儿的意思。   站在别墅门口,余鹤亲自送他们离开,最后只剩下余清砚。   屋外寒风瑟瑟,余清砚穿着浅米色羽绒服,不显臃肿,高颀轻盈,站在冷风里挺有股凌霜傲雪的坚韧。   从前余鹤最烦余清砚身上的清高,现在还烦,但不妨碍他和余清砚做朋友。   余鹤虽然很不喜欢余清砚,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余清砚品性很好,旁人知道他被包养都是远远避开,只有余清砚从奉城赶过来——   哪怕余清砚可能是抱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态。   但这世上的人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能伸手拉人一把,纵然脸上带着嘲笑也是救命稻草。   如果不是傅云峥把余鹤从锦瑟台带出来,如果余鹤真落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那第一个来拽他的人就是余清砚。   也许成长就是要学会和讨厌的人做朋友吧。   余鹤感慨万千,从口袋里拿出个礼盒递给余清砚,挑起眉:“生日快乐。”   余清砚显然有点惊讶,根本没料到余鹤会给他准备礼物一样,好半天才伸手接过礼盒,略显迟疑:“给我的吗?”   余鹤漫不经心:“当然。”   余清砚打开盒子,熟悉的卡片映入眼帘,他把校园一卡通从盒子中拿出来,翻过来一看,上面面容的俊美的少年和眼前的余鹤如出一辙。   余清砚呆若木鸡,不自觉地提高声音:“你怎么会有奉城大学的一卡通,还是中医药学院的。”   余鹤如愿看到了余清砚呆滞的表情,又把一卡通拿回来装进外衣兜里:“傅先生送我的生日礼物。”   余清砚无语半晌,没有问傅云峥是如何把余鹤弄到奉城大学读书的,只是问:“所以我的礼物......就是看一眼你的礼物?”   余鹤一本正经:“当然不是,你的礼物是下学期有我陪你上学,开心吗?”   余清砚:“......”   他闭了闭眼,一时也不知余鹤是不是故意气自己,毕竟余鹤不故意的时候也很气人。   这种每一根羽毛都坏到漆黑的气人鹤也只有傅云峥才能受得了,余清砚跟他是一天也过不了。   余清砚把礼品盒扔回余鹤怀里:“无聊。”   余鹤单手抛接着香槟色方盒:“我不觉得无聊啊,我觉得可有意思了。”   方盒在余鹤掌心中起起落落,变魔术似的从一个变成两个,另一个盒子是红色,余鹤把香槟色方盒揣回兜里,又把红盒递给余清砚。   “是,你们大少爷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有意思。”余清砚看了余鹤一眼,也不接礼物,但低头把羽绒服拉链拉起来,转身往外走。   余鹤跟着余清砚身后:“你生气了?”   余清砚没说话,低头往前走。   余鹤又说:“离大门两三公里呢,走着多冷啊,让司机送你。”   余清砚还是没理余鹤,他走在前面,大概几步后,余鹤看到余清砚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   余鹤:“......”   糟糕。   他追上余清砚,拽住余清砚的羽绒服:“余清砚......”   余清砚没停下,还是往前走,他没有余鹤高,力气也没有余鹤大,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但很执着,还是不停往前走,好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地方。   余鹤和余清砚拉扯着走了几步,软下语气:“余清砚,余清砚,我跟你开玩笑呢,你别正生气啊,咱们不总是互怼吗?”   余清砚脚步一顿,转身推开余鹤:“谁爱跟你互怼?”他的声音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哽咽:“你一点话也不听,还不肯上进,我让你去奉城大学读书你不去,傅云峥的话你就听,你知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都传成什么样了?”   余鹤原本以为余清砚是因为自己捉弄他而生气,没想到余清砚居然是因为自己不听话。   “你要是因为我不听话哭,那你以后可有的哭了。”余鹤走到余清砚对面,把手里的红盒打开,里面是一块儿棕色的腕表:“喏,送你的礼物,我之前看周文骁戴的这款,特意买来给你们做情侣表,祝你们百年好合。”   百年好合?   余清砚看着盒子里考究精美的腕表,更加生气:“我第一次来这儿就告诉你我和周文骁分手了,你......”余清砚抑制不住哭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余鹤:“......”   他从口袋里掏出发票:“那要不你自己去换一个?”   余清砚深吸一口气,把腕表从盒里拿出来。   余鹤以为余清砚要用这块儿表砸他,扭过头闭上了眼,结果余清砚只是把腕表戴在了手腕上。   余清砚红着眼睛:“现在我能走了吗?”   余鹤骨子里还是个大男孩,一向吃软不吃硬。   和余清砚对着呛的时候,斗鸡似的和余清砚对啄,可余清砚气势一弱,余鹤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他也没干什么啊。   余清砚耍心眼把从余家赶出去时,他也没哭。   算了,他也不和余清砚计较了,让人看到自己把余清砚气哭了,倒成了他欺负人一样。   余鹤抬手将腕表从余清砚手腕上摘下来,很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和周文骁只是闹别扭,早就和好了呢,这块儿表不要了好不好,我现在就陪你去买块儿新的。”   余清砚抬头看着余鹤,瞪圆了眼的余清砚很像一只猫,他很生气地说:“周文骁那么算计你,我怎么会和他和好?”   余鹤微微一梗:“你也没少算计我啊。”   余清砚瞪着眼看余鹤,眼睛里水光涟涟,仿佛余鹤只要再多说一句他不想听的他就当即哭给余鹤看。   余鹤无奈的一仰头:“好好好,你没算计过我,咱们现在去买表,以前的事儿都不提了,行吗?”   他都没这么哄过傅云峥,问题是傅云峥也不会像余清砚这样啊。   余清砚静静打量余鹤,似乎在判断余鹤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不提了’,过了好半天,余清砚才略一点头:“那你以后听我的吗?”   余鹤无语道:“你又不是我对象,我干嘛听你的。”   余清砚说:“我是你哥。”   余鹤朝天翻了个白眼。   余清砚是特别典型的好学生,很适合做科学研究那种,认真、固执、认死理,他从和余鹤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执着于当余鹤他哥,坚持认为当年在医院里一定是自己先出生的。   外面的风有点大,余鹤迎风而立被风吹的睁不开眼,他反手把帽子戴起来,嘟囔了一句:“我还觉得我是你哥呢。”   余清砚紧紧盯着余鹤,反问:“你有一点做哥哥的样子吗?”   余鹤低头把腕表放回表盒里,想了个好主意:“那以后一人当一天,今天我先当,叫哥。”   余清砚:“......无聊。”   他没接余鹤的茬,把余鹤手里的表盒拿了回来:“你回去吧,傅先生还在等你。”   余鹤问:“那表不换了。”   余清砚摇摇头,说:“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我很开心,谢谢你,余鹤。”   余鹤有些诧异。他在余家的时候每年生日都会收到礼物,余世泉和张婉把余清砚当宝贝疙瘩似的喜欢,怎么会不给他准备生口礼物呢?   余清砚似乎看出余鹤心中所想,他掩饰道:“没关系,我习惯了。”   余鹤了然回答:“他们给忘了?哎,我每年过生日都要从年前就开始念叨,那也没用,有时到了生日当天看到阿姨准备的生日蛋糕才会想起来。你下次提前跟他们说就行了,不用不好意思,反正他们很快都会忘.......”   余清砚好像没在听余鹤说什么,又好像听了。   他低着头,目光始终落在手边的表盒上。   烫金的四叶花型图标在太阳下光华流转。   余清砚突然打断余鹤的话:“不是今年的第一份礼物,我很小的时候父母炒股失败,欠了很多很多钱,我们经常搬家躲债,我从来没有过生日礼物,我妈告诉我,家人之间要相互帮助。所以我从小就知道,喜欢的的东西不能开口要,只能自己争取。” 第51章 (一更)   余鹤楞在原地。   在他的想象里, 能教出余清砚这样学习优秀的孩子,他的亲生父母应该是老师或者医生,是那种很有社会地位又很擅长教导余清砚学习的高素质人群。   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余鹤问:“那现在呢, 他们钱还完了吗?”   余清砚看向余鹤:“我不带你去见他们确实有私心,但更多的还是怕他们缠上你,你又没有钱。”   余鹤哦了一声:“我有钱。”   余清砚笑了一下:“你可以先见一见, 再考虑要不要和他们相认。余鹤,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你的养父母不够好,亲生父母其实也就那样, 亲情......没有那么容易获得。”   余清砚的语速越来越快:“你过不了那样的生活,否则你肯定会和我的那些同学一样,不是念完初中早早退学,就是泡在网吧台球厅里不务正业。”   余鹤一时无话可说。   他能说些什么呢?是告诉余清砚他原本成绩也很好,还是告诉余清砚他是因为心理问题影响了学习,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的养父、余清砚的亲生父亲余世泉。   这些话说出来实在没意思。   余鹤从来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余清砚也从来不是余鹤的敌人。   比谁更惨的行为也太LOW了。   他才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小时候挨打的事情呢。   这太丢脸了。   余鹤和余清砚都非常倒霉,世界上称职的父母有很多, 他们两个人却碰不到一对,即便互换人生还是感受不到血脉亲人间应有的温暖。   他和余清砚到底谁更幸运, 谁更倒霉呢?   余鹤也说不清楚。   余清砚一垂眼, 泪水落了下来:“余鹤, 余世泉没有忘记今天是我们的生日, 他们甚至准备了一个豪华的生日宴,家里做饭的阿姨说, 就是从前你过生日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这么用心准备过。”   余鹤愣了一下:“这不是很好吗?”   余清砚哽咽道:“他们接我回余家、对我好是为了什么, 余鹤你就没有想过吗?”   站在冬日的寒风里,余鹤原本没觉得太冷,此刻忽然如坠冰窖。   余清砚说:“他带你做的体检根本不是遗传病筛查,而是肾源匹配,你的型号不适配,他才起了疑心,才找到了我。”   余世泉算不上好父亲,但把流落在外二十年的亲儿子找回来就为了肾源,这简直不是人事。   余鹤不由愤怒愤怒,拽着余清砚的手问:“那你怎么想的?”   余清砚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贫血,上次检验的结果达不到捐献的要求......我其实是愿意的,但自从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家里就总是做补血的菜,我不喜欢吃菠菜,可他们跟我说吃菠菜对身体好,妈妈还给我买了很多补血的营养品,今天连生日宴都有炒菠菜。我真的很难接受,但这些事我又不知道该和谁说。”   对余世泉明目张胆的功利主义,余鹤简直无语:“那你现在还住在余家吗?”   余清砚摇摇头:“我申请了留校,可以住在宿舍。”   余鹤叹了口气:“行吧,哎,有些事心里知道就行了,和他们撕破脸对你也不好,肾长在你身上,他们难道还敢强迫你捐?”   “我想拥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一个就可以,但我发现真心换不来真心。”余清砚垂下眼,金色的四叶花在表盒上绽放:“余鹤......其实有没有血缘也就那么回事。”   余清砚也曾怀着对亲生父母的无限憧憬回到余家,相处下来他发现余世泉和张婉对他充满着虚伪的利用。   他们把他找回来是为了给余世泉换肾续命。   可余清砚太渴望亲情了。   对待亲生父母,他比余鹤失望的更早,于是将对亲情的希冀转移到余鹤身上。   他需要一个亲人。   余鹤性格外向,散漫自我,在新环境中能迅速和周围的人找到共同点成为朋友,余鹤不会刻意讨人喜欢,性格也不是长辈青睐的那种,但没人会不愿意和余鹤做朋友。   余清砚与余鹤不同,他身上天生贴着好学生的标签,看起来温和淡然,没有攻击性,人们也都喜欢余清砚,但这份喜欢是余清砚用温润亲和换来的,余清现时刻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一句话或者一个举动引人厌烦。   第一次见面余鹤就说余清砚很装,余鹤没有说错,他就是在装,他必须装的人畜无害讨人喜欢。   也许是因为余鹤早早看穿了自己,余清砚和余鹤在一起时偶尔也会不自觉地变得随性起来。   在余鹤面前他是可以卸下伪装的,余清砚没办法不把余鹤当做亲人。   可是余鹤只会故意气他。   余清砚越想越委屈,一眨眼,眼泪就滴在了皮质的表盒上。   余清砚低声问:“余鹤,我不想和他们做家人了,你能做我的亲人吗?”   余鹤头大如斗,从兜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一张纸来,就抻抻袖口把毛衣拽出来一截给余清砚擦了擦眼泪。   离近了看才发现余清砚额角有一块儿不太显眼的疤,余鹤很是惊讶,双手撑着膝盖平视余清砚:“余清砚,我额头上也有疤。”   余清砚比余鹤矮,余鹤现下微微弯腰,余清砚才是第一次看清余鹤额角疤痕的位置和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余清砚额角的疤是追债的人用酒瓶打的,余鹤额角的疤是余世泉扔烟灰缸砸的。   这样微妙的巧合一下子拉近了余鹤和余滴砚的距离,然而更加默契的是,他们谁都没有讲这块儿疤的来历。   他们都曾替彼此吃过苦,谁吃的更多谁吃的更少好像也没办法比较。   二十年前的正月十六,因为护士的疏忽,余鹤与余清砚互换人生,二十年后的今天,他们在观云山的冷风下与过往告别,放下了对血缘亲情的执念,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新的家人。   余鹤和余清砚并肩往庄园门口走去,良久无言。   走了很久,余鹤忽然问:“你刚才是真被我气哭了还是在跟我耍心眼?”   余清砚声音很哑:“你真的很气人。”   余鹤:“所以你没耍心眼,是真的把我当家人。”   余清砚:“我真的把你当家人。”   余鹤岌岌可危的智商在这一刻运算至巅峰,他捕捉到余清砚言语中的回避,停下脚步,审视着余清砚:“那你没说你没要心眼。”   余清砚报以沉默。   那就是耍了吧?   余鹤闷头继续往前走,这个问题要是不能确定他肯定今晚都睡不着了。   余鹤猛地停下,余清砚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注意余鹤又不走了,一头撞在余鹤的后背上。   余鹤转身再度审视余清砚:“你说华国人不骗华国人。”   余清砚鼻尖动的通红,他把手放在唇边呵气取暖,在余鹤清澈的眼神中淡然回答:“我耍心眼了。”   余鹤气的踹了树脚。   他就知道余清砚才没有那么脆弱、那么容易哭呢!   余清砚心眼比莲蓬还多,肯定是和余世泉、张婉他们相处久了,发现这俩人也不适合做家人,就转头找自己当亲人!   但余清砚之前算计过余鹤,想要余鹤原谅他还不肯直接服软,非得在寒风里演这么一出,搞得跟余鹤对不起他一样,   害得余鹤自责了半天。   这不是反客为主吗?   余鹤简直要气炸了,还好他坚守原则,没有为了哄余清砚叫‘哥’,否则这将是他一辈子的耻辱。   又踹了花坛一脚,余鹤愤怒地想:为什么他身边的人都精的跟狐狸一样,都欺负他好骗!   *   送余清砚回来后,别墅内已经收拾妥当,周姨洗好水果摆在茶几上,见余鹤回来后说:“蛋糕放在冰箱了,还吃吗?”   余鹤摇摇头:“您别忙了,回去歇会儿吧。”   周姨看余鹤的眼神很慈爱,含笑问:“是不是起太早困了?”   余鹤打了一个哈欠:“有点,傅先生呢?”   “上楼啦,”周姨放下手中的果盘,压低声音:“傅先生有点累了,连傅家的叔伯长辈们来,傅先生都没陪这么久过。”   周姨朝余鹤挤了挤眼睛:“傅先生宠着你呢,亲自给你撑场面。”   余鹤心里暖洋洋的,等不及电梯下来便大步迈上楼梯,急匆匆留下一句:“我上楼了!”   “慢点!”周姨念叨了余鹤一句:“这孩子......”   慢不了。   余鹤大步流星,三两步蹿上楼。   他太想见傅云峥了。   他想告诉傅云峥:在二十岁的这个生日,他拥有了爱人、朋友、家人。   真奇怪,明明才分开一小会儿,可余鹤却很想很想傅云峥,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傅云峥讲。   余鹤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一个人。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原来思念不用分割两地,只需片刻未见便足够想念。   遐思眷眷,自离开余家那天开始,余鹤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拥有这么多快乐。   从巍巍山巅跌落,傅云峥接住了他。   赠予他一段比梦境更美的欢愉。   苍穹之上,浩荡苍云万里,有一片云从此只属于余鹤。   潮起潮落,沧海茫茫,余鹤的云不在巫山。   余鹤推开房门,奔向他的绮梦。 第52章 (二更)   奉城大学中医药学院新转来一个花瓶。   针灸推拿学的, 长得是真漂亮。   花瓶转学过来当天,坐着一辆古斯特来的,没拿行礼, 走读,衣着华贵的贵公子从轿车上迈下来,眉眼精致绝尘, 被人拍下来发到论坛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个明星来录综艺,引来得好多学生到中医药学院看帅哥。   向来空空荡荡的楼道里居然挤满了人,有本院的学生, 也有其他学院的学生。   教室内。   “真有钱啊。”梁冉抱臂靠着门框,扫了一眼余鹤手上的腕表:“要是一般人戴这表,我肯定说的假的,但从古斯特上面下来的少爷,戴个假的也是真的,咱们这回可算来了个富二代同学。”   身边的王广斌也去看余鹤手腕上黑金色腕表:“这啥牌子啊?”   “Audemars Piguet, ”梁冉低头那手机查了一下:“爱彼皇家橡树系列,离岸。”   “哎呀哥, ”王广斌拍了梁冉一下,他又高又胖, 偏偏一点自觉没有, 一巴掌拍过去差点把梁冉锤摔, 他也没注意到梁冉抱臂的双手已经改成扶着门框, 继续一下下拍着梁冉的后背,交口称赞:“哥, 你说你怎懂恁多呢?还奥德马皮衰,可给你厉害的, 我都不会学那发音。”   梁冉被拍的都快吐血了,他虚弱地说:“大斌,你拍我肾俞穴上了。”   肾俞穴在后背第二腰椎棘突下大约3.8—4.0厘米的位置,经属足太阳膀胱经,是人体三十六死穴之一。①   “你没事吧,”王广斌一惊一乍,下意识背诵肾俞穴在《取穴法》一书中的定义:“击中此处,冲击肾脏,伤气机,易截瘫啊!哥你没事吧。”   一直靠在座位上玩手机的余鹤忽然看过来。   梁冉第一次被花瓶的盛世美颜正面冲击,当即愣在原地,呆呆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余鹤美貌的杀伤力众所周知,他抬头的刹那,旁边心无旁骛施针练习的同学杨雨晴手一抖,一下扎在了搭档的肉上。   搭档嚎了一声,余鹤下意识地看向刻意回避的扎针场面,只见细如牛毛的长针直挺挺扎在那人手臂上。   余鹤顿觉头晕胸闷,恶心欲呕,想站起来却发现双腿又凉又软,他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去摸烟,又反应过来这是在学校,心里骂了句脏话,闭上眼趴在桌子上。   “你怎么了?”杨雨晴扔下还扎着针的搭档,走到余鹤面前,柔声询问:“是哪里不舒服吗,用不用我帮你扎几针。”   余鹤:“......”   上学的第一天,余鹤不仅以昳丽漂亮的花瓶相貌闻名于奉大,还成为奉大有史以来第一位因晕针被抬出针灸学教室的学生。   一个晕针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在针灸学的教室里,这是当天所有人都在思考的问题。   余鹤在诊床上醒来时,先是闻到了一阵很浓郁的草药味,压仰头看见白色的天花板和天蓝色的挡帘,床边折叠椅上坐着一个脸圆圆的漂亮女生,有点眼熟,余鹤不太确定是不是扎搭档把他吓晕那个。   他从床上坐起来:“美女,这是校医室吗?”   杨雨晴听到动静放下教材,一抬眼,目光又和余鹤那张完美到不似真人的脸撞在一起,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的颤抖:“你在叫我?”   余鹤肤色本就是让人羡慕的冷白色,此时唇色浅淡,带着些苍白的病弱感,最能激起女生源于母性的保护欲。   他放轻声音对杨雨晴说:“当然了,这儿难道还有别人?”   杨雨晴捏着教材的手攥紧,也跟着放轻呼吸:“这不是校医室,咱们中医药学院的人生病相互就治了。”   余鹤点点头,翻身从诊床上跳下来:“多谢你在这儿陪我,我好多了。”   杨雨晴说:“没事没事,是我扎针把你吓晕的,你现在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余鹤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点晕针,见笑了。”   “产生昏厥是比较严重的应激反应了,”杨雨晴是班长,专业知识过硬,一语中的:“你是有被针扎伤的经历吗?我已经通知了你家属,他已经过来了。”   余鹤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拿出手机:“我家属?他住的挺远的,稍等一下,我先给他打个打个电话让他别过来了。”   杨雨晴面露狐疑:“远?他就在隔壁财经学院啊,金融学的余清砚他不是你哥吗?”   余鹤脸上解锁屏幕的拇指微微一顿,神情诡异地看向杨雨晴:“余清砚?谁跟你说他是我哥。”   杨雨晴更加奇怪:“你的家庭成员信息表啊,你晕倒后我从学生处调出来的。”   余鹤记忆深刻,他填家庭成员信息表的时候什么都没填,写的全是无,连紧急联系人一栏都空着。   虽然傅云峥表示可以填他的电话,但余鹤一方面考虑傅云峥这样的大佬联系方式不好随意泄露出去,毕竟在学校填的这些表根本没有隐私性可言,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要是在学校惹是生非,才不想学校把电话打到傅云峥那里去告状呢。   那为什么他的家庭成员信息表里会有余清砚的联系方式!   肯定是余清砚自己偷偷填的!   这个余清砚!   余鹤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哈哈,余清砚真是爱开玩笑,其实他是我弟弟。”   “可是看起来......”杨雨晴欲言又止:“算了,我先回去上课了,这是我电话,你如果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是咱们班的班长,你加我微信,我把你拉进班级群,上课通知啊,作业啊,青年大学习啊什么的都会在群里发。”   余鹤应了一声,拿手机扫了杨雨晴的微信二维码,添加好友成功。   正巧这时余清砚匆匆赶来,杨雨晴略交代了两句便赶回隔壁教室上课。   余鹤靠在诊床床尾的栏杆上,抱臂斜睨余清砚:“偷偷改我家庭成员信息表,你可真行啊余清砚。”   余清砚面不改色地说谎:“没有联系人信息表提交不到教务系统。”   余鹤非常天真的相信了,他放下手臂,摸摸鼻子。   第一次和余清砚和平相处,他实在有点不自在。   余清砚问:“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余鹤说:“就是晕针啊。”   余清砚一阵无语:“你晕针报什么针灸学?”   余鹤坐回床上,很不高兴地说:“人就是要战胜自己,克服恐惧嘛,这样才能进步。”   余清砚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这种积极向上的言论是余鹤能说出来的,他真后悔没及时拿手机录下来。   自从正月十六那天分开,余鹤和余清砚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余清砚好像瘦了一点,看起来有些憔悴。   余鹤抿了下嘴唇,说:“你回去上课吧,我没事了。”   余清砚叹了口气:“我们今天上午就早八一节课,现在都九点了,回去该也下课了,我陪你待会儿吧。”   正好余鹤有点饿了,他往诊疗室门外走:“那你请我去食堂吃饭,我一卡通还没充钱呢。”   余清砚直接把余鹤带到了奉大的留学生食堂,这里菜品种类繁多,是单人单分的小炒,余鹤点了份蛋包饭,拿一次性塑料勺舀着吃,余清砚没什么胃口,面前放着一碗馄饨,但没动。   余鹤吃到一半抬眼看余清砚:“你怎么不吃饭?”   余清砚搅了搅馄饨汤:“我早上吃了。”   余鹤把余清砚的碗抻过来:“那我吃,帮我盛点辣椒油来。”   “傅总不给你饭吃吗?”余清砚站起身端了辣椒油回来:“这会儿吃这么多,中午还吃不吃?”   雪白的馄饨在鲜红油亮辣椒油里一滚,余鹤一口吞掉,心满意足地咽下去:“他家做饭不放味精,但我就爱吃垃圾食品啊,我还想吃个炸鸡腿。”   余清砚无奈,又站起来给余鹤去买炸鸡腿。   吃了一份蛋包饭,一碗馄饨,余鹤撑的犯困,炸鸡腿吃不动了,打包回去拎在手里中午吃。   上学第一天因昏迷而旷课,余鹤沮丧拿回到家里。   这是一套七层到顶的洋房,一梯两户,离奉大很近,步行10分钟就能看到学校大门。   余鹤家在7楼东室。   钥匙打开门,余鹤看见了傅云峥。   余鹤很高兴:“你没回云苏?”   傅云峥脸上诧异不比余鹤浅:“你上午不是满课吗?”   见到傅云峥的欣喜消失了一般,余鹤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可乐,郁猝地向傅云峥讲述自己晕针的经历。   傅云峥倒没想到余鹤晕针晕的这样厉害,听过后沉思片刻,给出了解决方案:“要不你换个专业吧。”   余鹤倒在沙发上,呆呆望着天花板,没有回答,反而说:“傅云峥,你怎么没回云苏啊。”   傅云峥不是一个很擅长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但他知道余鹤想听,就盯着瓷砖上的花纹说:“你一天上学,我不放心。”   余鹤果然心情很好,双眼重新点亮神采,明亮如星,语气轻快:“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这么大了。”   虽然傅云峥清楚余鹤是想听自己说喜欢他、关心他之类的情话,但他没有那么说,比起开心的余鹤,恼羞成怒的余鹤也很可爱。   傅云峥实话实说:“可是你第一天上学就晕倒了,而且没有人联系我,你是不是没有把我的联系方式填在紧急联系人上?”   听到前半句时余鹤有点想恼羞成怒,听到后半句余鹤又说不上来的心虚,扬声道:“我填了!”   傅云峥巍然不动,心里有了数。   要是真填了肯定就生气了,而不是欲盖弥彰的跟他讨论填没填这个问题。   傅云峥没拆穿余鹤,他看了眼时间:“我订的餐大约十一点半左右送到,你下午还有课,先回屋歇会儿吧。”   余鹤抻了个懒腰:“我都歇一上午了,这回可真丢人......哎,我明天下午没课,你今晚在这儿睡一晚,明天下午我跟你一块儿回云苏,周三早上坐车过来上课,怎么样?”   傅云峥掌心轻按在鼻翼上:“你晕车就别折腾了,奉城比这儿宜居的房产多的是,买这儿不就是为了交通方便吗。”   “我觉得这里听宜居的啊,”余鹤把头搭在傅云峥肩膀上:“两公里外有一条小吃街,等天暖了咱们就去……今天晚上别走了,我一个人睡不着。”   傅云峥拿余鹤一点办法也没有:“这里都没有装辅助设施,我在很不方便。”   余鹤在傅云峥颈侧蹭了蹭,傅云峥的耳侧脖颈都很怕痒,这是只有余鹤知道的秘密。   “一点点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抱你上下床、抱你穿衣服、抱你洗澡。”这半年余鹤好像又长大了,肩膀更加宽广坚实,他揽着傅云峥,鼻尖轻轻在傅云峥耳边蹭动,嗅闻着颈边的淡香,余鹤声音低沉:“真希望你是我的洋娃娃,这样你就只会属于我一个人了。”   傅云峥手背上起了寒毛倒竖,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   余鹤好像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悄然长大了,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青年,如同兽群中成长起来的新王,更加锋利骁悍的气场隐隐汹涌,和原属于傅云峥的气场产生剧烈对冲。   从前的余鹤是想要留在傅云峥的领地中,而现在余鹤倒像是想把傅云峥叼回自己窝里。   余鹤使劲儿往傅云峥身上靠,又很像一个得不到糖果耍赖的小朋友:“陪我吧,陪我吧,陪我吧。”   好吧,可能只是在陌生环境中产生的错觉,余鹤还是那个余鹤。   傅云峥原本就不是很坚定,哪怕他从来都是个主见的人,可余鹤好像天生就是用来动摇他理智的。   面对余鹤不断发起的请求攻势,傅云峥点了点头。 第53章   这天, 余鹤只有一节公共课,是中医基础理论。   医学院大多数专业都是五年制,这堂课是大一上半年的课程, 大一下半年来上这节课的,除了走后门拿推荐函进来读书的余鹤,全都是上学期挂科的倒霉蛋。   毕竟是重修的课, 就算是公共课又能又多少人呢?   余鹤走进阶梯教室,对着坐无虚席教室沉思半秒,以为自己走错了教室,又出门看门口公示栏贴的课表。   中医基础理论(20xx级重修)   没错啊, 是这个教室。   重修的人这么多?   倒空奉大的中医药学院也没这么多学生吧?   余鹤再次走进教室,看到后排一个高高胖胖的男生抬手跟他打招呼,还指了指身边的空位。   余鹤三两步跨上台阶。   那男生侧身让出通道让:“我叫王广斌,咱俩一个班的。”   余鹤放下教材:“你好,我叫余鹤。”   王广斌笑呵呵的,看起来脾气很好:“以为自己走错教室了吧, 中医基础理论挂的人就这么多。”他压低声音:“别说是咱们这届,大二大三大四甚至大五的学长都有没过的, 都在这儿呢。一门课上九次,毕业论文都发表了也没用, 中医基础理论照样过不了。”   一听这节课这么难, 余鹤原地摆烂:“那我肯定过不了。”   王广斌叹气道:“过不了也得过, 咱们医学院是真不给你毕业啊。”   余鹤慵懒地靠在座椅上, 没接茬,反而问:“你学医是为什么?”   王广斌说:“我爷爷我爸都是村里的赤脚医生, 因为学历考不了证没有医师资格,不能再给人看病, 村里的卫生院还是我爷爷出钱盖的,我想回去当医生,给老乡看病还能给我爸争口气,你呢?你学医是为什么?”   余鹤蓦然间无言以对。   他问这个问题本来是为了引出自己学医的初心——帮男朋友治腿,毕不毕业不重要。   然而不知为何,听了王广斌学医的初心,余鹤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就是那种......为了和男朋友上同一所大学,高考不写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那种小。   好像是没影响到别人,只是简单的个人抉择,但细细思量又总觉得自己似乎是有哪里不对。   面对王广斌诚挚的眼神,余鹤开玩笑似的说:“我学医当然是为了——悬、壶、济、世。”   王广斌却信了,他大受鼓舞,一巴掌拍在余鹤后背上:“哎呀余鹤,你真是那个啊,你家那么有钱,你还有这般宏图大愿,真乃杏林之幸啊!”   余鹤都多少年没挨过打了,王广斌这一下子差点没把拍吐血,他严重怀疑这小子是不是郭靖转世,这一下也太疼了。   说话的功夫,讲课的教授走进来,整间教室气氛陡然一凝,在座百余人几乎同时噤声。   余鹤感受到场面严肃,默默把已经静音的手机开了勿扰模式。   下午只有一节课,四点半要开班会,王广斌带着余鹤往针灸推拿学的教室走:“咱们专业人少,你来之前都凑不够两巴掌。”   针灸推拿学的辅导员叫黄岳岑,四十来岁,穿着灰色道袍,很瘦很高,手腕上缠着穿菩提手串,一派仙风道骨。   王广斌向余鹤介绍:“黄导信道教,是栖霞观的俗家弟子。”   余鹤听栖霞观的名字有些耳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黄岳岑讲了几件注意事项,无非有关请假、旷课、考勤、查寝之类的杂事,最后说:“这学期班里来了位新同学,终于凑成了双数。杨雨晴、梁冉、刘瑞通,之前你们三个一组也很不方便,谁想和新同学一组?”   王广斌朝梁冉挤了挤眼,梁冉刚想站起来,就见杨雨晴举手说:“黄导,我是班长,我和余鹤一组吧。”   黄岳岑自无不可,提笔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列出新的分组:“那今天班会就先这样,谁还有什么事吗?”   刘瑞通看了杨雨晴一眼,但杨雨晴没有看他。   刘瑞通喜欢杨雨晴。   今天上午杨雨晴和刘瑞通练习时不小心扎到了他,中午杨雨晴给他送奶茶道歉,他趁机和杨雨晴表白。   表白失败了。   回宿舍后,舍友都调侃杨雨晴是因为看上了新转来的富二代。   刘瑞通刚开始是不相信的。   他和梁冉、杨雨晴一组,梁冉自视甚高,自负好天赋,从不和他们练习,他原本和杨雨晴将来多的是独处的机会,谁曾想半路杀出个余鹤。   杨雨晴居然还主动和余鹤一组。   不就是一个有钱的小白脸吗?   晕针还学针灸学,摆明了玩儿票,杨雨晴跟他一组能练出什么来?   刘瑞通心中怒气翻涌,哗啦一下站起来,身下的椅子和瓷砖摩擦,拖出刺啦一声响。   所有人都看向刘瑞通。   黄岳岑捻着手中的星月菩提,慢声问:“刘瑞通,怎么了?”   刘瑞通扬声道:“黄导,新同学晕针,怎么学针灸啊,要不还是帮他转个系吧。”   黄岳岑慢腾腾地收拾着讲台上的书本:“余鹤,你要转系吗?”   余鹤站起身:“不用了,黄导 。”   黄岳岑点点头:“那就这样,散会。”   黄岳岑走出教室后,刘瑞通也怒气冲冲离去。   余鹤都不知道那人是谁,莫名其妙地收回视线,和王广斌打了个招呼:“斌哥,我走了。”   王广斌抬起头:“晚上一块吃饭不,余鹤,”他指了指梁冉:“这梁冉,我冉哥,我俩一宿舍的。”   梁冉朝余鹤一仰头:“小少爷,一块儿吃饭啊,我请你。”   余鹤挺久没和同龄人一块儿玩了,可他又实在着急回家,新家没装辅助设施,傅云峥一个人留在那儿连去卫生间都不方便。   余鹤朝梁冉一抱拳:“改天我请冉哥斌哥,今儿我着急回家,我男朋友还在家呢。”   乍然出柜,梁冉愣了一下,很快又说:“带着家属一起,都是兄弟一块儿玩没关系。”   余鹤说:“成,改天我问问他,这两天他身体不太舒服。”   王广斌一听有人不舒服,登时激起专业本能:“哪儿不舒服啊,抓两贴中药喝喝?”   余鹤笑着摇摇头:“不用。”   梁冉仿佛领悟了什么,拽了王广斌一把:“好吧,那什么,那你赶紧回去照顾你男朋友吧,下回再聚。”   梁冉朝王广斌挤挤眼,王广斌圆圆的双眼中流露出清澈的愚蠢,梁冉仰天长叹,他也不指望王广斌这个大直男能懂男人间那点事,但求王广斌不要在追着问人家哪儿难受了。   肯定是那儿难受啊。   没想到这个新同学看着出尘绝艳,不食人间烟火,私下里居然这么猛。   *   因忙着上学,余鹤很久没再直播,对网上的动向自然也不太了解。   这天早上,余鹤照例走进食堂买早餐,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在食堂用餐的同学像是都在看他。   顶着一张招摇的脸这么多年,余鹤早习惯了别人打量他,可这次的看有些不一样,余鹤说不上来,但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捧着豆浆往教学楼走,隐约听到身后有人说:   “就是他吗?”   “是他是他,针灸推拿学的,这学期刚转来的。”   “大学还能转学。”   “人家后面有人,有钱,走后门了呗。”   “噗,走后门。”   几个人嬉嬉笑笑,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的余鹤放慢了脚步,把他们的话都尽收耳中。   余鹤从来不是个敏感多疑的人,但他却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大概猜测出了今天所有异常的原因。   正在此时,余鹤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余清砚。   余清砚:“余鹤,你今天上午有课吗?”   余鹤:“我就在学校,怎么了。”   余清砚顿了一下:“你有没有看学校的论坛啊?”   余鹤:“谁看那玩意,怎么了,你就说吧。”   余清现:“我也说不清,大概是昨晚有个女的直播说你被富婆包养,你粉丝说她造谣,然后两边粉丝吵了起来,最后不知怎么就有人很确凿地列出好多证据,说你再给一个中年富翁当小三。”   余鹤骂了句脏话:“卧槽,怎么就中年了,你家三十二岁是中年?”   余清砚那边怪委屈的:“你骂我干嘛,又不是我说的,后来帖子被挂学校论坛了,回帖挺多的,你自己看吧。”   余鹤说:“我没骂你,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我先上课去,回头聊。”   余清砚有点吃惊:“你还上课去?我这边正往学生处走呢,删贴只有学生处的管理员有权限,我现在去找他们。”   “你还挺关心我的。”余鹤迈上楼梯,喝了一口豆浆:“有心人要挑事,这帖子删了也没用,你甭忙活,我无所谓。”   余清砚听起来比余鹤还着急:“你都不知道他们都造谣成什么样了!”   余鹤轻笑一声:“我连那傻逼论坛的网址都没有,干嘛还上赶着去看给自己找不痛快,谁管他们造谣成什么样,你们大学生真无聊,都什么年代了还刷论坛,也太复古了,年轻人谁玩这个。”   余清砚无言以对:“你心可真大。”   余鹤把豆浆杯扔进垃圾桶,很豁达般语重心长:“都说人言可畏,你把他当成狗叫不就无所谓了?”   余清砚没反驳。   他心想:哦,这时候无所谓了,刚才说傅云峥是中年富翁时,也不知道谁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嗷了一声。   今天是一节公共课,就业与创业指导,阶梯教室人很多,不光只有中医药学院的。   在班级里被议论过人都很清楚那种感觉。   你知道他们在议论你,他们会时不时看你一眼,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指指点点,又会在你看过去时生硬转移话题。   哪怕你走过去问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也不会承认,却会在你转身离开后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   就好像你本来就是一个笑话、他们是那样肆无忌惮,通过眼神、行动、笑声向你宣战:对,我们就是在议论你的私事,怎么样你有办法吗。   但他们又是如此胆怯卑弱,余鹤作为曾经的高中校霸,面对这种隐形的孤立游刃有余。   余鹤随手把书扔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清响,教室内嗡嗡的私语声就蓦地一收。   这样欲盖弥彰的心虚更加让余鹤确定,他们就是在议论自己。   余鹤原本随意坐在第四排的空座上,能感到四面八方的目光汇集过来。   他站起身慢慢往后排走去,漫不经心地迎着众人视线,和所有看向他的人冷静对视。   大学教室的最后一排是混子聚集地,无论多好的学校都有些不爱学习的人,最后一排默认是这些人的。   靠过道那边已经没有位置,余鹤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对坐在外边的男生说:“哥们,借过。”   那男生正在打游戏,头也没抬,侧过身。   余鹤坐在最后排,往椅背上一靠,霸王似的瞪着前排的人,就等看谁还敢回头。   坐到这个位置上,余鹤就是想看看谁还敢挑衅,他已经准备好质问那人:‘你瞅啥?’了。   事实证明,奉城大学真是所好学校,余鹤的嚣张完全没人与之争锋。   在余鹤的盛气凌人之下,诸位同学翻书的翻书,玩手机的玩手机,没人敢再看他。   不一会儿,梁冉和王广斌走进教室,来到余鹤身边。   梁冉好像有社交牛逼症,拍了拍余鹤的同桌:“哎,帅哥,咱俩换个座呗,我跟我兄弟双排。”   同桌抬头看了梁冉一眼,好像和梁冉很熟似的:“梁冉啊,你坐吧。”说完便站起身,换到了旁边。   梁冉在余鹤身边坐下,看着气势汹汹的余鹤:“哎呦,小少爷今天怎么不高兴啊。”   余鹤靠在椅背上,偏过头,凌厉的剑眉舒展开:“明知故问,还叫什么小少爷,以后叫我小三。”   梁冉笑了起来:“你看论坛那帖子了?”   余鹤说:“没看,听人转述的,不就是说我给富豪当小三吗?”   上课了,教室安静下来,梁冉压低声音跟余鹤说:“学校论坛是内网,就是咱学校人干的,你是不是得罪谁了?”   余鹤扭头看梁冉,眼神清明澄澈,一尘不染:“从开学到现在,我一共和几个人说过话,我多低调啊?”   低调?   梁冉十分无语。   余鹤这家伙不知道托了什么关系,从三流学校转到奉大读书,坐豪车戴名表,在学校旁边的高档小区有住房。   有钱也就算了,奉大不缺富二代,但关键这富二代比明星都好看,名字天天挂在表白墙上。   有权、有钱、又高又帅招女生喜欢,跟他妈叠buff似的,这能低调的起来?   简直在开国际玩笑!   这世上有一种人,生来就是风云人物,无论走到哪儿都引人注意。   余鹤就是这样。   最气人的是,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些条件有多引人羡慕,也不觉得来奉大学习的机会难得,每天上理论课就往后排一靠,窝在角落里发呆混日子,上针灸课不是请假就是旷课,只有上推拿课时及其认真,跟换了个人似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引得班里三个女生总是不自觉地看向余鹤,争着和王广斌交换搭档。   好吧,梁冉承认,余鹤真是太帅了,别说女生,就连梁冉自己有时候都会不自觉看着余鹤的脸发呆。事先声明,他绝对是直男,看余鹤就像看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和性别无关,就是看着养眼,身心舒畅。   直到余鹤被盯的后背发毛,侧头疑惑地看了梁冉一眼,梁冉才回过神。   梁冉想起正事,压低声音问余鹤:“你还是网红呢?”   余鹤对梁冉倒是毫不隐瞒:“不小心签了直播合同,解约要违约金。”   梁冉伸出大拇指:“长得帅就是了不起啊,你就像那陪朋友参见面试却被选上的天生幸运儿,干什么成什么。”   余鹤前半段人生中获得的评价向来是‘一事无成’,头一回听到有人说他干什么成什么样,有点诧异又有点得意:“播着玩玩,本来是凑时长,后来不知怎么就有了点粉丝。”   梁冉打开豆芽直播:“不是有点粉丝吧,你现在是头部大主播啊,推荐位第一就是你,有个叫荌彤的主播,昨晚就是她在直播撕你被富婆包养,说富婆刷给你的礼物都是卖身钱。”   余鹤不屑一笑,没跟梁冉说讲那个荌彤才和直播公司的某个经理不清不楚,房管七哥说全公司都知道。   梁冉思路很清晰:“你在直播中一般都戴口罩,虽然名字都一样,但你才转学来几天,认识你的人又不多,能认出来你能把帖子转到学校论坛的,肯定是身边的熟人。”   听话听音,余鹤听出梁冉的言外之意:“怎么?你知道是谁干的?”   梁冉扬了扬下巴,示意余鹤去看前排的刘瑞通。   余鹤早把刘瑞通这号人给忘了,只觉得有点眼熟:“是咱班的吗?”   梁冉:“......哥,咱班算上你一共十个人,开学俩星期了,您还没认全呢?”   余鹤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理论课都是大课,我也没跟他坐一块儿过啊,实践课又分AB组,又分双人组,这不正好都错开了。”   梁冉真心实意道:“余鹤,有没有人说过你特招人恨?”   余鹤:“......”   梁冉说:“开学第一天,班会,因为杨雨晴要和你一组,不和刘瑞通一组,刘瑞通站起来跟辅导员说你晕针,不适合咱们系,你都忘了?”   余鹤有了点印象:“他针对我干吗,也不是我要和班长一组。”   梁冉回答:“他喜欢杨雨晴啊,他想和杨雨晴一组。我的天啊,你真是对咱们班的事一点也不关注。”   余鹤依旧不大关注:“那刘瑞通现在和谁一组啊。”   梁冉哽了一下:“跟我。”   余鹤挠了挠眉毛,不是很理解这些大学生的爱恨情仇:“那咱俩一组,让他和杨雨晴一组不就得了?”   梁冉都无语了,双手撑着脸:“杨雨晴不愿意嘛,我当时也想说和你一组,但杨雨晴先说了,她可能不喜欢刘瑞通吧,正好趁机换组了。”   余鹤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十个人的班级也能有这么多的事。   可能这就是金庸先生所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大学生的可真闲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人家杨雨晴都说不喜欢刘瑞通了,刘瑞通还死缠烂打个什么劲儿啊,无不无聊。   再说跟他有什么关系啊。   余鹤拧开矿泉水:“那刘瑞通为啥针对我啊,就因为我跟班长一组?”   梁冉看着单纯仰头喝水的余鹤,语不惊人死不休:“因为杨雨晴喜欢你啊。”   “噗,”余鹤一口水喷出来,扬声道:“你说啥?”   安静的教室平地一声雷,好多因为早八睡着的同学都吓醒了,纷纷回头看余鹤和梁冉。   任课老师忍无可忍,把手中的教材摔到讲台上:“后排那俩男生,从上课开始就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嘀嘀咕咕什么呢?不想上出去!”   余鹤站起身,诚恳向老师道歉:“对不起老师,我这就出去。”   说完,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余鹤伸手拉起座位上的梁冉,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教室。   还贴心地替老师关上了门。   站在楼道里的梁冉如坠梦中。   只听教室内一声怒吼:“刚才那俩男生哪个班的?班长呢?”   一阵短暂的寂静后,杨雨晴的声音从教室传来:“老师,是中医药学院,针灸推拿学的。”   老师深吸一口气:“记上旷课!针灸推拿学,呵,你们专业确实好就业,不用上创业与就业指导课是吧!”   余鹤手按在教室门扶手上,想进去替杨雨晴解释一下,毕竟是他把老师惹生气的,让一个小女孩在好几个班的同学面前替他挨训,这事儿余鹤不能干。   梁冉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余鹤的手:“我的大哥哎,你要干啥?”   余鹤说:“跟老师解释一下啊。”   梁冉个子也很高,他从后面抱住余鹤的肩膀,半拉半拽的把余鹤带走:“余哥,你是我亲哥,你现在进去老师不更生气?我说你为啥要拽着我走出教室啊,你们那边富二代上课都这么......随心所欲吗?”   余鹤满心疑问,虚心问道:“不是老师让咱们出去的吗?”   梁冉大为震撼,紧紧盯着余鹤试图从余鹤脸上找出开玩笑的成分:“你听不处来那是气话吗?”   余鹤更为震撼,呆呆重复:“气话?” 第54章   余鹤脚步一顿, 愣在原地,之前上学的记忆被唤醒,宛如当头棒喝。   余鹤恍然大悟, 三观巨震:“卧槽,卧槽,我一直这就是不想让我在教室呆的意思, 卧槽,难怪我那些班主任总找我家长,说我不服管教。”   梁冉:“......所以,都是老师一说你, 你甩手就从教室走了?”   余鹤啊了一声:“可是我爸每次让我从家里滚出去,都是真让我滚啊。”   梁冉看着眼前的余鹤,诚觉上苍之公平。   上天给了余鹤张万中无一的脸,同时搭配了条万中无一的脑回路。   梁冉无奈地走下楼梯:“所以呢,这事儿怎么办?”   余鹤也很头疼,他前一秒还觉得无聊大学生的爱恨情仇与他无关, 下一秒他自己就成为三角恋的其中一环,他迈下台阶:“我有男朋友了, 班长应该知道啊。”   梁冉点点头:“她知道,她没直接说喜欢你, 是刘瑞通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杨雨晴说自己是颜控, 喜欢你这样的, 也算是找个借口拒绝吧,谁知道刘瑞通居然嫉恨上你了。”   余鹤松了一口气, 挂在学校论坛被人黑是小事,要是有同学喜欢他才麻烦, 尤其这个人还和他一组,多尴尬啊。   尤其是推拿课的时候,总是免不了相互揉肩按背找穴位,难怪杨雨晴不想和刘瑞通一组,只是普通同学男女之间尚且有不方便之处,何况刘瑞通在追杨雨晴,有肢体接触肯定更尴尬。   现在才初春,衣服还比较厚,而且推拿课也不是每次都要相练习,余鹤只有一回隔着衣服捏过杨雨晴肩膀,还因为手劲儿太大,差点把杨雨晴捏哭了,所以杨雨晴一般都是和其他女生练习。   余鹤也想换个组。   可班里七哥男生,三个女生,两两一组总是有一个女生会落单。   上学好烦啊,余鹤晃晃荡荡往食堂走,想不通自己为何要为奉城大学中医药学院针灸推拿专业男女比例不相宜而烦恼。   这可能就是人生吧。   在一件很宏观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客观事件之下,倒霉的果实总随机砸到某个人身上。   不巧的是,余鹤就是那个倒霉蛋。   余鹤说:“刘瑞通不是针对我,只要他没和班长一组,哪个男生和班长一组他就针对谁,只是这个人恰好是我。”   梁冉一愣,没想到余鹤这么擅长透过现象看本质:“没看出来,你还挺通透,那对付这种人你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任由他在学校论坛胡编乱造吧。”   “疯狗。”余鹤随口评价了一句:“疯狗咬我,我还还能咬他?”   梁冉今日切身体会到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了,他来回踱步:“人言可畏啊余鹤,你还得在学校待五年呢。”   刚才那个洞彻事理、明朗通达的余鹤昙花一现。   余鹤脸上露出梁冉熟悉的清澈天真:“为什么待五年,我又不留级。”   梁冉深吸一口气,双手揉了一把脸:“大哥哎,咱们医学院啊,五年制,这不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事吗?”   余鹤沉默了一下:“好吧,五年就五年呗,就这点事还能让人念叨五年,他们没自己的生活吗?”   梁冉:“你难道不知道现在仇富的人很多吗?遇见有钱人,人们总是不肯相信他真有钱,总觉得他是装逼,发现人家确实有钱呢,又怀疑钱的来历不正,知道钱是人家里做生意赚得呢,又开始猜测人家是不是偷税漏税,反正别人家就不能好。你本来就招人嫉妒,又帅又有钱,好不容易逮着个黑你的点,别说五年,这事要不赶紧洗清楚了,二十年后同学聚会还得提,你信不信?”   余鹤走进食堂,刷卡买了个饼,边走边吃:“你怎么这么清楚呢,你被仇富过啊?”   梁冉点点头,压低声音跟余鹤说:“肯定没你家那么有钱,但也还行吧,我上高中时参加省级数学竞赛得了一等奖,高考能加十分,我们班同学非得说是我爸花钱买的,省级竞赛啊卧槽,我给他钱他买一个去。”   余鹤真的跑题大师,穿过食堂,东门进,西门出,他和梁冉的话题已经从‘余鹤被挂在论坛上群嘲’转变为‘梁冉高中因有钱而遭受孤立’。   梁冉跟余鹤倒了一路苦水,好在他心中还有一丝清明,在即将把余鹤送到校门口时候说:“那到底怎么办,实在不行还是先联系学校删帖,学校也不愿意外面被传学校里有个被包养的学生,删帖肯定没问题,不能任由他们抹黑你。”   余鹤还是很无所谓的态度,宛如胜券在握:“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还怕他抹黑?”   梁冉心很累:“众口铄金,白的都能说成黑的,后来我一等奖就被撤销了。”   余鹤很同情地拍了拍梁冉的肩:“你是真倒霉,没事,我这他们说不黑,因为我本来就是被我男朋友包养的。”   梁冉如遭雷击,瞠目结舌。   这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吗,这是身斜不怕影子斜吧!!!   余鹤跨上摩托车,一扣头盔:“我男朋友可有钱了,还特别帅,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先走了。”   梁冉一把拉住余鹤:“你别逗我。”   余鹤一双长腿撑在地上,跨在黑红色摩托上别提多帅了。   有钱人的气质藏不住,尤其余鹤的通身贵气,上实验课时几百万腕表摘下来随手放,出去吃饭结账也很随意。   还有余鹤的摩托,二十几万,那天停在校门口被环卫车刮了一下,余鹤看都没看,直接跟忐忑等在原地的环卫工人说没事,说是自己停的位置不好,离垃圾桶太近,影响人家工作了。   这绝对不是被包养个一年半载能养出来的大气。   余鹤却很认真:“真的,我逗你干嘛?难道你因为我被人包养,就不想跟我玩了?”   梁冉:“......”   余鹤每次提到男朋友都眉飞色舞,梁冉是真不信余鹤是为了钱和什么富翁在一起。   就算是包养,也是有感情的包养,而不是低俗的、卑劣的、龌龊的包养。   梁冉对朋友十分宽容,很快自己说服了自己:“那不能,那个各凭本事赚......也不丢人,谁不想吃口软和饭。”   余鹤笑了一下:“行啊,冉哥,够哥们,我回家了。”   今天是周五,最后一节课晚上六点下,余鹤和傅云峥说好,下午傅云峥来接他。   从云苏到奉大,一路要将近两个小时,余鹤十次中有八次会晕车,对余鹤晕车这件事傅云峥无能为力,但傅云峥都尽量陪在余鹤身边。   几乎每次都是从云苏傅宅出来,两个小时送余鹤回学校,而后傅云峥在坐两个小时车回去。   接余鹤也是一样。   曾经有人算过,曾经的世界首富比尔盖茨每一秒能赚250美元,傅云峥一秒赚多少钱余鹤不知道,但肯定也不少。   所以傅云峥每次接送他的四个小时就是......很多钱。   傅云峥可算不上清闲。   司机跟余鹤说,傅云峥每次送完余鹤回去的路上都会用电脑处理邮件,但在送余鹤的路上,傅云峥什么也不做,余鹤如果晕车了就躺在傅云峥腿上,傅云峥则静静的陪着余鹤。   如果余鹤好运没有晕车,他们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今天余鹤本来应该六点下课,按理说傅云峥应该会在午饭后,也就是一点多的时候从云苏出发——   他总是会提前二十分钟,避免余鹤在校门口等他。   今天下午的课取消了,现在还不到十点。   余鹤的摩托车可以上高速,如果他骑得快一点话,没准还能赶上和傅云峥一起吃午饭,然后度过一个很快乐的周末。   只要想一想,余鹤就觉得很开心。   一拧油门,黑红相间的摩托车仿佛道黑暗闪电,飞驰而去。   三月中旬的奉城还没有完全转暖,凉风扑面而来,但余鹤一点也没觉得冷,反而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在春风里疾驰,追风掣电,奔向他唯一的爱人。   *   余鹤回到家时,傅云峥正在吃饭。   看到余鹤后,傅云峥筷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扶了下轮椅扶手,像是下意识想站起来去接余鹤,单手在扶手上一撑,傅云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站不起来,又若无其事收回手,放下筷子,转动轮椅迎过来。   余鹤这周课多,他们已经整整一周没见面了。   傅云峥语气中并没有因站不起来而产生的沮丧,满满都是看到余鹤的惊喜:“小鹤,你怎么回来了?”   余鹤快步走去,俯身抱住傅云峥的肩膀,冰凉微红的鼻尖蹭在傅云峥脖颈上:“下午上课的老师请假了,课程临时取消,我就先回来了。”   傅云峥先摸余鹤冰凉的脸颊,又伸手握住余鹤的手替他暖手:“怎么不叫我去接你?骑摩托回来的?冷不冷?”   余鹤眉眼间满是笑意:“傅老板一下子问我好多问题,我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了。”   傅云峥也含笑,又什么都不问了,转身对周姨说:“给小鹤盛碗汤。”接着对余鹤说:“想吃什么菜,让厨房给你做。”   余鹤侧头在傅云峥耳边说:“你知道我想吃什么。”   多日未见,余鹤的日常工作已然五天未曾开展,傅云峥也很想余鹤,听余鹤这样说,也觉小腹微热。   傅云峥微微后退,靠在椅背上,轻轻推开余鹤,没拒绝:“先吃饭。”   余鹤洗了手回来,也不夹菜,撑手杵在餐桌上,托腮看傅云峥。   过于直白的眼神好像有温度,特别烫。   傅云峥只做不知,把汤勺递给余鹤:“喝点汤,别呛风。”   余鹤接过瓷勺,还是不错眼地盯傅云峥,舀了一勺汤就往嘴里送。   “烫!”傅云峥没法装看不见了,探身按住余鹤的手,难得责怪了余鹤一句:“想什么呢。”   这并不是疑问句,可余鹤心知肚明,却偏偏把它当问题去理解,如实回答:“想你。”   傅云峥的手指情不自禁一蜷,指腹在余鹤手背上蹭过。   余鹤喉结微动,把傅云峥推回去坐好:“快吃饭。”   傅云峥靠坐在椅背上,不知为何心跳很快。   砰、砰、砰、砰、砰。   不过是五天没有见面,他却生出种久别重逢之感。   余鹤不在家时,傅云峥倒没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太多不同,依旧是按时入睡、起床、吃药、工作,偶尔去余鹤的直播账号看一看之前的直播回放。   每一次都能发现些许之前没有发现的小惊喜,比如余鹤喝矿泉水前会习惯性地晃一下瓶子,比如余鹤还是会在晚上他睡着后偷吃冰棍,比如余鹤会忽然离开镜头,好一会儿才回来,然后告诉直播间的观众刚才去找他男朋友了。   每当这个时候,傅云峥都会暂停下来,根据直播日期和时间回忆余鹤当时找自己是什么事。   这是傅云峥非常喜欢的一项休闲活动。   傅云峥的工作很忙,而余鹤直播的平均时长有三个小时,所以他还有很多很多回放没来的及看。   这够他看很久、很久了。   傅云峥并不是过分依赖恋人的性格,在余鹤忽然回来前,傅云峥确信他还是可以习惯一个人生活的,可一旦余鹤回来,傅云峥倏而惊觉,原来余鹤在与不在,他心情的变化是这样明显。   余鹤不在时,傅云峥按部就班,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的生活。   偌大的傅宅,就像时光暂停的黑白城堡。   可当余鹤出现的那一刹那,岁月重新填满颜色,时光开始向前流动,缓慢而坚定,像一条闪烁着粼粼波光的长河,美丽而耀眼,跃动着金色的光。   那是傅云峥曾经如若古井般沉寂的生活。   当曦光洒在水面上,再平静的河流都会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余鹤就是傅云峥生命中的那抹朝晖。   筷子微微一顿,傅云峥问余鹤:“你怎么不吃饭。”   余鹤趴在桌面上,仰头看傅云峥,回答:“来之前在食堂吃了个肉饼,炸的,可香了。”   闻言,傅云峥也放下筷子:“我也吃好了。”   周姨闻言当即过来收拾碗筷,她看着傅云峥碗里剩了大半的米饭:“傅先生,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吗?”   傅云峥面不改色,在余鹤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回答:“饭菜不用收了,小鹤现在不饿,下午我再陪他吃点。”   周姨了然,明白这是傅先生打发她离开。   傅云峥和余鹤坐在餐桌边,谁也没动。   直到周姨离开别墅,当别墅门关上的一刹那,余鹤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推着傅云峥轮椅就往电梯间跑。   傅云峥还是首次体验在轮椅上飞驰的感觉。   等回到房间,余鹤反而不急了,他很慢很轻的吻在傅云峥额角、脸颊、嘴唇。   像一只占山为王的小动物,要在他的地盘上一点点、一点点留下味道,要他的山头由内而外、彻彻底底被他占有。   傅云峥冷峻的眉微皱,强自按下对余鹤的占有欲,竭力防松身体任由余鹤为所欲为。   真是矛盾,这件事着急了会疼,可慢下来又痒,宛如一根羽手在心口来回摩挲,傅云峥心痒难耐,终是克制不住,主动揽住余鹤的脖颈,狠狠含住了余鹤的嘴唇。   余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启唇同傅云峥接吻。   唇舌相勾,傅云峥宗全不复之前的被动,在余鹤日复一日的撩拨之下,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欲望与情感汹涌而出,平静的海面波澜横生。   心幡动摇,山呼海啸。   傅云峥就如那蛰伏已久的上古凶兽,终于向余鹤展露压抑许久的獠牙。   这种繁复莫测的攻势余鹤根本招架不住,居然被傅云峥按在床上亲蒙了,衣襟微乱,余鹤宽松的卫衣蹭上去好些,露出一截极漂亮的腹肌。   有那么一个瞬间,不,是好几个瞬间,余鹤都有种要被傅云峥上了的错觉。   傅云峥单手拉着床头的吊环,另一只手死死按在余鹤肩上。   宛如按住猎物的猛虎。   余鹤仰头望着天花板呆呆地想,傅云峥的力气可真大。   傅云峥眼眸深黑,垂眼望着余鹤,瞳孔中仿佛有雷电风暴,因长时间单手拉住吊环,用力过度,手臂微微发抖。   然而即便如此,他仍是紧紧将余鹤按在身下,宛如一头将珍贵金币藏在腹下的恶龙。   一头受伤的、残疾的恶龙。   余鹤喉结微动,傅云峥的唇落在余鹤脖颈上,余鹤仰起头由着他亲,不知道为何傅云峥忽然这么激动。   傅云峥紧紧攥着手中的吊环,手背青筋凸起,他深深望着余鹤,最终在余鹤额角落下一吻,松开了吊环,宛若折翼的鸟,重重砸进余鹤怀中。   傅云峥闭上了眼,在余鹤耳边轻声说:“你来吧,我没力气了。”   余鹤胸口发闷。   傅云峥一向是从容镇定,强大无畏,这是傅云峥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他扶着傅云峥的肩,手掌揉捏傅云峥用力过度的手臂,按照从学校里学习的推拿手法揉按穴位肌肉,缓解肌肉拉伤。   傅云峥另一只手撑在余鹤耳边:“快点,我想要你。”   余鹤双手环在傅云峥腋下,揽着他起身,托着傅云峥的后背把他平稳放在床上。   二人位置颠倒,余鹤俯身望着傅云峥,手指拨开他额前散落的发丝:“你今天好热情。”   傅云峥闭上眼,哑声道:“我想你了,小鹤,我很想你。”   余鹤心跳的很快。   傅云峥并不是一个擅于表达感情的人,他对余鹤的好、对余鹤的喜欢总是体现在生活中的点滴小事上,他不会说怎样对余鹤好,也很少用语言表达对余鹤的喜欢和思念。   傅云峥的‘很想’,绝对不掺水分。   他说很想,一定是真的很想。   余鹤拥住傅云峥:“我也很想你,傅先生。”   傅云峥的呼吸轻轻打在余鹤颈侧:“小鹤,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余鹤应了一声:“嗯,什么事?”   傅云峥说:“你过年那天捡的那窝猫,走了。”   余鹤坐起身,很震惊地看着傅云峥:“什么叫走了?”   傅云峥也扶着吊环坐起身,靠在床头上:“周三早上,猫就全不见了,管家调出监控看,是从凌晨两点多的开始,母猫叼着第一只小猫崽离开了傅宅,大概四十分钟,又回来叼走了下一只,重复了四次,把小猫全带走了。”   拥有五只猫的高阶铲屎官突然下岗,余鹤完全不能接受,他翻身下床,跑到一楼的猫屋。   猫屋里干干净净,猫砂盆、水盆、食碗、逗猫棒都和余鹤离开时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一只大猫和四只小猫崽不见了。   余鹤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天旋地转。   门轻轻一响,傅云峥坐在轮椅上推开门:“小鹤......野猫很难养熟,它们也不习惯被关在家里,总是要离开的。”   余鹤呆呆重复:“总是要离开的,就这样全走了?我的猫......全没了?”   傅云峥见到余鹤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紧:“你要是喜欢小猫,我们再养几只好不好?”   余鹤摇了摇头:“可再养多少只,也不是我捡回来的那只。”   傅云峥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亲手捡回来的那只要是走了,再养多少只也不是原来的那个。   这个道理没人比傅云峥更明白,他太懂余鹤的心情了。   余鹤蹲下来摸了摸空唠唠的猫窝,很落寞地说:“它们怎么能在我不在的时候就全走了啊。”   傅云峥转动轮椅到余鹤身边,拍着余鹤的肩膀安慰道:“小鹤,世间万物自有缘法,有些人,有些物......注定只能陪你很短很短一段时间。今年云苏的冬天这么冷,你把它们抱回来,让它们免于流落山间,免于苦寒,现在天气暖了,就是它们离开的时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余鹤一眨眼,差点哭出来。   傅云峥说的明明是安慰的话,可落到余鹤耳中却只是心酸。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伤心,捡猫时很随缘,心里想着去留随意,可养久以后,余鹤以为都养熟了,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不想要这么短的缘法。”余鹤喉间微微哽咽:“这是我的家,它们是我的猫,它们把这里当什么了,月子中心吗?过了冬就跑了,坏猫。”   余鹤捡的小猫离开了,傅云峥心里也很不好受,总觉得这是种寓意深长的暗示,然而此时余鹤因为猫丢了而哽咽,说这是他家,傅云峥悬着的心又倏忽落下。   余鹤不会走的。   傅云峥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慢声道:“小鹤,别难过了,猫会找到的。”   余鹤抬起头,含泪的桃花眼潋滟如水:“怎么找?”   傅云峥没什么表情,淡淡吐出两个字:“搜山。”   余鹤倒吸一口凉气:“搜山?” 第55章   傅云峥拿出手机来, 给余鹤看剪辑加速过的监控视频:“庄园沿路有摄像头,大猫带着四只小猫不会走太远,从庄园内开始, 由内而外,结合监控层层排查,找到那五只猫是早晚的事。”   余鹤:“......”   不知为何, 余鹤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不禁怀疑倘若有一天他要是再离家出走或者怎么样,傅云峥会不会也派人这样把他抓回来。   这也太刺激了。   傅云峥拿回手机,拨出个号码。   余鹤亲眼看着傅云峥面不改色地下达了搜山找猫的命令。   “照片稍后发到你邮箱, ”傅云峥垂下冰冷的眸,沉声吩咐:“周日晚上六点前,我要看到那五只猫。”   余鹤:“......”   挂断电话后,傅云峥又拇指抹去余鹤眼角的泪痕:“会找到的。”   余鹤声音有些哑:“会不会太劳师动众?”   傅云峥说:“还好。”   余鹤说:“可是,那本来就是野猫啊,它们也许比较喜欢生活在野外呢?”   傅云峥面无表情, 展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酷:“猫怎么想不重要,我只在乎你怎么想。”   余鹤完全被傅云峥这股黑心大佬的气质吓到了, 愣愣地重复:“可是你刚才还说‘世间万物自有缘法,有些缘分只能短暂相伴’之类的, 那不就是说, 我和小猫们缘分尽了, 让我不要强求吗?”   傅云峥沉默片刻, 最终慢声道:“若是能强求,缘分就不算尽。”   这句话也不知回答余鹤还是说给自己听   余鹤蹲坐在地上, 仰面看着傅云峥:“我们之间的缘分......也会尽吗?”   傅云峥垂下长眸,望着余鹤:“看你。”   余鹤啧了一声:“怎么能看我呢?那我要是说尽了, 就真尽吗?你都不强求一下吗,就像抓小猫一样,也把我抓回来。”   傅云峥陷入更良久的沉默,像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又像是在思考提议的可行性。   终于,傅云峥在余鹤期待的目光下:“小鹤,我从始至终从未想过强求你,我只想你自在。”   余鹤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傅云峥,如果你要敢从我身边离开,天涯海角,我都会像你今天逮小猫这样把你捉回来,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自在。”   傅云峥微微颔首:“放心,我没腿,跑不了。”   余鹤站起身:“那最好。”   下午,余鹤和傅云峥正在相拥睡午觉,手机不停的震动声吵醒了余鹤。   余鹤摸了下枕边的手机,不是他的手机在震,他推了推傅云峥的肩膀:“你手机在震,好吵。”   傅云峥本想挂断电话,却到手机首页上的一条未读消息,他猛然从床上坐起,拉着吊环想坐到轮椅上出去接电话。   余鹤揽住傅云峥的腰:“就在这接吧,我都醒了,别折腾了。”   傅云峥被搂住动不了,只好接起电话:“什么事。”   对面是傅云峥的特助,他语气急促的向傅云峥汇报:“网络上有不利于傅氏集团的舆情,涉及您与余鹤少爷!”   傅云峥呼吸一窒:“怎么回事。”   特助从昨晚豆芽直播的女主播荌彤造谣开始讲起:“今天下午三点,集团内部的网络信息检测系统捕捉到微博平台、豆芽直播平台、独家头条平台等多个网大量出现您的名字,一些新闻扑风捉影,大肆渲染您和余家少爷关系,真假少爷、豪门、傅氏、包养这些关键词每一个都极引人注目,舆论瞬间引爆,我们已经在和有关部门对接,试图屏蔽关键词。但是,热度还在上升,根本压不住。”   如果说在傅云峥的名字出现前,主播余鹤被某富翁包养的帖子只能算不入流的花边新闻,只能得到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点关注,给予一条不轻不重的评论,那在傅云峥的名字出现后,好几个网站都因流量过大直接陷入瘫痪。   傅云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他算不上一个特别迷信的人,但这一刻,他仍不由怀疑丢猫只是一个预兆。   是上天在告诉他:你包养余鹤的秘密藏不住了,舆论将如洪涛一般涌来,没有人能在流言蜚语之下全身而退。   余鹤会怎么面对呢?   傅云峥挂断电话,余鹤已经从通话的内容中大概猜出是什么事。   傅云峥看向余鹤时,余鹤也在看傅云峥。   余鹤问:“怎么了,是因为我直播间炸号的事吗?”   傅云峥目光迟疑:“你直播间?”   余鹤把事情大概和傅云峥讲了一遍:“我年前和一女主播PK ,她输了以后追着咬我,不止一次在直播间说我被富婆包养,还说我给富婆当小三,昨天晚上她那直播不知怎么就上了热搜,然后全网都在扒我被谁包养。”   傅云峥垂眸沉思,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池劭,帮我查一个人,豆芽直播的女主播,荌彤。”   余鹤一愣,心想傅云峥怎么知道那主播叫荌彤,难道昨晚傅云峥也看到热搜了?   不能吧,这种八卦新闻傅云峥哪儿有时间看,那可能是之前自己跟傅云峥提过这个女主播的名字吧。   余鹤胡思乱想期间,傅云峥已经从椅背上拿过衣服穿了起来。   傅云峥雷厉风行,披上外套挪到轮椅上:“这事不像是巧合,一环扣着一环,你不要去看网上的评论,这件我来解决。”   余鹤被傅云峥突然爆发的男友力震撼,怔怔点点头。   傅云峥忍不住伸手压了压余鹤脑袋顶上翘起的呆毛:“小事情,有我呢。”   余鹤反握住傅云峥的手,问:“会不会影响你们公司的股票?”   傅云峥不以为意:“不差那点。”   余鹤:“......”   傅云峥转动轮椅往卧室外走,半路上又停下来,转头对余鹤说:“小鹤。”   余鹤回过头:“嗯?”   傅云峥看着余鹤,摇了摇头:“没事。”   傅云峥若无其事进入电梯,却没往一楼去,而是做电梯通向鲜少去人的顶层阁楼,扫虹膜打开一扇装甲门,傅云峥转动轮椅,面部表情地打开屏蔽器,屏蔽掉了方圆两公里的无限通讯信号,同时拔掉了余鹤房间、余鹤直播房间的网线。   这样余鹤就没办法上网看那些评论了。   不得不说,傅云峥非常了解余鹤,他才离开没一分钟,余鹤就用手机登录微博去看现在网上的舆论到底发展到哪一步。   也许是同一时间段登入的用户太多,页面转了很久才登录进去,余鹤打开热搜,才瞄了一眼红色的词条,页面就崩了。   余鹤又刷新几次,都是显示当前无网络连接。   怎么回事?   他又打开别的APP依旧是连不上,检查手机的网络连接,别说是WiFi,连5G都没了。   余鹤:“......”   他趿拉着拖鞋来到一楼,推开书房门:“傅云峥,家里没网了。”   傅云峥从书桌后抬起头,很淡然地问:“怎么会没网了?”   余鹤:“你看我手机……WiFi没有,5G也没有,你是不是开屏蔽器了?”   “怎么会?”傅云峥一本正经地撒谎:“咱们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余鹤仔细观察着傅云峥的表情,似乎在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可惜判断失败:“那没网了怎么办?我还想打游戏呢。”   傅云峥问:“什么游戏?”   余鹤:“LOL,英雄联盟,端游。”   傅云峥想了一下:“好玩吗?”   余鹤说:“好玩啊,你玩不玩,我把电脑拿下来?”   傅云峥点点头:“行。”   余鹤微微一顿,靠近傅云峥:“所以书房有网,为什么?”   傅云峥泰然自若:“这屋有网线啊,你神神叨叨的,到底想干什么?”   余鹤想干什么?   余鹤他怀疑在家里没信号是傅云峥搞的鬼!!!但他没有证据,偏偏傅云峥又一丝不苟,对答如流。   傅云峥玩游戏上手很快,很快将规则理解的七七八八,两个小时后,傅云峥电话响起,他滑动屏幕打开扩音键,一边在游戏中和敌方英雄对线一边接听电话。   傅云峥:“池劭,查的怎么样?”   对面是个声音清亮的男声,听起来和傅云峥很熟稔:“老傅,查到了,那个叫荌彤的女主播和豆芽公司业务经理冯彬存在不正当关系,冯彬老家是奉城的,认识你家余鹤,道听途说知道余鹤被人从锦瑟台接走,但他和荌彤都没想到接走余鹤的人是个男人,一直以为是个富婆。”   傅云峥应了一声,移动鼠标给游戏中的余鹤套了个盾:“还有呢?”   池劭继续说:“昨天晚上来自于奉城大学第三宿舍楼的IP给营销号投稿,说余鹤是自己同学,还说他是弯的,平常表现得很有钱,有个男朋友,怀疑包养余鹤的人大概率是男性,这个IP后来还把帖子转奉大论坛,我看看......他登录的学号,是个叫刘瑞通的。”   傅云峥问余鹤:“这是你同学吗?”   游戏中,余鹤被敌方英雄的一个大招击中,他躲在傅云峥身后,抽空回答:“是。”   傅云峥未做评价,接着问:“一个女主播、一个小经理、一个男大学生,这三个人怎么会知道余鹤和余家的关系,又怎么会知道余鹤和我的事?”   池劭似笑非笑:“祸起萧墙,家贼难防,你说谁知道的这么清楚?”   傅云峥哂笑一声:“好,我知道了。”   余鹤侧过头表示疑惑,脸上写满了:你知道啥了?   傅云峥也看余鹤:“是傅家人干的,你猜是谁?”   傅家姓傅的一大串,除了和余鹤交好的傅遥,余鹤只对小年那天那茶壶砸他的傅聪林有印象,用排斥法来看,怎么也不会是傅遥。上回余鹤去傅遥家吃饭,傅遥一家把他奉为座上宾,姚月筠挽着他的手说他是小福星,说是因为他的关系傅遥才得傅云峥重用。   所以......那就只能是......   余鹤:“是傅聪林?”   傅云峥点了点头。   电脑屏幕黑了下去,游戏任务进入死亡冷却期,而对方英雄已经开始拆主水晶,游戏结束,傅云峥给余鹤点了个赞,他们一块儿玩了四五局游戏,就赢了一局。   余鹤玩游戏不是个胜负心很重的人,但一直输也实在没意思,他关了电脑,趴在写字台上:“傅聪林图什么啊?”   傅云峥靠回轮椅靠背上,玩电脑游戏时需要挺直脊背,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动作,他的后背有点僵硬酸痛。   傅云峥单手按着后颈:“他什么也图不着,只不过能给你我添堵的事,他就乐意做。”   余鹤啧了一声:“服了,我哪儿得罪他了,第一回 见面就和我过不去。”   傅云峥语重心长:“小鹤,等你长大就知道,有些人来和你作对根本不需要理由。”   余鹤有点无语,他侧头撑在自己小臂上:“这回也算我倒霉,一下遇见三只疯狗。”   傅云峥目光深沉,慢声道:“不急,一只一只打。”   余鹤的直播账号乱成一团,好事者在营销号的煽动下涌进余鹤的直播账号,在直播回放和短视频下面留言。   【评论:这就是那个被男人包养的假富二代?】   【评论:一看就是整容脸,真下头。】   【评论:拿着金主的东西装富二代,还价值千万的端砚,装尼玛呢?】   曾经许多在余鹤直播间里打滚卖萌,自称老奴的网友,得知余鹤居然是个假富二代后及其愤怒,将跪舔错人的愤怒全发泄在余鹤身上。   【评论:我早看他不对劲,根本不是真心直播,其实就是炫富吧,卖身钱有什么可炫的,不嫌丢人吗?】   【评论:这货是个被男人玩的惯犯,夜总会出身,都不知道跟过多少个男人了。】   【评论:我之前还总看他直播,现在想想真恶心,跟被喂了屎一样,谁能懂。】   这条评论点赞颇多,获得了众多网友的的认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余鹤拿着手机翻了个身,推了推傅云峥:“你看这个人他吃过屎!”   傅云峥半侧过身,单手按住余鹤手机:“都几点了,怎么还不睡觉,给你连上网,你就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看那些骂你的评论,好玩是吧?”   “谁让你开屏蔽器还不承认……”余鹤把手机抢回来:“真的很好玩啊,我学了不少新词儿,你看,真有人半夜不睡觉追着骂我。”   傅云峥无奈道:“他追着骂算什么稀奇,你半夜不睡着追着看我才奇怪。”   余鹤说:“可是他们在发疯哎。”   傅云峥闭上眼:“你要是愿意看人发疯,三月底跟我去总公司参加股东大会,那发疯的人更多。”   余鹤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无惧挑战:“明天我要开直播。”   听见余鹤的发疯言论,傅云峥心里忽悠一下,猛地睁开眼:“你要干吗?”   余鹤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言论有多惊人:“网上关于你和我的热搜搞崩了三个平台,明天我直播肯定很多很多人来看。”   傅云峥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的沉稳冷静岌岌可危:“然后呢?”   余鹤勾起唇角,在黑暗中露出一抹坏笑:“然后炫富气死他们。”   傅云峥早就困了,他向来拿余鹤没什么办法,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惺忪的睡意:“嗯,三楼保险箱里有点珠宝、腕表,你拿去玩吧。”   余鹤有点诧异:“三楼哪儿有保险箱?”   傅云峥回答:“走廊尽头那间屋子,挂着松鹤瑞雪图的那面墙后面,密码是030216。”   “030216?”余鹤重复了一遍:“这不我生日吗?”   傅云峥快睡着了,淡淡应了一声:“嗯,里面是给你攒的嫁妆。”   余鹤:“???”   *   第二天一早,傅云峥醒来时没在身侧摸到人,睁开眼发现余鹤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床脚睡觉。   余鹤睡相一向很好,从来都是贴在他身上睡,怎么睡着就怎么醒来,一宿过去姿势都不换,今天怎么还睡颠倒了?   傅云峥拽着吊环坐起身,挪动下去,推了推余鹤:“小鹤。”   余鹤张开眼,迷蒙的桃花眼水汪汪的:“傅先生。”   “怎么窝在这儿睡?”傅云峥抬手轻轻抚了抚余鹤额角的碎发:“我昨晚睡着挤你了?”   余鹤摇摇头,坐起身,刚醒全身没劲,又往傅云峥怀里栽,好险没把傅云峥砸摔。   傅云峥连忙用胳膊撑住床,另一只手揽在余鹤肩膀上:“小鹤,床边没栏杆,你这样倒过来很危脸,我扶不住。”   余鹤仰靠在傅云峥怀里:“你接的住,我就是从天上掉下来,你都接得住,”   傅云峥看粘在怀中腻歪的余鹤是怎么看怎样喜欢,忍不住低下头用脸蹭了蹭他的小鹤,柔声说:“好,你说接得住就接得住。”   余鹤打了个哈欠,把卷在被里的推拿学教材拿了出来:“我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早,就给你按了按腿,结果睡着了。”   傅云峥把压皱的教材拿过来,放在腿上用手掌捋平整,随口问:“在学校都学什么了,有没有同学欺负你?”   余鹤盯着傅云峥手掌下的教材,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里又暖又满,就像塞了云朵,是种从没有过的满足。   从小到大,好像从没人问过他在学校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挨过欺负,小学时被高年级拦住抢钱的时候没有、上初中和同学打架带着伤回家的时候没有、上高中……   上高中他因为擅长打架成为校霸,就没人欺负他了。   现在他都上大学了,作为奉城大学这样好学校的学渣,对那些从小就好好学习的好学生有着天然克制,只是摔了一下书,就能止住满堂的议论。   没人再会欺负他了,他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因为被抢了学费只能砸掉自己存钱罐的余鹤,也不是因为和同学打架被同学家长指着鼻子骂的余鹤。   用很多人的话说,那就是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没办法消除傅云峥对余鹤的担心,在傅云峥问出口前,这份忧虑定然已经在傅云峥心头婉转千百次。   于是傅云峥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那样漫不经心,又那样煞有介事地问余鹤:有人欺负你吗?   余鹤喉问酸酸涨涨,有千言万语想对傅云峥说,但又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没那么重要。   他把头搭在傅云峥肩头,笑道:“怎么会有人欺负我呢?我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傅云峥就如同世上所有过分偏心的家长一样,闻盲微微皱眉:“你和我在一起的事情被同学发到了学校论坛,学校里少不了指指点点,恶语伤人,你又冲动,又和别人打起架来吃亏怎么办?”   余鹤很得意似的:“我和人打架还没吃过亏。”   傅云峥也只能叹气,忧心忡忡,怕余鹤被人指点冲动打架受伤,又怕余鹤被人指点暗自忍耐烦心,面对流言蜚语,回应不回应都是错,想针对你的人总是能找出千万种理由来。   不理睬是做贼心虚,回应了是气急败坏,余鹤义不是那种站在原地任人骂的性格,这次回学校还不得天天跟人打架。   可傅云峥能说什么呢,难道叫余鹤不要打架吗?   还是那个逻辑,反正怎样都要受气,还不如让余鹤打架把气出了,最严重的后果便是把人打伤,余鹤下手有准,总不至于打得太重,反正只要把钱给足,总能了事。   傅云峥只说:“就算打赢了,我也只会心疼你身上那份伤,你就当为了我也少受伤,好不好?”   余鹤又在傅云峥身上蹭了蹭,直硬的发丝蹭在傅云峥颈侧。   余鹤点点头:“我才不和他们生气呢,你老公心态可好了。”   傅云峥单手按住余鹤的头,他手劲儿很大,按在余鹤后颈余鹤动都没法动。   余鹤就跟被捉住后颈皮毛的猫,一下子被控制住了。   傅云峥淡然发问:“谁是老公?”   余鹤不畏强权,坚持道:“我是!”   傅云峥挑起眉:“胆子大了。”   余鹤哼哼唧唧:“当然,我们校训是勇毅无畏,敢为人先。”   傅云峥哑然失笑,他松开按着余鹤的手:“勇毅就用在这儿?你上学就学这个了?”   余鹤直起身,轻推傅云峥的肩膀示意他躺下:“还学推拿了,你躺好,我给你按腿。” 第56章   从前余鹤给傅云峥按腿, 没有专业学过医学知识,什么也不懂。如今学了些许理论,才知道傅云峥双腿病症严重到何种程度。   几乎每一根筋脉都虬蚺纠缠, 血脉极不通畅,肌肉触摸起来冰凉柔软,不似活人血肉。   “通筋脉是有效果的。”余鹤握着傅云峥的小腿, 食指关节在筋脉穴位上按刮:“我在内网查了很多相关案例,针灸效果是最好的,可惜我晕针,你既然认识沈教授, 怎么不请他再来替你通通筋脉?”   傅云峥叹了口气:“沈家与傅家是世交,沈教授是我长辈,之前帮我看病,因我不听他的话自作主张安排了第三次手术,结果适得其反,他很生气, 说我心太急,看不了中医。”   余鹤翻开教材对着经脉图推拿, 一会儿看示例图,一会儿看傅云峥的腿, 两只眼睛都快忙不过来, 就这样还要抽空和傅云峥说话:“别急, 距离下次手术还有两年多呢, 来得及的。”   余鹤上学是真学了东西回来的,瞧起来有模有样, 就两条腿余鹤足足按了将近一个小时。   傅云峥开始还和余鹤闲聊,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余鹤按完给傅云峥盖被子, 发现傅云峥的脚指甲有点长了,就从床头柜拿出指甲刀。   傅云峥的腿抬不起来,那他是怎么剪脚指甲的呢?   大概是护工帮他剪的吧。   给傅云峥剪完指甲,余鹤坐在床上无所事事,洗净双手,又拿来刮胡刀给傅云峥刮胡子。   余鹤一向不会照顾人,也从没想过帮人剪指甲、刮胡子会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可是他好喜欢照顾傅云峥。   就感觉傅云峥是他的洋娃娃一样。   一个超大的、超好的、大佬娃娃。   别人不可以碰的地方他可以碰,别人不敢和傅云峥说的话他可以说,别人不能对傅云峥做的事情他可以做。   因为他是傅云峥的。   傅云峥也是他的。   他们只属于彼此。   剃须泡沫在傅云峥脸颊下巴涂开,在等待胡须软化的过程中,傅云峥醒了过来。   “折腾什么呢?”傅云峥问。   余鹤举了举手中从剃须刀上拆下的刀片:“给你挂胡子,先给你修个眉,闭眼。”   傅云峥闭上眼,一点没觉得余鹤拿着刀片往他眼睛周围比划的举动危险,哪怕余鹤是一个非常非常不靠谱的人。   即便余鹤照顾人的水平令人担忧,可傅云峥依旧足够信任他。   余鹤的手很稳,专注地修去剑眉下多余的杂毛,从眉峰底部起始一点点向外延伸。   傅云峥的眉毛很浓,也对称,冷冽凌厉,不用太多修剪就很好看。   收回刀片,余鹤用湿纸巾擦了擦眉毛:“好了。”   傅云峥便睁开眼,他唇边脸颊还沾满白色的剃须泡沫,像一个圣诞老人。   余鹤又俯身给傅云峥刮胡子。   对待余鹤忽如其来的温情脉脉,傅云峥略显诧异,下意识问:“你惹什么祸了?”   余鹤嘶了一声:“别说话,差点刮你肉上......什么叫惹祸,我给你刮个胡子怎么了?”   傅云峥便不再说话,直到刮完胡子,余鹤有用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脸,傅云峥才说:“无事献殷勤,不像什么好兆头。”   余鹤轻笑道:“我喜欢摆弄你,你知道的。”   这确实不假,在折腾傅云峥这件事上,余鹤兴致盎然,天赋异禀。   傅云峥坐起身,从余鹤手中拿过湿毛巾擦去鼻孔里的泡沫:“是折腾我吧,泡沫都怼我鼻子里了。”   余鹤把傅云峥从床上抱起来:“那也有进步对不对,刚开始我连帮你洗澡都不会。”   傅云峥中肯回答:“进步很大,网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余鹤扶着傅云峥坐进轮椅里:“怎么说?”   “首先,你出发点是好的,其次你别出发。”   傅云峥解开睡衣换常服:“我裤子还没换呢,你就把我弄到轮椅上。”   余鹤没回答,只看着傅云峥换衣服。   傅云峥换衣服动作是有点笨拙的,一个人坐在轮椅上,行动不可避免地受到限制,穿衬衫也好,套西装越好都要不停调整姿势。   换裤子就更难了。   傅云峥要先把西裤在套上一半,而后挪动轮椅到墙角扶手边,把着扶手同时将电动脚踏调高,一手撑在扶手上将自己从轮椅上拽起来,另一只手再把裤子提上去。   余鹤目光幽深,紧紧盯着傅云峥。   傅云峥再好的涵养也禁不住这样不错眼地看,尤其他还在做这些算不得体面的动作。   “怎么一直看我?”傅云峥忍不住问。   余鹤轻咳一声:“没什么,傅云峥,其实就算是你的腿好不了,我也愿意照顾你。”   傅云峥看了眼余鹤:“好不了也不用你照顾,满院子护工呢。”   余鹤说:“我不许他们照顾你,只有我可以,你是我的。”   傅云峥没往心里去,毕竟余鹤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他便顺着余鹤说:“好,是你的。”   余鹤抱住傅云峥,亲了亲傅云峥的耳廓,在傅云峥耳边小声说:“你是我的洋娃娃,我会给你换衣服、给你洗澡、给你治病、喂你喝水、喂你吃饭,你是我的,别人都不可以碰,也最好谁都不要见。”   一个人在耳边轻轻诉说着这样充满占有欲的话,仔细想想有点恐怖,但傅云峥不以为意。   傅云峥拍拍余鹤的肩膀,似乎是察觉到余鹤的患得患失,他也在余鹤耳边落下一吻,安慰道:“除了你,没人敢碰我。小鹤,我只愿意让你对我做这些事,所以我不会有别人,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   余鹤搂紧傅云峥:“我也是。”   轰隆一声,春雷乍鸣。   云苏的第一场春雨淋洒在观云山上。   大雨过后,春风很快会抚绿整个山脉,梨花素白、桃花烂漫。   风言风语、流言万千,种种俗尘吹不进观云山。   傅氏集团对于网络舆论监控向来重拳出击,曾有一连串起诉二百余名网友造言诽谤、名誉权侵权的案例,故此,网上评价傅云峥的言论始终称的上克制。   在这件事上,出钱的一方好像很少被骂的很惨。   想反,对于余鹤的评价则称得上不堪入目,恶毒的言论接踵而来,每一条都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可是余鹤不在乎。   他打开直播间,迎着流言蜚语如同往常一样直播健身,没有了隐藏住址的顾忌,余鹤直接把直播设备搬到健身房。   那个叫做潘安妮的账号依旧会停留在余鹤的直播间,在满屏的谩骂中一个接一个的给余鹤刷着礼物。   前一阵荌彤刚开始在直播间造谣余鹤被富婆保养时,很多人都找到了潘安妮的豆芽账号。   因为被误伤,余鹤还专门给潘安妮发了微信道歉,和荌彤PK那天,潘安妮送出二百多万的礼物荣登榜一,房管七哥帮余鹤加了潘安妮的好友,但双方从来没有说过话。   余鹤道歉还是他们第一次联系。   潘安妮只回复了两个字:没事。   也许是为保护隐私,潘安妮的豆芽账号清空了所有的信息,不仅删掉之前发过的图片状态,连头像和用户名都换成系统默认。   新用户名是一串随机的数字和字符,但余鹤认得这是潘安妮的账号。   其实也不用余鹤认得。   这个账号总是挂在余鹤的打赏榜榜首,也不说话,就一直默默刷礼物。   做完三组引体向上后,余鹤下意识撩起T恤衫的衣角擦汗,撩到一般想起来是在直播,就放下衣角,回到桌面上抻出两张抽纸。   直播间的人太多了,只是露了不到一秒钟的腰,还是被眼尖的人看到。   一片哄闹的骂声中掺杂了几条评价。   【弹幕:这小子果然有几分姿色。】   【弹幕:真的没整过容吗?】   【弹幕:就这身材......说实话,我看了我也迷糊。】   【弹幕: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弹幕:家里有个健身房啊我去,有钱人的生活太快乐了。】   余鹤瞥了一眼手机时间,觉得今天的运动量差不多达标,就关闭了直播间。   他从直播支架上摘下手机,暗灭手机屏,在健身房坐了一会儿。   没有人能对恶评无动于衷,尤其是很多言辞根本毫无根据,完全是扑风捉影、断章取义。   余鹤从没在直播间宣扬过自己是富二代,也没标榜过自己有钱,是网友扒出晴白团絮苍龙鱼纹端砚、扒出余鹤直播时的用品价格高昂,用想象杜撰了余鹤有钱有颜又有才的贵公子身份。   一朝想象坍塌,又换了另一波网友来指责辱骂。   或许甚至没换,骂他的和当时捧他的也有很多账号重合。   他们对余鹤恨意极深,有的甚至每天在微博打卡一样的骂余鹤。   【某条微博:又是新的一天,每日一问,余鹤这个诈骗犯今天死全家了吗?】   这种过于浓烈的恨意具有常人难以想象的持续性,好像是余鹤杀了他们全家一样。   余鹤仰躺在卧推椅上,望着天花板愣愣放空。   也不知是这世上原本就有很多喷子,还是因为他和傅云峥的关系才招来的喷子。   网上对傅云峥和余鹤关系的猜测有几百种。   直播间的弹幕来回来去刷了两个小时,却没有一条去猜是因为他们相互喜欢。   这点让余鹤很不开心。   *   傅氏集团对于危机公关的处理极富经验,电子版律师函昨晚深夜便已经发送至各大涉事平台的邮箱,其中包括奉城大学校内论坛,纸质版律师函也于今早八点统一装入信封,随着特快专递邮寄至相关公司总部。   与此同时,傅云峥亲自致电奉城大学校长,以傅氏当家人的身份与校长通话,进行了一系列磋商交流。   交流的内容友好和谐,翻译过来就是‘网上那些言论我很不喜欢,傅氏集团也知道很多网友感兴趣的东西,如果我和余鹤的事情热度降不下去,那就只能放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转移一下大家对此事的关注度了’。   沟通是解决矛盾最好的桥梁,挂断电话后不到两个小时,奉城大学校内论坛因整改而暂时关闭。   豆芽直播平台,荌彤的直播间也被封了。   和上班拿工资的人不一样,主播这个行业是直播一天赚一天钱,余鹤的事情在全网闹得沸沸扬扬,正是荌彤摆出受害者姿态吃流量红利的时候。   荌彤把和余鹤直播PK惨败的原因全部归结于黑幕,因为余鹤后面有‘大人物’撑腰,她一个没权没势的小主播斗不过,还因为得罪余鹤失去了健身分频一姐的位置。   余鹤被骂的越凶,来荌彤直播问支持荌彤的人越多,假话说多了荌彤自己都信了,好像她真的是代表普通主播和特权阶级斗争的第一人,选择性遗忘了她当时用两千万粉丝压余鹤十几万粉丝,逼余鹤撑红牛罐倒立的事情。   直播行业观众多,主播也多,长时间不直播、不更新、不互动,对直播流量的影响可以预见,然而盛极必衰,当一件事情舆论发酵到达顶点,哪怕傅云峥不出手,热度也会自然衰退,除了个别过于执着的极少数,大多围观群众情绪上升与下降必然会呈折线状,再激烈的情绪、再好吃的瓜吃多了也会腻。   豆芽直播是以电竞直播为基石,花重金聘请职业选手引流,春季赛的季后赛即将开幕,这才是豆芽直播需要大力宣传的盛事。   电竞直播才是豆芽直播的主业,季后赛打完有季中赛,季中赛打完是夏季赛、夏季赛季后赛、全球总决赛、总决赛之后的全明星赛。   一年结束,明年又有新的春季赛,这般可以预见的、有规则、有节奏的流量才是直播平台需要维护的流量。   而某位美貌主播被富豪包养,和其他主播有私人恩怨这样的事情,就是滴入油锅的一滴水,炸是会炸,但要是因为这一滴水毁了整锅油,直播平台才是得不偿失。   来豆芽直播看电竞比赛的观众大多是16-24岁的男学生,都是些本身就喜欢打游戏的‘网瘾少年’,这个群体对包养时间的关注度极低,尤其被包养的人还是个和他们同年龄段的男生,倘若是个女孩他们可能还会关注一下。   男孩?   算了吧,有这功夫不如多打两局游戏上上分。   在此情况下,倘若主要观众群体每次打开直播,搜索栏短视频全都关于‘包养”事件,长期无法获取自己感兴趣的信息,主流群体自然会缓慢流失。   为应对舆论压力,豆芽直播公司专门召开了紧急线上会议。   运营项目主要负责人专门点名冯彬冯经理,请他注意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不要因个人感情问题为个别女主播谋取私利,影响全公司的企业形象。   初春的天气里,冯彬热汗直流,连声应是。   在大会上被点名批评作风问题,冯彬气急败坏,大骂荌彤这个女人不省心,同时也怪自己管不住嘴,余鹤能被人从锦瑟台接走,他猜测到会是个有权有势的,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傅云峥!   早知道是这尊大佛,他就是给自己喂哑药也不敢再背后嚼这舌根,昨天下午傅云峥身份被曝光后,他立刻给荌彤去了电话要她管好自己的嘴,谁知这女人如今吃到了流量的甜头,连他的话也不听,听负责人的意思,荌彤昨晚还在直播问引导粉丝网暴余鹤。   她可真是嫌命太长了!   会议结束后,冯彬单独又给豆芽直播的项目负责人单独去了电话,先是好一通忏悔道歉,最后才婉转打探起消息来。   冯经理:“说到底不过是两个主播之间的小龃龉,荌彤的直播间也封了,算是止住了源头,几天后风头一过,这事也就没人念叨,至于那个余鹤......他都傍上了傅总,想来也不缺这份直播赚的钱,傅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跟咱们过不去吧。”   负责人似笑非笑:“小事?老冯啊,昨晚好些平台都收到了傅氏的律师函,咱们平台却没有,你说这是为什么?”   冯经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余鹤的直播合约还在咱们公司,傅总肯定要顾念的吧?”   项目负责人冷笑一声:“不是余鹤的直播合约在豆芽平台,豆芽平台的合约在余鹤那里,前一阵咱们平台被收购,你都不知道查一查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谁吗?”   冯经理不解其中之意:“不是石榴科技吗?”   对待这种蠢货,项目负责人也不生气,反倒一笑置之:“是,石榴科技收购了豆芽直播,自己去查石榴科技的股东是谁吧,冯经理。”   冯经理一头雾水。   关断电话后,他打开手机查询石榴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信息,发现是一家叫做乐野闲风的投资公司100%持股。   拇指一动,再点进乐野闲风公司,只见法定代表人一栏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余鹤。   冯彬的一头热汗刹时间化为冷汗从额角滴落,顷刻间理解了什么叫“豆芽平合的合约在余鹤那里’。   不不不,华国人口那么多,肯定不止个叫做‘余鹤’的,万一,万一只是重名只是巧合呢?   一个十九岁的落魄富二代,不得不跟在男人身边做金丝雀,怎么会有能力开投资公司,还如此精妙地套了两层信息才能查到。   这种公司套公司、躲在背后做老大的手段,分明是在商场上混迹多年才会的高明手笔,余鹤那小年轻要是能有这本事,怎么会被荌彤那蠢女人在直播间抹黑成那样?   要余鹤真是幕后的老板,那封杀荌彤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项目负责人如此笃定,必然是知道什么内幕消息。   一时间,冯经理慌乱万分,理智上已然相信项目负责人消息来源不会有错,感情上又很难接受自己没头没脑得罪了大老板。   再给项目负责人打电话,对方却是不肯再接,两三个电话拨过去,再播就是那句‘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播’。   稍后、稍后、稍后。   冯彬现在火烧眉毛,哪儿有心情稍后?   他转身推开书房门,拽了件衣服往外走,连妻子在身后喊他都没有听到。   冯彬的妻子咬了咬嘴唇,昨晚她就偷听到冯彬给那个叫什么彤的女主播打电话,丈夫在外面有人她从前只装作不知,总想着夫妻二人能维持表面恩爱也就罢了,没想到冯彬在家里还敢联系贱女人。   一早上说开什么紧急会议躲进书房里,这会儿又风风火火出门,不会是去找那个女主播了吧?   她越想越气,拿起车钥匙,悄悄跟在了冯彬车后。   捉奸捉双,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   淋淋漓漓的春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候才将将放晴。   春寒料峭,傅云峥的腿居然疼了起来。   傅云峥让章伯去给家庭医生打电话,紧皱着眉坐在窗边,双手攥在腿上盖着的加热毯上。   太疼了。   好像有一把锥子在锥他的血肉,顺着筋脉绵延起一阵阵刺骨的胀痛。   他的腿已经很久没有知觉了,凉、热、痛、痒将近一年没有感受到,今日在春雨的阴寒中乍然恢复痛觉,也不知是不是病情恶化。   为傅云峥做手术的主治医生曾经告诉他,截瘫病人能够维持半身瘫痪已经很不容易,很多病人大概率会再进一步恶化,甚至全身瘫痪。   傅云峥望着窗外被雨打湿的地面,愣愣出神。   余鹤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傅云峥身边,握住他沾满冷汗的手:“傅先生。”   傅云峥收回视线,落在余鹤脸上:“怎么了?”   余鹤的眼睛中写满担忧:“我们老师说,腿疼的时候平躺着伸直会比坐着好一点,曲着腿不利于血液循环。”   傅云峥脸色很难看,苍白阴沉,不知道是因为腿疼还是因为心情不好:“没事,一会儿还有公司的人要来,处理点事。”   余鹤知道傅云峥不会躺在床上见公司的人,只好握紧傅云峥的手:“那把腿搭在沙发上呢。”   傅云峥说:“你不用管我。”   余鹤看到傅云峥鬓角渗出的冷汗,有点心疼,但也有一点点欣喜,他学医的时间不久,但在学校,几乎所有课外时间他都用来查看截瘫病人的病例。   在大多数、甚至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失去知觉的双腿恢复痛觉都是一件好事,是好转的现象。   只是余鹤毕竟是个初学者,完全没有临床经验,他心里高兴但并不敢和傅云峥说,生怕引人空欢喜一场。   傅云峥不愿意动,只愿意呆在窗边,余鹤就陪他呆在窗边。   二人都没说话,静静坐了一会儿。   傅云峥瞧见余鹤没有挪地方的意思,手指微微一动:“回沙发上吧。”   余鹤笑了笑,推着轮椅到沙发边,把傅云峥的双腿平放在沙发上,曲着的双腿骤然伸直,傅云峥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傅云峥是很耐疼的,这会儿一定是很疼很疼才忍不住闷哼出声。   这双腿没知觉时余鹤还敢按一按,现在双腿正疼着,在医生来之前谁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余鹤才在中医学院读了不到一个月书,连说是半吊子都抬举了,根本不敢乱碰。   余鹤拿了手机,离开客厅去给梁冉打电话。   梁冉是中医药学院公认的天才,无论多晦涩难懂的古书典籍都能过目不忘,旁人都在为背诵穴道位置、中草药品种及分类而头疼时,梁冉打眼一过,全能对答如流。   电话拨通,三声后梁冉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怎么了,余少爷?”   余鹤将傅云峥的情况大致讲给梁冉,又说了自己的分析,而后小心翼翼地问:“我说的对吗?”   梁冉琢磨了一会儿:“没问题啊,失去知觉多半是外伤引起的神经损伤,这种情况应以综合性治疗为主,可以采取局部物理治疗和其他辅助功能配合神经锻炼。神经恢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儿双腿出现痛觉是神经恢复最显著的外在表现,肯定是好转的呀。”   余鹤卧槽了一声,原本喜忧参半的心情瞬间转晴,匆匆捧了梁冉一句:“卧槽,冉哥牛逼,多谢梁主任,小弟回头请你吃饭,先挂了,拜拜。”   梁冉那边连再见都来不及说,余鹤就挂断了电话,一阵风似的冲回傅云峥身边。   “傅云峥!”余鹤一头扎进傅云峥怀里,吧唧一口亲在傅云峥脸颊上:“双腿出现痛觉是神经恢复的显著表现,是好转!”   余鹤一头扎进来,傅云峥下意识用双手揽住余鹤,余鹤亲他也没躲,右手安抚性的在余鹤后背拍了拍。   傅云峥:“小鹤,医生已经跟我说了。”   医生?   余鹤缓缓回头,看到了客厅里站在不远处的医生、助理、护士、还有来来回回正在搬医疗检查仪器的帮佣。   打眼一过,也就二十多人吧。   余鹤隽秀的美貌微拧,转过头又看傅云峥。   妈的,这一幕好熟悉。   傅云峥瞧出余鹤的窘迫,又拍拍余鹤:“没事。”   余鹤安之若素,又在傅云峥颈边蹭了一下,才翻身下来,若无其事地坐回沙发上。   章杉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给余鹤端上了一杯放了柠檬片的冰可乐。   医生给傅云峥做检查时,余鹤开始还神游天外,听医生向傅云峥讲述病情时,发现十句话自己居然能听懂九句,就停下来认真听医生说话。   并不断在手机备忘录上几下关键点。   傅云峥原以为余鹤在玩手机,余光瞥到余鹤居然记满了医学术语,心头一颤,仿佛连疼痛钻心的双腿都好了许多。   这就是多巴胺的神奇力量吧。   众目睽睽之下,傅云峥牵住余鹤的手:“小鹤。”   余鹤抬起头,手机屏幕白亮的光打在下巴上:“嗯?”   一句话在傅云峥口中千回百转,终是忍耐不住,他示意余鹤附耳过来,余鹤就乖乖凑过去。   傅云峥温热的吐息喷在余鹤耳廓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余鹤说悄悄话:“小鹤,我好喜欢你啊。”   余鹤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他看向傅云峥,傅云峥也看着他,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   晚上,傅云峥的腿还是很疼,医生开了止疼药,但傅云峥没有吃。   疼痛分为很多阶段,酸痛、胀痛、刺痛,傅云峥必须亲身感受才能将身体的真实状况反馈给医生。   傅云峥的理性与自律令余鹤心惊。   “你太能吃苦了。”余鹤紧紧搂着痛得发抖的傅云峥:“吃一点点止疼药吧,这么疼你也睡不着,休息不好对恢复也没好影响。”   傅云峥的声音始终如一沉稳:“我是不是影响你睡觉了?”   余鹤说:“没有,我本来也不困。傅云峥,我可开心了,我总结出一个规律,你知道是什么吗?”   双腿虽疼却是好转的现象,傅云峥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对康复抱有期待,但又怕希望落空,不愿意总去想这件事,不如和余鹤说些闲话凑趣,也好转移注意力。   傅云峥回答道:“知道,你特别高兴或者特别生气时会叫我的名字。傅云峥傅云峥傅云峥。”   余鹤笑道:“这也是一个规律,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发现,每当人开始倒霉的时候,就是他要走运的时候,就好比一件事你做的特别不顺,其实不见得是坏事,没准这是往后更顺的预兆。”   傅云峥嗯了一声。:“很有道理,但你下次和人将这个规律时可以直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余鹤气得咬了傅云峥一口,很霸道地说:“塞翁说的是塞翁说的,我说的是我说的,你以后要听我说的,以我说的为准,知道吗?”   傅云峥沉默片刻:“以你说的为准没问题,但塞翁失马那句,其实不是塞翁说的,是刘安说的。”   余鹤大为不解:“为什么是刘安说的?”   傅云峥回答:“因为塞翁失马一节出自《淮南子·人间训》。”   余鹤:“那不应该是淮南子说的吗?”   傅云峥:“......淮南子就是淮南王刘安。”   余鹤仰起头,思考了一会儿:“你是不是在故意逗我,明知道我不懂,故意引我说蠢话?”   傅云峥没犹豫,直接认下了:“嗯,我喜欢逗你,你特别可爱。”   余鹤在傅云峥脸上亲了一下:“老狐狸。”   傅云峥也仰起头,嘴唇也落在余鹤颊边:“小笨鹤。”   余鹤紧紧环着傅云峥的脖颈:“傅云峥,我刚才总结的叫做运气守恒定律。你看最近直播间、校园、还有你那大侄子傅聪林都在给我们找麻烦,但是呢,你的腿忽然有了好转。我真是太开心了,只要你能有一点点好转,这些倒霉事就都值得。”   傅云峥想了想:“可是我不想你倒霉,我希望你总能顺顺当当的,你因我而遭受非议,哪怕早有预料,我还是特别、特别不高兴。”   余鹤侧过头,在黑暗中描摹着心上人的轮廓:“傅云峥,你很清楚他们之所以不相信你喜欢我,归根到底还是除了钱色交易他们想不出其他原因,我以后会更努力,总有一天,没有人再会质疑我们的感情。”   傅云峥哑声说:“他们不知道你有多好。”   这话余鹤爱听,他问:“我哪儿好?”   傅云峥如实回答:“哪儿都好。”   *   周日这天,两个保镖拎着捕兽笼回来交差,银色金属兽笼里装着五只猫,一大四小,就是从庄园里跑出去的五只。   笼子里,五只猫警惕的缩在角落,母猫耳朵背在脑后,余鹤伸手喂它猫罐头时差点被抓。   余鹤猛地缩回手:“你怎么这样啊。”   母猫弓起身子,朝余鹤哈了一口气。   余鹤内心大为受伤。   几只猫好像都不认识余鹤了,这种没良心的行为令余鹤大失所望,养猫的热情几近熄灭。   傅云峥问他:“还养吗?”   余鹤很失落地摇摇头:“算了,哪儿抓的哪儿放吧,强扭的瓜不甜。”   听到这儿,傅云峥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强扭的瓜不甜。”   保镖见状安慰:“余少爷,您要是真喜欢养,不如去宠物店买只回来,宠物店的猫几代以上都是早养熟了的。很亲人,没这些野性。”   余鹤心灰意冷:“再说吧。”   保镖拎着补兽笼离开后,余鹤抱着笔记本电脑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傅云峥忍着腿疼看了几份合同。   “小鹤,”傅云峥忽然叫了余鹤一声:“看合同好烦。”   余鹤从电脑后探出头:“字太多了是吧。”   傅云峥放下手里五十多页的合同,捏了捏鼻梁:“腿疼,心烦,静不下心看。”   余鹤合上电脑,完全不在乎游戏中其他四个队友的死活,取来加热毯铺在傅云峥腿上:“那就先别看,那么大个公司除了你就没人能审合同了?”   傅云峥抿了抿唇:“这些标的额较大,别人看我不放心......傅氏树大招风,哪怕心里知道谁看都一样,还是忍不住多疑。”   坐在傅云峥的位置上,每一步都不得不小心谨慎,想要把他来下来的人太多了。内部的、外部的全都有。   他手中这份财富和权力引人垂涎,谁看着都馋。   一万份合同中可能九千九百九十九份都没问题,但傅云峥必须亲自过目,以此去避免那万分之一的差池。   余鹤拿过五十多页厚的合同翻了翻,无奈地还给傅云峥:“真看不懂。”   傅云峥来了兴致,翻开扉页将相关数据指给余鹤看:“我教你啊。”   余鹤为难地看着那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字,又看了看傅云峥的腿。   在神经痊愈前,腿疼将成为常态,傅云峥务必会在疼痛中处理工作,要是自己能学会看一点合同,多少能减轻些压力。   余鹤直视傅云峥的双眼:“你不放心别人看,难道就放心我?”   “你不会害我。”傅云挣食指在余鹤微皱的眉间轻触了一下:“不想学也没关系,慢慢看总能看完,从来都是我自己看的。”   余鹤:“......”   他认命的把头搭在傅云峥肩膀:“好好好,我学,我想学。你不要总故意说一些可怜兮兮的话让我心疼,好像没有我之前你过的很惨一样。”   傅云峥轻笑一声,丝毫没有被戳穿的窘迫,反而称赞道:“长点心眼了,很不错。”   余鹤的手在傅云峥胸口轻轻一按:“傅总坏心眼那么多,我耳漏目染总要学的聪明一点,否则总被你逗弄的团团转。”   傅云峥靠坐回轮椅上:“糟糕,我就喜欢逗弄你,这可怎么办?”   余鹤单手掐着傅云峥的下巴:“看你颇有几分姿色的份上,勉强原谅你喽。”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傅云峥向来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常言道言多必失,在从前,无论什么场合傅云峥都很少主动和人攀谈,可只要和余鹤凑在一起,他好像就总有很多话可以和余鹤说。   “今天还有谁要来家里吗?”余鹤问。   傅云峥说:“没有,没人救得了你,你过来坐好,先把这份合同看完。”   余鹤没骨头似的又想往傅云峥腿上躺,一歪身子才想起来傅云峥今天腿疼,就端端正正靠在沙发靠背上,举起合同一页页的看。   合同上的字实在太多了,余鹤开始是读完一条忘一条,逐渐演变为读完一行忘一行,到后来着着满页字神游天外,静静放空。   傅云峥见余鹤半天没翻一页,拨开挡在余鹤脸前的合同,瞧见了余鹤失神的双眼。   “哎。”   傅云峥向来冷静自持、从容不迫,一生所有的气都叹在了余鹤身上:“小鹤。”   余鹤清亮的眼珠轻轻一动,像一个重新启动的小机器人,缓慢地重新聚焦:“怎么了?”   傅云峥将余鹤的失神看在眼中,斟酌着用词:“注意力不集中、遇到刺激情绪转变剧烈、偶尔会产生自厌情绪,刚来的时候还严重失眠,你有没有想过去看看心理医生?”   余鹤说:“这不是青春期正常的现象吗?”   傅云峥指尖微微蜷缩,握住余鹤的手:“小鹤,你都二十岁了,如果是叛逆期,那你的青春期会不会太长了一点?”   在遇到傅云峥前,余鹤也觉得自己失眠、情绪差的问题挺严重的,但现在他已经好转很多,几乎不会再失眠,也很少产生那种极其烦躁的情绪,他一向很坚信自己的负面情绪来源于青春期,从没想过这是心理问题,总觉得像他这样想得开的人,肯定不会得什么抑郁症。   傅云峥很有耐心:“心理问题不止抑郁症一种,刚出车祸时侯,我听到汽车刹车声都会心惊、出冷汗,后来和医生谈了两次以后就有很大好转。心理阴影这种东西就是很奇怪,你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只是担心,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余鹤捕捉重点的能力一如既往的优秀:“你为什么会不在我身边?”   傅云峥失笑道:“就算是夫妻也不能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啊,你现在要上学,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工作,难道我还能总在你身边看着你?”   在傅云峥身边时,余鹤的状态稳定一些,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负面情绪,烦躁、失落、自厌都是已经习惯了的。   就好像过年或者过生日那天,明明都是开心的事,可余鹤总是会忽然低沉起来,忍不住去悲观厌世。   余鹤知道情绪不稳定会给身边人造成影响,所以每次都会抽烟缓解。   效果还不错。   余鹤说:“没遇见你之前,我也挺好的。”   傅云峥主动揽住余鹤肩,把他搂紧怀里,语气中是隐忍的心疼:   “一只需要酗酒才能入睡的小鹤,也叫过的很好吗?” 第57章   余鹤一下子感到很委届, 鼻子酸酸的。   真奇怪,他之前从没觉得有什么可委屈的。   全世界的人,只要活着、只要还在呼吸就都各有各的苦, 各有各的烦心事,相比起来,他失眠睡不着这类小问题好像并不值得特意说出来。   可是傅云峥抱着他的怀抱好温暖, 余鹤刹那间觉得自己好像遭受了天大的苦难,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值得诉说,再也不需要他一个人承担。   因为傅云峥会听、会理解、会心疼。   余鹤呼吸间都是傅云峥的味道,他整个人落在傅云峥怀抱中, 就像落在一片柔软的云间。   “酗酒也睡不着,”余鹤小声抱怨:“我的酒量太好了。”   傅云峥轻轻环住余鹤的后背:“小鹤,是我来晚了。”   余鹤眨了下眼,感受着傅云峥身上的温暖:“嗯,明都慈善晚宴那天你就该把我带走。你总是想的太多,怕我不喜欢、不愿意, 怕你接近我对我不好......可是,在没有你之前, 我过的本来就不好。”   傅云峥从来不是个心软的人,可一旦事关余鹤, 他的铁石心肠也都化成了水, 他没办法去想他放在心尖上都怕烫着的小鹤在余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居然让余鹤这样没心没肺又不记仇的小孩彻夜不敢入睡。   余鹤又不肯吃胡萝卜, 夜盲得厉害,无数个漆黑如墨的深夜, 他的小鹤是如何度过的呢?   傅云峥感觉到余鹤的额角蹭在自己颈窝,便亲在余鹤的发梢上予以回应:“是我的错, 是我总想的太多。”   如果他能在初遇余鹤那天就迈出这一步,那在自己车祸前他们还有足足一年的时间可以游历四方,去余鹤想去的地方。   他们去塞北、去滇南、去沙漠、去雪山。   在从南到北的春风中肆意奔跑,在长江黄河的激流中随性驰游。   浩瀚苍茫无边的敕勒川下,他们可以在成群的牛羊中策马狂奔,看云朵似的羊群慢吞吞散入绿野,在长生天的青草香中放声长笑。   银河坠落般的庐山瀑布旁,他们可以从滑翔伞中相拥着跃下,听狂风猎猎从耳侧呼啸,在生与死的急速中互诉衷肠。   如果傅云峥能够早点知道、早点顿悟,那他就在华夏大地的万千风光中治愈余鹤,而不是像此刻这样,只能把余鹤抱在怀里,除了抱紧余鹤什么都做不了。   傅云峥倏忽间生出一种慌乱。   当心中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所有人都会生出恐惧。   这是逆鳞也是软肋,是无坚不摧也是绕指柔肠。   在余鹤特别喜欢玩的那款游戏里有众多游戏英雄,打爆发的刺客,持续输出的射手,打保护位置的辅助。   余鹤总说去杀对面输出的刺客最难玩,而傅云峥却觉得,最难玩的是辅助。   冲进人群中杀一个人不容易,在乱战中守住一个人更难。   多少年来,傅云峥都是一往无悔,以杀伐决断、手段狠硬闻名于资本界。   在人生中也好、工作中也罢,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退路’二字。   在遇见余鹤之前,傅云峥读《项羽本纪》一篇,只觉荡气回肠。   项羽破釜沉舟,胜就胜在决绝。   傅云峥能够年纪轻轻就成为资本界中的翘楚,把经济命脉狠狠攥在手中,靠的就是这份狠绝。   可遇见余鹤之后,傅云峥再思项羽,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项羽自刎乌江,败也败在决绝。   傅云峥再也做不成项羽了,他现在只想做唐明皇,和余鹤声色犬马、共坠红尘。   不,唐明皇也不好,马嵬坡前,唐明皇护不住他的贵妃,就像项羽在乌江边护不住虞姬一样。   都是废物。   这样想来,历史上那些广为人知的偏爱与深情似乎都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人们又常说:情深不寿,天意弄人。   傅云峥目光幽暗深沉。   或许人真的无法抵御天意,所以在天意来临前,他要加倍爱护他的小仙鹤。   所有给他们感情制造麻烦的人......   都会切身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麻烦。   *   莱茵别岸是五星级连锁酒店,以优质服务和良好私密性著称。   是众多富豪明星在外住宿的首选。   可就是这样一家酒店却因一起打架斗殴登上社会新闻。   新闻中,一个女子哭诉道:“我丈夫是某直播公司的经理,他和该公司荌姓女主播存在不正当关系。今天是周日,我们原本越好一起带儿子去天文馆,结果他接到一个电话后就急匆匆地走了,我察觉异常就开车跟在后面,发现他居然来了莱茵别岸找那个女人!”   镜头一转,电视屏幕中出现莱茵酒店外景的拍摄视频,在修剪精美的绿植和充满艺术性的建筑结构画面中,画外音讲解道:   “莱茵别岸酒店是S市有名的五星级酒店,当事人吴女士来到酒店后询问前台丈夫去了哪个房间,却被前台以无法透露客户隐私为由拒绝,吴女士出示了与冯先生的婚姻等级证明,依旧遭到拒绝,愤怒的吴女士一气之下报了警。”   XX派出所办案的民警向记者介绍道:“吴女士报警时情绪非常激动,为防吴女士做出过激行为,接到报警电话后我们火速出警,当时是我和我的两个同事,正往莱茵别岸来的路上,指挥中心又通知我们说莱茵别岸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其中一方当事人正是吴女士的丈夫——冯某。”   画面切回主持人这里,身着西装的男主持人说:“原来,冯某在莱茵别岸酒店长期包下了一间房间,经查证,他经常在该酒店和其公司女主播荌某私会,而主播荌某也常年住在这个房间,吃穿用度挂在房间的费用上,冯某每月来酒店结账。事情到此为止,只是一起普通的婚外情事件,又怎么会忽然在酒店大打出手呢?我们继续往下看。”   画面是凌乱的房间,如台风过境,酒店内的东西摔的到处都是。   画外音:“经过我们与冯先生沟通,他终于向办案民警解释了斗殴的原因。”   一段经过处理的声音响起。   冯先生:“我被荌(消音处理)那女人骗了,认识她的时候,说她是单身,父母在工地干活时被砸伤,她为了给父母赚医药费才独身来到S市做主播赚钱。我看她挺可怜的,在公司里对她还很关照,有一次我去S市出差,就住在这家酒店,她说她要给我送些特产,然后......一来二去就发展出了感情。”   记者:“那你今天来酒店是为什么,后来怎么又打了起来?”   冯先生:“主要还是谈工作的事,她直播间因为造谣诽谤被封了,这是违法的嘛,我主要想和她谈一谈这个事。谁料我一刷房卡打开门,她光着身子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我头脑一热就和那男人打了起来。”   记者:“那个男人是谁?”   冯先生:“我不认识,应该是她直播间的榜一大哥吧。”   记者:“什么叫榜一大哥?”   冯先生:“就是在她直播间刷了很多礼物,花钱最多的那个在打赏榜排行第一,简称榜一。有些主播会暗示刷多少礼物可以加微信,多少礼物可以见面吃饭,但我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   记者:“哪样的人?”   冯先生:“为了钱可以出卖身体的人。”   画面到此为止,再次切回演播室。   主持人眉头紧皱,若有所思:“谁也没有想到,打架事件背后竟有这么多的恩怨纠葛。花钱刷礼物就可以加主播微信,请主播吃饭,甚至有些主播和所谓‘榜一大哥’发生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另一名主持人点点头:“确实,小小的冲突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社会矛盾。我们不禁发问:网络直播的底线究竟在哪里?除去在直播中打赏的环节,以金钱为媒介与他人发生性关系,行为的界限在哪里?为此,我们特别邀请到XX政法大学法学系教授,张教授,对于这件事,您怎么看?”   张教授:“主持人你好,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调低电视音量,坐在客厅的观众朋友余鹤目瞪口呆。   这档电视节目剪辑节奏极佳,步步推进,余鹤完全被带入到情节进去,看完整个故事才反应过来:“这里面说的荌姓主播是荌彤?”   傅云峥看起来没什么想说的,似乎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社会新闻并不关注:“不太清楚。”   “这可真是天降正义。”余鹤靠在沙发上,感慨道:“这大姐前两天还在直播间哭诉我给人当小三,今天真面目就被电视台揭露了,这也太解气了。”   傅云峥依旧没什么表情:“解气就好。”   豆芽平台上,荌彤的直播账号已经被网友轰炸了,曾经被荌彤当枪使的网友察觉到被愚弄,反噬来的格外强烈。   【热评:到底是谁在给人当小三,是谁和榜一不清不楚,原来是你自己做下的事情,难怪讲起来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   【热评:只能说恶人自有天收,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利用网络造谣诽谤,煽动对@余鹤人身攻击,现在轮到你自己了,这滋味好受吗?】   【热评:荌彤和余鹤的那场直播我看过。说实话,余鹤非常有礼貌了,荌彤让他撑红牛罐倒立,手心都硌出血了也没说什么,后来他票多也没为难荌彤,就这样荌彤还一直追着余鹤咬,到底是谁输不起?之前余鹤全网黑,替余鹤说了几句话被荌彤家粉丝追着骂了几十条,只能说什么样的主播什么样的粉丝。】   荌彤曾经污蔑余鹤的那些话到底未经论证,而她做下的事情可是被电视台报道了!   这是实锤!   这下子,就连荌彤的粉丝也消停了,一边装的什么都没发生,仿佛岁月静好,一边疯狂删除在之前骂余鹤的言论,生怕被人挖掘出来,追到自己账号下面骂。   虽然电视台打了马赛克,但熟悉荌彤直播账号的网友通过色块就能对比出来,再说荌彤的姓氏又较为少见,有足足两千多万粉丝,是一个名副其实大主播。   和余鹤的那些颜值粉不一样,看荌彤直播打赏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她的粉丝群体年龄跨度较大,要是余鹤上了电视还不一定能有这么多人看到。   许多跟着荌彤练健身操的姐姐阿姨,可都是社会新闻的忠实观众!   这下荌彤可惹了众怒,豆芽平台当即发布公告永久封禁荌彤的直播间,并宣布和荌彤解约并保留对荌彤违约行为的民事诉讼权利。   冯彬作为豆芽直播的经理,因个人原因给豆芽平台带来巨大负面影响,豆芽直播平台同时宣布对其予以免职。   冯彬的妻子也以‘确认合同无效纠纷’为由,将冯彬和荌彤诉至法院,因冯彬未经配偶允许,私自处分夫妻共同财产,冯彬的妻子请求法院依法确认冯彬对荌彤的赠予行为无效,要求荌彤返还全部财物。   冯彬家楼下,咖啡厅。   西装革履的律师面容可靠,他从冯彬妻子手中接过授权委托书:“吴女士,请您放心,起诉后我会向承办法官申请律师调查令,调查冯彬和荌彤名下所有银行账户、微信账户、支付宝账户的资金流水,冯彬花在荌彤身上的每一分钱,我都会帮您如数追回。”   冯彬的妻子点点头,捧起手边温热的咖啡杯,欲言又止:“谢谢您,赵律师,我婚后一直没有工作,剩下的律师费只能等追回这些钱再......”   赵律师笑了笑:“吴女士,请您不必担心,律师费已经有人为您支付过了。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帮您解决困扰,争取权利,其他问题您都不必费心,交给我就可以。”   冯彬妻子面露感激:“是的,电视台曝光后,很多热心的网友都留言鼓励我,我已经想清楚了,就是要远离渣男贱女,忍耐是没有用的,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哦,对了,请问您能告诉我,是谁这么好心替我支付律师费吗?”   赵律师推了下眼镜:“也是一位热心网友,姓傅。”   冯彬妻子双手合十:“真是太感谢了,请务必将我的谢意转达给傅......”   赵律师说:“傅先生。”   冯斌妻子:“对,帮我把谢意转达给傅先生。”   另一边,荌彤也在咨询律师。   荌彤最近官司缠身,冯彬的妻子起诉她,豆芽直播平台起诉她违约,经纪公司也起诉她违约,冯彬躲起来不肯见她,之前的榜一大哥因为她上了社会新闻还挨了打,没有报复她已经是仁至义尽。   荌彤直播赚了不少钱不错,但面对两家公司高昂的违约金,她根本无力支付。   律师看过荌彤的两份合同:“恕我直言,我建议您能够和两个公司达成庭外和解,我很少这样说,但确实,这合同交上去,两个官司您都很难赢。”   荌彤心里哐当一声:“可是,这些都是霸王条款啊,我挣的钱根本不够赔给他们的。”   律师点点头:“所以我才建议您和解,签合同时您和直播公司达成合意,您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签的每一个字都具备法律上的效力,这不是您想不认就能不认的。说句不好听的,您现在说是霸王条款,签合同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荌彤带着哭腔说:“我,我没想过我会违约。”   律师说:“所有人签合同时都不觉得会违约,但要真是觉得不违约就能不违约,那天下的律师事务所估计要倒闭一大半了,就豆芽直播的违约金数额来说十万确实不少,但结合您提供的收益来看,这些违约金也在合理范围内,毕竟假如您不违约,豆芽平台能够从您的礼物分成中赚取更多个十万,这笔钱是没办法规避的。”   荌彤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她直播赚得钱用来买房交首付了,每个月还要偿还贷款,刚才听律师说,如果她没钱支付违约金她新买的房子可能会被查封拍卖。   那她全部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荌彤内心已经不能用后悔两个字形容了,如果不是她在直播间针对余鹤,她的直播间也不会被封,那冯彬就不会在那天到酒店找她,冯彬老婆也就不会发现。   她如果能早一点收手,哪怕只早那么一点点,一切都不会发生。   律师接下来的话更是令她如坠冰窖。   律师继续说:“但在我看来违约金还是小数额,因为您的负面新闻给直播平台造成的损害才是不可估量的,对于这笔损失他们会起诉多少钱,那可真是说不准了。”   *   四月中旬,中医药学院例行期中小考。   余鹤推拿学理论和实操都是全班第一,中医药学中规中矩,针灸学弃考。   负责教授针灸学的郑主任一个电话打到了沈涵那里。   郑主任:“沈师叔,您推荐来那学生我教不了。”   沈涵并不诧异:“是傅家那小孩吗?你教不了不稀奇。”   郑主任:“傅家?我的说的是余鹤,这学期转来那个长得挺好那小孩。”   沈涵:“嗯,就是他,他晕针,你先不必管。下周我恰好要往奉城讲课,借机见一见,傅家小子把他夸得跟朵花一样。唉,小郑,你刚才说长得挺好,有多好啊?”   郑主任:“......”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他这师叔是越活越回去,针灸推拿学出了个学不来针灸的学生,可他师叔只关心人家小孩长什么样。   一把年纪还挺爱打听,居然好奇起傅云峥的爱人长什么样了。   这重要吗?   傅家跟沈家是世交,祖宗交情能论到民国的时候。   纯按辈分论,傅云峥得叫沈涵一句祖父,也算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傅云峥祖父去的早,父亲也早逝,沈涵对这孩子难免更多几分关照,前年傅云峥出车祸那阵,听闻傅云峥腰椎脊髓受损,双下肢截瘫,沈涵连夜赶飞机辗转到病房亲自为傅云峥诊病扎针。   只是那孩子心太急,每每都是身体还未完全调养得当就匆匆手术,第三次手术后,恢复状态甚至不如手术前,沈涵一气之下甩手而去。   心太急的人看不了中医。   其实依沈涵看,傅云峥的双腿并非没有转机,只是脊髓神经恢复需要时间,心态沉淀也需要时间。   操之过急不是好事。   算算时间,若他判断没错,傅家小子的病情今年春天应当会有起色,他把三月的公开课推到四月,就是抱着亲自来看一看的意思。   他一把年纪,难道真会和一个小孩赌气不成?   故交的后人,他总要照看。   沈涵问他师侄:“那小孩到底长什么样,性格如何?”   郑主任叹了一口气:“师叔啊,他都没来上过我的课,性格我是不知道,就在楼道里偶尔见过一眼,长得是真好,霁风朗月,灼灼逼人。您要来学校,不管有多少人都指定能一眼认出他。”   话分两头。   霁风朗月,灼灼逼人的余鹤此时正蒙着眼,低头轻嗅鼻间的一株中药材。   梁冉问他:“能闻出来吗?”   余鹤脸上带这个青蛙眼的眼罩,微微歪了歪头:“闻着像草药,干巴巴的,味苦、辛,寒,是紫花地丁?”   梁冉得意一笑,转身看向班里其他几个同学:“我就说余鹤是个天才吧。”   余鹤摘下眼罩,看到了梁冉手中的草药果然是紫花地丁。   王广斌也闭上眼闻那株紫花地丁,实在闻不出个所以然,不由感慨道:“余鹤,你这鼻子比狗还灵。”   余鹤勾唇一笑:“这话说的,狗又不用分辨中药,我是记形状实在记不住,不是草就是根,都长得差不多,几百种中药我哪里分辨的出来。”   经过几番测试,其余几个同学已经对余鹤能够‘闻味识药’信了七八分,这在电视里才见过的本领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得见,一个个都又兴奋又激动,围着余鹤还要测试他的嗅觉。   余鹤把眼罩带回去,很好脾气的由着他们测。   另一个同学趴在书桌上,感叹一句:“中医药专业,狗都不学,偏偏我身边还尽是这些开挂的同学。”   梁冉斜靠在椅子上:“上回去京市参加思邈杯中医药理论知识竞赛,咱们就是在‘辩药’这一项上扣的分多,这回带着余鹤就算得不了奖,好歹也不用那么丢人。”   “我靠,”一个男同学激动地站了起来:“在赛场上闭眼识药,这也太帅了吧。”   余鹤被夸的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轻咳一声:“我其他知识背的不行,就这一项还可以。”   杨雨晴看了眼余鹤,低头提笔在报名表上填填写写:“余鹤,那团体赛我就给你报上名了,个人赛你报吗,可以只参加参加辨别中药的分项,奖金虽然不多,那三等奖也有2000块呢。”   刘瑞通忽然冷笑一声:“2000块钱余少爷想必看不上吧。班长,团体赛每个队只能有四个人,咱们班有十个同学,就算分两组也会有两个同学没办法参赛。余鹤这学期才转来,针灸课一节没上过,就算他辩药能力强,你就这么把他报上去也太主观了吧。”   杨雨晴写字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无措地看向刘瑞通。   班长这个工作不好做,好在他们班人少,同学们也都比较佛系,偶尔有点小困难和室友一商量大家都帮帮忙也就过去了。   杨雨晴怎么也没想到,在参加思邈杯竞赛这件事上第一个出来和自己唱反调的会是刘瑞通。他们曾经是一个组的,刘瑞通又追过自己,就算不帮忙也不至于......   杨雨晴的性格比较软和,每次和人起争执都是心里好多话说不出来,只要一开口就是哭腔,她也不想哭但这根本控制不住,就跟条件反射似的。   久而久之,她就尽量避免和别人吵架。   杨雨晴不说话,她舍友李萌萌看不下去,直接开怼:“去年咱班十五个人,勉勉强强才凑了一个队,今年就十个人上哪儿凑两个队去啊?思邈杯的参赛通知上个星期就发群里了,到现在为止一个报名的都没有,你去吗?你去我现在帮你填报名表。”   参加竞赛要去京市,是半自费。   大家心里都清楚去了也是一轮游、两轮游,尤其是他们大一大二的,基础知识肯定比不过那些已经即将临床实习或者已经临床实习的大四、大五。   可这到底是全国比赛,弃权实在难看,每次凑人去当炮灰都特别难,费时间、费钱,去了还丢人。   今天杨雨晴召集同学开班会,就是为动员大家参加竞赛,余鹤没拒绝参赛,就只需要再另选出三个倒霉蛋就够了,有人主动去,大家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余鹤占了他们的名额。   这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梁冉也跟余鹤说过,还答应和余鹤一起去,带上王广斌三个人组兄弟战队。   这次思邈杯竞赛要是没人参加,最后还是需要杨雨晴自己拉人自己参加,那回因余鹤从课堂上堂而皇之的离开,害得杨雨晴挨了任课老师好一通数落,余鹤和梁冉都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正巧借这个机会帮杨雨晴凑个人数,也算还个人情。   没曾想刘瑞通居然跳出来反对。   杨雨晴平复了一下情绪:“刘瑞通,那你参加思邈杯吗?”   刘瑞通冷笑道:“参加我也不和余鹤那种人一队。”   被三番两次针对,余鹤也不免有些火大,他抬眼看向刘瑞通:“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梁冉揽过余鹤肩膀拍了拍:“没事,别生气,咱们还不和他一队呢。”   王广斌皱起眉:“刘瑞通,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谁也没逼着你和我们一队,你想组队另外组,这又不限名额,用得着在这儿阴阳怪气吗?”   杨雨晴攥紧手中的签字笔,另外拿了一张空白的报名表,问刘瑞通:“你报名吗?”   刘瑞通从杨雨晴手中接过报名表:“报。”   一个参赛团体需要四个人,余鹤、梁冉、王广斌加上刘瑞通刚好四个人,刘瑞通再说不想和余鹤一个队,往后报名人数不够分组时他们也自动分成一组。   梁冉也不想和刘瑞通一队,在余鹤转学来之前,刘瑞通这个人一直挺正常的,他们两个加上杨雨晴三个人做搭档的时候也没看出刘瑞通这么别扭。   自打杨雨晴没同意和刘瑞通交往后,刘瑞通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真是情伤难愈,令人发疯啊。   梁冉站起来说:“现在我和余鹤还有王广斌是三个人,还有谁想跟我们仨一组吗?”   余下几个同学除了包括杨雨晴在内的三个女生,还有三个男生,他们都是刘瑞通的舍友,不会为了刘瑞通专门去参赛,但也没人想掺和进这俩人的矛盾里,毕竟一个宿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抱着两不相帮的打算。   还有一个男生是梁冉和王广斌的舍友,叫蒋麒,重度社恐隐形人,和陌生人说话都结巴的主,见所有人忽然都看向他,肉眼可见的炸毛了。   梁冉收回视线,没有在为难他可怜的舍友。   正在这时,杨雨晴站起来:“梁冉,我和你们一队,咱们组人齐了。”   刘瑞通的脸猛然涨红,好像当头被人打了一个巴掌,他紧紧攥着手里的报名表,白纸的边缘都被捏得起了皱。   终于凑够了参赛的四个人,其余人松了一口气。   “没别的事儿了吧。”一个男生把手机装回兜里:“我思政作业还没写呢,没事我回去写作业了。”   杨雨晴点点头:“没事了,散会吧。”   班里一共就这么几个人,余鹤他们四个组成了队,杨雨晴的另外两个舍友不会去思邈杯,蒋麒更不用说,刘瑞通能够动员的也只有自己舍友。   但刘瑞通清楚没人会陪他去参加那个思邈杯,他想不通为什么才转学过来一个多月的余鹤人缘会比他好。   手中空白的报名表就像一张嘲笑他的脸,他越看越来气,把报名表一撕,转身就要走。   余鹤懒洋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侧身拦住了他:“兄弟,好好的纸你撕一地,等着哪个爹帮你扫呢。”   梁冉:“......”   王广斌:“......”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余鹤在校时间不长,晚上放学就回家,除了教室食堂根本找不见人,他们一块儿吃过几顿饭,也打过几次球,但余鹤从来没什么架子。   有一回和别的系一块儿打球,有人还问过余鹤论坛上帖子的事情,余鹤也没生气,只是承认自己确实有个男朋友。   那人追着问是不是姓傅。   余鹤就笑了一下点点头。   那人特自来熟,跟余鹤并排坐在篮球架下问余鹤:“是身体不太好那个吗?”   当时梁冉都觉得有点尴尬,揽着那人肩膀把他带走,回来后也没见余鹤不高兴。   当时梁冉和王广斌都在,回宿舍后他俩还说余鹤脾气可真好,一点没有有钱人的架子,是个能处的。   之前刘瑞通也几次三番暗中针对余鹤,也没见余鹤往心里去,今天忽然发作,看来余鹤不是没脾气,只是之前懒得搭理。   刘瑞通双手抱胸,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余鹤:“怎么?你有意见?”   一般这种时候,余鹤都已经直接动手教对方做人。   他握了握拳,想起之前答应傅云峥要少打架。   余鹤把手插回羽绒服兜里:“我不理解你针对我的点在哪儿,我没得罪过你吧?”   刘瑞通上下打量余鹤,唇角勾起一丝干笑:“奉城大学不是上书房,有人愿意哄着你陪太子读书,我不愿意也不行吗?”   刘瑞通的眼神越过余鹤,怫然望向梁冉:“梁冉,从前你自诩天赋从不跟我们结队练习,你专业确实好,这点没的说,我也很服气,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连你也能陪着大少爷玩,哄着他有意思吗?”   梁冉专业很好,对很多课程都有独特的见解讨论课程、结伴学习,但梁冉从来都是上课来、下课走,自习室也不去,结伴练习也大方把搭档让出去,让刘瑞通和杨雨晴两个人先练。   刘瑞通原本以为是梁冉这种学神和他们普通人没有共同语言。   直到这学期余鹤转来,梁冉对连720个人体穴位图也念不明白的余鹤却那么有耐心。   这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余鹤有钱?   听刘瑞通这样指责,梁冉霍然面色一冷:“余鹤入学时间短,但他的天赋不比我差,但我为什么和他做朋友这事用不着和你解释。但如果你实在想不通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不跟你做朋友,因为你遇见一点不顺心的事就能把问题全怪到别人身上,和你做朋友太累。”   王广斌上前一步,挡在余鹤和梁冉身前:“之前你就在论坛扑风捉影地搞余鹤,今天又当着全班的面和余鹤过不去,咱们还得一起当四年同学,你总是这样可不好。”   这么多年来,余鹤打架从来都是自己站在前面,还是第一次被人护在身后。   王广斌又高又壮像一堵小山,余鹤见他气势很足,以为高中也得是个校霸班霸之类,结果王广斌说了半天就说出个‘这样不好’,一听就是老实人逼急了的言论。   可这个老实人是因为他余鹤急的。   王广斌平日里笑呵呵的,学号又恰好是2号,有时同学会开玩笑叫王广斌‘二师兄’,王广斌也从来不恼。   就这样一个老好人为余鹤站了出来。   卧槽卧槽卧槽。   余鹤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能细想了,再想他要感动哭了。   这时候要哭出来,他们肯定以为自己是被刘瑞通欺负哭的,那他余鹤得连夜扛着摩托车跑回云苏,五十年内不回奉城。   可是他妈的鼻子好酸啊卧槽。   余鹤仰起头望着天花板。   刘瑞通见王广斌和梁冉都站在余鹤那边,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冷哼一声:“一个晕针的人,能在针灸推拿学上几天课,人家根本不是真心来学习的,就是玩票,你们可别太认真了。”   说完刘瑞通又看了余鹤一眼,转身走了。   余鹤没再理会,蹲下来把刘瑞通撕碎的纸捡起来,梁冉和王广斌也蹲下和他一起捡,地上一共没几张碎纸,六只手一伸就捡干净了。   梁冉揽着余鹤的肩膀:“哎呦,还是我们余少爷素质高。”   余鹤摇摇头:“顺手的事,要不保洁阿姨进来看一地的纸,怪影响心情的。”   梁冉和余鹤一块儿站起身:“余鹤,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过来玩的,回头我把思邈杯竞赛题题库发给你,咱们好好准备,争取得个奖回来打他的脸。”   余鹤往教室外面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不生气。走,我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   “吃火锅吧。”王广斌说:“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自助回转火锅,39.9元一位。”   余鹤笑道:“吃火锅没问题,但余少爷能请你39.9的自助火锅吗?怎么也得59.9啊。”   梁冉也笑:“余少爷没见识了不是,59.9的火锅在学校门口开不下去啊,39.9都是高消费了,学校食堂的小火锅19.9一位。”   几个人说说笑笑往教学楼外走。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暖橘色的余晖下,是青春最美好的样子。   走到校外,路过超市时余鹤突发奇想:“要不去我家吃吧。”   梁冉和王广斌自无不可,一行人进了超市推着购物车走了一圈,又拎着大包小包走出来。   余鹤家里很干净,章伯联系物业公司请了保洁每两天上门打扫一次,余鹤又不开火做饭,屋里就沙发上堆了点衣服还没来得及收拾。   梁冉和王广斌都是医学生,一进余鹤家看到墙面上,餐桌旁的扶手就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为余鹤的男朋友装的。   玄关处放着一个可收纳轮椅,傅云峥的轮椅是特制的比普通轮椅要更宽一点,平层毕竟没有云苏的别墅大,傅云峥的高档轮椅在房间内进出没有这种窄轮椅方便,傅云峥偶尔来住的时候,会换这个普通轮椅用。   普通轮椅有点窄,承重200kg,方便确实方便,但唯一不好的就是……   余鹤没办法和傅云峥挤在轮椅里接吻了。 第58章   余鹤没有避讳, 他将轮椅推回客厅,请梁冉他们进来:“这是我男朋友的,他的轮椅太大, 在这屋里不方便。”   梁冉问:“上次你打电话问我,说你男朋友的腿恢复痛觉了,现在怎么样?”   余鹤把菜拎进厨房:“确实是好转, 只是他不肯吃止疼药,总是痛的睡不着。”   “不吃止疼药倒是也没错。”王广斌帮着余鹤一起洗菜:“脊柱神经敏感,长期大量止痛药会致使神经敏感度下降,治疗时就易生钝感, 但总这样疼人熬不住,中药药性温和,要不你给他抓点中药吃吃呢?”   余鹤不会择菜,就用菜刀把青菜根直接切掉:“我的斌哥啊,我这水平哪儿敢给他抓药吃,等我再学几年吧, 他身体亏空很大,我将来再慢慢给他调吧。”   梁冉站在厨房门口, 打开罐汽水慢慢喝:“这个双下肢截瘫倒不是一点恢复的可能都没有,我记得之前斌哥就跟我说过他们村有一个人瘫了十几年后来也养好了。”   王广斌点点头, 说:“是脊柱神经就是要养, 人体自身的恢复能力说强是很强, 但也需要时间。余鹤, 你男朋友的腿恢复痛觉是个好兆头,只是千万要切忌急功近利, 欲速则不达,病人肯定心急的, 家人要做好安抚工作。”   余鹤应了一声,把切好的土豆装进盘子里:“好,我知道了。”   吃完饭,梁冉在厨房洗碗,余鹤擦桌子,王广斌收垃圾。   正在此时,防盗门锁芯忽然发出转动的声响,余鹤心念一动,转头望向玄关。   房门打开,傅云峥出现在门口。   余鹤迎过去:“怎么没叫我去接你?”   “车停在楼下,就上个电梯。”傅云峥听到房屋内的动静:“你朋友在?”   余鹤走到门外,一抬傅云峥的轮椅越过门槛,转身关上门:“我朋友,梁冉,王广斌。”   傅云峥点点头:“你们好。”   余鹤又说:“冉哥,斌哥,这是我男朋友,傅云峥。”   梁冉和王广斌跟傅云峥打了个招呼:“您好。”   傅云峥说:“不用客气,请自便。”   余鹤把简易轮椅推过来,半蹲在地上:“吃饭了吗?我们刚吃的火锅,冰箱里有肉片和面条,我给你做碗麻酱面?”   傅云峥笑道:“你还会做麻酱面?”   余鹤说:“面条是超市买的现成的,麻酱是梁冉调的,可香了。”   每次余鹤半蹲在地上,一本正经和傅云峥说话的时候,傅云峥都很想摸摸余鹤的头,但眼下余鹤的朋友在,傅云峥便没伸手。   他转动轮椅往客厅走:“我吃过了,你和你朋友先玩,不用管我。”   梁冉手上还沾着洗涤灵泡沫:“那个傅总,我们已经吃完了,我把这几个碗洗完就走。”   傅云峥的目光从梁冉身上轻轻一落,又回到余鹤身上:“怎么让客人洗碗。”   余鹤不以为意:“他愿意洗。”   傅云峥无奈:“司机还在楼下,一会儿送你同学回去。”   余鹤点头,回到厨房接过梁冉手中的活:“我男朋友不让你洗碗,一会儿司机送你们回去。”   梁冉冲掉手上的泡沫,小声抱怨:“重色轻友。”   王广斌小声问:“你男朋友叫傅云峥?”   余鹤说:“是啊,就是晚上说包养我那个,傅氏总裁傅云峥。”   三个人都在厨房里有点挤,王广斌凑到余鹤耳边说:“很多截瘫病人都是很拒绝出门、拒绝见外人的,我们在这儿也不方便,我们就先走了。”   余鹤心中微微一震,也不知是感慨王广斌的细心还是感慨傅云峥明明不喜出门还专程来找他,他点点头:“好,明天上课帮我占座。”   梁冉和王广斌跟傅云峥打了招呼,穿上外套离开。   余鹤到楼梯间送他们,等电梯的时候梁冉把思邈杯的题库发给了余鹤。   梁冉小声跟余鹤说:“晚上干点正事,看看题什么的,脊柱神经恢复初期.....咳,你懂的。”   余鹤看向梁冉,目光清澈澄明,显得梁冉心很脏。   叮当一声,电梯到了。   王广斌挠了挠下巴,走进电梯,替梁冉展开嘱咐:“脊柱神经恢复初期避免剧烈运动,缓养阳气,避免行......”   梁冉捂住王广斌的嘴,疯狂按关门键,硬生生的阻止了‘房’字从王广斌口中说出来。   电梯下行,红色的数字不断跃动。   余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   这俩人也太逗了。   回到家,余鹤换上拖鞋问傅云峥:“怎么今天过来了。”   傅云峥微微挑眉:“家里有点吵,堂兄一家总是过来,我来你这边躲两天清闲。”   知道是傅聪林把余鹤的事情透露给营销号后,傅云峥明着敲打了堂兄一家,无非是说了些傅氏集团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之类话,吓得他堂兄傅辉压着儿子傅聪林跑了好几趟傅宅负荆请罪。   傅云峥称病不见,不胜其扰。   可他不肯见傅辉一家的态度令他们很是慌乱,傅云峥懒得理会,索性收拾收拾离了云苏到余鹤这里来。   余鹤道:“你越不肯见他们越慌,越慌就越是要见你。你的腿还需要烤电理疗,这里没人照顾你,这怎么行?”   傅云峥抬眼看余鹤:“怎么,不愿意我来?”   余鹤把傅云峥横抱起来,把他轻轻放到普通轮椅上:“求之不得,你的理疗灯呢,我来给你烤也是一样的。”   傅云峥靠在轮椅上:“明天他们送来。”   余鹤推着轮椅往卧室走:“最近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   这间房子和傅宅比起来实在太小,是两居室,套内面积只有不到九十平方,因平常只有余鹤一个人住,家具并不是很多,可即便如此,轮椅穿行其中还是略显局促。   很是有几分转不开身的意思,而傅云峥并不觉这里局促。   傅云峥没回答,忽然说:“小鹤,我有点想吃麻酱面。”   “我去做。”余鹤问:“你是想到餐厅陪我还是先回床上?”   傅云峥说:“我来煮面。”   在厨房,余鹤捡着这两天发生的事同傅云峥讲了,学校里的是琐琐碎碎,傅云峥也不嫌烦,很认真地听了,听到余鹤要去京市参加思邈杯竞赛,便问余鹤要去几天。   余鹤显然不知道这些细节。   傅云峥说:“提前把行程发给章叔,他给你们安排酒店。”   余鹤又讲起和刘瑞通产生冲突时,梁冉和王广斌帮他吵架,比打架打赢了还要得意,余鹤抬起头,在厨房昏黄温暖的灯光中对傅云峥说:“我有新朋友了。”   傅云峥用长筷子捞出面条,盛进面碗里,他回望余鹤,语气比面锅上热腾腾蒸汽还要暖:“很不错。”   晚上,余鹤用艾叶、老姜、伸筋草、鸡血藤等药材配了药包给傅云峥泡脚,自已则拿平板窝在沙发上看竞赛题。   说是题库,更像是十大中医药典籍摘要,全是大段大段的知识点,足有上千页,这种东西放到从前,余鹤肯定看都不看就直接归到‘有生之年’系列。   所谓有生之年系列,就是那种在心里跟自己说有时间再看、有时间在学,然后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打开的那个系列。   可是余鹤一想到自己同梁冉、王广斌组建的兄弟战队,就不由沉下心一行行看过去。   在专业知识上所有人都知道余鹤是个新手,称得上毫无经验,和余鹤一起去参加思邈杯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可即便如此,在明知获奖机会渺茫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愿意跟余鹤一起去参赛,这种信任感足够支托起余鹤努力阅读的耐心。   余鹤的记忆力普普通通,没有梁冉那种几乎过目不忘的图片式记忆,他学习一向是意识流,就是看过一遍的东西全在脑子里混成一团,让他说刚才看了什么背了什么余鹤说不上来,但做题时能凭借直觉抽调出相应部分应用。   比如单选题的四个选项,余鹤能够隐隐感觉到其中某个选项和他脑子里的混沌知识块产生微弱共鸣,那个选项好像在不断和余鹤说‘选我试试’。   余鹤通常会相信直觉,因为除了直觉他也没有别的可相信的了。   总而言之,看一遍肯定比不看有用。   又翻过一页题,余鹤仰起头揉了揉眼睛。   傅云峥说:“你先歇会儿,明天打印出来再看吧,平板上看容易眼晕,一会儿又该头晕恶心了。”   余鹤闻言放下平板,感叹了一句题好多啊。   傅云峥笑笑,英挺的面容在灯光下更加俊朗:“水有点凉了,帮我添些热水吧。”   余鹤起身去提热水壶,往木桶里注水时才猛然反应过来。   他惊喜地看向傅云峥:“你的脚能感受到温度了?”   脊髓神经开始恢复知觉,痛了几天后能逐渐感受到温度变化是很正常的事情,医生早就同傅云峥讲过,所以在他发现时并没有大惊小怪。毕竟假使用数据来体现傅云峥恢复进度的话,从没有知觉到痛觉重现是从0到1,恢复温感也只能算是从1到2,距离完全康复的100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这一回,傅云峥告诉自己要戒骄戒躁,不要走上次急于手术适得其反的老路,在病情有进一步好转前他没有声张,可这消息又实在想和余鹤分享。   果然,比起傅云峥的沉稳淡然,余鹤就显得有些激动过度了。从他医学专业的角度来看,如果出现痛觉是喜忧参半,那恢复温感就是身体在向宿主明示它在好转。   余鹤当即放下水壶,半蹲在地上,手指在傅云峥小腿的几个穴位上按过,询问傅云峥的感觉。   “按这疼吗?”   “酸不酸?”   “有麻的感觉吗?”   傅云峥一一答了,垂眸看着余鹤,感慨道:“有模有样,倒真像个大夫。”   余鹤的手指停在傅云峥脚踝,想起王广斌说的家属要负责安抚病人情绪,结果自己比病人还要一惊一乍,恨不能立刻把傅云峥的病例传到全球医学生交流论坛内网,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傅云峥的腿在好转。   余鹤把桶里的水往傅云峥小腿上撩了撩,揉按着手下的经络:“这个桶太小了,小腿只能泡到一半。”   傅云峥似笑非笑:“难道你还想把我两条腿全泡进去?”   余鹤说:“肯定是全立体浸泡效果好呀,等周未回云苏在浴缸里泡。”   傅云峥有些拒绝:“那不是要泡的满身苦味?”   余鹤也笑,揶揄起傅云峥来:“傅老板那么大个总裁,不会还怕苦吧。”   傅云峥面色从容,淡淡回道:“我既不会躺里面喝,又不会小狗似的舔我自己。”   谁会小狗似的舔人谁心里清楚。   傅云峥要是身上泡得苦苦的,尝到这份滋味的人只会是余鹤,余鹤又想起来王广斌嘱咐他恢复初期要避免亲近,不由有些臊,耳根都红了起来。   余鹤手指轻轻划过:“那用玫瑰花瓣给你泡,香的。”   傅云峥伸手在余鹤鼻尖轻轻一点,评价了四个字:“本末倒置。”   余鹤起身,抄着傅云峥膝弯抱他起来,走进卧室放到床上,先将轮椅推到傅云峥触手可及的地方,再拿来手机和常看的书放在床头,又接一杯热水放在傅云峥手边,还要再问上一句:“要去洗手间吗?”   见傅云峥摇摇头,余鹤才转身回客厅收拾木桶。   傅云峥看着余鹤这样熨帖地照顾自已,不由想起来他第一次发烧,余鹤连倒杯热水都不会,第一次一块儿洗澡,余鹤还把他折腾的着凉感冒。   当初的冒失和如今的妥善对比鲜明。   余鹤说会学着照顾傅云峥,就真的再学。   傅云峥心中满是浓浓暖意,对比见到余鹤的心满意足,云苏特地赶来的风尘仆仆不值一提。   简单收拾完客厅,余鹤回到卧室问傅云峥要不要洗澡,傅云峥回答说洗过才来的。   闻言余鹤勾起唇,坐在床边凝望着傅云峥:“我第一次去傅宅那天,你也提前洗了澡。”   互通心意后,傅云峥和余鹤之间称得上无话不谈,就连回忆起那不尴不尬的见面也面色自然,能够坦诚地将自己当时的想法如实告知余鹤。   傅云峥没什么回避地说:“我行动不便,洗澡很慢,等你来了再洗,万一你等的时候改了主意怎么办。”   余鹤呵呵一笑:“傅总果然思虑周全,老谋深算。”   傅云峥微微拧眉,思索片刻又复而笑道:“还是余少爷巧舌如簧,天姿异禀,什么好词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怪怪的。”   余鹤也笑起来。   和傅云峥凑在一起说话无论什么无聊的话题都很有趣,哪怕没有话题可聊只是相互斗嘴都好玩。   余鹤问:“那你今天提前洗澡做什么,我现在总不会改变主意。”   傅云峥故作嫌弃:“因为你家浴室太小,没有装浴缸,这还用说吗?”   余鹤点点头:“好好好,我家浴室小,没浴缸盛不下您这尊大佛,这的浴室我之前量过,装不下傅宅那样的池子,但放个一米六长的小浴缸还是放的下,一会儿就从网上订一个,你在这常住也方便。”   傅云峥应了一声,没反驳余鹤三言两语就定下他在这儿常住的事情。   好像放着观云山景区里上千亩的庄园别墅不住,跑到奉城郊区和余鹤挤在一套九十平米的小房子里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余鹤拿着卷尺去浴室又量了一次,回来说:“能放下一米六的浴缸,刚好够你半躺着洗澡,药浴也方便,池子小还省水省药材。”   傅云峥心里实在欢喜,伸手掐了一把余鹤的脸蛋:“还怪会过日子的。”   余鹤按住傅云峥的手:“你买这套房子的时候没想过来住吗,我刚搬进来的时候墙上房顶一点辅助设备都没装,”他环视着室内新添的扶手吊环:“还都是后来请设计师重新规划的。”   傅云峥说:“你来上学我不便打扰,叫你同学看见又少不了疑问。”   奈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上:“你总是想太多,是不是还想着把这儿当成我躲你的地方,不想在这儿留下属于你的东西,免得有一天我和你分开看见这些心烦。”   傅云峥没说话,只是摸了摸余鹤的头发。   余鹤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大抵是傅云峥习惯远虑,早早就为余鹤留好了退路,提前给余鹤准备出一个‘没有傅云峥’的环境。   买下这间房子时,傅云峥是完全不准备在这里和余鹤同居的,可他最终还是住了进来。   小小的屋子里一点点被他的东西填充,到处都是傅云峥生活过的痕迹。   人生轨迹也在重合,到处都藏着彼此的影子。   他们如此相爱,在一起是水到渠成,就像到了春天花就会开一样,这怎么能避免的了呢?   余鹤将傅云峥紧紧搂进怀里:“不许再想将来和我分开的事情,你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让你再走。”   傅云峥闭上了眼睛:“我没你那么霸道,你来了我很高兴,你要走......”   “我要走你怎么样?”像是怕傅云峥说出什么自己不爱听的话,余鹤握着傅云峥肩膀摇了摇。   傅云峥被余鹤摇的一阵头晕。   余鹤可能是发现摇傅云峥这招很好使,每次试图改写傅云峥意志的时候都会摇上那么两下。   真的很晕。   傅云峥叹息一声:“你要走我把你抓回来,可以了吗?”   余鹤握紧傅云峥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谁都不许放手,只有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   傅云峥手指微微一动:“小鹤,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吧。”   余鹤又要去握傅云峥的肩膀。   傅云峥往后躲了躲,心有余悸,从善如流:“只有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   余鹤一翻身躺回床上,想像搂玩偶娃娃那般将傅云峥搂进怀里,可傅云峥又实在高大,他便只抱住手臂,紧紧贴在一起睡了。   第二天一早,余鹤是早上八点的课,闹钟七点十分响起时傅云峥已经醒了。   余鹤按掉闹钟,一倒头又往傅云峥怀里扎,腻歪了一会儿,问:“几点醒的?”   傅云峥回答:“不到七点。”   余鹤试图坐起身,可床上又实在温暖,他无力抵抗,嘀嘀咕咕抱怨:“真奇怪,我自己早起的时候从没这么费尽。”   很遗憾,傅云峥从没见过余鹤‘自己早起’,对余鹤口中的结论无从查证。   他推了推余鹤的肩:“快七点半了,不早了。”   余鹤摸出手机看了眼课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早八上公共英语......教务处排课的老师是怕我睡不着吗?”   傅云峥拽着吊环坐身,深觉倘若自己不先坐起来余鹤能在床上赖到中午,他便掀开被往轮椅上挪:“中午回来再睡。”   果不其然,傅云峥一起床,被窝对于余鹤的封印能力大幅度下降,余鹤也坐起身换衣服。   余鹤打了个哈欠,晃晃荡荡往洗手台走:“你早上吃什么啊。”   傅云峥在浴室门口:“不用管我,一会儿有人过来。”   余鹤一边刷牙一边透过镜子看傅云峥,挑挑眉:“那我去上学了。”   傅云峥颔首:“去吧。”   洗头、洗脸、刮胡子,余鹤一套流程五分钟搞定,洗完头后,头发不断滴着水,余鹤俯身反手摸毛巾。   毛巾挂在阳台晾晒,余鹤洗漱根本没提前把毛巾拿过来,也不知他在摸什么。   傅云峥把手里的毛巾扔到余鹤头上:“还是没长大。”   余鹤按着毛巾擦头:“找不到毛巾就是没长大?”   傅云峥说:“谁家二十岁的大人还不知道自己拿毛巾?”   余鹤从浴室走出来,停在傅云峥身边,身上带着牙膏和须后水的清爽气:“你家的。”   傅云峥低头看了眼表:“七点四十五了。”   余鹤骂了句脏话急匆匆拿了手机往门口跑:“中午十一点五十下课,我从食堂给你带饭!”   玄关处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穿鞋的时候也不知把什么撞到了。   “没事,不用收拾。”余鹤喊道:“等我回来捡。”   紧接着啪的一声,防盗门关上,室内倏忽静下来。   傅云峥坐在卧室门口。   感觉所有的喧闹都随着那扇防盗门的关闭而远去了。   原来九十平米的房子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也这么安静,就像哪怕几千平米的别墅也会因余鹤的存在而热闹起来一样。   从来都和屋子大小没关系,重点在于是谁。   还来不及生出更多感慨,防盗门电子锁滴了一声,紧接着锁芯转动,房门打开。   余鹤的脸出现在门口:“傅老板!我找不到摩托车钥匙了!麻烦看一眼书桌上有没有。”   傅云峥心头微颤。   热闹又回来了。 第59章   余鹤在客厅餐厅叮叮当当地翻找。   傅云峥转动轮椅到书房, 在电脑主机箱上看到了余鹤的钥匙。   电脑主机箱上?   纵然是极其擅长分析他人行为逻辑的傅云峥,一时也很无语,放弃了对余鹤行为模式的具体解剖。   “找到了。”傅云峥扬声道。   他离开书房, 在书房门口抬手一抛,把钥匙丢给余鹤。   余鹤单手接住钥匙,双手合十:“感激不尽, 爱你。”   防盗门再次关上。   傅云峥却不会再觉得安静冷清了,因余鹤找钥匙找到很认真,所有意想不到的角落都翻到了,连沙发上的抱枕都被掀起来, 其中一个还掉在地上。   玄关处收纳盒也洒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掉了一地,有打火机、糖盒、口罩、硬币、手机壳、刮痧板、纸团等等。   一切应该出现在玄关和不应该出现在玄关的东西都放在了收纳盒里。   傅云峥望着宛若哈士奇过境的客厅,叹了一口气。   还是个小孩呢。   *   余鹤骑在摩托车上,一路风驰电掣。   七点五十八分,余鹤终于抵达教学楼下, 教室在五楼,余鹤看了一眼电梯, 电梯刚刚上行才到三楼。   见等电梯来不及,余鹤迈开长腿直接从楼梯往上窜。   感谢命运之神的眷顾, 上课铃打响前, 余鹤冲进了教室。   余鹤坐在后排喘气。   王广斌把给余鹤带的早饭递给他:“肉饼, 豆浆。”   余鹤给王广斌比了颗心:“感谢斌哥的投喂。”   梁冉和余鹤换了个座位, 让余鹤躲到里面吃早饭:“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余鹤叼着肉饼说:“早上没找到摩托车钥匙。”   他们食堂的肉饼特别好吃,早上刚出锅的馅饼饼皮酥脆掉渣, 肉馅香而不腻,鲜嫩多汁。   余鹤含着馅饼, 连呼吸都是浓郁的肉香。   最难得的是,这个肉饼不放葱!   绝美。   吃完肉饼,余鹤意犹未尽:“下回帮我买两个。”   王广斌猝然大惊:“两个?你能吃两个?我也就吃两个。”   “我能吃。”余鹤喝了口豆浆:“这烙饼的油里绝对掺猪油了,要不不能这么香,太好吃了。”   梁冉和王广斌对视一眼。   梁冉:“我这儿还有个茶叶蛋你吃吗?”   余鹤一点不客气,伸手把梁冉桌面上的茶叶蛋拿走了。   其实纯按年龄算,余鹤比梁冉、王广斌还大。   梁冉出生月份在夏天,比余鹤小半年,王广斌十九岁生日刚过。   可跟余鹤混在一起,他们都不自觉地把余鹤当弟弟,好像他们要不多看顾些,余鹤就会跟学院里熬废的药渣一起被人论斤收走卖了。   吃完早饭,余鹤坐在座位上放空了一会儿,睡着了。   他的睡姿很简陋,脸直接贴在课桌上,眉间微蹙,双手抄在羽绒服袖口里捂着肚子。   梁冉极为无奈地看了眼余鹤,小声跟王广斌说:“他是不是肚子疼啊,你看他。”   王广斌切脉看病是家学,从小会识字就跟着爷爷给老乡看病,见过的病例不比正经三甲医院的大夫少。   医学之上,梁冉天赋再好也比不上王广斌这十几年的实践经验,所以瞧出来余鹤好像不舒服,下意识先找王广斌给看看。   王广斌观察了一会儿,因为余鹤手抄在袖口里,没法给他把脉,望闻问切只能先使出个‘望’字来,望不出所以然,王广斌又侧耳听余鹤呼吸,听着是有些重有些急。   “是不是吃的太急呛风了?”王广斌下出论断。   梁冉:“......王大夫二十年看诊经历就看出个这?”   王广斌耸耸肩:“食之油腻鲜肥之物过急,致使邪寒入侵,梗滞于胃,不通则痛,这样说能行吗?”   梁冉轻笑一声:“早上顶着风骑车过来,狼吞虎咽吞了张肉饼,能不邪寒克胃吗?你说咱们专业也能有学生吃早饭把自己吃胃疼了,也可真是新鲜。”   余鹤迷迷糊糊哼唧了一声,否认道:“跟吃肉饼没关系,明天我还吃肉饼。”   王广斌靠坐在椅子上,故意冷声道:“梁主任,这病人不遵医嘱啊。”   梁冉也抱手靠坐,语气严肃:“不用管,明天直接给他带清粥。”   余鹤皱眉:“别清粥啊兄弟,明天我早点来,上楼不跑了,肯定不胃疼。”   王广斌示意余鹤伸手,余鹤把手腕递过去,王广斌给余鹤诊脉:“就是呛风积食,多喝热水,要疼得厉害就吃点布洛芬吧。”   梁冉投了赞同票。   余鹤:“......”   真是最高端食材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   他们专业最有天赋的两个学生给他开出的药方居然是多喝热水、吃布洛芬。   面对余鹤对他医术的质疑,梁冉面无表情:“扎针也能止疼,你敢扎吗?”   余鹤猛摇头。   梁冉又说:“先自己揉梁丘、合谷穴吧,一会儿下课给你接热水去。 ”   余鹤说:“梁丘穴在腿上,合谷穴在受伤,揉梁丘穴就没法揉合谷穴了。”   梁冉轻笑一声:“意思是我给你揉呗,余少爷?”   余鹤趴在桌子上:“我胃疼嘛。”   梁冉无奈,而务实的王广斌已经在替余鹤揉膝盖凹洼处的梁丘穴了。   梁冉认命地把手放在余鹤膝盖上,用力一捏:“你怎么这么能撒娇?”   余鹤慵懒窝在椅子上,语气也散散慢慢:“谁撒娇了,我从来不撒娇。”   在两位大夫全力救治下,英语课下课前余鹤满血复活。 第二节 课沈涵沈三针的公开课。   针灸临床诊治常见疾病概论,是理论课不是实践课,梁冉跟余鹤保证不会出现针。   “至少不会出现实体针,PPT上可能有插图,但沈老都八十多了,他可能也不会用PPT。”梁冉说:“先听听,你推荐函不还是沈老开的吗?这还逃课是不是有点说过不去。”   余鹤跟着梁冉他们往二楼阶梯教室走,下楼时接到余清砚电话。   余清砚也要过来蹭课。   挂断电话,余鹤跟梁冉说:“帮我占两个座,我朋友也来听沈老的课,我下楼接他。”   笃行楼西门,余鹤看到了余清砚。   大一课多,开学后他和余清砚上次见面还是余鹤晕针那回。   余清砚是标准的好学生,八点上课,七点半就到教室那种,和余鹤踩点进教室、下课就从后门蹽的作息完全不重合。   早上,余清砚离开宿舍时,余鹤还没有醒;   下课,余鹤已经跑到了食堂,余清砚还在慢条斯理地总结笔记。   在大学,上午第二节 课下课的时间都是十一点五十,如果不能做最早吃饭的那批,那食堂的队就有的排了。   每次下课,余鹤都要拽着梁冉冲刺,争取做最先冲进教室的那批,王广斌跑不动,每次慢悠悠走到食堂,余鹤他们已经替他打好饭了。   要是去得晚了,别说打饭窗口得排队,食堂连空余的餐桌都没有,所以有的学生会先回宿舍,等人少了再去食堂。   余鹤是最早吃饭那波人,而余清砚偏偏是最晚吃饭的那一波,大概掐着十二点四十左右到食堂,就没什么人了。   而十二点四十的时候呢?   余鹤大概率已经骑上摩托回家了。   综上所述,余鹤和余清砚碰不上面实属正常。   今天天有些阴,余清砚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站在风中仰头看着树梢。   天空阴郁、老树枯藤,余清砚临风树下,温柔怅然,好像电视剧里死了女朋友的偶像剧男主。   “干嘛呢?”余鹤走进这副色调深沉的画里:“树上有什么啊,我看你瞅半天了。”   穿着白色短款羽绒服的余鹤过分耀眼,就像一束强光照进余清砚的人生里。   余清砚侧过身朝余鹤笑笑:“脖子有点疼,仰头抻抻。”   “脖子疼啊。”余鹤捏了捏余清砚后颈:“落枕了还是颈椎疼,一会儿我给你捏捏。”   余鹤手劲儿本来就大,又是用心学的推拿,掐起穴位来又狠又准,余清砚一点准备都没有,被余鹤捏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余清砚吃痛,下意识往后躲,却跟被捏住后颈的猫没什么区别,根本躲不开:“轻点,轻点余鹤,疼啊。”   余鹤松开手:“捏这儿疼就不是落枕,是不是颈椎关节炎啊,低头时间长了?”   余清砚捂着后颈转了转头:“贴点膏药就好了,老毛病了。”   余鹤迈上台阶,边走边说:“人的骨头就这一套,得省着点用,哪儿才二十就得颈椎病的?你可别不当回事,都不用等你老,三十岁你就知道难受了。”   余清砚弯起眼睛笑了笑,赞扬道:“学没白上。”   还没到阶梯教室,楼道里已经有很多人了,医学院非医学院的都有,还有很多约不上沈涵看病的人来这碰运气。   有的人手里拎着装CT影像片的袋子,有的人挎着包,包里装满了病例和诊断报告。   学生们见怪不怪,每次沈涵来讲公开课都有很多校外人早早来教学楼里守着,他们也不喧闹,知道这里是学校不是看病的地方,也知道沈涵来这儿是为了上课,但他们还是来等着。   哪怕遇见沈涵的机会渺茫,哪怕能得沈涵看病的机会渺茫。   但是......万一呢?   阶梯教室门口,站着好几个保安,余鹤给他们看了学生证才带着余清砚走进去。   透过阶梯教室侧面的内窗能看到楼道。   余鹤望着窗外:“针灸真那么神吗,你看楼道里那些人,好像能请到沈三针看病就能续命一样,都有些疯魔了。”   余清砚也望着窗外,面容上有种超乎年龄的悲悯:“没站在悬崖边,就不会知道一棵稻草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   余清砚有时过于柔软慈悲,尤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下一刻就要原地飞升。   余鹤正在发短信的手微微一顿:“你最近咋了?”   余清砚勉强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是爸爸的病,过完年才出院,前两天又进了急诊,好在没什么大事,做了两次透析,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余鹤暗灭手机屏:“所以呢?”   余清砚垂眸盯着桌子上的讲义:“总这样折腾,家里人都累了,我想......要不然我还是把肾捐给他算了。”   余鹤感觉满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他低下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从找出全球医学生交流论坛找出有关肾衰竭的相关案例:   “肾衰竭不是急性病,慢性肾衰竭分为5期,在1-4期的时候,可以通过积极控制血糖、血压、血脂,同时服用保护肾脏的药物来治疗。如果肾功能长期保持稳定,对于寿命影响不大,平均生存期是73岁。①”   余鹤把柳叶刀期刊上的相关报道只给余清砚看:“余世泉现在最多2期中晚期,你就想捐,等他4期再考虑这件事也来的及,这中间还有好几年,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合适的配型出现了。”   余鹤压低声音说:“肾对男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余清砚看了眼余鹤:“......我总归不会有孩子,所以.....也没那么重要吧。”   余鹤疯狂摇头,小声说:“超级重要!”   他用胳膊肘撞了下王广斌:“斌哥,给我兄弟讲讲肾有多重要。”   王广斌上下打量余清砚,先看了眼皮肤,再从额头印堂到眼眶鼻头再到唇周,通过简单观察得出结论:“你这兄弟肾挺好,看着不虚。”   就这么一打眼就能看出肾虚不虚?   余鹤来了兴致:“怎么看啊,教教我。”   梁冉解释说:“五行当中肾脏属水,看一个人肾好不好最简单就是看他肿不肿、黑不黑,这个黑不是说皮肤黑,而是从内而外的发暗、气色差。