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动机失灵》作者：自由野狗
　　文案：
　　关键词：受追攻；攻真香；直男推拉；先打后爱
　　宋庭第一次见段小函，话都没说几句，就被人摁在地上揍进了医院。
　　宋庭烦透了这个人。
　　起先他俩谁也看不上谁。谁知道没多久，这个坏种却脸色一变，假惺惺地凑过来，明面上给他送温暖，背地里却对他狠狠诱惑、偷偷勾引。
　　等到终于把他迷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这人却微笑一收，冷冰冰来了句：
　　“我不喜欢男的。”
　　蔫坏的有钱人x倒霉大学生
　　段小函x宋庭


第1章 打架
　　已经入秋了，外头的风多少带着些丝丝缕缕的寒意，经碳火一裹烘出变形的温暖。
　　这里的人一如既往的多，扎围裙的服务员从宋庭旁边挤进来，往桌上递了盘蚕蛹。宋庭伸手抓了一个，刚出锅的，烫得都有点拿不住。
　　还没往嘴里搁呢，好像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宋庭这天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这会儿迟钝地没感觉出来，坐在对面的高诚叫了他一声，示意他后头有个人。他还没回头，后头那人却带着点不耐烦地往他身侧走了一步，然后弯腰从他们桌子旁边拿了一瓶啤酒，顺着桌子沿儿把盖起开了。
　　宋庭侧着头上下扫了这人一眼，不认识。他以为是桌上谁的朋友，伸手招呼服务员要加条凳子，嘴里刚发出一个音节，却被这人扯着脖领子转了过去。
　　宋庭没想到这哥们是冲自己来的，怔愣着去看他，却对上了一双带着怒气的眼睛。
　　“你就是宋庭？”
　　这人开口，声音倒挺平静。
　　宋庭点点头。
　　下一秒，这人就把刚起开的啤酒顺着他刚刚扯松的脖领子灌了进去。
　　啤酒刚从冰水里拔过，浇在身上凉得跟刀片子一样，直往身上扎。宋庭狠狠打了个哆嗦，脑子也跟被浇了似的恢复了清明。
　　他赶紧一手攥住那人拿酒瓶的手腕，另一手去夺他的酒瓶。桌上的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呼啦一片地上前要把他俩分开。这人另一只手却狠狠抵住了宋庭的肩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被一群人拉着，生是没撒手，把一瓶全灌了进去。
　　灌完，手一松，往后退了两步，嘴角一勾，被几个人左右拉扯着，看也没看他们一眼，脸上现出个有点阴狠的笑模样。
　　宋庭没挣扎开，等人家卸了劲儿才能站起来，多少有点儿丢脸。他手指捏紧了那个液体全倒进自己身上的酒瓶，下意识地想往桌子上砸。
　　旁边不知道谁递过来一件别人的外套。
　　宋庭缓过神来，他扫了几眼周围的人，今天是班里聚会，熟的不熟的都有，真要闹起来也怪扫兴的。
　　没必要。宋庭把酒瓶子扔到一边，接过那件外套，然后一把脱掉上衣，用没湿的那面胡乱擦了擦胸口和肚皮。其实他的裤子也湿了，沥沥拉拉的很不好看，但大庭广众之下，再不舒服也没法脱。
　　拉上拉链，他恶狠狠地瞪着素不相识对他发疯的人。
　　“你他妈谁啊？”
　　几个大小伙子站成个圈，旁边看热闹的都退得老远，让本来就拥挤的烧烤摊更是乱作一团。
　　这人看着宋庭狼狈的模样，表情邪里邪气的，他也不回答宋庭问题，而是对着街另一头点点下巴。
　　“跟我走。”
　　宋庭嗤笑一声，看这人敢单枪匹马过来惹事，到头来还不是怂了想出去单干。
　　不过他今天其实不太想跟人干仗。
　　头疼，好像还有点喝多了，整个人晕乎乎的，一步都懒得动弹。
　　不过自己也不能白挨这么一下不是。
　　宋庭前后扫了几眼，想了想，然后对着几个劝架的朋友点点头，跟着找茬男走了。高诚他们不放心，一开始还要陪宋庭一起来着，宋庭自信摆摆手：“不用。”留给他们一个特别潇洒的背影。
　　等这找茬男把宋庭领到街对面的另一桌一看就跟他互相认识的人面前，宋庭就后悔了。他看这人长得正正经经的，居然这么没有江湖道义，呼朋唤友地招呼一群人干他一个，别说他还喝了点酒，就是喝了点兴奋剂也干不过这么多人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宋庭低声骂了句“操”，转身就走。他寻思这两趟街上这么多人看着，他要不动手这些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也没当回事。
　　头又钝钝地疼起来了，宋庭揉了揉眉心，低着头看到自己半干不湿的裤子。
　　操，真他妈窝囊。
　　酒精压不住的疲惫一波一波地直往脑门涌，宋庭琢磨着回去打个招呼就走，正想着，按着脑门的那条胳膊突然被人猛得一扯，后颈被人狠狠按着，趔趄着压向之前的那桌人。
　　宋庭勉强抬眼去看，找茬男直直地瞪着他，面上露出些许不快。他心想这一架是难免了，便侧身一挡，绕开找茬男的手，在旁边桌子上伸手够了个酒瓶子。
　　宋庭高中之前也干过不少场架，不管人多人少，基本上没输过。其实人越多反而越打不起来，群架里大多数人都是拉来撑场子的，这种情况下拽着他们中间带头那个打就行了。
　　宋庭把酒瓶子砸露个底，挥手朝找茬男肩膀上掀。虽然是打架，宋庭也没想摊官司，寻思着意思意思得了。他原本是想趁找茬男躲这酒瓶子的时候拖着他让他失了重心，一只手扣住他然后狠狠用膝盖来顶他的肚子，给人顶趴下了再按在地上揍。没想到找茬男*本没想躲，肩膀生是接了宋庭这一下，然后一手拽住宋庭的手腕，同时抬脚去踹他的膝盖，反而一下给他掀到了地上去。
　　宋庭膝盖挨了那一下，整条小腿都麻了，他手肘支在地上想起身，刚一动，手腕上便落了一只脚。
　　他偏头去看那只踩在自己手腕上的鞋，鞋上的标签晃得他眼睛疼，顺着鞋往上看，找茬男也低头看着他，泛着狠的表情看起来居然有点帅。
　　这人背后亮着一盏惨白的大灯，灯周围绕着群将死的小飞虫。耳边传来霹雳乓啷的声音，架在烧烤架上的串子滋滋地冒着呛鼻的烟。宋庭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看到找茬男一屁股坐在了他肚子上。
　　有拳头往自己身上落，宋庭接了几下，没什么效果，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护住头。胃里翻涌着直往上顶，感觉一张嘴就能吐出来。
　　最窝囊的是，周围那群人谁也没出手，就这么一个人，居然能把自己按在地上揍得还不了手。自己当着那么多人面被灌一身啤酒就够丢脸的了，如今还被揍成这么个狗出。真是当初走得有多潇洒，现在就有多狼狈。
　　半天，找茬男也打累了，他甩了甩手，却没起身，掐着宋庭的脖子让他直视自己。眼神对上的那一刻，宋庭艰难地喘了口气，对他说：“操你妈。”
　　找茬男没说话。从侧边走出来个人，找茬男指着他，问宋庭：“还敢吗？”
　　宋庭眼睛半睁不睁地去看那人，头上落下黏糊的液体，他没力气伸手去抹，就着脑子里嗡嗡的响声，他端详着躲在找茬男背后那个矮个儿。
　　他拽拽嘴角，想冷笑一声，但是没笑出来。
　　宋庭总算明白自己从哪招惹的麻烦了。
　　那是几天前？反正没出一周。宋庭骑着辆破烂的电瓶车从便利店兼职回去，路过一个小胡同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吵吵地围着。他本来没想凑这个热闹，可离近点一看，原来是几个人把一个小瘦子围在墙角，抡圆了拳头往那人身上哐哐地落。
　　宋庭挺烦这种事儿的，被围的那哥们比自己现在还惨，胳膊腿儿细得要断掉一样，一群人还那么不留情，再给人打死咋办。
　　宋庭停下车，在这群人背后“嘀嘀”地按了两下喇叭。
　　“干什么呢你们？”
　　他喊了一声，没人理他。被围住的那人倒是看见他了，泪眼朦胧的，向他投去的目光却很热切。
　　宋庭被他这么一瞅，更不好意思不管了。他掂量了一下，这群小伙子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带头的还是个小矮子，也就到自己肩膀。但他们胜在人多，自己手上又没什么家伙什，就这么下去硬碰硬难免会吃亏。
　　他四处看了看，捡起路边绿化带里的水管冲这群人一顿乱滋，到后面水管子就专门对着小矮子的脸，他躲哪宋庭把管子挪到哪，给矮子滋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哀嚎着把脸埋了起来。
　　宋庭趁几个人被这飞来横水滋得懵个登的间隙，对着他们一顿乱踹，这群二愣子还没反应过来，宋庭一伸手把那蔫了吧唧的小瘦子拉上自己电瓶车后座，载着他溜了。
　　他睨着躲在找茬男身后、一脸惨白的小矮子。
　　合着就因为这么点儿事儿，至于吗？心眼儿有针眼大吗？
　　他当时是踹了小矮子几脚，可那小矮子连一滴血都没流。找茬男这么个架势，整得他以为他俩得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找茬男终于从宋庭身上站了起来。他揽着小矮子的肩膀拍了拍，跟哄小孩儿似的。
　　“你再招他，我见你一回揍一回。”他跟宋庭说：“跟他道歉。”
　　宋庭又喘了口气。
　　“操你大爷。”他骂。
　　之前踩在他手腕上的脚又落在了宋庭肩膀上，找茬男跟碾一只虫子似的，眉头皱着，挺不乐意，好像被碾的人是他一样。
　　“道歉。”
　　他又说了一遍。
　　宋庭闭上了眼睛。


第2章 恩人
　　醒来的时候，面前老套的挂着吊瓶，身上结结实实缠了好几圈纱布。伸手往下一摸，裤子都干了。扭头看向窗外，天亮得很彻底。
　　宋庭很郁闷。
　　从小到大，他没少跟人干过仗，这还是头一次被人揍进了医院。
　　关键身边儿也没个人，手机都不知道扔哪去了，他连谁把他送过来的都不知道。
　　丢不丢脸的先不论，医药费这事怎么也得掰扯掰扯。
　　终于等吊完水，宋庭把针一拔，按着铃把护士喊来了。
　　“你好，”宋庭问：“我脑袋没事吧？”
　　他是真的担心，他头疼得厉害，就怕那找茬男给他脑袋抡坏了，外面还有一大家子等着他养活呢。
　　“你呀，”护士皱着眉数落他：“大小伙子的没事收着点脾气，发烧了还跟人打架，发起炎来这烧没时候好，你现在脑子没事，再烧几天保不齐给你烧傻了。”
　　宋庭反应了一下。
　　怪不得昨天让人揍那么惨，合着他是发烧了。可揍都让人揍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再怎么找补也找补不回来了。
　　可惜人也见不着了，白让人给揍一顿。
　　宋庭觉得这事儿憋屈，自己滋了那小矮子一顿，找茬男要给他出气顶多滋回来得了，不带连抡带踹的，给自己都踹医院来了。他寻思了半天，想起之前救的那小瘦子，觉得问他没准能知道找茬男的下落，揍不揍回去的先另说，医药费可不能给他免了。
　　他要掏手机，想起手机应该是在昨天那件被灌了啤酒的衣服里头，不知道高诚他们给他带回去没有。
　　“操。”烂摊子一大堆，宋庭忍不住小声骂，一抬头，护士正盯着自己看。
　　宋庭又问道：“谁把我送来的？”
　　护士纳闷了。
　　“你哥啊，怎么，你不知道？”
　　宋庭原本以为是警察之类的，听护士这么说，他比护士还纳闷。他自己就是家里的哥，在外头也没干过那认哥哥弟弟的事儿，哪跑出来这么个哥？
　　正想着，护士又补了句：“你哥对你是真不赖，给你一遍遍敷毛巾，鞍前马后的，等你输上吊瓶才走，伺候这一宿啊……”
　　宋庭感动了。
　　他寻思着可能是高诚或者谁跟他占了个便宜，便跟护士借了手机给自己的号码打电话，打算好好谢谢这位“哥哥”。电话响了半天才通，是跟他一个宿舍的关宁接的电话，这哥们儿睡得跟什么似的，一开口，声音哑得发不出人动静，倒是没有起床气，语气听起来还挺高兴。
　　“他妈的你小子还活着呢，我们都以为你被人拐走了，昨晚上差点没报警。那人后来把你领哪去了？”
　　看来不是他们把自己送的医院，他们好像也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胖揍一顿的遭遇。宋庭松了口气，至少脸没丢光，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避重就轻：“我没事，烧晕了被人送医院了。”
　　关宁也没跟他嘘寒问暖，问了是哪个医院，说给他请假，又说一会儿过来看他，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护士走后，宋庭自己也睡不着，躺在床上，哪哪都疼，过了一会儿，又渴得厉害，左瞅右瞅没看到一点可饮用水资源，也懒得出去买，干脆头往墙上一靠掰扯账。
　　他这身伤也不轻，怎么也得个一周才能再去便利店兼职，他还带了两个家教，虽说行动没什么大碍，但也不能就这么鼻青脸肿地吓唬人家小孩儿，这就顶算一周的误工费。再加上这身伤，本来买点碘伏蹭蹭再吃点消炎药就行了，不巧有人把自己捡了送到了医院，这笔冤枉钱总不能从自己身上割。
　　想到这，又叹了口气。得，还该下个人情，得亏那好心哥哥把自己捡回来送到医院里了，不然不说那找茬男会不会把自己卖到黑市去，他就是把自己扔外头烧上这么一宿，到现在人也得烧迷糊了。
　　原来世上真有这活雷锋，费劲巴力救了自己，任劳任怨地伺候一宿，完了连个名都不留。不说留名，就是留个纸条也行啊，不然这医药费上哪还去。
　　正想着，福至心灵一样的，宋庭目光恰巧一挪，真的看到旁边床头柜上搁了一张白色的卡片。
　　他赶紧拿起那卡片。那是一张名片，白底黑字，没一点儿设计感，上面写着什么什么负责人：段小函，最底下是一行电话号码。电话号码旁边用圆珠笔写了几个字：醒了给我打电话。
　　噢，我的雷锋哥哥。
　　宋庭盯着这个指向性明显为女孩的名字，觉得这位还自称他哥呢，明明更像是他的嫂子。
　　甭管哥哥还是嫂嫂，素不相识还能救他一把，自称是他爹他也认了。宋庭听了护士那番话被感动坏了，因此知道了好心人的联络方式后就特别想给人家打过去。终于抓心挠肝地等来了给他送手机的关宁和高诚，俩人还挺贴心地给他买了豆浆和包子，一进门，看他缠了这一身纱布，先是指着他特别放肆地笑了一通，然后就要出门给他报仇。
　　“别折腾。”
　　宋庭烦了，只有小矮子那样的怂包才会找人给自己出气，他要是昨晚上没发烧，指不定今天进医院的是谁呢。
　　他压下烦躁，耐着心给俩人讲了遍事情的前因后果，虽然把自己被揍得多惨给省去了，但自己伤都摆那了，怎么想也风光不到哪去。
　　关宁十分替他愤愤不平，他扎开买给宋庭的豆浆，猛得吸了一口。
　　“这帮狗东西，一群人干一个算什么好汉，多大人了还整这群殴的事儿。”
　　宋庭眼巴巴瞅他嘴里的豆浆，听他误会自己是被围殴，觉得挺丢脸，含糊地解释了几句，也不知道这人听懂没有。然后伸手去抢他嘴里的豆浆，抢过来揭开封口一口气喝光了，抹抹嘴，这就给雷锋哥哥打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通，那边霹雳乓啷的不知道什么动静，在一片杂音中，宋庭勉强听清个“你好。”
　　声音是跟“段小函”这个名字很不相符的低沉。
　　“你好，”宋庭很感激，“昨天是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吗？”
　　那边估计是换了个地方，杂音小了点儿。
　　“你醒了？”
　　“嗯，昨天的事儿真的谢谢你。”宋庭顿了顿，想再说些感谢的话，可一开口，说的却十分开门见山。
　　“医药费我怎么给你？”
　　“医药费？”那头好像挺惊讶，一小会儿，才说：“没多少钱，不用给了。”
　　宋庭说不出话了。又照顾自己，又不要医药费，这人又不是自己亲爹。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他甚至都不是自己亲哥。
　　宋庭想好好谢谢这位哥，他坚持道：“加个微信呗，我转给你。”
　　那头似乎是想了想，还没说话，突然有人特别大声地喊了句“小函”，跟直接对着话筒喊似的，把一旁扒拉着调电视的关宁都吵到了。
　　这人似乎挺忙的，杂音一下又大了起来。
　　“你直接搜这个电话号。”他说。
　　周围吵得几乎听不清，那人估计烦了，宋庭什么都还没说，他连着“行”了两声，又说：“那先这样吧，出院告诉我一声。”
　　宋庭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那头就挂了。
　　关宁在那捣鼓着病房里那台不出人的电视，听他挂了电话，好奇地凑过来，捏过他手里的名片，端详上面的名字。
　　“行啊你，让人揍一顿还能走个桃花运。长得漂亮么这个小函？”
　　宋庭笑了，还没解释，一直坐在他旁边的高诚说话了。
　　“成天净想那美事，对面那声音比你还爷们儿。”
　　“啊……”关宁好像挺遗憾，叹着气又招呼那电视去了。
　　宋庭搜着电话号加了那个叫段小函的微信，完事又给自己之前救的那小瘦子发消息。
　　小瘦子名字叫陈祯，是一点儿名字的光都没沾上，打架的水平都比不上烧烤摊的蚕蛹。这人年纪也不小了，却跟个小孩儿似的，被宋庭救了之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他哭，宋庭给人找了个小诊所处理了一下伤口，之后那小瘦子颇有些赖上他的意思，三天两头的找他。
　　宋庭觉得有点儿烦，他自己家还有俩亲弟弟妹妹要操心，外面又来个弟弟，他给人当哥实在是当够了。
　　现在报仇都报到自己身上来了，这小孩儿可真会惹麻烦。
　　宋庭在俩人的聊天窗口停顿了一下，没告诉他自己让小矮子找人揍了一顿的事儿，就问他知不知道小矮子的联系方式。
　　之前他也没问过陈祯得罪小矮子什么了，这么大的非主流小孩儿最是好面子的时候，屁大点事都能干起来，他对此毫无兴趣。
　　陈祯没立马回他，这个点儿估计还没起呢。
　　关宁到底也没把电视调出人像来，宋庭简单收拾了一下，跟他俩一起办了手续，要了收据、证明之类的，拍了照给辅导员发过去，请了个一周的假。被揍成这么个狗样，宋庭也不想回学校了，从宿舍收拾了一点东西，骑上自己那小破电瓶车就回家了。
　　这电瓶车没有车筐，高诚跟个妈妈似的帮他把背包往后座上绑，一边说：“你这车都破烂成啥样了，哪天再出点儿啥事儿更麻烦，赶紧换一辆，缺钱跟我说。”
　　宋庭知道他这哥们够意思，看他被揍了翘课出来看他，替他郁闷够呛，闷闷不乐的一直都没说几句话。
　　他抬起胳膊肘碰碰高诚肩膀。
　　“谢了兄弟，回头请你们吃饭。”
　　高诚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
　　“得了吧你，正好歇两天，别跟我整客气这套。”
　　宋庭这电动车最高速度二十码，他车把拧到最底，结果到最后一个上坡的时候车没电了，坡没上去。他浑身都疼，心里又烦，推车的时候没忍住朝车轮子踹了两脚，直接加速了这小破车的报废程度。
　　宋庭在脑子里按要不回医药费误工费的最坏结果点了点存款，琢磨着是得换个车了。
　　出来的时候才八九点，到家已经大中午了。在一排平房中，他进了最破的那个小院，把车锁在门口，他掏钥匙进屋，拉着插排出来给电瓶车充电。
　　他家一共仨房间，一个连着一个，最里屋是厨房，摆着个大桌子，角落里一个灶台；中间的屋子光是一张炕就占了四分之三，又摞了两个大红色大黄色的长柜子；最外屋摆了张床，床边堆了些杂物，大门直对着床脚，只门上有个小窗，拉着帘子的时候大白天也乌漆嘛黑。
　　隔着一条街的地方正在盖大楼，说不定挺一挺能熬到拆迁。
　　宋庭从柜子里掏了床被子铺在床上。弟弟妹妹都上学去了，得到晚上才回来，他们平时在学校吃饭，家里的灶台没有一点儿热乎气儿。
　　自从奶奶也走了之后他家里就一直没有热乎气儿了。
　　奶奶还在的时候，一直是奶奶跟弟弟妹妹睡中间那屋，他睡最外边儿这屋。奶奶去世之后，他也到了该上大学的年纪，家里的积蓄连他一个人上大学都不够，可能高中毕业之后找个厂子打工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成绩不错，当时他想，如果能考上现在这个学校的话，他就咬咬牙把大学念了。
　　现在他常常庆幸他做的这个决定，知识改变命运，他的学费可以用助学贷款，每年的奖助学金都有小一万，加上兼职的钱，日子虽说紧巴了点，但也还能过得去。
　　他上大学之后，弟弟妹妹也大了，睡在一个房间不太合适。他合计了一番，正好住宿费可以算在助学贷款里，学校离家又太远，虽然放心不下，还是跑到学校住宿去了，一个星期回来一次。
　　他躺在外屋这张窄小的弹簧床上，掏出手机跟兼职请假。期间看到段小函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个很有年代感的广告牌子，他点进这人朋友圈看了看，一溜的广告营销，划不到底，中间没有一张生活照。
　　宋庭估摸着这人得有四五十岁了，上午给他打电话听声音还以为挺年轻。他随便点开这人朋友圈里的几条广告寻找商机，看了半天都是有关房地产行业的，跟自己的生活离得有点儿远。
　　他翻出收据单，给段小函拍了张照片过去，然后转了这人垫付的医药费。
　　想了想，他又给这人发消息。
　　“哥，你这两天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大学生的社会交往无非就是今天你帮了我一个忙，明天我请你吃顿饭。虽然对面是个中年老大叔，可能看不上这顿饭，但也算是目前宋庭能做到的最好的报答他的办法了。
　　那头没收他的转账，消息却回得很快。
　　“你出院了？”
　　“嗯。”宋庭觉出对面那人是在关心他，心里的感动又开始晃悠着往外冒。护士嘴里描述的这人鞍前马后陪自己度过漫漫发烧长夜画面不停在他脑中轮播，再加上这人的头像，他恍惚中甚至萌生出一种与父亲聊天的感觉。
　　宋庭补了一句：“我没事了，多亏你昨天送我去医院。”
　　好半天，段小函连句客套话也没给他发，宋庭心里有点失望，正要追问他请客相关事宜，屏幕上亮起了陈祯的电话。


第3章 赔钱
　　“哥！”电话那头的人一抽一抽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梁晓说你被人揍了一顿。”
　　宋庭正等着段小函给他回消息呢，劈头盖脸让人喊了声“哥”，角色陷得太深还有点儿没转换过来。想了想，他不认识叫什么“梁晓”的，觉得这人应该就是那天围着陈祯揍的小矮子，结果一问，还真是。
　　本来想瞒着陈祯的，多少也保护一下自己在他心中的伟岸靠山形象，这会儿见事情已经被那小矮子捅漏了，干脆承认了。
　　“没多大事，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就行。”
　　“哥你放心，”陈祯擤了通鼻子，“我晚上就去找梁晓，肯定给你讨个公道！”
　　“可别，”宋庭心说你小子莽莽撞撞的再给人围着揍一顿，“你把他电话给我，我自己找他。”
　　跟陈祯说了半天，这小孩儿磨磨唧唧的不乐意给，实在没办法了，才说他不知道梁晓的联系方式，这几天给宋庭打听打听。
　　挂了电话，段小函还是啥动静没有，宋庭催他收了医药费，又追问了句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那头依然连个标点符号都没回他。
　　这段小函从名片到微信都一副土大款的模样，估计人也挺忙的。宋庭在人微信界面上转悠了半天不舍得退出，跟找着爹似的特别想跟他说话，寻思到这点，也没好意思再烦人家。他意思意思地处理了手边的杂事儿，然后迷迷瞪瞪地睡了一觉。睡醒之后浑身更疼了，肚子咕噜咕噜打鼓，头沉得直把他往地上带，他摸了自己一把，估计是又发烧了。
　　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宋庭觉得还是不要大意，找个诊所去看看，买点退烧药，实在不行打一针或者吊瓶水，他家目前就他一个顶梁柱，没法随便出事。
　　可他一步都不想走，也懒得给自己弄吃的，磨磨蹭蹭地又躺了半个来钟头，他骑上电瓶车出门，打算填填肚子，顺道去趟诊所。
　　原本隔着一条街就有个老诊所，从小就在那，年纪比宋庭都大。可最近这片盖大楼，诊所已经给拆了。
　　一条街上没剩几个店，宋庭眯起眼睛遥遥地望一眼对面的塔吊，思考附近哪还能治病买药。脑子混沌得厉害，身上就跟安了个气门芯似的，能感受到浑身的力气在一点点的流失。宋庭乱瞟几眼，看到众多拆了一半的房子之中坚守着一家牛肉板面。
　　“老板，来碗面。”
　　这会儿不是饭点儿，店里统共没俩人，宋庭选了个靠里的位置坐下等他的面。门边上有一桌人吃的正欢，除了面之外还点了好几个家常菜，菜味儿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勾搭得宋庭直反胃。
　　昨晚被那找茬男坐在肚子上挨他拳头的回忆丝丝缕缕地往脑子里钻，头更疼了。
　　烦躁得想揍人，但目前没有力气，谁也干不过。宋庭支着脑袋迷瞪了一会儿，感觉门帘子被掀开了，从外头进来俩人。
　　宋庭抬眼去看。这俩人穿身硬邦邦的迷彩服，灰头土脸的，手上拎着个安全帽，估计是对面盖楼的工人，这会儿过来吃午饭来了。他们跟门口那桌人认识，一进来就跟他们嘻嘻哈哈地说了会儿话。
　　俩人说着说着，安全帽往旁边桌上一扔，顺带把外衣也脱了。个儿高的那个坐下了，个儿矮的那个往里走，打算点单。
　　宋庭本来就是随便打量打量，可等他看清那高个儿的脸，他一下子坐直了，心脏也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操！找茬男！
　　怎么冤家路窄到这个地步，在这里也能碰见他？
　　今天为了不鼻青脸肿地出门吓人，宋庭特意戴了个帽子，衣服穿的也不是昨天那身。他压低了帽檐，觉得这男的应该认不出来自己。
　　宋庭深深地埋着头，一边又心虚地关注找茬男的动向。昨天他丢了面子，再看到这人，他其实很想上去重新跟人打一架。但他现在走道都打颤，人家又是一伙儿来的，怎么想都占下风。
　　面还没上。个儿矮的那个在宋庭旁边站定了，点了两个菜之后盯着菜单纠结。找茬男低头看了会儿手机，虽然跟宋庭脸对着脸，但隔着好几个桌子，也没心思往他这看，目前看来风险不大。
　　宋庭认为自己应该趁找茬男低头看手机的空挡离开这个面馆，跨上他的电驴子溜之大吉，但他隐约又觉得没事儿，而且舍不得自己那碗七块钱的面。
　　宋庭取舍一番，觉得自己还是小心为妙，万一被这人发现了再揍一顿，这里这么荒，又正盖着楼，万一被人家打死了砌水泥里什么都白扯了。
　　宋庭打算走了。
　　手机屏幕突然闪了一下，宋庭低头瞟了一眼。
　　是救他那好心哥哥。
　　那边给他回了个日期，说他这天晚上有空。
　　宋庭对了一眼日历，好家伙，给人忙的，时间都排到月末了。