你就看眼睑眼眶、鼻头唇周,如果浮肿暗沉,那多半是肾虚。”   余鹤抬起脸看梁冉:“我虚吗?”   梁冉漫不经意地侧头瞥了一眼余鹤:“你容光焕发,皮肤透亮的跟仙女似的,你虚个屁。”   余鹤扭头跟余清砚说:“听见了吗,知道我为什么不虚吗,因为我有两个肾。”   余清砚偏过头犯了个白眼。   这段时间,余清砚过的很压抑,自从他发现亲生父母把他接回来的真实原因后,就再也没办法毫无芥蒂的和他们相处。   余世泉和张婉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忍不住再三思索,每一个举动都仿佛意味深长。   余清砚知道自己可能是过渡解读,但他没办法不去多想。   余清砚和他的亲生父母表面和睦亲近,实则相互揣测。   这让他过的很累。   余清砚想,这还不如从一开始直接要求他捐出肾脏,也好过每天都活在戏里。   是的。   戏里。   余世泉和张婉对他的亲情浓到不真实,从他回余家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好像一脚踩进了云彩一样的泥里,表面轻柔温暖,却悬在天上,不知何时会坠落下来,而洁白柔软的云朵下面,也确确实实是一滩污黑泥泞的深潭。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好时,余清砚每天都端着,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破坏了在亲生父母心中完美形象,他时时刻刻在演一个好儿子,而余世泉和张婉在演一对好父母。   知道他们有所图后,余清砚悬在云端的脚终于落在地下,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便冷眼看着余世泉和张婉演戏,听他们说一些暗示自己捐献肾脏的话。   余清砚是一个冷漠的看客。   当余世泉因病住院,张婉暗自垂泪的时候,余清砚又必须得走上前去,照顾余世泉,安慰张婉。   他也在戏中。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张婉哭的很假,张婉根本没那么爱余世泉,她只是怕余世泉死,如果他自己来哭的话,能比张婉哭的还真情实感。   余清砚很清醒陷在这场如梦的戏中走不出来。   他能怎么做呢?   生日之后他才回学校住了一周,张婉就跑到了宿舍楼下哭,余清砚别无他法,只能跟着张婉回家。   余清砚活的太累了,   他没力气和这些人周璇下去,倘若舍出一个肾能够从泥潭中离开,余清砚求之不得。   捐出肾脏后,他就‘没用’了,没用的人才能从余家离开。   余清砚时会羡慕已经彻底和余家断开的余鹤,同时也不禁会想,在余家的十九年,余鹤也会像陷在泥潭中一样窒息吗?   他和余鹤可真倒霉,养父母不怎么样,亲生父母更差劲。   余清砚敏锐地察觉自己的心态可能出现了问题,他现在有一点......过分消极。总觉得或者没什么意思,按部就班、庸庸碌碌,每一个人都像是被画在粉笔圈里的蚂蚁,转来转去也出不来那个圈。   仿佛整个世界都渐渐黯淡下来。   余清砚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褪了色的老式挂历,又旧又烂。   直到再次见到余鹤。   余鹤......很活泼。   就宛如一阵清爽的山风,很轻易就能拂去心头的尘埃。   辰光辉照,旭日跃出海面时那一抹金色,无论照在多么死气沉沉的东西上,都不减明亮。   余鹤能把鲜活传染给身边的人。   余清砚有点明白为什么傅云峥会喜欢余鹤了。   寒渊怎么能拒绝曙光呢?   人在意得志满时或许不会留恋朝阳,唯有在逆境中的人才会知道这抹光多么亮。   耳边,余鹤还在科普肾衰竭的相关医疗案例:“肾衰竭分为原发性、继发性和遗传性,虽然遗传的可能性较小,但万一呢?你还是留一个备用吧,你才二十,余世泉都四十五了,按时做透析活个几十年问题不大。”   余清砚抿了抿唇:“我真的太累了,余鹤,你能理解吗,我就算说将来等他严重了再捐给他,他也不会信的。”   余鹤没什么犹豫:“救命的东西放在你身上和放在他自己身上当然不一样。余世泉掌控欲很强,对他来说手术肯定是越早做越好,首先恢复能力肯定会随着年龄增大而减弱,而在你这边呢,你现在还能听他的话,等过个十年八年你翅膀硬了他管不了你,你反悔了他也没辙。”   余清砚自嘲一笑:“十年八年?”   他一天都坚持不下去了。   余鹤总觉得这次见面,余清砚变化很大,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他拍了拍余清砚后背:“你看着没什么精神,都不和我吵架了,怎么回事啊?”   余清砚无奈道:“我从来也不爱和你吵架,是你总故意气我。”   余鹤还想说些什么反驳,正在这时,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紧接着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鼓掌,一抬头看见个瘦高的男人走进来。   这就是沈涵?   不是说沈涵八十多岁吗,可眼前这个男人脊背挺直,高大健朗,穿着浅蓝色衬衫,一点也不像个老头,看起来身体就很好,丝毫没有那种老态龙钟的沧桑感。   余鹤在看沈涵时,沈涵也在看余鹤。   果不其然,哪怕能容下四百六十人的阶梯教室满满当当。   沈涵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外门弟子。   真是和郑师侄说的一样。   霁风朗月,灼灼逼人。   沈涵一生阅人无数,可要说生得像余鹤这样出挑的,还真罕见。   难怪傅家那小子喜欢成这样。   沈涵走上讲台,抬手示意,掌声渐渐停下。   待宛如雷鸣的掌声彻底停下,余鹤才小声问梁冉:“这就是沈涵?”   梁冉看了余鹤一眼,点点头。   和梁冉承诺的一样,这节课果然没有PPT,也没有出现针,余鹤平稳的度过了两个小时。   沈涵讲课很简洁,三言两语就能把一个案例背后的逻辑厘清,节奏也很好,既不会说太多题外话,也不枯燥,一节课上完余鹤意犹未尽。   如果所有老师都能想沈涵这样,天底下估计就不会有差生了吧。   十一点五十,下课铃响起,教室里没有一个人起身,都在等沈涵先行。   在大阶梯教室上课,就等同于预定‘抢不上饭’,就算上课的不是沈涵,余鹤也不会跑,因为人太多了根本窜不出去。   余鹤叹了口气,趴在了桌子上。   沈涵已经在往外教室外走,教室里算不上安静,可沈涵却好像听到了这声叹气。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越过人群。   余鹤心中升起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沈涵说:“余鹤,你过来一下。”   目光一下子聚集在余鹤身上。 第60章   余鹤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长得帅,绯闻还多,除了包养传闻, 学校里流传最广的就是余鹤转学的原因。   大学是按成绩录取的,除了那些万里挑一的保送生,在奉大读书的哪个学生不是自己真刀真枪考上来的, 中医药学院因为属于招生困难专业,能够依靠特定教授的推荐函推荐入学,余鹤作为忽如其来的转学生虽然算不得招人恨吧,但总归会在茶余饭后被人念叨:   “咱们这么努力学习有什么用啊, 拼了老命好不容易考上个好大学,十年寒窗也就是人家富二代一张推荐函的事。”   之前早就有传言说余鹤的推荐函是沈教授所开具,可大多数人是不愿意相信的。   沈涵沈教授在杏坛中地位卓然。   他淡泊名利,甘于奉献,始终专注于医学事业,门下弟子何止三千, 是真正的桃李遍天下。无论谁提起沈涵,都会称赞一句秉正无私, 因为在沈涵眼中病人没有三六九等,无论是权贵高官还是平民乞丐他都一视同仁。   十四年前, 邩川地震, 七十岁的沈涵带领团队奔赴一线抗震救灾, 某次余震, 他唯一的孙子沈铭明和病人一同压在废墟下,在争分夺秒的救援过程中, 沈涵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救病人。   当时沈涵说:“沈铭明是医生,保护病人是医生的天职, 如果沈铭明因公殉职,他的死亡通知单我亲自签收。”   后来,沈铭明虽然得救,但因为手臂压在楼板下,长时间供血不足导致神经末梢坏死,手指灵敏度下降,再也拿不起针灸用的银针了。   就这样一个大公无私的人,怎么会给一个富二代开绿色通道写推荐函呢?   这原本就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中医药学院的学生半信半疑,纷纷看向余鹤。   余鹤从座位上站起身,盯着众人探究的眼神走近沈涵。   沈涵站在楼道里等余鹤。   余鹤走上前去:“沈教授。”   沈涵抬抬手,示意边走边说:“课程都还跟得上吗?”   即便余鹤的记忆力不是特别好,又因为夜盲经常会遗忘在晚上遇见过的人,但他还是很肯定自己没见过沈涵。   可沈涵的语气熟稔,没有客套,开门见山,就像对待自家小辈一样。   余鹤有点好奇:“您认识我?”   沈涵侧头看向余鹤:“早有耳闻,你是云铮的爱人。”   余鹤的耳朵刷一下红了起来。   对他而言,沈涵就是印在课本里、活在传说中的大人物,是那种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但其实他还活着的科学家。   一生无比传奇,救人无数,能从阎王手里抢命,敢与天地争寿,数不清有多少人是被他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   对待沈涵,余鹤心里只有敬重,在余鹤心里沈涵这样的科学家应该是非常严肃甚至刻板的,规规矩矩,一丝不苟,随便说出一句话都值得人好好研究参悟的那种。   听到沈涵口中讲出‘云铮的爱人’五个字,简直就如同金科玉律,言出法随,仿佛一道惊雷把余鹤和傅云峥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   对于余鹤而言,这不亚于国家直接给他颁发了结婚证书。   他头上都要冒烟了。   余鹤结结巴巴:“啊,那个云峥,我是和傅先生在......在一起,有大半年了。”   沈涵走进办公室,端起办公桌上的保温杯喝了口茶水:“怎么提起云峥这样紧张,你很怕他?”   余鹤背着手站在办公桌前,跟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训话似的:“倒不是怕他,主要是第一次见您,不知道说什么。”   “不用拘束,坐。”沈涵指了指墙边的沙发,沉吟道:“不知道说什么......有趣,还头一回有人见了我不知道说什么,确实,你正年轻,身体瞧着也好,想必没什么要问我的。那你就说说你爱人身体恢复的怎么样吧。”   余鹤一下子反应过来,心说哎呀真是傻了,能和沈涵单独交谈的机会千金难求,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听到沈涵提起傅云峥的身体,余鹤短路的思维瞬间接通重连,他将傅云峥的病情如实讲给沈涵,并且将自己每天会给傅云峥做康复保健方式详细复述,详细到傅云峥泡腿的药方用量。   余鹤说:“双腿恢复痛觉后,我就没再给他推拿腰椎了,我学的不到家不敢轻易下手,腿脚上的推拿一直在做,每日温灸后,疼痛能够得到有效缓解,但也不敢加温太高,毕竟他双腿对温度的敏感度低于常人,长时间温灸恐怕会低温烫伤,我一般控制在42°十五分钟这样。”   沈涵耐心听完,点点头:“中规中矩,有益无害。”   于中医一道,余鹤毕竟是初学者,满打满算也就上了两个月的课,可他对傅云峥的病情却称得上了如指掌,哪一天出现痛觉,哪一天能感到温度都记得很清楚,甚至能大概判断出阵痛的时长和间隔规律。   对一个人上心与否,这些小细节最明显不过。   余鹤在所学知识体系的范围内给予最大限度的治疗和照顾,他学习知识的针对性太强,很功利地大量吸收和傅云峥病情有关的知识,因专注一人而对特定病症专业,对症下药,采取的治疗方式就连沈涵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沈涵有很多弟子,天赋极佳的也有,久病成医的也有,故而沈涵只听余鹤对傅云峥病情的陈述,就知道这孩子有多用心。   年轻、有天赋、足够聪明,还有学习的外驱动力,真是个好苗子。   怎么就晕针呢?   沈涵说:“针灸治疗对刺激脊髓神经修复的效果很好。”   余鹤抿抿唇:“我不太适合学针灸。”   沈涵点点头:“要是命中注定,也确实很难勉强,我会在奉城停留一阵子,治疗终究是个漫长过程,你多劝劝他吧。”   沈涵是全国针灸学的翘楚,余鹤是正是靠着沈涵的推荐函才进的学校,余鹤很清楚因为这份推荐函已然给沈涵增添许多非议,若他真能在针灸学一道上有什么突出成就,旁人可能还会赞沈涵慧眼识珠,可偏偏余鹤连看人施针都不敢,更勿论在针灸学上能有什么建树了。   沈涵似是知晓余鹤心中所想,宽慰道:“针灸学与推拿学并不分家,只要精准,以指为针按压穴位也有效果,虽不如银针深入,但医理相通,也是同根同源。”   余鹤说:“好的,沈教授,我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沈涵眼中含笑:“接下来一个月,你们班的针灸课由我代授,这回不许逃课了,知道吗?”   余鹤猛然抬头,满脸不可思议:“您要给我们上一个月的课?”   沈涵微微颔首,拿出本笔记递给余鹤:“拿回去看,有不懂的地方随时问我。”   “谢谢沈教授。”   余鹤双手接过笔记,沈涵却没撒手,余鹤感觉到笔记本上的拉力,疑惑地抬头看向沈涵。   沈涵说:“明天上课如果看不到你,我就给傅家小子打电话,让他领着你来上学。”   余鹤:“......”   怎么上大学还有叫家长的啊!!!   最讨厌老师和家长认识了。   哎。   *   “我就说你病了。”   余鹤的‘家长’过分溺爱孩子,听余鹤回来讲沈涵要他去上针灸课的事情后,傅云峥替余鹤出谋划策:“不想去就不去,理由多的是。”   余鹤撑着头靠在餐桌上:“可那是沈涵啊。”   傅云峥嗯了一声:“确实,论辈分我得叫他一声沈爷爷,他知道我从小就不说谎,所以我说你病了,他会信。”   余鹤动摇了一瞬,残余的理智迫使他发问:“可他是医生啊,跟医生撒谎说病了,这专业不正好对口吗,他万一要过来看呢?”   傅云峥招招手,示意余鹤附耳过来。   余鹤把耳朵凑到傅云峥嘴边,听到傅云峥说:“你可以说腰疼,他就不会多问了。”   余鹤:“???”   余鹤抬起眼,震惊地看着傅云峥。   傅云峥怎么会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   傅云峥似笑非笑,抻出张餐巾纸擦掉余鹤嘴角沾的芝麻:“怎么了?”   余鹤不自觉地舔了下唇边刚刚被擦过的地方:“说谎不好,我还是去上课吧。”   傅云峥摇了摇头,把餐桌上的碗筷捡到厨房里。   余鹤追在傅云峥身后:“傅云峥,今天我和余清砚说起来那个捐肾的事,他说他将来也不会有孩子,所以无所谓......你将来也不会有孩子吗?”   傅云峥不知道为何余鹤的思维总能跳跃至此,他侧过头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向余鹤:“你会生?”   余鹤很坦诚:“我不会。”   傅云峥说:“那我的孩子从哪儿来?”   余鹤很纠结地问:“可是你跟我不一样,你这家大业大的,万一将来有人逼你结婚生子怎么办?”   傅云峥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看向余鹤,很真诚地问:“你最近是看什么情深缘浅的电视剧了,还是又刷到什么孽海情天的短视频了?”   余鹤没骨头似的是逮哪趴哪儿,坐在餐桌岛台边,趴在桌面上:“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有一个财大气粗、身居高位的掌权人忽然出现,扔给我一张支票,让我拿着钱离开你......”   傅云峥刚开始还很认真的听,听到后面忍不住打断余鹤:“我很确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   余鹤问:“你怎么就能这么笃定?”   傅云峥回答:“因为我就是那个财大气粗、身居高位的掌权人。” 第61章   傅家还能有谁比傅云峥更有权有钱呢?   没人管得了傅云峥, 所以没人管得了余鹤。   余鹤一愣,心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会有谁给他扔支票让他离开傅云峥了。   傅云峥思考片刻说:“如果你要是背着我和别人不清不楚,我倒是有可能扔给他一张支票让他离开你。”   余鹤垂下手,散漫拨弄岛台上饮水机的按钮:“我不会和别人不清不楚。傅云峥, 我也不喜欢小孩,所以咱们今天就说定了,往后只有你和我。不光今年只有你和我,明年也只有你和我, 永永远远都只有咱们两个人。”   傅云峥转动轮椅,捧起余鹤的脸:“谁说我不喜欢小孩儿了,我就特别喜欢你。”   余鹤仰脸看着傅云峥,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傅云峥就问他成年了吗。   那时的傅云峥还没有出车祸,站在明都三月的春风里, 挺拔高大,龙章凤姿。   这样的傅云峥怎么会屈居人下?   福至心灵, 余鹤心头猛跳,鬼使神差地说:“你不是0啊。”   傅云峥眉宇间露出一丝淡淡的疑惑:“什么?”   余鹤内心海沸江翻, 因为王务川语焉不详, 说什么傅云峥有‘特殊爱好’, 先入为主, 使得从前余鹤一直认定傅云峥的特殊爱好是做0。   毕竟以傅云峥这样的身份地位包谁都不奇怪,可专门找个人却去做下面那个可真的称得上是很特殊的爱好了。   直到今天, 余鹤忽然记起明都慈善晚宴的第一次相遇,傅云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成年了吗?”   这怎么听怎么像是把小男孩往床上带之前, 出于道德底线考虑的一问。   就......就怎么都不像一个0能对1问出来的话。   在明都那夜初遇的具体细节,余鹤已经记不清了。   当然,总共就抽一根烟的时间,大概也就三分钟左右。   可在这三分钟里,短短的几句交流,分明都是傅云峥处于主导地位。   如今回想,真是处处都是端倪。   傅云峥根本不是天生喜欢做下面那个,他第一次见余鹤的时候,分明是想要占有余鹤的。   那时余鹤不懂,只是觉得那个男人磊落不羁、风度翩翩。   也正是初遇时的那人锋芒逼人,余鹤才没能把傅云峥和明都慈善晚宴遇见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傅宅的再次相遇后,傅云峥把全部的主动权让渡给了余鹤,日常相处也好,肌肤相亲也罢,傅云峥始终很克制,极力避免以气度去压迫余鹤。   傅云峥在生活和工作中向来说一不二,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他也明确向余鹤坦白过,在一起后自己的掌控欲可能会令余鹤感到不适。   然而事实上,在两人的感情上,每一次都是余鹤占据主导权,是余鹤想要怎样就怎样。   傅云峥的掌控欲在他们第二次相遇后彻底冰封起来。   他的气场依旧是强大的,但却收敛去全部的锋芒,宛如汪洋大海,狂风暴雨也好,万钧雷霆也罢,都隐藏在广袤海面之下。   名为余鹤的小舟荡漾其间,以为水面风平浪静。   余鹤皱起眉,看着眼前的傅云峥,心中有万语千言不知亦该如何去说。   他居然还质疑过傅云峥不喜欢他。   真是当局者迷。   刚刚被赶出余家时,因为在锦瑟台记账的债务没有结清,余鹤被周文骁算计进入锦瑟台打工还钱,得知自己早早被人盯上后,余鹤是真的只想原地躺平。   反正也决定不了命运,那被谁带走一样。   那时候,余鹤想的是随便被谁玩成什么样都无所谓。   余鹤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道德感廉耻心很强的人,可今日回头看自己,也觉得那会儿心态很不对劲,就好像是......在遭到人生打击后,他完全放弃自我,也再没考虑什么人格啊、尊严之类的东西。   那时的余鹤居然能接受被陌生人玩,接受特殊爱好,甚至在误会傅云峥要他‘爬过去’时能无所谓地跪下来——   爬过去。   这是现在的余鹤无法理解的,也无法说服自己的。   那段时间就像是一场很难醒来的噩梦,甚至连回忆都是浑噩且混乱的。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余鹤后知后觉,终于发现自己当时的想法非常病态,他完全不敢想象,如果那一天带走自己不是傅云峥,他现在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命运或许并未善待余鹤,他算不得平顺的人生波澜横生,荆棘密布,可命运却在余鹤十八岁那年赠予他一件无比珍贵的礼物。   台上台下那一面,就那短短的一个瞬间。   余鹤在看傅云峥的那一刻,傅云峥也在看他。   于是,那一晚,在明都慈善晚宴的后门,余鹤心烦意乱地叼着烟,漫无目的地走向命中注定的相遇。   在乱天飞絮中,提前遇见了他一生的救赎。   *   入夜,余鹤紧紧挤在傅云峥身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获取到足够的安全感。   傅云峥抱着怀里光溜溜的小仙鹤:“是在学校挨欺负了吗?怎么一直往我怀里钻。”   余鹤的脸贴在傅云峥肩头:“傅云峥,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啊。”   傅云峥轻笑一声,声音里满满的笑意:“因为你好看。”   余鹤说:“可是世界上好看的人那么多,如果他们也倒霉流落到锦瑟台,你也会可怜他们吗?”   有些时候,傅云峥很难理解余鹤想表达些什么,但作为傅氏集团的总裁,哪怕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也不影响他顺着往下说。   傅云峥说:“但我只喜欢你啊。”   余鹤对这个答案果然有点满意,他握住傅云峥的手:“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   余鹤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地明示:“是不是想上我啊?”   傅云峥手指微微一蜷,满脸愕然:“为什么这么说?”   余鹤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一划:“我发现,你的气场很攻。”   傅云峥笑出声来,以为余鹤是担心什么,便笑着安慰:“没事,我乐意让你当攻,你就当好就完了。”   余鹤摇摇头:“傅云峥,我没跟你开玩笑。岚齐是天生的受,他靠近我的时候,我会全身不自在,我能感觉到那是种完全不同的磁场,但你根本一点受的气质都没有。”   傅云峥静静听着余鹤说话,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做受还得有气质才能做吗?”   余鹤低声说:“我不想你为我受委屈。”   傅云峥单手扣在余鹤的脑后,下巴抵在余鹤发心,坦言道:“小鹤,我喜欢你,愿意把主动权交给你,一是因为我身体确实不方便,二是我本来就比你大很多,要是自由恋爱也就罢,你之前都不认识我,把你接到我身边已然唐突,我很怕你......不开心,你当时本就诸事不顺,我要是再逼你什么,岂不成了落井下石。”   余鹤紧紧揽住傅云峥:“我当时真的.....傅云峥,要是没有你,我真不敢想我现在会是怎样。”   傅云峥隔着被子圈着怀中的余鹤,继续说:“三是我自己的私心。车祸之后我也觉得人生无趣,拖着这残废身子实在没什么意思,更不想你是因为权势委身于我,让你来......”傅云峥在余鹤耳边轻声说:“就能看到你为我意乱情迷的样子,男人的生理反应伪装不了,这个样子还能得到你的眷恋,我会很有成就感。”   余鹤微微后撤,直视着傅云峥的双眼,呼吸微急:“我哪里是眷恋,我都着了魔了。”   傅云峥也望着余鹤,一低头吻就落到余鹤眼睑上:“在上在下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要紧,只要你喜欢就好。”   余鹤闭着眼,感受到傅云峥温热的唇:“傅云峥你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许医生说的没有错,我确实有一点点心理问题,自己也不能理解当时怎么想的,怎么会觉得和谁睡都无所谓,这太奇怪了。还好是你傅云峥,我真的、真的很庆幸。”   被赶出余家的那一刻,余鹤就像是件被丢弃的精美瓷器,他的人生、自尊都跌的稀碎。   傅云峥把余鹤从泥沼中捡起来,细细擦拭干净,一片片重新拼好,用爱和包容为余鹤重塑自尊。   不仅如此,傅云峥还要把余鹤捧到最高的地方,不让任何人触碰到。   余鹤在傅云峥的世界里获得重生,这就是爱情的伟大力量吧。   傅云峥把余鹤拥进怀里,像是在哄一个做了噩梦的小孩:“没事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时至今日,余鹤回想起在锦瑟台的三天心有余悸:“我在锦瑟台那三天浑浑噩噩,好在肖恩和王务川一直看顾着我,要不然都等不到你来接我,我可能就被谁带走了。”   傅云峥应了一声,不想让余鹤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说实话,那时候的余鹤大概是有点厌世的。   就宛若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彻底断裂。   余鹤的精神世界天翻地覆,却无人得知。   余鹤站在悬崖边上,随波逐流,严重自弃,精神和人格都处于濒临崩溃的危险境地。   傅云峥现在回想也不由后怕,他那时并不知余鹤有心理问题,好在他养的足够小心。   傅云峥刻意避开这个话题,拿出个足够转移余鹤注意力的话题来聊:“肖恩是那个给你发教学视频的?”   教学视频???   余鹤:“!!!!!”   “你怎么知道?”余鹤猛然抬头,差点没撞傅云峥下巴上。   余鹤语无伦次:“你看了?我也没全看,后来也没怎么看,你看的是哪天传给我的?”   傅云峥轻笑一声:“昨天你往家里电脑传课件,让我帮你接收,建文件夹存课件时我发现有重名的,就......打开看了一下,发现你的教学课程......很别致。”   余鹤一头扎回傅云峥怀里,奇怪的羞耻心瞬间飙升,恨不能原地消失。   余鹤干巴巴地解释说:“当时他们一直要我做好心理准备。肖恩还送了我一份人体构造图,发了‘教学视频’给我,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疼。”   傅云峥忍俊不禁:“倒也怪有趣的。”   余鹤贴在傅云峥胳膊上,缠着傅云峥问:“那我学的还行吗?”   傅云峥没答,单手按住不断扑腾的余鹤:“别撒娇了,睡觉了。”   余鹤抬起脑袋:“我什么时候撒娇了,我是大猛一,大猛一从不撒娇。”   “......好,你最猛,快睡觉吧大猛一,别琢磨这事儿了。”傅云峥没再揶揄余鹤,阖上眼说:“行了睡觉吧。”   卧室里安静下来,智能夜灯一点点黯淡下去。   很久以后,余鹤忽然问:“那他们说的特殊爱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王务川以讹传讹吗?”   傅云峥没睁眼,时间久远,他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说的了。但总归也不过是类似余鹤对他而言很特殊,要王务川好好照看之类,至于怎么到了余鹤耳中就变成‘特殊爱好’,这个结论太过跳跃,纵然是擅长推理的傅云峥也答不上来。   傅云峥如实回答:“不知道他们怎么传话的,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问王务川,我哪儿有什么特殊爱好。”   余鹤念念不忘,听闻傅云峥居然没有‘特殊爱好’竟有种说不上来的失望,忙追问道:“一点特殊爱好都没有吗?我都可以的。”   “有,”傅云峥早就困了,他随口应承道:“我的特殊爱好是你。” 第62章   针灸课程是小班教学, 算上余鹤只有十个学生,这令余鹤根本不存在逃课不被发现的可能性。   好在沈涵知晓余鹤晕针,一堂两个小时的大课, 前一个小时讲经典案例分析,后一个小时分组练习。   原先的老师郑教授带着其余九个人,而余鹤能得到沈涵的单独指导。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 余鹤跟着沈涵离开教室。   看着余鹤离去的背影,刘瑞通冷嗤一声:“什么东西,晕针的人也配学针灸,沈老就算再用心教能教出什么, 烂泥扶不上墙。”   梁冉皱起眉:“你也太恶毒了吧。”   刘瑞通很是不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梁冉说:“刘瑞通,你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很少有人会无缘无故晕针,作为同窗你毫无怜悯之心就算了,一直用这个嘲讽别人是你这个医学生该做的吗?”   刘瑞通放下手中的针盒,侧身看着梁冉:“晕针是心理障碍, 其中有50%表现为异常人格,从大类上讲, 人格障碍属于精神疾病,一个精神病也能做医生?我提前劝退他, 是为了患者好, 你也不想找个精神病治自己吧。”   梁冉深吸一口气, 深觉自己刚才那句‘恶毒’说的太早了。   一旁的杨雨晴听到后, 咬了下嘴唇。   她很清楚刘瑞通对余鹤的恶意是因为自己,也清楚她越替余鹤说话, 刘瑞通越针对余鹤。   可刘瑞通实在太过分了。   杨雨晴忽然开口,颤抖着声音说:“刘瑞通, 校辩论社团在招新,你要不去看看吧,我看‘白马非马’这套诡辩你运用的很娴熟。”   现在是课间,郑教授还没来,几个同学有去卫生间的也有在座位上玩手机的。   班里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其中三个吵了起来,剩下的同学都不由看了过来。   王广斌率先走过来,问梁冉:“怎么了。”   梁冉被刘瑞通气得肋叉疼,他单手按在按在腰间,摇摇头,没说话。   刘瑞通面对三个人,目光越发冰冷。   他深深看了杨雨晴一眼:“你不是不会吵架吗?你不是一吵架就哭吗?维护起余鹤来你倒是有很多话说。”   杨雨晴曾经把刘瑞通当成朋友,他们一组的时候合作的也很愉快,大一上半学期,杨雨晴当班长的工作进行很不顺利。   针灸推拿专业很难,入学时有15个同学,开学不到两个月就有6个转了系,本来班里人就少,只剩下9个人以后什么活动组织起来都特别费劲。   运动会的时候因为报名参赛的事情还产生了些不愉快,后来上课时刘瑞通问杨雨晴怎么不怼回去,杨雨晴才把自己吵架时容易哭的事情告诉了刘瑞通。   可一旦反目,曾经的信任都成了如今刘瑞通攻击自己的手段。   杨雨晴想不明白为什么刘瑞通会变成这样。   杨雨晴眼圈红了,她仰头倔强地看着刘瑞通,不想哭出来,只能竭力抑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你明知梁冉说的是什么意思却恶意曲解,如果在你的判断力之下晕针是精神疾病的话,那我真觉得你才是那个不该来学医的人,信口雌黄、自大妄断。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比起一个晕针的大夫,你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更可怕!”   刘瑞通攥紧拳头:“我要真睚眦必报,就不会每天都把自己的针盒放好,生怕吓到那个废物!”他被杨雨晴气极了,一把拿起桌面上的针盒就往教室外走:“你们不是觉得余鹤晕针问题不大吗,那倒要看看他在针盒面前能坚持几秒。”   梁冉忍无可忍,一把拽过刘瑞通的手臂,在刘瑞通回头的瞬间一拳打在刘瑞通脸上:“卧槽,你他妈有病吧!”   这一拳力道很猛,一下将刘瑞通打倒在地。   针盒落下地上,银针哗啦一声洒了满地。   梁冉还要上前再踹,被王广斌一把搂住往后拖:“冉哥!冉哥!冷静!”   梁冉被气的上头,力气大的不可思议,居然一把推开了王广斌。   王广斌后退一步撞在桌上,差点摔倒,他扶着书桌站稳,来不及阻拦,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别踢肚子啊!”   正这时,教室门‘嘭’的打开。   余鹤一个健步冲过来,挡在刘瑞通前面,伸出胳膊拦住梁冉:“冉哥!冉哥!”   第一次有人替余鹤打架,余鹤可比自己打架紧张多了,他抱着梁冉的肩膀:“冉哥!没事,没事!”   梁冉试图拨开余鹤:“余鹤你别管,我今天非得揍死这个杂种。”   余鹤牢牢挡在梁冉面前:“不生气啊不生气,咱不跟他一样。”   梁冉脸色通红,指着刘瑞通:“这杂种要拿针盒吓唬你,操。”   “我知道我知道......”余鹤拦住梁冉,劝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余鹤抱住梁冉,拍了拍梁冉的后背:“你歇会儿,我自己打。”   梁冉:“......”   见梁冉不再往前冲,余鹤长出一口气,转身看向倒在地下的刘瑞通:“你......”   刘瑞通正在捡落在地下的针。   才说一个字,余鹤就瞥见刘瑞通手里的针。   余鹤就像是被挂了虚弱,登时脚下一软。   身后的梁冉一把架住余鹤,王广斌也赶忙走过来,挡住余鹤的视线,和梁冉一起扶着余鹤往教室外走。   余鹤嘴唇上的血色飞速消失:“这次算了,下次再打。”   梁冉哭笑不得:“好好好,下次再打。”他给王广斌使了个眼色:“先走先走。”   一场恼剧暂时落下帷幕。   *   操场上。   和梁冉王广斌一起坐在主席台前。   余鹤枕着手半躺,望着头顶蔚蓝的天:“这回好喽,不光是我自己逃课,还带着两个好学生跟我一块儿逃。”   王广斌说:“没事,你沈教授的课都敢逃,们我逃一节普普通通的针灸课怎么了。”   天边云舒云卷,白云在风的推动下缓慢流动。   看着云彩,余鹤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上学真好啊。”   梁冉也躺下来:“哪儿好了,学校里全他妈神经病!就刘瑞通那种人等毕业以后到了社会上见着有钱人谄媚着呢,也他妈就能在学校里仇富了。”   王广斌笑了一下:“哪儿都一样仇富。”   梁冉侧头看着王广斌:“这怎么说呢?”   王广斌回答:“我们家在村里条件好,卫生院就不让我家管了,其实哪里是因为没有资格证,现在管事儿的也不是有症的啊。”   梁冉之前没听过王广斌细讲他家那边的事:“在村里开卫生所这么挣钱啊?”   王广斌沉默了一下:“我家还卖点药材。”   “什么药材啊?”余鹤问。   王广斌回答:“虫草,山参。”   余鹤:“......”   梁冉:“......”   梁冉坐起来:“那你之前还说你家世代务农?”   王广斌真诚地说:“啊,在山上种虫草还有山参,这不是务农吗?”   梁冉大惊:“你家还有山?”   王广斌:“就几个山头,千十来亩吧。”   梁冉上网搜了一下:“卧槽,山参每年亩产值三十万,一千亩就是.....三亿?”   王广斌不以为意:“开发太多地对生态不好,也没种那么多山参,抛去成本一年也就几千万。”   余鹤笑了起来:“哎呦,你俩天天余少爷余少爷的调侃我,合着咱们三个人里面就我不是真少爷,没想到斌哥这个富二代藏的最深。”   王广斌也笑:“我这算啥富二代,我是农民的孩子,将来还是要回到村里去的。”   “我都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余鹤说。   三个人躺在主席台上吹风。   微风轻抚,余鹤伸出手让风从指间穿过。   余鹤是一个习惯把负面情绪藏在心里的人,即便话很多,却很少同别人诉说烦恼,他从前也有很多朋友,但梁冉和王广斌是不一样的。   余鹤回想着刘瑞通的话,愣愣发问:“晕针是人格障碍,是精神病吗?”   梁冉骂了句脏话:“别听那傻逼胡说八道,他懂个屁啊,那天底下那么多人,有人怕蛇、有人怕虫子、有人怕老鼠,有人怕鬼,那还能都是精神病啊。”   余鹤觉得梁冉言之有理。   王广斌分析道:“你多半是小时候被针吓到过。只要对生活造成影响的都是障碍,像社恐啊、自恋啊、情感回避啊、强迫症啊都是,都是普通人谁心里都有点小问题,这不能细论,细论没好人了。”   梁冉揽住余鹤的肩膀:“鹤呀,别想太多,王广斌袜子都攒一个月一洗,绝对是严重的拖延症。”   王广斌冷笑一声:“你好,天天拿酒精擦来擦去,还把我脏衣服都扔阳合去,你洁癖还霸凌我。”   梁冉说:“我都想把你床放阳台上,我放了吗?”   听着两人互相揭短,余鹤心情逐渐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余鹤才说:“我可能确实有心理问题,有时候情绪转变没缘由,前一秒还很开心,下一秒忽然就很低落,在遇见我男朋友以前,我还经常失眠,你们说我这是什么毛病啊?”   梁冉和王广斌都是医学生,尤其是王广斌从小的志向就是医生,多多少少看过一些有关心理方面的书籍。   听余鹤说完二人对视一眼。   “那你有没有过轻生的想法啊?”王广斌小心地说:“咱们就是探讨啊,到底是学中医的,专业不对口,我一问你一说,要不想回答就算了。”   余鹤摇摇头:“没有过想轻生,有过厌世吧,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怎么样都行,不想挣扎了,有时候会很烦躁,就很想打架。”   梁冉听完说:“情绪变化这东西说不准,我有时候也会前一秒星辰大海,后一秒原地躺平,你说的我都觉得我需要心理咨询了。操,我高三那年被全年级孤立,我他妈当时都抑郁了。”   余鹤没想到他随便分析一下自己之前失眠的原因,竟然引起了梁冉的伤心往事,赶紧把话题转移开:“那个......那还是你比较严重,我高中人缘可好了,他们都爱跟我玩。”   王广斌也回想起自己高中的事儿:“我高中时候还行,就是学习,没有什么别的事,也没人欺负我,也没欺负过别人,妈的谁能想到上了大学被梁冉这个逼欺负。”   梁冉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王广斌跟余鹤告状:“大周六的,我正在床上睡觉呢,他非要大扫除,还他妈的往我床底下喷消毒水,我是传染病病原体啊这么对我。”   梁冉也跟余鹤告状:“你不知道他袜子多臭,简直是核武器,我不该采取适当的隔离手段吗。”   王广斌:“妈的你隔离手段就是把我东西都扔阳台上。”   “对。”梁冉挑挑眉,心血来潮之下提议道:“反正课也逃了,咱们出去玩吧。”   余鹤翻了个身:“去哪儿玩啊?”   梁冉想了想:“游乐场?密室逃脱?真人CS?桌游?剧本杀?”   十五分钟后,三个人出现在学校门口的电竞网咖。   在众多有趣的选择中选择上网,真实充分展现了当代男大学生的精神风貌。 第63章   余鹤、梁冉、王广斌三个人坐成一排, 打了一下午游戏。   更离谱的是,在网游中驰骋疆场的余鹤最终是被余清砚揪出网吧的。   余清砚简直要被余鹤气死了,他接到余鹤又晕针的消息后在学校找了余鹤一下午, 结果余鹤却在网吧里上网。   “你怎么想的啊?”余清砚满脸不可思议,瞪着眼的样子很像炸毛的猫:“多大的人了,我急的满校园找你, 你跑网吧里上网打游戏!”   余鹤背着手站在余清砚对面,很不驯服:“要不是晕车懒得往远走,我们就去海洋游乐园看虎鲸了,你更找不着。”   余清砚气得锤了余鹤胳膊一拳:“看虎鲸看虎鲸!我看你像虎鲸!沈涵教授亲自讲课你不听, 打完同学就跑,你怎么想的啊你!”   余鹤后退半步,单手捂着胳膊:“余清砚我警告你,你说归说,打我干吗?再跟我比比划划的我可还手了啊。”   见余鹤毫无悔过之心,还梗着脖子和自己犟, 余清砚狠狠推了余鹤一把:“那你打我啊!”   余清砚力气实在不大,余鹤能感觉到他很努力地推自己, 然而余鹤纹丝不动。   余清砚的个子不高,比余鹤矮了将近半个头, 也很瘦。   就这样站在风口里, 细软的头发被风吹乱, 脸色也很差劲, 他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呼吸急促, 嘴唇微微发紫。   余鹤皱起眉,抓过余清砚的胳膊, 中食二指按在手腕上听脉搏,疑惑道:“你只是贫血吗?我怎么摸着你心脏也不太好。”   余鹤学医时间不长,他们针灸推拿学关于诊脉的课程不多,他只能听出来余清砚脉搏不对劲,像是心脏有问题,但具体在细分种类他却是诊断不出来了。   余清砚抽回手,侧身背对余鹤:“用不着你管。”   余鹤微微敛眉,脸上桀骜的神情为之消散,化为一种很深沉的稳重,好像瞬间从网吧里的逃课少年变成可靠的医学优等生:“别闹,你管我都管成什么样了,我也没跟你说过用不着你管。你平常有什么症状吗?”   余清砚抿着唇:“你气我的时候我会上不来气。”   余鹤无语。   拽着余清砚肩头的衣服,余鹤抬手叫停一辆出租车,反手把余清砚推进车里,紧跟着坐进去:“师傅,奉城人民医院。”   出租车里有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余鹤一坐进去就开始不舒服。   本来是余清砚脸色难看,在车开出去两条街以后余鹤的脸色更加难看。   余清砚问:“你要难受就靠着我。”   余鹤阖着眼靠在车窗上,义正严词拒绝:“别GAY里GAY气的。”   余鹤语气十分坚决,好像平时和傅云峥一起坐车,往傅云峥腿上躺的人不是他一样。   到了医院门口,余鹤扫码付完车费,和余清砚一道下了车,先扶着树干呕了一阵。   余清砚买来水递给他:“晕车还来。”   余鹤仰头喝水:“一会儿检查完,你要是没事,就陪我走回去,我可不坐车了。”   余清砚说:“三十多公里呢,要走你自己走,我可以带你做地铁,坐地铁你也晕吗?”   余鹤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感觉好多了:“什么地铁?余少爷没坐过。”   怎么会有人没坐过地铁!   余清砚也不知余鹤是故意气他还是真没坐过。   在余清砚惊异不解的眼神中,余鹤拽着余清砚挂了心内科的号。   坐在候诊室的连排座椅上,余鹤想起来上次余清砚连哄带骗拉着他到医院看余世泉。   那时候两个人还水火不容。   当然,他们现在也水火不容,余鹤从没见过比余清砚更爱管闲事的人。   真的烦。   都说乱世杀圣母,依余鹤看要是真到那一天,就该先杀余清砚。   自己身体都不咋地还想着给余世泉捐肾,疯了吧。   有那么深的亲情吗?   看完病,走出医院大门,余鹤一边翻看报告单,一边数落余清砚:“你可长点心吧,我真服了。”   余鹤把诊断证明扔到余清砚怀里:“二十岁贫血贫到心衰,就这还不吃菠菜呢?还要捐肾,你这肯定不可能符合捐献条件啊,赶紧把这个找死念头给我打消了。”   余清砚攥着报告单,赌气道:“那你就少气我,我还能多活几年。”   余鹤低头看余清砚的心脏彩超:“少往我身上辙,这不可能是气的。是因为贫血导致血液载氧能力下降,供氧量不足,身体感觉到缺氧,心脏就会使劲儿跳,加大输出抽血才能把血氧量提上来,多好的心脏也不能这么使啊?”   心脏就好比是一台机器,正常的机器抽一泵就够的血氧量,贫血的人得抽两泵三泵,这会极大加重心脏负荷,导致心力衰竭。   余清砚把余鹤手里的报告单都拿回来,往袋子里一塞:“医生都说了轻微,你不要小题大做,好像我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余鹤看向余清砚:“心衰死亡率可高啊。”   余清砚笑了一下,无奈道:“能不能盼我点好。”   余鹤转头往前走,切了一声:“不是你盼我被傅云峥家暴的时候了。”   余清砚在后面白了余鹤一眼:“记仇。”   余鹤招手叫了辆车,又把余清砚推上去:“明天来我们班找我啊,我让我同学给你抓服中药吃,你这贫血贫的太严重了。”   余清砚扶着车门:“你去哪儿啊?”   余鹤说:“我都二十了,还能走丢了?你少操点心,对身体好,回去吧。”   关上车门,出租车红色的尾灯亮起,开走了。   余鹤站在医院门口,实在不想坐车,就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四月末的奉城天气已然转暖,不冷不热,正是气温怡人的好时节,路边柳树擦出嫩绿新芽,柳枝柔韧纤长,在微风中婀娜。   路边绿化带的草坪一片苍翠,月季花悄然蓬勃,仿佛是一夜之间盛放,春日为万物注入生命,喧嚣的人世欣欣向荣。   余鹤在奉城住了十九年,对这里很是熟悉。   沿街慢慢走着,他想起他在余家住的时候,放学不愿意回家就和同学在街边溜达。   余鹤的朋友很多,刚放学时,身边能聚集十个八个朋友都不算多。   他们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行走在奉城的风中。   从春到秋,从冬到夏。   走着走着,他身边的朋友们会先先后后接到家里的电话,催他们回家吃饭。   朋友们放下电话,满脸烦躁地抱怨家里管的太严,然而青葱的少年终究还是不敢跟家里叫板,只能跟朋友道别,约定明天再见。   一个两个,朋友们就都回家了。   最后只剩下余鹤自己。   没有人会给余鹤打电话,余世泉和张婉从来也不关心余鹤回不回家。   当夜幕彻底降临,路灯会在夏日的七点准时亮起。   余鹤最喜欢夏天,夏日天长,他的朋友回家的时间可以晚一些。   可天再长,太阳终究是要西沉的。   于是,漫长的路上就只剩下余鹤一个人。   人与人之间能够同行的路总是那么短,曾经并肩而行的少年早已走散。   然而不同于以往的是,余鹤从不会响起的手机响了。   傅云峥没有给余鹤太多伤春悲秋的时间。   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上,终于、终于有一个人会拨通余鹤的电话,叫他快点回家。   傅云峥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跑哪儿去了?不是四点下课吗,现在几点了?”   余鹤开门见山:“我逃课了。”   傅云峥气笑了:“逃课还挺有理?”   余鹤:“我朋友还替我打架了,因为有个同学背后说我坏话。”   傅云峥问:“你动手了吗?”   余鹤说:“没来得及。”   傅云峥:“......什么叫没来的及。”   余鹤一五一十把过程讲给傅云峥听:“你知道那一盒里有多少针吗?”   “多少?”   余鹤夸大其词,张嘴就来:“一万根。”   傅云峥洞若观火,明察秋毫:“......不可能,你把水份沥出去重说。”   余鹤只好如实说:“那也有几十根吧,我瞥了一眼就头晕了,还没来得及打他,下回再打。”   傅云峥声音听不出喜怒,也不知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很好。打架斗殴、逃课上网、放学不回家,都是大学生该干的事。”   好像还是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余鹤顿了顿:“我这就回家。”   傅云峥应了一声:“嗯,快回来吧,饭该凉了。”   余鹤心头一跳,从前独身彳亍,无人问津的遗憾全然抚平。   放下电话,余鹤忽然笑起来。   在暮春的春风里,他很突兀地说了一句:“我家里也管的很严。”   身边的朋友早已走散,余鹤便说给奉城的风听。   春风由南向北,拂绿山川四野,十万荒泽。   *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附近的第五中学放学了,身着校服的少年人从校门中结伴走出,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少年们走在街上,宛如一阵蓝白色的风,吵闹又拥挤。   原本通畅的交通一下子拥堵起来。   余鹤沿街继续往前走,想着走过这段拥堵路段再打车,才走过半条街,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一位身着夹克骑着摩托的男人停在余鹤身边。   余光一瞥,这辆摩托和自己的摩托怎么一模一样。   正这时,男人摘下头盔,喊了余鹤一声:“余少爷。”   余鹤转身,发现骑车的男人就是之前一直跟着他的保镖。   保镖大哥从摩托上下来,把摩托钥匙递给余鹤:“余少爷,你骑车回去吧,尾箱里有外套。”   余鹤:“你怎么在这儿?”   保镖大哥说:“我们的人一直跟着您。”   余鹤:“......你怎么骑着我的摩托来了?”   保镖大哥说:“傅先生知道您来医院,就派我过来给您送摩托车,您不是晕车嘛,这就省得您坐车了。”   哦,对。   余鹤反应过来,傅云峥能够通过查找设备定位自己的手机,他俩手机登的一个账号,而且还有保镖跟着。算算时间应该是余鹤四点放学后,傅云峥看他五点还没回家,看到他在外面,派人给他送车了。   从奉大骑摩托车到这,正好差不多四五十分钟。   摩托造型很帅,价格昂贵,停在街边很拉风,又正好赶上初中放学,引得周围一同等红绿灯的学生频频侧目。   余鹤跨上摩托,一扣头盔,在学生们羡慕的眼神中,飞驰而去。   他太想傅云峥了。 第64章   回到家, 余鹤打开门,看到了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沈涵。   余鹤:“???”   他愣在门口半秒,下意识把门关上了。   一定是打开房门的方式出了问题, 如果说因为逃了半节课就能让沈涵他老人家专程上门家访也太夸张了吧。   不值得啊沈教授!   也许是看错了。   余鹤心想,没准是因为自己做贼心虚,逃了沈老的课, 才导致看什么都像沈老。   怀抱着侥幸心理,余鹤再次打开房门,探头探脑。   “进来吧。”屋内的沈涵朗声道。   奇迹没有出现。   余鹤低着头走进门:“沈教授,您这么在这儿啊?”   沈涵说:“来看看云峥腰椎的恢复情况。”   提起傅云峥的伤情, 余鹤也顾不得心虚了,连忙问:“怎么样?”   沈涵回答:“在好转,我给他扎上针灸,他在屋里,你既然晕针就别去看了,再有十分钟就差不多可以起针。”   余鹤说:“只要针不再别人手里, 我看着就没什么事。”   沈涵抬手示意余鹤坐下,问:“这么具有特定场景的晕针条件不具有普适性, 你是被谁扎伤过吗?”   余鹤回想了一下:“我不记得了,可能是小时候看电视剧吓到了。”   沈涵笑笑:“嗯, 小孩子联想本来就丰富, 共情能力强的人看到别人被伤害确实很容易带入自己身上。这种恐惧要想克服的话除了脱敏疗法好像也没别的好办法。”   余鹤应声道:“沈教授, 我会尽量克服的。”   沈涵说:“倒也不用勉强。中医之道博大精深, 除去针灸学,中药、方剂、内经、伤寒论每一项都大有天地, 就算只学推拿若能领悟精髓也很难得,听小郑说你于中药方剂一门很有天分?”   余鹤回答:“天分算不上, 就是我的嗅觉还挺灵敏的,通过草药的味道就能分辨种类。”   听闻其言,沈涵脸上出现些许惊喜之色:“很好很好,我教过的学生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有人的嗅觉如此灵敏。五官相通讲求平衡,此消彼长,你嗅觉灵敏,味、视、嗅、听这其他几样上,可是有哪里差了些呢?”   余鹤很惊讶,他嗅觉灵敏的事又不是秘密,知道的人很多,但这还是第一回 有人一听他说嗅觉灵敏就断言他五官之内有不灵光的地方。   余鹤如实答道:“原来这就是书里说的消长转化,互根互制。我有点夜盲,一到晚上看不清东西,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不吃胡萝卜。”   “目通神窍,因果大多是落在这眼睛上。”沈涵按了按自己的右眼:“《易经》有言‘若有所得,必有所失’,我年轻时也不知道此消彼长早有天定,后来瞎了一只眼才发现,还真是如此。”   余鹤看向沈涵的眼睛。   沈涵的右眼乍一看并无异样,也不像许多失明之人那样黯淡发白,或者出现斜视偏视的情况,可要仔细看和完好的那只左眼还是有些微差别。   余鹤想起来孟大师讲到的故事,说沈涵右眼失明是因为早些年治了太多癔症,得罪了鬼怪狐仙,故事中的人物就在余鹤眼前,余鹤犹豫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沈涵爽朗笑道:“哪有什么鬼怪狐仙,眼瞎和治疗癔症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有心人编出来糊弄外行的游辞巧饰。中医传承已久,典籍浩如烟海,《黄帝内经》相传始于西汉年间编纂,用词用典又较为晦涩,难免显得深奥神秘,再和鬼神志异故事结合便更显玄妙。”   余鹤点点头:“您说的对,就像您听我说嗅觉灵敏就能猜出我五官中有其他地方不灵光一样,不知内情的定要以为您会相面了。”   “周易之术又是另一门类,我便不多加妄言了。”沈涵看了眼表:“时间到了,我先去起针,局部有酸麻胀痛之感是正常现象,也可能会腿疼,可以艾灸热敷缓解。”   余鹤一一记下,向沈涵请教了艾灸的药方。   沈涵站起身,压低声音:“针灸过后经脉通畅利眠利尿,睡前记得提醒他及时解手,他行动本就不便,若要等出现尿意后再去可能会来不及,云铮这孩子太要强......”   沈涵观察着余鹤的神情,发现余鹤没有一丝不耐,脸上还藏着一丝心疼,心下对余鹤更加满意。   余鹤身上有成为好医生的品质,这点让沈涵对余鹤很是喜欢。   于私而言,这样的人陪在傅云峥身边自然是极好,一方面是身体上的照顾,一方面有人陪伴,傅云峥心情舒畅对身体恢复大有助益;于公而言,余鹤极具天赋,又认真肯学,踏实虚心,天资卓然却全无自负狂傲之意,无论将来选择那个方向研究,于中医的传承和发展都是好事。   沈涵已经老了,看到这些年轻人就像看到煌煌旭日,想他六十年前可比余鹤狂妄许多,自视甚高,对待病人总是不自觉的端起大夫的架势,怀揣治病救人的善心却按捺不住几分居高临下的施惠。   世人都说沈涵悬壶济世,悯恤生民,其实只有沈涵自己知道,他的这份悯恤不是天生的。   是他一生中见了很多人,也送走了很多人后才磨炼出来的心性。   多少次无能为力、多少次束手无策之后,沈涵恍然发现,天赋再好,手段再高,也没法抵抗天命,他就算能做到万无一失,也救不了所有的病人。   在无数次生死之间感悟到了人生艰难,沈涵才得到了这份悯恤。   而余鹤是带着悯恤入门的。   余鹤足够体恤傅云峥。   作为医生,没人比沈涵更清楚和一个截瘫病人朝夕相处有多么麻烦。   久病床前无孝子。   可余鹤呢,对于照顾病人所需要处理的琐碎小事,他不觉得麻烦,而是觉得心疼。   这份感同身受是为医者最难得的特质,若余鹤真能坚持下去,沈涵倒真想把余鹤收为亲传弟子。   沈涵忍不住再次提点余鹤:“春生夏发,春夏之际是恢复身体的最佳时期,云铮的病情很特殊,是个不错的案例,要不是他不乐意见外人,我都想带着团队来钻研。你要是能彻底研究明白这一例,往后一通百通,于你自己的成长也好处。”   到底是从小看到大的小辈,往后人生还长,囿于轮椅之上实在遗憾。沈涵对傅云峥的病情很是关心,以往苦于傅云峥不肯留人照顾,对病情变化也只能一知半解,这回有了余鹤,沈涵也能放心许多。   余鹤听出沈涵的言外之意,笑道:“好的沈教授,傅先生的病情若是有变化,我第一时间向您请教,还望您不要嫌我叨扰。”   “小点声。”沈涵摆摆手,指了指卧室:“他要面子,讳疾忌医,咱们偷偷联系。”   余鹤笑着点点头。   沈涵进卧室起了针,婉拒留饭,又略交待几句便走了,余鹤亲自送沈涵下楼,又再三保证下次的课不会逃,沈涵才坐上车。   回到家,傅云峥已经从床上挪到了轮椅上。   余鹤说:“怎么从床上下来了?刚做完针灸,平躺着会好一些。”   傅云峥回答:“没吃饭呢。”   餐桌上,几道菜盖着餐盘盖,早就凉了。   余鹤伸手摸了一下冰凉的餐盘,转身抱住傅云峥蹭了蹭:“都怪我回来晚了。”   傅云峥往后靠:“不敢责怪余少爷。”   余鹤说:“哎,我带余清砚去医院了,他居然贫血到轻微心衰还不肯吃菠菜。”   傅云峥:“你夜盲到第一次见面连我长什么样都没看清,不还是不吃胡萝卜,给你买的维生素B拆封了吗?”   余鹤:“......”   实在无言以对,因为确实是没拆封。   余鹤把盘子拿回厨房,用微波炉加热后又端回来,傅云峥则从电饭煲里盛了粥。   餐桌上的菜大多清淡,是阿姨来做的清炒蔬菜,只有一盘炸鸡翅很突兀的青青绿绿的蔬菜格格不入。   鸡翅从微波炉里复热后已经不太脆了,但不妨碍余鹤第一筷子还是夹向炸鸡:“这是在家里炸的吗,油烟呛不呛?”   在傅宅里,哪怕别墅占地几千平米,饭菜也都是在外面的大厨房做好端来,尤其是油炸食品更是不会在别墅里的食堂做,两居室这样小,吃个火锅都全屋是味儿。   余鹤原本就觉得傅云峥放着大豪宅不住和他挤在这儿怪委屈的,更怕油烟呛到傅云峥。   傅云峥回答:“还好。”   余鹤又问:“你怎么想起要阿姨做炸鸡了?”   傅云峥说:“你总从食堂买那个不干净,油都不知道用了多久了,以后想吃就让阿姨做,我口味淡是在调身体,你该吃什么吃什么,尤其是那猪油烙的馅饼,别总早上吃,吃完又胃疼。”   余鹤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早上吃馅饼胃疼的事?”   傅云峥筷子一顿:“听你同学说的。你逃课以后沈涵教授的电话打到了我这里,接你的人到网吧时你和余清砚刚走,你的两个同学还在,保镖就顺便聊了聊你在校表现。”   对梁冉和王广斌两个人,余鹤还是很信任的,万万没想到他们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短给揭开了!   太过分了!   吃完饭,傅云峥处理工作,余鹤看思邈杯的竞赛题。   这份题余鹤已经看了大半,虽然总感觉是看完一页忘一页,但傅云峥偶尔抽考他一两道他倒是也能答得出。   傅云峥很是欣慰,放下题集:“还挺聪明的,看一遍就记成这个样子,很不错。”   余鹤往后一仰,倒在床上:“我小时候记忆力也挺好,后来长大才变笨的。”   傅云峥垂眸看着余鹤,眼神中是没有隐藏的怜爱:“长期失眠损伤大脑,导致脑细胞衰退速度加快,难免会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集中。”   “我知道。”余鹤趴在傅云峥腿上:“这道题我从题库里见过。”   傅云峥失笑道:“我也刚好看到了这道题。”   余鹤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傅云峥:“你说......我之前是不是躁郁症啊。”   傅云峥摸了摸余鹤的头发,安慰道:“怎么会,你什么时候狂躁过?”   余鹤道:“那是你没见过我打架。”   傅云峥偏心到家,拐着弯的替余鹤找借口:“打架的时候谁不狂躁啊,再说不狂躁也打不起来,那叫挨打。”   余鹤笑起来,伸手去摸傅云峥的脸:“你少哄我,我检索到的相关病例中,躁郁症很多特点都和我当时的状态吻合:躁郁症高发是15-25岁,抑郁时消极低落、自责焦虑,就像一只陷进泥沼又放弃挣扎咸鱼;而躁狂时呢,又冲动暴躁、亢奋易怒,睡眠需求大幅减少,容易对酒精产生依赖。”   傅云峥握住余鹤的手,第一次正面和余鹤谈他的心理问题:“你现在还这样吗?”   余鹤星光璀璨的瞳孔中倒映出傅云峥的影子:“暴躁很少有了,刘瑞通说我坏话我都没有很生气,就是偶尔会忽然间低落自责,觉得自己很没用。”   傅云峥用手指轻轻梳理余鹤的头发:“要去和心理医生聊聊吗?”   余鹤用脸蹭了下傅云峥的手:“和你聊就可以,你就是我的心理医生。”   傅云峥忍不住低下头,轻轻亲了亲余鹤的额头:“小鹤,我很乐意和你聊天,但我做不了你的心理医生。”   余鹤问:“这怎么说?”   傅云峥似笑非笑:“和病人发生关系严重违背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   余鹤故作严肃:“那傅先生恐怕只能进退两难了。因为你肯定不舍得不医我,也没办法拒绝和我发生关系。”   傅云峥感慨道:“知道又能如何呢,谁让我喜欢你。”   爱是理性的退让,当感情汹涌而来,裹挟着爱意围困理智,人心中的底线便岌岌可危,只能一降再降。   天地日月,山川星河,傅云峥的世界只因余鹤颠倒。   他在爱意面前俯首称臣。 第65章   余鹤坐起身:“躁郁症的躁狂状态还有一个特显著的特征, 你知道是什么吗?”   傅云峥往后靠了靠,多年纵横商海的敏锐度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性,第六感疯狂鸣响:“是什么?”   余鹤凑到傅云峥耳边说了四个字。   傅云峥听后莞尔:“你二十岁, 原本也该是精力旺盛岁数。”   “也对。”余鹤点点头:“药王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一书载明:‘年二十盛者,日再施,虚者一日一施;年三十盛者, 二日一施,虚者三日一施’,所以按照这个标准来算,咱们之前的频率还算少的呢。”   傅云峥翻着手中的题库, 有点不敢相信:“你怎么记这个记的这样清楚。”   余鹤洋洋自得:“思邈杯要是都考这些,我肯定能拿第一。”   傅云峥无语:“……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余鹤把题库拿过来,翻到《千金要方》的相关范围,将这段记载指给傅云峥看。   傅云峥是个讲道理的人,这回余鹤有理有据,他无言以对。   余鹤歪头看傅云峥:“书上是这么写的没错吧, 我不可能糊弄你。”   将这行文言看了两遍,傅云峥说:“那我就按这个虚者的标准计算, 三天一次正好。”   余鹤把书扣在脸上:“傅老板怎么能承认自己虚呢?”   傅云峥掀开余鹤脸上的书,警惕道:“我就是虚, 你别在那偷着琢磨不该琢磨的。”   余鹤面如冠玉, 满目清明, 无辜地看着傅云峥:“我什么时候琢磨不该琢磨的了。”   二人对视片刻,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该琢磨的。   不谋而合,他们凑在一起亲了起来。   嘴唇触在一起, 温温软软,呼吸间都是对方的味道。   自打傅云峥双腿恢复知觉, 两人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亲热,今天忽然提及,都不由有些意动。   傅云峥长眸微垂:“你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履行自己的工作了。”   余鹤捻弄着傅云峥的耳廓:“脊柱神经恢复初期应避免剧烈运动,要涵养阳气,避免行房。”   傅云峥低声道:“都快一个月了,恢复初期也该过了吧。”   余鹤的唇落在傅云峥颈边,没有再进一步动作:“说不好,还是怕伤着你,再忍忍吧。”   两人相拥着平复片刻,分开时又同时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难以抑制的渴望。   傅云峥一把拽过余鹤:“别忍了。”   余鹤按住傅云峥的手:“真的别......”   傅云峥拉住余鹤的衣领,在余鹤耳边说:“我想要你。”   余鹤呼吸一窒:“傅云峥!别勾搭我了,你知道我向来没什么自制力。”   傅云峥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余鹤。   结果可想而知。   余鹤就是没什么自制力,尤其在对傅云峥这件事上。   《千金要方》有载:年二十盛者,日再施。   那就先施一次......再施一次吧。   听药王的,准没错。   *   五一劳动节假期前的最后一天,教室里酝酿着隐秘的躁动,虽然调休很讨厌,但放五天假的快乐是实实在在的。   有些着急回家的同学甚至直接托着行李箱来到教室,只等上完最后一节课就直接赶往车站。   余鹤坐在教室后排,桌子上摆着思邈杯的习题集。   “都快放假了,还看什么题啊。”梁冉从包里掏出瓶鲜牛奶放到余鹤桌子上:“喝奶。”   余鹤叹气:“放假回来就要去参赛了。”   梁冉合上书:“那比赛自咱们建校以来,就没有哪届大一去得过奖的,所以你放宽心态,别有压力,该吃吃该喝喝,就当去旅游了。”   王广斌帮余鹤拧开奶瓶:“喝奶。”   余鹤说:“我不爱喝牛奶。”   梁冉说:“喝吧,不喝该过期了。”   王广斌点点头:“他在助农直播间买了好几箱奶,鲜牛奶保质期就12天,喝牛奶是冉哥定的KPI,每个人都有指标的。”   喝奶还能有指标?   余鹤惊恐地看向王广斌:“你喝多少了?”   王广斌回答:“早中晚随餐服用,上下午两瓶加餐。”   余鹤大惊失色:“一天喝五瓶?”   梁冉拍拍余鹤肩膀:“你娇气,不用喝五瓶,喝两瓶就行。”   面对如此明显的双标和差别对待,王广斌沉默以对。   余鹤却很不服气:“我怎么娇气了,来,把你包里的奶都拿出来,鹤哥今天给你表演个炫奶。”   梁冉拉开背包拉锁:“你不是不爱喝奶吗?”   余鹤把梁冉的包抢过来,低头一看。   嗬,里面装了得有十多瓶鲜牛奶。   奶瓶比拳头大不了多少,每瓶只有185毫升。   余鹅心里一估计,全喝了不也就四斤吗?   他四斤白酒都能喝,还能因为这几瓶奶让人说娇气?   余鹤把梁冉包里的奶都拿出来,在书桌上依次排开,整整齐齐码了两排:“来,都拧开。”   王广斌一边拧瓶盖一边说:“你能喝这么多吗?”   梁冉拿过两瓶奶,一瓶放王广斌面前,一瓶放自己面前:“哪儿能让余少爷自己喝啊,今天必须陪陪余少爷。”   王广斌说:“陪陪陪。”   说话间十几瓶奶的瓶盖全部拧开,王广斌率先拿起一瓶,和余鹤手指的奶瓶轻轻一撞:“随意随意,慢点喝。”   说完就喝了口奶。   “我干了。”余鹤又和梁冉一撞奶瓶,抬起头两三口喝完了一瓶奶。   王广斌目光露出赞扬:“鹤哥,可以啊。”   余鹤这人最经不得捧,谁在他身下吹口气他就能上天,况且于喝酒一道上余鹤从没输过。   酒奶相通,都是饮品,余鹤料想这几瓶奶完全是小菜一碟。   这节课是公共英语课,是好几个班级混一起上的大课。   老师也知道临近放假学生们没心情听课,还有好多学生都是来点个到,蹭个出席率就走,不少同学上课前就提前跟老师请假说要赶火车早走一会儿,因此老师便没有讲课,而是放了一部口语电影。   阶梯教室里算不上安静,有聊天的有练口语的,一片低沉的嗡嗡人语声中,余鹤三人在后排聚众喝奶的行为并不显眼。   这几天王广斌和梁冉喝牛奶喝的都要吐了,好不容易糊弄进来一个愿意和他们分担牛奶的余鹤,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这个说:“喝不了别硬喝。”那个说:“鹤哥奶量真好啊,两口就炫一瓶。”   这个说: “拿回家喝也行,还有八瓶呢,总不能真都喝了吧。”那个说:“以后谁在说余鹤娇气我跟谁急,你看看着气吞山河的气势,谁敢争锋啊。”   这个说:“早知道余鹤这么能喝,咱们前几天哪至于对着好几箱奶干着急。”那个说:“慢点喝慢点喝,喝不了别喝了,喝挺多了。”   七八瓶奶灌进去,余鹤呼吸间都是奶味,他发现喝奶喝喝酒还是不一样,酒吸收的比奶快,酒精进血里,水也快速进入小肠,喝完酒胃里不涨。   这奶喝下去全在胃里,一打嗝好险没漾奶。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梁冉和王广斌还一直把他往高处架,他余鹤今天就是喝死在这儿也不能认怂。   梁冉见余鹤真喝不动了,就把余鹤手里的奶瓶拿过来:“真别喝了鹤,一会儿喝吐了。”   余鹤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能喝奶喝上头,他往椅子后面一靠,抬起下巴问梁冉:“还说我娇气吗?”   梁冉忙说不娇气不娇气。   快下课了,王广斌便把喝空的奶瓶收起来。   正在此时,教室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位老师,其中就有余鹤他们班的辅导员黄岳岑。   另一位戴眼镜的女老师和英语老师打了个招呼:“宋老师,今天周五,纪检部查课,学生们的出勤率还行吗?”   英语老师说:“挺好的,点过名了,请假的也都交了假条,没有旷课的。”她把花名册递给带头查课的行政处主任:“刘主任,您看。”   刘主任看了一眼花名册,目光又扫过教室后排的几个行李箱,冷硬地说:“再点一次名。”   教室内响起一阵算不得隐晦的骚动,大量夹杂单音节脏话。   放假前一天查最后一节课的行为实在太狗,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肯定有早走的同学,有的同学家远不好买票都能理解的事情,连授课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也不知道这个刘主任发什么疯,非要在今天抓典型。   余鹤上了好几个月的学,还是第一次遇见学校查出勤。   点过名以后,刘主任把花名册递给身边的秘书,让她把缺席名单都抄下来,还要对英语老师阴阳怪气:“这也叫没有旷课的?”   英语老师的脸一下涨红起来。   来教室里耀武扬威一通,抄走了旷课同学名单不够,刘主任还要讲两句,刚开始讲的虽然没什么用,但也算一些正常的话,无非是学生按时上课天经地义,迟到早退不对之类的老生常谈,讲着讲着把自己的火拱了起来。   刘主任提高声音:“一节英语课,应到183人,实到149人,三十多个人没来上课,太散漫了!我在楼里转了一圈,就你们班缺课的人多,不过是放个五一假期,怎么的,都不回来念书了?”   英语老师看了眼时间,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以她对刘主任的了解他能一直讲到放学。   果然,十分钟后,下课铃打响,教室外的楼道里传来喧哗的声音,可刘主任还在喋喋不休,大家都等着放学,几乎所有人都在低头收拾,装课本的装课本,穿衣服的穿衣服。   这种着急下课的行为再次激怒刘主任。   “都不许收拾了!我说下课了吗?我看谁着急走!”刘主任伸手一指,脑袋顶上的头发跟着乱晃:   “老师在前面话还没讲完,你们心思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有这样大学生吗?你们是来学习的,想放假想回家,现在不努力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有你们在家呆着的时侯!”   刘主任环视一圈,见到同学们都停下动作,满意极了:“谁着急回家,现在就可以走。”   余鹤手上拿着没喝完的奶瓶,站了起来。 第66章   梁冉在听到那句“现在就可以走’时, 就不由坐直身体,心生警惕。   这不和当时那句‘不想上课就出去’异曲同工吗?他生怕余鹤理解有误差,赶紧伸手去拽余鹤。   可惜人的反应需要时间, 当他下意识去拦余鹤时,余鹤已经在刘主任吃人的目光下离开了座位。   梁冉一皱眉,心说士为知已者死, 谁让他和余鹤是兄弟呢。   下一秒,梁冉跟着起身。   王广斌用看勇士的眼神看向余鹤,紧随其后,从座位上走了下来。   原本就安静的教室沉谧几秒。   余鹤三人从最后一排往下走, 迎着同学们惊诧与刘主任的愤怒。   所有目光都目光聚集在这三人身上。   这一刻他们是不囿世俗羁绊的侠客,是敢于与强权威严抗争的勇士。   也是在刘主任生气时火上浇油的傻子。   刘主任头发都立起来了:“你们三个站起来干吗?要造反吗你们!”   余鹤漫不经心地买下台阶,眼皮都没抬,薄唇轻动,吐出两个字:“回家。”   回家。   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冷水滴入油锅,整个教室瞬间炸开, 哄闹起来。   再没有谁能比华国人更理解‘回家’两字背后的乡愁。   这几乎是写进所有华国人骨髓中的文化基因,春运期间, 华国全社会人员流动量能够高达47亿人次,这是怎样巨大而磅礴的人口迁移, 是怎样的精神力量的信念支撑?   传承而来的向心力, 比刻在石板上的文字还要顽强。   再没有比回家二字更深刻的呼唤, 也再没有比大学生更好煽动的群体。   余鹤一句话, 瞬间引爆教室内所有同学的思乡之情。   这里面有些同学的家长就在校门口,有的家长在车站等候接站, 有的家长已经做好了晚饭,还拍了好多照片发过来。   短暂的哄闹后, 一个坐在前排的女生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从座位上站起身。   起身的动作如同吹响冲锋号角,教室里的同学全激动起来,再也坐不住。   下课铃早就打响了,他们凭什么不回家!   一百四十多个人坐在座位上不觉得多也不觉得乱,但当他们一拥而起时,这场面可不是一个刘主任能控制的住的。   古往今来,学生的力量向来不可小觑,当这些青年人打定主意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是心之所向。   也是万死莫辞!   “我看谁敢走!”刘主任大喝一声,挡在教室门前。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只有一个人,一双手,哪里拦得住归心似箭的莘莘学子呢?   人群越他而去,他要抓这个就放了那个,来来去去他意识到拦不住,擒贼擒王,他逆着人群而上,一把抓住正在拿手机录视频看热闹的余鹤。   余鹤:“......”   刘主任大手一指,从余鹤到梁冉再到王广斌挨个指了一遍:“你!你!你!都不许走,跟我回办公室!”   从小到大余鹤都不太喜欢男老师,首先是男老师也都很不喜欢他,尤其是有的中年男人身上会有形容不出的味道,也不是臭味,就是油腻腻的人肉味,这让嗅觉灵敏的余鹤很受折磨,而女老师就很好,女老师大多不喷香水,衣服上只有阳光晒过洗衣液的清香,是余鹤想象中妈妈的味道。   余鹤运气很差,刘主任就是他最不喜欢的、带有人肉味的中年男人。他喝奶喝多了原本就有点恶心,再被这股刺鼻的气味一熏,整个人都不好了。   余鹤力气很大,他手腕一拧就从刘主任的拉扯中挣脱出来:“我要回家。”   刘主任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回家?先跟我回办公室吧,给你家长打电话!”   余鹤拧起眉:“没有家长,我男朋友还在等我,真没时间跟你墨迹了,我叫余鹤,有事放假回来说。”   说完,余鹤就满脸冷漠的往教室外走。   刘主任再一次拽往余鹤,扬声质问:“你男朋友哪个系的?让他也来我办公室,我们奉城大学崇德尚礼,从来没有过你这样不服管教的学生,我倒要看看是谁会跟你这样的混混学生处对象!”   余鹤好烦,他抽回手很不耐烦地说:“我男朋友不方便来。”   刘主任冷嗤一声:“怎么不方便,是脚坏了还是腿折了,只要没死都能来!”   余鹤猛然转身,一拳怼在刘主任脸上。   刘主任任教二十多年,第一次被学生打,整个人都蒙了,何止是他,旁边的老师学生也楞在原地,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余鹤身上。   众人的目光宛如飞刀,让余鹤很不自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内心烦躁的情绪。   梁冉在听到‘腿折”两个字时就感觉糟糕,只是现在的余鹤满身煞气,阴冷地盯着刘主任,纵然是梁冉也不敢贸然上前,他给王广斌使了个眼色,王广斌和他配合默契,当即动了动身挡住梁冉,梁冉拿着手机快步走到楼道,拨通了一个电话。   现在能管的了余鹤的,也只有那位傅先生了吧。   *   行政楼三楼。   “我不管他是谁家的孩子!违反了校规校纪就该处分!殴打师长?这是学生吗,这是地痞流氓!”   办公室内,刘主任的声音穿透墙壁传出来:“黄导,这就是你们班的学生?”   余鹤辅导员的声音不疾不徐:“怒气伤肝,刘主任不要心急,学生可以慢慢教。”   刘主任怒吼道:“教?这学生我教不了,没报警处理已经是我作为师长最大的宽容!必须记过,记大过!全校通报!记入档案!”   办公室外,梁冉揽住余鹤的肩:“没事,哥们陪你。”   余鹤动都不动,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急剧亢奋过后,余鹤又很快陷入消极情绪中,根本不在乎什么记过通报留档案,这种状态很像他刚从余家出来时那种疲倦厌烦。   余鹤知道自已状态不对,但他一点也不想调整,也不知道该怎么调整。   这就是躁郁症吧。   正常人情绪转变不会这么快从高峰到低谷,跟做过山车似的。   梁冉也发现余鹤情绪很差,把余鹤拽进会议室,按他坐下,王广斌用纸杯给余鹤接来热水。   余鹤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   梁冉坐在余鹤身边:“怎么了余少爷,这么不开心啊?”   余鹤瞳仁微转,看向梁冉。   阴沉的眼神落在梁冉身上,可梁冉却没在意也没闪躲,只是很关心地看着余鹤。   余鹤胸口微微一震,终于容许这丝阳光照进去。   他动动唇,仿佛与人交流都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是梁冉一直看着他,眼神温暖,没有一丝不耐烦,这给余鹤提供了很大勇气。   过了好一会儿,余鹤说:“冉哥,我心烦。”   梁冉的眼眸很亮,他把书包上的玩偶挂件摘下来:“来,这是解压娃娃,你捏它。”   余鹤漆黑的瞳孔微颤,他垂眸看向梁冉手里的玩偶,犹豫着伸出手。   梁冉把玩偶塞给余鹤。   握住玩偶,坚硬微凉的塑料与掌心相触,余鹤皱起眉:“解压娃娃不该是软的吗?”   梁冉伸出手去掰玩偶小熊的胳膊:“你看,它的胳膊能掰下来,脑袋也能揪掉。”   余鹤把玩偶小熊攥在手心里:“你别掰它。”   “好。”梁冉双手杵在膝盖上看余鹤:“不掰它,你喜欢小熊就把它带回家,玩够了再还我,行吗?”   王广斌拍了梁冉一把:“你平时挺大方的,这会儿咋这么小气,他喜欢那熊你就给他呗,你看他都啥样了。”   梁冉扭头瞪王广斌:“闭嘴,你怎么不看你自己啥样啊,余鹤怎么了,就是气着了,别在这儿制造紧张气氛。”   梁冉和王广斌又吵起来了。   余鹤眨了下眼,感觉像是游走在天外的另一半灵魂落到实处,又像沉在深海中身体刚被捞出来。   周围虚无缥缈的一切重新变得真实。   余鹤恢复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刚才整个人逻辑都是混乱的,他也许真的该和心理医生聊一聊。   现在情绪还是有点低落,但已经好很多了。   余鹤站起身:“走了。”   梁冉跟着站起来:“去哪儿?”   余鹤说:“回家啊,在这儿呆着干吗,看刘主任发疯吗?”   梁冉上下打量余鹤:“你心情好了?”   余鹤勉强笑笑:“好了。”   梁冉把余鹤手里的玩偶小熊拿过来:“那把熊还我,这是我初恋给我的,要不是刚才看你可怜兮兮的,我才不舍得借你玩呢。”   余鹤:“......”   走出教室,楼道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外面天都黑了。   余鹤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里把犯神经病的刘主任骂了三遍。   傅云峥还在家里等着和他一起回云苏呢。   还好他没让傅云峥直接坐车在校门口等他。   每到周五晚上校门口都会堵车,今天放小长假肯定更堵,余鹤和傅云峥约好放学他先骑摩托车回家,然后再一起坐车回云苏。   距离放学将近一个小时了。   不知道傅云峥有没有等着急。   余鹤往电梯间走的同时拨通傅云峥的电话。   主任办公室门口,余鹤忽然隐约听见了一阵熟悉的铃声。   他心念一动,停下脚步。   办公室的门打开,傅云峥面对余鹤坐在轮椅上,身边是点头哈腰的刘主任。   余鹤疏地转过身:“傅云峥?”   傅云峥直视余鹤:“小鹤,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回家。”刘主任连连点头:“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恕我眼拙,没看出来余鹤同学竟和您沾亲带故。”   傅云峥没说话,面上看不出明显喜怒。   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略显尴尬。   刘主任擦了擦汗:“那个余鹤啊,老师说要叫你家长那都是开玩笑的话,你怎么还把傅总请来了......哎呀真是,误会误会。”   余鹤拧起眉,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人,拿不准是谁给傅云峥通风报信。 第67章   余鹤看到傅云峥做在轮椅中, 被讨厌的刘主任等人拥簇着。   刘主任脸上肿了一块儿,还强行挤出笑容对余鹤笑得谄媚,全然没有在教室里耀武扬威的模样, 这种前倨后恭的变化令余鹤觉得很恶心。   傅云峥病后很少出现在人前,最不愿陌生人瞧见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甚至连傅家人都不愿见, 公司里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都通过开网络会议。   今天却为了余鹤的事专门来到学校,看这几个讨厌的人表演。   余鹤沉下脸,见到傅云峥的惊喜全然褪去,刚刚好转的状态瞬息滑落, 陷入自责与失落中。   轮椅挪动不便,今天又正赶上放假,学校里来来回全是人……这一路上,傅云峥会不会感到不舒服?   他不过是打了刘主任一拳,哪里就用得着傅云峥来这里接?   可傅云峥还是来了,明明不愿意见陌生人, 却因为他不得不跑到学校里和一群人虚以为蛇。   都是因为他。   “谁给你打的电话。”余鹤看向傅云峥,语气并不友善, 甚至有些生硬:“谁让你来的?”   在场其他人听到余鹤的态度,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敢这么和傅云峥说话?   梁冉刚要开口回答, 却被傅云峥以眼神制止。   傅云峥并无不悦, 看起来和平时并没什么两样。他满不改色地隐去了梁冉给他电话的事实, 只是说:“你放学没回家。”   余鹤知道傅云峥在看他, 便刻意低下头回避傅云峥的视线。   他本意是懊恼自己惹事,心疼傅云峥替他操心, 坐着轮椅来收拾烂摊子,可也不知道为何, 关心的话一出口竟充满责问。   余鹤讨厌自己的笨拙,明明想要对傅云峥好,一言一行又在伤害傅云峥。   他想说的分明是:这点小事自己可以处理,不需要傅云峥出面也能解决。   余鹤不想傅云峥因自己的缘故,一而再再而三委屈求全。   可才一张口,余鹤就发现他又没组织好语言。   “这些事我能处理,不用你来。”余鹤冷冷道。   梁冉轻轻拉了一下余鹤的衣服,示意余鹤不要当众顶撞傅云峥。   连他最好的朋友梁冉都觉得他这话说的不对。   然而是在这一刻,余鹤的语言表达能力受到未知力量的控制,想说的话说不出,伤人的话倒是手到擒来。   傅云峥像是能听到余鹤的心声、知道余鹤心中所想,他没有否认余鹤的话,反而予以肯定,把余鹤不断下坠的情绪托了起来。   “小鹤当然可以处理,”傅云峥侧目看了眼刘主任:“是刘主任想要见你的男朋友,所以我就来了。”   众人:“!!!”   余鹤猛然抬眼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眉眼间只有温和暖意。   这份暖意独属于余鹤。   傅云峥温和的语气在对待刘主任是完全消失,化为种寒意深沉的冷淡。   傅云峥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刘主任交待‘只要没死都能来’,区区不才,勉强还有口气没断,又怎么敢忤逆刘主任的意思?”   这段话夹枪带棒,刘主任被刺的后背满是热汗,简直比兜头抽十个巴掌还要难受。   脸上被余鹤打伤的地方肿起来,一跳一跳的涨痛,提醒他不仅被学生打了,还被一个自己惹不起的学生打了。   刘主任心里无比慌乱,吆五喝六到了傅云峥头上,简直就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实在是难受至极。   以傅云峥的身份,谁敢给傅云峥摆官威?   刘主任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这句话前面他自己还说了什么。   他的原话是:是脚坏了还是腿折了,只要没死都能来!   这真是......这真是怎么能怪他呢,他怎么会知道余鹤的男朋友真是残疾。   残疾也就罢了,偏偏是又残疾又有权势的那位!   原以为不过是对着个叛逆的学生撒撒气,谁曾想这一脚就踢到了铁板上。   余鹤就是听到那句‘腿折了’才恼的,结果这话还是传进了傅云峥耳朵里,余鹤怒火又起,恨不能再给刘主任一拳。   余鹤重燃斗志,明目张胆地跟傅云峥告状:“刘主任还说,要看看是谁和我这样的混混学生处对象。”   傅云峥剑眉微蹙,同余鹤一唱一和:“混混?刘主任,您作为学校行政部主任,有权公允客观地评价学生,只是我想请教一下,这句‘混混’的结论从何而来?”   刘主任张了张口,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的,最终缄口不言。   傅云峥静静看着刘主任:“上行下效,您是余鹤的师长应当以身作则,能够提出‘没死都能来’这样无理的要求,我没有在您身上看到一位老师应有的仁爱宽和,反而满身匪气,也无怪你的学生会跟您学成混混了。”   这话说的够重,一旁来调和的校长看了眼刘主任:“老刘啊,你也一线教学多年了,怎么当了几年主任就站的这么高,看来领导干部还是要扎根一线,多和学生们接触接触,这才是解决矛盾的最根本途径。”   刘主任闭闭眼,知道主任这个位置怕是要坐不稳了。   傅云峥垂眸沉思。   让刘主任因为这事丢了主任的位置固然解气,但大小也不过是一个主任,还不值得放在心上。   余鹤还要在奉大读五年书,傅云峥不得不考虑影响,到底是余鹤动手打了人,处理结果要是刘主任降职,这事儿放到哪儿都不占理。   傅云峥抬手叫来余鹤,对校长说:“我家小鹤在来奉大上学前,从不打架也从不顶撞我,这来念了几天书,打架也学会了,脾气也犟了。想来还是小鹤诚心向学,跟刘主任是有样学样。”   傅云峥转而看向刘主任:“无论在什么位置上,只要多展现平和从容的一面,小鹤一定能学好。对吗,刘主任?”   刘主任在心里骂娘,心说资本家可真不是东西。   他要是调离原岗虽然可能做不成主任,但和余鹤这档子事就算了解,余鹤到底在奉大读书,他最为奉大的老师想给余鹤穿点小鞋简直易如反掌。   谁料傅云峥一句话把他钉在行政部主任的位置上,三还言两语把余鹤打人的锅甩到他头上。   还要他平和从容,帮助余鹤‘学好’,这意思就是余鹤要是‘不好’,傅云峥就把帐都算到他身上。   所以他以后非但没法给余鹤穿小鞋,还得把余鹤当祖宗供起来。   避免余鹤因心情不好顶撞傅云峥,因为按傅云峥的逻辑,只要顶撞了就是跟他学的。   真他妈晦气啊。   这都是人,傅云峥怎么能这么能算计!   能让人捏着鼻子含着恨意也得给他卖命!   这个余鹤可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奇怪的是,傅云峥分明有着通天的手段,无论教训谁不留痕迹又能让人一直难受,就连校长见了傅云峥也得客客气气不敢有丝毫怠慢,怎么余鹤这小子居然敢顶撞傅云峥?   真是胆大包天,难怪乎这么张狂。   *   从学校里出来,余鹤依旧闷闷不乐。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月亮也不知躲到那里去,夜风清凉吹去几分燥意,虽不能全解心中烦愁倒也聊胜于无。   四月的最后一天,梧桐树早早长出的新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空气中都是春天的味道。   余鹤攥紧手里的奶瓶,没说话。   傅云峥余光正好瞧见余鹤垂下的手:“不是不爱喝牛奶吗?”   余鹤的指甲无意识地扣着瓶盖上的防滑纹,闷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喝牛奶?”   傅云峥的声音清旷:“你爱喝豆浆,用破壁机现磨的那种,豆渣最好不要滤太干净,要带着一点点颗粒感,不加糖,放几颗花生进去会更香。”   余鹤眨一下眼:“周姨做的花生杏仁浆也很好喝。”   “要喝吗?”傅云峥问:“现在打电话给她,等咱们到家刚好能喝。”   余鹤点点头:“要喝,你打。”   傅云峥笑了笑,温声道:“好,我打。”   傅云峥拿出手机,垂下长眸拨通电话。   周姨的声音从话简那边传过来:“花生早就泡上啦,知道小鹤喜欢喝,杏仁我都是一颗颗掰开挑的,有的杏仁表面是白的掰开里面却有虫蛀的黑点,发酸发苦。小鹤鼻子好使,舌头也灵,上回有新来的厨子做锅包肉表面放了姜丝胡萝卜丝做点缀,我看见赶紧夹出来给挑走了,结果小家伙闻了闻,皱着眉咬一口就不吃了。”   周姨又絮叨许多,傅云峥很耐心地听她讲完才挂断电话。   傅云峥收起手机,转动轮椅走进夜色:“回家吧,周姐张罗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傅云峥。”余鹤叫住傅云峥:“对不起。”   傅云峥转过轮椅:“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余鹤低声反思:“我不该那样和你说话。”   “别委屈了,过来。”傅云峥说。   余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心疼傅云峥的是他,可顶撞傅云峥的也是他,傅云峥都还没有委屈,可自己却委屈极了。   尤其是傅云峥道破他心里的委屈后,余鹤更委屈了。   他上前半步,俯身和傅云峥相拥在一起。   “你不用跟我道歉。”傅云峥在余鹤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是觉得给我添了麻烦是不是?”   心事又被说中,余鹤的鼻子一酸,把额头抵在傅云峥肩膀上:“我不是故意那样跟你说话的。”   傅云峥眼眶微热。   他一生中听过无数人跟他道歉,可没有谁能像余鹤这样,一句‘不是故意’就能击破他引以为傲的稳定情绪。   傅云峥抱紧余鹤:“小鹤,人控制不住自己脾气时,首当其冲就是对身边最亲近的人发作出来,我是你最亲近的人对不对?”   余鹤点了点头。   傅云峥放轻声音,他对余鹤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帮你解决麻烦。每次你惹祸的时候,我都会想:还好这只小笨鹤有我,没我你可该怎么办呢?”   “我不能没你。”余鹤搂着傅云峥的脖颈,重复道:“没你我该怎么办呢?”   傅云峥语气坚定温柔:“余鹤,因为想保护你,我才拥有面对这个荒乱人间的勇气。” 第68章   车祸残疾以后很长一段时间, 傅云峥都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每天清晨睁开眼,都要打起精神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   按部就班的生活对他而言如同不得不完成枯燥工作,因为公司需要他、傅家需要他、姐姐需要他。   余鹤刚来到傅云峥身边后, 生活从平静如水变得鸡飞狗跳。   余鹤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傅云峥的一成不变。   傅云峥说:“只有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时间才是流动的。”   余鹤无比自责,他对傅云峥发脾气, 傅云峥非但不责怪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如果傅云峥责问余鹤,余鹤心里的内疚还不会这样深。   “我不想让你来没有别的意思。”余鹤微凉的鼻尖蹭在傅云峥颈侧,轻声说:“我是怪自己太能惹事,明明你最不喜欢出门, 却要为我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傅云峥眼中含着淡淡笑意,手掌搭在余鹤后颈,顺毛似的轻抚:“为你出门不算出门。”   “那算什么?”余鹤看向傅云峥,眸光流转间,天上繁星也要逊色。   傅云峥泰然自若,镇定回答:“算出征。我斗志昂扬、雄心意壮, 一点也不勉强、不委屈。”   余鹤用食指从傅云峥的嘴唇划下来:“油嘴滑舌,就会哄我。”   傅云峥眉眼中是毫不掩藏的温柔与偏爱:“哄员工开心是老板的职责所在。”   余鹤笑了起来:“你那几个助理听到这话要哭晕喽。”   傅云峥调侃道:“倘若他们哭晕就能让我的小鹤开心起来, 那也算是他们为大老板排忧解难了。”   *   因放学后耽搁了些许时间,上高速前正好赶上晚高峰。   五月槐花开, 云苏古镇里有一条槐花巷, 花开时节满城槐花香, 是云苏有名的风景, 故而趁小长假来云苏玩的人很多。   人多车就多,平常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今天足足开了近三个小时。   过长的路程对余鹤极不友好, 哪怕提前吃了晕车药仍然无济于事。   余鹤一下车就扶着树吐了。   司机都有自己独特的停车习惯,每次坐车回云苏傅宅, 十次有八次都停在别墅门口相同的位置。   这就导致余鹤每次下车吐的时候,扶的都是同一棵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傅云峥在余鹤身后,幽幽道:“我总觉得这棵树比旁边的树繁茂,叶子也更绿。”   余鹤眼角全是生理性泪水,眼圈通红,破碎感十足。   他侧头瞥了傅云峥一眼。   这一眼真是漂亮极了。   余鹤真是个天生的美人,即便这样狼狈的时刻仍是好看的,若旁人能瞧到余鹤这副惊艳模样,大概会明白为何傅云峥会对余鹤一眼定终身了。   只是这美人脾气不大好,又擅长持宠而娇,看到傅云峥幸灾乐祸,很不满地比了个中指。   略煞风景。   但很可爱。   傅云峥把手里的千岛山泉递给余鹤:“余少爷下次换棵树扶,要雨露均沾啊。”   余鹤漱了漱口。   之前炫奶炫得太多,他刚才吐的全是奶,连漱口的水都是淡淡乳白色的。   他把这口水也浇在他扶着的这棵树上:“小爷天生专注,就爱在一棵树上吊死。”   傅云峥说:“很好,那你就每次都往这棵树下吐,等三十年后,它就能成为这片庄园的树王。”   余鹤挑眉:“吐三十年算什么,我要吐八十年,等我死了就和你一起埋这棵树下,福泽万年。”   傅云峥表情一言难尽,婉然拒绝:“我不是很想埋在你的呕吐物上。”   余鹤用袖口擦了擦嘴,得意洋洋:“那就由不得你啦。”   傅云峥失笑道:“也对,我肯定会走在你前面,到时候埋哪儿还不是你说了算。”   余鹤心头一紧,推着傅云峥的轮椅往别墅里走:“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赶紧回去吃饭,我吐完正好把胃里清空,可以多吃点菜。”   走进家门,周姨早就隔着窗看到余鹤在吐,提前将瓷壶里的杏仁酪盛出来晾上。   回家洗净手坐在餐桌上时,花生杏仁酪晾得刚好,不凉不热刚好入口。   余鹤足足喝了三碗花生杏仁酪。   看着余鹤胃口好,周姨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线,比自己吃还要高兴。   见余鹤又来盛杏仁酪,周姨只给他盛了一个碗底,劝说:“明天还给你做呢,别光喝这个,喝个水饱不顶饥,晚上又要饿了。”   桌上摆着五道菜,有三道都是辣口的。   余鹤夹起一筷水煮肉片吃,入口又香又麻,咽下去后,余鹤张嘴吸凉气:“好辣啊。”   傅云峥盯着余鹤通红的唇:“是新来的川府厨子做的。”   余鹤抬眸看傅云峥:“怎么请了个川府厨师,我现在也不大能吃辣了,总不吃就吃不了了。”   傅云峥瞥了眼余鹤:“口味怎么变的这样快?”   余鹤随口说:“云苏菜很好吃啊。”   傅云峥轻笑一声:“你要是爱吃云苏菜,就不会宁可吃食堂的大锅菜也不回家吃饭。”   余鹤也笑:“好吧,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清淡,主要咱家厨房做饭不放味精,也没有什么嫩肉粉啊增香剂之类的东西。”   周姨放下手中的活儿,狐疑问:“那些食品添加剂都不健康,还是少吃。”   余鹤还没说什么,傅云峥便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他就爱吃那些不健康的。”   余鹤点头说:“对对!就街边十块钱三串的烤鱿鱼可香可香了,家里新鲜鱿鱼烤不出那味来。”   余鹤也知道街边的东西卫生水平良莠不齐,这段时间总是吃路边摊,他都闹好几回肠炎了。   但又什么办法呢,吃到不干净的美食只是肚子疼,吃不到美食全身都难受啊!   周姨叹气道:“还是小孩呢。”   傅云峥很赞同道:“还是小孩。”   晚上临睡前,余鹤在床上翻来覆去,惹得傅云峥也睡不着。   傅云峥抬臂压在余鹤胸口:“老实点,干嘛呢?”   余鹤鼻子盖在被下面,到处嗅来嗅去:“太久没在这儿住,你床上都没我味儿了。”   傅云峥无语道:“什么味儿,鸟毛味?   余鹤很认真地跟傅云峥说:“我只是名字里有个‘鹤’字,我又不是鸟,怎么会有鸟毛味。”   “哦,你又不是鸟。”傅云峥学着余鹤说话:“那你扑腾什么呢?”   余鹤翻了个身,把鼻子埋在傅云峥颈边:“可能是睡习惯了那边,在这大屋子都住不习惯了。”   傅云峥动了一下:“屋子太大冷清,卧室小一点有安全感。”   “对对对。”余鹤疯狂点头:“我总觉得这屋比咱们那冷。”   傅云峥说:“暖宝宝在你床头柜抽屉里,你在那边才住是多长时间?在这儿都住了快一年了,怎么还不习惯了。”   余鹤想了想,环着傅云峥的肩闭上眼:“可能在那边咱俩更像过日子吧,那边只有咱们俩,保洁阿姨两天才来一回,而这边里里外外的工作人员有几十个,就感觉......你离我远了。”   傅云峥叹了口气:“我离你远了,那谁在我身上贴着呢,小傻子吗?”   余鹤亲了傅云峥的后颈一口:“你本来就该在别墅里住着,跟我挤那两居室委屈你了,我真像个把白雪公主哄出城堡的浪荡混蛋,回到这来还要嫌公主排场大。哎,你说我这样像不像凤凰男?”   “仙鹤就仙鹤,怎么还成凤凰了?”傅云峥真是跟不上余鹤的思路,问:“什么叫凤凰男?”   余鹤也是最近刷短视频看到的,他回忆着短视频内容复述道:“就是有个男的,他出身贫寒.......”   傅云峥打断余鹤:“你不是凤凰男,你出身一点也不贫寒。”   余鹤啧了一声:“我还没说完呢。”   傅云峥:“没必要继续说啊,第一条就不符合。”   余鹤非要说,他那手机搜索了相关词条,念到:“出身贫寒,想通过自身努力留在大城市生活的男性,刻苦奋斗,精明节俭,勤奋朴实......算了,我达不到做凤凰男的条件,这要求有点高。”   傅云峥轻笑:“哪条没达到啊?”   余鹤脸上发热,小声说:“都没达到。”   傅云峥感叹道:“这凤凰男听着就不像个好词,居然还有人因为做不成凤凰男而羞耻...…是谁啊,小鹤。”   余鹤把发烫的脸贴在傅云峥胳膊上:“是我。”   傅云峥看着余鹤心里实在喜欢,他从来不觉得一个二十岁的男性应该用‘可爱’来形容。   但他看余鹤,偏偏就怎样看怎样可爱。   余鹤又问傅云峥:“那我考考你,那种意图把公主拐出皇宫私奔的人叫什么啊?”   傅云峥蹙眉想了想:“叫猫?”   余鹤眼神涣散:“为什么叫猫?”   傅云峥说:“古代宫禁森严,没有九条命,谁有这胆子。”   余鹤意识到傅云峥又在故意逗弄他,气得去摇傅云峥的肩膀:“我没有在和你讲脑筋急转弯啊,你读的书多,你快说。”   傅云峥说:“好好好,你别摇我,我好好想想,你摇的我头都晕了。”   余鹤说:“那你说,拐带公主私奔的人到底叫什么。”   傅云峥说:“叫余鹤。”   嘭。   烟花在余鹤心间炸开,绚烂金色的光温暖地充盈在余鹤的灵魂中。   心里揣着的那只兔子又开始发疯。   余鹤心跳的飞快,他搂紧傅云峥:“你是我的王子。”   傅云峥阖上眼:“嗯,那你是什么?”   余鹤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老公。”   傅云峥:“......”   真是毫无意外,完全在情理之中。   都多余问啊,余鹤的嘴里,难道还能说出别的来吗?   对于要做傅云峥老公这件事,余鹤真是执着的令人感动。 第69章   早上起来, 周姨果然又给余鹤磨了花生杏仁酪喝。   余鹤端着壶把早饭摆在前院,还拖出一张懒人沙发,躺在云苏五月的春风里吃豆沙包。   阳光酒在身上, 四周是繁花绿树,蓄薇爬满院墙,清风一过落英缤纷, 粉色的蔷薇花瓣随风飘出好远,整个院子里都是淡淡花香。   清晨的观云山云雾缭绕,宛如仙府。   朝阳初升时会烟云被映成五彩的霞,粉蓝紫橘, 变换莫测,观云山观云之名由此而来,这是云苏最负盛名的风景。   而傅云峥的庄园就在这片云霞之中。   庄园内的最高点建有一座临风台,站在高台之上,只要抬起手,就能触到那片为世人惊叹的云。   还是有钱人的日子好啊。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 余鹤昨晚还因庄园太卧室冷清而辗转反侧,今天就已经完全融入这广阔的前院中。   透过落地窗, 余鹤能看到端坐在餐厅吃饭的傅云峥,看傅云峥吃饭很赏心悦目, 举手投足都是很自然的讲究。   真好看啊。   不一会儿, 傅云峥吃完了饭, 餐厅里的碗筷收了起来, 而余鹤的豆沙包还没有吃完一半。   放了假,余鹤无所事事, 有足足一天的时间用来吃早饭。   他就是把这顿早饭吃到晚上十点也不会有人说他,傅云峥只会再天黑后遣人来给他送毯子。   余鹤靠在懒人沙发上, 馒头渣掉下来,就顺手丢到地上喂蚂蚁。   而后余鹤被蚂蚁吸引,蹲在地上看蚂蚁搬馒头渣。   不一会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余鹤一扭头看见了傅聪林。   傅聪林看到院里摆得早饭,不由眉心一蹙。   傅家是世家,有独属于傅家的家族规矩,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有在院里吃饭的时候,在外面怎样疯玩家里不管,但只要回了家进了家门,就得规规矩矩坐在餐桌前。   在把饭摆到花园里吃也就罢了,勉强也算附庸风雅。   可摆一张懒人沙发是怎么回事?   关键余鹤这小子也没坐在沙发上啊,手里拿了块馒头在地上喂蚂蚁玩,再一看表,好家伙,一顿早饭吃到了上午十点。   傅聪林的父亲常常教导傅聪林说二十岁之青年当如朝阳,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奋斗年岁,傅聪林都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闲心关注这些小时候才感兴趣的东西了。   怎么同样都是青年人余鹤有如此闲趣,而他就得一大早拿着要签署的文件过来,心惊胆战地请傅云峥过目!   傅聪林心中满是嫉恨,他出生于傅家,旁人都羡慕他的好出身,打趣说他‘一出生就在罗马’,傅聪林也以此为荣,加倍奋发学习商业管理,只待毕业后进入傅氏公司延续家族荣耀。   可他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凡人奋斗一生最终梦也不过是清闲有钱,他们傅家人忙的团团转,倒成全余鹤心无烦忧,能够独享这满园春光。   出生在罗马有什么用,能嫁到罗马才算本事。   傅聪林瞥了一眼余鹤。   前面两次和余鹤作对最后倒霉的都是他自己,他不敢再招惹余鹤,只能愤愤不平在心中暗骂,夹着文件匆匆走了。   余鹤哪里知道傅聪林有多羡慕他,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他也不生气,更懒得理,躺回懒人沙发上喝花生杏仁酪。   傅云峥的书房没有拉窗帘,余鹤透过窗能看到傅云峥和傅聪林先后走进了书房,傅聪林拿出文件给傅云峥过目,傅云峥看了一会儿说了些什么,没十几分钟傅聪林便离开了。   傅云峥是真忙,公司里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山里桃花开的晚,余鹤在网上看到说山顶栖霞寺桃花开了,原本想抽出一天和傅云峥一起去玩,见傅云峥这样忙,便没有提。   不急,他们家就住在观云山里,和栖霞寺算是邻居,什么时候都能去。   傅云峥在书房处理公司的事,余鹤躺在花园里百无聊赖,想起了他搁置已久的直播事业。   在学校一忙起来,余鹤完全把直播的事抛在了脑后,翻翻手机短信,余鹤发现那个直播平台居然很久没有再给他发过短信催他直播。   距离上次直播已经过去很久了,余鹤在打开直播软件发现平台上有关他的负面消息全部销声匿迹,他个人账号上的留言也和谐了很多,有催播的,也有过来围观打卡的,当然也有锲而不舍每天过来留言骂他的。   余鹤点进那个账号看了一眼,发现是个初中生。便不由回想自己上初中时是否也这样执着。   他上初中的那段时间应该是精神状态最差的时候,如今回忆起来竟然模糊又遥远,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余鹤没拿直播的设备,用手机开启直播。   阳光下,他的皮肤亮的发光,也不知道是不是直播平台更新了什么高级滤镜,余鹤皱眉看着屏幕中唇红齿白的自己,眉头越蹙越紧。   【弹幕:卧槽卧槽,来了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弹幕:这么久没直播整容去了?整的都不像真人了。】   【弹幕:这就是被富豪包养的金丝鹤吗,确实有几分姿色。】   【弹幕:年纪轻轻吃软饭,恶心。】   【弹幕:围观小白脸,真白啊,皮肤发光。】   余鹤靠在沙发上:“没整容,我去上学了,等会儿我把这滤镜关了试试。”在直播界面上操作一会儿,余鹤嘶了一声:“没开滤镜啊,是室外光太亮了吧。”   【弹幕:室外?这是在公园吗?】   “这是傅老板家的前院,我在这儿吃早饭呢。”他调转镜头,该用后置拍摄,先拍早饭:“这是阿姨给做的花生杏仁酪特别特别好喝,这小笼屉里是豆沙包、烧麦我都吃光了......”   一阵风起,蔷薇花瓣卷到了乳白色的花生酪上,余鹤伸手把花瓣捞出来:“蔷薇花也是中药,性寒味苦,利湿祛风、和血解毒,我先干为敬。”   余鹤端起花生杏仁酪两口喝完,看到弹幕在问是哪儿来的花瓣,就把墙边的蔷薇花强拍给观众看。   【弹幕:哇蔷薇花瓣好唯美。】   【弹幕:懂的还挺多。】   【弹幕:我前夫果然还是那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住的地方都跟画似的。】   余鹤站起来:“谁你前夫,别在这儿乱认亲戚,我跟傅老板是头婚。”   【弹幕:头婚?????】   【弹幕:要结婚了?】   【弹幕:听他吹牛逼吧,他还说他会怀孕呢,算算日子都该生了吧。】   余鹤边往屋里走边说:“没结呢,要结肯定是头婚啊。”   【弹幕:人家跟你结婚吗,玩两年就玩腻了。】   【弹幕:有钱人身边的美人就像花园里的花,一茬一茬开,珍惜你在豪宅住的日子吧。】   【弹幕:这院子也太讲究了,这儿就是傅总在观云山的庄园吧。】   【弹幕:真的是庄园吗,我想看有钱人住的啥房子,能给看看吗,主播大善人。】   余鹤举起手机:“是庄园,确实挺大,但我就去过花房和马场,因为不对外开放,高尔夫球场、游泳馆之类的休闲区平时都是关闭的,开一次太麻烦了,管家说很费电。”   【弹幕:马场!!!!!】   【弹幕:高尔夫球场???】   【弹幕:我家连个浴缸都没有,怎么就游泳馆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余鹤看着弹幕:“我家的浴缸也是刚装的,是个很小的浴缸,我不会游泳,那些跟水有关的地方我也不太去。”   【弹幕:有湖吗,是不是在家里就能划船?】   余鹤想了想:“之前有个吃饭的地方有个湖,还养了好多锦鲤,改天在带你们看吧,现在要进家门了,先回家调一下这个光,我本人没有这么白啊,这光有问题。”   画面里的余鹤白到发光,皮肤跟透明似的。   推开装甲门,室内光线稍弱,离开了白亮刺眼的自然光,余鹤的直播镜头终于恢复正常了,站在玄关,余鹤凑近镜头看自己:“这回好多了,没开美颜没开滤镜。”   他拿手挡住镜头,然后慢慢移开,英俊的脸重新出现在镜头中,没有一点变化。   常看直播的都知道用手挡镜头移开,是最简单测试有没有开美颜的方法,只要夸了瘦脸之类的美颜做这个动作,美颜效果百分百会掉。   然而余鹤的脸在镜头里始终如一,就是没有了阳光下那么高的曝光。   【弹幕:靠,真没开美颜啊,那肯定是整了。】   【弹幕:这哥们有点帅啊。】   【弹幕:光帅有什么用,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啊。】   【弹幕:我是没钱,我有钱我也养。】   余鹤皱了皱鼻子:“有钱我也不跟你,做什么梦呢,你知道我家傅老板多帅吗?”   【弹幕:是错觉还是余鹤演技好,他每次提到傅老板眼睛会发光哎。】   【弹幕:我给你那么多钱你眼睛也发光。】   【弹幕:无语,我祝你幸福吧。】   临近午饭的时候,余鹤挂断了直播。   虽然直播间里面冷嘲热讽的人很多,但短短一个小时的直播下来,余鹤还是赚了五位数。   和往常一样,余鹤转了相同数额的钱捐给慈善机构。   余鹤忽然想起来曾经对着观云山许的愿。   他做了这么多善事,傅云峥的腿果然好转了!   看来人还是要多做好事,行善积德。   余鹤走到窗边,望向观云山,在心中再度陈愿:   观云山神你好,等我学成中医后,一定会帮助更多的人,快让傅云峥好起来吧。   对了,已经在好转了,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能再快一点就更好了。   3Q 第70章   假期的最后一天, 余鹤恋恋不舍地收拾起行李箱,准备去京市参加思邈杯全国大学生中医药知识竞赛。   余鹤的房间好久没住人了,即便经常打扫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灰尘味道。他打开衣柜随手拽了两件衣服扔进行李箱。   周姨提前给他备好了行李, 因为入住的就是傅氏的酒店,其他日用品早已提前备好邮寄过去,余鹤看了管家发给他的酒店照片, 房间里连床品颜色都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管家说这间套房不对外接待,是傅云峥每次去京市出差都住在这里。   傅云峥也说:“你翻翻抽屉,没准还能翻到我当时落下的东西。”   余鹤:“我又不是小孩子,少哄我。”   傅云峥放下手中的书:“哦, 谁家大孩子会想把我装箱子里一块儿带走。”   余鹤说:“我恨不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和你在一块儿,你要是能变成巴掌大小就好了,我就能把你装到口袋里,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傅云峥失笑:“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谁赚钱给你花呢?”   余鹤:“我可以养你。”   “好。”傅云峥说:“那希望余少爷能多多努力,闻鸡起舞, 争取早日大富大贵,养我。”   余鹤翻个身趴在傅云峥肩头:“我们大三开始就要陆续安排实习, 可能就那么多时间陪你了。”   傅云峥的眸子落在余鹤黑亮的发丝上:“学业为重。”   余鹤剑眉微皱:“傅云峥。”   傅云峥应了一声:“怎么了?”   余鹤撑着手臂半坐起身,看着傅云峥:“你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两个人能什么都不做, 每天就在一起吗?”   傅云峥想了想:“那样很快就会没意思的。”   余鹤不这么认为:“可我上学前, 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三月这半年我没有一天觉得没意思。人活着好难, 每天都好像有很多事做, 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傅云峥讶异道:“去京市参加比赛不就一周吗?你怎么生出这么多感慨。”   余鹤仰躺在床上畅想未来:“如果有一天学医能小有所成,我就在山下的山棠街开一家医馆, 专治跌打损伤,每天早上十点开张晚上五点打烊, 打烊后去槐花巷买一份新鲜的花糕,回来时刚好傍晚,不会错过观云山的晚霞。”   “专治跌打损伤,听起来很像江湖骗子卖大力丸的地方。”傅云峥伸手触了下余鹤的脸:“你的小医馆一定会遭到税务部门严查。”   余鹤很是不解:“为什么?”   傅云峥说:“药店、茶店、工艺品店是洗钱行当的首选,你作为我家属,去开一家听起来就赚不到钱的医馆,肯定很多人以为咱们在用这家医馆避税。”   余鹤笑道:“可是我要悬壶济世啊,要多做善事,行善积德才能心想事成,我和观云山山神许愿了,只要我多做好事,他就能帮我实现愿望。”   “观云山什么时候有山神了?”傅云峥很奇怪:“你有什么愿望我不能替你实现,求神不如求我。”   傅云峥可能想不到,余鹤的愿望是希望他早日康复,才发愿会行善积德,悬壶济世。   余鹤回忆了一下:“有了将近半年吧,我上回许愿的时候拜托玉皇大帝现封的,还挺灵的。”   傅云峥幽幽道:“你都有能耐让玉皇大封山神,愿望直接让玉皇大帝给你办了不就完事,还求什么别的神。”   余鹤:“......”   傅云峥评价道:“真是舍近求远。”   *   思邈杯初试考三场,两场笔试还有一场辨别中药的面试。   面试淘汰率最高,是由四名考官随机抽选20种药材给考生,考生需要在十分钟内回答出这些中药的名称和基本药性。   十分钟内要辨别20种药材并讲述药性,那平均留给一个药材的时间只有三十秒,很多中药形状相似,遇到难认的,三十秒都不够说出药材名称。   辩药考试难就难在留给考生的时间很短,考试时间一共只有十分钟,而且不允许跳过,必须得按顺序说,如果卡在某一种药材上认不出来,那将直接无缘于后面的的分数。   就算能顺顺利利的认出药材,大多数考生也会在说到第十二个、第十三个时用完时间。   余鹤他们的考试时间在第二天、第四天、第六天。   最后一天考试结束,余鹤神情恍惚的从考场中走出来,也许是见余鹤一脸被掏空的表情,大家都很默契地没问他考的怎么样,也没有对答案。   余鹤作为四人战队中的混子,自然不会主动去对答案,单选、多选、不定项加在一起一共150道选择题,余鹤有把握确认答对的就三五道。   其他的题目都从大脑里删除了。   杨雨晴约了在京市上学的朋友吃饭,先走了。   余鹤和梁冉、王广斌三人往考场外走时,听到旁边的考生在激烈地讨论一道题,余鹤听了半天,都不记得答过这道题。   真糟糕。多半要凉了。   趁时间还早,他们就一块儿去环球影城打卡游玩。   影城里过山车项目很多,对余鹤很不友好,作为一个坐车都吐的人来说,过山车等同于要他命。   梁冉拉着王广斌一起去排队,余鹤就坐在长椅上给傅云峥发短信。   40分钟后王广斌独自回来。   余鹤问:“梁冉呢?”   王广斌看了一眼疾驰而下的过山车说:“天上。”   余鹤又问:“你没去玩啊?”   王广斌满脸愤愤不平:“限制体重。”   对于这次游玩,余鹤和王广斌的游戏体验就是没有体验,小吃摊上的网红小吃他俩倒是吃了个遍。   晚上回到酒店后,余鹤把行李打包好,订了第二天最早的一班机票回云苏。   第二天清晨余鹤早饭都没吃,拉上梁冉和王广斌就往机场蹽。   加长宾利上,梁冉头顶上的眼罩都没来得及拿下来:“十一点的飞机,现在才八点。”   余鹤轻咳一声:“早点去值机选个靠窗的位置。”   梁冉笑了笑,仰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哎呦,这可真是归心似箭啊。”   到机场时还不到十点,梁冉窝在头等舱休息室里的沙发里补觉,王广斌在吃早饭。   梁冉刚睡着,手机就响了,他拽下眼罩满脸怨气接起电话:“喂。”   对面是杨雨晴:“梁冉,你们在哪儿呢?”   梁冉打了个哈欠:“机场。”   杨雨晴问:“机场?你们要回去了?”   梁冉嗯了一声:“你不是还要和你朋友玩几天吗,我们这儿有个人,离开开他男朋友几天都快得相思病了,哎呦,还打我,恼羞成怒了,不跟你说了啊,要登机了。”   杨雨晴无语道:“登什么机啊!成绩不查咱们学校的公众号也不看?咱们组进复赛了啊!余鹤初赛辩药一项是满分啊!!!满分!!!本届初赛唯一的满分!!!”   梁冉一下子清醒了:“啊?咱们进复赛了?”   点开微信开奉城大学公众号,最新一条文章明晃晃挂在首页上:   【进军思邈杯!中医药学院针灸推拿系22级团体赛挺进复赛!】   余鹤和王广斌猛抬起头。   梁冉朝余鹤一扬下巴:“鹤,你查下成绩,班长说你辩药考了满分。”   王广斌卧槽了一声,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向余鹤。   余鹤此时还不知道这个满分意味着什么。   对比起梁冉的惊讶,王广斌的欣喜,余鹤的心情就很复杂了,毕竟比起参加复赛他更想回家。   杨雨晴叹了口气:“我刚才问了,不参加也可以弃权,但是要签字,我也定了明天去环球影城玩的票,那到底要不要参加复赛啊,复赛的内容咱们也没准备啊。”   梁冉说:“你稍等,我们开个小会,待会儿给你回过去。”   挂断电话后,梁冉开门见山:“去参复赛吗?”   王广斌比较理智:“我先查一下复试的考核项目。”   余鹤生无可恋地靠回沙发上,低头给傅云峥发信息,告知傅云峥他今天可能回不去家的消息。   从京市到云苏机场航程只有两个小时,这会儿傅云峥没准都已经准备出门接他了。   余鹤每次考试前都在玩,严格遵循‘大考大玩,小考小玩’的原则,这次复赛前可能不得不突击一下了。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话果然不假。   余鹤怀着替傅云峥医腿的理想踏入大学校园,第一眼见到校园一卡通的那刻,他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会主动参加什么竞赛,更勿论还能从初赛晋级复赛。   望着窗外巨大的停机场,余鹤满心都是回不去家了回不去家了回不去家了。   梁冉揽住余鹤肩膀:“没事,你要不想参赛咱们就回去。”   余鹤抬眼看着他的兄弟战队,放弃挣扎:“复赛多长时间啊?”   王广斌说:“三天。”   初赛淘汰率70%,复赛参赛人数减少,赛程也更短,本周五结束,周六公布成绩,周日决赛。   决赛只有有一天。   余鹤看了眼手中的机票:“那改签到周五吧。”   王广斌欢呼一声,一把搂住余鹤:“鹤你太够意思,我就知道你不是那重色轻友的人。”   余鹤微微后仰,差点让王广斌扑摔,王广斌就跟一只体重超标的巨型阿拉斯加,开心的就差甩尾巴了。   余鹤推开王广斌的脑袋,说:“我就是重色轻友的人。”他把手机屏幕展示给王广斌看:“傅总要来京市找我啦!”   王广斌定睛一看,余鹤的手机屏幕停留在短信界面,上面是几条刚发的消息。   【余鹤:傅老板,你先别着急去机场,我们进复赛了,今天可能回不去了o(╥﹏╥)o。   傅云峥:好厉害。   余鹤:厉害什么,好心情全没了,今天回不了家,就要晚几天才能见面,好烦。   傅云峥:别烦,京市那边有个项目需要考察,拖了很久,正好去看看。   傅云峥:你先回酒店等我,晚上见。   余鹤:!!!!!】   王广斌阅读完余鹤和傅云峥的聊天记录,角度清奇的评价道:“你给我发消息时,从来不发颜表情。”   余鹤收回手机:“谁让你看这个了。”   梁冉忽然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哈哈。”   余鹤看向梁冉:“你又咋了。”   梁冉摘下头上的眼罩塞回背包里:“没事,我想到了一个笑话。”   余鹤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上下打量不怀好意的梁冉,谨慎发问:“什么笑话?”   梁冉说:“ 你说你从来不撒娇。”   余鹤做好了梁冉会调侃他的准备,但无济于事,还是气炸了,拽着梁冉的衣服晃了晃:“梁冉!我哪儿撒娇了?”   “你没发现在华国很少在大街上看到残疾人吗?在便利残疾人日常出行、活动、工作等方面的基础设施建设上,华国很长的路要走。”梁冉示意余鹤看停机坪上正在上客的飞机:“你看,很多飞机的登机桥都上不了轮椅。确实,每个机场、车站都设置了残疾人绿色通道,但我们都知道大多数残疾人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去特地走什么需要专门开通的‘绿色通道’。”   余鹤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王广斌说:“是啊,就像咱们学校门口的盲道,都成了共享单车停车场了,每条人行路上都有盲道,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有盲人走过。”   梁冉拍了拍余鹤肩膀:“但这都不影响傅总过来,我猜他根本不是专程来考察项目,估计是你一撒娇,傅总扛不住了,再难也要不远千里过来见你。”   王广斌点点头,言简意赅:“磕到了。”   余鹤心头猛跳:“真的假的,你不要过度解读啊。”   梁冉挑挑眉,揽着余鹤往机场外走,把傅云峥发过来的三条消息翻来覆去分析,跟做阅读理解似的:“你看啊,你第一条消息就说了回不去,如果他提前做好了打算来京市,那他为什么这时候不说。”   王广斌跟梁冉一唱一和:“有道理啊,就好像你本来要来宿舍找我,说不来了要先去食堂,那假如我当时也准备去食堂的话,肯定跟你说那咱们食堂见啊。”   “真是一腔千斤重的情谊,到你这儿都得打个对折。”梁冉看了眼余鹤,被余鹤精致的侧颜晃了一下:“谁让你长得好看,又会撒娇,我和你斌哥这两个老直男都遭不住,傅总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也情有可原啦。”   余鹤翻了个白眼,坚持道:“你鹤哥从不撒娇,都是凭人格魅力引人折服。”   “服服服。”梁冉失笑,学着余鹤早上敲他房门逼他起床时说的话:“求你了冉哥求你了,你就起来吧,到车上睡也是一样的。”   王广斌很赞同梁冉的话:“真的,鹤,你每次跟我说‘求你了’三个字,我都完全没法拒绝你的要求。”   余鹤面无表情:“别说了,求你了。”   王广斌和梁冉对视一眼,听话地闭上了嘴。   可余鹤一点也感受不到任何快乐,反而证实他真的很能撒娇一样!   他什么时候撒娇了。   真是的。   复赛分为笔试作答和面试问答两场,初赛的笔试只有选择题,复赛的笔试则是主观题,全是要大段阐明观点的论述题。   面试考问诊,同时也靠辩药,只是这次会更难,不仅辨别的数量增加到35种,也会增加更多形状相似的药材迷惑考生。   杨雨晴把从学长那里要来的资料发到小组群里:“笔试在明天,但咱们的面试在最后一天,还能复习三天,能看多少是多少吧。面试辩药和问诊是大项,望闻问切,我建议后天下午咱们碰个面,相互讲述学习心得。”   梁冉说:“还是班长手气好,一下抽到了第三天面试。”   杨雨晴说:“明天上午的笔试会考四道大题,只要别误诊就能混到及格线,阅卷是按点给分,多答不扣分。”   余鹤压根就没复习过论述题,已经能预见到明天考试有多煎熬。   王广斌跟余鹤说:“别慌,我回去总结点万能模板给你。”   余鹤万分感动,梁冉和杨雨晴同求模板。   杨雨晴很激动地跟余鹤说:“余鹤!你在中医药上的天赋简直是老天赏饭吃,你知道思邈杯已经多久没有在辩药环节连冠的吗?”   余鹤露出很迷茫的神情:“什么叫连冠?”   梁冉解释道:“就是在辩药考试中,初赛、复赛、决赛都得满分。”   杨雨晴看起来比余鹤还要高兴:“孙思邈被誉为药王,辩药一节在思邈杯向来是重中之重,初赛20种,复赛35种,决赛60种,你要是能在复赛把着35种全认出来,有很大概率能保送决赛!赛方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三冠王了!余鹤!!!你的福气在后头!!!”   梁冉和王广斌看向余鹤的眼神也很激动,好像因为嗅觉能够快速辩药的天赋真的很了不起一样。   余鹤上一次能在竞赛中考满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现心里问题,成绩稳定,经常在考试中越众而出,博得头筹。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遥远的成功恍若隔世。   梁冉看向余鹤,眼神真挚笃定:“余鹤,你一定能行。从一开始我就说你有天赋,你总觉得我在哄你,现在你信了?全国在读的医学生有500万,最少也得有80万是中医学院的学生,在这些人里能有几个能仅凭味道就辨别出药材种类?”   杨雨晴笑起来:“你们天才之间果然有特殊的相认技巧,我还从没见过梁冉这么夸过谁。”   王广斌感叹道:“余鹤这哪里是老天爷赏饭吃,分明是老天爷追着喂饭,我从小在药柜下面长大的,这十几年的浸淫都比不上余鹤这两个月的进步,你能来学中医可真是选对了专业!”   余鹤很久没有被这么热切的眼神盯着看过了,他有点不好意思:“你们不要搞得我好像已经拿了三冠一样。”   梁冉马上说:“别有压力,这才大一,咱们能进复赛已经很了比起了。”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下,余鹤不由生出些许宿命轮回之感。   仿佛之前的坎坷衰惫只是走了些弯路,他的人生本该有所作为。   他萍飘蓬转、随波逐流岁月至此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从沟壑向上而行,每一步都在奔赴山巅。   余鹤的人生是断裂的,前半段是天之骄子,而后又急转直下,一落千丈。   他以为自己会烂在庸碌无为的泥地里。   也许是命中注定,当风起之时,余鹤注定是要扶摇万里。   而今余鹤再度站在全国赛事的舞台上,即将迎接属于他的辉煌。   简单开了个小会,四个人又分开各自回去学习,余鹤发现自己和这些学霸的心态就不一样,面对忽如其来的考试挑战,余鹤的第一反应是‘明天就考试了学什么学?’   而梁冉他们是‘还有时间,本学霸一定能移山倒海,重换新天!’   余鹤回到房间内先反思了自己的心态,发现他就算学习好的时候也很摆,但这次和以往不一样,梁冉他们的话就像三管鸡血,直接打进了余鹤的动脉里。   他现在满身热血,滚烫滚烫的,让他去拯救世界都能披个红披风直接去打怪兽。   一件事,要都说余鹤不行,余鹤不一定有心气非证明自己行,要是把余鹤捧起来,那余鹤是不行也得行。   果然还是顺毛鹤。   余鹤发愤图强,废寝忘食,直到房门被敲响他才恍然惊觉天都黑了。   “谁啊?”   余鹤往门口走,以为是梁冉他们叫他吃饭,他边走边说:“我不出去吃了,一会儿叫酒店送,你们去吃吧。”   走到门口,余鹤打开房门。   是傅云峥!   余鹤瞪大了眼睛,哪怕知道傅云峥会来,可在见到傅云峥的一刹那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惊喜。   傅云峥提起膝盖上的保温桶,说:“我给你带了周姨做的花生杏仁酪。”   余鹤一把抱住傅云峥:“傅云峥!”   傅云峥一手将保温桶拿开,另一只手臂环住余鹤肩膀:“先进屋。”   房间内,行李箱横铺在地上,散落着几件衣服,床上全是打印的资料,笔记本电脑插着充电器放在床脚,电源线拖了好长。   余鹤把地下的东西都捡起来,给傅云峥腾出过轮椅的位置:“这里没有装辅助器械,你想干什么叫我就行。”   傅云峥看向余鹤,点点头:“麻烦余少爷了。”   余鹤将傅云峥的轮椅推到床边,问:“要去洗手间吗,下午我叫跑腿代买了一个洗澡凳,你用卫生间可以方便点。”   傅云峥说:“好。”   余鹤又问:“最近腿还疼的厉害吗?”   傅云峥道:“不用管我,你先忙,我先去洗个澡,回来你扶我到床上就可以。”   打开保温桶,里面的花生酪还是热的,余鹤盛出两碗:“给,晚上吃饭了吗,想吃什么我陪你去吃。”   傅云峥笑道:“不是不出去吃,要叫酒店服务吗?”   余鹤坐在床边拿起题集,低头一边看题一边回答:“我都行啊,你什么想吃的吗,看完这页咱们出去吃也行。”   傅云峥说:“就叫酒店服务吧,我点餐,你看书吧。”   傅云峥专程从云苏过来陪余鹤,余鹤却没时间和傅云峥好好说会儿话,余鹤也很想放下书和傅云峥腻在一起,可又不想背书背到中间半途而废。   余鹤有点抱歉地看了傅云峥一眼:“马上。”   傅云峥转动轮椅到余鹤身边,像是知道余鹤未尽之言是什么:“没事,你看你的。”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心无旁骛,专注力全都在这页大题的论述逻辑上,看完后闭上眼在心中把答案又过了一边,感觉背的差不多才放下书。   余鹤站起身:“我帮你洗澡。”   傅云峥通情达理:“我自己可以,你不用总惦记我,复习重要。”   余鹤俯身抱住傅云峥,半蹲在轮椅旁:“你能从云苏过来陪我,我特别特别高兴,有好多话想跟你说,等明天考完试......”   傅云峥对余鹤笑了笑,打断道:“小鹤,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来找你是我因为想你,看到你能这样专注我很高兴。”   傅云峥把余鹤垂下来的刘海拨回去:“你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业,这比什么都重要。” 第71章   先前余鹤注意力分散的厉害。   也许是因为长期失眠导致, 或许是躁郁症的负面影响,总之余鹤的注意力很难长时间集中,后来逐渐发展成为阅读障碍, 致使余鹤很难沉下心来阅读大段文字。   这种习惯抑制了余鹤的学习能力。   失眠、负面情绪、学习、成绩相互影响,形成恶性循环,是余鹤上初中那会儿成绩下滑的主要原因。   余鹤刚来到傅云峥身边时, 傅云峥以为余鹤‘不看合同就签字’只是一个不良习惯,婉转提过几次不见余鹤改正便也作罢。   直到后来才发现,余鹤并非‘不看’,而是‘看不进去’。   这个最终结果的背后成因非常复杂, 内在因素外在因素全都有。   这不是一天形成的。   余鹤不愿意去见心理医生,于是傅云峥亲自和同医生谈了几次,和心理专家反复商量过后,共同制定了突破余鹤阅读障碍的计划。   这个过程注定很漫长,需要循序渐进,一点点突破, 傅云峥有的是时间。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发现余鹤对民间志怪故事感兴趣,傅云峥就找来一本叫做《古代神话与民族》的书, 选取里面有意思的故事讲给余鹤听,并在讲到一半时戛然而止, 很遗憾地告诉余鹤:“后面的我还没时间看。”   为了知道后续发展, 余鹤会自己去翻结局。   之后, 傅云峥再状若不经意地问余鹤:“那个故事后来怎么了?”   余鹤看书不认真, 都是草草翻看结局,大多时候只能勉强讲个大概, 傅云峥问到细节之处,余鹤总是答不上来。   早说了余鹤满身逆鳞, 要他去正正经经读书他多半是不肯的,可要他被傅云峥问住,下次他就会主动把字里行间的细节通通记下来,然后像一只等着开屏的小孔雀,引着傅云峥来考他。   从《古代神话与民族》,到思邈杯考试题库,再到后来傅云峥教余鹤看合同。余鹤的阅读范围自有兴趣的书籍开始,到读有点兴趣的习题,最后读那些没兴趣的合同。   终于,在余鹤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看不下去书’的问题逐步改善,注意力也越发集中。   今天傅云峥千里而来,余鹤居然能按下满心欢喜,握着傅云峥的手还硬是读完了那页题。   这是许多普通人都达不到集中状态。   傅云峥看专心致志的余鹤,就跟看到自己养的花终于绽放一样,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因为余鹤没有全心全意顾念自己而不开心呢?   余鹤若是喜欢做无事无非的闲散纨绔,傅云峥不会要求余鹤非要上进奋发,在他身边做一世闲人也很好。   但倘若余鹤有心振翅,傅云峥也愿成全余鹤的另一片天地。   从傅云峥在台上望见余鹤的第一眼,他就笃信余鹤绝非泯然众人的凡夫俗子。   这只曾经落在他掌心的小鹤,注定要青云直上。   从商多年,傅云峥对自己的判断力富有信心。只要一眼,就一眼,便会有种冥冥中难以言说的直觉,催逼着傅云峥下注。   买定离手,傅云峥在余鹤最低谷时把余鹤捞了起来,现在就是余鹤即将展翼而飞的时候。   傅云峥不会这时候掣肘余鹤。   傅云峥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余鹤已经换了另一本书看。   余鹤把傅云峥抱回床上,撩起裤管检查傅云峥的腿,双腿看起来略显肿胀,余鹤便用拇指在小腿上按压,放开后小腿果然凹陷下去一个小坑,好一会儿都没回来。   这是有些水肿了。   余鹤很是心疼:“舟车劳顿,曲着腿坐了一整天,疼不疼?”   傅云峥摇摇头:“还好。”   余鹤用抱枕垫高傅云峥的腿促进消肿,又取来水牛角经络刷按摩足三里穴疏通经络:“早知道不让你来了。”   傅云峥按住余鹤的手:“轻点,有点疼。”   余鹤停下动作,手指在两条腿上来回按了按:“骨头疼吗?”   傅云峥回答:“肉疼,刮的太用力了。”   余鹤惊喜地看向傅云峥:“刮经络也能感觉到疼了?”   傅云峥说:“从前没有知觉,竟不知你每次都这样用力。”   余鹤就是仗着傅云峥的腿感觉不到疼,每次通经络都拿出十分力气来以便达到最好的推拿效果,如今傅云峥双腿知觉恢复已经由骨至皮,这可真是超出余鹤预料。   “经络堵塞才会疼,就是要用些力好刷开。”余鹤把腿伸到傅云峥面前:“你刮我我就不会这样疼。”   傅云峥捡起床上的经络刷,滴了精油在余鹤小腿上,从上到下刮下去。   余鹤觉得疼,下意识嘶了一声。   傅云峥抬眼看余鹤:“你不是不疼吗?”他又用相同力道在自己腿上试了试,中肯定论:“你可真不耐痛。”   余鹤把按摩精油在腿上揉开,破罐子破摔:“对啊,我就是不耐疼,你打我啊。”   傅云峥拿着经络刷的手柄,轻轻敲了一下余鹤的脑袋,嗔道:“穷横穷横,仗着我不舍得。”   余鹤后腰一弯,仰躺在傅云峥怀里,环着傅云峥的腰闭上了眼:“好想你啊。”   傅云峥拿过按摩梳轻轻梳动余鹤的头皮,檀木梳齿在头皮上反复梳理舒爽解压,余鹤呼吸间全是傅云峥身上沐浴乳的味道。   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余鹤舒服地哼唧了一声,还不忘交代:“我要是睡着了把我叫起来,答题模板还没背完呢。”   “这么刻苦啊。”傅云峥用手掌盖住余鹤的眼睛:“睡一会儿吧,半个小时以后我叫你。”   余鹤动了一下。   傅云峥按住余鹤肩膀:“在这儿睡吧。”   余鹤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我很沉,压在你腿上不好。”   傅云峥说:“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重物长时间压在肢体上会导致气血停滞,经络闭塞,皮肤局部将出现酸麻疼痛......嗯......酸麻疼痛,肢体肿胀......   称之为......称之为......挤压综合征。   诊断方式是......记不清了,醒来再背一遍吧。   余鹤太困了,还没有在心里背完重物挤压肢体的危害,就已然陷入了梦乡。   *   次日,考场内。   余鹤看着卷子上的第一道大题。   【请论述挤压综合征的临床表现、诊断检查、治疗与预防。】   余鹤:......   这都行?   这昨晚睡醒一觉起来刚背的,余鹤印象深刻,几乎是原封不动的将答案写在了答题纸上。   落笔时犹豫了片刻,拿不准是写普通字体还是写瘦金。   倘若他第一道题不会答,那余鹤肯定是老老实实用普通字体答题。   瘦金体很打眼,容易提起阅卷老师对内容的期待,稍有不慎就会形成‘字挺好,题答的是什么垃圾’的负面观感,巨大落差之下,可能会得到一个相对比较低的分数。倒不如写普普通通的字,混在普普通通的卷子里,得普普通通的分。   这是余鹤多年来总结出的宝贵经验。   但这回余鹤成竹在胸,笔尖一顿,灵动遒美的瘦金体行云流水,铺洒在纸面之上。   答完这道题后,余鹤已经完全飘了,出考场的时候都迷迷糊糊的,要不是梁冉拽了他一把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   梁冉伸手在余鹤面前晃了晃:“余少爷想什么呢?没事啊,还有面试,这笔试在综合成绩里只占40%。”   余鹤回过神,看了眼梁冉:“行吧。我昨晚熬夜背书来着,中午吃饭不用叫我,我先回去睡觉了。”   在梁冉和王广斌担忧的眼神中,余鹤刷开房卡回到房间。   不过是一上午的时间,酒店房间的床头就安装了一个扶手,方便傅云峥行动。   傅云峥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放了个笔记本电脑,他一手握在鼠标上,抬头跟余鹤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余鹤以为傅云峥在处理公司的事情,便没打扰。   很久没有熬夜,余鹤有点不适应。   这段时间跟傅云峥在一起,按照傅云峥标准健康的老干部作息把身体调养的很好,恢复优质睡眠后,好像记忆力也变好了。   余鹤仰躺在床上,听见傅云峥‘哒哒哒’按鼠标的声音觉得有点不对劲,这按的频率也太快了。   走到傅云峥身后,看见电脑屏幕的彩色,余鹤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怎么自己打上游戏了。”   余鹤怎么也没想到傅云峥会自己在酒店里玩上LOL。   傅云峥注意力都在屏幕上,有理有据:“你去考试,我静不下心做别的事情,玩游戏时间过得快一点。”   余鹤搬了个凳子坐在傅云峥身边:“峡谷资本家,哎呦这游戏里另外九个人谁能想到,这个召唤师i47971c是声名显赫的傅云峥傅总啊。”   傅云峥抽空看了眼余鹤:“现在网游做的确实不错,比我上大学时那会儿的游戏好玩多了。”   余鹤靠在傅云峥身上:“玩完这局陪我躺会儿呗,我好困啊。”   傅云峥按下B键回城,退出了游戏。   傅总和余鹤一样冷漠无情,完全不在乎另外四个队友的死活。   余鹤笑出声来。   傅云峥合上电脑:“笑什么?”   余鹤说:“还是傅总素质高,我挂机前从不回城,不仅挂机,挂机前还送个人头。”   傅云峥也笑起来:“太过分了。”   余鹤推着傅云峥的轮椅回到床边,伸手试了下墙上扶手的牢固程度:“傅氏集团施工质量确实不错,墙面承重这么好。”   傅云峥拽着扶手挪回床上:“墙面又不是沙子填的,你还能给拽下来不成。”   余鹤也坐回床上,讲笑话似的和傅云峥讲:“我大哥,陈思健,早年间开发的一个别墅项目,外壳工程质量完全达标,房屋内樯体除了承重墙以外都是沙子填的,别说柜子,就要钉个这样的扶手上墙,使劲儿一拽还真没准能拽下来。”   傅云峥忍俊不禁:“后来怎么样呢,装修时没人找开发商吗?”   余鹤说:“没有啊,那别墅大,有钱人好像都不在墙上打衣柜,有专门的衣帽间。而且销售的时候我大哥还把这个当卖点呢,主打的就是私人定制,说这样交付后别墅内结构好改。”   大多人对‘私人订制’四个字没什么抵抗力。   傅云峥笑着摇了摇头:“这个陈思健,真是会赚有钱人的钱。”   余鹤继续讲:“那时候正好赶上哪块刚地震来着,我大哥说这样的樯更安全,好多人都被忽悠了。”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昨天我躺在你腿上睡着,脑子里默背的那道题今天考了。”   傅云峥知道一共只考四道题,而题库里的题足有上千,能够压中题的概率非常之低,不免有些讶异:“这么巧?”   余鹤说:“是啊,要不是你来,我就不会单独在背一遍这道题,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傅云峥侧过身,把余鹤揽进怀里:“只是你的福星吗?”   余鹤想了想:“还是我的财神。”   傅云峥:“还有呢?”   余鹤直起身,反把傅云峥搂紧怀里:“还是我老板,我的大老板。”   超好的大老板。 第72章   傅云峥抬眼看着余鹤, 漆黑眼眸中藏了许多数不清的情绪:“你可不要哪天腾达发迹,一扬翅膀就飞远了。”   余鹤凑过去吻在傅云峥唇边:“那不能,我心拴在你这儿呢, 你只要一抻链子,多远我都能回来。”   傅云峥也去吻余鹤:“我好几次放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   余鹤注视着傅云峥:“这话该我对你说, 你既然把我从深渊里捡起来,就不能再把我丢回去,否则我是要黑化的。”   傅云峥哑然:“什么叫黑化?”   余鹤解释:“你没看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吗?有个人穿越进一本书里,他以为自己救的是主角, 结果他救错了人,救的是一个大坏蛋,然后他就赶紧跑路了,被救那个人就很生气,露出本来面目把他抓回来这样那样。”   傅云峥问:“哪样?”   余鹤含混道:“就那样呗。”   傅云峥很严谨,轻而易举指出漏洞:“可是坏蛋是本来就坏, 他后来展露本来面目只能算是不装了,黑化从字面理解是不是应该有个变化?”   余鹤为了圆上一个逻辑只能强行说:“我本来也坏。”   傅云峥还是希望余鹤少看一些过于狗血的东西, 因为余鹤共情能力很强,非常容易带入进去。   傅云峥沉默了一会儿:“别总看那些东西, 多看些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   余鹤很不服气:“那就是最喜闻乐见的作品!”   傅云峥说:“那你现在跑一个, 然后我把你抓回来这样那样, 喜闻乐见。”   余鹤:“......”   余鹤扎回被里:“跑不动, 困。”   傅云峥的手臂搭在余鹤身上:“快睡吧。”   余鹤强烈怀疑傅云峥的掌心有什么沉睡咒语,手掌才落在余鹤后背, 余鹤的困意便瞬间涌了上来。   下午四点,余鹤被傅云峥叫醒。   余鹤睡眼惺忪:“怎么了?”   说完一低头又要睡着。   傅云峥双手捧住余鹤的脸, 轻轻晃了晃驱散余鹤的睡意,试图强制开机:“先别睡了,我姐在楼下,估计一会儿就上来,你要不想见她就去梁冉他们那玩会儿。”   余鹤还想睡觉,不想见客。   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摸过手机:“那我去梁冉他们屋再睡一觉。”   傅云峥说:“你要困再给你开间房。”   “不用。”余鹤揉了把脸:“大小姐怎么来了。”   傅云峥回答:“她从酒店经理那知道我在京市就非要过来,经理暂时把她拦在楼下,但以她的性格,估计一会儿就该上来了。”   余鹤拿起手机站起来,顺手把傅云峥扶回轮椅上:“那我的东西呢,要不要收起来?”   傅云峥摇摇头:“她知道我和你在一块儿,不会进卧室,你要是不嫌她一惊一乍就在屋里睡也行。”   余鹤又拿了本题集往门口走:“那一会儿她走了你给我打电话,哎,你姐看我就跟跟看狐狸精似的,你对我越好她越烦我。”   傅云峥说:“那就让她烦你吧。”   余鹤转头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淡然陈述:“没法对你不好。”   余鹤脸上忍不住笑意,抿起唇:“你是会讲甜言蜜语的,让我遭人怨恨还甘之如饴。”   傅云峥道:“去吧。”   余鹤走出房间,他中午没吃饭,这会儿有点饿,就先下到二楼餐厅用餐。   路过餐厅门口的儿童乐园,一个浅蓝色的小炮弹反射道余鹤怀里。   余鹤下意识捞住怀里的小孩,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家的孩子,就听到一声震彻天际的呼唤——   “小!舅!妈!”   得。   没别人了,是傅云峥的外甥、傅茹兰的儿子,张琛阳。   余鹤低头看着怀里的小家伙。   上回张琛阳叫他小舅妈的时候余鹤就很不爽了,只不过那时他初来乍到,也没机会收拾这小家伙,今天趁傅茹兰不在,他高低把张琛阳叫他小舅妈的爱好给板回来。   余鹤捏着张琛阳的耳朵,警告道:“你妈现在可不在这儿啊,你再叫我小舅妈我就把你吃掉。”   张琛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余鹤一勾唇角,露出一个轻佻且阴森的笑容:“你妈没跟你说过我是狐狸精吗?想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朋友,我一口一个。”   张琛阳张大嘴巴,一把推开余鹤往回跑。   “爸爸!爸爸!爸爸!”   等候区内,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站起身,抱起张琛阳,很诧异地看向余鹤,脸上写满了问号,似乎在诧异余鹤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余鹤欺负人家儿子被逮个正着,不由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您好。”   男人抱着张琛阳走过来,朝余鹤点点头:“你好,我是张臻。”   余鹤也自我介绍:“余鹤。”   张臻说:“冒犯了,张琛阳对性别观念还比较模糊,我回家会再教他。”   比起上次宴会上见面,私底下的张臻看起来更好相处一些,少了几分冷冽。   张臻位高权重,能在外面和张臻凑巧碰面,有些善于拓展人脉的人大抵会珍惜接触的机会,但余鹤不会这样做,主动和身份贵重的攀谈会让余鹤很不自在,但要是他们和余鹤说话,那余鹤也并不会怯场。   余鹤神色不动,不卑不亢:“没事。”   张臻低头看着怀里的张琛阳:“不可以叫小舅妈,叫小舅舅。”   张琛阳嘟起嘴,小声反驳了一句:“就叫小舅妈。”   张臻语气严肃,虎目低垂盯着怀里的儿子:“张琛阳。”   张琛阳可怜兮兮眼圈一下红了,伸出手朝余鹤伸手求救。   余鹤没去抱张琛阳,却言不由衷地说:“童言无忌,阳阳很可爱的。”   张臻看了余鹤一眼,眼中似乎带着些洞悉与了然,他把张琛阳放在地上,随手拿起个玩具皮球往儿童乐园里一扔:“张琛阳,捡回来。”   余鹤:“......”   见张琛阳追着皮球跑远了,张臻才说:“不喜欢小孩子可以不用装,我也不喜欢小孩。”   余鹤:“???”   张臻朝余鹤走过来,行动间带着军人特有的飒爽:“你是来吃饭吗,正好我也饿了,一起吧。”   常年在部队生活,张臻待人处事有着少见的直率,这让余鹤有点猝不及防。   直接了当把话挑明能对抗一切花里胡哨的意味深长,余鹤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张臻身居高位,很有运筹帷幄的将军风范,可言行举止却有种截然相反的耿直。   余鹤拿不准张臻是何用意,下意识跟着往餐厅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张琛阳呢?”   张臻脚下一顿,转过头对余鹤说:“不用管,丢不了。”   余鹤:“......”   好吧,张臻可能是真不喜欢小孩子。   自己亲儿子也不喜欢吗?   餐厅内,张臻和余鹤面对面坐着,领班亲自过来点单:“请问您二位吃点什么?”   张臻把菜单递给余鹤示意余鹤先点,余鹤礼节性翻开菜单,其实看都没看:“给我来份炒饭吧,不要葱,还有可乐加冰加柠檬。”   说完,余鹤把菜单递给张臻。   张臻接过莱单转手递给领班:“跟他一样。”   领班拿菜单的手微微发抖,她知道眼前这两个人是谁,一个傅家姑爷,一个是傅总的宝贝,真不知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了一起。   领班问:“张先生,您的炒饭也不加葱吗?”   张臻点点头。   领班又咬着牙问:“您也喝冰可乐?”   张臻抬眼看向领班,语气威严:“和他一样。”   领班心脏都在颤抖,可是傅茹兰大小姐专门交代过,姑爷的血糖高,要餐厅多加注意,再说这张司令都五十岁了怎么还喝可乐啊,这让大小姐知道了还不掀翻了天。   领班深吸一口气:“张先生,傅小姐交代说您的血糖......”   张臻目光如电,冷冷凝聚在领班身上。   领班登时如同与野兽对视,后背冷汗都出来了,当即不敢多言,低着头躬身离开。   领班走后,张臻若无其事收回周身气势,对余鹤说:“茹兰要是问起,你就说你喝了两杯。”   余鹤忍俊不禁,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好的。”   张臻看向余鹤,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说的话哪里好笑,他解释道:“我的血糖没有很高,一杯可乐影响不大。”   余鹤说:“可乐还是少喝为好。”   张臻很认真:“你少喝了吗?”   余鹤眉毛微动:“没有。”   张臻点点头:“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   余鹤靠在座椅上,勾起唇角,很得意地说:“可是我没人管着啊,傅先生从不管我喝可乐。”   张臻脸上露出很明显不高兴的情绪,抬眼看余鹤,像是在责怪余鹤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暗示他被傅茹兰管。   余鹤眉毛微挑,就是在很明目张胆地炫耀傅云峥纵容他。   正这时,服务生将可乐端上了上来。   张臻端起玻璃杯,忽然说了一句:“我也不管茹兰。”   和张臻面对面吃完一份炒饭,张臻看了眼手机,率先起身和余鹤握了握手:“和你相处很愉快,下次见。”   余鹤很少有接不上话的时候,但此时真不知该怎么说,他也和张臻握手:“下次见。”   张臻点点头,本来都要走了,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余鹤。”   余鹤没想到张臻会杀个回马枪,已经瘫在椅子上了,他直起身:“怎么了?”   张臻说:“不要把我不喜欢小孩的事情告诉别人,包括傅云峥。”   余鹤说:“知道了。”   张臻思索片刻,笃定道:“你还是会跟他说的对吧。”   余鹤露出个当然了的表情:“我和他之间没有秘密。”   “适当的秘密有助于夫妻感情协调。”   张臻很认真地叮嘱:“不过还好,傅云峥很知轻重,不会像有些人一样无法保守秘密。” 第73章   无法保守秘密的有些人余鹤正在喝可乐。   余鹤闻言一阵呛咳:“咳咳咳, 你跟我说之前也没说这是秘密啊,你早说我就不听了。”   张臻走到余鹤面前,对自己的判断结果非常自信:“可是你也不喜欢小孩子。”   因为都不喜欢小孩, 张臻似乎已经以此为划分标准将余鹤列入了自己的阵营。   余鹤还没想好要不要和张臻做队友,犹豫道:“我......还行吧。”   张臻神情寡淡,静静审视余鹤。   不愧是做将军的, 在张臻沉甸甸的目光之下,余鹤很快实话实说:“确实不太喜欢,小孩子很吵,而且很会说谎。”   余鹤有一个小堂弟, 是余世泉弟弟的二胎,比余鹤小了整整一轮,余鹤的小叔老来得子,对这小孩很是溺爱。   那小孩二三岁时,正逢余鹤情绪不稳定经常打架的初中时期,可能是家里人跟那小孩说过‘少惹堂哥, 堂哥会打你’之类的话,也不知为什么, 那小孩每次来余家都说余鹤打他。   因为这事儿余鹤和余世泉吵架吵到差点把房子拆了,大人们坚信小孩不会撒谎, 那小堂弟又说的有鼻子有眼, 听的余鹤自己都该信了。   直到后来有一次, 余鹤学校月考没在家, 又正逢小堂弟一家来做客,晚上回去小堂弟又告余鹤黑状, 余鹤这才沉冤昭雪。   小叔当时也很生气,质问他儿子为什么说谎, 小堂弟说谎的理由是每次说余鹤打他,下次再去余鹤家的时候,余世泉会让余鹤出门买玩具给他。   在小孩子眼中,冤枉一个人的理由可以如此简单。   余鹤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离谱,但因为这件事,他是真的很难喜欢小孩子。   听余鹤提到小孩撒谎,已经准备走了的张臻又坐下来,显然对这点很是认同:“张琛阳为了推卸责任,也会下意识说一些有利于自己的话,这种行为非常恶劣。”   作为一名军人,责任二字基本熔铸于张臻的血脉里,他对张琛阳逃避错误、不敢担责这一点很有微词。   张臻捡着两件张琛阳犯错耍赖的事讲给余鹤听,之后语重心长地总结道:“这不是一个男子汉面对问题的态度。”   男子汉?   余鹤沉默了片刻:“他才三岁啊。”   张臻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茹兰太惯孩子,我插不上手,一说张琛阳他就哭着找茹兰,真是管不了。”   张臻没说是管不了张琛阳还是傅茹兰,大概率是都管不了。   老夫少妻,谁不知张臻多珍重他这个小妻子?   余鹤不知道张臻跟自己说这个的意义是什么,张臻都没辙的事儿,自己哪儿能帮得上忙?   张臻眼神深沉,很坚定地看向余鹤,言简意赅地点明主题,揭开他与余鹤谈话的终极原因:“傅云峥能管。”   傅茹兰对傅云峥这个弟弟可真是偏疼到骨子里了,假如说要治好傅云峥的腿需要傅茹兰把心挖出来做药引,傅茹兰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就能把自己的心剖出来。   余鹤理清楚逻辑,终于弄明白以张臻的身份为什么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了。   张臻想要管教张琛阳,却碍于傅茹兰没法儿插手,就把注意打到了傅云峥身上。   这明摆着是一物降一物,大鱼吃小鱼。   张臻管不了傅茹兰,傅茹兰管不了傅云峥,傅云峥管不了余鹤。   所以逆转逻辑链,只要余鹤能替张臻在傅云峥耳边吹枕头风,那在张琛阳的教育问题上,傅茹兰就开不成一言堂。   这可真是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张臻不愧是天生的将才。   这朴实无华又万分高明的手段余鹤还是头一回见,不愧是学过兵法的。   余鹤伸出大拇指:“牛。”   见余鹤明白过来,张臻适时开出条件利诱:“出门在外,你要是不愿意借傅家的名头,可以报我张臻的名字,律法军纪之外,我都能替你摆平。”   余鹤:“......”   这可真是好大的一块儿馅饼。   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张臻情利并举,轻易将余鹤划到了自己战线上。   绕过傅云峥找余鹤,可比直接找傅云峥有用的多。从情分上论,傅云峥和傅茹兰是血脉至亲,傅云峥没道理帮着张臻挟制自己姐姐;从理论上讲,傅云峥同样身居高位,张臻也很难开出令傅云峥动摇的条件。   直接撬动傅云峥很难,说动余鹤就容易多了。   张臻亮出最后一张底牌:“茹兰常常和其他军属聚会,我可以请其他战友的太太为你美言,保证下次见面她不会再为难你。”   这话可说到了余鹤的心坎里。   余鹤眼神一亮,和张臻击掌为盟:“成交。”   晚上,余鹤趴在枕头边,和傅云峥复盘他结盟的过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就和他成为一个阵营的了。”余鹤食指在枕头上比划着:“你说他既然猜到我会把他不喜欢小孩的事儿告诉你,那我和他结盟的事儿我肯定也不会瞒着你啊。”   傅云峥轻笑一声:“他巴不得你跟我说。”   张臻不赞同傅茹兰的育儿方式,想加入到张琛阳的教育中,说到底也是为了张琛阳好,傅云峥是张琛阳的亲舅舅,对张琛阳好的是傅云峥没理由拒绝。   张臻并不是真指着余鹤能说动傅云峥,而是只要把余鹤过来做盟友,傅云峥自然而然就会站到张臻这边。   关于张琛阳教育的问题,傅云峥原本是可管可不管,张臻兜了好大圈子甚至找到余鹤这儿,一是暗示问题严重,二是只要余鹤下水,傅云峥就只能往下跳。   所以张臻自然不担心余鹤把原委都讲清楚。   余鹤实在不懂张臻的高段位操作,隐约觉得自己像是成了棋子,可从局面又是实实在在的多赢。   把张琛阳教育好,对张臻、傅茹兰、傅云峥三人而言都是好事,同时余鹤又因帮了张臻一把,又多了一个靠山,同时张臻答应化解傅茹兰对余鹤的敌意,促进了两个家庭的良性互动,和谐发展。   傅云峥很耐心的把这局一点点拆开讲给余鹤听:“他想要支使我替他劝我姐,自然要拿出足够条件,他主动向你示好就是他的诚意。”   张臻年长于傅茹兰,而傅云峥年长于余鹤,张臻推己及人,通过几次观察发现傅云峥待余鹤很不寻常,旁人会当傅云峥是一时兴起,但张臻只需类比自己,就知道知道傅云峥有多认真。   张臻选择余鹤作为盟友就是向傅云峥表明立场:虽然你姐现在不太接受余鹤,但我已经把余鹤当成亲戚,不会因为之前的流言蜚语而看轻余鹤。咱们这次合作共赢,日后你和余鹤的事我也能在其中斡旋。   傅云峥继续说:“表面上看,面对你和张臻的联盟我三条路可选,分别是帮你们、帮我姐、谁也不帮,可仔细一想,除了帮你们,其他的路根本不通。”   帮傅茹兰不仅把自己推到了余鹤的对立面,对傅茹兰和张臻的夫妻感情也全无好处,所以这条路不能选;保持中立,两不相帮,那就等同于告诉张臻余鹤没有没有那么重要,倘若目的不能达成,那张臻势必会重新布局,这次布局是有利于余鹤的双赢局,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余鹤拧起眉,翻身仰躺,把自己丢进被里:“哎呀,我听一遍头都疼了,这也是人脑子能想出来的招吗?”   傅云峥掀开羽绒被:“张臻出身军部,排兵布阵、运筹千里是习惯了的。”   余鹤很不高兴地盖住头:“我还觉得他很耿直!”   “性格直和心眼直是两回事。”傅云峥感叹道:“他再精通谋算也不会害你。我姐的大小姐脾气你也见过,难为他绕了这么大个圈子。”   余鹤把手背搭在额头上:“要不是我心眼少,你也不用趟这趟浑水,谁知道在餐厅会遇到他。”   傅云峥也躺下,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心情好,他总觉着动作比之前轻盈些,这念头一闪而过,傅云峥并没有细究。   “张臻既然想让我进来,不从你这儿找辙也会有其他办法。”傅云峥开解余鹤说:“张家在京市很有实力,他上赶着做你靠山是好事,若要我请他来庇护你,做的局比这还要大。”   余鹤慨叹一句:“我也想学会这些手段。”   傅云峥长眸微动:“长大就会了。”   余鹤翻过身:“我已经长大了。”   床头的夜灯很昏暗,开关就在床头,余鹤只要一伸手碰到,但他没有关灯,而是借着这烛火般的微光看傅云峥。   傅云峥也看余鹤。   余鹤下颌线条清晰而不锋利,眉宇间肆意不羁的少年气沉淀下来。   他生了双桃花眼,从前发呆的时候都情意绵绵,好像在思念什么似的,而现在余鹤的眼神更加幽邃,那氤氲着如烟如雾的情意凝成霜雪,带着种强烈的侵略性。   这是一个男人的眼神,其中写满了对傅云峥的情谊与占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余鹤再也没有担心过某一天会被傅云峥替换掉,也不再担心傅云峥会选择别人。   他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们之间如今是双向选择,建立了无比深刻且不容斩断的羁绊。   很多次交谈,余鹤都很明确地表示,如果有一天傅云峥敢离开他,他会把傅云峥抓回来。   傅云峥终于意识到余鹤不是再开玩笑,也不是在说情话。   余鹤是在陈述事实。   余鹤不允许傅云峥离开他,他走的每一步每一步都是为了追上傅云峥,也是为了捉住傅云峥。   在这段感情中,主动权原本是傅云峥让渡给余鹤的,可不知不觉间,余鹤已经彻底把傅云峥当做唯一的伴侣,宛如只成年的雄兽,努力把傅云峥往自己窝里叼。   余鹤再也不是只能寄居在傅云峥身边的小鹤了。   傅云峥欣喜又心惊,不得不承认:“确实长大了。”   翅膀硬了。 第74章   复赛面试这天, 京市下了场大雨。   送余鹤去考场的司机很熟悉京市的路况,提前一个小时给余鹤打电话,告诉余鹤这样天气很容易堵车, 提醒余鹤早点出发。   从酒店到考场并不算远,平常开车只要十五分钟,下雨的话可能要四十分钟。   余鹤正在吃早饭, 拿着包子探头往窗外望了一眼:“在车上坐四十分钟,我还不如走过去。”   傅云峥刚夹起一筷子藕丝:“别闹。”   余鹤掰开包子:“那我肯定晕车。”   “你同学不是给你独门秘方了吗?”傅云峥问:“你贴了吗?”   余鹤撩起上衣,给傅云峥看肚脐上贴的防晕车脐贴:“贴了。”   余鹤的腰肢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削瘦,薄薄的肌肉覆在上面, 有六块腹肌的轮廓,还有两条漂亮的人鱼线,向下延伸,原本该引人遐想。   是的,原本。   现在这节腰上正中间贴着块褐色脐贴,暧昧遐思尽断不说, 还有几分搞笑。   傅云峥扫过一眼就不再看,转身给余鹤倒了豆浆, 说:“快吃吧,吃完早点出发。”   余鹤听话的把豆浆喝掉:“雨天湿寒, 你腿疼吗?”   傅云峥摇摇头:“不疼。”   “不疼就好。”余鹤起身拿起背包, 边走边说:“我先走了, 现在时间还早我先坐车, 一会儿实在晕车我再走过去,这样总行了吧?”   傅云峥到行李箱边装了一套干衣服给余鹤:“那把衣服放车上, 你走过去车也到了,回车上把衣服换了再去考试。”   余鹤俯身, 在傅云峥脸上落下一个轻吻:“还是傅老板疼我。”   傅云峥转动轮椅,退开些许:“快去吧。”   出门时雨还没有停,路况比想象中的还要差,轿车刚驶出酒店就开始堵车,车辆在公路上慢慢挪动,穿着黄色马甲的交警站在路口,尽职尽责地指挥着交通,然而路上车委实太多,一个红绿灯还是要等三四次才能过去。   真是比走快不了多少。   余鹤将头靠在车窗上,撑着手看窗外的行人。   打在车窗上形成一道道水印流下,路边的积水很深。   雨幕中,有着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有从地铁口出来低头看叫车软件找车的上班族、有骑着电动车驰骋的外卖小哥......   堵在车道上的车辆,形色匆匆的行人。   都在雨里。   也不知是不是王广斌给的防晕车脐贴起了作用,余鹤倒是真没晕车。   余鹤想起来陈思健跟他讲过,陈思健是在一个寒冷的大雪天,看到了一辆簇新的桑塔纳激发了发愤图强的决心。   在这场大雨中,不知是否也会有哪个少年点燃了心中奋斗的火焰,如陈思健般跃过龙门,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路过一条主干道时,余鹤看到一拄拐的老人站在路边招手打车。   在京市,平常早高峰打车都不容易,更何况还是雨天。   余鹤说:“师傅,靠点边。”   车缓缓停在路边,余鹤摇下车窗:“老先生,这儿打不着车。”   那个老人看向余鹤。   余鹤打开车门:“您先上车吧,去哪儿我捎着您。”   老人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满水的裤脚。   余鹤往里坐了坐,留出空位:“没事,也不是我的车您不用心疼,先上来,这儿不让停车。”   隔着雨幕,老人的眼神中似乎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再拒绝,收起伞弯腰坐了进来。   老人把拐杖和长伞放在脚下:“劳烦小友了。”   余鹤的目光从老人的拐杖上一扫而过:“举手之劳,您去哪儿?”   老人回答:“就到前面路口,家里人在那边接我。”   余鹤了然,前面是一座高架桥,掉头绕一圈没一个小时下不来,老人最不爱给家里人添麻烦,想必是老人主动约定从前面路口碰面。   余鹤把纸巾盒递过去:“成,您擦擦水,您衣服都湿了。”   老人接过纸巾盒,朝余鹤笑笑,面容慈和:“多谢。”   余鹤发现老人接纸巾盒的手微微发抖,就调高了空调,并扭身从袋子里拿出那件备用外套:“要不您把这外套换上吧,不然一会儿里面的衣服也该洇湿了。”   老人的目光余鹤手中的破洞牛仔服,婉转拒绝:“不必了吧。”   余鹤说:“别客气,我看您岁数挺大了,您这个年纪着凉不容易好,春末夏初的雨水寒气最重,可别不当回事。”   老人摇摇头:“孩子,我这把年纪哪儿有穿这个的。”   余鹤一想也是,让大爷换上牛仔外套出去确实不太得体。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卫衣,这件卫衣就是很普通的款式,没什么年龄限制,就是胸前的猫爪暗纹略显跳脱,但因是银线暗绣,并不是很显眼。   余鹤拉开拉链:“那您穿我这件吧。”   带有体温的卫衣递过去,老人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过来。   余鹤反手套上牛仔外套。   所谓人靠衣装,余鹤生的原本就帅气,穿卫衣时是副清清爽爽的学生模样,换了件外套气质登时一变,就电视上偶像歌手似的,在脸上贴两颗钻就能立即参加公演出道。   对待热心肠的小孩,老人也不好再推脱,便脱下被雨淋湿的夹克,换上余鹤的灰色卫衣。   虽然说卫衣和运动服的款式相差不大,但余鹤的衣服都是造型师搜集来的设计款,上身很有型,一上身,老人立马年轻了十岁不止。   这件卫衣很厚,换上后很快驱散了身上寒意,人体本能趋利避害,暖和的衣服一沾身就不想脱下来,老人自我说服着,接受了胸口上的猫爪图案。   老人看了眼余鹤:“你不是京市人吧。”   余鹤回答:“是,我是云苏人。”   老人沉吟道:“难怪看着眼生。”   几句话的功夫,车开到了路口,见老人要把外套脱下来,余鹤忙说:“您穿着吧,外面还冷。”   老人点点头:“那你住哪儿,改天给你送过去。”   余鹤说了酒店的名字,又接着说:“不用单独跑一趟,快递邮过来就行。”   老人推开车门拄着拐杖下了车:“再会。”   余鹤摆摆手。   看到老人上了辆车,余鹤才收回视线。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向余鹤。他猜测余鹤多半是看到老人拄拐,就想起了同样腿脚不好的傅先生,不由感慨:“余少爷,您心肠可真好。”   果然,余鹤回了句:“老人家行动不便,能帮就帮一下吧。”   余鹤出发的早,到考场时距离面试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和其他考生一起在候考室等着抽签。   助考人员把标着号码的乒乓球倒进纸箱晃了晃,从前往后走请各位考生摸号。   余鹤身高腿长,蓝色牛仔外套穿在身上更像是参加选秀或者是参加试镜的小明星,怎么看都不像来考中医药知识的医学生,他进侯考室的时候比较考场里人少,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会儿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抽号箱上,抽考号的考生理所当然受到瞩目。   余鹤站起来时,教室内隐隐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骚动。   助考人员记录下余鹤名字和考号,分组把考生们带到相应的面试房间。   坐在楼道里的排椅上,身边的考生都很沉默。   余鹤原本还有点紧张,但由于这次面试时间更长,等到第三个同学考完出来,余鹤的紧张情绪便已经消耗殆尽,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只想回家。   傅宅的饭菜不放味精调味,对余鹤这种口重的人而言吃起来难免有些寡淡,但总也不吃还怪想念的,也可能是这阵子天天跟着梁冉他们胡吃海塞,每天不是烧烤就是火锅,吃这些滋味浓重的东西吃多了,反倒怀念起那清清淡淡的家常小莱来。   助考把余鹤带进考场时,余鹤还在想回家吃什么。   很快,他就没时间想别的事情了。   进考场后,余鹤礼节性地微微低头给各位考官问好,以此赚取印象分。   谁料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件非常眼熟的卫衣。   灰色卫衣上左胸口绣着的猫爪图案,一个小时前还在自己身上。   余鹤目光上移,不期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居然是那个打不着车的拄拐老人!   老人坐在正中央主考官的位置上,桌卡上写着他的名字。   李斯贤。   能坐在思邈杯复赛主考官的位置上,这个李斯贤定然也是中医学界的泰斗,只是余鹤并不认识。   余鹤在心中祈祷,希望不要是他们中医药专业的大咖,否则没认出来也太失礼了。   拿起桌面上的中药,余鹤放在鼻子下轻轻一闻,就好像听歌识曲一般,大脑飞速搜索对应到有关味道。   学过解剖学的都知道,所谓一嗅二视三动眼,嗅觉的中枢系统嗅球直接连接到大脑中枢区域——   杏仁核和海马体。   杏仁核控制学习和记忆。   海马体负责记忆的储存转换。   这是嗅觉独有的先天优势。   除此之外,无论是视觉、听觉还是触觉都不会经过这些区域。   所以通过气味唤醒记忆,远比视觉听觉更快。   余鹤的大脑迅速捕捉到相关气味的记忆。   复述出来过后,余鹤又拿起下一株中药。   此时的余鹤并不知道,他给出答案的速度已经引起了所有考官的注意。   李斯贤微微坐直身体,双手搭在桌面上,注视着余鹤。   余鹤分神想,这李斯贤到底是谁呢?   面试时一直低头会给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可盯着考官看又难免紧张,于是余鹤的视线落在李斯贤胸口的猫爪图案上。   在余鹤成绩下滑前,他经常参加各种竞赛。   曾经和余鹤一起参加过竞赛的同学都知道,余鹤身上有一个类似于‘面试必过’的BUFF,无论什么考试,只要余鹤挺进面试就是包赢。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源自于余鹤姣好的相貌。   实则不然,余鹤有很多面试小技巧,只是这些小技巧很多人都不以为意,觉得小细节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起不到决定性影响,可他们没有考虑的是,纵然是一张白布,只要绣的花足够多,也能成为锦绣。   余鹤每次面试都在‘表演’,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本身的性格可能不会讨考官喜欢,正因如此,他第一眼见到余清砚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余清砚在演戏。   只是和余清砚不同的是,余鹤只演考场上的二十分钟,而余清砚已经把面具戴到了日常生活中。   余鹤的目光停留在猫爪图案上,摸起下一棵草药。   “是莎草,又称香附。”余鹤说出答案后才低头看了一眼,用视觉验证答案,确认无误,他继续说出莎草的药性和生长环境等特征。   余鹤不是先看的考题,他是先闻的考题!   在确认余鹤只靠嗅觉就能辨别出中药种类的刹那,所有考官的目光都变了。 第75章   余鹤答题过程非常流畅, 考试很快结束。   出考场后拿回手机,余鹤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搜了李斯贤是谁。   【李斯贤,京市中医药大学荣誉校长, 中药师专家,主要研究中药配方的现代化应用,很多制药厂的方子都是李斯贤研究院的专利。】   有传言说李斯贤是药王孙思邈的传人。   “原来是研究方剂学的。”余鹤收起手机坐回车上:“不是我们专业的就好, 否则没认出来怪尴尬的。”   *   凌晨,余鹤睡得正香,床头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余鹤用被子把头盖起来,翻了个身就往傅云峥怀里扎, 好像躲到傅云峥怀里就能不被吵到一样。   傅云峥也醒了,他用手掌推推余鹤的肩膀:“你手机在响。”   余鹤很不愿意醒过来,支使傅云峥:“你接。”   傅云峥说:“我够不着。”   余鹤翻身摸过手机,并不想接反手挂断,还要抱怨道:“我就今晚没静音,怎么就有人半夜给我打电话啊。”   傅云峥如实告知:“你手机每晚都不静音, 我经常会被推送消息震醒,只是你睡得沉, 一声吵不醒你罢了。”   余鹤脸在傅云峥怀里一蹭:“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傅云峥把余鹤搂进怀里,拥着余鹤闭上眼, 随口道:“我哪儿敢说余少爷。”   余鹤贴在傅云峥身上, 刚酝酿出些许睡意, 手机就又响了。   拇指一划, 余鹤接通电话,语气中浓浓的困意:“喂。”   梁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怎么还在睡觉啊。”   余鹤眯着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十二点十八, 我不该睡觉吗大哥?”   梁冉哦了一声:“那你先睡吧,明天我再跟你说你又考满分的事情, 挂了。”   满分?   余鹤一下子精神了:“哎哎哎,冉哥,冉哥别挂啊,你说什么?”   “哎呦,我们的小状元清醒了。”梁冉声音含笑,故意慢声道:“今天零点思邈杯官网公布决赛名单,咱们进决赛了。你,余鹤,辩药单项又是满分!”   梁冉感慨道:“现在,内网论坛上所有人都在问这个叫余鹤的天才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余鹤你知不知道,你刷新了思邈杯的历史!”   思邈杯设立至今,能在辩药环节初赛获得满分的都寥寥无几。   在初赛复赛连冠而且才二十岁的考生,余鹤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思邈杯是中医学界最受关注的大学生赛事,被誉为中医才俊的摇篮,毕业后能在专业领域取得成就的那些新锐,无一不曾在思邈杯中展露过头角。   可今年春天,打算在思邈杯展露头角的才俊们注定要折戟。   一个从未在中医学界出现过的名字,从天而降,以开阖天地之势刻在了思邈杯的历史上。   余鹤。   目光集聚在余鹤身上,很多人都期待他能在决赛又更好的表现,成功冲击三连冠。   药王思邈杯已经将近有二十年没有在辩药环节出现过大满贯的选手了。   辩药考核是思邈杯的重中之重,也是难中之难。   有些人曾经呼吁辩药考核应该适当降低难度,不应抱残守缺,至少不该因为卡在某一个药材没答上来而失去整场考试的机会。   记录在考核范围内的中药足有1200余种,在考场上有一种卡壳想不起来太正常了。应该允许跳过,就像笔试答选择题,也从没有说中间某道题答不出来就不许往下答的,这不科学也不合理。   主办方却始终坚持,思邈杯创办的初衷就是为中医药界筛选出那些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才,达不到要求不能证明思邈杯要求高,只能证明这些人都不在山顶上。   主考官李斯贤更是直言:“降低要求选出一堆废物有什么用?我要是想要废物为什么要来思邈杯,去大学生秋招会不好吗!”   大学生们表示有一些不太礼貌的词语想送给李斯贤。   因为这句话,李斯贤还被送上了热搜。   后来,记者采访李斯贤问他对此有什么回应。   李斯贤回应:“庸才面对筛选天才的规则总是充满着不理解,但我知道他们努力了,只可惜视野所限,站在谷底的人看不到高山,是中医界之悲哀,我替他们惋惜。”   惋惜。   杀人诛心。   庸才们也表示有一些不太礼貌的词语想送给李斯贤。   然而就在今天,李斯贤的个人主页更新了一条状态。   只有一句话。   【李斯贤:天才是存在的。】   梁冉对余鹤说:“我他妈就没有看错人!余鹤,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药王传人李斯贤亲口认证过的天才!”   电话那边,王广斌把梁冉的手机抢过去,激动地说:“余鹤!做梦我都没想到大一就能参加思邈杯决赛,余鹤你真是那个啊,是天降奇才!鬼才!菩萨下凡渡我当冠军!”   电话那边梁冉的声音隐隐传来:“王广斌,你先别做梦,明天决赛要打好几轮,想夺冠军就现在起来背书。”   王广斌说:“我背个屁啊,只要余鹤辩药三冠,那我就是冠军队友,团体赛算个毛啊!走啊,出去唱歌吗?”   “行了,行了,别发癫,明天还有考试呢,”梁冉把手机抢回来,跟余鹤说:“鹤,你先睡吧,就跟你说一声,怕你明天又一早就往机场跑。老老实实定周一的票吧,改签过的机票还能再改吗......行啊,先挂吧,我研究研究机票。”   电话挂断,余鹤好像还在做梦,他放下电话,恍恍惚惚感到不真实。   傅云峥按亮床头夜灯,靠在床头上。   余鹤抬眸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含笑朝余鹤展开双臂:“来。”   “傅云峥!”余鹤一把扑进傅去峥怀里。   他终于有底气说出这句话:“我去学中医不是玩票,我他妈很认真!”   傅云峥环抱着余鹤的肩,语气肯定:“我知道。”   余鹤又说:“我能用成绩证明,沈涵教授给我的推荐函不是废纸,我不会给他丢脸,更不会给你丢脸。”   傅云峥拂过余鹤鬓边碎发:“你从来也没给我丢过脸。”   余鹤摇摇头。   他在质疑声中活的太久,久到他连讲出‘认真’两个字的底气都没有。   余鹤是学校中的风云人物,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同学认识他,可这份认识并算不上友好,是因为他身上充满暧昧色彩的艳闻,因为他背后高深莫测傅氏当家人,也因为他过于出挑引人注目的相貌。   很多人都羡慕余鹤。   但这些羡慕不是出于余鹤的能力和天赋,人们甚至不相信余鹤有能力。   或者说,他们认为长得漂亮,就是余鹤的天赋。   好像余鹤所得到一切优待都是源于他的脸。   这不是余鹤想要的天赋,也不是余鹤想要的羡慕。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只要和余鹤的名字绑在一起就会遭到非议,傅云峥、沈涵、梁冉、王广斌、杨雨晴......他们都因为余鹤而沾染上了原本可以不必沾染的是非。   余鹤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他不愿意这份怀疑的眼神落在身边人身上。   他不想别人说傅云峥是为色所迷,不想别人说沈涵是为权所迫,不想别人说他的朋友为钱折腰,哄着他玩!   在得到足够有说服力的肯定前,余鹤不敢细思、不敢回头、不敢停歇,他只能往前走,一直走。   直到走到山顶,俯视那些质疑。   傅云峥三个字承载的光环虽然耀眼,但余鹤不会一直活在傅云峥的光芒下,他会闪耀出属于自己辉光!   傅云峥真心替余鹤高兴:“小鹤,这才是你该有的人生,观云山虽好,可外面的天地更大。”   一日同风起,扶摇九万里。   观云山的烟霞终究只是余鹤漫长人生的一道风景,傅云峥始终相信,余鹤的天地不会永远囿于一座山。   他会看着余鹤风举而上,冲破凌霄。   爱不是牵扯,爱是目送。   傅云峥会看着余鹤走向更高更远的天地。   属于余鹤的天地。   余鹤额头埋在傅云峥颈窝,紧紧搂住傅云峥的肩。   “外面的天地再好也没有你好,”余鹤抱紧傅云峥,轻声说:“傅云峥,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绝不是为了离开你,而且为了……”   追上你。   傅云峥:“我知道。”   余鹤目若朗星,眸光璀璨,他看着傅云峥:“我会配的上你的。”   傅云峥知道余鹤的委屈。   这份委屈源自于余鹤的自尊,无论多少钱和权都没法弥补,傅云峥只能一直扶着余鹤往前走。   有些人注定不会留在平庸之中,命运会推着他走到该走的位置上。   *   五月十五日。   这是个无比平凡的星期一。   早上九点,药王思邈杯公示了竞赛决赛结果。   余鹤的名字招摇地挂在名单首行,三个100分的成绩坠在余鹤的名字之后。   时隔二十年,药王思邈杯再次迎回了一位能够通过它苛刻筛选的三冠王。   许多大学的研究学院向余鹤抛出橄榄枝,邀请余鹤来他们就读硕士。   李斯贤更是给出了京市中医药大学硕博连读的保送名额,只要余鹤点头,学籍现在就能直接转到京市中医药大学。   很多人都说:在这一天,余鹤达到了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高度。   也有很多人说:不出世的天才总是以黑马的形式突然出现,给予在平凡中不断努力攀岩的普通人致命一击。因为天才让我们看到,他用六年青春从山顶走下来,在泥地里躺上半年,可当他站起身后,却只消用三个月就能重新飞回巅峰。   还有人说:不过是一个连大学都考不上的关系户罢了。   余鹤看着网上的评论,略过那些夸赞吹耀的好评,眼中只映着条嘲讽他考不上大学的言论。   说谁考不上大学呢?   余少爷考一个给你看!   余鹤消散数年的少年意气一瞬间全回来了。   他把手机一丢,嚣张地告诉傅云峥:“我要退学。”   傅云峥眉毛也不抬:“退。”   如此重大的人生决定被两个人三言两语敲定下来,没有任何商量也没有任何劝解,好像只是在确定今天中午吃什么。   一如以往,无论什么事,只要余鹤想做就做。   傅云峥不需要余鹤给出理由。   千金难买的推荐函也好,万中无一的保送机会也罢,在傅云峥眼中都敌不过余鹤乐意。   这是不需要解释的纵容与信任。   *   在七月盛夏来临前,奉城大学的花瓶余鹤退学了。   他就像一阵奇怪的风,在同学不解的目光中吹过来,又在得到所有人认可的时候走了。   梁冉和王广斌对余鹤万分不舍,问余鹤为什么要理网上的言论呢?   余鹤说:“我想走一条自己的路。”   梁冉那时并不知道余鹤的路什么,他只是很遗憾失去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天才的路都是很孤独。”梁冉把书包上的小熊玩偶送给余鹤:“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比我聪明的人,可惜,这个人比我还疯。”   余鹤握着手中的小熊:“不是初恋送的不舍得给我吗?”   梁冉说:“是啊,初恋把这个送我以后我记了她三年,现在我把它送你,希望不要太快把我忘掉。”   “也就能管一年吧,常来云苏玩。”余鹤把小熊玩偶揣进口袋里,问王广斌:“斌哥,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我这就走了。”   王广斌耷拉着脸,情绪非常外露:“没啥说的,我他妈冠军队友没有了!”   他们的兄弟战队虽然没能在决赛中杀出重围,但余鹤创造的成就已经覆盖了团体赛冠军的光辉。   团体赛冠军年年有,辩药考试的三冠王二十年才出一个!   王广斌叹了口气,耿耿于怀:“我的冠军队友没有了,兄弟也没有了。”   余鹤抱了抱王广斌:“斌哥,下回见面,别忘给我带食堂的馅饼。”   六月末黄昏的夕阳下,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并肩而行的时光总是很短,没有谁的青春能永不散场。   人总是要面对离别的。   “同窗缘分尽了,余鹤你心可真狠啊。”王广斌说。   余鹤沉默了一会儿:“傅总曾经跟我说:只要能强求,缘分就不算尽,都能续。斌哥,我觉得咱们的缘分没尽。”   王广斌摇摇头:“不在同一个学校读书,一年两年也许还有联系,但慢慢的就不会在联系了。”   余鹤抿了抿唇:“不会的。”   王广斌没说话,推开余鹤,背过身摆了摆手,   余鹤也没再说什么,他跨上摩托车,走向那条只属于余鹤的路。   一条不被世人理解,但余鹤想走的路。 第76章   余鹤就像颗璀璨的流星, 从中医药界的天花板思邈杯划过,昙花一现,从此消失中医药专业的世界中。   他仿佛就是来告诉世人, 他想成功就成功了,而这炙手可热的光环与他而言,只是论证他认真过的佐证。   当然, 他只是没有出现中医界,在直播行业里,余鹤依旧活跃。   余鹤几乎每天都直播,每当有人问他为什么不上学了时候, 余鹤就给他们展示豪门的生活。   庄园里的马场、地库里成排的豪车、傅云峥收藏的汝窑名瓷。   “还有我的嫁妆。”余鹤终于有时间打开了三楼的保险柜,取出里面傅云峥放的东西:“就是一些古董表还有宝石......”   余鹤打开一块小孩拳头大的半透明石头:“这是什么东西?”他拿起石头下面压着的英文证书。   Rough diamonds.467ct   翻译过来是:钻石原石,467克拉。   余鹤把钻石放回去,若无其事地合上保险柜。   【弹幕:白白的,是水晶吗?】   【弹幕:是什么啊?】   【弹幕:不会说钻石吧,这也太大了。】   【弹幕:有什么是我们粉丝团成员不能看的?】   【弹幕:不可能是钻石吧, 那么大一块儿不得四五百克拉啊。】   余鹤没接茬:“咱们还是看点别的吧。”   【弹幕:你的猫呢?】   提起那只没良心的猫,余鹤不由皱起眉:“伤口感染, 住院了。”   初冬的第一场小雪过后,一只三花玳瑁猫拖着扑兽夹回到了傅宅。   之所以说是回到, 是因为这只猫本来就是余鹤过年那天捡回来猫崽。   对, 就是全都跑走的那一窝里面的某一只。   余鹤跟曾经的照片对比了很久, 最终通过花纹确认了这只猫原本就是他的猫。   小猫崽已经长成了大肥猫, 一点没有常年在外流浪的瘦弱憔悴,前右爪上夹着个捕兽夹, 坐在曾经猫屋的窗户下嚎了一下午。   别墅一楼的窗户紧闭着,余鹤和傅云峥都没有听到。   有余鹤照顾傅云峥, 别墅里白天也没什么人走动,还是傍晚是周姨过来才瞧见。   余鹤出门去看,那只猫就过来蹭余鹤的裤脚,十分谄媚。   余鹤看到后又好笑又心疼,一边蹲下来拆猫爪上的捕兽夹一边阴阳怪气:“哦,在山里踩了捕兽夹知道回来找我了。”   肥猫细声细气的喵嗷了一声。   余鹤回房间拿了航空箱,把猫装了进去,跟章杉说:“让人送宠物医院去吧,养好了也不用送回来,直接放回山上就行。”   傅云峥见状,面露诧异,微微挑眉:“余少爷怎么还跟猫记上仇了。”   余鹤坐回书桌前继续背单词:“它们把我心都伤透了,我可不是那种吃回头草的人。”   傅云峥把书桌上的本子递给余鹤:“好吧,那咱们接着听写。科学,自然科学。”   余鹤一边低头默写单词,一边根据医学知识分析:“我看它那爪子骨头应该没断,如果断了应该是肿起来。”   傅云峥又念了一个单词让余鹤写,然后说:“嗯,那捕兽夹咬合力那么强,骨头没断筋也不好说,不过观云山里小猎物多,山上山下还有那么多游客投喂,怎么也饿不死。”   余鹤应声道:“确实,它们吃猫粮的时候可没这么胖。”   傅云峥食指在本子上一点,提示余鹤写错了字母顺序:“e在a前面......你说它会瘸吗?”   余鹤笔尖微顿,划掉重写:“那要是瘸了就养到不瘸为止吧,入冬后外面还是很冷的。”   傅云峥轻笑一声:“也好,没准猫不瘸的时候,就轮到我瘸了。”   余鹤抬起头,看向傅云峥:“什么意思?”   傅云峥靠回轮椅上:“手术安排在了明年八月。”   余鹤惊讶道:“怎么提前了?”   傅云峥回答:“医生说,恢复的很好,如果能站起来......复健也要很长时间,要拄很长一段时间拐杖。”   余鹤说:“我陪你。”   傅云峥婉拒绝道:“算了,本来是一个瘸子加一个瘸猫,你要是也弄个拐来,还不够添乱。”   余鹤说:“我是说我做你的拐杖,你去哪里我都扶着你。”   傅云峥很清醒,没有被余鹤的甜言蜜语所欺骗:“少哄我,明年九月你就该开学了,哪儿来的时间陪我。”   余鹤低头继续写单词,写完后,把作业本递给傅云峥批改:“傅云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明明都是上一样的大学,我却非要退了重考。”   “从利益最大化的角度来讲,确实没有必要。”傅云峥回答说:“但我知道这么做能让你产生证明自己的愉悦感,这比什么都重要。”   余鹤问:“没准我考不上呢?”   傅云峥含笑道:“余少爷的人生中,还能有落榜二字吗?”   余少爷的人生中当然没有落榜二字。   *   一年后。   九月,奉城。   九月暑热未解,金灿灿的烈日挂在天空,一丝风也没有。   蝉鸣声中,王广斌蹬着三轮车,车上驮着金属大桶和梁冉。   中学医药院其他几个同学拿着一次性纸杯,向排队报道的新生发放桶里的冰镇酸梅汤。   “熬酸梅汤这活不该给他们学食品的干吗?怎么归咱们中医药学院了。”   长发的女生一边抱怨一边用皮筋儿把长发挽在头顶,明明满脸不耐烦,却在学生家长找她领取酸梅汤时露出甜美笑容,微微躬身双手递过酸梅汤:“阿姨您拿好。”   “谁让就咱们学院有这么大的全自动熬煎机,”梁冉看了眼长发女生:“小姑娘还有两幅面孔呢?”   长发女生瞪一眼梁冉:“职业假笑罢了。”   另一个女生说:“梁师兄,女生都在下面走着,您自己坐三轮车上合适吗?”   梁冉回答:“合适啊,谁让就我舍友会蹬三轮,你舍友要会蹬你也有贵宾席。”   几个女生咯咯的笑成一团,纷纷说着贵宾席她们可不要,一点也不优雅。   梁冉才不在乎优雅不优雅,他要被晒死了。   王广斌蹬着三轮:“从前面再绕一圈,然后回咱们学院迎新处,熬了一早上酸梅汤,自己人还没喝上呢。”   中医药专业迎新点位。   几个人把接新生的同学换下去喝酸梅汤,梁冉坐在前面等着新生来。   中医药专业本来就冷门,针灸推拿学更是凉中之凉,是出了名的入门难收益低的专业,大半天也每一个人来,梁冉被晒得头晕,就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谁知道刚趴下就听见后而的同学喊他来人了。   梁冉回身去拿登记表,说:“录取通知书,身份证、户口本。”   新生说:“给。”   梁冉头也没抬,伸手去接,结果入手的不是通知书也不是身份证,摸着像是一个小玩偶。   搁这儿跟我卖萌呢?   梁冉很不耐烦地抬起头。   看到了余鹤的笑脸。   梁冉噌的一下站起来:“余鹤?!”   余鹤把录取通知书递给梁冉:“梁学长,小熊玩偶还你,说管一年就管一年,以后要多罩着学弟啊。”   梁冉卧槽了一声,一把抢过余鹤手里的通知书,打开上下看了又看,骂了句脏话:“余鹤我真他妈服了你了,退学重考这事儿也就你能干出来!好好的同学成我小学弟了,还小两届。”   一年未见,余鹤依旧重色轻友:“赶紧给我办手续,我男朋友还在家等着我呢。”   梁冉赶紧叫来个学弟给余鹤登记,揽着余鹤肩膀往后面走:“走,先去找斌哥,吓死他。”   王广斌正跨在三轮上玩手机,突然似有所觉,猛地抬起头。   看见了余鹤。   余鹤穿着黑色短袖T恤,和梁冉并肩走来。   倏忽间这一年仿佛只是纸面上的两个字,仿佛余鹤根本没有离开过学校,仿佛他们的青春从未散场。   王广斌想起余鹤在夕阳下跟他说:“只要能强求,缘分就不算尽,都能续。”   真他妈让余鹤这小子续上了。   王广斌恍然大悟,心说余鹤这小子想必早就做好了重新考奉大的打算。   梁冉在余鹤耳边说:“你考学的事竟然瞒着我们,我们还以为你嫁入豪门不会再跟我们来往了。”   余鹤笑道:“我就是嫁入豪门也不会不跟你们来往,这不是事儿没成之前说了怕你们骂我吗?”   梁冉挑眉:“和网上不知道哪儿来的网友置气,因为人家说你入学是靠关系上大学,你就退学重考,这不该挨骂吗?”   提到这个,余鹤很是头疼:“你怎么知道我没挨骂?余清砚当初追到云苏骂我,我他妈现在还给他开着消息免打扰,一看他电话我都肝颤。”   “我知道是哪儿的网友,”王广斌忽然低头翻了翻手机相册截图:“IP地址洄州,网名‘风月不虞只悲伤’。”   当时余鹤因为这条评论退学,直接导致王广斌失去了一个好兄弟,这一年间王广斌只要想起来就气得翻出截图骂这个风月不虞。   梁冉听完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就看取这网名的像是正常人吗?你跟他置什么气啊。”   余鹤没说话,笑着摇摇头。   重新站在奉城大学的校园中,余鹤环顾周围熟悉的建筑。   在余鹤身边,好像连燥热的夏风都沉静下来。   余鹤自己也在这一年间完成沉淀,浮躁之气褪去,看起来成熟很多,目光也更加淡远。   月朗风清,器宇轩昂。   梁冉上下打量余鹤,简单总结:“长大了,怎么看着不好骗了呢。”   余鹤说:“看谁骗吧。”   王广斌也说:“确实,不像是会因为吃馅饼吃到胃疼的小孩了。”   提起馅饼,余鹤来了兴致,他朝王广斌伸出手:“我馅饼呢?”   王广斌揽住余鹤的肩:“走,哥带你买去。”   从食堂出来,闻着油香四溢的馅饼,余鹤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咬了一口。   梁冉和王广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还是个小孩。”   余鹤叼着馅饼,雨露均沾,给他们一人一拳。   王广斌说:“中午一块吃饭吗?”   余鹤说:“先不了,等我开学有的是时间聚,傅云峥刚做完手术,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刚做完手术就别坐车来回来去的折腾了。”梁冉很惊讶:“怎么都一年多了你俩还能这么黏糊,就来报个到还能丢了不成?”   提起傅云峥,余鹤眼中全是藏不住的笑意,得意洋洋地炫耀道:“他家少爷晕车,他跟着来不是应该的吗?”   王广斌说:“对,你就秀,跟着两个单身狗秀,你回去搂你男朋友,我俩回去吃狗粮。”   梁冉也很无语,他问余鹤:“他什么时候做的手术,恢复怎么样啊?”   余鹤回答:“上个月,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效果。”   梁冉点点头:“先养着吧,多躺着,常换换姿势,平常多注意点别抻到。尤其是你,少折腾人家,哪儿有让刚做完手术的人陪你坐车,还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   余鹤露出冤枉的样子:“你当我没劝吗,他不听啊,说别的孩子开学都有人送,他也非要送我,我好说歹说他才没跟着来学校。”   梁冉轻嗤一声,被恋爱的气息熏得眼疼:“行啊,他就宠你吧。” 第77章   “人家都说我了, 让我少折腾你。”   回家后,余鹤先把傅云峥抱下床,问:“去不去卫生间?”   傅云峥单手揽在余鹤脖子上:“那你就该少折腾, 我躺的好好的,去什么卫生间?”   余鹤看了眼表:“我都出门快三个小时了,你能没尿?”   傅云峥轻轻推开余鹤, 答:“我没有。”   余鹤说:“我不信。”   傅云峥坐在轮椅上:“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余鹤胆子是真的大,他强行违背傅云峥的意愿,把傅云峥带到卫生间不说,还要恶霸似的盯着:“快尿。”   傅云峥快烦死了:“我没有尿什么?”   手术后, 因为腰上有刀口,傅云峥行动能力大幅度受限,以前那样拉吊环挪身体很容易扯到刀口,在刀口愈合前,上床下床只能靠人搀扶。   傅云峥性格要强,不愿意使用尿壶, 又不喜欢麻烦别人,就刻意减少喝水的次数, 避免总是要用卫生间。   可无论是少喝水还是憋尿都对身体很不好,所以余鹤会掐着时间把傅云峥带到卫生间, 逼他尿尿。   这过于贴心的护理令傅云峥不胜其扰。   他本来就是不想麻烦余鹤才少喝水, 结果现在两个人都更麻烦。   余鹤很有耐心, 抱着手靠在厕所门上, 颇有种不尿不让走的感觉。   余鹤威胁道:“你要是尿不出来,就只能说明你没好好喝水, 那一会儿要不把倒给你的水都喝了,要不就直接给你输液, 输葡萄糖和生理盐水补水。”   让余鹤学医是傅云峥做的最后悔的决定。   余鹤学医学明白了,有理有据地开始管他。   傅云峥活了三十多年谁敢这么跟他说话,还拿输液威胁他,真是胆大包天。   当他三岁吗?他又不晕针,难道会怕输液?   但余鹤真是太执着了,是一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头铁鹤。   余鹤又催促:“快点。”   傅云峥到底没有耗过头铁鹤,无奈道:“好好,你别催了,我在尿了!”   几十秒后,一阵水声响起。   余鹤很满意地勾起唇角:“下回再不好好尿尿,我就扶着您亲自帮你尿。”   水流声颤了一下。   傅云峥深吸一口气:“你能安静一会儿吗?”   余鹤耸耸肩,闭上了嘴。   卫生间内只有呼啦啦的水声。   等傅云峥按下冲水键,余鹤封印解除,继续说:“你看你尿了这么半天,成人的膀胱容量为350-500毫升,你刚才尿了多少?”   傅云峥拉上拉链,转过轮椅,瞥了余鹤一眼:“要不你捞出来称称重?”   余鹤看着傅云峥洗手,娓娓不倦地讲道理:“那你就直接尿量壶里,我也好计算判断你的身体状况。住院的时候医生也会记录你每天排尿多少,跟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傅云峥愤怒地看向余鹤,恨声道:“我第一天见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毒哑。”   余鹤跟在傅云峥身后回到卧室,俯身把傅云峥抱回床上:“是你先撒谎说没尿的。”   傅云峥沉默片刻,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跟余鹤说:“我真的没感觉。”   余鹤心脏像被一只手忽地攥紧,一刹那疼的难以呼吸。   余鹤在床边蹲下:“手术后膀胱对压力的反射性下降很正常,主动控制功能只是暂时紊乱,很快就会好的。”   傅云峥长眸微阖,闷声问:“很快是多快?”   只有在余鹤面前,傅云峥才会不加掩饰自己对于恢复的心急。   怎么能不心急呢?   傅云峥已经被困在轮椅上太久了。   *   余鹤这回上学比之前还要忙。   他想要尽快毕业,为修足学分不得不报了很多选修课,好在中医药专业很多选修都可以选择上网课。   对于余鹤坚持报考针灸推拿学这个专业,他身边很多人都表示很不理解。   余鹤嗅觉灵敏,他的天赋在中药药剂学,而他又有晕针的短板,放着中药学不报去报针灸推拿,这不是舍易求难,舍近求远吗?   李斯贤一气之下,从京市坐车来云苏亲自劝余鹤改专业。   李斯贤说:“给你保送京市中医药大学的机会,你不要,非要自己考。不报专门的医学院校报奉城大学也就算了,又选针灸推拿学是怎么回事?”   余鹤背着手低头听训。   自打余鹤成为思邈杯辩药项目的三冠王,李斯贤就打定主意要收余鹤为徒,亲自给沈涵打电话,请沈涵把这个弟子让给自己。   沈涵说要看孩子自己的意思。   李斯贤说,可不能因为你和傅家亲近就非得拽着个天才苗子不撒手,说这余鹤命中注定要吃中医药这碗饭的。   还抬出药王祖师爷来,说沈涵要不把这个徒弟让给自己就对不起祖师爷。   余鹤当时听沈涵时还觉得夸张,今天才知道沈涵教授的转述还委婉了许多。   李斯贤一拄拐杖:“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天赋,你这样浪费天赋对得起祖师爷吗?”   真的把祖师爷抬出来了。   见李斯贤气的直拍桌子,余鹤都怕他犯心脏病,连忙把桌子上的救心丸往前推了推,又斟了茶递过去:“李老,您先消消气。”   李斯贤端起茶杯:“消气?药王爷都能让你气活过来,你给我说说,你到底为什么铁了心非得学针灸推拿?”   余鹤老老实实回答:“我觉得兴趣比天赋重要。”   “你的兴趣是什么?”   “脊髓神经修复。”   李斯贤喝茶的手一顿,他放下茶杯,哑然低叹:“你是满门心思都放在一件事儿上,没工夫琢磨别的了。”   余鹤没什么犹豫:“是,帮助更多截瘫病人重新站起来是我毕生所愿。”   余鹤的天赋令李斯贤惊叹,他的坚持更令李斯贤心惊。   通过嗅觉识药,这是多少人只在书中见过的秉异天赋,李斯贤恨不能把余鹤推到天下人面前,好叫所有人都知道,医书古籍没有骗人。   李斯贤从事的方剂研究专业是当下最赚钱的行当,中医方剂研究配方一纸千金,多少人挤破头都跨不过门槛,而生来站在山顶的余鹤却志不在此,门都不愿意进,宁可去克服重重困难,也要学冷门到家的针灸推拿学。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李斯贤原本想不通是什么让余鹤放着平坦大路不走,偏偏要选那条崎岖坎坷之路?   直至今日他明白,这答案只有三个字。   傅云峥。   难怪沈涵笃定余鹤有救世之心,是救世之人。   余鹤是怀着救济之心迈进的中医大门。   只是他要走的救世之路并非方剂,而是针对于脊髓神经修复的针灸推拿学。   帮助更多截瘫病人,是余鹤的道。   方剂学总有千般好处,对于脊椎恢复终究不敌针灸推拿的作用直接。   李斯贤双手微微颤抖,实在心有不甘,喟然道:“余鹤啊,京市大雨,车辆行人何止万千,可我独独上了你的车,这说明你我之间原该有段师徒缘分,这是天定的。你就是进了中药学的门,我也不拦着你学你想学的,这还不行吗?”   “李老,如果不是傅云峥,我不会选学中医,也不会去参加思邈杯,”余鹤的目光落在李斯贤手边的拐杖上:“路上行人万千,我会注意到您,是因为您拄着的拐杖让我想到了傅先生。”   李斯贤皱起眉,心中明白余鹤这孩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余鹤站起身,微微低下头,对李斯贤说:“因缘际会纷繁不断,奈何先后有序,真是抱歉了。”   李斯贤离开后,余鹤独自坐在沙发上,沉思良久。   傅云峥的腰伤很具有典型性,前前后后共进行过四次手术,这是很少见的,如果说完全没有恢复的希望是达不到手术条件的,余鹤看过傅云峥的核磁共振影像片,他确信傅云峥的脊髓神经是可以修复的。   可第四次手术至今,傅云峥的腰椎神经却一点好转都没有。   天气越来越冷,这不是个好消息。   余鹤敛下眉,压抑着内心的焦躁,转身上楼去寻傅云峥。   余鹤扶着傅云峥回到床上平躺:“我看看你刀口恢复的怎么样。”   解开睡衣的纽扣,傅云峥腰上的绷带还没有拆。   劲瘦的腰肢上紧紧绑着白色纱布。   虽然知道很不应该,而且面对病人咽口水非常不专业,可看到这一幕的刹那,余鹤的喉结还是生理性地上下滑动,不自觉地咽下口水。   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余鹤听见傅云峥轻笑一声,耳朵不禁微微发热,脸也跟着烫。   傅云峥感叹道:“在一块儿都两年了,看个腰也能咽口水,出息呢?”   余鹤很不服气,当即抬头去看傅云峥,一张妍丽的俊脸直愣愣地撞进傅云峥眼中。   他知道傅云峥最喜欢看自己意气飞扬的样子,于是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故意做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这回轮到傅云峥喉结微动了。   余鹤有样学样,仰着下巴说:“在一块儿都两年了,看个挑眉也能咽口水,出息呢。”   傅云峥说:“对你没这玩意,过来我亲一下。”   余鹤很矜傲地凑过去,和傅云峥浅浅亲了个嘴。   一触即分,谁也不敢多留,都很怕擦枪走火。   余鹤看过傅云峥的刀口,也躺回床上闭目养神:“梁冉说咱俩黏糊,你说别人谈恋爱谈两年也这样吗?”   傅云峥很诚实:“不清楚,没关注过那些。”   理论上来讲,爱情给人带来的感觉是由多巴胺、苯乙胺和后叶催产素组成,时间长了,人体自然会对这三种物质产生抗体,爱情的新鲜感也就随之衰退。   余鹤客观分析:“两年还是太短,十年后再看吧。”   傅云峥也阅读过这个理论,他说:“这种论述太过片面,我对此持有保留意见,也许有的感情像天花病毒,得过一场就会终身免疫,可我似乎对你并非如此。”   余鹤第一回 听有人把爱情比作病毒,他撑起手臂问:“那是什么样呢?”   傅云峥看向余鹤:   “如果一定要用病毒来形容......”   *你是我一场避无可避的重型流感,   注定要头痛发热,心悸身寒,   我因你沸沸扬扬,仍不悔衣带渐宽。   此后的每一次相遇,都永无例外,   你不需宣判,我没有赦免。*   傅云峥没有继续往下说。   他眉眼不动,神色沉稳。   所以余鹤无从得知傅云峥心中的答案。   傅云峥没有告诉余鹤,他针对余鹤的抗体这辈子大概合成不出来了。   单向感染是一场灾难,傅云峥的世界因为余鹤打乱重组,单方面的一往情深很容易成为两个人的天灾。   值得庆幸的是,傅云峥也很清楚余鹤对自己也没有抵抗力。   所以非常幸运,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双向感染。 第78章   余鹤回到书房, 取出傅云峥三年间拍摄过的所有核磁共振影像,从车祸后第一份影像报告开始,逐一分析病情的好转与变化。   灯箱上插着昨天刚刚拍摄的片子。   余鹤打开直播。   刚获得思邈杯冠军奖杯时, 很多人质疑他的专业能力,也有人来围观学了两个月就能三冠的天才,直播间又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余鹤索性打开直播, 正面回应网上那些言论。   “首先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天才。”余鹤在直播中说:“另外,就算有那么点天赋,我也是认真学了背了的,你们不要看我每天直播除了玩就是炫富就以为天天24小时都干这些, 我学习的时候你们没看见。”   【弹幕:天才,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咋学习的。】   余鹤说行。   然后就开始用学习看书凑直播时长。   他现在已经习惯在学习和分析时开直播,还会在直播时回答一些弹幕中有关中医药知识的问题。   有次一个问题余鹤答不上来,正巧沈涵在家里给傅云峥施针,余鹤就顺便问了沈涵教授。   从那天开始,余鹤的直播间简直就成了专家号分诊台, 很多人都知道在余鹤直播间留言有一定概率获得【沈涵教授看诊直通车】。   这件事越穿越邪乎。   这份邪乎在李斯贤工作室关注了余鹤账号的那一刻达到顶峰。   现在很多中医学生都会看余鹤的直播。   直播中,余鹤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网课或是查询脊髓神经恢复的相关案例, 很少和弹幕探讨互动。   只有在余鹤想不明白的时候,会把弹幕当成场外求助的首要途径, 弹幕能解答的跟着弹幕就学了, 弹幕不会的就打电话问沈涵、问李斯贤。   余鹤把镜头对准灯箱:“两块脊椎之间的恢复状态良好, 可病人为什么还是没有显示好转呢?”   弹幕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相关的回复, 但弹幕考虑到的点余鹤也都考虑到了。   他坐在书桌前,一边和沈涵通话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用一下午的时间制定了一套新的锻炼方法。   然后下了直播。   最后一条弹幕是。   【弹幕:这帅哥直播越来越敷衍了,我还从头看到尾。】   很多余鹤的颜值粉表示赞同。   【评论:他认真的样子真的好帅啊。】   【评论:我是土狗我爱看这个。】   【评论:现在连互动都没了, 可真的好好看啊,这才是女娲精心捏制的建模脸吧。】   【评论:凭什么他能又帅又有钱,还他妈的聪明又认真!】   【评论:真恃才放旷,面对质疑,转头退学重考证明自己,妈的A爆了。】   *   进入十一月,一场秋雨过后,冷空气从北到南席卷到云苏,枯黄的梧桐叶一夕之间零落大半。   随着天气转寒,傅云峥对双腿恢复的期望也大幅下降,恹恹地靠坐在轮椅上,嘱咐章杉把别墅里的地暖烧起来。   地暖去年冬天就装了起来,地暖施工的那段时间,余鹤和傅云峥就住在奉大旁边的小洋房里,那房子虽小,住惯了倒也自在,后来地暖装好也懒得搬家,直到临近过年才回到傅宅。   而今才十一月,奉城那边还没有供暖,现在就烧地暖会不会早了点?   余鹤侧头看了眼傅云峥,问:“你冷?”   傅云峥摇头,看不出情绪,语气也很平淡的陈述 :“温暖的环境有利于脊髓神经恢复。”   余鹤撸猫的手微微一顿。   手底下的猫仰起脖子,很不满意地喵呜一声。   余鹤动动手指,轻轻挠着挠猫咪的下巴:“暖气也很难骗过身体的内循环吧。”   傅云峥盯着猫咪弧度不自然的前爪:“随便吧。”   从傅云峥口中听到随便二字可不容易,毕竟傅云峥性格强势,对每一件是都有着步步为营,有着符合自己节奏的规划,这样放任自流的态度很不寻常。   余鹤无情赶走腿上的小野猫,拍了拍明腿上的猫毛:“好吧,那就烧上暖气,见暖总比见寒强。”   地暖烧热有一个过程,刚烧起来的前两天觉不出温度有多大提升。   第三天夜里,温度完全烧了上来,早上起来,外面气温寒风瑟瑟,山雾弥漫,屋里却足有26摄氏度。   厚被子早就踢到了脚下,余鹤穿卫衣都嫌热,从衣柜里拽了件短袖T恤充当睡衣,也不穿裤子,就光着两条长腿,躺在床上晾肚皮。   从燥热中醒过来,就难免想喝点冰的解渴。   余鹤想喝冰可乐,又懒得下楼去拿。   他很轻浮地踢了踢傅云峥,大摇大摆地招呼:“我要喝可乐,冰的。”   天底下敢这么使唤傅云峥的,余鹤是头一个。   余鹤没心没肺,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懒惰羞愧,明明有手有脚却使唤行动不便的人替他拿东西,搁在外面让别人看到脊梁骨都得给他戳断。   可傅云峥也真是纵他,闻言就坐起身,真准备去给余鹤拿可乐。   只是傅云峥才从床上坐起来,还没碰到轮椅,鼻血先就流了下来。   傅云峥感觉到口鼻间一阵湿凉,下意识用手掌按住,鲜红的血瞬间淌了满手。   傅云峥仰起头,叫了声:“小鹤。”   余鹤慢吞吞地扭过头,瞧见傅云峥手上脸上全是血登时吓了一跳,鲤鱼打挺似的从床上弹起来。他动作极快,右手抽出纸巾擦血,左手按在傅云峥迎香、曲池、太冲几个穴位上。   余鹤:“别抬头,血倒流回气管会呛到。”   傅云峥便低下头。   一低头血淌得更凶,哗啦啦跟水龙头似的,没几秒就打透了纸巾,余鹤转身跑去浴室取来毛巾,用冷水浸湿后掩在傅云峥口鼻间。   滴滴答答的血渐渐止住,毛巾都染红了。   余鹤皱起眉,拿开湿毛巾:“怎么一入冬就流鼻血,去年也是这样,上火吗?”   傅云峥用湿毛巾擦着手上的血,没说话。   余鹤抓过傅云峥的手给他诊脉,没听出什么问题来。   排除了内因,就只能从外因上入手,余鹤低头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是不是烧了暖气以后屋里温度高又干燥,鼻腔内黏膜湿度降低,血管干裂了?”   傅云峥放下毛巾:“可能吧。”   余鹤又拿了条干净毛巾,轻轻擦拭傅云峥脸上的血:“你这鼻血流的也忒邪乎,怎么哔哗的流啊。”   余鹤力气很大,傅云峥坐在床边,被余鹤擦的直往后靠,余鹤单手扣住傅云峥后脑勺,轻斥了一句:“别躲。”   “轻点,”傅云峥头动不了,又扭开脸避开余鹤的手:“搓澡都没这么大劲儿。”   余鹤只好放轻动作:“赶紧让人把地暖停了,这一早上起来血淋淋的,瘆得慌。”   傅云峥推开余鹤的手:“别擦了,我去洗脸。”   “先别洗了,一沾水又要流血。”余鹤终于反应过来:“合着你去年冬天流鼻血也因为这个,难怪呢,前年没装地暖的时候你就没事,就这还烧什么地暖,这不是给自已找罪受呢吗?”   傅云峥对自己不争气的血管没脾气,又不耐烦听余鹤训他,冷嗤一声:“嗬,不是你冻得流鼻涕的时候了。”   对了,傅云峥装地暖是因为余鹤怕冷。   余鹤心头微颤,倏忽回忆起傅云峥前年提出装地暖时的情形,不由抿了下唇,心里有种丝丝缕缕的甘甜荡漾开,感觉全身都轻飘飘的。   他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头,明知故问:“你知道自己在暖气房会鼻血,还给我装地暖呀。”   傅云峥斜觑余鹤,故意泼凉水:“谁想到你在这儿一住就这么久。”   余鹤嘶了一声:“你现在学坏了,心里明镜似的知道我想听什么,偏要反着说是吧?”   傅云峥挑挑眉,大大方方认下来:“对,看你炸毛好玩。”   “坏透了坏透了坏透了!”余鹤推了把傅云峥的肩膀,一把将傅云峥推回床上,伸手按傅云峥平坦的窄腰:“你看,满肚子坏水。”   傅云峥不怕痒,余鹤乐意折腾就随他折腾。   二人折腾着折腾着,又没羞没臊地亲在了一起。   也不知谁先亲的谁,只知道分开时二人都气喘吁吁,嘴唇濡湿。   两两相望,余鹤率先移开视线。   自打傅云峥准备手术开始,二人很久没有做到最后了,尤其手术后这段时间,晚上睡觉余鹤翻个身都怕碰到傅云峥,一直克制着欲望。   余鹤对自己差劲的自制力很了解,因顾念傅云峥的身体,知道恢复期间不能乱来,余鹤只能不去看傅云峥,侧头盯着枕头的一角放空发呆。   傅云峥也移开视线:“我去给你拿可乐。”   如愿以偿喝到可乐后,余少爷终于肯起床了。   楼下,章杉正在收红木架上的瓷器。   屋里烧着地暖,温度高湿度低不利于瓷器的保存,章杉需要把这些精美的瓷器收到地下储藏室去。   柔软的泡沫带缠在瓷器上,一个个瓷器就像是被绷带包裹的木乃伊即将沉入地底,在明年四月天气湿润后重见天日。   只有傅云峥给余鹤的那樽汝窑炉摆在红木架顶层,还没有收,见余鹤下楼,章杉恭敬地朝余鹤躬了躬身:“余少爷,您的汝窑炉要收起来吗?”   章杉是一个优秀的管家,从第一次见余鹤开始,他就对余鹤始终保持着尊敬,而且会在日常中很小的细节上体现在出足够的专业性。   比如都是摆在一个红木架上的瓷器,他会记住那只是傅云峥送给余鹤的,并且真的将余鹤当做这件瓷器的主人,会特意询问余鹤是否需要将汝窑炉收起来。   他很明显的区分开哪些属于傅云峥的东西,哪些傅云峥已经送给余鹤的东西。除了瓷器,章杉对待其他傅云峥给余鹤的东西也是这样,从没有因为那些东西曾经也属于傅云峥或者是用傅云峥的钱买的就擅作主张。   余鹤刚来的时候能那么快把傅宅当成自己家,章杉功不可没。   在傅宅中,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不会擅自处置余鹤的东西。   这个小小的细节能够快速建立安全感和归属感。   就比如现在,即便章杉清楚地知晓应该在暖气房中收起汝窑炉的科学依据,但他仍然会询问余鹤的意见。   余鹤抬手把红木架最上层的汝窑炉拿下来,把玩着坐回沙发上,拇指在开片的鳞纹上抹过,总是觉得这汝窑上的花纹和上次看又略有不同。   岁岁年年,连沉淀千年的汝窑都在变化,余鹤却始终和傅云峥在一起。   这种稳定的关系让余鹤很安心,也很快乐。   万事万物流变幻化,朝花夕落,转瞬沧桑,但余鹤坚信他和傅云峥不会变。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傅云峥。 第79章   余鹤握着汝窑炉, 用手肘捅咕傅云峥一下:“你看是不是又开新片了?”   傅云峥被余鹤忽然一撞,手里的书差点掉地上。   “你稳重点。”傅云峥说。   余鹤斜靠在靠背上,曲着一条长腿歪坐在沙发上, 浪荡子一般故意找事:“怎么,现在开始挑我了是吧。”   傅云峥也不和余鹤掰扯,伸手把汝窑炉拿过来:“也不知当时是谁撞碎个柳叶瓶吓得要哭, 现在胆肥了,连我都敢撞。”   余鹤一挑眉,满脸嚣张:“你当时还让我把这个摔碎听响呢。”   傅云峥看了余鹤一眼,把汝窑炉扔回余鹤怀里:“你现在也可以摔碎听响。”   余鹤把汝窑炉托在掌心上, 端详着这抹天青色:“我可舍不得,这是你送我的第一样东西,我就是死了也要把它带进坟里。”   傅云峥低头看书:“小小年纪说话每个忌讳。”   余鹤仰倒沙发上,枕在沙发扶手上,猫似的扒拉傅云峥的裤腿:“看,你又挑我。”   傅云峥不胜其扰, 转动轮椅离余鹤远了点。   手术至今,傅云峥腰后的刀口已经痊愈, 能够和往常一样依靠扶手吊环完成生活自理。   对于手术没有效果这件事,他看起来很平静。   午休时, 余鹤站在床边, 握着傅云峥脚踝, 抬起傅云峥右腿, 帮助牵张锻炼腿后部肌肉:“筋抻的疼吗?”   傅云峥回答:“还行。”   “那再抬高一点?”   “可以。”   定点在将近90°的位置大概三分钟,余鹤慢慢把右腿放下, 换做左腿。   傅云峥动了一下:“沉不沉?”   “不沉,你现在太瘦了, 要适当增重增肌。”余鹤捏着傅云峥的小腿:“小腿肌肉也要锻炼,多用用气压按摩仪,有好处。”   傅云峥玩笑道:“好的余大夫,谨遵医嘱。”   把左腿也放下来,余鹤蹲在床尾:“你试着动动脚趾。”   傅云峥试了试:“动了吗?”   余鹤伸手摸了一下。   傅云峥的脚一动没动,却下意识说了句:“痒。”   余鹤和傅云峥同时愣住。   余鹤用手指甲掐住傅云峥的脚趾:“疼吗?”   傅云峥撑起手臂,露出些许惊喜神色:“疼。”   在手术前,傅云峥的痛觉仅仅恢复至双腿,脚掌和脚趾仍旧是完全没有知觉的。   余鹤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的狂喜,故作镇定:“看来手术还是有效果的,知觉都恢复到末梢神经了。”   傅云峥拽着拉环坐起来,搬着腿曲起来,亲手去捏自己的脚趾,都说十指连心,用指甲掐脚趾指腹很疼,傅云峥感受这这份疼,不仅没松手反而挨个掐了一遍。   “都很疼。”傅云峥抬眸看向余鹤,瞳光微颤:“小鹤,手术......手术是有效果的。”   那一刹那,什么要冷静沉着,什么要稳定病人情绪,什么切记大喜大悲全被余鹤抛诸脑后。   余鹤按耐不住,扑过去一把抱住傅云峥:“太好了!”   老天仿佛刻意捉弄,在余鹤和傅云峥都以为手术没效果时,傅云峥的双脚却出现了知觉。   按理说,通常在出现知觉的几周内,中枢神经就能重新唤醒对双腿的控制。   可接下来的一个半月,傅云峥的病情却再次陷入瓶颈期,没有再进一步好转,连脚趾都一动也不能动。   也不知上天有什么大任要将到傅云峥身上,偏要如此反复无常,磨炼傅云峥的心志。   点滴好转以后,又是漫长的等待。   中医讲春生夏发,秋收冬藏。   夏季天热,人体的代谢速度加剧,是恢复脊髓神经的黄金时期,热胀冷缩,筋脉扩张时更容易循环流通。   从八月手术至今已然入冬,随着天冷,连通脊髓神经对双腿控制的希望越发渺茫。   十二月末,余鹤学校的课程陆续进入期末周,令所有同学都感到诧异的是,他居然出现在了针灸课实操考试的考场上。   考试还没开始,授课的郑教授就把余鹤叫到门口问:“你怎么来了。”   余鹤:“......我考试啊。”   郑教授:“你考什么试,你不晕针了?”   余鹤回答:“晕,考试一个一个进,我不看别人扎,扎模型和挂图没问题,穴位都给你找着不就完事了吗?”   郑教授心想:倒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等余鹤进考场考试,郑教授发现余鹤找穴位找的还挺准的,人体几百处处穴位,每一处不仅能将位置对答如流,也能较快在模型身上找到相应穴位,入针深浅也很到位。   郑教授很是稀奇,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不用眼睛学针灸,他奇道:“你这是怎么练出来的?”   余鹤洋洋得意:“我只是不能看别人手里拿针扎人,我自己拿针没问题。”   “光拿模型练可练不成这样,你该不会在自己身上扎针找感觉吧?”郑教授欣慰之余又有点担忧,很怕余鹤拿自己练手没个轻重扎出毛病来,劝诫道:“之前有个学生在考场上一针好险没把自己扎偏瘫,好几个老师一连扎了七八十针才给扎回来,你可别没轻没重随便拿自己练手。”   余鹤脸上露出很明显的诧异:“这怎么会?傅氏旗下的科技公司开发了一款模拟程序,还挺好使的。挺多学校都买回去给学生当模拟器用了。”   提起跟傅云峥有关的事余鹤就眉飞色舞,还替傅云峥操心器模拟器的销路来了,他探身凑到郑教授身边:“哎,郑教授,咱们学院买吗,提我给你打折。”   郑教授忍无可忍,把考核表卷成纸筒敲在余鹤脑袋上:“医疗器械代表禁止进入校园,快出去吧你,把下一个同学叫进来。”   说完,郑教授展开考核表在上面写下分数。   61分。   余鹤哎了一声:“怎么才61啊,我刚才那表现不好吗?”   郑教授随口糊弄道:“给你加上平时成绩就80了。”   余鹤一如既往好糊弄,直到出了考场走到教学楼外才想起来,他也没去上过针灸课啊,哪儿来的平时成绩?   这个郑教授,真是太坏了!   晚上,余鹤半躺在床上,上半身倒撑着地板练腰,同时和傅云峥讲郑教授的坏话:“他竟然说医疗器械代表禁止进入校园!我不就是问问他要不要模拟器吗,真是的。”   傅云峥语气淡淡,随口哄道:“余少爷真是疼我,去上学还不忘了替傅氏签单。”   余鹤愤愤不平:“专业成绩全系前三可以申请跳级,我想跳过大一下半学期,直接去读大二。”   大一下半年的课程余鹤本来就差不多学完了,他虽然退学重读,但也没想老老实实读五年。   傅云峥低头看着余鹤:“你们系一共就十二个人。”   言外之意是前三也没有很难。   傅云峥是精英中的精英,从来都是名列前茅,在他看来前三对余鹤来说是势在必得,因为余鹤很聪明,而且班里一共才十二个学生。   当年傅云峥在外国读金融,用英文作答照样能在几千个学生中考第一,只是这没什么好提的,他也没有和余鹤炫耀的意思,毕竟孔雀开屏似的展示自己是年轻人才会做的事。   他一向是稳重的。   傅云峥轻咳一声,按捺下和余鹤讲自己大学成绩的冲动。   余鹤抬头看傅云峥,在他的视线中傅云峥的脸是颠倒的:“可他只给了我61分。”   傅云峥俯下身把余鹤扶回床上:“别倒着了,一会儿又头晕。”   余鹤躺在傅云峥腿上:“又快过年啦。”   傅云峥眉眼间流露出温暖神色:“是,今年轮到你写春联了。”   这将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三个年,别墅门口的春联从余鹤写的换做傅云峥写的,马上又要换回余鹤写的了。   余鹤说:“今年我的新年礼物还要那个。”   傅云峥故作镇定,佯装不知:“哪个?”   余鹤蹭一下坐起身,替自己争取权益:“叫我一天老公啊,你今年可不能像去年似的,为了不叫我老公一天都没怎么跟我说话,你这是玩赖。”   傅云峥皱起眉,不是很能理解余鹤执着的意义在于什么:“你怎么对这个这么执着?”   余鹤双手抱胸:“因为你叫我老公我心里会很爽!”   傅云峥面露狐疑,明显是很不相信的样子:“怎么可能,你叫我老公我就没什么感觉。”   余鹤不信还能有男人不喜欢被叫老公,一把拽过傅云峥的手腕,想都没想就叫了傅云峥一声:“老公。”   傅云峥微微挑眉。   余鹤望着傅云峥:“爽不爽?”   傅云峥在余鹤期待的眼神下回答:“确实爽。”   余鹤说:“到你了。”   傅云峥镇静自若:“什么到我了?”   余鹤反应过来自己又让傅云峥给绕进去了,一把将傅云峥推倒在床上:“你个大坏蛋,又拐着弯的哄我叫你老公。”   傅云峥凭借良好的记忆力把余鹤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因为你叫我老公我心里会爽。”   “你!”余鹤恼羞成怒,偏又对这只坏狐狸无可奈何,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气得骑在傅云峥身上,伸手去掐他脖子。   双手扣在傅云峥脖颈上,却是一点力气也舍不得施。   余鹤感觉到傅云峥呼吸微微急促,以为影响到了傅云峥的呼吸,连忙松开手:“怎么了?”   傅云峥声音又低又哑,充满磁性:“没事。”   这个声音......   转念间,余鹤似乎知道傅云峥呼吸急促的原因了。   “还说自己没有特殊爱好,”余鹤俯下身紧紧盯着傅云峥:“那怎么我一掐你脖子你声音就哑了?”   傅云峥仰头望着天花板,努力平复呼吸,半晌沉声道:“那是因为你骑在我身上。”   自从傅云峥手术以后,他们好久都没有正正经经亲热过了,此时傅云峥提起,余鹤也不免有些意动。   余鹤在傅云峥唇角落下一吻:“都怪我冷落傅总,这不是怕伤着你的腰影响恢复,怎么样,能受得住吗?”   傅云峥单手扣住余鹤的下巴,亲在余鹤的嘴唇上加深了这个吻。   分开后,二人呼吸都有些急。   傅云峥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眼睛里却满是欲望,他看向余鹤:“恢复不恢复都那样,你想要就来吧。”   余鹤剑眉微凝,脸上露出些许心疼。   因担心剧烈运动不利于傅云峥腰椎恢复,两人从手术前就相互克制,半年来仅有的几次也都是浅尝即止,手术后更是万般小心,一举一动都极力避免差池。   刚出院那两天,余鹤甚至在两人中间垒了座抱枕墙,就是怕自己睡着了不小心碰到傅云峥刀口。   然而人力已尽,天命难为。   时至今日,傅云峥的双腿还是一定能动的意思也没有。   冬天严寒,神经的敏感性本就下降,随着天气渐冷,傅云峥的心也凉下来,只是平常掩饰得很好,今日方才露出些许落寞。   手术做了一次又一次,罪没少遭,可还是一点站起来的希望都没有,任谁都难免心灰意冷。   余鹤和傅云峥朝夕相处,自然将傅云峥的落寞看在眼中,只是他不知如何劝,也没法劝,作为一个四肢健全的人,说什么都很难真正设身处地。   算了,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余鹤低头吻住傅云峥,邀请傅云峥同他共赴沉沦,在纵情之中暂时忘却那些烦心事。 第80章 (含加更)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天的愁事明天再说吧。   巫山路遥,考虑到傅云峥身体抱恙,这一场风雨注定温和。   和风细雨地半途中, 余鹤隐隐感到腰间的双腿在轻轻摩挲。   傅云峥说:“可以快一点,小鹤。”   余鹤心间微颤,下意识以为这双腿是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动, 可即便如此,出于医学生的敏锐,余鹤还是暂时停了下来观察是怎么回事。   傅云峥微阖的眼张开,长眸中满是情动, 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见余鹤停下,傅云峥略有诧异地问:“怎么了。”   余鹤很想回答。   可这一时间,他完全失去言语的能力,向来能说会道的口舌在剧烈震惊下彻底失控,余鹤心脏跳的飞快,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像被罩进了一个真空罩子中,一切都很遥远。   只有腰间的感觉那样真实。   余鹤明明停了下来, 可他腰间的腿却在轻轻蹭他。   傅云峥的腿在轻轻蹭他。   不是因为他动,那双腿才动的。   傅云峥的腿......   简单逻辑推导出的结论令余鹤微微发抖, 最终的答案就在嘴边, 余鹤却说不出来, 也不敢说出来。   他连呼吸都放的很轻, 生怕惊醒这场过于过于离奇的美梦。   他们等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了。   傅云峥尚且不知,在这个温柔良夜, 上天终于将控制双腿的能力还给了他,他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微微面前颤抖的余鹤, 哪里有心思关注别的事情?   傅云峥撑起手臂扶住余鹤:“小鹤,你怎么了。”   余鹤很想说话,可真到了这个瞬间,他居然因为过分激动出现了急发性失语的症状。   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中间。   傅云峥真着急了,他坐起身,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忽然不对劲的余鹤。   傅云峥压根没意识到随着自己的动作,原本架在余鹤腰间的双腿在没有任何外力的帮助下,从余鹤身上挪了下来。   余鹤将这一幕收进眼底,他嘴唇微颤,猛地握住傅云峥的肩膀。   傅云峥单手扣在余鹤手上,压抑着心急安慰余鹤:“怎么了小鹤,出什么事儿了?你是哪儿不舒服吗?”   “别着急,慢慢说。”傅云峥轻轻抱住余鹤。   余鹤摇了摇头,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   傅云峥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就见到余鹤竟然哭了,他脸上的焦急没有隐藏,握紧余鹤的手哄道:“没事,慢慢说,慢慢说,怎么了。”   余鹤全身都在颤抖。   他呼吸急促,眩晕感席卷而来,这是大脑缺氧的信号,余鹤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他已经出现了换气过度综合征的征兆。   余鹤双手交叉代替纸袋扣在唇间,竭力调整呼吸。   傅云峥见状也是一惊,翻过身准备下床给余鹤找纸袋,这才恍惚发现他翻身时腿似乎是动了一下,可他心里都是余鹤,没时间多做考虑,心念一转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习惯性地拉住床头的吊环,挪到轮椅上去取纸袋。   傅云峥把纸袋拿回来,递给余鹤。   余鹤把纸袋罩在口鼻之上,减慢呼吸频率,反复几次,眩晕的症状总算减轻了。   这个过程感觉很长,实际也不过两分钟。   在期间,傅云峥始终关注余鹤,并且随即拨通家庭医生的电话。   见余鹤状态恢复过来,傅云峥悬着的心才放下,他挂断电话,将余鹤抱在怀中,用手掌抹去余鹤眼角的泪,又心疼又着急:“什么事不能慢慢说,怎么急成这样。”   余鹤终于平静下来,他环住傅云峥的肩膀,轻声说:“傅云峥,你的腿,刚刚动了。”   傅云峥愣在原地。   余鹤搬起傅云峥的腿放在自己膝头,带着哭腔说:“你再动一下试试。”   傅云峥尝试着动动脚趾。   卧室内昏黄的夜灯下,他们都非常清楚地看到傅云峥的脚趾在动。   余鹤急喘一声,压抑着喉间的哽咽:“腿,你动动腿。”   傅云峥尝试曲起膝盖,虽然动作很慢很慢,而且腿根肌肉不停发抖——   但他成功了。   霎时间,傅云峥百感交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足足三年,曾经以为当这一刻真的降临,他会大笑、会哭泣,会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但当双腿腿终于重新回到自己的掌控下的此刻,傅云峥的内心只有平静。   那是一种极度的平静。   不是山雨欲来前的假象、不是佯装无风无浪,是一种素白澄明的安静。   比起自己,红着眼眶的余鹤好像要更兴奋一些。   天啊。   傅云峥在心里说,余鹤在为他而哭。   余鹤因为他双腿恢复而激动到心脑缺氧,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能与他悲喜相通,以他的快乐为快乐。   傅云峥又动了下腿,双腿反应有些迟缓,他不自在地摸了把鼻子,竟不知此情此景该说什么。   他瘫痪了三年的双腿能活动了,这个场景他在梦里想象过无数次,可真正发生时也就这样平平无奇的发生了。   既没有什么疼啊痒啊的先兆,也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因为出现什么突发情况他一下就从轮椅站了起来。   这是很平凡的一个夜晚,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没有电闪也没有雷鸣,更不是什么天狗食月、七星连珠、超级月亮、流星璀璨的特殊日子。   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明明手术完四个多月都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偏偏在和他余鹤这半年来唯一一次深入交流时忽然好了。   细说起来甚至有些丢脸,是傅云峥因为余鹤太温柔了,用腿摩挲着催促。   催促余鹤快一点、用力一点。   如果有人硬要追问傅云峥的腿是怎么好的,还不如编一套‘七星连珠’的说辞更容易启齿。   毕竟实话实说太过尴尬。   尤其是现在两人还都光溜溜的。   傅云峥挪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和余鹤裹起来。   余鹤眼珠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凝望傅云峥,什么都没说,又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傅云峥都‘听’懂了。   他也看余鹤,觉得自己应该发表些感言,可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一张嘴,傻话脱口而出:“还来吗?”   余鹤笑了起来。   谁能想到,傅云峥身患残疾整整三年,双腿恢复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还来吗?’   余鹤一直笑,这令傅云峥有点羞恼。   傅云峥抬手按在余鹤后颈,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威严:“笑什么?”   余鹤抬起手臂拥住傅云峥:“傅云峥,我高兴啊,你的腿好了......”说着说着余鹤眼中一热:“我第一次见你......第一次见你时你意气风发,站在台上,宛如玉树临风,可迷死我了。”   傅云峥用拇指抹去余鹤眼角的泪:“少胡说,第一次见我,你分明连我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说来也是,余少爷惊尘绝艳,我这点微末之姿哪里入的了您的法眼?”   余鹤眼尾通红,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确是满是笑意:“余少爷还医术高明,这每天揉腿泡脚的,还算这双腿有些良心,没有辜负本少爷的一片苦心。”   傅云峥眼中也尽是欢喜:“是是是,余少爷医术高明,手术做完四个月也没见成效,余少爷今晚一出手居然药到病除。”   余鹤耳廓微热,别说他只学了一年的医术,就是学了十年也万万算不到傅云峥的腿会在亲热时突然能动了,简直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   当时余鹤的动作有些慢,傅云峥出言催促,双腿也不自觉轻蹭着反馈主人的意愿。   “早知如此,我就不忍这样久了。”余鹤嫡子傅云峥的额头,二人凑在一起说起悄悄话:“这半年我清心寡欲,不敢多动一点念头,就怕自己把持不住,道德经都抄了三遍了。”   被里很热,傅云峥的脸上也沾了几分薄红:“你正是血气方刚年纪,真是委屈你了。”   余鹤勾起唇,用气声说:“还要多谢傅总体恤,没少帮我纾解。”   傅云峥耳根发热,想到和余鹤一起时的放浪形骸,不由掩唇轻咳,道:“你还是不说话更可爱些。”   余鹤紧紧盯着傅云峥淡薄的唇,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喉间微动,声音一下子哑了:“再饶你几天,等你彻底好了,有你还债的时候。”   傅云峥抿抿唇:“我们可以一起去很多地方。”   余鹤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可以在车里和泳池里吗?”   傅云峥倏地抬起头,震惊看向余鹤:“我说我们可以去很多地方旅游,你想去的那些西南山区、青藏线、缅北、南极之类。什么叫车里和泳池里?”   余鹤摸了摸鼻子:“那就去那些地方也一样。”   反正那些地方也有车,也能找到游泳的地方,傅云峥向来宠着自己,多提上几回总有一次能成。   成一次是一次。   余鹤的坏主意写了满脸,傅云峥岂会不知。   这半年可真是把这孩子饿着了,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   这是余鹤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这话一点水分也没有。   傅云峥坦白只有余鹤的那一晚,余鹤满心欢喜;傅云峥说很喜欢他,二人互通心意那刻,余鹤意满志得;过年那天,傅云峥把饺子随手扔到托盘上,叫他老公的时候,余鹤快乐几乎要原地飞升......   和傅云峥在一起,欢愉喜悦的瞬间太多太多,实难一一列举,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及傅云峥双腿好转,恢复行动能力。   惊喜若狂。   余鹤终于明白这个‘狂’字背后包含的无尽情绪。   即便傅云峥再三安慰,把余鹤揽在怀里哄了半宿,又絮絮私语许久,互述了许多心里话。   可余鹤还是激动的一晚上没睡着。   凌晨三点,傅云峥早已入睡,余鹤撑着手臂在黑暗中凝视傅云峥俊挺的轮廓。   理论上讲,以余鹤对自己夜盲程度的了解,在屋里这么黑的情况下,他眼前应该是一片寂静永夜,什么也看不到的。   但他就是觉得自己隐隐看到了傅云峥的轮廓。   傅云峥眉骨英挺,眼窝深邃,鼻梁很高像山峰一样。   嘴唇很凉,也很软。   当余鹤对傅云峥轮廓的描绘词出现‘凉’‘软’之类的触觉时,余鹤便清楚地知道,他根本没有看到傅云峥的轮廓。   这一切都是他想象出来的。   或者说,他在看他心里的那个人。   傅云峥的模样,每一丝每一毫余鹤都很清楚。   余鹤的心中无比清晰映刻傅云峥的眉眼五官形象,小到腰间的痣,大到日常生活中的动作。   甚至只要傅云峥一抬手,余鹤就能预测到他抬手的弧度和角度。   所以,即便是在如此黑暗的神夜中,即便余鹤的双目无法捕捉到傅云峥,但这并不影响余鹤深深凝望傅云峥。   因为余鹤早已在能看清的时候,凝望过千万次了。   遗憾的是,余鹤心中有关傅云峥站立行走的影像很模糊。   明都慈善晚宴,在台上致辞时的傅云峥是站着的,只是那时余鹤只是动容与那位青年慈善家过于丰富的经历,并有意识到灯光下那个万众瞩目的男人就是他早已注定的爱人。   那场初见距今时间遥远,余鹤从没想象过那样一个清风朗月的人,有一天居然会和自己躺在一起。   对于曾经心动又无法即刻拥有的人,傅云峥和余鹤的态度截然相反,傅云峥将这个人牢牢放在心里,蛰伏起来等待时机,而余鹤却一触即散,未敢奢望,不敢留心。   余鹤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执着的人,他此生中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放弃。   同样是惊鸿一瞥的那抹浮光,傅云峥把这道浮光越留越深,而余鹤却只能故意模糊掉抹光。   他从未曾奢想那道光会落在自己身上。   就像傅云峥肯定也没有想到,慈善晚宴后门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会在一年后消磨掉全部少年心性,从高处摔落下来,狠狠跌进泥里。   差点就沦为权贵的玩物。   好在他的傅云峥也是权贵,毫无犹豫地接住他、捞起他。   余鹤抬起指尖,照着想象中的位置轻轻一触,手指如愿落在傅云峥眉心。   傅云峥常常和余鹤说不勉强、不强求,但比起余鹤,在二人这段缘分的开始,多亏傅云峥足够主动,如果没有傅云峥的坚持,他们此刻恐怕天各一方,傅云峥依旧会躺在这傅宅里,可余鹤会在哪里就真说不准了。   后来还要有怎样的际会,才能让他们再次相遇呢?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浅薄,看来该强求的时候还是要强求。   这是傅云峥教会余鹤的。   否则他们怎么能相拥在平凡静好的冬夜中。   虽然傅云峥至今都对用钱带走余鹤这件事芥蒂很深,傅云峥每次提起余鹤来傅宅的那一晚总是很怅然,他总是对余鹤说:“我应该亲自去接你,提前和你谈一谈,而不是这样武断。”   傅云峥对那一晚有很多遗憾,始终认为他们的重逢应该能够更圆满。   “你对圆满的要求太高了。”余鹤手指轻轻描摹傅云峥的轮廓,低声说:“只要是你,无论什么时候来、以什么方式来,我都很欢喜。”   一只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傅云峥再好的睡眠也要醒了,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按在余鹤手上,仿佛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就知道这是余鹤的手:“小鹤......”   傅云峥半梦半醒,声音很轻很缓:“小鹤,几点了?怎么还没睡?”   余鹤回答:“睡不着啊。”   傅云峥侧身把余鹤搂进怀里,单手扣住余鹤的后脑,逐渐清醒过来:“怎么睡不着了。”   余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上:“我在想你。”   傅云峥说:“明天再想,先睡觉吧。”   余鹤轻笑一声:“我以为你会说‘别想了’。”   傅云峥的声音里是浓浓的倦意:“为什么?”   “我在想假如你没有把我从锦瑟台接回来,我们还会在相遇吗?”余鹤想象着后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把猜想说出来:“如果带走我的人不是你,我就不会好起来,可能会一直堕落下去。”   傅云峥的逻辑很清楚,并没有被余鹤的天马行空带偏,他的回答很坚定:“没有这种假如,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余鹤很执着,他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没有绕弯子:“我是说假如,有可能是你当时不知道,或者没来得及,我已经、已经那样了,你还会要我吗......还会愿意让我对你做那些事吗?”   傅云峥懂了余鹤想表达什么,他低下头,和余鹤额头相抵:“二十一世纪了余少爷,就算是有什么又能怎么样呢?难道非要立贞节牌坊才算干净吗。”   余鹤耳朵一下子热起来,他也知道自己的假设很没缘由,但可能陷入爱情的人都有这个疑惑:   倘若我更糟糕、更污浊、更残缺,你是否会爱我如初?   余鹤小声说:“我就是想知道。”   傅云峥捧起余鹤的脸:“小傻子,我们第一次时候,谁也不知道这就是彼此的第一次,在你知道我没和别人发生过关系前,你有嫌弃过我吗?”   余鹤摇摇头。   傅云峥说:“这就是了,我也一样啊,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余鹤抿了下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爱我吗?”   “我爱你,余鹤。爱是没有条件的,初见时意气飞扬的少年余鹤我喜欢,重逢后丧气又不逊的余鹤我喜欢,现在勤勉有为的优等生余鹤我也喜欢。”傅云峥说:“人都是会变的,但无论余鹤名字前面的形容词变成什么,我爱你的事实不会变。”   如愿听傅云峥说了好多情话,余鹤终于有点满意,低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怕你的腿好了,我就没有用了。”   傅云峥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余鹤大晚上不睡觉,胡思乱想事出有因,却万万没想到余鹤的担忧会落在这里。   傅云峥坐起身,按亮床头的夜灯,暖橘色的光很柔和,并不刺眼。   余鹤的双眼很快适应灯光,看清了傅云峥英俊的面容。   光芒有种很神奇的力量,当光明重归于余鹤的世界,余鹤的心情也明亮起来。   他敏锐地意识到,是傅云峥双腿恢复的事令自己过于激动,诱发了内心的燥郁,狂喜过后情绪飞速滑落,在黑暗中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悲观。   沉郁的情绪来的太快,简直是防不胜防。   这可怎么办,他一点也不想去看心理医生。   算了,反正抽烟和傅云峥都是他的良药,又没有很严重,下次再说吧。   余鹤就像一只寒候鸟,得过且过。   想通后的余鹤再回想刚刚别扭的自己,万分尴尬,脚趾都蜷缩起来,他也坐起身,伸手去关夜灯:“ 没事了,你就当我刚才在发疯。”   余鹤状态转变的很快,傅云峥也发现了问题。   傅云峥握住余鹤的手:“刚才是心里难受了是吗?”   余鹤无奈地点点头:“真的就像发疯一样,逻辑是混乱的,一直在纠结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太烦了。”   转变真的很大,对比前一分钟,余鹤的语气和措辞都有很大的差别。   傅云峥剑眉微皱,理性分析:“情绪激动、失眠、黑暗的环境都是心理问题诱发因素,今晚先开着夜灯睡。”   余鹤略显烦躁地靠在傅云峥肩头,窘迫的恨不能揪自己头发,或者穿越回三分钟前掐死犯病的自己。   “我以后再犯病你就抽我,”余鹤往后一靠,后脑勺磕在床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烦死了。”   傅云峥感觉余鹤状态还是不对劲,这又很像是燥郁症中的躁狂状态。   虽然有所怀疑,但傅云峥却没有提起,只做不知,以免进一步刺激余鹤的情绪。   不能让余鹤觉得自己心理问题很严重,这种负面的心理映射没有好处。   傅云峥伸手垫在余鹤脑后:“我可不舍得抽你,你对自己下手倒挺狠。”   “我就是之前看过一句话,”余鹤状若无意地,像是在讲一个笑话:“他们说,跛脚者康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拐杖。”   真心话常常会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现在的余鹤看起来还是有些焦虑。   傅云峥心想:先哄哄试试吧。   余鹤还是很好哄的。   傅云峥揽着余鹤的肩膀,轻轻抚摸余鹤后脑勺刚磕出来的包:“跛脚者康复后的第一件事是扔掉拐杖,这话倒也没错,但你不是拐杖。”   余鹤抬头看着傅云峥。   傅云峥也看余鹤,眼神比暖色的夜灯还要柔和:“你是我老公。”   余鹤瞪大眼睛,如银河般璀璨的眼眸轻轻颤动,抖落星光。   傅云峥很想吻向余鹤满是震惊眼睛。   看开傅云峥为余鹤开的这剂药方功效很好。   药效甚至有些过猛。   余鹤现在哪里还有一点焦躁烦闷,愉悦的情绪完全包裹住了他。   飘荡游离的神魂瞬间重新扎根。   傅云峥加大药量,继续哄道:“谁会丢掉自己的老公呢,对不对,小鹤?”   余鹤整个人都呆住了,连傅云峥的嘴唇落到他眼皮上都没眨眼。   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飞在天上,或者荡在云端。   负面情绪全然消退。   低落没有了、烦躁也没有了。   余鹤后知后觉,从低落到烦躁,他刚才并没有好转,不就是从抑郁到狂躁吗?   现在全好了。   尼古丁算个毛。   余鹤宣布,从今日起,傅云峥就是他唯一的解药。 第81章   昨夜睡得虽然晚, 但次日清晨六点,余鹤就醒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傅云峥康复的消息告诉给每一个人了!   傅云峥把余鹤的手机拿回来,放在自己那边的床头上, 将兴奋的余鹤按回床上:“你才睡了三个小时,再睡会儿。”   余鹤扑腾着要起来:“不差这一会儿。”   傅云峥拽拽被子,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那你自己起。”   既然傅云峥不起床, 那起床这件事对余鹤的吸引力可就要大幅下滑了。   余鹤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躺在傅云峥身边,一闭眼再一睁眼已经是十一点二十。   余鹤躺在床上,有种全身酸软的疲惫感。   傅云峥不知醒了多久, 靠在床头用余鹤的平板看短视频。   在大数据的推送下,余鹤短视频APP账号里的娱乐性很强,根据傅云峥不完全统计,每十条短视频大概会有2条广告、2条搞笑视频、2条捡猫视频、2条电视剧解说、1条养生科普、1条随机分类。   余鹤的直播账号则非如此,刚开始余鹤的直播账号推送的也都是一些娱乐视频,现在则大都是与医学专业相关。   余鹤醒了也懒得动:“看什么呢?”   傅云峥把平板递给余鹤, 平板上面正在播放一条捡猫视频。   傅云峥说:“你要喜欢小猫就多养几只,家里地方大也养的下。”   余鹤翻了个身, 对他养的五只猫逃走的事耿耿于怀:“不养,猫都没良心。”   傅云峥换下睡衣:“不是回来一只吗?”   余鹤冷哼一声:“小野猫那是踩到捕兽夹才回来的, 等它腿好了就该走了。”   小野猫运气很好, 捕兽夹没夹断它的骨头, 所以前腿不必截肢, 在宠物医院住了一个月的院,领回来还一瘸一拐的, 前爪不太能着地,就一直没走呆在傅宅。   养了很久, 看起来已经像是个家猫了。   但余鹤被野猫伤的很深,始终坚信这只猫早晚还会走,连名字都没有取,就叫它小野猫。   傅云峥:“兽医不是说好不了了吗?”   余鹤站起来,俯身帮傅云峥换裤子:“能好,我最近给它扎针灸呢,我觉着有戏。”   傅云峥抬起腿,因为双腿可以自由活动换裤子变得很简单,他坐在轮椅上低头系腰带:“给猫扎针灸?”   余鹤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只要是哺乳动物就能扎,猫也有穴位啊。”   “很有道理。”傅云峥点点头:“哦,对了,我姐来了,在楼下。”   余鹤套卫衣的手一顿:“你怎么不早说?”   傅云峥很诧异:“我说的很晚吗?”   余鹤把卫衣脱下来,到衣柜里去翻衣服:“你姐一年都不来一趟,我就今天起晚还让她赶上了,这都快十二点了,她肯定觉得咱们昨天晚上没干好事。”   傅云峥转动轮椅,捡起余鹤扔到床上的卫衣:“昨天晚上也确实......”   余鹤扭头瞪傅云峥。   傅云峥把话吞回去:“你这卫衣挺好看的,就穿这个吧,再说你怕她什么,我不是只向着你吗。”   余鹤从衣柜里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一件能够给他增加勇气值的衣服,就接过卫衣重新穿上:“我看到她就心虚。”   傅云峥忍俊不禁:“你心虚什么。”   余鹤直起身:“要是让她知道我把你给睡了,还不得撕了我?”   傅云峥不是很能理解余鹤的逻辑:“你第一次见她时也没这样。”   余鹤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抓头发:“那时候咱俩还没在一起,我就一随时都可能走的打工人,我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哪有心情在乎她喜不喜欢。”   傅云峥瞧着如临大敌的余鹤实在有趣:“她身边一共四个人,我自不必说,张臻和张琛阳也都早早被你收买,她孤掌难鸣,妥协是早晚的事。”   余鹤通过镜子看傅云峥:“你快收收你的狐狸尾巴,你姐肯定是知道你腿好了才匆匆赶来,满心欢喜的,你可别扫她的兴,她爱说什么说什么。”   傅云峥和余鹤一道离开卧室:“满心欢喜还好,我就怕她哭,一哭就要从我爸死开始讲起,我姐一生没受过什么挫折,只有我爸的死和我残疾这件事给她打击很大。”   旁人都羡慕傅茹兰命好,少年时得父亲庇佑爱护,丧父后又嫁了和位高权重的丈夫,弟弟也是出息,成功掌权傅家,成为资本界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是越一帆风顺的人越受不了一点挫折。   傅茹兰就是如此。   楼下,摆饭的阿姨把菜拿去热了两次,傅茹兰却还在哭,手里的丝帕都浸湿了。   傅云峥和余鹤劝慰的话说到口干舌燥,可惜一点作用也没有。   余鹤心说这一直哭谁受得了,还不如骂他呢。   十五分钟后,姚月筠和傅遥走进来时,余鹤和傅云峥齐齐松了一口气。   傅茹兰侧过身,用手帕压了压脸上的泪痕,站起来跟姚月筠打招呼:“表婶。”   姚月筠性格柔软,最瞧不得别人哭,尤其见是一向性格要强的傅茹兰哭成这样,急的连忙上前握住傅茹兰的手:“怎么了,小兰,云铮的腿恢复是好事,快别哭了。”   傅遥目光在客厅内扫了一圈,给余鹤使了个眼色,想把余鹤救走。   余鹤虽然很爱傅云峥,但着实不想留在这儿了,当机立断,决定暂时抛弃傅云峥。   傅云峥见救兵终于到了,也悄悄转动轮椅。   可惜,他才一动就被傅茹兰发现了。   傅茹兰正和姚月筠讲到眼泪汪汪,抬眼朝傅云峥望过来:“你去哪儿?”   傅云峥看了眼余鹤。   余鹤硬着头皮站出来:“茹兰姐,傅先生早上还没吃饭呢。”   傅茹兰一听,有点想放傅云峥走,又想趁机说余鹤两句:“你们每天都起这样晚吗?”   余鹤说:“倒也没有,昨天晚上发现傅先生腿好了,就睡的晚了些嘛。”   傅茹兰点点头,对余鹤的解释勉强满意:“你是怎么发现的。”   怎么发现的?   自然是不能照实说。   傅云峥轻咳一声,把话接过来:“小鹤帮我按腿时,感觉到我的腿在动。姐,我都跟你讲了三次了,你又拷问他做什么,我难道还能骗你?”   余鹤低下头咬着腮肉,努力让自己脸上保持平静。   可惜余鹤的表情管理差了不是一两天,傅茹兰的注意力不在余鹤身上没看出什么,身边的傅遥倒是瞧出了端倪,只是他看出来也不会现在说。   姚月筠挽着傅茹兰的手坐在一起:“你们先去吃饭吧,我再陪小兰说会儿话。”   傅云峥点点头:“有劳表婶了。”   最近这段时间余鹤很忙,傅遥更忙,他们已经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傅云峥手术后,身体不适很少见人,所以算算日子,他们上次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夏天的事情。   傅遥得到傅云峥倚重是件引人羡慕的事,只是傅遥亲自上手管事才知道,公司大大小小这么多事务协调起来有多难。一边是自己筹备的项目,一边是傅氏公司的管理,实在焦头烂额,恨不能一天有48个小时。   傅遥为手底下的几家公司操碎了心,实在想不通傅云峥一个人一双手是怎么掌舵傅氏这架商业巨轮的。   余鹤瞧着傅遥也够呛,只见傅遥眼下发青,唇角还起了火泡,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倦容。   一问果然,昨晚工作到两点多才睡下。   余鹤把餐巾折了两折充当脉枕给傅遥诊脉,只听手指下的脉象虚大无力,有沉弦之音。   余鹤收回手,沉吟道:“呼吸气短里急,脉音亢沉乏长,是劳累过度之象,你自己去听听自己的脉搏,跳的还没有你表哥有力气,可不该是二十多岁的脉象。”   傅遥不由苦笑:“我又何尝不觉得累呢,只是事情实在繁杂琐碎,我经验不足,只能以时间堆砌结果,也算勤能补拙。”   余鹤很不赞同:“补拙也不能不休息,长期熬夜损伤脑细胞,智力下降更快,我曾经失眠少觉,后来整个人都熬傻了,”   余鹤现身说法,拉来傅云峥做人证:“傅老板,我不失眠了以后是不是变聪明了?”   傅云峥看一眼余鹤,很公允地回答:“记忆力变好了,注意力也集中了。”   余鹤转头刚要和傅遥说什么,一转念又反应过来傅云峥又拐着弯地糊弄他。   记忆力好、注意力集中是事实,但傅云峥并没说余鹤变聪明了!   这个老狐狸,惯会顾左右而言他,又不想说谎,又不想余鹤炸毛,就扯些别的来哄他。   余鹤看向傅云峥;“我问你的是有没有变聪明,你扯这些别的干什么。”   傅云峥被余鹤点破也不恼,反而越过余鹤对傅遥说:“你看,确实是聪明了。”   傅遥低头忍笑,余鹤则怒视傅云峥,以此表达不满。   傅云峥只好去哄余鹤:“聪明聪明,你最聪明。”   余鹤拨开傅云峥的手,靠在椅子上冷哼一声。   傅云峥适时往余鹤的盘子里夹了只番茄虾:“谁说吃饭时不能生气,生气容易得胃癌的?”   余鹤双手抱胸:“我才没生气,我是在向你抗争!”   傅云峥应了一声:“好好好,你抗争成功了,快吃饭吧。”   余鹤抬起筷子落在盘子里的虾上,抬起眼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很清楚余鹤在想什么,也没兜圈子:“自己不想拨?”   余鹤挑挑眉:“你拨。”   傅云峥好脾气地端过余鹤的瓷盘,擦净手指替余鹤拨虾壳。   傅云峥手指修长好看,是双艺术家的手。   这双手拉过琴弦,握过毛笔,也能在整个资本界搅弄风云、翻覆风雨,而现在却沾满赤酱油亮的番茄汁,替余鹤拨虾壳。   这种反差极具冲击性,余鹤看着傅云峥的手,还没吃虾肉心里就已经甜滋滋的了。   饭桌对面的傅遥被这对情侣腻歪的牙酸,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真是无法想象这双在几十亿收购合同上签字的手会做这事儿。   傅遥忍不住替自己表哥出头:“哎余鹤,咱俩一块儿出去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虾得自己拨才香吗?”   余鹤头都不抬,垂眸看着傅云峥拨虾:“你知道什么叫优先级吗?傅老板不在,我自己拨的最香,傅老板在......呜......”   余鹤舌尖一动,把傅云峥刚刚塞到他嘴里的虾推到不影响说话的地方:“傅老板在,傅老板最香。”   傅云峥抽了张纸巾,抹掉余鹤嘴角沾的番茄汁,伺候三岁儿子似的伺候他:“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第82章   余鹤口中的虾肉鲜甜味美, 然而他心里更美,要不是傅遥还在,余鹤定然要扎到傅云峥怀里蹭一蹭。   傅云峥对他实在太好了, 好到余鹤总是会有种是在做梦的错觉,故而每次傅云峥对余鹤过分纵容,余鹤就会下意识想要通过肢体接触来确认真实感。   傅云峥很清楚余鹤这些小习惯, 于是将手垂到桌下,和余鹤牵在一起。   余鹤感觉到傅云峥的动作,想起傅云峥双腿康复的事情,嘴角忍不住往上提, 眼角眉梢都是洋洋喜意。   这顿饭吃下来,傅遥吃了满嘴狗粮。   傅遥下午还有工作,便先行告辞。   余鹤送傅遥出门,二人走出花园,直到确认傅云峥看不见后,傅遥才问:“我表哥的腿到底怎么好的?”   余鹤装傻道:“就是昨晚......”   傅遥微微皱眉, 上下打量余鹤,突然伸手推了余鹤的腰一把。   余鹤猝不及防, 后退半步,莫名其妙地看向傅遥:“干嘛?”   傅遥上前一步, 抬臂环起余鹤的腰, 在余鹤腰后摸着什么。   余鹤倒不怕痒, 只是傅遥突然抱过来怪突兀的, 不过冬天两个人都穿的多,抱在一起没什么暧昧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傅遥在他身上找什么,摸来摸去宛如搜身。   直到傅遥的手都快按到余鹤屁股上, 余鹤才推开傅遥,抱怨了一句:“摸哪儿呢?”   傅遥眉头越皱越紧,不敢置信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傅遥招手示意余鹤附耳过来,见余鹤仍毫无戒心地靠近,心中的猜想不由更加确认几分。   余鹤对男人的接触太淡定了!   被人搂在怀里摸了半天也没觉出什么不自在,还没心没肺地往前凑呢!   谁家小情人能如此坦然自若?   傅遥终于弄明白,为什么他会总是不自觉的跟别人家小情人拉开距离,而和余鹤却能跟似的兄弟相处。   因为余鹤跟那些小情人都不一样。   余鹤根本不是下面那个!   傅遥和余鹤向来走的很近,如今水落石出,拿着结论去回忆和余鹤的相处,才发现从前一直被忽略的重大细节——   每次见面,余鹤都是活蹦乱跳,该打篮球打篮球,该骑摩托车骑摩托车。   早就该察觉出不对劲了,就这生龙活虎的劲头,哪儿他妈的有一点受样?   真是走了眼了。   这也不能怪他傅遥反应迟钝,毕竟比起余鹤,他那位高深莫测的表哥更没有受样!   傅遥满脸震惊,整个人的世界观都颠覆了。   余鹤和傅遥离的很近,傅遥瞳孔中倒映出余鹤那张过于漂亮的脸。   真不能怪他后知后觉,谁能想到余鹤居然是......   傅遥在余鹤耳边说:“余鹤,你胆子可真大啊。”   余鹤犹自不知傅遥已经察觉什么,眼中写满狐疑:“怎么了?”   “怎么了?”傅遥四下看了看,揽住余鹤的脖颈,低声说:“表哥可是傅氏总裁啊,你怎么敢!”   听闻傅遥语焉不详,余鹤不由一震。   能让傅遥如此震惊的事......   余鹤飞扬的神采瞬息沉静下来,严肃道:“这事儿没别人知道,你不许出去乱说。”   傅遥心中生出些许异样情绪,万万没想到余鹤第一时间的回应竟然是不许自己和别人说。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能够征服傅云峥这样的男人无异于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然而余鹤和傅云峥在一起两年多,居然一直把这事儿瞒得严严实实,别说炫耀,就连半点暗示也没有。   可是余鹤才二十岁啊,正是男人喜欢逞强称能的年纪。   余鹤怎么能忍住不说呢?   尤其是当年傅云峥包养余鹤引发舆论,网上一片血雨腥风,议论纷纷,很多人对余鹤私生活的评价尖锐刻薄,隐晦地揣测余鹤是怎么被有钱人玩弄的。   那时余鹤哪怕只吐露一星半点,这些凝注在余鹤身上的视线瞬时就会转移大半。   毕竟比起余鹤,像傅云峥那样的大人物更能吸引公众视线。   可余鹤偏偏什么都没说。   他顶着一张昳丽绝艳的面容,迎着万千流言,将所有恶毒言论照盘全收,挡在傅云峥身前,不肯让别人窥测到一点端倪。   甚至连被傅遥发现,余鹤的第一反应都是警告傅遥不许说出去。   傅遥深深看了余鹤一眼,蓦地发现余鹤不仅长得漂亮,身材也很高大,肩膀很宽,竟然也有几分能遮风挡雨的稳重模样。   可在刚刚在餐桌上,余鹤还是个脸上沾了酱汁都要傅云峥替他擦的笨蛋美人。   一时间,傅遥竟然有几分看不清余鹤。   余鹤见傅遥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不由再次警告道:“傅遥,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如果要是敢说出去,我不仅会把你腿打断,还会跟你妈告状,说你刚才摸我屁股。”   傅遥立刻推开余鹤,和余鹤拉开安全距离:“你别造谣啊,我什么时候摸你屁股了?说的我跟变态一样。”   余鹤歪歪头,勾起玫瑰色的唇,艳丽至极也嚣张至极:“那就看表婶是信你还是信我喽。”   傅遥他妈把余鹤当小儿子宠爱,自然是余鹤说什么他妈信什么!   这个余鹤!惯会仗着别人的偏宠恃美行凶!   傅遥深吸一口气:“我怎么可能往外说,我不要命了我。”   余鹤说:“你最好是。”   告别傅遥,余鹤回别墅前从窗边张望一圈,确认傅茹兰和姚月筠已经离开客厅才松了一口气。   傅茹兰趾高气昂的时候难相处,哭哭啼啼的时候更难相处。   他最怕女孩哭了。   余鹤正犹豫是偷偷溜进别墅还是趁机出去避避风头时,忽然听到头顶响起一阵口哨声。   顺着声音抬头望去,三楼露台上,傅云峥右手夹着一支烟,直直地升起淡蓝色烟雾。   看来傅茹兰不仅哭的余鹤心烦意乱,连一向不怎么抽烟的傅云峥都得借助尼古丁的力量了。   只是傅云峥还在喝中药,又正处于身体恢复的关键时期,怎么能抽烟呢?   真是的。   余鹤抬手指指傅云峥指尖的烟,示意傅云峥不许抽了。   谁料傅云峥非但没认识到错误,反而又把烟叼在唇间,挑衅地吐出一口灰蓝烟雾。   余鹤当机立断,上楼去捉拿这个不听话的病人。   可惜别墅太大,等余鹤走到三楼时,傅云峥已经彻底打扫完战场,不仅将抽完的烟头毁尸灭迹,还锁好了露台玻璃门回到卧室。   甚至换好睡衣,靠坐在床头准备午休。   完全是一副很养生、很注意身体的模样。   余鹤左右看了看:“烟藏哪儿了?”   傅云峥作出很惊讶的样子:“什么烟?”   余鹤眯起眼睛:“还装,刚才还在楼上挑衅我,现在不敢承认了?”   傅云峥曲着腿坐在床上,一本书放在膝头,表情和语气都很淡然,煞有其事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余鹤抓过傅云峥的右手闻了闻。   先是一阵洗手液的香味,确实没什么破绽,然而余鹤嗅觉灵敏,纵使洗手液的味道足够香,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傅云峥中食二指之间那缕淡淡的烟草味儿。   余鹤握紧傅云峥的手指,冷笑一声:“你装的跟可真像,要不是我了解你,还真以为你有个双胞胎兄弟也藏在别墅里。”   傅云峥指尖微微一动,信口胡诌:“对,刚才那个就是我双胞胎弟弟。”   余鹤抬手扣住傅云峥的下巴:“傅总还有双胞胎弟弟啊。”   傅云峥顺着余鹤的力气抬起头:“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余鹤低下头:“呼吸间都是烟味,还敢胡说骗人,喝中药的时候抽烟不好,下回别抽了。”   傅云峥抿了下唇。   傅云峥的唇色还是很淡,没什么血色,只有接吻过后会被吮出一抹短暂的嫣红。   一抹非常、非常迷人的嫣红。   “捉贼拿脏,我要好好检查检查,免得冤枉了你。”余鹤垂首吻在傅云峥唇上:“张嘴。”   傅云峥顺从启唇,余鹤如愿尝到了傅云峥口中的烟草苦味。   更多的是漱口水的薄荷清甜。   傅云峥做的很干净,洗手漱口换衣服,能做的都做了,可惜余鹤的嗅觉太灵敏,这一局他注定要落败,要输在余鹤手中。   余鹤翻身伏在傅云峥身上,单臂撑在床上,微微俯身:“我家傅老板教导我,撒谎的小孩要受到惩罚。”   傅云峥仰起头:“你成日张嘴就来,我什么罚过你?”   余鹤解开领扣,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你现在罚。”   “怎么罚?”   “你想怎么罚?”   傅云峥翻了个身:“我不想罚你,我想睡午觉。”   余鹤也躺回床上,他没换睡衣,脱了衣服只穿了条内裤就钻进被窝里:“我搂你睡。”   少年人火力壮,余鹤身上热乎乎的,少了一层衣服贴在一起,热意很快传到傅云峥后背上,就像贴了个小暖炉。   暖烘烘的热乎气烘着,傅云峥困意很快涌了上来。   “你也睡。”傅云峥交待道:“别趁我睡着了折腾我,刮胡子剪指甲的。”   余鹤失笑道:“遵命,傅老板。”   傅云峥呼吸渐渐放缓,声音也轻:“光溜溜的像条活鱼,你一动我就该醒了。”   余鹤在傅云峥耳朵上轻轻一吻:“睡吧,我不动。”   傅云峥很快睡着了,余鹤如同他向傅云峥保证的那样,整整两个小时一动不动。   傅云峥醒来时,正是冬日里阳光最好的三点,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白纱帘洒进来,满室温暖。   和余鹤贴在一起的后背出了汗,黏糊糊的,额角也全是汗。   傅云峥推了余鹤一把:“热,一边去。”   “过河拆桥。”余鹤收回搂在傅云峥的手臂,抬起来揉了揉。   傅云峥背对着余鹤,没看到余鹤揉手臂。   他全身燥热,抬起腿一脚踢开被子。   “哎呦,傅老板这腿恢复的可真快。”余鹤拽出被角搭在傅云峥肚子上:“昨晚才能动,今天就会踹被了,盖上点,这一身汗当心着凉。”   傅云峥身上热,又刚醒,有股从梦里带出来的起床气:“要你管。”   余鹤觉得很惊奇,和傅云峥同床共枕了两年,还是头一回瞧见傅云峥有起床气。   双腿恢复后,傅云峥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仿佛整个人都鲜活轻松起来。   傅云峥单手压在腰腹间的被角上,知道满身是汗最忌着凉,可还是忍不住解开睡衣纽扣:“小鹤,我好渴。”   余鹤应了一声,起身去保温壶里倒水。   傅云峥翻了个身:“我想喝冰可乐。”   余鹤倒水的手一抖:“睡暖了出汗是在排体内堆积的寒气,阳气浮于体表,五脏六腑是寒凉的,热是表象,寒才是内里。”   见傅云峥依旧很坚持,余鹤只能继续劝道:“这时候喝冷饮不好。”   傅云峥把手垂在床下,劲瘦的手臂轻轻晃荡着,透露出一股不常见的慵懒:“你想喝冰可乐的时候我都让你喝了。”   和傅云峥对视片刻,余鹤很快败下阵来。   余鹤认命地套上卫衣:“好,大老板,我去给您拿可乐。” 第83章   下楼取可乐时, 傅茹兰正坐在楼下看电视,见到余鹤打了个招呼:“云峥中午睡着了吗?”   余鹤拿玻璃杯盛冰,在冰块碰撞的哗啦啦的声响中回答:“刚醒。”   傅茹兰有点诧异:“几点睡下的?”   “一点多。”   傅茹兰站起身, 走到餐厅,倚在厨房门口看余鹤洗柠檬:“云峥现在睡眠这么好?”   余鹤搓柠檬的手微微一顿:“他以前......睡眠也不好吗?”   傅茹兰生了一双上挑的凤眼,很妩媚, 眼角一丝皱纹也没有:“刚病下那阵,整夜整夜睡不着,都是靠医生打了安定才能勉强睡一会儿,你没见那时候他......瘦的脱相, ”讲着讲着,傅茹兰的声音带了点哭腔:“我都怕他死了。”   余鹤心里一紧:“现在傅先生睡的很好,一般晚上九点十点就睡下了。”   傅茹兰看向余鹤:“你来他身边后,他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余鹤切开柠檬:“是吗?我觉得他一直挺年轻的。”   傅茹兰摇摇头,低头默默垂泪。   傅云峥的腿终于好了,之前压在心里担忧与后怕都涌上了傅茹兰的心头, 作为傅云峥的亲姐姐,傅茹兰比谁都清楚, 刚刚残疾的那阵傅云峥分明是存了死志的,只是傅家的担子太重, 这偌大的家业没人能接手, 傅云峥知道要是他倒下, 这个家就散了。   若非是有这份责任压在心头, 傅云峥真不见得能挺过去。   她弟弟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在轮椅上足足坐了三年!傅茹兰极为揪心,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真不敢想象唯一的弟弟要是也去了她可该怎么活。   现在都好了, 傅云峥双腿的行动力已经康复,只要按时复健,总能慢慢恢复行走。   余鹤倒了两杯可乐,其中一杯往傅茹兰那边推了推,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哭泣的傅茹兰,干巴巴地说:“那个,大小姐,你喝可乐,我先上去了。”   傅茹兰没说话。   余鹤赶紧端着可乐溜了。   回到楼上,余鹤长舒一口气,把可乐端给傅云峥:“小口小口......”   ‘含温了再喝’这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傅云峥就已经将这杯可乐喝了大半。   傅云峥放下玻璃杯,面无表情地看向余鹤:“什么小口?”   余鹤:“……没事,喝吧,挺好。”   喝过冰可乐,总算解了身体里的燥热,傅云峥解开睡衣:“我去冲个澡,你把床单换了。”   余鹤点点头:“好的,傅老板。”   傅云峥洗过澡出来,床上用品已经换了新的,还有一套干净的睡衣摆在床尾。   换下的衣物也都放进了脏衣篓。   余鹤坐在床边的板凳上,正在往按摩刷上喷酒精消毒,见到傅云峥出来,指了指床:“不用穿衣服,先把今天的推拿做了。”   这是一个平常的午后。   不知道多少个下午,余鹤都是这样坐在床边给傅云峥推拿按摩。   时光流转,傅云峥倏忽间想起余鹤第一次给他做艾灸,点了满屋子烟。余鹤不仅把他腿烫红一块儿,还拿着玉石按摩罐一本正经给他‘暖宫’,把他原本恢复尚可的膀胱按的差点尿不出尿。   都是余鹤干的好事。   可他如今双腿康复,余鹤同样功不可没。   他的小鹤用两年的时间飞速成长起来,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第三次手术失败后,傅云峥心灰意冷,再没期待过双腿有一天真能恢复,但余鹤始终很坚持,坚信他可以好。   傅云峥不愿意让外人来按摩,余鹤就自己学,那只水牛角经络刷在傅云峥双腿上揉刮过几万次。   皇天不负苦心人。   这一次又一次看似没什么作用的按摩,积聚着微薄力量,终于在第三个冬日开出绚烂的花朵。   余鹤坐在午后的艳阳下,整个人都在发光。   酒精喷在按摩刷上,灿烂的阳光下,水雾折出一道只有傅云峥能够看到的虹影。   这道彩虹和余鹤的影子一同留映在傅云峥心间。   璀璨夺目,永不褪色。   *   傅茹兰在傅宅住了一周。   也许是和张臻的联盟起到了作用,傅茹兰并没有刻意为难余鹤。   从最开始的找事变成无视默许,到后来发现余鹤对傅云峥的事情最清楚,傅茹兰又不免想同余鹤多交谈几句,好多了解些傅云峥的近况,可余鹤见了她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只要得着机会就跑。   傅茹兰端着咖啡杯,看着余鹤的背影秀眉微皱。   傅云峥将一切看在眼里,状若无意:“你想问什么就问我,总找着他聊什么,吓得孩子点心都忘了拿。”   傅茹兰气冲冲地瞪了傅云峥一眼:“你要是能老老实实回答,我用得着拐着弯找他攀谈。”她把余鹤落下的点心端过来,捻起一块儿泄愤般抿了一口,浓郁的可可香在舌尖化开,甜品带来的愉悦感令傅茹兰心情也好了些许,她用手帕掩了掩唇:“还头一回遇见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傅云峥淡淡道:“你要和他说话就好好说,别摆屈尊降贵的姿态,余鹤也不吃这套。你瞧,他就很爱和表婶聊天。”   隔着玻璃门,余鹤和姚月筠有说有笑,姚月筠被余鹤哄得弯起眼,满面笑意,抬起手臂温柔地抚了抚余鹤的头发。   温柔两个字和傅茹兰天生无缘,毕竟向来都是旁人围着傅茹兰主动和她攀谈,从不需要她故作温婉。   偏偏余鹤是个例外,傅茹兰一辈子没受过的挫折全应在余鹤身上,几次三番碰了满鼻子灰。   可她实在没办法,余鹤对傅云峥的事情了如指掌,开出给傅云峥调养身体的方子连沈涵都挑不出毛病。   傅云峥今日双腿能够康复,余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傅茹兰不由转变了对余鹤的态度。就像她丈夫张臻说的那样,她做姐姐的一年能和弟弟见上几面,都是余鹤日日夜夜陪在傅云峥身边,她要打定主意和余鹤过不去,就是让弟弟为难,反倒把弟弟推远了。   傅茹兰在余鹤那边碰了壁,转头又来做傅云峥的工作,傅茹兰挽了挽耳边碎发,委婉道:“云峥啊,余鹤这孩子长得漂亮,确实很讨人喜欢,人家年纪轻轻陪着你,咱们家自然不能亏待了他。别的不说,就在钱上面,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没少给他,这是应该的。”   傅云峥略显谊异,抬眼看向傅茹兰:“这话是姐夫教你说的?”   傅茹兰微微一顿,端起瓷杯搅动咖啡掩饰尴尬:“余鹤年纪太小。大学还设毕业,将来进入社会是人生重大转折点,他没过过苦日子,现在手上又不缺钱,这往后要是见了花花世界,翅膀也硬了,谁能保证他就甘心一辈子呆在你身边?”   傅云峥就知道他姐不可能忽然开悟,无奈道:“姐,你先前说他配不上我,这会儿又担心他跑了,正话反话全让你说了。”   傅茹兰语重心长:“小男孩不定性,你又认了真,姐是怕你将来伤心。”   傅云峥懒得掰扯余鹤到底定没定性,他和余鹤之间的事情,从来不需向任何人解释。   傅云峥无意识地按了下指节,很知道什么话最能让他姐无言以对,只是这过于儿女情长的话说出来难免显得很没出息。   然而转念一想,他的出息也不用在姐姐面前维持。   傅云峥脸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一般地说:“那你说怎么办,现在给他送走,让我现在就伤心?”   傅茹兰心口一紧,气的搡了傅云峥一把:“你说这话不是锥我心吗,你知道我没这意思。”   别说傅云峥今年三十多岁,就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在姐姐面前也是小弟,总有让姐姐操不完的心。   傅茹兰万万没想到一向沉稳端重不近女色的弟弟,居然跌进了一个漂亮男孩的温柔乡,跌的一点骨气志气都没有了,吃准自己舍不得叫他伤心,故意说些叫她心软的话。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傅茹兰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失神道:“随根像种,你比咱爸好不到哪儿去。”   傅云峥镇定自若,接下这句算不上好的评价:“或许吧。”   临近过年,傅茹兰定了腊月二八这天回京市的机票,中午一起喝过腊八粥,下午来接傅茹兰的车就到了门口。   傅茹兰披着件橘色羊绒大衣,站在别墅门前回望。   别墅建造的巍峨宏伟,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高大的古堡。   从前傅云峥没有伴侣时,傅茹兰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像回自已家,可这次她真真切切了解过弟弟心意,总觉得这家从此就不再是她的了。   从小长大的老宅自父亲去世后一直由大伯一家住着,傅云峥知道傅茹兰咽不下这口气,便着手建了这座更大更宏伟的庄园,让傅茹兰无论何时回娘家都不会觉得委屈。   可再亲近的姐弟也终究还是要各自成家。   现在,这座庄园有了新的主人。   傅茹兰忽然觉得有些冷,她拢起件上的围巾,朝余鹤招了招手。   余鹤走过去,叫了声:“大小姐。”   傅菇兰伸手轻挽被风吹乱的刘海,嘱托道:“好好照顾云峥。”   余鹤应承下来:“好。”   “我和云峥的父母去的早,家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长辈了。”傅茹兰从铂金包里拿出个好大个方盒,打开里面是只镶了翡翠的龙凤镯:“这你拿去。”   余鹤回头看了傅云峥一眼,见傅云峥微微颔首才接过方盒:“谢谢大小姐。”   这话一出口,余鹤就听见傅云峥轻笑了一声。   余鹤不知道傅云峥笑什么,和傅茹兰说话他本来就紧张,偏偏傅云峥还搞他心态!   “还叫什么大小姐,”傅茹兰也嗔余鹤:“你收了我的镯子就是云峥的人,以后随着云峥叫我姐,虽然男孩子戴不上这个,只是礼不可废,我们云苏这边传统就是用手镯订亲。”   余鹤大吃一惊,猛地抬起头:“订亲?” 第84章   傅茹兰和蔼到诡异的眼神注视着余鹤:“今年过完年你就二十二岁了, 现在订亲正好。”   余鹤:“!!!!!”   怎么就跳跃到订亲的事情上了?   他错过了什么?就没人提前和他商量一下,直接就订亲了?   傅云峥还没跟他求婚呢。   不对不对,应该是他向傅云峥求婚。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不是谁跟谁求婚的事,是他根本还没想过结婚的事儿啊,他才大一, 就算跳级也得有三四年才能大学毕业,现在就谈婚论嫁委实早了点吧。   傅茹兰前两天还对他爱答不理,怎么今天就来逼婚了,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鹤内心无比凌乱, 扭头看傅云峥用眼神求助,希望傅云峥能救救他。   傅云峥出言替余鹤解围:“姐,小鹤还年轻,结婚的事不着急。”   傅茹兰瞪了傅云峥一眼:“小鹤不急你也不急吗,过了年虚岁都三十五了,眼看着往四十上奔, 你现在不结婚,等五十岁再结吗?”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在数字上四舍五入都能入的如此夸张, 就像妈妈每次早上七点叫人起床时,都会说已经九点了一样, 明明傅云峥三十四岁生日还没过, 到了傅茹兰嘴里就奔四十了。   傅云峥游刃有余, 并未在意, 把已经呆在原地的余鹤叫回来,握着余鹤冰凉的手安慰。   傅云峥跟傅茹兰说:“你别管了。”   傅茹兰真不知自己弟弟怎么想的, 都认准了还不赶紧定下来,还在等什么?   余鹤这孩子生的花容月貌, 今年才二十二岁,这样的好相貌再过二十年也帅的很,别说二十年,现在的余鹤要金钱有金钱、要人脉有人脉,搭着傅家这股东风用不了十年就能功成名就。   等余鹤摇身一变成为新贵才俊,不想再和傅云峥继续这段关系,谁能有什么办法?   人活一辈子最难得的就是遂愿二字,既然拆是拆不散,那傅茹兰总要另辟蹊径。   余鹤要是能老老实实陪傅云峥一辈子,那她弟弟也算如愿以偿。   余鹤长得就不很专情,一双桃花眼藏了碎星似的,看什么都勾魂摄魄,必须得趁余鹤没能独当一面前先把他娶进傅家。   傅茹兰用眼神催促傅云峥赶紧把这事儿定下来,嘴上却故作开明地说:“哎,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是管不了了。”   余鹤整个人都炸毛了,完全无法在意傅茹兰在说什么,在廊下风里站了一会儿,连傅茹兰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浑浑噩噩和傅云峥牵着手回了卧室,听见傅云峥问他睡不睡午觉。   余鹤回答:“睡。”   傅云峥伸手在余鹤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余鹤猛地回过神:“你姐什么意思啊?”   傅云峥被余鹤过长的反射弧逗笑了,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半个小时前的事儿了,余少爷还琢磨呢?”   余鹤看着书桌上金光灿灿的大金镯子,呆呆地问:“结婚那天,我得戴着这个吗?”   傅云峥低头失笑:“不用,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打了个这么大的金镯子。”   那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金镯子。   拿在手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沉,应该是实心的,估么这得有半斤重,用料极其扎实,金丝撺刻出二龙戏珠纹样,龙须飞扬,中间的东珠又圆又亮,两颗赤红宝石嵌作龙目,龙尾处还有一块儿帝王绿翡翠。   余鹤能想到的、世间最珠光宝气的颜色都能在这个镯子上找到。   余鹤被这过分奢丽阔气的镯子晃得眼晕:“我实在欣赏不了,有点......”   傅云峥没有为难余鹤,主动把金镯收回盒子里,盖上盖子,替余鹤把不好说出口的评价说出口:“有点丑。”   余鹤故作轻松,想和傅云峥谈一谈他们到底要不要结婚的事情,心底却又不免有些逃避情绪,因为他发现他既不想得到肯定的答案也不想得到否定的答案。   和傅云峥结婚这件事应该是水到渠成,而不是忽然被塞过来一个金镯子,就莫名其妙地定了下来。   虽然傅茹兰态度的转变是件好事,但余鹤还是不喜欢这种被安排的感觉。   余鹤并不是一个很在乎细节的人,有没有镯子、是否按照云苏的习俗、办不办婚礼、甚至告不告诉别人都无所谓。   只要是和傅云峥在一起、只要他们想,就可以在一个平平凡凡的日子决定下来,顺便去民政局就可以把证领了。   他甚至不在乎傅云峥是否会做什么婚前财产公证之类的东西,做是应该的,毕竟傅云峥那么有钱,不做余鹤也无所谓,因为假如真的有一天他们要离婚,那意味着余鹤连傅云峥都要失去了,分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   余鹤没有继续和傅云峥讨论这件事,因为傅云峥的行事风格是以结果为导向,余鹤很不希望傅云峥就势提出结婚,这会让余鹤很不高兴,但傅云峥如果不想和余鹤结婚,余鹤会更不高兴!   余鹤很讨厌这种进退维谷的场面,索性一概不提。   不过就算余鹤不提,他的不高兴也写在了脸上。   傅云峥双手捧起余鹤的脸:“怎么还生气了?”   余鹤翻身躺在床上,不想谈论这件事,就说:“没有。”   傅云峥很耐心:“小鹤,你的眼睛会说话。”   余鹤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后感觉到温热的唇落在眼皮上,很软很暖,非常舒服。   “小鹤,我姐是个急性子,向来说风就是雨,我知道她这样有些唐突。”傅云峥的吻又落在余鹤脸上:“我不是为她开脱,云苏确实有长辈会送镯子以示认可的习俗,只是我父母早逝,你又是男孩,所以便没走这个流程,她准备镯子也在我意料之外,但即便是收了也没有逼你的意思,你不必有负担,若实在不喜欢,我就给她退回去。”   听着傅云峥的解释,余鹤仰起头,问:“镯子是送给儿媳妇的吧?”   傅云峥反应过来余鹤为什么不高兴:“我知道了,我会和她说,让她不要把你当成女孩子。”   余鹤手指微微一蜷:“刻意去说会不会显得太矫情?你姐也是好意,说了她恐怕会不高兴。”   傅云峥说:“不会。”   “不会什么?”余鹤伸手摸着傅云峥下巴上淡淡的胡茬,茶里茶气:“她好不容易不找我麻烦,咱们还是别招她了,你把镯子退回去惹得她生气,她没法冲你撒火,受折磨的还是你姐夫张臻。”   傅云峥心狠如铁,完全不顾他姐夫的感受:“那是他的事,我只管你开不开心。”   余鹤笑了起来:“我倒不是介意她把我当成女孩子,只是觉得很仓促,之前都没想过结婚的事,忽然一下子......很奇怪。”   傅云峥轻笑一声,摸了摸余鹤的头发:“我知道。”   余鹤还什么都没说呢,傅云峥怎么就知道了,他自己都没厘清到底自己别扭在哪儿。   按理说傅云峥父母都不在了,傅茹兰长姐如母,就是他们的长辈,他和傅云峥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长辈提起婚事也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余鹤就是很不舒服。   余鹤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然而傅云峥却说知道。   “你知道什么?”余鹤怀疑傅云峥又在没道理的哄他,很霸道地拿自己也没答案的问题去考傅云峥。   可惜他考不住傅云峥。   傅云峥说:“你不喜欢别人对你的事情指手画脚。一件事,非得我家余少爷想做才能做,如果是别人来安排你做,那你就是本来愿意也成了不愿意,对不对?”   余鹤恍然大悟,哑口无言。   傅云峥掐着余鹤的下巴,端详着余鹤过于韶丽的脸,评价道:“满身逆鳞的顺毛鹤,我等着你来向我求婚。”   余鹤凝视着傅云峥,想不通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一个人竟然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实在是不可思议。   “我特许你也可以向我求婚。”余鹤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心甘情愿接受你的安排。”   傅云峥微微颔首,眼含笑意:“荣幸之至。”   余鹤嘴上说接受傅云峥的安排,但还是不忘提很多条件:“求婚时最好不要有很多人,会很尴尬。”   傅云峥:“好的。”   余鹤继续说:“也不要下跪,求求你了,我受不了这个,想想都头皮发麻。”   傅云峥说:“放心,我现在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单膝跪地了。”   余鹤在心里简单规划了傅云峥的复健计划,根据余鹤的测算,大概三到六个月以后傅云峥就能恢复正常行走,虽然恢复行走是必然结果,可这个过程势必很艰难。   在余鹤心中,在未来的半年内陪伴傅云峥复健是当务之急,求婚之类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以往后排。   他并不认为他和傅云峥之间需要用一纸契约来约束彼此。   余鹤再次强调:“能站起来也不要跪,我不觉得单膝跪地的动作哪儿浪漫,应该是从外国传过来的,咱们华国不兴这个。”   “从前在西方,人们常以为决斗的方式争夺心爱的女人,胜者杀死对方后,会驻起长剑,单腿跪地向爱人宣誓胜利。”傅云峥博览群书,恰好看到过相关由来:“言外之意就是‘我赢了,你归我了’。”   余鹤很不喜欢这种把人物化为战利品的故事:“果然一点也不浪漫,反而血腥粗蛮。”   傅云峥很赞同余鹤的观点:“确实如此,聪明人在决斗前就该想办法捕获爱人的芳心,蠢货才会去解决情敌。”   余鹤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隐隐约约暗藏着胜利者的炫耀,不由侧头看了傅云峥一眼。   傅云峥无辜回视。 第85章   余鹤诧异道:“你在得意什么?”   傅云峥狐狸般眼眸中有着伪装完美的恬淡无害:“我没得意啊。”   余鹤撑起手臂, 垂首凝视枕边的傅云峥:“老狐狸,得到本少爷芳心,你心里得意极了吧。”   傅云峥眼中的恬淡散去, 化为一种得逞似的惬怀:“当然,能得余少爷垂爱,我理应喜不自胜。”   余鹤低下头, 和傅云峥鼻尖相抵:“我刚才太武断了。”   傅云峥微微挑眉:“怎么?”   余鹤声音很沉,随着年龄的增长,二十二岁的余鹤失去了他宛若瑶筝的少年音,逐渐沉淀为更厚重华丽的音色, 在耳边低语时能够轻易撩拨心弦。   余鹤低声说:“如果有人胆敢跟我抢你,我也很想宰了那该死的家伙。”   傅云峥调侃道:“哦,别人做是血腥粗蛮,我们余少爷做就顺理成章,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余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仗着傅云峥的纵容,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双标行为认下来:“对, 我是双标狗,你有办法吗?”   “穷横穷横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傅云峥指尖触在余鹤凌厉的剑眉之上:“偏偏又生的这样好看......”   余鹤挑眉:“好看有什么用?”   傅云峥手指在余鹤眉宇间画眉似的划过, 低语道:“好看能迷人心魄, 有时候我明明知道什么是对的, 可一想到你,正确就不再是最优先的选项了, 这样够有用吗?”   余鹤的心跳乱了一拍。   不知道多深重的偏爱才能让傅云峥说这样的话来,傅云峥从来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但这些原则底线又在面对余鹤时一退再退。   难怪乎人们常说为情乱智, 刹那间商纣王的摘星楼,周幽王的烽火台都有了答案。   亏傅云峥一直还觉得自己很清醒。   如今回头再看,他在企业中层群发布给余鹤直播送礼花筒的工作任务,似乎比起周幽王点燃烽火戏弄诸侯也好不到哪儿去。   因为不想余鹤的直播打赏被平台分走而收购了豆芽平台这个行为也很迷惑,不知道特助去谈收购时有没有在心里骂他昏庸。   但豆芽直播发展确实不错,去年市值上涨了50%,算是近三年来收购所有企业中的黑马了。   所以抛开动机谈结果,他的商业眼光依旧精准毒辣,收购豆芽直播的决定具备正当性。   哎,正当个什么啊。傅云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居然开始为错误行为设定合理解释,试图说服自己欺骗世人,看来他的降智程度还在进一步加深。   傅云峥剖析着自己逻辑思维中的漏洞,深刻反思作为一个掌权者应当避免的专断,同时尝试修正自己逐渐偏航的理智。   理性是个好东西,如果把人脑看作成一段超越现有科技的技术代码,那充满主观臆断的感性就是与代码运行进化相悖的逻辑错误。   绝对的理性不会出现错误,理性并且完美无缺、效率极高。   感性只是一时迷惑,人最终是要回归理性的。   余鹤不知道傅云峥在想什么。   余鹤的思绪还停留在是否会有情敌上面,他问:“傅云峥,之前有人喜欢过你吗?”   傅云峥重新理清逻辑,近乎绝对的理性再度上线,没有被余鹤的问题带着跑偏:“小鹤,有没有人喜欢我不重要。”   余鹤挠了挠眉毛,很机警地发觉傅云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那就是有了,是谁?”   傅云峥无奈道:“怎么,你还真要去找他们打一架吗?”   “他们?”余鹤猛地坐起来:“打架不至于,我只是单纯希望所有觊觎过你的人永远消失在地球上。”   傅云峥理智地告诉余鹤:“世界永恒运转,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余鹤:“所以你从来没有心里祝愿讨厌的人忽然暴毙吗?”   傅云峥冷静回复:“当然没有。”   余鹤哦了一声,仰躺在床上,伸手去捉窗帘缝隙间落出的一抹辉光,状若无意:“哎,傅老板,我在锦瑟台那年,想要把我接走的人除了林汶水还有谁来着?”   傅云峥没说话,眸光微沉,一种罕见的愤怒在眼底蔓延。   如冰的寒意从傅云峥体内逸散出来,傅云峥很少这样明显的显露情绪。   余鹤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细微灰尘上下浮动:“之前有个弹钢琴的小金,被人带走后受了很重的伤,手指断了好几根,还是肖恩他们凑钱给送的医院,听说带走小金的那个人也打听过我,叫裘什么来着?”   傅云峥面色阴沉,从齿缝吐出两个字:“裘洋。”   “裘洋?”余鹤原本就觉得‘裘’这个姓不常见,听见裘洋的名字更是吃了一惊:“那不就是做海上贸易那个裘老三?他都得六十岁了吧,还有心思玩小男孩?”   傅云峥深吸一口气,努力巩固着岌岌可危的理智,也不知是在劝余鹤还是劝自己:“你在我身边,他玩也玩不到你身上。”   余鹤虚握手掌,捉住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的浮尘:“你说我的手指要是断了,是不是就不能学医了?”   傅云峥脑海中紧绷的弦‘嘭’一声断裂。   去他妈的理智。   傅云峥希望裘洋现在立刻马上暴毙!   世界永恒运转,大西洋每天都有暴雨雷霆,裘洋已经六十多岁了,忽然死在风暴里完全符合事物发展的规律。   这很合理。   傅云峥拿过手机看了眼邮箱,很遗憾未读邮件中没有裘洋的讣告。   真可惜。   糟糕,刚刚重连的理性又开始晃动了,   这个余鹤!   傅云峥瞥了一眼余鹤:“你故意的。”   余鹤挑衅般地勾起唇角:“现在能理解我希望觊觎你的人都消失的心情了吗?”   傅云峥长眸微垂:“裘洋是条疯狗,这么多年做下坏事不仅只有虐待少年,他的生意也不干净。如果有一天你遇到跑就对了,要是让他把你弄到船上去,几千万平方公里的公海,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只能抱着我哭了。”   余鹤抻了个懒腰,不以为意:“我要真被他玩到那么惨,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该你抱着我哭才对。”   傅云峥抬眼看向余鹤:“你得活下来。”   余鹤问:“为什么?”   傅云峥摸摸余鹤的脸:“没有你,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余鹤心神一荡,抬臂环住傅云峥。   傅云峥也揽住余鹤:“这回知道为什么你每次出门,我都会派保镖跟着了吧。”   *   余鹤近期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帮傅云峥复健上来。   只是康复训练比余鹤想象的难多了,傅云峥过分要强,不肯按部就班的锻炼。   理论上讲,从轮椅上站起来,是要先侧身靠着轮椅站立,一点点恢复腿部肌肉力量,但傅云峥嫌那个动作丑——   傅云峥虽然没有直说是因为动作丑,但余鹤估摸是这个原因。   总之,傅云峥一开始就要进行辅助站立训练,直接站在站立架上,锻炼双下肢负重能力及耐力。   因为用力过度,脚腕当天晚上就肿了。   余鹤又生气又心疼,警告傅云峥:“你再不遵医嘱我就把你轮椅丢到楼下,侧立也别练了,从爬行训练开始吧。”   傅云峥倒是不恼,只是说:“我下次少练一会儿。”   余鹤扶着傅云峥:“靠在轮椅上侧立已经跳过很多过程了,你自己上网查,双下肢截瘫复健第一课都是爬行训练,然后用膝盖跪行,你现在两条腿就是跟新出生的婴儿差不多,一点先前训练都不做,上来就站,这腿根本受不了。”   傅云峥虽然学习态度不端正,认错态度到很好:“你看我现在不是站起来了?”   余鹤一手架着傅云峥手臂,一手环着傅云峥的腰,敷衍道:“嗯嗯,快去练侧立。”   傅云峥侧头看余鹤:“我上次在这个角度看你还是三年前的事情。”   余鹤心一下就软了,确信傅云峥是故意这么说,也明白傅云峥之所以态度这么好,就是吃准了余鹤不舍得逼他做那些不想做的训练。   康复训练中的很多动作都很不好看,估计傅云峥宁可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也不想让人看到他在地上爬!   余鹤完全理解傅云峥的自尊心,扶着傅云峥在床边坐下:“那在床上爬,行吗?”   傅云峥没说话,无声拒绝。   “偶像包袱还挺重。”余鹤拿这个不听话的病人一点辙也没有:“要不我陪你一块儿爬?”   “算了,床上哪儿有那么宽敞,”傅云峥闷声说:“你把窗帘拉上。”   余鹤一瞧有戏,赶紧锁上门、拉上窗帘:“你要是不愿意让我看见,我背过去也行,你别往床边靠,小心摔下来。”   用平板调出康复训练动作视频后,余鹤背了过去。   背对着傅云峥,余鹤也不知道傅云峥有没有好好做训练,很想偷偷回头看一眼,又怕自己偷看被发现,好不容易愿意训练的傅云峥又不肯练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余鹤听见傅云峥说:“小鹤,你转过来吧。”   余鹤转过身,看见傅云峥坐在床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动没动的样子。   余鹤明知故问:“怎么样?”   傅云峥回答:“很科学,先借助上肢的力量爬行,而后逐渐脱离对双手的依赖,确实是循序渐进,很有道理。”   余鹤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刚才练了吗?”   傅云峥很诚实:“没有。”   余鹤毫无意外,朝傅云峥比了个中指:“我就知道。”   傅云峥坦白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   余鹤趴在床上,撑起手臂:“这个动作哪儿狼狈了?”   傅云峥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眉。   余鹤抬起一只手和一条腿,呈一字型,示范健侧手与侧腿两点跪立:“这个动作总不奇怪了吧,这就是个瑜伽动作,练平衡能力的。”   余鹤的平衡能力很差,没坚持十几秒就脸着床摔倒。   傅云峥正低头揉腿,吓了一跳:“好好好,你不用给我示范了。”   余鹤扭头看傅云峥:“腿怎么了?”   傅云峥说:“麻。”   “先别练了。”余鹤搬过傅云峥的小腿放在膝头,轻轻揉捏着穴位:“肌肉恢复很好,比之前结实多了。”   傅云峥忽然问余鹤:“你会烦吗?”   余鹤很诧异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傅云峥又不说了,刚才的一句话如同是幻觉。   余鹤凑过去,亲了亲傅云峥的脸:“不配合训练的病人确实容易令人失去耐心。”   傅云峥看了余鹤一眼,又收回视线落在自己腿上,没说话。   当康复训练进展不顺利或效果不明显时,病人的情绪出现反复是很正常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已经习惯在轮椅上生活的病人来说,重新站立起来的训练难度更大,阻力也更强。好不容易能够在轮椅上达成生活自理,日常生活已经不需要人照顾,但恢复站立到恢复行走需要大量的训练,而每一个训练动作都会展现出难以启齿的笨拙,同时需要离开赖以生存的轮椅后重新进入护理期,来完成对正常生活的对接。   这个过程太漫长了,对耐心是一个很大消磨。   余鹤又去亲傅云峥一下:“但你不是病人,你是我爱人。”   傅云峥手指微动,听见余鹤继续说:“所以你的不配合,不叫不配合。”   “那叫什么?”傅云峥问。   余鹤断然道:“叫撒娇。”   敢说傅总撒娇,可真是胆大包天。   傅云峥抬起腿,一脚把余鹤踢下床。 第86章   余鹤的腰很好, 他以一种华丽的姿态半挂在床边。   窄腰悬空,肌肉紧绷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余鹤勉励坚持:“救我!傅老板。”   傅云峥也没想到自己一脚居然把余鹤踢了下去,连忙俯身把余鹤拽回床上:“摔着没?”   余鹤单手扶在自己屁股上, 哼哼唧唧地抱怨:“好痛,你揉揉。”   边说边拽着傅云峥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要傅云峥给他揉。   傅云峥原本还当自己踢重了, 瞧余鹤不正经的样子就知道他在装,当余鹤拽着他的手往前面放的时候,傅云峥更加确信了这种想法。   他的腿才刚好,哪里有那么大的劲儿能把余鹤踹下去。   小家伙在跟他碰瓷呢。   “你屁股长前面了?”傅云峥问:“到底是谁爱撒娇?”   余鹤面不改色地胡诌:“扯到蛋了。”   傅云峥:“......”   即便傅云峥想要站起来的信念很强, 但在大量的、重复的、看不见效果的训练后,傅云峥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倦怠期,以临近过年诸事繁多为由减少了训练时间。   余鹤知道康复训练是一场硬仗,需要打持久战,倒也没有着急,傅云峥不训练, 他就每天直播、学习、给猫针灸,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他家的瘸腿猫没那么瘸了,僵硬的前爪也柔软了许多。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凑巧, 就好像在清晨广播里听到一首老歌, 接下来一天总会莫名其妙在其他地方也听到一样, 裘洋这个两年来都没在余鹤耳边出现过的名字, 近期出现频繁。   这天,肖恩休了年假来云苏玩。   春节前后是锦瑟台生意最好的时候, 许多酒吧夜店春节都停业休息,只有锦瑟台不放假, 所以客流量大的惊人,为了正常营业,锦瑟台以高额薪资吸引服务生上班,从腊月开始每天都发三倍工资,法定节假日那七天发五倍。   肖恩向来财迷,赶着工资翻倍放假很不寻常,余鹤以为是肖恩工作不顺出来散心,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陪肖恩。   余鹤和傅云峥打了个招呼,骑上摩托就到了和肖恩约定的咖啡店。   肖恩穿着高龄驼绒杉,双手捧着咖啡杯,看见余鹤笑了笑:“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余少爷都是一样的惊艳啊。”   余鹤也笑,脱了外套扔在椅子上:“怎么这个时候休假?不赚三倍工资了?”   肖恩叫来服务生给余鹤点了冰可乐:“王经理给我放了假,专程让我转告你,之前来锦瑟台打听过你的人回了奉城,王经理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不要往奉城跑。”   余鹤问:“谁呀?”   肖恩回答:“裘洋,裘总。”   “真是奇了。”余鹤单手托腮:“前一阵傅老板还和我提到他来着。”   肖恩叹了口气:“小心点总没错,自从出了小金那档子事儿,同事们一听裘总回来了人人自危,但听说裘总只玩雏,王经理就给我们几个放了假。”   余鹤正在喝可乐,闻言呛咳两声。   肖恩恼羞成怒,瞪向余鹤,恶声恶气凶道:“怎么了,你自己十九岁下海,就不兴我守身如玉?”   余鹤猛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我这不是觉得您出淤泥而不染吗。”   肖恩皱起眉,脸上神情很复杂,他很奇怪地问:“怎么什么好词在你嘴里说出来都这么怪呢?”   余鹤拿可乐杯敬敬肖恩,不仅毫无羞愧,反而很引以为傲:“你不是头一个这么说的了。”   *   小年这天清晨,余鹤和傅云峥在书房写春联。   砚还是晴白团絮苍龙鱼纹端砚。   墨不是紫玉光,那两锭紫玉光早用没了,傅云峥又另拍来一大盒汪近圣制黄山图墨,这盒里面墨锭多,足有三十六锭,盛在描金彩绘龙纹黑漆木盒里,瞧着就贵。   傅云峥很有雅趣,他对余鹤说:“这一盒墨有三十六锭,以后每年拿出一锭专门用于写春联,等这盒黄山图墨用完时,我刚好70岁。”   余鹤的食指从墨锭上滑过,仿佛未来三十六年的光阴就在这弹指一挥间。   三十六年后,会有两个老头打开这漆木盒,取出最后一锭图墨,用苍老如树皮的手将墨在端砚中研磨开,而后提笔挥毫。   书尽此生。   “那时候我也快六十岁了。”余鹤眉眼间含着一种如水般柔和的笑意:“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看了。”   “我看看。”傅云峥伸出手,用食指按在余鹤眼角,往下一拉,模拟出余鹤老到眼皮都耷拉下来的样子,仔细端详片刻,评价道:“还是好看的。”   余鹤从前不知道原来幸福到极致,也会生出些许悲伤。   他很矛盾,一边希望时光匆匆,好能用余生三十六年去印证他一生不负所爱,但同时又希望岁月静止于此刻,让这一幕成为永恒。   可惜时光不偏不倚,宛如长河缓慢向前,最终奔流到海,既不会快进到终章,也无法停留在最好的年岁。   不过好在,只要和傅云峥在一起,就永远都是余鹤最好的时光。   余鹤一侧头,发丝就蹭在傅云峥的脸上。   傅云峥动了动脖子:“你头发真硬,小钢针似的。”   余鹤不仅不把头挪开,反而歪靠在傅云峥肩头:“傅遥也说咱俩黏糊,你说咱们六十岁的时候也这样吗?”   傅云峥问:“什么叫黏糊?”   余鹤说:“就是每天都在一起,还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傅云峥想了想,很公允地说:“这谁知道,你要六十岁还这么多话,那就黏糊。”   余鹤啧了一声:“嫌我话多了这是。”   傅云峥用手掌隔开余鹤的头,免得发丝扎脖子:“我时常遗憾你不是个哑巴。”   “哑巴还怎么逗傅老板开心啊。”余鹤揽住傅云峥的肩膀:“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不陪你说话你多寂寞。”   傅云峥研好墨,亲自取来毛笔塞到余鹤手上:“你先写春联,写完咱们玩个游戏。”   一说要玩游戏余鹤就精神了,右手提笔,一双贼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扫视:“玩什么,是我想的那种吗?”   傅云峥面色沉稳,不疾不徐地回答道:“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种。”   余鹤兴致当即散了大半,他站起身,练气凝神悬腕落笔,整个人懒懒散散的慵懒气瞬间消散,笔走龙蛇,漂亮的瘦金体洋洋洒洒,写下两行字。   【春满凡尘千山翠,福临观云四季安。】   瘦金体写出来的字真是潇洒,傅云峥赞了句好字,又问:“横批呢?”   余鹤提笔写下四个大字:年年有余。   “年年有余。”傅云峥眼眸中荡开微不可查的笑意,拿起写着横批洒金红纸轻轻吹了吹:“那最好不过了。”   余鹤涮了笔回来,把春联搭在架子上晾干,问:“你刚才说玩什么游戏啊。”   “我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   “赌你做不到一个小时不跟我说话。”   余鹤切了一声:“一个小时?我以为你要说一天呢,那不就是上楼睡个觉的事儿。”   “去睡吧,”傅云峥拿出手机调到计时器的界面上:“我开始计时了。”   余鹤比了个OK的手势,后退三步转身往书房外走。   傅云峥点开计时器:“小鹤。”   余鹤转头:“怎么了?”   傅云峥亮出手机,面无表情:“三秒。”   余鹤气坏了,走过去重置计时器:“你这是钓鱼执法,不能算。”   傅云峥很好脾气地点点头:“那我下次和你说话你别理我。”   余鹤敛下眉,居高临下俯视傅云峥:“你就逗我吧。那我跟你说话你别理我,你做得到吗?”   傅云峥无言以对,他确实做不到。   游戏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了,很明显余鹤已经输了,虽然傅云峥耍了手段。   通过这个失败的游戏,余鹤意识到,原来和话多话少没关系,他和傅云峥就两块儿能产生共鸣的石头,只要一方发出声音,谁都没办法不理谁,所以结果显而易见,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晾干春联后,还没来得及贴,余鹤便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喂,是……余鹤吗?”   冥冥中,余鹤忽然生出种很奇异的感觉,他问:“你是谁?”   那个女人说:“我是你的妈妈,小鹤。”   余鹤握着手机,一阵恍惚。   不知是否是母子之间的特殊联系,在余鹤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的瞬间,就有种奇妙的预感。   如今预感落实。   他的亲生父母,终于,出现了。   *   半小时后,余鹤站在穿衣镜旁,换了好几身衣服都不满意,他征询傅云峥的意见:“还行吗?穿西装会不会太正式了?”   傅云峥看着镜中的余鹤,很诚实地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余鹤非常紧张,他松松领带,目光落在书桌上的一张老照片上:“不知道我妈妈现在长什么样子。”   傅云峥安慰道:“不是马上就能见到了吗?”   余鹤坐立难安,在原地来回踱步:“你说我见到他们该说什么,上来就叫爸爸妈妈吗?我怕我叫不出口。”   傅云峥问:“余清砚怎么说?”   余鹤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他没有给我回电话,他不会因为爸爸妈妈找到我的事情不开心了吧。”   傅云峥皱起眉,有些不放心:“你再给余清砚打个电话,你们相处的不错,他不该因为这个不理你。”   余鹤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思管余清砚理不理他。   对于寻找亲生父母这件事,余鹤已经放弃了很久。   开始很想找的时候他和余清砚水火不容,余清砚不肯将亲生父母的消息告诉他,后来余清砚倒是愿意带他去见,只是余鹤又近乡情怯总想再做做准备,然后又正逢他和傅云峥的事沸沸扬扬,网上对余鹤一片谩骂,见亲生父母的事情便这样搁浅下来。   没想到他们竟然先一步找到了自己。   他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柔,和他想象中妈妈的声音一模一样。   余鹤低头又给余清砚打了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自动挂断。   正这时,余鹤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手机传来悦耳的铃声,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两个字——妈妈。   余鹤抓起衣架上的大衣,急匆匆道:“他们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小鹤。”傅云峥动了动眉,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   余鹤握着手机,转身看向傅云峥。   不知为何,傅云峥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他顿了顿:“出门慢点,别着急。”   余鹤朝傅云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推开别墅的大门的同时接起电话。   沉重的装甲门关上,挡住了花园内的阳光。   玄关处一下子暗下来。 第87章   余鹤见到了他的爸爸妈妈。   在见到那对夫妻的第一眼, 余鹤就清楚地确认:这就是自己的父母。   妈妈从见到余鹤开始,就始终红着眼圈。   爸爸开着辆普通的SUV,载着他们到了云苏的一家有名的饭店, 一家三口在坐在包厢里,点的每道菜都很符合余鹤的口味。   他们非常了解余鹤的喜好,一顿饭吃下来其乐融融, 好像这二十年从未分离过。   这是种美好到不真实的感觉。   见面之前所有顾虑都不复存在,余鹤根本不用思考该找什么话题聊。   血缘带来的默契令余鹤沉溺于亲情之中,余鹤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过,两个小时后, 当他爸爸开车送他回傅宅时,余鹤心中很是不舍。   回去的时候正值午后,阳光特别亮。   余鹤从没见过那么明亮、那么温暖的阳光,车开在宽阔光明的马路上,就像开在梦中。   爸爸说:“你很容易晕车吧,你妈妈也这样。”   妈妈笑着:“是啊, 每次坐车都要吃一片安眠药,睡过去才好受。”   余鹤问:“妈妈你也晕车吗?”   妈妈侧头凝望余鹤:“没事, 从家里开到云苏要三个小时,车程有些长, 下次带你坐火车回家。”   余鹤望着路边的街景:“咱们家在哪儿?”   爸爸说了一个地名, 然后说:“现在正好是中午, 要不你就在后座睡一觉, 睡醒就到家了。”   他妈妈皱起眉:“还是下次吧,小鹤出门是不是要傅先生说一下, 这样太唐突了。”   余鹤拇指无意识地按压着指节:“我和傅先生在一起,不是像网上说的那样, 妈妈,我……”   他妈妈笑着摸了摸余鹤的脸颊:“没事的小鹤。”   余鹤心跳得很快:“其实回去一趟也没什么,余清砚在家吗?”   “清砚最近在研究什么论文,”他妈妈回答说:“早上一睁眼就跑到图书馆去,手机都打不通,晚上应该会回来。”   余鹤点点头:“哦。”   “跟我们回去吗。”他爸爸再次提议:“你妈妈包里有药,实在晕车就吃一粒。”   余鹤不免有些意动,很想和爸爸妈妈多相处一会儿。   “好,我给傅先生发条短信告诉他。”余鹤说。   他妈妈含着温柔地笑:“晕车就别一直玩手机了。”   半个小时后,眩晕感一如既往找上余鹤。   他爸爸将车停在服务区,余鹤吐了,他妈妈也吐了。   回到车上,他妈妈从包里拿出药先吃了,又给了余鹤一粒。   “你吃吗?”他妈妈温柔地问。   余鹤接过药,无意间看到他妈妈包里放着一个手机,手机壳看起来有点眼熟,尚且来不及多想,爸爸就把服务区超市买来矿泉水递给了余鹤。   是千岛山泉。   见余鹤盯着手里的水发呆,他爸爸有点犹豫:“我喝这个水喝习惯了,你是不爱喝这牌子吗?”   余鹤摇摇头,为父子之间过于相似的习惯感到惊奇:“我也喜欢喝这个水。”   太多的相似让不真实的感觉进一步加深。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余鹤呆呆地想。   爸爸妈妈怎么会这么好?   拧开瓶盖,余鹤把含有安眠作用的晕车药吞了下去,靠在车窗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如果可以,余鹤很希望那是一颗能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样,当他满怀对父母的爱意与信任吞下药后,就能永永远远地溺死在这场重逢的美梦中。   不必醒来,就不必面对这样残忍的背叛。   *   余鹤睁开眼,入目的是有些古旧的天花板。   他觉得头很晕,这是服用安眠药的副作用。   可是不应该啊,他只吃了一粒药,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余鹤猝然一惊,后背渗出冷汗,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精瘦干练,鼻翼侧有两道法令纹彰显年龄,眼下的眼袋很深,他眯着眼端详余鹤,就像打量一件商品。   这种眼神犹如暴戾白刃,生硬地割过来,没有给余鹤一点缓冲的余地。   似冷水滴落在沉睡者眉心,刺骨的寒冷瞬息蔓延开来。   激灵一下,余鹤的梦彻底醒了。   余鹤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可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父母的温柔是假的,这是成为专门为余鹤构造的陷阱。   他们和余鹤有着无数相同的习惯和爱好,虽然那和对夫妻只相处了三个小时,但余鹤无比笃信他们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脸上温柔慈和的笑容能够伪装,血脉中隐隐震颤的共鸣骗不了人。   出于对父母的信任,余鹤吃下了防晕车的药,醒来后却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真是讽刺啊。   他居然试图攥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被亲生父母欺骗利用,这个亏余清砚吃了一次还不够,余鹤明明亲眼看着余清砚在亲情上栽跟头,却还跟个傻逼一样一头踩进了圈套中。   他甚至主动从母亲掌心取过药,放进口中,吞下去。   谎言是那样美好。   被谎言包裹的那三个小时,完美如梦,引人沉溺。   可梦终究是要醒的,当余鹤再次醒来,他只能真相冷冷对峙。   他被亲生父母算计了,难怪他联系不上余清砚。   余鹤后知后觉,终于想起在他妈妈包里看到那个眼熟手机是谁的了。   那是余清砚的手机。   他们不会让余鹤联系上余清砚,因为余清砚了解他的养父母,就像余鹤了解余世泉和张婉一样,他们知道余清砚也许会说些什么引起余鹤警觉的话,所以提前拿走了余清砚的手机。   前因后果是如此简单明了,反正骗人的招数从不在简单而在好用。   余鹤以为自己会愤怒狂躁,甚至因为情绪波动诱发躁郁,就像电视剧里惨遭背叛的主角一样,心中愤懑铺天盖地,恨不能毁天灭世。   然而现实是,余鹤平静得过分。   本该如此。   世界上怎么会有那样完美的重逢?   镜花水月终是虚妄,反戈相向的背刺才是现实。   在这样的处境下,也许余鹤应该慌张害怕,可他却笑了。   余鹤勾了勾唇角,露出薄凉的笑意。   这抹笑极其冷艳,对面的男人看直了眼,甚至不自觉地放轻呼吸。   男人坐在椅子,捻着手指说:“你可真漂亮啊。”   余鹤的内心无比平和:“从我亲生父母手上把我买过来,贵吗?”   “不贵,你值得更好的价钱。”男人舔舔嘴唇:“我一般都是只玩雏的,但你实在太漂亮了。”   余鹤扫了眼男人,通过‘只玩雏’这个要点迅速定位对方的身份。   余鹤皱起眉:“裘洋?”   裘洋好像很干渴,又舔了舔干裂的唇:“他们都说你是草包美人,我怎么觉着你挺聪明的。”   余鹤没什么表情:“聪明就不会吃那粒安眠药了。”   裘洋按捺不住站起身,朝余鹤走过来。   裘洋的身材并不算高大,但当他站起来时,还是给予余鹤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他身上有很重血腥气,如同在草原上称霸多年的狮王,即便如今已然年暮,却依旧充满威慑力,不会将余鹤当做可以势均力敌的对手。   于他而言余鹤只是个还没断奶幼崽,只要一爪子就能掀翻,他千方百计地把余鹤弄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却没有束缚余鹤手脚,裘洋很自信,他是水手船员出身,身手很好,有绝对的把握制服余鹤,不觉得余鹤能反抗得了他。   这种自信令余鹤忌惮。   裘洋在用实际行动宣告,余鹤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余鹤后背绷紧,放缓呼吸,戒备着裘洋靠近。   随着裘洋的靠近,余鹤在裘洋身上闻到一股淡淡汗腥味,还有中药马钱子肉豆蔻的味道。   裘洋笑了笑,伸手去摸余鹤的脸。   余鹤没躲,他抬手握住裘洋的手腕,手指搭在对方掌心上。   裘洋的手很热。   裘洋眨眨眼,似乎没料到余鹤如此上道,居然主动握自己的手。   余鹤指尖微动,指腹从裘洋手腕上滑过,些微接触若有若无,格外撩人。   裘洋骨头都酥了,不由又舔舔唇。   口干咽燥,手心潮热,很明显的阴虚症状。   余鹤收回诊脉的手:“裘总,您这脉,我怎么摸着像是甲亢呢?”   裘洋一阵无语,他被余鹤摸的心晃神摇,余鹤却是在把脉?   余鹤很认真:“您最近睡眠怎么样?有没有眩晕耳鸣、心慌虚汗之类的症状?”   裘洋:“......”   余鹤拍拍床,示意裘洋坐下:“你张嘴,我看看您舌苔。”   裘洋之前好像听谁说过余鹤现在学医,没想到学得还有模有样,他坐下来伸手环住余鹤的腰:“你喜欢看病啊,一会儿我脱了衣服,你好好看。”   余鹤的腰劲瘦结实,他原本穿着西装,外套不知道哪儿去了,身上只有一件衬衫,衣摆塞在裤子里,更显得腰细腿长,裘洋看着就口水直流。   亲自摸到余鹤的腰后,裘洋当下有些把持不住,推着余鹤的肩膀就往床上压。   余鹤就没做过受,被裘洋揽腰摸肩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原本他还有点紧张,可当裘洋表现出急色的模样,余鹤的慌乱感反而消散大半。   裘洋急成这样还能等到余鹤醒,就说明这事儿有的谈。   裘洋是出了名的只玩雏,自己又不是天仙下凡哪值得让裘洋惦记这么久,况且刚才余鹤睡着的时候,裘洋居然没碰他也没绑他。   如果裘洋真是为了下半身那点事找上余鹤,也实在太过正人君子了。   这可不是裘洋的作风。   窗外,隐约树影轻轻摇晃。   看到不是在海上,余鹤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天天跟着自己的保镖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只要傅云峥发现自己不见了,找到他是早晚的事情。   沉下心来一想,余鹤总觉得今天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   “您先别急。”余鹤撑着手臂,推开裘洋,挑明道:“裘总大费周章把我带回来,不会只是为了这点事儿吧。”   裘洋在余鹤颈侧深深一闻,声音沙哑:“原本是想见见傅总,可惜傅总太难约,都说你是傅总心尖上的人,我只好想办法把你请来......”   色字头上一把刀,裘洋找上余鹤,当然不是为了睡他。   裘洋是为了和傅云峥谈生意。   余鹤是一枚很好的筹码。   提起生意,裘洋又很公事公办,他后退些许,很客气拱起手地对余鹤道歉:“开个小玩笑,真是唐突了。”   裘洋变脸变的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还像个急色的流氓,这一秒又露出几分儒雅。   这种剧烈的转变令裘洋看起来很不正常。   余鹤没有被裘洋态度的翻转变化而吓到,也没有假装镇定,他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裘总,您一会儿一个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话了。”   余鹤直白得噎人,裘洋也一时之间也摸不准余鹤是真笨,还是套路更深。 第88章   裘洋的海上贸易, 有很大一部分都在J过海岸线上。   可是近年来,J国计划建造一座跨海大桥,打造从境内延伸连接邻国的超大型跨海通道, 该项目直线距离超过100公里,建造难度极大。   跨海大桥项目挂牌了跟多年,国内国外却没有一家建工集团愿意接下这个项目。   原因很简单, 只有两个。   一是难,二是钱少。   今年秋天,J国政府的官员找上了技术顶尖的傅氏集团,希望傅氏集团能够承接这个项目。   裘洋从事海上运输行业, J国的那条航线是他手中最有赚头的航线,他当然不想这座大桥建成,这次回国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和傅氏当家人傅云峥谈一谈,希望傅氏能过退出这个项目。   可这傅云峥实在难约,裘洋辗转找了好几个中间人,都没能说动傅云峥和他见面。   裘洋常年混迹在国外, 手段不怎么干净,用正经的法子约不到傅云峥, 他只能动点歪脑筋,听说傅云峥身边有个漂亮的小情人宝贝得很, 裘洋就想从这个小情人身上下些功夫。   通过调查, 裘洋发现傅云峥的小情人他居然认识。   裘洋最喜欢雌雄莫辨的少年, 余鹤还在余家时他无意中见过一回, 那时候余鹤还小,正对裘洋胃口。裘洋好色, 但还不至于为了点美色胡乱发疯,夜场里干净漂亮的小男孩多的是, 无权无势地玩起来更有意思也更安全,当时问过一嘴也就作罢。   后来余鹤长大了,还跟过傅云峥,裘洋原以为这样的人没什么意思。   天地良心,他本来真没有想和余鹤发生点什么,但余鹤实在太漂亮,这真不能怪他改变主意。   裘洋是冲着傅云峥和跨海大桥项目来的,只是看了余鹤又实在心痒。   想起跨海大桥,裘洋清醒了许多。   裘洋放开揽着余鹤的手,退开些许,又忍不住用食指指节刮了下余鹤的脸:“我知道你漂亮,没想到这么漂亮,你跟我一回,我给你钱怎么样?”   余鹤站起身和裘洋拉开距离:“裘总,您和傅总还有大事要谈,我跟了您,傅总生我的气不要紧,只怕影响到您就是我的罪过了。”   裘洋呵呵一笑,明白余鹤拿傅云峥做幌子挡他,这就是拒绝的意思。   即便瞧出余鹤打的什么算盘,裘洋也不生气,反而很欣赏余鹤机灵劲儿。   若是个丑人当着裘洋的面耍心眼,裘洋早一巴掌呼过去,非得把那人浸在海水里好好泡一泡,去去脑子里的水,抖机灵抖到裘爷面前,裘洋只想送他两个字:找死。   长得好看的人在裘洋这里是有些特权的。   裘洋虽是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但自诩附庸风雅,愿做个惜花人,余鹤容貌出挑,宛如隋珠玉堂,俊俏得罕见,虽然很可惜叫傅云峥那个残废捷足先登,但无碍于裘洋看着喜欢。   就好比 一朵漂亮的花,哪怕摘不得,或者已被别人摘去,但不妨碍裘洋因此花而心旷神怡。   裘洋整整衣领,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来:“余鹤啊,裘爷原本也没打算动你,这回请你过来确实有点唐突了,实在是傅总看你看得太紧,裘爷没机会约见你啊,你不会怪我吧。”   余鹤扬唇浅笑,面上和煦温润,笑意却不及眼底:“怎么会,裘总的大名如雷贯耳,能和裘总见面是我的荣幸。”   裘洋也笑,却不接余鹤的话,嘴上说着不动余鹤,但也没有放余鹤离开的意思,只是说了句有空再聊就走了。   ‘咔’的一声轻响,锁芯转动,房门从外面被锁上。   房间里只剩下余鹤一个人。   余鹤先走到窗边望了望。   裘洋关他的房间在二楼,往远处望去能看到其他的别墅,像是一个住宅小区,整体采用法式建筑风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窗户倒是能打开,只是外面镶嵌着结实的防盗窗。   从这个防盗窗的风格来看,至少是十几二十年前的款式,整个防盗窗是一个整体框架焊在外面,所有的接缝都用电焊焊死,里面没有能打开的地方,是很多年前的粗糙设计,因为遇见着火等紧急情况会直接把屋里的人困死里面,后来的防盗窗都不是这种设计了。   余鹤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工具。   这个房间看起来很久没住人了,或许是刚刚打扫过,面上很干净,但余鹤去卫生间洗手时,水管里流出来的水带着股很重的铁锈味,放了好一阵才流出清水。   裘洋常年生活着国外,大多时候都在船上,这应该是他在国内的一处住房。   余鹤躺回床上,仰头望着天花板。   不知道裘洋要和傅云峥谈什么生意。   余鹤倒是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危险,他睡着时还不到下午两点,现在外面的天还没有黑,根据天色,余鹤判断自己大约是睡着了两个半小时。   既然能安安全全地醒过来,就说明在裘洋心里要和傅云峥谈的生意比下半身那点事重要多了,裘洋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他是很疯但是不傻,在生意和余鹤之间权衡得失的话,裘洋没道理因小失大,把生意丢下不管。   比起自己,余鹤更担心傅云峥因为到不到他而着急。   *   傅云峥已经不是着急两个字能够形容的了。   发现失去了余鹤的联系,傅云峥差点把整个云苏掀翻。   好吧,确切地说,他已经把整个云苏掀翻了,并以此确认余鹤已经不在云苏。   这个消息让他更为震怒。   书房内,傅云峥面无表情:“找不到那对夫妻,就去查他们最近三个月的行程、银行流水。事过留痕,这些细节不会凭空消失。”   助理点点头:“好的傅总,我这就去查。”   傅云峥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若不是在这短短两个小时内几乎调动了傅家全部的势力,仅凭傅云峥冷静淡漠的态度,助理还真要以为傅总只是在处理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就是这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却令向来寂静平和的傅宅飞速运转起来,无数车辆开进傅宅,来来去去。   傅云峥第一时间打通张臻的电话,开门见山询问有没有什么定位技术能够定位关机的手机。   张臻和傅云峥通话的过程中,傅茹兰也知道了余鹤失踪的消息,想起了傅云峥小时候遭绑架的旧事,心里慌得不行,又想起来傅云峥当年那场莫名气的车祸,不由如临大敌。   等丈夫挂断电话后,傅茹兰握着张臻的手说:“这是冲着傅家来的,傅家聘用的那些安保人员就跟摆设,那么大个大活人还能跟丢了,我记得你说过有个退役的战友在开安保公司,他们现在离云苏远吗?”   张臻揽住傅茹兰肩膀:“不是安保公司,是在国外做佣兵,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应该有人回国了,我这就打电话问问,就近派人去云苏。你先别急,好吗?”   张臻的朋友赶往云苏的同时,傅云峥已经把余清砚请了过来。   这段时间,因为余鹤又重新考进了奉大念书,单方面和余鹤决裂的余清砚又单方面和余鹤和好。   因余鹤想要跳级,需要社会服务的学分,余清砚是学生会会长,余鹤正大光明地要求余清砚徇私。   这学期,余鹤和余清砚走得还挺近的。   听说傅云峥因为余鹤的事找他,余清砚也没多想,直接来了云苏。   见到傅云峥后,余清砚很敏锐地察觉傅云峥心情似乎不太好。   余清砚从小就很擅长察言观色,即便此时傅云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还是有种天生的直觉,就像是食草动物对天敌与生俱来的恐惧一样,余清砚情不自禁紧张起来,还以为是余鹤惹了什么事,致使傅云峥如此震怒。   傅云峥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明显不悦,很平淡地问:“你的电话为什么打不通?”   余清砚没想到傅云峥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呃,今天早上我妈妈着急出门,把我的手机当成她的装走了。”   傅云峥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余清砚回答:“我以为手机丢了,下楼借便利店老板的手机给我自己打了电话,我妈接的,她说她拿错了。”   傅云峥淡淡看着余清砚。   从他手下的人汇报在图书馆找到了余清砚开始,傅云峥就确定余鹤失踪的事和余清砚关系不大。   余清砚来过傅宅很多次,很清楚自己对余鹤有多上心,余清砚现在是余家正经的少爷,在名牌大学读书,前途无量,和余鹤亲生父母那种欠了上千万外债的信用黑户不一样。   信用黑户......   傅云峥拿起手机,拨通电话交代道:“把机场和高铁站的人都叫回来吧,都去汽车站和渡口,余丰和孙淼淼坐不了飞机和高铁。”   听到养父母的名字,余清砚不由挺直了后背,问:“傅先生,我爸爸妈妈他们怎么了?”   傅云峥拇指按在食指指节上,抬眸看向余清砚:“今天上午,孙淼淼给余鹤打了电话,说要和余鹤相认,中午余丰开车从我这里接走了余鹤,下午三点,我派出去跟着余鹤的保镖告诉我余鹤不见了,这三个人现在谁也联系不上。”   “余鹤不见了?”余清砚深吸一口气:“傅先生,我还没有和他们说这件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傅云峥闭上了眼:“我也觉得很蹊跷,在余鹤出门前,我还让他给你打电话核实一下,但你没有接。”   余清砚下意识去摸口袋,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手机根本不在身上。   他喃喃道:“我的手机...... 被我妈妈拿走了。”   余清砚站起身,走到电话旁,先后拨通了孙淼淼和余丰的电话,试图联系上他们,余清砚很想信任他们,很希望余鹤失踪与他们无关,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印证——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会面。   从余丰和孙淼淼早上离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提前做好了全部的谋算,为了防止余鹤和余清砚联系,甚至提前带走余清砚的手机,斩断余鹤从余清砚那里获得信息的可能。   余清砚又拨通自己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   一时间,余清砚觉得天旋地转。 第89章   “我爸爸妈妈......他们很擅长骗人, ”余清砚将没有和余鹤透露过的内情告诉傅云峥:“我应该早点告诉他的。”   傅云峥苦笑:“说了也没用,你没看到他今天有多开心。”   当时余鹤实在太过兴奋,傅云峥就算察觉到些许蹊跷也没法阻止余鹤出门。   他也阻止不了。   自称余鹤亲生父母的两个人突然出现, 傅云峥也只来得及调查那两个人的身份是否属实,确认了两人就是余鹤的亲生父母,傅云峥暂且放下心来, 心想总归不过是出去吃一顿饭,就在云苏又保镖跟着,总不会出什么岔子。   是他的疏忽。   傅云峥手握成拳,指甲戳在掌心带来些许刺痛, 提醒着他要冷静下来。   余清砚问:“报警了吗?”   “报。”傅云峥按响呼叫铃叫来助理:“去报警吧。”   助理迟疑道:“傅总,余少爷是个成年男子,这失踪还不到六个小时,警察能给立案吗?”   傅云峥没抬眼,冷漠地说:“谁让你报失踪了?报绑架。”   助理考虑得很多,傅氏集团当家人傅云峥的伴侣被绑架, 这事确实比报失踪严重得多,也确实能更快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 但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余鹤是被绑架的,万一最后闹了乌龙, 对傅氏的公信力会是致命的打击。   助理斟酌道:“傅总, 报绑架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   傅云峥的眼睛终于落在助理身上:“你有什么意见?”   助理肝胆剧颤, 连忙说没有意见。   直到助理离开, 傅云峥才收回那寒津津的视线,对余清砚说:“在找到余鹤前, 你就现在傅宅住下吧,绑匪挟持余鹤意图不明, 不知是冲着傅家还是余家来的,你也多注意些。”   余清砚知道傅云峥并非完全信任自己,虽然嘴上说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但把他留在傅宅多半还是想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余清砚问心无愧倒不怕傅云峥怀疑,他此刻非常矛盾,既担心余鹤又担心养父母,留在傅宅也好,有什么消息也能最先知道。   又一位助理进来,取走了余清砚的身份证帮他补办手机卡。   晚上七点,助理把新手机和手机卡交给了余清砚。   余清砚插上手机卡的第一件事就是定位自己的手机。   设备显示离线,最后出现的地方,是距离云苏五百公里远的成荣港。   成荣港与H国首都隔海相望,直线距离不超过二百公里。   余清砚对傅云峥说:“我父母他们可能是乘船出国了。”   簇新的手机屏幕上,设备显示为一个灰点。   傅云峥没看那早已离线的设备信息,目光聚焦于淡蓝色海面,他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你先回房休息吧。”   成荣港,裘洋裘老三在国内的一座港口。   傅云峥独自在书房内思索良久,拇指在手机通讯录上来回滑动。   一分钟后,指腹终于落定。   傅云峥拨出了这通越洋电话,打给了傅氏集团北美地区项目负责人,李总。   嘟嘟两声响后,电话接通。   傅云峥略过寒暄,开门见山:“李总,J国跨海大桥那个项目是你在跟进吧。”   “是的,总裁。”李总和傅云峥汇报了一下磋商结果,小心问道:“您是对工程价款方面有什么不满意吗?”   J国是并不是经济发达国家,政府建跨海通道的项目搁置了这么多年,一方面是工程难度大,另一方面也有报价较低的缘故。   傅氏集团项下贸易遍布全国,许多国家都知道带有FU标识的华国企业乐善好施,经常援助落后地区和国家进行基础设施工程建设,包括公路、电力、水力、医院、学校等等。   在公益慈善领域,傅氏集团声名远扬,誉享全球。   这也是J国政府找上傅氏的主要原因,他们相信这位高大英俊的华国总裁愿意帮助他们完成跨海大桥的建设。   这座超级跨海通道将连接J国境内与其相近的两个岛屿,建成后对促进当地商贸旅游业有着重大意义,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可是这个工程动了裘洋的蛋糕。   陆路交通的连接势必会冲击裘洋手中航线的竞争力,在J国政府与傅氏接触之初,裘洋就几次三番托人与傅云峥联系,就是不希望这座大桥的建成。   表面上是一段200公里跨海通道的建设,实则是针对西大洋J国北部海域的重新洗牌。   这座大桥打开的J国政府的经济,却拦了裘洋的财路。   傅云峥垂下眼,藏住眸中不断酝酿的风暴。   “不是报价的问题,”傅云峥对李总说:“是裘洋。”   李总微微一顿,裘洋既然能找上傅云峥,自然也找到过项目负责人。   李总如实说:“他也联系过我。”   傅云峥并不意外。   “狗急跳墙。”傅云峥淡漠评价裘洋的行为,继续对李总交代道:“李总,这个项目你先不要跟了,两个小时内和傅遥完成对接,让傅遥来找我。”   “两个小时?”李总吃了一惊,很快意识到不寻常。   超级跨海通道的建设是个非常庞大的项目,仅仅是海岸港口卫星图以及土质砂纸分析等辅助资料就足有几个G内存,这样大项目交接一两个星期都不算长。   这么短时间的对接分明像不想做这个项目了,所以只给出两个小时时间,象征性的把核心资料交接一下就完事。   就算裘洋很棘手,但如此仓促就决定撤项绝不是傅云峥的行事风格。   李总斟酌着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傅云峥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天气还不错:“裘洋带走了余鹤。”   闻言,李总心中一阵凛然,难免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被裘洋盯上。   这个裘洋常年混迹在大西洋一片的海面上,手段残忍肮脏,为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这次为了逼傅氏退出跨海大桥的项目建设,居然带走了.....带走了谁来着?   李总常年在国外,并不清楚傅云峥的私事,不由问道:“傅总,这个余鹤是什么人啊?”   傅云峥声音的冷意褪去些许,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柔:“他是我爱人,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李总猛然一惊,骂了句脏话:“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绑架!”   傅云峥又恢复了波澜不惊:“只是我的猜测,骗走余鹤的人最后行踪出现成荣港,那是裘老三的地盘。”   李总问:“那裘洋联系您了吗?”   傅云峥摇摇头,很快又意识到他是在打电话,对面看不到他的动作,不由捏捏鼻梁集中精神:“他现在还没联系我,应该是想等我自乱阵脚,好趁机狮子大开口,跟我谈条件。”   挂断电话后,李总起身整理有关J国跨海大桥项目的核心资料,同时派秘书提前将相关资料传真回过国内。   理智告诉李总专业些应该先做正事,尽快完成和傅遥的对接,可感情上又忍不住思索这个余鹤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成为了的傅总爱人,又怎么被裘洋带走了。   傅云峥不愧是傅氏总裁,只凭借成荣港这个地点就推测出带走余鹤的人是裘洋,心思实在缜密,这样提前准备起来,在裘洋找过来时也能不失主动,掌权者果然沉得住气,听傅总那不疾不徐态度,显然没有因为爱人在裘洋手中就受人胁迫,任由裘洋漫天要价。   他们手中关于跨海大桥建设的资料越多越能牵制裘洋,裘洋和傅云峥无冤无仇,既然是利字当头,想来不会贸然采取行动伤害余鹤。   不愧是傅云峥,能掌权硕大的傅氏集团,心性果然高深莫测,令人叹服。   李总收拾着手头的项目资料,还不忘分神在心里将自己的顶头上司吹捧了一遍,愈发觉得自己没有跟错老总。   核心项目资料摞在一起足有半米多高,李总在通讯录里查询傅遥的联系方式,正准备拨通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刚才已经说过,两个小时不够把整个项目完全对接完成,那只对接核心资料——   不就意味着要放弃建设跨海大桥吗?   所以他们傅总是.....准备退出跨海大桥项目了?   李总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当即愣在原地,只想把刚才称赞傅云峥的话全部收回来。   哪有什么临危不乱,傅云峥是早打定了主意用项目换余鹤,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做好了,还有什么可乱的?   太不可思议了。   裘洋还没联系傅云峥,傅云峥就已经把要割的地赔的款全部准备好了。   这会是傅云峥能做出来的事儿?   这不等同于楚歌未唱,刘邦不过是擒了个虞姬,项羽就自刎乌江了吗?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谁能想到冷血无情的傅云峥也会有一天为情所囿、落入凡尘。   要不网上都流传一句话叫什么‘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你看看,你看看,这傅总有了爱人以后成什么样了。   想当年李总陪着傅总在中缅边界进行野生动物救援,当时傅云峥被偷猎者拿枪指着头,也不肯把怀里穿山甲交出去。   这还是当年那个雷厉风行、凛若冰霜的傅总吗?   最可怕的是,他们傅总明明清楚裘洋的意图,还冷静分析什么‘等我自乱阵脚’、‘裘洋准备狮子大开口’。   您也得有阵脚才有的乱啊,项目这都不打算做了,裘洋狮子再开口还能开成什么样。   论理说国内治安挺好的,料想那裘老三也不敢把余鹤怎么样,傅总怎么就慌成这样了呢? 第90章   李总分析得确实没错, 裘洋没把余鹤怎么样。   晚上七点的时候,裘洋打开房门,给了余鹤一个电水壶一箱方便面, 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如果不是还能偶尔在楼道里听见走路和咳嗽的声音,余鹤还以为裘洋已经走了。   夜里十点,余鹤还听见隔壁传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声响。   一会儿哥哥一会儿裘爷一会儿爸爸的, 隔壁两个人玩得非常开,这严重影响了余鹤的睡眠。   余鹤以手撑额,万分无语。   这别墅什么隔音效果?   裘洋不是只玩雏吗?   现在小男孩第一次业务能力都这么好了?   真是时代在进步,什么行业都在卷啊。   余鹤夜盲, 这个陌生的环境又很不安全,他就没关灯。   屋里亮堂堂的,耳边还有或高或低的吟哦,余鹤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老旧裂纹,满脸的生无可恋。   除了在学习资料里,余鹤还从没有在现实听过这动静, 就算看学习资料他也都是静音观看,抱着学习的态度, 从没有因为看学习资料产生过什么世俗的欲望。   余鹤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学习得太认真了,没有关注到那些风花雪月, 今天被迫听了一场现场直播, 这才明白过来, 跟学习认不认真没关系。   他对别的男人根本就不会有反应。   傅云峥说得没错, 余鹤根本不是弯的,他对其他人根本没有一丁点兴趣, 就像和岚齐接触会起寒毛倒竖一样,此刻余鹤只觉得腻歪厌烦。   傅云峥是余鹤唯一的性向。   与其说是傅云峥符合余鹤的择偶标准, 不如直接说余鹤的择偶标准是按照傅云峥定的。   傅云峥就是标准。   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极具针对性的标准。   也是动态的标准。   傅云峥变成什么样,余鹤的标准就是什么样。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余鹤用枕头盖住头躲避噪音。   好在裘洋岁数摆着那里,身体素质能力有限,这场扰民的运动很快就结束了。   余鹤才把枕头移开,隔壁就开始了商业吹捧。   一个细软娇柔的声音说:“裘爷,您好厉害啊。”   裘洋声音粗哑:“爽不爽?”   细软的声音娇羞地哼唧了一声。   余鹤翻了个白眼。   隔壁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然后去洗澡了。   余鹤终于获得了安静,整个人的灵魂都得到了净化。   就在余鹤快要睡着时,隔壁又传来阵隐约的哭声。   余鹤一下子就清醒了,猛地想起锦瑟台的小金,以为裘洋在隔壁玩什么涉及人身伤害的非法游戏,他利落地翻身起来,耳朵贴在墙边。   听见另一个声音娇嗔地说:“裘爷您太坏了。”   然后又是一阵似苦似乐的低吟。   “再......再来一点。”   余鹤:“......”   他的担心真是多余了,隔壁那小男生好像还挺享受的。   余鹤又躺回床上,合眼睡了。   凌晨两点,隔壁又开始新一轮运动,把刚睡着没一会儿的余鹤吵醒了。   余鹤忍不住敲了敲墙:“裘爷,知道您老当益壮,可凌晨一至三点是气血流注到肝经的时间,所谓肝肾阴虚,阴虚则火旺,您还是养养吧。”   大半夜的,隔壁忽然传来声音,吓得裘洋身边的小情人全身一紧。   裘洋骂了句脏话,喊道:“你他妈给老子闭嘴,找抽吧你。”   余鹤起床气很大,完全不怵,又敲了敲墙:“安静点。”   小情人瑟瑟发抖,小声问:“是谁呀。”   裘洋被身边小兔子似的男孩取悦到,摸摸男孩的脸:“不用理,咱们继续。”   知道隔壁有人,小情人显然害羞了,全身都透出一股诱人的红粉,像一只煮熟的虾子,捂着嘴不肯再出声。   隔壁总算安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还不到七点,余鹤的房门就被打开了。   裘洋站在门口,神采奕奕:“出来吃饭。”   余鹤坐起身,真心觉得被囚禁的日子太难过了,晚上睡不着,早上还得早起。   他越看越觉得裘洋的状态像是甲亢。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啊裘总。”余鹤站起身:“我在这儿住影响您夜生活啊。”   裘洋呵呵一笑:“吃完饭你给傅云峥打电话,看他肯不肯赎你。”   余鹤打了个哈欠:“傅总肯定赎我啊,先打电话吧,还吃什么饭啊。”   裘洋很有耐心地站在门口等余鹤:“现在还不到七点,这个时候打电话太失礼了。”   余鹤用‘哦,你还知道失礼啊’的眼神看向裘洋。   裘洋越瞧余鹤越喜欢。   余鹤身上有股特别招人的丧劲儿,尤其是余鹤满脸不满意的倦怠样子,非但不讨人厌,反而让人心痒,恨不能把好东西都捧过来,以博他一笑。   这人真是贱皮子,从前多少人跪在裘洋面前求裘洋都无动于衷,偏偏这余鹤大胆恣意,对他不尊不重,裘洋反倒很喜欢。   难怪傅云峥宝贝似的派了一车保镖跟着,甩掉那车保镖可费了裘洋不少事。   余鹤路过裘洋时,裘洋想摸一把余鹤的腰,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没摸,只是忍不住说:“余鹤,你就跟我一回,怎么样。”   余鹤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晃荡着往外走:“餐厅在哪儿?”   “楼下。”看着余鹤的背影,裘洋心痒如催,不自觉舔舔干渴的嘴唇。   余鹤到餐厅时,一个白净的男孩正在盛粥。   男孩穿着薄薄的衬衫,手中端着瓷碗,抬头看见余鹤的刹那愣在原地,他一向自负容貌出众,可这猝不及防的一眼却令他瞬间懂了什么闭月羞花。   在看到这样一张脸,很少有人能不自惭形秽吧。   男孩攥紧了手中的碗沿,小心地把碗先摆在裘洋面前,又转身去给余鹤盛粥:“哥哥。”   余鹤接过碗,正眼看向男孩,也是微微一愣,皱起眉问裘洋:“这小孩多大啊?”   裘洋哪儿知道这个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孩多大,就没回答。   