　　不过正好，到时候自己伤好差不多了，那天没课，也没什么兼职，又体面又有空。
　　宋庭弯起嘴角给对面的人回消息，让对方定地方。
　　他的面上来了，老板喊了他的号。宋庭放下手机去拿面，找茬男旁边点菜那工友还在纠结，朝后边儿看了一眼，意思是让找茬男来拿主意。
　　宋庭端着面回座位的时候看到找茬男正起身往这边走，他赶紧低了头坐下去，攥紧了手机装作很专注的样子。
　　跟段小函的聊天界面中，对方刚刚发来一个自己没吃过的馆子。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一边支起了耳朵听找茬男在自己身后说话。
　　找茬男过来了，也没见他犹豫，张嘴点了俩菜，完事就往回走，行为举止又利索又正常。言语间还跟那工友扯了两句皮，幽默又友好，跟昨天扯着他脖领子往里灌啤酒的判若两人。
　　宋庭这头听了半天，感觉人往回走了，觉出自己一直一动不动也挺奇怪，便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挑面。面上漂着几根油菜，他挑出来卷着面吃了。刚放到嘴里，那个正往回走的人突然在他旁边停顿了一下。
　　宋庭脑中警铃大作，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站起来逃跑了。
　　找茬男确实在他旁边站住了，却是又在跟后面的人说话。宋庭心说这人话怎么这么密，回去说得了呗，非在这过道儿站着碍人生意，一惊一乍的多吓人。
　　他吸溜吸溜地吃起面来。
　　赶紧吃完赶紧走。
　　正大口大口扒拉着，后面的说话声停了，一个离宋庭很近的声音突然叫了他一声。
　　“呦，宋庭。”
　　宋庭感觉自己心脏都停了一瞬。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的身体擅自站了起来，抓起钥匙就往外跑。
　　后面那找茬男也没成想这人撒腿就跑，好歹是反应快，手一够，一把揽住宋庭肩膀，从外人那看起来跟这哥俩关系多好似的。
　　“怎么走了？”他一手点点桌子，“手机都没拿。”
　　宋庭抬手挡掉找茬男的手，跟他拉开点距离。他看这人笑眯眯的，似乎心情不错，没有要跟人干仗的意思，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面。
　　说我害怕你逮着我再揍我一顿，怕得脑子都没反应过来拔腿就逃？
　　还是爷们儿吗。
　　更何况自己面才吃了两口。
　　宋庭发着狠地看他一眼，坐了回去。
　　找茬男拉开宋庭对面的凳子跟着坐下。他眼睛胡乱瞟着两边儿花花绿绿的饮料，随随便便地问宋庭。
　　“还发烧吗？”
　　宋庭皱着眉看他，觉得这话怎么也不该出自这么个昨天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揍的人口中。
　　“好利索了。”
　　找茬男依旧没看宋庭，他伸手够了瓶饮料。
　　“是吗，我看你的脸好像还是挺红。”
　　旁边那工友看他俩说话，一屁股坐在宋庭旁边，宋庭皱皱鼻子，这人身上好大一股汗味。这人坐下后探头瞅了瞅宋庭，说话一惊一乍的。
　　“哦！哦！你是昨天那个！”
　　这工友特别自来熟，手一抬就去摘宋庭的帽子，“哇靠，脸肿得跟被蜂子蛰了似的。”
　　宋庭掐着筷子把这位工友的手拍开，然后冷冷地瞪这两人。
　　“可不是吗，让疯子给蛰了。”
　　他骂那找茬男，结果还给人家逗乐了，乐也不好好乐，低着个头勾着个嘴，跟个腼腆的小丫头片子似的。宋庭正纳闷这两人什么意思，旁边那工友突然一伸手，冒冒失失摸上宋庭的脸。
　　宋庭寻思这人什么毛病，跟他也不熟，一上来就又摘帽子又摸脸的。他刚想给人手挡开，这人倒自己先撤开了。
　　还甩了甩手：“操！好烫！哥你快摸摸，他这脸都能煎鸡蛋了。”
　　找茬男倒是正常多了，工友这么说，他也没真的来摸一把。这人喝了口饮料，终于朝宋庭看过来，问：“怎么不去看看。”
　　看什么？
　　宋庭反应过来了，看病。
　　中午还到处找这人联系方式呢，如今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怎么说不得把自己医药费误工费讨回来。
　　光顾着害怕了，正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孬种了？
　　宋庭说：“我没钱。”
　　他点开手机去找之前给段小函发的那张收据给找茬男看，又打开计算器乓乓地加，把自己合计了半天的费用给这人一笔一笔地解释了，跟个生意人给人折扣似的，讲得头头是道。
　　说完，停下来观察找茬男反应。
　　找茬男今天特别不爱找茬，他好像想也没想就点点头，同意了。
　　“怎么把钱给你？”
　　找茬男这么爽快，给宋庭都吓了一跳。他寻思这人是不是有病，莫名其妙给自己薅出来胖揍一顿，又痛痛快快给自己把医药费误工费赔了。
　　咋的，喜欢赔钱玩啊？
　　宋庭跟看神经病一样打量了几番找茬男，然后给他报了个卡号。找茬男低头戳鼓几下手机，宋庭就短信提示钱到账了。


第4章 外甥
　　菜端上来的时候，宋庭的面就剩个底了。这个飞快往嘴里灌面条的人，脸一半大一半小，脸红，脖子也红，眉毛上还贴了块纱布，又惨又滑稽。
　　段小函看着这人端着碗喝完了最后一口汤，看也没看他一眼，避瘟神一样地往外逃。他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意思。
　　他下手重了。
　　段小函有个外甥，就是那小矮子梁晓。梁晓跟他年纪没差太多，老爱找他玩，这阵子天天让他去什么什么学校堵人，说是自己挨欺负了。
　　笑话，他们小孩子家家的事儿他能掺和吗。作为一个社会人士，去个中学小学的把人家小孩儿堵住了揍一顿，这像话吗。
　　所以梁晓跟他提过好几嘴，他都以为是这群小孩儿闹别扭，压根儿没往心上搁。
　　昨天是周末，梁晓上午窝在段小函家里打游戏。最近活儿忙，段小函中午没能回去，晚上终于得空，几个朋友合计着一起去大排档，段小函也就把这外甥捎上了。
　　一条宽马路，两边的人行道拉满了碳架。段小函回去接了趟梁晓，结果跟朋友汇合的时候去了另一条街。正骂骂咧咧跟他们打电话确认位置，梁晓突然拉住他，指着某个摊子里的某个人说：“二舅，就是他欺负我！”
　　段小函看了一眼，也没当回事儿。
　　他随随便便地问：“那个橙衣服的？”
　　“对！我打听好了，叫宋庭。”梁晓咬牙切齿。
　　段小函打着电话，那头的人连个位置也说不清楚，心里头烦躁着，就跟他随便应付了一句。
　　“他怎么欺负你了？”
　　“他拿水管子滋我！”
　　段小函被逗乐了，寻思着这小孩儿就是有意思，玩把水枪还记上仇了。
　　段小函跟梁晓坐下的时候，他们这桌串子都吃完一半了。段小函意思意思吃了几串，他不太爱吃这玩意儿，可一转头，看到自己外甥也没吃多少，还低着个头，闷闷不乐的。
　　段小函把碳架上的串子一样拿了一串，往梁晓手里塞，想逗他高兴，梁晓没接。段小函使了好几招这小孩儿都对他爱答不理，一回两回的，段小函就有点生气了，刚要张嘴训他，便看见这小孩儿掉了颗泪珠子下来。
　　段小函没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嘴里，梁晓眼泪一出就跟大坝决堤似的，堵也堵不上，扑到他怀里哇哇大哭，鼻涕眼泪蹭了他一领子。段小函被他哭心疼了，摸了摸他头发，说你怎么了。
　　梁晓哭得断断续续，一句话也说不明白。
　　他说：“二舅，我……我被个同性恋给骚扰了。他说喜欢我……还、还对我动手动脚的……”
　　梁晓虽然是个学生，但天天混在外头打架，拿他二舅当兄弟处，没大没小的。
　　他这么说，段小函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火大得路过头猪都能给燎掉层毛。
　　也不是他对这个群体有偏见。是他们一家子都对这个群体有偏见。
　　梁晓他妈妈，段小函亲姐姐，让个同性恋给骗了，做了同妻，一开始那人还装得人模人样的，又本分又体贴。梁晓都十多岁了，这家伙装不住了，开始频频地不回家，撒一些一眼就能识破的谎。一开始梁晓的妈妈只是觉得奇怪，但没能发现奇怪在什么地方，毕竟那人每每撒谎也确实是跟男人在一起。直到他妈妈撞见那人跟个男的亲嘴，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老公居然一直背着她在外头搞男人。
　　梁晓的妈妈崩溃了。从梁晓初中起，家里的争吵就没断过，他从一开始的害怕变成了后来的麻木，他厌恶那个看向自己母亲时眼里只有利用的男人，每每被那人摸头时也只会感到恶心；他不明白他妈妈明明知道身边这个男人对自己毫无感情，为什么两个人宁愿争吵也要过下去。他开始不学好，抽烟、喝酒，甚至还跑去纹身店纹了半个肩膀；逃学、打架，经常在夜店混到半夜，凌晨时再跑去段小函家里睡到天亮。
　　直到梁晓上了高中，他终于能下定决心拉住自己妈妈的手，求她跟父亲离婚。
　　段小函作为梁晓的亲舅舅，对自己姐姐的惨状和这个小外甥的痛苦都了然于心。他立马坐不住了。
　　“你说街那头的那个橙衣服？”
　　梁晓捂着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嗯……”
　　“那个水管子？叫什么什么……”段小函想不起来了。
　　“宋庭。”梁晓补充。
　　段小函抬脚就往街那头冲。
　　梁晓捂着脸，支起耳朵听自己舅舅去给他出气的脚步声。
　　梁晓之前被宋庭用水管子滋过一回，在几个兄弟们面前出了丑，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他早就琢磨着报复了，可之后便一直没能见着宋庭。
　　他跑前跑后地打听出了宋庭的学校，天天在人家校门口蹲着，可宋庭这人神出鬼没的，居然就一直没让他逮到。
　　没想到今天倒在这儿碰见了，自己旁边还跟着个特别会干仗的舅舅。
　　梁晓抹了抹眼泪，看着街那头。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二舅是一个人去的。
　　那宋庭可是有一桌子同伙。
　　梁晓一个激灵跳起来，撒腿就去追他二舅。
　　等过了横道，看着那一条街几乎一模一样的烤架，梁晓沉默了。
　　他根本不记得宋庭在哪桌。
　　他只好从前往后找，结果一条街都走遍了也没见到那俩人中的任何一个，垂头丧气地回去之后，却看到自己二舅已经压在个人身上抡拳头了。
　　他看到宋庭的第一眼还笑了一声，觉得十分解气，然后掏出手机咔咔拍了一堆照片，低头发了个朋友圈，意思是自己背后有人，跟他作对的都这下场。
　　可放下手机，再看第二眼，就觉得过了。
　　过了，太过了。
　　这哥们儿也忒惨了，七荤八素地躺在地上，手都没力气去捂脸，软趴趴的好像死了一样，跟根面条子似的。
　　案板上的鱼还会蹦跶几下反抗呢，这面条子连鱼都不如。
　　梁晓赶紧喊住他二舅。寻思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舅舅怎么也不挑个人少的地方，万一有人报警怎么办？
　　梁晓他们干架的时候都是精挑细选找那偏僻的地方，这大排档后面就是一溜的小胡同，他也没想到舅舅这么横，连把人拉去小胡同的心思都没有，随时随地不管不顾地揍人。
　　梁晓开始害怕起来了。
　　段小函把梁晓揽在旁边，跟地上那面条子说了些什么，梁晓一点没听进去。他就看到那面条子虚弱地骂了句什么，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拥挤的烧烤摊退出个空旷的圈子，段小函打得凶，周围甚至没人敢上来劝架的，全都窝窝囊囊地在远处看热闹。
　　他们这会儿看到宋庭晕过去了，叽叽喳喳讨论得厉害。
　　“我靠我靠这人下手真狠啊，怎么得罪他了？”
　　“地上那人怎么不动弹了，别是让人打死了吧？”
　　“赶紧报警……”
　　梁晓也听到了，冷汗流了一后背。
　　他架打过再多，也只是个高中生，没什么见识，真怕他二舅把人打死了，毕竟他也参与过不少形式上的群架，但那都是些小打小闹，从没见过有人直接没了意识的。他连忙挣开他二舅，跪着伸手去探面条子的鼻息。可他越着急，越感觉不出来这人是不是还喘气，只感觉出来这人身上烫得像个火炉。他二舅还在旁边用脚尖踢他，让他离面条子远点。
　　梁晓鼻涕眼泪全出来了，扒着段小函的裤角让他救救这面条子，看段小函好像挺不乐意，梁晓一咬牙，承认了。
　　“舅，我骗你了，他不是同性恋，也没骚扰我！我骗你的！他就是用水管子滋我了，我抹不开面子、觉得憋屈才想让你帮我出口气！用不着这样的！”
　　一口气说完，又去拍面条子的脸。
　　“我操！二舅，他的脸好热！他不会死了吧？！”他抱着面条子的腰往起拖。
　　段小函自己下手多轻多重还是知道的，看梁晓这幅大惊小怪的样子，一开始还觉得挺好笑，可等听完梁晓说自己是撒谎骗他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妈的你个小兔崽子。”段小函骂一声，一把推开这碍事的外甥，蹲在面条子面前摸他的脸。
　　操，都他妈快烧着了，怪不得揍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合着人早就晕乎了。
　　段小函愧疚了。
　　当初他啤酒灌得有多猛，拳头抡得有多凶，现在他就有多后悔。
　　他赶紧给人送去医院。大排档这两条街停不下车，段小函背着人家走了半条街。这小子身高体长，晕得不省人事，往背上一扛，死沉死沉的，身上又烫得厉害。段小函感觉自己后背跟这人前胸一夹简直就是个电饼铛，往里挤点面糊糊都能烙饼。
　　坐在车上，梁晓把自己跟面条子短暂的相遇一五一十全交代了。给段小函气得，骂都不知道怎么骂，只好挥挥手给他妈打了个电话，把他平时逃学干仗那些事儿全抖搂出来了。
　　到了医院，医生给宋庭伤口消毒之后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段小函确实有分寸，看着挺狠，实际没给人咋地，这人主要是烧得厉害，而且刚喝完酒，不能立马输液。
　　段小函从楼下药店买了点退热贴回来，给宋庭往脑门上贴。宋庭这会儿脸也肿起来了，烧得晕乎乎的，还知道喊疼。
　　面条子虽然晕的不省人事，但看他模样就知道他难受，不知是疼得还是烧得，嘴里“嗯啊”地直哼唧。当他一边呓语一边用那已经软趴趴没什么力气的手抓住段小函时，段小函心都皱巴到一块儿了。
　　段小函心疼了。
　　他怕人给烧坏，又跑出去买了条毛巾，泡了水给他绕着伤口擦脸擦脖子擦上身，反反复复地给他降温。凌晨五点来钟，面条子终于输上了液，这会儿段小函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他白天还有工作，决定回去睡一会儿。
　　他要走了，又放心不下。从兜里摸出张名片来，他在上面写：
　　醒了给我打电话。
　　段小函接到面条子电话的时候，都做好被这人臭骂一顿的准备了，结果人家不但没骂他，反而还谢了他一顿。三言两语中，他纳过闷来，合着这傻小子以为他昨天揍完人就溜了，救他的跟揍他的不是同一个人。
　　他也没想到自己吃个午饭还能在这碰见面条子。
　　他一开始真没注意到宋庭，直到被工友叫过来点菜，一转身，无意中扫到了宋庭的手机屏幕。他都半天没回这人消息了，这傻小子还显示着跟他的聊天界面呢，不打字，也不退出，就死死地攥在手里。
　　他吃惊了几秒，觉得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儿，再一观察，这人看起来一动不动的，其实后背都僵了。他喊了一声面条子的名字，这人站起来就往外冲。
　　邪门了，还真是他。


第5章 后座
　　宋庭一碗面吃得没滋没味的，吃完了，站起来，旁边那工友特别没眼力见儿的没给他让座。
　　宋庭皱着眉：“起开。”
　　“这就走了？”对面的找茬男跟他搭腔，“不再吃点儿？”
　　宋庭琢磨不透这找茬男，斜着眼睛看他，寻思这伙计是不是有什么双重人格或者别的精神类疾病。
　　看他夹了一筷子青椒放在嘴里，神色自若地一边盯着他一边咀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得认识多久了。
　　好在钱给的痛快，也没怎么找他麻烦。
　　想到钱，宋庭心里对这精神病的膈应程度少了一些，他盘算着从诊所回去之后上二手网站看看车，心里染上点儿期待的意思。毕竟是解决了千把块的糟心事儿，好像连心情都变好了。
　　段小函看出宋庭表情松懈，跟他说话更像老熟人了。
　　“干什么去？”
　　宋庭瞅着段小函，眉头就没放下过。他心想你个找茬男事儿还挺多，看不出来自己不爱搭理他吗？东一句西一句的，他干什么跟这人有个刀子的关系？
　　但他没表现出来，他正难受着，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随便地应付了一句。
　　“看病。”
　　没想到这么说完，找茬男却把筷子一撂，擦擦嘴跟着他站了起来。
　　“怎么来的？我送你。”
　　饭菜才刚上桌，找茬男统共没动两口。这人连饭都不吃了，这么殷勤地跟他装熟，给鸡拜年的黄鼠狼都没他会演。
　　“得了吧，”宋庭无奈了，他亮了亮自己的钥匙，“哥有车。”
　　段小函扫了一眼宋庭手上的电瓶车钥匙，手指一勾，顺到他自己手里。
　　“行，走吧。”
　　他弯腰跟工友交代了两句，然后甚至走在了宋庭前头，走几步，看宋庭没跟过来，还回头冲他招手。
　　宋庭瞅着找茬男，愣了。头晕晕乎乎地疼了半天，他看这人一副老大哥带小孩儿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具体安的什么心思，干脆懒得再想，迷迷瞪瞪地跟在人后面出去了。
　　门外就这么一辆电瓶车，小车光秃秃的，车筐不知道让谁摘了，小风一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段小函仿佛跟这电瓶车也很熟一样，也不怕认错车，都不带犹豫一下的，一步跨上座，顺手就插上了钥匙。
　　宋庭走到门口，一眼就看到找茬男坐在他的小车上，一只脚撑着地，另一只脚胡乱转悠那个只起到装饰作用的踏板。找茬男这人个儿高腿长肩又宽的，跟电瓶车站在一块儿，衬得那小车跟个玩具车似的。宋庭边走边打量，瞅着他车更不顺眼了。
　　宋庭走近了，找茬男屁股还是稳稳地坐在车座上，没有起开的意思。
　　“咋的，你要驮我？”
　　宋庭没怎么当真，也就顺着他动作随口一问。这哥们儿想一出是一出的，他是拿不准他心思了，寻思半天，就觉得这人是无聊了在这拿自己逗闷子呢。
　　也不明白怎么昨天俩人还在哐哐干仗，今天居然假装哥俩好地在一桌吃了顿饭。
　　“不然呢，你这走路都晃悠，骑得了车么？”
　　找茬男毫不避讳地盯了宋庭一路，直截了当地指出宋庭当下的现实情况。
　　也不知道是被找茬男这自来熟的氛围带得还是怎么，宋庭居然产生了一种自己真的跟他认识了很久的错觉，即使他连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观察找茬男的表情。
　　“你认真的？”
　　“嗯，上来吧。”
　　找茬男手指敲敲车把，不像在开玩笑。
　　如果宋庭此刻没有发烧也没有浑身疼痛，他可能会一脚把这位自己伤病的始作俑者踹走，一个人扬长而去。但他目前瞅脚底下的柏油路都旋转，下意识地就想依赖别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哥们儿骑着自己的车，还能把自己拐哪儿去？
　　再说了，送上门的劳动力，哪有不用的道理。
　　他一屁股坐上了后座。
　　宋庭没说要去哪，找茬男也没问。
　　这小车骑了有三四年了，宋庭还是头一次坐在后座。其实不是很舒服，后座矮，脚放下去就得拖地，得一直用着劲儿踩在后面的脚蹬上，挺累的。
　　但不用看行人、不用看红绿灯、也不用时不时地盯着后视镜避车。只要把脚蹬住了，什么都不用考虑，随便看看风景就行。
　　也挺轻松的。
　　宋庭侧着脸看路边没什么好看的风景，昏昏沉沉地犯困。入秋后树叶子都黄了，风一吹，哗啦哗啦往下落，如果自己是个小姑娘，这情景还颇有些校园偶像剧的感觉。
　　宋庭看完左边又看右边，都看够了就盯着前面人的后背看，这才发现这人穿的还是件半袖——他刚刚把外套脱在那家面馆了。
　　入秋之后本来就刮风，骑车时风比平常还要大些，半袖被风吹得贴在找茬男身上，勾出两道腰线来。宋庭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心想这人看着壮实，怎么腰还挺细。
　　就是这小细腰的主人昨天把自己揍得跟个孙子似的？
　　宋庭有点不高兴。他感觉自己这些年的架都白打了，活都白干了，怎么好像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撂倒揍一顿。
　　不行，等自己好利索了得再跟这小子比试比试。
　　宋庭望着这截腰子出神。反应了一会儿，又观察到，这腰细是细，但紧绷绷的，该鼓的地方鼓，该收的地方收，好像确实很结实。
　　宋庭被这个发现搞得心痒痒，或者说是手痒，这好像蕴含了很大力量的细腰被风勒得若隐若现，让人特别有种想摸的欲望。
　　想知道这么细的腰能有多大的力量。
　　宋庭这会儿头确实晕，所以他想摸，然后就摸了。
　　他两手抓住找茬男的腰侧，刚上手时甚至被手里硬实的触感吓了一跳，随后还到处按了按，得出了一个“确实很带劲儿”的结论。
　　段小函骑了一会儿，发现这电瓶车虽然速度慢，但是掉电很快。
　　刚骑的时候还有五十的电量，随便低头一看就剩三十了，过两分钟再一看，电量又下去两格。
　　他看着一格一格往下掉的电量，调整速度争取让电量撑到目的地，正调配着，突然感觉后面的人默不作声把手搁在了自己腰上。
　　段小函开始还以为宋庭嫌他骑快了，看他一直都不太舒服的模样，特意又放慢点速度，旁边有个骑山地自行车的中学生都超过他俩了，那小孩儿一回头，对他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他根本没多想，直到宋庭在他腰上、背上、肚子上胡乱摸了几把。
　　段小函忍了又忍，才没当场把这人从自己后座扔下去。
　　不是说这哥们儿不是同性恋吗？对着他的腰又掐又摸的这是干什么？
　　段小函有点不太乐意。
　　“你摸什么呢？”段小函问他。
　　后面那小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这一手有点儿没分寸了，得亏俩人都是男的，不然这么个摸法妥妥就是耍流氓。他尴尬地撤了手，顿了一两秒才回答他，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发烧了，倒像是喝多了。
　　“你的腰看着真有劲儿，”宋庭说，“我摸摸到底有多有劲儿。”
　　说完，宋庭自己都沉默了。平时跟自己那帮兄弟们打打闹闹的再怎么动手动脚的都没啥，前面这位可是昨天刚认识，还把自己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而且听人家那语气，摆明了就是被摸得不高兴了，自己又解释了句什么东西。
　　段小函从后视镜瞟了宋庭一眼，心里估摸了一下梁晓骗他的可能性。
　　那小子虽然谎话连篇的，但是从来不撒对自己不利的谎，不至于为了救这面条子让他生这么大气。
　　再一看后面那小伙子一脸的坦坦荡荡中混着点反应过来的尴尬，没一点儿传情的扭捏，就差把“我是直男”四个大字写到脸上了。他把宋庭代成别的男的想了想，感觉好像坐在后面这么摸前面人两把也挺正常的，自己反应这么大是因为梁晓那小兔崽子撒了个“宋庭是同性恋”的谎，虽然已经澄清了，但总免不了先入为主地带上这种眼光打量他。
　　他想通这点，也没说什么。
　　小车速度慢，宋庭在后面放空了脑子坐着，吹着迎面而来的小风，感觉浑身都舒畅了。找茬男七拐八拐带他绕了几条小胡同，又穿过个老小区，小区背面一条五花八门的商铺，有一家连个牌子都没安，一扇拉着弹簧的破门，门上用红纸贴了“诊所”俩字。
　　这地方离宋庭家不太远，走路也就半个来钟头，但宋庭从来不知道这边还有个诊所。他纳闷地看着找茬男，不知道这人怎么对这一片儿这么熟。
　　不管是人还是地方，甚至是宋庭的小破车，找茬男好像跟什么玩意儿都很熟似的，他拉开门，还给宋庭掀了个门帘，然后跟宋庭一起进屋了。
　　屋里倒是没有外面看起来这么破旧，一间套着一间，门那么小，屋子还挺大的。这个点儿也没人看病，柜台后边儿坐着个老大夫，头一点一点的，看着都快睡着了，见俩人进来，跟个学生被老师抓包一样地迅速坐直，抬头看他俩一眼，问了句：“谁看病？”
　　宋庭坐在大夫对面，“我。”
　　大夫从旁边摸了个眼镜戴上，看清宋庭的脸之后，吓了一跳。
　　“小伙子跟人打架了？”
　　宋庭瞥一眼干站在旁边的找茬男。
　　“那个没事，处理过了，我是有点发烧。”宋庭不太想在这吊水，又怕闹大了耽误事，“早上输过液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又热起来了。”
　　“输过液了？”大夫不知道从哪抽出个温度计递给宋庭，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应该没事，开点药回去吃就行。
　　宋庭放心了，一旁的找茬男也听着了，跟他比划个手势，意思要出去抽根烟。
　　等着量温度的几分钟过得比较漫长，老大夫终于逮到个人，嘴一直没停，明明也不认识，絮絮叨叨地跟宋庭拉家常。宋庭正难受着，也没力气说话，东一句西一句地应付。
　　那大夫估计是唠嗑把宋庭给唠忘了，好半天，才一拍脑门，示意他把温度计抽出来，拿在手上转着看了看，刷刷地往单子上写字开药。
　　他开给宋庭几袋粉末状的儿童退烧药，又加了个什么什么口服液，末了，还往袋子里装了瓶酒精。
　　“回去量着要是烧得不厉害，让你兄弟给你用酒精擦几遍就行了。”
　　我兄弟？
　　宋庭想到把他送过来的找茬男，眼中露出些许尴尬。
　　找茬男说去抽根烟就再也没回来，老大夫之前看这俩人年纪好像差不多，但一个学生模样，一个工人打扮，正好没什么可说的，便随口问了句，“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你哥吧？”
　　虽然很想否认，但宋庭懒得多解释，就含糊地“嗯”了一声。
　　老大夫见他承认，好奇了，追问道：“那怎么你哥没上大学啊？”
　　大夫是老一辈人了，他看外头那人一副刚从工地下来的模样，下意识地就以为人家是干力气活的。在他想法里，大学生不可能去给人家干苦工。
　　宋庭烦了，他接过药，随便地说：“他成绩太差，考不上大学。”