余鹤一扬下巴,问那小孩:“高中毕业了吗?”   “高二,”裘洋抢先回答,炫耀中带着种极不尊重的轻浮:“学艺术的,播音主持,声可好听了。”   裘洋看向男孩,逗狗似的说:“来一段。”   男孩才刚坐下,又站起来:“那我......”   “那什么那,坐下吃饭。”余鹤把掰了一半的油条递给男孩:“吃吧。”   男孩握着手中的油条,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烫,明明余鹤是递给他一块儿油条,但他总觉着像是在自己身上披了件衣服。   好像昨天脱掉的尊严,又捡回来了一点点。   他怯怯地看了眼裘洋,见裘洋没反对,便又坐下,小心翼翼地埋头吃饭。   吃完油条,余鹤随手拿了个茶叶蛋剥。   裘洋瞥了眼余鹤:“给我剥一个。”   余鹤把手里的鸡蛋放在裘洋盘里。   裘洋盯着盘里的鸡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鹤根本没有食欲,只想快点吃完饭好给傅云峥打电话免得他担心,就又剥了鸡蛋给小男孩。   男孩小声说:“谢谢哥哥。”   余鹤扬扬下巴示意别客气,然后撑着手臂发呆。   裘洋瞧出余鹤深思不属,冷笑一声:“这里不亏你吃不亏你穿,着急回去有什么用,他会愿意拿生意换你吗?”   余鹤无奈地笑了笑:“裘总,云苏离这儿又不远,傅先生找过来是早晚的事,我是替您着急啊。”   裘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余鹤:“开免提。”   余鹤接过电话,裘洋看了眼对面的男孩,吩咐道:“你回楼上等我。”   男孩走后,余鹤拨通了傅宅的电话。   接线员接起电话:“您好,这里是傅宅,请问您是?”   “我是余鹤。”   三秒后,傅云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小鹤。”   余鹤呼吸微窒:“傅先生。”   “你在裘总家里吗?”傅云峥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淡淡地说:“代我向裘总问好。”   听到‘家里’两个字,裘洋的眼神一凉。   没想到傅云峥居然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就查到了余鹤的位置。   裘洋警惕地走到窗前,屋里的纱帘都是拉着的,他透过纱帘的缝隙观察窗外,连花坛里九里香的树枝看着都像傅云峥的人。   等裘洋回到餐桌前时,余鹤和傅云峥已经谈论到今天早上吃的什么了。   余鹤说:“白米粥和油条,裘总买来的油饼很香,还有一种带麻酱和红糖的甜油饼特别好吃,可惜没有豆浆和小笼包。”   傅云峥静静听着,外放的话筒中能够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   傅云峥说:“我早上喝的豆浆,今天本来应该做杏仁花生酪,但是你不在,周姐就没有做。”   裘洋皱起眉,这都说的是什么啊。   他轻咳一声,提醒余鹤说点正事。   余鹤抬头看了裘总一眼,比了个OK的手势:“傅先生,裘总有生意要和你谈,他说生意谈成了,我就能回家了。”   裘洋:“.......”   余鹤直白得过分,裘洋也不知道余鹤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裘洋拿过手机,关闭扩音键,避开余鹤走到一旁。   大概十分钟后,裘洋走回来,余鹤正趴在桌子上撕着甜糖饼吃。   和傅云峥报过平安后,余鹤的食欲又回来了。   裘洋踢了踢余鹤的椅子,待余鹤扭过头看他,才意味深长地说:“傅云峥可真是看重你。”   余鹤先扯着油饼上糖多的地方吃:“恭喜裘总生意谈成了。”   傅云峥答应得越痛快,裘洋越不敢动余鹤,瞧着再喜欢也不敢上手摸。   傅云峥为余鹤放弃跨海大桥的项目,宁可得罪J国政府也要把余鹤赶紧接回身边,这个举动就是裘洋来看都有些疯。   他原以为傅氏那边要商量个几天,毕竟几千亿的项目撤项是小,影响到傅氏集团在国际市场上的信誉是大,就算是撤项也该婉转一些,多用些时间和J国政府周旋,比如拿出一些数据来,表明跨海大桥建设难度或者提出些什么新要求。   这样大的一个项目谈不成很正常,一点细节磨不下来都关乎整个项目的推进,只要拖个几天,傅氏的建工集团就能名正言顺退出考察,终止意向合作协议,这样双方面子上都过得去。   一套流程走下来,快则三五天,慢也就一个星期。   裘洋开出的条件是,在意向协议终止后,亲自把余鹤送回云苏。   傅云峥回答说:“我今天就会给J国政府发送协议终止函,现在是J国的晚上十一点,九个小时后,终止函会出现在对接人的电子邮箱里。”   裘洋很是吃惊:“傅总做事果然痛快。”   傅云峥没理会裘洋的吹捧,声音毫无波澜:“晚上五点前,把余鹤还给我。” 第91章   裘洋的目光落到余鹤身上。   就这一个星期, 别说自己本来就没打算碰余鹤,就算真玩上一个星期难道还能把人玩死了?   就真一天都等不了?   看来这傅云峥半点多余的流程也不愿走,一封终止函, 宁愿瓦解掉傅氏集团和J国政府二十几年的交好,也不愿意余鹤在裘洋身边多呆一天。   没有任何商量,直接用协议终止函通知。   只有傅云峥有底气这样做。   裘洋于心中自问, 深知自己是做不到的。   盯着余鹤修长的脖颈,裘洋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傅云峥这么宝贝的一个人,虐待起来一定更好玩。   尤其是看到受伤的余鹤后, 一向冷静自持的傅总会是什么表情?   裘洋喉间无比干渴,暴虐的情绪在他体内冲击。   不行。   理智告诉裘洋能玩能虐待的人多的是,眼前漂亮的这个不能动。   余鹤清亮的双眸中露出些许不解,疑惑裘洋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   裘洋移开视线:“下午三点,我送你回云苏。”   余鹤眉毛一挑:“多谢裘总款待。”   裘洋扯开衣领,走到大门前检查防盗门是锁好的, 确认余鹤出不去:“我上楼玩一会儿,你要是觉得吵就在楼下待着。”   看着裘洋忽然涨红的脸, 余鹤觉得裘洋的状态很不对劲。   精神过于兴奋,眼睛里也充满血丝。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余鹤警惕地往后靠, 斟酌道:“裘总, 您得保重身体啊。”   “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楼上那小孩?”   裘洋很烦躁地捋了把头发, 额角全是汗, 邪肆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余鹤,他上前一步, 拽着余鹤胸前的衣领:“你心疼你替他啊。”   余鹤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那小孩和裘洋相好明显是情愿的,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归是各有所图。   他又不是赵盼儿,在这儿唱什么救风尘。   余鹤自己都在风尘里飘着呢,还飘得很乐意,有什么资格去管那个小男孩呢。   “裘总,”余鹤眼神淡漠,冷静与裘洋对视:“怒气伤肝,稍安毋躁。”   裘洋猛地一推,把余鹤推回餐椅上,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余鹤觉得裘洋像是犯了什么病,下意识去摸手机想上医学论坛内网查资料,手指微微一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机不在,感慨书到用时方恨少,专业学的还是不到家,虽然心中虽对裘洋的症状隐约有几种猜测,却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无论如何在这种裘洋过分亢奋的情况下,余鹤没有再激怒他。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裘洋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没有再理余鹤,转身上了楼。   余鹤躺在沙发上,心中不断告诚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裘洋已经答应下午三点送自己回云苏,落到裘洋手里还能全头全尾地离开很不容易,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手背搭在额头上面,余鹤闭着眼努力说服自己。   裘洋的名声没人不知道,小男孩既然敢来,显然是和裘洋谈好了交易的价格。   余鹤在心中默念:尊重个人选择、尊重个人选择、尊重个人选择。   余清砚当时来找你时,你不也很烦吗?怎么现在轮到别人身上,又他妈的想学余清砚去干那狗拿耗子的事?   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傅云峥啊——   内心的另一个声音说。   余鹤心尖微颤,从沙发上坐起身,一边骂自己被余清砚传染,一边往楼上走。   红木楼梯很有年代感,有些陈旧,也许是常年背光的缘故,枣红楼梯色彩黯淡阴沉。   在暗红颜色的渲染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大片凝固的血迹,处处透露出不详。   巨大的楼梯旋转延伸,仿佛通向地狱。   余鹤踏上台阶,脚下的触感都仿佛是粘稠的。   他顺手拿起了楼梯转角处的铜铸鹿角雕塑。   余鹤心跳得很快。   他打过很多架,打架对余鹤来说可谓轻车熟路,可他从没碰见过可裘洋这种人。   裘洋身上带着种血淋淋煞气。   哪怕裘洋已经不再年轻,已早已过了男人战斗力最巅峰的年岁,但这种年龄和阅历带来的压迫感没办法形容,虽然余鹤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点怵。   这种胆怵与体能无关,完完全全展现在心理层面上,年长者对年轻人带有自然的等级压制。   现在的余鹤面对裘洋,就像十四岁的他面对余世泉,二十岁的余鹤已经不再害怕余世泉,也许要等余鹤再长大一点,才能游刃有余地对付裘洋这样的人。   裘洋没有限制余鹤的活动,对裘洋而言,余鹤不过是个漂亮得过分的金丝雀,依附在傅云峥身旁,不具有任何威胁。   这种轻视令余鹤愤怒,也令余鹤害怕。   余鹤只能攥紧手中鹿角雕像的脖子,以此来给自己提供勇气。   拐上楼梯,楼道隐约传来与昨晚类似的暧昧声响。   余鹤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后背骤然塌下。   从高度紧张中放松下来后,余鹤背部肌肉出现了僵硬痉挛的状况,一跳一跳地疼,他有些好笑自己想得太多,裘洋从锦瑟台点过不少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正常的客人,哪有这么巧就让余鹤碰上裘洋犯病。   不管怎么说,没事就好。   余鹤转身下楼,把雕塑放回原位,铜像和底座磕在一起发出声闷响。   甩甩手臂,余鹤又把雕塑拿起来颠了颠。   纯铜铸造的雕塑很有分量,约莫得有二三十斤,一下子砸人身上绝对是冲着要命去的,他刚才大脑一片空白,摸到什么就拿什么,根本没时间考虑后果,现在冷静下来才觉出冲动。   傅云峥还在云苏等他,余鹤不能把命填在裘洋身上。   紧张情绪松弛下来后,脱力感席卷而来,疲倦地躺回沙发上,余鹤不知不觉睡着了。   余鹤睡得很沉。   这座别墅的隔音效果虽然不太好,但理论上,在一楼的客厅里不该听见二楼的主卧的声音。   可余鹤却忽然醒了。   醒来时,周围非常安静。   这种时差颠倒的睡眠非但没有缓解疲惫,反而令余鹤心悸难安,胸闷气短。   虽然身体很不舒服,头脑里也混混沌沌,但余鹤的眼神却极清明,他确信自己是被吵醒的。   他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哀嚎。   如若是放在从前,在这座有些年头的别墅里,恍惚在睡梦中听到哀嚎,余鹤多半会以为自己被梦魇着了。   可今天余鹤没有往鬼鬼神神的方面去考虑。   他仰起头,望着转角楼梯方向。   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余鹤,二楼出事了。   即便现在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下,人们也不可否认:在某些重大事件发生前,有些人会毫无理由地产生预感。   此刻,余鹤的第六感尖叫着示警,告诉余鹤不要去二楼。   只要呆在这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然而就像在恐怖片里,我们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主角团要在诡异的场景中走向黑暗一样,很多时候,余鹤也很难解释自己行为的动机与初衷。   哪怕所有的利弊都在那一刻完成了权衡,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余鹤扭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早餐时切鸭蛋的熟食刀就放在台面上,但余鹤没有去拿。   他什么都没有拿,直直地走上楼梯。   两次踏上楼梯,余鹤的心境完全不同,在不知道是否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很紧张。   而此时,当余鹤明确预感到他担心事情已经发生的这一刻,他又镇定到近乎冷漠。   原来这份紧张不是源于要面对恐惧,而是源于心怀希望。   余鹤希望那个小男孩能安安全全地走出这栋老旧的别墅。   大概是不能了。   余鹤面无表情,踏上了那座略显阴森的楼梯。   推开门的时候,屋中场景和余鹤想象的完全不同。   床上很乱,但没有人。   裘洋穿着白色汗衫,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惬意地抽烟。   他神情放松,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到余鹤,裘洋脸上露出了些许诧异:“什么事?”   房间内的味道很不好闻,有烟味,有家具老化的腐木味,有裘洋身上的汗腥味,还有淡淡的工业香精味道混合着一种怪味。   余鹤不想思考那股怪味是什么味道,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似乎并没有闻到血腥味。   味道太杂了,每一种都往余鹤鼻子里钻,这大大影响了余鹤的判断。   余鹤环视四周:“那小孩呢?”   裘洋吸了一口烟,随口说:“走了吧。”   余鹤注视着裘洋:“从哪儿走的?我一直在楼下。”   裘洋吐出了个烟圈,淡蓝的烟圈荡开,裘洋缓缓说:“看你睡觉没叫你呗。”   余鹤心头一跳。   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门反锁着,那么沉的装甲门打开不可能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个小孩根本没走,裘洋为什么要撒谎?   余鹤以为没有人下过楼,可裘洋却知道他在楼下睡觉。   这只能说明......在他睡着的时候,裘洋下楼看过他,看完后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楼上。   裘洋为什么要下楼去看他?   那个小男孩又在哪儿?   这种后知后觉的危险令余鹤不寒而栗。   裘洋还在若无其事地抽烟。   余鹤知道自己这时应该离开,等裘洋把自己送回云苏。   如果那个男孩真的出了什么事,余鹤就是裘洋第一个灭口的对象,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刨根问底。   见余鹤还站在门口,裘洋站起身说:“我现在送你回云苏。”   余鹤闭了闭眼,把心一横,咬牙道:“裘总,我是学医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卧室内轻松的气氛陡然凝固。   裘洋的眼神瞬间变了,沉声重复道:“余鹤,我现在送你回云苏,你回不回?”   余鹤攥紧拳头,这须臾间,他必须做出选择。   裘洋狠狠吸了一口烟,再次退让:“你老老实实回去,以后见到你和傅云峥,我姓裘地绕着你们走。”   这几乎是明示要余鹤装傻,不要再追问那个小男孩的下落。   可裘洋此刻让步越大,余鹤就越是心惊。   那个男孩还活着吗?   冷汗从余鹤额角划下来,心底一个声音不停地告诉余鹤,转身走就行了,回去和傅云峥从长计议,事过留痕,总不会让裘洋逍遥法外。   现在跟裘洋挑明,你自己能活着回去吗?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余鹤,走啊。   余鹤僵硬地转过身。   男孩怯生生的样子在余鹤脑海中迅速闪回。   操。   余鹤倏地回过身:“我是医学生,裘总。让我救他,我保证不会和任何人说,我发誓。” 第92章   裘洋骂了句脏话, 一把将嘴上叼着的烟摔到地上,反身一脚踹在床头柜上,恶狠狠地瞪着余鹤。   余鹤一动不动, 平静地和裘洋对视。   “厕所。”裘洋指了指房间内的另一扇门:“他在厕所。”   余鹤快步冲向那扇门。   推开磨砂门,地上倒着一个人。   青涩的身躯赤裸着,白嫩的皮肤上布满淤痕。   余鹤半蹲下来, 把倒伏在地上的男孩翻过来。   男孩的额角有一处明显外伤,口鼻间有淌着鲜血。   脖子上也有道掐出的淤青。   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余鹤俯下身,中食二指按在男孩颈动脉上, 耳朵贴在男孩胸口听心跳呼吸。   男孩身上还是温热的,胸口的起伏接近于无,好在还有心跳。   余鹤脱下外套盖在男孩身上,跪在地上取来毛巾按在男孩额头上止血。   他不是外科医生,面对外伤能够采取的急救措施有限,男孩口鼻出血, 余鹤无法确定颅内是否出血,不敢贸然挪动, 能做的也就是止血、保暖、叫救护车。   余鹤起身去外面去棉被,刚站起来就感觉到一只手拽住了自己的裤脚。   余鹤立即蹲了下来:“你怎么样?”   男孩睫毛微微抖动, 很努力地睁开眼, 看到余鹤的瞬间, 男孩涣散的眼眸微微凝聚, 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余鹤应了一声,拍拍男孩的脸:“别睡, 冷不冷,我去给你拿被子。”   男孩虚弱地点点头, 痛苦地发出细弱的哀鸣。   余鹤双手捧住男孩的脸:“坚持一下。”   男孩声音细如蚊呐:“我叫白沐,如果我死了......”   余鹤俯身抱住白沐,在他耳边说:“你不会死,白沐,我会救你,我保证。”   走回房间内,裘洋坐在椅子上,又点了一根烟:“还没死?”   余鹤深吸一口气:“打120。”   裘洋皱起眉,很费解地感慨:“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余鹤走到床边弯腰抱被子:“他就一高中生,做什么了你要他命?”   “他什么也没做,很乖。”裘洋微微探身,问余鹤:“你没有过那种时候吗?手很痒,一定要掐住什么,看弱小的生命在你手下挣扎,你会觉得自己,是神。”   余鹤用看疯子的眼神看向裘洋。   他抱起被子往卫生间走:“你现在手不痒了,可以叫救护车了吗?你总不会真想弄出人命吧。”   裘洋耸耸肩,掏出手机。   余鹤快步走向卫生间,他抱着被子,在用手肘按亮浴霸暖灯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汗腥味。   是裘洋!   余鹤猛一转身,举起手臂挡住裘洋手中挥过来的台灯。   好痛!   好在用余鹤手里抱着棉被,棉被的减震作用下泄去了大半力气,否则那一下砸过来他手臂肯定会骨裂!   “你疯了?”余鹤狂吼一句。   余鹤还没有移开手臂,裘洋就狠狠一推,把余鹤推倒在地,余鹤整个上半身霎时间被盖在棉被下,裘洋就隔着被子,举起台灯狠命地砸在余鹤身上。   “我草你大爷!”余鹤疯狂挣扎:“你他妈想弄死我?”   冬天的棉被很厚,裘洋砸了几下发现这样造不成致命伤害,反而被余鹤蹬了好几脚。   裘洋随手扔掉台灯,忽然掀开被子,猛地一巴掌抽到余鹤脸上。   余鹤瞬息间一阵耳鸣,头晕目眩。   裘洋打架经验太丰富了,非常清楚怎么样能快速令对手失去战斗力。   裘洋露出冷笑,他一手掐住余鹤脖颈,另一只手拇指抹去余鹤唇角的血,将拇指含在口中,鲜血的滋味在他舌尖荡开的刹那,他很想低头咬穿余鹤的喉咙。   嗜血的欲望在心间不断激荡。   裘洋拽着余鹤的头发,俯身细细端详余鹤美丽的脸,目光如有实质,黏腻地舔在余鹤灵魂上。   裘洋哑声道:“小东西,我第一眼见你就想操你,这一天我放过了你多少次,你怎么这么不识趣,非要来找死。”   余鹤勾了勾唇,不屑一笑。   裘洋看着余鹤肿起的唇角,很心疼地摸了摸,又猛然狠狠一按,如愿听到余鹤的闷哼:“回云苏不好吗?傅云峥没教过你该装瞎的时候就装瞎吗?”   余鹤瞪着裘洋,面无表情:“傅云峥不会装瞎,也从没教过我怯懦两个字怎么写。”   “他不知道吗?我看他很知道,他把你看的比傅氏的声誉还重……”裘洋双手扣到余鹤脖子上,缓缓收紧双手,喟叹道:“可惜你不惜命啊”   裘洋的手劲非常大,两只手狠命掐在余鹤脖颈上,余鹤的第一感觉不是呼吸困难,而是疼。   尤其是拇指按住的位置,痛感剧烈,沿着脖颈脸颊耳朵一直往上蔓延。   颈动脉被压迫,大脑供血切断,脑供氧不足。   余鹤额角很快爆出青筋。   看着余鹤痛苦的脸,裘洋感慨:“真可惜,没时间操一次了。”   余鹤掰着裘洋的手,艰难地说:“你......一次......那么......那么快,三秒......的工夫就够。”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被接受说‘快’。   裘洋简直气笑了,他微微松开手,狞笑着说:“余鹤啊,你真的很欠折磨。”   血液迅速流通,涌入大脑。   余鹤脑袋里一阵发热,同时大量的氧气灌入肺里带来刀割般的痛。   余鹤眼眶通红,不住呛咳。   然而呛咳还没结束,裘洋就又收紧了双手。   那双大手紧紧掐在余鹤喉间,不住灌入身体的空气戛然而止。   胸肺间的疼痛消失了,更大的痛苦却接踵而来。   缺氧使余鹤眩晕,眼前慢慢变得模糊,直到一片漆黑,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脖子上的那双手又松开了,他下意识仰起脖颈,大口大口呼吸。   可裘洋的手却覆在了余鹤口鼻间,像按住砧板上的鱼,冷眼看余鹤在他手下挣扎。   裘洋欣赏着余鹤绝望的表情。   当余鹤的挣动逐渐变缓时,裘洋又松开手——   又掐紧——   松开,掐紧,松开,掐紧。   反复几次过后,裘洋只要一抬手,余鹤就下意识颤抖。   裘洋很满意地笑了起来:“人果然都是贱皮子,我对你客客气气你不珍惜,现在学乖了?”   余鹤抬眸看向裘洋,他额头全是汗,发梢粘在额角,眼尾一片嫣红,脸色却是惨白,眼眸里全是生理性的眼泪,脆弱得如同一朵被雨雪摧折、挂着霜痕的花。   “我......”长时间被掐住脖颈,余鹤的声带受到了损伤,声音极哑极轻。   裘洋俯身去听。   余鹤哑声说:“我从小就被我爸......按着打,从有记忆开始,到十四岁。”   裘洋皱了皱眉,一时间不明白余鹤为什么说起这个。   很快,他就明白了。   裘洋瞳孔缩紧,耳侧突如其来的风声在向他示警。   危险!   然而余鹤速度很快,电光火石之间裘洋来不及躲开。   余鹤右手握着台灯,猛地挥向裘洋的脑袋,毫不留情地砸在裘洋太阳穴上。   裘洋脸上的诧异还没完全展开就化为了震惊,继而转化成痛苦。   余鹤抬腿将裘洋从自己身上蹬下去,反身将裘洋压在身下,甩手抽在裘洋脸上,把裘洋给他那一巴掌还了回去。   裘洋还要挣扎,余鹤拽着他的头发往地上一磕,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下力气很大,裘洋立刻被磕懵了。   余鹤用被子把裘洋蒙起来,举起台灯就砸,哑声吼道:“老子挨了十年打都没有学乖,你他妈这两下算个屁。”   几下砸下去,仅存理智告诉余鹤不能再砸了,他不能把裘洋弄死在这儿,厕所里还有个叫白沐的小孩等着他救。   可现在余鹤完全顾不得那些了。   窒息几番濒死,在无限接近于死亡的威胁下,一直压抑在体内的躁狂完全被激发出来。   他此刻情绪高涨,精力充沛,仿佛注射了强效兴奋剂,整个人处于战力极致的巅峰状态。   肾上腺激素分泌迅猛。   身体对疼痛的感知能力下降,被打被砸的地方都不再疼痛,长时间窒息造成下降的血氧也飞速补充,因缺氧而无力的四肢霎时间充满力量。   余鹤从没有感觉这么好过,一场未知的进化在他体内完成,强大力量充斥着他神经与肌肉。   他没有畏惧,他无所不能。   余鹤的大脑飞速运转,脑海中霎时列举出十几种杀死裘洋的方法。   冰冷的视线落在裘洋身上,令裘详感到胆寒。   这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是看尸体的眼神。   裘洋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看着漂亮无害的余鹤居然如此强大!   裘洋开始后悔招惹余鹤。   不不不,如果第一眼看到余鹤是这个样子,他只会躲得远远的,疯子和疯子之间有着奇怪共鸣,就像余鹤看到裘洋会本能畏惧一样,裘洋看到现在的余鹤也全身发寒,毛骨悚然。   裘洋后知后觉,终于发现他激怒了一个他惹不起的疯子,更可怕的是,这个疯子平时掩藏得太好,几乎从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无论是谁提到余鹤,形容词或者是漂亮、张扬、意气风发,或者是废物、懈慢、不上进……然而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评价,从来都和‘疯’这个字不沾边。   余鹤实在是太漂亮了,美得引人注目。   人们在看到美丽事物时,总是不自觉忽略他的危险性,常常忘记在自然界中越美丽的东西越致命。   裘洋追悔莫及,他真是愚蠢到家才会去刺激余鹤,把余鹤疯狂的一面逼了出来。   台灯隔着棉被砸得疼痛虽然令裘洋颤抖,但这些远远比不上裘洋内心的恐惧。   裘洋自己就是一个疯子,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狂躁状态下的人有多么不可控。   “七次,”余鹤垂下眼,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如春光般明媚温暖:“裘总,您刚才掐了我的脖子七次,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力量的充盈下,余鹤全身肌肉都调配到最佳状态,溢出的力量甚至令双手微微发抖。   人一般只有在大力抓握某件东西时,肌肉才会这样颤抖的。   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这意味着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最佳状态,余鹤像是一台被迫开启狂暴状态的杀戮机器,冰冷的令人生畏。   “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余鹤把手轻轻放在裘洋脖颈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和裘洋苍老褶皱的皮肤形成极剧烈反差。   “裘总,您刚才告诉我,看生命在手下挣扎能够幻想成神,请让我来验证一下。”   余鹤的声音很轻,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直直钉进裘洋大脑,引起裘洋灵魂深处对于强大对手的恐惧。   余鹤的拇指精准按住裘洋的颈动脉,缓缓施力:“我给你七次机会,希望七次窒息濒死过后,你也能像我一样强,加油。” 第93章   “余鹤!余鹤我错了!我错了!”   裘洋全身剧烈抽搐, 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电话:“你不救那个高中生了吗?打120,你打120。”   目光漫不经心扫过裘洋手中的手机,此刻的余鹤根本注意不到裘洋在说什么, 他只关注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比如裘洋发抖的手。   “人为什么会害怕呢?”余鹤皱起眉,握住裘洋的脖子,慷慨万分, 不吝于把自己在死亡线上总结出的宝贵经验分享给裘洋:“当你无限接近死亡的时候,你就不会怕了。”   “放开我,你这个疯子!”裘洋绝望地拍打着余鹤的手。   余鹤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裘洋此刻的力气对他来说太小了。   被猫捉住的老鼠, 一切挣扎都很可笑。   余鹤收紧双手:“刚才我也是这副蠢样子吗?非常抱歉,让您见笑了。”   裘洋瞳孔猛缩:“你真是疯子,比我还疯。”   余鹤微微颔首,客气道:“过奖。”   裘洋耳朵很快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确切地说,当脖颈被卡紧后他就彻底失去了听力, 眼前只剩一片血红色。   论身体机能,这个年纪的裘洋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青春正盛的余鹤, 在窒息的痛苦下,裘洋比余鹤更快接近死亡。   他只能在心中祈祷快点熬过余鹤的七次报复。   可惜, 余鹤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余鹤弯眉浅笑的模样和手下动作形成鲜明对比,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割裂感。   裘洋松弛的脸皮涨得通红, 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裘洋的脸由红变白, 口鼻之间涕泗横流。   就在裘洋以为自己就会这样被掐死的那一刻,余鹤终于松开了手。   余鹤漠然凝视痛苦呛咳的裘洋, 冷淡地评价:“没什么意思。”   接着,他又一次收紧了手。   没有人能扛过反复窒息的痛苦, 当余鹤再松开手时,裘洋挣扎着求饶:“余鹤,余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想想厕所里的白沐......”   余鹤无动于衷,继续收紧双手。   裘洋仰起头,拼进力气狂喊一声:“傅云峥还在云苏等你!”   余鹤的手猛地一顿。   裘洋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傅云峥’三个字会救自己的命!   裘洋抖动嘴唇,颤抖着说:“我的贱命不值钱,你要是现在弄死我,晚上五点、晚上五点傅云峥就见不到你,你不可能回去找他了。”   你不可能回去找他了。   短短几个字,瞬间瓦解余鹤无坚不摧的精神。   余鹤抬手甩了裘洋一巴掌:“闭嘴。”   裘洋很识时务,他立即闭上了嘴。   余鹤唇角扬起的弧度缓缓压平,他很不高兴。   拿起裘洋的手机,余鹤用裘洋的指纹解了锁,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在算不得漫长的等待音过后,余鹤脸上过度兴奋的神情全然消失。   他垂眸看着裘洋,眼神冰冷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余鹤的声音是与他神情截然相反的沙哑虚弱:“傅云峥,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傅云峥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小鹤,怎么了?”   裘洋屏息听着余鹤打电话,并且暗暗准备着反击,余鹤满不在乎,拽着裘洋的头又往地上一磕。   咚的一声闷响。   裘洋被磕得眼冒金星,低声骂了一句:“神经病。”   余鹤单手卡住裘洋的脖子,歪头用肩膀夹着电话,腾出一只手狠狠甩在裘洋脸上。   傅云峥问是什么声音。   接着,裘洋听见余鹤这个疯批崽子委委屈屈地说:   “裘洋打我。”   *   当警察打开裘家打大门时,整个别墅安静地不像话。   刑侦支队队长张鸣踏上楼梯,隐约听到二楼房间内传来些许声响。   推开门前,听到房间里的人说:“警察来了。”   房间内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地上摊着一床被子,下面明显有个人形。   宛如停尸间盖着白布的尸体。   张鸣心间一紧,快步上前掀开被——   是裘洋。   裘洋昏迷了过去,身上有明显被殴打过的痕迹。   见状,张鸣不自觉皱起眉,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同事先把裘洋抬出去。   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这里有病人,他快死了。”   张鸣闻言一惊,大步上前,推开卫生间的门。   一个瘦高的青年背对张鸣坐在瓷砖上,隔着被子半揽起一个年轻的男孩。   男孩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口鼻间有明显的血痕,血迹被擦拭过,但仍留下了一片殷红。   狼狈不堪却难掩清秀,男孩看起来年纪很小。   根据资料,张鸣迅速定位了男孩的身份,这是裘洋从夜店带回来的高中生白沐。   那唯一醒着的这个就是余鹤了。   怎么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张鸣警惕地看向余鹤:“你是余鹤?”   余鹤微微侧首。   张鸣看清余鹤的瞬间,心头一阵猛跳。   余鹤的侧脸美得令人心惊,唇角和脖颈的青痕非但不能抹杀他的美,反而将余鹤衬得更加妖异艳丽,充满了红玫瑰开到衰败的黑暗与蘼丽。   眼前的一切,如同老旧电影中光影昏暗的画面剪影。   装修复古的狭小卫生间,一个苍白如妖的青年男子抱着怀中将死的少年。   少年额角淌血,死生不明,青年满身是伤,眼神冷漠。   仿佛是一对为复仇而来的鬼魂,又像开在冥府之路上的双生彼岸花,鬼气中又带着丝不可亵渎的神性。   这一幕极具冲击与震撼。   余鹤脖颈上的淤青极深,透露出阴气森森的黑紫,指痕模糊不清。   这种形状颜色的淤青绝非一次形成的。   脸上指痕倒是很明显,破裂的唇角证明余鹤也曾遭遇暴力。   屋里一共三个人,三个人都受了重伤。   张鸣眼皮一跳,终于意识到这个看似简单的非法拘禁背后有多复杂了。   难怪他哥要他亲自过来。   余鹤将捂在白沐头上的毛巾拿开,给张鸣看白沐额头的伤口:“警官,他快死了。”   张鸣俯身去扶余鹤:“你还好吗?”   余鹤看了眼张鸣:“张鸣?”   张鸣点点头。   余鹤捡起地上的手机,语气比和张鸣说话时生动很多:“你姐夫的弟弟来了,我得跟他去警察局了。”   “去吧。”傅云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我在路上,晚上接你回家。”   挂断电话,余鹤把手机递给张鸣:“裘洋的。”   张鸣看到余鹤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这种颤抖完全有别于寒冷或恐惧,这是过度亢奋的颤抖。   常年和罪犯打交道的张鸣察觉到一丝违和,他意识到余鹤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某种激动。   张鸣后背不自觉地绷紧,下意识和余鹤拉开距离。   余鹤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了,完全不像他哥口中那个‘挺好糊弄’‘脾气也挺好’的小孩,即便余鹤没有做出任何过激举动,但张鸣完全没办法说服自己说眼前的这个余鹤很无害。   如果硬要张鸣形容,语文修辞手法学得非常差劲的张鸣只能用‘炸弹’两个字来形容他所见到的余鹤。   危险、可怕、活跃度高,极不稳定。   他甚至怀疑余鹤是不是食用脸上什么非法兴奋剂,决定带回局里先给余鹤做个毛发检测。   张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余鹤忽然低头呕出一口鲜血,吓得张鸣一把扶住余鹤:“你没事吧。”   余鹤的声音很哑:“没事,食道和气管上的血管被掐裂了,喉咙里的血。”   张鸣打量着余鹤:“我先带你去医院吧。”   余鹤又右手给自己的左手把脉,发现自己心跳快得异常,这种情况下诊脉也真不出什么结果。   余鹤握着自己的手腕想:   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这是不正常的,是情绪太兴奋了吗?   你应该镇定下来,余鹤,这样的状态不对的。   躁郁症又发作了。   余鹤的情绪从来很少这样糟糕过。   和傅云峥在一起时,他的情绪总能维持稳定,即便情绪稍有波动,只要和傅云峥搂搂贴贴就能好了。   余鹤能够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出现了一些很棘手的问题。   那种感觉很特殊,很难认错。   要怎么形容躁郁症发作时的感觉呢?   灵魂撕裂,分成两半,正常的那一半灵魂神魂不稳,飘飘荡荡,犹如游离在身躯之外,而不正常的那半灵魂占据了整个躯壳。   或是过于阴郁,或是过于亢奋。   那一半生病的灵魂被无限放大,操纵着余鹤的喜怒哀乐,余鹤知道这样是不对的,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但他落不下来,没办法重新掌控自己的情绪和行为。   每当这个时候,如果傅云峥能抱一抱余鹤,那么余鹤游离飘荡的灵魂则能够迅速复位,和傅云峥搂在一起温存。   可现在傅云峥不在。   余鹤即便知道自己有病,可他无计可施。   他的解药不在。   真烦,他就不应该离开傅宅,不应该离开傅云峥。   外面这些人实在太讨厌。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他和傅云峥就好了。   余鹤看向眼前的张鸣,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张鸣太阳穴、颈动脉、心脏等要害部位。   张鸣莫名感到后背发寒,侧头看了眼身边的余鹤。   余鹤努力甩掉那些不对劲的念头,和张鸣一起坐上了警车。   很可惜,躁狂状态下带来的亢奋也未能抵御晕车。   余鹤在医院门口吐得昏天暗地。   他身上有明显被砸伤的淤青,脖颈上的掐痕也很吓人,一进医院,余鹤就被推进核磁室检测内脏有没有内出血。   核磁室内很凉,余鹤躺在共振仪上,被运送进核磁舱时忍不住想,人死以后在火葬场被推进焚烧炉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这里就像一个棺材。   一个吞没余鹤全部理智的棺材。 第94章   核磁共振的仪器运转很吵, 即便耳朵上挂着防噪音耳麦,余鹤还是能听到非常剧烈嗡嗡声。   才启动不一会儿,嗡嗡突然戛然而止。   余鹤眼前的光也瞬间熄灭。   很好, 更像一个棺材了。   余鹤躺在仪器里一动不动,被迫接受了自己居然赶上仪器故障的倒霉事实。   黑暗中,余鹤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眼前又出现了很多人。   有亲生母亲温柔的笑脸,她对余鹤笑着,掌心中放着一粒小小的安定片,午后灿烂的阳光为母亲渡上一层金色的光影, 美丽亲切的恍如梦境。   余鹤捡起母亲掌心的安定吃下去,母亲的脸消失了。   然后是裘洋狰狞的脸。   裘洋说:“你真的很欠折磨。”   满头是血的白沐也出现在余鹤面前,他问余鹤:“我会死吗?”   “你不会死。”余鹤回答:“我会救你,我保证。”   在‘我保证’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窒息感如潮水般吞没余鹤。   余鹤的手抓在自己脖子上,他奇怪地发现, 没有人掐住他的脖子。   是幻觉。   糟糕,余鹤仅存的理智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在黑暗和密闭环境的影响下, 他的精神状态滑落到一个新的低谷,居然出现了幻觉和幻听。   -这很严重了余鹤, 你必须要调整自己的状态。   -没办法调整了, 就这样吧。   -你只是接连遭受了太多打击, 虽然你刻意装作不在乎, 可被亲生父母背叛还是很难接受,你是渴望亲情的, 人在失望时情绪滑落是很正常的现象。   -并也不正常,正常人不会想掐死裘洋, 承认吧,你当时就是想掐死他 。   -那是因为裘洋先掐的你,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白沐。   -或许你就不该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你一定要逞英雄强出头,现在你已经回到云苏了。   “这不是闲事。”余鹤说:“不是每个人都能遇见傅云峥,年轻人一时走错路而已,白沐的人生还很长,他不该为此搭上性命,重来一万次我也会救他。”   -你是在救他,还是在救那个没遇见傅云峥的自己?   -躁郁症是很严重双向情感障碍,你是个病人,确实不应该接触那些可能会让你受到刺激的东西。   -你不是病人,你只是有点不开心,我很确信你的精神状态没有问题。   -正常人不会自己跟自己对话。   余鹤说:“很多人都会和自己说话,我没有问题。”   诊室内的灯光亮起,张鸣的声音从核磁舱外面传进来:“什么没问题?”   余鹤睁眼看着眼前的白光,声音平静如水:“你再晚一点来,我就能跟自己打麻将了。”   张鸣以为余鹤在跟他开玩笑,不由笑了起来,他拉开舱门:“没事吧?”   张鸣弯腰去摘余鹤耳边的降噪耳机。   余鹤猝不及防看到一双手伸向自己的脖子,窒息感如影随形,张鸣英挺的面容在余鹤面前扭曲重组,幻化成一张狰狞的脸。   裘洋。   余鹤一时间分不清是幻是真,抬拳挥了过去。   张鸣反应很快,猛地歪头避开,余鹤的拳头还在擦着他的颧骨追过去。   “余鹤!你发什么疯!”   张鸣怒喝一声,条件反射般抬臂去捉余鹤。   余鹤一翻身从诊床上翻下去。   他很轻盈地落到地上,背靠着核磁仪,抱膝蜷缩起来,把脖子藏了起来。   *   傅云峥赶到警局时,天将将擦黑。   警局还没有下班,张鸣将傅云峥接进警局。   因为傅云峥坐着轮椅又被支队长亲自带着,引来了很多好奇的目光。   接待室内。   张鸣坐在傅云峥对面,双手撑在大腿上,微微探身:“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一点疑问,余鹤......平时会展现出攻击行为吗?”   傅云峥目光落在张鸣颧骨上的淤青上,不动声色:“没有。”   张鸣略显烦躁地揉了把脸:“按照规定来讲,我不应该跟你透露案件细节,但余鹤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没有法律意义上的父母,我姑且当你是他的监护人吧。”   听到监护人三个字,傅云峥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蜷。   张鸣说:“裘洋醒了,他伤很重,当然这个跟他岁数大也有关系,不过伤残鉴定是不会考虑年纪这个因素的,该是几级就是几级。”   傅云峥淡淡道:“所以呢?公安定案也不是谁伤得重谁就有理,那个叫白沐的高中生现在还躺重症病房,这点公安又怎么定?”   “这是两个法律关系,咱们先抛开白沐这段不论。”张鸣微微往后一靠:“在裘洋家里,裘洋被余鹤打伤,他现在指控余鹤入室抢劫。”   傅云峥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我们傅家要什么没有,裘洋家有什么宝贝值得余鹤去抢的?是裘洋非法拘禁余鹤在先,就算余鹤打了裘洋,也只能算是正当防卫,被迫的。”   张鸣被傅云峥呛得头疼:“裘洋和余鹤谁先动的手还需要调查,不过就算余鹤涉嫌入室抢劫,你也可以先保释他。现在的问题是余鹤不配合调查,还袭警。”   傅云峥面不改色:“他袭击谁了?”   张鸣举起手,很无奈地说:“您不能因为他打的是我,就抹杀他有攻击倾向的事实吧。”   傅云峥呼吸微顿:“我不相信余鹤会无缘无故袭警。”   张鸣说:“他不是无缘无故,他出现了幻觉把我认成了裘洋!傅总,我相信您一定不是第一天知道余鹤患有躁郁症。”   傅云峥沉下脸:“张警官,请您说话注意一点,在没有医师诊断证明的情况下冒然认定一名公民患有精神类疾病,实在有失一名人民警察的职业素养。”   张鸣挑眉:“所以呢?他确确实实出现了幻觉,也确确实实攻击了我。”   傅云峥冷声道:“我们私下的谈话到此为止,接下来的一切流程将由我的律师和你方对接。”   张鸣点点头,了然道:“公事公办,这样最好。”   张鸣以为傅云峥这样说是想撇清关系。   傅云峥作为傅氏的总裁,一个社会关注度和影响力都极高的人,身边出现个沾染刑事案件的情人势必会产生不利影响。   更何况这位情人还患有躁郁症。   公众的热情总是瞬间高涨而后又很快消散,扑风捉影的是他们总是信的很快,就算日后调查清楚证明余鹤才是受害人,也很少有人会看后续的警情通报。   根据张鸣和队内法医观察,他们一致认为余鹤的情绪异常,很可能存在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   这严重关系到傅氏的企业形象。   张鸣一点也不意外傅云峥会这样做,反正即便傅云峥不出面也不影响余鹤的保释。   张鸣起身打开门,准备送傅云峥高开,但傅云峥接下来的话却推翻了张鸣的全部合理猜想。   傅云峥微微一顿,继续说:“张警官,我将以余鹤未婚配偶的身份,要求警方向我完全公开与余鹤相关的案情。”   闻言,张鸣猛关上门:“傅总,你在开什么玩笑?什么叫未婚配偶?”   傅云峥淡然的表情更加衬托出张鸣的惊讶,但傅云峥完全不以为意:“余鹤的生日在正月十六,现在还没有到法定结婚年龄,但是我与他存在事实婚姻,根据相关法律,可以认定为我是他的配偶。”   张鸣瞠目结舌:“事实婚姻?”   从进门开始傅云峥第一次露出明显的神情,他故作惊讶:“张警官作为政法系统干警,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事实婚姻吧。”   张鸣咬牙道:“这条规定通常只运用于已经生育子女的异性夫妻之间,同性之间很难适用!”   傅云峥靠在轮椅靠背上,即便坐着仍不减气势。   他好整以暇,从容不迫:“这是您个人的理解,我不这么认为。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法律条款已经实行多年,但这些年依旧未能消除大众对于同性恋的偏见,难道你也存在这样的偏见吗?”   张鸣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只想立刻给他哥打个电话。   事情发展至此,他是劝不动傅云峥了。   重新复盘全局,张鸣觉得这件事情原本也不该发展得这么麻烦,从一开始就不该带余鹤去做核磁共振,真是百密一疏,谁能知道去趟医院能赶上机器故障,导致余鹤在黑暗密闭空间情绪恶化,这事细究起来他们不可推卸的疏忽之责。   傅云峥极具社会影响力,无论什么事件只要和豪门挂上钩都能引起热议,沸沸扬扬。   只要确认余鹤患有躁郁症,余鹤就能百分百获得保释治疗的机会,警局这边现在也很想让傅云峥赶紧把余鹤带走,免得越闹越大才是实在的,否则在整个事件里,余鹤和裘洋到底谁先打的水就成了最小的事。   公家的活难干啊,上面的领导天天要求积极维稳,避免扩大舆情,这几个字落实起来可真难。   张鸣靠在门上:“傅总,余鹤患有躁郁症,提前获得保释是正常程序。但这种不安定因素,您真的要留在自己身边吗?”   傅云峥眉目不动:“张鸣,余鹤有没有躁郁症不是警局说了算。他没有病史,作为他的配偶,我不认为他患有躁郁症,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情绪稳定、成绩优异,即便他现在出现了些许攻击倾向,我也坚持认为是裘洋造成的,他受伤了,对吗?”   张鸣哑口无言,不知道傅云峥是怎么知道余鹤受伤的,他记得他只提到了裘洋受伤。   不管怎么说,傅云峥往裘洋身上找问题,总比从他们警局这边找疏漏强。   傅云峥靠坐在轮椅上,盛气凌人:“走正常的手续,今晚,我一定会带走余鹤。” 第95章   余鹤被单独隔离在一间休息室里。   房门打开前, 张鸣还担心余鹤还跟进去时一样,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发抖,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看到那样可怜兮兮的余鹤, 傅云峥还不得他们警局掀了。   没曾想,忐忑地推开门,张鸣却大吃一惊。   狭小简陋的休息室中央, 余鹤站在房间内唯一的椅子上,居高临下看向他们。   明明脚下掉漆的木椅,余鹤却犹如矗立于银河之巅,仿佛拥有全宇宙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最伟大的荣光。   他俯视着众生。   余鹤精神焕发, 双眸明亮炽热,灼灼燃烧自己的灵魂。   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耀眼的白光。   在外人看来,余鹤面无表情、举止自若。   可只有余鹤自己知道,他的精神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火烤油烹,电闪雷鸣,一场无人知晓的聚变在内部飞速凝结, 神经元伸出了全部触须感知这个斑斓破碎的世界,过于强烈的感知力带来的敏锐令他万分痛苦。   可惜这些无人得知, 如同发生在海底的地震,人们只能看到平静的海面沉静无波, 无从得知深海之下的天翻地覆。   他反应敏捷、精力过人, 思维奔逸如脱缰之野马, 徘徊盘旋着流转。   五光十色的场景在余鹤头脑中闪回。   寒冰从心底漫延而出, 将一切的一切都冰封在余鹤千疮百孔的躯体之中。   看到傅云峥后,余鹤从椅子上迈下来, 姿态高贵优雅,一如国王踏下九层高塔。   余鹤微微仰着头, 脖颈上的掐痕触目惊心:“你来了。”   余鹤周身似乎有种看不见的诡异磁场,被躁狂控制身躯像一台运转过速的螺旋桨,攻击性极强,残忍绞杀一切靠近他的生物。   傅云峥却如同没感受到任何异常,像往常一样朝余鹤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家。”   余鹤神情热烈而目光清冷,他握住傅云峥的手,勾出一个很完美弧度。   他微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   余鹤说:“好啊。”   傅云峥一手牵起余鹤,另一只手去推轮椅。   张鸣感到了危险,他单手按在傅云峥的轮椅上,阻拦道:“傅总......”   所有人都瞧出余鹤的不对劲了,这激昂的精神状态和张鸣当年亲手逮捕的连环杀人犯有一拼。   张鸣用眼神询问:这个余鹤真的不是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吗?   傅云峥朝张鸣摇摇头。   张鸣长吁一口气,缓缓松开手。   余鹤炯炯有神的眸子落在张鸣手上,他扬唇一笑,唇红齿白,美得煞人:“张警官,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一瞬间,张鸣后颈微微发寒,像有谁在他身后吹了一口凉气似的。   张鸣推开门:“没事,慢走。”   回到车上,余鹤后背挺得笔直,坐姿清贵端正,仿佛有十个摄像机360°对着他拍,每一个角度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车缓缓驶入主路,直到开上高速公路,余鹤始终维持着完美的坐姿。   傅云峥叹了口气。   余鹤侧过头,动作间扯到喉间的伤痕,是很痛的,可是余鹤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躁狂状态下,大脑中枢屏蔽了痛觉神经的反馈。   傅云峥眼神落在余鹤的脖颈上:“小鹤,云苏今天下雪了。”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余鹤回答。   余鹤的语气刻板,听起来还没有手机里的智能语音Siri鲜活。   傅云峥凝视眼前伤痕累累的余鹤。   即便知道余鹤此刻状态堪忧,不该再用言语刺激他,可傅云峥忍了几次还是忍不住。   傅云峥说:“费劲心力养了两年,飞出去一天就受了满身的伤,真该把你笼子里,免得你忽然不见叫我着急。”   余鹤探身靠近傅云峥,抬手解下傅云峥颈间领带,套在自己脖子上,漫不经心地推紧领带扣。   蓝黑色的领带卡在余鹤脖颈上,宛如一个项圈。   余鹤把领带另一头递给傅云峥:“你关着我吧,我不喜欢外面。”   傅云峥垂眸看向余鹤手中的领带。   余鹤不仅没露出丝毫胆怯,反而往前递了递。   傅云峥额角猛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嘭’的一声彻底绷断,他握住领带头,狠狠一扯,把余鹤拽过来。   领带在手上缠了两圈,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   余鹤的手臂撑在后座上,抬头看着傅云峥,眉眼间全是不羁不驯的桀骜。   傅云峥拽紧领带,低头吻在余鹤的嘴唇上。   这是一个充满掠夺意味的吻。   傅云峥咬着余鹤的唇,凶悍中带着微不可察地温柔。   担忧、惊慌、愤怒、心疼......   所有的情绪都在肆意掠夺中释放。   这份感情极其浓烈,一遍遍冲刷着余鹤激越昂扬的神经,如流水般裹住了他不断向上飞扬的灵魂。   他感受到傅云峥嘴唇冰凉与隐藏在从容下的颤抖,还闻到了傅云峥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余鹤睁着眼与傅云峥接吻,很快,舌头上也尝到独属于烟草的丁点苦涩。   傅云峥抽烟了。   余鹤神游天外,回忆起二人的第一次相遇。   明都三月的春风里,他们在漫天柳絮中相遇,两支烟对在一起,点燃了命运的星火。   那夜风中的微弱火光,缓缓灼烧着余鹤心头的坚冰。   躁狂状态下,余鹤原本精力充沛,他的每一节骨骼、每一块肌肉都调整至最完美的状态,时刻准备迎接战斗与胜利,理论上讲,就算是一场生死决战余鹤也不会疲累。   可这个吻却令余鹤感到无限倦意,如同有看不见的力量消融掉他脊椎上覆盖的战甲。   余鹤挺直的脊背缓缓坍塌。   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傀儡娃娃,余鹤倒在傅云峥怀中。   脖间的领带是操纵余鹤的傀丝,丝线的牵引之下,他将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付,情愿在傅云峥手中臣服,任其索取。   脊椎放松,余鹤整个人软倒下来,全身的力量都吊在脖颈问的领带上。   有点勒,但无所谓。   恍惚间,余鹤听见了傅云峥的叹息。   紧接着,一双的手掌稳稳托在余鹤肩膀上,替他的后脖颈承担起身体的重量。   “余鹤呀。”傅云峥微微退开,目光停在余鹤湿润的嘴唇上。   他稳稳将余鹤接在怀中。   傅云峥低下头与余鹤额头相抵,深深感叹一声:“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呼吸轻轻打在余鹤脸上,又凉又暖。   余鹤双目失神,他注意力无限涣散,难以集中,暂时失去了分析和理解语言的能力。   余鹤念念重复:“什么怎么办?”   “你能不能......能不能保护好自己?”傅云峥声线微颤,深埋在镇定下的担忧终于破土而出:“你知道心被人揪着是什么感觉吗?”   余鹤知道心被揪着是什么感觉了。   当傅云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就好像被谁攥住捏紧,又闷又疼,连呼吸都痛如刀绞。   傅云峥把余鹤揽在怀里,抬起手,隔空虚触余鹤唇角的伤口,问他:“疼不疼?”   疼不疼?   余鹤原本是不觉得疼的。   麻木是抵御痛苦最好的良药。   余鹤选择了麻木,可傅云峥在唤醒他。   神魂撼动间,心头覆盖的坚冰缓慢消融,露出内里千疮百孔的灵魂。   盔甲卸下后,伤口开始向中枢神经反馈痛感。   迟钝的痛感密密麻麻。   一时间,余鹤分不清是身上更疼还是心里更疼。   这痛苦过于强烈,他却不知如何宣泄,身躯如同一副沉重的枷锁,将所有的表达都封印其中。   没有人能听到余鹤的呐喊。   他沉默地与傅云峥对视,眼底的默然远胜寒渊。   余鹤自己都觉得很冷。   -你不该用这种眼神看傅云峥,他会伤心的。   -我也很伤心,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做,但是我......   -你控制不了你自己。   -我可以控制。   -那你对他笑一笑。就像以前那样,抱着傅云峥把你的委屈和伤心说给他听,他会听的。   -他一定能听到,他爱你。   -算了。   余鹤想:算了。   我真是一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和自己说话。   余鹤的精神世界无比混乱。   他此刻亢奋且阴郁、自负又自卑,一系列相悖的情绪对撞形成巨大冲击力,不断拉扯余鹤,他头疼欲裂,连呼吸都成为难以忍受的痛苦。   余鹤要被逼疯了。   傅云峥,我好累。   我不想醒过来了。   余鹤准备再次放逐自己,就像三年前离开余家时那样。   放弃不会痛苦,希冀才令人绝望。   余鹤任由自己跌落下去。   下面是黑暗或是泥潭,地狱或是深渊都不再重要。   如果是一块儿石头的话,无论掉到哪里都不会疼。   他应该变成石头。   余鹤是可以轻易坠落下去的,毕竟他不是第一次放逐自己了。   他有经验。   如果太害怕失去某样东西,不如主动早点不要,这样就不用患得患失了。   因此余鹤在心中对自己说:希望傅云峥不要再爱我了,我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余鹤以为自己能接受失去傅云峥的爱,就像接受失去父母、失去亲情、失去荣誉一样。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不想再疼了。   然而,失去傅云峥这个念头才从脑海中浮现,余鹤便心痛到不能呼吸。   他睁着眼,一滴泪从眼角流出,顺着太阳穴渗入鬓角。   余鹤凝视傅云峥:“你不能不爱我。”   言语出口的瞬间,余鹤违背了全部的自我说服。   他失败了,他没办法放弃傅云峥的爱。   余鹤一直很害怕自己会变得很糟糕、怕自己给傅云峥带来麻烦、怕自己配不上傅云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那又如何呢?   傅云峥说过,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傅云峥都会爱他。   余鹤再一次向傅云峥确认:“你说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爱我,你不能骗我,傅云峥。”   傅云峥握住余鹤的手放在心口:“我会爱你,余鹤,我会爱你。但你也要爱你自己,好不好?”   掌心下,傅云峥的心跳在胸腔内蓬勃跳动。   咚、咚、咚、咚、咚。   余鹤的思绪穿越过时空,回忆起他刚来到傅宅的第二晚。   那一晚,因为生病,傅云峥的心跳很慢,可此刻,傅云峥心跳却沉稳有力,充满着无限的生机。   傅云峥的病总会好的,自己的病呢?   还能好吗?   “余鹤,”傅云峥低下头,脸颊贴在余鹤额头上,以此唤回余鹤飞远的思绪:“你在听我说话吗?”   余鹤情不自禁仰起头,去追逐傅云峥脸上的温暖:“什么?”   傅云峥很有耐心,他的鼻尖蹭在余鹤冰凉的鼻尖上:“我爱你,会一直爱你,你也要爱你自己,好不好,求你了。”   余鹤怔怔仰望傅云峥,喃喃自语:“我也爱你。” 第96章   有一种难以言述的生命力从余鹤身上缓缓流失。   短短一天的时间里, 余鹤体内的能量在不断消散,状态比刚来傅宅时还要差,似乎连面对面交流都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注意力也涣散得厉害。   傅云峥恨死了余鹤的亲生父母, 也恨死了裘洋。   他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拼好的余鹤,好像又要碎掉了。   生命力就像瓷瓶内的水,随着瓷瓶碎裂而消融, 缓慢渗入泥土里。   傅云峥不知道该怎么样挽留这种力量,除了抱紧余鹤他什么也做不了。   无能为力四个字鲜少出现在傅云峥的人生中。   傅云峥从来不是随波逐流的人,纵然世事不定,人世浮沉, 他也要逆流而上,去开拓出一条举世无双的征程,如盘古般斩阖出独属于自己的天地。   傅云峥有能力也有耐心去改变那些天命。   战胜命运本就是他人生必不可避战争。   功亏一篑也好,起起落落也罢,原本就是生命中最常遇见的无常。   面对余鹤命途中波澜横生的曲折坎坷,傅云峥理应游刃有余。   他曾经近乎完美地将摔碎的余鹤带出泥泞。   即使复刻成功经历不存在什么难度, 即使他能够重新把余鹤拼好,也仍不能免除傅云峥此时的无力感。   落花易得, 流水可逆,但没人能挽得住春去。   傅云峥无力回转时光。   纵然知晓日升月落, 岁月轮转, 春风总有一日会重回旧山河。   可冬日太冷, 傅云峥的心也太疼。   余鹤摔下去那刻的阵痛他无法以身相代。   他能拼好余鹤一万次, 可他没法替余鹤承担碎裂的痛苦。   哪怕一次也不能。   傅云峥知道余鹤此刻看起来越是平静,内心越是煎熬。   余鹤好像根本注意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也无法和傅云峥顺畅交流,即便如此, 余鹤还是不忘给予傅云峥回应。   当傅云峥说爱余鹤时,余鹤下意识回答:“我也爱你。”   这份回应让傅云峥心更疼。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从未有过的无助席卷而来。   余鹤躺倒在傅云峥的腿上,手指紧紧钩着傅云峥衬衫下摆。   傅云峥和余鹤十指相扣:“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余鹤的手指微微一动:“傅云峥。”   傅云峥垂下头:“我在。”   余鹤闭上眼,低声说:“我好累,但我好爱你。”   傅云峥所有的坚持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低头抵住余鹤冰冷的额角:“没关系,爱我不是很重要的事,你可以等不累的时候再爱我。”   余鹤脸上是比死亡还要祥和的宁静:“爱傅云峥是最重要的事情。”   傅云峥喉咙间酸涩哽咽,他屏住呼吸,强力压制住汹涌的情感,沉声问:“为什么?”   余鹤:“他说会一直爱我。”   余鹤明明就在和傅云峥对话,人称代词却用‘他’来指代傅云峥,通过余鹤逻辑思维和认知理解能力的混乱,不难推测出其内在精神世界的坍塌。   傅云峥轻轻摸摸余鹤的脸,声音中藏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余鹤,我就在这儿。”   余鹤没有回答,他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汽车在公路上飞速行驶,车厢内安静下来。   良久,余鹤忽然出声唤道:“傅云峥。”   “我在。”傅云峥抬手触碰在余鹤英俊的剑眉上,以此增加余鹤的安全感。   余鹤睁开眼,抓住傅云峥的指尖,轻轻抠着傅云峥的指甲。   不一会儿,余鹤呼吸渐沉,握着手中的指尖,睡着了。   *   余鹤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点熟悉的路灯透过车窗照进来。   柔和的光影落在余鹤眼眸中,余鹤被晃得眯起了眼。   傅云峥抬起手掌遮住光:“醒了?”   这抹柔光也落在傅云峥身上,余鹤仰望着替他遮光的傅云峥。   傅云峥面容英俊,眉目间流露出毫无隐藏的温柔,灯光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煌煌如天神。   傅云峥是如此高大挺拔,只要一抬手就能为余鹤挡去所有风雨。   余鹤一时分不清是幻是真。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如镜花般虚妄的梦。   “我做了很多梦。”余鹤望着傅云峥:“这是梦吗?”   傅云峥说:“这不是梦。”   余鹤的声音很平淡:“上个梦里的你也是这么说的。”   一场又一场荒诞又真实的梦境耗尽了余鹤的心力,他已经不在乎他是真的醒来还是在梦中了。   就算是一场梦的话,梦里有傅云峥,也是个还不错的梦。   只是希望这个梦里的傅云峥不要伤害他。   在余鹤的第二个梦或者是第三个梦里,他梦到了自己在和傅云峥接吻,可下一秒,梦中的傅云峥就掐住了余鹤的脖子。   余鹤很快意识到那是一场噩梦,他强迫自己醒过来。   他睁开眼,以为自己醒了过来,却是掉进入了又一个梦。   余鹤已经没有力气逃出这些梦了。   梦境会放大人的恐惧,余鹤在梦里经历一遍又一遍自己害怕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傅云峥掐死他、世界末日、海啸丧尸。   在某一个梦境里,傅云峥还出轨了。   余鹤愤怒地盯着傅云峥。   傅云峥垂眸轻笑。   他一笑,手不免跟着晃动,光从傅云峥指缝中漏下来,洒在余鹤脸上。   傅云峥捏了把余鹤气鼓鼓的脸:“怎么一醒来就生气?我招你惹你了?”   余鹤全身脱力,他声音很哑:“我梦到你出轨,搞小三。”   傅云峥会搞小三?   余鹤每天都在想着什么?   傅云峥也感到很新奇:“然后呢?”   “然后下一个梦里你就要杀我,好和小三双宿双飞。”余鹤把两个梦联系起来,竟然还说得通:“难怪你要掐死我。”   傅云峥感觉余鹤的状态好多了,悬着的心终于能暂时放下,他怜惜地轻触余鹤脖颈间青紫的瘀痕:“你这个梦做得没道理,我怎么舍得,你疼吗?”   余鹤用手背拨开傅云峥的手,他还没办法把情绪完全从梦里抽离出来,很赌气地说:“别碰我,我还生你的气呢。”   傅云峥垂眸看着余鹤:“是因为梦到我出轨生气,还是梦到要杀你更生气?”   余鹤想也不想便回答:“当然是出轨!”   “好吧,那我替梦里的自己向你道歉。”傅云峥忍不住低头亲在余鹤的额角上:“余少爷,我错了,别生气了。”   余鹤有些许涩然,他双手环住傅云峥的腰,把脸埋在傅云峥怀里,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安全的味道。   他不应该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责怪傅云峥,可傅云峥却因为他毫无逻辑的梦向他道歉。   这个傅云峥对他这么好,一定是真的。   也许我成功从梦里逃出来了,余鹤想。   傅云峥轻轻抚着余鹤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动物。   “我们到家了。”傅云峥对余鹤说:“厨房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你是想在车里再躺一会儿,还是先回去吃饭?”   余鹤的脸在傅云峥身上蹭了一下,这种微不可察的眷恋连余鹤自己都没察觉,他说:“我不饿。”   傅云峥应了一声:“那就在车里呆着。”   狭小的后排空间挤着余鹤和傅云峥两个人,他们离得很近,这种距离给余鹤带来十足的安全感。   他和傅云峥互通心意的那一天也是车里。   车也是停在这个位置。   余鹤在熟悉的环境中缓慢重塑自己的灵魂。   半晌,余鹤坐起身,靠在傅云峥肩头:“我是不是压到你的腿了?”   傅云峥握住余鹤的手:“你又不沉。”   “你今天坐车的时间太长了。”余鹤抬起头吻在傅云峥清晰的下颌线上:“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是麻烦找上你,怎么能怪你呢。”傅云峥说:“你还好吗?张鸣说带你去医院检查时赶上机器故障,是不是吓到你了?”   余鹤闷声回答:“有人一直在和我说话,他说我是疯子。”   傅云峥皱起眉:“谁说的?”   余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开口:“是我自己。”   傅云峥神色从容,他和余鹤十指相扣:“你不是疯子,你是我的宝贝。”   回到别墅,才打开门,小野猫就一颠一颠地跑过来,来回蹭着余鹤的裤腿,又躺在地上翻出肚皮等余鹤摸它。   柔软的小动物非常治愈,令余鹤的状态恢复了很多。   他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有五常大米的米香、有番茄虾、水煮肉片还有炸鸡翅的味道。   果然都是余鹤喜欢吃的饭。   余鹤才往餐厅的方向瞥了一眼,傅云峥便说:“太晚了,周姨他们都回去了,家里没有别人。”   余鹤说:“我想回楼上洗澡。”   傅云峥点点头:“好,那你帮我端一点饭上楼,咱们洗完澡在楼上吃好吗? ”   余鹤朝餐厅走过去,他动动鼻子,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不由侧身看向厨房里亮着保温灯的烤箱。   “烤箱里有馅饼。”傅云峥说:“是用猪油烙的,放在烤箱里保温。”   烤箱里放着的馅饼,无论是味道还是形状,看起来都和奉大学校食堂卖的一模一样。   余鹤很惊讶:“早就放寒假了,你从哪儿买来的馅饼?”   傅云峥把隔热手套递给余鹤:“从食堂师傅那买来的秘方,你尝尝是不是一样的。”   余鹤戴上隔热手套端出托盘,用筷子夹起一张馅饼咬了下去,四溢的油香在口腔内炸开,瞬间激活了余鹤的味蕾。   余鹤感觉到了饿,站在厨房门口吃掉了一整张馅饼。   总算哄着余鹤吃了东西,傅云峥也不再执着于带什么饭菜回楼上,随便捡了几样余鹤爱吃的,便和余鹤一起回了卧室。   卧室内,余鹤背对着傅云峥脱下了衣服。   他身上被台灯砸出的淤青微微泛紫,大多集中手臂和肩膀的位置,并没有伤到内脏。   傅云峥屏住呼吸扫过余鹤的后背、双腿,见到余鹤身上只有被打伤的瘀痕后明显松了一口气。   如果裘洋敢碰余鹤,傅云峥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第97章   余鹤走向浴室, 在浴室门口转过来,赤身面对傅云峥:“我不想自己呆着。”   傅云峥陪着余鹤走进浴室。   余鹤身上有淤青,泡浴会扩大皮下出血量, 傅云峥便挪到花洒下的小台子上坐着陪他。   看到傅云峥扶着栏杆站起来,余鹤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心思重新回到傅云峥身上。   余鹤发现当注意力都专注于和傅云峥有关的事情上时, 他就不会那么容易胡思乱想。   他需要和傅云峥增加接触。   余鹤取来一个更矮的小板凳,放在傅云峥脚边,说:“坐着洗。”   傅云峥叉开腿,给余鹤留出坐下的地方:“坐吧, 我给你洗头。”   没想到,余鹤居然面朝傅云峥坐了下来。   他们面对面坐着,傅云峥的坐浴台大概65公分高,余鹤的小板凳只有不到20公分,两个人的高度差出将近半米。   傅云峥的手不高不低,帮余鹤洗头发很顺手。   但同样, 这个高度错落之下,余鹤的脸正好对着傅云峥的小腹。   傅云峥下意识想并拢双腿, 这一并膝盖便碰到余鹤滑溜溜的肩膀。   双腿微微一僵,傅云峥又若无其事地挪开。   余鹤并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什么尴尬, 他双臂交叠, 在傅云峥大腿趴好, 每一下呼吸都恰好打在傅云峥的小腹上。   温热的水流都比不上余鹤的呼吸烫。   这当然是错觉。   浴室花洒的水温恒温42摄氏度, 肯定是比余鹤的呼吸温度高,但花洒中流出的水, 不会让傅云峥有小腹发热的感觉。   傅云峥用全部的自制力,强行压抑自己的生理反应。   余鹤简直是上天派下来考验他意志力的, 这个角度,如果傅云峥真克制不住,大概率会直接戳到余鹤脸上。   傅云峥心不在焉,侧身按下沐浴乳,随手揉到余鹤头发里。   余鹤对男人的接触还是这样不设防,虽然难为傅云峥忍的辛苦,但好消息是,傅云峥更加确认裘洋没对余鹤做什么。   从余鹤头上揉开泡沫,傅云峥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余鹤闭着眼抹开鼻尖上的水,抽动鼻子嗅了嗅,疑惑地歪起头,顶着满头雪白泡沫质问:“傅云峥,你为什么用沐浴乳给我洗头?”   傅云峥:“......”   他刚才满心都是克制情欲,根本没有注意自己从哪个瓶子里按出的洗发水。   难怪感觉手下的泡沫没有平时细腻,偏偏余鹤鼻子比狗还灵。   傅云峥少有的失误被捉个正着。   纵然傅云峥思维再敏捷,一时也想不出用沐浴乳给余鹤洗头的好借口。   好在余鹤也不会计较这些细节,根本不在乎傅云峥拿什么给他洗头,提出疑问后也并不需要答案。   没一会儿,余鹤又疲地窝回傅云峥腿上。   冲掉余鹤头顶的泡沫,傅云峥哑声说:“头洗好了,起来吧。”   余鹤抬臂揽住傅云峥的腰,和傅云峥贴得更近:“不要。”   傅云峥轻轻推了下余鹤的肩膀:“你这样我没法洗。”   余鹤抹去脸上的水,在水流中张开漂亮的桃花眼,湿漉漉地看着傅云峥。   明明什么都没说,又好像诉尽了千千衷肠。   傅云峥抬手遮住余鹤的眼:“好好好,趴着吧。”   余鹤就又趴了回去。   洗完澡回到床上,余鹤依旧紧紧黏着傅云峥,大面积的皮肤接触能给余鹤带来强烈的真实感。   他终于回来了,回到了傅云峥身边。   很安心。   余鹤的发质本就又粗又硬,用沐浴乳洗上一遍后更是腾蛟起凤,每一根发丝都表达着自己的独特想法,吹干后的头发全翘起来,仙人掌似的扎人。   傅云峥只好用手掌压住余鹤的发梢。   都是刚洗完澡,彼此的皮肤都很嫩滑,相互摩擦着触感特别好,余鹤沉迷于和傅云峥产生接触,在被窝蹭来蹭去。   傅云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经得住余鹤这么蹭?   况且他从洗澡开始就再忍了。   余鹤自己倒是一副人间不值得的清心寡欲。   傅云峥隔着搂紧余鹤:“小鹤,别蹭了。”   余鹤仰起头,脸上是不谙世事的清澈,他很喜欢自下而上仰望傅云峥的视角,这个视角能被傅云峥的气息笼罩,让他觉得受到了保护。   余鹤的眼神天真无邪,干净得要命:“怎么了?”   傅云峥呼吸微重:“没事。”   余鹤抬头亲在傅云峥的下颌:“明天请家庭医生开一点丙戊酸盐给我吃吧。”   傅云峥下巴抵在余鹤发心:“丙戊酸盐是什么?”   “心境稳定剂,缓解躁狂症状,作用于躁狂期幻觉和妄想的患者。”余鹤闭上眼:“是治疗躁郁症的常用药。”   傅云峥沉吟道:“小鹤,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别害怕,告诉我。”   余鹤抓过傅云峥的手,搭在自己的后颈,很客观地分析自己的病情:“是应激反应,我没办法从危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傅云峥车祸后也出现过一段时间的心理问题,创伤后应激障碍其实远比人们想象中的更常见,创伤的定义也很广泛,所以傅云峥很清楚地知道余鹤此刻在经历什么。   创伤场面闪回、情绪麻木回避、过度警觉、心绪不宁……这都是最显著的症状。   旁观者无法将自身带入进去,但在创伤后的那段时间,恐慌和惊惧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傅云峥当时的症状是因为车祸而对刹车声产生应激,抗拒乘坐汽车,严重到被打了镇定剂才乘车从医院回到傅宅——   以失去意识的状态乘的车。   这种症状别说旁人无法理解,就连傅云峥自己回想起来都难免评价一句至于吗,可当下无助与恐慌是现实存在且无法避免的,傅云峥推己及人,完全能够理解余鹤此刻的心情。   傅云峥将自己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事情讲给余鹤,时隔三年,再讲起来就像在讲一件趣事。   他告诉余鹤:“当时我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这样,再也不会好了,其实不是的。”   傅云峥温柔地抚慰着余鹤动荡的情绪:“总有一天,当你回头再看,这些高山一样压在心头的磨难其实很小,都能一笑置之。”   余鹤把脸颊贴在傅云峥的胸膛上:“我还能好吗?”   “当然了。”傅云峥没有丝毫犹豫:“我曾经以为自己的腿再也不会好了,你不是也帮我治好了吗?”   面对忽如其来的夸奖,余鹤受之有愧,他脸颊微微发热:“是孙主任给你做的手术,和我有什么关系。”   傅云峥执意要将这份功劳归结于余鹤:“第三次手术后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是你跟我说......”   余鹤此刻思维极其活跃,很轻易回忆起当时自己说什么:“试一下,我又不收你的钱。”   傅云峥笑了笑:“对,是你帮我重建了治疗的勇气,那时你每天定点看孟大师直播,帮我按腿,还为了我去学推拿。你这么努力,我怎么能放弃?”   余鹤手指微微一蜷,不知道傅云峥是无意提起‘放弃’二字,还是傅云峥真发现自己想要放弃了。   情绪对撞太痛苦了,一边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他的情绪不对劲,另一边或抑郁或躁狂的情绪冲击理智。   不断拉扯间,余鹤最后的坚持摇摇欲坠。   余鹤想放弃和躁郁症的对抗。   抑郁就抑郁、躁狂就躁狂,就算是再严重的症状他也能够稳定在一种情绪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承受三份痛苦。   用麻木包裹自己是最快的良药。   可是傅云峥还没有放弃。   余鹤心里好难过,他想跟傅云峥说别再拉着他了,就让他碎在泥里吧。   他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来,无论是多么荒谬的提议,傅云峥都会认可。   傅云峥是天上的云彩,只要在经过一段时间复健,恢复行走是早晚的事,这朵云再也不会一丝瑕疵。   傅氏的总裁、全球新锐青年慈善家不该有他这样的男朋友。   躁郁症是非常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如果余鹤真的放由这些情绪控制自己,他就不可能再去上学、去工作。   到时候,傅云峥也许会把他养在这傅宅中,容许他在此做一个衣食无忧的疯子。   一年两年,当傅云峥的耐心耗尽后,也许会搬离傅宅远离他,也许会把他送到其他地方,比如一个以疗养中心命名的精神病院。   或者像名著《简·爱》那样,他成为那个被傅云峥锁在阁楼里的疯子原配,而傅云峥将邂逅另一位年轻、漂亮、善良、坚强的男孩。   会有人为他们的爱情故事写诗,歌颂他们的爱情!   甚至成为中小学必读名著之一!   余鹤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他一把抓住傅云峥的手,迅速承诺:“我没有想放弃,明天我就去看心理医生,我会按时吃药,别去喜欢其他人,求你了。”   傅云峥反握住余鹤的手,虽然被余鹤吓了一跳,也没法理解余鹤口中的‘喜欢别人’从何而来,但还是应和道:“好好好,我不喜欢别人,只喜欢你。”   余鹤心想:难怪他做梦梦到傅云峥出轨,还要杀死自己,这一切有预兆的,逻辑链都连上了!   他不能放弃,他必须战胜躁郁症。   要把奇怪的情绪都锁起来,要努力读书,发展自己的事业,做一个能配得上傅云峥的人。   他必须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医生,精通于脊髓神经修复,帮助无数受困于轮椅上的人重新站起来。   这样有朝一日,当记者问他,是什么样让他获得了如今的成就时,余鹤就能名正言顺地告诉记者。   【是我的爱人傅云峥,他心地善良,正直刚毅,乐忠于公益事业。   我们初遇在一个慈善晚宴之上,他教会我坚强、乐观、向上。   帮助更多的人,是他的坚持,也是我的毕生所愿。】   观众将感动于他们相遇相惜。   所有获得过余鹤帮助的人,都会感恩上天赐予余鹤和傅云峥这份难得缘分。   如果人们非要讴歌爱情,也是得歌颂他和傅云峥的!   至于那个命运坎坷、不知道还在哪儿当家庭教师的‘简·爱2号’,就不要盼着和傅云峥邂逅了。   想都不要想!   余鹤在心里对自己臆想出来的小三说:   麻烦你再坚持一下,等你叔父病故,你就能获得巨额遗产,虽然你没有了爱情,但你有钱。 第98章   临近年关, 街边早早挂起了大红灯笼。   灯笼在北风中晃荡,长长的流苏飞得很高,红色与金色一同织就出独属于华国人特有的年味。   余鹤走出心理诊疗室, 先站在寒风中抽了一支烟,才抬步返回车上。   他把手中的档案袋递给傅云峥,档案袋里面装着他的诊疗报告。   傅云峥接过档案袋, 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看向余鹤:“还好吗。”   余鹤其实并不太好,但他还没有从应付心理医生的表演状态中脱离,脸上挂着浅笑, 看起来和平常完全没什么两样,说的话倒是很诚实。   “不太好。”   傅云峥微微挑眉,举起手中的档案袋:“所以,诊断报告我还有必要看吗?”   余鹤抿了下嘴唇,半秒后回答:“不用了,所有问题我都是答得该答的, 而不是我想答的。”   这孩子,对着心理医生说谎还理直气壮。   傅云峥随手把档案袋放在一边, 抬起手想摸摸余鹤的头发,又不确定余鹤是否会排斥他的接触。   现在的余鹤总是很戒备。   正在犹豫中, 余鹤低下头凑过来, 主动把一头略微炸毛的头发放到傅云峥手掌之下, 就像一只过分黏人又温和无害的小动物, 依旧很亲近傅云峥。   傅云峥压了压余鹤翘起的发梢:“真是大少爷,头发也娇气, 又不是拿洗衣粉洗的,怎么炸成这样?”   头发都炸成这样了, 余鹤还在替傅云峥找补:“用沐浴乳洗的头发很蓬松,挺好的。”   傅云峥轻轻捧起余鹤的脸:“肢体接触会让你不舒服吗?”   余鹤说:“你碰我没关系的,傅老板,我的戒心不针对你。”   余鹤的直白使他们的交流变得更简单。   傅云峥也坦诚道:“小鹤,我很怕让你感到难受。”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和以前一样就可以。我没有任何一个刹那排斥过你的接触,你让我感到很安全。”   “好吧,”拇指轻轻在余鹤唇角的伤口一触,傅云峥眼中全是藏不住的心疼:“和医生约下次见面的时间了吗?”   余鹤脸上露出很无辜的表情,好像很苦恼:“我对抗性太强了,和医生也谈不出什么结果,我没办法和他建立信任感,会下意识说谎,所以治疗好像没什么用。”   傅云峥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掐着余鹤脸上的肉晃了晃:“心里什么都清楚,就是不肯改是吧。”   余鹤应了一声,掏出手机:“我从网上下单了一些有关心理治疗的书,我可以自己医自已。”   这真是一个荒唐的决定,如果双向情感障碍真的这么容易医治的话,也不会成为医学难题了。   可傅云峥却说:“都随你吧。”   然而,余鹤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仰头看傅云峥,一双桃花眼潋滟着,好像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   傅云峥很擅长读懂余鹤眼中的情绪,他看了眼屏幕上的图书订单,承诺道:“好,这些书我来看,我来医你。可以吗?”   余鹤满意了,桃花眼弯成一条漂亮的弧:“那最好了。”   回去的路上,傅云峥还是打开档案袋。   他对余鹤过于完美地测试答卷感到讶异,若不是亲眼所见那些异常表现,仅凭这份报告实在让人难以相信余鹤居然存在心理问题。   严重到在幻觉和噩梦中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无论是什么事情,傅云峥都能找到夸奖余鹤的切入点。   傅云峥看着手中评分极高的检测报告:“有的题还挺难的,这些逻辑推理题你都怎么做出来的。”   余鹤并拢中食二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如实陈述:“躁狂状态下,创造力和工作效率会增高,海明威的表现是擅长写作,而我是擅长考试。”   瞧着余鹤有些得意的骄傲模样,傅云峥唇角微扬,但微笑的弧度还没能完全展开就再度压平。   傅云峥惆怅道:“确实,很多天才都患有躁郁症。”   每一次躁狂发作,都是一次大脑的重塑与激发。   可以简单地比喻成电脑系统升级。   大多数的时候系统升级都是带有正向意义的,但也无法排除某种特殊的情况。   有些升级,会导致整个电脑程序的全面崩溃。   天才的奇思妙想与疯子的胡思乱想界限模糊,越高智商的人越容易患上精神类疾病。   创造性思维与神经错乱的联系极其微妙。   比起欣喜于余鹤的聪慧敏捷,傅云峥更心疼余鹤要承受的痛苦——   那些奇异天赋带来的尖锐影响。   越敏锐的人越容易受伤,余鹤的共情能力极强,这让余鹤更加明睿的同时也更容易受到刺激。   比起迟钝的鹅卵石,澄明的水晶更易碎。   钝感力强有时并不是一件坏事,相反它能很好的保护我们不被这个世界扎伤。   傅云峥牵住余鹤的手,轻叹一声:“如果你笨一点就好了。”   “傅老板好不讲道理,你聪明得像条老狐狸,还不许别人聪明。”余鹤眼睛中含着笑意,伸手往傅云峥腰后摸:“让我找找你的狐狸尾巴在哪儿?”   傅云峥推开余鹤的手:“你且聪明吧,聪明人就不晕车了?”   余鹤简直怀疑傅云峥给他下了什么魔咒,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眩晕感盘旋而来,余鹤额角抽痛,侧身靠在了傅云峥身上。   为时已晚。   下车后,余鹤扶着树吐了。   熟悉的停车位,熟悉的树,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余鹤喉咙时本就有伤,胃酸反流带来的灼烧感和呕吐感形成双向循环。   余鹤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漱完口后,余鹤拍着树勉励:“加油,树王。”   傅云峥轻笑一声:“余少爷也加油,下次坐车继续招摇,争取真把胆汁给吐出来才厉害。”   此时的余鹤非常不肯服输,他蹲下身,揽住傅云峥肩膀,食指指尖在傅云峥手背打圈,在傅云峥耳边用气声问:“傅老板,躁狂状态下除了性格张扬,还有一个显著特征,是什么来着,你还记得吗?”   傅云峥抬手捂住余鹤顾盼生辉的眼睛:“都吐得脸色惨白了,还这么多话。”   余鹤悠悠道:“孙思邈的《千金要方》记载:年二十盛者......”   傅云峥另一只手捂住了余鹤的嘴。   余鹤霎时间停在原地。   对于前天险些被扼死的人而言,忽然被捂住嘴太容易引起应激反应了。   余鹤甚至已经做好黑暗和窒息感袭击他的准备,并且在大脑中不断重复加深【不可以伤害傅云峥】这条指令。   然而奇怪的是,即便余鹤眼前一片漆黑,他依旧没有生出任何的恐慌。   他鼻息间是傅云峥手上的味道。   有白色洗手液的淡香,还有一点免洗消毒凝胶的酒精味。   这让他想起了与傅云峥缠绵的第一夜。   那一夜,傅云峥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回忆很清晰,所有的细节都重新浮现,分毫不差地在余鹤脑海中闪回播放。   偶尔是第一视角,偶尔是第三视角。   从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而今全部有迹可循,历历可考。   他什么也不会,傅云峥也什么都不会,偏偏两个人还都装的无比坦然经验丰富的样子,完美地骗过了彼此。   他们都以为对方是个老司机。   余鹤还以为傅云峥对他没意思,只想走肾不想走心。   这个误会为他们称得上一帆风顺的感情增添了一段有趣的波折。   现在回想还怪有意思的,可当时余鹤的感觉是天都塌了。   他怒气冲冲地跑了,等着傅云峥来找,傅云峥以为余鹤不愿意维持这种关系,就那么放余鹤走了。   现在想来,他离家出走的那一晚大概也是躁郁发作,放在平时他不该那么易怒的。   光彩陆离的画面如幻灯片一样闪过,余鹤的记忆从没有这样清晰过。   那时的他真是什么也不懂,每一次都那么用力。   在波光粼粼回忆长河中,被遗忘的场景终于浮出水面。   捡起时光的碎片,余鹤恍然大悟。   傅云峥早就跟他表明过心意,只是当时自己不仅没有听懂,第二天一早还全都忘了。   余鹤喉结微动,把那个时隔两年的答案说了出来:“是我。”   傅云峥松开挡在余鹤眼前的手:“什么是你?”   余鹤紧紧盯着傅云峥的双眼:“两年前,云苏花灯节那夜。”   傅云峥的脸上出现了一点迷茫的神色。   余鹤继续帮傅云峥回忆:“那天傅遥带我出去玩,回来赶上花灯节堵车,我一回家就吐了。”他指了指身后的树:“就在这棵树下。”   傅云峥似乎回忆起来了,他看向余鹤:“然后呢?”   余鹤说:“然后我们就睡了,我问你心里有没有我,你不肯说,又在我临睡着时,说你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你喜欢却舍不得睡。”   傅云峥的长眸中有些许惊讶一闪而过,显然是没料到余鹤会把这件旧事回忆起来。   余鹤很是懊恼:“可惜我第二天一早就把这件事忘掉了,今天才能把答案交给你。”   “那个人是我。”余鹤笃定道。   傅云峥清清嗓,非常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先进屋吧,”   余鹤对自己的答案非常自信。   他闲庭信步,跟在傅云峥身后,怡然自得:“傅老板,您这表白忒含蓄,你们大资本家直接说‘我喜欢你’四个字是不是犯法啊?”   傅云峥只做听不到,任由余鹤在身后聒噪。   穿过别墅大门时,傅云峥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门口的春联上,吩咐道:“趁你状态好,先去把春联贴上。”   余鹤一手背后一手抚胸,低头朝傅云峥行了个绅士礼:“遵命,傅老板。”   洒金的春联贴在门口,又是一年好时节。 第99章   除夕这天早上九点, 余鹤搂着被在床上赖床。   小野猫睡在床的另一角。   说来奇怪,余鹤才是小野猫的铲屎官,但比起余鹤, 小野猫更黏傅云峥。   傅云峥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因为我从来不逗弄它。”   余鹤表示:“对,你都是逗弄我。”   总之,当傅云峥换好正装准备出门时, 余鹤和小野猫都没有起床。   傅云峥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和傅家人一起过年,今年无论如何也得回老宅守岁了,只是最近余鹤状态欠佳,虽然已经好转了许多, 但傅云峥仍不放心。   余鹤对自己倒是挺自信的。   当然,他的自信做不得数,毕竟余鹤最近都维持在轻微躁狂的状态下,对什么都很自信。   “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吗?”傅云峥捡起沙发上的逗猫棒捅了捅余鹤的腰:“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过年怪可怜的。”   “没事,余清砚说晚点来找我,他也不想在家里过年。”余鹤翻了个身:“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要是真有谁惹我,我可能会炸。”   傅云峥说:“现在谁敢惹你?傅聪林见了你都绕着走。”   “我不想见那么多人。”余鹤把脸埋进被子里:“你早点回来。”   傅云峥应声道:“好, 十二点一过我就回来。”   *   下午三点,余清砚带着打包来的饭菜来投喂余鹤。   余鹤快饿死了, 把余清砚推到餐厅, 就差拿着筷子敲碗了。   余清砚外套都没脱, 一边拆外卖盒一边说:“别着急, 这都凉了,我得给你热一下。”   余鹤探头探脑, 伸手去扒拉打包的纸袋:“就没有什么现成能吃的吗?”   “有。”余清砚拿出其中两个透明塑料盒:“凉菜,夫妻肺片和......烧鹅。”   余鹤吃凉菜的功夫, 余清砚去厨房热菜,放烤箱地放烤箱、放微波炉地放微波炉。   余清砚挽起袖子,又很快放下,拿出平底锅给余鹤热馅饼。   余鹤瞥了眼余清砚的背影:“把外套脱了吧,别弄上油。”   余清砚背对着余鹤应了一声:“还好吧,刚进屋还有点冷呢。”   “屋里26°你还冷?”余鹤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短袖:“我还怕你热,也给你找了个短袖呢。”   余清砚用锅铲把锅里的馅饼翻了个面:“我才不穿你的衣服。”   余鹤靠在椅背上,仗着颈椎好,脖子往后折过去看余清砚:“你怎么这么挑啊?”   余清砚侧身看了余鹤一眼,入目的除了余鹤棱角分明的下巴,就是余鹤脖颈间还没有完全褪去的瘀痕。   紫得发黑。   余清砚很心疼,但又没法说什么,毕竟是余鹤的亲生父母,余清砚也没办法说些什么,他和余鹤的性格完全不同,余鹤说起余世泉的坏话就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其实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要是光看别人吃亏就能长记性,那天底下也没那么多倒霉蛋了。   非得自己在坑里摔过才知道疼。   “什么叫我挑?”余清砚把馅饼盛出来端给余鹤:“你怎么跟个大直男一样,我穿你衣服合适吗?”   余鹤很认真地皱着眉想了想,飞速运转的大脑也给不出合理的答案,他虚心求教:“怎么不合适了?”   余清砚把盘子扔在桌上:“哪儿都不合适。”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你想想要是傅总的衣服给别人穿,你不会觉得很别扭吗?”   余鹤低头咬了口馅饼:“这有什么别扭的,我给你找到T恤就是他的。哦,对了,他没穿过,是献血送的,你想得太多了余清砚。”   余清砚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推了余鹤一把:“你故意的。”   余鹤露出个坏心眼的笑:“你努力教我做人的样子特别好玩。”   余清砚抚了下胸口:“你能不能少气我。”   余鹤伸手去握余清砚手腕:“你贫血最近好点了吗,手给我,我给你把把脉。”   余清砚居然往后躲了一下,说:“我最近挺好的。”   要在平时,余鹤自然不会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但他现在处于高机能运转的状态,反应特别快。他一把抓住余清砚袖口的毛衣:“你手怎么了?”   余清砚挣动两下没挣开,他捂住自己的手腕:“余鹤,你放开。”   余鹤从餐椅上站起身,俯视余清砚:“把手给我。”   余清砚当即愣在原地,他感受到了强烈压迫感,这是他从未在余鹤身上感受过的。   怔忪间,余鹤撸起了余清砚的袖子,看到了余清砚手腕上有一串水泡。   余鹤第一时间以为是疹子,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烫伤。   余清砚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袖口很有弹性不会蹭到他手腕的水泡,余鹤继续把袖口往上卷,发现水泡从手腕到手肘处全都有。   不多,但面积很广。   “你这是怎么弄的?”余鹤皱起眉:“那只胳膊有吗?”   余清砚没说话。   余鹤观察着这些水泡的分布:“你是做饭的时候锅炸了吗?怎么溅得这么均匀?”   余清砚笑了笑:“是,煮汤的时候砂锅炸了,我抬起手挡脸,就全溅胳膊上了。”   “哎哟,你小心点啊大哥。”余鹤转身把给余清砚准备的短袖拿过来:“你把衣服换上,我给你把水泡挑了。”   余鹤回楼上去取挑水泡所需的银针,镊子。   下楼时,余清砚已经换好了短袖,白色棉质T恤背后印着双手交握的图案,下面还有八个红色的大字:‘无偿献血,感恩有你’。   余清砚清清瘦瘦,两条细白的胳膊上零星缀着十几个水泡,小的只有黄豆大小,大的约莫蚕豆粒那么大,看着还挺吓人。   也就是冬天不容易感染,否则余鹤肯定得让余清砚去医院处理这些烫伤。   余鹤坐在余清砚对面,握着他手腕仔细端详:“要想不留疤,还得去医院做烫伤修复,我这手艺很糙的。”   余清砚垂眸盯着桌角,眼神涣散,听到余鹤的话回过神:“又不去选美,留块疤算什么。”   余鹤说“那好吧,余大夫都给你治了,记得伤口别沾水。”   说完,余鹤从医药箱里挑挑拣拣,把酒精、双氧水、碘伏、烫伤膏摆了满桌。   余清砚是真没把这点伤当回事,热水溅上去瞬间有些疼,当时只是有些发红,拿冷水冲了冲就没在管。   大过年的余清砚懒得往医院跑,余鹤又跟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发了十几条微信催他,谁料从奉城到云苏这会儿工夫就起了水泡,在车上挽起袖子查看时也没觉得多严重。   瞧见余鹤把各类药罐摆了一桌子,这阵仗倒是有点心惊。   不就是拿针扎破皮然后把水挤出来么,怎么搞得做手术一样。   余鹤把空托盘放在桌面上,在托盘上面用酒精冲余清砚的胳膊,冰凉的酒精浇在灼痛的水泡上,随着酒精挥发,胀痛感略有缓解。   余鹤攥着余清砚的手腕,右手拿起银针,嘱咐道:“别躲啊,一躲戳穿了可疼。”   “我又不晕针我躲什么?”余清砚看着余鹤手中的针:“为什么你自己拿着针就没事?”   余鹤捏针的手很稳,针头一落,靖蜓点水般刺破水泡表皮,而后用无菌棉吸走水泡里的组织液:“我又不会拿针扎我自己。”   余清砚看着余鹤娴熟地处理伤口,有些疑惑:“有人拿针扎过你吗?”   余鹤的手微微一顿:“我不记得了。”   余清砚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犹豫着问:“是余世泉吗?”   “不是。”余鹤下意识回答,而后抬眼看向余清砚,眼神中满是审视:“为什么这么问?”   余清砚的手指不自觉地微蜷:“我听妈妈说,他之前打过你。”   余鹤面色瞬间一冷,略显慵懒眼神变得很锐利,他挺直脊背,警惕地问:“他打你了?”   余清砚摇摇头:“没有,他都病成那样了,哪里有力气打人?”   余鹤握着余清砚手腕的手微微攥紧:“余清砚,余世泉是一个得寸进尺的人,他会不断试探你的底线,你要留心少被他干预。”   余清砚温和地弯起眉,轻轻晃了晃手,宽解余鹤过于紧张的情绪:“好的,我知道了。”   余鹤观察着余清砚的表情,似乎在判断余清砚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在敷衍他。   不过余清砚的表情总是那样,看起来温和无害又很好相处,余鹤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要不你就从余家搬出来,在大学旁边租一个或者买一个房子。”   买一个房子?   余清砚眼眸微抬,对余鹤的提议很动心。   他从小生活在不稳定的环境中,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确实能带来安全感,填补余清砚心底的漂泊感,   因养父母欠下了巨额债务,他们总是要不断地搬家躲债,转学和适应新环境是余清砚很小就培养出的本领。   余清砚相貌清秀,成绩优异,很得女孩子喜欢,这样的转校生很容易引起本班男生的孤立。   以坐在后排那几个差生为主。   余清砚不愿意把后排男生们欺负人的那些手段称之为霸凌,撕掉作业本或者把书包扔到树上的行为,并不能引起余清砚的愤怒和惊慌。   比起那些追债的债主,初中生的行为幼稚且低级。   余清砚不生气,但他觉得很麻烦,毕竟他们家负债累累,没有多余的钱可以供他挥霍,不断去促进校门口书店的盗版教材全解销量。   一本盗版教材全解居然要卖正版的价格,这是现在的余清砚都无法理解的物价。   哪怕现在戴的腕表都要六位数,但余清砚还是觉得35.8元的教材全解很贵。   非常贵。   总之,后来余清砚学会了如何让那些讨厌自己的人接受他。   这得益于余清砚过于优秀的成绩,他只是在某次考试中随手把涂好的答题卡放在了桌角,就轻松获得了他们年级校霸的友谊。   成了校霸的朋友,班里后排那几个男生自然不敢再欺负他。   因为有一次,校霸朋友问他借作业抄的时候,余清砚很是遗憾地告诉校霸朋友:“我的教材全解被撕掉了。”   校霸朋友会帮他解决这些小麻烦。   于是,回到班级后,余清砚不仅看到了后排男生校服上显眼的脚印,还在座位上看到一本崭新的、正版的教材全解。   可惜由于他一直默许校霸朋友抄他的卷子,致使让头脑简单的朋友对自己成绩过分自信。   最后,余清砚的校霸朋友没有考上高中。   真是非常抱歉。   如果他们分在一个考场就好了。   余鹤伸手在余清砚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你?”   余清砚回过神,看见自己胳膊上十几个水泡上都涂了双氧水。   伤口发生过氧反应,每一个水泡上都起了层密密麻麻的泡沫,整个胳膊看上去坑坑洼洼,简直比丧尸的胳膊还要恶心。   余清砚很无语地看向余鹤:“你为什么给我治得像是感染了梅毒一样?”   余鹤:“......”   余清砚又问:“哪个老师叫你这么用双氧水清洗伤口?”   余鹤撑着脸看余清砚,坦率地欠揍:“没人教啊,我学中医的,又不是学外科或者护士,都没有外伤处理这节课。”   余清砚深吸一口气:“没学过处理外伤,难道化学也没学过?双氧水是强氧化物,具有轻微腐蚀性。我说胳膊怎么这么疼,你赶紧给我冲干净。”   余鹤拆开生理盐水给予清砚冲伤口:“双氧水能杀灭化脓性球菌,这是预防你伤口感染化脓。”   “快别逗了你。”余清砚冲掉胳膊上的双氧水,看着余鹤一点点给他涂烫伤膏,忽然说了一句:“余鹤,对不起。”   余鹤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余清砚:“怎么了?”   余清砚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向谁道歉。   他几乎从来都没有和谁正面爆发过矛盾。   余清砚别开眼,盯着桌角玻璃上的反光:“刚回余家的时候,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就故意惹怒你,让余世泉看到了你凶我的样子。”   余鹤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良心发现了?”   余清砚心中刚刚凝结起来的愧疚瞬息消散,他抽回手臂:“我和你没话可说。”   “啊行行行,我原谅你了。”余鹤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指了指一楼的卧室:“我上楼睡觉了啊,你自己玩吧,这间客房刚打扫出来,给你用的。”   此时正是下午五点多,外面是一片深蓝色的夜幕。   别墅外的路灯刚刚点亮。   余清砚无语道:“你这个点睡的是什么觉?”   余鹤:“我想睡的觉。”   余鹤抱起小野猫回了楼上。   余清砚作为客人。总不好自己一个人在别墅里乱晃,简单收拾过餐桌后也回了房间。   观云山里面太静了,今天是除夕,应是万家灯火热闹的时候,可正因外界的热闹更使得整个观云山景区无比静谧。   没有了游客的踏足,整座山都如同陷入静止。   余清砚开车上山时,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古时候讲归隐山林,也就是归到这样的地方吧。   在这种极致的沉静下,人很容易获得内心的安宁,被世俗缠绕的心随着整座山一起安静下来。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余清砚感觉到了少有的轻松,那些令他烦恼的事并非不见了,而是无所谓了。   余清砚上回在这里留宿,是一周前余鹤不见的那天。   那晚整座庄园来来去去地过车,一拨接一拨的人不断来向傅云峥汇报寻找余鹤的进展,余清砚并没有能感受到今日这样的安静。   躺在床上,余清砚独享这份难得的安稳时光,他在沉静中思索那些围绕着他的烦心事,有那么一个瞬间也想就此离群索居,远离纷扰。   可那是行不通的。   余清砚非常清楚自己的野心,也明白自己对金钱的渴望,这种悠然见南山的安稳岁月注定不属于他。   只有钱才能给余清砚带来安全感。   而余鹤的安全感与钱财无关,即便从没人和余清砚说过,但余清砚也非常确定,余鹤的安全感大概率来自傅云峥。   把全部的感情托付一个人,这是余清砚从不敢想象的事情。   没有什么比人心更易变了。   承接一个人安全感需要极大的气魄。   也只有傅云峥这样的权势地位,才能稳稳接住另一个人全部的信任。   所以还是要有钱。   怀着对金钱的无限憧憬,余清砚陷入了黑甜梦乡。   *   余清砚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安稳的觉了。   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余清砚一时分不清是晚上还是凌晨。   睡到昏天黑地的颠倒感实在令人沉迷。   余清砚蹭了蹭枕头,伸手去摸手机看时间。   作为在躲藏和漂泊中长大的孩子来说,余清砚的超感官知觉异常发达。   他是面朝着窗户这边醒来的,但在摸到手机的刹那,余清砚忽然头皮发麻。   他身后有人! 第100章   余清砚感觉到身后有人, 就在床的另一边。   他不用翻身去看,在从混沌的睡眠中苏醒后,逐渐苏醒的感知足以帮助他识别危险。   窗户玻璃上隐隐约约倒映出一个人影, 印证了余清砚的第六感。   怎么办?   虽然这里是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但这也是傅云峥的庄园啊,别墅在庄园深处, 怎么能有人突破层层门禁,无声无息地进入别墅内部?   要么是工作人员,要么是傅云峥或者余鹤。   今天是除夕,工作人员都放假了。   傅云峥就算提前从老宅回来, 也不该是站着的。   所以,只能是……   “余鹤?”余清砚咬牙按亮手机屏,在看清余鹤的瞬间全身都软了,他瘫软在床上抱怨道:“你站在我床边干什么,吓死我了,怎么不开灯?”   余鹤语气没什么异常:“我有事想问你。”   余清砚坐起身, 靠坐在床头上,扭亮台灯。   复古的水晶灯映出五色光华, 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什么事?”余清砚右手搭在胸口上,胸腔内心脏怦怦地急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吓人。”   余鹤的眼神落在余清砚胸前的手臂上:“你胳膊到底是怎么烫伤的?”   余清砚皱了皱眉:“煮汤的时候砂锅炸了。”   “为什么要骗我?”余鹤先是直视着余清砚, 而后又闭上眼睛, 念念自语, 神神叨叨:“砂锅炸了不是你烫伤的原因, 热汤溅到身上才是,正确地回答应该类似于‘做饭时汤溅到了身上’。可你的表述太完整了, 并且在前因后果中强调的是热汤溅出来的原因,而非自己受伤的原因, 这是不正常的。”   余清砚:“......”   “意外性,”余鹤猛地睁开眼:“砂锅炸裂是低概率的意外事件,你在刻意强调意外性。人越想掩盖什么越强调什么,所以你的烫伤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把热汤泼向你的,对吗?”   余清砚扯了扯身上的被子,感慨道:“这就是躁狂状态下超然的逻辑思维吗?”   余鹤的注意力非常集中,他完全没有被话题带偏,而是说出自己推理的结论:“除了余世泉,我想不出第二个答案,他为什么拿热汤泼你。”   余清砚叹了口气:“他身体不舒服,今天还出现了血尿,我给他端汤时他推了我一把,不是故意的。”   余鹤语气笃定:“他是故意的。”   说完,余鹤就走出了余清砚的房间,独自留下与余清砚一个人坐在床上凌乱。   三分钟后,余鹤端着热水壶走进来,在路过门口时顺手按亮了卧室的主灯。   余清砚被亮起的灯晃得闭了下眼睛,就这么一眨眼的时间,余鹤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即便是极少会爆粗口的余清砚,此时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你太吓人了,余鹤!你给我正常点。”   余鹤没有一点要正常的意思,他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余清砚:“余世泉是故意的,他这次敢拿汤泼你,下次就会拿烟灰缸砸你,你泼回去他就老实了。”   余清砚端着手里的热水壶,知道这种时候不该反驳余鹤,就顺着余鹤说:“额,好的,我明天回去就泼他。”   余鹤很认真地看着余清砚:“你在敷衍我。”   余清砚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余鹤忽然之间变得这么难糊弄。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余清砚试图和余鹤讲道理:“今天是除夕,余家人聚在一起过年,我这个时候端着水壶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余鹤思索半秒:“确实,你是他血缘关系上的儿子,他们不会体谅你受了多少苦,只会说你不孝顺。”   余清砚松了口气:“是吧。”   余鹤用慈祥和蔼的眼神看向余清砚,温柔地说:“我去。”   余清砚:“!!!!!”   电光火石之间,余鹤又把热水壶从余清砚手上拿回来,端着壶就要去找余世泉算账。   余清砚一个飞扑,把余鹤扑在床上:“余鹤,你别吓我。”   余鹤仰倒在床上,后背陷进柔软的床垫中,右手还稳稳地托着水壶。   余清砚把余鹤手里的水壶抢过来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在余鹤眼前晃了晃:“余鹤,你先别想那些事了。”他看了眼手机,磕磕巴巴地说:“九点多了,咱们去看会儿春晚,傅总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余鹤的目光落在余清砚手臂上。   余清砚抬手挡了一下:“别一直盯着看了,你要是瞧着不舒服,我穿个长袖行吗?”   余鹤仰躺在床上,转头望着头顶的床幔:“余清砚,我想起来我为什么晕针了。”   *   十五年前,余鹤七岁。   他代表学校去参加朗诵比赛,比赛开始前,所有小朋友都在楼下的花园里念稿准备。   那是一个初夏,花园里的杏花都落尽了,绿油油的叶子特别茂盛。   比赛是不需要脱稿的,小朋友们手中都拿着文件夹。   蓝色的文件夹里,夹着需要朗诵的稿件。   小余鹤念得好好的,余世泉忽然走过来对他说:“余鹤,爸爸刚才看到那边有一个小朋友是脱稿朗诵。”   小余鹤疑惑道:“什么叫脱稿?”   余世泉把余鹤手中的文件夹拿过来:“就是不看稿子,背下来。”   小余鹤感叹了一声:“他好厉害啊。”   余世泉低头俯视余鹤:“别人都拿稿,他不拿稿,评委老师就会给他打高分,因为他比别人努力,对不对?”   小余鹤点点头:“是的,爸爸。”   余世泉看了眼腕表,吩咐道:“还有两个小时,余鹤,把稿子背下来。”   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孩来说,要求他两个小时背下来一篇八百字的稿件实在有些困难。   余世泉坐在花坛台阶上,带着余鹤一遍遍背稿,不过半个小时就耐心告罄。   在小余鹤又一次卡壳时,余世泉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   余世泉冷眼看着摔倒在地的小余鹤,声音冷漠阴沉:“废物,这点东西都记不住。”   小余鹤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穿着短裤的膝盖磕在水泥地上,一下子流出血来。   余鹤完全呆住了。   花园里其他的小选手、家长、老师都看向小余鹤。   很多的目光落在小余鹤身上,火辣辣的,比膝盖上的伤口还要刺人。   窃窃私语的声音萦绕在小余鹤耳边。   余世泉转身离开,小余鹤追了上去。   鲜血顺着膝盖淌到小腿上。   在上车前,余世泉嫌弃地看了眼小余鹤流血的腿:“擦擦再上车,别弄车上,不好洗。”   小余鹤无措地看了看四周,拽下来一片杏树叶子,摸去了膝盖上的血。   *   “不要用树叶擦伤口。”余鹤仰面平躺,黑亮的眸子清澈得吓人:“树叶上面可能有虫卵。”   小男孩跑跑跳跳,膝盖摔伤是常有时,小余鹤整日里活蹦乱跳,每到夏天膝盖上都会有这样摔伤的伤口。   伤口会结出黑红色的血痂,然后微微发痒,等到血痂翘起皮,就预示着这块儿伤口快好了。   小余鹤喜欢一点点抠掉结痂,等不及里面的嫩肉完全长好,他就把血痂全部抠掉了。   新长好的皮肉是粉红色的。   膝盖伤口从结痂到恢复,这是每个小朋友都经历过的,小余鹤更是经历过太多次。   可这次伤口的发展过程和以往不一样。   这个伤口是被树叶擦过的。   鸡蛋大小的疮面很快结了一层红色的软痂,但这层软痂没有变硬,一弯膝盖就会开裂流水,下面有一个个小米粒大小的凸起。   是从树叶上蹭到的虫卵。   很多很多,大概有三四十个。   虫卵在小余鹤膝盖上的疮口里扎了根。   余鹤撩起裤腿露出膝盖,把当年伤口的位置指给余清砚看:“就是右边的膝盖。”   余清砚垂眸去看余鹤的膝盖,乍一看是看不到伤痕的。   幼时摔伤留下的疤痕,除非是瘢痕体质,否则大多都会在长大的过程中消失。   余清砚小时候摔出的那些伤口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但仔细看余鹤的膝盖,有一小块儿皮肤似乎是不太一样,像是有一点皱,但这种差别太细微,余清砚也不知道是真不一样还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余鹤的手指按在自己膝盖上,用无比平静的语气陈述:   “他们带我去医院,医生用针把伤口里的虫卵一个、一个地挑了出来,用镊子夹起时会带走血痂和新长出来的肉,然后他们用酒精擦掉原有的结痂,倒上酒精和双氧水反复消毒。”   余清砚只是听着就后背发寒。   用针在伤口肉里挑虫卵,听起来简直像封建社会的酷刑。   针扎在完好的皮肉都疼痛难忍,更何况在没了表皮的肉里来回挑弄。   反复近四十次。   而且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一遍遍承受这份痛苦。   余鹤笑着说:“当时,整个外科楼道里全是我的惨叫。”   余清砚心疼地握住余鹤的手腕:“这就是你晕针的原因?”   “对啊。”余鹤的眼神很淡,仿佛很无所谓一样:“我本来都忘了,但最近记忆比较好,给你处理伤口时又刺激了记忆回闪,刚才睡觉的时候,我把整个过程完完整整的梦了一遍,从朗诵比赛开始。”   余清砚脸上担忧的神情不似作伪,他真的很担心余鹤:“那你现在还好吗?”   余鹤闭上眼:“当然了。”   正在这时,余清砚的手机振动起来。   余清砚拿过手机看了眼:“是傅总。”   余鹤摸了摸身上:“你接吧,他应该是给我打电话我没接,着急了。”   余清砚接通电话:“傅总......是的,我和余鹤在一块儿,没什么事,他应该是没拿手机.......好的,我让他跟您说。”   余鹤接过手机,侧过身背对着余清砚跟傅云峥讲电话:“傅老板。”   “怎么不接电话?”   “手机在楼上,我忘了带下来。”   “吃饭了吗?”   “没胃口。”   傅云峥那边微顿:“我马上就回去了。”   余鹤看了眼时间:“你不和他们守岁了?”   傅云峥说:“嗯,提前回去了,我身体不舒服。”   余鹤撑着手臂坐起来:“哪里不舒服?”   “没有真的不舒服,”傅云峥的语气里多了丝笑意:“我是这么和他们说,好能早点回家。”   余鹤也笑起来:“傅总怎么还说谎啊。”   “没办法。”傅云峥声音平稳:“家有娇妻独守,使我神思难安。”   余鹤嘶了一声:“是娇妻吗?”   傅云峥:“不然呢?”   “好吧,”余鹤很好说话,他应下了‘娇妻’的名头:“那早点回来,你家娇妻做了一下午噩梦,马上就要神志不清了。”   傅云峥并没有把余鹤的话当做玩笑,他说:“我现在马上回去,等我,小鹤。”   挂断电话,余鹤把手机递还余清砚。   余清砚接过手机,很不确定地问:“你知道你背对着我,我也能听见你打电话的内容吧?”   余鹤继续用和蔼的眼神看余清砚:“我就算在犯躁郁症,也只是疯子,不是傻子。”   余清砚皱起眉:“你刚刚还和说没事,怎么一接傅总的电话就神志不清了?”   余鹤脸上神情笑意微凉,在灯光之下越发喜怒莫测:“当然是因为我在骗人。”   他没有说骗谁。   余清砚想起刚醒过来时,站在床边的余鹤,不由觉得脊椎发凉。   他看向身边的余鹤,声音带着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颤抖:“余鹤,你这样有点瘆得慌。”   余鹤很诚恳地向余清砚致歉:“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的,不然我还是回楼上吧。”   余清砚说:“算了,你自己待着我更不放心,我们还是出去看春晚吧。”   春晚的节目虽然乏善可陈,但悠扬的歌舞类节目很能净心。   小野猫靠在大腿根附近舔爪子。   这是小野猫能找到最暖和的地方,它很小的时候喜欢窝在余鹤脖子上睡觉,但它现在太大了,只能窝在余鹤裤裆附近。   余鹤侧躺在沙发上,曲着一条腿,姿势很豪迈。   裤裆中间还有一只猫。   这个场面很离奇。   余清砚在余鹤身上感到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余鹤看起来太像个直男了。   很多个瞬间,余清砚都非常怀疑余鹤到底是不是弯的。   余鹤总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别说是弯是直,就连性向这个词仿佛都离余鹤很远。   余鹤给余清砚的感觉很单纯。   就是那种如果电视上播接吻的画面,余清砚会下意识换台,不让余鹤看的那种单纯。   小野猫在余鹤腿边趴了一会儿,又跑到余鹤身上踩奶。   余鹤翻了个身,对小野猫说:“来,给你爹踩踩背。”   余清砚对此表示无语。   没一会儿,更无语的一幕出现了,余鹤把小野猫搂在怀里,亲了亲猫的额头。   亲猫的额头?   余清砚叹了口气。   “你知道猫的社会语言里没有亲吻,你这样会让猫觉得你要吃它。”余清砚靠在沙发靠背上,侧头看余鹤:“余鹤,你经常给我一种,你比我小十岁的错觉。”   余鹤又亲亲猫的脸颊,闻到了一股腥了吧唧的猫罐头味,但为了气余清砚,余鹤不得不屏住呼吸又亲了猫的另一边脸:“傅总说,猫怎么想不重要,我怎么想最重要。”   小野猫用头顶了顶余鹤,不停用腥了吧唧的猫脸狂蹭余鹤。   余鹤挑衅地看着余清砚:“你看,它很喜欢我亲它。”   余清砚对此持保留意见。   正这时,余鹤忽然挺直脊背,若有所感,站起身往玄关处走:“傅云峥回来了。”   余清砚:“???”   奇怪,他明明什么动静也没听到啊。   余鹤真是越来越神叨了。 第101章   不一会儿, 车灯透过落地窗前的纱帘打进客厅。   余鹤从衣架上摘下大衣,推开门迎了出去。   见到傅云峥的刹那,余鹤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 他俯身拥住轮椅上的傅云峥:“你终于回来了。”   傅云峥抱了抱余鹤:“快进屋吧,外面冷。”   二人一同回到别墅,和余清砚打了个招呼便上楼了。   卧室里, 傅云峥单手取下腕表,随手搁在床头柜上,他脱下西装外套,低头衬衫解扣子。   余鹤坐在按摩椅上, 撑起头看傅云峥脱衣服。   衬衫完全把傅云峥肩宽腰窄的好身材衬托出来。   傅云峥仰起头,先是扯松领带,继而解开领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接着挺身抽出塞在裤子里的衣摆。   衣物摩擦间发出暧昧的声响。   余鹤喉结微动。   傅云峥被余鹤盯得发毛,拽下领带砸向余鹤:“别看了,怎么大晚上的眼睛冒绿光, 瘆人。”   傅云峥是今晚第二个评价余鹤瘆得慌的人了。   余鹤低头看看自己,也没从自己身上瞧出什么异常, 不由大为冤枉:“哪儿瘆人了?”   傅云峥解开最后一颗衬衫扣:“你本来就生的过分好看不似真人,往日里没骨肉般的慵懒倦怠, 反倒添了几分活人气。”   余鹤勾起唇笑了笑:“现在怎么没活人气了?”   “皮囊完美得像画出来的, 眼睛也亮得惊人, ”傅云峥抬手轻抚余鹤过于精致的眉眼:“幽幽盯着我时, 就像一只等着剖心的艳鬼,鬼气森森。”   余鹤仰起脖颈, 任由傅云峥的指尖从脸颊滑落。   傅云峥轻轻按着余鹤的喉结,着迷地说:“小鹤, 你真好看。”   “好看吗?”余鹤将傅云峥推在轮椅上,单手扣住傅云峥的下巴:“还是傅总更好看。”   傅云峥仰面看向余鹤,凸起的喉结上下轻滑。   余鹤的手渐渐下滑,落在了傅云峥的脖颈上,缓缓收紧。   傅云峥脸上闪过一丝讶然。   余鹤的力气并不算大,大约七八秒后,傅云峥才感觉到些许窒息感。   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傅云峥便没有挣扎。   余鹤很快回过神,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傅云峥!”   傅云峥吓了一跳:“怎么了?”   余鹤低头看想自己掐傅云峥脖子的右手:“你怎么不躲?”   傅云峥面色也是一变:“你刚才不是故意的?”   余鹤简直被吓坏了,没办法接受自己会忽然失神,居然在完全无意识的情况下去掐傅云峥的脖颈:“我怎么可能会故意掐你脖子,还那么使劲儿。”   傅云峥朝余鹤伸出手:“没事的,你先过来。”   余鹤摇摇头,一直往后退:“这不对,我不该这样。我最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睡吧。”   傅云峥转动轮椅,靠近余鹤:“没事,你先过来,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余鹤后背碰到了墙壁,他退无可退。   傅云峥牵起了余鹤的手:“没事的余鹤,真的没事。”   余鹤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他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   他握着傅云峥的手放在额头上,祷告般不断向傅云峥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不应该在生病的时候靠近你,我明明知道自己一直在做那些噩梦,也知道自己常常会被梦境影响,我应该离你远一点的,我会伤害到你,对不起,我真的,这不是我的本意。”   余鹤语无伦次,他被吓坏了。   傅云峥探身揽住余鹤:“余鹤,余鹤你听我说,你没有伤害到我,你没有伤害到我。”   余鹤抬起头,脸上的仓皇令人心碎。   “你没有伤害到我。”傅云峥捧起余鹤的脸,他注视着余鹤,全神贯注地说:“冷静下来,不要幻想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就在你面前。”   余鹤急喘一声:“可是我很用力地掐你脖子。”   傅云峥的目光落在余鹤脖颈的瘀痕上:“没有很用力,你刚才说你经常做噩梦,是梦到自己被掐死吗?”   余鹤将头抵在傅云峥膝盖上:“我梦到裘洋......他一遍又一遍地掐着我的脖子,每一次我快死的时候,他会稍微松开一点,然后又在我急剧呼吸时捂住我的口鼻,一遍一重复,我醒不过来。”   一身是伤的余鹤已然让傅云峥无比愤怒,只是因为余鹤状态不好,傅云峥还没有腾出手来去对付裘洋。   此刻听到余鹤的描述,傅云峥恨不能直接冲进医院拔了裘洋的氧气管。   余鹤一直没有向傅云峥讲述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裘洋伤得比余鹤还要重,这使傅云峥先入为主,以为裘洋和余鹤是互殴。   但现在听起来并不是这样的。   傅云峥扶着桌角站起身,蹲坐在余鹤身边,把余鹤抱进怀里:“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鹤躲在傅云峥怀里,从他吞下那片安眠药开始,将那24小时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给傅云峥听。   傅云峥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是他先打你的。”   余鹤紧紧攀着傅云峥的脖颈:“我答应过你,不随便打架,我只是想救那个小孩,我是不是、是不是不应该多管闲事?”   傅云峥抱紧余鹤:“没有,小鹤,你很勇敢,你比我想的还要勇敢。”   余鹤喃喃道:“白沐才高二......我没法看着他死在那儿,他还是个孩子。”   傅云峥心疼的难以附加,拇指轻轻摩挲在余鹤唇角的伤口上:“你才二十一岁,你也是个孩子啊。”   余鹤仰面看着傅云峥:“我长大了。”   傅云峥的吻落在余鹤额角:“你永远是我的小孩儿。”   余鹤眸光微闪:“到六十岁也是吗?”   傅云峥郑重道:“一百岁都是,我会永远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苦。”   余鹤一勾唇,无意抻到嘴角的伤口,不由皱起了眉。   傅云峥的眼神落在余鹤唇角的青痕上:“他居然敢打你巴掌。我不会放过他的,余鹤,我向你保证,裘洋所做下的每一件坏事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余鹤把头埋在傅云峥颈窝里:“嗯,他打人巴掌可疼了,我一下就被扇蒙了,还好我挨打挨得多,没有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   大多数人在遭到暴力袭击时,都会因为疼痛而失去战斗力,但余鹤不在此列。   小时候长期的家暴经历,为余鹤奠定了非常坚实的抗击打能力,这使得余鹤在不断地窒息中也不忘寻找机会反击。   傅云峥深深叹了一口气:“挨打挨得多有什么可得意的,我都快心疼死了。”   余鹤说:“还有更让你心疼的呢,我想起来为什么我会晕针了。”   傅云峥垂下头,英俊的面容上满是温柔:“为什么?”   余鹤断断续续将晕针的原因讲给傅云峥,和讲给余清砚时那种白描的叙述方式不同,余鹤在给傅云峥讲的时候不自觉增添了许多艺术色彩。   比如树叶和伤口摩擦时的触感(凭想象),在伤口处蠕动的虫卵(纯瞎编),还有冰凉的酒精、寒冷的针尖、连着□□组织和虫卵一起夹走的镊子。   傅云峥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只觉心痛如催。   傅云峥扣住余鹤的后脑,沉声叹道:“我的小仙鹤啊,你家傅老板年纪大了,你将这些全攒到一起讲,真是要我的命。”   余鹤笑了笑:“那你有更疼我一点吗?”   “疼,我都快疼死了,”傅云峥抱着余鹤,就像抱着只易碎的瓷器娃娃:“余鹤,求你也多疼疼自己,别总叫我揪心了,好不好?”   余鹤还有千言万语想对傅云峥说,沉默良久,最终却只说了六个字:   “傅云峥,我爱你。”   人心险恶,世界千疮百孔,一次次地伤害与背叛令余鹤无比厌恶这个世界。   他一次又一次试图游出这片苦海,可每当他以为自己即将成功时,都会有一只手忽然出现不断把他往下扯。   余鹤以为离开余家就能摆脱余世泉的影响,可是没有。   余鹤以为亲生父母的出现,是为了弥补他二十年来对亲情的遗憾,可是没有。   余鹤以为自己有能力和裘洋对峙平安救出白沐的性命,可是没有。   余鹤讨厌这个世界。   但他很爱傅云峥。   纵然那些险恶一遍遍试图将余鹤拉下深渊,可因为爱,余鹤有了重新游出海底的力量。   因为放弃傅云峥的痛苦大于一切。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傅云峥的那句话。   【因为你,我才有面对这个慌乱人间的勇气】   余鹤闭上眼,低声回应:“我也是。”   *   正月十五这夜,二人相拥着睡下。   傅云峥睡眠很轻,哪怕余鹤只是轻轻翻身他都会醒。   不过好在余鹤睡觉总是很老实,通常是往傅云峥后背一贴,就能一个姿势睡到天亮,偶尔会因为手压麻了疼醒,然后哼哼唧唧翻个身,一背过去就又睡着了。   刚在一起时,余鹤大抵是有过睡眠不好的时候,然而那段时光很短暂,时隔两年,纵然是记忆力惊人的傅云峥也很难回忆起余鹤失眠时都会做什么了。   后半夜,傅云峥感觉到余鹤动了一下,以为余鹤又是手压麻了,便和往常一样把余鹤搂在怀里,轻轻揉着余鹤刚才压在身下的那只胳膊。   余鹤蹭蹭傅云峥的肩膀。   不多时,傅云峥渐渐入睡,半梦半醒间感觉余鹤在动。   余鹤又做噩梦了。   从噩梦里挣脱出来以后,余鹤原本有点恍惚,但他才刚刚醒来,傅云峥就抱住了他。   熟悉的气息将余鹤笼罩其中,安全感亦随之而来。   余鹤转过身面对这傅云峥,忍不住仰头亲在傅云峥的下巴上。   通过傅云峥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判断,现在应该是凌晨四点左右。   短硬的胡茬会在夜晚悄悄长出来,在第二天一早能瞧出一点青色,傅云峥每天早上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刮掉胡茬,因为在身体不太好的情况下,青色的胡茬会暴露出傅云峥掩藏的病气。   现在傅云峥身体好转,不像当时那样消瘦,青色的胡茬再也不能令傅云峥看起来憔悴,反而更能彰显出傅云峥俊朗逼人的男人味。   傅云峥身上的味道很特别,不是传统的香味,但余鹤很着迷。   沐浴乳清爽、白色香皂的淡香、还有中药特有的苦味混在一起并不特别,但余鹤很喜欢。   傅云峥的味道让余鹤感到很安全。   他偷偷解开傅云峥睡衣领口上的扣子,像只拱奶的小狗,抽动着鼻子细嗅傅云峥身上的味道。   “干吗呢?”傅云峥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别拱了,没奶给你吃。”   余鹤的脸刹那间变得滚烫,身上也热,呼吸都是烫的。   余鹤的爪子在傅云峥身上扒拉两下:“傅老板,你热不热?”   傅云峥按住余鹤的鹤爪:“不热。”   余鹤在傅云峥颈边嗅来嗅去:“你好香啊。”   傅云峥简明扼要:“你想干吗?”   余鹤没头没尾,只说了两个字:“来呀。”   但这并不妨碍傅云峥理解余鹤的未尽之意。   他傅云峥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来。”   余鹤覆身过去,亲了下傅云峥的鼻尖:“傅老板,你怎么这么好啊。”   傅云峥仰起头,由余鹤伺候他宽衣解带:“这不是你的工作吗,你主动加班,老板还能不让吗?”   “对,傅老板的床就是我的工位。”提起这个,余鹤还有些疑惑:“对了,你为什么还在往我卡上打钱?”   傅云峥轻笑一声:“一月份初卡上进账,二月底才发现,余少爷还是有钱啊。”   余鹤应声道:“咱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还给什么包养费。”   “不会说话就少说。”傅云峥捏住余鹤的嘴:“什么包养费?那是给我家娇妻的零用钱。”   “好吧,我是娇妻,你是我老公。”余鹤在傅云峥额角落下一吻:“老公,我来了。”   这一晚,傅老板差点被他的好娇妻撞死在工位上。 第102章   第二天一早, 正月十六。   余鹤的二十二岁生日。   傅云峥腰疼得厉害,平躺也不是,侧躺也不是, 生物钟催使傅云峥早早醒来,起床又起不来,躺着又难受。   看着枕边人恬淡美丽的睡颜, 傅云峥真想一脚把他踹醒。   “我真是太纵着你了,”傅云峥瞧着余鹤安稳的模样,低声说:“我怕你疼,不舍得睡你, 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傅云峥掀开羽绒被,骑在了余鹤身上。   余鹤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好英俊的傅老板骑在自己身上,当即心神荡漾。   还有这好事?   难道这是生日福利吗?   傅云峥单手撑在余鹤耳边,细细端看余鹤的模样。   从十九岁到二十二岁,余鹤容貌一如初见时艳丽逼人, 骨相却在岁月中暗暗变化。   余鹤从一个少年变成了青年。   他的下颌棱角更为锐利强悍,鼻梁也更加挺拔, 原本精致如同精灵的脸庞悄然间褪去青涩,隐隐彰显出一种独属于成年男子的锋芒。   余鹤依旧是漂亮的, 只是此时的余鹤即便被按在床上, 也不会有人再觉得他是弱势方。   倘若余鹤再次掉进锦瑟台, 傅云峥绝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忧心忡忡, 因为此时的余鹤身上气场足够强大,时时刻刻都在无意识地宣告:他是不可被征服的存在。   裘洋一事, 虽然引发了余鹤更为严重的双向情感障碍,但不可否认, 男人一定是在挫折中成长起来的。   人生注定是要不如意的。   顺风顺水的人身上总会带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令傅云峥感到遗憾的是,纵然强大如他,也没办法永远保全余鹤身上这份天真。   人事可定,天命难违,余鹤终究是要长大的。   风雨或许会带来摧折,但更多时候,挺立过风暴的人,必定会更加强大。   现在想来,在余鹤第一次上大学前,同傅云峥在观云山避世独居的那年,居然是他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十九岁的他不需要考虑所有和‘成长’有关问题,每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傍依在傅云峥羽翼下的余鹤可以不读书、不进步。   他偏安一隅,是一个快乐的庸才。   无贪无痴,安闲自然。   人在没有贪念的时候最轻松,当余鹤喜欢上傅云峥那一刹那,他就注定放弃依附,选择成长。   刚刚喜欢上傅云峥时,那种喜欢很浅淡,就像会对所有不约束自己的人产生亲昵感一般,余鹤觉得傅云峥很好相处,在一起很轻松,这种情愫和情欲交织,勾勒出余鹤以为的‘喜欢’。   傅云峥曾经用‘粗劣’二字评价这种喜欢,余鹤当时很不服气。   如今回想,傅云峥对的。   同余鹤此时对傅云峥的感情相较,那份喜欢轻薄如雾,很容易就会消散在日光下。   但那时的余鹤并不知道。   他以为那就是念念不忘,刻骨铭心,他不知道原来感情会与日俱增,一日深过一日。   深刻到余鹤愿意放弃安逸,为了这份感情逆风而行。   他想要成长为一个可以为傅云峥带来安全感的男人。   这注定是一段艰难的旅程。   看着自己身上的傅云峥,余鹤眼中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浓烈欲望。   他要和傅云峥在一起,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   当然,余鹤的成熟从不针对于傅云峥。   别说是二十二岁,就是三十二岁、四十二岁,余鹤依旧可以在傅云峥身边任性妄为。   余鹤喉结微动,哑声道:“我早想尝试这个体位了。”   傅云峥冷笑一声:“我也是。”   随着傅云峥的动作,余鹤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仰头思索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你想上我啊?”   傅云峥垂首凝注余鹤:“你不让?”   “让啊。”余鹤眉眼间全是笑意,他摊开手臂:“任君采撷。”   “这么乖?”傅云峥笑着摸摸余鹤的脸,俯身和余鹤拥在一起,在余鹤耳边说:“没力气上你,腰疼死了。”   傅云峥的吐息落在余鹤耳边,一种奇异的酥麻从余鹤后脊处蔓延而出。   但余鹤克制住了这种异样的情欲,他已经不是二十一岁的余鹤了。   成熟的男人应当学会疼惜爱人。   尤其是他爱人的腰有旧伤,凌晨时分还遭受了两个小时剧烈撞击。   余鹤双手扶在傅云峥后腰:“是我不好,你趴过去,我给你揉腰。”   傅云峥在床上趴好,余鹤起身,撩开傅云峥的睡衣。   傅云峥的腰线很好看,充满着力量感,随着身体恢复锻炼,腰腹的肌肉轮廓重新清晰,勾勒出引人遐想的弧度,余鹤滴了按摩油在傅云峥的腰上,顺着脊椎由下往上推拿。   傅云峥闷哼一声:“轻点。”   余鹤忍不住笑:“你昨晚要是能这么快说轻点,今天腰就不会这么疼。”   傅云峥侧头看余鹤:“这还要我说吗?棉花做的娃娃都能让你撞散了,我是肉做的,你就不知道轻点吗,非得逼我求你?”   在情事上,傅云峥向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感受,一向不吝于直白地戳破余鹤的坏心思。   余鹤不自在的清清嗓,放弃成熟,强行狡辩道:“之前让我用力点的也是你。”   傅云峥懒得和余鹤掰扯,余鹤口中的‘之前’是一个月前根本不是这次,他拿出大资本家的霸道:“如何让老板满意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余鹤推着傅云峥的腰,像一个被压榨的苦命工人:“知道了,老板,我会再研究研究技术的。”   傅云峥呛咳一声,拒绝道:“别研究了,你那些学习样本都不太正常。”   “不学习先进技术怎么能让老板满意?”余鹤垂头丧气,开始摆烂:“我把老板的腰弄疼了,我不是人,你打死我吧,”   傅云峥最瞧不得余鹤这副招人的丧气劲儿,他抬手摸摸余鹤的脸:“好好好,我满意。”   余鹤窝到傅云峥怀里:“真的很疼吗?”   傅云峥点点头:“可能之前腰椎不好,没这么敏感,恢复了以后反倒没有之前吃劲儿。”   “要不......以后别来了,或者你来?”余鹤抱住傅云峥的肩膀,和傅云峥十指交握:“傅云峥,其实谁睡谁都一样,你如果要是想要我,我也乐意,一点也不勉强。”   傅云峥微微挑眉,不置可否。   这回余鹤要是让他一次,就此落下话柄,回头余鹤不一定怎么琢磨他呢。   没准又要拿出那些不正经视频现学。   除了余鹤,傅云峥从没考虑过和会其他什么人发生关系,更不必说让出主动权,就算傅云峥想要余鹤,但就算箭在弦上,余鹤现场反悔,傅云峥也未必会拒绝。   余鹤娇气极了,又非常不耐疼,所以还是算了吧。   傅云峥似笑非笑:“这会儿知道心疼我了?”   余鹤嗯了一声:“我都没脸见你了。”   “脸呢?”傅云峥捧起余鹤的脸,上下端详:“这不是在这儿,还是这么好看。”   余鹤还是很自责。   傅云峥拍拍余鹤后背:“没事,今天你过生日,我......本来是两个礼物,现在可能变成一个了。”   说着,傅云峥坐起身,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档案袋。   余鹤打开档案袋,里面是一张立案告知书。   【余鹤:   裘洋涉嫌非法拘禁一案,经查,我局认为该案件犯罪行为符合刑事立案条件,现决定对你被非法拘禁一案立案侦查。   特此告知。】   傅云峥说:“具有殴打情节会从重处罚,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余鹤问:“那白沐呢?”   傅云峥回答:“白沐......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裘洋故意伤害白沐的事情没有立案,他们达成了和解。”   余鹤点点头:“那样也很好,白沐还在上高中,那些事情都调查清楚了,对他也不好。”   傅云峥笑了笑:“小鹤嫉恶如仇,我还怕你不理解。”   余鹤也笑:“这有什么不理解的,我当然希望善恶到头终有报,但白沐才16岁,比起裘洋遭到报应,我更希望白沐早点把这些事忘了。”   白沐无权无势,自然不敢和裘洋较真,他若是敢追究裘洋故意伤害,裘洋肯定会把他□□的事情抖出来。   相反,不再追究此事同裘洋和解还能多得些钱,裘洋也不会再找白沐的麻烦。   “裘洋会遭到报应的。”傅云峥说:“他非法拘禁你是为了逼傅氏集团退出J国跨海大桥的项目,J国驻华大使馆已经向外交部发函声名此事,除了非法拘禁,裘洋还涉及敲诈勒、不正当竞争,税务部门和纪检部门联合组成巡查组,在查裘洋公司的账。”   裘洋公司的账目根本经不住这种级别的调查,查出问题是早晚的事。   余鹤挑挑眉:“我还当你真为了不要项目,原来早和J国商量好了。”   “为了你当然可以不要项目。”傅云峥毫无犹豫,向余鹤解释道:“傅氏参与跨海大桥的建设不是为了赚钱,整个项目做下来可能会亏上不少。”   裘洋以余鹤作为威胁,傅云峥和J国政府交涉时,提出可能需要解约来换回余鹤,傅云峥承诺会在解决裘洋的问题后再次和J国签约,甚至为彰显诚意再度降低报价,以此获得J国政府的理解。   J国政府眼下财政困难,在招商引资中总是落于下风,别说跨海大桥的解约只是权宜之计,就算傅氏真的同他们解约他们也无能为力,他们感恩于傅云峥的慷慨,许诺给傅氏一条高速公路的二十年收费权来补偿。   但傅云峥没有要。   扶危济困是华国傅氏在国际上的美誉,比起傅氏及华国企业的名誉,钱是最不重要的。 第103章   J国的海岛非常贫瘠。   傅云峥对余鹤说:“你没有去过J国的海岛, 那里与内陆仅相隔53海里,却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   没有学校、没有医院、没有商场,当地土著过着靠天吃饭的生活, 95%以上的人不识字,甚至连货币都很难流通,大多维持着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   海岛上特产一种黄色的浆果, 容易腐烂,极难保存。   这种浆果在许多发达国家能卖到100美元一公斤,可在海岛上只需要用一颗纽扣就能换一大筐。   傅云峥想帮助海岛富起来,愿意建造一条跨海通道, 给岛上的土著一个走出海岛的机会   余鹤听得心惊,他知道在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很多贫穷的地方,只是他见过的天地太小,连对华国农村的理解都只停留在‘农家乐’上。   余鹤问:“不能坐船吗?”   傅云峥摇摇头:“那片海域很乱,大多都是长途货轮,土著们没有钱, 所以没人愿意去协调多方势力,为他们单独开一条短途航线。”   没人愿意去单独开一条航线, 所以傅云峥亏钱去建一座勾连海岛与内陆的陆路通道。   海岛旅游久盛不衰,当解决了交通这个难题, 势必能大幅促进海岛的经济发展, 医院、学校、商场、酒店、景区终有一日会在海岛上拔地而起, 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 那座曾经贫瘠的海岛会成为下一个马尔代夫。   有多少注定一生囿于海岛的人因为这条通道走出去,又有多少人因为这条通道走进海岛。   余鹤无法估算傅云峥此举, 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读高中时,很多同学写议论文都回引用名人名言, 其中,北宋儒学家张载的横渠四句简直是万能名言,无论什么主题都能用这四句升华点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余鹤练毛笔字也曾写过四句话。   ‘为万世开太平’这六个字荡气回肠,落笔时笔走龙蛇,停笔时心潮涌动。   望着纸面上的六个字,多少人恨不能自己能生在乱世,好能立下一番惊动天地的不世之功。   可惜生在太平盛世,满腔抱负无从施展——   有多少人这样想过?   可时至今日,余鹤方知并非如此,生在盛世强国是幸运,生在富裕之家是幸运,甚至生来身体健全都是幸运,而在他看不到的许多地方,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各种各样的不幸。   傅云峥始终在用行动一点点修补着这些不幸。   J国的跨海通道,只是傅云峥众多善举中的一件,他被评选为全球青年慈善家那一年,就已经在国内外建造了上百所学校。   余鹤再一次震撼于傅云峥的善心与社会责任感。   最令余鹤动摇的是,傅云峥的善行没有国界,也不局限于人类。   荒漠化土地保护,植树造林、防风固沙,救助野生动物,建立濒危动物保育基金会,关注海洋污染治理,定期组织船队清理海洋垃圾。   当年慈善晚宴,余鹤听到这些与慈善有关的经历时内心同样激荡,但那时余鹤还是个中二的高中生,比起慈善事业带来的深远影响,他更憧憬于傅云峥游历八方后远高于人的视野。   不见天地,不识人心。   建学校的善款被骗走挪用、建造的慈善医院成为资本牟利的工具、拼死救下的穿山甲被随便都进笼子里活生生渴死。   傅云峥走过、见过,经历过虞诈、背叛、绝望,出走半生归来,仍愿意为J国政府建造一座跨海通道。   挫折不会打败傅云峥,他变得更加强大包容。   余鹤眼中满是震撼:“我居然一直以为‘心怀天下’四个字只是虚言,原来故事中襟度四海的大英雄就在我枕边。”   傅云峥轻笑着摇摇头:“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天大地大,苍生万物,终有人力所不能之处,在全人类发展的进程中,五十年、一百年都是非常微小的时间单位,个人得失,微不足道。”   个人得失,微不足道。   余鹤的世界观在这一天完全重塑。   他极其庆幸于能够遇见傅云峥。   在傅云峥身边,他见到了完全不同的天地。   原来为国为民四个词从来不是空谈,每个人都在改变世界。   傅云峥用一世情怀,让余鹤见到了什么才是起而行之的践行者。   余鹤在震撼中成长。   傅云峥侧头看向余鹤,语气很平常,并没有自傲于他足以睥睨众生的成就,只是淡淡道:“不用觉得我很伟大,对我这样的生意人来说,其实不过是多做了些亏本的买卖罢了。”   余鹤郑重道:“傅云峥,能够和你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傅云峥坐在床边,看样子准备挪到轮椅上。   傅云峥对余鹤说::“都是企业账目上的盈亏而已,不过亏得再多,也都能从你身上赚回来。”   余鹤不解地挑起眉,问:“从我身上赚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傅云峥没有回答。   他没有去拽扶手,也没有挪到轮椅上。   傅云峥在余鹤震惊的目光下缓缓起身。   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与辅助工具,完全依靠双腿的力量站了起来!   余鹤双眸微颤,他终于知道傅云峥口中的另一件礼物是什么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冬日的朝阳透过纱帘,赋予满室辉光。   傅云峥长身而立,站在灿烂中,霞姿月韵,玉树临风。   傅云峥朝余鹤伸出手,声音清朗舒扬:“我一生积德行善,终得清风明月入我怀。”   余鹤心跳如擂,念念重复:“清风明月,是我吗?”   傅云峥眉眼温柔,双眸中尽是笑意:“遇见你,才不负此生功德。”   余鹤怔忪在原地,恍惚又见到了慈善晚宴之上,灯火阑珊处那个意气风发的傅云峥。   他器宇轩昂,光芒万丈,比台上的聚光灯还要辉煌。   这一刻,余鹤无比感恩上苍。   傅云峥轻声唤道:“小鹤,过来。”   余鹤回过神,猛地扑进傅云峥怀中。   这一跃,荏苒纵横三载流光。   他们没有在彼此最好的年岁相爱,但相爱后的每一天,都是他们最好的时光。   抱在一起时很帅,摔倒的时候同样狼狈。   只能怪余鹤扑得太猛了。   傅云峥大概只接住了余鹤0.1秒,然后就向后倒去。   在失重的瞬间,余鹤下意识护住了傅云峥的头和腰,而傅云峥则是稳稳把从床上飞扑出来的余鹤搂在怀里。   傅云峥已经做好了重重跌倒在地的准备,可‘哐当’一声,最先落地不是他的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余鹤的手臂。   余鹤的手肘和小臂稳稳撑在地上,俯视身下的傅云峥:“没摔着吧?”   傅云峥摇摇头,反问:“你呢?”   余鹤说:“我没事,别磕着你就行,你才刚能站起来,要是摔坏了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千古罪人?”傅云峥失笑感叹:“哎,我的清风是龙卷风,明月是勾魂月。”   余鹤有点羞涩,他低头蹭了蹭傅云峥:“我太兴奋了。”   傅云峥抬手抵在余鹤肩膀上:“二十二岁啦,还是一惊一乍、毛手毛脚、活蹦乱跳。”   三个词语精准地勾勒出余鹤的形象。   余鹤不以为耻,他亲了亲傅云峥的鼻尖:“那怎么办呢?”   吻落在鼻子上,傅云峥下意识闭上了眼:“你是小鹤嘛,活蹦乱跳是正常的,那一天忽然没了精神稳稳重重,我倒要怀疑是不是自己亏待了你。”   温存时刻,小野猫的脸从门口探进来半张,好奇地盯着两个躺在地上亲昵的奇怪人类。   “没白疼这小畜生,”余鹤把傅云峥从地上扶起来:“它在楼下听到动静,还知道上楼看看。”   小野猫从来没见到过傅云峥站着的样子,当看到傅云峥也从地上站起来后,余鹤明显看到小野猫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小野猫惊呆了,不知道是以为傅云峥变异了还是怎么的,居然弓起了身子,吓得直炸毛。   余鹤跟傅云峥说:“你看小野猫。”   傅云峥回头的刹那,小野猫从地上弹飞起来,化为一道残影消失在楼道里。   余鹤捧腹大笑,简直要被小野猫逗死了。   对于小野猫抛弃主人余鹤独自飞速逃生的行为,傅云峥给出评价:“对你有点关心,但不多。”   “小野猫没见过你站起来的样子,”余鹤专注地看着傅云峥,说:“我见过。”   被余鹤这样注视,傅云峥有点不自在,他装作低头整理衣摆,状若无意地问:“和你记忆中一样吗?”   余鹤说:“比记忆里还要帅,你什么时候偷偷复健的,能走吗?”   一般来说,只要能站起来,行走就是很容易的事情,如果双腿肌肉不能长时间支撑,或者力度不均匀,通常会用拐杖作为借力点,慢慢习惯行走后,就可以不用拐杖了。   傅云峥说:“可以走一点点。”   余鹤后退了两步,朝傅云峥伸出手臂:“来。”   傅云峥朝余鹤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   当他们的距离无限贴近,余鹤一把揽住傅云峥。   余鹤说:“傅老板,我太开心了,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傅云峥和余鹤身高相仿,抱在一起时,傅云峥的嘴唇刚好落在余鹤耳边。   傅云峥低声回应:“你也是我最好的礼物。”   他们在满堂朝晖中紧紧相拥。   爱情的伟大早已被歌颂千万年。   它能让凡人心向云端明月,也让月光洒满杳杳泥潭。   它能让高不可攀的傅云峥落入凡尘,也能让跌落在泥沼中的余鹤一飞冲天。   原来爱不在云端,也不在泥潭。   爱在人间。 第104章   一年后, 五月。   第四十六届思邈杯,初赛签到处。   当一位俊美逼人的青年走进签到现场时,整个签到大厅出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叹。   “靠, 怎么又是他。”   “谁啊?”   “第四十三届、四十五届的辩药三冠王、奉城大学的余鹤啊。”   “现在退出辩药考试还来得及吗?”   “为什么这么说?”   “除了他退学那年没来,其他时候只要他来就是满分,别人还考什么?”   “啊?你说他怎么年年来?”   “因为他是刷分怪啊。”   “刷分怪?”   “余鹤要跳级, 他们大学规定参加思邈杯夺冠能加20学分,就跑这儿来刷学分。”   也实在不能怪这些考生怨声载道,谁让余鹤一来就稳拿冠军,剩下的人牟足了劲儿也只能挣个第二。   余鹤在药王思邈杯辩药环节的表现, 只能用一骑绝尘四个字来形容,偏偏他长得还打眼,一走进来就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我靠,他好帅啊。”   “你小点声!”   议论声太大了,正在签到表上签字的余鹤不由侧头看向人群。   把签到表交给工作人员后,余鹤转过身抱了抱拳, 不太诚恳地致歉道:“各位,不好意思了。”   不孚众望, 这一届比赛,余鹤又在辩药环节拿了三个满分。   第四十六届思邈杯成绩公布当天, 奉城大学官网的意见簿被全国各地的中医专业大学生刷屏。   其中点赞最高的意见是:   【实名建议奉城大学立即给余鹤办理跳级, 管好你们的学生, 不要再来折磨我们了!┭┮﹏┭┮, 你们欠第二名一个道歉。】   微博上也是一片血雨腥风。   #奉大欠第二名一个道歉#,这个热搜词条瞬间登顶。   【对, 如果不是奉大不肯给刷分怪办跳级,去年的第二名就是第一名!】   【所以明年还是只能勇争第二了是吗?】   【思邈杯能不能禁止余鹤参赛啊, 总拿冠军有意思吗?】   因为这条留言,悲愤交加的大学生们又去围攻思邈杯的官博。   【呜呜呜,药王思邈杯是给大学生们崭露头角的地方,不应该成为个别人刷分的工具。】   【哈哈哈哈哈,拿冠军、得学分,拿冠军、得学分,搁这儿卡BUG呢?】   【余鹤已经证明了自己三次了,三次了!全世界都知道你牛逼了,别来了求求了,给机会吧求求了。】   余鹤转发了这条微博,并评论:   【余鹤:我学分够了,九月份升大五,明年肯定不去了。】   升大五?   各位围观群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思邈杯举办在五月,第四十四届那年余鹤没来,同年九月作为大一新生重新考进了奉大。   现在是第四十六届。   余鹤说九月要念大五了。   所以,余鹤他用两年时间攒够了四年的学分?   也是啊,平时老老实实念完一门必修课,通过考试,也就加2个学分,余鹤刷了两个思邈杯冠军,足足加了40个学分,如果算上他退学前的那个冠军,那就是60学分!   破防了,破大防了!!!   #思邈杯冠军刷分跳级#这个词条后面跟了一个黑红的爆字,在热搜上挂了一晚上。   大家对于这个话题的讨论也逐渐由‘从天才在思邈杯刷学分跳级’转变为‘天赋是不是真的大于努力’。   中医药学科一直是比较冷门的专业,思邈杯从来没有受到过全国大学生的关注,但耐不住天赋和努力孰轻孰重一向是热议话题,毕竟除了凤毛麟角的天才,脚踏实地的普通人更多。   面对这次舆论与热议,思邈杯工作人员被迫加班了一整晚。   毕竟思邈杯自恢复高考至今整整46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在难度惊人的药王思邈杯重复夺冠。   三次。   次日,药王思邈杯官方公布新规。   这条新规针对性极强,在原有的三十六条规定上只增加了一条。   【新增规定:禁止冠军选手重复参赛。】   没有直接@余鹤,是药王思邈杯所有通宵加班的工作人员对余鹤最后的尊重。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余鹤正在和梁冉、王广斌吃饭,庆祝余鹤终于又和他们成了同学。   梁冉放下手机:“余鹤呀余鹤,你不仅是第一个在思邈杯三次夺冠的,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让思邈杯改变规则的人。”   余鹤满脸无辜:“我怎么了?”   王广斌把思邈杯新出的规定亮给余鹤看。   余鹤轻笑一声,拿起手机,嚣张至极地转发了这条新规,还发了个OK,刺激那些可怜的大学生继续破防。   梁冉无奈地摇摇头:“你就坏吧,杀人诛心,你这都跟谁学的。”   余鹤毫不犹豫地回答:“傅总。”   自一年前傅云峥恢复行走,回到傅氏上班开始,整个傅氏集团如同坐上了火箭般高速运转起来。   之前因车祸隐退的傅云峥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风头更胜以往。   身体恢复后,这位大资本家似乎重新找回了谈生意的乐趣,大刀阔斧、决绝独断,令人闻风丧胆。   很多人都知道这位大资本有一位在念中医药学的年轻男友,而且这位男朋友是傅云峥的逆鳞。   有人曾经带走了傅云峥的男朋友,以此威胁傅云峥。   结果,那个胆敢将注意打到余鹤身上的人不仅锒铛入狱,连手中的产业都遭到傅氏企业的围剿,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傅云峥的睚眦必报令所有得罪过余鹤的人不寒而栗。   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余鹤的直播间骂余鹤了。   这让余鹤失去很多乐趣。   余鹤对梁冉说:“说实话,我最有成就感的时候,就是高考出成绩那天,真想把成绩单贴到当时说我考不上大学那傻子窗户上,想想就特别爽。”   梁冉举起茶杯和余鹤一碰:“打脸当然爽啦。”   余鹤喝了口可乐,很遗憾地说:“我当时不知道斌哥截图了,翻不到那条评论,要不非得@他看看我高考成绩。”   王广斌揽住余鹤的肩膀:“行啦,你这两年风头出得还不够多?你去年思邈杯夺冠的时候,他不就被送上热搜了?”   去年夺冠那天,余鹤发了条微博只有一句话。   【余鹤:谁说我考不上大学来着?】   吃瓜群众很快理清前因后果,还真有去翻两年前评论的无聊人士。   【热评第一:是他吗?附截图。@风月不虞只悲伤。】   那个人估计早忘了当年还嘲讽过余鹤考不上大学,被打卡观光团送上热搜时都是蒙的,紧接着连夜删除了全部微博,还改了昵称,设置私密账户不可被搜索。   昨天,余鹤思邈杯再次夺冠,许多不明白余鹤为什么要跳级的人被科普了余鹤是如何退学重考的,倒霉的风月不虞嘴炮余鹤考不上大学的旧事又被翻出来重说。   即便删号改名也逃不过被又一次拽出来鞭尸的结局。   网友们发得最多的一条评论是:你说你惹他干嘛?   梁冉感慨道:“现在谁还在网上嘴咱们余少爷,余少爷是真牛啊,折腾了一圈,最后还能跟咱们一起毕业,什么都没影响。”   王广斌哈哈一笑:“怎么没影响?思邈杯的规则都改了,因为无聊网友的一句话,这两届原本的思邈杯冠军活生生被淹没了。”   “真是不好意思了。”余鹤双手合十,不太认真地悔过:“希望这二位不要怪我。”   梁冉看了眼思邈杯公示名单:“哎呦,今年的第二名也是个小天才呢。刚大一,要是没有余鹤横插一脚,今年的风头就全在他身上了,现在大家都对余鹤同仇敌忾,倒显不出他的出色来了。”   余鹤侧头去看名单,随口问:“是谁啊,都是中医学专业的,有机会见面我请他吃饭。”   梁冉:“沈铭乐。”   余鹤噗的一下把可乐喷了满地,扬声问:“谁?”   “沈铭乐。”梁冉重复一遍:“你认识?”   余鹤满脸无语:“那是沈老的小孙子啊,按辈分我还是他师叔呢,这不是欺负孩子么。”   去年,余鹤正式拜了沈涵沈三针为师。   在祖师爷面前点香敬茶,写进沈氏奇针一脉族宗谱,非常正式,和在学校里听过沈涵上课的那种完全不同。   沈氏奇针一脉很少收外姓徒弟。   沈涵学生无数,但真正写进沈氏宗谱的寥寥无几。   沈三针的名号在中医界地位极响,沈涵的地位也高,余鹤成为沈涵门下年纪最小的关门弟子,辈分一跃而上,除了他之外,同辈师兄最年轻也是四十多岁的主任医师。   纯按辈分来捋,傅云峥都得叫他小师叔。   这可把余鹤美坏了。   有一天非逼着傅云峥叫他小师叔,许是力气大了些,把傅云峥惹恼了,一脚把余鹤从身上踹下去,叫余鹤滚去沙发上跟小野猫睡。   余鹤也是没什么出息,赌气下楼窝在沙发上等傅云峥回来哄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还是第二天清晨,傅云峥出门晨跑时看他可怜兮兮地缩在绒毯里,才把余鹤抱回了床上。   余鹤明明都睡得打呼噜了,非要跟傅云峥装可怜,说自己一晚上辗转难眠。   傅云峥说:“可是我都听到你打呼噜了。”   余鹤说:“那是小野猫打的。”   傅云峥掏出手机,给余鹤放视频,视频里,余鹤和小野猫此起彼伏的打着小呼噜,听起来就睡得很香。   即便证据已经摆到了眼前,余鹤仍不承认,也不许傅云峥去晨跑了,缠着傅云峥搂他睡到中午。   上班从未迟到过的傅云峥傅总,头一回上班迟到了。   原因是男朋友撒娇。   当然,也没人敢问傅云峥。   所以傅总迟到的原因,只有余鹤和傅云峥本人知道了。   公司里,大家都知道傅总有一位年轻的男朋友。   傅云峥在公司看到年轻人流行的小玩意,还会去派秘书询问购买方式,买来送给他的男朋友。   傅云峥从未回避过自己的性向。   他对余鹤的认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由于傅云峥对余鹤的感情太过坚定,这导致余鹤直播时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傅聪林居然跑到了余鹤直播间刷起了礼物。 第105章   这天, 余鹤正在直播,忽然有一个陌生账号到他直播间不停地刷礼物。   生怕余鹤看不到似的,来人送的都是特效夸张的礼物, 什么烟花、满天星、流星雨之类的,一般都是明星直播时粉丝应援礼。   余鹤刚开始低头写论文没注意到,过了好半天抬头看屏幕时才发现。   还没等余鹤点进那个账号, 直播间的粉丝们就已经把那个账号的信息扒得差不多了,此起彼伏地在直播间里刷。   【弹幕:好像是你老公的亲戚哎。】   【弹幕:那个人发过的动态中有IP地址,显示在拾跃投资,这是傅氏集团的公司。】   【弹幕:啊啊啊, 不会是傅总本尊吧!】   余鹤看了眼弹幕,回答说:“不是傅总,傅总从不看直播,我也没听他提过拾跃投资,应该是傅氏的下游产业吧。”   【弹幕:言外之意,下游产业, 不值一提。】   【弹幕:呜呜呜,嫁入豪门真了不起。】   【弹幕:傅家投资的公司那么多, 傅总就算和余鹤提过,他也不一定记得】   “怎么可能, 傅总跟我说的每一件事我都了然于心, 他就是没跟我说过, ”余鹤皱起眉, 直接场外求援,喊了一声:“傅老板, 你家谁在拾跃投资上班呢?”   【弹幕:余鹤把管理投资公司称之为‘上班’?】   【弹幕:哈哈哈哈哈,神他么上班。】   【弹幕:老板也是打工人, 逻辑没问题。】   过了一会儿,直播间的观众隐约听见了一道充满磁性的男声:   “你叫我?”   【弹幕:啊啊啊啊啊啊啊!傅总!傅总!】   【弹幕:能不能挪一下镜头,我想看傅总。】   【弹幕:傅总的声音好好听,嘶溜嘶溜吸口水。】   余鹤直播间常驻的观众,都知道余鹤的男朋友是傅云峥。   一位资本大佬,一位中医新秀,两个人容貌出众,放一起十分养眼,专门磕他们俩的CP粉在听到傅云峥的声音后彻底疯狂。   【弹幕:现在DO给我看,立刻,马上。】   【弹幕:请大DO特DO。】   【弹幕:啊啊啊啊啊啊啊,裤子满天飞。】   【弹幕:都矜持点,我要点一道菜,爆炒小鹤。】   【弹幕:爆炒!】   余鹤没有理会已经群魔乱舞的弹幕,他转头看向门口的傅云峥:“我问你家谁在拾跃投资上班。”   “拾跃投资?”傅云峥想了一下:“是小林的公司。”   余鹤点了直播话筒静音,疑惑道:“傅聪林?”   傅云峥点点头。   余鹤卧槽了一声。   “他跑我直播间送礼物干什么?”余鹤觉得很奇怪,顺手关了直播:“他不是一向最讨厌我了吗?”   傅云峥站在门口:“可能最近想明白了吧,”   余鹤斜靠在椅背上,头搭在椅背上转动电竞椅:“想明白什么了?”   傅云峥向前走了两步,问:“直播镜头关了?”   余鹤又转了一圈:“我下播了,不想要他的那点钱。”   听到直播关了,傅云峥才走过去,单手按住电竞椅,不许余鹤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别转了,一会儿又晕了。”   余鹤没骨头似的窝在椅子里,由衷发问:“为什么那些不喜我的人不能老老实实和我天各一方,永不相见,干嘛非要跑到我这刷存在感,整点礼物恶心人。”   这世界上有的人就是很奇怪,非常善于为难自己也善于为难别人,明明不喜欢还非要往前凑。   自己的情绪不值钱也就罢了,还要连带着别人也跟着烦。   余鹤拿起手机给房管发微信,让他们统计出来傅聪林送了多少礼物,双倍送回去。   傅云峥说:“和他置什么气,这不是犯傻吗?”   余鹤捏着手机,拇指轻轻扣着手机壳:“没和他置气,我就是不想要他的钱。”   傅云峥应声道:“好吧,余少爷乐意就好。”   余鹤关上电脑:“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之前好一阵都没找我麻烦了。”   傅云峥微微挑眉:“没准不是找你麻烦,是想跟你和好呢。”   傅云峥似乎心如明镜,好像很清楚怎么回事。   余鹤坐直了身子,问:“你知道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傅云峥:“我跟你说了啊,他想明白了。”   余鹤皱起眉,伸手去拽傅云峥:“你挤牙膏呢?非得我问才说,快说完。”   傅云峥是个含蓄的人,说话向来是吐露三分藏七分,许多事都不愿意太平直得讲出来。   可惜余鹤的智商总是若隐若现。   对着余鹤,傅云峥是藏一分都嫌多,好说的、不好说的他都能讲给余鹤,傅云峥的十分心事,说余鹤知道九分半都毫不夸张。   见傅云峥久久不说,余鹤着急地在原地转电竞椅。   傅云峥无奈道:“傅聪林想明白的是,你能长长久久跟我在一起,才对他家更好。”   余鹤小狗歪头。   糟糕,这会儿估计是正赶上余鹤智商隐藏。   但这让他怎么跟余鹤讲呢?   他要和余鹤共度一生,自然不会有孩子,傅聪林一家便有了继承傅家的机会,所以傅聪林当然傅云峥和余鹤能百年好合、断子绝孙。   这条逻辑线条顺理成章,清晰明了。   自打傅云峥对余鹤的认真被所有傅家人瞧在眼里,他们都把余鹤当成散财童子。   余鹤对他们而言,就是专门把傅云峥的家业散给旁支的大好人。   以上种种,傅云峥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余鹤讲。   是他想要和余鹤在一起,是他把余鹤拽到自己身边来,是他选择不要孩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不需要余鹤来承担。   傅云峥只好简单解释:“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将来傅氏的家业......总是要交到傅家其他人手上的。”   即便傅云峥已然极力简化前因后果,余鹤还是听懂了。   余鹤呼吸微顿,心幡轻摇。   和傅云峥在一起的这些年,余鹤清楚地认识到傅家其实是个比较传统的大家族,比如逢年过节要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老老实实地祭祖守岁,比如傅云峥作为家主,在家族中拥有极高的话语权,连他的长辈们也不能反对。   在这样的家族里,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   很多人都劝过傅云峥养一个孩子——   刚开始是劝傅云峥找女人生一个,被傅云峥拉黑了一年后,又集体改了口径。   有人劝傅云峥从同辈那过继一个的,也有人劝傅云峥领养一个。   连傅茹兰都说:“要不姐姐再和你姐夫要一个孩子,给你和余鹤养着玩,要是喜欢就当你的孩子,不喜欢就送回来。就算你和余鹤过一辈子,有个孩子维系感情也很好”   傅云峥一概拒绝,他告诉所有人:“我不需要孩子。”   傅茹兰很是忧心:“你现在这么想,余鹤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会这么想吗?如果有一天余鹤想要孩子了呢?”   傅云峥说:“余鹤怎么想都可以,我只是在表明我的态度。”   傅云峥态度坚决。   非常坚决。   通过这几年的时间,傅家所有人都相信,傅云峥是真的不打算要孩子了。   昨天,傅云峥在开全球董事会时,无意间又提到了自己不会有孩子的事情。   这件事公司过了明路!   傅聪林追悔莫及,看到旁支的傅遥因为和余鹤关系好,近年来风生水起眼馋得不行。   傅聪林亡羊补牢,只能追着傅遥问:“这个余鹤到底有什么本事,居然让云峥小叔喜欢成这样,我说句神魂颠倒不过分吧?”   傅遥意味深长:“在一款游戏中,当某一个人物太过强势,破坏了游戏的公平性,那官方会通过技能改动等方式削弱这个游戏人物。”   或者再制作一个新人物,用来专门克制削弱原有版本中过于强势的英雄。   大概是老天在把傅云峥投放到人间时,初始设置调得太高,影响了世界运行的公平,于是就专门投放了一个余鹤下来削弱傅云峥。   像封神演义中,女娲派妲己下凡削弱纣王帝辛那样削。   就硬削。   要不怎么解释他素来英明神武、杀伐决断的表哥,只要遇见跟余鹤的事,就总是神智不清呢。   例如别墅里那座造价昂贵的篮球馆,傅遥想了好几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家里建个那玩意,但凡要是建在庄园其他地方傅遥也不会这么奇怪。   打篮球一个队至少需要5个人。   中锋、前锋、个后卫,正正经经打一场,两个队算上教练裁判替补得十几个人。   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去傅云峥家里打篮球!   傅遥没往下说,只是拍了拍傅聪林肩膀勉励道:“表哥喜欢余鹤你看不出来吗?你说你惹他干嘛?”   傅聪林悔得肠子都青了:“傅遥小叔,那我现在巴结余鹤还来得及吗?”   傅遥轻笑一声:“来得及呀,余鹤性格很好,你把他巴结好了,他在表哥那儿少得了说你好话吗?”   傅聪林完完全全相信了,脸上的狂喜几乎掩藏不住,开完董事会就到处找鞭炮放,还去了当地最灵验的月老庙,奉上了十万元香火,请月老保佑傅云峥和余鹤天长地久。   百年好合。   这件事传进傅云峥耳中,傅云峥觉得傅聪林实在是......沉不住气。   今天居然还跑到余鹤直播间刷礼物,希望能以此和余鹤尽释前嫌。   余鹤记不记仇这事和余鹤的智商一样,很玄妙。   傅云峥是觉得余鹤不大记仇的。   余鹤无比单纯地问:“怎么了?”   傅云峥说:“没事,看你可爱。”   余鹤单手搭在傅云峥肩上:“那傅老板愿意和你亲爱的男朋友一起......做点快乐的事吗?”   傅云峥微微挑眉,拨开余鹤的爪子:“天还没黑呢,余少爷。”   “您想多了不是,青天白日的,傅老板您想什么呢?”余鹤啧了一声:“我是想请您陪我把那猫爬架装上。”   余鹤嘴上说是‘陪我装’,其实是求傅云峥‘帮我装’。   如果说老天在投放傅云峥时,是均衡地点满许多天赋。那在投放余鹤时,大概是把90%的天赋都点在美貌上,剩下的9%点在嗅觉,实在没有什么剩余点数分给余鹤的动手能力。   余鹤的动手能力极差。   猫爬架到货后鼓弄了好久,余鹤也没能把快递箱里一捆捆木棍组装成完整猫爬。   组装猫爬架实在太难了,还好有傅云峥。   傅老板什么都会。 第106章   经过余鹤两天的努力, 那些整整齐齐码在快递箱里猫爬架配件,变成散落在地上、扔得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配件。   如果再不申请傅云峥的帮助,那这个猫爬架估计今年内是用不上了。   余鹤哥俩好似的揽起傅云峥的肩, 把傅云峥往楼下带:“傅老板天资聪颖、心地善良,不会不帮我吧。”   傅云峥客气道:“能够为余少爷效劳是我的荣幸。只是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余鹤也一本正经:“请讲。”   傅云峥和余鹤并肩迈下台阶:“你当时不是说, 等小野猫的前爪好了就放生吗,这会儿怎又买了猫爬架回来,还悄么声地自己鼓弄好几天。”   余鹤:“......”   傅云峥斜觑余鹤,调侃道:“怎么, 放生的时候带着猫爬架一起放吗?”   余鹤悄么声鼓弄好几天就是担心傅云峥知道后揶揄他!   结果还是逃不过!   他就是养无情小野猫养出感情了,不舍得放生了,怎么了?   余鹤和傅云峥并肩转过回廊:“傅老板,有些话咱心里知道就行,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我觉得很有意思啊。”傅云峥慢悠悠转进一楼的猫房,坐在小板凳上捡起箱子里的图纸, 装作恍然大悟地模样:“哦,原来余少爷又不舍得放生了, 还巴巴地买来十三层的大猫爬架,给这忘恩负义的小东西。”   余鹤替小野猫解释道:“它妈妈把它带走的时候它还太小了, 那回也不能怪它, 你看它现在跟我多好。”   小野猫正在飘窗上翻着肚皮晒太阳, 听到动静动动耳朵, 四仰八叉的伸了个懒腰,仰头看到余鹤后翻身起来, 颠颠地小跑过来蹭余鹤的裤腿。   余鹤俯身把小野猫扛在肩上,威风凛凛地像是扛着只召唤兽。   余鹤对傅云峥说:“看我大猫儿。”   傅云峥:“......猫儿是什么东西?”   余鹤抱着猫满屋走:“它是我的猫儿子。”   小野猫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声附和。   