　　推开门出去，街道上光溜溜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其实那找茬男这么久没回去，宋庭估计人家也走了。
　　可是真一个人都没看到的时候，心里居然有点儿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明明自己还记着人家仇呢，在这失落个什么劲儿。
　　宋庭跨上电动车，把药袋子挂到车把上，拧进钥匙转开锁。表盘亮起来的时候，宋庭看到上头电量的指针停到了离0很近的位置，一旁“电量不足”的小红灯亮得刺眼。
　　他想起来，这电瓶车上午把电耗光了，回家之后只勉强充了几个小时，按他小车这尿性，能从面馆挺到这几乎就是个奇迹了。
　　是得换车了。
　　宋庭低头骂了声“操”。
　　找茬男个管去不管回的玩意儿，自己烧迷糊了，这人也不提醒他一声，就这么不吭声地把他电量用完了。
　　宋庭盯着在自己眼里直打晃的地板砖，站在路边叫了个车。


第6章 摩托
　　宋庭回去之后吃了顿药，在床上躺了会儿，没能睡着。
　　不知道是因为睡多了还是因为浑身疼，总之翻来覆去地哪哪儿都难受。心说要不起来干点正事吧，登上二手网站想看看合适的车，没两分钟头就晕了。
　　宋庭心里把能想到的所有词儿都安到找茬男头上骂了个遍，骂完才感觉好像舒服了点。就这么干瞪眼躺到了他妹妹宋霖放学，一进门，给小姑娘吓了一跳，她那平时看着就精得跟什么似的哥鼻青脸肿地靠着床栏坐着，烧得跟个二百五似的。她一进门，她哥还笑一下，没事人似的跟她打招呼。
　　宋霖差点没泪洒当场，心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问清原因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坐在宋庭床边骂那找茬男。宋庭这会儿烧退得差不多了，也不想一直被迫重温自己打架惨败的光荣事迹，就拉着妹子跟自己一起看车。
　　宋霖已经上初三了，没爹没妈，光有俩哥，成长环境十分野蛮，人倒是没被带偏，还是很少女，在旁边挑选了一番，挑的全是小粉车。
　　宋庭看着他妹子眼睛光往那中看不中用的小车上标，就当跟她逗着玩，没一会儿就失去了耐心，想给妹妹赶屋里写作业去。宋霖这会儿却突然看到了一辆心仪的，指着那车不放了。
　　宋庭点进去看了看卖家给出的各方面参数，还真有点儿心动了。
　　那是辆几年前的小摩托，保养得不错，油光锃亮跟个黑螳螂似的，别提多酷了，公里数才几千，价格居然也不高，卖家多少有点做慈善的嫌疑。
　　宋庭虽然人穷，但长得不赖，个儿高气质潇洒，年轻气盛的也爱耍耍酷。他高中毕业后就考了D证，早就寻思着淘弄个小摩托骑骑了，可当时他弟刚上高中，学校离家远，又不能扔下家里的妹妹跑去住校，他便用闲钱给弟弟买了个电动车，自己一直骑那辆小破电驴子。
　　如今他的电驴子终于要退休了，手里正好攒了点闲钱，也不是买不起。宋庭就没想委屈自己。
　　宋庭想得特别开，有一天活一天的，也不紧巴地过日子，过得特别潇洒。
　　他当即就联系了卖家，俩人都挺爽快，谈拢之后约了日子验车。自己在这边商量完，一看妹妹也接起个电话，说了两句，瞅了宋庭一眼，假装不经意地要去里屋，几分钟，又出来，跟宋庭说：“哥，刚刚二哥打电话说今天去同学家住，不回来了。”
　　宋庭应一声，看宋霖这可疑的模样，也没多问。没一会儿，小丫头果然憋不住了，写了会作业，拿道数学题来问宋庭。宋庭低头看题，宋霖就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哥……我偷偷告诉你件事儿，二哥他在学校谈了个女朋友。”
　　宋庭笑了一声，心说这俩小孩儿藏着掖着的，果然是这种事。
　　笑完了，突然反应过来。
　　“他晚上不回来不会是找那个小女朋友去了吧？”
　　宋霖含糊地“嗯”了两声，又赶紧摆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宋庭心说他这个弟看着人模狗样的，还在念高中，装得一副品学兼优的模样，怎么学会了晚上不回家出去谈恋爱。这小孩儿年纪轻轻的，万一有个擦枪走火的他能负得了责么？
　　偏着头想了想，宋庭觉得自己这当家长的再忙也不能落下教育。晚上去弟弟学校门口接他，看看是个什么同学，得耳提面命地给这小子科普科普性教育，别自己还没毕业给自己整出个侄子侄女的，哪有空给他带孩子。
　　段小函也是打错人遭了报应，昨晚上忙前忙后照顾面条子，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这几天每天跟着下工地，一上午晒得出汗衣服湿了好几轮。中午饭没吃两口就上赶着去送面条子看病，回去睡了不到十分钟就被个电话吵醒，说哪哪又有问题了让他拿主意。
　　好不容易忙活完，回家扒光了衣服随便冲了个澡，出去往被窝里一躺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都黑完了，摸出手机一看，五六个未接电话。
　　除了工作上那点儿事，再就是他那不让人省心的外甥了。
　　回拨过去，他们班主任接的，让他过去一趟，说什么什么梁晓把个小姑娘惹哭了，要家长过来给人赔礼道歉，再看着人写个一千字的检讨。段小函过去了才知道自己外甥逗人家小姑娘玩，人家不搭理他他还上劲儿了，追着人家跑的时候让人家磕了一跤，门牙都磕台阶上掉个边儿。
　　小姑娘哭得抽抽搭搭的，旁边有个沉默寡言的男生安慰她，时不时用怨恨的眼神标他外甥一下，给他外甥都瞅怕了，还解释说“我也不知道她有男朋友啊。”
　　段小函跟个孙子一样地给人家赔礼道歉，完事儿就在办公室等梁晓写检讨。这小子半天憋不出半个字来，磨磨蹭蹭写到快下晚自习也就憋出二百来字，说什么也不写了，非要回家。
　　给段小函烦没招没招的，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带了出去。马上要下晚自习，学生们还没往外走，门口停了一溜的车，全是来接学生的家长们的。
　　段小函一边听梁晓在自己耳边叨叨些有的没的一边在脑子里排工作上的活。他来得早，车停得离门口近，低着头给车解了锁，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耳边的梁晓却不说话了，一抬头，看到自己的车前面站着个被他解锁动静吓了一跳的人，正见了鬼似的盯着他看。
　　“我操，”段小函脱口而出，刚想问这人是不是跟踪他，便从这人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你他妈的是个高中生？”
　　对面的人开口了，问的却不是跟踪的事儿。
　　段小函觉得有点好笑，“我像吗？”
　　宋庭目瞪口呆地看着找茬男，被烧晕的脑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面前穿着干净休闲的人跟上午那个背上挂着圈汗碱的硬邦邦工地人的脸重叠到了一起。他迷糊了。
　　昨天晚上刚碰见这人时还以为这人是个正经大学生，被抡拳头的时候以为他是个混子，上午在工地旁边碰见他以为他是个打工的混子，现在又看见这人跟明显是高中生的小矮子俩人在下晚自习的时间点共同走出高中校园，却怎么也解释不通了。
　　一个上午打工下午上学、发育得比较成熟的高中生混子？
　　自己这两天统共没去几个地方，还全散落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怎么哪哪儿都能见着他？
　　莫非是三胞胎？
　　宋庭低头去看找茬男的鞋，还是昨晚碾完他手腕又碾他肩膀的那双。一双鞋的价格够他买辆摩托了。
　　宋庭说不出话了。找茬男冲他扬着个有点儿欠揍的笑，示意他靠边站。
　　“你挡我道了。”
　　宋庭看到他手上拎着圈车钥匙，木讷地回头看自己身后的车。车头上泛着银光的四个圈十分打眼。
　　不是高中生，高中生考不了驾照。
　　段小函看着宋庭跟生噎了个鸡蛋似的表情，被逗乐了。
　　“你怎么在这？”
　　宋庭给他把位置让开，他却没上车，手指转悠着钥匙圈，漫不经心地站在车前头跟宋庭拉话。
　　梁晓好像挺怕宋庭似的，畏手畏脚地看他们一眼，灰溜溜地钻到车里头去了。
　　“接我弟。”宋庭本来不想回答，再一想他反正也挺好奇，就有来有往地回问了句：“你呢？”
　　“出来吃饭，”段小函胡天海地地瞎扯，顺便邀请他，“你吃吗？我请你。”
　　宋庭这一天下来多少也习惯这人对自己这种邪门的热情了，他笑一声，没什么感情。
　　“鸿门宴？”
　　“是啊，敢来吗？”
　　“不敢，我打不过你。”
　　已经快九点了，宋庭晚上没吃饭，这会儿确实饿了，跟找茬男胡侃两句，他走神了，想待会儿吃点什么，又想到弟弟的教育问题，头有点大。
　　之前给弟弟发消息说晚上顺道来校门口看他，其实没什么顺道的，自己打车半个点才过来。当家长的真不容易，管还得管，又不能太过。
　　一抬眼，找茬男还是没走。
　　“不打架，”找茬男看他走思完，然后说话了，顿了顿，还补充了一句，“我不爱打架。”
　　“是吗，你好歹等我伤好利索了再这么说也行啊。”
　　找茬男笑了。
　　宋庭看他笑，不知怎么被他带的也有点想笑。这么一端详，这小子长得真挺带劲，眼睛和嘴角都弯出个恰巧很好看的弧度，露出口白晃晃的牙齿，嘴唇又柔软又红，一个大糙老爷们嘴唇嫩得像刚揭锅的豆腐一样，看起来跟他妈加了层滤镜似的。
　　不是在工地干活吗？怎么看起来嫩得跟谁家少爷似的。
　　一想他俩的相处模式也是挺奇妙，明明昨天还跟什么似的，今天居然能平心静气地开起玩笑来了。
　　其实找茬男跟他磁场挺合的，下午难受起来还在心里过了遍这人的族谱，现在就这么干站着居然有点不想让人家走。
　　学校里头响起了铃声，一遍又一遍，教学楼也随着铃声活了，嬉笑打闹的声音套了个罩子似的传出来。
　　宋庭看着学生成批成批往外涌，他知道了。自己之所以不想让找茬男走，是因为他这趟来的心虚，有个人在旁边说说话，显得他好像是真的路过一样。
　　他一边盯着里头走出来的学生，指了指副驾驶。
　　“他是你什么人？你俩忘年交？”
　　找茬男带着笑意的眼睛映着路灯打下来的光，一闪而过，把宋庭都晃了一下。
　　“操，你小子怪会看的，刚不还觉得我是高中生么。”
　　“少他妈装嫩了，你要是高中生多少也是个复读了五年的高中生。”
　　“那看来我是挺嫩。”找茬男搓了搓手指，突然有点想掏烟，“我要是还念高中，五年不够，十年差不多。”
　　宋庭听了，惊讶地端详这人，他一直以为这人跟自己差不多大，没想到人家已经是个成熟的社会人士了。
　　“我靠，你这么大人了还掺和小孩儿之间的事儿呢？”
　　“我掺和什么了？”
　　宋庭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帮你忘年交出气。”
　　找茬男上下扫了扫宋庭。
　　“有你这么大小孩儿么？”他往车里瞥，“倒是你，一人体格顶他俩，欺负他跟欺负个小鸡崽子似的，拿水管子滋起来特别爽吧？”
　　“操，”宋庭都给气笑了，“我欺负他？我拿水管子滋他的时候他领着一群人呢，我一人还能欺负得了他们一帮啊。”
　　“一群人？”找茬男纳闷了。
　　梁晓跟他交代与宋庭的恩怨时当然不能说他正带人围殴别人，找茬男还以为是他俩的个人恩怨。宋庭听找茬男这语气，知道他并不知道实情，于是添油加醋把自己见义勇为的过程完整地讲述了一遍。
　　找茬男听完了，低声骂了几句，去车窗旁边跟小矮子讲道理去了。
　　宋庭没想到这人居然也挺正义，幸灾乐祸地笑了几声。正高兴着，远远地看着他弟往外走，宋庭也顾不上措辞了，直接冲他弟招招手，喊了一声。
　　“宋钰！”


第7章 请客
　　宋钰本来和几个同学有说有笑地往外走，有男有女，拉帮结伙的，人缘还挺好。听见他哥喊他，跟那伙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乖乖向宋庭走过来。
　　在宋庭面前站定，他表情一变。
　　“哥，你脸咋了？”
　　“没事，跟人干了一架。”
　　“跟谁？”
　　宋庭这个弟弟一天到晚可爱管教人，跟他才是家里的大哥一样。宋庭寻思到底是谁盘问谁来了，也没回答他。
　　“别管这个，”宋庭皱着眉把话题拉向主题，“听说你晚上要去女同学家里过夜？”
　　宋庭本来想说得委婉点儿来着，可他直白惯了，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把宋霖给卖了。
　　他弟倒是没反应过来，反而指着车前头的找茬男。
　　“你跟他认识？”
　　宋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弟口中的“他”是谁。
　　他挺纳闷他弟干什么问这个，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他跟你说的？”宋钰又问。
　　宋庭懵了。他先是觉得自己脑子恐怕是烧坏了，这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牵扯到一块儿去。随后他又想，管他呢，总之不能把宋霖供出来，不然以后再也甭想听宋霖跟他打小报告了。
　　宋庭含糊地“嗯”了一声。
　　结果宋钰却火了。
　　“操他妈的他自己外甥干出的好事，他还好意思跟你在这通风报信。我说你八百年不来学校看我一回，怎么今天屁颠屁颠跑过来了。”
　　宋庭怼了他弟肩膀一下。