余鹤双手卡在小野猫前爪下, 举小狮王辛巴似的把小野猫举起来,好像小猫叫一声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很惊喜地说:“哎呀,我们小野猫还是个小夹子呢。”   傅云峥把满地七零八落的木棍按大小分组:“挺好,那你给他取个名吧,天天小野猫小野猫叫,它现在不是有家了吗?”   余鹤不假思索:“那就叫余小野吧。”   傅云峥拧螺丝的手微微停顿:“猫还有姓?”   作为国内数一数二豪门的傅家掌权人,傅云峥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媒体关注,每次出席活动,别说是傅云峥穿什么衣服戴什么表,就连一颗小小的袖扣都营销号去扒价值几何。   他家养的猫更是个小网红,经常在大网红余鹤的直播镜头中出现,网上已经有很多评论在说,投胎不如这只猫投得好。   如果有人问他家猫叫什么,回答‘余小野’真的很奇怪,好像真是他俩生的猫儿子一样。   傅云峥婉拒道:“就叫小野吧。”   余鹤:“嗯?你不希望它姓余吗?那姓傅也可以。”   “......”傅云峥沉默一会儿:“还是姓余吧。”   傅云峥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放着满邮箱的合同不审,要在这儿和余鹤讨论一只猫该跟谁姓这个问题。   还是赶紧把猫爬架装好,回去把合同审完是正事。   组装猫爬架对于傅云峥而言很简单,最浪费时间的部分就是把余鹤弄乱的木棍归类,两米多高的猫爬架展露雏形,只剩下一些猫窝、秋千、吊床和一些玩具没有装上去。   傅云峥捡起地上的一捆麻绳:“这是干什么用的?”   余鹤接过麻绳拆开,往猫爬架上绕:“哦,这个绑在柱子上就是猫抓板,给小野猫磨爪子用的,给我,我来缠。”   傅云峥起身把小板凳让给余鹤,另外拿了秋千挂在猫爬架上。   余鹤半蹲在地上缠麻绳,不小心被麻绳上的毛刺扎到,理捋麻绳的手登时一顿。   木刺和A4简直是人间两大刺客,潜伏在人们身边不经意地搞突袭。   忽然一下过来,伤口不大,但真的很疼。   非常讨厌。   余鹤低头挤手指上的血,一边挤一边叫傅云峥。   傅云峥回头看余鹤:“怎么了?”   余鹤食指上挤出个殷红的血珠,他把血珠展示给傅云峥看:“扎手了。”   傅云峥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蹲在余鹤对面。   “我看看。”傅云峥握着余鹤的手放到阳光下查看:“里面扎毛刺了吗?”   余鹤委委屈屈:“不知道。”   “被麻绳扎一下也能委屈成这样,娇气。”傅云峥轻笑一声:“一边去吧,我来弄。”   余鹤举着手:“那我的手怎么办?”   傅云峥认真道:“给你找个创可贴?”   这是一个创可贴的事吗?   余鹤很不开心地收回手:“电视上不是这么演的。”   “电视上怎么演的?”傅云峥问。   余鹤把指尖含进口中,用牙咬住伤口边缘,挤出伤口里被污染的血。   余鹤说:“主角要是不小心扎了手,另一个主角会把他的手含进嘴里吮血。”   傅云峥很真诚地向余鹤提议:“你真的应该少看些电视,咱俩过日子怎么可能什么都电视里演的那样......还有你看得真的是被扎了手,而不是被毒蛇咬了或者被毒箭射中之类的吗?”   余鹤很笃定:“就是普通的扎手。”   傅云峥非常诧异:“我那个年代看的电视剧,至少还会为吮血情节设计个合理的逻辑链,现在的电视剧都不需要了吗?”   余鹤把手指放到傅云峥嘴边:“不需要,你快点。”   傅云峥笑着摇摇头,张嘴将余鹤的食指含进了口中,他用牙轻轻叼着余鹤手指,舌尖在余鹤指尖一舔。   同时抬眸看向余鹤。   余鹤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麻绳‘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傅云峥的长眸里写满了余鹤读不懂的情绪,余鹤也不需要读懂太多,他只需要知道傅云峥这个眼神是在勾搭他就可以了。   绝对是在撩他。   余鹤手也不疼了,猫爬架也不想搭了,只想回楼上和傅云峥好好讨论一番‘吮血’的电视剧剧情接下来该如何发展才合理。   傅云峥吐出余鹤的手指,拽着余鹤的手走到阳光下,一本正经:“肉里好像扎刺了。”   余鹤:“???”   余鹤大为震惊:“你舔我手指头是用舌头找刺儿呢?”   “不然呢?”傅云峥对着光细细端详余鹤的手:“就是扎刺了,你自己挑出来吧。”   余鹤心说我以为你在撩我,结果你就跟我说这个?   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余鹤迷迷糊糊地取来医药箱。   麻绳上的毛刺极细极软,镊子夹不出来。   余鹤便又换了根细针去挑,然而左手到底不如右手灵活,余鹤挑了会儿挑,得眼都花了也没挑出来。   他把针递给傅云峥:“你帮我挑吧。”   傅云峥看着余鹤手中的针:“你晕针,我怎么帮你挑。”   余鹤闭上了眼睛:“我不看。”   傅云峥从余鹤手中拿过针,握着余鹤的手低下头,又用舌头舔了舔余鹤食指确定毛刺的位置。   感觉到手指上的濡湿温热,余鹤偷偷睁开了眼。   阳光落在傅云峥发丝上,闪动着细微的光。   针尖特别亮。   通常情况下,看到有人握着针,余鹤就应该头晕了,然而此刻,也许是傅云峥垂眸含着余鹤手指的场景太过温柔,这份灿烂的温柔抵消了针尖的锋芒。   大概是以为余鹤闭着眼看不到,傅云峥脸上的神情很真实,没有丝毫隐藏。   粉红色的舌尖探出些许,落在余鹤食指上。   傅云峥剑眉微蹙,很认真地感受毛刺扎进去的位置和深度,这专注的程度不像是要挑出一根不起眼的毛刺,倒像是准备拔除什么深入骨髓的顽瘴痼疾。   只要是发生在余鹤身上的事情,傅云峥一直都是这样慎重。   余鹤默默地注视着傅云峥,心中的满腔爱意难以遏制,汹涌而出。   直到傅云峥举起针靠近余鹤的手指,余鹤才再次闭上眼。   在做了充足准备的前提前,在亮堂的地方挑出一根刺很容易。   余鹤才闭上眼就听到傅云峥说。   “挑出来了,我看看还有没有。”   傅云峥再一次凑向余鹤的手指,用柔软的舌头检查食指上的刺是否已经完全取出。   余鹤缓缓收回,沉声问:“还有吗?”   傅云峥低头收拾医药箱:“应该没了。”   拇指上还残留着温润的触感,余鹤喉间一紧,谎话张口就来:“还是疼。”   傅云峥皱起眉,拉过余鹤的手在阳光下查看:“哪儿疼?”   余鹤抬起食指,放到傅云峥唇边,犹豫了半秒,受到蛊惑般将手指按在了傅云峥的嘴唇上。   傅云峥不知道余鹤在说谎,又被骗着伸出舌头舔余鹤的手指。   这一次,余鹤感觉全身的血都朝他指尖涌了过去。   余鹤喉结上下滑动,用食指拨弄着傅云峥柔软的舌尖。   傅云峥狐疑地抬起头:“?”   余鹤星眸中燃烧着炽烈明亮的欲望,连日光都无法与之争锋。   傅云峥也是从余鹤这个年岁过来的,他很快读懂了余鹤的眼神。   指甲在敏感的舌头上轻抠,带来一种刺激的痒。   傅云峥吐出余鹤的手指,哑声说:“别玩了。”   余鹤欺身向前,单手扣在傅云峥脑后。   他沉溺于傅云峥舌尖柔软的触感,坚持用拇指摩挲着傅云峥的嘴唇,耐心十足,也不强迫,执着地等待傅云峥回心转意,再一次把他的手指含进去。   傅云峥拗不过余鹤。   无论什么事,只要余鹤足够坚持,总是能成。   傅云峥从来舍不得余鹤失望。   余鹤觉得自己坏透了,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仗着傅云峥对他没有底线地偏纵,欺负傅云峥。   余鹤眼神微暗,将傅云峥按在飘窗边狭窄的台子上,吻了过去。   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施展起来非常困难。   傅云峥轻喘着推开余鹤:“回楼上,猫还在。”   余鹤微微侧头,随手把一个小球丟到小野猫身上,把瞪着眼看他俩接吻的猫赶出了猫房。   这回可以办正事儿了。 第107章   普通人的一天有二十四小时。   在余鹤眼中, 傅云峥的一天却有三十六小时甚至更多!   傅云峥是个高能工作狂,工作效率高得可怕,每天上午做的那些事就够余鹤干一天了。   身体彻底恢复后, 傅云峥每天五点起床晨跑,六点半吃早饭,七点听早间财经新闻、看股票、做笔记, 八点出发去上班,在没有应酬的情况下,晚上六点还能抽空去隔壁城市接余鹤放学。   晚饭后还会看书、审合同。   时间紧凑的安排,简直是卷王中的卷王!   这样算下来, 余鹤清醒着和傅云峥相处的时间就只有晚上三个小时!   当然,如果晚上余鹤有工作的话,那他们相处的时间会延长两小时左右,而且这两个小时的相处非常深入。   非常、非常深入。   但令余鹤感到恐怖的是,即便他们深入交流探索到半夜,傅云峥第二天依旧会五点起床并且坚持晨跑。   这太可怕了, 比起傅云峥,每天在床上赖床起不来的余鹤更像是夜里被翻来覆去探索的那个。   “年轻人觉多。”傅云峥坐在电脑前, 如是解释:“我需要的睡眠一直很少,只是之前行动不便, 起来很费事, 才索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余鹤揉了揉眼睛, 打了个哈欠:“这就是你把我哄睡着后, 下楼打游戏的理由吗?”   余鹤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半夜醒来,发现傅云峥不见了的原因是傅云峥背着他打游戏。   电脑屏幕上绚烂的色彩映在傅云峥脸上, 傅云峥扶了下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哄你睡着, 你是自己睡着的,而且我也睡了,只是睡醒了。”   余鹤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困得不行,也听不出傅云峥言语中有什么漏洞,这也没什么,反正他清醒的时候也很难听出傅云峥言语中的漏洞。   “你玩吧。”余鹤坐到傅云峥身边,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膀上看傅云峥打游戏:“你太可怕了傅云峥,你的精神头比我躁狂状态时还足,凌晨三点啊哥。”   “九点到三点,六个小时睡眠足够了。”傅云峥有理有据:“你不是说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是五脏六腑排毒的时间吗?我这个作息又不影响排毒。”   余鹤无言以对,论讲理他是讲不过傅云峥的,只能另辟蹊径:“那也不能大半夜三点打游戏呀,你要愿意玩,我也可以陪你玩,你这偷偷打游戏,我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傅云峥面不改色:“不怪啊,凌晨三点学生都睡觉了,队友的水平更强,这时候打排位效率会更高。”   无论做什么事,傅云峥都功利性都极强,哪怕是沉迷网游也采取高效的沉迷方法。   他玩游戏从不是为打发时间,如果察觉到这局获胜的概率低于30%,他会毫不犹豫地发起投降,并且从双方等级、装备、英雄属性等方面进行数据分析,劝说队友一起投降,减少浪费无效时间。   用最少的时间上最高的分,是傅云峥的宗旨。   余鹤半揽着傅云峥:“大资本家熬夜上大分,我说出去别人都不信。”   傅云峥目光聚焦在屏幕上:“真的很好玩,一局游戏平均只需要25分钟,但每一次击败对方英雄都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快乐是持续的。”   余鹤摸了摸傅云峥头发,感慨道:“一看你就是从小不怎么玩游戏的好学生,才会一把年纪沉迷网游,真可怜,玩吧。”   傅云峥斜睨余鹤一眼:“说谁一把年纪呢?”   余鹤轻笑道:“谁快过三十七岁生日谁一把年纪呗。”   “三十六,”傅云峥严肃纠正道:“我们云苏不按虚岁论。”   余鹤打开电脑登录游戏账号:“傅老板在我心里永远十八。”   和傅云峥一起打游戏打到凌晨五点,傅云峥准时回楼上换运动装晨跑,余鹤则躺回床上睡觉。   临近学期末,学校里大多数课程已经结课,准备论文的准备论文,准备考试的准备考试,今天只有一节上午十点的课。   余鹤打算睡到八点再起来,两个小时完全来得及赶回学校上课。   然而从三点到五点缺失的这两个小时睡眠,余鹤足足用了双倍的时间才勉强补回来。   余鹤再醒来时,初夏的阳光洒了满床,他眯着眼摸出手机,发现已经十点多了。   很好,现在赶回奉城连下课都赶不上。   余鹤给梁冉发了一条微信求助。   【余鹤:冉哥,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十点上课,但现在还没出门该怎么办?】   梁冉秒回。   【梁冉:我会像你一样,到处发微信问怎么办。】   余鹤被梁冉逗得直笑,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声音里带着微哑的睡意。   余鹤:“冉哥,你知道哪儿有定制小提琴的吗?”   “刚醒啊少爷,”梁冉语气中满是笑意:“定制小提琴?我哪儿有这艺术细胞,回头给你问问艺术学院的同学吧。”   余鹤笑问:“男同学女同学呀?”   梁冉啧了一声:“管那么宽啊你,正发微信给你问呢,你定多少钱的啊?”   余鹤也不知道好的小提琴得多少钱,直接说:“是送给傅总当生日礼物的。”   梁冉应声道:“懂。”   梁冉发微信给对面回了三个字:最贵的。   *   六月初,云苏的天气很热了,还没有进入梅雨季节,日头很足,满池的荷花将开未开。   碧色接天,荷叶在和风中翻卷,清香缕缕,荷香四处飘散,在碧色荷塘的尽头藏着一间叫做‘稀音’的琴行。   穿过曲折回廊,青砖绿瓦映入眼帘,飞起的檐角上挂着一只青铜古铃,这只铃铛很沉,在清风中不动如山。   檐下挂着一排鸟笼,最近的笼中有只精神的画眉鸟。   门扇上,古拙的木匾上刻印四个大字:大音希声。   余鹤推开门,‘吱呀’一声轻响,满室木香扑面而来。   迈进琴行,暑热顿消。   鸟笼里的画眉叽叽喳喳得叫起来。   “来客人了。”正在擦拭编钟的青年转头看向余鹤:“快请进。”   和余鹤对视的刹那,二人俱是一愣。   余鹤惊讶于青年过于冷清的气质,那人容貌疏淡如烟如雾,站在古铜色编钟旁,仿佛一枝嶙峋的霜色瘦梅。   青年同样惊讶于余鹤皎若秋月的明艳。   余鹤率先移开视线:“你好,我来定琴,之前打过电话,姓余。”   青年微微颔首:“余先生,我在等你。”   大抵是青年周身气质太冷,这句话明明带着些谦恭,但余鹤听这句‘等你’总觉着跟锁魂的白无常似的。   这种仿古建筑起脊更高,室内格外阴凉。   霎时间,余鹤站的好像不是琴行,而是奈何桥。   余鹤轻咳一声:“您怎么称呼?”   青年回答:“我姓容,容金。”   容金的言语客气而疏离,引着余鹤往里走:“您定小提琴是吗?”   余鹤眼神中露出一丝温和的暖意:“是的,送给我爱人。”   一般人在听到买琴送给爱人后,多少会奉承一句‘你们感情真好’,或者问一问那个人的年龄性格,以此更有针对性地进行推荐,至少应该问一问性别,毕竟送给男生的琴和送给女孩的琴的差别很大。   可容金什么也没问,好像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事都漠不关心,谁来定琴,定什么样的琴都与他无关。   他身上有一种沉沉的死气。   容金的活着只是活着,他的魂魄好像早就死了。   看着眼前的容金,余鹤猝然一惊,他终于知道傅云峥当时看沉郁的自己是什么感觉了。   生命力仿佛在余鹤眼前消散。   容金是一树白梅,花瓣在未知处凋零,被北风卷去远方,终不可见。   推开一扇门,房间内,墙上挂满了小提琴。   容金:“我们琴行在售的手工琴都在这里,您可以先看一看。”   和容金说话,余鹤不由放轻了声音,生怕惊动了这抹停留在人间的游魂。   余鹤压低声音:“说来惭愧,我对乐器是完全门外汉,能否劳烦容先生为我简单介绍一下?”   容金点点头,他从墙上摘下一把琴,讲解给余鹤听:“小提琴包括琴身、琴弦和琴弓。面板的材料为云杉木,也就是松木,国产料是白松而欧料为红松,二者完全不同;背板是槭科类枫木,优质料多产于欧洲南斯拉夫一带,那里有大量高山,气候寒冷,不适合人类居住。有趣的是,气候越差的地方产出的木料越好。”   余鹤感到很惊奇,他发现容金并非对什么都这样冷漠,在介绍琴材质时,容金就像在介绍自己的爱人。   容金继续说:“琴身以云杉和槭木配合制作音色最佳,制作师会根据您的要求设计琴形尺寸,出来的声音都很好听,只是特点风格不同。”   余鹤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容金将小提琴架在肩头,抬起弓弦拉响琴弦作为参考:“您听,这把琴的声音浑厚温柔,再听这把。”容金又摘下一把琴,轻轻拉动,美妙的音符在室内回响:“这把就更清亮,穿透力也更强。”   小提琴挂在墙上时,更像是做工精美的艺术品,它们线条流畅优雅,琴身泛出木质独有的柔润光泽。   精致是精致,却也仅限于好看,是挂在墙上的死物。   但当琴弦被拉响的刹那,这一把把琴就如同被注入灵魂,由死复生,悠扬的琴声就是它们的语言。   如泣如诉,悠悠荡荡,像是在叙述往事,也像在迎接新生。   容金在演奏乐器的瞬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音符在带给乐器生命力的同时也把生机带给了容金。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容金只是演奏了半个小节就停了下来,他将小提琴放回桌子上时,余鹤似乎看到容金的手指在抖。   作为特别专注于骨科的针灸学学生,余鹤下意识将目光放在容金的手指上。   容金将手背到身后:“你在看什么?”   余鹤回过神,看向容金向他道歉:“对不起,我......”   灵光一闪间,余鹤越想越觉得容金熟悉。   相貌出众、精通乐器、手指有伤。   电光火石之间,余鹤恍然大悟,叫了容金一声:“小金?”   容金瞳孔紧缩,下意识后退半步,声音发紧:“你是谁?”   余鹤也后退一步,和容金拉开距离,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是余鹤,是肖恩和岚齐的朋友,听他们说你钢琴弹得很好,但我们......应该没正式见过面。”   余鹤去锦瑟台的时候,容金已经被裘洋带走了,对于余鹤来说,小金是一个活在别人口中、命途坎坷的悲剧性人物。   今天乍然得见,余鹤比容金还要惊讶。   提到钢琴,容金淡漠的眉不由皱起,又再听到余鹤是肖恩的朋友时微微松开,不再那么警惕,只是问:“你是锦瑟台的客人?”   余鹤举起手,示意自己很清白无辜:“我只在锦瑟台喝过酒,后来也当过服务生,当服务生时认识的肖恩,肖恩人很好。”   容金抿起唇,唇角勾起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是的,肖恩很好,他现在怎么样?”   余鹤笑了笑:“他挺好的,前不久我们还在一起吃饭,我在奉城上学,他经常去找我玩。”   容金看起来想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请求余鹤不要将他在这里的消息说出去。   “我不想和过去有任何联系了,”容金垂下眼眸:“余先生,锦瑟台不是什么好地方,您能从锦瑟台离开,想必是遇见了贵人吧,您买琴......是送给他吗?”   余鹤点点头:“是的,我爱人把我从那里带了出来。”   容金眨眨眼,冷漠的眼眸微微柔和,脸上居然浮现出一点点幸福的神情,仿佛听到余鹤有个好归宿对他而言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余鹤放轻呼吸,心中感慨万千。   一个如此不幸的人,竟然会因为别人的幸运而开心。   余鹤心口微紧,丝丝缕缕的隐痛从心底蔓延上来,作为和裘洋对峙过的人,余鹤非常清楚裘洋在施加暴力多么的恐怖。   那种深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感、压迫感、窒息感,余鹤在傅云峥的安慰下也足足用了将近一年才彻底走出来。   容金返身到墙角取过一把并不打眼的琴,对余鹤说:“您把它买走吧,这把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涅槃。”   涅槃,真是一个好名字。   余鹤的眼神再次落到容金握着琴的手指上,知道容金的身份后,余鹤终于明白容金手指上略显僵硬的弧度来自何处。   容金的手指蜷起来,生怕被人看到,藏在了琴颈后面。   知道余鹤是肖恩的朋友后,容金的态度变化明显,没有开始那么冷漠。   容金小声告诉余鹤:“我知道您是想专门定制一把,但定制琴很贵......这把琴特别好,价格也更合适。”   如果是别人听到容金这样说,恐怕会不高兴,觉得容金在瞧不起人,但余鹤知道容金没这意思。   短短几分钟的接触,余鹤知道容金是一个内心很柔软的人。   因为柔软看,所以更容易受伤,只能用冷漠包裹自己,伪装成一棵树。   没人再比余鹤更清楚容金的想法了,他也曾经差点无尽的深渊,是傅云峥给他带了出来。   余鹤没什么犹豫,他接过琴,接受了容金的善意,答应道:“好。”   容金第一次露出明显的笑容:“制作这把琴的木料经历过山火,现在还能看到些许焦痕,但它的声音真的很独特。”   容金很喜欢这把琴,但因为琴面显眼的瑕疵,一直没有人肯买。   对于乐器来说,演奏是最好的保养,如果琴总是挂着摆着,渐渐就会失去灵魂,为了把它卖出去,老板把价格降了一次又一次。   但来稀音琴行买琴的人都不缺钱。   因为它便宜,很多人反而认为它更不好。   其实这把琴很好的。   这么好的琴、这么好听的声音,如果听不到了,多可惜呀。   “难怪叫做涅槃,”余鹤的手指拂过琴面上的焦痕:“我觉得很好,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白玉尚有微瑕,古代不是也有把名琴叫做‘焦尾’吗?”   见余鹤不嫌弃这把琴,容金仿佛寻到了知音,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努力推荐这把琴:“它还很便宜。”   余鹤叹了口气:“闻破于火烈之声,始知其为良木。它值得更好的价钱,开票吧。”   容金死寂的心轻轻颤动,不由抬眸看向余鹤。   付款时,余鹤见到了稀音琴行的老板,是一位看不出年龄的姐姐。   那位姐姐穿着纱织的白色禅服,一根乌木发簪挽起长发,脸上是与一身素雅相反的艳丽妆容。   女老板见到余鹤和容金相谈甚欢,进门几分钟就买了一把难卖的琴,不仅没有表现出开心,反而很警惕地看着余鹤,又看看容金,生怕余鹤随便买琴讨容金欢心的富二代。   余鹤对女老板笑了笑。   女老板被余鹤明艳的笑脸晃得愣了神。   看到有人这样保护容金,余鹤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在容金送余鹤出门时,女老板还不忘嘱咐一句:“快点回来,编钟还没擦完。”   结账后,余鹤背着琴箱慢慢走出长廊。   在容金替他推开门时,余鹤忍不住说:“小金,我在奉大读书,专业是针灸推拿学,能给我看看你的手吗?”   容金猛地缩回手,就像扶着的门框烫手一般。   “治不好的,”容金说:“我看过很多大夫了。”   余鹤反手摸了摸身上的琴箱:“这棵树刚刚经历山火的时候,一定也有很多人认为它不能再做琴了。” 第108章   荷塘上的凉亭里, 余鹤和容金面对面坐着。   自从经历那些事,容金一直很排斥同性的接触。   但余鹤捏着他手指查看时,容金并没有感到不适, 因为余鹤看他的手就像在检测出了问题钢琴一样,严谨自然。   也可能是因为余鹤长得太好看了。   余鹤握着容金的手腕晃了晃:“放松,不要用力, 让我看看正常状态下是什么样子的。”   容金照做,他不愿意看自己手指丑陋的弧度,偏过头移开视线。   余鹤挑出容金右手的食指,捏了下中间关节:“这根手指比较严重, 现在还会疼吗?接触凉水或者是变天的时候?”   容金点点头:“会疼。”   刺骨的疼。   余鹤又检查过容金的左手,左手食指最为严重,指甲上有一道凹痕,像是被什么严重挤压过。   算算时间,距离容金手上如今都有将近八年了,这八年间指甲不断生长都没有把这道凹痕代谢下去, 可见当时伤得多么重。   余鹤想告诉容金,裘洋已经遭到了报应, 如果不是忽然暴毙,多半要在监狱里改造到寿终正寝。   但余鹤又非常清楚, 对于受到过严重伤害的容金来说, 裘洋这两个字估计是根本不想听到。   等和容金熟悉一点再说吧。   如果要给容金治手的话, 他们多半会常常见面了。   余鹤挑出那两根变形最严重的手指:“右手中指和左手食指弯曲弧度最大, 晚上睡觉要带着矫正套睡,结合针灸大概也得三、四个才能好。”   容金倏然抬眸看向余鹤, 他张了张嘴,声音微微颤抖:“能好?”   余鹤应了一声, 他伸出手:“我说得好,就是像这样看不出受过伤,但要是像以前那样弹琴,还得再养养。”   容金的手指只要用力就会颤抖,他已经很久没有完整地演奏过一首曲子了,平常向买琴的客人展示乐器时,最多也只能弹奏半个小节。   他原本以为扭曲的手指能像正常人那样就很不错,这辈子都没敢想过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弹琴。   “我还能再弹琴吗?”容金微微探身,他紧紧盯着余鹤,生怕余鹤是在捉弄他:“真的吗?”   余鹤拿出手机,找出小野猫的视频给容金看:“这是我捡的猫,它在山里踩到了捕兽夹。这是它伤口刚恢复的视频,前爪是不能落地的,弯曲的弧度也不正常,你再看它现在。”   视频里,一只三花玳瑁四爪着地蹿得飞快,停在沙发前还在昂贵的皮质沙发上磨了磨两只爪子。   “你看视频拍摄时间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余鹤又把给小野猫扎针灸的照片找出来,语气中全是没办法掩盖的得意:“我用针灸扎好的。”   容金精神恍惚,就像在经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他从没听说过有人会给猫扎针灸,也没觉得余鹤拿治猫成功的案例说服他有什么不妥。   容金完全被能够重新弹琴这四个字所诱惑,就算余鹤此刻要他付出灵魂他都心甘情愿。   只要能再度坐在钢琴边弹奏一曲,落幕后,要他即刻去死他都愿意。   音乐是他的生命。   暖风穿过荷塘,穿过八年光阴,终于再一次落在容金身上。   对面石凳上的余鹤坐在风中,下午灿烂的阳光为余鹤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恍如神明。   容金愣愣地问:“余鹤,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帮我选了一把我很喜欢的琴。”余鹤笑了笑,继续说:“因为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故事就觉得遗憾,因为......我也曾经被裘洋带走,差点被他掐死。”   裘洋的名字就像一道惊雷,轰隆一下砸在容金的心头,只有被裘洋暴力对待过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阴影。   因为这件事,容金对余鹤的信任瞬间达到了顶峰,他明白余鹤为什么会帮自己了。   容金紧张地握住拳,小心地问:“那你没事吧?”   余鹤挑挑眉:“我也差点把他掐死。”   容金上下打量着余鹤的体格。   余鹤很高,看起来就很厉害,容金相信了余鹤能差点掐死裘洋的言论,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劲。余鹤的气场虽然很内敛,并没有明显的攻击型,相貌也漂亮,但身上没有丝毫柔弱气,下颌和眉眼也很锋利。   如果要让容金来形容,那就是线条太硬了。   余鹤不是一把什么人都能拿得起来的琴,过于锋芒明锐的气质,看起来就很扎手,这并不像是裘洋会找上的虐待对象。   容金歪了歪头,试图通过现在的余鹤还原出余鹤少年时的样子。   还原失败。   容金有点犹疑:“你不像是裘洋喜欢的那种,他喜欢乖一点、弱一点的。”   余鹤哑然道:“他抓我是为了威胁我爱人退出一个项目。”   “原来如此。”听闻余鹤身上没有发生那些不好的事情,容金如释重负:“那太好了。”   容金真的很善良,他的柔软令人动容。   余鹤站起身:“你几点下班?我回家取针。”   容金也站起来:“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我去你家找你也可以。”   余鹤叹了口气,都说学艺术的人会比普通人单纯,原来真的是这样。   他拍了拍容金的肩膀,语重心长:“小金,咱们才认识一天,你怎么敢去我家啊?以后对陌生人要多点防备,知道了吗?”   容金愣在原地,紧张地攥攥手指:“知道了。”   余鹤背起琴箱:“哎,你是不是比我大呀?你在锦瑟台的时候就已经上大学了,这都多少年了。”   容金说:“我二十六。”   余鹤无语了一会儿:“我二十四,以后叫你容哥,你叫我余鹤就行。”   在荷叶沙沙的声响中,余鹤听到容金问了他一个诛心的问题。   容金毫无恶意地问:“二十四岁怎么还在上大学?”   因为如果按正常年龄入学的话,应该十八岁上大学,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就算是学医五年,也该二十三岁毕业。   容金上学比较早,他十七岁高中毕业,因为裘洋的事情休学了一年,那也是二十二岁大学毕业的。   余鹤:“.....我比较笨,读书读得慢。”   *   骑着摩托车回家路上,余鹤还在想把小提琴藏在哪里才不会让傅云峥发现。   傅云峥的生日在盛夏,余鹤本来想着定制琴需要工期,才提前去了琴行,没想到会在琴行通见容金,还见到了一把这么好的琴。   这把琴的木料生于烈火,名为涅槃,把它送给傅云峥再适合不过。   突如其来的意外如同山火,夺走了傅云峥行走的能力,然而傅云峥仍不屈服于命运的捉弄,在一次又一次是失败与绝望中重新站了起来,宛若浴火重生的不死鸟,与涅槃二字实在贴切。   当年车祸后,傅云峥收藏的小提琴全都闲置,变为了摆设,傅云峥因为车祸失去了很多爱好,余鹤要陪傅云峥一起把这些爱好全都找回来。   该把琴藏在哪儿呢?   在通往观云山的公路上,傅云峥替余鹤解决了他的困扰。   一辆打着双闪的黑色劳斯莱斯停在了余鹤身侧。   后排车窗晃晃降下,露出傅云峥英俊的脸庞。   傅云峥看向余鹤,提出了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没去上课?”   第二个问题是:“你背的是什么?”   余鹤:“......”   很好,甚至还没进家门,就已经被傅云峥撞个正着.   这下不用困扰藏在哪里不被发现了。   余鹤摘下琴箱从车窗里递进去,隔着头盔也掩盖不了满脸郁闷:“给你买的琴,生日礼物。”   傅云峥微微挑眉,读懂了余鹤的神情:“哦,惊喜没了。”   余鹤两条长腿撑在地上,歪头看傅云峥:“谁知道你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傅云峥轻笑一声:“上车吗?”   余鹤摘下头盔,把头发往后一撩;“不了,晕车,你先回吧。”   夏日阳光特别亮,天很热,烤在柏油路上蒸腾出奇异景象。   余鹤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傅云峥还想说些什么,后面等待的车主却耐心告罄,不想再多给这对情侣你侬我侬的时间。   哪怕是劳斯莱斯也不行。   后面的车主按响喇叭,滴滴催促。   傅云峥和司机吩咐一句:“你开回去吧。”   然后便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劳斯莱斯性能优越的发动机轻响一声,疾驰而去。   余鹤诧异地看着傅云峥:“你怎么下来了?”   傅云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没有听到后面的车在催吗,违停太久很不道德。”   余鹤说:“那你就先回去呗。”   傅云峥抬起手,手中的丝帕按在余鹤额角:“可是我想给你擦擦汗。”   轰隆一声,余鹤心神微荡。   傅云峥穿着笔挺的西装,从凉爽的豪车内走下来,只是为了给他擦汗。   微凉的真丝手帕将凉意沁入额头,余鹤身上的燥热消散,心中却火烧似地滚烫。   一个简单的动作,比元宵节那晚的漫天烟花还要浪漫。   风花雪月也好、柴米油盐也罢,只要是傅云峥总能让余鹤无比心动。   傅云峥眉眼冷峻,藏着只有余鹤能够体会到的温柔。   余鹤心跳得很快,他喉结微动,仰面看着傅云峥:“你怎么这么会啊?”   傅云峥抬眼看向余鹤:“会什么?”   余鹤低声说:“会让我更喜欢你。”   傅云峥长眸中露出些许笑意。   他穿着衬衫和西装,平时出入坐车倒不觉得热,这会儿站在六月的太阳里很快就冒了汗。   傅云峥把丝帕递给余鹤,脱下西装外套,又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子挽到手肘处。   余鹤又拿丝帕给傅云峥擦汗:“傅总的皮鞋都没踩过外面的土吧。”   “这不是踩着了吗?”傅云峥一语双关,随手把昂贵的定制西装搭在摩托车尾箱上,问:“还有头盔吗?”   余鹤一阵头晕,不由瞪大眼睛:“你要和我坐摩托车回去?”   傅云峥被余鹤惊讶的样子逗笑了:“怎么,余少爷不肯载我吗?”   余鹤反手按住傅云峥的肩,拒绝道:“这太危险了吧?”   傅云峥长腿一抬,跨坐在余鹤身后,环住余鹤的腰,淡然问:“那我抱紧一点?”   结实的手臂换在余鹤腰上,余鹤霎时间迷迷糊糊。   他摘下自己的头盔给傅云峥戴上,又从尾箱取出备用头盔给自己戴好。   余鹤轻咳一声:“坐好了吗?”   傅云峥应了一声:“快走吧,好晒。”   余鹤转动油门,稳稳起步。   余鹤骑摩托车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他身后可是身价千亿的傅云峥啊,这要是给磕了碰了,别说自己心疼,傅氏的员工还有股民不得把他脊梁骨给掰断啊。   无数次驰骋在高速公路上的摩托车,以时速20千米的速度缓缓移动。   在连续三次被黄色衣服的外卖小哥超车后,傅云峥忍不住问:“你车是没油了吗?”   余鹤清清嗓:“我怕摔着你。”   “不会的,”傅云峥抱紧余鹤的腰:“快点。”   余鹤提起声音:“那我加速啦。”   傅云峥轻笑一声。   余鹤最怕傅云峥在他身后发出意味不明的笑,这实在太搞人心态。   余鹤拧动油门加速,在疾驰的风声中大声道:“你笑什么?”   摩托车速度起来后非常快,迎面而来的风十分凉爽,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的衣服被风吹着鼓起来,惬意极了。   云苏的夏天太热,灼灼日光下,宽阔的街道上没有行人。   在飞驰而去的大风中,说出口的话会疾风搅碎,除了彼此,没有其他人可以听到。   傅云峥直白且热烈地向余鹤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他在风声中大声说:“你不觉得刚才的对话很熟悉吗?”   余鹤也笑了起来,扬起声音:“傅老板,光天化日的,你在想什么呀!”   傅云峥说:“想你啊。”   柳枝在风中婀娜,柳叶弯弯交织出一片青翠的阴凉。   整个夏天都在蝉鸣中静止。   摩托车疾驰在六月的风中,两侧街景飞速后退。   他们奔向未来。 第109章   晚饭后, 余鹤拉着傅云峥和他一起打游戏。   傅云峥表示还有财报要看。   余鹤问:“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打游戏?”   傅云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反问:“怎么会?”   余鹤眯起眼,感觉傅云峥就是不想跟他玩。   余鹤强行打开傅云峥的电脑, 在开机的密码框里随手输了自己生日。   密码不正确。   余鹤抬起头看傅云峥,愤怒问:“你密码居然不是我生日?”   傅云峥怪无语的:“是你名字。”   余鹤一下又满意了,他启动游戏:“咱们可以双排打下路, 我在豆芽游戏直播里看到了一个非常好玩的组合,双辅助阵容。选两个有加血技能的英雄相互回血,出叠生命值的装备,把血条垒得厚厚的, 打不死。”   豆芽直播里,很多游戏主播都喜欢玩一些奇怪的套路吸粉,余鹤总是看得很心动,但奈何他的朋友都不怎么打网游,没人陪余鹤玩。   发现傅云峥居然有打游戏的兴趣,余鹤当然想和傅云峥玩一些配合, 做英雄联盟峡谷中最无情的黑白双煞。   虽然两个辅助打下路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的选择,但看起来真的很好玩。   余鹤乐忠于和傅云峥一起做一些有意思的事。   傅云峥看过余鹤平板上的剪辑视频, 在认真分析英雄属性后得出结论:“玩这个很难赢。”   “试一试嘛。”余鹤邀请傅云峥进入游戏组队:“这个组合很强势的。”   二十分钟后,余鹤看着屏幕上1-8-7的战绩, 陷入了沉默。   傅云峥的战绩比余鹤好不到哪里去, 一到二十分钟, 队友准时发起了投降。   己方战队一共有五个人, 游戏开始二十分钟后,发起投降后四票同意以上即可投降。   换言之, 如果余鹤还想玩,只要余鹤和傅云峥都拒绝投降, 那其他三名队友就算都选择投降也投不了,只能继续玩下去。   傅云峥认为这局已经没什么必要进行下去了,但还是征询余鹤的意见:“投吗?”   余鹤势必要杀一次对面21-3-6的打野,这时候输赢已经不重要了,对面的打野来抓了下路无数次,硬生生把余鹤的心态抓炸了。   余鹤说:“不投不投,我杀对面这个打野!”   傅云峥点击拒绝投降。   游戏界面发起投降弹窗上,三个绿色的同意与两个红色的拒绝格外显眼。   投降失败。   傅云峥轻笑一声:“我知道咱们这个下路组合的强势之处在哪儿了。”   余鹤:“在哪儿?”   傅云峥幽幽道:“两票否决权。”   拥有结束折磨队友的两票否决权。   余鹤的键盘噼噼啪啪地作响。   机械键盘发出的声响充分反映了余鹤的抓狂心情。   余鹤说:“傅云峥,电子竞技,永不言弃!咱们要创造奇迹!”   傅云峥虚心求教:“什么奇迹?”   余鹤开始白日做梦:“没准对面忽然掉线一个呢。”   傅云峥很敷衍地说:“好吧。”   今天,傅云峥没有凌晨三点起来玩游戏,因为余鹤直接拉着他玩到三点。   之前傅云峥一直以为,出于对用户游戏体验考虑,过多连胜或是过多连败后,都会受到游戏匹配机制的限制。   比如一个人总是连胜,那么系统在配局将分给他游戏水平相对较低的队友,或者游戏水平更高的对手,降低他获胜的概率,以此来维护游戏的平衡性。   反之亦然,当一个人玩了十几局还没有拿到今日首胜时,系统也该给他们匹配一些好队友和菜对手吧。   根本没有。   从晚上八点打到凌晨三点,余鹤和傅云峥一局都没有赢过。   十三连失败连到余鹤都觉得离谱。   在等待游戏匹配期间,余鹤撑着手都睡着了。   傅云峥倒是不困,工作时连着三两个通宵是常有的事情,但他看到余鹤困得睁不开眼还要玩,不由担心余鹤明天又要翘课。   “别玩了。”傅云峥起身推了推余鹤肩膀:“明天再玩。”   余鹤摇了摇头,像一只犯困的小动物,透露出一种极可爱的憨:“我睡着了吗?”   傅云峥忍俊不禁:“好像是的。”   余鹤抬手揽住傅云峥的脖颈:“傅老板,怎么一直输啊。”   “明天再玩,”傅云峥放轻声音,哄孩子似的哄他家二十四岁的余少爷:“先回去睡觉吧。”   余鹤又困又想玩,窝在电竞椅抱着傅云峥腻歪,也不说回去睡觉,也不说继续玩。   对不听话的小鹤,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傅云峥没给余鹤准备时间,直接弯腰抄起余鹤的膝弯,一把将余鹤横抱起来。   余鹤下意识抱住了傅云峥的后颈,整个人瞬间清醒了:“我靠,你腰不能负重吧,快把我放下来。”   “早好了,”傅云峥抱着余鹤走出书房:“你又不沉。”   恢复晨跑与健身后,傅云峥身上的肌肉都回来了,胸肌腹肌的线条流畅明显,抱起余鹤来游刃有余。   余鹤单手环在傅云峥脖颈上,另一只手摸摸索索,在傅云峥的胸肌上按来按去。   高大英俊的男人停下来,深邃的眉眼微垂,问怀中的余鹤:“好摸吗?”   余鹤仰起头,和傅云峥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回房后,傅云峥把余鹤放进浴缸里,而后坐在浴缸旁边的小台子上,俯身把余鹤身上的T恤衫拽下来,扔进脏衣篓:“裤子自己脱,洗澡睡觉了。”   余鹤伸手去够傅云峥:“一起洗。”   傅云峥垂眸看着浴缸中的余鹤:“我洗过了,你自己洗。”   余鹤扒拉着傅云峥的裤腿:“那你帮我洗。”   傅云峥对余鹤无可奈何,只能叹道:“又撒娇。”   傅云峥迈进浴缸,替余鹤把剩余的衣服都脱下来,调热水温打开花洒。   余鹤闭上眼,感觉到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淌下来,暖暖的。   洗完澡,傅云峥用浴巾擦干余鹤,又隔着浴巾把余鹤从浴室抱回床上。   余鹤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呼呼作响,觉得吵,就把头往被子里扎。   傅云峥说:“不吹干睡觉会掉头发。”   余鹤想说我头发多,可他实在太困了,只能任由傅云峥从被窝里捉出来,被子掀开吹干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消失后,屋里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灯也灭了。   身边的床轻微下陷,余鹤翻了个身,把傅云峥搂进了怀里。   余鹤迷迷糊糊地说:“早上别去晨跑了。”   傅云峥温热的手掌搭在余鹤手臂上:“你不是睡着了吗?”   余鹤和傅云峥十指相扣:“我得抱住你,免得你又不好好睡觉。”   傅云峥说:“你这样搂着我,我都枕不到枕头,怎么睡?”   余鹤把手臂垫在傅云峥颈后:“睡吧。”   傅云峥枕在余鹤手臂上,过了会儿听余鹤呼吸渐沉,便轻轻推开余鹤的手,去拽自己的枕头。   余鹤把傅云峥揽回来,霸道地问:“干嘛去?”   傅云峥轻轻一叹:“你怎么又醒了?”   余鹤撑起手臂俯视傅云峥:“我刚刚是装睡,就是考验你会不会趁我睡着了偷跑,你没经过考验。”   余鹤得意洋洋,好像逮到了傅云峥做什么坏事一样。   傅云峥失笑道:“谁偷跑了,我就是拿个枕头,你胳膊太硬。”   余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上,蹭到傅云峥怀里去睡:“那我枕你肩膀。”   余鹤的头发跟小钢针似的,蹭在傅云峥脖子上。   傅云峥不得半托住余鹤的头,用手掌把头发和脖子分隔开。   “为什么非要搂着睡?”傅云峥很是不解:“你就像以前一样贴我胳膊上睡不行吗?”   余鹤非要搂着:“哎,老夫老妻感情淡了是不是?连睡觉都不搂在一起了,那我干脆去沙发上跟小野猫睡好了。”   傅云峥沉默了一会儿:“小野猫在我枕边呢,你去沙发上也只能自己睡。”   余鹤动了一下,看起来准备炸毛。   傅云峥赶紧把余鹤的头按在怀里:“好了好了,搂着睡。”   余鹤把头往傅云峥怀里一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因为余鹤昨晚不肯服输、屡战屡败、永不言弃的战斗精神,余鹤第二天又逃课了。   作为中医学院的刷分怪,已经攒够学分的余鹤大胆抛弃了平时分,提前开启了自己的暑假,找回了曾经昼夜颠倒的生活。   不太健康,但很快乐。   夜里,余鹤躺在傅云峥肚子上翻看医书。   余鹤一边看书,一边举起自己的手对着光打量,比比划划地在笔记本上记下来研究的心得。   自从傅云峥腿好以后,余鹤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地分析病例,相关案例分析做了足足二十几页,打印出的资料铺了半张床,资料上是用红笔勾出来重点。   傅云峥捡起一沓案例翻了翻:“这是你们期末考试的内容吗?看得这么认真。”   余鹤摇摇头:“是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手指受了伤。”   傅云峥久病成医,也能看懂许多医学专有名词,他看了两行,实在没什么兴趣,随口问:“什么朋友?”   余鹤翻了个身,凑到傅云峥耳边小声说:“我答应他不把他的事告诉别人,但可以偷偷告诉你。”   傅云峥本来也不是很在意:“那算了,答应人家的事就要做到。”   “我是给你买琴的时候碰见他的,哎,我琴呢?”余鹤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还在车上?我去车库里拿上来。”   余鹤一惊一乍,傅云峥差点让余鹤挤到地上去。   傅云峥单手按住余鹤:“琴拿上来了,在你屋里。”   余鹤踩上拖鞋,趿拉着跑到隔壁房间将琴箱拿了过来,他把小提琴拿出来给傅云峥看:“我不太懂琴,你觉得还行吗?”   傅云峥把小提琴拿过来,手指在琴身的焦痕上拂过:“好物不坚,琉璃易碎,只可惜......”   傅云峥没往下说。   可惜能欣赏的人恐怕不多   小提琴作为西洋乐器中最有代表性的乐器,充满着西洋古典乐器的华美与辉煌,西方人更偏尽善尽美、富丽堂皇的作品,对于‘缺憾美’的青睐远不及东方这样渊源悠长。   小提琴应当是高贵的、无瑕的、优雅的。   这些焦纹就如同美人脸上伤疤,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   傅云峥作为西式教育下培养出来的资本精英,少年时也是无法接受半点缺憾的。   可人生中的缺憾的存在,原也不在你是否接受。   世界永恒运转,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遭逢一场大难,傅云峥过于执傲的心性沉淀下来。   他开始接受人间的圆满有限,金钱、地位都换不来真正的十全十美。   生命中多一些遗憾未必是坏事。   傅云峥一生之中遗憾良多。   父母早逝、长姐远嫁、亲友不睦、英年蒙难、瘫痪三年......   傅云峥的目光落在余鹤身上。   而这半生的风霜雨雪,终是被一件圆满抚平。   傅云峥再次抚过琴身上的焦痕:“我很喜欢。”   这句喜欢表面像在说小提琴,细听又像在说别的什么。   余鹤没做多想,只是说:“我们出门游历时,可以带着它。”   出门游历,是余鹤师门中的规矩。   早年间沈门针灸兴旺时,门派建在高山之上,祖师爷广收门徒,希望能将治病救人之法广传于世,普救众生。   祖师爷有训:凡是沈门弟子,出师后都需要游历三年行医,以‘见天地、见众生、见回春、见消亡’的四见之法磨炼心性。   此三年间,凡见需救助者,必先救之,勿论得失。   这世间,无论在什么年代都有看不起病的人,沈门中的弟子,便是要用这三年时间,以针灸之法无偿救助这些病人,以报师恩。   在余鹤第三次拿到思邈杯冠军后,沈涵告诉余鹤:“你可以出师了。”   余鹤很是诧异:“可是我才刚入门一年。”   沈涵将针盒递给余鹤:“你不是考下医师资格证了吗?”   余鹤点点头。   “那就够了。”沈涵看向余鹤,语重心长:“当年,很多弟子下山游历后都不会再回来。余鹤,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希望这三年人间,不要将你的灵气耗尽。”   后来回想,沈涵当下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只是当时的余鹤未能听懂沈涵言语中的深意。   他光顾着期待这场游历了。   因为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傅云峥答应会陪他一起去!   沈涵看着满心想着玩的余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过来人的话很有道理,但没过来的人总是听不进去,这天地人间的道理,总要自己蹚过一遍才清醒。   毕竟所有人下山时,都以为这只是场奔赴山海的旅行。 第110章   午后的蝉声微燥, 稀音琴行没有客人。   容金告诉余鹤:“我们琴行是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石桌上放着一盏麻油灯,盘着灯草十四茎作为灯芯, 火苗摇曳中,余鹤涂满麻油乌金针放在灯上烤。   “火针有温经通络、祛风散寒的作用,”余鹤对容金说:“你受伤后双手还受过寒, 先用火针祛一祛经脉里的寒气。”   容金瞳孔中映着微弱的火焰:“断骨重接后,骨头又疼又痒,只有浸在冰水里才好一些。”   余鹤皱起眉:“这是饮鸩止渴,冰水把神经都冻麻了, 自然不会再疼。”   粉嫩的荷花开了三两枝,蜻蜓在荷塘上流连。   容金的目光落在将开未开的花苞上,伸出手,等待一个独属于夏日的奇迹。   乌金针在灯上烧至通红,余鹤在容金食指上按了两下,交待了句:“别躲。”   容金有点害怕, 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一点微烫的刺痛过后,容金抖着睫毛等了很久, 直到余鹤说好了,他才睁开眼。   余鹤早就换了一根针烤, 容金发现那根灼过的针早就扎在了自己手上。   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   容金动了动手指:“不是很疼。”   余鹤握针的手很稳, 扎针时的感觉不是容金从电视上看到那样慢慢捻进去, 也不是特别快的嗖一下扎进去。   如果非要容金来形容的话, 余鹤给他扎针灸像是用吸管戳奶茶。   余鹤在用一种容金难以复刻的巧劲儿。   十五分钟后,余鹤替容金取下双手上扎着的乌金针:“今天尽量别沾水, 夏天是排寒气最好的季节,一会儿我拟个方子发你微信上, 随便找个药房抓来煮泡手,明天晚上再开始泡,45°左右,泡半个小时。”   容金点点头:“谢谢你,余鹤。”   余鹤把摘下来的乌金针扔到酒精里消毒,半分钟后又捞出来擦干净,他把针盒递给容金:“这个针就放你这儿吧,下周再来找你。”   容金接过针盒,起身送余鹤往凉亭外走:“外面日头正热,等天凉快些再走吧。”   余鹤看了眼腕表:“不了,我正好去接我男朋友下班。”   容金踏出凉亭,随手撑起墙角立着的黑色遮阳伞,一路送余鹤到巷口。   余鹤跨在摩托上,回身看撑伞独行在古巷中的容金。   古巷外面就是云苏有名的文化商业街,喧闹非凡。   暑热与人声无法惊扰容金,他安静地走向深深庭院,宛若一抹短暂停留在人间的幽魂。   容金和傅云峥是没有丝毫相像的,从相貌到性格没有半点相通之处,可容金这份与凡世格格不入的疏离却让余鹤感到熟悉。   他想起了坐在轮椅上的傅云峥。   容金在人迹罕至的琴行打工,一年到头接触的生人都屈指可数,而傅云峥双腿还未恢复前,也是独自在观云山的庄园避世而居。   每一个身怀残疾的人都想把自己藏进角落里。   哪怕他们曾经都站在阳光下、舞台上。   *   云苏的夏天很难熬。   因地处中纬,雨热同季,从六月中旬开始,梅雨便随着夏日一同来临。   雨打黄梅,细密的小雨连绵不绝。   整个云苏又闷又热又潮。   和奉城的雨不同,云苏的雨非但不能解去暑热,反而和高温强强联合,把整个云苏酝酿成一个大蒸炉。   好在傅云峥的庄园在山里,勉强借了几分山风清凉,往年这个时候,傅云峥和余鹤都搬到奉城的房子小住,只是今年余鹤课少,又正好要给容金治手,就没有搬走。   “要命啊。”余鹤感叹一句。   就像傅云峥受不住暖气的燥热一般,余鹤也受不了梅雨的折磨。   一个星期后,余鹤身上起了大片过敏性湿疹。   傅云峥也叹气,用小木棒挑起绿色药膏,细细抹在余鹤胳膊上。   湿疹好发于手、足、耳、外阴及四肢等部位。   余鹤光着身子,只披这件丝绸浴袍,他胳膊腿上有小片红疹,穿其他棉麻织物都磨得慌,只能穿云苏特产的云锦丝绸。   一寸云锦一寸金,云锦丝绸以天然蚕丝手工织就,采用植物染料薯莨染色,柔润细腻而不沾皮肤,凉爽轻薄,如云如雾。   可即便有千般好处,余鹤还是很不爱穿。   身上长了疹子,不穿总比穿着舒服。   可是傅云峥说他不可以光着屁股满屋晃。   “让人撞见了成什么体统。”傅云峥把衣服披在余鹤肩头:“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又在玩什么游戏,传出去捕风捉影,满世界编排我有特殊爱好。”   余鹤嘿嘿一笑:“你懂的还挺多。”   余鹤叉开腿把药涂在腿根的红疹上解痒,他是一点也不知臊,大大咧咧地掰开自己的屁股蛋,让傅云峥看自己股沟里有没有湿疹。   余鹤的屁股又圆又翘,白白嫩嫩,干干净净,看起来就很想让人掐一把。   傅云峥看了一眼,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没有湿疹,穿条裤子吧你。”   余鹤捂着屁股,单手系上腰带:“不穿,穿裤子闷得更痒。”   傅云峥放下药罐,一抬眼就看见余鹤从床上半跪起来,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冰可乐。   两条又长又直的腿,直愣愣撞进傅云峥眼中。   傅云峥顺手把可乐递给余鹤。   余鹤趴在床上连手都懒得伸,就着傅云峥的手叼着吸管吸了一大口可乐喝。   房间里的除湿机嗡嗡作响,傅云峥喉结微动。   余鹤犹自不知,喝饱了可乐仰起头长出一口气:“爽。”   傅云峥把可乐放回床头,单手一推余鹤,把余鹤推到床上。   余鹤迷茫且天真地看向傅云峥。   直到傅云峥靠向余鹤,小腹贴在余鹤腰间的刹那,余鹤才恍然大悟。   真丝的布料很薄,余鹤推了下傅云峥:“干嘛呢傅老板,这青天白日的。”   傅云峥单手扣着余鹤的下巴:“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嗯?对我一点防备也没有,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在我眼前晃,我也是个男人,余鹤,你可真是......自投罗网。”   余鹤被拢在傅云峥怀里,他也不躲,反而仰头看着傅云峥:“不是吧傅老板,我都这么惨了,你居然还想上我。”   “早就想了,”傅云峥拇指轻轻摩挲着余鹤的脸蛋:“从明都慈善晚宴演讲台上,我第一眼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想。”   余鹤一点也不担心,他笑起来,反而洋洋得意:“嘿嘿,我就知道。”   傅云峥低头在余鹤脸上亲了一下:“知道还这么嚣张,仗着我疼你,使劲儿撩拨我是不是。”   “我又没说不让,”余鹤把刚系上没两分钟的腰带拉开:“都老夫老妻了,谁在上面不一样,我还跟你争这个吗?”   傅云峥的眼神落在余鹤胳膊上的红疹上,目光深沉如水,好半晌才说:“算了,你太娇气。”   余鹤揽住傅云峥肩膀,蹭了蹭:“你这样让我怎么防备得起来,傅总太正人君子啦。”   傅云峥失笑道:“欺负正人君子,你不羞愧吗?”   余鹤仰起头,别说羞愧,他张狂得尾巴都翘起来了:“我不羞愧啊,我得意极了。”   “得意什么?”傅云峥把余鹤的袍子拉好,在腰带上打了个完美对称的蝴蝶结,锁起余鹤雪白的身子就像锁起自己的欲望:“得意我舍不得碰你?”   余鹤看向傅云峥,忽然又正经起来:“傅云峥,虽然都是你在下面,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需要保护的那种角色。相反,我知道你一直在保护我。”   包括傅云峥让余鹤在上面这件事,也是因为护着余鹤。   傅云峥不舍得余鹤遭一点罪。   一点也不行。   傅云峥摸了摸余鹤的脸:“想的还挺多。”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眸光明亮闪烁:“你对我太好了。”   傅云峥勾起唇角,轻声说:“因为你好看。”   这个答案余鹤可不够满意,他追着问:“还有呢?”   傅云峥又说:“因为你娇气。”   余鹤微微挑眉,气焰猖狂:“真的很娇气吗?”   “还挺娇气的。”傅云峥无奈地笑了笑,细细数着余鹤令他感到娇气地方:“夜盲、晕车、怕疼、挑食,冷了不行、热了也不行,天太黑不行,睡太晚也不行,还不能闻熏香。下了两场梅雨就满身起湿疹,还撒娇耍赖不肯穿衣服......谁家的小鹤这么难养啊。”   在傅云峥一一列举出来前,余鹤从没觉得自己娇气。   今天这么一总结,他发现自己真的好娇气啊。   余鹤努力为自己辩解:“你们云苏的梅雨一场就下一个星期,这谁能受得了。”   傅云峥应了一声:“是,都怪云苏天不好,等你放暑假,我带你去坝上草原,那里干燥凉爽,湿疹很快就会好了。”   余鹤的吻落在傅云峥手上:“傅云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觉得很不真实。”   傅云峥反手握住余鹤的手:“巧了,我也总觉得你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很不真实,第一次见你只是觉得好看,我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直到后来再次相遇。”   余鹤问:“再次相遇怎么了?”   傅云峥似乎也在组织语言去形容:“如果人生是一段影片,那你再次出现在我身旁的瞬间,其他景物都在我的镜头中迅速褪色,从此山河众生皆黯然,我的世界里,唯有你流光溢彩。”   山河众生皆黯然。   这形容太玄妙也太诗意,带着太多难以参悟的命定之感。   余鹤却完全理解傅云峥想要表达的意思,因为在傅云峥出现之前,他的人生也是如此黯淡。   他一无所有、漂泊不定、神魂游离。   是傅云峥把他拽回了这个人间。   余鹤握紧傅云峥的手:“还好我们相遇了。”   傅云峥说:“是啊,余鹤,你总是说是我救了你,你又何尝不是救了我呢?在你来之前,我都已经放弃了站起来,每天睁开眼就是在等天黑。”   余鹤心头一紧。   现在想来,傅云峥当时哪里是在等天黑,他是在等死,对傅云峥这样要强的人而言,坐在轮椅上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折磨。   余鹤起身揽住傅云峥的肩膀:“傅云峥,遇见你是我最幸运的事情,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傅云峥眉眼间满是温柔,应声道:“是我的荣幸。”   余鹤与傅云峥额头相抵:“提起这个,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还愿。”   傅云峥问:“什么愿?”   余鹤说:“十九岁生日那天,我许愿希望你早日康复。当时本想去栖霞观,又想道法自然无为,心有所求去道观想必很难实现,就求了观云山神。”   傅云峥眼中满是笑意:“我在云苏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观云山有山神。”   余鹤犯了难:“那我可该去哪儿还愿呢?”   傅云峥想了想:“就去栖霞观吧,那里可以供盏清油灯,请道观里的小道长替咱们照看,四季香火不断,灯火长明。”   余鹤点点头:“好啊,我来云苏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去过栖霞观,你当时还说要带我见观主,后来也不了了之,没有带我去。”   傅云峥环着余鹤的肩:“确实该去,我曾经在栖霞观求过两道签,现在都已应验,也该去拜访一番。”   人在顺遂时想不起求神问道,这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自余鹤来到傅云峥身边,傅云峥再也没有迷茫过,一切行为都有了指引,自然不需要卜卦去求请三清指点迷津。   余鹤记得傅云峥跟他说过,自己被赶出余家时,傅云峥曾去求问是否该趁机把他接到身边,当时签语只有两个字,名为‘自在’。   正是这自在二字,使得傅云峥下定决心去强求这段感情。   这只是傅云峥以为是强求,余鹤一点也不为难,反而乐意极了,从他们滚在一起的第一晚起,余鹤就始终很乐意。   余鹤又问傅云峥:“那另一道签是什么?”   傅云峥眼中浮现出追忆的神情:“车祸后,我刚刚知道自己可能会在轮椅上坐一辈子,就去求了一签问自己该不该继续做手术治疗,签语还是两个字。”   “哪两个字?”   “两难。”   余鹤皱起眉:“进退两难的意思吗?”   傅云峥说:“大概是吧,治也不一定能治好,还白受了好些罪,三次手术都无功而返,可不是进退两难。”   余鹤又问:“道观里的师父怎么说?”   傅云峥笑了笑:“天机不可泄露,观主只批语,不解签。”   余鹤和傅云峥抱在一起:“反正你的腿现在也好了,爱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吧。”   傅云峥点点头:“是啊,等雨停,我们就上山去栖霞观。”   栖霞观所在的山峰山路陡峭,每逢雨雪雾天都会封山,在这场梅雨停歇之前,他们是去不成栖霞观了。   没承想,今年的梅雨季特别长,直到余鹤放暑假,这场雨都没有停。   余鹤身上的湿疹都长到脖子上了,放假第二天,傅云峥就带着余鹤坐了最早一班飞机离开云苏。   至于去栖霞观拜见,倒也不急于一时。   反正栖霞观就在山顶,细论起来傅宅和栖霞观算是邻居,总有机会去。 第111章   飞机上, 傅云峥把药粉擦在余鹤脖颈上:“回来再上山吧。”   余鹤仰着脖子,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湿疹不会长到脸上吧?”   “长脸上就长脸上,这东西又不是下不去。”傅云峥把小药罐放回背包里, 眼神落在余鹤锁骨边的几道红痕上:“就是你给自己配的药不太好使,怎么不止痒呢?都抓红了。”   余鹤低头看看自己的指甲,并不长, 只是他抓得太用力,不过抓破了更痛,余鹤看到红印不敢再挠,只能隔着衣服拍了拍解痒。   余鹤说:“药膏添了薄荷油, 比药粉止痒,但是沾衣服,绿呼呼的没法看,先凑合吧。”   傅云峥用食指关节刮了下余鹤的脸:“还挺爱美。”   余鹤侧头瞧向身着笔挺西装的傅云峥,故作惆怅:“不注意多注意点形象不行啊,傅老板玉树临风, 走到哪儿都好多人看,我要是邋邋遢遢的, 怎么配得上傅老板?”   傅云峥也看余鹤:“你可太配得上了。”   余鹤穿什么都很招人。   这会儿他上身穿件黑白撞色长袖卫衣,下身穿白色运动短裤, 坐下来刚好露出膝盖, 下两条小腿又长又直, 线条流畅, 一双白色球鞋纤尘不染,衬得脚腕特别漂亮。   剑眉星眸, 唇红齿白,满身洋溢着青春的蓬勃气。   余鹤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 可余鹤身边的人总觉得他还小。   这源自于他身上未曾褪色的锐气。   一看就是那种没经历过社会磨炼,很单纯很好骗的学生。   真是奇怪,余鹤明明被骗了那么多次,怎么还总是长不大呢。   清澈少年气始终流淌在余鹤周身,他总是那样鲜活明亮,眼神干净,不染俗尘。   可能是因为余鹤总是喜欢穿运动装吧,穿西装的时候看起来会聪明一些。   傅云峥以指节轻轻叩额,忍不住交代了一句:“出去玩跟紧我,别走丢了。”   余鹤一看傅云峥就知道他是怕自己出门挨骗,感觉有趣的同时又觉得很甜蜜。   余鹤笑起来,眼下卧蚕若隐若现:“我都长大了傅老板,你怎么总把我当成小孩子。”   傅云峥靠在座椅上,长眸微阖:“怕你丢了。”   余鹤说:“那你在我包上拴根绳,你看你姐去哪儿都拿个防走失绳拽着你外甥。”   傅云峥轻笑,反问:“你是我外甥吗?”   余鹤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瞧着傅云峥:“我是你小师叔。”   傅云峥道:“我又不是你们沈门的弟子,你辈分再高也论不到我头上。”   余鹤还想说些什么来反驳,忽然间却一阵耳鸣,他单手捂住耳朵,歪头皱着眉等颅内尖锐的鸣啸声过去。   飞机起飞后,气压剧烈变化带给余鹤非常大的影响。   真是的,晕车的人怎么可能不晕机呢?   傅云峥拉下遮光板,推开和余鹤座椅之前的扶手,朝余鹤伸出手,示意余鹤躺过来。   余鹤转动椅子,仰面躺进傅云峥怀里。   傅云峥的大腿肌肉紧实,躺在上面有点硬,余鹤略往上挪了挪,头就正好枕在傅云峥的小腹上。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祖宗,尿该让你压出来了。”   余鹤耳鸣得厉害,没听到傅云峥说什么,脸上露出呆萌的表情。   傅云峥伸手捂住余鹤明亮的眼睛,抖开毯子盖住余鹤。   余鹤的得意劲儿被气压强行削弱,有气无力地窝起来,即便如此,仍不忘伸手扒拉傅云峥的袖扣,引得傅云峥握住他的手,又放在颈边蹭了蹭才老实。   *   北方高原天高云淡,蔚蓝的天空如湖水般澄澈,空气干爽清凉,风都带着草叶清香。   日头特别烈,灿烂的太阳挂在天上,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在雨水中被潮湿侵占的灵魂终于被烘干,阳光治愈了在漫长梅雨季里快长蘑菇的余鹤。   在干燥的气候下,胳膊上的湿疹都不痒了。   余鹤像是一株被阳光注入能量的植物,瞬间满血复活。   他站在夏日的长风中,皮肤在日光下白得发光,脸上戴着墨镜,身高腿长,肩宽腰窄,格外引人注目。   余鹤无论是走到哪里都是引人注意的。   他转头看向傅云峥。   酒店大堂门口,经理正跟在傅云峥身边说些什么。   傅云峥点点头,从经理手中接过房卡:“午餐安排清淡一些,不要牛羊肉。”   余鹤走过去:“别呀,来坝上不吃牛羊肉吃什么,吃烤馕吗?”   酒店经理忍不住笑,劝道:“余少爷,傅总说您身上生了湿疹,牛羊肉是发物,还是少吃为好。”   余鹤看向酒店经理:“听说你们这儿晚上有篝火晚会?”   经理答道:“当然,晚上有篱火晚会、歌舞表演,每逢初一十五还放孔明灯,很热闹。”   余鹤挽住傅云峥的胳膊:“傅老板,晚上大家都围着篝火吃烤全羊,难道你忍心看我吃馒头吗?”   傅云峥瞥了眼余鹤,对酒店经理说:“中午就送你们这儿的特色菜吧。”   酒店经理微微一愣,善于逢迎的他一时竟没能理解傅云峥的意思,不由问道:“傅总,那牛羊肉 ......”   傅云峥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淡淡地说:“给他吃。”   说完,傅云峥和余鹤并肩往电梯间走。   酒店经理隐隐听见傅云峥对余鹤说:“别吃太多,能做到吗?”   余鹤嗓音清亮,嚣张至极:“做不到。”   傅云峥按下电梯楼层键:“那吃完身上痒不许哼唧。”   余鹤很没出息,又馋又吃不了苦:“我肯定哼唧。”   傅云峥讶异地看向余鹤:“你这是到叛逆期了吗,怎么我说一句你顶一句。”   余鹤走出电梯,单手抛接着手里的小药罐:“怎么,你打我啊。”   傅云峥刷开房门:“懒得和你计较。”   “别呀,你还是跟我计较吧。”余鹤晃晃荡荡走进房间,反手关门反锁,揽着傅云峥的脖颈就亲了过去。   傅云峥的后背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   傅云峥皱皱眉,仰头避开余鹤的唇,抽空说了句:“轻点。”   余鹤的唇落在傅云峥颈侧:“来吗?”   傅云峥呼吸微沉:“下午还骑马呢少爷,心疼心疼你家傅老板吧。”   提到骑马,余鹤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更加灼热,直勾勾盯着傅云峥:“你说......”   傅云峥没等余鹤说完,就斩钉截铁,拒绝三连:“不行,不可能,不现实。”   余鹤挠挠脖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傅云峥扣着余鹤的腰转身,反客为主,把余鹤按在门上,指节轻轻在余鹤眉眼间划过,傅云峥小心翼翼,像是在触碰一件精美的瓷器。   无论多少次凝视余鹤精致的眉眼,都一如初见时那般惊艳。   傅云峥感叹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小鹤的眼睛还是会说话。”   余鹤仰面看傅云峥,眉头轻挑:“脸上藏不住事呗。”   “脸上藏不住事,眼睛里也藏不住欲望。”傅云峥将唇印在余鹤眼皮上:“余少爷,你真诚得让我害怕。”   余鹤不解地问:“怕什么?”   傅云峥说:“我只要看你的眼睛,就知道知道你在想什么……坏事。”   那些轻狂放浪的念头居然轻易被傅云峥解读出来,余鹤不由耳廓发烫:“有这么明显吗?”   傅云峥嗯了一声,倾身向前:“就这么明显。”   他们贴得太近了。   傅云峥双手掐在余鹤劲瘦修长的腰上,胯骨都撞在了一起。   在这样不留余地的接触下,欲望赤裸裸地暴露在彼此面前,丁点变化都藏不住。   余鹤的后背靠在门上,身后冰凉的门板与傅云峥呼吸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他双手环住傅云峥脖颈,轻声说:“傅老板,我下午......可能没力气骑马了。”   傅云峥不动声色:“你的力气呢?”   余鹤跳进傅云峥怀里,双腿夹着傅云峥的腰,树袋熊一样挂在傅云峥身上:“你知道的。”   傅云峥托着余鹤的大腿,把余鹤抱进卧室,放在沙发上:“你先去洗澡,我把床单换上。”   由于余鹤身上起了湿疹,酒店内的房间在他们入住前就提前用紫外线灯消毒过,一应用品也全都换成了新的。   但哪怕是这些高档酒店,布草床品大多也都是外包出去清洗的,倒不是说洗得不干净,只是为了把床单洗得洁白,洗涤用品刺激性都比较强。   平时就算了,余鹤现在身上有湿疹,皮肤本来就过敏,接触的东西还是从家里带的放心。   傅云峥出门是没这些讲究的,一是他又不像余鹤似的喜好裸睡,二是他没有余鹤娇气。   虽然余鹤活的挺随便,不挑吃不挑穿,但耐不住真是少爷身子,娇气极了。   即便他自己不挑,身体却总是会用各种各样的反应向主人反馈结果。   比如余鹤偏爱吃小吃摊,但每次吃完都会腹泻,可余鹤依旧乐此不疲,不长记性,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所以他们提前托运来的行李箱里,除了云锦材质的床上用品,还有一支专门为余鹤准备的药,以免余鹤因吃坏东西腹泻时屁股疼。   多新鲜呐。   余鹤和傅云峥出门,这种药居然是为余鹤准备的。   余鹤洗完澡出来,床上四件套已经换成了从家带来的云锦,和酒店洁白的床单被罩区别明显,丝绸受到染色工艺的限制,印花和棉织品区别很大,即便颜色图案不同,可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这是昂贵的云锦。   自从余鹤生了湿疹,家里的织物几乎都换成了这个材质。   这套极具特色的床品一铺上,余鹤立即感受到了家的气息。   傅云峥一回头,看到余鹤肩头披着条白色浴巾,当即感觉自己在照顾一只娇气且能作的仙鹤:“不是给你带浴巾了吗,怎么又用酒店的?”   余鹤拽下浴巾,走到傅云峥身边,给傅云峥看脖领上的湿疹:“你看,一到内蒙就不肿了,你说奇不奇怪?”   傅云峥示意余鹤去拿行李箱里的浴巾:“水土不一样,这边气候干燥,回去重新洗。”   余鹤又回浴室冲了个澡,再出来时,傅云峥坐在桌前,打开电脑正在回邮件。   行李箱内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衣服全部挂进了衣柜,笔记本平板都摆在书桌上,数据线插在床头,余鹤的手机插在充电器上充电。   余鹤看了眼时间,他洗澡前后用了不到十五分钟,傅云峥是怎么在这十五分钟里把床单被罩换完,东西都归置好,还有时间坐在电脑面前处理工作呢?   这就是大总裁的工作效率吗?   实在是太惊人了。   余鹤从后面抱住傅云峥:“傅老板,你好厉害呀。”   傅云峥没回头,注意力明显集中在工作上,随口应了句:“嗯嗯,你先自己玩会儿,等我三分钟。”   三分钟啊,没问题。   余鹤披上浴袍,打开酒水柜挑饮料。   片刻,他选出支玻璃瓶的气泡水拧开,一边喝一边转身。   身后站着个人。   余鹤吓了一跳,猛得抽气,咽了一半的气泡水瞬间呛进气管,余鹤不由一阵呛咳,把嘴里剩下的气泡水全喷在了傅云峥身上。   傅云峥:“......”   真是似曾相识。   余鹤一边呛咳一边拧上瓶盖,正好把腰间围着浴巾拽下来给傅云峥擦水。   傅云峥接过浴巾,低头把身上的水掸开:“这一幕我是不是经历过?”   余鹤心有余悸,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你太吓人了,站我身后干什么,不是回邮件呢吗?”   “回完了。”傅云峥脱下染湿的衬衫,越过余鹤拿了瓶冰水:“我拿水喝啊,你在酒柜前面站了半天,想什么呢?”   余鹤愈发觉得自己的时间流速和傅云峥不同。   看着傅云峥将湿掉的衬衫扔进脏衣篓,余鹤歪了歪头:“傅云峥,你没发现今天的好多场景都和那天特别像吗?”   傅云峥回身看向余鹤:“哪天?”   余鹤抿了下唇:“我去傅宅的第二天。”   傅云峥背对着余鹤往浴室走:“你最想说的是......咱们第一次睡完的第二天吧。”   “也是那天,”余鹤的目光追随着傅云峥:“到今年秋天就四年了。”   傅云峥走进浴室,声音伴随着水声一同传出来:“四年很长吗?”   余鹤走到浴室门口,倚在门框上和傅云峥说话:“和你在一起,时间过得特别快。”   傅云峥很不客气:“你站在酒柜前面发呆的时间也过得也很快。”   余鹤啧了一声:“你怎么一点也不浪漫呢,你不觉得四年前发生过的事情,今天旧事重现,感觉很特别吗?”   “宿命感。”傅云峥精准地将余鹤想表达的意思总结出来:“好像这四年是一个轮回,我们又回到了刚在一起的时候。”   余鹤说:“是呀,你那天突然出现在我房门口,也把我吓了一跳。”   浴室中的水汽蔓延上来,傅云峥的声音带着好听的混响:“四年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总是一惊一乍、活蹦乱跳,这也挺难得的。”   余鹤:“......”   “不损我两句你心里难受是吧。”余鹤望着水雾中的傅云峥:“你不是也和以前一样,喜欢欺负我,逗弄我。”   傅云峥关上花洒,将浴巾围在腰间,走出浴室。   他皮肤上还沾着热腾腾的水珠,水珠从矫健的肌理上滑落,柔与刚的强烈对比之下,更显出傅云峥阳刚气十足。   傅云峥的胳膊筋脉分明,脖颈修长,腰窄肩宽,腹肌轮廓比余鹤还要明显,虬蚺般的人鱼线延伸向下,平坦的小腹与微微凸起的胯骨,身材完美如同艺术家精雕细琢的石像。   全身的肌肉线条结实流畅,是完全不同于四年前的苍白消瘦。   时光匆匆,这四年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他们和四年前一样,又和四年前完全不同。 第112章   敕勒川苍茫辽阔, 牛羊遍野,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生性奔放,热情好客。   篝火晚会正式开始前, 酒店一楼的大宴会厅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晚宴。   宴会厅极具民族特色,仿若旧时蒙古皇室的王帐,装饰极尽华丽, 色彩明艳,两排桌案上面摆着鲜花水果,青翠欲滴,大颗葡萄玛瑙似的透亮。   巨大的木桶摆在门口, 奶白酒液传来阵阵馨香。   余鹤和傅云峥走进宴会厅时,许多当地的少年正在门口盛马奶酒。   余鹤容貌俊朗,从这些花朵一般的少男少女前走过非但不逊色,反而更衬得他煌若皎月,余鹤一路穿花拂柳,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大厅里满是参加晚宴的游客, 许多人都换上了蒙古民族服装,迈进宴会厅, 好像一脚踏到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古代王公贵族庆功的盛宴。   只见桌案分列左右, 中间是条铺着金红色地毯宽敞过道, 稍后会有当地特色歌舞, 就在桌案前表演, 游客和演员的距离很近。   余鹤在矮桌前盘膝而坐,身着艳丽衣裙的蒙古族少年们四散开来, 亲自为客人斟马奶酒。   一位身穿红色长袍的少女走向余鹤,俯身问他是不是来拍真人秀的明星。   少女虽然是蒙古女孩, 但汉语说得非常流利,几乎没有什么口音。   敕勒川是有名的风景区,经常有明星来这里拍戏、录综艺,这座酒店是当地最豪华的酒店,在这里帮忙的人经常能见到明星。   余鹤回答:“不是,我就是过来玩的。”   少女歪了歪头,发梢上的玛瑙珊瑚相撞,叮当作响。她先是和小姐妹对视一眼,接着又看向余鹤身侧的冷峻男人。   那男人高大挺拔,英俊帅气,气质和余鹤完全不同,瞧起来比王室贵族还要气派。   少女微微欠身,半蹲在地上替余鹤斟满马奶酒:“我叫托娅,是马厂主的女儿,明天你还来骑马吗?”   余鹤回答说:“不了,我们明天去哈素海露营。”   托娅又问:“那后天呢?”   余鹤想了想:“还没有想好。”   托娅有些失望,她垂下眼,长而卷翘的睫毛落下来像一把小扇子。   托娅对余鹤说:“安塔娜生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阿爸把小马驹送给我做嫁妆,我想把它送给你。”   余鹤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旁边正在喝酒的傅云峥却突然一阵呛咳。   余鹤的注意力完全被傅云峥吸引过去,他抽了两张纸巾过去:“怎么了,酒太呛了吗?”   傅云峥接过纸巾,似笑非笑地看向余鹤。   余鹤:???   见余鹤同傅云峥说话,托娅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绕坐到到余鹤的右边。   托娅跪坐在余鹤身侧,从矮桌的花篮中拿出鲜花编花环。   编花环送给客人也是一种特有的礼节,每一桌都有,余鹤并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献过花环的少年们三三两两结伴来找托娅玩,他们都是托娅的朋友,凑在一起和托娅说话。   这些人说得蒙语,余鹤听不懂,只是觉得他们都在看自己。   托娅的朋友很多,渐渐的,围坐在余鹤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你是汉人吗?”一个穿着天蓝色裙子的小女孩问余鹤。   余鹤回过神,才发现他周围七七八八坐了好多人,年纪都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的样子,跟他说话的女孩更小。   余鹤对她笑了笑:“是。”   那个小女孩抬起黑溜溜的眸子看余鹤:“你多大了?”   余鹤说:“二十四。”   女孩说:“你结婚了吗,托娅姐姐还没有定亲。”   余鹤:“?????”   这问题真不知道让人怎么回答,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岁,余鹤总不好一本正经跟她介绍自己的性向。   托娅出声替余鹤解围:“乌日珠,你这样很不礼貌,和客人道歉。”   余鹤连忙说不用不用。   见余鹤脾气这么好,乌日珠朝余鹤甜甜一笑,把手中刚编好的小花环递给了余鹤。   这一下好像开启什么热情的开关,身边的蒙古族少年都围过来和余鹤说话。   余鹤一直觉得自己挺开朗,和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块儿去,可面对游牧民族的热情,他仍有些招架不住。   他们也不劝余鹤饮酒,这个拿了桌案上的鲜花给余鹤编花环,那个替余鹤切蜜瓜,这个给余鹤剥花生,那个给余鹤片烤肉,还有人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家做的糖瓜给余鹤。   到底是出门在外,余鹤又有因为乱吃东西被坑的经历,陌生人的东西他不太敢吃。   余鹤接过糖放在瓷盘里,推脱说不饿,可耐不住这些人太热情,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围坐在身旁叽叽喳喳的,胆子一个赛一个的大,见余鹤不吃就硬往余鹤嘴里塞。   躲得开这个躲不开那个,最后余鹤也不知道到底在吃谁给的什么了。   余鹤扭身去寻求傅云峥的帮助,一侧头才发现他身边坐着位圆脸的少年,而傅云峥早被挤到另一张矮桌旁边。   瞧见余鹤手忙脚乱,傅云峥不仅无视了余鹤的求助,还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我喜欢你,”托娅大胆地对余鹤说:“篝火晚会的时候,和我一起跳舞吧。”   余鹤:“......”   周围的少年们笑着起哄,余鹤无所适从,只能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暂时从少男少女的簇拥中挤出来。   余鹤站在门口给傅云峥狂使眼色,急得快要转圈。   见余鹤一直在门口,那些少年以为余鹤不认路,都准备陪他一起去了,偏偏傅云峥还慢吞吞的。   直到余鹤叫了傅云峥一声,傅云峥才慢慢悠悠站起身,用手背掸了掸并不存在的褶皱,慢步走向余鹤。   “我那个雷厉风行的傅总呢?”余鹤急匆匆地往外走:“你磨蹭什么呢?”   傅云峥不疾不徐,悠然自若:“着什么急,出来玩难道不该悠闲一点吗?”   余鹤大为震惊,他的旅行体验和傅云峥大不相同,他是一点也不悠闲。   余鹤问傅云峥:“你没看刚才那女孩借着喂我吃葡萄摸我脸吗?”   傅云峥忍俊不禁:“我看到了。”   余鹤走到洗手台前,先洗了洗手,又捧起水抹了把脸,洗去脸上黏腻的果汁:“蹭得我脸上全是,喂猪也没有这么喂的呀。”   傅云峥看着镜子中的余鹤:“你长得好看,他们都喜欢你,这是最尊贵的客人才有的待遇。”   余鹤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摘下头上的花环:“我实在承受不住他们的厚爱。”   傅云峥伸手摘下余鹤发丝里的粉色花瓣:“我们家余少爷要是放在古代,必定也是个掷果盈车、满城围观的美男子。”   余鹤抽出傅云峥胸前口袋中的墨绿色丝帕,擦擦手,又大少爷似的扔回傅云峥怀里:“少揶揄我,你就会看我热闹,别人摸我你都不吃醋吗?”   傅云峥把手帕捡起来,折了几折塞回口袋:“你左拥右抱却如坐针毡,我瞧着倒很是有趣。”   余鹤越过傅云峥往楼上走:“我什么时候左拥右抱了,都是他们抱我、占我便宜。”   “你不去篝火晚会了?”傅云峥跟在余鹤身后:“托娅会很失望的。”   余鹤原本已经迈上了台阶,闻言又转身走下来,站在傅云峥身前,面对面看向调笑他的傅云峥。   余鹤的眼神很危险。   傅云峥挑衅地挑起眉:“托娅要把小红马送给你,你可以留在这儿,做马场主的女婿。”   余鹤说:“我只做傅家的儿婿。”   余鹤猛地弯下腰,一把将傅云峥扛在肩上,他臂弯紧紧夹着傅云峥的膝窝,霸王似的再次迈上台阶。   扛着傅云峥往楼上走,余鹤说:“你既然看热闹,那别人在我身上占走的便宜,我就一点一滴从你身上讨回来。”   傅云峥这辈子都没想过,余鹤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扛在肩头!   傅云峥急声道:“余鹤!你放我下来。”   余鹤充耳不闻,扛着傅云峥跟扛着战利品一样,大步迈上台阶。   满身的血液都倒灌进大脑里,傅云峥有些眩晕,不由发问:“余鹤,你这是要造反吗?”   余鹤扛着百十斤的男人就并不费力,反而驾轻就熟,连呼吸都没有丝毫变化:“傅总,你不是总说我满身逆鳞吗?那造反不是早晚的事?”   篝火晚会即将开始,一楼又在进行歌舞表演,现在正是酒店内人最流量大时候,回房间拿外套的、上楼用餐的、下楼看表演的......   一位俊美非凡的青年扛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无论放在哪儿都很难不引人注意。   尤其是他们还在往酒店的住宿部走。   来来往往的人都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傅云峥挣不过余鹤,只能认命地垂下胳膊装死。余鹤正在上楼梯,要是真挣扎狠了,余鹤抱不住他,两个人多半会一起滚下楼梯。   余鹤就是吃准了傅云峥在楼梯上没法挣扎,故意放着电梯不坐,徒步走上了五楼。   五层楼走上去,饶是体力强悍如余鹤也不由有些气喘。   房间门口,余鹤拍了拍傅云峥的大腿:“房卡。”   傅云峥动了动:“我这样没法拿,你先放我下来。”   余鹤很有耐心,慢声说:“没事,你慢慢拿,我等你。”   傅云峥咬牙切齿,又实在不想在走廊里多待一秒钟,只能摸索着从上衣口袋摸出房卡。   余鹤微微侧身,露出门磁:“刷。”   ‘滴’的一声轻响,门磁亮起绿灯,锁芯转动,房门打来。   余鹤扛着傅云峥,大摇大摆地走进房间,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回营。   反手甩上门,余鹤直直走进卧室,一把将傅云峥扔在床上。   余鹤俯下身,凌厉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热腾腾得烫人。   傅云峥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余鹤不是那个十九岁的小孩子了。   余鹤在长大。   傅云峥撑着手臂坐起身,面对不断逼近的余鹤,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余鹤额角满是汗珠,剧烈运动过后他的心跳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但他强行调整自己的呼吸,若无其事地凝注着眼前的傅云峥:“躲什么?你怕我?”   傅云峥不动声色,镇定地与余鹤对视。   一分钟过去,谁也没有移开视线,他们像两只狭路相逢的孤狼,谁都不肯退让。   这是一场关于地位的争夺。   余鹤不再满足于傅云峥让渡给他的主动权,他要彻彻底底将主动权从傅云峥手里拿过来。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傅云峥调侃只是想看他恼羞成怒——   先把余鹤逗弄生气,然后再把余鹤哄好,这是傅云峥隐秘的坏趣味。   余鹤不排斥傅云峥逗弄他,但托娅那样明目张胆地向自己示爱,傅云峥居然无动于衷,还开玩笑让他留下来做马场主的女婿,这让余鹤很不高兴。   属于余鹤的男性荷尔蒙灼热如火,爆发在空气中。   是在求偶,也是在决斗。   他在挑战傅云峥的地位。   余鹤和傅云峥沉默地对视着,看彼此的目光不像在看爱人,倒像是在看敌人。   他们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原本热烈的气氛渐渐冷下来。   事情陷入了僵局。   情侣之间产生矛盾,当气氛崩到某种程度,低头就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明明平时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口,可这个节骨眼就一句都不会说了。   余鹤和傅云峥几乎从来没吵过架,也没有过这样冰冷对峙的时候。   余鹤有点后悔了。   他们本来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瞪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今晚的气氛这么好,中午还在回忆往事,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居然就因为一点小小的矛盾闹得这么僵。   也许他不该贸然出击,试图用气势压迫傅云峥。   傅云峥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直到此时同傅云峥针锋相对,余鹤才发现原来傅云峥之前从没有拿气场压过自己,虽然现在表面看起来势均力敌,但余鹤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傅云峥尚且游刃有余。   就算余鹤在将气场提升一倍,傅云峥依然能从容面对。   余鹤有点丧气,他应该厚积薄发。   他太着急了。   就在余鹤准备说些什么打破僵局的前一秒,傅云峥紧绷的肩膀忽然一松。   傅云峥周身的强盛气场登时收起,凝固的空气瞬间恢复松散。   恍若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   傅云峥微微敛眉,率先移开视线,声音没什么变化,语气却是软的:“怎么还真生气了呢?”   余鹤眨了下眼:“我没生气。”   傅云峥问:“那怎么梗着脖子跟我犟?”   余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身下的床单,嘴硬道:“我没犟。”   傅云峥忍笑道:“好,你没犟,那你想干什么,这样恶狠狠地盯着我,是要跟我打架吗?”   余鹤偏过头不再看傅云峥,也不再说话。   傅云峥起身坐在余鹤身侧,握住余鹤的手,软声道:“别生气了。”   余鹤动了一下,傅云峥没松手,余鹤就不再挣了。   傅云峥对于余鹤情绪的掌控精准万分,在余鹤撑不下去之前,傅云峥主动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向爱人俯首称臣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傅云峥不自觉地握紧余家的手,轻咳一声:“我错了。”   余鹤猛地转头,用称得上惊恐的眼神看向傅云峥,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你说什么?”   傅云峥说:“我错了。”   余鹤一边下意识想接着问‘错哪儿了’,一边觉得自己居然能逼得傅云峥主动跟他低头道歉。   这事儿可真恐怖。   是的,恐怖。   毕竟上一个逼傅云峥做事的裘某,现在还在监狱里粘纸盒呢。   余鹤咽了口口水,瞬间怂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傅云峥被余鹤逗笑了:“你怕什么?”   余鹤很警惕:“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傅云峥哑然:“在你心里我就是黄鼠狼?”   “是狐狸,”余鹤斩钉截铁:“诡计多端的狐狸,你现在跟我道歉,后面还不一定怎么欺负我找回场子呢。”   傅云峥靠向余鹤,问:“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余鹤仰头想了想:“我一时想不到。”   “我从来没欺负过你,”傅云峥单手扣住余鹤的后脑,直视余鹤的眼睛,很淡然地说:“你仔细想想,都是你欺负我。”   余鹤确实没少仗着傅云峥的偏宠为非作歹,这点余鹤得认。   余鹤挣扎道:“但是你不管我,那个女人摸我脸,你还看热闹。”   傅云峥的手触在余鹤脸上:“什么女人,那还是个小女孩呢,也就十四五岁,我还真跟她计较不成?”   余鹤吓了一跳:“这么小?”   傅云峥点点头:“这边的小孩当家早,看着更成熟一些,不像我家小鹤......”   余鹤垂眸看向傅云峥:“你家小鹤怎么了?”   傅云峥薄唇轻启:“我家小鹤看着总像十九岁。”   余鹤放松肌肉,把下巴搭在傅云峥发心,霸道地将傅云峥揽进怀里。   余鹤沉声感叹:“我有时候的时间的很快,一转眼我都要毕业了,又觉得时间根本没变,一切总是和之前一样。”   他的人生分为两段。一半是遇见傅云峥前,独自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岁月;一半是遇见傅云峥之后,和傅云峥并肩而行的时光。   和傅云峥十指相扣的刹那,光阴在余鹤的生命中凝结成一个固定锚点。   升腾起的光幕阻隔开全部的黑暗,从那以后的每一步都是在奔向光明。   有时候,余鹤想把傅云峥变成一个巴掌大的娃娃,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有时候,他又很想变成一只小鸟,永永远远,只落在傅云峥肩头。   人与人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这真是余鹤此生最大的一大遗憾。   他本是并不是个贪心的人,是傅云峥手把手教会了他‘强求’。   余鹤既然见过那座山,他就没想过再飞出去。   余鹤没法学那些只能写些酸诗自我安慰的人。   他要久长时,也要朝暮间。 第113章   湛蓝如洗的穹顶下, 是一望无际的寂静湖泊,身后是苍茫草原。   余鹤站在莽莽天地间,心中浩然万里, 超凡物外。   哈素海如青玉般坠落倾泻在万顷草原之上,因未曾过度开发,近岸处苇草丛生, 未经修饰,带着荒莽的粗野与芜乱。   在西北塞外藏在草原深处的湖泊,原本就该如此。   余鹤感慨造物无穷的时候,傅云峥已经把帐篷的底座搭起来了。   傅云峥的时间流速和余鹤的真不一样。   余鹤就是看了眼湖的功夫, 傅云峥就不知不觉干了这么多活。   余鹤走向傅云峥:“我不过是在湖边站了一会儿,你就把帐篷搭上了?”   傅云峥半蹲在地上,用锤子把地钉凿进土里:“余少爷的站一会儿就是十五分钟。”   “我站了这么长时间吗?”余鹤蹲在傅云峥身边,从袋子里翻找着合适的工具:“搭帐篷这活儿一个人不好撑,你怎么不叫我?”   傅云峥把装工具的袋子拽过来,不让余鹤碰:“别裹乱, 一边玩儿去。”   余鹤也知道自己动手能力差劲,把东西弄乱了傅云峥收拾起来更费时间, 就收回了手,换了条腿蹲着:“那我帮你干点什么?”   傅云峥说:“后备箱有一个绿色的袋子, 你把它出来。”   余鹤站起身往车旁边走:“嗯, 你用什么, 我给你拿。”   傅云峥头也不抬:“袋子里有零食, 你拿着它坐湖边吃,塑料袋别乱扔。”   余鹤:“......”   妈的, 遭嫌弃了。   他三岁吗?这么哄着他玩!   这个傅云峥!   余鹤从后备厢拿了零食,愤恨地往湖边走, 淡淡的雾气在深处水面氤氲,宛若瑶池仙境。   他听话地坐在了湖边,看了会儿湖,又去看傅云峥。   今天露营,傅云峥没有穿西装。   在余鹤的强烈要求下,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衫,手上戴着黑色露指手套,脚上一双黑色防水军靴,裤腿塞进靴子里,显得两条腿又直又长。   连帽衫很显年轻,傅云峥身材又好,从背后看过去跟个大学生似的。   只是一抬头,那双凌厉的眉眼泄露锋芒。   看傅云峥做事真是一种享受,井井有条,而且进度非常快,余鹤感觉自己不过才从头到脚打量了傅云峥一圈,傅云峥已经把帐篷的框架完全搭好了。   搭帐篷时,最难的就是掌握平衡,余鹤本以为傅云峥会叫自己扶一下,结果傅云峥只用一根登山绳和一棵树就把问题解决了。   余鹤悲催地想:我还不如一棵树。   傅云峥有很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在车祸受伤前,傅云峥去过很多无人区,或是旅游探险,或是救助野生动物、保护环境。   他曾经和一个佣兵朋友在西南雨林中穿梭了半个月,就是为了论证沧龙山不适合进行水电开发。   建设水电站会在坝址上游划定淹没区,划定为淹没区的几十公里雨林树木,都将因为“清库”而被大面积砍伐。   傅云峥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完整地统计出生活在那片雨林中的一二级保护植物。   可惜的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   不过在那里被砍伐淹没前,傅云峥去过、见过,那里的景色与许多小动物,都永远地留存在了傅云峥的单反相机中。   人生无穷,不是所有事都能改变的。   比如余鹤毛毛躁躁这件事。   余鹤喊傅云峥:“傅云峥,我腿陷泥里了。”   傅云峥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回头,看见了湖里的余鹤。   湖里?   傅云峥:“......”   把余鹤从湖里拽上来的时候,傅云峥怎么也想不明白,余鹤是怎么掉下去的。   对于这个问题,余鹤拒绝回答。   傅云峥心有余悸,看着湿漉漉的余鹤,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近岸的湖水很浅,水只到余鹤的腰间,只是水里杂草丛生,淤泥很深。   余鹤小腿上全是泥。   余鹤拧着衣摆上的水,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傅云峥脸上的嫌弃。   余鹤:“傅云峥!!!”   傅云峥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嫌弃,慢声道:“我就少说一句别掉湖里,怪我。”   余鹤:“!!!”   这侮辱性太强了吧。   傅云峥的眼神落在余鹤腿边的黑泥上:“这孩子没法要了。”   余鹤朝傅云峥伸出手。   傅云峥皱起眉,嘴上说着没法要了,但还是把脏了吧唧的余鹤搂进了怀里:“你赶紧给我学游泳,吓我一跳。”   抱在一起,余鹤感受到傅云峥胸口剧烈地起伏。   傅云峥心跳得很快。   余鹤解释道:“我看到那水不深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傅云峥反而沉下脸,后怕与担心密密麻麻地涌上来。   傅云峥教训道:“水是用眼睛看的吗?没学过初中物理吗?你以为浅就浅?草原还有沼泽地,你这样我怎么敢带你出去玩?”   这是傅云峥第一回 训余鹤。   余鹤背着手低头听着,这会儿也学乖了,知道自己掉进湖里这事儿让傅云峥着急了。   看余鹤这样,傅云峥又什么都不说了。   傅云峥牵着余鹤往车上走:“先换条裤子,腿上还有湿疹,湖水脏,回酒店洗个澡再来玩。”   余鹤点点头,很老实地说:“听你的。”   “吓着了没有?”傅云峥从后备厢拿出衣服递给余鹤:“我不是说你,你都快二十四了,做事前能不能先想一想.......”   余鹤摸摸鼻子,小声嘀咕:“不是不说我吗?”   傅云峥指指余鹤,看见余鹤脸上蹭的泥又忍不住好笑,伸手用拇指把余鹤脸上的泥抹下去,顺手擦在了余鹤衣服上:“好,不说了,换衣服去吧。”   搭了一半的帐篷正好派上用场。   余鹤换了衣服出来,傅云峥又开车带着余鹤会酒店洗澡。   冲完热水澡,余鹤瘫在床上:“我累了。”   傅云峥看了眼时间:“那还去吗?”   余鹤说:“去呀,我就歇会儿。”   傅云峥把余鹤扔在地上的脏衣服捡起来,放进脏衣篓,叫了酒店服务来收,顺便点好午餐,接着又从行李箱收拾出一套干净衣服备用。   手指捏着余鹤在湖水中泡过的内裤,傅云峥思索了半秒是洗干净还是扔了。   半秒后,那条白色的内裤被扔进了垃圾桶。   湿沉的布料和垃圾桶接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余鹤抬头看向傅云峥。   “洗不干净了,没法要了。”傅云峥说。   傅云峥冷淡的眼神又凝注在余鹤腿上。   余鹤立即缩起腿,求生欲极强:“我洗干净了!”   傅云峥按了两下桌面上的消毒凝胶,将双手仔细消过毒,又去洗手台洗了一遍才作罢。   余鹤喉结微动,第六感疯狂鸣响。   危险!危险!危险!   果然,洗完手的傅云峥走向余鹤,握着余鹤的脚腕,抻起一条腿,细细观察余鹤是否真的把腿洗干净了。   余鹤的腿是真长,肌肉线条矫健漂亮,可傅云峥摸也不摸,一脸严肃地观察余鹤大腿根处的湿疹有没有感染。   就像屠夫打量从哪儿下刀似的。   余鹤头皮发麻,大气儿都不敢出。   余鹤刚洗完澡,身上带着股清新的沐浴乳味。   傅云峥轻轻嗅了嗅:“你没用从家里带来的低敏沐浴乳。”   余鹤:“.....”   低敏沐浴乳是挤压罐,用的时候还得拧开盖子,酒店摆着的沐浴乳是按压罐,按一下就行,他当然是去按那个方便的。   余鹤天天犯懒,要不是今天掉湖里了,平时冲澡都五次里有三次都不打沐浴乳,洗头时用洗发水的沫带一下得了。   余鹤每次用低敏沐浴乳,都是和傅云峥一起洗的时候,用给傅云峥看的。   灯下黑了,余鹤自己鼻子就灵,居然没想起来傅云峥能通过味道发现他没有好好用低敏沐浴乳。   关键他也想不到,傅云峥会检查他洗澡洗没洗干净啊!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真是的。   余鹤替自己找补道:“酒店的沐浴乳是马鞭草的,消炎杀菌效果更好。”   傅云峥嗓音低沉,带着好听的胸腔共鸣:“那你好好洗了吗?”   余鹤胸有成竹地回答:“好好洗了啊。”   傅云峥一针见血:“是用浴球打出泡沫,然后把全身都涂了一遍那种洗吗?”   余鹤啊了一声。   胸中的成竹枯萎了。   傅云峥垂眸审视余鹤:“要我去检查浴球湿没湿吗?”   余鹤只好实话实说:“......没用浴球,但我把全身都涂了一遍。”   傅云峥又问:“是全涂了,还是只涂了上身,腿就着上面的泡沫随便一冲的?”   余鹤:“......”   胸中的成竹彻底死绝。   余鹤无比心虚,用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他不想再和傅云峥说话了。   任谁连续撒谎被连续戳穿都会无地自容,连余鹤这么厚的脸皮都扛不住了。   傅云峥实在太了解他了。   真可怕。   傅云峥掀开棉被,把被里的余鹤横抱出来:“你是忘了你膝盖长虫卵的事儿了。”   余鹤喉结微动,抬眼看傅云峥,微微张开嘴,呆里呆气地‘啊’了一声。   傅云峥长出一口气,认命似的抱起余鹤往浴室走:“你以为淤泥就比树叶干净了?”   余鹤这才知道傅云峥不是嫌他脏,而是怕他腿上的湿疹感染。   余鹤心跳很快,不自觉抿了抿唇。   “傅云峥,”余鹤仰起头看着傅云峥的下巴:“你记我的事儿,比我自己记得还清楚。”   傅云峥用脚把马桶盖放下来,把余鹤搁在马桶盖上坐好,半蹲在余鹤腿边:“我先拿酒精给你消遍毒,破皮的地方会有点疼,忍一下。”   余鹤注视傅云峥英俊的眉眼:“我好爱你啊。”   “我也爱你。”傅云峥随口应了一声,继而拧开酒精瓶,按住余鹤的膝盖:“挡着点你弟弟。”   余鹤笑了起来,他一笑身子就抖,傅云峥就蹲在原地,耐心等余鹤笑够。   冰冰凉凉的酒精倒在余鹤腿上。   来到蒙古后,余鹤身上的疹子已经不肿了,只是皮肤还有一点点发皱,之前抓破的地方有几块儿红色的血痂。   傅云峥叹了一声:“还是草原的水土养人。才两天就快好了,明年夏天不在云苏过了。”   “我哪儿有那么金贵,值得傅老板连故乡都不要了。”余鹤垂眸凝望傅云峥:“傅老板,你是真把我当少爷养。”   傅云峥用无菌棉吸走余鹤腿上多余的酒精:“是养儿子。”   余鹤轻轻踢了傅云峥一脚:“什么叫养儿子?”   “我那个七岁的小外甥都不会一眼没看住就掉湖里,”傅云峥握住余鹤的脚踝:“我跟你多少操了心,你数得清吗?”   余鹤脚掌踩在傅云峥结实的大腿上:“儿女本是前世债,傅老板,我是你债吗?”   傅云峥抬头看向余鹤,浴室暖黄的灯光落在傅云峥眼瞳中,温柔如水,可话语却截然相反:“你是我祖宗,快起来吧。”   傅云峥不吃余鹤这套,他无情地拨开余鹤的脚丫子:“你在这儿跟我调情,我就不说你了?想得倒挺美。”   余鹤:“......”   余鹤光着脚站起身,也没什么理,就吭吭唧唧地耍赖:“那就、那就别一直说了。”   傅云峥长时间蹲在地上腿有些麻,扶了下洗手台才站起来:“我就是说你说少了,才纵得你这样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余鹤垂头丧气往外走,口不服心也不服,念念有词:“热恋的时候把我当成宝贝,干什么都不管,现在不就是沾了点水,就说我一整天。要不你嫌我笨,不让我跟你搭帐篷,我能无聊到去捞河虾吗?”   傅云峥站在余鹤身后,阴森发问:“你念叨什么呢?”   余鹤后背一僵,脱口而出:“我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傅云峥冷笑一声:“你嘚嘚咕咕半天,就说这两句话?”   余鹤挠了挠下巴,露出干净的笑容,谎话张口就来:“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嘛。”   傅云峥都让余鹤给气笑了:“行吧,先吃饭去。”   *   等余鹤他们再返回哈素海,正是下午两点,一天里日头最晒的时候。   其他露营的游客要么已经离开,要么躲进帐篷里休息。   整片草原静谧无比。   一阵风从高处吹来,湖面波纹荡漾,茂盛草丛绿波翻涌。   哈素海不愧是塞上西湖,但这份古拙苍莽的辽阔,却是西湖没有的。   和傅云峥并肩躺在帐篷里,余鹤望着如海翻波的绿茵。   西湖到底是沾了钱塘的繁华,多有文人墨客才得如此盛名,哈素海远在塞外,在古代能于哈素海饮马的,想必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余鹤说傅云峥是他的大将军,从天而降,无所不能。   帐篷中透气小窗,正好对着外面湖边的‘余鹤落水点’。   傅云峥望着余鹤落水的地方,说:“你是我祖宗,也哪儿都能降,无所不能。”   余鹤气得在帐篷里来回扑腾。   小小的制冷机倒是能把整个帐篷都吹凉,好在是不热,要不放着酒店柔软的床垫不躺,跑到这儿来睡草地也太奇怪了。   这次露营截至目前,余鹤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露营的乐趣。   尤其因为他掉进湖里的事儿,傅云峥得着机会就说他。   烦死了。   当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余鹤不得不收回没乐趣这句话。   漫天银河笼罩四野,夜空是玄妙的紫蓝色,繁星璀璨如雨。   余鹤仰躺在芳草丛中,长长的青草如云朵般编织成碧色柔毯。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星星,”余鹤和傅云峥挤在单人睡袋里,遥望天际感叹:“好美。”   草原昼夜温差很大,夜风如秋叶般凉爽。   不是寒冷,但很凉。   在这种环境下最适合挤在一起取暖,人的体温恰到好处,不会因为太热而出汗,也不会因为太冷而发抖。   天上明月载星河,夜晚的哈素海无比沉默。   有暮霭沉沉,有千里烟波。   余鹤将良辰好景的影子留在心里,扭头去看身旁的傅云峥。   他以为傅云峥的眼眸中会倒映出另一片繁星。   毕竟这暮野风景如画,每一帧截下来都能做电脑桌面。   可傅云峥目光不在星河,也不在烟波。   傅云峥的眼眸中只有余鹤。   原来他在傅云峥怀里看风景的时候,傅云峥在看他。   余鹤心跳如催,他轻声问傅云峥:“你怎么一直看我。”   傅云峥却说:“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我都不好意思了,”余鹤很难得脸皮薄了一次:“你看天上的星星多好看。”   傅云峥便转头去看星空。   他们躺在草丛上,在星幕之下说了很多话。   余鹤和傅云峥总是有很多说,其实大多数都是天马行空,不值一提,说过就忘的那种。   但他们收拾睡袋回帐篷睡觉前,傅云峥说的最后一句话,余鹤认为很值得记下来。   傅云峥说:“我在冰岛见过比这更美的星空,但还是没你好看。”   因为余鹤的记忆力时好时坏,也因为这里的月色实在太美。   余鹤非常想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他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对着傅云峥:“你再说一遍。”   傅云峥将动人的景色描述给余鹤听:   “冰岛的长夜有莹绿色的极光,变幻莫测的星河,还有如太阳般耀眼的明月。”   傅云峥的双眼越过手机镜头,望向三步之外的余鹤:   “都没余鹤好看。” 第114章   第二天中午, 余鹤和傅云峥一起收拾露营的装备。   傅云峥把一包没吃完的面包片递给余鹤,让余鹤去湖上的连廊喂鱼。   这一次,傅云峥专门交代了一句:“别掉湖里。”   余鹤说:“我跟你在一块儿收拾吧。”   傅云峥如是说:“可是你一直围着我转, 我没办法专心干活。”   余鹤无言以对,因为确实是这样。   当他和傅云峥在一起时,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两个人谁都没闲着,但就是不出活。   这大概是上学时老师不许早恋的原因吧,真的很影响工作效率。   相反,如果他们各干各的, 就仿佛有未知力量干扰了时间流速,表面上都各自过了二十分钟,但实则傅云峥那边的时间能达到一个小时效果,通常余鹤不过是发会儿呆的工夫,傅云峥就能用一种惊人的效率迅速完成所有工作。   这就是情侣时间守恒定律吧。   青色鲤鱼一甩尾,灵活地咬走了面包块。   涟漪在水面荡漾。   淡淡的水腥味中, 忽然掺了一丝淡淡木香。   是一款很熟悉琥珀松木味。   嗅觉神经伸出神经元,捕捉着空气中的味道, 投入大脑分析拆解,唤醒相关回忆。   当然, 比起依靠大脑记忆库, 余鹤还可以回头看看到底是谁来了。   在余鹤回头的刹那, 一双香香嫩嫩的手捂住了余鹤的眼睛, 那双手的主人捂着余鹤的眼向上一跃,一下子跳到余鹤的背上。   余鹤怕那人带着他一起从连廊上翻进湖里, 连忙扶着栏杆站稳,同时另一只手托住对方。   “岚齐!从我身上下来。”余鹤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他转过身背对着湖水:“要不我就把你扔下去了啊。”   岚齐松开捂在余鹤眼睛上的手,改为环着余鹤的脖子:“大少爷,你怎么知道是我?”   余鹤弯腰把岚齐从后背上扔下来:“我所有的朋友里,只有你爱往人身上蹿。”   岚齐笑嘻嘻地看向余鹤:“这说明我们有缘分啊,在这里都能遇到。”   余鹤的眼神越过湖面,看向岸边:“你自己来的?”   岚齐摇摇头:“当然不是,我参加了一个戒酒互助会,和会友们一起来这边旅游散心。”   戒酒互助会?   岚齐是锦瑟台金牌酒水销售,一晚上卖出去酒水的提成就有五位数,做销售的酒量都好,更何况岚齐就是卖酒的。   难道岚齐从锦瑟台辞职了?   余鹤看向岚齐,问:“怎么忽然想到戒酒了,你身体不舒服?”   岚齐叹了口气:“我是陪你大哥来的,他前一阵喝酒喝到胃出血,不得已才戒酒的。”   “我大哥?”余鹤的朋友不少,除了余清砚余鹤对谁都叫哥,但能称他为大哥的,余鹤只能想到一个人:“你说陈思健?他什么时候胃出血了,我怎么不知道?”   岚齐回忆道:“五月份的事儿了,那会儿陈总在出差。”   余鹤越来越迷糊:“你怎么对我大哥的是这么清楚?”   岚齐朝余鹤眨了眨眼:“你说呢?”   余鹤卧槽了一声:“你真把我大哥给......给睡了?”   “什么叫我把他睡了!”岚齐气得跳起来锤余鹤肩膀:“是他把我给睡了!大睡特睡!”   余鹤往后躲了躲:“呃......好吧。”   岚齐看向岸边,目光停在傅云峥身上:“傅总病好了以后看着比之前还年轻,他身材可真好啊。”   余鹤伸手隔空挡住岚齐的视线:“你别一脸花痴地盯着我男朋友看。”   “那我看你总行了吧。”岚齐切了一声,扭过头:“余鹤,我知道你和傅总感情很好,可是我还是想说,有一天你要想和别人试试,能不能优先考虑考虑我?”   余鹤:“......”   看来岚齐对余鹤的非分之想始终没有消退,只是出于最基本的道德克制住了。   不,岚齐的非分之想没有针对性,他平等觊觎每一个长得帅的男人,所以应该说,他对帅哥的非分之想永不消退。   余鹤很确信,一会儿岚齐如果逮到和傅云峥单独说话的机会,同样的话也会对傅云峥说。   事实证明,余鹤真是想太多了。   因为岚齐跟傅云峥说这句话,根本也没有背着他。   岚齐完全把余鹤当成自己人了。   见到傅云峥后,岚齐第一句话是:“傅总,您身材真好。”紧接着第二句就直抒胸臆:“您考虑再包一个人吗?”   傅云峥淡然自若,神色镇定,自动把岚齐的色迷发言翻译成‘你好’的意思。   礼貌地和岚齐打了个招呼,傅云峥绕过岚齐,抬臂去拆帐篷顶上的登山绳。   傅云峥手臂上的肌肉绷紧,衣摆随抬臂的动作往上翘起,露出一小节劲瘦的腰肢。   岚齐毫不避讳地蹲在地上看:“傅总,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腹肌吗?”   余鹤无语道:“......我还在这儿呢哥。”   岚齐理直气壮:“咱们主打就是一个问心无愧,我要是背着你问才是不尊重人。对不对,傅总?”   傅云峥不会和小孩计较,却嫌岚齐挡路,随口打发岚齐:“你去摸余鹤的。”   余鹤:“......傅云峥!”   岚齐笑了笑,没有再缠着傅云峥,他走到湖边,仰面躺在草地上,感慨道:“你和傅总的感情可真好啊。”   余鹤坐在小马扎上,掰着面包片往湖里扔:“哪儿好了,你看他都不吃醋。”   岚齐一语点醒余鹤:“这说明他信任你,别说我摸你腹肌两下,就算我脱光了和你躺在一张床上,傅总都不相信你会和我发生什么。”   余鹤转念一想,他平常大大咧咧,经常和傅遥梁冉他们勾肩搭背,傅云峥要是真因为这个吃醋,估计早就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出门了。   真是当局者迷。   只怪他身边没有什么同年龄段同性情侣,余鹤对于很多问题都没有细想过,他和傅云峥的感情水到渠成,从来也没有谁要求过谁一定要怎么样。   明明都知道彼此手机的密码,用的时候也都是谁的在手边就用谁的,但好像从来谁也没有特意翻看过对方的手机。   余鹤也很信任傅云峥。   他自己都说不清对于傅云峥的信任来自何处。   余鹤问岚齐:“你现在是和我大哥在一起了吗?”   “没有啦,只是炮友而已。”岚齐很坚定地说。   岚齐喜欢帅哥,见异思迁,从来没有保持过太长时间的恋爱,更不会从一棵树上吊死的。   他的性格很奇怪,喜欢追着好看帅气的男生走,但无论多帅的男人,只要岚齐追到手睡过就会觉得很没意思。   嗯,就是......都那样。   岚齐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后来也不谈恋爱,就纯约炮,免得耽误人家。   如果对方活好就很完美,下次没人约时岚齐会约第二次,但如果活不好,岚齐就会开口要钱,这样对方下次就不会找他了。   岚齐发现,想和一个男人了断的时候,跟他要钱这招特别好使。   在对于性关系的理念上,岚齐和陈思健完全不同。   陈思健明明自己身边从没断过人,却非常大男子主义,和岚齐睡过以后,虽然自己身边的关系都没断干净,但陈思健却不愿意岚齐和别人睡。   真是双标极了。   但岚齐才不管他,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这致使陈思健每天都处在一种暴躁的状态中。   他们两个几乎只要见面就会吵架。   基本上就是陈思健嫌岚齐又出去乱玩,岚齐表示你也没少玩啊,陈思健说那我也不会带着一身吻痕和你见面,岚齐说你是没带吻痕,后背上指甲痕难道是你自己抓痒抓的?   诸如此类,见面就吵。   但他们的关系却断断续续维持了一年,断了好几次也没断干净,因为岚齐和陈思健的性格有多不合拍,他们的身体就有多么契合。   简直是天雷勾地火。   在遇见陈思健之前,岚齐一直以为‘抵死缠绵’四个字就是个成语。   总之,这一年来,岚齐从没跟陈思健开口要过钱。   岚齐不好意思和余鹤讲得那么细,就简单说:“我们是开放式关系。”   余鹤很震惊,倒吸了一口凉气。   岚齐笑了笑:“怎么,余少爷没见过走肾不走心?圈里还挺常见的。”   余鹤自己没办法把身心分开,他和傅云峥睡了没几次就喜欢傅云峥了。   余鹤很坦诚地说:“我不会走肾不走心,所以肖恩说我是恋爱脑。”   岚齐望着天上洁白的云朵,感叹道:“傅总也挺恋爱脑的,你俩绝配。”   一个恋爱脑是灾难,两个恋爱脑就是天赐良缘。   余鹤诧异地侧过头:“傅总怎么恋爱脑了?”   岚齐忍俊不禁,弯起了那双亮晶晶的眼:“你不知道吗?傅氏集团的员工每天都会拜你照片,祈祷不要加班。”   余鹤:“......”   在余鹤出现前,傅云峥是个工作狂,别说是加班,凌晨两点忽然和北美连线,把人全攉拢起来召开紧急会议都是常态。   可自打傅云峥和余鹤在一起,因为要接余鹤放学,傅云峥每天下午四点就会从公司离开,光明正大地早退。   傅氏集团窗前,曾经动不动就通宵达旦的明灯,现在一到晚上六点就准时熄灭一大半。   岚齐说:“我有个朋友在傅氏上班,他说当时他看到直播助力的工作待办都惊呆了,以为老板被盗号了。”   余鹤脸上露出迷茫:“什么直播助力?”   岚齐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岚齐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傅云峥,小声把傅云峥砸钱帮余鹤赢PK的事情讲给余鹤。   余鹤:“!!!!!你说那个叫潘安妮的土豪小姐姐是傅云峥的财务助理!!!!!”   岚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余鹤:“不然呢?除了你家傅总,谁会十分钟拿出几百万给你撑场子。”   余鹤卧槽了一声,他一直以为自己直播挺赚钱,合着是左手倒右手,赚得都是傅云峥的钱。   余鹤对于直播的信念都崩塌了。   “他们都可喜欢你了。”岚齐继续说:“你是傅氏千千万员工的救世主,他们都说傅总谈恋爱后脾气都变好了。”   余鹤的思绪还停留在那场能够被豆芽直播载入史册的盛大PK,那个叫荌彤的女主播仗着粉丝多嘲讽他,然后忽然神兵天降,出来个土豪给余鹤砸了几百万的礼物。   余鹤以手撑额:“天啊,我一直以为那是个看我长得好看的好心人。”   岚齐沉吟道:“也确实是因为你好看。”   余鹤:“......”   这么说倒是也没错。   岚齐一挥手:“几百万礼物对于傅总这样的身价洒洒水啦,但他把给你助力的消息直接发到企业中层群的行为,真的是特别、特别、特别帅,就完全是被你迷昏了头,几十个中层领导,个个拿出去都是在商场上风生水起的人物,都在完成替你助力的任务。他真的,我哭死。”   岚齐掏出手机,翻着和朋友的微信聊天记录,因为时间隔得太久翻了半天都没找到,好在岚齐当时添加到微信收藏了。   “你看。”   岚齐把手机递给余鹤,屏幕上是一条钉钉企业消息的截图。   【傅云峥:紧急通知,请各位中层立即督促员工下载豆芽直播APP,并前往下述链接直播间,点击购买蓝色礼花筒赠送给该主播。该通知在13分钟内执行,过期自动作废[附链接]。15分钟后统计上报实际执行人数并计入年终绩效考核,财务助理潘安妮负责对接后续报销事宜。】   这么多年过去,钉钉早就更新了几十个版本,页面上的消息截图很有历史感。   余鹤的记忆瞬间就穿越回那一天。   那天直播结束后,傅云峥不咸不淡地说:“没事,听见哐当一声,怕你摔死。”   原来他从墙上摔下来后,傅云峥不动声色地做了这么多事情。   余鹤竟然不知道。   傅云峥从没告诉过他。   正在此时,岚齐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岚齐接起电话后,没一会儿,陈思健就来了。   陈思健身上穿着迷彩外套、黑裤子,猿臂蜂腰,步伐坚决,这气势哪里像个身价上亿的总裁,反倒跟街边的打手头目似的,瞧起来就很不好惹。   见到余鹤,陈思健爽朗一笑,惊喜道:“哈哈,还真是你,我当岚齐那小子又唬我。”   陈思健和余鹤傅云峥简单寒暄几句,目光一转,落在岚齐身上。   看到岚齐后,陈思健脸上的笑容登时一敛,沉声问:“岚齐,怎么打了好几个电话比才接?”   岚齐一脸无所谓:“我手机静音了。”   这满不在乎的态度霎时惹火了陈思健。   “手机打不通还有理了?”陈思健压抑怒火,握住岚齐的手腕:“每次一生气说走就走,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出门在外手机要保持畅通,联系不上有危险怎么办?”   岚齐有点烦躁,他甩开陈思健的手:“大白天的有什么危险?”   以傅云峥的情商,陈思健和岚齐在他面前爆发矛盾,傅云峥理应对争吵视而不见,然而,当听到岚齐不屑地说‘能有什么危险’时,他下意识抬眼看向余鹤。   薄薄的唇角微微勾起,傅云峥似笑非笑。   明明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比如某些人会掉进湖里之类。   陈思健余光瞥见傅云峰脸上的笑意,以为是在笑自己,不由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陈思健压低声音跟岚齐说:“你跟我过来。”   岚齐才不会跟陈思健过去,他现在都后悔勾搭陈思健了。   岚齐哀怨地看了一眼傅云峥。   当时他看傅总宠余鹤看得眼馋,就也想找个岁数大的玩玩,谁料这陈思健这个老男人真是管得特别宽,完全不像傅总对余鹤那样什么都随着余鹤。   岚齐后悔极了。   他不该为了爽,贸贸然地把陈思健勾搭过来,结果跟找了个爹似的,现在跑都跑不掉。   岚齐觉得很疲惫,他现在很矛盾。   想和陈思健彻底断了,可是又舍不得陈思健的身子。   陈思健的活实在是太好了。   久经沙场的岚齐都招架不住,难怪之前陈思健情人那么多,估计每次完事都得给对方一两个月恢复的时间,要不是岚齐见多识广,肯定也受不住。   岚齐就是一个既怕麻烦又不想承诺的人,所以他的情人只存在于夜晚,白天最好谁也别理谁。   只是不知不觉间,他和陈思健的关系已经开始从夜晚延伸到白天,自从参加了这个戒酒互助会,他们接触的时间更长了。   岚齐根本不想戒酒,但是陈思健喝酒喝到胃出血的事儿说起来他也有责任,后来无意间看到了戒酒互助会的传单,就顺手放到了陈思健包里。   谁知道陈思健嗜酒如命,转头就给扔了,去海南出差的时候二次出血,听说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这可把岚齐吓坏了,回来后拉着陈思健去戒酒互助会报了名。   刚开始只报了陈思健的,但岚齐几乎每晚都喝酒,和陈思健见面时身上也带着酒气,勾得陈思健酒瘾上身,也忍不住喝,岚齐这才不得已也参加了戒酒互助会。   这一参加互助会,他和陈思健见面的时候更多了。   见面多吵架就多。   今天早上一醒来,两个人开始还在睡袋里温存,结果一起来就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架。   岚齐一气之下自己从湖边溜达,正好看见个身高腿长的大帅哥在廊桥上喂鱼,刚想过去调调情,走进了发现居然是余鹤。   余鹤还是和傅云峥一起出来的!   这两人站一起太养眼了,比草原上壮美辽阔的风景还要吸引人。   虽然余鹤和傅云峥就像正负极的磁铁,岚齐没什么见缝插针的机会,但比起回去和陈思健吵架,岚齐更想和余鹤他们俩一起玩。   余鹤脾气好,傅云峥又不跟他计较,最难得的是这对情侣亲密无间却并不腻歪,傅云峥就自己做自己的事,把余鹤留给岚齐,完全不在意余鹤跟岚齐在一块儿干什么。   之前别人都说傅云峥不近人情,冷漠孤傲,岚齐没觉得啊,岚齐觉得傅总特别好相处。   岚齐实在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完全没看透傅云峥利用他看孩子的险恶用心。   毕竟余鹤是一眼没看住就能掉湖里的人才,岚齐虽然瘦弱,但看起来比余鹤靠谱多了。   只能说岚齐对傅云峥的滤镜实在太重。 第115章   这会儿, 陈思健来抓岚齐的手腕,岚齐后退半步直往余鹤身后躲。   余鹤很高,完完全全把岚齐挡在了身后。   余鹤还是很信任自己大哥人品的——   虽然在商场上, 陈思健的合作伙伴普遍都不认为陈思健有那玩意。   余鹤侧身问岚齐:“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岚齐趁机挽住余鹤的手臂:“余鹤,我不想跟他单独谈, 他可凶了,还打我。”   陈思健猛地上前一步:“岚齐,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岚齐说:“你是不是推了我一把?”   陈思健没说话,目光落在余鹤的手臂上。   陈思健可太了解岚齐了, 眼瞅着岚齐瑟瑟地装可怜,整个人都快贴余鹤身上,不由额角青筋猛跳,脑袋里嗡嗡的。   余鹤自己倒没察觉,他这人对同性的接触说迟钝是真迟钝,说敏感也真敏感。   当岚齐刻意勾搭余鹤时, 他寒毛倒竖,跟被美人蛇缠住了一般, 但这会儿岚齐为了气陈思健,余鹤倒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陈思健朝余鹤招招手:“鹤儿, 你过来。”   余鹤走过去, 看着陈思健红润自然的脸色有些疑惑, 心说这也不是脾胃失和的面相啊。   余鹤狐疑道:“大哥, 我怎么听岚齐说你喝酒喝胃出血了,怎么回事啊?”   陈思健揽着余鹤的肩膀:“哎呀, 是,你不学中医的吗, 赶紧给哥把把脉,哥今天早上一起来胃就疼,痰里还有血。”   余鹤和岚齐同时一惊。   余鹤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到陈思健按在他肩膀上一捏。   他下意识看向陈思健,陈思健对余鹤眨了眨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再看陈思健红润的气色,余鹤好像明白了什么。   余鹤看看陈思健,又看看岚齐,恍然大悟:“哦哦哦,有血呀......那你坐下我给你把把脉吧。   陈思健坐在小桌旁边,递出手腕。   余鹤伸出中食二指,往陈思健腕上一搭。   指腹下的脉搏弦脉直而细长,脉势强硬,数脉又急又快,恍若琴弦。   这不脾胃失和的脉象。   在岚齐看不到角度,余鹤瞥了陈思健一眼。   陈思健根本没有胃病,脉搏跳得比余鹤都有力,什么毛病没有,就是肝火有点旺。   余鹤用眼神询问陈思健:为什么要装病。   陈思健略显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我这病是不是挺严重的?”   余鹤面无表情:“是挺严重的,气郁化火,指使肝热旺盛,升腾上冲,我看你脑子烧得都不太清楚了。”   陈思健没想到余鹤一开口就要戳穿他,当即急了,一拍桌子:“余鹤!”   岚齐对医术一点都不懂,听余鹤这样说,当即就联想到陈思健常常念叨头疼,还以为余鹤医术了得。   岚齐把手搭在陈思健肩膀:“你急什么,大夫的话你总是不听,今天还说自己头疼,余鹤说的哪儿不对了。”   余鹤只不说话,抱臂看向陈思健。   陈思健就像被安抚下来的猛虎,身上暴躁的气势一下子消散,他看了岚齐一眼,说:“我为什么头疼你不知道吗?”   ‘气郁化火,指使肝热旺盛’这句岚齐是听懂了的,知道陈思健暗示是他气得,但岚齐不想当着余鹤的面说这些,就没接茬,没再和陈思健顶着来。   岚齐说:“行,我知道了。”   陈思健还以为岚齐是心疼他,当即心情大好。   三个人在湖边坐了一会儿,岚齐觉得和陈思健待着别扭,就去找傅云峥说话。   眼见岚齐走远了,陈思健才动了动。   陈思健跟余鹤说:“我说老弟,你怎么当面拆我台,这可不地道。”   余鹤眼皮都懒得抬:“你是我大哥,岚齐也是我朋友,我最多两不相帮,让我陪你糊弄岚齐,这事儿我做不出来。”   陈思健皱起眉:“什么叫糊弄他,我是想让他戒酒!这小子每次喝多了都认不清人,什么都能把他带走,这成什么样子?”   余鹤慵懒地窝在小马扎上,支着两条长腿晃来晃去:“这就是你装病参加戒酒互助会的理由?为了把岚齐骗进去陪你?”   提到岚齐陪他戒酒,陈思健的眉眼舒展开,脸上的笑纹中藏着些许得意,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仿佛在埋怨什么似的:“为了把这小子弄进来,可费了我不少劲。”   余鹤瞧陈思健脸上的笑纹,心说糟糕,他大哥不会真对岚齐那小子动了心吧。   岚齐可不是省油的灯。   陈思健和岚齐现在既不是情侣关系,也不是包养关系,陈思健想管岚齐又找不出理由,难会肝火旺盛,看起来这么暴躁了。   好在傅云峥包养自己的时候很专一。   否则别说是肝火旺了,余鹤能直接气吐血。   卧槽,只是想象一下都好生气。   无论什么事,余鹤最后都能想到傅云峥身上去。   余鹤不自觉地看向不远处的傅云峥。   傅云峥已经把露营的装备都放回了车上,此时正坐在皮卡车的后斗上,耐心听岚齐说些什么。   岚齐说了句什么,傅云峥朝岚齐伸出手,把岚齐也拽到了后斗上,岚齐上肢核心力量极弱,被拽上去的瞬间稳不住身形,一下子摔进了傅云峥怀里。   以辽阔的大草原为背景,傅云峥高大英俊,岚齐娇小清秀,两个人撞在一起看起来竟然还挺和谐。   余鹤和傅云峥身高相仿,站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以为是两个优质攻,没人觉得他俩是情侣。   前几年别人把余鹤当受那会儿,至少能看出来是一对,现在可好,余鹤和傅云峥一起去酒吧,从来都是招来一圈小零围着。   余鹤说他和傅云峥是情侣,愣是没人信。   小零们都说不想约就说不想约,找什么借口。   谁找借口了!他俩本来就是一对啊!   真是的。   不过傅云峥和岚齐看起来再和谐,余鹤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傅云峥不在意他和岚齐他们玩。   根本不可能。   如果连他们都能背叛彼此,那可真是斗转星移、天塌地陷。   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难以割舍的信任感。   但陈思健和岚齐之间可没什么信任可言,岚齐不需要信任陈思健,陈思健更是完全不信任岚齐,岚齐就算是不小心摔倒,陈思健都觉得他是故意往傅云峥怀里摔。   所以即便知道傅云峥不会和岚齐发生什么,陈思健还是忍不住心头火起。   陈思健深吸一口气:“他总是这样。”   余鹤回过神:“怎样?”   陈思健咬牙道:“看见好看的男人就往上贴,认识半个小时就敢跟人去酒店,见过两次面就敢去对方家里,每次都醉醺醺的,迷迷糊糊,至今没有别人割掉器官,真是运气好。”   “他又不傻,”余鹤劝慰道:“大哥,没认识你之前岚齐不也活的好好的?。”   陈思健越说越来气:“好个屁!有一回他哪个朋友过生日,我他妈在酒店找到他时,你知道他身边有几个人吗?三个!操,要不是我给他带出来,第二天早上他都不记得到底几个人上了他。”   余鹤沉默了一会儿:“大哥,你又不和他处对象,怎么会在乎这些?”   陈思健骂了句脏话:“不知道,明明这事儿我不吃亏,但我就是不爱看他那样。”   余鹤问:“大哥,你为什么爱喝酒?”   陈思健怔忪在原地。   余鹤没看陈思健,也没看岚齐,他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天边流云。   “喝醉就不会烦了,麻木的人不会痛。”余鹤转头看向陈思健,眼神清亮透彻,仿佛能洞悉因果:“大哥,如果你不能一直拽着他,就不要叫醒他。”   陈思健虎目一颤,看向和傅云峥并肩坐在一起的岚齐,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似乎不能理解岚齐和傅云峥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傅云峥绝对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但和傅云峥坐在一起的岚齐姿态却很放松,他双手撑在身后,双腿微微晃荡,侧头仰着脸和傅云峥说话。   傅云峥脸上没什么明显的神情,略显冷峻。   陈思健奇怪极了,傅云峥是岚齐鲜少会接近的类型。   岚齐明明很不擅长和高冷的人说话。   他们有什么可说的呢?   让陈思健坐在那儿,他都不知道能和傅云峥闲聊些什么,总不能谈生意、谈股票吧。   那也太煞风景了。   余鹤顺着陈思健的眼神望过去,目光是比湖水更深沉的温柔:“你真的该跟傅总学学。”   陈思健一头雾水:“学什么?”   余鹤收回视线,对陈思健说:“陪伴是不需要声音的。”   话越多的人孤独,岚齐和陈思健在某些方面很像,太像的两个人在一起,情绪对撞会更激烈。   大概半个小时后,一个身穿红色马甲的阿姨走过来。   陈思健起身去迎:“张姐。”   离得近了,余鹤才看清红马甲上印的白字:   戒酒互助会。   陈思健向余鹤介绍:“余鹤,这是我们互助会的会长,张艳,张姐。”   余鹤站起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张姐,您好。”   陈思健还没向张艳介绍余鹤,张艳便笑着抬起手,拦住了陈思健的话茬。   张艳说:“不用你说,我知道,这肯定就是你那个长得跟画似的弟弟,可真好看。”   余鹤有些不好意思,拧开一瓶递给张艳:“张姐,您喝水。”   张艳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穿着朴素的运动服,戴着防晒帽,看起来很爽朗。   她接过水,脸上的笑容很和蔼:“小鹤是吧?”   余鹤点点头:“张姐你好,我是余鹤。”   张艳左右看看余鹤,感叹道:“哎哟,这都是肉体凡胎,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难怪小齐来了小齐不回去,陈总过来找小齐也半天没回去。”   陈思健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哎呦,真是不好意思,和兄弟聊天没注意,耽误大家时间了,劳烦张姐专门来找。”   “没事,没事,能在西北这么远的地方碰到是缘分,你要是想和小鹤他们多待一会儿也成,我们在下个景点会合。”张艳摆摆手:“只是有一点,不许喝酒。”   陈思健犹豫了一下,转身对余鹤说:“兄弟,我还是带着岚齐先回去,那边人多他还能听点话,我一个人实在管不住他。”   余鹤忍俊不禁,笑道:“成,大哥,咱们回去再聚。”   陈思健拍拍余鹤肩膀,跟张姐一起去把岚齐叫走了。   岚齐明显不想走,看看张姐又看看陈思健,最后又看向余鹤。   余鹤朝岚齐挥挥手:“快去吧,回头找你玩,让你摸腹肌。”   岚齐问:“摸你的还是摸傅总的?”   余鹤说摸谁的都行。   岚齐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余鹤走到傅云峥身边,望着陈思健和岚齐渐行渐远的背影,感慨道:“老房子着火,轰轰烈烈。”   傅云峥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看向余鹤。   余鹤无辜回望。   “岚齐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傅云峥转身打开车门:“咱们也走吧。”   余鹤坐进副驾驶,拉上安全带:“我大哥身边也有过不少人,偏偏被岚齐迷住了,真是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傅云峥和陈思健他们不熟,他也不是个喜欢背后议论别人是非的人,便沉默不语,转动方向盘倒车,而后换挡。   重型皮卡在草原的公路上疾驰。   余鹤打开车窗,草原的空气好,公路上没有交通信号灯,车不用总是因红灯停下又启动。   只要车不晃悠,他就不会晕车。   余鹤是很好养的富二代了,其他富二代们趋之若鹜的跑车,余鹤却避之不及。   高档跑车所追求的极致推背感,就是余鹤的催吐符。   趴在车窗上,余鹤感受风拍打在脸庞上清爽的微痛,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余鹤的心旷神怡很快被手机铃声打断。   他接到了岚齐的电话。   岚齐在电话那边哽咽着说:“余鹤,你能来接我吗?”   余鹤看了眼傅云峥,把手机话筒公放:“你在哪儿?”   岚齐的声音鼻音很浓,啜泣道:“陈思健说我当着你的面还勾搭傅总,他说......他说我下贱。”   余鹤拧起眉:“他怎么能这么说你?他在你身边吗?你让他接电话。”   “没有,自己开车出来了,”岚齐说:“刚才路上冲上来一只羊,我打转向躲羊,然后......车就翻了,羊也死了呜呜呜。”   余鹤:“!!!!!”   余鹤吓了一跳:“车翻了?你没事儿吧,报警了吗,叫没叫救护车?”   岚齐哭着说:“怎么办啊余鹤,他死了。”   余鹤猝然大惊,心都该跳出来了,他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一口:“谁死了?”   岚齐说:“小羊死了。”   悬着的心又一下子落回去,余鹤无语了半秒。   傅云峥实在听不下去两个笨蛋鸡同鸭讲,他把车停在路边,打开双闪,冷静地说:“先问他在哪儿。”   *   平坦的草原极空旷,像片绿色的海洋,一望无际,视野极佳。   还没有开到岚齐发给余鹤的定位点,余鹤就看到了事故现场。   一辆黑色路虎翻倒在公路旁边的沙子上,岚齐抱膝坐在路边,马路中间有一只死相凄惨的羊,后面放着一个三角警示牌。   余鹤叹了口气:“看来他是没报警。”   傅云峥停下车,说:“没事,一会儿我找人来处理事故,先把他带回去吧,估计吓坏了。”   余鹤和傅云峥并肩走下车。   “岚齐。”余鹤叫了他一声:“你没受伤吧?”   岚齐抬起头,他颧骨和额角处有明显的擦伤,白净的脸上血痕格外显眼,身上也灰扑扑的,看起来狼狈极了。   余鹤快步走过去,蹲在岚齐身边:“你磕着哪儿了吗?走,我带你去医院。”   一看见余鹤,岚齐眼圈又红了,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余鹤,我们是好朋友,我当然不会真的勾搭傅总,也不会和你上床的。呜呜呜呜呜,我只是......我只是看你长得好看,就想和你逗着玩。”   余鹤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岚齐:“好好好,我知道啊,咱们不一直这么开玩笑吗,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要不我早不跟你玩了,对不对。”   余鹤和岚齐认识了这么久,这是岚齐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解释这件事,也是余鹤第一次见岚齐哭。   作为锦瑟台的酒水销售,岚齐受过的委屈多了去了,因为玩儿的开,当面骂岚齐是婊子的都不少见,他们都说岚齐是公共汽车。   岚齐从来都是笑嘻嘻的,满不在乎地说,对啊,只要长得帅又有钱就可以,但你不可以,因为你丑。   岚齐会因为陈思健骂他而难过成这样,看来岚齐对陈思健的感觉,也远非表现出来那样随意。   真是的,谈个恋爱就不能直接点吗?   一边是大哥,一边是朋友,两边对余鹤而言都很重要,他帮谁不帮谁都不合适。   岚齐把纸巾攥在手里,低下头,眼泪一滴滴落在沙子上:“对不起,我让你不舒服了是吗?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你不要......不要觉得我是那种人。”   余鹤求助地看了看傅云峥,用眼神询问这可怎么办啊?   傅云峥走过来,也蹲在岚齐面前:“岚齐。”   听到傅云峥的声音,岚齐微微一怔,却没抬头,反而把头埋得更深。   他非常、非常害怕从傅云峥口中听到不好的话。   傅云峥身上有种很干净的气息,对所有身处泥沼中的人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就像秋夜里皎洁的满月,可望而不可即。   纵然不配拥有月亮,也可以偷一缕月光藏在手心,就像也拥有过一样。   傅云峥是挂在高山松枝间的明月,高不可攀也贵不可言,而余鹤则是人间开得正盛的灼灼富贵花,明艳动人。   傅云峥和余鹤并肩站一起,就是花好月圆。 第116章   “对不起。”   岚齐默默流泪, 低声向傅云峥道歉:“我应该注意的,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这样了。”   岚齐知道自己不能拥有、也不配拥有, 但是他真的很想走近,和这些美好短暂接触。   难道那些花好月圆,他看一看都不行吗?   正在岚齐自怨自艾时, 傅云峥突然说:“岚齐,你撞死了一只羊。”   余鹤:“?????”   余鹤转过头,用震惊的眼神看向傅云峥。   余鹤心说你要不会劝人可以不劝,这是什么开场白?   傅云峥继续说:“路虎车的重量大概在2500kg左右, 这么重的车翻出去瞬间动能和势能都很大。”   岚齐缓缓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的目光很淡,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陈述事实:“这么强的撞击力之下,人不可能不受伤,你伤在哪里了?”   岚齐已经完全被傅云峥绕晕了, 下意识回答:“腿,我的腿动不了了。”   余鹤俯身查看:“哪条腿?”   岚齐想动一下伤腿示意余鹤, 结果才牵动一下钻心的疼痛就蹿了上来。   “好疼!”岚齐指了指左腿:“怎么动不了了?”   余鹤单膝跪地,握着岚齐的脚腕, 把岚齐的腿轻轻放在自己膝头查看。   傅云峥拧开一瓶水递给岚齐:“喝点水。”   岚齐仰面看着傅云峥:“傅总。”   傅云峥抬手摘下岚齐头发里的草屑:“别哭了。”   岚齐突然间更加委屈, 但他很听傅云峥的话, 傅云峥让他不哭他就不哭了。   岚齐抽抽噎噎地压抑着眼泪, 看起来可怜兮兮,连余鹤捏他的伤腿他都没觉得疼。   余鹤用掌心按了按太阳穴, 擦掉额角的汗:“岚齐,你可真是行, 脚腕不疼吗,怎么从车里爬出来的?”   岚齐回过神,呆呆地问:“啊?怎么了?”   余鹤轻轻把岚齐的腿放下来:“你看你这脚腕都成什么弧度了,这肯定是骨折了啊。”   岚齐低头看自己的脚,发现他的左脚脚腕几乎扭成了90度,像是被折断了的树枝。   在看到自己脚腕的刹那,被麻痹遗忘的痛觉神经瞬间重连,岚齐痛呼一声,额角后背霎时被冷汗打湿。   “知道疼了?”余鹤掏出手机叫救护车:“我还以为有傅总陪着,你就不疼了呢。”   听到余鹤这样调侃,岚齐就知道余鹤是真没有生他的气,岚齐有点不好意思,他低下头,耳廓微微泛红,在阳光下里面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见。   余鹤和电话那边沟通了片刻,按住话筒说:“这里离医院太远了,救护车开过来要将近一个小时。”   傅云峥没有犹豫,给出了最快的解决方式:“开车去。”   余鹤挂断电话,问岚齐:“能坚持吗?”   岚齐努力站起身,颤颤巍巍地单脚着地:“可以。”   余鹤赶紧站起来扶住岚齐,看向停车的方向:“你能行吗?”   要是平常岚齐肯定要撒娇让余鹤抱他,可是陈思健才那样说过他,他心里难受极了,忍着脚上的剧痛说:“行,我能走。”   这时,傅云峥找来处理事故的人到了。   傅云峥说:“这儿交给你了,去周围问问是谁家的羊,按市场价赔给人家。”   保险公司经理点点头:“您放心,傅总。”   傅云峥看了眼颤颤巍巍的岚齐,跟余鹤说:“我去把车开过来,他这样也没法走,你给他抱过去吧。”   岚齐感动得快哭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果然不是谁都和那个讨厌的陈思健一样,心眼脏心脏,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余鹤弯腰将岚齐横抱起来:“我大哥是个粗人,他懂什么,你别理他。”   岚齐没有伸手去揽余鹤的脖颈,而是攥着余鹤肩头的衣服,他艰难地维持着和余鹤的距离。   余鹤衣服都被薅皱了。   余鹤忍不住笑,一笑就没劲儿,还好岚齐够轻:“你别拽我衣服了,抱我脖子吧,真没事。”   岚齐轻轻环住余鹤的脖子:“对啊,我们是好兄弟嘛。”   余鹤笑着说:“好,是好兄弟。”   傅云峥替他们打开车门。   皮开车后排很宽敞,余鹤把岚齐安置在后座上,找来靠枕垫高岚齐的小腿。   从紧张的情绪中放松下来以后,疼痛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岚齐痛得满脸都是汗,还开玩笑说:“我是不是超勇敢?”   岚齐巴掌大的小脸疼得煞白,嘴唇也没有血色,颧骨处擦伤的血倒是黏在脸上。   像一只断了腿的小兔子。   又惨又可怜。   余鹤把水递给岚齐:“坚持一下,到医院让傅总抱你下车。”   岚齐瞪大了眼睛,超小声问:“真的吗?”   余鹤忍俊不禁,转头问傅云峥:“行吗?傅总。”   傅云峥转动方向盘,稳稳地将车开上公路:“没问题。”   得到傅云峥肯定的回答,岚齐感觉脚腕都没那么疼了。   天啊,要知道扭伤脚腕就能在一天内被两大男神公主抱,岚齐只恨没有早点磕断腿。   他真的好羡慕余鹤和傅云峥的爱情啊。   两个人都那么善良,强大又包容,彼此信任不会乱吃醋。   能和他们做朋友,简直是岚齐生活中最最最最最幸运的事情。   在今天之前,岚齐从来没有想过,像傅云峥这样身家无数的大总裁,眼睛里居然能装下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一个在夜场卖酒水,私生活混乱的小人物。   岚齐以为自己这样的人,在傅云峥那里都不存在看得起看不起一说,是根本看不到。   别说是岚齐,就是平时从岚齐这里买酒的贵客,能和傅云峥搭上一句话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岚齐和傅云峥的阶级差距太大了,何止是云泥之别。   他就像是一粒灰尘,一颗沙子,微不足道。   可原来傅云峥也很温柔,很好相处,而且很会替别人考虑。   难怪余鹤那么喜欢傅云峥。   天啊,为什么天底下两个这么好的人一下子就内部消化了呢?   他们真的好般配啊。   胡思乱想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医院门口。   因为是开去露营的皮开车,又长又宽不是很好找车位,傅云峥只能把车停在了距离医院对面的停车场。   打开车门后,岚齐望了一眼街对面的医院,抿了抿唇:“要不还是从医院借个轮椅吧。”   余鹤说:“没事,傅总有劲儿,把我从一楼抱三楼都没问题,别说是你了。”   傅云峥没说话,沉默地俯身抱起岚齐。   被傅云峥抱起来的一刹那,岚齐简直要晕过去了,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轻一点。   岚齐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值钱过。   他被傅云峥抱在怀里哎。   傅云峥稳稳抱着岚齐往医院走,余鹤拿着遮阳帽挡在岚齐头上,挡住焰焰烈日。   岚齐小声说:“你们这样我都不好意思了。”   余鹤轻轻煽动手中的帽檐,清凉的风吹在岚齐脸上,也吹在傅云峥身上。   傅云峥含笑看了余鹤一眼。   替傅云峥扇风的小心思被看透,余鹤有些涩然。   他轻咳一声,移开了眼。   到了急诊,傅云峥将岚齐放在诊床上,因为岚齐身上有伤,傅云峥的动作很轻。   岚齐察觉到傅云峥的小心翼翼,心里像塞了棉花一样,又松又软。   能被傅云峥这种级别的大佬轻拿轻放的东西,怎么也得六七位数起步吧。   原来他也能够被这么温柔的对待吗?   傅云峥把岚齐安置好,转身对余鹤说:“我去挂号,需要交什么费直接发我手机上。”   余鹤应了一声:“行,慢点。”   急诊里人很多,乱乱哄哄的。   护士把岚齐推进了相对安静的隔间,说刚来个人被马踩伤,肋骨扎进了肺里,医生都去抢救那个人了,让余鹤他们稍等一会儿。   岚齐的脚腕现在已经麻了,根本感觉不到疼,就是动起来不方便。   余鹤单手扶着输液杆:“我有点晕车,靠一会儿。”   岚齐轻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余鹤感叹道:“你可真是命大,车翻了居然没什么事儿。”   想起越野车翻过去的刹那,岚齐心有余悸:“我连遗言都想好了。”   “下回小心点,”余鹤站累了,从旁边拉过来把椅子坐下,窝在椅子里:“我大哥脾气暴,你和他较什么劲。”   嘈乱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室内并不算安静,但这方小小的空间相对独立,与外面的生生死死隔绝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许多对别人很难启齿的话,面对余鹤就很容易开口。   余鹤看起来不拘小节,万事不挂心,却有种说不出的可靠。   陈思健的一句‘下贱’给岚齐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岚齐开始不自觉地怀疑自己。   岚齐犹豫着问:“余鹤,真的是我太随便了吗?”   这话余鹤不知道怎么回答。   正在组织语言时,突然听到隔间的门哐当一声弹开。   余鹤还以为是医生,看过去才发现是风尘仆仆的陈思健。   陈思健大步流星,一把撩开诊床边围着的天蓝色纱帘。   看到坐在诊床上的岚齐,陈思健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怒气上涌,他气场极强,一身匪气,怒发冲冠时剑眉横起,目眦欲裂。   岚齐有点害怕,下意识看向余鹤。   余鹤挡在陈思健面前:“大哥,你先别急,有话好好说。”   陈思健握着纱帘的手微微颤抖,他推开余鹤,一把将岚齐搂进怀里。   以为要挨打的岚齐:“???”   “你吓死我了,”陈思健粗大的手掌扣在岚齐脑后,沉声说:“我才赶到急诊,就看见一个人蒙着白被单被推出来,我他妈以为那是你,扑上去握紧人家的手不让护士推走,对方家属好险没把我打了。”   余鹤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压抑想笑的冲动。   岚齐就很直接,他动动脑袋,避开陈思健的手:“你用那只手握的他?”   陈思健眼中浮现出笑意:“两只都握了。”   岚齐脸上流露出一种明显的难受。   间接和死人接触的感觉让他后背发麻。   他可不像陈思健那样瞧着就阳气十足,满身都是撞上阎王都不怵的阳刚气。   陈思健握起岚齐的手抵在自己额头上,感受到岚齐手上的体温,悬在胸口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陈思健声音微微颤抖:“还好你没事,否则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就是骂你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陈思健很少流露出这样温柔的一面,岚齐有点不自在地动了动手,小声反驳:“不是最后一句话也不能骂我下贱啊,你这么说我很难过。”   “是我的错。”陈思健一把将岚齐搂进怀里:“岚齐,你跟我吧,别跟别人了,成不成?”   岚齐的脸一下就红了,无措地推了两下陈思健:“你在说什么啊?”   余鹤尴尬地站在纱帘后面,非常希望自己能原地消失。   立刻消失。   好在此时大夫及时进来,指挥护士推着岚齐去做检查。   余鹤和陈思健并肩跟在诊车后面。   检查室门口。   陈思健对余鹤说:“辛苦了兄弟,你和傅总忙去吧,这儿有我就行。”   余鹤靠在墙上:“没事,我再待会儿,省得你俩又吵架。”   陈思健很无奈:“人吵架的时候就是什么狠话都往外说,你没和傅总吵过架吗?”   余鹤想也不想:“没有。”   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声轻笑。   傅云峥交完费回来,正好听见余鹤这句‘没吵过架’。   余鹤是完全忘了他们刚来内蒙古那晚,自己梗着脖子和傅云峥犟的事儿了。   傅云峥没当着外人面拆余鹤的台,抬手将缴费的单子递给余鹤:“检查结果怎么说?”   “还没出来呢,”余鹤低头翻看医生开的药,随口问:“你刚才笑什么?”   傅云峥说:“没什么,听你们说话有趣。”   看见傅云峥,陈思健有点想请教傅云峥是怎么跟余鹤相处的,他和岚齐的代沟太大了,傅云峥和余鹤的年龄差虽然没差那么多,但是殊途同归、异曲同工,总有可借鉴的地方。   现在想来,陈思健第一次和傅云峥谈生意那会儿,余鹤和傅云峥远没有现在亲密,也是这么多年慢慢磨合过来的?   陈思健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抹不下面子。   经过检查,岚齐的脚腕轻微骨裂,因为是车祸进的急诊,打上了石膏后也不能走,要入院观察两天,确定内脏无破裂出血才能出院。   在傅云峥的运作下,岚齐得到了一间单人病房,里面有自带的卫生间。   好在人多,三个人很快把住院的东西置办齐全,住院部只允许留一个人陪床看护,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等岚齐安置下来,没一会儿护士就开始赶人。   “又不是什么大病,”护士站在床头写床卡,写完后往挂好,边往外走边说:“你们三个商量着留一个就行,打点水个病人擦擦脸啊,小花猫似的。哎呦,三个大男人一个会照顾人的都没有......”   陈思健从袋子里翻出新买的塑料盆,端着去卫生间去接水,他跟余鹤说:“你和傅总先回去吧,我在这儿陪他。”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余鹤撑着膝盖,俯身问岚齐:“你愿意和我大哥待着吗?没事,我陪你也行。”   岚齐抬头看着余鹤:“你和傅总先回去吧,该去哪儿玩去哪儿玩,我没事。”   医院的饮食清淡,岚齐只是扭伤了脚,倒是不用忌口。   傅云峥把从超市买的零食放在床头柜上,余鹤每次生病都嚷嚷着喝可乐,傅云峥不知道岚齐爱吃什么,就比照着余鹤喜欢吃的随便买了几样。   余鹤看见零食兜里有他喜欢吃的巧克力,翻出来掰开一边吃一边跟岚齐说:“我大哥再欺负你,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说他。”   岚齐勉强笑笑,毕竟在安全带上被箍着滚了一圈,这会儿全身肌肉都开始疼。   看出岚齐累了,余鹤说:“那我和傅老板先走了,明天看你。”   余鹤从零食袋中把另一块巧克力也摸走,叼着巧克力和在卫生间洗毛巾的陈思健打个招呼,离开了病房。   这一天折腾下来,余鹤也有点累,一出病房就没骨头似的靠在傅云峥身上:“傅老板,我想回酒店睡觉了。”   傅云峥和余鹤并肩迈下台阶,同时拿手机导航:“回去快,二十分钟。”   回到酒店,余鹤缠着傅云峥一块儿洗了个热水澡,痛痛快快地躺在床上。   云锦缎面特别滑,直接和皮肤接触的触感非常棒,余鹤裹着被子和傅云峥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傅老板,你说我大哥和岚齐他俩能成吗?”   傅云峥看了眼余鹤:“你不困了?”   余鹤说:“困,但我还是觉得这事儿特神奇,我大哥跟个悍匪似的和岚齐也不配啊,岚齐多娇气啊。”   傅云峥很诧异:“岚齐娇气吗?”   余鹤疑惑:“不娇气吗?”   傅云峥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没你娇气。   两人说了会话,话题渐渐绕开岚齐二人,改为讨论明天去哪儿玩。   余鹤说:“咱们去公益林种树吧。”   豆芽直播平台和其他几大平台联合推出了网上森林项目,用户可以用各种方式获得绿色积分,在网上兑换各种各样的树种在保护区。   余鹤从公益森林里兑换了一枝山桃。   他想和傅云峥一起去把那枝山桃重在龙首山。   山桃旱耐寒,又耐盐碱土壤,最适宜种在山谷沟底的疏林之中。   龙首山保护区离这里最近,已经种下好些山桃,为降低成本,种植的都是矮小细枝,只到人膝盖处,照片里看着跟灌木丛似的。   然而十年后,这些山桃会长大、长高,龙首山便会拥有一片雪色山桃林。   能和相爱的人一起种下一棵树是件很浪漫的事情,十年、二十年之后,山桃不断长高,就像他们的爱情开花结果。   “我们的爱情很难结果。”傅云峥无情地打破余鹤的憧憬:“不过也许几十年后,能发展出帮助男性受孕的新技术,到时候就有结果了。”   余鹤用小铲子挖开地上的土,信口开河:“成,要真有那么一天,我给你生十个。” 第117章   一棵绿油油的山桃栽入土壤。   这是片矮矮的桃林, 最高的一枝也只到余鹤膝盖,余鹤和傅云峥靠在一起,垂眸看着这棵山桃。   千年万岁, 对于爱情的希冀,短暂地在这株小小的山桃之上生长。   人生跌宕,万物轮转。   工作人员把刻着编码的钢印牌绑在树上:“还有刻名字的钢牌, 要么?二百一张,一个字五十。”   余鹤大吃一惊:“这也太贵了!”   傅云峥掏出手机:“扫微信还是支付宝?”   工作人员从兜里掏出个塑封二维码:“都行,看您。”   ‘滴’的一声,傅云峥手机上出现付款页面。   傅云峥问余鹤:“你想刻几个字?”   余鹤答:“四个。”   工作人员拿出个小本:“刻什么你写上, 我这就去刻。”   余鹤接过本,写了四个字:百年好合。   傅云峥:“......”   虽然知道余鹤是想表达和他白头偕老的美好愿景,但这也太直白了。   傅云峥说:“不如写陌上花开吧。”   余鹤侧头看向傅云峥,脸上露出不知所云的清澈。   傅云峥拿过本子:“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这是吴越王写给他夫人信中的一句话,意为盼归。   在千里江山之下, 每个人都是极微小的烟尘,被命运洪流裹挟着向前, 世事多变,命途难测, 纵然知晓不可骤得, 仍不愿留下遗响独自寄予悲风。   花开有信, 烟月无穷, 愿托鸿雁传锦书,万里可相逢。   余鹤瞬间懂了, 称赞道:“还是傅老板学识渊博,往后傅老板要是出差久了, 我就给傅老板发这四个字,你看到了就要早点回来。”   傅云峥和余鹤并肩而行,从遍野的山桃中穿过。   傅云峥说:“你直接给我发‘快回来’三个字就行。”   余鹤说:“那不显得没文化吗?”   傅云峥行步如风:“那也好过连发二十多条消息,还都是59秒的长语言,动一下手机就要重新听。你没看网上说吗,发这种长语音的人最讨厌了。”   余鹤一点不怕被傅云峥讨厌,反而笑道:“我也不那么给别人发啊,你远在国外,和我隔洋跨海的,也不知道该几点给你打电话合适,只能给你留言了。再说你那么喜欢我,讨厌一点也不影响总数吧。”   傅云峥拨开眼前的红柳,从树丛中迈过去:“不影响,梅森数减一万也还是12978189位。”   余鹤关注点只在扣分上,很惊讶地说:“会减一万那么多吗?”   傅云峥脚步微顿,侧头看余鹤:“可你的总分是梅森数啊,你知道什么叫梅森数吗?”   余鹤理直气壮:“不知道。”   傅云峥:“梅森数是正式数学中的超大数,有几千万位。”   “几千万位?”余鹤低头算了算:“个十百千……亿才九位啊。”   傅云峥眼眸中流露出笑意:“现在扣你一万还多吗?”   “不多!”余鹤心里高兴,一下跳到傅云峥后背上,得寸进尺似的耍赖:“走不动了,你背我。”   身后忽然蹿上来一个人,傅云峥完全没有准备,扶了一把旁边的红柳才将将站稳。   傅云峥单手托着余鹤腿根:“一声不吭就往人身上蹿,你以为你跟岚齐一样轻吗?”   余鹤把下巴搭在傅云峥肩膀,歪着头,呼吸间能看到傅云峥轻动的发丝。   “你看见他蹿我背上了。”余鹤陈述道。   傅云峥说:“看见了,我怕你又掉湖里去,余光一直盯着呢。”   余鹤轻笑一声,明知故问:“那你怎么不吃醋啊?”   傅云峥背着余鹤,慢慢往红柳林外走:“两个小孩凑在一块儿玩,有什么醋可吃的?”   余鹤两条长腿夹在傅云峥腰间:“我也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不要我,去找别人。”   傅云峥嗤笑一声,没说话,显然是对余鹤的说法持保留意见。   余鹤恶声恶气,勒着傅云峥脖子:“怎么,你有话要说?”   傅云峥忍不住笑:“没有没有,我没话说。你别勒我脖子,一会儿咱俩都摔了,老实点。”   傅云峥不说,余鹤自己倒是把自己老底全掀了。   他问傅云峥:“你是不是想说,我梦见你出轨那事儿?”   提起这个,傅云峥笑得更厉害,毕竟那件事可太有趣了。   傅云峥笑着说:“你不说我都忘了。对,你梦见我出轨,还梦见我要掐死你,你说......你说你会变成阁楼上的疯子原配,然后我会和某个家庭教师相爱。”   余鹤脸上挂不住,从傅云峥背上跳下来,捡起个树枝指着傅云峥:“你不许说了!”   傅云峥一边后退,一边继续讲:“因为这个,张琛阳来云苏过年那会儿,我姐怕你不高兴,给张琛阳找的家教全是退休老教师,一个赛一个严肃,训得张琛阳再也不想来云苏玩。”   那会儿余鹤躁郁发作,陷入逻辑怪圈,坚定认为《简爱》是本预言书。   傅云峥劝不动他,只好答应余鹤傅宅不会出现家庭教师。   过年那会儿,傅云峥他姐带着儿子过来玩,说张琛阳成绩不好,在全班考倒数,让傅云峥给找个家教给补一补。   余鹤听到后,用一种‘果然如此、我早看透了、人间不值得、全是骗子’的奇异眼神深望了傅云峥一眼,而后躲进了阁楼不肯见人。   傅茹兰哪儿知道自己一句话惹了这么大祸,吓得什么似的,在阁楼门口和傅云峥两个人轮番说好话,最后找的那家教岁数几乎赶上傅云峥大伯,满脸皱纹不说,比教导主任似的还凶。   就是上学时,大家都会偷偷叫她‘灭绝师太’那种凶。   张琛阳这次来小舅舅家玩,完全没有体会到任何快乐,全是阴影。   后来傅茹兰再说带着张琛阳来云苏,张琛阳吓得直哭,保证以后一定听话,好好学习,再也不气妈妈了。   这是余鹤的黑历史,从不许人提,一提就炸毛。   这会儿傅云峥几乎从头讲了一遍,余鹤当然恼羞成怒。   余鹤举起树枝,威胁道:“你是不是讨打?”   傅云峥扭头就跑。   有时候,小孩就跟小狗一样,你不跑他也不追,你一跑,他追得欢着呢。   余鹤虽然挺大个人了,但傅云峥面前,心理年龄还是经常跌落到三岁左右。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余鹤举着根红柳枝追着傅云峥满山跑。   傅云峥每天都晨跑五到十公里,要是论耐力,余鹤是比不过傅云峥的,然而余鹤身高腿长,爆发力极强,两条长腿一迈,像鹤也像鸵鸟,三两步就蹿了过来。   到底是在山脚下,道路松软略显崎岖,傅云峥怕余鹤摔着,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余鹤没想到傅云峥忽然不跑了,挥在空中的红柳枝来不及收力,‘嗖’地一下抽向傅云峥的胳膊。   傅云峥没躲没避,硬生生挨了这么一下。   余鹤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以后赶忙卷起傅云峥的袖子查看,问他疼不疼。   傅云峥没答,面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只是反问道:“解气了?”   余鹤内疚极了,他本来是和傅云峥闹着玩,谁想到真的打到了傅云峥,红柳枝细长坚韧,抽在身上跟鞭子似的,能不疼吗?   卷起袖子,只见傅云峥小臂上被抽出条一指宽的红痕,红痕中间微微泛白,被损伤的毛细血管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几个小时后红痕中间就会瘀出一道青紫。   余鹤反手递上红柳枝,负荆请罪:“你打回来。”   傅云峥神色不动,接过三尺长的红柳枝。   余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想打哪儿?手心,胳膊,还是后背?”   傅云峥倒握柳枝,吐出两个字:“屁股。”   余鹤:“......”   他转身背对着傅云峥:“你打吧。”   过了一会儿,身后没什么动静。   等待挨打的过程可太吓人了。   余鹤按耐不住,好奇地侧过头,正听见傅云峥让他转过去,把手伸出来。   余鹤以为傅云峥要打他手心,转过身乖乖伸出手。   惹祸后的余鹤老实极了,跟个听话的小机器人似的,傅云峥要他怎么就怎样。   不管怎么样,余鹤还是很紧张的,马上就要挨打,背对时有背对时的紧张,正对时有正对时的紧张。   傅云峥举起柳枝,余鹤不由屏住了呼吸。   却见傅云峥随手掰断手中红柳,把折成两截的柳枝放在余鹤掌心。   傅云峥轻声道:“大傻子,我说过永远都不会打你,你怎么忘了?”   余鹤鼻尖微酸,心中倏忽炸开一朵烟花。   满园鲜花汹涌着绽放。   他从不知原来爱可以像傅云峥这样毫无底线。   余鹤满心欢喜与爱意呼之欲出:“那我犯了这么大的错,你也不罚我吗?”   傅云峥揽住余鹤的腰:“罚。罚你以后只要看到红柳枝,就要想起我。”   余鹤抬眸凝视着傅云峥,眼中满是无需言说的爱意。   傅云峥亦然。   傅云峥抬起手,拇指摩挲在余鹤眼尾:“天南海北,无论将来你走到哪儿,都要记着你还欠我这一下。今生还不上,来世也要继续来找我还,记住了吗?”   傅云峥真是个狡诈的资本家,挨了余鹤一柳枝,要余鹤的余生来赔尚且不够,还要搭上二人的来世。   可余鹤却求之不得。   真是奇怪,余鹤每一天都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爱傅云峥,爱到这种感情已经沾满了他全部的心神,但离奇的是,如此充足的爱意居然还能增加。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沉声回应:“我记住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   傅云峥弯起狭长的狐狸眼,笑了笑:“那可真是......无上欢喜。”   轮回是佛家的说法。   云苏多道观,傅云峥也相信道法自然。   道家不讲轮回,他们认为人死后魂魄分散,灵魄往生,魂魄与躯体分离后生命就不是原来的模样,就像一颗露水消散在天地间,纵然水雾再次凝聚成珠,也不是原来的那颗。   所以在道家的典籍中,很少有什么来世续前缘的故事。   傅云峥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者,他吸收道教的理念,只是在人生迷茫处寻求的一种信仰。   他清楚地知道:人是没有轮回的。   人死万事空,前尘了。   但在辽阔苍茫的龙首山,在他们共同种下那一枝的山桃的瞬间,傅云峥忽然很想祈求来生。   不拘于是什么,人也好、动物也好、花草也好,他都想再度邂逅余鹤。   只要能再相见,什么都好。   如果不能做比翼鸟、连理枝,那傅云峥倒想做一棵大树,千年万载岿然不动,总有一天能等到他想见的人。   傅云峥违背了信仰,违背了唯物主义,只求来生的一面之缘。   虽然现在他就和余鹤站在一起。   但他还是很想他。 第118章   阳历七月二十三, 是傅云峥的生日。   从二十二号晚上开始,余鹤就铆足了劲儿为傅云峥庆生。   凌晨三点,傅云峥忍不住推开身上的余鹤:“为什么你过生日是折腾我, 我过生日还是折腾我?”   余鹤俯身去吻傅云峥的额角:“我倒是愿意让你折腾我,你不是不舍得吗?”   傅云峥避开余鹤不断落下的吻:“你紧张得像一条死狗,我还没碰你, 你大腿肌肉就绷得直痉挛,你让我怎么来?”   余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然比不上傅老板游刃有余。”   傅云峥翻了个身:“快睡觉,明天还骑马呢,你别在这扑腾了。”   余鹤从背后拥住傅云峥:“我知道骑马啊, 刚才不是也没怎么着。”   傅云峥说:“大腿都磨红了。”   余鹤笑道:“我大腿也红了啊,你看你看。”   在一款叫做英雄联盟的游戏里,如果一个血薄ADC离敌方英雄很近的位置输出,是一件非常嚣张的行为。   在游戏中,我们称之为:骑脸输出。   在余鹤靠过来展示大腿擦伤的瞬间,傅云峥就感觉自己被一只鹤骑脸输出了。   傅云峥愤怒地推开余鹤:“你给我下去!”   余鹤笑得倒在床上:“你慌什么?”   傅云峥锋利的目光锁定余鹤:“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余鹤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傅云峥在说什么, 他笑得在床上打滚:“傅老板!你想太多了!!!我怎么敢!!!我想都不敢想。”   “你最好是!”傅云峥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快睡觉吧。”   翌日上午十点,余鹤悠悠转醒, 醒过来也不爱动,先是闭着眼睛往傅云峥身上凑, 一摸身边傅云峥早起了, 正坐在书桌前面办公。   余鹤打了个哈欠:“过生日还起这么早啊。”   傅云峥从电脑后面抬起头, 摘下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十点了。”   傅云峥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灿烂的阳光霎时洒满整个房间, 窗外是大片的丛林、泳池,景色宜人, 高原上的天特别蓝,蓝得透亮, 形成一种静止的澄净。   白云卷在天边,轮廓清晰,在太阳的万丈光芒下仿佛有一层金边,又被长风推着往前走。   流云万千,天地浩荡。   在这样的广阔天地中醒来,整个人心胸开阔,一片浩然。   当然只是大多数人,咱们余少爷自然不在此列。   余鹤被光晃得抬手挡眼,跟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一样:“拉上拉上,我要被晃死了!”   傅云峥又拉上窗帘:“太阳晒屁股了,余少爷。”   余鹤原地躺好,拿起被子盖住了头。   傅云峥也不催余鹤起床,他已经习惯了和余鹤旅游没有上午。   也挺好,正好有时间处理公司的事务,对于傅云峥撇下公司和余鹤游山玩水这事,傅家和公司里虽然算不上怨声载道,但也有不少诸如‘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言论了。   真是的,余鹤起的晚,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每天七点就开始办公了。   余鹤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醒了也不起,窝在床上玩手机。   傅云峥看到说:“侧躺着玩容易近视。”   余鹤放下手机,揉揉眼睛,晃荡着起来去洗漱,不一会儿湿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又窝回了床上。   余鹤问:“中午吃什么啊?”   “你先喝点豆浆,酒店刚送过来的。”傅云峥随手把毛巾扔给余鹤:“就在酒店吃吧,马场的人已经把马牵到了敕勒川,吃完咱们直接过去。”   傅云峥的骑术很好,和余鹤这种只在学校里上过马术课的半吊子完全不同,不仅能骑着马在草原上飞驰,还能在骑行中射箭。   在马场里骑马终究是不够痛快,傅云峥提前选了两匹好马,叫马场的人送到敕勒川草原,那边旷野千里,有的是没人没车的宽敞地方,可以随心所欲地策马狂奔。   余鹤陪傅云峥跑了一圈,颠得屁股疼:“傅老板,你那腰有旧伤,这么颠能行吗?”   闻言,傅云峥拉动缰绳,缓缓停下。   身下的黑色骏马喷了个鼻响,不耐烦地在原地换踏。   这是整个马场中的马王,是书中所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神驹。常年养在马场里,拘在马厩憋坏了,跑一圈根本没跑够,反而把驰骋风中的野性激发了出来。   傅云峥骑在骏马之上,真真是英俊极了。   他身姿挺拔,此时单手持缰,如怀瑾握瑜,琨玉秋霜。   一人一马站在那儿就是幅画。   余鹤的马向前踏了两步,二人并肩慢行。   傅云峥侧头看见余鹤额角的汗:“累了?”   余鹤扯了扯衣领:“有点晒。”   傅云峥就跟冰雪雕出来的妖精似的,在大太阳底下面不改色,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热。   傅云峥抬起马鞭,指了指不远处的凉棚:“你去歇着吧,那是他们刚收拾出来的。”   余鹤望向那个飘着纱帘的凉亭:“这是新搭的?”   傅云峥微微颔首:“里面备好了冷风机,水果可乐都有。你身上湿疹刚好,别被汗闷着,去把衣服换了,这附近没人,他们提前清过场了。”   余鹤感叹道:“哎,和傅老板出门就享受啊,这准备得也太齐全了。”   傅云峥笑道:“搭个简易的凉棚又不费事,你去吧,我再跑一圈就回去找你。”   余鹤轻夹马腹,慢慢向前走去。   放马去附近吃草,余鹤慢悠悠地踏上凉亭。   一靠近凉亭,沁人心脾的凉意便扑面而来,桌面上摆了许多水果,水果下面镇着冰,冒着丝丝的寒气。   从小冰柜拿可乐时,余鹤发现冰柜里还有一个蛋糕。   原来傅云峥是想在这儿过生日,难怪准备得这么齐全。   余鹤拉上纱帘,解开扣子脱下T恤衫,从衣架上摘下提前备好衣服。   是一套灰色的高定西装。   确实,过生日总该穿得正式些。   余鹤把西装外套搭在衣架上,只换了裤子和衬衫,而后靠在凉亭中的懒人沙发上喝可乐,望向远处壮美的草原。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地苍茫间,粗犷雄放的壮丽景色尽在眼前。   苍鹰在天际翱翔,太阳渐渐西沉。   草原的落日真是圆的吗?   当第一抹灿橘色的余辉洒在敕勒川,傅云峥驭马而来。   在夕阳渲染下,那抹晖光化为在风中飘扬的披风,落在傅云峥的肩头,衬得傅云峥原就英俊得容貌俊美如天神。   敕勒川草木蓊郁,长风拂过,草丛如海浪般起伏。   余鹤站起身。   难怪傅云峥又要单独去跑马,原来是等着在这抹灿烂的夕阳下闪亮登场。   这个傅老板,还怪浪漫的。   傅云峥驻马在凉亭前,利落地翻身下马,也不说话,只摘下挂在马背上的琴箱,取出里面小提琴。   余鹤瞳孔微微一缩,是‘涅槃’。   这是他送给傅云峥的那把琴。   此时,傅云峥单手握着琴颈琴弓,快步走向余鹤。   余鹤从凉亭里走出来,发现傅云峥也换了一身衣服。是套藏蓝色的西装,乍一看有点眼熟,但余鹤也想不起到底从哪儿见过,毕竟高定西装长得都差不多。   傅云峥快步走到余鹤对面,也许是刚策马而来的缘故,呼吸略显气促。   傅云峥定定神:“余鹤,我想为你拉一支曲子。”   余鹤被傅云峥搞懵了,他的关注点很奇怪:“你从哪儿换的衣服?”   傅云峥握住余鹤的肩膀,像一个情窦初开的莽撞少年,居然带着些从未有过的急切:“这不重要。太阳快落山了,没时间了。”   没时间了?   余鹤想,大概是傅云峥是想在夕阳下演奏小提琴。   夕阳西沉总是很快,稍不留神,苍蓝的夜幕就会笼罩在天穹之上,余鹤夜盲很严重,天暗下来后看东西很费劲,等太阳落山,他就该看不清傅云峥了。   念及此节,余鹤赶紧说:“好吧,需要我做什么吗?”   傅云峥摇摇头。   他后退半步,抬臂将小提琴架在肩头,一种奇异的优雅刹那间降临在傅云峥身上。   明明只是举起了弓弦,却仿佛是拿起了指引万物的森林法杖。   风止声息,云停鸟静,喧嚣的红尘在这一刻沉静下来,等待聆听傅云峥内心的声音,   傅云峥看向余鹤,语气温柔,更胜十里春风:   “这首曲子叫《敕勒歌》,敕勒川很美,可惜我没办法把这片天地送给你。”   “余鹤,我祝你扶摇青云,一跃万里。”   弓弦轻动,悠扬如诗般的曲调倾泻而出。   这是余鹤第一次见傅云峥拉琴。   傅云峥闭目演奏,为这把名为‘涅槃’的小提琴注入生命。   夕阳余晖是最好的聚光灯。   山川、绿地、夕阳、晚霞...…   傅云峥是这天地间唯一的艺术家。   他游刃自如,通过琴弦表达着灵魂深处的情感。   走马敕勒,傅云峥在阴山之下,为余鹤拉响数年未曾触碰的小提琴。   每一个音符都在向天地四野倾诉他深沉如海的爱意。   山风自天边席卷而来,呼啦啦吹动青草白云。   起风了,流云舒卷不息。   静止的万物重新流转。   在音乐面前,语言是如此苍白,山盟海誓都显得过分黯淡,唯有此音此意永无绝期。   涛涛乐声徜徉在寰宇,爱意随着长风荡出九万里。   天地山川、草木虫鸟皆有灵,它们都听懂了这连绵的情意。   傅云峥对余鹤的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余鹤的灵魂亦随琴弦颤动。   他心中怦然,不能自已。   余鹤不知道他是再一次为傅云峥心动,还是为这草原、这阴山、这沃野、这夕阳、这琴弦而心动。   琴声如泣如诉,大气苍凉,又生机勃勃,绵延不绝。   一曲终了,傅云峥将琴倒负于身后。   天苍苍,野茫茫。   清风吹过,芳草连天。   他们在这片苍茫中两两相望。   正这时,傅云峥忽然单膝跪地,他驻着琴,恍若勇士驻剑。   看到这一幕,好像有谁在余鹤脑后‘哐当’敲了一下。   余鹤神魂巨震,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傅云峥仰面看向余鹤,没有任何铺垫,直抒胸臆:“余鹤,你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余鹤:“!!!!!!” 第119章   灿金色的光落在傅云峥脸上, 为他冷峻的面容增添了一抹柔色。   鼓足勇气向所爱之人求婚,比打了一万场胜仗还要热血沸腾。   傅云峥单膝跪地,向余鹤宣告自己的胜利。   他仰头望向余鹤, 音色更胜弦动:“很抱歉,我答应过你求婚不下跪,但我失言了。”   余鹤后退半步, 全身的血液都冲进脑海,他头脑阵阵发热,胸口剧烈起伏。   余鹤重复道:“求婚?你向我求婚?”   傅云峥的眼眸中映出橘色落日:“是的,请原谅我的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   余鹤惊讶极了, 难道傅云峥早就准备向他求婚了?他怎么一点端倪也没看出来?   余鹤问:“你准备多久了?”   傅云峥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身上这件衣服,是参加明都慈善晚宴穿的那件。”   余鹤:“!!!!!”   傅云峥居然在复刻他们相遇的场景!   傅云峥目光温柔,凝注着余鹤的双眸:“余鹤,我这一生错过你两次,初见那一晚, 我没勇气追你。后来重逢却还是那样胆怯。你总是说我太含蓄,这是我的错, 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余鹤耳边嗡嗡作响,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看着眼前的一切。   蓝天、碧草、骏马、落日,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及眼前的傅云峥。   只见傅云峥微微停顿, 拇指不自觉地扣紧琴颈   他对余鹤说:“请允许我向你求婚。”   余鹤简直像是在做梦。   资本界大佬、傅氏总裁、全球新锐青年慈善家......   傅云峥身上耀眼的名头太多了, 余鹤从没有想过向傅云峥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有一天会单膝跪, 对自己说——   ‘请允许我向你求婚。’   余鹤屏住呼吸。   糟糕,他又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   余鹤伸手掐住自己的大腿,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你犯病的时候,傅云峥在向你求婚,这是你此生最重要的时刻了,淡定点,兄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傅云峥在向我求婚!!!   -淡定!淡定!很多人都会被求婚的,这没什么了不起,你需要表现得矜持一点,淡然一点,请把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子收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傅云峥在向我求婚!!!   余鹤呆呆地站在原地,神游天外。   他想:如果我因为这个疯了,那我一定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疯子。   傅云峥就这样跪在地上,看起来从容自若。   只有琴颈上泛白的指节暴露了他的紧张。   余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忽然后撤半步,也屈膝跪在傅云峥面前,这一下非常突然,连傅云峥都差点没崩住脸上的神情。   和傅云峥共处于一个高度,余鹤宕机的大脑重新启动,聪明的智商再次占据高地,终于不那么紧张了。   傅云峥问:“你干吗?是要和我结拜吗?”   余鹤清了清嗓:“你怎么不说是拜天地呢。”   傅云峥眉眼含笑:“好,那你要和我拜天地吗?”   余鹤探身,在傅云峥的脸颊落下一吻,他在傅云峥耳边轻声回答:   “可以。”   傅云峥垂首理正衣摆,而后再次望向余鹤,珍重询问:“小鹤,你愿意做我终身的伴侣吗?”   余鹤手搭在傅云峥膝盖上:“你刚才不是这么问的。”   傅云峥忍不住笑:“我怎么问的?”   余鹤:“你说你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傅云峥弯起狐狸眼,露出得逞似笑容,慢声回答:“当然愿意。”   余鹤:“......”   为什么有人会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犯傻啊!!!!!!   在叫老公这件事上,傅云峥已经坑余鹤一万次了,而且每次都是朴实无华的‘我怎么说的?’。   偏偏余鹤每次都掉坑了。   连被求婚都能这样!   余鹤炸毛道:“傅!云!峥!你又欺负我!”   傅云峥赶紧握住余鹤的手,重新问了一次:“小鹤,你愿意做我的丈夫吗?”   余鹤马上说:“愿意。”   傅云峥心里高兴,觉得余鹤实在好糊弄,忍不住以拳抵唇轻笑一声。   当余鹤执着于和傅云峥争‘谁是丈夫’时,全然忘记求婚还有拒绝这个选项。   狡猾的傅云峥,终于得到他期待已久肯定回复。   余鹤开始还不知道傅云峥在笑什么,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气得飞身而起,一把将傅云峥扑进茂密草丛中。   余鹤按着傅云峥的肩膀,俯视身下的傅云峥:“你怎么连求婚都耍心眼!”   傅云峥抬眼看余鹤:“怕你不答应。”   余鹤说:“胡说八道,你就是觉得逗我好玩。”   傅云峥手臂撑在地上:“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老公。”   余鹤惊讶地半张开嘴,呆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余鹤才低下头,和傅云峥额头相抵:“傅云峥,以后我就真是你老公了,我会像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   傅云峥侧过脸,盯着耳侧的青草,轻声说:“好。”   余鹤四下望了望,压低了声音:“你说这里清过场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傅云峥双眸中冷锋一闪而过,断然拒绝:“绝对不可以。”   余鹤很失望,退而求其次:“那亲个嘴总行吧?”   傅云峥就抬起头,吻在余鹤的嘴唇上。   瑰丽璀璨的云霞挂在天边,夕阳燃尽最后的光芒,赐予草原永不褪色的辉煌。   他们在这边晖丽中拥吻。   并肩躺在柔软的草丛中,呼吸间是淡淡草木香。   余鹤望着天边的落日,轻声说:“傅老板,生日快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余鹤。”   太阳快落山了。   余鹤拽下根草秆叼在嘴里:“你怎么一直看我?”   傅云峥敛下心神:“你好看。”   余鹤心里快活极了,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但就是没话找话:“傅云峥,那如果有一天我不好看了,你还爱我吗?”   傅云峥侧身注视着余鹤:“我会永远爱你、保护你。敕勒川在上,我对长生天发誓。”   他握紧余鹤的手:“小鹤,我知道你潇洒恣意惯了,和我结婚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也许会让你感到不自由。但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不会变,你还是独立完整的个体,而不是我的谁、傅家的谁,做你自己就好。”   余鹤知道傅云峥是怕自己有心理负担。   傅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傅氏的企业又遍布全球,作为傅家掌权人的伴侣,无心之举也会被有心人解读。   小心谨慎尚且容易行差踏错,况且余鹤被早被傅云峥纵得没规没矩,嚣张至极。   自打重考奉大那件事以后,余鹤似乎找到了另一种上网方式。   余鹤现在以正面对刚质疑言论为乐趣,直接把成绩甩到那些人脸上,嚣张至极地问还有什么高见吗?   一而再二而三地戳破那些质疑后,粉丝千万的营销号都被余鹤怼怕了,评价余鹤‘点子太硬’、‘背景太深’、‘很不好惹’。   确实不好惹啊,细细数来,这么些年惹了余鹤的哪个有好下场?   好多人连号都没了,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网络上。   反观余鹤,从一个半吊子健身分区的PK博主成为如今整个直播行业的头部主播。   学医小有所成之后,还经常在直播里给人看医学影像片,要是看不明白,余鹤就直接电话打到他师兄那里现场求助。   作为沈涵的关门弟子,余鹤那些师兄哪个不是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还是挂号挂几个月都挂不上那种!   很多人都说这简直是在做慈善!   现在谁还敢在网上骂余鹤?   要是把余鹤骂抑郁了几天不直播,那些等着排队看病的人第一个不愿意。   昨晚,沈涵给余鹤打视频电话时,说余鹤是‘鬼机灵’。   沈涵问余鹤:“我让你出门游历,你就是这么游历的?白天和傅家小子到处玩,晚上抽出两个小时直播看诊?”   余鹤理不直气也壮:“师父,二十一世纪了,看诊手段也要与时俱进,我这是利用新媒体弘扬传统中医,也算是开辟一条前无古人的新路,您不夸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说我啊。”   沈涵对这个小弟子也是疼爱极了,被顶撞也不恼,只是说:“我才说了一句,你就有一百句等着回我,你是师父我是师父?”   余鹤连声说:“您是,您是。”   沈涵笑道:“是你师兄们把状告到我这里,听说你那里有他们的排班表,每天捡着休班的师兄叨扰,还搞了好几台手机,在线上联线开组会?”   余鹤轻咳一声:“这是跟傅老板学的,利用手边资源,效率最大化......呜。”   正在余鹤胡说八道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捂住了余鹤的嘴。   紧接着,傅云峥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傅云峥朝沈涵颔首:“沈老爷子,主意真不是我出的,这孩子现在无法无天。稍等,我教育一下。”   说完,在沈涵的爽朗笑声中,傅云峥挂断了视频。   总之,余鹤被宠着成这样,傅云峥功不可没。   念及此节,傅云峥不由都担心要是离了傅家,余鹤出门会被人蒙麻袋。   *   夕阳的辉光下,橘色的霞光如壁画中描绘神明的油彩,落在余鹤脸上,神秘而充满力量。   余鹤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他在这种奇异的律动中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说:“小鹤,我不希望爱情对你而言是牵绊,你若是觉得观云山太小,我愿意成就你的另一番天地。”   余鹤明白傅云峥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傅云峥总把他比作仙鹤,说仙鹤总是要扶摇而上,离开观云山,飞向另一片天地。   可余鹤不是仙鹤,他是风筝。   无论多高多远,丝线都必须由傅云峥牵着,他才能心安。   余鹤将青草绕在傅云峥无名指上:“傅云峥,你不是我的牵绊,你是我的归途。”   草扎的戒指简陋无比,傅云峥却勾起手指,将草环牢牢地握在掌心。   傅云峥眼神落在手指的那抹青色上:“我没有准备戒指,是不想套住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自由的。”   余鹤和傅云峥十指交握:“傅老板,你真是会做生意。”   傅云峥微微挑眉:“愿闻其详。”   余鹤握紧傅云峥的手:“你明知道我早就被你套牢了,还要省个戒指不肯给,实在太小气了。”   傅云峥长眸微动:“我怎么把你套牢了?”   夕阳西沉,最后一抹辉光消失在地平线,昏暗的灰蓝笼大地。   余鹤在将沉未沉的夜色中说:“如果有一天你不牵着我了,我才不知道该到哪儿去。”   傅云峥眉眼间满是动容,他眼神微颤:“小鹤......”   余鹤说:“傅云峥,我答应你的求婚是因为你爱你,没有其他原因,也没有任何勉强,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傅云峥闭上眼,轻叹一声,终于吐露了心底的忧虑:“我今天三十六岁了,你还年轻。”   以傅云峥的城府,纵有十分情绪也只显露出三分。   在开口之前,这句话想必早就在傅云峥心里回转了千百回。   和余鹤之间年龄差距始终是傅云峥的心结。   面对这个客观事实,余鹤没办法否认。   但余鹤从来不觉得年龄是问题,恰恰正因为傅云峥年长,才会给余鹤带来如此强大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他爱傅云峥的一切。   或许是余鹤自己就足够好看,他从不觉得衰老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余鹤亲了亲傅云峥的眼角:“傅老板也会有年龄焦虑吗?”   傅云峥不禁阖上眼:“余少爷这样好看,和你在一起难免自惭形秽。”   余鹤伸出手,轻抚在傅云峥轮廓深邃的面庞上:“美丽的容貌总会衰败,但我对你的热爱万寿无疆。”   纵然年华老去,他们也永远是漫天飞絮中初次相遇的模样。   傅云峥目光幽沉,藏着无穷无尽的深刻情愫,像是有许多话要对余鹤说。   但最终,傅云峥只说了八个字。   他说:“承蒙抬爱,不胜欢喜。” 第120章   九月初, 傅云峥收到了东亚地区生物多样性研究论坛的邀请函。   负责人也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寄来的邀请函上居然还有余鹤的名字。   邀请函上面的原话是:   【诚邀贤伉俪拨冗共临。】   余鹤把短短的三行字看了好几遍,也没看明白生物多样性研究论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邀请我去?”   余鹤拇指停在邀请函右上角贴着的干花下面, 拿起邀请函闻了闻,干花炮制时日已久,余鹤未能闻到花草原有的气息, 反而闻到了纸面上淡淡的香水味:“还挺讲究的。”   傅云峥看着邀请函上贤伉俪三个字,沉吟道:“订婚宴都没有摆,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你想去吗?”   余鹤没参加过这种研究论坛, 好奇道:“这个论坛是干什么的?”   傅云峥回答:“主要就是保护救助濒危动植物,保护生物多样性。届时会有很多研究所基金会参加,论述成果、表明困境、筹募基金。”   余鹤轻笑一声:“那不就是要钱?”   傅云峥笑道:“是这个意思。”   研究会消息很灵通,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觉得在余鹤面前傅云峥不会太小气,特意邀请余鹤同往, 好让傅云峥能多捐些钱。   余鹤从信封里掏出宣传册,宣传册上面印着许多动物的简介, 什么朱鹮、扬子鳄、东北虎、藏羚羊、大熊猫、亚洲象......   “这么高大上吗?”余鹤很惊讶:“这都是国宝级的野生动物,他们怎么救助啊?”   招募基金总得摆出点名头响的动物做噱头, 傅云峥对此习以为常。   傅云峥说:“你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吧。”   最后一页上是救助中心和人工繁育机构的简介, 余鹤从头看到尾, 发现有些救助中心从建立伊始也没救助过一只上述动物。   华国官方对于野生动物的保护很周密, 这导致民间救助组织显不出太多用武之地,倒是一些东南亚国家民间的救助组织很有作为。   在华国, 民间救助机构的日常工作,更多是捡一些飞懵了的猫头鹰、赎一些跑到村民鸡舍吃鸡的黄鼠狼之类的野生憨批。   傅云峥坐在余鹤身边:“农家散养的走地鸡也挺贵的, 黄鼠狼一下咬死一窝,不赔偿个千八百也说不过去。”   余鹤:“......和我想象中的救助不太一样。”   傅云峥侧头看向余鹤:“你想象中的是什么样?”   余鹤来了兴致:“你当年在缅北不是救助过穿山甲吗,当时怎么和偷猎者交火的?”   傅云峥笑了笑:“那是演讲时美化过的版本,真实情况是我们救下了二十几只穿山甲,被当地的黑道势力追着满街跑。”   救下来的穿山甲没法直接放生,因为不知道是野生的还是养殖场偷养的,必须得带到救助中心检查观测,确认健康。   缅北那边很乱,傅云峥在国外人生地不熟,好在他身边跟着不少保镖,一行人带着二十几只穿山甲往救助机构赶,身后有当地势力追捕,前面是层层检查站,一路上遭到围追堵截,险象环生,十分狼狈。   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一个‘本地通’,结果还是对方的人,把傅云峥引到了他们的地盘上,   傅云峥说:“当时一个叫苗哥的缅北人拿枪指着我,我的保镖拿枪指着他们,后来正好赶上另一伙帮派来闹场,也不知到底是谁先开的枪,我就记得我抱着一只穿山甲往外跑,后面跟拍电影似的,全是枪响。”   余鹤仰躺在沙发上:“太惊险了,你不害怕吗?”   傅云峥摇摇头:“我当时抱着的是一只穿山甲妈妈。雌性穿山甲生下幼崽后,会不断蜷缩身体用尾巴保护住宝宝,遇到危险时,会蜷成团,把宝宝紧紧保护在怀里。”   穿山甲的鳞片坚硬无比,在自然界中,用这种方式可以抵御绝大多数天地的袭击,可再坚固的鳞片也抵挡不了人类的恶意。   在黑市中,活体穿山甲的价格比冷冻体贵上三分之一,带有幼崽的雌性穿山甲是最好养的,保护幼崽的天性会让它们活得比普通穿山甲更久。   普通野生穿山甲被捕捉后不吃不喝,很难维持活力和卖相。   傅云峥回忆道:“雌性穿山甲的状态很不好,在车上,我用注射器给它喂了羊奶和营养剂,它吃了。”   刚开始,傅云峥以为雌性穿山甲是出于保护幼崽的本能而进食,但后来,傅云峥发现不是这样。   后来傅云峥问过许多研究员,他们也说不清动物是如何判断人的善意与恶意。   傅云峥说:“在车上,穿山甲妈妈向我展示了它对我的信任。它把尾巴移开,给我看它的宝宝。”   余鹤只是听傅云峥平淡地陈述,都觉得眼眶一热,足以想象当傅云峥亲身经历时是多么震撼。   一只被人类捕获、恶意伤害过的穿山甲妈妈,再一次选择了信任人类。   “从那一刻起,我相信世间万物都有灵性,”傅云峥轻靠在余鹤身上,语气云淡风轻:“所以被枪指着时,就不觉得害怕了。”   余鹤没有问后来那只穿山甲后来怎么样了。   他对于傅云峥有一种近乎盲目地崇拜,潜意识里认定那只穿山甲最后肯定是放归山林了,毕竟傅云峥历经波折最终都能危险中离开,所以那只穿山甲和它的宝宝后来也一安然无恙。   傅云峥将头搭在余鹤肩上,疲惫地阖上眼。   他没有将这个故事继续讲完。   生活不是童话,并非所有故事都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但只要他不讲,余鹤就不会知道。   所以,就让那对穿山甲母子在余鹤的世界里,永永远远地活下去好了。   余鹤回过神,看向茶几上的邀请函:“那咱们到底去不去参加论坛。”   傅云峥闭上眼,声音中藏不住些许倦意:“去吧,虽然有些救助机构不是那么专业,但有总比没有强。”   *   新加坡,东亚地区生物多样性研究论坛。   余鹤和傅云峥并肩迈入会场时,会场上热闹的交谈声登时一收。   主办方负责人眼前一亮,朝着傅云峥大步走来。   男人金发碧眼,是完完全全西方人的长相,出口却是流利的中文,他热情地同傅云峥握手:“Mr Fu,真是好久不见!”   “这是法国生物发展研究会秘书长,”傅云峥相互介绍道:“秘书长,这是余鹤,我的爱人。”   余鹤微微颔首,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你好。”   秘书长碧绿的眼珠望向余鹤,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天啊,这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东方面孔!”   余鹤笑了笑:“过奖了。”   秘书长一把抱住余鹤,亲密地和余鹤问好:“你好,余鹤!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余鹤只感觉一阵柠檬草的果木香调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说些客套话,整个人就被秘书长搂在了怀中。   秘书长握着余鹤的肩膀,和余鹤亲密地行贴面礼:“我太喜欢你了余鹤!”   余鹤:“???”   刚才这个秘书长不是和傅云峥握手吗?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成了贴面礼?   余鹤开始只是以为这是什么特别的风俗,直到傅云峥沉着脸把他拽出来,余鹤才后知后觉——   他又又又被人占便宜了。   秘书长又很坦然地夸赞了余鹤一番,紧接着又开始和余鹤攀谈起与傅云峥相恋的细节。   毕竟余鹤和秘书长才第一次见面,而且东亚地区生物多样性研究论坛的主角应该是珍稀动植物,而非他和傅云峥。   余鹤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但秘书长还是极专注地望着余鹤,并且适时在一些根本不需要惊叹的故事节点发出感叹。   傅云峥对秘书长的吹捧并不感冒,他对秘书长说:“论坛第一天您应该很忙,我很熟悉整个论坛流程,不需要陪同讲解。”   秘书长耸耸肩,摊开手,开门见山道:“我的任务就是陪好您,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华国的傅氏总裁慷慨仁慈,只要肯给予我们一点点帮助,就足以支撑半数救助中心一整年的开支。”   简单寒暄过后,秘书长还是把话题落在了捐款上。   傅云峥和秘书长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大家都是在社会上混迹多年的成年人,该讲利益的时候只讲利益,事情会简单很多。   所以当听到秘书长直白地讨要捐款时,傅云峥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余鹤心里倒是很吃惊。   原来这么直接吗?   傅云峥点点头:“捐款没有问题,但是你话太多了,你去忙别的吧。”   余鹤心想:好吧,果然有钱的都是大爷,傅云峥更直接。   秘书长并不觉得冒犯,他招招手叫过来另一名工作人员,秘书长将傅云峥的话重复一遍,那位工作人员立即用英文对傅云峥进行了大段的赞美。   而后,秘书长后退半步,转身又去迎接其他人了。   一位金发美女接替了秘书长的工作,带着余鹤和傅云峥走进展厅。   余鹤压低了声音,用中文问傅云峥:“你和秘书长是朋友吗?”   傅云峥的回答令余鹤吃惊,他说:“他是我大学校友。”   余鹤讶然道:“平常有联系吗?”   傅云峥回头看了秘书长一眼,这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他语气也很淡然,就像是陈述与他无关的事情。   傅云峥说:“我接手傅家以后,那些同学就很少和我联系了。”   资本主义国家推崇精英式教育,傅云峥的同学都很清楚顶级豪门当家人与他们并非一路,就算是原本关系不错的朋友也都渐渐疏远。   比起做傅云峥的朋友,他们更愿意将傅云峥当做自己人脉,朋友之间需要感情维系,感情很脆弱多变,而人脉只需要用利益交换,维持起来更简单。   傅云峥用很平常的语气告诉余鹤:“其实我没什么朋友。”   就算曾经有,也因为地位相差太大而走远了。   余鹤看出傅云峥掩藏在从容下的失落,他握住傅云峥的手,说:“我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傅云峥唇角扬起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他说:“小鹤,我很感激,你敢来爱我。” 第121章   余鹤心神微晃, 爱傅云峥这件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很怕傅云峥走得太快,自己追不上,也怕别人觉得他和傅云峥不相配。如果不能够站在另一座山巅, 那别人只会认为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傅云峥才喜欢他的。   余鹤忍不住勾起唇,他得寸进尺,趁机向傅云峥提要求:“那你要对我更好。”   傅云峥回答:“一定。”   生物多样性研究论坛结束当晚, 傅云峥毫无意外地刷新了当日的最高捐款额。   除此之外,余鹤还单独为缅北的穿山甲救助协会捐了一笔款。   救助协会的工作人员叫做帕汀,是一行人中唯一会讲中文的,即便并不是十分流畅, 但还是很真诚地向余鹤表示感谢。   帕汀将手机里的照片展示给余鹤看:“当年救助中心环境恶劣,管理也不够完善,有些穿山甲被救回来后,因为得不到妥善治疗而死亡,傅先生后来为我们捐了一大笔钱引新设备,现在的新楼就是傅先生捐建的。”   闻言, 傅云峥看向帕汀:“你是哪个救助中心的?”   帕汀回答:“我们现在都归属于蒲山救助协会统一管理,之前的名字是贡甘救助中心。”   傅云峥点点头:“我去过贡甘。”   帕汀双手合十, 置于口鼻之前,朝傅云峥微微躬身道歉:“傅先生, 真是抱歉, 当年缅北边境的野生动物偷猎走私确实猖獗, 这些年我国政府不断整治, 已经大见成效,非常欢迎您实底考察指正。”   缅北是没有消费穿山甲的习惯的, 华国与缅北的穿山甲走私,绝大多数都是流向华国。   穿山甲甲片是著名的名贵中药材, 虽然最新出版的《华国药典》未将穿山甲继续收载,但因为穿山甲有穿山通穴的本领,很多人还是坚持相信穿山甲有畅通经脉的奇效。   作为一名中医专业学生,余鹤对此持保留意见。   畅通筋脉的方法那么多,针灸和推拿更是直接作用于筋脉之上,就算穿山甲的甲片真有什么药用价值,在科技发达的今天也有无数种手段可以代替。   毕竟捐再多的钱去建立救助中心也不过是亡羊补牢,再严厉的打击手段也只能震慑盗猎者,而无法消灭人的购买欲与猎奇心。   只要交易链存在,穿山甲就永远不会彻底安全。   缅北那边的管理加紧的效果很明显,现在国内查处的走私物中已经很少能看到穿山甲的身影。   余鹤说:“穿山甲的生理习惯独特,食谱也特化于其他动物,在人工养殖方面你们还有什么困难?我虽然没办法解决技术上的难题,但如果你们需要什么恒温恒湿设备,这对我......和傅先生来说力所能及。”   闻言,傅云峥含笑看了余鹤一眼。   余鹤对这玩意很敏感,他怼了怼傅云峥后腰,示意傅云峥不许意味不明的乱笑搞他心态。   傅云峥单手背后,握住了余鹤的爪子。   余鹤刚刚扎起的毛一下子就被抚平了。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帕汀听余鹤如此清楚穿山甲的独特的生理习惯和食谱,就知道余鹤和那些捐钱博名声的人不一样。   帕汀更加热情地向余鹤介绍道:“我们饲养时间最长的穿山甲在基地存活了400多天,在穿山甲的救助和饲养上,我们协会的经验有着绝对优势。去年,我们还在蒲山深处建立了穿山甲人工繁育地。”   穿山甲的人工饲养与繁育可以称得上是世界难题。   在华国,中华穿山甲属于极度濒危物种,数量比大熊猫还要少,国内也有几家官方机构以科研养殖形式推进的繁育基地,在去年繁育出一只第三代的马来穿山甲,这在全球都系属首例。   在穿山甲人工繁育如此困难的大前提下,几年前连救护条件都很不理想的缅北,居然建立了一座穿山甲人工繁育基地?   傅云峥听到后不由皱了皱眉,良好的教养使他没有直接问出‘你们的技术是否达到人工繁育标准’这样的问题。   傅云峥只是说:“好的,有机会一定去蒲山看一看。”   最后一天的晚宴上,缅北蒲山穿山甲救护协会的负责人专程来向余鹤致敬。   “东亚地区的濒危动物太多了,每年筹募善款总额虽多,但真正分到穿山甲保护协会的就很少,穿山甲总是不像熊猫、老虎那样引人关注。”   负责人用英语说:“余先生的捐款足够我们中心半年的开支。我们将您的善行汇报给了东亚地区动物绿色发展协会,协会决定向您颁发绿色保卫奖章,由我们中心代发,欢迎您来蒲山领奖。”   绿色保卫奖章?   余鹤看了眼傅云峥,傅云峥低声用中文解释:“是荣誉奖章,捐款到一定数额就会发。”   余鹤小声问:“要去领吗?”   傅云峥说:“看你,你想去我陪你,缅北不太安全,需要安排一下,但不麻烦。”   余鹤有点想去,他还没有见过穿山甲,这种的动物饲养太过困难,动物园里都见不着,而且他一直很憧憬去傅云峥去过的地方,亲自参与到野生动物的救助中,没准也能给穿山甲扎针灸治病呢。   通过自创的针法治好小野猫的前爪后,余鹤更加坚信只要是哺乳动物都能扎的信念。   傅云峥一瞧余鹤的表现就知道他是想去,便说:“那就去吧,穿山甲一遇见危险就团成球把头藏起来,和你一理亏就用被盖住脑袋很像,没准你们能成为好朋友。”   余鹤瞬间炸毛:“借您吉言!人家穿山甲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您把我和它相提并论真是抬举我了!”   傅云峥笑道:“仙鹤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余鹤:“......”   *   三天后,缅北。   看着眼前褐色的穿山甲,余鹤不得不承认傅云峥形容得很形象。   在察觉到危险时,穿山甲真的会蜷缩成一个球。   救助基地内,工作人员把一只穿山甲从笼子中放出来,对余鹤说:“这只穿山甲伤口已经完全恢复,经过检测已经符合放生条件,您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山里,把它放归山林。”   救助基地的环境比余鹤想象中还要好,不仅环境干净,墙上还贴着马卡龙色动物图案和缅语写的科普知识,比起救助中心更像是一家私立宠物医院,   笼子里放有树枝和青草,水碗里的水也足够清澈,每一只穿山甲都有专属编号,还建立了电子档案。   眼前的一切和当年脏乱的救助环境大相径庭,连傅云峥都挑不出什么可供改进的地方。   作为捐助人,看到这样整洁的环境,傅云峥和余鹤的心情都很好。   协会副会长双手合十,对傅云峥说了几句缅语,递给帕汀一个文件夹。   “请问您还有哪里不满意,我们一定加紧整改。”帕汀把文件夹转呈给傅去峥,翻译道:“这是我们今年的收支流水账目,请您过目。”   傅云峥说:“不用看了,这里重建后环境不错,我很满意。”   帕汀说:“重建后我们换了一位负责人,现在的人员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这里有两名兽医,还有一位专门研究穿山中的动物学博士。”   上一季度,仅这家救助中心就救助了十几只穿山甲,存活率高达80%。穿山甲肝解毒功能不强,免疫系统也很脆弱,人工救助存活率能达到80%,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值了。   根据救助档案的记录,眼前这只蜷缩成球的穿山甲编号为2609A2,是上个月从村民的菜地里发现的,腹部被铁丝缠绕,甲片发黑,甲下化脓。   余鹤看着地上的球,疑惑地问:“它总是这样蜷缩起来,救助起来是不是很苦难?”   帕汀把地上的穿山甲抱起来:“是的,为了把那根铁丝绞断,可费了我们好大力气,像它们这样缩起来靠人力是很难拽开的,我们用铁丝钳不断尝试角度去剪,足足用了两个小时,真是个发麻烦的小东西。”   帕汀嘴上说着麻烦,看穿山甲的眼神却带着笑意,就像看自己的孩子。   穿山甲的视觉退化严重,而嗅觉灵敏,它在帕汀怀里似乎闻到熟悉的味道,尾巴渐渐放松,露出原本的样子。   余鹤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穿山甲,看着穿山甲黄豆大的眼睛,余鹤忍不住说:“它的眼睛好小。”   正这时,另一名工作人员拿来一个装着白蚁的玻璃长罐,长罐内部模拟蚁穴,交错纵横,顶部只有一个半公分长的单向小口,采用的乳胶材质,方便穿山甲舌头探入舔食白蚁。   帕汀对余鹤说:“穿山甲每餐最多能吃500克的白蚁,再请它饱餐一顿,然后我们就会把它放回山里,您要喂它吗?”   余鹤摇摇头,对那个装满蚂蚁的玻璃罐敬谢不敏。   工作人员打开玻璃罐,穿山甲很快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慢吞吞地走向玻璃罐。   帕汀提醒道:“它的舌头很长。”   话音刚落,余鹤就看到一截长长的粉红色舌头‘嗖’一下从穿山甲嘴里吐出来,精准地探进玻璃罐中。   穿山甲给余鹤的感觉一直是慢吞吞的,可它吐舌进食的动作却很快,舌头上分泌出的黏液可以帮助它粘住更多白蚁,不一会儿工夫,密密麻麻的玻璃罐就见了底。   玻璃罐见底后,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除了白蚁还有一些细小的土块和砂石,这些东西和白蚁一起吞进胃里,可以帮助穿山甲磨碎食物。   帕汀将吃饱的穿山甲装进铁笼,放在车上。   余鹤和傅云峥则坐进了另一辆车,驾驶座和副驾驶上坐着两位保镖,后面还跟着一辆车,专门负责保护余鹤和傅云峥。   “好久没经历这阵仗了。”余鹤坐在后座,侧头看向傅云峥:“现在缅北还这么乱吗?”   傅云峥说:“毕竟不是国内,傅家很少做东南亚一带的生意。”   余鹤靠在座椅上:“为什么?”   傅云峥回答:“这边国家太多,人员混杂,粘上就不好脱身,从我爸那辈开始就在慢慢撤资,免得粘连不清。”   “确实,我还接到过这边的诈骗电话。”余鹤学着带电话里特别的口音:“你儿纸债我手上。”   傅云峥忍俊不禁:“你什么时候有的儿子,我怎么不知道?”   余鹤张嘴就胡说八道:“你当然不知道了,我跟他们说赶紧该撕票撕票,可别让我金主发现了,到时候影响我生意。” 第122章   车辆开进深山, 密林草木蓊郁,山林相接。   热带季风气候的影响下,树木格外高大, 欣欣向荣,遮天蔽日。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可一进入深林中, 光线逐渐暗了下来,雾气昭昭,十分静谧。   粗壮如桶的树木随处可见,矮处树皮上布满青苔, 垂下的藤蔓像一条条青黑色的蟒蛇,透露出不详的森然。   余鹤终于知道为什么入林前,傅云峥要来找这么多保镖跟着了。   这里的景色极美,随便照下来一张照片,加个明亮的滤镜就是电脑桌面,加个暗色的滤镜就是恐怖片现场。   美到极致反而有些可怖的违和。   世间万物消长过犹不及, 当树木葱郁至此,居然唤醒了人们内心最原始的恐惧。   对自然与未知的恐惧。   车开到这里,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下车前保镖对傅云峥说:“傅先生, 现在是雨季, 暴雨突然下起来没有预兆, 容易暴发山洪, 咱们还是快去快回。”   在缅北,这样的雨林十分危险, 无论是罕见带毒生物,还是河水中潜藏的巨蟒鳄鱼都令人避之不及, 但比起形形色色的动物,在这样的雨林中,见到一个同类更为可怕。   可能是盗猎者、偷渡者......甚至是毒贩。   和余鹤他们同行的一行保镖有七个人,其中有两名顶级佣兵,配备着精良的武器装备,这样一支队伍无论是撞见充满攻击性的动物还是人类都有一战之力。   而这一切的一切,比起大自然的喜怒与反复都不值一提。   暴雨中极易迷失方向,河沟洪水暴涨,水流挟带泥沙石块,从山上倾泻而来,连车都能冲走,别说是人了。   余鹤抬起头看了看,没能看到天幕,只看到满目的苍翠,树木间零星的间隙漏下些许日光,倒是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意思。   步行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到了放生地点。   打开铁笼把穿山甲放出来,蜷缩地上的穿山甲很快感觉到周围环境适宜生存,球状是身体缓缓舒展,嗅动着鼻子走向草丛。   帕汀目送穿山甲离开:“这一带有我们的红外相机,虽然很少能捕捉到穿山甲的踪迹,但如果有外人进山,我们也能提前惊觉,避免盗猎者偷猎。”   傅云峥问:“红外相机维护成本高吗?”   帕汀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他苦笑道:“很高,尤其是雨季,所以我们只设立了三个放生点,观测的总面积大约1200亩。”   帕汀拿出地图,将三个放生点的位置指出来,又用手指在地图西南面圈了两块地:“我们计划下一步在这里再建两个放生点。”   返程路上,帕汀拿着地图一直在论述在那两处建立放生点的原因,显然很希望能够说动傅云峥捐款。   比起论坛上直言邀请傅云峥捐款的秘书长,帕汀实在太委婉了。   雨林内气候潮热,每一次呼吸都把带着水汽的空气吸进肺里,余鹤肺里很不舒服,头也很晕,很接近晕车的感觉。   和去时不同,这会儿林子里一丝风也没有。   帕汀还在喋喋不休。   余鹤头昏脑涨地想,难怪有钱人不会觉得直接开口邀请捐款冒昧,资本家们时间宝贵,捐出去的那些钱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更多人没有耐心听这些理由,所以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反而节省彼此的时间。   傅云峥抬手打断了帕汀的介绍,伸出手指敲在其中一个点位上:“这个放生点建设费用由我负担。”   余鹤手拄着膝盖,恨不能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头呼吸,他说:“那个放生点费用我出,咱们还有多久能走出去?”   帕汀抬头看看微沉的天:“很近了,我们得再快点,要下雨了。”   雨说来就来,回到车上时还只是天色微沉,在开下山的半路上,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风很大,疾遽的旋风卷着枯枝残叶,狠狠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的响动声中,满载的轿车都在微微晃动。   雨势越来越大,路边的积水肉眼可见地上涨。   保镖娴熟地转动方向盘,将卷着暴雨的阴云甩在身后。   余鹤回头看向雨雾中隐隐约约的山林,第一次感受到热带暴雨的威力。   傅云峥说:“在山里避雨要注意避开最高最大的那些树。”   余鹤靠在傅云峥身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真是的,我还不知道高树引雷吗,这是常识好不好?”   为防止车窗起雾,车里开着空调,有些凉。   傅云峥把毯子盖在余鹤肩头:“能把罐装可乐放进冷冻室的人,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常识。”   余鹤啧了一声:“这都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真是难为你还一直记得。”   傅云峥眼中含笑:“不为难,你的那些丢人事儿我能记一辈子。”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手:“困了,我睡会儿。”   “睡吧。”傅云峥将后排的挡板升了起来:“要躺我腿上吗?”   余鹤摇摇头,车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空调口吹冷风的声音呼呼作响。   余鹤觉得有点吵,他眼皮很沉,但精神又很紧绷,一时睡不着,就对傅云峥说:“傅老板,你说点什么吧,我睡不着。”   傅云峥想了想,说:“那我就给你讲讲,如果在山里遇见暴雨都应该注意什么吧?”   傅云峥是会哄余鹤睡觉的,余鹤只听见这个无聊的议题就困意翻涌。   傅云峥太了解余鹤,专门捡着余鹤不感兴趣的话题讲,还刻意用上了‘大纲式·总-分一总’的讲法,开头先列明常见的事故有四种。   被水冲走,失足滑落,野外迷路,遇寒失温。   余鹤连第一点都没听完就呼吸渐长,头也越来越沉,渐渐从傅云峥肩头往下一点一点往下滑。   傅云峥抬臂扶住余鹤的头,余鹤往上蹭了蹭,彻底陷入深眠。   这一觉醒来,余鹤全身都很不舒服。   他的体质好像天生不适合这种湿热气候,整个人就像被挂了虚弱的debuff,全身都提不起劲儿。   “我想回家了。”余鹤没精打采,跟卧病在床的病西施似的,手脚都软绵绵的:“这边的气候也不太适合我,下山时我就觉得呼吸困难,可能这边气压太低。”   傅云峥应声道:“也好,捐助地也考察了,他们现在还挺专业的,天下的事情都是无利不起早,只要捐出的钱能有一半花在穿山甲身上,也算咱们没白跑这一趟。”   酒店内的抽湿机嗡嗡运转,为了除湿房间内空调调得很低,余鹤披着厚绒毯,手捧盛着热水的玻璃杯:“我感觉我要感冒,一会儿找个药店抓点干姜甘草泡水喝。”   傅云峥看了眼窗外:“好,雨停后咱们一起去华人街。”   *   缅北,华人街。   这座华人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路面老化厉害,路边有着一滩滩污浊的积水,房檐上存积的雨水滴落,在水坑中荡开一圈涟漪。   流浪狗三三两两从街边跑过,用鼻子翻拱着垃圾袋找吃的。   几个穿着白背心的老大爷坐在榆树下乘凉。   常年住在这里都是些老面孔,余鹤和傅云峥一迈进来,就感到有视线若隐若无地打量着他们。   余鹤微微侧头,心里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他有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说不上来,但他觉得很危险,这种奇异感受就像那天在裘洋家客厅醒来时一样,余鹤很清楚地预感到他不该留在这儿。   余鹤脚步微顿。   正这时,保镖走到傅云峥身边:“傅先生,你和余少爷在车上等吧,我去买药。”   傅云峥还没说什么,余鹤便说:“算了,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感觉好多了,药也不是非卖不可,再说这儿也不一定有卖的。”   保镖往街口望了望:“少爷,这里有卖中药的,我提前问过这边的蛇头。”   余鹤摇摇头,往停在路边的车上走去:“不买了,咱们直接去吃饭吧。”   傅云峥没说什么,跟着坐回了车上才问:“怎么了?”   余鹤皱起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很慌。”   傅云峥笑了笑:“没事,明天就回国了。”   余鹤哎哟了一声,说:“傅老板,你这么一说我更慌了,一般电视剧里主角这么说完之后,明天肯定回不去。”   余鹤这张嘴可真该学学什么叫避谶,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他那边的车窗突然被敲响。   保镖还没来得及阻止,余鹤就把车窗摇了下来。   前座两个保镖的手瞬间放在枪上,傅云峥的手也摸在腰后。   余鹤犹自不知,他看向窗外的人,问:“什么事?”   窗外的人神色原本有几分警惕,一听余鹤说的是中文当即跨下肩膀,放松下来。   那人挤出个略显谄媚的笑容,露出一口黄牙:“少爷,您来买什么药啊,我这儿都有。”   原来是个药贩子,听口音像是粤东人。   这一片兜售仿制药的人很多,大概是余鹤刚才说买药的话被人听到,药贩子见他们阔绰,就忍不住上来推销。   傅云峥和保镖略松了一口气。   在异国他乡遇见同胞,余鹤很客气:“不用了大哥,我就是有点感冒,想抓点中药吃,不是来买仿制药的。”   谁料那药贩子一听余鹤要买中药,眼睛当即一亮,居然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余鹤:“???”   “我知道您是来找中药的,你在街边说的话我们的人都听见了。”   药贩子说:“也不怪您谨慎,跟您接头的蛇头联系被抓了。哎呀,最近风声太紧,但我们知道您这两天来,日夜派人在这儿守着。”   余鹤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认错人了,刚想说些什么,傅云峥便轻轻碰了他一下,余鹤就没说话。   药贩子有些急了:“少爷,您先跟我验验货,验完我当着您面给你磨成粉,保准海关不会扣,海关查验您就说是猪蹄甲就成,他就是拿去验成分也差不多,但我这可不是猪蹄甲啊。”   和猪蹄甲成分差不多的中药,还得磨成粉才能过海关?   这不就是穿山甲的甲片吗?   余鹤和傅云峥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震惊。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巧的事情吗?   他们为了捐助穿山甲救助协会来的缅北,视察了一圈发现救助中心环境很好,饲养得也很科学,可偏偏在临回国的前一天,一个药贩子误打误撞把他们当成失联的买主,向他们推销起穿山甲甲片。   简直就是一道正义之光从天而降。   这是拔掉某个非法贩卖穿山甲甲片贸易链的好机会。   千载难逢、机不可失。   一时间,余鹤看过的那些电影电视剧动漫小说全在心里飞速回闪。   短视频中,闪现向前的视频背景音回响在余鹤脑海——   你是当这一秒钟的英雄,还是做一辈子的懦夫?   下一秒,余鹤和傅云峥同时做出选择:“那就先看看货。”   他们再次看向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余鹤诡谲莫测的预感再次应验,只是这次他仍然选择向前。 第123章   潮湿的仓库里空气腥咸。   掀开彩色条纹编织布, 露出下面敞口的白色麻袋。   药贩子把余鹤当成了少爷,表现很是谄媚,哈着腰引余鹤往里走, 还不时提醒余鹤注意脚下。   傅云峥也不多言,走在余鹤身后充当跟班。   废弃的仓库很安静,除了余鹤和傅云峥, 卖方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把余鹤带来的药贩子,还有一个缅北人。   那个缅北人看起来很年轻,身材高大, 肌肉虬结,正蹲在水泥台上吃泡面。   这简陋的环境和随意的看守和余鹤想象中完全不同。   不会是买假货的吧?   电视上的交易场景中,双方都有一堆人,相互端着枪虎视眈眈,结果余鹤和傅云峥走进来,那个高大的缅北人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就低头继续吃面。   这也太草率了吧。   药贩子从麻袋中抓了一把甲片递给余鹤:“您验验?”   余鹤从药贩子掌心拿起一片,下意识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手中的甲片呈扇形, 宽端有数十条纵纹及数条横线,纹路排列整齐, 甲片色泽青黑, 片大明净, 闻着有一股淡淡的咸味。   余鹤并没有见过炮制好的穿山甲片, 但手中的甲片瞧着倒和医书上记得差不多,而且还是炮制得比较好的那种。   余鹤朝傅云峥点点头。   傅云峥说:“我们少爷很满意, 交易用美元还是缅币?”   药贩子搓了搓手,笑着说:“美元。”   傅云峥点点头:“没问题, 上秤吧。”   药贩子对吃泡面的大个子说了句缅语。   大个子放下泡面桶,大手在衣服上一蹭,从身边的木箱后摸出挂称,系紧麻袋一量,用手比划了一个七。   药贩子说:“七千克,每千克310美元,收您2170元。”   才2170美元?   这一袋穿山甲片的价格实在太低,余鹤终于知道为什么交易现场如此简陋了。   2170美元,折合成人民币才一万五万,确实不值得荷枪实弹,要不根本合不上成本。   每只穿山甲大概能出0.4到0.6kg的甲片,这袋穿山甲片虽然便宜,却至少需要二十只穿山甲才能炮制出来。   一边是每年几百上千万的救助投入,一边是如此低廉的贩卖价格,这种反差余鹤觉得极为荒谬。   罕见的愤怒在余鹤心头蔓延。   余鹤难得沉下脸,俊俏的眉眼居然露出几分阴沉,他问:“来路干净吗?”   药贩子马上回答:“干净,都是正常死亡的穿山甲,可不是我们偷猎盗猎来的啊,我亲自收的这一批,约了好久才约上。”   闻言,余鹤微微蹙眉。   正常死亡的穿山甲?怎么正常死亡的,难不成这个人去抛了穿山甲的祖坟?   余鹤只当药贩子在说假话,并没有理会,显然是更不高兴了。   傅云峥从钱夹掏出几张美金,递给药贩子:“定金。”   药贩子看到钱,眼前登时一亮,他双手接过钱,先是数了数,又一张张辨别着真假,嘴上却说:“哎呦,这太多了。”   傅云峥看了眼腕表:“今天太晚了,我们少爷晚上还有应酬。明天你还在华人街等我们。”   药贩子点点头,连声道:“好的,好的。”   *   酒店内,余鹤手中是一张烟盒裁成的卡片,后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联系方式。   是那个药贩子给他的。   余鹤看着上面稚嫩的字体,疑惑道:“这怎么像是小孩的字?”   某些特殊产品在私下贩卖时,很多上游卖家为规避风险,会利用未满十四岁的儿童进行送货。   比如缅北地区的另一项更为著名的交易。   和药贩子接触下来,余鹤倒不觉得他身后有什么巨大的交易网,他们反贩卖违禁品这件事上显得有些生疏,不仅价格很低,而且连买主都能认错。   买卖双方断了联系就再没有其他途径沟通,怎么都不像后面有人指挥。   尤其是这个买主,估摸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亲自来采买一万块钱的甲片大概是为了自用,否则回国就算翻了十倍二倍倒手卖掉,也不过赚个十万,谁家傻少爷冒着被判五年到十年的风险赚这点钱?   再说一笔一万元的交易,两个人平分都没多少,后面还能有什么人?   傅云峥把纸卡从余鹤手中抽出来,随手放在茶几上:“别想这事儿了,明天正常回国。我的人会留下处理这件事。”   余鹤问:“怎么处理?”   傅云峥回答:“当然是交给缅北警方。”   余鹤躺倒在傅云峥腿上:“和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电视上......”   傅云峥抬手捂住余鹤的嘴,强行制止了余鹤后面的发言:“你少给我电视上电视上的,跟你说了多少次少看点电视?”   余鹤没反驳,噘起嘴在傅云峥掌心亲了一下。   傅云峥移开手掌,掐着余鹤的下巴迫使余鹤转过头:“国外不比国内,这里面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   余鹤早猜到以傅云峥的沉稳不会带着他犯险,但仍不免有些丧气,嘟囔道:“你自己在缅北带着穿山甲逃亡时怎么不觉得危险,带着我就危险了。”   傅云峥:“就是因为带着你才觉得危险。”   余鹤抬眼看向傅云峥:“怎么说?”   傅云峥轻叹道:“小鹤,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胆怯,你教会了我这两个字怎么写,写在了我的心上。”   傅云峥是惯会哄余鹤的。   就像有人拿着羽毛轻轻余鹤拨动心弦,余鹤心里的那点不乐意全被扫干净了。   傅云峥垂眸看向余鹤:“14斤的甲片确实不少,但绝对够不上走私一次的成本,查那个药贩子只怕查不出什么,他背后不见得有什么大鱼。”   一讨论这个,余鹤立刻来了兴致。   余鹤翻身坐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的价也太低了,我都不知道是真货还是假货。”   傅云峥沉吟道:“自从国内把穿山甲提升为一级保护动物以后,倒卖穿山甲制品的量刑幅度大幅上升,国内优质的穿山甲片大概能卖到每公斤1000美元。”   只是缅北政府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推进穿山甲保护,清缴许多盗猎集团,相关报道中常常提到成效显著,而形成规模的盗猎只要落网就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按理说,犯罪成本的提高后,供给价格也必然会水涨船高。   可这批货的价格居然比之前还要低,这本身就不正常。   毕竟盗猎也好、贩卖也好,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钱,总不会是专程做慈善,只为让搞走私的二道贩子发财吧。   所以,如果那个药贩子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批货,随便低价卖出去还好,要是整个缅北市场的价格都整体偏低,只能说明上游卖家有成本更低的来货渠道。   不论是什么渠道,一定都是沾满了穿山甲的血。   傅云峥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不忍,他对余鹤说:“我已经派人去打听缅北当地的穿山甲价格了,等等消息吧。”   回来的消息令人心中一沉。   整个缅北市场的穿山甲价格就是低到难以置信,药贩子给出的报价甚至还要比均价贵上30美元。   余鹤气得在屋里转圈,既生气缅北的水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清,又生气自己假装买主还能被那么业余的药贩子报高价!   他一直以为是他在忽悠药贩子,结果人家也在忽悠他。   余鹤简直要气炸了!   “我怎么到哪儿都挨骗?”余鹤难过极了,生气过后郁卒地靠在墙上:“傅老板你是对的,我确实不太适合追查这事,连和个杂鱼接头我都能成为被诈骗对象。”   傅云峥安慰道:“不了解行情被骗很正常。”   正这时,房门忽然响起。   余鹤走过去从猫眼看了一眼,打开门。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保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低声汇报:“傅先生,有人说他手上正好有两只活体穿山甲,40美元一斤,问咱们收不收。”   余鹤猛地抬起头,期待地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没法子,只好说:“收,和他说咱们买来当宠物,两只给他六百,不论斤数算,让他别乱喂东西。”   一只穿山甲通常在四斤至六斤左右,但有些卖家为了压秤,会给穿山甲灌水泥增重,这样的穿山甲即使买回来也救不活,傅云峥直接把价格开足,就是怕这些人在穿山甲的重量上动手脚。   现在风声紧,这些卖家很警惕,见了陌生人就会停止交易,所以余鹤他们都等在车上,由当地的一个蛇头去买。   这个蛇头是佣兵保镖的老朋友,未免打草惊蛇,余鹤他们没有报警。   不一会儿,身穿花衬衫的年轻男人拎着两个编织袋从街角走出来,保镖下车接过袋子,掏出两张美金递过去,那人没要,只和保镖站在街边抽了根烟就走了。   保镖扔掉烟头,警惕地扫视四周,继而从副驾驶上车。   关上门后,他才从前排座椅间隙递过编织袋。   余鹤接过袋子打开,只见里面的穿山甲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看不出死活。   傅云峥说:“看看它嘴角吐没吐黄沫。”   穿山甲消化系统脆弱,被喂了水泥的穿山甲会很快口吐黄沫,并且大多在两天内死亡。   余鹤看了看:“好像没有。”   傅云峥说:“那就好,去救助中心再好好检查吧。”   为防止被人跟踪,在开往救助中心的路上,他们换了两辆车。   无论傅云峥是否愿意,他都不得不承认,余鹤已经深陷其中,   他和余鹤都不是能对黑暗视而不见的人。   傅云峥并不想让余鹤参与进来,但他没有办法阻挡。   冥冥之中,一切的发展似曾相识,恍若傅云峥第一次在缅北救助穿山甲那样,从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微小事件切入,而后越陷越深。   他们似乎在经历一场轮回。   傅云峥能挡得住余鹤以身犯险,但挡不住余鹤的赤子之心。   就像当年傅云峥身边的人没能阻拦住傅云峥一样。   热血难凉,有些路,只能自己走过才知道坎坷。   余鹤总是要长大的。 第124章   到达救助中心时,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救助中心早就下班了。   帕汀匆匆赶来,打开了紧锁的院门。   他把两只穿山甲从编织袋里抱出来, 放在诊台上进行查看。   帕汀跟余鹤说:“还好,没有明显的人为外伤,这家伙胆子很小, 遇见危险就蜷缩起来,根本不需要捕捉,只要把它捡走就可以了。”   上次来救助中心,很多工作人员都来迎接, 余鹤也不好意思仔细观察穿山甲,现在这里只有帕汀,余鹤也没那么拘束,半蹲在笼子前,用一根草逗弄着里面的穿山甲。   穿山甲不知道谁在戳它,眯缝着小眼, 抽动鼻子嗅来嗅去。   还怪可爱的。   帕汀对余鹤说:“余先生,我们这儿还有一只带着幼患的雌性穿山甲, 你可以和穿山甲幼崽玩,它不怕人, 就是有点调皮。”   这只幼崽从还没睁开眼睛开始就一直养在救助中心, 从小就接触人类, 胆子很大。   穿山甲妈妈从笼子里爬出来后, 小穿山甲刚开始还趴在妈妈的尾巴上,只不一会儿便爬下来自己到处捣乱。   帕汀伸出手臂, 小穿山甲就爬到帕汀的手上,俨然是把帕汀当做了另一个妈妈。   穿山甲的鳞片和指甲都很锋利, 帕汀的手臂上有很多陈旧的伤痕,但他并不在意,拖动着手臂带着小穿山甲在瓷砖上滑来滑去,像是在滑滑梯。   帕汀示意余鹤伸出手,把小穿山甲引到余鹤手臂上。   余鹤半托着小穿山甲的尾巴举起手臂,近距离观察这种珍贵而神秘的野生动物。   同样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穿山甲受到的关注总是很少,有人要它的鳞片入药,有人信奉吃它的肉可以大补。   很少有人知道,中华穿山甲在华国大陆地区已经功能性灭绝。   ‘嗖’的一下,小穿山甲忽然伸出长长的舌头,吓了余鹤一跳,差点没把手里的穿山甲给扔出去。   余鹤惊魂未定,抱着小穿山甲看向帕汀:“它在干什么?我脸上有虫子吗?”   帕汀捧腹大笑:“哈哈哈,它不是在捕捉昆虫,小家伙是故意的,您到访那天我本来就想把它带过来,但特普会长说它会吓到您。”   特普是蒲山穿山甲救护协会的副会长,全名叫做桑达特普,是专程从蒲山过来迎接余鹤的。   余鹤也笑了:“确实有点吓人,穿山甲的舌头好长。”   帕汀说:“我们已经养了它两个多月了,等它再大一点,我们就计划将它放生。”   这时,傅云峥忽然问:“帕汀,之前你说,你们还建立穿山甲人工繁育地?”   帕汀点点头,将宣传册递给傅云峥:“是的,傅先生,穿山甲每年只生一胎,每胎通常只产一仔,自然繁殖很难恢复种群。”   “有成果吗?”   “我们的研究员都是从国外高薪聘请的专业人才,去年一年成功繁育出四只幼崽,很可惜的是有两只不幸夭折,其中一只已经放回族群,另一只还在基地作为优质种进入二代繁育。”   饲养穿山甲甚至比饲养大熊猫更加昂贵。   熊猫虽然珍贵,但作为杂食性动物,熊猫几乎什么都吃,食物来源也很丰富,主要食物竹子竹笋更是易于获取。   相比之下穿山甲的饮食结构就较为单一了,在山林中,大多是各种蚂蚁,包括许多虫卵和幼虫,这些食物富含蛋白质,但在人工饲养的过程中,很难模拟野外环境配出完全符合穿山甲进食规律的食物,使得穿山甲很容易出现偏食问题,导致消化系统疾病。   为了能模拟穿山甲的真实食谱,救护中心需要花费大量人力深入树林寻找摘取蚂蚁窝,或者遛狗似的带穿山甲在山林中觅食。   每只穿山甲要在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搜刮蚁穴,以穿山甲慢吞吞的动作,这就需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   综上所述,一只市场价在300美元的穿山甲,要是真在救助中心养上一年,光食物等日常开销的就是它原本身价的几十倍,更不必说生病时那天价治疗费用了。   帕汀双手合十,再次向傅云峥和余鹤表示感谢:“正是因为有傅先生和余先生这样的爱心人士,我们才能筹谋到足够的善款,供这些小家伙生存下去。”   余鹤问:“为什么缅北市场上还是有很多售卖穿山甲的渠道?”   帕汀并没有很惊讶,他指了指余鹤怀里的小穿山甲:“这对穿山甲母子也是我从黑市买来的,才200美元。”   余鹤和傅云峥对视一眼。   他俩用600买了两只,帕汀却只花了200元,看来缅北市场不仅价格低廉,而且十分欺生。   余鹤问帕汀:“为什么这么便宜?”   帕汀回答:“因为没人买。这边的穿山甲很难再往你们那里走私,别说是活体,就连冻体穿山甲都很难突破海关检查,而且一只就足够量刑,风险太大了,来收购的华国人比之前少太多了。”   缅北本地人没有食用穿山甲的习惯,自从华国把穿山甲升级为一级保护动物,政府就很少查处到冻体。   随着国家的大力宣传,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救助行列,很多华国人遇见都会顺手买下来。或者放生或者送到救助中心。帕汀说仅去年的活体救助量,就能达到之前五年的总和。   甚至有很多长居在缅北的华国人和贩卖野味的商贩成为朋友,商贩前脚收上来穿山甲,他们后脚就去买来放生。   这几乎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悖论,只要买就会存在市场,但不买,难道看着那些穿山甲被养死,甚至被端上餐桌吗?   一时间,余鹤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买这两只穿山甲了。   不知不觉间,他也成了购买链中的一环。   有些人可能会疑惑为什么不报警。原因很简单,一是与警方对接流程复杂,可能会延误救助时机,甚至打草惊蛇,二是作为一个在缅北生活的异乡人,能用200美元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去得罪背后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势力的本地人呢?   余鹤有些无措地看向傅云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傅云峥把小穿山甲从余鹤怀中抱过来,说:“这只穿山甲一定很感激帕汀救了它。”   霎时间,余鹤眼前的迷障瞬间消散。   如果连眼前这一只都不救,又怎么去苍生呢?   傅云峥若有所思:“去年一年,你们整个协会一共收到多少善款,又是怎么分配的?”   帕汀露出迷茫的神情,这种事显然不是他一个分支机构的工作人员能够接触的事情。   帕汀说:“这两年建设繁育基地的开支较大,但政府每年都会有专项拨款,所以我们中心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天色已经很晚了,余鹤和傅云峥是明天上午十点的飞机,即便还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决,但他们也该回去了。   不过不管怎样,余鹤已经达成了亲自救下两只穿山甲的成就。虽然他并没有出现在交易现场,而且还是用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把这两只穿山甲赎回来的。   真是晦气。   就在余鹤和傅云峥准备离开救助中心时,一辆宝蓝色的车开进了小院,帕汀往窗外望了一眼,奇怪地说:“是特普会长的车,会长怎么来了?”   帕汀出门去接待普桑达。   傅云峥从透过窗户看向停在院内进口车,意味深长:“这位特普会长来的也太是时候了。”   半分钟后,特普桑达大步迈进救助中心,手中捧着一只还没有小臂长得穿山甲幼崽,急匆匆地用英文说:“帕汀,快,有人从盗猎者那里救下了这只幼崽,快看看还能不能救活。”   帕汀从柜子里拿出毛巾,包起穿山甲幼崽:“这也太小了!”   特普桑达脸上露出怒容:“该死的盗猎者知道穿山甲很难养活,就随手丢在路边!”   帕汀带着幼崽去后屋拿保温箱。   前厅很快安静下来。   特普桑达这才看见屋内还有两个人似的,很惊讶地说:“傅先生,余先生,你们怎么在这里?”   余鹤不仅没有回答,反而是看向傅云峥。   帕汀和特普桑达都是缅北人,会长一进门居然说英语,这话明显是说给傅云峥和余鹤听。   只怪特普桑达做戏做得太过,一边用英文暗暗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一边又装作没注意到余鹤他们,实在太过矛盾。   傅云峥神色不动:“和会长一样,无意间买到了两只穿山甲。”   余鹤没说话,暗自和傅云峥交换了一个眼神。   特普桑达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在他眼中,眼前的漂亮男人不过是华国富商养的小玩意,余鹤看傅云峥的眼色再正常不过。   特普桑达叹了口气:“最近山里雨大,巢穴都被冲垮了,穿山甲会下山躲雨,这个季节的穿山甲很好捉,市面上会多一些,价格也低。”   余鹤才对穿山甲的价格产生疑惑,特普桑达便暗暗解释起价格低的原因,看来余鹤和傅云峥深夜赶到救助中心,有人坐不住了。   要不是特普桑达这样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余鹤一时还摸不准问题出在哪儿。   难道市场上流通的廉价穿山甲,居然是从自救助中心流出的?   特普桑达愿意演戏,余鹤也乐得配合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假使市面流通的穿山甲和真特普桑达有关,那必然是为了谋财。   既然特普桑达想要钱,那余鹤就拿钱试一试他。   余鹤垂下眼,双手握住傅云峥的胳膊,用英文跟傅云峥说:“傅先生,这些穿山甲真是太可怜了,我们再捐一些钱吧。”   此言一出,余鹤瞥见特普桑达的眼睛亮了一下。 第125章   傅云峥听见余鹤讲英文, 眼中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余鹤一瞧博云峥的眼神,就知道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特普桑达看不见的角度, 余鹤用拇指在傅云峥手臂内侧轻轻一捏,示意傅云峥配合他。   余鹤口中继续用英文说:“求你了。”   傅云峥摸了摸余鹤的脸,用英文回答:“宝贝, 这件事我们回去再商量。”   这话一语双关,说给特普桑达听的意思是他们要回去商量是否继续捐款,同时也是在暗示余鹤,他也看出来特普桑达不对劲, 但要不要继续查这件事得回去再商量。   余鹤不觉得有什么可商量的,这人都撞到余鹤手边了,余鹤根本没法装作没看见。   他抬起漂亮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向傅云峥,再次哀求道:“傅先生,求你了。”   傅云峥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他朝特普桑达微微颔首作别:“会长,天色已晚, 我们就不打扰了,再会。”   特普桑达赶忙上前, 双手合十和傅云峥道别。   一个人心中有多少欲望, 身上就有多少破绽。   余鹤并不是一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 但当他扔出‘捐款’这个诱饵后, 居然清晰地观察到特普桑达身上那种隐秘的焦急。   傅云峥牵着余鹤往门外走,同时低声呵斥余鹤:“你捐的已经够多了, 勋章也得到了,还想干什么?”   余鹤做戏做全套, 故意和傅云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你没听会长说吗,最近是雨季,穿山甲被迫下山躲雨,我们应该多捐一些钱,帮他们多安装几个红外相机,穿山甲就不会被人随便捡走了!”   傅云峥说:“你知道蒲山多大吗?穿山甲的行迹在野外本就很难捕捉,你就是安一百个相机,也不见得有一个能拍到穿山甲下山!”   没有人再比余鹤更会演一个飞扬跋扈的小少爷。   余鹤扬声道:“那我就捐一千个!一万个!我有钱!我捐我自己的钱!”   傅云峥沉下脸:“你有什么钱,还不都是我给你的?”   这句话非常损害一个成年男子的面子。   余鹤顺理成章地恼怒起来,他扭脸看向特普桑达的,对特普桑达说:“副会长,我明天就带着支票来,我真的有钱!”   傅云峥和余鹤一唱一和,把特普桑达完全绕了进去。   特普桑达是想要这笔钱的,无论他究竟和市场上来路不明的穿山甲制品有没有关系,这笔捐款对救助协会而言都很重要。   但特普桑达却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余鹤和傅云峥在他面前吵起来,都没有说一句劝解的话。   这明显是不正常的。   余鹤还想说些什么,傅云峥却很强硬地拽着他往外走。   余鹤只来得及匆匆和特普桑达说了一句‘明天见。’就被傅云峥推回了车上。   傅云峥打开车门,一把将余鹤推进去,而后从另一边上车,同时吩咐保镖回酒店。   车辆后座,余鹤没心没肺地靠在傅云峥身上:“你凶起来还挺帅的。”   傅云峥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很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推测:“大概率是救助中心里有内贼,偷里面本应该无害化处理的穿山甲制品卖。”   余鹤:“???”   他还没开始推导,怎么傅云峥哪儿就给出结论了?   他和傅云峥答的是一张卷子吗?   这人作弊吧!是不是开挂了???   余鹤歪头看着傅云峥,第一次想用‘多智近妖’这个词形容傅云峥。   余鹤目光灼灼,想什么又全写在脸上。   傅云峥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救助协会偷偷卖珍稀动物遗体的事十年前就有了,一点也不新鲜,更有甚者......”   更有甚者故意延误救助时机,可以造成珍稀动物死亡,就是为了增加死亡数量。   在救助中心,所有人都只会关注还活着的动物。   死掉的动物会很快进行无害化处理,每个救助中心负责这件事的也就那么一两个人,要钻空子非常容易。   没有谁会刻意去查死掉的动物到底有没有被烧掉。   余鹤恍然大悟:“对,那个药贩子说,这批甲片的来路很干净,我之前看蒲山救助会的宣传册,他们采购了高温气秒炉,专门用来无害化处理穿山甲制品。”   在善款富裕的情况下,救助协会也会收购穿山甲制品,减少穿山甲制品的流通。   倘若真是救助协会出了内贼,这一手卖一手买,慈善款从公账最终都流向个人口袋。   傅云峥点点头:“一斤几十美元的穿山甲全买了能赚多少钱,看来富商们的善款,才是他们源源不断的财路。”   在蒲山救助协会统一接管民间的穿山甲救助中心前,民间机构各自为政管理混乱,经常出现因设备落后,治疗不及时等问题造成穿山甲死亡,多次在年度评估中定级为次等。   等级评定不仅关乎政府拨款,也是慈善家们捐款时最常关注的依据。   环境差、评分低、捐款少成为恶性循环,救助协会一度陷入困境。   直到一位缅北当地的慈善家出手,出资将所有的救助中心整合重改,而后亲自飞往各地募款,最终将救助中心改建成现在的样子。   高端宠物医院般的救助中心吸引了大批慈善家捐款,在政府拨款中也总是能博得头筹。   穿山甲救助协会几乎成为最阔绰的救助机构。   如果真的是机构内部出了问题,那到底是从哪一环开始腐败的?   余鹤说:“可这都是咱们的揣测,咱们没证据啊。”   傅云峥看向余鹤:“你还真想把这事儿查下去?”   “当然了,我挣点钱多不容易。”余鹤把荣誉奖章扔在桌子上:“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破奖章,我捐的那些钱能买一火车这玩意。”   傅云峥说:“好,这事儿不给你个说法,你回国也天天惦记,不会消停。”   余鹤单手托腮:“还是傅老板了解我。”   傅云峥把桌面上的奖章拿起来,拇指从铜制章面上抹过:“捐款人有资格申请审计署清查协会账目,但他们既然敢私吞善款,账面肯定是做过的,浮皮潦草地查只会打草惊蛇。”   所以就算觉得特普桑达有问题,也不能从他开始查,一下子铲到特普桑达身上去动静太大,势必会引起后面人的警觉。   大鱼一下子捉不住,搅浑了水反倒不好。   不如先捞条杂鱼,再顺藤摸瓜,从下往上拽一个个拽出来。   比起善款被人贪墨,傅云峥更在乎那些被救助的穿山甲到底是真被放归山林了,还是成了谋骗善款的流通货币。   余鹤很聪明,不等傅云峥说完就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个药贩子?”   傅云峥轻勾唇角:“余少爷真聪明。”   余鹤双手抱胸,慵懒靠在藤椅里:“还有更聪明的呢,我要从黑市里找一只穿山甲,一只腹部有铁丝勒痕的穿山甲。”   蒲山市常年敢收卖穿山甲的商贩统共就那么几家,倘若昨天和救助中心一起放归的穿山甲又流入了市场,那势必绕不开经常合作的几个老卖家。余鹤倒要看看,那些穿山甲是真的回归了山林,还是转头就被其他人‘捡走了’。   傅云峥对此表示认同:“我们可以在缅北留一段时间,但一切交给警方出面,他们查成什么样子就是样子,不准钻牛角尖更不准冒险,听见没有?”   余鹤中食二指在额角一点而后轻轻扬起,向傅云峥行了个军礼:“遵命,长官。”   *   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   警车中,当地警署的署长用缅语向傅云峥解释:“那个药贩子叫做李文泰,他是华国人,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实在不好贸然进入华人街抓人,而且还要协调华国大使馆,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傅云峥扶了下左耳上挂的同声翻译器,没说话。   翻译器翻译中传译过来的中文很奇怪,余鹤发现自己居然听不懂翻译过来中文什么意思,不得不摘下翻译器调低语速。   傅云峥跟余鹤说了一遍署长的意思:“抓李文泰没用,他是华国人,就算抓了也很快会由大使馆介入,他们没有权力审讯李文泰,而且缅北警察进华人街抓华国人的事比较敏感,没有绝对的证据不好做。”   余鹤不知道傅云峥跟他说的是‘解读版’,还当是他的同声翻译机出现了问题才吞掉这么多有效信息,他顺手摘下耳机,问:“那个缅北人呢?”   署长回答:“他叫阿坤,是一家高利贷公司的打手,他弟弟有白血病,经常从李文泰那里买仿制药,算是会相互帮忙的熟人。”   傅云峥剑眉微敛:“署长的意思是,阿坤不是专门倒卖穿山甲的,他不知道上游是谁?”   署长嘿嘿一笑:“是这个意思。我们的线人说,穿山甲的事和阿坤没什么关系,他就是替李文泰站一回场子。”   傅云峥在余鹤耳边将消息复述一遍,并补充道:“高利贷公司在当地都很有背景,阿坤的老板应该是和警署关系不错,所以警署不想把阿坤扯进来。”   无论大事小事,遇见事先把困难摆出来几乎成了通用的万金油,这样将来解决了更显得他们用心,解决不了也能免遭责难。   傅云峥见惯了这种官僚主义的作风,余鹤却没见过,还以为这事真很难。   余鹤打生下来就不是迎难而上的性格,他今天起了个大早,原本以为能在车上看到什么精彩的抓捕现场。   结果药贩子李文泰是华国人不能抓,打手阿坤是关系户也不能抓。   实在没什么意思。   余鹤破案的热情大幅度下滑,他问傅云峥:“现在还赶得上回国的飞机吗?”   傅云峥看了眼表:“赶不上了。”   余鹤靠着车窗,满脸索然:“算了,今天也没昨天那么生气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国吧。”   署长哪儿能想到他两句话就敲响了余鹤的退堂鼓,说得余鹤都想回国了,这怎么行?   华国的傅氏企业虽然早就撤出了缅北市场,但仍在缅北多家银行持有股份,傅家当家人的影响力摆在这儿,又在救助中心足足捐了几千万美元。   署长想借傅云峥的影响力把这件事查透,把重拳打击穿山甲贸易链作为一桩耀眼的政绩,绣在自己履历上。   现在傅云峥怀疑穿山甲制品流通链上存在监管漏洞,提出调查,要是让自己两句话打发回国,这消息要传到国际上,任谁听了不觉得是警方有意包庇,往后谁还敢往缅北捐款。   那缅北成什么了,全亚洲最大的黑货流通吗? 第126章   署长当机立断, 他话锋一转:“像阿坤这样的打手催债时把人打残打伤是常有的事,我们可以借这件事把阿坤带到警局调查。”   余鹤疑惑地看向傅云峥。   警署署长继续说:“李文泰得知阿坤被带走的消息后,一定会有所动作, 但咱们得让李文泰知道阿坤是因为穿山甲的事带走的,余先生,您愿意配合我们在现场站一站吗?”   只要余鹤出现在阿坤的逮捕现场, 李文泰自然而然会以为阿坤是因为和余鹤的交易才进的警署。   在李文泰的视角里,抓了阿坤以后下一个就是他,在这种危机之下,他必定会在想方设法保全自己。   当一个人在慌乱中有所行动, 就是他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   *   缅北警署行动迅速,也许是为了在傅云峥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场面非常盛大。   十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呈包围之势,堵在阿坤家门前的小巷子里。   余鹤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在电影中才看过的场景。   全副武装的武警从防爆车上跳下来,手持自动步枪慢步迫近,后方还有手举防爆盾牌的警察将余鹤挡在身后。   傅云峥坐在警车上, 撑着手臂看向不远处的余鹤。   余鹤答应傅云峥参加完这次行动就立即回国,否则傅云峥绝不允许余鹤在这里露脸。   这太危险了。   缅北的治安比国内差太多, 由于边境线与东南亚许多国家接壤,数不清的穷凶极恶之徒通过密林在东南亚一带流窜。   即便署长已经再三和傅云峥保证那个叫‘阿坤’的只是个小角色, 但傅云峥仍不能完全放心, 署长特意和上级联系, 调来了一队武警随行。   这次行动的阵仗很大, 附近的居民被强行疏散,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还以为前面有人在抢银行。   现场没人说话, 全部行动均以手势交流。   就像是在拍一场无声的电影。   这是条破败老街,道路狭窄而脏乱, 墙面上画着乱七八糟的黑色涂鸦,晾衣绳上花花绿绿的衣服特别显旧。   眼前的破败和警方周密的布置形成强烈对比,过分安静和严肃的场景竟然露出些荒诞的喜剧感。   余鹤站在原地,像是脱离于戏目外的第三人,完全无法入戏。   他已经后悔出现在这里了。   余鹤后知后觉,发现一切和他想象的并不相同。   缅北警方如此热切地推进这次行动,不是为了保护穿山甲,也不是为了给他和傅云峥一个交代。   倘若缅北的媒体也和国内营销号一样,那余鹤大概都能猜到接下来他们会大肆宣传的新闻标题了——   重拳出击!蒲山警署针对穿山甲走私贸易开展专项行动!   这不是一项行动,这是一桩政绩。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假使真能查出什么问题,调查结果最终将转呈至华国大使馆,成为一条缅北警方不遗余力替华国富商追回慈善款的国际美谈。   在整个过程中,除了余鹤和傅云峥,并没有人真的在意善款到底是用在了哪里。   亲身站在这里,余鹤切实地接触到了这个世界最残忍而真实的一面。   余鹤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傅云峥。   刹那间,傅云峥许多的神情都有了解释。   傅云峥早就知道,但仍没有阻止余鹤一厢情愿地追查,他放手让余鹤自己选择想走的路。   有些路,总要自己走过才知道怎么回事。   余鹤曾经简单地以为世界的运转是依据对错。   原来是围绕着利益。   这个世界永远不是余鹤想要的样子,它是那么复杂又那么简单,重重叠叠的行为后面有着最简单至极的动机。   这真是太无趣了。   即便周围是余鹤期待已久的热血场景,可余鹤却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致,他就像一个被迫参与其中的群众演员,只想快点结束,收工回家。   若不是亲身站在这里,余鹤满身热血也凉不下来。   扩音器中响起了缅语警告,阿坤家门前左右各蹲伏着一名黑衣武警。   余鹤没开翻译器,听不懂扩音器里在说什么,但根据余鹤丰富的观影经验,大概是‘里面的人出来,你已经被包围’了之类。   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余鹤看到阿坤打开门,看到武警将阿坤扑倒在地,扬起了一片灰尘。   尘烟四起,余鹤听到阿坤在用缅语说着什么,警察也在呵斥,他们用膝盖顶在阿坤的后背上,好像阿坤真是什么危险的恐怖分子。   银色地手铐反扣在阿坤的手腕上,武警押着阿坤往车上走。   整个逮捕的过程不超过两分钟,之前数个小时的布置周密布置略显可笑。   在上车之前,阿坤回头朝家门望了一眼,继而被按着头推进了车里。   余鹤顺着阿坤的视线看过去,在门后的阴影中看到了一个藏着的小孩。   是阿坤的弟弟。   他像一只警惕的幼兽,只露出小半张脸,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充满着惊慌与害怕,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被警察带走了。   载着阿坤的警车驶离小巷,武警的防暴车紧随其后。   当现场军警撤离大半后,附近的居民才从各个角落里重新出现,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   负责扫尾的警察走进阿坤家里搜查,藏在门后的小男孩就像遭到清扫的老鼠,暂时被赶出了家门,愣愣地站在阳光下。   那一刻,余鹤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余鹤没有理会叫他离开的署长,他绕过挡在他身前的警察,朝那个小孩走过去。   眼前的男孩看起来只有八岁左右,很瘦,也很苍白,手中抱着一个破旧的木盒。   男孩黑黝黝的眸子落在余鹤身上。   和男孩对视的瞬间,余鹤心里很不好受,他摸了摸口袋,却没有什么可以给那个男孩。   他兜里连一块糖也没有,只能空着手蹲在男孩面前。   男孩没有动,看着余鹤说了句缅语。   余鹤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下意识打开耳朵上的同声翻译器。   不远处的警察快步走来,从后面托着那男孩的肩膀把他带离余鹤面前。   那个警察用英语向余鹤解释:“小心点兄弟,他说他见过你。”   男孩意识到余鹤听不懂缅语,就用不太流畅的英文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说:“昨天,我在,箱子后面。你很,漂亮。”   余鹤示意警察放开那个男孩,他走过去,半蹲在男孩身前,将另一只翻译耳机挂在男孩耳朵上,说:“你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男孩低头看着手中的木盒:“爸爸被带走时,哥哥也是这么说的,但爸爸没有回来。”   余鹤呼吸一顿,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男孩应该是害怕的,他的眼神让余鹤想起了麻袋中的穿山甲。   余鹤伸出手擦掉男孩脸上的泥点:“对不起。”   男孩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件他早已确定的事实,他说:“都怪我,如果我不生病,爸爸和哥哥就不会这样。我要是早点病死就好了。”   余鹤鼻尖猛然一酸,喉结微动,勉强压抑住喉间的哽咽。   余鹤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阿坤为财害命的事实无法抹除,被警署带走调查理所应当,可看着眼前瑟瑟发抖又强作镇定的小男孩,余鹤根本没办法克制心中不断升起的愧疚。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人在一往无前时,从不会看顾左右。   早上在警车里,余鹤分明清楚地听见警署署长提起过阿坤有个得白血病的弟弟,可那时的他过于执着于结果,只想知道缅北黑市流通的穿山甲制品来自何处——   当人的关注点过于聚焦于某一件事,则会不自觉地将‘无效信息’过滤掉。   于是在追寻真相的路上,余鹤随波逐流,冷眼旁观整个事件的进展,却将这个得了绝症的男孩落在了原地。   余鹤将呼吸放的很轻,他握住男孩冰凉的手,说:“你不会病死的,我是医生,我可以帮你看病。”   男孩摇了摇头,他蹲在地上把手中抱着的破木盒打开,里面玻璃弹珠、玩具卡片、木雕的小马,还有几张在阳光下泛出漂亮光泽的褶皱糖纸。   男孩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警察,小心翼翼地翻开卡片,露出下面的两张美元。   两张崭新的绿色美元和木盒里杂乱的小玩意格格不入。   男孩将木盒整个推到余鹤面前:“定金还给你,你能让他们把我哥哥放了吗?”   余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垂下视线,看着眼前的木盒,盖在卡片下的美元像个巴掌一样狠狠抽在余鹤脸上。   余鹤耳边响起阵阵嗡鸣。   见余鹤没有回答,男孩摘下耳机,轻轻放在木盒上,把木盒朝余鹤的方向推了又推,之后很慢很慢地退回檐下阴影里。   他就站在离余鹤两米开外的地方,背靠着墙,可余鹤失去了再次和男孩说话的全部勇气。   余鹤分明游离于整个事件之外,又是整个事件发生的始作俑者。   我做错了吗?   余鹤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他飞快地用拇指抹了下眼角,转过身背对男孩,独自站在空空荡荡的天地间。   在今天之前,余鹤一生问心无愧,可今天之后,他再也不能这样说了。   这就是天地众生。   对错二字实在太过单薄,世上的因果环环相扣,无数个看似‘正确’的选择撞在一起,缠绕成一股汹涌的洪流,裹挟着所有人向前走。   你以为那是你的选择,其实命运的必然。 第127章   余鹤和傅云峥最终还是没有按照原计划回国。   傅云峥原本只是以为余鹤会重新经历他当年经历的一切,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无功而返,但当那个白血病男孩出现后,事情发展的轨迹出现了变化。   余鹤终究不是傅云峥, 他没有傅云峥那样执着,注意力一如既往容易转移。   对余鹤来说,留在缅北的原因已经从穿山甲变成了那个小男孩。   “那个小孩太小了, 没人管他万一饿死了怎么办?”面对傅云峥的忧心,余鹤信誓旦旦地保证:“等阿坤从警署放出来,咱们就立刻回国。”   连续几天碰壁后,余鹤终于和阿坤的弟弟成为了朋友。   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虽然大家都很不愿意承认, 但长得好看的人,在人际交往上确实有着天然优势。   若是余鹤真心实意的去讨谁喜欢,上到80岁下到3岁,就没有他讨不到的。   余鹤迈进那条破败的小街,手上捧着一个旧木盒,漫不经心地敲响了阿坤家的门。   小男孩急匆匆打开门, 脸上的笑意比午后的阳光还要明亮,门前没有人。   没有看到余鹤, 男孩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低头关门时, 却看到了地上的木盒。   男孩眼睛一亮, 蹲下身打开木盒, 五彩缤纷的糖果从木盒中流淌出来。   糖果盛得太满了, 失去盖子的压力,争先恐后地洒了满地, 彩色的糖纸照亮门前布满裂纹的青砖,也照亮了男孩的笑容。   男孩抬头张望, 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叫了一声:“余鹤!”   一只白色的纸飞机破空而来,男孩顺着纸飞机飞来的轨迹向上望去,正看见坐在墙头的余鹤。   余鹤坐在墙头,笑容比蓝天白云还要明媚。   “小栓!”   阿坤弟弟的名字用缅语音译过来实在太复杂,男孩重复了好几遍余鹤也没能把那几个别扭的音节记下来。   男孩的名字中有一个音节的发音类似于‘栓’,余鹤就叫男孩小栓,希望这个名字能把男孩的命拴住。   余鹤叫了男孩一声,指了指墙内,而后从墙头上一跃而下,跳进了男孩家的院子。   男孩用衣摆兜着木盒和溢出来的糖果,反身回家。   阿坤家的大门才关上,男孩又打开门跑出来,把余鹤丢过来的纸飞机捡走了。   巷口的保镖单手按着耳麦,汇报道:“傅先生,余少爷进去了。”   傅云峥应了一声:“跟紧点,缅北不比国内。”   保镖接到傅云峥‘跟紧点’的指令后,立即抬步向前,却在抬腿的瞬间听到身后的破空之声。   保镖俯身回头却已为时已晚!   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保镖后颈。   傅云峥这边听到一阵闷响,他闭了闭眼,平静地接受了早已预见的现实。   悬在心口的利剑终于落了下来。   蓝牙耳机摔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男人慢步走来,捡起落在地上的蓝牙耳机。   他将耳机放在耳侧,用英语说:“傅先生,我有一桩生意想与你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傅云峥反问:“你想要什么?”   男人说:“阿坤被逮捕那天,他弟弟给了你一个木盒,我要那个木盒里所有的东西。”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傅云峥意料,他站起身,走向写字台:“稍等。”   将从木盒里倒出来的东西翻了一遍,傅云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傅云峥微微蹙起眉:“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但我可以把木盒所有的东西都带给你。”   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先把东西带过来再谈吧。”   傅云峥长眸微垂,吐出两个字:“地址。”   男人先是说了一个地点,然后说:“不必太过着急,您的情人很漂亮,我不介意和他多相处一会儿。”   傅云峥说:“十五分钟。”   男人的英文口语很好,带着标准的美式发音:“傅先生果然雷厉风行,静候大驾。”   结束通话后,男人随手把蓝牙耳机扔在地上,黑色的皮鞋踏轻轻碾过,将耳机踩得粉碎。   男人转身迈进后巷。   耳机上跳动的指示灯闪烁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   余鹤正和小栓在院子里玩纸飞机。   咚咚咚咚咚咚,院子的后门忽然被敲响。   急促地敲门声吓得小栓一下子站起身,他看向后门,用缅语问:“谁?”   门外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说了句什么。   小栓赶忙上前开门。   余鹤拽住小栓,压低声音问:“谁呀?”   小栓回答:“是哥哥的朋友!”   余鹤站起身:“我去开。”   余鹤拉开破旧的木门。   后巷内,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男人一下子倒了进来。   余鹤还没反应过来,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已经一把将那个男人接在了怀里。   男人脸色苍白,看见余鹤的瞬间瞪大了双眼。   “余哥?”   这个男人说的居然是中文,还认识余鹤!   余鹤皱起眉:“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姓余?”   男人眸光微颤,他紧紧握着余鹤手臂,嘴唇颤抖:“余哥,余鹤,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黄少航啊,咱们在一个私立高中念书,我是你学弟。”   学弟?黄少航?   记忆中模糊的娃娃脸和眼前清瘦五官渐渐重合,回忆穿过岁月的淡雾,轮廓渐渐清晰。   余鹤想起来了,他很是惊讶:“小航?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上高中的时候不是个小胖子吗?”   黄少航:“......”   黄少航深吸一口气,沾满鲜血的双手攥紧余鹤手臂:“余哥,先进去再说,有人要杀我。”   余鹤大吃一惊:“什么?”   小栓上前关紧院门,看起来可比余鹤冷静。   他哥哥的朋友经常满身是伤的从后院门进来,小栓习以为常,熟练地将血迹抹净,又返身去取医药箱。   阿坤家里医药箱中工具齐全,似是经常在家处理这样的外伤。   余鹤扶着黄少航走进屋内,放他在沙发上躺好,问:“伤哪儿了?”   黄少航侧身,解开被血染湿的衬衫,半脱下外衣,露出一条长逾二十公分的伤口。   伤口皮肉翻开,鲜血不断涌出来。   余鹤握着纱布的手一顿:“小航,你这伤口需要缝针。”   从门口到屋内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黄少航的唇色已经因失血而明显发白,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黄少航拍着自己额角摇了摇头,强行使自己清醒过来:“不行余哥,没法去医院,他们的人守在巷口,等着杀我回去复命。”   余鹤心中充满了疑问,可他根本来不及问。   不断涌出的鲜血冲击力极强,在这个流速之下,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倒计时出现在黄少航头顶。   每过一秒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余鹤没时间深入思考这些疑惑,感性情绪在此时无限削弱,在重大危机之下,近乎绝对的理性接管了余鹤的思维。   先救人!   此刻,余鹤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凭借本能进行机械化操作。   整个世界短暂的静止,一切外物都无法惊扰余鹤,他眼前除了这道亟需处理的伤口什么都没有,他毫不犹豫地取出针,在酒精中一蘸,而后飞快地刺在黄少航身上几处穴位止血。   余鹤的专注力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当下到第六根针时,血流的势头终于渐渐止住,余鹤没有掉以轻心,又接着下了三根针。   用手背抹去额角的汗,余鹤拿无菌棉擦净伤口上糊着的血,狭长的伤口疮面平整,上深下浅。   这是刀伤,从上砍下去,力道随着下滑减弱。   捻出手术缝合针,弯钩状的针尖穿过皮肉,黄少航全身一颤,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这动作一下打断了余鹤的托管模式。   余鹤心神巨震,暂时抽离的情感重新回归,他看着手下翻卷的伤口,握针的手不自觉轻颤。   卧槽卧槽卧槽,他怎么连缝合针都穿好了?   神思归位后,余鹤开始注意到外界其他的东西。   比如自己额角后背的汗、黄少航颤抖的身体,还有后背陈旧的伤痕。   黄少航身上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伤,后颈处还有一块显眼烙疤。   感觉到余鹤缝合伤口的手停了下来,黄少航微微侧头:“怎么了,余哥。”   余鹤定定神:“你是来缅北当特务了吗?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黄少航轻笑一声:“余哥,你说话还是这么有意思,我以前就最喜欢听你说话了。”   余鹤穿针引线,缝口袋般把黄少航后背的伤口缝合起来:“先凑合上,你必须得去医院。”   黄少航趴在沙发扶手上,削瘦的后脊蹦出一道漂亮的线条,每当缝合针穿过时肌肉会不自觉地痉挛,他指尖狠狠扣在沙发扶手上,力气大到指尖泛白,轻轻颤动。   他告诉余鹤:“高二那年暑假,我爸死了,妈妈带着我改嫁到缅北。”   余鹤非常诧异:“黄叔叔怎么......”   他去明都参加慈善晚宴是初春,那会儿黄少航的父亲还好好的,怎么暑假人就没了?   这也太突然了?   黄少航语气平淡:“是车祸。”   余鹤擦掉伤口中渗出的血水:“你后来一直在缅北?”   黄少航点点头:“是,我现在替继父管些生意上的事,偶尔会遇见下手黑的同行,我都习惯了。”   余鹤没问是什么生意。   阿坤是高利贷公司的打手,黄少航既然和阿坤是朋友,同行下手又这么黑,想来总归不会是太见得光的那些。   读高中时,黄少航是个阳光开朗的小胖子,父亲是明都首富,因只有一个儿子对黄少航很是娇惯,黄少航在家里耀武扬威,在外面却很怂,转校后被高年级学生欺负也不作声。   余鹤最烦欺负同学的霸凌行为,基本上见一次打一场,碰巧遇见后,顺手把黄少航救了出来,当时黄少航红着眼圈,说以后跟着余哥混。   谁能想到,不过几年不见,黄少航的变化竟然这样大。   不仅整个人抽条似的长高,圆乎乎的娃娃脸也凹陷成深邃的轮廓,跟吃不饱饭似的,身上还全是旧伤。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居然让黄少航顶着一道狭长刀伤,若无其事地说习惯了。   虽然余鹤和黄少航已经都五六年没见面,但骤然重逢后,曾经远去的记忆再度清晰。   余鹤缠紧绷带,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第一眼我真是没认出来。”   没有打麻药缝了这么多针,黄少航满身冷汗,脱力地趴在沙发上。   黄少航单手摸在后背的绷带上,回头朝余鹤一笑:“我一眼就认出余哥了,余哥还是什么都会。”   余鹤皱起眉:“你这伤还是得去医院看看,要是感染发起烧来很危险。”   黄少航嘴唇上是被自己咬出的血痕,他用拇指把血珠抹下去:“余哥,你和我接触过,他们肯定会盯上你。一会儿我的人来了,你就跟我走吧,我派人保护你。”   “不用了,等你的人来了我就回去。”余鹤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先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   听到余鹤提起男朋友,黄少航明亮的眼神有一瞬灰黯。   余鹤没有看到。 第128章   余鹤只顾着看手机上的无信号, 并未注意黄少航神色变化。   余鹤晃了晃手机往外走:“信号有点不好。”   黄少航撑起手臂,说:“余哥,他们肯定开了屏蔽器防止咱们报警, 你先跟我走吧,这儿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后院的院门猛地响起敲门声。   敲门声宛若丧钟, 屋内三人俱是一震。   黄少航利落地翻身起来,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重伤的患者,他背靠在堂门后,谨慎地探脸观察:“可能他们找过来了。”   敲门声响了一阵, 外面隐约传来几句缅语。   ‘嘭’的一声巨响,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撞开木门,直接开进了后院!   余鹤简直惊呆了:“卧槽!”   黄少航反身关上后堂门,把还在发呆的余鹤推向前堂:“你从前门走!把身上的血衣服脱了。”   余鹤反手拉住黄少航:“那你呢?”   黄少航一把推开余鹤,说:“他们抓到我就不会追你们了!你快走。”   “你他妈在逗我?要走一起走啊。”   余鹤扭头去找小栓,抱起小栓就往前门跑。   身后的堂门被踹开, 几个缅北人拎着砍刀冲进屋内,问也不问, 挥刀就砍。   见着什么砍什么,连桌子都给踹倒了。   这是来杀人的还是来□□的?   缅北太可怕了!   好在房间内十分局促, 余鹤他们三两步就跑向了前堂。   余鹤抱着小栓跑向巷口, 却没在巷口看到平时跟着他的保镖。   怎么回事?人呢?   这保镖关键时刻就消失是怎么回事?   真的该让傅云峥换一家安保公司聘用了!   正这时,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黄少航面前, 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挡住了后面的追兵。   一场余鹤从未见过的乱斗, 发生在这条不起眼的小巷。   黄少航趁乱招呼余鹤上车:“余哥,先跟我离开这儿, 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联系你男朋友。”   余鹤转身上车,越野车飞速驶离小巷。   街口角落,被踩碎的蓝牙耳机落在原地。   黄少航侧身背对余鹤,目光在那只破碎的耳机上一扫而过。   *   余鹤失去了和傅云峥的联系。   手机恢复信号后,余鹤第一时间将电话打给了傅云峥,长久的等待音过后,电话自动挂断。   又打了两个,依旧没有人接。   余鹤很少有给傅云峥打电话却打不通的时候,此时不免心慌意乱,他皱起眉,将电话拨到了傅云峥身边某个姓王的保镖手机上。   电话很快接通。   余鹤开门见山:“王哥,傅先生呢?”   保镖没回答,反而问余鹤:“余少爷,你现在在哪儿?”   余鹤察觉到不对劲,他看了一眼黄少航:“我和我朋友在一起。”   王哥说:“地址给我,我现在去接你,见面说。”   余鹤单手捂住话筒,跟黄少航说:“小航,我就在前面下车吧,我家人要来接我。”   黄少航透过车窗四处望了望:“这里还不行,这边是拐子三的地盘,你让你家人直接去文华饭店,我的人都在那儿。”   余鹤点点头,拿起电话:“王哥,你去文华饭店吧,我们在那儿见。”   在车辆驶进文华饭店以前,余鹤完全没有想到整个文华饭店都是黄少航的地盘。   迎宾台前,百十号人都在门口迎着黄少航下车。   黄少航在这一带显然很有势力。   余鹤一下车就看到了王哥。   王哥走过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那些人,又看到余鹤身前的血迹:“余少爷,你受伤了?”   余鹤回答:“不是我的,傅云峥呢?”   王哥带着余鹤走到没人的角落,低声说:“傅先生失踪了。”   余鹤心口一紧,全身的血液倏然凝固:“你说什么?”   王哥将来龙去脉讲给余鹤:   “你一进阿坤家的院子,跟着你的保镖就受到了袭击,有个年轻男人找到傅先生,暗示你在他手上。我们当时怎么都联系不上你,阿坤家后巷发生了械斗,两帮人马堵在巷口,我们的人进不去,都以为你被带走了......傅先生带着那个人要的东西去了望海楼,现在还没回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方声东击西,根本是冲着傅云峥来的。   傅云峥深入浅出,身边总是跟着许多保镖,对方知道不好下手,就利用余鹤打了个时间差,唱了出空城计把傅云峥引了过去。   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地算计傅云峥?   余鹤当机立断:“我去望海楼找他。”   王哥赶忙把余鹤拦住:“我的少爷啊,你俩可别一个找一个的了。你现在跟我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从长计议。”   余鹤心中疑窦丛生。   他看向不远处的黄少航,剑眉微皱。   黄少航身边站着好些打手,各个膀大腰圆、气场十足,黄少航站在其中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让人一眼就能瞧出他是这群人的头头。   多年未见,物是人非,黄少航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矜傲又软和的小少爷了。   缅北是个吃人的地方,能在这儿稳稳立足,黄少航绝不简单。   余鹤和傅云峥前前后后失联也不超过二十分钟,怎么就偏偏赶上了一场帮派斗争,而对方正正好好卡着这段时间布好了局请君入瓮。   余鹤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是从前,他不会这么轻易怀疑黄少航。   黄少航见余鹤走过来,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这几年,黄少航变化很大,只是一见余鹤傻笑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   余鹤定了定心神,他对黄少航说:“你跟我过来。”   纵然黄少航在此地的势力如日中天,可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听余鹤的话,闻言点点头,二话不说跟在余鹤身后,走到回廊下。   余鹤找了个背风地方:“你站这儿。”   黄少航就乖乖站过去。   余鹤靠在廊柱上:“小航,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现在和上学时很不一样。”   黄少航低头捏着自己手指:“余哥,你想说什么?”   余鹤紧紧盯着黄少航:“咱们今天碰见是巧合吗?”   黄少航倏地抬起头,眼眸颤抖:“余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鹤双手环抱于胸前,这是明显防御的姿态,他说:“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黄少航激动道:“当然不是!什么叫不是巧合,你觉得这是我设计的吗?我设计自己被人追着砍?我有病吗?”   余鹤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事关傅云峥,旁人的情绪他无心理会。   余鹤淡漠地陈述自己心中的疑虑:“小航,这太巧了。”   黄少航一下子眼圈红了:“你觉得巧,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我!”   余鹤无言以对。   黄少航仰起头看向余鹤:“对我来说一点也不算巧,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缅北,每次被欺负都想着余哥要在就好了,余哥肯定会帮我、肯定会救我。你知道今天我碰见你时有多开心吗,我甚至以为那是我临死前的幻觉!对你来说就是巧合,就是我的设计!”   余鹤错开视线。   真是糟糕,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冷漠,黄少航一哭,余鹤就不知道该怎么质问他了。   余鹤放缓语气,继续问:“在你出现的二十分钟,巷口械斗进不去人,信号屏蔽打不通电话,有人利用时间差找到傅云峥,骗他说我被抓走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段时间我和他联系不上?”   黄少航愣了一下,哽咽问:“傅云峥是谁?”   余鹤:“......”   说起来,余鹤第一次和傅云峥见面,黄少航也在场。   这一刹那,余鹤的思绪穿越时空,回到了和傅云峥初见的那一晚。   傅云峥站在台上演讲致辞,余鹤和黄少航站在台下。   余鹤夜盲看不清座位卡,黄少航眼神也不怎么样,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最终给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当年那个迷迷糊糊的小胖子和眼前的黄少航逐渐重合,余鹤还是没法狠下心来怀疑他。   算了。   虽然余鹤心里对黄少航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黄少航回答也确实没什么不妥。   缅北街头的械斗并不罕见,即便黄少航没有出现在余鹤面前,当时的情况也足够阻止傅云峥和余鹤联系。   如果真的是黄少航,他何必出现在余鹤面前呢?   这不是反而暴露了自己?   余鹤抬头靠着廊柱,轻声说:“你还记得你高二那年春天,我去你家玩,咱们一块儿参加了个慈善晚宴吗?”   黄少航点点头:“我记得。”   余鹤:“当时在台上演讲的那个青年慈善家就是傅云峥,现在是我男朋友。”   黄少航发出了和当年一样的疑惑:“啊?他岁数也太大了吧!”   余鹤炸毛道:“哪儿大了,人家今年才三十六!”   黄少航哦了一声,摸摸鼻子:“哦,三十六啊,我一直以为他和我爸差不多大。”   余鹤扬手作别:“算了,既然你不知道这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余鹤转身往回廊外走。   黄少航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余鹤的手臂:“余哥,我在这边还认识些人,你别着急走,我帮你问问好不好。”   余鹤没有拒绝。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余鹤成日里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这回找不到傅云峥,他终于感同身受,体会到自己失踪时傅云峥的多着急了。   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神魂不稳,坐立不安。   明明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从头开始慢慢分析,剥茧抽丝,但大脑却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思绪乱成一团,根本没办法思考。   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可他一个都解不开。   倘若此时有人告诉余鹤哪里有傅云峥的消息,余鹤定会毫不犹豫前去求问。   可是傅云峥在哪里呢?   他应该听傅云峥的话早点同他回国的。   从到达缅北至今,他们有无数次回国的机会,可是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的耽搁了。   因为穿山甲制品、因为救助中心、因为阿坤的弟弟。   每一件事情发生时,余鹤心里都想:师父教他出门见天地、见众生,假如当下视若无睹,将来有朝一日回忆起来他肯定会后悔。   是,他应该锄强扶弱、行善积德,天地众生都很重要,但和傅云峥比起来那些算得了什么!   天地没有余鹤也能转,众生没有余鹤照样活,可余鹤没了傅云峥就是失了魂,丢了魄。   他活不了!   余鹤骂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他真是因小失大,什么叫弃本逐,什么叫弄巧成拙。   以后他再也不管闲事了,一定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再也不到处惹祸,只要老天能把傅云峥还给他。   不不不,如果老天能把傅云峥还给他,他会捐更多的钱,做更多的善事。   行善积德也好,吃斋念佛也好,只要傅云峥好好的什么都行!   千万不要傅云峥让出什么事。   拜托了。 第129章   “望海楼是拐子三的地盘。”   文华饭店内, 余鹤和黄少航面对面坐在包厢中。   黄少航后背有伤,只能斜靠在沙发上,他以手撑头, 疲惫地阖上眼:“今天追杀我的,也是拐子三的人。”   单独面对余鹤,黄少航挺直的后背放松下来, 终于露出几分受伤后的虚弱,好像只有在余鹤面前,他才不必伪装成强大悍然的模样。   黄少航说:“我身边的人看似多,但真正能信任没几个, 今天的行踪,就是被手底下的人泄露出去的。”   没有人会可怜他身上的伤,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要露出一点脆弱和破绽,敌人就会扑上来将他撕咬得一块骨头渣都不剩。   黄少航拿起桌面上的香烟,叼在唇边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   “余哥, 这就是缅北,我在这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想回国, 也很想你。”   环狼群饲, 曾经躲在余鹤身后的小男孩宛如雨后青竹, 在一夕之间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沉稳青年。   烟雾弥漫, 袅袅在包厢内散开。   隔着蓝灰色的烟雾,余鹤看不清黄少航的脸。   余鹤垂下眼帘, 不知在想些什么,拇指无意识地按着食指关节, 问:“拐子三是谁?”   黄少航抬眼看向余鹤:“是我三哥,我继父原配的第三个儿子。”   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暗藏着缅北某家帮派势力中几代的爱恨情仇。   余鹤没有细问,他现在实在无法分神关注别的。   他只想知道拐子三到底想从傅云峥手中得到什么。   听到余鹤这样说,黄少航居然笑了笑。   “余哥,你太不了解缅北了,欲壑难填,狼是喂不饱的。”   黄少航将指间夹着的香烟捻灭在烟灰缸中,淡淡说:“我现在就带着人去望海楼,把你想找的人带回来。”   黄少航站起身,在他站定的那一刻,重伤后的虚弱感在瞬间消散,如同有层看不见的铠甲将伤口覆盖包裹。   他感觉不到痛。   黄少航的手放在包厢门上,在推开门前微微侧头,对余鹤说:“余哥,我真想让你留在缅北陪我,但找回傅总后,你还是和他赶紧回国吧。”   五分钟后,十几辆车从文华饭店离开,浩浩荡荡开向望海楼。   和黄少航并肩坐在车里,余鹤还没有回过神来。   今天就像掉进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从打开阿坤家后院门,接住全身是血的黄少航开始,所有事件发展全都出乎他的预料。   余鹤问:“拐子三要杀你,你就这么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黄少航说:“虽然我们私下里都恨不得对方死,但表面上我们比亲兄弟还亲,所以咱们直接去要人,他不仅不会为难我,反而会很客气。”   余鹤回头看了眼后面跟着的十几辆黑车,感慨道:“这场面比咱们在电影院看的港片还夸张。”   黄少航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上学的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你带我翻墙出去玩。”   说着,他伸出手。   黄少航右手掌心有一道浅淡的疤痕,这道疤虽浅但极长,几乎横贯了整个手掌。   乍一看冲击力很强,跟断掌似的。   “这是翻墙时玻璃碴划的,你还记得吗,余哥。”   余鹤怎么可能忘?   私立高中实行半封闭式管理,围墙足有两米多高,可这仍挡不住年轻力壮、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校方为了阻挡学生翻墙逃课,在墙头砌了一层竖着的碎玻璃,尖端朝上,锋芒毕露。   倒是起到了一定的震慑效果。   但拉着电网的监狱都能逃出人,尖玻璃哪里能拦得住真想出去的余鹤呢?   拿校服一盖,余鹤看不见就当没有,只当墙头高出10公分,再用外套把手掌一垫,该怎么翻怎么翻。   就跟那电视上有人能站在菜刀上一样,只承重的角度找对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校服的质量也确实不错,十次里九次都承的住。   唯一的一次,正好让黄少航遇见了。   当时余鹤已经翻到了墙外,在下面接着黄少航,让他直接跳下来。   黄少航胆子小,明明已经蹲在了墙头,还是不敢直接跳,非得扶着墙往下蹭。   在下落的力道下,玻璃整个从掌心从头划到尾。   余鹤目光落在黄少航手心的旧痕上:“当时给我吓坏了,黄少爷哪儿遭过这罪,被人堵在厕所里推两下都能哭得主儿。”   黄少航虚握起右手,像是把那道疤攥在手里:“现在不会了。”   看着黄少航现在的样子,余鹤心里也很不好受。   难怪傅云峥总是跟他说不希望他长大,眼见曾经单纯少年不再天真,旁观者难免心酸无力。   余鹤忍不住摸了一把黄少航的头发。   当年他就总是这么安慰黄少航。   余鹤说:“现在余哥罩不了你了,轮到你带着余哥去找场子了。”   黄少航扭脸看向余鹤,眼睛亮晶晶的:“余哥你别多想,拐子三今天这么算计我,我早晚也是找他的,只是两茬汇一茬,顺手办了。”   余鹤刚才摸黄少航头发时,发现黄少航发根里都是虚汗,就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说:“你有点发烧了。”   自从得知傅云峥失踪的消息,余鹤就一直心慌意乱,手脚冰凉,这会儿冰凉的手放在黄少航微烫的额头上,凉与热对撞在一起,黄少航感到舒服,不自觉抬起头,在余鹤手上蹭了蹭。   余鹤指尖微动,失笑道:“你怎么跟我养的猫似的?”   黄少航眼睛湿漉漉的,小声用中文抱怨:“头疼。”   车上除了余鹤只有一个开车的缅北人,算是黄少航最信任的心腹,可即便在这个心腹面前,黄少航用母语说自己难受都要压低声音。   余鹤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到了望海楼。   黄少航整了整西装,抽出两张纸巾擦去额角的虚汗:“余哥,你在车上等我。”   外面有手下拉开车门,黄少航迈下车,锃亮的皮鞋踩在地砖上。   黄少航大步流星,在众人的拥簇中,意气风发地走进了望海楼。   如果不是余鹤亲手为他缝合的伤口,真看不出他两个小时前后背上还顶着一道狭长的刀伤。   黄少航离开后,余鹤在车上坐不住,下车站在树下抽了一根烟。   保镖王哥站在余鹤身后:“余少爷,你这个学弟可信吗?”   余鹤左右看了看,黄少航留下保护他的人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并没有刻意盯着他。   余鹤低声说:“不知道,我在缅北不认识别的人了。”   黄少航才受了伤,还能带着人直奔望海楼,替余鹤要人,这事儿余鹤承他的情。   所以无论黄少航可不可信,是否还有其他目的,余鹤都没心思计较,只要能把傅云峥找回来,往后的事儿都不重要。   “我身上又没什么可图的,”余鹤抽了一口烟,沉吟道:“再说,我这点心眼还用得着他摆这么大的局算计吗?”   王哥欲言又止,想说黄少航看余鹤的眼神不对劲。   他们做保镖的,对人的眼神很敏感,尤其是落在雇主身上的目光,他们需要通过眼神迅速判断这个人对雇主是善意还是恶意,善意的可以暂时忽略,恶意的则重点观察。   在余鹤没注意时,黄少航的目光总是注视着余鹤。   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人会不自觉看向自己在乎的人,时刻关注着对方的反应,好能随机调整自己下一步的言行。   谁家正经学弟这么看学长啊。   再说一个多年没见的高中的学弟,能带着几十号人替学长要人,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可思议。   王哥想告诉余鹤小心点,但又觉得他一个拿钱办事的佣兵说这个不合适。   尤其傅先生还不在,余鹤正是没主意的时候,现在说出来,除了添堵好像也没什么其他用,他索性也就没说。   王哥换了个话题:“我们队长马上就到,他在缅北很有人脉,身手也好。傅先生说以后让他跟你,免得再出乱子。”   余鹤靠在树上:“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真是想害一个人,总理都能让人刺杀了。怪我从小在大陆长大,一直觉得就算国外不比国内这么安全也差不到哪儿去,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王哥说:“那是他们总理没请我们萧队,要是我们萧队要在,就算人掉火山里他都给捞出来。”   余鹤有点印象了,他问:“萧队?是打游戏打特好那个吗?”   有段时间,余鹤和傅云峥打游戏总是输,傅云峥叫过一个佣兵朋友跟他们一起玩。   当时那个人还开玩笑说,游戏里保一条命和线下一个价。   余鹤觉得太贵了,网上陪玩才80一局,当即就要下线,说不玩了。   那人游戏瘾特别大,估计平时也没谁陪他打游戏,一听余鹤不玩了就说给余鹤80,让余鹤陪他玩。   后来傅云峥上班去了,余鹤跟那人玩了一天,段位直接从黄金打到了钻石,还赚了好几百块钱。   王哥一听就笑了,连声说这绝对是他们队长能干出来的事儿:“就是他,我们队长,姓萧。”   说话的功夫,望海楼里忽然走出来好些人,列队迎宾似的站做两排。   一个拄拐的缅北人率先走出来,亲自拉开门。   紧接着,傅云峥走了出来,然后是黄少航。   余鹤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几个人站在门前说了会儿话,傅云峥还和那个拄拐的握了握手,而后拐子三带着人退回了望海楼。   傅云峥和黄少航并肩走下台阶,朝余鹤走过来。   余鹤快步迎了上去,也顾不得人多,一把将傅云峥抱紧怀里:“没事吧?”   傅云峥拍拍余鹤的后背,安慰道:“没事,有点小误会,回去说。”   黄少航很抱歉地对余鹤说:“余哥,傅先生可以先和咱们回去,但我三哥丢了点东西,在东西找到前,你得和傅先生在我那留一阵。”   见到傅云峥后,余鹤强装的沉稳再也维持不住。   上上下下将傅云峥打量了好几遍,生怕傅云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掉了半根头发。   傅云峥失笑道:“真没事。”   确认傅云峥完好无损,余鹤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飘荡的神魂重新落位。   阳光下,黄少航的脸色苍白,安静沉默地望着余鹤。   傅云峥察觉到黄少航的视线,提醒余鹤说:“小鹤,这位是?”   余鹤这才回过神,将傅云峥介绍给黄少航认识,又跟傅云峥说:“他我高中学弟,黄少航。我们那时候总逃课出去玩,对了,其实你们早就见过,是不是小航。”   黄少航点点头:“是,那年余哥来明都玩,就是住在我家,那会儿我才上高二,有幸听过傅总讲座,傅总的演讲真是震撼人心。”   余鹤没觉出什么,倒是跟在余鹤身后的王哥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王哥心说,是他想多了吗?   怎么感觉那姓黄的小子像在炫耀什么,上高二很了不起吗,谁没上过高二似的。   傅云峥七窍玲珑,自然听出来黄少航的言外之意。   黄少航暗示傅云峥自己和余鹤早就认识了,还是好到能相互住到对方家里。   傅云峥不以为意,很客气地说:“原来早有一面之缘,这次多亏黄先生从中斡旋。”   黄少航笑了笑:“余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这都是我该做的,能和余哥在缅北重逢是缘分,您千万别客气。”   这话比前一句还直接,明示黄少航和余鹤更亲,倒显得傅云峥是外人了。   王哥看了黄少航一眼。   他没想多,这小子就是在挑衅傅先生。   现在年轻人胆子是真大啊,当着傅云峥面撩余鹤和虎口拔牙有什么区别?   余鹤虽然听不出话外之音,也觉得黄少航和傅云峥说话不像跟自己说话那样乖顺,略显诧异地看向黄少航。   “确实,既然这么有缘,那我和小鹤订婚时黄先生一定要来,”傅云峥神色不动,转头对余鹤说:“小鹤,别忘给黄先生发请柬,请他来云苏好好招待,聊表谢意。”   这边两人火药味浓得都要烧起来了,偏偏余鹤无知无觉,懒洋洋靠在傅云峥身上,慵懒地应了一声。   黄少航脸上的笑意扭曲了半瞬,但余鹤根本没看他。   余鹤的注意力全回到傅云峥身上,就算知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忍不住凑到傅云峥耳边说悄悄话:“他们真没为难你吗?我不放心,回去我要好好检查检查。”   傅云峥侧头看余鹤:“我在楼上看到你了,自己在楼下站着时也跟个大人似的,怎么一见着我就撒娇。”   这算什么撒娇,要不是人多,余鹤都想抱着傅云峥不撒手。   余鹤还想跟傅云峥说些什么,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句缅语。   黄少航的几个手下突然都往这边冲过来。   余鹤把傅云峥护在身后,转过身,正看到身边的黄少航晃了晃,猛地向后倒去。   余鹤心头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把黄少航接在怀里。   一群人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有对着余鹤说话的,也有对着黄少航说话的。   这些人说得都是缅语,余鹤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叽叽喳喳吵得余鹤头晕。   余鹤抬了抬手,他们竟然倏然安静了下来。   “小航?”余鹤握着黄少航的肩,轻轻晃了晃。   黄少航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肩上的黑色西装微微濡湿,余鹤摸到从里面渗出的鲜血。   阳光下,黄少航额角全是细细的冷汗,他仰面望着余鹤,嘴唇微动,轻声说:“余哥,我好疼。”   余鹤一把抄起黄少航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从傅云峥身边路过时,黄少航深深看了傅云峥一眼。   傅云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冷漠地与黄少航对视。   黄少航勾起唇,露出一个极其挑衅的笑容。 第130章   回去的路上, 余鹤见到了那名姓萧的佣兵队长。   男人身材高大,竟然比余鹤还要高出小半头,像一柄出鞘的利刃, 坐进车里连车厢都显得拥挤了些。   他为傅云峥带来了许多消息。   “你们一进缅北就被人盯上了。”萧队长说:“有人故意要将你们留在缅北,拐子三只是个出面办事的,真正策划这事儿的人不是他。”   萧队长拿出一段视频, 视频里的男人正是是那个向余鹤兜售穿山甲甲片的药贩子李文泰。   李文泰说:“我装作认错人故意接近余鹤,他们就交代我们得想方设法给余鹤看那些穿山甲制品,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他们是谁?”视频里传来另一个声音,是萧队长的。   “老马的人, 老马是华人街的这个。”李文泰伸出一根大拇指:“手段狠着呢,他交代的事儿,我们哪儿敢不办啊。”   萧队长又问:“你见过老马吗?”   李文泰摇摇头:“那是大人物,我能见到吗?”   “你是这么认出的余鹤?”   李文泰还挺自豪的:“本来安排跟余少爷接触的人是中药店里的伙计,后来也不知怎么这少爷突然要走,这能行吗?事儿是老马亲自交代的, 要是办砸了我们全跟着吃瓜落,我就赶紧追过去, 到底把这事办成了。”   傅云峥和余鹤专程为给穿山甲捐款的事来到缅北,最能吸引他们注意的东西当然是穿山甲制品。   虽然不知道这个‘老马’究竟是谁, 但只此一招就看得出他果然是很有手段, 四两拨千斤, 用一袋小小的穿山甲甲片就把余鹤和傅云峥留在了缅北。   否则倘若余鹤他们第二天按计划回国, 那就是有再多的手段也来不及使出来。   听到这儿,余鹤恍然大悟:“我当时一下车就觉得有人在看我, 原来不是错觉。”   萧队长说:“华人街是老马的地盘,背后指使拐子三的人也是他。拐子三前阵子欠了一笔赌债, 老马告诉他傅先生很有钱,邀请他共同做个局把傅先生留下来,讹诈一笔。”   傅云峥猜测道:“这个月下旬,傅氏有一个项目开标,我那时必须得回国,难道他们把我留在缅北是为了那个项目?”   余鹤皱起眉:“那怎么办?”   黄少航出面做保证人,总算把傅云峥从望海楼带了出来,但傅云峥却不能离开缅北,只能和余鹤一起回黄少航的文华饭店。   事情陷入了僵局。   现在拐子三动不了傅云峥,傅云峥也不能私自回国。   这种情况下,傅云峥若是不管不顾一走了之,相当于把替他出面的黄少航架到火上烤。   傅云峥意有所指:“先回文华饭店,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   文华饭店内,一个女孩引着余鹤和傅云峥到顶层客房部。   女孩叫小雅,也是华国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身穿粉色筒裙,头发高高盘起,别着一排精致的珍珠发饰。   小雅微微躬身,推开相邻的两间房门:“这是余先生的房间,傅先生放房间在隔壁,二位有什么需要直接和我联系就行,”   两间房?   余鹤有点诧异,和傅云峥对视了一眼。   傅云峥的目光落在余鹤沾着血的手上:“先回房换衣服吧。”   小雅脸上挂着很甜美的笑:“余先生,你们先休息,我就先下去了。”   余鹤点点头:“嗯,麻烦你了。”   小雅说:“不麻烦啊,航哥把我调过来就是专门陪侍您的,如果不是能给您做翻译,我还进不来文华饭店呢。”   小雅离开后,傅云峥转身回房,余鹤跟着傅云峥往里走。   傅云峥在门口停下,扬了扬下巴:“余少爷,您的房间在隔壁,跟着我做什么?”   余鹤啧了一声,一把将傅云峥推进屋里,反手关上门:“招你惹你了,阴阳怪气什么呢。”   傅云峥似笑非笑,他在屋内走了一圈:“没什么,觉得有趣。”   傅云峥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这样挑衅。   黄少航对心思不一般,傅云峥只和他打一个照面就看出来了。   小东西丝毫没有掩藏,大大方方地要和傅云峥抢余鹤。   可真是新鲜了。   迈进卧室里,入眼的是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   余鹤还挺奇怪的:“啊,这么高档的酒店怎么还弄个这么小的床,咱俩睡多挤啊。”   傅云峥简直都气笑了,也不知该气黄少航那毫不掩藏心事,还是气余鹤过于迟钝的反应。   余鹤似懂非懂,是一点没瞧出来。   “既然安排了两间房,就是不想你晚上和我在一块睡。”傅云峥意味深长,脱下西装搭在衣架上:“客随主便,你回自己房间吧。”   余鹤在洗手台前洗手,殷红的血被水冲开,打着旋地流进下水道:“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你说黄少航为什么安排两间房?难道缅北这边有什么未婚前不能同居的习俗?”   傅云峥:“......”   余鹤转过身,恍然大悟:“黄少航不会恐同吧?”   看着余鹤认真的表情,傅云峥脑子里嗡嗡的。   喜欢上这么个主可真费劲,黄少航百般安排完全媚眼抛给瞎子看,余鹤真是油盐不进。   余鹤是半点没察觉傅云峥的无语,还觉得自己分析得挺对:“难怪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以后,他脸色都变了。”   傅云峥:“......”   傅云峥坐在沙发上:“你还能看出来别人变脸色,可真是不容易。”   余鹤根本没听出来傅云峥的言外之意,目光清澈地望着傅云峥:“我还是觉得他恐同的可能性大。”   傅云峥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大脑里,看着余鹤笃定的模样,一时都不免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迅速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   还是不对劲。   余鹤问傅云峥:“拐子三都和你说了什么?”   傅云峥回忆道:“他说阿坤偷了他的宝贝,没有在阿坤家里找到,怀疑是藏在了栓子给你的木盒里,我把木盒里的东西都带了过去,但里面没有他要找‘那件东西’。”   “什么东西?”   “他没说,”傅云峥想了想:“拐子三以为阿坤被警察带走是因为‘那件东西’,他查到背后跟咱们跟阿坤接触过,非说咱们指使的,黄少航出面将咱们俩保了下来,在‘那件东西’找到前,咱们不能回国。”   余鹤的智商在这一刻到达巅峰,他压低了声音:“真的有‘那件东西’吗?我怎么觉得他是无中生有,随便找了个把咱们扣在缅北。”   傅云峥用很惊讶的眼神看向余鹤:“你怎么忽然这么聪明,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那个华人街的老马就是不想让咱们回国啊,”余鹤撕了一声:“你没看过电视剧吗?”   傅云峥微微挑眉:“看来你那些电视剧也没白看,然后呢?”   余鹤说:“过两天就该说是咱们把宝贝弄丢的,人没办法证明自己没做的事,为了离开缅北,咱们就得赔他钱或者别的什么自赎自身,这回是入了套了,真是倒大霉。”   傅云峥若有所思,他问余鹤:“黄少航英文怎么样,他去过美国吗?”   余鹤摇摇头:“不怎么样吧,他上高中时英语都不及格,我还给他买过月考答案呢。”   傅云峥感叹:“你上学时干过一点好事吗?不是带人逃课就是帮人作弊。”   余鹤在傅云峥身边坐下,没心没肺地靠在傅云峥身上:“怎么了忽然问起这个?”   傅云峥转头看向余鹤:“余鹤,你信我吗?”   余鹤直起身,难以置信地望向傅云峥:“我当然信你,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傅云峥说:“保镖遭到袭击后,一个男人捡起了他的蓝牙耳机直接跟我对话,那边声音很年轻,讲英文,美式发音,流畅自然。”   余鹤动了一下:“你怀疑那是黄少航?”   傅云峥报以沉默。   他觉得那两个人的声音很像,但‘像’无法作为判定一个人有罪的标准。   黄少航是余鹤的学弟,也是把傅云峥带出望海楼的担保人,有这两层关系在,傅云峥原不该去怀疑黄少航。   可是真的很像。   假若真是黄少航,他手下有那么多人,明明让谁联系傅云峥都行,可眼下偏偏露出是而非的破绽,倒像是故意引傅云峥怀疑他。   这是一种挑衅,也是有意为之。   虚虚实实,最难断定。   其实离开文华饭店不难,闯到机场也不难,倘若他私自离开,黄少航跟拐子三没法交待,所以于情于理傅云峥都不能走,反过来想,若是黄少航别有用心,留在文华饭店也能更容易探听消息,捉住藏在背后的狐狸。   这算来,傅云峥无论是进是退,策划这件事的人把傅云峥留在缅北的目的都能达到。   这样机巧的心思,连傅云峥也不得不赞叹一句精妙。   在把一切查的水落石出之前,傅云峥只能按兵不动。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百分百的正确判断,在没能搜集齐所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傅云峥应该将疑惑藏在心里。   因为一旦他的判断出现失误,动摇的就是余鹤对他的信任。   然而当一个人开始怀疑另一个人时,那么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别有用意。   傅云峥又无法在没有余鹤帮助的前提下,进行精准判断。   他必须将疑惑说出来。   这是一个阴险而狡诈的死局。   从余鹤和傅云峥迈入这个局开始,背后之人的意图就是要分化余鹤和傅云峥两人间的关系。   这个人已经成功了。   当傅云峥询问余鹤是否信任他时,他们的信任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第131章   夜里, 房间门突然被敲响。   余鹤和傅云峥挤在小床上,才刚刚入睡。   听见敲门声,傅云峥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口气。   余鹤以为是门响吵到了傅云峥睡觉, 单手扣在傅云峥的后脑上,低声哄道:“没事,我去看看。”   傅云峥心中如有明镜, 早把黄少航的心思照得透透亮亮,猜到他不会袖手旁观,眼看自己和余鹤相拥而眠,定是会找些借口将余鹤引走。   傅云峥在余鹤耳边轻声说:“我猜是黄少航找你, 你信不信?”   耳鬓厮磨间,迟钝的余鹤竟咂摸出一丝淡淡的醋味,可傅云峥委实从不是拈酸吃醋的性子,故而这念头在余鹤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无踪。   余鹤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改掉了正确答案。   他低头在傅云峥发心蹭了一下,揉着眼睛扭亮台灯:“他找我干嘛?”   傅云峥笑道:“他乡遇故知, 黄少航一定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哪怕黄少航都把心眼使倒眼皮下面,傅云峥依旧不慌不忙。   黄少航太年轻了, 年轻人最容易沉不住气。   在这场对弈中,傅云峥最不怕对方意图明显。   他和余鹤早晚是要回国的, 就算拿出再多的理由, 傅云峥和余鹤又能在缅北留多久?   时间有限, 现在进攻压力全在黄少航身上, 动作越多破绽越多,傅云峥也懒得跟小孩计较。   傅云峥揽过被翻了个身:“我先睡了, 你要是回来就回自己房间睡吧——如果今晚你能回来的话。”   余鹤奇怪自己为什么晚上回不来。   他套上条裤子,实在是困, 晃晃悠悠往外间走:“谁?”   外面传来小雅的声音:“余先生,是我!”   余鹤一听是小雅,又返身回卧室拿上衣。   小雅敲门声很急,像是有什么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大事,可真当余鹤打开门,小雅却先伸手挽了下鬓边碎发。   门外的小雅还是下午时见面的样子,盘发、筒裙、珍珠扣,连耳环都没有摘。   明明临近深夜却妆容整齐,明显是有备而来。   余鹤心里疑惑,不自觉往后靠了靠,又和小雅拉开了些许距离,问:“怎么了。”   小雅微微蹙起眉,露出几分焦愁:“余先生,航哥从下午做完手术就一直发烧,晚上刚刚睡下又烧起来,这会儿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下午在望海楼门口,黄少航伤口迸裂流血,回到文华饭店就请了专门的私人医生重新做了手术,听说是打了针安定一直昏睡着,后来也没出现在余鹤面前,只是派了会讲中文的小雅给余鹤做翻译。   医生已经看过了,怎么会一直发烧?   如果开门前傅云峥没有和余鹤说那些意味不明的话,余鹤估计想也不想就先去看黄少航了。   论情论理,他去看黄少航是没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黄少航发烧病重,小雅来找他这事儿本身就有点不合逻辑。   黄少航有足够专业的私人医生,他发烧找余鹤有什么用呢?   余鹤回身看了眼房内,总觉得傅云峥知道些什么,又不肯跟他明讲。   这种感觉很糟糕。   余鹤问小雅:“所以呢?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小雅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料到余鹤会这样问,她犹豫了几秒,压低了声音说:“航哥说胡话,总是叫你的名字。”   余鹤神经粗得要命:“什么意思?”   连屋内的傅云峥都听不下去,他披着衣服走过来,对余鹤说:“小雅就是个传话的,她能知道什么?”   小雅很感激地看了眼傅云峥。   余鹤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傅云峥:“你怎么起来了?”   傅云峥揽着余鹤的肩说:“你去看看吧。”   余鹤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   “快去吧。”傅云峥双手抵在余鹤身后轻轻一推,像是知道小雅会传话给黄少航一般,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说:“他一个人在缅北不容易,咱们早晚要回国,下次见面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去吧。”   余鹤迷迷糊糊被傅云峥推出门,等房门关上站在楼道里才反应过来,回身又去敲门:“我鞋还没换呢!”   *   黄少航的房间就在楼上。   余鹤到的时候,门口地守着的人微微躬身,替余鹤拉开了房门。   黄少航对余鹤表现出了极度的礼让和信任。   不仅没有限制余鹤的自由,甚至允许傅云峥的保镖一并住进文华饭店,只是嘱咐不要让傅云峥离开文华饭店,最近外面比较乱,傅云峥被拐子三的人盯上,离开他的地盘会很危险。   能够让别人的手下持枪进入自己的地盘并且随意走动,这种态度就足以表明黄少航多么重视余鹤,因此文华饭店里所有人都对余鹤和傅云峥非常客气。   房间内,黄少航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脸上露出一种发青的苍白,颜色很不好看。   即便如此憔悴,见到余鹤还是笑了笑。   “他们怎么把你叫起来了?”黄少航神色略显无奈:“对不起余哥,吵到你们睡觉了。”   余鹤摸了摸黄少航的额头:“听说你烧得都说胡话了?”   “哪有?”黄少航一边说一边越过余鹤去看门口的小雅。   这一眼很淡,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小雅却吓了一跳,低下头躲到了门口保镖的后面。   余鹤向右挪了半步,挡住黄少航的视线:“你看什么呢?”   黄少航又对余鹤露出那种很乖顺地笑容:“没什么。”   余鹤电视剧看得很多,并没有被黄少航表面的乖巧骗到。   黄少航已经不是当年跟在他身后的学弟了,能独自在缅北生活下来,手下这么多人,甚至当街被人追砍,只靠乖巧可活不到现在。   余鹤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手腕给我。”   黄少航递出手,他的手腕很细,像竹竿也像树枝。   余鹤抬手握在黄少航手腕上,没有直接去诊脉,而是使劲儿攥了攥手中的腕子,感慨道:“你真是瘦了好多。”   黄少航垂眸盯着握在自己腕上的手:“余哥觉得我是胖一点好看还是瘦一点好看?”   余鹤放下手中的手腕,转而诊脉:“男人好看有什么用,身体好才是关键,你血气双亏正是虚弱的时候,又过度思虑,费心伤神,难免会被梦魇着了。”   黄少航轻笑一声:“我没有被梦魇着,我是梦见在学校三楼的厕所里,第一次遇见你。”   余鹤也笑:“你第一次遇见我就是在挨欺负,梦见不高兴的事儿还不是梦魇?”   “不是。”   黄少航没头没尾地说了两个字,也不知是在说不是梦魇还是在说不是不高兴的事儿。   余鹤也没往下问。他还是有点困,撑着手坐在椅子上,感觉一闭眼睛就能睡着。   他半阖着眼,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嗯。”   见余鹤都快睡着了,黄少航才慢慢说:“再说那算什么欺负,来到缅北之后我才知道,高中生逗弄取乐人的手段实在没什么意思。”   余鹤动了一下:“谁欺负你了?”   黄少航回答:“好多人。余哥,如果当时你能一起跟我来缅北就好了,你一定不会让他们这样欺负我的。”   余鹤换了个姿势,仰头靠在椅背上:“你什么时候来的缅北?”   黄少航说:“高二那年暑假,爸爸忽然死了,九月份,妈妈就带着我来了缅北,这些年我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这同样是一句信息量很大的话,可惜余鹤实在太困了,只留了半个脑子勉强和黄少航对话,每一句都回答得很慢。   “嗯,我知道,”余鹤撑着头,语速很慢,显然是困了:“傅总也说,你一个人在缅北不容易,让我多陪陪你。”   黄少航语气听不出情绪:“你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余鹤困得不行:“他说的有道理,我们早晚要回国,下次和你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黄少航深吸了一口气,后背微微发抖。   他就知道傅云峥这样的人不会吃一点亏。黄少航才寻个借口把余鹤找过来,傅云峥就通过余鹤提醒他:   你没多少时间了,余鹤总是要和我回国的,你留的住吗?   那个男人明明什么都没对他说,却又无时无刻不再向他宣告胜利。   他碰都不敢碰的宝贝,傅云峥早就得到了。   这个念头只要一过脑,黄少航心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喘息都变得艰难。   屋内安静了片刻,余鹤很快呼吸渐沉,已然快睡着了。   但黄少航不以为意。   或者说,有很多话他就是要等余鹤半梦半醒间才能说出来。   余鹤喝醉酒不会断片,但他犯困的时候会。   这一点,黄少航很了解。   “余哥,”黄少航探身靠近余鹤:“你被从余家赶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缅北了,如果那会儿我在国内就好了,我也会把你从锦瑟台带出来,我什么都不要,余哥,我就想跟你一块儿上学。”   余鹤意识昏沉,呼吸悠长,并没有答话。   黄少航心跳得飞快。   这些年,他做了许多从前连看都不敢看的事情,在这个吃人的缅北,不做猎人就只能做猎物。   那些可怕的事,黄少航见过太多太多,已经能做到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可在余鹤面前,他总是紧张。   他慢慢靠近余鹤,感受着余鹤的呼吸轻轻打在口鼻之间,失血般的眩晕侵袭了黄少航全部的理智。   黄少航全身的血液都在颤抖,他的声音轻如烟雾,浓烈的情感是无法在阳光多存活一秒的薄霭。   “我说谎了,余鹤。我也会把你从锦瑟台带出来......会像傅云峥一样独占你、拥有你,你也会爱上我的对吧。”   黄少航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蝶翼般抖动:“那个狡猾的老男人凭什么让你这么喜欢,还这么听他的话。”   “这不公平,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如果余鹤醒着,余鹤一定会很认真地告诉黄少航,这件事没法谈公平。   爱情一点道理不讲,从来也不遵循什么先来后到的规矩。   它想来的时候就来,而且来势汹汹,不可抵挡。   就像在路上偶遇一场滂沱大雨,当它落下来时,你身上就注定要沾染雨丝。   和你撑不撑伞,脚步快慢都没关系。   所以余鹤会爱上傅云峥,是因为他该爱上他,和什么时候遇见的、什么方式遇见的、什么场景遇见的都无关。   他们在彼此最巅峰时相遇会相爱,在彼此最落魄时相遇也会相爱。   哪怕错过了一次机会,后面也再有千百次重逢等着他们。   可惜余鹤早睡着了,所以,他没办法告诉黄少航这些。   他甚至什么都没有听到。 第132章   这天, 萧队长从外面回来,把一个布口袋递给余鹤:“你找的穿山甲,我给你找到了。”   打开布袋子, 里面是一只腹部有伤痕的穿山甲,很像是余鹤和救助中心一起放归的那只。   被放归山林的穿山甲又出现在了市面上,这更加说明穿山甲保护协会有问题。   但余鹤最近都快把穿山甲的事儿给忘了。   他和傅云峥留在文华饭店无法回国, 虽然在这儿吃穿用度都不受什么影响,可到底心里压着事,实在是轻松不起来。   黄少航又连着好几天发烧,一吃退烧药就吐, 余鹤看过体检报告,发现黄少航有很严重的胃炎,不止是胃,其他脏器也不怎么样,不知这几年怎么糟践的身体,五脏六腑没一个好地方。   都这身体了, 白天还顶着一身伤出门一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晚上也是神出鬼没,不管几点, 一回来就找余鹤聊天, 聊得余鹤直打瞌睡。   每天都是高中时候那点事, 翻来覆去地说。   满打满算, 他们一共就做了一年同学,就是把这一年的事全掰开揉碎了说, 又能说多久?更何况时间久远,好多事儿余鹤是真记不清了。   可每次余鹤说不记得了的时候, 黄少航都会微微垂下眼睛,瞳孔里的光瞬间黯淡,然后很轻很轻的‘哦’一声。   对此,余鹤有以下六点要说:……   就是无语。   他就是不记得某个平平无奇的早上给黄少航带了什么、两个人一块儿吃了什么,这很奇怪吗?   黄少航事无巨细地记得那么清楚才不对劲吧。   那家早点摊的羊汤就这么好喝?好喝到黄少航过了五六年还记得他当时把碗里的香菜舀到了余鹤碗里?   只是黄少航念念不忘的那些事,余鹤高中三年里和太多人发生过太多次了。   余鹤朋友很多,可黄少航只有余鹤一个朋友。   但到底是借住在人家的地方,余鹤也不好意思不跟黄少航聊。   黄少航想追忆青春,余鹤就配他回忆。   这可把余鹤忙坏了,晚上熬夜和黄少航聊高中的事,白天和傅云峥他们聊拐子三,聊那个藏在背后的老马。   追查老马的事情进展也不顺利,这个人在缅北华人圈里很有名望,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不多。   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见过他。   听说二十多年前,华人街刚建的时候,老马还经常出面协调,见过的都说是个圆脸的中年人,四五十岁,后来年纪大了就不怎么出面了。   这样算下来,这个老马怎么也得七十多岁。   傅云峥左思右想,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惹上过这个岁数的老人家,不过三十年前,傅家的生意还在缅北,说不定是他父亲或者祖父得罪过的人。   余鹤更不知道这个老马是谁,老马在缅北建华人街时他还没出生呢。   今天余鹤总算清闲一天,昨天阿坤从警署放了出来,把小栓带回了家,也算减轻了余鹤一部分负担。   要不白天余鹤还得看孩子。   小栓很腼腆内向,和余鹤熟了以后话也特别多,总是叽里咕噜一大串缅语,偶尔夹杂几个英文单词。   余鹤跟破译密码似的,每回都得猜半天。   这几天下来,余鹤这么一个话痨的人都累得不想说话了。   早把穿山甲的事抛在脑后了。   余鹤的处理器是单核,一次最好只关注一件事,身边的事儿一多他就心累。   特别心累。   *   今天晚上,黄少航是十一点回来的。   夜已经很黑了,他披星戴月,步履匆匆,在电梯里,抽空对着镜子捋了捋头发。   他一如既往,敲响傅云峥房间的房门。   傅云峥打开门,面色平淡地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余鹤在隔壁。”   黄少航对傅云峥笑了笑:“那真是打扰了,傅总。”   傅云峥说:“没事。”   黄少航脸上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傅总不会怪我总是找余哥聊天吧?”   傅云峥淡淡道:“怎么会,在异国他乡遇见老同学,一起追忆追忆往昔,很正常。”   黄少航攥紧拳,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还了一嘴:“重逢以前是往昔,谁能说的准就一定没有以后呢?”   傅云峥不以为意:“人各有所求,我所求的已经在我手上了,对你所求的......我祝你如愿。”   论不动声色地噎人,黄少航显然不是傅云峥的对手,傅云峥两句话客客气气,却怼得黄少航万分堵心——   又是追忆往昔又是祝你如愿,摆明了没把黄少航当做对手,并不觉得他真能把余鹤从他身边带走。   黄少航怒气翻涌。   他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无论是曾经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很少发脾气,但一旦想到自己错过余鹤这件事,黄少航根本不能克制住内心的情绪。   挡着傅云峥的面,黄少航敲响了余鹤的房门。   不一会儿,余鹤打开门。   明明黄少航就站在余鹤对面,余鹤打开门后第一个动作却是去看傅云峥那边的房门。   余鹤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望,却在看到傅云峥的刹那情不自禁微笑。   只这一眼就令黄少航如坠冰窖,满心的喜悦都淡去了。   余鹤问傅云峥:“吵着你睡觉了?”   傅云峥答:“还没有睡。”   余鹤说:“那快睡吧,都这么晚了。”   傅云峥微微颔首,关上了房门。   余鹤打了个哈欠,跟黄少航说:“你先进来吧。”   这是黄少航第一次走进余鹤房间。   之前余鹤也不在这儿住,他都是和傅云峥一起睡。   单人床也挡不住余鹤去找傅云峥,余鹤不觉得挤,两个人挤在一起还怪有安全感的。   能贴得特别特别近。   黄少航问:“你怎么回自己房间住了,是不是我总找你聊天吵到傅总休息了?”   余鹤又打了一个哈欠:“我屋里有只穿山甲,刚就救回来的,我得看着点。”   黄少航大吃一惊:“你屋里有只穿山甲?”   余鹤应声道:“嗯,你害怕吗,怕就去你那儿。”   黄少航笑了笑:“我不怕,我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你为什么对穿山甲这么上心?”   余鹤说:“正好遇见了吧,感觉这东西笨笨的。都是保护动物,却没有老虎利爪尖牙,也不像熊猫会卖萌讨人喜欢,还很难人工饲养,不加大保护力度估计早就灭绝了吧。”   察觉到屋里有陌生人的气息,正在地下溜达的穿山甲原地蜷缩成一个球,黄少航蹲下拨弄了两下,它也只是蜷缩得更紧,没有一点要反击的意思。   “余哥,”黄少航抬头看向余鹤:“你好像天生就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小东西没有抵抗力。”   余鹤也蹲下来:“它自保能力挺强的,你看着甲片多尖利,除了人类,它几乎没什么天敌。”   余鹤将这只穿山甲的来历讲给黄少航,然后说:“刚放生没两天的穿山甲又出现在市场上,我都不知道该给它送哪儿去,送救助中心养两天放生,没准又让人弄走买了,他们放生点是不是专门有人等着捡啊。”   黄少航问:“救助中心叫什么名字?”   余鹤说:“蒲山救助协会吧。”   黄少航点点,摸了摸穿山甲鳞片:“好,我记下了,明天派人去查这事。”   “这太麻烦你了。”余鹤半蹲在地上,单手撑着膝盖,看向黄少航:“你帮我帮的够多了,要不是你出面和拐子三谈,我还不知道上哪儿找傅云峥去呢。”   黄少航盘腿坐在地上:“这算什么,缅北这边就这样,到处都是人托人。你要是信得过我,这穿山甲你玩够了给我,我派人放回山上。”   余鹤赶紧把穿山甲放在进黄少航怀里:“你快给它放生了吧,我下午带它院里遛了三个小时找蚂蚁窝,全给人蚂蚁抄家了,也没吃饱。”   黄少航被余鹤逗得直笑:“什么叫给蚂蚁抄家了?”   “就整个全拱一遍。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今天要能在院子里找着一只蚂蚁都算我输。”   “你要是输了呢?”   “输了以后我叫你航哥。”   黄少航含笑看着余鹤,他举起手里的穿山甲:“我不用你叫我航哥,你要输了,就跟我一起去山里把它放了。”   这算什么赌注?   余鹤以为黄少航在跟他开玩笑。   就算他们不打赌,黄少航邀请余鹤去,余鹤难道还能不去吗?   “成啊,”余鹤随口应道,也坐在地下,往后仰半靠在沙发上:“找去吧。”   黄少航放下怀里的穿山甲,深深地看了余鹤一眼,起身走了。   余鹤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耿直,在后面喊:“哎!你真去啊?”   黄少航背对着余鹤,挥了挥手:“明天早上,我的车在楼下等你。”   四十分钟后,余鹤的房门被再度敲响。   余鹤打开门,门外的黄少航一身寒意,风尘仆仆,却雀跃张扬,意满志得。   黄少航双手扣在一起,伸向余鹤。   “我找到了!”   他打开扣在上面的手,里面握着只黑色的小蚂蚁。   黄少航脸上浮现出罕见的飞扬神采,他问余鹤:“余哥,我是不是赢了?”   小小的黑蚂蚁在他掌心簌簌爬动,黑点似的蚂蚁更显出黄少航右手心那道贯穿旧疤。   黄少航小心翼翼地捧着只蚂蚁,宛如捧着一颗真心。   余鹤伸出手,把黄少航掌心的小蚂蚁捻起来:“就为了这么个小玩意,你在下面折腾了四十分钟?”   当余鹤指尖触碰到黄少航掌心的那一刻,握着蚂蚁也没觉出痒的黄少航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酥麻。   痒意从掌心顺着筋脉蔓延至四肢百骸。   那是他从没有感受过的感觉。   黄少航呼吸微窒,双脚发软,想要拥抱余鹤、抚摸余鹤、亲吻余鹤冲动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他恨不能化作一条蛇将余鹤缠绕起来、包裹起来,或者匍匐在余鹤脚步拦住余鹤,吐信威胁,不许余鹤走向讨厌的傅云峥。   可他不能这样,这会吓到余哥。   余哥从来只喜欢帮助温顺可欺的弱小生灵,不会喜欢毒蛇。   没有人会喜欢毒蛇。   黄少航垂下眼,鸦青色睫毛掩藏住了他眼底的疯狂。   他想说:余哥,爱我吧,求你了。   可他不敢。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渴求一场胜利,一场赢来的独处。 第133章   可黄少航不知道, 他努力赢来的一场独处,最终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十五分钟前。   余鹤非常震惊的回到傅云峥房间,跟傅云峥讲了前因后果, 而后感叹:“这孩子脾气太直了,我叫都叫不住,上高中也没见他有这么强的好胜心啊。”   傅云峥:“......”   他转头看了余鹤一眼, 这一眼仿佛什么都说了,又分明什么都没说。   余鹤又看不懂了。   “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说?”余鹤被傅云峥看得心里发毛:“我总觉得你俩背着我有事儿,一个两个成天欲言又止,光用眼神传递情报。”   傅云峥都气笑了:“我和黄少航背着你有事儿?”   凌晨的室外还是有些阴凉的, 开着窗户,夜风卷进来有些冷。   余鹤打了个寒战,关上窗:“哎哟不行,我还是把他叫回来吧,这外面怪冷的,他昨天还发烧呢。”   傅云峥说:“他想邀请你去, 你就跟他去吧。”   余鹤披上衣服往外走:“谁说不是呢,他帮了咱们这多忙, 叫我跟他放个穿山甲我还能不去吗?真不知道这孩子犟些什么,可能叛逆期到了吧。”   傅云峥一阵无语, 他拽住余鹤, 很无奈地说:“你什么时候能开窍?”   余鹤满脸茫然:???   “你因为感谢不得不去, 和你跟他打赌输了陪他是不一样的。”   没人比傅云峥更了解黄少航此刻的心情。   傅云峥也曾是那个在夜风中持灯寻觅的人, 知道喜欢和接近是多么小心翼翼。   余鹤刚来观云山时,傅云峥也不敢要求余鹤做任何事情, 生怕余鹤觉得自己在命令他。   他们此刻寄居在黄少航的地盘上,就如同当时余鹤不得不留在观云山一样, 黄少航又想接近余鹤又怕唐突,连想约余鹤出去都要用‘打赌’作为掩饰。   世间之事终难两全,在这场千里万里的期待中,傅云峥和黄少航二人之间势必要有一个人愿望落空。   最残忍的是,期待落空之后,所有因余鹤而起的欢欣雀跃,全都将逆转成催魂蚀骨的毒药,在漫长时光中化为不可触碰的隐痛。   就像埋在血管中悄然游走的毒针,成为一道永难痊愈的痼疾,总能在最不经心时刺破心防。   傅云峥最知道这种痛苦,看着曾经的自己那样相似的黄少航,傅云峥感慨万千。   若是别的也就算了,可偏偏黄少航想要的是余鹤。   傅云峥从来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他什么都能让,只有余鹤不能。   傅云峥闭了闭眼,转头对余鹤说:“你就让他赢一回吧。”   这一场短暂的胜利,就像坠在刀尖上的蜜糖,纵然知道危险,可谁能忍得住不去尝呢?   若不能与余鹤长相厮守,所有的胜利都是镜花水月后那无比漫长的隐痛。   傅云峥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心软还是心狠。   第二天早上五点,余鹤和黄少航一块儿进山把穿山甲放生了,回来后整个人没精打采,窝在椅子上犯困。   傅云峥问他一路上和黄少航聊什么了。   余鹤说啥也没聊,上车就睡着了,醒来都不知道在哪座山里,又走了百八十米米,找个草丛就把穿山甲搁里面了,回来也睡了一路。   傅云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余鹤了。   是说余鹤为人还是一点戒心都没有,被人卖到山里都不知道,还是该说黄少航一番苦心孤诣创造的独处机会,就这样白费了。   总而言之,对余鹤来讲是早起毁一天,这会儿趴在桌面上打瞌睡,听到傅云峥他们又谈起老马,才忽然想起来黄少航跟他说的正事。   余鹤直起身子:“对了,这个月十八号是黄少航继父的生日,他们所有人都得回去给他父亲祝寿,盯着咱们的人就少了,黄少航说,那天安排人送咱们去机场。”   傅云峥看了一眼腕表:“还有一个星期。”   余鹤间:“十八号回国来得及吗?”   傅云峥回答说:“来得及。”   要不是有招标会这件事卡在这儿,傅云峥原本也不着急回国,老马和拐子三愿意留他,他索性就一直待在缅北才好。   正所谓请佛容易送佛难。   他不着急就该轮到对方急了,比耐心这件事上,傅云峥还从没输过。   *   十七日中午,黄少航早早回到了文华饭店。   余鹤正和傅云峥在棋牌室下五子棋,瞧见黄少航突然回来,余鹤还怪惊讶的。   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篓,余鹤起身去迎黄少航:“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黄少航将手中的档案袋道给余鹤:“嗯,穿山甲救助中心的事我都给你查清了。”   打开档案袋,余鹤匆匆扫了两眼,上面又是英文又是缅语的,他也看不太懂,就反手递给了傅云峥。   余鹤坐在傅云峥身侧,等着傅云峥翻译给他听。   黄少航眼神微黯。   明明是黄少航带来的文件,可余鹤心里眼里只有傅云峥。   余鹤平时总是没精打采的,只有和傅云峥说话时,眼睛才会那么亮,这点结论令黄少航心如刀绞。   傅云峥垂眸看了一眼档案:“我也看不懂。”   余鹤这才抬头去找黄少航。   黄少航打起精神:“余哥,我让小雅把文件翻译给傅总听,明天你就走了,再陪我吃顿饭吧。”   余鹤明显对手上的文件更感兴趣,眼神恋恋不舍地从文档上移开,慢慢站起身说:“好吧。”   黄少航最不愿违背余鹤意愿,见状怃然失意,声音很轻地说:“算了余哥,你先看这个吧,我回房了。”   余鹤起身拉住黄少航的手腕:“别呀。”   被余鹤拉住的瞬间,黄少航全身微微一僵,脚下跟灌了铅一般,再也走不动了。   余鹤抬臂搭在黄少航肩上,哥俩好似的揽着黄少航往外走:“明儿我就走了,当然是和我学弟告别最重要,文件就放这儿,早晚都能看。”   在缅北的这些年,黄少航已经学会不再感情用事。   结果比过程更重要,此时,他想和余鹤独处的目的已然达成,原本不该再拿乔作态,尤其傅云峥就在他们身后。   可余鹤一说软乎话,他心里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   黄少航不仅没跟余鹤往外走,反而推开余鹤的手。   他赌气道:“也没什么好说的,翻来覆去就那些事儿,你早就说腻了吧。”   黄少航原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虽然很听余鹤的话,上学时这样耍气倒是很常见的。   这次缅北重逢,黄少航变化很大,举手投足都游刃有余、从容自若,俨然已经发展出自己的势力,在整个缅北都很说得上话,却对余鹤一如当年,总是乖顺模样。   既照顾也客气,却不免显得生疏。   毕竟五、六年没见,就算表现得再亲近,也有种挥之不去的距离感,这会儿黄少航忽然对余鹤发起了少爷脾气,余鹤反倒从眼前这个清瘦的青年身上瞧出几分曾经的影子。   余鹤没说话,气氛当即有些冷。   黄少航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到余鹤的手在自己头上揉了一把。   余鹤说:“呦,黄少爷生气了。”   黄少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恨不能在消失在原地。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丢脸了,尤其是在傅去峥的面前!   傅云峥成熟风趣,大事小事都能照顾到余鹤的感受,黄少航一直学着傅云峥的方式与余鹤相处,也想表现出足够可靠的样子,不想让余鹤再把自己当成不懂事的小学弟。   可今天他却因为小事就发少爷脾气,功亏一篑不说,还在傅云峥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余鹤倒是不怎么在意,撞撞黄少航的肩膀,推着他走出了棋牌室。   黄少航垂头丧气,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走到电梯间,余鹤先是按了上行键准备去楼上餐厅,而后又微微一顿:“好不容易今天回来的早,要不你带我去缅北景点逛逛吧。”   黄少航猛地抬起头,看向余鹤,内心的狂喜令全身血流加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了句傻话:“咱们两个去吗?”   余鹤按亮电梯:“嗯,不然呢?傅老板出去不是不安全吗?”   黄少航心头一紧,察觉到自己居然在欣喜之下口不择言,差点忘了在余鹤的视角里傅云峥是离开文华饭店很危险。   有这么一桩低级的失误在前,黄少航身上的热血顷刻间凉了下来。   他说话太不小心了,好在只有余鹤听到。   余鹤向来直来直去,想来不会深思他言语背后的破绽,但他还是该谨慎一些。   黄少航压抑着心中的喜悦,和余鹤并肩走进电梯:“你当年来明都那几天,也是我带着你到处玩。”   余鹤说:“是啊,你们初中后面那条小吃街的烤鱿鱼真好吃,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了。”   黄少航眨了眨眼:“缅北街边也有很多特色小吃,你去吗?”   “当然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爱吃这些。”   和黄少航一块儿往外走,余鹤想起来什么:“文华饭店有华国厨子吧,在这儿这么多天,我都没觉出饭菜不合口,而且菜里都没有胡萝卜,是你特地交代的?”   黄少航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嗯,缅北的特色菜都很辣,我怕你吃不惯。”   余鹤也笑:“辣的我也爱吃啊,倒是你之前都不怎么吃辣,来缅北后吃得惯吗?”   黄少航脚步微顿,笑意还未散去,眼中却有阴狠一闪而过,他说:“开始吃不惯,后来就好了。”   余鹤歪头看向黄少航:“怎么好的?”   “吃得多就好了。”   黄少航刚来缅甸的时候不会说缅语,被继兄欺负了连告状都没法告,后来他努力学会了缅语,结结巴巴地跟继父讲了三哥欺负他的事情。   三哥受罚后从地下室走出来,拽着黄少航回到地下室,把新鲜的小米辣和朝天椒用搅拌机打成酱,捏着他的嘴把辣椒酱一勺一勺灌下去。   他三哥对他说:“在这里你得学会怎么闭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心里有数才行。这次先给你点小教训,下次直接割掉你舌头,记住了吗?”   鲜辣椒就像烧化的铁水,灌下去的感觉令人窒息。   食管、气管到处都呛得灼痛,脸上身上到处都火烧似的疼。   胃粘膜和食道被烧伤出血,辣椒在胃里很痛,吐出来又灼伤一遍食道。   把那些辣椒酱吃下去以后,黄少航足足住了一个月的院。   他声带受损,好长时间才能重新说出话来。   这一个月食米未进,全靠打营养液维持生命。   从那以后,黄少航就什么辣都能吃了。   三哥把喂黄少航吃辣椒酱的事推到了一个手下身上,黄少航住院的第二天,那个人死在了黄少航的病床前。   黄少航发现,原来学会说缅语免不了被欺负,手下要有能为自己出生入死的人才行。   后来,三哥不幸出车祸瘸了一条腿,成为众所周知的‘拐子三’。   肇事司机是黄少航的手下,也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黄少航手下有的是人。 第134章   九月十八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缅北国际机场, 余鹤和傅云峥坐在vip候机室,望着巨大玻璃窗外蔚蓝的天空。   从文华饭店到机场这一路顺畅得超乎所有人想象。   缅北之旅到此即将结束,在黄少航的帮助下, 他们不仅平平安安到了机场,连穿山甲保护协会后面的贸易链都铲了出来。   顶层的穿山甲协会利用下属所有机构的救助成果骗取慈善家捐款,真正从事穿山甲救助事业的救助中心成为敛财工具。   因为放归穿山甲需要层层上报, 蒲山协会对每一只穿山甲的放归的时间地点了如指掌,往往是下级的救助中心前脚刚刚放生穿山甲,后面就有人把放生的穿山甲捉走,恶意将穿山甲制品投放到市场上, 营造出穿山甲亟须保护的危险氛围,以此来骗取更多善款。   所有的犯罪证据都在档案袋里,只等余鹤和傅云峥坐上飞机,就会由傅云峥的人交到警方手上。   余鹤隔着衣服抓了抓肩膀:“缅北雨水也挺大,我这胳膊一直怪痒的,不会又要长湿疹吧。”   傅云峥伸出两根手指, 挑起余鹤的衣领瞧了瞧:“有点红。”   余鹤仰起脖子:“你帮我挠挠。”   傅云峥收回手,从容自若:“湿疹不能挠。”   余鹤又说:“那你帮我吹吹解痒。”   傅云峥一抖膝盖上的报纸, 冷嗤一声:“你怎么不让我给你舔舔呢?”   余鹤俊脸微热,还当真了:“这大庭广众的, 多不好意思。”   傅云峥斜睨余鹤:“我看你很好意思。”   余鹤揉了揉发热的耳廓:“也没那么好意思, 但你要是非要舔的话......”   傅云峥寒津津地瞥了余鹤一眼, 余鹤当即噤声。   “好凶。”等傅云峥把死亡射线从余鹤脸上移开, 余鹤才嘀咕了一句:“又老又凶。”   傅云峥耳朵微动:“有听话又年轻的,你去找他啊?”   余鹤撑着手, 没头没脑地问:“谁呀?”   傅云峥也不知余鹤是真傻还是装傻。   连放生的那只穿山甲都快看出来黄少航喜欢余鹤了,余鹤偏偏压根是半点不开窍, 那接收感情信号的灵窍就跟被水泥腻死了一样,半点异常也没发现。   傅云峥有些心烦,单手拨开余鹤的脑袋:“自己想。”   余鹤说:“黄少航?”   