　　“怎么说话呢。意思你还挺想我经常来看看你呗？那行，我以后多走动走动。”
　　“不是……”宋钰声音小了。
　　宋庭看了眼趴在车窗前教训小矮子的找茬男，寻思过味来了。
　　合着这俩“忘年交”是舅舅跟外甥的关系。
　　宋钰应该跟小矮子是同学之类的，这才跟找茬男见过。
　　作为一个舅舅，出现在外甥的学校里，要么他是学校的老师，要么就是被找家长了。鉴于上午找茬男还在工地附近活动，后者的可能性明显要更大一些。
　　宋庭叹了口气，家长是真难当啊。
　　“跟哥说说，他外甥怎么你了？”
　　宋钰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瞪着眼睛就开始控诉。
　　原来这小孩儿确实谈了个女朋友，可最近小姑娘却让个混子给缠上了。那混子不知道从哪打听到的小丫头父母出差了，把人小姑娘堵楼道里，说下了晚自习要跟着她回家。小姑娘吓得撒腿就跑，结果一把磕到了台阶上，脸都磕青了。后来事情闹到了那混子班主任那里，把混子的家长叫到了学校，赔礼道歉又写检讨，事情这才算完。但小姑娘还是不敢一人回家，他这才想着陪她回去住一宿。
　　宋钰瞪着找茬男，恶狠狠地说：“这个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向着他外甥。他外甥的事儿一点不提，倒向你告上我的状了。”
　　宋庭看他这个弟气得眼睛都红了，上来就误会人，一点逻辑也没有。他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就算他跟找茬男认识，找茬男也不知道宋钰就是他弟啊，向他告哪门子的状。
　　他转头看看找茬男，偷笑一声。不过这个逼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冤枉他就冤枉吧。
　　他抬手揉了把他弟的脑袋。
　　“原来是哥误会你了，乐于助人是好事，我也不是反对你现在搞个对象什么的。”
　　宋庭措着辞，假装一本正经地道：“不过你现在还小，更要紧的事情是学习，陪陪女同学也行，别做人家女孩儿不乐意的事。”
　　宋钰脸红了。
　　“哥，你想什么呢！”
　　宋庭拍他弟肩膀，脸不红心不跳，继续说：“不过不回家你也得告诉我一声啊，小妹才多大，把她一个人扔家里你能放心吗？”
　　宋钰低低头。
　　“知道了哥。”
　　宋钰一直挺给宋庭省心，宋庭也没打算多难为他，教育人这事儿有时候反而不能说得太多。看这小孩儿这副左顾右盼魂不守舍的模样，宋庭笑着踹了他一脚。
　　“得了，快滚吧滚吧。”
　　宋钰麻利地滚了。
　　段小函一听他外甥年纪轻轻的还学会霸凌了，训了梁晓几句，话还没说重呢，那小子泪珠子就开始往外掉。段小函最烦他这出，一有点啥就抹眼泪，就这样式的，还天天吆五喝六在外头装老大呢？
　　但这小子因为家里的事儿从小到大也挺苦的，段小函一见他哭就不知道咋办了，黑着脸伸手给他擦了眼泪。一回头，后边那傻小子也正教育弟弟呢。
　　段小函蹲在马路牙子上抽出根烟，想点，一看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自己在这抽烟呛别人也挺缺德的，又放回去了。回去之后还听了两耳朵别人家的教育，寻思着偷偷师。听完了，发现自己根本学不来——这俩小孩儿就不一样，他对梁晓说几句重话，那小子就恨不得哭厥过去。
　　段小函挺愁的。梁晓这小逼崽子太他妈的坏了，撒谎群殴调戏小姑娘样样不差，不知道他姐那么善良一女的怎么生出这么个玩意儿，肯定是随了他爹那个小二椅子的种了。
　　看给人家小男朋友气得，满脸通红，一张嘴快往外喷火了，得亏他外甥躲得快，先就钻车里去了，不然让人给揍一顿，他帮还是不帮啊？
　　就他外甥这德行，段小函都巴不得有人能给他来上几拳，省的这坏种天天为非作歹。一转头，看到自己面前好不容易有个惩恶扬善的勇士，还让自己揍成了这么副惨样，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再一看，这勇士心情好像还不错，对着他都笑意盈盈的。想这人中午还对他甩脸子呢，随便唠几句嗑就不记仇了。段小函看他这表情，心里的愧疚跟泄了洪似的哗哗往外涌。
　　又不舍得骂自己外甥，可不就得讨好讨好宋庭来换个良心安宁。
　　宋庭送走他弟后就想回家了。
　　一开始他还挺担心他弟跟他吵吵起来，闹不好再整个离家出走，住人家小姑娘那去，那他真不知道使啥招了。
　　结果他弟依旧那么单纯善良，稍微提点了两句脸就红得跟个酱肘子似的，宋庭也不担心他弟会干什么不负责的事了。心情轻松下来，宋庭这才注意到旁边这道恨不得将他盯穿的目光。
　　看这人训自己外甥，宋庭觉得找茬男应该算是个正经人，估计也是不知道真相，又加上爱外甥心切，以为自己把小矮子怎么着了，这才哐哐给自己好一顿胖揍。这回误会说开了，梁子也解了，以后总不能再找自己麻烦了。
　　问题解决了，宋庭心情不错，冲找茬男扬扬眉毛。
　　找茬男回他个口哨。
　　“呦，那小男朋友居然就是你弟。够巧的。”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自己往他身上泼脏水。宋庭估计着他是听见了，并不在乎。找茬男挺会看眼色，也不戳穿他，就在旁边一言不发，等人走了才说话。
　　宋庭多少看出来找茬男这一出是怎么个意思了。昨晚上一场架下来没给过他半个好脸子，笑都是阴恻恻的，带着那么点狠劲儿。今天直接上赶着来贴他冷屁股，勾着个嘴想笑又不好意思。八成是回过味来了，觉得自己手重了在这找补呢。
　　宋庭占理，白挨顿揍，就特别想拿乔。
　　他没搭腔，而是问了句：“你怎么还没走？”
　　找茬男站得安稳，说得随意。
　　“等着请你吃饭呗。”
　　宋庭这回知道找茬男不是找自己麻烦，接受得很坦然，头一点就跟人家走了。
　　上车一看，副驾驶那小孩儿正吧嗒吧嗒掉眼泪呢，也不知道找茬男说他什么了，给个高中小男孩呛成这样。
　　宋庭盯着找茬男面无表情倒车的侧脸，又扫到他松松握着方向盘的手。车黑人白，衬得这哥们跟个反派似的。
　　宋庭觉得找茬男挺狠的。
　　对人好的时候没脾气又贴心，插科打诨的对话也让人舒服。立场不同的话惹了他揍人毫不手软，训起人来三言两语的就能给人骂哭。
　　这种人应该特仗义，今天能为个混子外甥孤身赴宴去挑衅个至少看起来挺能打的男大学生，明天就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跟这种人混熟点，没坏处。
　　宋庭从高中起就为了生计奔波，交朋友多少都带着点不单纯的心思。他朋友一箩筐，其中五分之四都是那种“能用得上”的，在决定交往之前衡量一下这人能否为自己带来价值已经成了惯例，宋庭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打量完，宋庭开口，想问找茬男的名字，想了想，又算了。
　　医药费也赔了，白吃人家顿饭就算扯清了。到底是把自己揍狠了，虽然很没出息，但事实就是每当这人凑近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身体僵硬、心跳加速。再说这人还有个坏种小外甥，够能惹事的。
　　做朋友还是算了吧。
　　找茬男带着宋庭跟他外甥找了家私房菜馆。宋庭没来过这种地方，梁晓却看起来挺不屑的，脸拉得老长，气鼓鼓的也不动筷子。
　　找茬男哄了梁晓几句，没反应，他就不管了，一顿饭只跟宋庭说话。宋庭晚上没吃东西，这会儿也是饿了，又觉得这人没有交往的价值，只管埋头苦吃。找茬男跟谁说话谁不搭理，到后面明显都有点郁闷。但他没表现出来，一顿饭吃完，还能陪着笑脸上来说要送宋庭回家。
　　宋庭其实挺想让他送的，又怕被梁晓这小子知道了他住哪找他弟弟妹妹的麻烦。最后灵机一动让他把自己送到了中午那小诊所附近，决定自己溜达着回去，顺道散散步。
　　还不到十点，中午还算繁盛的一条破烂店铺的街就全关门了，街上没人，路灯昏暗，看起来挺适合当个案发现场。
　　找茬男说：“原来你家就住这啊？”
　　“差不多。”宋庭随便地说，应付完人家，一抬眼，看到诊所前头还停着自己那辆破电瓶车。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宋庭偏偏目光去看笑声的主人，那人也看到了他的电瓶车，不怀好意地冲宋庭看过来。路灯垂下深深浅浅的光，落在这人脸上，给人白白加了层阴影。
　　宋庭下车了，重重地关上了车门，“砰”的一声。
　　他烦躁地用脚尖碾了碾地上的石子儿，心想自己一晚上怎么净觉得这找茬男长得好看。
　　真他妈邪门。


第8章 车祸
　　宋庭年轻体壮，没两天就活蹦乱跳了，脸也消肿了，就是颜色不太好看。
　　他琢磨着重返兼职，一想跟人家找茬男要了一周的误工费，没到时候就又拿工资了好像自己多贪小便宜似的，就没去。
　　平时节假日工资翻倍，宋庭总捞不着闲时候。终于有点自己的时间，他干脆给宋霖请了几天假，带妹妹出去玩儿了一圈。本来也要带上宋钰，可人家搞对象搞得热火朝天的，天天就盼着上学呢，好说歹说都不去。
　　宋霖也假装挺不乐意的，天天念叨着初三了学习要落下了，结果一出去玩得跟个小疯子似的，装模作样带了两本书，最后全整丢了。
　　回来之后，宋庭找了个修车厂，几百块钱请了个师傅跟自己去验之前看中的那辆黑螳螂。屁股坐到螳螂身上的一刻宋庭都被自己帅到了，拉着弟弟妹妹轮流轰了一轮油门，看宋钰闷不出的也挺喜欢，心里得意劲儿迟迟下不去。
　　黑螳螂过户的第二天，宋庭就骑着它去了之前碰到找茬男的那家牛肉板面。车停在门口的时候，跟原来那小电驴不一样，看起来跟整个店面都特别不搭。宋庭满意地端详几番这黑螳螂，又透过玻璃门端详自己几眼，觉得自己今天状态不错。
　　烧退了，伤好了，面色红润，看着挺精神一帅哥。
　　宋庭多少有点找补上回在这碰见找茬男的狼狈的意思，换了坐骑就想遛出来显摆显摆。这天面馆里人还挺多，可吃完了也没看到想显摆的对象。往外走的时候倒是被个小姑娘拦住了，递给他张小纸条，宋庭捏手里一看，一串电话号。
　　大秋天的，小姑娘上身穿挺厚，下身却就一条短裤，两条腿溜直溜直的。宋庭瞟了一眼，看到她彩色缤纷的头发，认出这小姑娘是他家旁边那个干美容美发的。
　　该被显摆的没见着，倒走了个桃花运。上车的时候，宋庭想起他那谈恋爱谈得满眼冒桃心的弟弟，心想谈个恋爱也蛮好的，天天都快乐得跟个傻小子似的，又想跟这小姑娘谈恋爱的话以后他弟他妹是不是就能免费剪头了。
　　想着，宋庭给自己都逗笑了。
　　下午回学校后又威风了一把，宿舍的兄弟们挨个把黑螳螂带出去遛了一圈。晚上骑着去兼职的时候看到油被加满了，不知道哪个哥们儿做的好人好事。
　　他兼职的地方是市里新开发的一个城区，周围都高楼大厦的，全是高档小区，楼特别新。商圈里各种店铺都挺多的，看着却挺冷清。大半夜的路上车都没几辆，路灯却特别给劲儿，亮得都有点晃眼。
　　一进门，跟老板交待了几句，坐在门口给人代做PPT。快到中秋节了，店里生意却不太好，宋庭两个小时没人打扰就把手上的活干完了，也没什么事，摆弄着手机看他拍的黑螳螂照片。
　　看了一会儿，觉得有几张拍得特别帅，就挑一张发了个朋友圈。
　　这个点儿看朋友圈的人还不少，照片刚发出去就收到好几条评论，连好几天没联系的段小函都给他留了一条。宋庭看到的时候，刚想回他，那边倒直接给自己发过来了消息。
　　“病好利索了？”
　　宋庭一直想跟这人说话，又觉得这人好像挺忙的，没好意思打扰人家。这会儿看这人好像挺有空，回消息一直挺快，两个人就有来有回地发了会儿消息。对面口吻严肃又慈爱，如兄如父，而且也是个懂车的，看宋庭什么都不太了解还向他传授了点经验。
　　不过这人消息虽然罕见回得挺快，话说半道人却没影了，发什么人家也没再回他。
　　宋庭一跟这人聊天就有种认爹的冲动，很奇妙地能从他身上感受到自己未曾拥有过的父爱。放下手机之后，半天，心里都暖烘烘的，处于一种情感复杂的失神状态。
　　失神了没两分钟，刚歇下的手机又响了。
　　宋庭接起来，是关宁。
　　那头呜呜咋咋的挺吵，说在宿舍闲疯了，一群人打了会牌，越闹越精神，这会儿饿得睡不着。求他待会儿回来给他们带点热乎饭。
　　宋庭看了眼时间，不到十一点，离他下班还有三四个小时。
　　“我回去早了，到时候你们不得被饿死。”
　　“有一口总比啥都没有的强。”那头赖唧唧的，“愣子他们说要溜出去找个网吧包宿，你到时候来学校旁边那网吧找我们啊……”
　　“嗯，行。”
　　他们学校再往里点儿就是郊区，周围辟了条做学生买卖的街，但除了网吧之外都不到十点就关门了，大半夜的啥也买不着。
　　宋庭不知道在想什么，对面谢他了，又是喊“哥”又是喊“爸”的，给他一下拉了回来。
　　真他妈想知道有个爹是什么感觉。
　　宋庭又想到刚刚跟自己聊天聊一半就消失了的段小函。
　　然后跟那边笑着骂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前半夜统共没来仨俩人，给宋庭闲得快睡着了。大半夜街上人也少，宋庭轰着油门，跟小风拉扯了一会儿，才感觉清醒了一点。
　　这个点儿，也就某些24小时服务的便利店和快餐店还开着。宋庭绕到街那头去给宿舍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带食，提着大袋子小袋子的出了门，一眼却看到对面十字路口的绿化带旁边蹲着个人，猫腰撅腚、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啥。