傅云峥握着报纸的手微微一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住,也真到了这一刻,傅云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游刃有余。   他的从容不迫,无非是仗着余鹤迟钝。   要是余鹤知道了......   傅云峥微微侧头,看到了余鹤闪动的手机屏。   上面显示着黄少航的名字。   傅云峥:“......”   余鹤把刚刚没说完的后半句说完:“黄少航给我打视频干嘛?”   原来是正赶上黄少航给余鹤打视频。   傅云峥虚惊一场,心说早晚让余鹤吓出心脏病。   大厅广播播送检票信息,傅云峥折起报纸,和余鹤一起站起身往登机口走去。   余鹤拇指一划接通视频。   视频连接半秒,画面上出现一个全身是血的人。   是黄少航!   余鹤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愣在原地。   镜头翻转,拐子三的脸出现在镜头中,他用英文对余鹤说:“30分钟内,带着你姘头来望海楼,否则我亲手宰了这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镜头再次翻转,黄少航清秀的脸上沾满了血,黏腻的鲜血从额角流进眼睛里。   后面的人拽着黄少航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   拐子三说了句缅语。   黄少航露出个不屑的笑,拐子三劈头给了黄少航一巴掌,这一下很响,前面排队的人纷纷转头看向余鹤。   但余鹤已经注意不到别的了。   他看到黄少航被扇得倒伏在地,拐子三举起拐杖狠狠抽在黄少航后背上,用缅语说了一个词。   这个词余鹤听懂。   拐子三:“快说”   黄少航吐出一口血沫,仰头看着镜头。   即便伤重如此,他的声音嘶哑又坚定:“余哥,快走,别管我。”   黄少航说:“我早就该死在这儿了。”   今天天气晴朗,风轻云淡,是缅北雨季中少见的晴天。   在这样一个明媚的初秋,余鹤却如坠冰窖。   他抿着唇,全身剧烈颤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难道黄少航帮他们的事情被发现了?   拐子三怎么把黄少航打成这样?   他该怎么办?   正这时,一只手拿过了余鹤手中的手机。   傅云峥神色冷淡,沉声道:“如果他身上再多一道伤,那你想要的东西就要打个折了,你看着办。”   说完,傅云峥主动挂断了视频。   挂断音响起,这‘滴’的一声恍若砸在余鹤心头。   余鹤抬眼看向傅云峥。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着,连呼吸都感受到剧烈的疼痛。   傅云峥......黄少航......拐子三把难题抛到余鹤面前,等着余鹤做出选择。   余鹤跟傅云峥回国,黄少航凶多吉少,带着傅云峥回望海楼。则是把傅云峥再度置于危险中。   余鹤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他一眨眼就是满身是血的黄少航,根本没办法沉下心来思考。   傅云峥抱住了余鹤,他在余鹤耳边说:“小鹤,别怕。”   余鹤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在这一刻,余鹤下定了决心:“傅老板,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国了。”   黄少航是因为他才受此磨难,余鹤不能坐视不理,但他更不能置傅云峥的安危不顾。   傅云峥是最重要的。   这是余鹤心中的铁律,根本不需要选择。   傅云峥后退半步,捧起余鹤的脸,温柔地注视着余鹤:“你想怎么办?”   余鹤说:“你先回国,我回去找他。”   傅云峥并不意外。   傅云峥在余鹤额角落下一吻:“小鹤,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我只是怕......”   只怕这个周密的局根本不是为了要钱,而是为了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可在眼下情况紧迫,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傅云峥没有往下说,只是将一张黑卡放到余鹤手里。   余鹤指尖轻颤:“傅老板......”   “走吧。”傅云峥垂下长眸:“今天我若强行带走你,你这辈子也不会原谅我,所以你去吧。”   余鹤漂亮的眸子微微颤抖:“我......没法不管他,他高二的时候,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厕所里推搡几把都会哭,我不知道他在缅北经历了什么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但我没法不管他。”   傅云峥点点头说:“我知道。”   余鹤一眨眼,眼泪流了下来。   他深深看了傅云峥一眼,像是要把傅云峥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一眼过后,余鹤转身离去。   每个人都有必须做的事情,余鹤必须回去,否则他此生良心难安!   可是傅云峥......   余鹤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把傅云峥留在原地,自己转身离开。   可他能怎么办呢?   世间之事终难两全,他怎么选都不对,不管黄少航是错,留下傅云峥也是错。   可他真的没办法。   决然迈出候机室,余鹤站在原地泣不成声。   余鹤想,如果是傅云峥因为旁的人旁的事把他丢在原地,自己一定会把傅宅的顶子掀了。   所以傅云峥会怪他吗?傅云峥会生他的气吗?   “哎。”   身后一声熟悉的叹息从身后传来。   余鹤如遭雷击,怔忪过半秒,猛地转身。   傅云峥站在他身后,静静地注视着他。   余鹤一把抱住傅云峥,哽咽道:“你是来送我的吗?”   傅云峥单手环扣余鹤的后脑,轻轻抚摸余鹤头发,就像在哄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儿。   傅云峥说:“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陪你的。”   余鹤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隔着泪眼蒙眬望向傅云峥。   傅云峥的拇指在余鹤眼角一抹:“很难理解吗?”   余鹤点点头。   当然很难理解!   回国的飞机已经在检票,只要踏上廊桥一切就结束了,缅北的危机与鲜血都从此再不相关。   傅云峥为什么要放弃回国,和他去面对一场难以预料的风险?   “太危险了。”余鹤说:“傅云峥这儿太危险了,你回去吧,对我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傅云峥轻笑一声,气定神闲:“你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你没法不管黄少航,我没法不管你。”   在傅云峥身边,余鹤心神微定,可仍止不住心慌意乱,尽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分散注意力,余鹤以为自己足够镇静,实则语无伦次,只是不想安静下来去,回想起那满身是血的黄少航罢了。   傅云峥也不打断,余鹤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走出机场时,余鹤居然还有心情关心机票能不能改签。   傅云峥替余鹤拉开车门,回答道:“能改。”   司机见余鹤和傅云峥又回来,不免诧异道:“傅先生?”   傅云峥没有多言,只是说:“去望海楼。”   余鹤坐在后座上,拇指不自觉地捻着衣角。   傅云峥牵过余鹤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温声安慰: “小鹤,没事的。”   余鹤挥紧傅去峥的手:“傅云峥,我真是混蛋,黄少航拿命帮我,我居然还怀疑他,在文华饭店住的这些天,我对他也不够好。”   傅云峥沉默片刻:“是我怀疑他,你别怪自己。”   余鹤摇摇头:“从阿坤家后巷遇见他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太巧了,当时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还在风里还质问他,我真是......他为我冒了这么大风险,我却防备他。”   傅云峥拥住余鹤的肩:“先别想了。”   余鹤将头抵在傅云峥颈窝间,思索道:“你姐还在机场等着接机,公司那边也在等你回去,你不该跟我回来。”   傅云峥轻抚余鹤耳边的碎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其实世上很多事都没有‘该不该’。真到了那么一刻,应该也好,不应该也罢,其实没什么差别,也没人会跟你论这个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们只能接受,再想办法转圜。”   傅云峥的声音有种神奇的力量,宛若一道柔和的风缓缓为余鹤注入力量,就像一双坚定的手掌,托住了余鹤不断下坠的心。   只要傅云峥在余鹤身边,余鹤就觉得有所依靠,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不是一个人。   这样强烈的安全感,是其他人都不能带给余鹤的。 第135章   傅云峥将手护在余鹤脑后:“你先靠会儿, 我给国内打个电话,安排一下后面的事。”   余鹤闭目听着傅云峥打电话。   这次回国期限未定,傅云峥交代了许多公司的事, 九月底是第三季度末尾,公司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傅云峥不得不未雨绸缪。   傅云峥对电话那边的傅遥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可能会联系不上我, 公司的事你看着处理,实在拿不定主意就问问大伯。”   傅遥第一次独掌大权,难免有些怵头,絮絮问了傅云峥很多细节, 傅云峥一一答了。   傅遥犹豫片刻,说:“表哥,你就是傅氏的定海神针,你总是不在,只怕公司里会有怨言。”   傅云峥淡淡问:“什么怨言?”   傅遥踌躇一会儿:“也没什么,我会处理的。”   傅云峥最后说:“我姐那边能瞒就瞒, 她总是小题大做,别让她着急。”   傅遥应道:“好的表哥, 不过你到底在国外做什么啊,神神秘秘, 怎么还会失联?”   傅云峥眉眼不动, 随口应付道:“参加了一个极地考察项目, 有关全球变暖与北极熊生存环境种群迁移, 科考队有保密条款。”   傅遥哦了一声,也没听太懂, 不过早些年傅云峥没出车祸时,也是全球到处跑, 去没信号的无人区也是常有的事,这次他也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理所当然地相信了。   交代完公司的事宜,傅云峥挂断电话。   余鹤靠在傅云峥肩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傅老板说谎怎么眼睛都不眨一下,是不是经常这样糊弄我?”   傅云峥垂下长眸,看着余鹤:“论张嘴就来、胡编乱造,还是余少爷更胜一筹,我委实望尘莫及。”   当高大的望海楼出现在视野中,余鹤好不容易平定下的情绪又不提了起来。   心脏在胸口砰砰地跳动,精神紧绷着,胃一抽一抽的痉挛。   余鹤原本就晕车晕得厉害,又因为紧张而犯恶心,一下车就吐了。   傅云峥没让保镖们和他一起进去,他侧身和萧队长耳语几句,萧队长看了眼三十几层高的望海楼,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望海楼是这一带出名的娱乐场所,温泉、洗浴、酒吧、台球、棋牌应有尽有,夜晚时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白天倒是格外冷清。   走进恢宏高大的前厅,门口的警卫坐在电脑监控后面,安检比机场都要严格。   余鹤抬起手任他们检查,警卫手持金属探测器,在他身前身后扫了两遍。   有人拿出个塑料盒走过来,傅云峥把两个人的手机都放了进去。   接受过检查,警卫点点头,微微躬身将余鹤和傅云峥请了进去。   负责接引他们的居然是那个药贩子李文泰!   李文泰脸上依旧是略显谄媚的笑容,他对余鹤说:“您好,您好,又见面了。”   正在迈进望海楼,余鹤反倒不紧张了。   事已至此,既然选择了往前走,就只能咬紧牙关,强行坚持下去。   无论再难走的路,只要淌过去了就是康庄大道。   余鹤出奇的冷静,并没有对这个几次算计自己药贩子摆出什么难看脸色,反而称得上平和,就像对待一个头回见的工作人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私人恩怨。   余鹤问:“黄少航呢?”   李文泰走向电梯:“四少爷在地下室,三少爷在楼上等傅先生,您是先和傅先生去楼上还是先看三少爷?”   又是一道选择题。   余鹤心里觉得不对劲,他敏锐地察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拐子三处心积虑到底是为了从傅云峥手上讹钱,论理说余鹤就是添头,去不去见拐子三原本没什么所谓。用黄少航威胁不到傅云峥,所以拐子三使了出连环计,用黄少航牵扯余鹤,再用余鹤牵扯傅云峥,硬生生将三个人串在一条绳上。   要救黄少航,余鹤就得回来,余鹤进望海楼,傅云峥就得拿钱赎余鹤。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关系。   所以,正常来讲,为了让傅云峥产生紧迫感,是要将余鹤和傅云峥分开才对,拐子三怎么还能让余鹤自己选是陪傅云峥上楼还是先去看黄少航?   为什么要让他选呢?   电梯门打开,李文泰出言催促:“余少爷?”   余鹤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平静地回视余鹤。   余鹤心跳变得很剧烈,窒息感袭击了他,宛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攥紧了脖子,呼吸已经不能提供足够的氧气。   这里不对劲。   余鹤就像跌进了一摊黏稠的胶水湖中,他怎么挣扎都没办法跳出去,被水下未知的怪物往下拉扯,越陷越深。   他必须得找出问题出在了哪里。   余鹤下定决心。   只有沉进湖底,才能看清水下到底有什么。   “你先上去,”余鹤声音很轻,对傅云峥说出他的选择:“我不放心黄少航,先去看看他。”   傅云峥颔首以示同意,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如往常一般支持余鹤的所有决定:“嗯,他要是伤的太重,你就先带他去医院,我留在这儿。”   余鹤靠在墙上,沉声说:“好。”   李文泰招招手,叫了另一个人过来,那人引着傅云峥走进电梯。   余鹤望着傅云峥的背影,一时间心如刀绞。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是余鹤内心真正的答案。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余鹤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其他选择,就像有未知的力量推动着他往前走。   金色的电梯门缓缓合上。   这一刻宛如电影中的慢镜头。   傅云峥在电梯里,余鹤在电梯外,两个人之间即将被一道门彻底阻隔。   在电梯门彻底关闭的刹那,余鹤猛地按亮电梯上行键。   已经闭合的电梯门顿了顿,又再度缓缓打开。   傅云峥向前迈了一步:“小鹤。”   余鹤一下子冲进电梯,紧紧揽着傅云峥的肩。   傅云峥回拥余鹤,动作轻缓,如同小心翼翼地捧起余鹤无措的灵魂安慰:“没事的,小鹤。”   余鹤的唇落在傅云峥耳侧:“傅云峥,我爱你。你信我,我永远爱你。”   傅云峥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余鹤微微颤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语言向傅云峥解释,他嘴唇动了几次,最终只能无力地重复:“我爱你。”   “我也爱你。”傅云峥与余鹤额头相抵:“去吧,小鹤,我等你。”   余鹤松开手,退出电梯。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电梯门,对李文泰说:“走吧,先去看黄少航。”   李文泰带着余鹤往地下室走:“是该先看看四少爷,四少爷好些年没伤得这么重过了。”   余鹤迈下台阶:“什么叫好些年没伤过了,之前他总是受伤吗?”   “哎哟,缅北人养儿子跟养蛊似的,大老爷默许他们几个兄弟内斗,谁能力最强就把家业交给谁。”   李文泰说的是中文,哪怕在拐子三的地盘,他也不怕别人听见,反正也没人听得懂,他压低了声音:   “大少爷废了,二少爷十几岁就死了,本来就剩三少爷一个人,结果忽然出来个四少爷,你说四少爷刚来缅北那会儿,三少爷得有多想弄死他。”   余鹤有些疑惑:“黄少航不是继子吗,也能挡了拐子三的路?”   李文泰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男人要是被女人给迷住了......那是有后妈就有后爹啊。”   余鹤:“你到底是谁的人,怎么连他们家的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文泰回头笑了笑,呲出一口黄牙:“这又不是秘密,全缅北都知道,做高利贷生意的寺萨老爷娶了位年轻美貌的华国女人,为了讨婆娘高兴,对继子比亲儿子都亲。可见无论多英明神武的男人陷进温柔乡都一样,昏头昏脑的,行事没什么逻辑。”   余鹤:“......”   妈的,怎么感觉躺着都中枪呢?   继续往楼下走了两层,李文泰才推开一扇消防门:“这边,您小心脚下,有门槛。”   七拐八绕,他们又穿过了两扇门。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李文泰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铁门。   房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灯,是一片纯粹的黑。   余鹤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探头望了望,正想回头说些什么,忽然被李文泰狠狠推了一把。   李文泰猛地把余鹤推进房间。   嘭的一声,房门落锁。   余鹤甚至不知道黄少航到底在不在房间里!   又被李文泰这个家伙骗了,下楼的时候还客客气气地跟余鹤分享八卦,到了关键时刻该怎么坑余鹤怎么坑余鹤,推他的时候一点也没手软,好险没给余鹤推摔了。   余鹤简直气死了,反身一脚踹在房门上,骂了一句脏话:“我*你妈!”   一声巨响过后,门外一点声音也没有。   余鹤在小黑屋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在墙壁上摸索着,并没有找到开关。   “余哥?”   黄少航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你真的来了。”   “我肯定得来啊,你被揍成什么样了。”余鹤靠着墙,慢慢蹲下来,在这种环境中压就是一个瞎子,他伸手往前摸了摸:“小航,你在哪儿?”   黄少航那边传来窸窸窣窣声音:“我在这儿,你别动了,我看见你了,我去找你。”   余鹤睁大眼睛:“你怎么看见的?”   黄少航说:“在黑的地方呆得久了,就能看见一点东西轮廓,你是不是从来没看到过?”   余鹤怕撞到黄少航,靠着墙没动:“我没看到过,晚上太阳一落山我基本就瞎了,有光的地方看东西都模糊。”   黄少航轻笑一声,他一点点向余鹤的方向移过来,声音虽然哑,但却藏不住淡淡的欣喜:“胡萝卜就这么难吃吗?”   余鹤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知道黄少航离他很近了,伸出手在黑暗中摸来摸去:“你到底在哪儿呢?”   黄少航握住余鹤的手:“这儿。”   黄少航手上黏黏的,满是湿润的血迹。   余鹤捉着黄少航的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你手上都是血啊?”   黄少航和余鹤并肩靠在墙上:“是吗?”   余鹤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干着急:“你伤得重吗?”   “还行吧,都是皮肉伤,看着吓人。”   “那什么伤是看着不吓人,但实际很重的?”   黄少航没回答,反而问余鹤:“余哥,我可以靠着你吗,我有点累了。”   余鹤挺了挺肩膀:“当然可以,但是你一说有点累我就心慌了,电视上这么说完以后,基本上一闭眼就都死了。你不困吧?”   黄少航被余鹤逗得直笑,他一笑牵扯到身上的伤,疼得轻轻抽气:“嘶,我不困,你放心余哥,你胆子那么小,我肯定不死你身上。”   余鹤也笑了:“我什么时候胆子小了?”   黄少航将头搭在余鹤肩膀上:“余哥,你为什么回来啊?”   余鹤呼吸间全是血腥味,黄少航脸上的血浸透了T恤,渗到了余鹤肩上。   只有还在流血的伤口才会这么快渗透衣服。   余鹤动了动:“你头上有伤?”   黄少航应了一声:“嗯,一点小伤。”   余鹤问:“在哪儿,我先给你包上。”   黄少航抬起手摸在余鹤脸上,鼻子、眼睛、眉毛,一直到额角:“大概这个位置。”   余鹤脱下T恤衫,用牙咬着衣角,摸索着撕开一条:“还是古代好,衣服布料多,这T恤衫一撕我都没法穿了。”   黄少航喉结微动,伸手轻轻在余鹤赤裸的肩膀一触,又烫手似的移开手:“那你不穿上衣冷不冷?”   余鹤扶着黄少航的头:“别动,不冷。”   地下室异常阴凉,墨色的黑暗中,只有通风口呼呼作响的声音。   布条一圈圈缠在黄少航头顶,黄少航整个人被余鹤的味道包围着,他和余鹤靠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余鹤的体温。   这种隐秘的亲近令黄少航全身战栗。   他胸口剧烈起伏,身上过电似的麻,无法抑制地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余鹤摸了摸黄少航的脖颈:“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你冷?”   黄少航声音都是颤的:“我没事。” 第136章   余鹤把T恤衫搭在黄少航肩上:“可是你在发抖。”   黄少航说:“我没事, 我只是......”   只是喜欢你太久了。   他喜欢余鹤的时间实在太长,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喜欢,这种情愫具体萌发于哪一天已不可考。   年少的情动不仅没有随着时光推移而黯淡, 反而在黄少航人生遭逢巨变时,成为信念一般的存在。   在缅北那些难捱的绝望岁月中,黄少航始终坚信, 如果余鹤在,一定会保护自己。   无论身体和精神上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只要念着余鹤的名字,黄少航就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可是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在黄少航来缅北的第一年,他无数次想过结束生命,悄悄计划着自己的死亡。   他写了一封信,托回国的华人朋友带给余鹤。   华人朋友告诉黄少航,余鹤已经不在余家 ,说余鹤在奉城有名的销金窟工作一段时间后, 被一位有钱的大佬带走了。   听说那位大佬有些特殊的爱好。   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天,黄少航从死亡的衰败爬起身。   他得找到余鹤, 把余鹤从那个有钱的大佬身边带回来。   余鹤脾气那么差,从来不会曲意逢迎, 怎么在别人身边生活啊。   余哥会像自己一样害怕吗?   会像自己一样挨打吗?   会像自己一样被关在黑暗地下室吗?   余哥的眼睛看不见, 万一别人把食物扔到地上, 余哥也不能像自己一样找到怎么办?   黄少航想,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得活下去, 我得找到余哥。   在漆黑无望的泥沼中,黄少航把自己磨成了一把淬毒的剑。   他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因为他需要权力、人脉、地位,只有坠入地狱,从地底厮杀上来,他才有资格和那些大人物平起平坐。   从前看都看不过眼的脏事,黄少航亲手来做。   恶毒、狡诈、残忍、阴险,才是在缅北生存下去的‘优秀’品格。   他终于成了缅北有名的毒蛇,人们提起他,脸上会浮现既厌恶又恐惧的神色。   黄少航也曾用这种神色看过很多人。   可是那些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害怕而怜悯他,所以他也不必怜悯任何人。   今年夏天,黄少航终于如愿回国。   他带着权势人脉,回到奉城。   黄少航找到云苏,见到了余鹤。   那天,他看到余鹤神采飞扬地骑着摩托车,身后背着一把琴。   黄少航开着车跟在余鹤后面,满心都在想见到余鹤该说什么。   他组织了好久的语言,他有好多话想对余鹤说。   就在他做好准备,打算在路口拦下余鹤时,一辆劳斯莱斯停在了前面。   余鹤侧头和车里的人说着什么。   片刻,一个英俊的男人走下车,掏出手帕给余鹤擦了擦汗。   云苏六月的天气很热,午后的空气都是燥热的。   可没有眼前这一对人看彼此的眼神热。   他们就像一对黏黏糊糊的小情侣,相互擦了擦汗,又在路边说了会儿闲话。   然后,男人跨坐在余鹤的摩托车后面。   余鹤转动油门,骑着摩托车极慢、极慢地离开了。   可摩托车走的再慢,还是将车里的黄少航留在原地。   烈日熔金,三十多度的高温里,黄少航全身冰凉。   余鹤和傅云峥若是两情相悦,那他这么多年的拼搏为了什么?   他在地狱里苦苦挣扎,就是为了把余鹤找回来,可原来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地狱里。   那一刻,黄少航意识到:   他来晚了。   有些事,错过一步,就是一生。   黄少航闭了闭眼,冰冷的泪水淌了下来。   余鹤问他为什么颤抖,他该如何回答?   他怎么能不颤抖?   明都慈善晚宴那夜他没能说出口的话,现在依旧没有机会诉说,他错过了他的余哥,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黄少航不认命。   这不能怪他。   若是六年前的自己,他就认了。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他狡诈阴险、善于谋算,在没有穷尽所有手段之前,他绝不会认输。   他有一千种一万种方法让傅云峥无声无息地死在缅北,还半点沾不到自己身上,但他没有这样做,至少现在还没有。   当傅云峥第一次孤身犯险,迈进望海楼的时候,黄少航就知道,傅云峥对余鹤的感情也很深。   他不能让傅云峥死在缅北,尤其是和余鹤扯上关系。   这样余鹤一辈子都忘不了傅云峥。   死亡是最美的滤镜,弄死傅云峥就是给自己树立一个永远都无法战胜的情敌。   他要赢,就要彻彻底底地赢。   *   黑暗中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余鹤感觉到黄少航又靠回了自己身上。   余鹤问:“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我去叫人试试吧。”   黄少航摇了摇头:“没用的,三哥经常这么关我,一般是一天一夜,有时候他忘了就会久一点。”   余鹤骂了句脏话:“他有病吧,干吗这么欺负你。”   “我好欺负吧。”黄少航虚弱地笑了笑,他仰面在余鹤耳边说:“对他而言,我就是他爸爸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狗,高兴时逗弄两下,不高兴时动辄打骂,我经常被他关在这儿,很多天,有时候还不给我饭吃,或者把饭扔在地上,喂狗似的喂我。”   余鹤猛地站起来,又一脚踹在墙上,怒吼道:“他怎么敢这么欺负人!操,狗东西,我他妈要宰了他。”   余鹤暴怒的反应和黄少航想象中别无二致。   从前黄少航在学校里被欺负时,余鹤也是这生气,骂骂咧咧地去替他找场子。   余鹤踹开教室门,嚣张地对欺负黄少航的人说,狗东西,滚出来,老子的人你也敢欺负。   黄少航含着泪,仰起头。   那并肩而行的高中时光,终究是回不去了。   多少次遍体鳞伤都没有哭出来的黄少航,此刻抱着膝盖泣不成声。   余鹤马上蹲下来:“小航,怎么了?”   黄少航抽泣着问:“余哥,你怎么才来啊。”   你要是早点来缅北就好了。   余鹤揽着黄少航的肩:“是我来晚了,这缅北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小航,你跟我跟我回国吧。”   黄少航哽咽道:“我还能回去吗?我爸爸死了,妈妈在缅北,我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妈妈只有我了。”   余鹤的眼眶也红了,他伸手擦去黄少航脸上的泪水:“那怎么办?那个狗东西把咱们扣在这儿,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黄少航的眼角早已适应了黑暗,他望着余鹤模糊的轮廓,说:“他想要钱,他被人算计欠了赌债,需要两个亿还账。”   “两个亿?缅币吗?”   黄少航顿了顿:“美元。”   “两亿美元?”余鹤大吃一惊:“他怎么不去抢银行?”   黄少航又被余鹤逗得忍不住笑:“可能抢银行的风险太大了吧。”   余鹤皱了皱眉:“找傅云峥要风险不大?傅云峥手上也不能有两亿美元现金啊。”   把两亿美金放在哪儿,将近两吨重,谁能搬得动?   “他不打算留在缅北了。”黄少航说:“他欠了钱以后早就想跑了,只是他手上的钱都还了利息,他想要一笔钱足够下半辈子生活。”   余鹤倒抽一口凉气:“啥生活能花了两亿美元啊。”   “就看傅总怎么跟他谈了。”黄少航微微探身,在余鹤耳边说:“你让傅总借着取钱的名头先离开这儿吧,拐子三被追债的人催得厉害,他撑不了太久,傅总身价太重,在这儿反倒危险。”   余鹤微微皱眉:“拐子三能让傅总走吗?”   黄少航说:“我听他的意思,是想把傅总留在这儿,让你回傅家筹钱。”   余鹤想了想:“我知道了,到时候我就说我筹不来,把我押在这儿,让傅云峥先回国。”   黄少航喉结微动,急切地点点头,又忽然意识到余鹤看不到,便说:“嗯,三个人目标太大,先走一个是一个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地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大门打开,楼道里的强光照了进来,余鹤微微侧头,抬起手挡在眼前。   一个缅北人对黄少航说了句缅语。   黄少航说:“余哥,拐子三要见咱们。”   缅北人走进来,把地上的黄少航拖了起来,夹着他往外走。   在走廊的灯光下,余鹤终于看清了黄少航的伤。   嘴角有淤青,身上还有鞭痕。   余鹤简直要被气死了,在心中疯狂诅咒拐子三赶紧暴毙。   转出走廊,余鹤瞧见傅云峥站在台阶前等他。   余鹤快步上前:“傅老板!”   傅云峥目光瞥过余鹤的光着的上身,又在黄少航身上一扫而过,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余鹤身上:“怎么弄得满脸血?”   余鹤回答:“不是我的。”   几个人慢慢往楼上走,路过洗手台时,傅云峥把余鹤带到镜子面前替他擦了擦脸。   两个人简单交换信息,傅云峥告诉余鹤,他已经把价格谈到了四千万美元。   但他们没能达成共识。   傅云峥想让余鹤走,余鹤想让傅云峥走。   “我走了没有用。”余鹤抬起眉毛,用手帕擦掉眉间的血印:“退一万步讲,就算咱们真给他钱,这笔款也得回傅家才筹得出来,四千万美元折过来将近三亿,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我去要你家要他们就给我吗?”   傅云峥不动声色,冷静给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不用惊动任何人,把宅子抵了就行,那座庄园估价最少十亿,抵出三亿来很容易。”   余鹤倏然回头:“哪个宅子,咱们云苏的家吗?”   傅云峥点点头,很自然地说:“嗯,那座庄园有你一半的产权,我在土地证上添了你的名字。”   余鹤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手帕:“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傅云峥这会儿才有点不自在地偏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回国也是抵宅子,别的方式倒那么资金出来都太慢了,所以咱俩谁回去都是一样的。”   虽然现在情况危急,可余鹤心里还是淌蜜似的甜,忍不住和傅云峥腻歪:“啊,你为了我连家都不要了?”   傅云峥耳廓微热,他解开袖扣,挽袖打开水龙头洗手:“这边把这事儿了了,回国用不到一周就能解押,什么叫家都不要了。”   余鹤轻轻靠在傅云峥胳膊上:“那你就回去一周再回来呗,也不差这两天。”   傅云峥关上水龙头,透过镜子看向余鹤:“差,少跟你分开一天,我就少悬一天心。”   镜子里,余鹤的眉眼还是那样漂亮,他只穿了件西服外套,扣子全都扣上了,可仍露出大片胸膛,跟参加演唱会的明星似的,英俊逼人。   余鹤眉梢微动,风发意气凌厉又干脆,像玉石打磨的刀子,捅到心里去是疼的,也是暖的。   这样的容貌气质,难怪叫人惦记了这么多年。   傅云峥轻叹道:“这么好看,我怎么敢把你单独放在外面招摇,所以别说只是把宅子押给银行,就是全卖了不要,我也得赶紧把你赎回来。” 第137章   余鹤在茶台前落座, 听着几人交谈。   这场谈判到场的人很多,除了傅云峥、黄少航还有拐子三和一个没见过的老头,据说是老马的人, 都叫他周叔。   拐子三是典型的东南亚骨相,第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凶。   他的眼窝很深,眉眼距离较近, 抬眼看人时聚焦感强烈,好像在恶狠狠地盯着你,盘算着什么毒计。   凶恶的面相显出一种残忍的冷酷,即便在四千万美元诱惑下, 拐子三对傅云峥热情得就像对待摇钱树,但余鹤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黄少航承担了翻译的工作,一会儿说缅语,一会儿说英语,偶尔还夹杂几句中文。   余鹤的语言系统受到了巨大冲击。   拐子三一直在说缅语,语速很快, 说到高兴的地方还会揽着黄少航的肩,用粗大的手掌拍打黄少航后背。   黄少航后背还有伤, 每被拍一下都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余鹤刚想说什么,傅云峥的手就按到了余鹤腿上。   傅云峥借着端茶站起身, 不动声色地和黄少航换了个位置。   余鹤和傅云峥没能就到底谁留在缅北谁回国达成一致意见, 拐子三和周叔也对此各执一词。   拐子三主张傅云峥留下, 由余鹤回国筹款;周叔则很赞同余鹤的观点, 认为余鹤回到傅家也不能要来这么多钱,这事还得傅云峥亲自回傅家才能办成。   因意见达不成统一, 拐子三吩咐人带余鹤和傅云峥先回房休息,自己也继续和周叔沟通。   关上门前, 傅云峥听见拐子三说:   “如果傅云峥走了不回来怎么办?钱是好东西,为钱父母儿女都能卖,这么多钱,他愿意能为这个小白脸出?!”   周叔回道:“傅云峥两次进望海楼是为了余鹤,四少爷只能牵得住余鹤,牵不住傅云峥,你把余鹤放走,傅云峥会心疼四少爷挨不挨打?万一他不顾四少爷死活走了,你什么也得不到。”   厚重的两扇门合上,挡住了所有声音。   黄少航背靠着门,脸色很不好看,透出一种发青的苍白,他挥开了李文泰来扶他的手,呵斥道:“滚开。”   余鹤回过头,看向黄少航:“这儿有医生吗?”   “有的,”李文泰先是答了余鹤的话,而后微微躬身对黄少航说:“四少爷,医生在三楼等您。”   黄少航看向余鹤:“余哥,你别急,我会再找三哥谈的。”   余鹤说:“你还找他谈什么,先去包扎伤口,别想这些了。”   几个人一起往电梯间走,黄少航眼梢微垂:“余哥,那我先走了。”   余鹤应了一声:“嗯。”   余鹤和傅云峥的房间在望海楼顶层,是一间奢华的海景大床房。   巨大的玻璃窗下,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面,浪花从深海处卷来,泛起白色的泡沫拍在沙滩上,岸边栽种有大片翠绿的椰树。   阳光、沙滩、椰树,五颜六色的大遮阳伞,如果不是被困在望海楼出不去,住在这样的房间倒真是像度假。   余鹤躺在窗前的沙发椅上:“做人真难啊。”   傅云峥在余鹤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怎么说?”   余鹤双手置于脑后,感叹道:“真是众生皆苦,人间难渡。”   傅云峥:“......”   傅云峥转头看向窗外:“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花钱消灾,区区四千万而已,不值得余少爷发出如此感慨。”   “区区四千万?”余鹤垂下手,用手指卷着沙发垫上的流苏,漫不经心道:“四千万美金,足够多少人家破人亡了。”   傅云峥沉默片刻:“说来有趣,拐子三家里就是放贷的,结果他却反被人算计欠了赌债,利滚利还不上,铤而走险做起了敲诈勒索的行当。”   余鹤转了个身,面向傅云峥,枕着自己的手臂:“傅老板,说真的,别跟我争了,你回去吧。”   傅云峥垂眸余鹤:“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   余鹤朝傅云峥伸出手:“要不是我一意孤行,你也不会被困在缅北。”   傅云峥回握余鹤的手,起身坐在余鹤身边:“所以往后能听话了吗?”   “听,”余鹤躺在傅云峥腿上,闭上眼:“以后我都听你的,这件事你听我一回,成不成?”   傅云峥没说话。   余鹤勾着傅云峥衣领,在傅云峥唇角落下一吻:“成吗?”   傅云峥还是没应声。   余鹤再度亲在傅云峥薄薄的嘴唇上,闭上眼加深了这个吻,唇舌相勾,相濡以沫。   一吻终了,二人的呼吸都乱了。   余鹤哑声再问:“成吗?”   傅云峥闭了闭眼,低下头,依旧报以沉默。   余鹤低头挑开自己的扣子,劲瘦的胸膛轻轻起伏,他探身将傅云峥压在沙发上,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傅云峥脖颈,哑着嗓子撒娇:“老公,求你了,听我一回吧。”   傅云峥还不说话。   就在余鹤还想更进一步时,傅云峥忽然揽住余鹤肩膀,狠狠吻住余鹤。   电动窗帘自动闭合,房间里一下暗了下来。   海风吹动窗帘,天地都在晃动。   一个小时后,余鹤侧耳听窗外的雨声。   下雨了。   缅北的雨总是来得很快。   簌簌的雨丝打在海面上,形成一种单调的白噪音,静心又催眠。   海风吹打着玻璃窗,外面昏天暗地,树叶在这场风雨里摇晃。   傅云峥凤眸半阖,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像是刚从云雨中走来,额间脖颈全是黏腻的汗珠,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余鹤赤脚半蹲在沙发前,轻声喊:“傅老板。”   傅云峥抬了抬眼皮:“好吧,都听你的。”   余鹤半个身子都挤到沙发上,还想和傅云峥腻歪:“傅......”   傅云峥抬手捂住余鹤的嘴:“安静会儿,我困了,太累。”   余鹤往傅云峥怀里一窝。   他们挤在不到九十公分狭窄沙发里,在这场风雨中沉沉睡去。   *   晚上,傅云峥继续和拐子三谈判。   余鹤独自留在房间内,门口站了两个缅北打手,变相将余鹤软禁了起来。   余鹤并不是很在意。   他最近一直很累,这种累不光是身体上的,更多是来自精神上的疲惫,每天提心吊胆,总有种精疲力尽的倦怠感。   他担心的事儿太多了。   但今天,当他所担心的一切成为现实摆在面前,余鹤悬着的心反而落地。   大抵是事已至此,总要面对。   譬如被一只老虎追着跑,在树林里东躲西藏时很害怕,可当老虎真出现在眼前时,心里反而不怕了。   就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七点的时候,服务生给他送来了一份海鲜意面套餐,余鹤坐在落地窗前,对着大海吃海鲜大餐时,忽然觉得,要是有傅云峥能这么关他一辈子也挺好。   可惜傅云峥根本不管他。   好吧,他确实也有点不服管,这点余鹤得认。   吃完饭,余鹤叼着吸管,端着冰可乐靠在床上看电视。   电视里说的都是缅语,但余鹤找了一部非常具有缅北特色的家庭伦理片看,不用看台词也知道电视里演的是什么。   余鹤看得很认真,当片尾曲响起,还意犹未尽,努力从一堆缅语辨认播出时间后,他发现这个电视剧每天播出两集,今天的更新演完了。   郁猝地倒在床上,余鹤拿起床头的铅笔,在意见簿上把电视台和缅语剧名画了下来。   明天接着看。   缅北的天气还有些湿热,海景房景色好归景色好,可一到夜晚海面上的潮气升腾起来,整个房间都潮乎乎的。   余鹤挠了挠脖子,总觉得自己皮肤很不舒服,像是又要长湿疹,他打开空调除湿,又趿拉着拖鞋回浴室仔细冲了个澡,没有用酒店的浴巾,而是用吹风机把自己吹干了。   在吹风机呼呼的声响中,余鹤听到门响了一声。   余鹤拽过浴巾挡住自己走出浴室。   傅云峥身着笔挺的西装站在门口,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   余鹤鼻子很灵:“喝酒了?”   傅云峥回答:“喝了一杯。”   “谈得怎么样?”   “很好,很顺利。”傅云峥穿过客厅,慢慢走进卧室,端起茶几上的冰可乐喝了一口:“傅氏的资金出了一点问题,我明天回国,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余鹤有点惊讶,他和傅云峥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傅氏的资金链有问题。   “怎么回事?”余鹤问。   傅云峥又咽下一口可乐,脖颈间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玻璃杯放在茶几上,玻璃底座和大理石台面磕出一声轻响。   ‘铛’的一声脆响,余鹤心念微动。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余鹤全身的血液流速都慢了下来。   屋子里很安静,这种安静酝酿着某种奇异的气氛。   不是什么好兆头。   安静没有维持很久,傅云峥抬眼看向余鹤,目光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清明。   傅云峥语气听不出情绪,很平淡地问:“小鹤,你相信我吗?”   这是傅云峥第二次问余鹤这个问题。   余鹤凝视傅云峥,没有第一次那样惊讶。   他同样平静地回答:“当然,我永远相信你。”   得到这个回答后,傅云峥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轻松,罕见的严肃令余鹤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余鹤的注意力在这一刻近乎绝对专注。   究竟是什么事情,居然能令向来让不动如山的傅云峥如临大敌?   余鹤在心里暗自揣测。   他对自己说,无论接下来傅云峥说什么,自己都要表现得很淡定,要做好表情管理,不要一惊一乍,得让傅云峥感到可靠安心。   尽管已经做了无数心理建设,可当傅云峥真将消息告诉余鹤后,余鹤还是差点没有控制好表情。   傅云峥说:“黄少航就是老马。” 第138章   余鹤愣在原地:“你说什么?”   傅云峥知道余鹤听清了, 所以并没有重复刚才的话,而是继续解释:“老马不是一个人,它是一个代号、一个身份。”   这场弥天大局之中, 处处都有老马的影子。他在背后步步为营,搅弄风云,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所有人都在找‘老马”。   余鹤、傅云峥、拐子三......他们都想把老马从背后揪出来。   未曾料到, 这个老马竟然就在身边。   谁能想到呢?   毕竟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表明,老马出现在唐人街一带呼风唤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老马’年纪很大,从没有往比余鹤还小的黄少航身上想过。   “在黄少航来缅北的第二年, 他认了上一代老马做义父,替老马做了很多事。去年,他正式接管了‘老马’的身份、地盘、权力,这些年在缅北华人中风生水起。”   现在,那个声名显赫的老马就是黄少航。   余鹤眨了下眼睛,全身脱力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他没有问傅云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只是喃喃自语道:“他为什么?”   为什么一边设局困住傅云峥,一边又帮助他们?为什么明明都已经放他们回国又忽然反悔?   黄少航如果那么厉害, 怎么还会被拐子三欺负那成那样?   ‘老马’这个身份实施的许多行为都和黄少航自相矛盾,余鹤实在想不通。   真相掩盖在层层叠叠的迷雾后面, 似是深藏不露, 又仿佛呼之欲出。   余鹤求助般看向傅云峥, 瞳光闪烁, 无比希望傅云峥能替他答疑解惑。   傅云峥无声地长出一口气,温柔而残忍地把真怕揭开给余鹤看: “他的目标从头到尾就不是我, 而是你。”   最终傅云峥还是不舍余鹤直面结果,并没有直接说出黄少航的真实目的。   傅云峥用更容易接受的措辞, 讲整个计划缓缓道来:“拐子三欠下赌债的套就是老马所设,计划从你我来缅北之前就已经开始,黄少航潜伏在所有人身边,拐子三、李文泰、阿坤、还有你我都是他的棋子。”   甚至连黄少航自己都是棋子,他每一次受伤都是精心算计过的。   他不惜用自己的命作为筹码,逼迫余鹤在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中按照他的计划往前走。   为获取余鹤的信任,他动用了所有势力,对傅云峥三捉三放,最终把自己的疑点全部洗清。   在整个局里,拐子三不过是一枚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他欠了老马的债,只能任凭老马差遣。   当老马吩咐他找人在阿坤家巷口堵杀黄少航,他就必须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促成黄少航和余鹤重逢,也促成余鹤和傅云峥联系中断。   从傅云峥被骗前往望海楼伊始,整个棋局就缓缓运转起来。   余鹤的每一个选择都在黄少航的计划之内。   明明黄少航才是那个在背后搅动棋局,操纵一切的人,可有拐子三作为烟雾弹,黄少航完全坐实一个无辜者形象。   余鹤以肘驻膝,双手交叉抵于面前,无意识咬看指节思考。   假如从阿坤家后巷相遇就是一场蓄谋,那这场棋局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是从李文泰在华人街街口找上余鹤开始,还是更早?   余鹤也怀疑过黄少航。   他们的相遇太巧了,又恰好赶上傅云峥失踪,余鹤在文华饭店近乎冷厉地询问过黄少航。   黄少航给出的解释中规中矩,可接下来他用实际行动打消了余鹤的疑虑,他不仅带着人去望海楼帮余鹤要人,还真的把傅云峥带出来。   仅仅这一个举动,就成功打消了余鹤对他的怀疑。   “他不是想困住我,他是想困住你。”傅云峥眼睑微垂:“他用一个身份设局,又用另一个身份几次三番放我走,除了为获取你的信任,也是真的想让我离开缅北,离开你。”   这是一个几乎天衣无缝的计划,先用老马的身份设局,再用一个处于弱势的身份出现在余鹤面前,顶着层层压力去帮助余鹤。   前脚刚把余鹤和傅云峥送到机场,后脚又自己出卖自己,用老马的身份通知拐子三用‘黄少航’威胁余鹤回来。   所以,在和黄少航一起关在地下室的几个小时里,余鹤没有一秒钟怀疑过黄少航。   哪怕傅云峥在住进文华饭店的第一天就提醒过余鹤。   所谓欲扬先抑,在这种情况之下,黄少航再度获取到的信任会更深。   就好比你和某个人一见如故,恨不能引为知己,你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在相处中,你发现他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过高的期待之下,你就会特别失望。   相反,你遇见一个人的时候,假如非常讨厌他,处处跟他作对,甚至为难他,当你慢慢发现他并不像别人说的,或者你想的那样差劲,你会产生愧疚感,反思自己以偏概全,亏待了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对他更好。   余鹤对黄少航建立起来的信任就这样逐渐加深。   这份信任中还夹杂了余鹤的愧疚感,因而更难磨灭,也更加深刻。   余鹤不止一次地想过:黄少航掏心掏肺地帮我,我当时怎么还能不信他呢,我太不是东西了。   低期待带来的回报是极其巨大的。   黄少航故意露出似是而非的破绽,就是如愿获得余鹤全然托付的信任。   真的是好精妙一局棋。   环环相扣,几乎万无一失   剧烈的情绪起伏下,余鹤面部轮廓崩的很紧,声音嘶哑,他问傅云峥:“你一直都知道他不对劲?”   傅云峥闭着眼,轻揉太阳穴:“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黄少航从没有掩盖过对我的敌意。”   余鹤抬眸:“我知道你怀疑他,这你跟我说过,但你从没跟我说过他对你有敌意,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傅云峥无奈地勾了勾唇,轻叹道:“余鹤,你让我怎么说?他是你的学弟,是你的朋友,是出面把我带出望海楼的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我怀疑他就是让你为难,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提出来,你会信吗?”   余鹤握住傅云峥的肩膀:“什么叫‘我会信吗’?难道我会信他不信你?”   傅云峥皱起眉:“这不是选择题,小鹤,当你开始选择信他还是信我时,就已经掉进了他的逻辑陷阱。”   黄少航是故意引起傅云峥警觉与猜忌的。   余鹤看到的黄少航和傅云峥看到黄少航完全不同,在视角差异之下,傅云峥只能隐忍不发,在没有十足的证据,他能说什么呢?   是说黄少航不对劲,还是说黄少航图谋余鹤?真的说出来,到底实在加强余鹤对黄少航的戒备,还是树立自己和余鹤的分歧?   余鹤很聪明,他一下子就懂了。   傅云峥是他的爱人,而黄少航是他的朋友,两段关系原本就不该在同一个天平上衡量。   可在这场棋局里,黄少航总是设计出选择题让余鹤破解。   他逼着余鹤选他还是选傅云峥。   就在今天上午,傅云峥陪余鹤回到望海楼,余鹤却没有陪傅云峥去见拐子三,而是选择先看望受伤的黄少航。   余鹤的选择的有错吗?   其实没有。   毕竟在余鹤的视角之下,黄少航是因他受过的可怜人,他的选择符合一个人最基本的逻辑。   可在傅云峥的视角下,余鹤是选择一个总是在挑衅自己、且对余鹤图谋不轨的人。   余鹤一无所知,却在每次选择时,都化为黄少航手中的利刃,无知无觉地割伤傅云峥。   他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对傅云峥忽视。   余鹤猛地松开手,又紧紧将傅云峥搂在怀里:“对不起,傅云峥,我让你受委屈了。”   因遭受不公平的待遇而十分难过的情绪称之为委屈。   傅云峥很久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了。   世间不公之事千千万万,数都数不过来。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委屈,傅云峥是个足够冷静的功利主义者,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更消灭不了不公平。   这个世界就这么大,利益就这么多,有人占便宜就注定有人吃亏。   不想当吃亏就得一直地往上走。   难过是没有用的,不会有任何人因为你难过而同情你,只有站在足够高的地方,成为规则的制定者,才能一定程度上减少落在自己身上的不公。   这是一个胜利者的世界。   傅云峥从没有因为他早就觉得黄少航有问题,余鹤却很信任黄少航这件事而感到委屈。   傅云峥始终很清醒,他知道这不是余鹤的错。   虽然余鹤被人当了枪使,但余鹤什么也不知道,他不会怪余鹤。   对傅云峥而言,这场棋局中,黄少航不过执黑先行,占了上风,而自己棋差一着,破局无门,只能处处掣肘。   在这场棋下完前,谁输谁赢尚未定论。   傅云峥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输。   他会赢的。   所以在戳穿黄少航身份前,傅云峥都不觉得委屈,这会儿余鹤终于也勘破迷障,重新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傅云峥更不该觉得委屈了。   他赢了。   他转败为胜,终于揭下了黄少航的伪装,从这一刻起,他和黄少航攻守位置互换,再度掌握主动权,这是他该享受胜利的喜悦的时候。   只是不知为何,当余鹤抱紧他、跟他说对不起的那一秒,傅云峥却忽然觉得很委屈。   密密麻麻的酸涩从心头汹涌而上,沿着气管哽咽到喉咙,再酸到鼻子,沾热眼眶。   呼吸带动着胸口的绞痛,喉咙中好像被塞了一把沙子,说不出话也透不过气。   傅云峥揽着余鹤的脖颈,散落的额发遮在眼前,挡住通红的眼尾。   他将头埋在余鹤颈窝,悄悄落了一滴泪。 第139章   不过片刻, 傅云峥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不仅没有说出任何责怪余鹤的话,反而拍了拍余鹤的后背安慰:“没事的,小鹤。”   余鹤看到傅云峥微红的眼尾, 心疼得无以复加。   余鹤说:“都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   傅云峥安慰道:“你不笨,你只是被骗了。”   余鹤还是没寻思明白:“他骗我干嘛呢?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我有什么值得他这样算计的。”   傅云峥轻抚余鹤脸颊,望着余鹤异常端丽的面容,叹道:“小鹤啊,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啊。”   余鹤疑惑歪头, 小狗似的眼神湿漉漉、亮晶晶的:“怎么了,你就不能直接说吗?”   看着这样的余鹤,谁能忍住不欺负呢?   傅云峥探身,在余鹤耳边轻声说:“因为他喜欢你,所以想方设法赶走我,独占你。”   余鹤一双桃花眼慢慢瞪圆, 微微张开嘴,愣在原地。   心钟微撞, 仿佛有只清心铃在余鹤耳边要摇响。   傅云峥一句话挑开层层叠叠的迷障,所有矛盾之处都就此化解, 整个计划的脉络瞬间清晰。   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局是老马为了傅云峥而设, 于是他们从错误的立脚点去寻找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正确答案。   这是分明是一场针对余鹤的围剿。   捕猎者正是经常帮助余鹤的黄少航。   余鹤和傅云峥感情甚笃, 黄少航如此大费周章,就是想把傅云峥支回国, 而把余鹤留在缅北。   一时间,全部的蛛丝马迹被一条更加清晰明了的线索串联。   黄少航的欲言又止, 傅云峥的语焉不详,二人之间似有似无的针锋相对,一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所有难以理解的行为都有了明确答案。   黄少航想要的,自始至终就是余鹤。   即便这个消息非常难以置信,但确确实实是最符合基础逻辑。   余鹤动了动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傅云峥回答:“望海楼外,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对你心思非同寻常。”   什么?傅云峥那么早就看出来了!   自己这个当事人居然不知道?   余鹤大受打击,握着傅云峥的肩膀晃了晃:“那你怎么不早说!!!”   傅云峥弯起狐狸眼,目光狡黠深沉:“替情敌表白吗?我才没那么好心。”   余鹤又去晃傅云峥的肩膀:“那你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傅云峥被晃得头晕,他按住余鹤的手,就像按住一只炸毛的鹤:“现在不说来不及了。”   余鹤问:“什么来不及了?”   傅云峥眸光收效,锋芒暗藏:“国内项目资金链出了问题,我得尽快回去接受调查。傅氏出了内鬼,我得回去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这个时候向我放冷箭,和黄少航联合起来逼我回国。”   “接受调查?这么严重?”余鹤站起身,急得在屋里转圈:“这种调查可大可小,你得尽快回去主持大局,免得有人在背后捣鬼。”   傅云峥自然知道这回不比寻常,但越是慌乱是越要不动如山,生意场上最忌讳明明没有把柄却乱中出错。   他安慰余鹤:“不会有事的。”   余鹤跨坐在傅云峥腿上,说:“你最好不要有事,要是你被警察抓走,可不要指望我在外面等你。”   傅云峥失笑调侃:“怎么,你还要改嫁吗?”   余鹤胆大包天,捏着傅云峥的鼻子轻轻晃动:“怎么能叫改嫁呢,要是总见不着你,我就停妻再娶,娶十个!”   “好了不起。”傅云峥也去捏余鹤的鼻子:“余少爷可豪气冲天,志向远大。”   余鹤趴在傅云峥肩头:“什么公司也禁不住挑刺似的查,你赶紧回国,别让人钻了空子。”   事实确实如此,知道了背后神神秘秘的老马是黄少航,傅云峥对余鹤的安危倒是不再担心:“我知道,明天下午的飞机。”   余鹤满意了,不由笑道:“早听我的早回去就对了,以后是不是还是得听你老公的?”   傅云峥瞥了余鹤一眼,淡淡道:“你身边有人这样觊觎你,我怎么敢回去?”   余鹤蹲在沙发上,没着没臊地拉过傅云峥的手放在心口:“你放心,老公心在你这儿呢,不信你摸摸。”   往常余鹤这样不正经,傅云峥早拿话揶揄他了,今天傅云峥竟然没有说什么逗弄余鹤的话,   只见傅云峥微微颔首:“我知道。”   这话说完,傅云峥似是有些难为情,指尖不自觉一蜷,猫爪似的抓得余鹤心痒。   余鹤攥紧傅云峥指尖,哑声问:“你知道什么?”   傅云峥微微偏开头,回避余鹤灼热的视线,轻声答:“知道你心在我这儿。”   傅云峥鲜少露出羞怯又乖顺地模样。   闪避的目光、微红的耳根、窃窃的情话,恰到好处的暧昧直把余鹤迷得头晕目眩。   余鹤放沉呼吸:“你怎么知道的?”   傅云峥侧眸看了余鹤一眼,眼神如蜻蜓点水,明明温柔得不像话,却扰乱了余鹤一池心波。   余鹤催促道:“你快说啊!”   傅云峥慢声回答:“小鹤,你对我的信任远超我预计,这是是我有生以来误差最大的计算。”   余鹤不明所以,不自觉地歪了歪头。   傅云峥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余鹤每次似懂非懂歪头的时候都很像一只小奶狗,特别可爱。   他握着余鹤的手放在唇边,近乎皮诚地吻在余鹤指尖:“小鹤,能遇见你,我真是此生无憾。”   温热的吐息打在余鹤手背上,余鹤喉结上下轻滑:“我也是。”   傅云峥却摇摇头:“我配不上你的纯粹,我总是担心你会受人煽惑,不再相信我,可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对我的信任无边无界,甚至不需要任何理由。”   原来总是在傅云峥羽翼下的余鹤,也能给他带来如此强大的安全感,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轻易推翻黄少航所有的布置。   不需要理由。   他说了,余鹤就信了。   在今天之前,即便傅云峥对自己和余鹤的感情有所笃信,但终究怕人心经不起考验。   在谗言蜚语的挑拨之下,父子兄弟都可反目,况乎爱人?   傅云峥太在乎余鹤,他过分小心,生怕自己对黄少航的怀疑会动摇他和余鹤的感情,因而囿于困境,就算早就知道黄少航有问题,却也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贸然点明。   可余鹤......根本没有找他要证据。   从傅云峥回到房间揭穿黄少航身份开始,直到此刻,他都未曾提及消息来源自何处。   余鹤没有问,也没有要找黄少航核实确认,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傅云峥的结论。   黄少航这样周密的迷魂计使下来,最终还是没能达到分化余鹤和傅云峥的目的。   余鹤还是那么相信傅云峥。   他对傅云峥的信任盲目而纯粹,不掺任何杂质。   余鹤信任傅云峥甚至超过信任自己,他会在心底推翻自己对黄少航的猜疑,但却不会怀疑傅云峥的判断。   这过分的偏听偏信,简直没有任何道理。   余鹤很认真地凝视着傅云峥:“傅老板,我呢,确实总是被人骗。你比我经历得多、比我聪明、比我沉稳,我知道自己好骗,所以我只信你。”   傅云峥心跳加速,瞳孔微微放大:“只信我?”   余鹤环住傅云峥的脖颈:“傅云峥,我说永远爱你、永远相信你,这不是情话,这是我的规则。”   余鹤的规则是对的,只要彼此足够信任,任何诡计就都没了用武之地。黄少航布局能成,正是利用了傅云峥的谨慎。   坦诚是破局的快刀,阴谋注定要死在阳光下。   傅云峥沉声道:“这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余鹤在傅云峥鼻尖上亲了一下:“那要诚恳一些,这次口头检讨。”   “好,我检讨,”傅云峥抵着余鹤额头,温声说:“我怕你不相信我,归根到底还是我不够相信你,这是我的问题,我会努力改正,请余少爷给我一机会,以观后效。”   余鹤又去亲傅云峥的唇:“叫余少爷可不够诚恳,你得求我原谅你,再叫声好听的。”   傅云峥闭了闭眼,他知道余鹤想听什么。   这话余鹤想听了好几年了,可那些话说出来太臊人,从前傅云峥面皮薄,从未讲出口过。   巨大的羞耻心之下,傅云峥鸦青色的眼睫蝶翼似的抖,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求你原谅我,老公,我错了。”   傅云峥面容冷峻,即便是略显耳根烫如火烧,脸上也不显半点红晕,依旧沉静淡然,恰似千年不化的寒玉,反倒是脖颈上一片嫣红。   余鹤瞧得眼热,喉间一阵干渴。   他一低头,整个含住了傅云峥的脖颈。   傅云峥全身一个激灵,禁不住刺激轻轻抽气:“轻点。”   余鹤叼着傅云峥的皮肉抬起头,眼含桃花,眸光潋滟更胜春江水暖,比满池菡萏更摄人心魄。   傅云峥瞬间被余鹤的眼神所蛊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二人虽未多生嫌隙,但也算共同经历一番考验,彼此间信任更加深厚,仿佛在灵魂深处镌刻了不可磨灭的牵绊。   此时意暖情深,心中情谊更浓,纵然还有好些话来不及交代,仍忍不住温存片刻。   轻啄细吻,唇齿相依,腻在一块儿厮磨片刻,两个人呼吸乱成一片,又不免因接吻时间过长而缺氧头晕,不得不暂时分开各自平复。   少顷,眼神撞到一处,仿佛带着电般引起阵阵酥麻,也不知谁先勾谁,又滚做一团吻了起来。   这次的拥吻较之上次更加激烈。   两个人无比强悍的雄性气息对撞在一起,浓烈的占有欲铺展开来。   巨大的双人床上,偶尔是余鹤拥着傅云峥亲,偶尔是傅云峥按着余鹤亲,更多时候二人躲在羽绒被之下。   白色羽绒被时而翻涌,时而耸动。   不多时,一只布满吻痕牙印的手臂探出来,很快又被另一只手臂捉了回去。   余鹤的声音隐约从被子传出。   他说:“别跑。” 第140章   云雨初歇, 余鹤伏在傅云峥肩头。   傅云峥拨了拨余鹤湿漉漉的额发——   别看余鹤干什么都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做这事儿是真卖力。   傅云峥感慨道:“谁家老公每回完事都往人肩头一趴,刚才生龙活虎的劲儿全没了, 像条小死狗。”   余鹤动也不动:“我累了嘛。”   傅云峥眼角眉梢染满暖色,他推了推余鹤:“一身汗,洗澡去了。”   余鹤动了动手指:“没劲儿。”   傅云峥从床上坐起来, 玩笑道:“那我抱你去?”   一个敢说一个就敢做,余鹤当即伸出手臂要傅云峥抱他。   傅云峥也惯着他,起身一弯腰,还真把余鹤抱了起来。   余鹤长手长脚, 强行把自己往傅云峥怀里一塞:“傅老板果然神威无比,在下五体投地。”   傅云峥站直了身子才觉得腰疼,反正离浴室也没几步远,索性咬牙把余鹤抱了过去。   余鹤坐在洗手台上,身后是一面巨大的梳妆镜,余鹤双手撑在身后, 问:“还来吗?”   傅云峥打开花洒:“滚蛋,骨头都让你撞散了。”   听到这样的评价, 恐怕哪个男人都免不了洋洋自得,余鹤当然也很得意, 晃荡两条长腿踢水花。   傅云峥先冲干净身上的汗, 背过身洗到身后, 忽然觉得后背热辣辣地发烫, 可扭脸一看,余鹤正对着镜子摆弄头发, 并没有看他。   余鹤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傅云峥, 通过镜子看到傅云峥一直看自己,还很诧异地皱起眉,用表情询问怎么了?   傅云峥:???   怎么回事?难道是错觉?   不对劲。   傅云峥长眸微转,没作声,又转身清洗。   他做了个取沐浴乳的假动作,同时转过头,这一下猝不及防,把偷窥的余鹤逮个正着。   只见余鹤极认真地盯着傅云峥清洗,眼睛明亮如星,泛着恶狼似的绿光,脖子抻得老长,都快贴他后背上了!   他就知道!   “滚!”傅云峥心中羞恼,撩水去扬余鹤:“别盯着我,看什么呢你?”   余鹤闭眼躲了躲,没敢说自己看什么。   他转身拆开一次性牙具,挤了牙膏,假模三道地把牙刷塞进嘴里,表面对着镜子刷牙,实则通过镜面暗中观察。   傅云峥浑然不知,见余鹤背了过去,侧身继续洗澡。   总之,傅云峥的澡洗了多久,余鹤的牙就刷了多久。   等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余鹤口腔里的嫩肉都被牙膏灼得微微起皱,短暂地失去了味觉。   那也值。   和傅云峥并肩躺回床上,余鹤终于想起来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黄少航是老马的?”   傅云峥侧过身,和余鹤面对面躺着:“我听得懂缅语。”   刹那间,还有点犯困的余鹤一下子清醒了。   “你能听懂缅语?”余鹤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傅云峥低声说:“上回在缅北就吃了不懂缅语的亏,后来回国专门学过一阵,没有跟任何人说。”   黄少航以为傅云峥和余鹤都听不懂缅语,这里的人在用缅语和人交流时,从没有谁刻意避开傅云峥。   傅云峥不动声色,默默收集所有人的信息。   余鹤万分震惊,心说还能这样?   这不一下子成了开卷考试吗?   余鹤简直惊呆了,喃喃道:“你可真是老奸巨猾。”   傅云峥在被里轻轻踹了余鹤一脚:“说什么呢?”   余鹤抱着被子偷笑:“哦,现在不能说傅老板老了,傅老板会生气。”   “你学弟年轻。”傅云峥翻了个身,背对着余鹤:“我还没有怪你成日里招蜂引蝶,惹下这么桩情债。”   余鹤撑着手臂坐起身,追过去说:“什么叫情债,我始终把他当学弟,那再说会儿上学时候还小呢,也没瞧出来他有这心思啊。”   傅云峥勾了勾唇,脸上忍不住笑意,声音却是淡淡的:“你能看出什么?你现在大了,就瞧出来他有这心思了?”   余鹤无言以对。   他在感情上真是迟钝的厉害,最快的一次开窍就是对着傅云峥。   “反正,反正就是同学,我高中朋友多了去了......”   余鹤不知道傅云峥在逗他,还以为傅云峥在吃醋,心中有点着急说清,又有点隐秘的欣然,傅云峥那么大气的一个人,居然为了这点小事计较,显得他在傅云峥心里特别重要。   当然,不用显余鹤也知道,他在傅云峥心里有多重要,但他还是很喜欢傅云峥为自己吃醋的样子。   余鹤凑过去问:“傅老板,你是吃醋了吗?”   傅云峥阖上眼,避而不谈:“云苏菜口味清淡,不怎么放醋。”   欲盖弥彰。   余鹤心里高兴,耍贫的话张嘴就开:“还都说云苏人温柔呢,你也不温柔啊。”   傅云峥转过身,声音寒如坚冰:“我不温柔?”   “温柔温柔,”余鹤耳根一痒。伸手揉了揉自己耳朵:“你最温柔,温柔死了。”   傅云峥撩开余鹤耳边碎发:“耳朵怎么了,起疹子了?”   余鹤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摸摸我耳根硬不硬。”   傅云峥问:“那你耳根硬吗?”   “硬啊,”余鹤拨弄着自己耳根:“所以说不应该啊。”   “不应该什么?”   余鹤第六感极强,忽然间心生胆怵,又不敢说了,他换了个话题,和傅云峥商量着后面的事情。   余鹤说:“等你回国,我也找个机会跑了。”   黄少航从没限制过余鹤的人身自由,余鹤要是走,机会多得是。   傅云峥评价道:“你这样说,听起来有些像负心汉。”   余鹤有些无奈,说:“负心就负心吧,我就一个人一颗心,既然已经许了你,就再给不了别人了。”   *   第二天清晨,余鹤早早就醒了。   生物钟向来准时的傅云峥还在睡,反常地未能按时醒来。   傅云峥眉宇间还藏不住昨夜放纵后疲惫,他侧头躺在枕头上,剑眉微皱,羽绒丝被之下,锁骨处暧昧吻痕若隐若现。   余鹤枕着手臂,用目光将熟睡中的傅云峥吻了一遍又一遍。   他真的好喜欢傅云峥,一分一秒都不想和傅云峥分开。   傅云峥想必也是如此,所以才会一次次纵容余鹤推迟归期,直到公司出现必须他回去处理的大事才肯回国,能让傅云峥亲自回去解决的问题肯定很严重,然而许是傅云峥不想让余鹤担心的缘故,这么大的事情也只是几语带过。   等傅云峥离开,余鹤也想找个机会哪天趁黄少航不注意也赶紧回国。   他原本还担心黄少航被拐子三欺负,结果黄少航用另一层身份把所有人玩得团团转,不仅算计了余鹤傅云峥,还顺手设计拐子三欠下巨额赌债,只差一步就能将这个对手彻底赶出缅北。   实心汤圆变成了芝麻汤圆,这事儿谁能想到。   黄少航在缅北风生水起,余鹤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他有点生气黄少航这样算计自己,被人这样暗算余鹤也很难心平气和,可一想到曾经单纯无害的小少爷如今手段诡谲难测,又不免感慨人生无常。   人总要是在风雨摧折中成长。   余鹤也曾因为一些经历而心态变化,说是更加成熟也好、更加是稳重也好、更加现实也好,总归是更接近人们普遍对于‘长大’的定义。   说实话,那感觉并不太好。   很多人都说,缅北是个吃人的地方。能在这种地方爬到金字塔尖,黄少航摒弃了所有曾经软弱性格,在旁人无从得知的雷劫中浴火飞升。   余鹤很高兴他曾经的朋友能成为强者,又很难过他的朋友经历的痛苦。   这种改变很难简单的用‘好’或者‘不好’来定义。   这个世界的复杂程度难以言表,人在红尘俗世中滚过一圈,活下来的遍体鳞伤、脱胎换骨,天真和弱者一起消亡。   也有极少数的,譬如余鹤,才落尽红尘,还没咂么出疼,就让傅云峥给捞了起来。   傅云峥是余鹤命中注定的爱人,也是余鹤命中的贵人。   可并非所有人都那么好运,能在最适合的时间点与贵人相遇。   余鹤没有任何资格指责黄少航的改变。   十六七岁的少年是不会伪装的,余鹤知道黄少航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绝不会这样。   余鹤自己也曾在绝境中挣扎过,他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抬起手,余鹤指尖落在傅云峥眉心。   是傅云峥把他带了出来。   傅云峥眉梢微动,抖了抖眼皮睁开了眼。   “干嘛呢?”傅云峥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   余鹤伸手探了探傅云峥额头:“嗓子怎么这样哑?哪里不舒服?”   傅云峥哪里都不舒服。   身体好像被塞进洗衣机里滚了三圈,睁开眼就头晕目眩,全身的骨头散了虚弱,轻轻一动,腰腿间的肌肉就酸痛得厉害。   撑着手臂坐起身,手臂因受力微微颤抖,疲惫程度不亚于从岩壁攀岩回来。   这也怪不得他身体承受不住,昨天确实......放纵了些。   一想到要这个状态坐几个小时汽车飞机,傅云峥就眼前一黑。   傅云峥揉捏着鼻梁说:“以后出门前你稍微收敛些。”   “我收敛着呢,”余鹤掀开傅云峥身上的羽绒被:“来,我给你按腰。”   “没有收敛。”傅云峥面无表情地指出:“你虽然年轻,一天四次难道就吃得消?”   余鹤指尖一拨,解下傅云峥身上的睡衣,露出下面布满吻痕牙印的身体,不由一阵心虚:“我这不是向您表忠心吗?”   傅云峥趴在床上,回头斜睨了余鹤一眼:“你的忠心就是从鹤变成狗了是吧,哪儿学的咬人的毛病?”   余鹤毫不遮掩地说:“不知道,反正看见你身上有我留下的痕迹,我心里就爽。”   “嗯,不错,”傅云峥随口应道:“小狗撒尿圈地盘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余鹤在傅云峥颈后轻轻一吻:“你是更喜欢小狗吗?”   傅云峥闭上眼:“都行,你是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余鹤高兴了,心情比在傅云峥身上留下吻痕还要愉悦:“那我到底是小狗还是小鹤?”   傅云峥沉默片刻,幽幽提出疑问:“你就不能是个人吗?”   余鹤总对一些奇怪的问题特别执着,非要傅云峥给出一个答案:“是你说我像小狗的,我也觉得小狗挺好,小狗狗最忠诚了,唉?你说有没有一种动物又是狗又是鹤?”   傅云峥突发奇想,附和道:“那不就是你吗?狗鹤。” 第141章   余鹤双手合十, 相互摩擦着搓热手掌,把掌心按在傅云峥腰上,顺着穴位一推。   拉伤的肌肉被推擀着舒缓, 傅云峥舒服得闷哼一声。   就这一声,傅云峥又感觉到了什么东西抵着自己。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你是真行啊,余鹤。”   余鹤怪臊的, 曲起双腿和傅云峥拉开距离,强行挽回所剩无几的尊严:“这不早上吗,这很正常。”   “这儿疼。”傅云峥背过手指了指腰:“这么些年了,我以为你都腻歪了这事儿。”   余鹤低头给傅云峥揉腰:“那不能, 我这人没什么嗜好,这算头等大事了。”   傅云峥趴在自己的手臂上,轻叹:“承蒙不弃,我可真是吃不消了。”   *   望海楼门口,余鹤依依不舍地和傅云峥告别。   傅云峥离开望海楼的同时,“老马’也派人将余鹤和黄少航带走着管, 理由是担心黄少航的继父发现,找拐子三要人。   黄少航的计谋真是一层套着一层, 将傅云峥支回国后,就迫不及待将余鹤带到了自己的地盘, 偏偏还有理有据, 顺理成章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身后站着几个持枪的缅北人, 等余鹤和他一起上车。   有些事情一旦露出端倪, 便如剥茧抽丝,处处都是线索。   在余鹤知道黄少航就是老马之前, 余鹤不会觉得黄少航和那些缅北人的站位有什么异常,可当他带着结论再去经历过程, 就像在玩‘大家来找茬’的游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当人为了挑剔而挑剔,那可真是处处都是毛病,哪里都透露异常。   比如那些缅北人的枪口都没有对准黄少航,比如他们站的位置可以理解为押送,也能解释为保护,再比如现在,余鹤和傅云峥在门口磨磨唧唧二十分钟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上前催促。   余鹤看了眼腕表:“你是不是得走了?”   傅云峥应了一声,摸了摸余鹤的脸:“保护好自己。”   余鹤也不说话,就握着傅云峥的手轻轻晃动,就像所有热恋中面对分别的小情侣,明明也没什么话可说但就是不舍得分开,能多待一秒是一秒。   中午的阳光很晒,又没什么风,火辣辣的日头下,余鹤额角隐隐见汗,傅云峥今天没带丝帕,便用拇指把余鹤额角的汗抹掉,顺手擦在余鹤的衣服上。   余鹤:“ ......”   他正愁没借口和傅云峥腻歪,这一下可给了余鹤话题发挥。   余鹤抓住傅云峥的手腕:“偷偷摸摸干吗呢嫌弃我啊?”   傅云峥眉宇间藏着丝丝笑意:“总不能抹我自己身上吧,下飞机还有记者采访呢。”   余鹤一低头,微湿的脑袋撞在傅云峥肩膀,还不死心地蹭了蹭:“那也不能嫌弃我。”   傅云峥说:“没嫌弃。”   余鹤仰脸看傅云峥:“那你表表忠心。”   傅云峥微微低头。在余鹤耳侧悄声道:“黄少航看着呢。”   余鹤一侧头,嘴唇几乎贴在傅云峥脸上:“那不正是你该宣普主权的时候吗?”   傅云峥眉梢的笑意从眼中漾出来:“怎么,我也学你似的在人身上蹭来蹭去,圈个地盘?”   余鹤一如既往地口无遮拦,张口就开:“那你要好意思蹭就蹭,反正我不要脸,我好意思。”   傅云峥揽住余鹤的腰,吻了吻余鹤的脸,劝道:“别激怒他了,万一给他惹急了给你下点药,你怎么办?”   余鹤瞳孔微微扩散,完全没有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赶忙抓住傅云峥的衣服问:“我怎么办?”   “我不知道。”傅云峥以拳抵唇,掩盖住上扬的嘴角,上下看了看余鹤,慢声说:“自求多福吧,可别到时候等我再来缅北,你们孩子都生了十个了。”   余鹤一听这个,当即反应过来傅云峥又在逗他,气得捶了傅云峥一拳:“你少搞我心态!”   傅云峥单手捂住肩膀,笑着调侃:“哦,新欢还没进门就对我拳打脚踢,哎呀,真是...... ”   余鹤忍无可忍,一把扣住傅云峥的后颈,凶狠地吻在傅云峥唇上,死死堵住那张不断说风凉话的薄唇。   一吻结束,二人不由气息微乱。   余鹤在傅云峥耳边低声威胁:“再敢胡言乱语,下次就不是用这个堵你的嘴了!”   这话说得嚣张又霸道,隐藏之意令傅云峥耳根微热。   傅云峥轻咳一声:“走了,你保重。”   目送傅云峥上了车,余鹤也转身往回走。   黄少航站在太阳底下,脸上毫无血色,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顶着虚弱的身体太阳底下站着,流火般毒辣的日头烤在身上简直堪比受刑,黄少航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明明看着余鹤和傅云峥亲近心酸难受,可他就是忍不住自虐似的看。   余鹤以为自己看清黄少航的真面目后,会对黄少航自残自伤的行为无动于衷,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狠心。   如果余鹤真有一副铁石心肠,此时就不会留在缅北,上回在机场时就走了,甚至追溯到更早,倘若他足够狠心,从高中时代开始,余鹤就不会管黄少航被同学霸凌的闲事。   余鹤本来还担心自己不会演戏,耐不下性子虚与委蛇,当看到黄少航唇色惨白的模样,也不用演什么,关心的话便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余鹤问:“怎么不去车上等着,外面多晒?”   黄少航摇摇头,和余鹤一块儿坐上车,靠在后座上缩起身子。   车内开着空调,十分凉爽。   余鹤中食二指搭在他脉搏上,听着悬如游丝的脉音,又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了,黄少航会骗人,可他的脉象不会说谎,他伤得真的很重,身体也委实虚弱单薄。   真皮座椅散发出刺鼻的皮革味,余鹤很快感到头晕,他撑起手臂靠在车窗的玻璃上,有气无力地闭上了眼。   爱咋咋地吧。   不知行驶了多久,到达目的地时,车上两个人都半死不活。   余鹤早上没吃东西,吐又吐不出来,下车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也不知道被谁搀扶着送进了一座很有缅北特色的院子。   几个人把余鹤和黄少航扔进一间屋子,说了几句缅语,而后在外面锁上门走了。   屋子里燃着味道清淡的熏香,袅袅青烟直上,又龙蛇般蜿蜒四散。   余鹤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晃晃悠悠地走到木质沙发旁,往软垫上一倒,半点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他这段时间最严重的一次晕车。   黄少航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余鹤:“余哥,你晕车还这么厉害啊。”   余鹤接过水,放在茶几上:“不想喝水,想喝可乐。”   黄少航又去冰箱里拿可乐。   余鹤打开冰可乐灌了一口,糖分的补充使余鹤体内的能量回归不少,余鹤听着可乐瓶中翻涌的沙沙声,随口说:“你们缅北人质待遇这么高?”   黄少航笑了笑,也在沙发上坐下:“你是贵客,当然应该对你好点。”   余鹤看着黄少航淤青的嘴角:“你的伤都处理了吗?”   黄少航眼神明亮瞬间起来,明显很高兴余鹤关心自己:“嗯,昨天大夫就处理过了。”   “之前的刀伤呢?”余鹤问:“伤口有没有裂开?”   黄少航反手摸了摸后背:“没有。”   余鹤靠在软枕上,鼻子动了动,轻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他扬起头用下巴一指香炉:“这是什么香?还怪好闻的。”   黄少航的目光落在景泰蓝香炉上,回答:“不知道,这边的佛寺里都燃这种香。”   余鹤抬了抬眉:“你......”他本来想问‘你还信佛啊’,但这么一问就显得他已经知道了黄少航老马的身份,余鹤就换了措辞,转而问:“你信佛吗?”   黄少航站起身,慢慢走到香炉旁,从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个木盒,里面整齐地码着褐色塔香,他把香盒递给余鹤:“原本是不信的。”   余鹤接过木盒,闻到了檀香、崖柏、艾草和星洲水沉的味道。   这是驱邪安神、修正养眠的方子。   余鹤的目光落到手中的木盒上,笑道:“这香是安神的,他们难道还担心咱们在这儿晚上睡不好吗?还怪贴心的。”   话说出口后,余鹤手指微微一动。   余鹤虽然不是很擅长察言观色,但他对某些事情有着奇怪的预感。   傅云峥走后,黄少航似乎在他面前卸下了伪装。   自从黄少航进了这间房,就像回到自己家,并未曾掩盖对房间内陈设的熟悉,无论是拿饮料还是拿香盒都是手到擒来,连象征性翻找都没有。   黄少航恐怕已经察觉老马的身份在余鹤面前败露,甚至都不再藏一藏。   余鹤心中闪过一刹那的紧张,很快又镇定下来。   真相这就像团藏在纸中的火焰,即便他们都知道终有一日会东窗事发,但在一切真真切切摆在明面上前,余鹤选择了缄口不言,避而不提。   在挑破这层窗户纸之前,黄少航永远都是那个温驯乖顺地小学弟。   两个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谁都没有率先说破。 第142章   余鹤手指修长, 浅色皮肤和指间深色塔香颜色分明,形成种极鲜明的对比。   缅北阳光充足,紫外线强度更高, 在这里生活的人肤色普遍较深,而余鹤细皮嫩肉,打眼一瞧就不像这边水土能琢出来的瓷胚。   黄少航垂下眼, 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我睡不好。”黄少航轻声说:“余哥,缅北这边糟透了,从来到这里我就没有一天能睡好。”   他常在夜里惊醒。   黄少航以为站在高处不再受人欺凌就能睡个安稳觉,确实, 当他手里的人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时,没有谁敢在吵他睡觉了,可他却睡不着了,就像站在钢丝上,脚下是万丈悬崖, 连做梦都得睁着一只眼睛。   睡眠质量甚至不如之前,即便黄少航那会儿每晚都睡得很不踏实, 不知道何时就会被突发事件吵醒。   但他是能睡得着的。   继父家里简直就像个混乱的斗兽场,不知道何时会传来的枪响, 嘈杂的人声、哭声, 醉酒后冲到他房间发疯的三哥......任何风吹草动都让黄少航感到恐惧。   最荒诞的一次时, 有人往院子里扔汽油瓶, 即便火势在蔓延到别墅前就已被扑灭,但盛怒的继父还是把所有人叫起来, 聚集了好些打手讨论如何报复回去。   那晚,几十号人聚集在议事厅, 表面上说是议事,其实就是听继父发火。   继父生起气来如同一只盛怒的老虎,踱着步喘着粗气,全身肌肉绷紧,结实的肱二头肌虬结着,仿佛一拳能打死人。   黄少航最为最不起眼的存在,躲在层层叠叠的人群后面撑着手打瞌睡。   他三哥是个疯子,发疯时恨不能弄死他,可不发疯也像个正常人,会把黄少航当做自己的弟弟照顾。   那一晚,黄少航困得不停点头,引得周围的人总是看他,他三哥看到后,把凳子搬到他前面坐下,用高大魁梧的后背挡在黄少航身前。   黄少航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额头正抵在他三哥后背上,流出的口水洇湿了三哥后背一小片衣服。   他来到缅北后,首当其冲的恶意来自他三哥,可那么一星半点的善意也来自三哥。   人真是很矛盾的生物。   因为矛盾,黄少航吩咐手下开车去撞三哥时,交代了一句:‘留条命。’   同样是因为矛盾,他明明用老马的身份给三哥下令‘杀了黄少航’,可他三哥派来砍他的人,却在落刀的那一刻却收了力。   在黄少航原本的计划里,他应该是以一种濒死的状态出现在余鹤面前,逼余鹤在濒死的自己和傅云峥之间做出选择。   如果余鹤没有选择救他,那他就这样死掉也很好。   他真的活得太累了。   如果连余鹤都放弃救他,他就失去了所有坚持下去的理由,死亡反倒成了一种永恒的解脱。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命逼余鹤选他。   因他三哥那罕见的心软,黄少航顺势改变计划,无论如何,最后结果是一样的,他成功将傅云峥送回国,现在只剩他和余鹤留在缅北。   有余鹤在他身边,他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一种难言的倦意从心底滋生,黄少航闭上眼,对余鹤说:“余哥,我太累了,想睡一会儿。”   余鹤点点头:“你睡吧,我在沙发上待着。”   黄少航返身往卧室走,在胡桃木大床上躺下。   卧室里拉着窗帘,很暗,丝丝缕缕的光在缝隙中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面朝房门的方向,能看到沙发上的余鹤。   余鹤察觉到黄少航在看他:“怎么了?”   黄少航很轻很轻地回答:“特别困,但睡不着。”   余鹤点燃一块儿塔香,用小瓷碟盛着端进卧室,放在了黄少航枕边的床头柜上。   黄少航拉开抽屉,拿出个药瓶,倒出一粒白色的药片吞了下去。   余鹤:“......”   就真一点也不掩饰了吗?   这就是黄少航在华人街的家吧!   余鹤在床边坐下,拿过黄少航手里的药瓶:“吃什么呢?”   黄少航笑了笑:“褪黑素。”   余鹤耷拉下眼皮,很不高兴地说:“我不认识缅语,难道连英文也不认识?你家褪黑素的主要成分是地西泮?”   黄少航闭上眼,生硬地转移话题:“啊,困了。”   床头的塔香燃起青烟,环绕在黄少航身边。   隔着这层淡淡的烟雾,黄少航唇角满是笑意与放松。   余鹤斜坐在床边,这个姿势有点抻腰,他就动了一下。   黄少航马上睁开眼:“余哥!”   余鹤吓了一跳:“怎么了。”   黄少航有点不好意思,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吞吞吐吐地说:“你能......你能在这儿陪我吗?”   “怎么?发烧了还是哪儿不舒服?”余鹤伸手去摸黄少航的额头。   黄少航微微发抖,额头也有点烫。   余鹤问:“你冷?”   黄少航点点头:“我从车上就开始冷了。”   余鹤拿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打开空调调高温度:“那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黄少航伸手想握余鹤的衣角,可惜没有摸到。   余鹤向来风风火火,行动如风,在黄少航犹豫的须臾间,已经起身走到门外。   等他烧完水回来,黄少航已经沉沉睡去了。   余鹤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窝在被里的黄少航很憔悴,脸上毫无血色,眼下两道略显疲惫黑眼圈,腮边几乎没什么肉,脸颊凹陷的厉害,唇角还有破损的伤痕。   下巴跟拿刀削过似的,整张脸只剩巴掌大。   高中时期的黄少航不是这样。   那时的黄少航脸上有婴儿肥,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肚子上还有一层软软的肥肉,白白嫩嫩又圆圆乎乎,像个软乎乎的糯米糍。   他们每次一块儿翻墙逃课,余鹤都会从下面接着他,然后无一例外地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糯米糍砸个跟头。   太沉了。   两个人摔成一团,在墙外没心没肺地笑,笑够了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先去附近找个馆子吃饭。   他们食堂是自助式餐厅,种类虽多但味道并不算好,大多是冷冻的半成品,偶尔吃一回两回还行,天天吃那东西余鹤实在咽不下去,就带着黄少航出门找食吃。   黄少航特别好养活,一直很下食,除了辣的不吃,其他什么都吃得很香,每次不仅把自己的餐盘吃得干干净净,还能把余鹤的剩饭一块儿吃了。   天天都喊着减肥,却又不爱运动又能吃,和余鹤在一块儿玩的一学期不仅一点秤没掉,反而又涨了十斤肉。   一个饭量这么好的人,怎么缅北后就瘦成这样了呢?   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骨节分明,手腕纤细的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皮包骨似的,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何止清瘦,简直瘦得有些脱相了。   余鹤摸了摸黄少航柔软的头发,很难过地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余鹤不喜欢太呛的熏香,但这种佛前供奉的香塔闻着还挺静心,安神助眠的效果也着实不错,余鹤也有点困了。   他从衣箱里翻出枕头被子,回到客厅沙发躺下,在缭绕的香火中沉沉睡去。   余鹤这一觉才睡到一半,忽然被人喊醒了。   一片金色的光芒中,余鹤睁开了眼睛。   傍晚的夕阳洒在余鹤脸上,抬起手挡住眼前的光,余鹤眯着眼按了下电动窗帘的开关。   滑轨运动的嗡嗡声中,窗帘缓缓闭合,把落日灿烂的余晖挡在外面。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睡意刚刚涌上来,又听到了黄少航在叫他的名字。   余鹤在昏暗中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想起来他在文华饭店住的第一夜,小雅跟他说过,黄少航发烧说胡话,总是叫他的名字。   黄少航都是叫他余哥,几乎从来没有叫过他名字。   余鹤当时还诧异,以为是小雅没说清楚,可今天他亲耳听到,才知道小雅传递的信息并没有误差。   黄少航就是在叫他的名字。   黄少航说:“余鹤......余鹤!救我!余鹤。”   余鹤走进卧室:“小航,醒醒。”   黄少航额角满是冷汗,他窝在被子里并没有醒来,只是特别小声地哽咽:“余鹤,余鹤。”   余鹤半蹲在地上:“小航?”   “别走,余鹤别走,救救我。”黄少航眼角渗出一滴泪:“余鹤,别走。”   余鹤轻轻拍了拍黄少航的脸:“黄少航,老师来了。”   黄少航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迷茫的眼神逐渐聚焦,最早落在余鹤脸上。   黄少航看着余鹤,哑声埋怨:“余哥,你又吓我。”   余鹤弯起眼:“你在说梦话,我又叫不醒你,只好出此下策了。”   黄少航脸上浮现一丝慌乱,问:“我没说什么吧?”   余鹤没注意,他走到窗边,顺手拉开窗帘:“没有,就是一直在叫我。”   有那么一瞬间,黄少航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这些年在缅北日子,好像只是校园午后的一场黄粱大梦。   一睁眼,他仿佛还在高中课堂。   讲台前,老师把公式写了满黑板,解题过程难懂又冗长,黄少航永远搞不懂为什么总是要求函数f(x)。可惜数学课结束也不是终点,下一节是更加枯燥漫长的英语课。   黄少航无所事事地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漫长的午后,余鹤从阳台外面撩开窗帘,对窗边的黄少航说:“走啊,出去玩。”   黄少航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翻窗出去,和余鹤一起到校外吃吃喝喝。   在那安然悠静的无聊岁月,余鹤如一道灿烂的曙光照进来,明亮了黄少航人生中最温暖的时光。   很快,黄少航意识到,那些为课业烦恼的悠闲时光早已远去,他再也回不去了。   这里是缅北,是他的私宅,是他把余鹤骗到了这里。   偷来的光能藏多久呢?   黄少航不知道,也不敢想,只是这一刻,他很想对余鹤说些什么,好像这样就能留住这个瞬间,留住那缕窗帘后面藏着的辉光。   黄少航说:“余哥,我去找过你。”   余鹤微微一愣:“你找过我?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黄少航摇摇头,没回答,目光里是余鹤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静静地看着余鹤,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之中。   当他真的开口,却只告诉余鹤四个字:“我去晚了。”   光照进来,驱散了满室昏沉。   再美的梦也总是要醒的,   太阳西沉前最后的光景璀璨,凝结出无比恢宏的晚霞,映进卧室,彰显出天空之上的绚烂荣光。   年少的过往在夕阳下逐渐清晰,那是青春散场前最后的华彩。   它匆匆如落日流水,永不回头。   余鹤站在满室晖光中,煌煌灿灿,一如当年。 第143章   黄少航从床上坐起来, 他退烧后出了一身汗,身上的衬衫湿透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掀开被, 关上正在吹暖风的空调:“好渴,想喝冰可乐。”   余鹤很不赞同地说:“你胃不好,喝冰的不好吧。”   在这片金红色的炫芒中, 余鹤听到黄少航说:“可是上学时我每次生病,余哥都给我喝冰可乐。”   余鹤:“......”   这倒也没说错,余鹤对冰可乐的喜爱,可谓是矢志不渝。   余鹤拿来冰可乐递给黄少航, 顺手收走了床头已经燃尽的香灰。   “这香确实挺助眠的,”余鹤对塔香的功效予以肯定,同时说:“只是午觉睡了这么久,晚上该睡不着了。”   说这话的时候,余鹤怎么也没有想到,下午那一场午觉就是他未来几天内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   因为下午睡得久, 晚上余鹤和黄少航都没睡。   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余鹤在沙发上给自己絮了个窝, 和黄少航一块儿看电视剧。   凌晨一点,连电视台都开始重播之前的剧集, 余鹤就关了电视:“睡觉吗?”   黄少航披着毯子, 侧头看余鹤, 就像个第一次邀请朋友在家里过夜的小男孩一样, 精神头特足,什么都想玩, 就是不想睡觉。   “咱们玩游戏机吧。”黄少航说:“当时咱们一块儿玩的游戏已经出到第四代了。”   余鹤靠在抱枕上:“这儿哪儿有游戏机。”   黄少航说:“我叫他们送回来。”   余鹤:“......”   这时候再装不知道黄少航的身份是不是有点不礼貌了。   余鹤轻咳一声,装傻问道:“谁们?”   黄少航蹲坐在沙发上, 抱腿观察余鹤的表情,几秒钟后,他很平静地说:“我的手下,或者说......老马的手下。”   !!!余鹤猝不及防。   下午还信誓旦旦分析黄少航不会主动捅破窗户纸,结果晚上黄少航就不打自招,一点铺垫也没有,直接告诉余鹤他就是‘老马’,淡然地就像告诉余鹤他今晚吃了什么。   黄少航轻笑一声:“余哥,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余鹤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沉下心来:“所以呢?”   黄少航没回答,只是说:“是傅云峥告诉你的?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余鹤这回学聪明了,怕黄少航是诈他,没回答黄少航的问题,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黄少航还是注视着余鹤,眼神没有半点回避:“他那么聪明,那他肯定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了。”   余鹤正想说些什么。   ‘轰!’的一声巨响忽然炸开!   剧烈的爆炸声从外面响起,整个房间都随之一震。   黄少航反应迅速,飞身至余鹤身前,手掌按在余鹤后颈,用手臂环住余鹤的头,将他牢牢护在沙发上。   爆炸声很快结束,附近停车场的汽车报警器纷纷作响,嘈杂的人声从院子里传来,一个缅北人打开门,和黄少航交谈了几句。   黄少航冷静地做下部署,转身对余鹤说:“余哥,拐子三的人来了,看来傅云峥不仅把我的身份告诉了你,还告诉了我三哥。鹬蚌相争,傅总还真是技高一筹。”   余鹤坐在沙发上,对外面的纷争无动于衷,很认真地和黄少航说:“小航,我不明白,你就是把我留在缅北又能怎么样呢?”   黄少航无奈地笑了笑,进屋取来防弹衣和手枪。   “余哥,什么时候了,这些事还是等我们安全下来再说吧。”黄少航坐在沙发上,把防弹背心往余鹤身上套:“缅北的帮派斗争是会死人的,你就是想骂我打我,也得先跟我从这离开。”   余鹤低头看向黄少航:“你变了很多。”   黄少航给余鹤系紧防弹背心粘扣的手陡然一僵:“我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很正常。”   外面的环境越乱,余鹤心里反而越沉静,这短短的一个下午,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余鹤又说:“你怎么瘦了?”   黄少航缩回指尖,好像防弹背心的粘扣烫手似的,他没说话,只是抬眸看向余鹤。   这一秒,外面的兵荒马乱都萧然退场,黄少航仰面看着余鹤,眸光如星辰般闪烁。   黄少航盯着沙发上车线的纹路,动了动唇:“余哥,你也变了很多。我这么骗你,你还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说话,要在高中你肯定得把我揍进医院......可我这么骗你,你还能原谅我吗?”   “小航,我的原谅不值什么,你想要,我现在就可以原谅你。”余鹤的言语温柔又冷酷:“但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你要别的......我给不了也没法给,我心里有人了。”   黄少航对自己不想听得内容充耳不闻,固执地假装没听到余鹤的话,他手边有两把手枪,装好子弹后,黄少航将其中一把递给余鹤,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岔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余鹤:“???”   黄少航把枪别在余鹤背心的枪套上:“拿着防身。”   外面枪声渐起,不远处映出浓烟与火光。   空气中都是硝石和汽油的味道。   院子里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杂乱的响声中听不出事情到底发展到何种程度,黄少航在手下的保护下和余鹤一起往后门撤离。   余鹤迷迷糊糊,感觉跟做梦似的,他第一次经历这样惊心动魄的时刻。   极度茫然的情况下,余鹤的身体会进入某种神奇的‘托管模式’,就是不需要思考,潜意识会接管身体的掌控,根据情况做出最优选择。   一行人在黑暗掩护下,奔向院落北侧的后门。   余鹤跟着黄少航穿过小院,因为夜盲严重,他完全看不清路,不由动作稍慢,渐渐落到了队伍后面。   负责接应的人已经打开后门。   就在离院墙几十米的地方,横生变故!   回廊的转角处,猝然闪出一个人。   这人身手极佳,动作快成残影,如鬼魅般闪现在人群中,一把抓住余鹤的胳膊,将余鹤拽进回廊。   余鹤下意识抬肘后击,那人反应快得不像话,也不知怎么一扭就化解了余鹤的攻势,还顺手捂住了余鹤的嘴。   “是我。”   纵然只有短短两个字,也足够余鹤认出这人的声音。   是萧队长!   就这么两三秒的间隔,黄少航已经察觉异常,他转向回廊,明晃晃的手电照过去,清晰地照出萧队长和余鹤的身影。   看见余鹤被人挟持在怀里,黄少航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空白。   这是他私宅,层层叠叠人手将院子护卫得密不透风,拐子三用了炸药都还没进得了第一层门,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这是谁的人?   顷刻间,十数支枪口整齐地指向萧队长。   黄少航用缅语问:“你是谁?”   萧队长抬了抬枪,姿态随意地转动手腕,将枪口抵在了余鹤的太阳穴上。   余鹤:“......”   萧队长说:“这个人我得带走。”   黄少航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是谁的人?”   萧队长往后退了两步:“嗯,这不重要。总之,这个人我不能活着还给你,要么我带他走,要么我给你具尸体,您自己选。”   见黄少航还在犹豫,萧队长握枪的手一甩,用一种很帅的方式拉开了保险栓。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耍帅!   余鹤一阵无语。   而且你把枪抵在我脑袋顶上是为什么?   黄少航咬牙道:“你不敢杀他,你是傅云峥的人。”   萧队长又把枪往前抵了抵:“你可以试试。”   余鹤头一回被人用枪抵着,感觉非常新奇,也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太过相信这个萧队长,他并没有感到害怕,反倒是对面的黄少航看起来更加惶急。   “傅云峥给你的命令难道是救不回去就杀了吗?”黄少航面色凝重,狠厉道:“作为全球顶级的佣兵团团长,你就是这么执行任务的?”   萧队长依旧漫不经心:“一般不是,可是我的任务快到期了,我赶时间。如果真不能在规定的时限把人质救回去,我也可以顺手杀了,然后推到你身上,这样任务完不成就不能怪我了,任务目标死亡,游戏结束。我们佣兵团的执行成功率还是百分之百,很完美。”   余鹤忍不住出言道:“我还是比较倾向于死亡率较低的那种任务完成方式。”   萧队长笑道:“那就要看你的......小学弟愿不愿意了。”   余鹤看向黄少航:“小航?”   黄少航全身剧烈颤抖,他直直盯着余鹤:“余哥,我从没有想过伤害你,也没害过傅云峥。”   余鹤说:“我知道,整局棋走到现在,受伤最重的就是你自己。”   黄少航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留在缅北陪我?”   黑暗中,余鹤的视力衰退得厉害,他没有看到黄少航通红的眼圈,可是仅凭语气,他也能听出来黄少航是真的很难过。   余鹤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黄少航怎么做,他都不可能留在这儿。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远处的枪声越来越近,叫骂声近在咫尺。   一个缅北人从前院跑过来,在黄少航耳边耳语几句。   黄少航脸色更加难看。   萧队长啧了一声,像是觉得棘手,又像是耐心告罄。   “得罪了。”   萧队长右手下压,将枪口抵在余鹤肩头,毅然扣动扳机。   一朵血花瞬间从余鹤肩头炸开。   余鹤闷哼一声,震惊地回头看向萧队长。   萧队长不知道余鹤看不见,轻轻一抬眉梢示意余鹤淡定点,而后再次拉开保险栓,把枪口抵在余鹤太阳穴。   他面容冷厉,如再世修罗:“黄少爷,你考虑好了吗?” 第144章   浓重的夜色中, 一场无声的对弈最终落下帷幕。   黄少航命令式的一挥手,围在萧队长四周的人旋即放下枪,让出一条路。   萧队长意满志得, 挽了个枪花将手枪倒插在腰后,挟着余鹤缓缓后退。   “承让。”   在黄少航吃人的眼神中,萧队长留下两个字, 带着余鹤扬长而去。   二人退出黄少航的私宅,一辆越野车停在巷口,萧队长熟练地挂挡、倒车,引擎轰鸣一声, 电掣星驰般离开。   余鹤脱下外套,露出毫发无损的肩膀。   黑暗中,余鹤看不清外套上沾的‘鲜血’究竟是什么,把外套放在鼻子下面轻嗅,上面有一股蜜糖似的甜味,很甜, 整个车里都是这种淡淡的甜香,像打翻了蜂蜜罐似的。   余鹤觉得很新奇:“这什么啊, 怎么闻着还甜甜的。”   “色素、糖浆、淀粉、蜂蜜。你要是闻着馋了可以舔一口。电影里吐血含的都是这玩意,能吃的。”   萧队长一边和余鹤开玩笑, 一边抽空看了眼后视镜。   宽敞的街道上, 几辆车紧紧追在后面。   黄少航在这里权势远超预计, 在余鹤被劫走后, 他几乎动用了全部的势力去搜索余鹤。   在现代化的城市中,追踪一辆车实在太容易了。   萧队长面不改色, 猛踩油门,凭借漂移般的转向甩掉了两辆车!   其中一辆车撞在防护栏上, 引擎盖冒出阵阵白烟。   “废物。”眼神从后视镜移开,萧队长淡漠评价。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萧队长这边是激情万丈的赛车手,余鹤则是被推背感晃晕的倒霉蛋。   今天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余鹤脑子本来就乱成一锅粥,在这么一晃全成浆糊了。   萧队长无知无觉:“哎,少爷,我朝你开枪的时候你害怕了吗?”   余鹤 :“......”   这家伙还好意思问自己害怕了吗?   余鹤当时不知道萧队长早就准备好了假血包,枪声响起来时,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吃惊,直到萧队长狠狠捏了把他手臂内侧的软肉,余鹤才反应过来那是演戏。   萧队长持枪时果断决然,连黄少航这样的小狐狸都能骗过,糊弄余鹤岂不是手到擒来?   在枪口转动的那一刻,余鹤真以为这个男人是要杀了自己。   那冰冷的杀意真不像是演出来的,可一转眼,萧队长又和余鹤有说有笑,丝毫不复之前的冷酷。   余鹤好奇道:“你抵在我头上的是什么?仿真枪?”   萧队长把那支枪扔到余鹤怀里:“打火机,新的,机油都没灌,送你了。”   余鹤气得骂了句脏话。   这东西他家里也有,他的艾灸的点火器就是这个造型,可惜余鹤当时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队长身上的杀气太重,别说拿着仿真手枪,就是什么武器都没有,也没人会怀疑他能瞬间扭断别人脖子。   余鹤万分懊恼,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精通谋算,只有他反复被骗,萧队长的狡诈固然惹人火大,但余鹤更因为自己太容易受骗而羞恼。   怎么是谁到了缅北都那么精,只有他自己还和往常一样好糊弄,简直离谱到街头路过一条狗,都能忽悠余鹤两下的程度!   大家操作都很6,只有余鹤在被秀。   他就这么好骗?   余鹤靠在椅背上,用阴阳怪气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冷哼一声:“你戏演得这么好,怎么不去考电影学院?”   萧队长满不在乎地侧过头,朝余鹤扬起眉,笑道:“一出戏好不好不在演员,主要要看导演。”   余鹤疑惑问:“谁是导演?”   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是我。”   余鹤如遭雷击,怔在原地。   这是他日夜相对、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傅云峥!   余鹤僵硬地回头,震惊之下,漂亮的桃花都眼瞪成了杏眼。   他眼前兀自是模糊的黑暗,纵然什么都看不见,余鹤还是固执地看向那片墨色,问:“傅老板,你不是回国了吗?”   这一天下来,余鹤经受了太多太多惊讶,面对忽然出现的傅云峥,余鹤甚至不知该先问什么。   原来是傅云峥的安排!   知道傅云峥在身边,余鹤心中里的石头也落了地,灵魂也是安稳的。   傅云峥知道余鹤夜盲得厉害,探身握住余鹤的手:“我没上飞机,让人带着授权书先行回国,抵了些宅子车子,把资金的问题解决了。”   抵了些宅子车子?   傅氏诚信享誉全球,现金流一向是最为稳妥的,公司出现什么问题,甚至不需要任何东西作为凭证,只要傅云峥站在那儿就是最好的担保。   作为国内顶级豪门,自傅云峥接手傅家后,还从没出现过用个人的资产去平公司的财务。   看来傅氏的危机,比余鹤想象中的还严重,可傅云峥还是没有亲自回国,而是选择用更充裕的资金注入,来打消合作伙伴的疑惑。   因为余鹤还在缅北,所以傅云峥没有回去。   余鹤心头一热,和傅云峥十指相扣:“没事,傅家的宅子那么大,咱们两个住本来也有些浪费,奉城大学旁边的两居室就很不错,正好能放下咱俩。”   傅云峥停顿两秒才说:“小鹤,我只是资金周转出现了一点问题,不是要破产了。”   萧队长率先回道:“傅总,你最好不要破产。三分钟前,黄少航将我的信息发到了暗网上,出价1000万美元悬赏我的人头,好几个顶级杀手秒接追杀令,这精神损失费你得翻倍赔给我才行。”   余鹤好奇地转过头:“还真有暗网这种东西?”   萧队长把一个手机扔给余鹤:“自己看,上面什么都有。”   傅云峥很不赞成地看了一眼萧队长,像责备把不良网站暴露给未成年的坏人。   萧队长对人的眼神很敏感,即便没看也知道傅云峥在反对他,出言解释道:“他刚才还生气你骗他,我这不是哄哄他嘛。”   余鹤拇指在屏幕上滑动,头也不抬地说:“我没生气。”   萧队长反问:“你没生气?哦,不是你刚才阴阳我‘你演技好怎么不去电影学院啊’的时候了,主谋就在你身后,你现在怎么不来两句?”   萧队长不问还好,一问简直自取其辱。   他听见余鹤这个偏心眼子的玩意说:“傅老板都是为我好。”   萧队长:“……”   神他妈为你好,老子就是在害你是吧,可恶的情侣狗真是双标啊!!!   余鹤拇指在屏幕上滑动,浏览着暗网界面。   暗网交流有特定的黑话,余鹤看不太懂。   “新茶上市,二两可验,含生茶学区房,九点半交易。”余鹤念了其中一条交易信息:“这是什么意思啊,怎么茶叶还和学区房有关系了?”   一时间,傅云峥和萧队长都没有回余鹤的话。   余鹤扭脸去找傅云峥:“傅老板?”   傅云峥说:“这是贩卖人口的,意思是有男有女,什么样的都有。”   萧队长从后视镜看了傅云峥一眼。   宏观来讲,意思是这么个意思,只是傅云峥的解释更委婉,没有那么直白血腥。   余鹤翻了两页,手机忽然黑屏,紧接着跳出来一个弹窗广告。   这个弹窗还关不掉。   余鹤很无辜:“萧队,你手机坏了。”   萧队瞥了一眼:“不是坏了,这是暗网最新更新的全站通报,不知道是哪个富豪在发任务。”   缴纳巨额广告费的信息会在暗网全站通报,广告效果为自动弹窗15秒,等同于开着公麦拿喇叭喊话,只要在浏览暗网界面的人,都会第一时间看到这15秒的交易信息。   萧队长转动方向盘,随口说:“这种任务最赚钱了,你帮我截个图,回头我看看,做完你们这单,要有时间就接一下。”   一行行莫尔斯电码出现在弹窗中,杂乱的单词外行人根本不解其意,看不出端倪。   余鹤双击屏幕录屏截图。   七秒后,文字信息消失。   屏幕一闪,余鹤的照片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照片中的余鹤侧对镜头,脸上是晏晏笑意。   静好温暖气氛几乎溢出屏幕,即便镜头中只有余鹤一个人,可通过表情并不难看出,照片里的人正在和谁说话。   他头戴黑色头盔,穿着黑色短袖,跨坐在摩托车上,身后还背着一把琴。   一把余鹤非常熟悉的琴。   这段时间以来,余鹤只有一次背着琴骑摩托车,所以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他就很清楚地回忆起这是哪天。   是他去琴行买小提琴的那一天。   那天,余鹤逃课去给傅云峥买生日礼物,买回来以后,骑在摩托上往家走,正纠结该把琴藏什么地方时就遇见了傅云峥。   傅云峥在车里,余鹤站在车外。   在余鹤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后面的人拍下了这张照片。   霎时间,黄少航说过的话响在余鹤耳边。   【我去找过你。】   【我去晚了。】   不用看懂莫尔斯电码,余鹤也能解码这条信息了。   他把手机递给萧队长,说:“......可能是黄少航是找我的。”   傅云峥和萧队长同时看向屏幕。   霎时间,整个车厢陷入死一般沉寂。   这辆车上一共三个人,其中两个都在十分钟内先后以高价挂在了暗网首页,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的路将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正在沉默之时,前面的街口突然窜出一辆越野车,直愣愣地擦了过来!   萧队长当机立断,不仅没有踩刹车,反而急速换挡,车速从时速110迈飙升至150迈。   险象环生中,两辆车近乎相撞,车头蹭着车头擦肩而过。   令人牙酸的嘶鸣中,火星四溅而起! 第145章   狭路相逢, 迸溅的火星中,越野车疾驰而过。   余鹤险些握不住手里的手机,他瞥了一眼迈速表:“咱们往哪儿去?”   萧队长回答:“蒲山!”   城市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以黄少航的势力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会找到他们,傅云峥的计划是先进山,穿过蒲山山脉的笸箩峰就能进到临市的地界。   “黄少航的人脉还不足以控制那里, 咱们从临市转车去机场。”傅云峥继续解说:“穿过笸箩峰只需要一天,必须在更多佣兵赶来前坐上回国的飞机。”   蒲山山脉连绵不绝,层峦叠嶂,瘴气迷雾、毒虫沼泽随处可见, 被称为东南亚一带的‘十万大山’,曾经在上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困死过两个旅的敌军。   密林的危险无需多言,在面对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人不免会产生危难情绪,如果是萧队长要带余鹤进山,余鹤可能还会提出一些疑问, 但听到傅云峥和他一起去,余鹤不仅不觉得未来艰难, 反而又紧张又兴奋。   只要和傅云峥在一起,仿佛连逃亡的路线都变成了灿烂旅途。   余鹤这辈子都没想过, 他有一天居然会被迫‘逃亡’。   黄少航的执着令余鹤感到心惊, 炽烈的震惊下, 余鹤也发现了一个之前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傅云峥。”余鹤解开安全带, 从前排空隙往后排挤去,他努力把自己塞进狭窄的空隙, 一寸寸往傅云峥的方向挪:“傅老板,我们刚在一块儿时你说强扭的瓜不甜, 今天我总算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傅云峥扶住余鹤肩膀,反驳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和你在一起。”   “这不重要。”余鹤深吸一口气,收紧腹部往后排挤:“我想说,你是对的,强求没用,只有我愿意的强求才求得来,否则再强硬的手段也只会让我躲得更远,所以……从遇见你开始,我一直都是乐意的。”   傅云峥握在余鹤肩头的手微微收紧:“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的观点也很片面。”   余鹤摇摇头:“你想得总是比我远,有时候你说的话我当下不能理解,可能要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更久……我才能在生活中印证你说的是对的。”   萧队长看了眼后视镜,出言打断余鹤的剖白:“少爷,你挡到我后视镜了。”   余鹤刚刚酝酿出的情绪暂时中断,他无语道:“......萧队!你之前明明也不怎么看后视镜!”   萧队长啧了一声:“你杵在这儿影响我挂挡,而且多紧急的时刻,后面缀着好几辆车,也不是你表白自己的好时机吧。”   余鹤脸上发烫,还是坚持道:“就是情况紧急才要赶紧说,要紧的话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   萧队长耸耸肩,对余鹤的理论不以为意:“好,那你说吧。”   越野车穿过隧道,车内光线愈发昏暗。   不知从何时开始,车窗外的路灯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啸闪过的高大树丛。   这么一打岔,余鹤又忽然不好意思说那些儿女情长的话了,他一使劲儿,终于挤到了后排去。   余鹤眼睛看不见,车内也暗,不由自欺欺人,觉得萧队长也看不到他和傅云峥腻歪,没羞没臊地想去亲傅云峥。   傅云峥面皮薄,瞥到萧队长通过后视镜好奇地看着他们,耳根微微发烫,下意识侧头避开余鹤的嘴。   余鹤一下没亲到,像只没睁开眼的小奶狗,从内而外暴露出种惹人心痒的迷茫。   羽毛从傅云峥心头划过,他低下头,主动在余鹤唇角轻轻一吻。   余鹤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又开朗了。   “无意打断二位谈情说爱。”车身剧烈摇晃间,萧队长的声音从前排传来:“后面追兵太多,我去引开,下一个转弯处,你们从靠右的位置跳车。”   今夜无星无月,浓黑的夜色笼罩了整座蒲山,在树影遮挡下,后面的绝对不会注意到有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说话间,狭长的弯道近在眼前!   车速缓缓降下,余鹤在黑暗中摸索着推开车门,迅猛的狂风拍在脸上,吹得余鹤睁不开眼。   余鹤索性闭上眼,反正他也看不到。   一双手环在余鹤身后,傅云峥把余鹤抱在了怀里。   “跳!”   汽车引擎的喧嚣渐渐淡去,消失在远方。   疼!   很疼!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巨石碾了一遍,余鹤嘴里满是血腥,他慢慢睁开眼,耳边是强烈嗡鸣。   草,磕到脑袋了。   倒霉。   偏过头,余鹤吐出一口血沫。   呼吸间满是铁锈味,还有股树叶腐烂的味道,身下是软软的泥土和青草,又湿又黏,泥土和腐草起到了很好的减震作用,这使得余鹤并未受到严重的致命伤。   傅云峥呢?   余鹤看不到傅云峥,不知道傅云峥摔到了哪里。   他极力撑起手臂,轻轻抽动鼻子,像一只视力欠佳的夜行动物,试图从空气中捕捉到傅云峥的味道。   余鹤发誓这次回去一定改掉挑食的坏习惯,狂吃十斤胡萝卜补眼睛!   树林中的味道繁杂。   青草、野花、苔藓、水洼、汽油......   不对,这里是山林,怎么会有汽油味?   余鹤耳鸣消退,听力稍微恢复,他听到了风声、水声,还有......汽车的轰鸣声!   一只手颤抖地按住余鹤的头,是傅云峥!   傅云峥语调极轻:“趴下。”   余鹤依言照做,感觉到后颈的手微微颤抖,来不及多想,汽车的轰鸣声渐渐逼近!   几道车灯由远及近,在急转弯处都降下车速过弯。   没有一辆车停下。   “暂时安全了。”傅云峥说。   余鹤轻轻拥住傅云峥:“你还好吗,受没受伤?”   傅云峥摇了摇头:“我很好,你呢?”   他们落地时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余鹤隐约记得是傅云峥一直把他牢牢护在怀里,直到撞到一棵树才分开。   余鹤的腰磕在树干上,不用看也知道淤青了一片,他撑着手臂坐起身:“你把我搂得那样紧,我当然没事。”   傅云峥点点头:“歇一会儿,我们去开另一辆车。”   “原来有车啊。”余鹤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要徒步穿过笸箩峰。”   傅云峥抬手在余鹤头颈等位置摸了摸,确认余鹤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玩笑道:“我那敢安排余少爷徒步,你那么娇气。”   余鹤啧了一声:“我一点也不娇气,我最坚强了。”   翻身平躺在草地上,余鹤第一次生出来劫后余生之感。他仰面正对着天空,全身的骨头都随着呼吸隐隐作痛,这种痛不剧烈,能让余鹤感觉到活着。   夜晚的山林格外凉爽,阴凉的清风和沁人心脾的草木香环绕余鹤。   自从来到缅北后,余鹤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   他终于从深沉的湖水中游了上来。   余鹤在浓厚的夜色中小声说:“傅老板,从小到大喜欢我的人很多,可我回想了一下,别人说喜欢我,我第一反应都是逃开。”   傅云峥心口怦怦直跳,他犹豫着回答:“我知道,之前……我派人做过尽调,所有追过你的人都说,一和你表白你就跑了。”   这是傅云峥从未和余鹤提过的事情。   傅云峥做什么事都会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在接余鹤来傅宅前,他已经派专人详尽地调查过余鹤的喜好。   为达成某个项目而提前做好背景调查原本很正常,但余鹤又不是商业项目,傅云峥提前这样调查听起来就有点诡异了。   傅云峥很难以启齿。   今天余鹤旧事重提,傅云峥便也告诉余鹤:“所以你第一次说喜欢我,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高兴,而是害怕,很怕你知道我也喜欢你以后……就吓跑了。”   余鹤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但我没有跑。”   傅云峥应声道:“对,你不仅没有跑,还向我走了过来。”   傅云峥之前说,无论是谁把余鹤带出锦瑟台,余鹤都会对他产生好感,可经过黄少航一事,余鹤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无论黄少航为他做再多的事情,他都不会动心。   黄少航注定要求而不得。   原来,余鹤不是因为爱情走向傅云峥,而是因为傅云峥走向爱情,无论多么艰难的境遇,他们都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可见爱情这玩意,针对性还真他妈的强。   *   汽车在颠簸中不住抖动,金属碰撞间发出‘哐哐’的剧烈声响,崎岖的山路上,沉重的越野车就像一只宽大的钢铁巨兽,冲撞着奔向密林更深处。   傅云峥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出个袋子递给余鹤:“先吃点东西。”   打开袋子,里面有饮料、巧克力、罐头,还有压缩饼干,巧克力是余鹤最喜欢吃的牌子。   余鹤拆出一根巧克力棒,还没来得及说话,后方忽然亮起两道刺眼的远光灯。   有人跟了上来!   傅云峥被晃得眯起眼睛,很快反应过来:“小鹤,把衣服脱了。”   余鹤含着巧克力棒,小狗歪头,露出些许不解:“啊?在这儿吗?   傅云峥巍然不动,并没有被余鹤天马行空的大胆发言触动到神经,显然已是习惯了。   “你衣服上可能有追踪器。”傅云峥耐心地详细解释:“脱下来扔出去。”   余鹤:“......哦。”   傅云峥保证,他在余鹤短短的一声‘哦’里听出了失望!   这个小鹤,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第146章   蒲山的密林广袤无边, 丢掉追踪器后,余鹤和傅云峥度过了一个较为平稳的夜晚。   他们已经将车开到足够深的山里,按照现在的速度, 凌晨时分就能够穿过笸箩峰,进入临市。   傅云峥一夜未睡,依旧神采奕奕, 反倒是在副驾驶上睡了两个小时的余鹤困得睁不开眼。   眼皮好沉。   作为一个医学生,余鹤很清楚地明白根据个人体质和睡眠波长的不同,每个人对睡眠需求的时长也不一样,就好像一代手机, 有的是充电五分钟,待机两小时,有的则是充电两小时,待机五分钟。   余鹤作为充电时间长、电量低,运转慢的长睡眠体质,成日里慵懒惯了, 每天醒过来就开始累很正常。   是在睡眠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他更是与旁边的傅云峥形成鲜明对比。   傅云峥纵然是两三天不睡, 也能维持超高效率的工作状态,余鹤一夜不睡基本就进入游魂状态, 失去了80%以上的思考能力。   余鹤用手撑开自己的眼睛, 强行唤醒自己:“傅老板, 你开多久了?”   傅云峥看了眼表:“六个小时四十分钟。”   余鹤又问:“你累不累?”   傅云峥回答:“不累, 你要是困了就睡会儿,别硬熬着, 本来就容易晕车。”   狭长的盘山公路向前延伸,车窗一侧是郁郁密林, 另一侧是峭壁悬崖。   余鹤抬头看着悬崖外一片灰蓝的天:“怎么感觉今天有点阴?”   傅云峥面色凝重:“要下雨了。”   论理缅北的雨季已经过了,天气也还暖和,这是进山的危险性是一年中最低的时节。   但是如果受到台风天气影响就要另当别论,毕竟热带气旋可不会管现在是不是雨季,它是想卷到哪儿就卷到哪儿。   傅云峥望了眼铅灰色的阴云:“小鹤,你把防水衣穿上,雨要是太大我们得弃车往高处走。”   余鹤点点头,探身从后座拿过登山包,套上防水外套整理装备。   真的要下雨了。   天越来越沉,山雨欲来,燕子飞得很低。   连绵的群山中,风停树止。   余鹤收拾好东西,把另一件雨衣放在腿上:“一会儿你也穿上,好像降温了。”   傅云峥刚要说些什么,环山公路对向忽然冲出来一辆白色面包车!   狭窄的公路只有两条车道,那辆车压着中线,不闪不避,直直冲着他们开过来。   如果不打转向躲避,绝对会相撞!   这里一面是悬崖,一边是峭壁,该往哪儿避呢?   电光石火的刹那,傅云峥没时间思考。   都说副驾驶是最危险的位置,司机在面对危险时第一反应避免自己被撞,这样最先受到挤压的就是副驾驶。   可在这一秒钟,傅云峥违背求生本能,手腕转动调整方向盘,以驾驶位迎向面对来车,为身边的余鹤留出生存空间。   余鹤瞳孔中映出那辆面包车的残影。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十米外的来车、右侧的峭壁、左侧的悬崖、远处的山峰......所有的点位映射余鹤脑海中,定位成精准的坐标轴。   和救助协会进山放生穿山甲那天,余鹤见过蒲山全景地图,强烈的危机之下,记忆库的大门轰然打开,在庞杂的记忆碎片中,余鹤捡起了那张地图。   简易的坐标轴和蒲山地图瞬间匹配,余鹤心念一动,在地图上定位到了他们此刻的位置!   余鹤脑海中的地图拔地而起,山川河流瞬息完成建模,形成一道具象而精准的立体坐标。   在他们的位置,悬崖下面是一条河。   “我不会游泳。”   余鹤从未如此决断,他对傅云峥说:“捞我。”   傅云峥诧然看向余鹤。   余鹤用一种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和力量抢过方向盘,将方向盘朝反方向打死!   车轮霍然一转,羊肠般的山路上,两辆车成功错开。   三秒后,他们的越野车冲破围栏,车辆在巨大的惯性下滞空一瞬,而后急速坠落,越来越快。   安全带死死勒在身上,几乎勒断了余鹤的肋骨。   余鹤保证,这是他坐过最刺激的跳楼机。   从这样高的山崖下摔落,冲击力极大,太高的速度下,水面起到的缓冲作用有限,汹涌奔腾的河面比起陆地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没有结实沉重的汽车作为外盒,人在摔到水面的瞬间就会被震碎脏器脊椎。   汽车虽然能免于让他们直接摔死在水面,但同时也提供了更快的加速度,噼里啪啦的树枝抽在金属车厢上,发出骇人声响,撞上岩石时火花迸溅!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电光石火间,余鹤什么都来不及说,哪怕他有无数话想告诉傅云峥。   -傅云峥,你的选择是牺牲自己,让我活下来,可我的选择不是这样。   我要和你一起活……或者一起死。   概率差不多,我算过了。   也许在你眼中,这个选项不是利益最大化的最优解,但这是我一生中最完美的答卷。   在越野车拍向水面的刹那,余鹤用尽最后的力气,按开了傅云峥的安全带。   -好吧,我说谎了。   如果我们之间,注定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哗啦’一声巨响,车辆入水的瞬息水花冲天,与水面接触的防弹玻璃轰然碎裂!   强烈的冲击之下,水面几乎形成了一个漩涡,眨眼的工夫就把越野车吸了进去。   车辆因惯性在水中迅速下沉,如果不是汛期刚过,水位暴涨,这辆车甚至可能会直接撞进河床。   大河滔滔东去,天翻地覆的水面很快恢复平静。   半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   余鹤睁开眼,在一片浑浊里看到了奇异的色彩。   水中到处是粼粼波光,金色的光悬浮四散,像萤火也像星河。   原来河底这么美吗?   一缕跃动的光向余鹤缓缓飘来,它速度明明很慢却须臾间近在眼前。   余鹤感觉身体在逐渐变轻,仿佛一踮脚就能飞起来。   余鹤想:‘我得走了,没时间了。’   斑斑斓斓的光悬停在余鹤面前,余鹤伸出手去触摸那缕光,在指尖即将被光芒吞噬的瞬间,他感到了胸口一阵剧痛。   余鹤忽然间不能呼吸了!   疼痛刹那侵袭四肢百骸,窒息感裹在胸肺带来巨大的痛苦,恍然间有很遥远的风从河底吹来。   风声由小到大,渐渐清晰,像是老旧的收音机,咝咝啦啦好半天,终于调频成功。   余鹤听见风声中了一个名字。   “小鹤,小鹤......余鹤!”   谁在叫他?   余鹤蓦然回首,在深邃流转的水流中凝望虚空。   “余鹤,余鹤你醒醒!”   “余鹤!”   最后一声呼唤几乎炸响在余鹤耳边。   余鹤周身巨震,眼前斑驳陆离的光倏然消散,轻盈的身体如灌满水泥般沉重无比,迅速坠入深沉的黑暗。   从漫长噩梦中豁然惊醒,余鹤猛地睁开眼!   卧槽,老子刚才差点GG。   这个念头一过脑,僵硬的身体重新通电,余鹤终于缓过了这口气,活了过来。   与这个世界重新获得连接,余鹤最先感觉到的肺部呛水的剧痛,他根本没法呼吸。   余鹤下意识一阵呛咳,大口吐出河水。   土腥味的河水可真难喝啊。   余鹤咳得惊天动地,恨不能把肺摘出来,放进甩干机里甩一甩在安回去才好。   “余鹤!”傅云峥扶起他,拍着余鹤的后背,声音中是无法掩盖的颤抖:“余鹤。”   余鹤脸上是被水浸泡过后的苍白,更衬得双眼通红,他捂着胸口侧头看向傅云峥,回应一声:“傅老板。”   傅云峥紧锁的眉头顿时一敛,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又唤道:“小鹤。”   余鹤用手背抹去自己嘴边的水:“傅老板,我没事了。”   傅云峥脸色也很难看,额角沾满冷汗,双手颤抖,慢慢抚向余鹤的侧脸。   余鹤握起傅云峥颤抖的手,安慰道:“真没事了,傅老板,你太牛逼了,我刚才可能都快走到地府门口了,你硬生生给我叫了回来。”   余鹤身上有种极其蓬勃的生命力,醒过来后立刻就恢复了往常的活力。   傅云峥冰凉的指尖猛微蜷,勾住了余鹤手指,语调中带着明显慌乱:“你刚才......呼吸和心跳都没有了,我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   余鹤心口发紧,随即将头搭在傅云峥肩上,若无其事道:“那是休克了,你抢救我了?”   几乎崩断的情绪放松下来,傅云峥一时间很难集中注意力,从灵魂深处席卷来的疲惫包裹住了他。   余鹤醒了,死亡的威胁却并未远去,他们没有装备、没有地图,要走出这连绵的山脉异常艰难,危机重重。   傅云峥的大脑迅速运转,思考着要不要等恢复体力后潜入河中尝试打捞一些装备上来。   河水虽急,但他们的越野车很沉,陷在河底的淤泥里,应该也不会被冲出太远。   “傅老板,傅老板......”余鹤伸手在傅云峥面前晃了晃:“傅老板?”   傅云峥回过神:“怎么了?”   余鹤皱起鼻子:“我在跟你说话呢,想什么呢?”   傅云峥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他想起余鹤刚才问他的问题,将话题续上:“是,你心跳停止后,我给你做了简单的急救,大约八分钟。”   傅云峥轻描淡写,没有去向余鹤陈述方才是如何度过他生命中最黑暗的八分钟。   河水湍急,他拼尽全力才讲余鹤拽出水面后,却发现余鹤停止了呼吸。   傅云峥俯身去听余鹤的心跳。   耳边的沉寂是地狱中的无尽长夜,傅云峥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昏地暗。   他甚至回忆不起来那八分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对余鹤进行了抢救,怎么做的心肺复苏,怎么把余鹤叫醒的,他全不记得了。   直至余鹤呛咳一声,吐出一口水,傅云峥的世界才重新亮了起来。   余鹤探身靠向傅云峥,两人距离无限贴近,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他的皮肤如刚出水的白釉,双眸点漆般黑亮,一挑眉,满脸桀骜与嚣张,好看的像一副水墨画,半点看不出两分钟前还没有心跳呼吸,尸体似的躺在草地上。   余鹤肆行无忌,逼问傅云峥:“那你给我做人工呼吸了吗?”   傅云峥望着眼前画中仙人般的余鹤,如实回答:“做了。”   余鹤就等着傅云峥回答,他早就布好了套等着傅云峥钻:“怎么做的?再做一个我看看。”   傅云峥知道余鹤想要什么。   他闭上眼,侧头吻在了余鹤唇上。   两个人的嘴唇都很凉,吻在一起却是那样热。   呼吸交错间,余鹤双手搭在傅云峥背后,慢慢加深了这个吻。   刚从河水里爬出来,他们身上的衣物几乎湿透,连余鹤的防水衣都湿了大半。   山风一吹,全身凉飕飕的,傅云峥打了个寒颤。   余鹤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傅云峥脸上:“先把衣服晾干再走吧。”   傅云峥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余鹤收回环在傅云峥颈后的手臂,垂首去解防水衣的拉锁。   一低头,余鹤看到自己手上一片殷红,全是被水晕开的鲜血。 第147章   余鹤有点懵, 一时间搞不懂自己手上的血是哪儿来的。   我受伤了吗?   余鹤呆呆地想:怎么没觉得疼?   挽起袖口,湿漉漉的袖子上也沾了好多血,可把袖子撸上去, 余鹤手臂却白白净净,连点破皮都没有。   哦,原来不是我的血。   余鹤看着自己手心的血印, 那鲜艳的红扎痛了他的双眼,眼前一阵发黑,头脑里空空荡荡,明明距离结论只有半步之遥, 他却不敢继续往下想,好像只要他不想、不看,灾难就不会发生。   为什么受伤的是傅云峥?   恐惧如漫天阴影笼罩在头顶,余鹤宁愿变成一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这样就不用面对可怕的现实。   余鹤全身过电似的颤,胃里阵阵痉挛, 比起傅云峥,他才更像那个重伤的人。   一只劲瘦干净的手搭在余鹤手上, 傅云峥的声音永远是如此沉稳镇静。   傅云峥说:“小鹤,别怕。”   余鹤愣愣抬起头, 他盯着傅云峥异常苍白的脸颊和嘴唇, 喃喃道:“你伤到哪儿了?给我看看。”   傅云峥额角满是冷汗, 哪怕看起来虚弱得几近晕倒, 眼神仍然坚定可靠:“不知道,一直也没觉得哪儿疼。”   人在剧烈的紧张之下会屏蔽痛觉, 傅云峥直到现在才觉得后背又热又麻,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血液从后背淌下来的微痒, 可依旧不觉得疼。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余鹤看起来已经吓懵了。   傅云峥心间一阵剧痛。   余鹤还那么小,他怎么面对这些?   傅云峥定了定神,慢慢转过身:“可能是从车里游出来的时候,被玻璃划伤了后背,应该没什么事。”   傅云峥后背有一道长长划痕,横在肩胛骨的位置上,大约有二十公分,很长,但不深,余鹤摸到的血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然而,余鹤的目光却停留在伤口下面,屏住了呼吸。   这道长长的伤口下,一块尖锐的玻璃插在傅云峥右侧肋骨中间!   余鹤大脑空白,死死盯着这块玻璃,仿佛这样就能让这块玻璃自行消失。   良久的沉默中,空气陡然凝结。   傅云峥侧头看向余鹤:“很严重吗?怎么不说话?”   余鹤哑声回答:“没有很严重。”   这几个字才一出口,余鹤就发现他根本骗不到傅云峥,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丝哭腔。   傅云峥冰凉的手落在余鹤眼睑:“别哭啊。”   眼前水雾凝结,余鹤的视线逐渐模糊,他一眨眼,泪水就淌了下来。   傅云峥无声轻叹:“你哭得这样伤心,我会觉得我快死了。”   余鹤摇摇头,哽咽道:“不,你不会死,你只是......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傅云峥越来越冷,力气也逐渐流失,很想原地躺下蜷缩起来,可他没有那么做,哪怕牙关都在轻颤,他还是坚持半坐在地上和余鹤说话。   他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摸到了那块插在他血肉里的东西。   原来是一块玻璃。   傅云峥轻轻抽了一口气,缓缓蓄在心口:“小鹤,你先别哭,我有话要对你说。”   余鹤不停摇头:“我不想听,傅云峥你不要说,我求你了,我不想听。”   傅云峥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他深深地望着余鹤:“你不是说:要紧的话要赶紧说,不然就没机会了吗?”   余鹤全身剧烈颤抖,喉咙像堵着什么一样酸痛,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嘴唇微微开阖,神经质般地重复:“会有机会的,会有机会的,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会有机会的。”   傅云峥拧起眉,抿了抿灰白的唇角:“小鹤,你别这样,看着我……小鹤?”   余鹤抬起漂亮的桃花眼,眸光水波般潋滟着,缓缓聚焦在傅云峥脸上。   傅云峥很担心刺激到余鹤,引发躁郁,他双手捧起余鹤的脸,诱导式安抚着爱人的情绪:“小鹤,你什么都厉害,能勇敢的,对吗?”   余鹤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表示肯定,立刻又反应过来,很小声地说:“勇敢不了。”   傅云峥:“……”   余鹤把头靠在傅云峥肩上缓了一会儿,反复几次深呼吸,如同在从傅云峥身上汲取勇气。   半分钟后,他抖着手扶在傅云峥肩膀上:“你先背过去,我再看看......看看伤口该怎么处理。”   傅云峥听话地背过身:“插进肉里的部分应该不到五公分。”   五公分?   余鹤颤栗的手猛地一顿,整个人奇迹般冷静下来:“你怎么知道是五公分,如果超过五公分......就会扎破肝脏了。”   傅云峥对五脏六腑的位置不是很清楚,但他很确定地说:“伤口没有你想得那么深。”   余鹤对傅云峥的信任极其盲目,傅云峥说没有五公分,他就相信没有五公分。   如果没有刺破内脏的话......那他还有时间!   这会儿,余鹤只恨自己不是学外科的,混乱的大脑又很快清醒下来,他在傅云峥身上指了两个穴位让傅云峥掐着:“按好,止血的。”   傅云峥轻声说:“哎呀,余少爷终于想起来抢救我了。”   余鹤从保暖衣干燥的内胆上撕下两条布:“我以为你扎到肝了,那就没什么可救的了。”   傅云峥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还是强打起精神和余鹤开玩笑,等眼前这阵眩晕过去后才继续说:“救不活就不救了,这话能把你祖师爷气活吧。”   余鹤的心情逐渐平静,恢复理智,一种森然的冷酷盔甲般包裹住了他。   他必须冷静下来,否则他和傅云峥都会死在这里。   将布条折叠,一上一下堆在玻璃附近起到固定左右,确认玻璃保持稳定后,用绷带绕过肩膀加压包扎。   “你不能动了。”余鹤说:“玻璃现在不能取出来,插在里面可以抑制进一步出血,所以你千万别乱动,玻璃晃动会造成二次伤害。”   傅云峥看了眼阴沉的天:“那咱们也不能留在河边,遇见暴雨河水涨得很快......得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   余鹤闭上眼,蒲山地图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余鹤:“4.8公里左右的位置,有一个佛寺。”   4.8公里,徒步需要一个小时。   风吹过林梢,柚木叶沙沙作响。   傅云峥微微敛眉:“这样,你先去过去,去寺里找人来帮忙,或者直接联系救援中心。”   余鹤英俊的轮廓纹丝不动:“傅云峥,没这选项。”   “什么叫没这选项?”   “要么你和我一起去,要么我和你一块儿在这儿等雨,你选。”   傅云峥胸口悬着的那口气很快就要支撑不住了,但他没有表现出分毫虚弱,反而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精神,他作势起身:“好吧,那我和你一起去,不是你让我别乱动吗?”   余鹤半蹲在傅云峥面前,按住傅云峥的手臂,说:“是,你别乱动。”   傅云峥瞳孔涣散:“什么?”   余鹤背过身,曲起一条腿跪在满地的腐草与软泥中:“我背你过去。”   傅云峥猝然一惊:“不可能,五公里的路......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余鹤俯下背,方便傅云峥靠上来,他语调平淡而坚定,没有一点可供商量的意思,强势地将决定告知傅云峥:“能走到哪里我就背你到哪里,佛寺不是终点。傅云峥,这么多次危险你没有一次抛下我,凭什么要求我抛下你?”   大多数时候,余鹤都是一个脾气很好、不爱较真的人,但越是这样的人犟起来时越犟,满身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与桀骜。   傅云峥不动,余鹤就背对着傅云峥半跪在草丛里,仿佛要和傅云峥对峙到天荒地老。   起风了。   阴云游移,树枝随风摇曳,苍绿的枝叶晃动成阵阵林海,千里松涛翻涌,层层叠叠。   山林里的风永远不会正在停下。   傅云峥从来拧不过余鹤。   趴在余鹤背上,傅云峥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余鹤的肩膀变得如此坚实。   傅云峥阖上眼:“小鹤,你长大了。”   余鹤走得很稳,每一步在地面踩实后才迈出下一步。   余鹤说:“并没有。”   傅云峥意识渐渐远去,他把头搭在余鹤肩上,将全副身心都交托出去,他没什么力气了,如果不是余鹤托着他的腿,他可能早就摔下去了。   这时的余鹤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可靠,削瘦的肩膀扛起了两个人的生死。   傅云峥内心升腾起从未有过的依恋。   他听到了风声。   长风呼啸而过,从南到北,他想让余鹤回家。   “你让我觉得......特别安心。”傅云峥的声音轻如烟雾:“不再像个风风火火的少年,可以保护......男朋友了。”   余鹤纠正道:“是未婚夫。”   傅云峥莞尔:“好吧,未婚夫,我还是有些话想跟我未婚夫说,可以吗?”   余鹤眼圈酸热,压抑着喉咙间的哽咽,用平稳的声线回答:“你说。”   傅云峥微弱地吐息打在余鹤耳侧:“余鹤,我爱你。假如我......我一会儿不能再和你说话了,你就把我原地放下,我会看着你......回家。”   余鹤死死地咬着嘴唇,没发出一点声音。   傅云峥已经听不到风声了,但现在是刮风还是下雨对他而言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余鹤活下去。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希望余鹤活下去。   傅云峥声音低如耳语:“别怕,也别回头,你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我会陪着你,我保证。身体只是束缚灵魂的躯壳,我不会留在蒲山,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相信我。”   下雨了,空气中全是泥土的味道。   潮湿,泥泞。   一滴水落在余鹤面前的草叶上,草叶被这滴水砸得一颤。   雨水不会这么烫。   “我有点困了。”傅云峥气若游丝:“小鹤,你把我放下吧,我想睡一会儿。”   他们都知道‘睡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余鹤眼前模糊的几乎看不清路,他压抑着喉间的哽咽:“别睡,傅云峥,还没有到那个时候,我估计你的出血量,还没有......还没有到你可以睡的时候。”   只是现在没有达到。   傅云峥和余鹤都很清楚,不断渗血的伤口就像一个倒转的沙漏,里面的沙子总有流空流尽的时候。   所以佛寺不是终点,就算到了佛寺,没有及时的救援,结果也是一样的。   他们都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在哪里。   余鹤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说:“傅云峥,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这事儿永远没有商量。”   傅云峥蹭了蹭余鹤的发丝,仿佛用尽了一生的眷恋:“才说你长大了......怎么又孩子气......”   “你要是睡着了,”余鹤说:“我就挖个土坑把咱俩都埋进去,这叫生同衾死同穴。”   傅云峥眼前也模糊了,是过量失血产生的眩晕,也是因为涌出的眼泪。   在和人谈判这件事上,傅云峥从来没输过,他洞悉人性的弱点,明确的知晓什么话最能打动人,只是他从来不舍得违背余鹤的意愿。   但这次不行,他不能再顺着余鹤了。   他必须用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把余鹤留在人间。   傅云峥说:“小鹤,别把我埋在缅北。” 第148章   顷刻间, 余鹤的坚持溃败如水。   余鹤咬紧牙关:“傅云峥,你的心真狠。”   傅云峥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余鹤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会儿, 身后傅云峥久久没有回应,呼吸几近于无,全身的重量慢慢压在余鹤肩头。   那一刻, 余鹤瞳孔微缩,头皮发麻,硬是冒出一身冷汗,感觉身上的每一块儿肌肉都在抽搐。   他屏住呼吸, 僵硬着脖颈,极慢、极慢、极慢地偏过头。   直到发觉有道微弱呼吸打自己耳侧,余鹤才缓缓吐出噎在胸前的那口气。   “吓死我了,”余鹤用手背在眼皮上一抹,擦去流到挂在睫毛上的冷汗,喃喃自语:“只是昏过去了, 没有死,还有呼吸的。”   余鹤碎碎念叨, 神经兮兮地反复重复:“有呼吸的,有呼吸的, 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好, 睡着了好。”   人在陷入睡眠时血液流速会降低, 身体机能的损耗也更下降,从某种意义上来来将, 昏迷是身体被迫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   余鹤压低声音,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你得坚持住傅云峥, 你必须得坚持住,如果没有你,我一步都不想走了......卧槽好渴啊,在河里多喝点水好了......我想吃西瓜,冰镇的,还有冰可乐,冰可乐最好喝了。”   倘若傅云峥醒着,他一定会告诉余鹤渴就少说点话。   可惜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没人回应余鹤,余鹤说得反倒更来劲儿了。   他必须得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他一秒钟都坚持不下去了。   快下雨了,树林里万分静谧得令人发疯,没有蝉鸣也没有鸟叫,连绵的大山深处与世隔绝,狭长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除了踩过草叶的脚步声,只有余鹤自己和自己说话的声音。   余鹤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尚可,可缅北这地方大抵是与他命里犯冲,自打迈进缅北国境线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   当豆大的雨点落在额角时,余鹤毫不客气地骂了句脏话。   他妈的贼老天,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   要是真赶上合风天气,大风把树都能给刮断,他还怎么赶路?   真是见鬼了,雨季过去后,缅北明明连着好几个大晴天,这雨早不下晚不下,怎么偏偏今天下?   缅北执掌雨水的神明就这么不长眼,雷公电母龙王爷能不能管管他们啊,不能因为不再华国境内就不保佑我了吧。   余鹤骂骂咧咧地往前走,把能骂的能求的都在嘴上过了一遍,也不知是骂怕了谁还是真求到了哪尊神佛,从那一滴雨水后,居然再没有一滴雨落下来。   天空阴沉昏黄,乌云越压越低,分明酝酿着一场暴雨,将下不下的雨憋在云层当中,好像漏出那么一滴以后就硬生生忍住了倾盆而下的势头。   否极泰来,余鹤的坏运气似乎终于耗尽,迎来了最终的逆转。   余鹤继续和傅云峥抱怨:“你说这雨怎么滴了两滴就不下了呢?我真是服了,那刚才落在我头上的是雨吗,不会是知了滋的尿吧。”   话音落下,整个树林又陷入一片沉寂。   很半天,身后地傅云峥轻轻一动,回了句:“你骂骂咧咧的,那么凶,恨不能抄了神仙的家,这雨谁敢下啊。”   听见傅云峥的声音,余鹤精神一震:“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听见的?”   傅云峥声音虚弱的近乎于无:“我听见你骂我,就醒了。”   余鹤那会儿仗着傅云峥听不见,很放飞自我的说了许多话给自己打气,这会儿听傅云峥听见了,耳根发热:“啊?你没睡着啊?”   比起睡着,傅云峥更倾向于自己是短暂的陷入了昏迷,但余鹤并不认同,一口咬定说傅云峥只是睡着了,傅云峥也不跟余鹤争辩。   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每说一句话都要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连声带震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大量失血的眩晕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席卷,伤口处跳动着胀痛,迟来的疼痛密密麻麻,加压止血的绷带勒得他肋骨疼,每一次呼吸都要拼尽全力将空气往肺里抽,呼吸又带动玻璃摩擦伤口,形成一种循环往复的无尽痛苦。   傅云峥从来没觉得活下去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他还有很多话想和余鹤说,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也不知道还能说多少,傅云峥不想浪费一个字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我都听见了。”傅云峥的头搭在余鹤肩上,无力垂下,唇几乎贴在余鹤脸上:“你说我心狠手辣,无情无义......还说我要是死了,你就再也不理我了。”   余鹤没想到傅云峥连这段都听见了,脸上一阵阵发烫,缩起肩膀矢口否认:“我没说,你听错了吧。”   傅云峥轻轻“哦’了一声:“那你也没说回国以后要把我关在房间里......”傅云峥脸皮还是薄,隐去了最关键的两个字,顿了顿才说:“七天七夜?”   余鹤这会儿又跟个男子汉似的挺起胸膛,敢说敢当:“这话我说了。”   傅云峥趴在余鹤背上,这个姿势对一个外伤病人来说并不好受,每一步都受刑似的疼,傅云峥竭尽全力保持清醒。   他知道只有他坚持下去,余鹤才能坚持下去。   颠簸加剧了身体上的疼痛。   痛苦的煎熬中,每一秒都如此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傅云峥的唇落在余鹤耳侧,低语道:“你把我放下吧,这样不行。”   余鹤侧过头,脸颊在傅云峥鼻尖上轻蹭:“怎么不行?”   傅云峥低声说:“太难受了,你知道是不可能的,就算到了佛寺,也不会有人能赶来救援......这儿太偏了。所以......是早晚的事儿,你自已走吧。”   余鹤的情绪已经近乎麻木。   傅云峥是一个很耐疼的人,余鹤不敢想象是怎样的痛苦能让如此坚毅的傅云峥心生放弃,说出‘太难受了’四个字。   余鹤没回答,沉默地往前走了几十米:“傅老板,你要是太累,就再睡一会儿,我不吵你了。”   傅云峥闭上眼,呼吸间满是从胸腔里漫上来的铁锈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带动钢针扎进肺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再次放轻呼吸:“这样挺好的,我喜欢听你说话。”   潮热天气下,还背着个成年男人走山路,余鹤脖颈后背早渗出一层热汗,刺得身上又痒又痛。   余鹤对傅云峥说:“等回了国,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和你待在观云山,你也别去上班了,赶紧退休,钱是赚不完的,和我在观云山养老多好。就我们两个人,像我刚来时那样,也用不出门,成天在宅子里也不无聊,去趟花园都算出差了。”   傅云峥静静听着,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如果我真的......你回去后,不必理会我那些亲戚,无论谁拿出什么要你签,你都不要签。”   傅云峥的身后事没什么可安排的。   傅氏是一个庞大企业,就算他不在了,也总会在短暂的混乱之后选出领头人。   傅云峥立过两份遗嘱,一份是在刚出车祸时立下,一份是后来有了余鹤以后新改的。   他年长于余鹤,知道自己总是会比余鹤先走,只能多给余鹤留些身外之物傍身,余鹤很好养活,也没有什么烧钱的爱好,富贵一世其实并不需要太多钱财。   可余鹤又很容易被骗,所以要留出更多一部分财产作为容错。   傅云峥立遗嘱时把这部分金额添了又添,最终成为一个庞大惊人的数字,只是分给余鹤的多了,难免引来旁人眼红,傅云峥最了解傅家那些人,他很担心自己不在了,余鹤被傅家人欺负。   他真正的亲人不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余鹤和他姐,他姐还有丈夫作为依靠,可余鹤只有他,他要不在了,余鹤就只剩一个人,傅云峥是真舍不得。   但生死的事谁能胜得了老天呢?   傅云峥语速很慢,他一句句交待余鹤:“傅家人心眼多,你玩不过他们,我给你留的东西.......别被人骗走了。”   余鹤不知道傅云峥为什么总是要说这种话,他一点也不想听。   狭窄的山路上穿行而过,树枝刮在余鹤脸上,擦出一道道细细血印,颧骨处伤口被额角汗珠蛰得生疼。   但没有心口疼。   余鹤懒得躲,任由树枝抽在身上,只自顾自说自己的:“回去以后,咱们给小野猫找个老婆吧,生一窝小猫,小猫再生小猫,我们就有好多好多猫了。”   傅云峥说:“傅家人都盼着家主死,可家主真死了,傅家定是会乱上一阵子,我爸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几家人在葬礼上吵吵闹闹,很烦......   宣读遗嘱时,甚至会大打出手,平日里光鲜亮丽西装革履的先生太太,打起架和街边的泼皮一样,也是扯头发拽衣服的,并没有什么其他高贵的打法,你到时候躲得远点就是了,别叫他们扫着你。”   余鹤眼前一热,视线又模糊了。   傅云峥身受重伤,濒死之际,最担心的事居然是怕余鹤在他葬礼上挨欺负。   傅云峥语调平静:“所以......你别去了,你要是想我,在哪儿想都一样......水晶棺里的人不是我,为了显得人有气色,还要涂脂抹粉的,也不好看。”   傅云峥有千言万语想要交代,余鹤则是半句也不想听,只说自己对未来岁月中几十年长相厮守的憧憬。   余鹤从没有这样讨厌傅云峥,傅云峥今天总是在讲他不喜欢听的话。   他不想理会傅云峥,默默低头赶路,过了不知多久,余鹤又忍不住说:“傅云峥,你真讨厌,我恨死你了。”   傅云峥没有回应,他呼吸渐沉,又陷入了昏睡。   余鹤想,学医学了这么多年到底学了什么?   他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救不了。   傅云峥一生积德行善,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会死在缅北呢?   这不公平。   余鹤才不会去参加什么葬礼,傅云峥不会留在缅北,他们会一起回家。   活着,回家。   余鹤背着傅云峥,从晦暗的森林中穿过,一直走一直走,走向那座近在咫尺又恍若天涯的佛寺。 第149章   傅云峥醒来时, 外面风雨大作。   昏暗的火光中,他隐约看到残破的供桌、歪放的香炉,一盏清油灯在不远处摇曳, 描着金边的白瓷供盘碎在地下沾满了灰尘。   狂风骤雨拍打着窗棂,窗外电闪雷鸣,几十条红色经幡从高高的横梁垂下, 纹丝不动。   风雨吹不进来,这里安宁与外面是两个世界。   身下的木板比棺材板还要硬,垫了块颜色红绒布,上面生了许多绿色的霉点。   我是死了吗?   傅云峥微微一动, 搭在肩上的金色斗篷垂了下来,这件斗篷很破旧,不仅颜色暗淡,还有一股陈旧泥塑的怪味。   这就是我的殓衣?   傅云峥不自觉地皱起眉,英俊的面部轮廓紧绷着,显然对眼前的一切很不满意。   这地府的品控实在不怎么样, 看来冥界的经济建设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傅云峥出身世家,一生荣华显贵, 就算死了也是个挑剔的鬼,他嫌弃地捻着袍角, 将斗篷扔到地上。   伸出手臂时, 牵扯到腰间一阵剧痛。   傅云峥瞬间疼出一身冷汗。   这阵彻骨剧痛, 霎时把他拉回人间。   傅云峥抬起头, 看到了层层红幡后面的佛像,高大的佛像足有几十米高, 菩萨眉目微敛,神色悲悯地注视着人间。   原来这是间废弃的佛寺, 余鹤真的把他带了过来!   余鹤呢?   “小鹤?”   傅云峥的声音很哑,几乎只剩气音。   佛堂内很安静,没有任何回应,在急雨敲击窗扇的飒飒声映衬下,天地间仿佛都只剩傅云峥一人。   余鹤是......走了吗?   即便傅云峥内心希望余鹤能做出最优选择,但在这样的深山风雨中,他心头还是免不了拢上一层落寞。   “小鹤......”   傅云峥撑着手试图坐起来,简单的动作却带来剧烈的连锁反应,他喘息坐起身,还没有进一步动作,忽然听到了一声呵斥。   “别动!”   傅云峥倏地抬起头。   寺庙木门轰然打开,疾风骤雨倾泻而来。   白色的雨幕中,余鹤赤着上身,协风和雨一同闯进傅云峥的眼眸。   那一刻,傅云峥神魂激荡,内心深处山呼海啸。   生与死的考验,在爱情面前一文不值。   傅云峥从未敢奢望爱情的平等。   在爱情这场战役中,先动心的人注定一败涂地。无论多强势的人,只要陷入情字织就的窠臼中,都是满身的力气无从施展,只能用来跟自己较劲。   是他先动的情,一颗心交了出去自此便身不由己,爱人的丁点回应都是无比的甜蜜。   可余鹤给他的,总是比傅云峥预期的要多。   余鹤反身合上木门,将满天风雨挡在门外。   余鹤只穿了条黑色工装裤,浑身湿透,雄劲的肌肉沾着雨,显露出一种出奇的强大与悍然,凌乱的额发和淌水的裤脚弱化了余鹤身上的明艳端丽,平添了份少见的野性。   他就这么朝傅云峥走来,体温似乎能将身上的雨水蒸腾成雾气,每走一步,都带动腰腹肌肉活动,水珠顺着线条轮廓淌下来,如同虎豹般矫健。   傅云峥目不转睛。   从河边到佛寺,短短五公里的路程,余鹤在这段路途中悄然成长,生出了顶天立地的脊骨,完全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强悍模样。   余鹤半曲下腿,蹲在傅云峥腿边:“你好些了吗?”   傅云峥回过神:“哦,你去哪儿了?”   余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给傅云峥看自己手上的草:“我去采药了,这是大叶紫珠,消肿止痛的草药。”   “这么大的雨......”傅云峥抬起手在余鹤微凉的脸颊上轻轻一触:“多危险。”   余鹤朝傅云峥笑了笑:“我还烧了热水,现在端来给你。”   余鹤向后堂走去,不一会儿端来个素瓷茶碗:“这座佛寺好像很久都没有人了,到处都落了一层灰,好在后厨还有些东西用得上,这碗我用热水煮过了,你先喝点水......少喝点。”   大失血后,人体内血液容量减少,大量饮水会稀释血液中的电解质,造成血压下降,影响血液输氧的功能,导致供氧不足。   余鹤端来的茶碗内,只盛了小半碗水。   傅云峥接过碗,抿了一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唇:“什么时候了?”   余鹤拿起腕表看了一眼:“下午五点。”   傅云峥微微一惊:“我睡了这么久。”   也许是昏迷时身体得到了时间自我修复,这次醒来,傅云峥明显感觉到自己状态比之前好太多了。   余鹤应了一声,握着傅云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嗯,我处理过你身上伤口了,你不有事的。”   傅云峥指尖微动,眼神中露出些许疑惑。   余鹤从地上捡起一块儿染血的玻璃片,夹在指间给傅云峥看:“命运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傅云峥瞪大双眼,下意识反手摸向自己背后。   他腰间除了厚厚一层绷带什么也没有,那枚插在肉里的玻璃片此时正握在余鹤手里!   余鹤竟然把那块儿玻璃取了出来,而他居然还活着!   *   三个小时前。   余鹤终于走进了掩在松林间的金顶寺庙,可当他迈入院门时,却几乎被绝望淹没。   寂静的林苑、朽烂的院墙、破败的庙宇、半人高的蒿草......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余鹤表明,这里并没有人。   也许是山林太深,香火不济,这是座已废弃许久的佛寺。   余鹤迈进正殿的刹那,酝酿已久的暴雨落了下来。   他将几个蒲团拼在一起,把傅云峥放了上去,而后屈膝坐在佛前,望着头顶高大的佛像,满心茫然。   怎么办?   没有人,向外界求援的路径就走不通,傅云峥的伤口还没有处理,玻璃片卡在伤口中,虽然能避免短时间大量失血,但同时也在一点一滴消耗着傅云峥的生命。   就算不了解医疗知识的人也都在电视剧里见过,中箭后,最通常的处置方式是折断箭杆,暂时将箭头留在伤口处,等到了有医疗条件的地方才会剜出箭头。   傅云峥此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冒然取出伤口中的玻璃片,原本堵在断裂血管两段的异物消失,会瞬间涌出大量的血液,可如果不取出玻璃片,长时间渗血也会将失血量堆积到至死的程度。   当下,一个两难的抉择摆在余鹤面前。   是尽快取出玻璃片,还是继续等待救援。   山雨倾盆而下,余鹤心里清楚,没有人能冒着这样大的雨找到他们。   如果不取出傅云峥伤口中的玻璃片,也许等不到雨停,傅云峥就会因失血过多而陷入休克,最终失去血压,停止心跳。   可取出玻璃片同样冒险,余鹤虽然看不见伤口内的玻璃具体有多长,但通过外面露出的部分对伤口深度有一个大概预估。   伤口的深度估计5-7公分左右。   从这个深度伤口中取出玻璃片,又缺少专业器械止血,伤口暴露后,可能只要几分钟,傅云峥就会大量失血而亡。   余鹤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其实两者没有太大差别,死亡率都很高。   是看着傅云峥慢慢失血而死,还是去拼那万中无一的概率?   可若是赌输了,余鹤的选择就是在加速傅云峥的死亡。   换言之,傅云峥相当于死在余鹤的手上。   余鹤满心恍然,他该如何去担负杀死爱人的风险?   寂静陈旧的佛堂中,余鹤仰望佛像。   十几米高的佛像无悲无喜,沉默地俯视众生。   这是注定无比艰难的决定,但余鹤必须做出选择,他甚至没太多时间可以犹豫。   外面风雨交加,谁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   没有时间了。   余鹤闭上眼。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浅薄,如草蛇灰线,该强求的时候还是要强求。   选择也许会犯错,那也好过眼睁睁看着傅云峥死,所以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余鹤也要抓住那黄泉与碧落间的一线生机。   扶起倒在供桌上的香炉,余鹤从桌案下取出三炷香,用火柴点燃。   余鹤将香插进香炉:“今日借贵宝地做场小手术,取您身边童子一件披风遮寒,只望勿要怪罪。”   他单手一撑,翻上供桌,解下佛像边泥塑小童字身上的金色披风。   因年久失修,佛像上刷得金漆已有脱落,斑斑驳驳。   余鹤轻轻一叹:“看来佛祖也有自顾不暇的时候......我就不求您什么了,没得给您添麻烦,头一回见面就将大殿弄得鲜血淋淋,怪不好意思的。”   生死有命,如果求神问佛就能转死为生,医院早关门大吉了。   他要赌一把,赌傅云峥的命,也赌他自己的命。   余鹤不信他和傅云峥的缘分就到此为止。   将披风搭在臂弯,余鹤灵巧地从供桌上跳下来,年头久远的供桌桌腿有些松,桌案随着下跳动作摇了摇。   他反手稳住晃动的香炉。   香炉中,刚插进去的三炷香一晃,香灰落了下来,青烟之上,左、中、右三炷香红星般发出微光,香头平齐,直线似的保持平行。   余鹤并未注意,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傅云峥身上。   他在后殿小厨房烧了热水,顺便烘烤两人的衣服,简单准备过后,余鹤解开了傅云峥身上的绷带。   绷带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伤口中,沾着血的玻璃片直直竖在那,格外显眼。   余鹤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那枚玻璃。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余鹤心里的迷茫和恍然通通消散。   他从未如此平静。   “傅老板,”余鹤望着昏迷中的傅云峥:“别怕,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第150章   余鹤指尖夹着的玻璃片, 赫然是傅云峥伤口中那一枚。   凝固的血迹在玻璃上铺陈出黑红的纹,像贴在玻璃上的奇异窗花。   傅云峥瞠目结舌,反手在后背的绷带上摸了又摸, 才震惊道:“你......你把我伤口里的玻璃取出来了?”   余鹤夹着玻璃,转过手,给傅云峥看之前扎在肉里的那部分。   那枚玻璃上宽下窄, 最下方居然不是尖锐的尖角,而是钝角。   这是个五边形的玻璃碎块!   余鹤把那枚玻璃递到傅云峥面前:“我们的好运没有用尽,它扎的位置很浅,只三公分。”   防弹玻璃受到撞击, 通常呈蛛网状碎裂,玻璃碴往往是等腰锐角的三角形。   在看到傅云峥伤口的瞬间,余鹤就通过外露部分在脑海里补全了整个玻璃的形状。   它应该很长,有着匕首般小于30°的尖角,受力点集中于顶端,穿透表皮, 嵌在伤口中,深度大概在5-7公分, 甚至有可能刺破肝脏。   傅云峥也是这样认为。   谁都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一枚五边形碎片。   伤口外的玻璃就像水面上冰山的一角, 他们对于水面下冰山的体量判断失误。   这是一场常识之外的误判, 毕竟碎掉的玻璃中, 五边形的碎片已经很少见, 而且枚碎片的钝角还能割破血肉,牢牢卡在肉里。   所以, 傅云峥伤口的深度,远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深!   傅云峥垂眸看着那枚染血的玻璃片:“这简直像是命运开的玩笑。”   如果余鹤没有将傅云峥带到佛寺, 或者让他不敢承担加速傅云峥失血的后果,那也许要直到傅云峥死亡,才会有人发现这枚玻璃片的秘密。   一个原本并不致死的伤口,却差点要了傅云峥的命。   实在是这枚玻璃碎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任谁见到它,都不会想到它会是这样一个形状。   好运是上苍给予勇敢者的馈赠。   余鹤的钟情与勇敢,硬生生破开上苍的捉弄,将傅云峥的命续了回来。   “我就说你不会死,咱们俩谁都不会留在缅北。”余鹤环住傅云峥肩:“还是我厉害吧。”   傅云峥轻轻合起掌心,轻握着手中的玻璃片:“你取它时候,在想什么?”   余鹤眸光微闪:“没想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真的吗?”傅云峥忽然觉得手中的玻璃有千金重,颤抖着声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如果咱们的运气没这么好,你不会想不开吧。”   余鹤笑了笑,把玻璃片从傅云峥手上拿回来,随手丢到一边:“当然不会了,你要是死了,我马上就找十个新男朋友,所以你不许偷偷死掉,知道了吗?”   傅云峥心跳的很快,余鹤越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越是后怕,只是眼下气氛这么好,他也实在说不出那些败兴致的话。   余鹤瞧傅云峥若有所思,撑手坐在傅云峥身边:“傅老板,这回老公救了你,你怎么报答呀?”   傅云峥侧头望着余鹤,长眸中情意绵绵:“你想我怎么报答?”   余鹤靠过去,刚张口想说什么,只可惜话还没出口,就先打了个喷嚏。   旖旎气氛随之一散。   傅云峥伸手摸摸余鹤额头:“快去穿上衣服。”   余鹤应了一声,去后堂小厨房取来烘干的衣服换上,傅云峥靠并肩坐在一起。   “冷吗?”余鹤问:“要不要去后厨,灶台点了柴,更暖和一些。”   傅云峥后背有伤,他靠在余鹤肩上:“我还好,你冷吗?”   余鹤握起傅云峥的手:“刚从雨里回来的时候有点冷,现在不冷了,缅北的气温还是高,下雨也不太降温。”   傅云峥点点头:“休息一会儿吧。”   余鹤靠着墙,撑手搭在供桌上。   重复的雨声形成略显单调的背景音,小小的佛寺仿佛独立于世间的另一方天地。   安静、空灵、没有喧嚣,远离是非。   只有余鹤和傅云峥。   余鹤的内心是一片无法言喻的宁静,他很想就这样和傅云峥呆到天荒地老。   “傅老板。”不知过了多久,余鹤忽然说:“我好想亲你呀。”   傅云峥眼睫微颤:“这是佛寺。”   余鹤在傅云峥额角轻轻一吻:“佛祖宽宏,不会和我计较的。”   傅云峥耳根发热,明明知道这世间没有鬼神,也知道没人看见,可毕竟佛门是清净地,在这里和余鹤接吻,傅云峥说不出的紧张。   傅云峥仰起头,避开余鹤又凑过来的嘴唇:“小鹤,别闹了。”   余鹤瞥到傅云峥发红的耳廓,心里像有小虫子在爬,莫名的禁忌感萦绕在心头。   越禁忌,越心痒。   余鹤喉结上下一划,吸了一口气:“好吧,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闹了。”   傅云峥正襟危坐,指了指大殿上的佛像,借故推却:“佛祖看着呢。”   余鹤回头望着那金色的巨佛,轻声道:“佛祖也知道我多喜欢你。”   傅云峥也偏过头:“什么?”   余鹤又不说了,他委委屈屈,无聊到用手指拨弄蜡烛上滑落的蜡油:“没什么,你不想亲就不亲吧。”   透明的蜡油沾在指腹上,迅速凝结成一层白色的软壳。   余鹤觉得很好玩,用指甲按着蜡烛玩。   傅云峥凝眸看向余鹤,内心的喜爱满溢而出,终究按捺不住,探身在余鹤脸颊边落下一吻。   余鹤惊诧回头,手一抖,刚烧化的蜡油滴在手背上。   好烫!   余鹤心头一凛,心说是佛祖在怪罪吗?怪罪自己带坏了神清气正的傅云峥?   我就是要带坏他。   余鹤侧过头,和傅云峥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触在一起。   两道呼吸交错,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乱。   余鹤的味道像是伊甸园诱人犯错的毒蛇,撩拨着傅云峥不算坚定的意志。   爱人的吐息是世面最浓的酒,傅云峥还没有吻到余鹤就已经醉了。   余鹤闭上眼,心中默念:我只是太喜欢傅云峥了,喜欢一个人就会和他拥抱接吻......   更过分的事儿就不在佛祖面前妄想了。   失敬失敬,阿弥陀佛。   随着余鹤的祷告,傅云峥温柔的唇落在余鹤唇角。   他们在佛前交换了一个吻。   一个胆大妄为、不尊不敬的吻。   *   雨下了一夜,夜半时分雨势减小。   次日上午,温暖的阳光穿透层层阴霾,终于照在了佛寺正殿高耸的金顶上。   与晴天一起出现在佛寺的,是在入山时和他们分开的萧队长。   余鹤惊讶极了,想不通这位神出鬼没的佣兵,到底是如何在层峦叠嶂的山林中找到他们的,   萧队长对此的解释很敷衍,他说:“因为我找的很用心。”   余鹤:“...... ”   “黄少航的人都该把笸箩峰翻遍了,”萧队长说:“上山的路太窄,车开不上来,咱们现在下山,趁他们还没找到这儿赶紧走。”   余鹤点点头,半蹲在傅云峥面前:“上来,我背你下山。”   傅云峥的手搭在余鹤肩上:“不用,走着快一些,我可以。”   余鹤扭过头,很不赞同地看着傅云峥。   萧队长从背包里取出药剂,先在针筒里配了消炎止血的药,而后将针管递给余鹤:“先打一针,伤口到车上再处理。”   下山的路出乎意料的顺畅。   余鹤背着傅云峥上山寻找佛寺时,觉得这条山路长得没有尽头。   踏过一层石阶又一层石阶,远处的金顶半掩在松林背后,远近大小好像并没有丝毫变化,像沙漠中浮现的海市蜃楼,明明看得到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余鹤当时想,也不知是谁将佛寺建在这么高的峰顶,像是专程考验信徒的诚心,这没点毅力真爬不上来。   就是这样一段蜿蜒盘旋路途,下山时竟也很轻松,完全不复来时曲折。   余鹤扶着傅云峥,手掌搭在傅云峥腰后,拖住绷带下方的肌肉,防止因走动牵扯伤口。   “慢点。”“小心脚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   走在前面的萧队长回过头,看向二人。   余鹤满不在乎,我行我素,傅云峥脚步微顿,淡漠的凤眸微抬,没说话。   “怎么了?”余鹤问。   萧队长表情明明是有很多话,可斟酌犹豫半天却说:“没事。”   余鹤耷拉下眼皮,扶着傅云峥继续往下走:“有话就说,欲言又止的不憋的慌吗?”   于是萧队长不再客气,快步迈下台阶:“听你说那些话,总觉着你不是在扶傅总,倒像是扶着自己快到预产期的夫人,伤口又不是豆花做的,没有那么容易撕裂,快点走吧。”   傅云峥黑曜石似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气。   余鹤无知无觉,一句话听到后面就把前面的内容忘了,注意力全在“伤口撕裂’四个字上。   “傅老板金尊玉贵,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当然要小心一些。”余鹤说完,又小声嘟囔着补充一句:“又不是你老婆,你当然不心疼。”   傅云峥:“......”   萧队长耳朵很尖,隔着老远也听清了余鹤嘟囔的话。   什么?   傅总居然是......   萧队长瞳孔微微扩散,震惊地看向傅云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傅云峥:“......”   这些直男真该死啊!   傅云峥眼神越发冰冷,死亡般的射线先扫在萧队长脸上,直盯得萧队长脊背发寒,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迈开腿,继续往山下走。   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傅云峥又看向余鹤。   余鹤侧过脸在傅云峥脸上亲了一口,也不知犯了什么病,情商与求生欲一同死绝,不仅不怕还怪高兴的:“萧队长说你是我夫人呢。”   傅云峥面沉如铁:“我是你祖宗。”   正这时,山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余鹤和傅云峥立刻寻声望去,只看到了一群被枪声惊起的飞鸟。 第151章   萧队长右手按在耳蜗处, 听对讲机内队友传过来的消息,片刻后回复:“收到,继续保持观察, 注意隐蔽。”   余鹤问:“怎么了?”   “咱们得快点了,他们打起来了。”   “谁?”   “黄少航和拐子三的人。”萧队长顿了顿:“黄少航追着你进了山,拐子三又追着黄少航进来, 冤家路窄,在十公里外的泗水涧撞在了一块儿。”   话音刚落,又一阵密集的枪响传来。   萧队长耳廓微动:“是MP7冲锋枪,打的好激烈。”   三人快步下山, 成功和萧队长留在车上的人碰面。   一路颠簸,傅云峥的伤口不可避免的崩裂,粘稠的血液从衣服后面渗出好大一片。   余鹤坐在后排,替傅云峥处理伤口,重新缠好绷带。   萧队长递过来两支蛋白棒:“先吃点东西,山路不好走, 坚持一下。”   傅云峥摆摆手,他一天没怎么喝水了, 嘴唇干裂,根本咽不下去干巴巴的蛋白棒。   余鹤拧开一罐能量饮料:“少喝点水润润唇没事。”   简单的休整后, 余鹤将软毯团成一团, 塞到傅云峥身后, 等傅云峥靠到他肩头, 才拆开一根蛋白棒小口小口的吃。   傅云峥抬眼看余鹤:“怎么吃这么慢。”   “不好吃。”余鹤说:“还是你给我买的巧克力棒好吃,可惜都掉到河里了。”   傅云峥眉眼中藏着些许笑意, 评价道:“娇气,饿了一天了还挑三拣四。”   蛋白棒是压缩过的, 有各种坚果碎、高纤燕麦、魔芋和一点点巧克力涂层,醇香的巧克力入口既化,剩下满嘴口感粗糙的坚果燕麦,余鹤只想赶紧咽下去,可却有种越嚼越多的错觉。   魔芋碎像是夹在燕麦中永远不会被嚼碎的弹力球,Q弹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奇怪口感。   一根蛋白棒吃的余鹤都绝望了。   是谁发明这么难吃的东西,压缩饼干明明很好吃,方便面也很好吃,部队出品的红烧肉罐头也很好吃......世界上明明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可以做装备,为什么还要研究出这么反人类的阴间食物?   余鹤咽下一口就不肯再吃了。   他本来还觉得挺饿,一口难吃的蛋白棒咽下去,瞬间不饿了。   魔芋蛋白棒顶饱的效果可真不错呢。   傅云峥瞧着余鹤是打心底里喜欢,看余鹤做什么都有趣,吃个蛋白棒都能吃出苦大仇深的样子来。   怪招人稀罕的。   “到机场给你买巧克力吃。”傅云峥抬手捻去余鹤嘴角的巧克力酱:“不爱吃被硬咽了。”   余鹤用下巴蹭了蹭傅云峥的额角:“就是不好吃,我想吃馅饼了。”   傅云峥忍不住笑:“回家让周姐给你做,还有你最爱喝的花生杏仁酪。”   提到自己爱吃的,余鹤口腔内口水迅速分泌,他吞了吞口水:“还有水煮肉片、香辣虾、干锅鸭头,大米饭,要五常大米。”   傅云峥说:“没问题。”   汽车在山路中快速行驶,窗外的树木飞速后退,单调的绿意重复着,余鹤很快生出些许困意。   车内安静下来。   余鹤和傅云峥挤在一起,也不知是谁靠着谁,二人呼吸渐沉,依偎着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急刹。   车辆在惯性的作用下猛地一拱,把余鹤晃醒了。   “怎么了?”   余鹤慢慢睁开眼。   高速公路路口,一排黑色的奔驰大G挡在入口,将整条路堵得严严实实。   余鹤回头看了看,绵延的山脉在身后。   他们已经穿过了笸箩峰,上了这条高速路就正式进入临市的地界,可唯一的路口却被人刻意拦住。   “是黄少航的人。”萧队长说。   余鹤并不意外,和傅云峥交待几句后,推开门走下车。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过来,朝余鹤躬了躬身,出口竟是中文,他说:“余少爷,黄少想要见您......”   男人替余鹤拉开车门。   黄少航斜倚在后座,身上盖着张薄毯,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余鹤才迈上车,司机立刻从驾驶座上离开,车内只剩下余鹤和黄少航两个人。   车窗上贴着深色防窥膜,车里光线略暗。   余鹤叹了口气:“小航。”   听到余鹤叫他的名字,黄少航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毯子下的手动了动,伸出来去牵余鹤的手:“余哥。”   余鹤微微避开:“你要见我,现在见到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黄少航落寞地收回手,眼神落在余鹤肩膀上,苦笑着勾了勾唇:“没什么想说的,是我技不如人,算不过他,你跟那个姓萧的佣兵离开后,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我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成功了。”   余鹤手在自己肩膀一按:“即便萧队长不来,我有机会也会走的,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   黄少航苦笑:“是,我知道,偷来的东西......藏不久,余哥,你是不是......永远也不会选我?”   “这不是选谁的问题,”余鹤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和黄少航说,只能极力组织语言:“.....在爱情这条路上,我这儿是条单行道,不是十字路口,除了傅云峥,就没有别的路能走,你能明白吗?”   黄少航瞳光闪烁:“我当然明白,因为你就是我的单行道,从十六岁那年开始,一直是。”   余鹤:“......”   完蛋,这孩子说不通。   余鹤被黄少航气得胸口发闷,挥挥手无奈道:“跟你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别的我也不说了。”   黄少航像个叛逆期的小孩,也不说话,只梗着脖子直视余鹤。   余鹤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和黄少航谈判:“你说条件,怎么样你才能把路让开?”   黄少航心如刀绞,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他闭了闭眼:“你亲我一下。”   余鹤啧了一声:“不可能,换一个。”   黄少航委屈地攥起拳,浑身微微发抖:“那你抱我一下......总行了吧。”   余鹤刚想说什么,却突然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   余鹤没有去抱黄少航,他抬臂撑在后座靠背上,猝不及防掀开黄少航身上的薄毯。   白色的真皮座椅上满是猩红的鲜血。   黄少航右手捂在肋骨处,涓涓血流从指缝中渗出,淌得到处都是。   余鹤眼前一黑。   这个出血量.......   不不不,黄少航诡计多端,没准又是做戏。   余鹤探出中食二指,搭在黄少航左手手腕,静心听着脉音,几秒后,颤抖的手又按在黄少航右手手腕上。   黄少航右手手腕上全是血,隔着粘稠的血浆,余鹤摸到了那细弱近无的脉音。   余鹤厉声大喝:“你疯了?”   黄少航仰起头,笑了起来。   余鹤转身想要下车叫人,却被黄少航沾满鲜血的右手拉住衣角。   “去医院也来不及了。”黄少航声音很轻,伸手反锁上车门:“不如等在这里,我想见你......最后一面。”   余鹤背对着黄少航,眼睛一下子红了,他死死盯着雪白座椅上扎眼的血迹:“你最好在跟我开玩笑,耍心眼,否则我就......我就真生你气了。”   黄少航眼角流出一滴泪,他撩起衣襟,给余鹤看他左肋下的枪眼:“余哥,我这次也想骗你的,没想让你知道,真可惜,这次没有骗到。”   余鹤抓起薄毯按在黄少航身上:“别说话了,我不去机场了,先送你去医院总行了吧?”   黄少航虚弱地笑了笑:“每次......我都得赌上命,才能赢,这次......我不赌了,真的来不及了,我一点也不想死在医院,ICU的味道很难闻,只有我一个人……我想跟你呆会儿,行吗?......就最后一会儿,余哥......余哥,你会怪我吗?”   余鹤霍然抬头看向黄少航:“我不懂,小航,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你啊,来缅北的每一天,我都想你......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深爱的......到底是曾经的你,还是那个我想象出来的你。”   黄少航用干净的那只手去摸余鹤的脸,这次余鹤没有躲,他如愿摸到了,脸上绽出一抹微笑:“你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   余鹤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承不住这样重的情,也报不了这样重的情。   面对一个注定要辜负的人,说什么都很虚伪。   冰凉的指尖微微下滑,余鹤握住了黄少航的手。   黄少航失血过量,全身发寒,意识却很清醒:“余哥,别不说话,再跟我说点什么吧。”   余鹤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少航像是个过分偏执的疯子,是缅北把黄少航逼疯的,他从不这样。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像个软乎乎的糯米糍。”余鹤无声地倒抽一口气,慢慢说:“我也没带你做过什么好事儿,不是翻墙逃课就是考试作弊,我高中前两年也是这么过的,真不值你记我这么久。”   黄少航仰起头,这样呼吸能变得容易一点,他说:“有些事......于你而言只是寻常,可我来说,那就是我最快乐……最温暖的时光。”   余鹤无言以对。   在未曾经历生死时,死亡两个字带着令人畏惧的沉重,可当一切真的缓慢发生时,再沉重也只能背负起来。   这是人们永远无法彻底回避的议题。   黄少航朝余鹤伸出手:“余哥,我好冷。”   余鹤抖开沾满血的薄毯,隔着毯子揽住黄少航,黄少航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人身体内的血是有限的,总有流尽的时候。   终点已经很近了。   黄少航在余鹤耳边轻声说:“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明都慈善晚宴......我本来想跟你告白,但是我没敢,我害怕了。”   余鹤看向黄少航:“怕什么?”   黄少航心跳得很快,剧烈得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那天晚上,我说了一个谎……怕被你发现,后来……就没敢再找你说话。”   余鹤眉梢微皱:“什么谎?”   黄少航闭上眼,声音穿过无尽岁月,向余鹤缓缓道来:“我其实看清了他的座位卡......但我故意说了个错的。”   尘封多年的秘密霍然重启,早已黯淡出记忆的晚宴华灯重燃。   台上台下,命运交错纵横,将爱意与遗憾交织成一副泛黄的画卷。   傅云峥在灯光中侃侃而谈,余鹤和黄少航站在台下,百无聊赖地端着酒杯。   黄少航侧头看余鹤:“余哥,你听的好认真啊。”   余鹤回过神:“这人谁啊?还挺帅的。”   黄少航心跳如擂,第一次对余鹤说了个谎:“傅什么峰。” 第152章   余鹤又梦到了那场晚宴。   璀璨的水晶灯映射下斑斓的光影, 梦中的景象像隔着层纱帘,一切都是朦胧的。   掌声中,身着笔挺西装的傅云峥迈上演讲台, 姿仪端正清贵,如同从画卷中走出的公子王孙。   余鹤站在人群中,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座位卡上的名字。   他甚至没有看清傅云峥的脸。   台下衣香鬓影, 合上光华灿烂,这一面只能勉强算是初见,连相遇都称不上,后来回想喟叹万千, 称得上‘当时只道是寻常”。   但作为旁观者的黄少航却有不同看法:   “你看到他的第一眼,眼神是亮的......你从没有这样看过一个人。”   黄少航的声音很轻,是这场梦境中最好的旁白:   “我担心你不喜欢男人,总怕说了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可看到那一眼后,我明白了......你只是不喜欢我。”   “或者说......你只喜欢他”   余鹤倏然醒来。   睁开眼晴, 天还是黑的。   又没能一夜睡到天亮,好烦。   余鹤翻过身, 环住傅云峥的腰,郁猝地把脸往傅云峥后背上一贴。   傅云峥也醒了, 转过身抱着余鹤:“又做噩梦了?”   余鹤动了动:“吵醒你了吗?”   傅云峥说:“算不上吵醒, 你脑袋往人后背上一磕, 应该算是撞醒的。”   余鹤伸手在床头摸了摸, 按亮台灯:“我每次醒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总忘了自己己经回家了。”   傅云峥靠在床头上, 安慰道:“从外面出门回来都这样。”   余鹤也坐起来:“人真奇怪,提心吊胆时睡得倒挺香, 现在安稳反倒睡不好。”   他们从缅北回国有半个月了。   观云山景色如旧,傅宅后院的银杏叶黄了,金色的叶子铺满草地特别好看,傅云峥腰后的伤口也逐渐愈合,皮肤表面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在缅北发生的事,永远留在了缅北。   迈进国境线,那些鲜血与动荡全然留在身后,余鹤再也不会突然听到枪响,也不会在街上看到帮派间持械斗殴。   有些很多事情发生时惊心动魄,但走过去转身回望,原来也不过如此,就像傅云峥腰后那道寸长的疤,而今再看,余鹤也找不回在佛寺殿前那一往无前的决绝。   在外面见了众生、见了风雨、见了生死,余鹤发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还要残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楚和命运,他谁也救不了,心中百感交集又失望无力。   不闻、不见、不伤心,余鹤哪里都不想去了。   他像一只倦惫的小鹤,在天地间飞了一圈,身心俱疲,回来一头扎回观云山,还是躲起来最安全。   观云山的岁月清净悠长,时间形成了一种相对静止的概念,日复一日,往前走的仿佛只有日历上的数字。   没有变化的感觉很安全。   傅云峥也没去公司,陪着余鹤呆在傅宅,两个人就在庄园里,其他地方一概不去,也没什么外客,从早到晚两两相对,仿佛回到了余鹤刚来傅宅的时候。   高大的别墅隐在庄园深处,宛如古诗中描写的归隐之地。   虽然夜里余鹤抱怨睡不好,但后半夜再次睡下,醒时天光大亮,俨然又睡了六七个小时。   傅云峥知道余鹤这阵子心情不好,也没调侃他一觉睡到中午。   书房内,余鹤铺了笔墨,在宣纸上临陶潜的《归去来兮辞》,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写下半篇,自觉写得尚可,就叫傅云峥来看。   傅云峥眼神落在宣纸上:“余少爷这是要归隐吗?”   余鹤在书案边的茶台前坐下,好一番繁复的操作,终于倒了一杯茶给傅云峥:“事与愿违,外面实在没什么意思,以后我就在观云山品茗、写字、养猫、种田......”   才喝了一口茶的傅云峥好险没被呛着。   傅云峥放下茶杯:“种田?你还会种田?”   余鹤撑着手靠坐在木椅上,慵懒道:“咱们不是有专门种有机蔬菜的温室吗,我跟管大棚的刘哥要了一垄地,你爱吃什么菜,我种给你。”   傅云峥随着余鹤折腾,并不反对,只要余鹤喜欢自然是做什么都成,喜欢学医时就学医,现余鹤在不想学了,想种地那就种地吧。   现在余鹤整日满身丧气,倒有点‘学医救不了天下人’的意思,只不过有些人是换了思路,弃医从文,而余鹤则是原地摆烂,哀哀怨怨。   不过对于余鹤学医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也不是傅云峥,而是余鹤的师父沈涵。   余鹤小半年游历回来,受了好大打击,也不爱见人,沈涵很是担心,给傅云峥打了好几个电话询问,说打不通余鹤手机。   傅云峥问余鹤:“怎么手机都不用了,你师父找不到你,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余鹤扬头起,超然物外般感慨:“手机也没什么意思,你在手机上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根本不是真的,人的心思都在手机上,就只会用眼睛看屏幕,不会用心去看世界了。”   傅云峥:“......”   真是好有道理的一番话,只是从余鹤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奇怪?   对于余鹤的状况,傅云峥也和沈涵聊过。   年轻人在外面受了挫,跌了跟头,产生逃避心理很正常,好在倒是有观云山这么个地方供余鹤躲着,不必非要出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傅云峥原本是不想管,他劝沈涵说:“年轻人在外面折了翅膀,养养总会好,旁人说什么都显得空伪。”   沈涵对此持反对意见,他认为余鹤是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还要再摔打摔打才好。   听闻余鹤不想再学医,许久未曾动怒的沈涵真生气了,毫不留情面地说:“他现在还有这么些感慨,说明还是没摔疼,真摔疼的人是说不出这些废话的。还谈什么归隐?他才见了多少人,经历了多少事,还没真正落在这凡尘里头,谈什么勘破凡尘,就是你惯得!”   傅云峥没否认,应了一声:“您说的对。”   “你也不能对他宠溺太过!”沈涵叹道:“哎,这孩子鬼精鬼精,知道你惯着他才敢这样,你看他要是在沈宅他敢这样吗?”   傅云峥无言以对。   向来慈和的沈涵罕见的疾言厉色,急声对傅云峥道:“再说这点风雨算什么?这天底下每分每秒都在死人,绝症病人更是多的是!躲在观云山就能躲得过天命、躲得过生死了?他现在能做块儿烂泥黏在你这块儿墙上,有一天你要是不在了呢?谁还能托着他!他还能躲到哪儿去,躲在你棺材里吗?”   傅云峥多少年没被人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沈涵是长辈,他也不顶撞。   傅云峥语调平淡地说:“沈老,您也知道我拿他没办法,不然我叫他接电话,您亲自说说他,您是他师父,他总能听进去。”   电话那边安静了两秒,而后话筒中传来一声轻咳。   沈涵缓下语气:“算了,年轻人经不住事儿,话说重了又要哭,就先这样吧,我再想想办法,你也别说他了。”   傅云峥:“......”   沈涵一听余鹤不学医真是着急,不舍得骂余鹤,急赤白脸地冲傅云峥发作一通,又担心傅云峥转头去说余鹤,还专程交待傅云峥也不许说。   这偏心眼的老头。   傅云峥心想,我本来也没说他,我是拿他没办法,您自个想辙吧。   但纵是傅云峥也没想到,沈涵想的办法居然是给余鹤送来一个徒弟。   作为师父替余鹤收徒天经地义,而且这徒弟不是别人,正是沈涵的亲孙子、刚上大学的沈铭乐。   沈铭乐天资极佳,听说也是个学医的天才,才十七岁就在中医药杂志上以第一作者发表了论文。   余鹤看到沈铭乐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小子不服不忿,比当年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七岁的沈铭乐恃才放旷,平等的不服所有人。   只见他一身休闲装,背着个黑色单肩包,脖子上挂只白色耳机,眉眼间满是傲气。   沈铭乐父亲是余鹤的大师兄,名叫沈松风,人如其名,长袖长裤,板板正正站在那儿。   余鹤瞧见沈松风不自觉挺了挺背,心说自己到底也是做师父的人了,别说把人教多好,至少不能跟自己学的散散慢慢,桀骜不驯。   沈松风对自己这个小儿子无可奈何,他要是管得了,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把儿子送到余鹤这儿来。   论沈氏一门规矩,沈铭乐应该拜自己的父亲为师,大概是所有男孩都有强力反抗父权的阶段,沈铭乐上高中后和沈松风关系很僵。   师叔这一辈就这么些人,这对父子眼下不愉快,谁会这时候主动收沈铭乐为徒?再说沈铭乐是沈老的嫡孙,姓沈的都管不了,他们怎么管。   沈铭乐拜师的事儿,就这么耽搁下来。   要说这人老成精,最后还是沈涵另辟蹊径,一锤定音:“让他做余鹤徒弟,去见见什么是真正的天才,去去他身上的浮躁,余鹤最近正没趣,成日犯浑,做了师父也能稳重些。”   沈涵也是从十七岁过来的,说到底沈铭乐身上这股子高傲劲儿还是随自己,故此沈涵非常清楚怎能消磨少年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   沈松风觉得确实是个法子,别人或许会看在沈涵的面子对沈铭乐礼让三分,余鹤可不会,傅云峥更不会了。   沈松风左思右想,又有些犹豫:“可是乐乐他不服小师弟,小师弟最近心绪不佳,我怕这逆子顶撞小师弟,再把小师弟气着。”   沈涵轻笑一声:“你且把沈铭乐送过去,你放心,只有余鹤气人的,我还没见过谁能把他气着。”   就这样,沈铭乐被送到了云苏,第一次见到了余鹤。   余鹤拜师的那会儿,沈铭乐正在高考冲刺,住校复习没回家,高三的假期本就少,等沈铭乐放假,余鹤早回云苏了,因此一直没见成。   听他哥说,这位叫余鹤的小师叔长得特别好,像大明星。   沈铭乐当时想,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夸耀的,余鹤不就是因为好看,情人上位,才得了爷爷的推荐函进的大学吗?   后来在思邈杯得了三冠,一时风头无两,倒是没人再提余鹤曾经被包养的事儿了。   沈铭乐不觉得余鹤有什么天赋,不过是占了嗅觉灵敏的优势,正好对了思邈杯辩药的路子。   沈铭乐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这位漂亮的小师叔。   漂亮这个词,并不适合形容一个男人。   但沈铭乐看到余鹤,脑子里蹦出的就是明艳逼人四个字。   余鹤漂亮,但不俗气,更没有脂粉气,宛若惊鸿照影,翩然一眼就让人情不自禁提起精神,凝目细看。   面如冠玉,又唇红齿白,双眸如星。   所有形容好看的词,放到余鹤身上都很合适。   傅云峥已是人中龙凤,玉树临风,可余鹤站到傅云峥旁边非但没有被比下去,反而相得益彰,犹如天作之合。   好看是好看,可惜是个漂亮草包,没什么真才实学。   沈松风看见自己儿子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在沈铭乐后脑勺一拍,沉声道:“发什么愣,叫人啊。”   沈铭乐回过神,微微躬身,打了个招呼:“小师叔,傅先生。”   沈氏一门是医学世家,很讲究尊师重道,规矩很重,徒弟向师父行礼再寻常不过,倒是余鹤看同龄人给自己鞠躬,总觉得跟吊唁似的,别扭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余鹤轻咳一声:“乐乐,你不用这么客气。”   沈铭乐回了一句:“我叫沈铭乐。”   余鹤自己就没大没小,并不觉得沈铭乐在顶撞他,沈松风却觉得儿子很不懂事,当着他面还敢忤逆师长,规矩都白学了!   沈松风眉头紧锁,呵斥道:“沈铭乐!你师父还没挑你呢,你先挑起你师父来了?谁教你这么跟你师父说话的?你跪下,给你师父磕头赔罪。”   余鹤:“!!!!!” 第153章   ‘磕头赔罪’四个字一出, 沈铭乐的脸当即涨红。   他咬紧牙关,双手握拳又很快松开,反手把身上的背包甩在一边, 后撤半步就要弯膝。   余鹤可算知道为什么沈铭乐和他爹关系不好了,小孩十六七岁正是要面子的时候,他爹逼着他给一个刚见面的人磕头赔罪, 这搁谁谁不急。   余鹤一手揽住沈铭乐的肩,一手托在沈铭乐腋下,生生把屈膝的动作给拦了下来。   沈铭乐全身肌肉僵硬,被余鹤半揽半挟卡在原地, 一时动弹不得。   余鹤拍了拍沈铭乐的肩,看向沈松风:“大师兄,磕头赔罪就先免了,你不是还着急去参加论坛研讨会吗,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免得耽误你事儿。”   沈松风当着余鹤面给沈铭乐下马威, 原本也是打算让余鹤在沈铭乐面前卖个好,同时向余鹤表明自己的态度:“小师弟, 你多担待,给你和傅总添麻烦了。”   余鹤说:“没事, 大师兄, 你太客气了。”   沈松风点点头:“沈铭乐要是不听话你只管打, 留一口气就行。”   这话余鹤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看了眼沈铭乐。   嗬,这孩子气的脖子上都起青筋了。   对于沈松风这种不会和儿子相处的爹, 余鹤只想说:不会缓和关系可以不缓和,不要每一句话都踩着儿子的怒点啊!孩子都气炸毛了!   余鹤朝沈松风挥挥手:“行了, 大师兄,回见吧您。”   傅云峥替余鹤送沈松风出门。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余鹤和沈铭乐两个人。   沈松风离开后,沈铭乐紧绷的后背明显放松了些许。   余鹤收回揽着沈铭乐的手臂,和沈铭乐拉开距离,斜驻着墙:“晚上吃什么?我请你吃饭。”   沈铭乐不自在地动动肩:“谢谢,不用。”   余鹤扬起头:“如果我没猜错,那些大人为了让你更听我的话,多半已经把你卡停了,你不跟我吃就只能饿着。”   沈铭乐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被停过卡,他并不相信余鹤的说辞,转身捡起自己的包:“师父,我先回房收拾收拾东西,有事儿您叫我。”   说完,沈铭乐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   傅云峥回来时,余鹤正倒在床上翻医书。   这真是新鲜了,从缅北回来后,这是余鹤头一回碰医书。   还是沈老有主意。   傅云峥莞尔:“余少爷这是现学啊。”   余鹤哀怨地看了傅云峥一眼,双眸炯炯有神:“徒弟都收了,不学怎么办啊?”   傅云峥自认品格尚可,至少不是那种幸灾乐祸的人,只是不知为何,瞧见余鹤丧气样子就忍不住笑,愉悦感由内而外,藏都藏不住。   傅云峥怕余鹤炸毛,没再揶揄余鹤,反而打开电脑处理公司发来的邮件。   静谧的傍晚,余鹤看医书,傅云峥看邮件,谁也不打扰谁。   余鹤看完医书很有心得,抱着书到书桌前抄笔记,余光瞥见傅云峥又在打游戏。   余鹤:“......”   余鹤委委屈屈地往傅云峥肩上一靠:“你打游戏怎么不叫我,是不是嫌我玩的不好。”   余鹤游戏玩的确实不好。   他玩游戏就是图一乐,输赢根本不重要,主打的就是一个义气,从不卖队友,经常和队友联手送人头。简直是峡谷慈善家,经常主动‘殉情’,只要傅云峥的游戏英雄阵亡,不管对面有多少人,余鹤都会头也不会地冲进人群里给傅云峥复仇。   然后美美送上双杀。   傅云峥说:“你先看书吧。”   余鹤低头写心得:“我想打游戏。”   傅云峥:“......怎么这会儿玩心又大了,之前我叫你玩你都不玩。”   余鹤倒是很诚实:“之前不是没学习嘛。”   傅云峥:“......”   一学习就想打游戏是吧,这孩子怎么能不上进的这么理直气壮。   真的是我太惯着他了吗?   傅云峥移动鼠标:“那给你玩,我替你抄笔记。”   “我没抄笔记,我写心得呢。”余鹤笑了一声,奋笔疾书:“傅老板还能帮我写作业啊,你真好。”   一玩起游戏来,余鹤自然把便宜徒弟抛到脑后,晚上九点饿得不行,去楼下觅食是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徒弟呢。   餐厅内,余鹤和傅云峥对视一眼。   傅云峥说:“怎么了?”   余鹤把手背搭在额头上,有气无力地回答:“光顾着玩游戏了,我徒弟还饿着呢。”   傅云峥把留在厨房的饭菜端出来:“我先热菜,你去把他叫下来。”   余鹤突发社恐:“你去吧。”   傅云峥:“你连我都不怕,怕自己的徒弟?”   余鹤扯起衣领扇了扇,对自己定位精准:“我怕他忽然问我问题,我答不上来。”   傅云峥手把手教余鹤怎么忽悠人:“他要真问了你不会答的,你就把问题重复一遍,轻笑一声,让他回去把对这个问题的疑惑整理出来,以书面报告的形式交给你,你回来再查不就完了。”   余鹤大为震惊:“傅总,你在生意场上就是这么糊弄人的?”   傅云峥不慌不忙地靠回椅背上,轻笑一声,摇摇头没说话。   余鹤心里没底,歪头瞅着傅云峥。   傅云峥以拳抵唇:“算了,我去叫沈铭乐。”   余鹤也跟着站起身:“什么叫算了?”   傅云峥眼中满是笑意:“与其教你怎么故弄玄虚,不如我先把沈铭乐叫下来省事。”   余鹤啧了一声:“嫌我笨了不是。”   傅云峥唇边噙笑,很耐心地说:“不是嫌你笨,你本来就是个真诚的人,我教你这些才是教坏你,以后糊弄人的事我替你做,你就干干净净、快快乐乐地做你自己就好了。”   余鹤瞳光微颤,瞧着傅云峥突然很想抱住亲一亲。   正巧二人脉脉相望时,沈铭乐下楼走进餐厅。   沈铭乐尴尬极了,退回去也不是,走进来也不是,只能轻咳一声:“师父。”   旖旎温柔的气氛瞬间消散。   余鹤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后退了半步,他看向沈铭乐:“你喊什么?”   沈铭乐快步走到余鹤身边,抬眼看看余鹤,又看看傅云峥,又抿了抿唇,很难以启齿般地说:“我的卡被我爸停了。”   余鹤啊了一声,说:“我就知道。没事,你师父有钱。”   余鹤朝傅云峥伸出手。   傅云峥掏出钱夹,抽出一叠红色钞票,数也没数就递给余鹤。   余鹤接过钱,也是没数,直接塞到沈铭乐手上:“喏,给你钱,玩去吧。”   沈铭乐:“......”   一打现金带给人的冲击力,永远比电子支付上面那一串数字大。   沈家毕竟是医学世家,作风清正,不提倡奢靡浪费。   沈铭乐父母都是医生,从小到大没短过吃穿,无论想要什么,在不影响他学习成绩的前提下,家里也都满足。但他爸妈也好、爷爷也好,从来没有人数也不数就塞给他一大把钱,他奶奶倒是总偷着给他钱,但也都是五百一千就到头了。   很小的时候有个患者家属倒是给他塞过不少钱,结果沈铭乐回去,就在祠堂对着祖师爷跪了一晚上。   现在余鹤随手塞给沈铭乐的一把钱,沈铭乐估摸这得有三五千。   这些钱虽然不多,但沈铭乐念大学,一个月生活费才二千。   “这太多了。”沈铭乐下意识把钱还给余鹤:“师父我就想买本书,等我回家还你。”   余鹤直接把钱塞到沈铭乐兜里:“快走吧。你放心,我肯定不跟大师兄说,给徒弟点钱花还不是天经地义,玩去吧,不够用再找我要。”   玩去?   这大晚上的他上哪儿玩去?去网吧包宿吗?   沈家家教很严,别看沈铭乐都上大学了,晚上也有门禁,晚饭不回家吃都要提前打招呼,从来没有晚上九点还被打发出门玩的时候。   沈铭乐恍恍惚惚,并不知道该去哪儿。   余鹤推着沈铭乐往门口走:“九点,夜晚还没开始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凌晨四点前都没回过家,今天晚上有音乐节,叫司机送你。”   “音乐节?”沈铭乐扭头对余鹤说:“师父,我不追星。”   余鹤打开门,一把将沈铭乐推出去:“听音乐陶冶情操,去吧。”   守在门口的司机很有眼色,见状上前引着沈铭乐往外走:“沈少爷,这边请。”   沈铭乐活了十七年,头一回有人叫他少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我叫沈铭乐。”   司机客气地笑了笑:“铭乐少爷。”   沈铭乐:“......”   看着沈铭乐僵硬离开的背影,余鹤揽住傅云峥的肩,自信心全回来了:“还是个小孩,挺好糊弄的。”   傅云峥斜觑一眼余鹤,转身回到餐桌旁坐下:“沈家家风清正廉明,和我们这些满身铜臭的生意人不一样。”   余鹤跟着往回走,却没坐自己那边,反而和傅云峥挤在一边,探身在傅云峥耳边轻轻一嗅:“满身铜臭?我怎么没闻着?”   傅云峥轻轻推开余鹤:“正经些,你徒弟神出鬼没,让孩子撞见不好。”   “十七还是孩子吗?”余鹤往后一靠,双手抱胸,悠然道:“那我十九岁就跟了你,这怎么算?”   傅云峥随口说:“算什么?你现在多大了?”   余鹤一歪头,没骨头似的靠在傅云峥身上:“天啊,我总觉着自己还十九呢,跟沈铭乐年纪差不多,掰着手指一算我居然比人家大了将近十岁。”   傅云峥扭头看余鹤,疑惑道:“手指头怎么掰才能算出来25减17等于10”   余鹤把手递给傅云峥:“我也不知道怎么掰的,你数数。”   傅云峥牵过余鹤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似是开玩笑,又像是真的忧心忡忡:“你说你总长不大,可怎么办?”   余鹤手指搭在傅云峥指背上:“傅老板把我照顾得这么好,我怎么长大啊。”   傅云峥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余鹤也没回到自己那边的座位上,而是和傅云峥肩并肩坐在一起,吃了碗混沌。   汤里有紫菜和虾皮,还点了香油,余鹤喝了两口总觉得不够香,想一出是一出说想喝鸭架汤。   傅云峥看了眼时间,打电话给厨房,叫他们煲鸭架汤给余鹤喝。   熬汤本就是个耗时的活,端给傅云峥的汤厨房也不敢糊弄,大厨斟酌道:“傅总,这烫熬好得凌晨了。”   傅云峥应了一声:“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送来。”   挂断电话后,余鹤用勺子搅弄这碗里的紫菜汤,呵呵直笑。   傅云峥问他:“你笑什么?”   余鹤放下勺子,转头看向傅云峥:“听说,傅总为了我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事儿。”   “什么奇怪的事儿?”   “我忽然想起来,那年我在楼下直播,打PK 输了,后来有个叫潘安妮的土豪送了我几百万的礼物......”余鹤观察着傅云峥的表情,慢慢说:“后来我才知道,傅老板的财务助理也叫潘安妮,您说巧不巧?”   傅云峥瞳仁微扩,又猛地一缩,像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件陈年旧事会被余鹤知道,竟语塞片刻,不知该说些什么。   余鹤逼近傅云峥,乘胜追击:“你不是不看直播吗?傅老板怎么说谎啊?”   傅云峥喉结上下滑动:“你是我的人,我总不能放任你挨欺负。”   余鹤心口一热,抿了抿唇:“我是你的人,可你为了做了这么多事,为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傅云峥移开视线,右手在衬衫领口处轻轻一扯,好像很热似的。   傅云峥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才慢吞吞地说:“没什么好说的。”   余鹤紧盯着傅云峥,像一只寻找对手破绽的凶兽。   他想多听听傅云峥为自己做了多少事,可惜傅云峥太过内敛,从不主动邀功,总是在背后默默扶持,为余鹤付出十分,余鹤也只能瞧见五分,甚至更少。   可是傅云峥的五分,就已经这样多了。   余鹤饭也不吃了,拽着傅云峥回了房间,围着傅云峥绕来绕去。   傅云峥不说,他绝不肯罢休。   傅云峥不胜其扰,做什么身边都跟个小尾巴,也不说话,就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含情脉脉瞧他。   瞧得傅云峥心里发热,血流加快,全身暖洋洋地如坠春风。   傅云峥翻出眼罩扣到余鹤眼睛上:“别看了,睡觉去。”   被眼罩挡住双眼,余鹤眼前一片漆黑。   余鹤动动头,脸上的墨蓝色真丝眼罩更衬得他下颌锋利:“我看不见了,你抱我回床上。”   傅云峥绕开站在过道中间的余鹤,并没有予取予求:“我洗澡去了。”   余鹤勾起唇:“那我看不见摔倒了。”   傅云峥转头看余鹤的瞬间,余鹤仰面向后倒去。   失重的感觉很令人着迷。   余鹤屏住呼吸,心跳加速,任由自己倒下去。   余鹤倒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   脸上的眼罩被掀开,入目的是傅云峥英俊的脸。   傅云峥剑眉微皱,一把将余鹤抱起来:“你是一天不折腾点什么,心里难受是不是?”   余鹤把脸埋进傅云峥颈窝中,深吸了一口气:“你总能接住我,我好爱你。”   傅云峥把余鹤扔回床上,覆身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余鹤:“我也爱你。” 第154章   余鹤陷在柔软的被子里, 整个人完全笼罩在傅云峥投下的阴影中。   卧室灯光带着一丝暧昧昏黄,投下迷蒙的影。   余鹤觉得晃眼,单手把额头上的眼罩拽了下来, 挡住了眼睛。   他仰起脸,脖颈上青筋显露,勾勒出一道好看的流畅弧形。   傅云峥呼吸微沉, 中食二指按在余鹤凸起的喉结上。   余鹤仿佛被电了一下,无意识喘了一声。   傅云峥立刻翻身下床:“我去洗澡了。”   余鹤:“......”   好吧,可能稍微撩大劲儿了。   等傅云峥从浴室出来,带着满身微凉水汽回到床上, 余鹤操发现自己不是稍微撩大劲儿了,是特别撩大劲儿了,但是忽然被按住喉结,谁能不喘啊。   余鹤摸了摸傅云峥冰凉的胳膊:“你冲的冷水澡吗,怎么这么凉?”   云苏已经入秋,虽说白天温度不低, 可是秋天昼夜温差极大,现在外面的气温也就十几度, 还是很凉。   傅云峥原本浅薄的唇色因寒冷更淡,这会儿掀开被子躺进来,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暖。   余鹤正处在阳气足火力壮的年纪, 像一个大型的暖水袋, 手脚是热的、胳膊是热的、后背热的、腹部是热、双腿也是热的, 和全身冰冷的傅云峥对比鲜明。   人会不自觉向温暖靠近,这是千百年来人类进化的本能。   傅云峥没办法对抗本能, 哪怕被窝里煦煦如春风的暖意不足以填补身上的寒意,他还是无法自控地向余鹤靠过去。   侧身把暖呼呼的爱人搂紧, 傅云峥的手臂环在余鹤紧实韧软的腰间。   后背紧紧贴在傅云峥的胸膛上,余鹤弓起身,一只手在傅云峥手臂上轻抚而过。   余鹤说:“你身上好凉。”   傅云峥嗯了一声:“嗯,你身上暖,借我抱抱。”   余鹤闭上眼,酝酿出几分困意:“可以,我都是你的,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傅云峥的唇落在耳后,声音很轻,窃窃呢喃间,不像是说给余鹤听,倒像是说给自己:“好喜欢你。”   温热的吐息落在余鹤耳廓上,余鹤伸手揉了下耳朵:“痒。”   傅云峥将余鹤圈进怀里:“余鹤,汤还喝吗?”   余鹤真困了,声音又缓又慢:“不喝了,睡觉了。”   “睡吧。”   傅云峥的手掌盖在余鹤眼前,替余鹤挡住台灯的光亮。   眼前刺目的光源消失,余鹤呼吸渐长,朝着梦境深坠,头也愈来愈沉,周身的肌肉松弛下来,安然睡在傅云峥怀抱中。   等到余鹤完全入睡,傅云峥才翻身去关台灯。   只是傅云峥才一动,已经睡着的余鹤便不满地抓住傅云峥,不许身边的人离开。   傅云峥在余鹤后背拍了拍:“我不走,我去关灯。”   余鹤才不管那么多,他没睡着的时候都不和傅云峥讲理,睡着了就更不讲理了。   他翻过身,不仅反搂住傅云峥的腰,还把自己的腿搭在傅云峥腿上,夹被子似的把傅云峥整个卡在怀里。   把头往傅云峥胸前一扎,余鹤安安稳稳地睡去。   傅云峥身上宛若缠了只八爪鱼,自然是一动也不能再动。   从枕边拿过眼罩戴上遮光,傅云峥单手搭在余鹤后脑,将年轻又爱撒娇的小鹤牢牢扣在怀里。   就这么开着灯,傅云峥和余鹤一块睡了过去。   *   余鹤发现一件糟糕的事情。   他身边多了一个卷王!   之前早就说过,如果把人的工作效率比作手机运行速度,那余鹤配备的一定是电量低、运转慢的过时系统,而傅云峥这种人则是拥有电量高、运转快的高能系统。   因此余鹤是咸鱼中的咸鱼,傅云峥是卷王中的卷王。   但傅云峥再卷也卷不到余鹤头上,作为余鹤的伴侣,傅云峥运转速度甚至被余鹤硬生生拖慢。   比如今早,傅云峥明明6点就醒了,但因为身上缠着只八爪鱼,而且八爪鱼一碰就哼唧,所以傅云峥被迫强制休眠到余鹤清醒。   也就是四个小时后的十点。   上午十点,灿烂阳光普照,余鹤终于睁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就在他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时,看到了手机上有六通未接来电,还有十几条短信。   联系人都是他徒弟沈铭乐。   第一个电话时间地拨出时间为早上八点整。   糟糕。   这说明沈铭乐早就已经醒了,只是出于礼节才等到八点。   沈铭乐在7点59跳转到8点的第一秒,就精准无比、迫不及待地拨出了电话。   作为一条摆烂咸鱼,余鹤对高能卷王有天生的直觉,第六感疯狂鸣响,告诫他要珍爱生命,远离卷王。   可偏偏他这个徒弟就是个卷王,还是一个不需要太多睡眠也能保持旺盛精力、对时间把控精准的高质量卷王。   沈铭乐昨天不是去参加音乐节了吗,今天怎么还能起那么早啊?   这真是太糟了。   余鹤带傅云峥躺平也就罢了,总不能带着自己的徒弟一块儿摆烂吧。   这不是把人家孩子给耽误了吗?   余鹤失魂落魄地垂下手,手机从掌心中滑落到地板上。   傅云峥正在穿衣镜前扣衬衫扣,听见动静一扭身,正撞见余鹤满脸丧气。   余鹤长长的胳膊挂在床边晃荡着,双目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云峥今天约了人谈事,已经被缠着起晚了,他去衣柜取领带,路过余鹤时,顺手在余鹤头上扒拉了一把,问:“怎么了少爷,一早起来就不开心。”   余鹤说:“没事,我只是在缅怀我即将逝去的悠闲生活。”   傅云峥一推领带,又反手套上西装:“怎么要逝去了呢?”   余鹤瞧傅云峥着急出门,估计也没时间听他细细论述‘沈铭乐起床太早与余鹤失去悠闲生活之间的联系’。   总之,小卷王沈铭乐就是他师父放到观云山的鲶鱼,余鹤为了不在徒弟面前露怯,只能把扔下的医书再捡起来。   唉,他师父可真是人老成精,知道怎么能治自己。   余鹤坐起身,给沈铭乐回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沈铭乐很恭敬地叫了句师父,态度竟然比昨天好很多。   大概是对余鹤期待本来不高,相处下来发现余鹤还挺好相处,就没开始那么抗拒余鹤这个师父。   今早主动联系余鹤,是专程向余鹤请示他今天的学习任务。   余鹤刚醒,声音里带着股沙哑:“那个,沈铭乐,我着凉了......有点发烧,今天你自己出去玩吧,等我病好了联系你。”   听到余鹤跟沈铭乐装病请假,傅云峥戴腕表的动作微微一怔,抬起长眸,似笑非笑地看向余鹤。   余鹤伸手指了指傅云峥,示意他不许嘲讽自己。   傅云峥耸耸肩,继续低头调腕表。   机械芯腕表内置机械自动上条机制,腕表内部机械芯发条便随手臂摆动产生运转,自动上紧发条,表针便能一直走动下去。   这样的腕表如果经常不戴,发条就会停摆,表就不走了,需要重新校准时间,手动拧上发条。   之前傅云峥向来是腕表不离身,腕表随着他的动作自动上满发条,几乎很少有手动给腕表上条的时候,他是个很有时间观念的人,擅长分时段订立计划,并且在规定时间内高效率完成工作。   但和余鹤在一起,时间好像就不那么重要。   和余鹤相处的时间,是可供消磨的。   这次重回观云山,傅云峥都没怎么戴腕表,余鹤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   傅云峥也好久没出门了。   只有和余鹤在一起,傅云峥才找到‘活着’的感觉,他不再是一台高能运转的机器,需要争分夺秒地创造价值,为调配协调傅氏集团的工作而殚精竭虑。   傅云峥调好腕表,余鹤也挂断了电话。   余鹤一挂断电话就来寻傅云峥的晦气,恶声恶气地问:“你刚才笑什么?”   傅云峥头也不抬,系好领带:“我没笑。”   余鹤不肯轻易罢休:“你脸上没笑,但心里笑了。”   “是是是,我笑了。”傅云峥不和余鹤争论,他走到洗手台边洗净双手,把额前的碎发抓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透过镜子的倒影去看余鹤:“我这不是没见识吗?”   余鹤微微挑眉,问:“什么没见识?”   傅云峥眼中的笑意藏不住:“没见过师父装病,给徒弟请假的。”   余鹤:“......”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傅云峥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这傅云峥一大早打扮得跟衣冠禽兽似的,心里尽憋着坏,一脸促狭地等着嘲讽自己!   余鹤刚睡醒,头上顶着翘起来的几撮头发,显得呆里呆气,不修边幅,和衣冠楚楚的傅云峥相差甚远,很有股容易被拐骗的傻样。   透过镜子,余鹤按了按自己炸起来的头发,还是想不通自己就是打了一个电话的间隙,傅云峥怎么就能收拾得如此仪表堂堂。   这就是高效的卷王。   从前身边只有一个,现在有两个。   double卷。   余鹤还没起床,就已经感觉到累了,他问傅云峥:“打扮得这么精神,相亲去啊。”   傅云峥对余鹤的口无遮拦习以为常,他转身靠在洗手台上看着余鹤:“相什么亲?你知道锁边计划吗?”   余鹤歪歪头:“沙漠锁边林种植吗?”   沙漠锁边林种植,就是用草方格和植物将沙漠围起来,把漫天黄沙变成绿化带,以达到防止沙漠继续向东扩张,预防北方沙尘天气的效果。   在西北,最出名的除了草原就是沙漠。   每年春季,北方地区都会出现大范围的沙尘暴,沙尘飞扬时弥天蔽日极难治理。但其实在源头沙漠,只需要半米高的植物,就能把这些黄沙狠狠按在原地。   见余鹤还挺懂,傅云峥就没多解释。   他最近一直在家陪着余鹤,约见锁边计划的负责人的事在内蒙时就定下了,却始终不得空,今天沈铭乐在傅宅,傅云峥才约了人。   从缅北回来后,余鹤的躁郁症有些反复。   虽然他和余鹤都没有言明,但余鹤睡眠质量很差,常常在梦魇中惊醒,心情也时而低落时而亢奋。   两个人心照不宣,默契的把这事儿略了过去。   可傅云峥不敢把余鹤自己放家里。   傅云峥说:“是的,这次和绿植计划的负责人见个面,捐一批梭梭树的树苗和一些滴灌设备。”   余鹤直起身,很感兴趣:“傅老板又去做善事呀。”   傅云峥应了一声,套上西装外套往门口走:“是啊,咱们不是在龙首山种了一棵山桃吗,内蒙风沙那么大,不把附近保护起来怎么行?”   为了护住那一棵山桃,傅云峥为余鹤种下了一片锁边林。   余鹤最喜欢听傅云峥漫不经心地讲情话。   ‘爱余鹤’这件事对傅云峥而言无需刻意,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向余鹤传达爱意。   傅云峥还没走出门,余鹤就已经开始想念傅云峥了。 第155章   余鹤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傅云峥开门的手微微一顿, 看了眼时间,又返身快步回到卧室,揽住余鹤的肩膀:“很快, 三个小时。你先吃饭,给你煲的鸭架汤还在厨房煨着,要喝直接让他们送上来。”   余鹤闻到傅云峥身上须后水淡淡的清香, 不由深吸了一口:“你好香啊。”   傅云峥双手捧起余鹤的脸:“鸭架汤更香,你喝不喝?”   余鹤没骨头似的靠在傅云峥身上:“要喝。”   傅云峥也不知为何只是出门见个人,也能如此难舍难分,他屈膝半蹲在床边:“你说话鼻音有点重, 是不是真着凉了?”   余鹤的视线落在傅云峥皱起的裤脚上:“别蹲着,西装要皱了。”   傅云峥探身在余鹤脸上亲了一下:“很快回来,两个小时。”   余鹤弯起眼睛笑了:“不着急。”   傅云峥又捋了把余鹤炸毛的头发:“不着急鹤爪子就别钩着我衣角了。”   余鹤松开手,傅云峥站起身。   两个人又对视了一会儿,直到傅云峥手机响起,傅云峥才匆匆离开。   傅云峥离开后, 余鹤又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才晃晃悠悠下床洗漱,刚洗完头就听到房门被敲响, 他以为是周姨来给他送汤的,披了件睡袍就打开了门。   门外, 沈铭乐端着个托盘:“你发烧还洗头啊?”   余鹤把沈铭乐手上的托盘接过来, 放在门口的桌子上:“什么事?”   沈铭乐很客气地回答:“给你送汤, 你还烧吗?我给你抓点药吃?”   余鹤头发还来不及擦, 他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水珠,睁着眼睛撒谎:“不烧了, 但是头疼。”   沈铭乐犹豫了一会儿:“头疼不该洗头。”   余鹤:“......”   余鹤拢紧睡袍,免得沈铭乐说他会着凉, 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洗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沈铭乐微微拧眉,他咬了咬牙,腮边的肌肉绷紧又松开,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过了足有十几秒,沈铭乐才说:“师父生病了,徒弟理应在床前尽孝。”   余鹤:“......”   尽孝???   余鹤第一次见沈铭乐,就觉得这孩子有点实诚得过分,一看就是那种又乖又傲的世家子弟,内心里想要离经叛道,但又良正惯了,再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出那个框。   要说还是沈家的优良家风深入沈铭乐骨髓,沈铭乐就是再不服气,在尊师重道这一点上还是会下意识遵循。   余鹤不自在地清清嗓:“咳咳,我倒是也没病到需要你尽孝的份上,你不用管我......云苏好玩的地方可多了,你想上哪儿玩上哪儿玩,别走丢了就成,把你弄丢了我没法跟大师兄交代。”   余鹤咳嗽是因为装病心虚,沈铭乐却当余鹤是风邪入肺。   初秋昼夜温差大,凌晨时分起了大风,昨晚呼啦啦刮了半宿,沈铭乐看余鹤身上匆匆套好的睡袍,就知道他这师父不像是个会按天气增减衣服的人。   沈铭乐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会认药材了,作为从中医世家长大的孩子,救死扶伤、照顾病人都成了习惯,他见余鹤看起来有些憔悴无力,不由伸手去给余鹤把脉:“我给您听听脉。”   “真不用,”余鹤往后躲了半步:“我躺会儿就好了。”   “你自己就是大夫,应该知道没有病是能躺好的。”沈铭乐很不赞同地看向余鹤,暗示余鹤作为医生对待病情要足够尊重:“出门前,爷爷特地交代我要多和你学学。”   余鹤不以为意,四两拨千斤:“那你就拣好的学,别学这不好的。”   沈铭乐双臂交叉于胸前,抬起下巴,像是在判断什么:“我目前还没发现好的。”   “那就是你观察力不行了,”余鹤斜靠在门框上,对沈铭乐的挑衅不以为意:“你也用不着拿挑你爹那套来挑我,我这人不用挑,全是毛病。”   沈铭乐被余鹤理直气壮的昏庸气得胸口发闷,一时无言以对。   有问题了不该及时改正吗?   为什么余鹤可以这么坦然!   沈铭乐凡事都要做到最好,因为他出生就是为了弥补家里的缺憾的。   十九年前,他大哥沈铭明因救人伤到手指,再也拿不起针灸,继承沈氏衣钵,所以才有了沈铭乐。   所有人都为沈铭明惋惜。   大家都说,沈铭明在针灸学上的天赋不亚于年轻的沈涵,可惜因为手指筋脉受损,专注施力时双手会发生颤抖,沈铭明再也不能握针了。   沈铭乐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传承沈氏针法,弥补大哥不能继续针灸学深造的遗憾。   使命感催逼着沈铭乐不断向前,时刻自省自勉,一个接一个改掉自己身上的问题。   大家终于也开始夸赞他是天才。   可他的父亲却让他戒骄戒躁,说他还比不上当年的大哥。   沈铭乐深受打击,可余鹤却说人可以不被挑剔。   难道人真的可以平静地接受那些不完美吗?   余鹤尚且不知自己无意的一句话,打开了沈铭乐对于人生的另一重思考,他这会儿只想赶紧把这个卷王徒弟打发走,回床上躺着看会儿医书.......或者刷会儿短视频。   余鹤摆了摆手,对沈铭乐说:“你自己玩去吧,我不用你伺候,也不会管你,你就当来云苏度假吧,天天学习有什么意思。”   沈铭乐:“......哦。”   余鹤和沈铭乐挥手道别,而后关上房门,端着沈铭乐送来的鸭汤回到小餐桌上。   打开汤盅的瓷盖,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   煨了一夜的鸭架汤酥烂入骨,奶白的汤面上浮荡着点点鸭油,点缀着翠绿的香菜。   余鹤盛出一小碗,舀起一勺,吹了吹。   好香。   除了鸭汤,托盘里还放着一盘没放胡萝卜丁的扬州炒饭,另有两三样清淡小菜。   炝拌土豆丝、清炒豆芽、水晶西生菜,还有一小碟叉烧肉。   全是余鹤爱吃的菜,一看就是傅云峥特意吩咐过的。   都走得那么急了,也不知傅云峥哪儿来的时间安排这些,不过傅云峥的时间流速一向是个谜,余鹤已经习惯了。   余鹤没辜负傅云峥的好意,也没辜负这些美食。   吃完饭,余鹤又困了。   吃饱饭血液会流向胃部促进消化,吃饱就困很正常。   余鹤很擅长给自己开脱,也不管自己才刚起床半个小时,直接回了卧室,倒头就睡。   *   余鹤再醒来时,天色竟有些暗了,他心生恍惚,一时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傍晚。   这是几点了,他睡了多长时间?   余鹤一动,感觉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抬起头,正看到身边的傅云峥。   傅云峥已经回来了,靠坐在床边:“醒了?”   余鹤感觉全身火车碾过似的疼,脊椎发寒,后背酸痛,他动了动,身上的骨头发出咔咔轻响。   睡了这么久,余鹤还是觉得眼睛睁不开,不自觉地在被上蹭了蹭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张口,余鹤才察觉到自己嗓子哑得不像话。   傅云峥把掉到枕边的毛巾捡起来,随手放到床头柜上:“早回来了,一回来你就在睡觉。”   余鹤轻笑一声:“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对我做了什么坏事,我怎么全身都疼?”   傅云峥也笑:“好吃好喝伺候着都能发烧,我哪儿敢对你做什么?”   余鹤知道自己是发烧了,但他就是想往傅云峥身上赖。   如果不往傅云峥身上赖,傅云峥就该念叨他睡觉不穿衣服还踹被、光着屁股满屋晃,以及洗完头不擦干就睡觉的若干事了。   余鹤撑着手臂坐起身:“渴。”   傅云峥把温水端给余鹤,上面还插了根吸管。   余鹤含着吸管喝光了半杯水,有气无力地靠回床头:“不行不行,岁数大了体质不行了,怎么发烧全身疼啊,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打我了?”   傅云峥懒得和不讲理的余鹤掰扯:“你睡着时,沈铭乐过来看过,说是风邪入肺、燥火血热,所以凉饮料、辛辣食物还有牛羊肉海鲜都得先停了,不许吃了。”   余鹤生活的乐趣瞬间被砍掉一半。   人生了无生趣,余鹤一头撞在傅云峥肩上,发泄不满。   傅云峥心冷如铁,继续将决定告知余鹤:“热伤阴液,阴液亏虚连累及血,所以那事儿也先停了。”   那事儿也停了?   那他生活的另一半乐趣不也没了?   余鹤眼瞳闪动,怀抱着一丝不该有的奢望,问:“不是我想得那事儿吧。”   傅云峥回视余鹤:“所有对你身体不好的事都要停。你仗着年轻成天胡作非为,瞎吃瞎喝,闹了多少回肚子了?回观云山以后作息也全乱了,也不运动,这怎么能行?”   余鹤小声嘀咕:“那你就不该把我最高消耗的运动停了!你看我这腰、我这腹肌,不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吗?”   傅云峥面无表情,淡然直视余鹤。   余鹤自知理亏,又一头撞在傅云峥肩上,恨不能把自己撞晕过去,以此逃避这个残忍的人间。   这还没完。   傅云峥扭身将屋内主灯打开:“还有一件事......”   余鹤捂着额角呻吟一声:“我头疼。”   傅云峥拍拍腿:“你躺过来,我给你按按头。”   余鹤以为逃过一劫,美滋滋地往傅云峥腿上一躺。   傅云峥两只食指按在余鹤太阳穴上,缓缓施力:“还有一件事,你往后说话不许口无遮拦了,知道什么叫避谶吗?”   余鹤上午才和沈铭乐撒谎说自己发烧,下午就真烧了起来,问题是之前明明一点感冒着凉的征兆都没有,这事儿确实有点邪乎。   虽说在缅北那湿热的天气里就攒了一身不适,很容易因血热上火而引起发烧,从缅北回来后这半个月,余鹤虽然总是全身没劲儿,但也没生病,谁能想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装病以后就真病了起来。   当时傅云峥不在余鹤身边,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傅云峥回来时,不知道余鹤在睡觉,走进卧室才发余鹤睡着了,虽说开门关门的声音不小,但余鹤有时睡觉就是很沉,傅云峥也没在意,还拿着笔记本电脑去客厅办公。   一直到下午三点,傅云峥回房间拿充电器。   他看余鹤睡得很香,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还打着一点轻轻的小呼噜,怎么瞧怎么可爱,忍不住过去亲了亲余鹤的脸,这才发觉余鹤额角滚烫,竟是发烧了。   傅云峥叫余鹤两声居然叫不醒,差点就叫了救护车。   好在沈铭乐听到动静过来看了看,说没那么严重,最好别往医院去,烧成这样去医院肯定会打退烧针,但血热病症还是发出来更好,免得憋成隐患。   中医和西医的基础理念不同,中医讲‘解毒’意为化解,而西医叫做‘消毒’,意为消灭。   沈铭乐分析,等太阳下山,天凉下来以后余鹤就会退烧,如果不退再去医院也来得及。   天色渐暗以后,余鹤高烧的体温果然降了下来。   余鹤虽然不烧了,人也醒了,但还是把傅云峥吓得够呛,如果不是他心血来潮去亲余鹤的额头,以他对余鹤的纵容劲儿,余鹤就是从中午睡到第二天早上他也不会叫余鹤起床。   余鹤太年轻了,又成日活蹦乱跳,看起来总像个长不大的小鸟,傅云峥从没有考虑过余鹤身体的问题。   可在今天,当他叫不醒余鹤的那一刻,无穷无尽的惶恐如潮水风暴般淹没了他,在蒲山河边的恐惧与黑暗再次席卷而来。   在余鹤醒来前的几个小时,傅云峥想了很多很多,但等余鹤醒来后,那些想法又都不重要了。   傅云峥手指微蜷,无意识地按压着自己指节:“你从来说话就没个忌讳,我也没认真说过你,这回的事儿太巧了,你以后注意点,知道吗?”   余鹤仰面看向傅云峥,看到了傅云峥眼中浓浓的担忧:“知道了,傅老板,我以后一定注意,不让傅老板着急。”   傅云峥拨开余鹤汗湿的碎发:“你最好说到做到。”   余鹤伸出小拇指:“我跟你拉钩。”   傅云峥的眼神落在余鹤手指上,问:“你要是做不到呢?”   余鹤说:“做不到我就是小狗。”   傅云峥:“......”   做不到就是小狗好像并不是有什么说服力的盟誓,可傅云峥又舍不得余鹤发出更重的誓言。   小狗就小狗吧。   傅云峥伸出手,用小指勾住余鹤的手指。   两根小拇指彼此勾连相拉,绳子般联结牵绊,如若灵魂都拴在了一处。   傅云峥心潮翻涌,他垂下眼,淡淡道:“小鹤,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真怕有一天......”   余鹤心尖微颤。   怕这个词在傅云峥口中很少出现,仅有的几次俱与余鹤相关。   原来爱一个人是如此身不由己。   丝丝密密的痛感像丝线般勒在余鹤心上,随着心脏跳动,疼痛在血管中流淌。   有关生死的话题,无论什么时候提起来都是沉重的。   余鹤只要想想就鼻子发酸。   “不是要避谶吗?”余鹤声音嘶哑,带着病后特有的虚弱:“咱们都不往下说了,好不好?”   傅云峥眸光凝在和余鹤勾在一起的手指上:“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得好好的,别总让我挂念。”   “好,我好好的,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余鹤伸出拇指,往傅云峥拇指指腹一按:“我们盖章为证。”   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这像是小孩间信口而出的玩笑话,也像是在魂魄深处按印画押的誓言,都说十指连心,指腹相的一下分明很轻,却仿佛烙在了傅云峥的魂魄上。   约定不破,深情不负。 第156章   余鹤烧了一下午, 身上又酸又软没什么力气,在傅云峥身上靠了片刻,感觉脊椎发寒, 便窝回床上蜷缩起来。   傅云峥给余鹤掖了掖被角,问:“冷吗?”   余鹤面朝傅云峥,答:“不冷, 就是提不起劲儿,眼眶也酸疼。”   傅云峥又说:“总得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余鹤把手搭在傅云峥腿上,没有任何目的地轻轻敲动, 开口就是抱怨:“我想吃得你全不许我吃。”   “怪我呢这是?”傅云峥不由失笑:“还喝鸭汤吗?厨房又给你熬了新的。鸭汤性寒,清虚热,除痨热骨蒸,你就是喝了鸭汤才把血热发出来。沈铭乐说发出来是好事,藏在血里才成隐患。”   余鹤捏着傅云峥手指把玩:“怎么我才一病,傅老板就成傅大夫了, 好些中医名词说得比我还专业。”   傅云峥反手探了探余鹤掌心的温度,回道:“都是沈铭乐说的, 他医术不错,只是给你把把脉就看出来你平时爱吃些什么, 这徒弟傲是傲了些, 还挺关心你的, 非要留下照顾你, 我让他走了。”   “他是挺有意思,跟我说师父病了, 徒弟要在床前尽孝,”余鹤说:“我心想我俩年纪差不多, 他这不是折我呢吗?再说我没病时瞧见他都头疼,这会儿他鞍前马后地伺候,我还能好的了?”   傅云峥用耳温枪给余鹤测体温:“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发烧跟你的不良作息没关系,是怪沈铭乐折你寿了?”   余鹤就坡下驴,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是傅老板析毫剖厘、真知灼见,你看看你看看,这想来确有几分蹊跷,他才说了要尽孝,我回头就病倒了。”   傅云峥:“......”   终于能把自己生病的锅甩出去,余鹤整个人都精神了,撑起手臂,目光灼灼地瞅着傅云峥:“你说呢?”   傅云峥也看余鹤:“我说你不讲理。”   余鹤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反问:“你说我不讲理?”   傅云峥反问:“你讲吗?”   余鹤:“......”   傅云峥又说:“算了,不讲就不讲吧,你胡搅蛮缠也不是一两天了......吃什么,我让厨房送来。”   余鹤不觉得饿,故意和傅云峥抬杠玩:“不吃了,气都气饱了。”   傅云峥点点头,没理会余鹤的话,拨通内线,吩咐餐厅把鸭汤和粥送来,又点了几道清淡小菜。   余鹤原本不饿,但听傅云峥按照自己口味点餐,不由有些泛口水,他又扒拉两下傅云峥,示意自己想吃糯米鸡,被傅云峥以不好克化为由拒绝后,余鹤又说想吃干锅鸭头。   余鹤一本正经地说:“鸭肉寒冷,我总能吃了吧。”   傅云峥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余鹤,绝情地通知厨房:“不要干锅鸭头。”   余鹤失望至极,想要很有骨气地同傅云峥抗争到底,绝食以明志!   可惜餐车推进来,过于灵敏的嗅觉违背主人的意志,不断向余鹤大脑中枢反馈错误指令。   好香,好香,好香。   饿、饿、饿、饿、饿。   帮佣将餐车推到余鹤床边,餐车中间中空,卡在床上正好是个桌子。   浓白鸭汤的香味一个劲儿往余鹤鼻子里钻。   傅云峥盛出半碗递给余鹤:“趁热喝。”   余鹤接过汤碗。   抗争宣告失败。   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几分钟后,沈铭乐带着针盒来了,说要给余鹤针刺放血,解热攻邪。   余鹤拒绝道:“别了吧,我晕针。”   沈铭乐皱眉看向余鹤:“师父,你就是针灸师怎么能晕针呢?”   你以为我乐意晕针啊?   余鹤心里这么想的,但他没说,毕竟对待自己的徒弟,还是要维持和蔼可亲、关爱有加的良好形象。   余鹤耐心道:“这事儿你爷爷也知道,他老人家连晕针的徒弟都收,可见晕针这事原也不打紧,对吧。”   沈铭乐觉得他这师父有点不讲理,而且讳疾忌医,作为弟子不好明目张胆地顶撞师长,于是沈铭乐看向通情达理的傅云峥求助。   傅云峥拒绝和沈铭乐眼神交流,把自己摘出有关具体如何治疗的拉锯战。   沈铭乐:“???”   见沈铭乐过分执着,余鹤只好说:“你把针给我吧,我自己放。”   沈铭乐将针盒递给余鹤:“您针盒呢?”   余鹤沉默了半秒,理直气壮地说出两个字:“丢了。”   沈铭乐:“!!!!!”   “你针盒都能丢?”刚刚坐下的沈铭乐连敬语都忘了用,情不自禁站起身,惊恐地看向余鹤:“针不离手的祖训您忘了?”   余鹤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前一阵做坐飞机来着,安检不让带啊。”   沈铭乐痛心疾首地质问:“这是理由吗?您这出门游历一趟吃饭的家伙都丢了?你没有针怎么济世救人,用意念吗?”   傅云峥头一回见着徒弟这么训师父。   虽说沈铭乐有些僭越,但比起沈铭乐这样的徒弟,余鹤这样的师父更是万中无一,也怪不得沈铭乐跳脚。   两个人性格不同,自然有他们的相处方式。余鹤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嘴,要是真想说服沈铭乐,自然有他一番道理。   果然,余鹤并没在意沈铭乐的态度,他抽出针来在酒精中一沾,随手扎在自己指尖。   沈铭乐咦了一声。   余鹤有种在考场答题考官站在身后看他卷子的错觉,沈铭乐一咦,他心里就没底。   余鹤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沈铭乐微微蹙眉,脸上有几分狐疑,他看着余鹤指尖的血珠,喃喃道:“您下针的力度......很怪。”   余鹤下针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几乎只余残影,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   但沈铭乐见过很多人施针,只消一眼便潜意识觉得余鹤下针的力度奇怪,是他从没见过一种方式。   余鹤又扎了一个手指,解释道:“我晕针,所以施针时会比别人快一点。”   沈铭乐还是没看清,他眨了眨眼,说:“这不是快一点吧,都快出残影了,这样您怎么找准穴位的?”   人体中每个穴位的深浅本就不同,穴位的具体位置又与人的身高、体重、脂肪厚度密不可分,绝大多数针灸师在施针时都是缓缓把针捻进去,根据手感判断是否扎准了穴位。   针刺放血虽然不用把穴位找得那么精准,但也不该......不该这么快。   毕竟是刺破皮肤放血,又不是扎小人诅咒。   余鹤沉吟片刻,在实话实说和撒谎之间权衡了片刻,未免误人子弟,最终只能如实回答:“凭感觉。”   “凭感觉?”沈铭乐震惊地盯着余鹤:“你不怕感觉错了把人扎偏瘫吗?”   余鹤眼神飘忽,轻咳一声:“人各有命。”   沈铭乐:“......”   第一次见到有人对自己医术毫不自信,同时又如此理直气壮的!   沈铭乐整个世界观都摇摇欲坠,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为什么会混到沈门一脉,还成了爷爷的关门弟子。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天才吗?   水分是不是有点大了?   沈铭乐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理智:“那你出门游历时都干什么了?你不救人是吗?”   闻言,傅云峥目光一沉。   室内的气氛倏然凝固,轻松的气氛消散无踪,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沈铭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看余鹤,又看看傅云峥。   可却没有人解答他的疑惑。   “沈铭乐,你先出去。”傅云峥垂着眼,第一次这样明显地对沈铭乐摆出长辈的态度:“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之前傅云峥看沈铭乐和余鹤斗嘴就像看两只幼鸟互啄,哪怕沈铭乐对余鹤这个师父不算太信服,傅云峥也从未插手,余鹤最近有点没精神,来个小徒弟也挺热闹。   他要是替余鹤训斥沈铭乐,一是欺负小孩,二是越俎代庖,更显得余鹤压不住徒弟。   可‘不救人’这句话无异于往余鹤心口插刀子。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余鹤散漫是真,随意是真,但救人救世的心从来不是假的,这份心滋要是掺了半分假,余鹤也不会去一趟缅北就伤成这样。   穿山甲就不成、得白血病的小孩就不成、连少年时一块儿上学的伙伴都......   从缅北回来后,余鹤总说自己改变不了世界,所从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他。   傅云峥不知道余鹤的‘一开始’要追溯到什么时候,是和黄少航相见的最后一面,还是他们相遇的第一面。   “其实想想我这人其实挺自私的。”余鹤靠在傅云峥肩上,头晕目眩:“从来都是只顾着自己高兴。”   傅云峥摸了摸余鹤的头发:“世间的事,能真正如愿的很少,你高兴就行了。”   余鹤仰面望着天花板,低声说:“我谁也救不了。”   傅云峥抵着余鹤的额头:“你救了我,你把我带到了佛寺。”   余鹤轻笑一声:“你先救我的,你把我从河里捞了出来,河水那么急......傅云峥,我呼吸停止的那几分钟,你在想什么?”   傅云峥如实回答:“我什么都没想。”   “如果我要没醒来呢?”   傅云峥没做过这种假设,他也不想做这种假设:“不知道。”   “我想了,佛寺正殿,取出那枚玻璃前,我想的是......”余鹤低下头,在傅云峥耳边悄悄说了五个字。   听到那五个字,傅云峥眸光闪烁,沉声警告道:“小鹤......你不可以这样。”   余鹤扬起下巴,弯起眼睛笑了:“所以你遇到危险时得考虑清楚,你要是死了,可就管不了我了。”   傅云峥叹了一口气。   他既忧虑余鹤对于死生契阔的执拗,又欣喜余鹤矢志不渝的深情。 第157章   第二天早上, 睡了一觉的余鹤满血复活。   他打着哈欠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沈铭乐。   余鹤:“???”   沈铭乐看到余鹤也不说话,后撤半步, 膝盖一弯跪在了余鹤面前。   余鹤:“!!!!!”   他赶紧蹲下来去扶沈铭乐:“你干嘛呢?”   沈铭乐抿起唇,松开时嘴唇上都抿出了一圈白印:“我昨天口无遮拦,冲撞了师父, 特来赔罪。”   话音未落,沈铭乐倒头就拜。   这是要干吗?给他磕头吗?   余鹤条件反射一伸胳膊,撑在沈铭乐的额头上,惊骇万分:“你们......咱们沈门一脉, 规矩这么大吗?”   沈铭乐低下头,避开余鹤的手,整个人身上展现出一种轴道极致的执着,非得把这个赔罪的头磕出去:“尊师重道是为人之本,与规矩无关。”   余鹤心说他和沈铭乐上下差不了几岁,这个头要是让沈铭乐磕下去, 绝对是自己半夜想起来都会尴尬到失眠的程度!   “是谁说你了吗? ”余鹤半蹲在地上,回头朝屋里喊:“傅云峥!你是不是说沈铭乐了?”   沈铭乐脸颊崩得很紧, 神情也很严肃:“师父,没人说我, 做得不对就是不对, 不是别人不说就是对的。”   余鹤:“......”   妈呀, 沈铭乐说得好有道理。   余鹤都不知道该回什么了。   两个人一蹲一跪, 僵持在原地。   傅云峥走过来,瞧见这幅画面又头疼又好笑:“都起来。”   沈铭乐没动, 余鹤也没动。   傅云峥面无表情,语气微沉:“起来。”   沈铭乐终究不敢违逆傅云峥, 低着头没说话,余鹤一扶他,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余鹤左手背在后面,给傅云峥比了个6。   傅云峥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在余鹤面前,傅云峥很难维持他那份睥睨天下的盛大气场。   傅云峥看见余鹤脸上就不自觉地带出笑意,就算是故意沉下脸,余鹤也能很轻易把他逗笑。   真奇怪,他明明不是一个笑点很低的人。   都怪余鹤太好笑了。   这会儿傅云峥扮黑脸,沈铭乐自然和余鹤到了一个阵营,师徒俩的关系瞬间拉进。   余鹤推着沈铭乐下楼,边走边说:“走走走,咱们先吃饭去。”   沈铭乐走在前面,没看到傅云峥就在身后,他问余鹤:“傅总怎么生气了?”   余鹤随口瞎掰:“没事,他就是比较容易生气。”   傅云峥:“......”   余鹤继续跟沈铭乐胡说八道,张口就把锅往傅云峥身上甩:“你以后别动不动就搞什么磕头赔罪,傅老板是从外国留学回来的,可能不太喜欢这些封建糟粕。”   沈铭乐:“......”   爷爷,你徒弟说咱们沈家的规矩是封建糟粕。   傅云峥也不知该说什么,最终还是保持沉默,任由余鹤信口开河地造谣。   反正余鹤造他的谣也不止这一桩。   他都懒得解释了。   吃完饭,余鹤拿出针灸给自己放血,施针后,沈铭乐用虎口挤出他指尖的淤血。   这一回,沈铭乐隐隐瞧出余鹤施针的高明之处。   四个字:过于精准。   仿佛在余鹤眼中,人的皮肉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瞧出来穴位的深浅,手也稳得惊人,好像设定了程序的机器,指哪儿打哪儿,没有毫厘偏差。   这种施针的手法独一无二,自成一派。   沈铭乐终于明白余鹤口中的‘感觉’,就是世人求之不得的天赋。   这就是爷爷口中的‘天才’吗?   何止是望尘莫及,简直令人恐惧。   沈铭乐大受打击,看着余鹤随手扎在自己手上的针:“师父,你这手法,我是真学不会。”   感觉这东西上哪儿去学呢?   天赋又该上何处去求呢?   余鹤看出沈铭乐的失落,采取鼓励式教学:“你也很厉害,难怪才上大学就能在专业期刊上发表论文。”   小孩儿还是很好哄的,余鹤才捧了沈铭乐一句,沈铭乐就跟被捋顺毛的小猫一样,肉眼可见地乖了起来。   沈铭乐心里明明很高兴,却谦逊地回答:“我爸说,学医不在年头,在天分,他们都说你很有天分。”   余鹤说:“我哪儿有什么天分,只是运气好罢了。”   沈铭乐又换了个手指挤血:“嗅觉灵敏是天分,旁人求都求不来。”   余鹤不怎么在乎,随口说:“狗的鼻子也很灵。”   沈铭乐:“......”   沈铭乐觉得,他这师父人真好相处,不像他爸总是端着,好像只有足够严肃谨饬才是好大夫。   沈铭乐不喜欢这样。   家是家,师门是师门,沈铭乐最讨厌他爸动不动就拿病例来考问他,无论他爸说点什么,最后都要绕到病人身上。   余鹤正好相反,沈铭乐就算和余鹤说与专业有关的事,余鹤也能绕到别的上面。   这是种沈铭乐从没见过的洒脱。   余鹤盯着自己指尖的黑血,心想自己确实该忌忌口,再抓点清热解毒的汤药喝。   沈铭乐挤血的手法很专业,余鹤没觉得疼,但血可淌了不少,直到再挤不出血,沈铭乐才收回手,用沾了酒精的无菌棉给余鹤消毒。   十个指尖都放过血,沈铭乐又亲自去餐厅厨房把熬好的中药端给余鹤。   余鹤端过浓黑药汁轻嗅,也没问什么,皱着眉一仰头,把碗里的药都喝掉了。   这份潇洒和信任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尤其是沈铭乐这种看起来很高傲,实则内心很需要认同感的叛逆少年。   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力量。   沈铭乐心里高兴,声音欢快:“师父,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就直接喝吗?”   余鹤放下碗,咂么着舌尖的苦味,将汤药中的药材说了出来:“丹皮、生地、白芍、茯苓、黄柏还有地骨皮,是清热凉血的清经散,你又额外加了水牛角。”   沈铭乐有理有据,和余鹤斟酌起药方:“你内里火盛阴虚,五心潮热,水牛角清心解毒,化血热效果很好,我就加了半两,喜食辛辣的人都这样。”   听到‘喜食辛辣’四个字,傅云峥不动如山的眉眼似乎轻轻一抬,再仔细去看却又像是错觉。   余鹤:“......”   完蛋。   遇见一件事,要是能看出傅云峥情绪,那说明这事儿不严重,不需要刻意掩盖情绪,但当傅云峥摆出这副晏然自若、恍如无事的神情,那才是真的糟糕。   这会儿傅云峥心事难测,不辨喜怒,全闷在心里,必定是在琢磨余鹤的食谱。   看来余鹤最爱的辛辣一项,多半是要从食谱上暂且划去,归期未定。   不能再让沈铭乐留在这儿了,这小子就是个大漏勺,专捡着余鹤那点不怎么健康但很快乐的生活习惯往外漏。   这还得了?昨天已经把牛羊肉海鲜从余鹤食谱上划走了,再没有辣菜,那余鹤生活的乐趣不是越来越少?   余鹤眸光流转,找了个理由把沈铭乐打发走了。   可惜为时已晚,等沈铭乐一走,傅云峥就冷漠地宣布:“你最近先别吃辣的了,包括油炸食品,还有猪油烙的馅饼。”   余鹤心虚理亏,又不想认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窝回床上:“傅老板,我身上好疼啊。”   傅云峥晨跑回来,开了外间的小窗通风:“等我洗个澡,回床上给你按按。”   一听傅云峥要洗澡,余鹤也想洗。   傅云峥说:“行,我给你放热水,你泡泡澡发汗。”   浴室里水汽氤氲,双人浴缸里放满了一池热水,余鹤用脚试了试温度。   “好烫。”余鹤坐在池沿上往池子里兑凉水:“傅老板,你不泡吗?”   傅云峥从旁边的淋浴房冲澡:“你泡吧,不知道你今天下午还烧不烧,我先去把工作对接一下,腾出空来看着你。”   余鹤偷偷给自己诊了脉,知道自己这回血热一天两天是好不了,病去如抽丝,他曾经仗着年轻不在意身体而留下隐患,多半要都借着这回发出来。   所以别说是今天,这七日内,反复发热恐怕是常态,他昨天第一天烧,还能有劲儿洗澡,过两天可能就没这精神头了。   等余鹤洗完澡出来,床单被罩已经换成干净的了。   傅云峥在外间打电话,像是在安排工作。   皮肤直接和绸缎接触的感觉很美妙,余鹤蜷在被里,把傅云峥的枕头抱在怀里。   他不觉得冷,相反血热的表现是五心潮热,余鹤的手脚心总是很热,和微凉的绸缎接触起来特别舒服。   现在想来他会在梅雨天里生湿疹,应当也和血热脱不了干系,不过这可不能让傅云峥知道,否则余鹤被封禁的食谱更加解封无望。   不一会儿,傅云峥回到房间,他穿着棉质睡衣,长袖长裤,衣领的扣子板板正正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和只穿了条内裤就钻进被窝里的余鹤对比鲜明。   傅云峥在外面讲了很久电话才回到卧室,像是公司里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   余鹤说:“傅老板,公司有事你就忙你的事儿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再说还有沈铭乐呢。”   傅云峥整理着项目资料:“不是什么大事,城东有一块儿地要开盘,需要我去考察现场,等你身体彻底好了,再去也一样。”   余鹤垂着手逗猫,和小野猫玩‘弹牙’的游戏:“那块地挺重要吧,我听我大哥提来着,你要考察就去,别耽误了大事。”   傅云峥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生意上的事儿了,你不是不喜欢这些吗?”   余鹤拨弄着小野猫的耳朵,漫不经心地说:“哦,钱放在手里也不急着用,随便投点项目赚点钱。”   傅云峥在余鹤床边坐下,斜长入鬓的剑眉微微皱起,似是担忧:“怎么?你缺钱花了?”   余鹤在平板电脑上划来划去地刷短视频:“不缺啊。”   傅云峥还是觉得不对劲,他拿过余鹤手上的平板电脑,很严肃地问:“小鹤,你是不是在外面被谁骗钱了?”   余鹤哎哟了一声,躺回被子里蒙起脑袋:“没有!你就别问了,看不出来我不想说吗?”   傅云峥:“被骗了多少?欠高利贷了吗?”   余鹤:“......”   “真没有!你再问我生气了!”余鹤从被里伸出头,恶声恶气地威胁:“人还能不能有点隐私了,你烦不烦啊!”   闻言,傅云峥掀开被子的手微微一顿,果然不再问,起身回书桌前继续整理文件。   余鹤凶了傅云峥一句,又开始后悔自己说话没轻没重。   在床上窝了一会儿,短视频也不好笑了,游戏也不好玩了,他偷偷瞥了傅云峥一眼,见傅云峥并没有看他,正往本子上抄录着什么,一副专心工作的样子。   余鹤从床上下来,去书架上拿了本医书,状若无意地问傅云峥:“你干什么呢?”   傅云峥笔尖不停,边写边说:“推算数据。”   傅云峥语气和以往没什么差别,余鹤也听不出傅云峥到底生没生气。   在书桌边晃荡了两圈,余鹤从酒水柜里拿了瓶冰镇可乐,打开金属拉环‘咔’的一声,傅云峥抬眼看了看,什么也没说。   完蛋。   他发烧喝冰可乐傅云峥都不管了,是不是生气了?   傅云峥以后不会都不管他了吧!   可他在投资赚钱,攒和傅云峥结婚的钱啊,这让他怎么好意思说!   虽然余鹤一点都不喜欢做生意,但他真的很喜欢傅云峥。   爱屋及乌,做生意也没那么讨厌了。 第158章   虽然余鹤总是抱怨傅云峥管他太多, 但余鹤其实是喜欢傅云峥管他的。   确切地说,余鹤是喜欢当他表现出不服管时,傅云峥对他无限的宽容与退让。   傅云峥什么都纵容他是一种感觉, 傅云峥想管他又管不了是另一种感觉。   反正心里都很爽就对了。   余鹤故意把喝了一半的可乐放在书桌上。   金属罐底和桌面轻轻一磕,发出声轻响。   傅云峥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养身体的时候就不要喝可乐了。”   余鹤侧身坐在傅云峥大腿上:“我很快就会好的,哪里就需要养身体了?”   傅云峥托住余鹤的腰:“我问了大夫, 血热症是慢病,都是你之前的作息和饮食习惯慢慢累积出来的,不是一两天就能好,需要慢养。”   余鹤心里清楚病要慢养, 嘴上又不愿意承认,他最近这一段时间精神紧绷,昼夜颠倒,每天不论几点醒来都觉得很累。   那种淡淡的疲倦感并不难受,反而很舒服。   累了困了回床上就能睡着,一场午觉睡上四五个小时, 醒来天都黑了,这会有种极端愉悦地醉生梦死之感。   比起他发奋上进、得到别人肯定的日子, 余鹤更怀念他曾经在人间凑数的那些年。   庸庸而不碌碌,无事烦扰, 闲散快活。   有时候余鹤真想就这么做一辈子废物, 可随着时光流逝, 不知从何而来的紧迫感又催逼着余鹤成长, 心中总是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余鹤,你要快点长大、快点长大。   可长大有什么好呢?   余鹤不知道。   他只知道留给自己成长的时间越来越少, 心中隐约有种奇异的预感,大学的最后一年, 大概将是他人生中最后可以挥霍的时光了。   大学毕业面临就业、工作,大学生总是很向往职场,向往财务自由,可真的迈进社会,又会无比怀念校园生活。   余鹤不想进社会也不怀念校园,他就想待在傅云峥身边,最好两个人都不上班,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像现在似的天天腻歪在一起斗嘴玩。   余鹤身上又烫起来,怀里的傅云峥就显得特别凉:“待在你身上真舒服。”   傅云峥环着余鹤的腰:“喜欢待就待着吧。”   余鹤在傅云峥腿上坐了一会儿,又很不老实地动了起来,手爪子摸摸索索在傅云峥手腕上打圈。   傅云峥垂下眼眸:“干嘛呢,余少爷?”   余鹤:“我热。”   傅云峥不动如山,悬腕抄抄写写:“你发烧了当然热。”   余鹤把头搭在小臂上,小声说:“只是低烧,而且你身上很凉,也许我们可以......”   傅云峥婉拒:“不可以,养身体的时候要节欲。”   余鹤很不服气:“谁说的?”   傅云峥淡淡道:“你师父。”   余鹤瞬间哑火了。   傅云峥继续说:“你师父还说,你之前长湿疹也是因为血热。”   余鹤装傻,脸上带着不多不少的疑惑:“是吗?原来是血热型湿疹吗,我一直以为是过敏。”   傅云峥冷笑一声,对余鹤的装傻视而不见。   余鹤耷拉下唇角,很不高兴地说:“我觉得我病得也没那么严重。”   说嘴打嘴,现世现报。   在余鹤夸口表示自己不严重的几个小时后,余鹤从低烧变成高烧。   越不容易生病的人,偶尔生一次病就会特别严重。   细细数来,余鹤都好几年没发过烧了,这次像是把前几年攒下的一块儿找回来,一觉醒来就烧到38.7°。   余鹤不喜欢退热贴黏黏的触感,傅云峥就把丝帕浸在冷水里备用。   一盆水里有大半是冰,傅云峥捞出丝帕,拧到半干,搁在余鹤额头上。   余鹤这回倒很清醒,脸颊烧得通红,声音也哑:“你手冷不冷?”   傅云峥指节通红,手背筋脉分明,他把手贴在余鹤滚烫的脸颊上:“凉吗?”   余鹤全身都热,这份沁骨的凉意让他觉得很舒服,他长舒一口气:“我好想泡在冷水里啊。”   傅云峥轻笑一声:“你们中医的理论课真有意思,明明是热症,但还不能受寒,盖好被吧,别想了。”   余鹤呼吸都是烫的,昨天发烧是昏睡过去的,没觉得难受,只是醒来时有发烧后脱力酸软的后遗症,此刻清醒地烧起来,跟被架放进蒸锅里烤一样,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病需要重视起来了。   大多数人生病时都不爱说话,余鹤正好相反,烧得嗓子都哑了,话却比平时还多。   余鹤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小,嗓子竟是哑得完全不出声了。   余鹤:“......”   傅云峥没说什么,只是打电话吩咐餐厅煮些川贝雪梨汤。   挂断电话后,傅云峥在屋里来回踱步,转了两圈后,居然挽起袖子开始打扫房间里的卫生。   在傅云峥第三遍打扫窗台时,余鹤意识到傅云峥不是觉得屋里乱,而是单纯地想找些事情做。   这是种罕见的坐立难安。   把卧室内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傅云峥又在屋里转了两圈,实在找不出能做的事情后,傅云峥才走到余鹤身边,问:“真不去医院看看吗?”   余鹤用气声说:“我就是大夫。”   傅云峥眉梢上都凝结了一层愁绪:“得了,嗓子都这样就别说话了。”   余鹤露出很委屈的表情。   他眼尾烧得通红,眼睛里水汪汪的,只是抬眼看人就够可怜的了,偏偏还做出委屈的表情,简直是在往傅云峥胸口插刀。   傅云峥一向很擅长控制自己情绪,很少会这么烦躁。   毕竟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焦虑和烦躁对余鹤的病情并没有任何帮助,他不应该如此不理智。   可惜知道是知道,做到是做到,二者并不完全统一。   余鹤拽了拽傅云峥的胳膊,在傅云峥手上写道:   别着急,我没事。   *   几场秋雨过后,余鹤的热症总算消退。   沈铭乐回学校上学了,硕大的观云山又只剩余鹤和傅云峥两个人。   枯枝残叶落了满园,连风里都带着寥落的秋意。   傅云峥掩上窗,将斜风细雨挡在窗外。   余鹤趴在窗台上,望着屋檐下滴落的水珠。   “又是一年。”呼吸在玻璃上打出层薄薄的雾气,余鹤侧头去看傅云峥:“快年底了,你得忙起来了吧。”   年终时哪里都很忙,尤其是傅氏这样的将产业遍布全球的大企业。   傅云峥坐在余鹤身边,随口说:“是,冬天太冷,婚礼只能明年春天办了,五月怎么样?”   余鹤缓缓瞪大眼睛:“什么?”   傅云峥也看余鹤:“婚礼。”   余鹤当然听清了傅云峥说的是什么!   这些年,在傅云峥的影响下,余鹤自我感觉已经不那么摆烂了,但在婚事面前,余鹤却不自觉地开始大摆特摆。   虽然七月就答应了傅云峥的求婚,但傅云峥不提,余鹤就假装没有这回事。   并非他不想和傅云峥结婚,就是......结婚太麻烦了。   装修婚房、订婚、拍婚纱照、办婚礼......每一件事要和很多人协调沟通,每一个细节都需要反复推敲。   尤其是婚礼,傅家掌权人傅云峥的婚礼,搞不好记者都会混进来全程直播!   余鹤是个讨厌麻烦的人,但偏偏结婚就是个麻烦事,躲都躲不开。   对于自己的婚事,余鹤选择原地躺平,能拖一天是一天。   余鹤开玩笑似的提起:“傅老板,你说我能花200块钱雇个人替我参加婚礼吗?”   傅云峥笑得很和蔼,亲切地对余鹤说:“当然可以了,用不用顺便再雇个人跟我洞房?”   余鹤被傅云峥噎得无话可说,好半天才嘟囔一句:“不行就不行呗,干吗阴阳怪气我啊,男人果然是得到了就不珍惜,我还没跟你领证呢,就......”   傅云峥慈爱地看向余鹤,温声问:“嘀咕什么呢,你是对我有意见吗?”   余鹤就像被毒蛇盯上的小鸟,瞬间炸毛了。   他低头把医术翻得哗啦哗啦响,用行动表明‘我什么也没说,我在看书,我对你没意见。’   傅云峥轻笑一声,一语双关:“你慌什么?”   余鹤嘴硬道:“谁慌了,我看书呢。”   傅云峥也翻过一页书,慢声道:“别慌了,又没逼你结婚,我就是问问......婚礼你想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吧,不想办也可以。”   余鹤抬眼看向傅云峥:“那你这么多年随出去份子钱不就收不回来了?”   傅云峥手指微微一顿:“是那点份子钱的事儿吗?”   余鹤问:“你们这种大老板随份子都随可多了吧。”   傅云峥放下书:“这不重要,你如果还没有准备好,也可以再等一段时间。”   余鹤慵懒地窝回椅子里:“也不是没准备好,我就觉得麻烦。”   “那算了,”傅云峥神色沉稳,语气中也没有丝毫不悦:“你不喜欢就不办了。”   很多新人都会随着婚期临期产生临阵脱逃的心理,属于是婚前恐惧症,原生家庭不幸福或父母关系不好的人出现婚前恐惧症的概率要更大。   余鹤不太理解婚礼的意义是什么,也从来不觉得在众人面前宣誓会爱彼此一生就真的能痴心不改。   爱情是需要见证的吗?   余鹤是一个不太需要仪式感的人,这点和傅云峥相反。   等等......相反?   余鹤后知后觉,猛地看向坐在身边的傅云峥。   傅云峥身穿挺括的西装,优雅清贵地靠在窗前,打理过的发丝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下面干干净净,半点青色的胡茬也没有。   真是好精致的一个傅总。   余鹤超长的反射弧飞行六年,终于反应过来:   傅云峥分明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在家里也要穿着整齐的西装、求婚时精心巧妙的安排、经常给余鹤制造的小惊喜......种种迹象都表明,傅云峥对仪式感的需求和余鹤天差地别。   这样想来,自己可真不是个合格的男朋友,更不是个合格的未婚夫。   和傅云峥在一起六年,余鹤甚至从没送过傅云峥玫瑰花。   何止是鲜花,除了一把小提琴,他好像几乎从来没送过傅云峥什么东西!   在余鹤和傅云峥两个人之间,一直是傅云峥付出更多,感情上也好,物质上也好,始终是傅云峥在照顾余鹤。   所以在这段感情中,余鹤从开始就处在‘很自在’的状态。   可直到今天,余鹤才恍然惊觉,他的自在完全是傅云峥创造的!   他们的万分契合,分明是傅云峥磨平了那些不契合的棱角,不断向余鹤靠拢,终于形成余鹤足够自在的状态。   因为余鹤的一句麻烦,傅云峥甚至可以取消原定的婚礼计划。   这是怎样的一种包容?   这样粗心大意的余鹤,至今没有被傅云峥开除‘男友籍’,真是全凭一张不需要打扮就好看的脸,以及傅云峥过分偏爱下的十级滤镜了。   察觉到余鹤的视线,傅云峥抬眸回望。   视线相交的刹那,余鹤忽然很想送给傅云峥一束鲜花。   可惜他手边没有。   外面凄风冷雨,温室里的玫瑰也凋谢了。   在深秋季节,余鹤别无它法,只能吻向自己的爱人。   傅云峥仰头接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挺括的西装西装蹭出了褶皱,在衣料暧昧的摩擦中,余鹤在傅云峥耳边说:“我欠你很多很多的玫瑰,往后加倍补上。”   傅云峥狭长的眼眸微阖,在余鹤唇边吻了又吻:“你就是我的玫瑰。”   余鹤环着傅云峥的肩膀,轻声说:“傅云峥,我们结婚吧。”   傅云峥将额头搭在余鹤肩上:“你不是不想办婚礼?”   “婚礼的事儿确实不着急......”余鹤低下头,在傅云峥耳边说:“但我们可以先把结婚证领了。” 第159章   傅云峥猛地抬起头, 这一下几乎有些冒失,差点没撞在余鹤的下巴上。   余鹤很少见到傅云峥这么失态的样子,不由笑道:“怎么了?”   傅云峥没说话, 心脏剧烈跳动,好像一张口就能吐出来似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余鹤蹭了蹭傅云峥的鼻尖:“你心跳好快。”   傅云峥应了一声:“嗯, 我有点紧张......什么时候去领证?”   余鹤看了看外面萧萧瑟瑟的秋雨:“现在?”   傅云峥向来是喜欢提前做好计划的人。   就像求婚,他就准备了很久   说去就去实在太仓促了,尤其今天还在下雨。   傅云峥脑海里有一万个‘今日领证’可能会面临的问题,毕竟领结婚证这件事虽然不复杂, 但也要提前做好计划,拍好红底照片,准备相应材料等等。   可在余鹤说出‘现在’两个字的刹那,傅云峥脑子里只有六个字:   去他妈的计划。   半路上,小雨转大雨,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车厢, 形成一种奇异的混响。   余鹤和傅云峥并肩穿过漫天风雨,心想好像雨大一些也没什么影响。   当两个人湿着裤腿走进摄影馆时, 傅云峥怎么想的余鹤不知道,余鹤是不这么想了。   做事该有计划的时候还是要有计划——至少该看看天气预报。   发梢都淋湿了。   雨天里, 摄影馆没什么生意, 整栋影楼二层化妆间空空荡荡, 从化妆镜里能看到一排排款式各异的婚纱礼服, 礼服上似乎还残留着新人们拍照时浓烈的幸福和快乐。   化妆师拿吹风机吹干余鹤的头发,用化妆棉擦去余鹤脸上泥点时赞叹了一声:“先生长得真帅。”   余鹤捏了捏鼻子, 把打喷嚏的痒意压了回去:“谢谢,我未婚夫也很帅。”   化妆师瞄了一眼另一张化妆台边的傅云峥:“哇, 你老公气场好强!”   余鹤:“......”   傅云峥轻笑一声。   但很快傅云峥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化妆师又补充了一句。   “跟电视剧里的霸道总裁一样。”   傅云峥:“......”   余鹤勾起唇角:“他就是霸道总裁啊。”   拿到二寸红底照片的一刻,爱情最美的模样定格于此刻。   余鹤把照片藏进怀中,躬身钻进车里。   傅云峥亲自开车,驶向云苏市民服务中心。   “原来结婚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余鹤靠在座位上,雨天他不容易晕车,状态特别好,神采奕奕:“我还以为我会很激动呢。”   傅云峥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说:“我很激动。”   余鹤看着傅云峥那张泰然自若的冷峻面孔,迟疑道:“......是吗?”   “当然,”傅云峥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攥得很紧,下颌的轮廓也更抿得更加锋利,只有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才能窥到些许情绪:“能和你共度余生,是我的荣幸。”   对余鹤而言,和傅云峥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宛如水到渠成,确实没什么可兴奋的。   可傅云峥看起来好像有些紧张。   余鹤侧头看向傅云峥,玩笑道:“哎,傅老板,小时候有个老瞎子给我算命,说我是一生顺遂,大富大贵的命,当年我被赶出余家的时候想:这算得也不准啊。现在回想还是准的,我这不就嫁入豪门了吗。”   傅云峥轻笑一声:“嫁入豪门?你不是一直自诩是我老公吗,那你得娶我才行。”   余鹤靠在副驾驶座椅上:“傅老板身价太高,我聘礼还没攒够,娶不起。”   傅云峥看了眼倒车镜:“要是别人,就算带来座金山也确实不多,但看在余少爷这么好看的份上,聘礼我能给你打个折。”   “好,你说来听听,我看我出不出得起,”余鹤微微探身,故作犹疑:“傅老板玉树临风,但太贵的话我还是得考虑考虑。”   傅云峥目视前方,慢声道:“你来娶我,一束玫瑰即可,若是没有,一片树叶也行。”   余鹤按开安全带,扒着车门:“傅老板,前面下车。”   傅云峥打了转向灯,往路边靠:“怎么了?又晕车想吐吗?”   车还没完全停稳,余鹤就打开车门冲进雨里:“我去买玫瑰,等我回来娶你!”   望着余鹤冒雨奔走的背影,傅云峥眉眼间的温柔堪比初升春水。   这弯春水涟涟随波,盛满余鹤。   将车停在花店门前,傅云峥撑着雨伞等余鹤出来。   交警从远处走来,指着停在禁停路标下的黑色迈巴赫,扬声问:“这谁的车?”   傅云峥转过身:“抱歉警察同志,是我的。”   交警看背影以为是个嚣张跋扈的富二代,没想到一回头居然是个彬彬有礼的俊朗青年,不由缓下态度:“车主在啊,赶紧开走,不给你开罚单了。”   傅云峥抬步走过去:“还是麻烦您受累开一张,我在这儿等人,实在没车位了,不好意思。”   交警把手里的罚单递给傅云峥,随口笑道:“等女朋友啊。”   傅云峥也笑了笑,接过罚单,心情轻快愉悦,居然跟余鹤似的口无遮拦,张嘴就来:“等我老公。”   交警:“???”   傅云峥朝交警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回到花店门口。   余鹤捧着红玫瑰走出花店,第一眼就瞧到了长身而立的傅云峥,他快步迈向傅云峥:“给,好看吗?”   傅云峥撑伞遮住余鹤,接过玫瑰:“好看。”   余鹤倏然间有些害羞了。   籁簌雨声中,余鹤的声音很轻:“够......够吗?”   傅云峥沉吟道:“太够了。”   余鹤还想说些什么,一抬眼正瞧见迈巴赫后面站的交警:“靠,警察来了,快走。”   余鹤反手拉住傅云峥的手,大步往车前跑去:“警察大哥,我们这就走!”   交警抱手站在原地:“不用急,罚单我都开完了。”   余鹤:“啊???”   傅云峥替余鹤拉开车门,手指夹着罚单给余鹤看。   余鹤看了眼罚单上的时间,疑惑地看向交警:“这都十分钟之前的罚单了,这么大雨您还在这儿等什么呢?”   傅云峥从车前绕回驾驶座这边,波澜不惊地坐回车上。   交警回答:“哦,我就是看看,现在没事儿了。雨天注意车间距,您二位慢点,下次别违停了。”   余鹤以为交警大哥在看傅云峥的车,毕竟傅云峥那些豪车非常拉风,无论开哪辆出去,停在路边都有人看。   这辆全新进口的顶级迈巴赫更是每个男人的梦,无论什么时候都很打眼。   “好看吗?”余鹤问交警:“要不要进来看?”   交警上下打量了余鹤一圈,露出个意味不明地笑:“挺好看的,很帅。”   余鹤扒着车门:“是吧,您不是第一个这么说得了,我去哪儿都有人看,确实太帅了。”   傅云峥:“......”   交警笑了:“嗯,挺好。”   余鹤还想说什么,傅云峥出言打断两个人的鸡同鸭讲:“小鹤,他在看你,不是看车。”   余鹤:“......”   “看我?”余鹤嗖地一下坐回车里:“为什么看我?”   傅云峥顿了顿,探身替余鹤关上车门后才说:“他开罚单时问我等谁,我说......是我男朋友,他可能想看看我男朋友什么样。”   “未婚夫!”余鹤纠正道:“是未婚夫!”   傅云峥难得有些慌乱,想挂挡却不小心打开了雨刷器,车辆慢慢启动:“我说的就是未婚夫。”   余鹤不信,趁车还没远,飞速摇下车窗回头问:“警察大哥,他说的是未婚夫吗?”   傅云峥一踩油门,性能优越的引擎发出声嗡响,强烈的推背感一下子把余鹤晃晕了。   剧烈的眩晕感中,一个声音隐约传来:   “他说的是老公。”   余鹤猛地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面不改色,晏然自若:“看什么看。”   *   办理结婚登记的过程顺利得出乎意料。   今天下雨,民政大厅里连排队的人都没有,余鹤在取了号,刚坐在等候区的排椅上,就传来叫号的广播。   “请A13号到5号柜台办理业务。”   身份证、户口本,3张红底照片,填写一份信息表。   然后签字、签字、签字,按手印、按手印、按手印。   办事员把两个小红本分别递给余鹤和傅云峥:“核对一下个人信息。”   余鹤认真把整个本子上的信息全看了一遍。   持证人、登记日期、姓名、性别、国籍、出生日期、身份证件号。   从头看到尾,也只有这么几项信息要核对,余鹤看了两遍,对办事员说:“您好,没问题。”   傅云峥也说:“没问题。”   办事员点点头:“没问题拿走吧,办完了。”   余鹤:“???”   坐回车上,余鹤还没反应过来:“这就完事儿了?好快。”   “应该是吧,”傅云峥难得有些迟疑:“我也是第一次领证,没什么经验。”   余鹤把结婚证装进口袋:“下次就有了。”   傅云峥:“......”   回去的路上,傅云峥接到一个公司的电话,说城东那块儿地出了点问题。   傅云峥问:“什么问题?”   秘书的声音有点颤抖:“......承包咱们工程的单位携款跑路了,工人在工地上罢工,去前面售楼处闹了起来!”   工人工资都是月结,现在才刚开工不到半个月,就算承包方跑了,工人也不该闹得这么厉害。   背后一定有带头的煽动。   秘书顿了顿:“傅总,现在怎么办?”   傅云峥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我去看看。”   挂断电话,傅云峥的眼神微微发冷。   余鹤问:“怎么了?是工程出问题了吗?”   傅云峥像是觉得很好笑:“承包单位卷款跑了。”   余鹤:“......什么?卷了多少钱。”   傅云峥打算先送余鹤回家,低头看着导航上的路线,随口说:“五亿。”   余鹤:“!!!!!”   傅云峥侧过头,被人骗走了五个亿,他没有暴怒,没有着急,反而好整以暇地逗余鹤:“小可怜,成为总裁夫人的第一天,你老公就要破产了。”   “先去工地吧......”余鹤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资本腐蚀到了什么程度,居然说:“五亿而已,你还不至于破产吧。”   傅云峥唇边挂着一丝凉薄笑意,意味深长:“是啊,五亿而已,比起傅家掌权人的位置算得了什么呢。”   余鹤撑着头靠在车窗上:“真是服了,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今天找事儿,我他妈一辈子就结着这一回婚。”   傅云峥眸光微敛,脸上的笑意真了几分:“是吗?”   余鹤斜睨傅云峥:“怎么?你还想多结几回?”   傅云峥驱车穿过风雨,驶向城东:“余少爷见笑了,才和你领了证,就让你看到家族内斗。”   傅家内部暗涌的风波始终没有停息。   傅云峥在缅北时,就曾因资金问题引来审计署查账,虽然后来无惊无险的解决了,但背刺傅氏、往审计署邮寄材料的举报者却没能揪出来。   傅家外面的敌人多,内部的敌人同样不少。 第160章   开车到达城东工地时, 雨势已经很小了。   傅云峥把车停在工地后门,让余鹤在车上等他,下车时还用手机给余鹤点了咖啡外送。   “在车上睡觉窗户记得留条缝。”傅云峥推开车门, 看了眼脚下泥泞的黄土,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而后迈下腿, 干净的皮鞋踩在泥里:“你就别跟着去了,工地里的路不好走。”   余鹤趴在车窗上,好像一只被主人留在车里的小狗,明明只是很正常地看着傅云峥, 可傅云峥硬是能解读出可怜兮兮的意味。   在国外把小孩锁在车里是违法的,我得快点回来。   傅云峥这样想着,把车钥匙递给余鹤,转身进了工地。   这么大个工地,门口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几百个工人全围前堂售楼处。   销售经理极力疏散前来看房的顾客, 却耐不住人人都爱看热闹,不远不近围在廊下, 下雨都没能浇灭好奇心。   “我就说这房不能买吧!还什么中式园林,云苏豪宅, 我看是骗子!开发商都跑路了!”   “开发商是傅氏啊, 怎么可能跑啊, 那么大个企业。”   “傅氏怎么了?你看这工人的工资都没结, 还能按时交房?铁定是个烂尾楼,别想了。”   “这不是骗老百姓的钱吗?这儿的房价这么高, 看房还要验资200万才能看,掏空好几代人的存款还得背上二十年的债!这群骗子真该死。”   有个懂行的人听不下去, 忍不住说:“跑的是承包单位,被骗也是承包单位骗了傅氏,不是傅氏骗购房人,这么多人排卡等看房不就是因为傅氏信誉好?约不上看房的时候求爷爷告奶奶,现在又开始骂?”   “你这话说的,谁买房子也不是为了亏钱呀......”   傅云峥撑伞听了会儿,吩咐后面的人说:“查查那个穿棕色夹克的人,他不像来看房的,先查他怎么进来的。”   傅氏开发的商品房从来不愁卖,傅氏交付标准只会高于合同,从不减配,傅氏的商品房几乎交房就涨价。   这是云苏城东最好的一块儿地,拿地价格就将近3万一平米,比其他地方贵了将近一倍,房屋总价最便宜的也要上千万,需要验资200万才能获得预约看房资格。   即便如此苛刻的条件,等着看房的预约排到了两个月以后,别看时间长,能排上都是不错的。   这么好的项目,难免会引人眼热,傅云峥想过会有人使绊子,但没想到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看来有人等不及了,宁可豁出去五亿亏损也要把他拉下来。   真是可笑。   *   工地后门,余鹤放倒座椅,在单调重复的簌簌雨声睡着了。   直到外卖小哥敲响车窗,余鹤才悠悠转醒,打开车门接过装着咖啡的纸袋:“谢谢。”   外卖小哥拿起手机对着余鹤,拍了张照片。   余鹤很好奇:“您拍什么呢?”   外卖小哥回答:“这单特别备注,如果车里的人睡着了,又没开车窗,就让我拍张车窗的照片发给他。”   余鹤眼疾手快,探身出去,一把握住外卖小哥的手腕,另一只手打开储物箱抽出两张钞票:“哥,先别急着发,那个这辛苦费您拿着,我哪个......其实没睡着,下雨天太冷了,我才关的车窗。”   外卖小哥接过钱,满脸茫然:“什么意思啊?”   余鹤眼巴巴地看着外卖小哥:“哥,你要是把照片发过去,我今儿又得挨说。”   “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哪儿能关着车窗睡觉。”外卖小哥把钱还给余鹤:“钱就算了,这事儿我必须得跟你爸说,出事儿了是给点钱就能平的吗?”   余鹤没好意思说对方不是他爸,而是他刚领了证的合法老公。   外卖小哥扶着电动车把后退掉头:“困了回家睡去,在这儿睡什么,你爸过来买房啊?别买了,前面售楼处都打起来了,说这楼要烂尾。”   余鹤心头猛跳,还想问些什么,外卖小哥却一拧把手,黄色电动车一下子蹿出好远。   来不及多想,余鹤绕到驾驶座上,把车开到了前面售楼处。   售楼处们前很乱,停着好几辆警车和救护车,场面吵吵闹闹,警察正在疏散围观的群众,售楼处一楼二楼挤满了人,有专程来闹事的,也有看热闹不肯走的。   售楼大厅门口,一群人正吵嚷着什么,还有人躺在台阶上,喊警察打人了。   吵吵闹闹的场面像是一场闹剧。   售楼大厅装修极尽豪奢,巨大的水晶灯垂下来,璀璨的光影中,余鹤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傅遥。   “傅遥!”余鹤喊了一声:“傅云峥呢?”   听到余鹤的声音,傅遥诧异地转身,让出身后的傅云峥。   看到傅云峥安然无恙,余鹤悬着的心才落回胸口。   傅云峥站起身:“小鹤,快进来,外面乱......”   售楼处的地砖又大又亮,纤尘不染,余鹤大步走过去,突然发现脚下斑斓绚丽的灯影微微闪动。   余鹤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地上的影子。   灯怎么在晃,难道是地震了吗?   余鹤抬起头,望向那厅堂中央吊着的水晶灯。   余鹤瞳孔猛地一缩,霍然看向傅云峥,厉声喝到:“傅云峥!别站在灯下面,危险!”   人类到底不是机器,服从性很差,好奇心却极强,在听到余鹤的高声提示后,几乎所有人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抬头看向水晶灯,想要亲眼一探究竟。   这一看,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寒气从后颈疯狂蔓延!   吊着水晶灯的钢索居然断了一根,其余两根钢索艰难地维持平衡,凿进天花板的部分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   五米高的水晶灯摇摇欲坠!   “疏散群众!”“所有人立即后退!”   这座水晶灯极尽奢华,做工精细反复,有上百个灯泡组成,明亮华美。   层层叠叠的玻璃灯管高高垂下,原本优雅靡丽,可当它从高处坠落,一条条美丽的灯管就化为锋利异常的棱锥,足以在坠落速度的加持下刺穿脑壳,能够夺人性命!还有那些数不清的水晶球,更会让人无从闪躲。   短暂的怔忪后,大家意识到危险,惊慌失措地冲向大门,四散着逃开!   “快跑啊!灯要塌了!”“啊!让开,让开!”“救命!”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只有傅云峥和余鹤奔向彼此。   ‘咔’得一声轻响,余鹤顿下脚步。   钢索发出‘吱呀’一声哀鸣,彻底崩开断裂,天花板簌簌落下大量墙皮灰尘。   摧枯拉朽,水晶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坠落。   余鹤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般抬臂,死死护住傅云峥后脑。   傅云峥转身抱住余鹤,把余鹤的头护在怀里。   余鹤闻到了他最熟悉的淡淡皂角的香味。   ‘哗啦——’   巨响在余鹤耳边炸开,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震耳欲聋,掩盖了所有的痛呼与哀嚎。   余鹤感觉到有细碎的水晶玻璃溅到了身上,落在地上弹起来的玻璃球砸在小腿上。   并不是特别疼,但非常密!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一阵哗然。   “快救人!”“傅总!”“傅先生!”“还好吗?伤到哪儿了?”   余鹤从傅云峥怀中抬起头:“傅老板?”   傅云峥单手捂着额角,抬起手示意身边的人稍安勿躁:“没事。”   满堂烟尘,遍地都是水晶灯的残骸。   余鹤呛咳了几声,环顾四周。   破裂的水晶到处都是,像是砸碎了一场经年的繁华梦。   *   受伤的人很多,之前工人闹事时,赶来的警车和救护车全都派上了用场。   医生护士进进出出,忙成一团。   傅云峥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痕,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公共安全事故的严重程度不言而喻,第一责任人甚至涉嫌危害公共安全的刑事犯罪!   相较之下,五亿的工程款不值一提。   如果在售楼大厅砸死了人,谁还回来这个项目买房?   好在因为工人聚集在售楼处闹事,警察赶到后进行了现场疏散清场,留在售楼处里面的人并不多。   水晶灯的坠落不像是意外,很像是一场有预谋的人祸。   到底是谁?   或者说,到底都有谁?   余鹤对傅云峥说:“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傅云峥应了一声,跟在余鹤身后往外走。   皮鞋踏过碎裂的水晶,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声响。   傅云峥落后余鹤两步,叫来秘书交待道:“先跟警察做笔录;统计受伤人数、一对一跟进洽谈赔偿事宜;请第三方机构检测吊灯坠落原因、负责安装灯具的施工单位责任具体到个人,媒体那边也要联系,尽快发布权威事故报告......”   余鹤站在门口,看傅云峥有条不紊,把要做的事情一项项吩咐下去。   无论遇见什么难题,傅云峥都处变不惊,镇定自若。   他就像一尊不可撼动的巨树,顶天立地,能够抗住所有风霜雨雪。   水晶碎片在傅云峥面颊上留下一道血痕,更衬得傅云峥面容冰雪般冷峻。   正说着话,傅云峥忽然晃了一下,余鹤下意识抬步往傅云峥那边走。   傅云峥察觉余鹤走过来,冷冽的眼神温柔下来,朝余鹤笑了笑。   下一秒,傅云峥高大的身影倒了下去。   余鹤:!!!!!   这一刻,余鹤的世界轰然倾塌。   “来人!快!救护车!”“医生!”“有人晕倒了!”   余鹤站在原地,脚下像灌了铅,一动不能都动。   意识深处明确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身体四肢却像失去控制。   灵魂是灵魂,身体是身体,余鹤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空空荡荡,游离在人群之外。   余鹤看到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冲进来,将傅云峥抬上了担架,又大步从他身边跑向救护车。   白色救护车闪着蓝色的冷光。   傅云峥手腕上腕表的表盘磕碎了一角。   傅云峥有很多昂贵的腕表,这是其中最贵的一只,因为他们是出来领结婚证的,傅云峥开了最新的车,戴了最贵的腕表。   哪怕今天雨这么大。   原来傅云峥也和普通人一样,在重要的时刻会把平时不常用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一股脑堆砌在身上。   这是对傅云峥而言很重要的一天,也是余鹤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为什么会这样?   余鹤心绪纷乱,目送医生远去。   担架被抬上救护车,护士把氧气面罩扣在了傅云峥脸上。   傅云峥最不喜欢戴氧气面罩,他的鼻梁很高,氧气面罩会卡在鼻梁山根处,不一会儿就会压出条印子。   可惜傅云峥现在陷入昏迷,没有办法对此提出异议。   余鹤想,或许我应该帮他扶着点氧气面罩。   大脑下达一条指令后,僵在原地的身体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   余鹤大步朝救护车跑去,用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车门。   护士吓了一跳:“你干嘛的?我们这儿抢救病人呢!”   余鹤喘着粗气:“我来......帮他扶氧气面罩。”   护士哭笑不得,很不耐烦地一挥手,态度也很生硬:“这是你朋友吧?想陪护直接去第一医院急诊,我们这救护车不是什么人都能上的!你是他什么人啊?快回去,别在这儿添乱了。”   余鹤扶在车门的手指微微扣紧。   余鹤说:“他是我丈夫。”   听到这个回答,护士瞬间愣住,显然这个答案完全不在她预料之中。   护士嘴唇微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内心为自己莽撞地质问懊悔不已。   旁边另一位护士赶紧过去推开门,柔声对余鹤说:“那你快上来吧。”   余鹤迈上救护车,也不知谁让了个位置给他。   他坐在傅云峥身边,伸手扶住了那个氧气面罩,氧气面罩上又层淡淡的水雾,是傅云峥呼吸间凝结的雾气。   余鹤坐在那儿,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护士把止血带扎在傅云峥手臂上,给傅云峥下了一根留置针。   留置针的针头很粗,也很尖,余鹤眼睁睁看着那根针穿透傅云峥的皮肤,刺破淡蓝色的静脉。   针管里回血了。   余鹤后知后觉,他怎么不晕针了?   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他的关注点不在这儿,全都在傅云峥身上。   血压、心率、血氧......   水晶灯落下来时,余鹤和傅云峥最近,但他也不知道傅云峥哪里被砸到了。   余鹤大脑一片空白,但他必须冷静下来。   新项目的售楼处出了这么大的事故,将来一定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和以往不同,这次不仅是傅云峥和余鹤的危机,也是整个傅氏的危机。   数不清的敌人藏在暗处,伺机而动,慌乱是没有用的。   短暂的失过后,余鹤迅速镇静下来,一种近乎绝对的理智再次包裹住了他全部的感情。   余鹤几乎要庆幸自己患有躁郁症,情感障碍成功帮助他屏蔽掉了内心的惊慌。   他抽离了自己全部的恐惧,紧紧握住了傅云峥的手。   如果傅云峥这棵巨树倒下,那余鹤必须要在一夕之间拔山举鼎,替傅云峥撑住这片乾坤天地。 第161章   医院急诊门口车来车往, 人声鼎沸。   “让一让!这儿有病人!”   救护车还没有停稳,车上的护士就拉开车门一跃而下,等在门口的医生围上来, 迅速将傅云峥转移到了担架车上。   铁轮压过瓷砖,担架车在急救通道上快速穿行。   余鹤跟在后面,看到了很多人, 有傅云峥的秘书、公司里的人、傅氏的许多亲戚。   “患者于15:38分遭受外力撞击,15:43分陷入昏迷,脉搏微弱,瞳孔有明显变化, 手脚麻痹,伴有呼吸困难,疑似外伤性颅内出血!”   “复查头部CT!明确颅内出血量,报告位置以及毗邻关系。”   领路的护士转了个弯,急速转向CT室。   两扇防辐射门轰然闭合,代表检查中的指示灯亮起, 那一抹光亮无比刺眼,几乎割伤了余鹤的灵魂。   一行人朝余鹤围过来。   “怎么回事?好好的, 售楼处的灯怎么会掉了,还砸伤了好多人!”   “警察等着责任人做笔录呢!”   “是城东那块地的承包商跑了!还卷走了五个亿?”   “医生在救护车上怎么说的, 云峥伤得重不重, 还能处理这些事吗?”   “傅总在车上跟你说什么了吗?”   余鹤闭了闭眼, 几乎一字不差地将傅云峥交代的话重复出来:“跟警察做笔录;统计受伤人数、一对一跟进洽谈赔偿事宜;检测吊灯坠落原因、安装灯具的责任具体到个人, 联系媒体,尽快发布权威事故报告。”   见余鹤井井有条地安排下几件大事, 众人惊疑不定,相互交换着眼神。   其中一人问余鹤:“这是云峥的意思?”   余鹤目光很冷, 从在座几人身上一一扫过:“傅云峥告诉我,这是家族内斗。”   一石激起千层浪,几个傅家人的脸上一下变了。   “胡说八道!你不要在这里搬弄是非!”   “怎么可能有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城东那块地可是今年的重点项目!”   “砸死人了吗?”   “那五亿怎么办?”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余鹤面色不变,抱手观察着众人的神色。   傅云峥的秘书挡在余鹤身前:“余少爷从来不参与公司的事,各位先别急,坐下稍等一会儿,公司的法务马上就到。”   傅家大伯傅海山一锤定音:“通知茹兰过来,傅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傅海山慢慢在排椅上坐下。拿出长辈的姿态道:“出了安全事故,第一责任人是逃不掉的......只是现在咱们家主还在抢救,官方那边谁去对接?”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很多想法要表达的傅家人全哑火了。   跟官方对接绝对是烫手的山芋,那话说好了是理所当然,说不好就是呈堂证供,搞不好要坐牢的!   他们各个有钱有权,日子潇洒地不得了,谁想不开了会揽这个苦差?   傅海山对自家人见好就上,遇事就退的本性十分了解,如果不是一家子软骨头,怎么会叫傅云峥一个小辈当上家主,呼风唤雨十几年。   “大家这是什么意思?”傅辉在原地来回踱步:“出了这么大的事,外面都等着看傅氏笑话,越是这样工地越不能停工,凑也要凑五个亿来,再找一家承包商。”   “五亿哪儿是那么好凑的?”另一人突然道:“是你们家拿得出来,还是我们家拿得出来,要我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由咱们自己公司承包,款项回得慢些也不碍事。”   此言一出,傅辉应和:“这倒是个主意。”   傅云峥的秘书立即反驳:“不选择本家的公司作为承包方,是傅氏工程质量最好的保证,从没有这样的先例,还是等傅总再说吧。”   傅海山不动如山,眼皮都没抬:“傅氏还没有过被开发商卷走五个亿的先例呢,现在不也发生了吗?”   傅云峥的老叔冷笑道:“谁不知道你儿子傅辉才收购了一家建工集团,按大哥的意思,是要咱们凑出五个亿来,直接转到你家建工集团才好吧。”   傅辉啧了啧嘴,一跺脚:“老叔,您这话就没意思了,我爸不是也在想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几个人意见不合,眼见是就要吵起来。   看着这群心怀鬼胎的傅家人,余鹤脸上露出几分凉意。   在缅北,傅云峥身受重伤时告诉余鹤,傅家家主的葬礼会很热闹,几家人相互争执,甚至会大打出手,特意嘱咐余鹤躲远些。   多讽刺啊。   傅云峥还在CT室做检查,一群人就坐不住了,三言两语开始分起傅云峥手上的权力。   没有人关心傅云峥的身体,他们只关心那五个亿,关心谁会成为那‘第一责任人’,关心接下来傅家的大权会落到谁手中!   检查室的防辐射大门打开,科室内负责检查的护士匆匆走来:“谁是家属?”   几个傅家人纷纷应声:   “我是!”“现在什么情况?”“人还清醒吗?”   护士语速很快:“病人大脑半球出血量大于30毫升,具备血肿清除术的手术指征,必须开颅进行手术清除血肿,谁是直系亲属?”   科室护士抬起手,递出手中的单子:“手术同意书,风险告知书,赶紧签字,马上安排手术抢救。”   吵吵闹闹的场面再一次安静下来。   余鹤伸出手,从护士手中拿过那一沓需要签字的东西。   “这......这还是等茹兰来了再签吧。”端坐在椅子上的傅海山一锤定音,慢条斯理:“这孩子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姐姐了。”   护士满脸不可思议,提高音调质问:“等?病人能等吗?”   傅海山没说话,事不关己似的,闭上了眼睛。   余鹤逐条将手术风险一条条看完,从护士手中拿过笔:“我签。”   傅遥愣了愣,很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余鹤?”   傅辉更是直白:“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开颅手术风险这么大,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你担得起吗,那可是我们傅家的总裁!还有多少事儿等着他处理呢?要是真有什么万一,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余鹤没有理会,低头签字。   护士接过手术同意书,看着上面漂亮的瘦金体:“余......鹤,您和病人什么关系?”   余鹤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小本:“我是他丈夫,合法配偶。”   众人顿时大惊!   一直稳坐泰山的傅海山都微微坐直,抻起脖子看向余鹤手中的结婚证。   余鹤神色淡然,也不知在对谁说,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座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有权签字,也能对我爱人的生死负责。”   护士眼睛一亮,拿着材料招呼其他护士,立刻把傅云峥推向抢救室。   抢救室红灯亮起,余鹤平静地望着那盏灯。   傅遥走在余鹤身前,问:“你什么时候和表哥结的婚?”   余鹤面无表情:“今天。”   傅遥:“......”   傅辉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那你们签婚前财产协议了吗?”   余鹤靠在墙上,曲起一只腿,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当然......没签。”   傅海山倏然抬眼,目光如电光般射向余鹤,似乎在打量余鹤有没有说谎。   余鹤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如果说在知道傅云峥结婚的消息之前,这些傅家人对傅云峥的生死还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那在知道傅云峥和余鹤结婚,并且还没签任何财产协议的这一秒,所有人都由衷希望傅云峥平安无事。   否则偌大的家业,岂不是要落到这个外人手里?   傅海山转头去问傅云峥的秘书:“这事你知道吗?”   在傅海山的注视下,秘书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傅总确实没签过婚前财产协议,而且之前傅总也说过,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由余鹤和大小姐全权负责。”   傅海山握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攥紧:“负责什么?”   秘书深吸一口气,明显有些紧张,但还是很坚定地说:“所有事。”   “包括公司上的?”   “包括公司上的。”   听到这儿,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余鹤鼻子问:“他懂什么公司的事,他就是一个卖屁股的!”   余鹤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卖屁股怎么了?你去卖还没人买呢,丑逼。”   防火门推开,一张少年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撑着膝盖气喘吁吁:“这破医院人真多,电梯太难等了,谁家好医院把ICU安排在五楼啊,累死了。”   余鹤看向来人,惊讶道:“岚齐?”   几个月不见,岚齐胖了一圈,从前削尖的下巴生出了婴儿肥,纤细的腰身上囤了一层小肥肉,整个人看着胖了,也更健康了。   傅家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何时被人这样骂过,那人心头火起,眯着眼看向岚齐:“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骂我?不要命了?”   岚齐直起身,也看那人,威风凛凛毫不畏惧:“我是你大爷,骂的就是你,老丑逼,大丑逼,狗丑逼!”   那人何时被人这样羞辱过,霎时恼羞成怒:“你找死!”   撑在防火门上的手一推,整个门全部打开。   陈思健高大矫健的身形直愣愣撞进众人眼中:“你敢碰他一下试试!不过是傅家的一个远亲旁支,现在也这么嚣张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精川集团的总经理陈思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先骂我兄弟,又骂我老婆,你们很不错。你们傅家这些人,本来我就只看傅云峥一个人顺眼,今天再看……”陈思健鹰目环扫,顿了顿,吐出四个字:“还是一样。”   陈思健的土匪作风无人不知,谁得罪了他,他就疯狗一样追着咬,在座没人愿意跟他对上,被呛了一句也不做声。   岚齐像一只发福的小麻雀,有人撑腰后腰板都直了,神气地从那人身边走过,他走到余鹤身边:“余鹤,傅总怎么样?”   余鹤摇摇头,看了一眼抢救室的大门:“外伤性颅内出血,正在抢救。”   陈思健也走过来,煞神般守在余鹤身后,他拍拍余鹤肩膀:“没事,哥年轻时候经常被开瓢,现在不还是活蹦乱跳?”   余鹤很勉强地抿了抿唇,连勾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陈思健和岚齐出现前,余鹤还能撑得住,哪怕他一个人被一群傅家人围着,哪怕傅云峥躺在抢救室。   可现在,当完全可供信任的朋友出现在面前,余鹤就像是放了气的皮球,全身力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别说是和傅家人周旋,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萦绕在心头的紧张感禁不起消耗,除了余鹤,其他人的情绪逐渐放松,还三三两两聊起天来。   他们并不是真在乎傅云峥的生死。   医院走廊的灯光霜雪般的冷白,笼罩在白光下,一种极致的寒冷从骨缝中蔓延出来。   余鹤手脚冰凉。   抢救室的大门忽然打开,带着蓝色口罩的护士长小跑出来:“家属!家属!去隔壁房间,主任要和你谈话!”   余鹤感觉后脑勺一阵温热。   强烈的眩晕下,他扶住了墙才稳住身形。   余鹤也是个医学生,他常清楚在手术中主任找家属谈话是为了什么——   90%都是下达病危通知书,要家属知悉病情,做好心理准备。   陈思健紧紧握住余鹤的胳膊,沉声道:“兄弟,你别急,越是这种时候你越得沉下心来,你看现在的情况,傅总只能指望你了。”   余鹤点点头,像是踩在棉花上,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走进隔壁谈话室的。   身穿无菌服的主刀大夫示意余鹤坐下。   “你好,我是神经外科主任孙柯,我们正在全力抢救病人,现在需要家属配合,您是病人的丈夫是吗?”   余鹤说是。   医生又问:“病人有无子女?”   余鹤摇摇头:“没有。”   “好,我知道了。”孙柯示意护士长给余鹤取无菌服:“你跟我一起进抢救室。”   余鹤猛地抬起头:“什么?”   护士长把无菌服往余鹤身上套:“三分钟前,病人心搏骤停,除颤无效,静推肾上腺素,也没有反应。最后的希望,就看家属能不能叫醒他了。”   余鹤像坠入了一场噩梦:“心搏骤停,怎么会心搏骤停?”   “是撞击导致的室颤,重物砸到了他的后背。”   护士长刷卡打开通向手术的门,回过头看向余鹤,声音温和而坚定,饱含着经历过太多生死的沉静:   “孩子,如果叫不醒也别害怕,这就是你们最后一面了,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他能听见的。”   抢救室内,所有医生都在用尽最后的手段抢救傅云峥。   消毒水的味道格外浓烈,刺鼻的味道钻进余鹤鼻腔。   呼吸变得格外困难。   傅云峥安静地躺在蓝色的病床上,衣襟敞开,胸前贴满了监护仪的电极,已经上了呼吸机,氧气面罩在鼻梁上压出了一条印。   余鹤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平时明明有很多话可以对傅云峥说,但真到了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想说得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   身着白色无菌服的医生打开除颤仪,隔着口罩,声音带着些无机质的冷感:“呼唤病人无回应,压迫眶上、眶下无反应,准备第二次除颤。”   “第二次除颤开始。”   傅云峥的身体在除颤仪的作用下轻微抽动。   除颤过后,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指标依旧是道直线。   没有任何起伏。   余鹤的心凉了下来。   “第二次除颤无效,静脉注射肾上腺素0.1㎎。”   医生撑开傅云峥的眼皮观察瞳孔,因大脑持续缺氧,傅云峥瞳孔微微散大。   “傅老板,”余鹤声音很轻,勾住傅云峥的手指:“你怎么总是受伤啊......”   手持除颤仪的医生皱眉看向余鹤:“大声叫他的名字!”   作为急诊室的医生,她最讨厌这种一进手术就发蒙的家属,不能配合医生抢救工作就算了,反而哭哭啼啼,在这么危急的抢救中添乱。   大声喊病人的名字能够有效刺激病人的大脑皮层,但她始终认为家属喊和护士喊没什么区别,都是利用人对自己名字的潜意识反射。   要说就不该把这些家属找到抢救室来,一点用也没有,反而耽误时间。   医生又气又急,呵斥道:“蚊子都比你声大!”   余鹤吓了一跳,想说的话全忘了。   这一刻,余鹤甚至忘记自己在抢救室,也忘了傅云峥已经停止心跳,下意识低头,在傅云峥耳边小声告状:“她好凶。”   医生又看了余鹤一眼,机械化地准备最后一次除颤抢救。   “第三次除颤。”   余鹤最怕这种五十岁上下的阿姨,如果他是一只小鸟,那此刻全身的毛都吓得贴在了身上。   护士看到余鹤还牵着傅云峥的手,上前拽开余鹤的手腕,说:“先放开,别电到你。”   余鹤勾着傅云峥的手逐渐分离。   傅云峥的手还是温热的,显得余鹤的指尖格外凉。   傅云峥的手......会凉吗?   余鹤感觉天地都在旋转。   抢救室到处是冰凉的冷色调。   各种仪器尽职尽责地运转着,心电监护仪,除颤仪,呼吸机,微量注射泵,每一项数值都在大声向余鹤宣告:   你的爱人死了,死在你们结婚的第一天。   它们在余鹤耳边窃窃私语,哪怕余鹤闭上眼捂上耳朵也无济于事,像是一群磨牙吮血的妖魔,啃噬着余鹤的灵魂骨骼。   命运如要带走傅云峥,无异于把余鹤推到悬崖的边缘。   万丈深渊中,无数狰狞的手伸出来牵挽他。   余鹤微微发抖,他一把抓住傅云峥的手:“傅云峥,别走!我害怕。”   滴——   监护仪屏幕上,代表傅云峥心率的直线剧烈波动一下。   第一个发现患者心跳回来的护士,惊喜地喊出声来出来!   正准备最后一次除颤的医生满脸惊诧,停下了动作。   “有心跳了!暂停除颤!准备进行胸外按压!”   “继续和他说话!不要停。”   余鹤回过神,他紧紧握着傅云峥的手:“你不在了,他们都会欺负我,刚才在走廊里,你老叔骂我是卖屁股的。”   “病人血压在上升!”   余鹤死死盯着心电监护仪变化的数值。   滴——滴滴——   傅云峥的心率曲线波动到一个新的峰值。   “血氧饱和度升高,恢复生命体征了!”“通知手术室,准备安排手术!”   病床前的余鹤被护士拉走。   在被推出抢救室前,余鹤看到傅云峥眼皮抖了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傅云峥说:“小鹤,别怕。” 第162章   凌晨两点, 傅茹兰赶到了医院。   傅茹兰穿着浅色大衣,高档的面料有些褶皱,衣摆处还溅了泥, 可见她一路赶来如何仓促波折。   余鹤站起身,叫了一声:“茹兰姐。”   看到余鹤,傅茹兰眼圈微红, 她朝余鹤伸出手:“医生怎么说?”   “颅内出血,手术很成功,但是他一直没有醒,医生说像他这种情况, 有可能明天就醒,也可能......要很久。”   可能是三五天,也可能是几个星期,几个月,甚至是几年。   傅茹兰在走廊中慢慢踱步:“M国有一位精通神经外科专家很不错,但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 在调查结果明确前,傅云峥出国可能会受到限制......”   五亿的流动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 在一项庞大的工程中,九位数的资金缺口足以致使整个项目的崩盘。   如果傅云峥醒着, 资金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作为傅氏掌权人, 傅云峥能够支配傅氏旗下所有产业资金流水, 但因为他昏迷着,一切手续调动起来就格外麻烦。   但比起吊灯坠落砸伤的那些人, 五亿资金都算不得什么了。   这次事故一共造成13人轻伤,4人重伤, 傅茹兰最担心的,就是有人趁傅云峥昏迷,把所有脏水都泼到傅云峥身上,借机把他从傅家掌权人的位置上拉下来。   傅茹兰无声地倒抽一口气:“先把工程款凑上,重新签订一家靠谱的承包方......调查事故那边我派人去交涉,不能让他们把云峥推出去,否则就算保外就医,云峥也出不了国。”   余鹤默默盘算,他自己名下也有不少资产,有直播赚钱的投资,也有傅云峥给他的,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总价不菲。   那些人越想趁傅云峥昏迷搞事,余鹤越要把局面稳住,绝不会让傅家的权力旁落在他人手中。   傅云峥赢了一辈子,余鹤绝不会让他输。   *   翌日一早,余鹤回了趟傅宅。   傅云峥不在,整个观云山冷冷清清,秋意渐浓,枯枝败叶孤零零挂在树梢,在秋风中萧萧瑟瑟。   余鹤迈进台阶,门口的帮佣立即为他拉开大门:“余少爷。”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傅宅中的帮佣比起往日更加谨肃,脸上不敢露出一丝笑意,举止间动作轻巧,没有半分多余的声响,恨不能连呼吸都能静音。   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弥漫在傅宅上空。   余鹤站在恢宏的前厅,回望来时走过的路,想起第一次来傅宅,就是在这扇厚重的大门后,他见到了傅云峥。   眼神在大门上略微一停,余鹤转身走向电梯,来到三楼,从保险柜里取出些东西。   下楼时,他没坐电梯,大步迈下台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傅宅。   回到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口围了好些人,吵闹着要进去。   “你们医院怎么回事?我们都是病人的亲戚,想看看还不行?”   几个护士拦在门前:   “还没到探视时间,而且探视也不能这么多人进,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几个人各个西装革履、人模人样,却并不理会护士的劝阻,打眼一看,居然还有傅家的几位长辈。   “事故调查组现在就在公司,公司的股东们都等着信呢,现在我们主事的人躺在你们医院,一天一夜了,到底怎么个情况?”   “傅家出了大事,傅云峥作为家主理应将责任担起来,躲在医院可不行!”   余鹤心头一沉,越过人群走到门口。   他挡在护士身前,沉声问道:“几位叔伯这是在做什么?”   在傅云峥面前,傅家人对余鹤很是客气,见面就小鹤长小鹤短地嘘寒问暖,如今傅云峥躺在重症监护室生死未卜,几个人连正眼都不肯给余鹤一个。   更有早看不惯余鹤的,冷嗤一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余鹤眸中擒上了一层凉意:“怎么?傅云峥昨天才进急诊,今天你们对我就变了脸,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那人不屑道:“没有傅云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说话?”   余鹤怒极反笑:“没有傅云峥,你又算什么东西?今天我在这儿,你们过不去这道门,傅云峥是生是死,自有我来担待,不牢各位叔伯费心。”   傅海山缓缓站起身,沉着脸看向余鹤:“我看你担待不起!难道你一个外人还要做傅家的主?傅家从没有这样的规矩!”   面对傅家长辈的目光,余鹤面不改色:   “傅云峥能做傅家的主,那是他的本事,我能做傅云峥的主,这是民法典赋予的权利和义务。”余鹤环视众人,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难道傅家的规矩大的过法律?”   傅海山险些气得一个倒仰。   余鹤不以为意,独自站在众人面前,明明姿态自然随意,气势却毫不逊色。   他是一人一身,也是千军万马。   一种强大的气场支撑着余鹤,他的灵魂充满力量,求胜心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些人皆以傅云峥为倚靠,当如今大厦将倾,一个个又都着急把自己摘出去,生怕牵连上灾祸,只想把事情全推在傅云峥身上。   平日里在傅云峥身上吸血,关键时候还要砸断傅云峥的骨头,连骨髓都一滴不剩地榨干!   余鹤扫视一圈,心凉如水。   他不能再做落在枝头上的小鹤了,他也要长成一棵大树,顶天立地,和傅云峥相偎相依。   傅海山搞不定余鹤,转身去挑唆傅茹兰:“小兰,这就是你弟弟千挑万选的好弟媳?”   傅茹兰拢了拢肩头的披肩,没说话。   傅海山继续施压:“工地还差着五个亿的缺口,你这么放任一个金丝雀在长辈面前胡闹,傅茹兰,这可不是借钱的态度。”   傅茹兰脸色乍变,她冷着脸,仍勉强笑了笑:“大伯,这是傅家的生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在这个时候为难余鹤,将来云峥醒来......”   “我问过大夫了,云峥几年前车祸就受过严重的外伤,这次属于二次伤害,非常凶险。”   傅辉出言打断,慢声说:“小兰,有些话大哥不想说这么明白,但你、我、傅家,咱们得做好傅云峥醒不过来的打算。”   傅茹兰被这话气得全身发抖:“我弟弟醒不醒得过来,不劳大伯一家费心了。”   傅海山声音不疾不徐:“是吗?”   他知道傅茹兰是大小姐脾气最受不得激,原本傅茹兰找他家出钱,他家还不好拒绝,这会儿惹急了傅茹兰,正好一拍两散。   其余傅家人都是随着傅海山行事,见傅海山作势要走,也纷纷千方百计地找出借口推辞。   临走前,还一个接一个地给傅茹兰出馊主意,气得傅茹兰胸口发闷,对傅家人彻底失望。   “小兰,城东那块地你再考虑考虑。”傅海山胸有成竹,仿佛胜券在握,终于显露出真实目的:“这块地现在那么烫手,除了我们还有还敢接呀。”   余鹤抬起头,看向众人:“我接。”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余鹤身上。   傅辉眯起眼:“余鹤,你可别说大话闪了舌头,就算傅云峥每年给你两千万,五个亿也足够买下你后半生了!”   余鹤勾起唇,学着傅海山的语气悠悠反问:“是吗?”   他将手机屏幕按亮,把账户余额展示给傅辉看。   傅辉漫不经心扫了眼手机界面。   移开视线后,傅辉又瞪大眼睛转过头。   他紧紧盯着余鹤手机上的那串数字,数了一遍又一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聪林没那么多心机,说出了所有人内心深处的想法:“我靠,你这一串0是P图P的吧。”   余鹤面无表情,把手机放到傅茹兰手中:“茹兰姐,大伯说的没错,我是个外姓人,傅家的是本来我不该管,也轮不到我做主。但现在,他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   傅海山心头猛跳,他步步为营,等着傅茹兰走投无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余鹤就等着傅家人图穷匕见,在最后时刻获得了傅茹兰的全部信任!   余鹤对傅茹兰说:“五个亿的资金不是问题,接手的建工集团也不必忧心,我已经和我大哥陈思健说好了,明天就能动工。”   傅茹兰低头一看,余鹤的手机停留在手机银行的界面上,九位数的余额连傅茹兰都感到不可思议。   “小兰,你可不能听这个余鹤的话,”傅海山当即转变态度:“我们才是一家人。”   傅茹兰冷笑一声,没在理会:“不劳大伯费心,这笔钱有余鹤帮忙就够了。”   傅海山不可置信,看向余鹤:“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余鹤看着在场瞠目结舌的傅家人,没有丝毫炫耀的语气,可内容足以令这些视财如命的人妒红了眼。   “当然是傅云峥给的。”   傅聪林一脸怀疑人生:“云峥小叔是疯了吗?”   一行人面面相觑。   本是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逼傅茹兰交出城东那块地,结果好处没沾着,反倒被余鹤秀了一脸。   谁家能在一天的时间里弄来五亿的资金。   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一个靠美色上位的金丝雀,怎么能掌握如此庞大的经济大权?   傅聪林脱口而出的感慨,是所有人内心真实想法的映射。   傅云峥是疯了吗?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傅茹兰才问:“小鹤,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我把观云山的宅子抵押给银行了。”余鹤靠坐在排椅上,搭着手挡住眼:“你说的那个神经外科的教授我查过了,确实很厉害,等傅云峥病情稳定了......你送他出国治疗吧。”   傅茹兰面露愁容:“可事故调查组那边还没太大进展,不知道云峥出境会不会受到限制。”   余鹤面色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只像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我做他的担保人,留在国内,傅云峥就可以出国了。”   傅茹兰猝然一惊:“什么?如果查出什么问题,作为他的配偶,你可是要承担连带赔偿责任的!”   余鹤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呢?”   一时间,傅茹兰居然无言以对。   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在余鹤眼中,当务之急是傅云峥的病情,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要往后退。   包括他自己。   傅茹兰内心动容,颤抖着手抚了抚余鹤的鬓角:“小鹤,云峥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余鹤垂下眼:“他遇见我以后,倒霉的事儿也不少,城东这块地本来早就该亲自视察,是因为陪我才一推再推。”   “这是孩子话,难道他去视察,就能看着工人把灯装上吗?你别把事情都怪到自己身上,这回所有事儿都赶在一起,实在是太巧,他们就是冲着云峥来的。”   余鹤沉默半秒,说:“我知道,所以我会替他留在傅家,守着他的位置,傅老板赢了一辈子,我不能让他输。”   傅茹兰心疼地看着余鹤:“大不了就让银行把宅子拍卖好了,好在那宅子倒还值钱。”   “我不想卖宅子。”余鹤微微敛眉:“那是我和傅云峥的家,如果傅老板......真的不能醒来,我和他所有的回忆都在那里。”   观云山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余鹤最珍贵的回忆。   他在那里和傅云峥一起生活,朝夕相伴,还有傅云峥为他建的篮球馆、一起搭建的猫爬架。   余鹤对傅茹兰说:“傅宅的医疗设施挺齐全的,就算他一直不能醒来,我也能在观云山照顾他。”   傅茹兰这才明白过来余鹤为什么非得保下傅宅。   他竟然是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头一回见余鹤,余鹤还是个半大的少年,漂亮又伶俐,脆生生的像一株刚冒头的青竹,势头迅猛但终究纤细,不堪风雨摧折。   不知不觉间,曾经站在傅云峥身后的少年悄然成长为男人的模样,能够在傅云峥倒下时扛起满天风雨,将傅云峥护在羽翼之下。   余鹤长大了。   他再也不是面对离合生死时,那个踌躇不前的少年。   人生中的意外就如晴天霹雳,谁都无法预测。   当风暴降临时,无论做没做好准备,都得面对,也必须面对。   余鹤第一次听傅云峥走南闯北的经历时,只觉惊心动魄、荡气回肠,感慨这才是男人本色。   在山区支教,在非洲发展医疗,保护环境,救援野生动物,和偷猎者斗智斗勇......傅云峥永不服输,用自己的力量一笔一笔改写着万千人生。   可当余鹤亲自陪傅云峥走过,才知道原来每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后面都是生死一线。   水晶灯坠落的瞬间太快,余鹤已经无法回想起具体细节,只隐约记得相拥的那一刻,傅云峥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在缅北的笸箩峰,重伤的傅云峥和余鹤说了很多话,交代了很多事。   可这一回,傅云峥没来得及和余鹤说太多。   如果傅云峥再也不会醒来,那他在是个世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小鹤,别怕。   这四个字带给余鹤无情无尽的勇气,他会和傅云峥一样勇敢,面对这个变幻无常的世界。   余鹤不相信傅云峥会这样抛下自己。   他们总会有重逢的一天。 第163章 正文完结   送傅云峥上飞机的那一天, 余鹤怎么没有想到,他和傅云峥会分别这么久。   无数个夜晚,余鹤独自在书房审合同, 一节节条款翻下去,经常会生出种恍惚感——   原来人终有一日会心甘情愿,去做那些不太喜欢却必须要做的事。   余鹤内心只剩荒芜。   独自留在国内, 做自己最不喜欢的事,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周旋,他厌倦身边的一切,但他必须成为傅家新的支柱, 这是余鹤内心的承诺与坚持。   他很想不管不顾去国外找傅云峥,但他不能这样做。   人生在世,该做的事比想做的事更多,也更重要。   这段时间,余鹤在傅遥、傅茹兰、陈思健等人的帮助下,成功将摇摇欲坠的傅家接了过来。   傅海山趁机夺权的计划再一次落空。   傅氏的内斗从来没有停止过, 余鹤一个外姓人,亲自处理起傅家内部的事情难免力有不逮。   余鹤借力打力, 找上了年轻一辈中的长孙——傅聪林。   傅海山最爱搞事情,余鹤斗不过老奸巨猾的傅海山, 他孙子傅聪林倒是很好忽悠。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余鹤对傅聪林说:“我毕竟姓余, 傅氏的企业, 最终还是要由你们姓傅的来接手。”   一句话,成功说服傅聪林站到了余鹤的阵营。   从此, 只要傅海山给余鹤找麻烦,余鹤转手就把麻烦甩给他孙子傅聪林, 傅聪林解决不了,回去只能找家里长辈帮忙,就这样,麻烦事绕了一圈,最终又回到傅海山手上。   久而久之,傅海山自然老实了许多。   傅聪林是个直肠子的人,讨厌余鹤的时候是真讨厌,和余鹤共事了一阵子后,又被余鹤的义气随性打动,表示相见恨晚。   他把余鹤介绍给自己认识,一群富二代听傅聪林说过余鹤不少坏话,故意灌余鹤酒,傅聪林拦又拦不住,替余鹤挡了几轮酒,自己先倒了。   余鹤波澜不惊,一个人喝倒了一圈富二代,几场酒下来,众人对余鹤的称呼就从名字变成了‘鹤哥’。   傅聪林总体而言是个很不错的合作伙伴,有野心但也听话,还算踏实肯干,交待下去的事都能按时完成,而且心思很浅,说白了就是单纯。   余鹤瞧着傅聪林就跟看几年前没开窍的自己一样,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心思浅的人朋友多,傅聪林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贪玩。   余鹤自己不做卷王,但很乐意把傅聪林培养成卷王,替自己解决问题。   只是傅聪林上面爷爷父亲都在,傅聪林空有上进的心思,却没上进的压力,晚上该加班的时候,居然总是被几个朋友叫走出去玩。   这点让余鹤很不满意。   要论玩,余鹤比这些富二代都会玩。   从此余鹤每天陪着傅聪林和这些富二代厮混,成了各种娱乐场所的常客。   余鹤一晚上玩到天亮,回头转身回傅宅睡觉,成日里醉生梦死,日夜颠倒,而这些富二代晚上熬了一夜,白天还得上班。   半个月玩下来,余鹤面色红润,依旧跟块儿美玉似的挑不出瑕疵,倒是那群以傅聪林为首的富二代,熬得眼圈乌黑,气血不足。   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白天黑夜的熬,这么一段时间过后,傅聪林不想出去玩了是一方面,更绝的是傅聪林那些狐朋狗友也都不爱叫他了。   可怜的傅聪林就这样成了余鹤手上赚钱的机器。   从前余鹤最讨厌资本家,现在发现资本家做起来确实很爽,跟黑心女巫一样,自己不出去战斗,专在后面靠画饼蛊惑人心。   余鹤成长的速度让所有人感到害怕。   也许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向世人证实天才的存在。   如果余鹤下定决心去做一件事,那就是上九天揽月他也能试上一试。   余鹤的酒量很好,在生意场上很吃得开。   有陈思健带着,余鹤签下了不少生意,赚的钱也越来越多。   这晚,一场生意谈完,余鹤前后足足吐了三次,才把难缠的对家喝倒。   陈思健送余鹤回家的路上,余鹤晕车又吐了。   曾经的余鹤连自己账户上有几位数都记不清,现在却为了合同价款上的丁点利益连着参加三天酒局。   陈思健看在眼里是真心疼。   可人总是要长大的,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这么拼命做什么,”陈思健终究是心疼,递过去一瓶水:“城东商品房销量很好,只等验收合格,就能翻几倍回款,还上银行贷款是早晚的事,你不用这么拼命。”   余鹤扶着傅宅门前的树,接过水漱漱口:“大哥,不是钱的事。”   陈思健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想早点把贷款还上,出国去找他。”   余鹤知道陈思健说的‘他’是谁,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没人敢在余鹤面前提起了。   ‘傅云峥’三个字几乎成为余鹤的逆鳞,成为一段余鹤不愿想起的隐痛。   余鹤侧头朝陈思健笑了笑,没说话。   陈思健很认真地看着余鹤,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余鹤,那你也不用将自己活成他。”   余鹤不自觉攥紧手下的树干,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陈思健没和余鹤争辩,只是说:“傅家不是你的责任,赎回傅宅也不是,如果傅云峥醒来看到你这样,他心里也不会好受。”   余鹤刚刚吐完,眼尾通红,眼神也湿漉漉的。   站在皎洁月光下,余鹤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星眸若水,眉眼似画,像是从月宫上面下凡的仙子。   神仙下凡,在文学作品里称之为‘历劫’,可见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到了人间也要吃苦。   人间的苦难实在太多,也不管你是否扛得住,都如月光般倾泻着往下流淌。   可是月光不会这么沉,也不会这么痛。   余鹤轻叹道:“如果他醒不过来呢?”   爱人远在大洋彼岸昏迷不醒,而余鹤却不能去见。   ‘傅云峥’三个字是冲破余鹤全部防线的匕首,余鹤不敢去听、不敢去想。   相见争如不见,余鹤不相信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皮囊是傅云峥。   傅云峥的灵魂去旅行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但他总会回来的。   也许要很久,但他总会回来的。   *   两年后,事故调查接近尾声,赔偿程序也全部完成。   在确认水晶灯坠楼事故与傅云峥无关,余鹤终于解除了出境的限制。   拿回护照的前一天,余鹤低价卖出一块400克拉的钻石原石,将存款凑够到五亿,迫不及待地向银行提交了解押手续。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操作一番,满头大汗地看向余鹤:“余先生,前几天,有位用户缴纳一亿元的认购意向金,想买你家的宅子。”   余鹤:“......”   简直像是有谁在故意跟余鹤开玩笑,余鹤用尽毕生的素质才勉强把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   回到家,余鹤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谁要买傅宅呢?   “说是一个海外华侨,无妻无子。”   傅聪林向余鹤汇报打听来的消息:“很神秘,没人知道他具体姓名,都叫他青山居士,他信奉道教,说是常去观云山栖霞观进香,想就近买个住处,上下山方便。”   余鹤拧起眉:“难怪这么有钱还买二手宅子。”   傅聪林应和道:“可不是,也就是栖霞观不卖,要不他估计就买栖霞观去了。”   余鹤简直烦死了。   好不容易拿回护照,余鹤迫不及待想要出国陪傅云峥治疗,但也不能扔下宅子解押的事不管。   青山居士只是交了意向金,在银行进行竞拍程序的过程中,余鹤作为产权所有权人可以提出异议,不过整套程序繁琐又复杂,除了说服青山居士放弃认购,余鹤就只能和他耗着。   余鹤心早就非国外去了,哪儿有心思和他们掰扯这些事。   反复思量后,余鹤还是订了明天的机票。   爱咋咋地吧,还是找到傅云峥更重要。   余鹤一秒钟都不想再等了。   “托个中间人去找他谈谈呢?”余鹤靠坐在皮椅上,仰起头:“我明天就出国,实在没时间和他周旋。”   傅聪林沉吟道:“可能不太容易,这人挺神秘的,没什么人认识。银行那边和他说你着急出国,问能不能缓一缓,但对方态度很坚决,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余鹤终于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去他妈的不好说话,活该他娶不到老婆!”   傅聪林拿起西装外套往外走:“这样,我回去查查他的行踪,争取和他当面聊。”   余鹤送傅聪林出门:“连他住在哪儿都没查到吗?”   傅聪林摇头:“查不到,对方背景很硬,咱们能得到的信息很少,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经常去栖霞观进香,好多消息还是我从卖莲花灯的道长那儿打听来的。”   “栖霞观......”余鹤站在别墅门前,望着不远处的观云山:“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还从来没去过栖霞观。”   都说栖霞观的香火灵,余鹤和傅云峥在一起时,有无数次去栖霞观的机会,只是每次想去,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耽搁了。   余鹤当时总想,栖霞观就在山顶,离得这么近,他们总有去的机会。   最后一次提起,是在云苏的梅雨季。   因为雨大,上山的路不通,余鹤当时生了满身湿疹,没等到雨停,傅云峥就带着余鹤坐上了飞往内蒙度假的飞机。   未曾想,这一转身,就是三年时光。   *   栖霞观的香火很旺。   在出国前,余鹤还是想来这里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遇见青山居士,和他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道观建造在深山中,但并不寂静。   三清殿前,巨大铜鼎内插满供香,焚香的味道极浓。   香客拈香朝拜,青烟直上,隐入天际云端,最高的供香将近两米长,好像香信烧的足够高就可以上达天听,心想事成。   燃的是香,烧的却是芸芸众生的欲望。   道法自然,清静无为,心有所求者不该来道观,但香客并不在乎,他们想叙述的是自己的愿,至于神明肯不肯听,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飞鸟在天边掠过,蝉鸣流水比香客更有道韵。   在缠满红色绸带的古树下,余鹤找到了卖莲花灯的摊位。   摊位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道士,穿着青灰色道袍,也不知是不是傅聪林口中那个认识青山居士的道长。   余鹤拿起一盏七彩琉璃灯,问:“多少钱?”   小道长双手抱拳拱手,略微弯腰示意:“居士您好,这盏灯188元。”   余鹤付了钱:“道长,向您打听一个人。”   小道长:“您问谁?”   余鹤没兜圈子:“有位青山居士最近是不是常来?我来找他。”   小道长一点也不稀奇:“你也是来找他的?他今天还没来。”   余鹤本就是来碰运气的,没碰上也算不上失望,只是说了句:“那真是不巧了,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说不好,我在栖霞观四年了,就这一阵常见到他。”小道士把红色的绸带和圆珠笔递给余鹤,尽职尽责地卖莲花灯:“绸带写好后挂古树上,琉璃莲花灯供在后殿,我们道观很灵的,三清庇佑您心想事成。”   余鹤接过绸带,并不知道该写什么,他来这儿又不是许愿的,而且他也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心中所求太多,反而不知该先求哪一样。   提起笔,余鹤想在绸布上写‘家宅安稳’四个字,希望青山居士能受到三清点拨,赶紧打消购买傅宅的意向。   落笔之时,远处传来一声钟响。   钟声沉静悠远,在乾坤穹宇间荡开,闻之灵台顿生空明。   在这阵阵钟声里,余鹤突然很想傅云峥。   宅院庄园,别墅球馆都不是余鹤的执念,他的执念只有傅云峥,傅云峥不在,余鹤需要这些外物巩固回忆,遥寄相思。   他怕自己有一天会忘了傅云峥。   这两年来,余鹤刻意回避自己去想傅云峥,因为只要一想,思念就像承载不住的水,内心深处溢流出来。   他们已经两年没见面了,傅云峥昏迷的时候还有意识吗?他会梦到自己吗?   随着时间推移,余鹤提到傅云峥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不愿听人提起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因为时间淡漠了余鹤对傅云峥的思念,以为钱财、权力、地位分散了余鹤的注意力,以为在余鹤心中,傅云峥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毕竟分隔两地已经是对爱情的极大考验,而余鹤面对还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爱人。   余鹤不是不想提,他是不敢提。   思念到极致,连听到傅云峥的名字都会坐立不安,心痛难当。   笔握在手中,想说的话在心里,红绸上干干净净,余鹤一字未落。   心有千千言,想对傅云峥说的话太多,怎么落笔都写不完。   余鹤闭目陈愿:   【我希望能顺利出国见到傅云峥,希望他安然无恙地醒来,希望他一如既往爱我。   我很想他。】   莲花灯的生意很好,余鹤许愿的片刻工夫,又有好几条簇新的红绦挂在了古树之上。   新新旧旧的丝绦条条垂下,在风中飘荡纠缠,承载着世人无穷无尽的希望与祈愿。   可要是许愿能灵的话,这世间又何来那么多意难平?   对余鹤有求必应的人不在三清殿,也不在栖霞观,他远在大洋彼岸,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所爱远隔万里山海,余鹤的灵魂无处安放。   倘若三清有灵,苍天有道,为何偏要横生波折?   傅云峥从不做恶事,却也没得到什么好报,几次受伤都是万般凶险,可见运势,原也不在求与不求。   他就是在这里磕破了头,跪出了血,难道就能求得神明显灵,把傅云峥还给他吗?   与其在这里求神问佛,不如把机票改签到今天晚上,早点去见傅云峥是真。   余鹤心无所依,转身离去,把三清殿抛在了身后。   小道士拽住余鹤:“你忘了拿莲花灯!”   余鹤回身,拿起一盏琉璃灯,望着灯芯上幽幽跃动的火苗,也不知在问谁:“这莲花灯真的灵吗?”   “当然灵了!”小道士指着古树上垂下来的红绦:“这些都是大家亲手挂上的,不信你自己看!你要找的那个青山居士,这次回来就是还愿的,可见我们道馆是灵的!”   余鹤攥紧手中的红绸:“他有什么愿啊?想买观云山下那座宅子吗?”   小道士挠了挠头:“不知道,不过他在后殿供了一盏平安灯,供了八年了!你看看别人都许了什么愿,也许一个,万一三清正好听见了呢?”   古树之下,山风轻抚,万千红绦随风轻晃。   余鹤抬手捉住其中一根。   正这时,绑在树上红绦锁扣脱落,红绸断开,轻飘飘落在余鹤掌心。   心念微动,余鹤在千万根红绦中独取下这一条。   红绸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有花堪折。】   余鹤呼吸一顿,被这熟悉的快雪时晴体刺得双目酸痛。   翻过红绸,背面写了一个‘峥’字,日期正是余鹤与傅云峥初遇的那一年!   余鹤心跳如擂,往事历历在目,翩然浮现在眼前。   他低下头,笔翰如流,天骨遒美的瘦金体落在大红绸面上,也是四个字:   【陌上花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傅老板,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   余鹤愣愣地看着红绸上的字,失神片刻,而后反身把两根挂在一起。   一新一旧两根红绦垂下来,在风中轻轻相撞。   余鹤望着两根红绦,冥冥中又信了因缘。   这栖霞观的三清确实有点东西,满树红绦,偏偏傅云峥当年留下的那根落在了余鹤掌心。   他们的缘分没有尽!   余鹤突然生出许多信心,他问小道士:“那你们这里卜卦在哪里卜?”   小道士说:“那看你要问什么,学业、姻缘、仕途、交易、还是财运?”   余鹤答道:“寻人!”   小道士低头整理着被风吹乱的红绦:“是找青山居士吗?这不用卜卦,他最近经常来,你再等等,他总站在这棵树下。”   余鹤说:“我不是......”   小道士疑惑地看向余鹤,一抬头,正看见余鹤身后的人。   “我就说我们道观很灵的!”   小道士脸上露出雀跃神采,很高兴地跟余鹤说:“你不是要见青山居士吗,他来了,你回头。”   余鹤回头,天地苍茫,隔着万千红绦,他看见了傅云峥。   霎时间天地寂然,人海湮灭,万物复生。   岁月如流,千万流年萧萧而过,栖霞观的香火旺盛如故。   万里长风终有归处,余鹤寻到了那片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