　　整条街就他俩人，宋庭没忍住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却发现不对劲了。
　　这怪人不是找茬男吗？
　　好家伙，这人怎么总是出现在自己意想不到的地方？
　　宋庭震惊地观察了一会儿贴在绿化带上姿势怪异的男的，一开始还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人了。直到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了这人停在路边的四个圈。
　　宋庭本来没想怎么着，扶上车把时突然灵光乍现，想着机会大好，这能不跟人炫一把？他特意多骑了一条街去调头，拧着油门朝着绿化带旁边那男的冲过去，打算快要贴近人家的时候嘀他两声，然后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拐个弯绕到马路那头，在被他目睹了自己这飒爽英姿之后留给他一个疾风背影。
　　离找茬男越来越近，宋庭心里头暗爽，距找茬男还剩好几米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按了两下喇叭，找茬男反应却很迟钝，半天，才转过身看他。
　　宋庭对找茬男展露出一个微笑。
　　段小函晚上有个应酬。
　　哪个经理揽的局，请几个工程部门的人喝酒，互相虚与委蛇，一个个的全夹着尾巴做人，里里外外的装孙子。段小函最年轻，身边人呼啦啦全招呼他喝酒，灌了半斤白酒下去，段小函跑厕所扣着喉咙吐了一回，然后扒拉着手机打发时间。
　　好几个工作上的电话都没接着，段小函看都不想看。胡乱在几个软件里划拉了半天，看到面条子发了张摩托的照片。
　　想到面条子那小破电瓶车，段小函勾着嘴笑了笑。
　　又想，没进社会可真好，不用做错了就会损失惨重的选择，不用成天到晚跟一群是人是鬼都不清楚的老哥们打交道，也不用扣着喉咙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就为了再灌新的进去。
　　他蹲在马桶旁边给宋庭发消息。蹲得腿都麻了。
　　隔间的门突然被人拽开，段小函吓了一跳，一晃，手机掉到了马桶里。
　　段小函连着骂了好几声，先看眼身后的人，不太好发脾气，跟他一个局，是业主的人，他不能得罪。这老哥上来就揽他的肩膀，呼吸间酒气都喷到他脸上。
　　段小函心里一阵厌恶。
　　“啊……是小段，你跑这儿蹲着干啥……”
　　话没说半句，直接对着段小函的脸连着打了几个酒嗝。
　　段小函皮笑肉不笑。
　　“赵哥，我这不来上个厕所，手机掉进去了么……寻思着怎么捞一下。”
　　“这还用寻思？”喝多的人说着，一弯腰，头都快趴到马桶沿上，伸手就进去掏，半天，举着部还往下滴水的手机出来了。
　　段小函道了声谢，实在不想伸手去接。
　　没想到这个姓赵的直接就把手机往他衣服上蹭，抹了他一身的马桶水。段小函忍住想把这人的头按回去的冲动，心想反正也没什么区别了，捏着两根手指赶紧把手机塞进了兜。
　　这醉鬼却又把手伸到他兜里去够他的手机。
　　“老弟……这你可不够意思了，光嘴上说谢谢，不得表示表示啊？”
　　段小函心说我没揍你就不错了，还想要表示。
　　手机是捞出来了，你他妈抹我一身马桶水，莫非还想让我跪下来给你磕几个？
　　段小函低头看了看眼睛底下这个晃动的光头，亮得恨不得能照人，感觉有点儿手痒。
　　他面无表情，故意恶心人。
　　“怎么表示？我亲你一口？”
　　这个姓赵的明显是喝多了，从一进来就开始耍酒疯，听段小函这么说，上下打量他一番，完了还真的点点头，表情甚至挺羞涩。
　　段小函见他这样，没恶心着别人，倒是把自己恶心够呛。他含糊地说了声“行”，然后一手掰过这人脑袋，一手在这老伙计反着光的地中海上头弹了个带响的脑瓜崩。
　　弹完，转身就走。姓赵的头顶个大红印子，跟在他后面，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半夜，局终于散了，几个人挺着肚子问段小函是去洗脚还是去唱歌，段小函一听，趔趄着就往地上倒。几个老油条七手八脚把他扶到车上，不知道谁还在他腰上蹭了两把，真他妈是男人堆里混久了，男女都分不清了。好歹有个有良心的，给他叫了代驾。一群老家伙们说着段小函“年纪轻轻就不行了”，然后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段小函慢慢从座位上爬起来，整理整理衣服，对司机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路上已经没有人了，来往的车都没几辆。
　　段小函倚着车门向外看，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司机看他喝多了，开得不快，刹车也特别稳。再过个路口就到家了，前头突然冲出辆车来，司机减了速。
　　段小函看到有个什么黑色的玩意儿一闪而过，钻到了绿化带里。
　　“师傅，”段小函开口了，“把车靠路边，等我一下。”
　　那司机见多了他这种醉鬼，以为小伙子要下车吐呢，就给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人摇摇晃晃地朝着路边的绿化带去了。
　　段小函觉得自己没醉，这不，还能夜半拯救拯救路边的小流浪猫呢。
　　他头快沉到泥地里，终于看到绿化带灌木里躲着只小猫，眼睛还带反光的，跟俩手电筒似的。
　　他对小猫吹了个口哨，猫没反应。
　　他“猫猫”地喊了两声，猫没反应。
　　他“嘬嘬嘬”地嘬这猫，猫迟疑地动弹了一下。
　　段小函见这招有用，一边轻轻拍手一边嘬嘬，嘴唇都嘬累了，小猫终于有点要出来的意思。
　　正高兴着，不知道从哪冲过来辆傻逼摩托，嘀嘀嘀嘀地直按喇叭，给小猫又吓回去了。
　　段小函一开始本来没想搭理，可那喇叭就跟专门摁给自己听一样，离他越来越近。
　　段小函心想这大马路这么宽，他都快钻人家绿化带里了，总不能是挡着人道了。
　　他不耐烦地转过去看那摩托。
　　然后被人家一把掀进了旁边的绿化带里。


第9章 小函
　　宋庭连人带车倒在地上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疼，而是耍酷失败的羞耻。
　　丢人，太他娘的丢人了。
　　上一次这么丢人还是被这男的摁在地上当众挨揍的时候。
　　随后痛感上来，丢脸的事就暂且被宋庭扔到一边儿了。宋庭歪在地上缓了那么几秒钟，挣扎着起身，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稀罕得不行的黑螳螂，心跟着身体一块疼了一会儿。
　　不是验过车了么？也没说有毛病啊，怎么突然就熄火了？
　　宋庭又去看那个被自己撞飞的人。
　　这小子比自己惨多了，浑身颤抖着，皱着眉闭着眼，这还没缓过来呢。
　　好歹熄火之后自动减了速，不然就算有这绿化带拦着，人都得飞出两米远去。
　　段小函上半身倒在灌木丛上，压倒一片，勉强睁开眼，疼得眼眶子都红了。他颤抖着睫毛去看肇事者，刚想张嘴骂人句“傻逼”，在看到肇事者的是谁后却愣住了。
　　“他妈的……怎么又是你？”段小函喝了酒，脑子也转不过来了，“你撞我干什么？”
　　宋庭脸都红了，赶紧掏手机想叫救护车，结果一摸兜，手机不知道掉哪去了。
　　他满地找自己的手机，一动，浑身跟散架了似的。段小函看他这样，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抬着手举到眼前，却发现开不开机了。
　　他想起这手机的遭遇，嫌弃地把它扔到一边，然后叫宋庭。
　　“我车停旁边了……车里有代驾，叫他送咱俩去医院。”段小函疼得直抽气，“你还能走路么？”
　　宋庭微妙地被这人口中的“咱俩”戳了一下。
　　“哦……能、能。”
　　宋庭哪好意思说不能，给人家撞了，就算是爬也得爬过去。他撑着倒在一旁的摩托慢慢起身，迈步过去，每一步走得都跟骨架打碎了重新组装似的。
　　敲敲四个圈的车窗，驾驶座果然坐着一大哥，正低着头玩消消乐呢，车主快死外边了都不知道。
　　把情况大概跟他说了一下，大哥还挺热心肠，火急火燎下了车，一路小跑地去扛那车主。宋庭也慢慢踱回去，寻思找找自己手机，给保险打个电话什么的。
　　过去了，代驾大哥还没把那找茬男弄起来，看宋庭过来，跟人解释。
　　“他这只胳膊动不了，我怕他是骨折，不敢背。”
　　宋庭看见了自己手机，捡起来，啥事没有。
　　他先跟关宁他们说了一声，又去翻保险公司的电话。
　　“你避着他那条胳膊给人抱起来。”宋庭建议道。完毕，看了看大哥瘦小的体格，虚虚问他：“行么？”
　　大哥咬牙道：“我试试。”然后就去抱那个灌木丛上的人。段小函不被碰都疼，被碰了疼得更厉害，他咬牙挺了挺，那大哥却没把他抱起来，白折腾一回。
　　宋庭在旁边说：“不行，我还是叫救护车吧。”
　　那找茬男冷汗都下来了。
　　“别、不至于……”
　　他伸出那只比较健康的手，“能扶我一把么……我试试自己走。”
　　大哥赶紧过去把他这只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
　　宋庭看他俩这费劲的样，即使浑身还疼着，也拖着步子绕过去，躲着找茬男那只坏胳膊，从后面去抬他的肩膀。
　　一靠近，就被他身上的酒味狠狠呛了一下。
　　“你喝酒了？”宋庭问。
　　找茬男小声“嗯”了一下。
　　三个人齐心协力一起使劲，终于让段小函后背脱离了灌木丛。段小函借着俩人的力走了几步，看到了什么东西，停下了。
　　宋庭还以为这找茬男是疼得走不动了，安慰地对着他肩膀又拍又捋的，找茬男侧头看他，眼睛很近地直视过来，跟汪寒潭似的，里头不知道是冰还是光。
　　他下巴点了点某个方向，“小猫。”
　　宋庭顺着他说的方向去看，看到自己给关宁他们带的吃的撒了一地，一只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小黑猫正趴在上头忘情地啃着。
　　找茬男又说：“带上它，搁我车里。”
　　几个人都不知道怎么终于折腾到了医院，这那地检查了一通，摔得那么疼，居然什么事都没有。不过那找茬男的右胳膊确实骨折了，倒是不太严重，就打了个石膏，也不用住院，说让回去好好养着。
　　找茬男被带去处理的时候，宋庭自己检查完了，就在一边儿处理手边的烂糟事儿，接二连三打了好一炮电话，车拉去修了，沟通了一下责任和赔偿问题，然后又跟辅导员请了两天的假……等事儿全办完，天都亮了。
　　宋庭叹了口气，寻思着假再这么请下去，恐怕这学年的奖学金都不保了。
　　他靠着门口的柱子望了会儿天，瞅着云开始翻白，折回去找那找茬男，准备对其进行一些没有实际作用的赔礼道歉。
　　找茬男连病房都没安排，还不如自己上回发个烧的排场大。他吊着一只胳膊，正在某个科室外头排队等着叫号，往走廊的小板凳上一坐，看起来苦大仇深的。
　　宋庭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位置，看到这人正拿着张湿巾狠劲儿地搓自己的手机。
　　他身上的酒味儿比之前淡了点儿，宋庭也不确定这人晚上喝没喝醉。
　　他看这人一只手不方便的模样，干笑几声，建议道：“要不我帮你擦吧。”
　　找茬男没说话，看起来挺疲惫的，沉默地把手机递给了宋庭。
　　宋庭接过手机，看这手机亮得都反光，也不知道他擦个什么劲儿。
　　找茬男低头看他擦了一会儿，贴心地为宋庭解释疑惑。
　　“哦，这手机之前掉厕所里了。”
　　宋庭手抖了一下。
　　也没说什么。
　　“那个，”过了一会儿，别别扭扭地问：“你还疼吗？”
　　找茬男侧头看他，眼神说清醒好像又不太清醒。
　　“疼啊……”
　　宋庭听他这好像撒娇一样的动静，更别扭了。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干巴巴地解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废话，”这人脸上不是好笑，“你撞我，不还是给你自己找麻烦吗？”
　　宋庭悄悄瞥这人，他隐约觉得这人可能生气了，可跟上次揍他那回不同，从表情上一点儿看不出来。
　　“啊……”
　　段小函看宋庭擦得差不多了，拿回自己手机，像之前宋庭跟他掰扯账一样地点开自己的请假批示和代管委托等等证据，打开个小计算器噼里啪啦地算他除了这点儿微不足道的看病费用之外的误工费、看护费。宋庭在旁边听，越听越想肇事逃逸。
　　妈的，他还以为这个逼在工地搬砖呢，没想到人家是个管人的，挣的还挺多。
　　这一骨折，虽说不算严重吧，怎么也得耽误上小一个月，再加上一天二百块的陪护费，宋庭那点儿积蓄全折进去也不够赔的。
　　宋庭考虑要不要去卖血或者卖个肾了。
　　其实真划责任的话可能用不着他赔这么些，就是闹不好得打场官司。但之前宋庭就是这么敲诈找茬男的，如今因果轮回，他还真不太好意思跟找茬男讲这个道理。
　　宋庭尝试降低价格。
　　“看护费这么贵吗，你不是还没找护工么。”
　　“我是按最低市场价算的。”
　　宋庭硬着头皮。
　　“不行别找了，我照顾你得了，我特别会干活……”
　　找茬男斜着眼睛看他。
　　“你不是学生吗？有时间？”
　　“我课少……再说也不用全天在你旁边吧。”宋庭想了想，打算先从存款里拨一半出来，“至于剩下的，分期赔偿行吗？”
　　找茬男垂着眼思考片刻，没说不行。
　　宋庭见这事有门儿，得寸进尺。
　　“或者卖身还债也行……”
　　他把胳膊举起来给人展示肌肉。
　　段小函看了看这个抬手摸自己肱二头肌的人，不知怎么又想到他外甥最初对这人“同性恋”的污蔑。皱了皱眉。
　　“卖身？”
　　宋庭也没看出这人想多了。
　　“比如等放假了给你去工地干活什么的……这种一天能抵多少钱？”
　　段小函没什么表情。
　　“等你放假已经上冻了，开不了工。”
　　宋庭放下胳膊，沉默了。
　　段小函看这人脸都憋绿了，最后也只憋出来声“操”。
　　浑身都疼，尤其骨折的那条胳膊，跟断了似的。
　　他刚刚还觉得挺倒霉，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却特别想笑。
　　看这哥们儿愁眉苦脸地在这逞强，别提多有意思了。
　　“看把你愁的。”他勾起嘴角，“你不前两天还说自己是小孩么？谁家小孩儿犯事了全靠自己解决啊？你家大人呢？”
　　段小函想起他那外甥，别说不小心撞个人，连打架都是家常便饭了，也不敢告诉他妈，就天天让自己跟他后面给他擦屁股。这面条子也就比他外甥大个四五岁，要闯荡多了，就连出了车祸都不带知会家里人一声的。
　　宋庭听了他这话，眼神挺怪异。
　　“就、没钱啊……”
　　又低声下气，“宽限宽限行吗……”
　　这边求着人，宋庭根本没报什么希望，其实已经划拉开手机打算找朋友借钱了。
　　段小函倒也没想真的刁难他，就是看前几天还是自己巴巴往这拽的二五八万的人身上凑，人家还躲什么似的躲着他，不过是被撞了一下，局势就完全逆转了。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一抬眼，看到面前叫号的显示屏已经排上了自己的名字，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宋庭目光下意识地跟着段小函移到了前头的显示屏上。
　　段小函眼见着他僵了一下。
　　他点点头，“嗯，我考虑考虑。你先在这等我一下。”
　　“啊，你……”
　　话还没说完，叫号系统里便传来机械的女声。
　　“35号段小函。”
　　段小函看着宋庭缓慢地转头看自己，眼珠子暗暗的，什么情绪都有。
　　他吹了个口哨，拍拍宋庭肩膀，进去了。


第10章 澡堂
　　宋庭郁闷坏了。
　　找茬男怎么就是那个段小函啊。
　　有这样的人吗？刚揍完他就守在他床边儿忙前忙后地照顾，就这么爱给自己找活干？
　　再说看自己误会他怎么也不解释一下，这不逗傻小子玩儿呢吗？
　　宋庭一想自己暗地里还偷偷把人家当他爹的代餐，更郁闷了。
　　段小函一出来，看到宋庭这么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小模样，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
　　宋庭看他吊着个胳膊还有心思呲着个大牙朝自己乐，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被揍的事儿这下更是扯平了，还把人家撞折条胳膊，宋庭多少有点儿过意不去。
　　他瞪这人，“你他妈有病吧，”然后调出手机里段小函的微信名片，为自己的愚蠢恼羞成怒，“你这么年轻一小伙儿怎么微信整得跟个老大爷似的？”
　　“老大爷？”
　　段小函冲宋庭招手，俩人并排往外走，到底是年轻人，这才几个小时，也就喷了点云南白药，这会儿就没多大感觉了。
　　刚撞上时疼得都有点儿走不动道，现在感觉起来也就像摔了个屁股墩儿。
　　“你在微信上不还一口一个‘哥’地喊我吗？怎么这会儿倒成了老大爷了。”
　　“瞎客套呗，不然管你叫什么？爷爷？”
　　“那折中一下，”段小函不怀好意地笑，“喊我爸爸就行。”
　　宋庭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地看着这人。
　　看着他微微翘着的嘴角，笑眯眯的眼睛。他这会儿嘴也不红了，而是刷白刷白的，眼睛底下挂着俩黑眼圈，配上他那苍白的脸色，跟个活鬼似的。
　　宋庭有点烦躁地催他。
　　“行了，喊你个哥就够面子的了……赶紧回家。”
　　“啊，”段小函把自己的车钥匙递给宋庭，还是笑，“我的弟，会开车吗？”
　　宋庭被这人笑得心烦意乱，赶紧从人手中接过钥匙。
　　“会。”
　　宋庭确实会开车，不过暂且还停留在理论阶段。
　　当初他一高考完就把这那乱八七糟的证都考了个遍，寻思着以后忙起来肯定没有时间考试，趁着有空准备准备，有备无患。
　　但他自从考完科三就再也没摸过方向盘一下，想起步，结果连手刹都忘了拉。段小函却看起来对他放心得很，上了车，先猫腰撅腚找了会儿猫，一看小猫窝在后座上睡得四仰八叉，没在车里拉也没在车里尿的，挺高兴，往副驾驶一靠就闭上了眼睛。
　　宋庭在驾驶座上捣鼓半天，想踩离合，发现人这车是个自动挡。好一通研究，最后终于晃晃悠悠开了出去，时快时慢的，把后面那小猫都轰醒好几回，“喵喵喵喵”地一直叫唤，旁边这老哥却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段小函住的地方离昨天事故现场挺近，拐个弯就到。就宋庭这踩脚刹车恨不能给人颠出来的技术，好歹是没再来场车祸，平安到了家。
　　宋庭停车，发现副驾驶这哥们儿都睡蔫耷了，叫了他两声，一睁眼，脸色特别差，眼睛通红，挂满了血丝。
　　宋庭都心惊一下。
　　“我操，你没事吧？”
　　段小函扯扯嘴角，似乎想笑，但不知道是累还是怎么着，总之没笑出来。
　　“都骨折了，能没事吗。”
　　声音也哑了，跟他妈重症感冒似的。
　　这人虽然这么说，也没当回事。往后座探头看了看，一弯腰，一把给小猫拎了起来，揣着就往楼里走。
　　走两步，看宋庭没跟上来，回头叫他。
　　“来啊，护工，给我开门。”
　　宋庭看看这人，一手漂白的绷带，一手黢黑的小猫，是挺忙的，赶紧上去跟在人家旁边。
　　段小函就住在这新城区的某个高档小区里头，很大的两居室，带个书房。一进屋，客厅的落地窗直接把外头湛蓝的天空映到反光的地板上。厨房又大又空，空落落地架着口锅。
　　屋里没多少东西，所以虽然摆放得随意，倒是也不显得乱。
　　一进屋，段小函把小猫往宋庭怀里一扔，然后在各屋转悠了一圈关上了窗。完事就边脱衣服边往浴室走，衣服扔了一地。
　　宋庭把猫轻手轻脚放在地上，小猫立马撒着欢儿跑了起来，不知道钻哪去了。
　　“帮我下碗挂面，荷包个鸡蛋，再搁几根青菜，冰箱里都有。”路过宋庭时，段小函问他：“你会煮面吧？”
　　宋庭看他连表情都没有的在这支使人，完了抬脚就往浴室迈，赶紧把人叫住。
　　“你要洗澡？”
　　段小函“嗯”了一声。
　　“能洗么？再把胳膊洗坏了。”
　　段小函看起来挺不耐烦，随口应付，说的话跟没从脑子过似的。
　　“已经坏了，再坏能坏哪儿去。”
　　宋庭一瞬间都有点难以把这个人跟微信上面那个四五十岁的稳重形象联系起来。
　　“待会儿洗吧，我看你好像还没有醒酒。”
　　“不行，难闻。”
　　段小函在外头还撑着，假装挺有个人样的。一回家劲儿全上来了，不知是隔夜的酒劲儿还是应酬的累劲儿，总之装也懒得装，听宋庭管他，干脆不理人了，进了浴室就“砰”地把门一砸。
　　宋庭在门口听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也不知道他关心人两句怎么还莫名其妙冲他摔上门了，明明平时看着脾气挺好一小伙。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把人薅出来，一想他这一身酒气估计也挺难受，又这么大人了，应该不至于在里头把自己洗出个好歹，便洗了把手给人下面去了。
　　结果荷包蛋还没成型呢，宋庭就听到有人喊他。
　　重新站到浴室门口的时候，段小函一改几分钟前摔门的气势，喊他进来，跟在里头被人揍了似的，声音蔫得不行。
　　宋庭实际不太想进去，潮了吧唧的，想到穿着整齐的自己被包围在黏糊湿润的空气中就有点儿难受，而且还要被迫近距离观摩男人的裸体。
　　可眼下里头待的那个醉鬼杨过毕竟跟自己还有债务关系，无视人家的需求也不太好。
　　一进门，浴室确实潮湿，好在视线没有直接受到裸男的冲击。这人还挺会享受，躺在个全是粉色泡沫的浴缸里，翘着条小腿，把带着石膏的那条胳膊搭在一边，露出半截胸口。
　　浴缸上架着挡板，挡板上立着块平板，正在放一部外国的片子。
　　见宋庭进来，这人闭了闭眼，呼出口气。
　　“把猫拿出去。”
　　宋庭这才感觉脚边有什么玩意儿扒拉他，低头一看，小猫正缩在墙角，被水淋了个半湿不干。
　　原来小东西跑这来了。
　　宋庭想笑，他问段小函：“你家吹风机在哪？”
　　段小函指了指洗手台下面的柜子。
　　宋庭把小猫捞起来搁到腿上，给人家扒拉着吹干了毛。这小猫一开始还表现得有些抗拒，到后来毛都干了，还不乐意从宋庭的腿上下去，呼噜呼噜地喘气儿，跟个摩托车似的。
　　段小函看宋庭给小猫吹毛，觉得他手法挺好，又轻又温柔，便没让宋庭出去，又支使着他过来给自己洗头。结果这人对他跟对猫一点儿不一样，拉着花洒就劈头盖脸给他往下浇，洗头膏进得眼睛耳朵哪哪都是。
　　段小函想骂人，又懒得骂，挺了一会儿，竟然觉得这感觉好像还不错。后面那人的大手在他头上海搓了一阵，甚至有点按摩的效果。段小函闭着眼睛，差点就睡着了。
　　段小函懒洋洋地夸宋庭，“你是不是在理发店干过。”
　　其实宋庭高中的时候还真在理发店当过一阵洗头小哥。
　　所以他没听出来这是个玩笑。
　　“嗯，你怎么知道？”
　　段小函听他这语气，笑了一下。
　　“我靠，真的啊。”
　　他被这勉强算个专业人员的洗头小哥伺候得挺舒服，便放心地把自己健康的那根手臂递过去。
　　“那你有没有在澡堂子干过，再帮我洗一下胳膊。”
　　“这个没有。”宋庭看段小函自己也洗不着左胳膊，便顺道从浴缸里捞了把泡沫给人搓了两下。
　　“澡堂子挣钱多么？”宋庭随口问。
　　段小函想起他遇见的那些个热衷于往洗浴中心跑的老板们，皱眉冷笑了两声。
　　“得看在那干什么了。”
　　“干什么挣得多？”宋庭给人洗完，把手上的泡沫顺手抹在了段小函干燥的脖颈上，“我干得了么？”
　　段小函瞥一眼从他侧面收回去的手。心想姓宋的这小子在这他妈的装啥呢。
　　但其实宋庭真没什么想法，他也是一宿没睡，这会儿脑子几乎空白一片。尤其刚又欠了一屁股债，给他愁的，真的在考虑跟这位社会人士了解了解行情，就寻思着实在不行放假去找个澡堂子给人搓澡算了。
　　而段小函被人冷不丁摸了把脖子，正觉得很痒，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加上这人在这跟他一本正经地装纯情，他脑子里再次浮出他外甥曾经对这人的指控。
　　明明知道一定是梁晓的谎话。
　　“同性恋”、“骚扰”……
　　这两个词突然加大加粗地蹦到了段小函脑中。
　　他的厌恶刚没缘由地起了个头，却看到宋庭在旁边洗手台洗了把手，已经推门往外走了。
　　他下意识地叫住人家。
　　“哎……你怎么就走了？”
　　宋庭回头看段小函。
　　“还干什么？”
　　段小函看到他的表情，平平静静、毫无波澜。
　　他所有的情绪一下子都回去了。
　　心想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敏感，俩大老爷们儿，让人摸把脖子就唧唧歪歪地多想。
　　这宋庭跟他那娘们唧唧的姐夫可太不一样了，给他洗胳膊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伙计手上还有茧子呢，比爷们儿还爷们儿，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他放心了。回想了一下自己跟别的男的平常是怎么相处的。
　　又搂又抱，又说又闹，摸哪儿都没事……总之特别自然。
　　他决定跟宋庭也找找这种“自然”。


第11章 枪声
　　宋庭见段小函叫住自己，也不说话，有点儿急躁地皱了皱眉。
　　他确实着急出去。急得他连澡堂子的行情都忘了问完。
　　原因很简单，他想起自己火没关。
　　锅里还卧着个没成型的荷包蛋呢，出去晚点那蛋的清儿就得散，锅上还扣着盖子，别再溢了锅。
　　这时浴缸里那个懒懒散散的人说话了。
　　“你过来。”他说。
　　宋庭听这颐指气使的语气，本来想呛他两句，再看一眼这人吊着的右手，什么都没说，耐着脾气过去了。
　　结果到了人跟前，这人却特别不要脸地把身体一展。
　　“你技术不错，再帮我洗洗别的地儿。”
　　宋庭差点转身就走。
　　“别的地儿你自己够不着吗？”
　　“后背，”段小函听也没听他说话，自顾自指了指自己石膏，“一只手太费劲，给我抹两把。”
　　说完，往前靠了靠，把后背露出来。
　　宋庭垂眼看这人刻意前倾给自己留出来的后背，又顺带扫了一眼背上面的脖颈。
　　平时不脱衣服的时候也没见着他黑，宋庭还纳闷这人天天在工地干活怎么拥有如此正常的肤色。结果一看这人后背，与脖子的连接处确实有一道晒出来的界线。而躲在衣服底下的肉则根本白得不像话，看来也是被晒了，但因为本身就白，所以不太明显。
　　不过这人虽然白，又不细皮嫩肉，看起来确实是能给人抡倒在地摁着揍的身体。
　　宋庭压根没抬眼。觉得这道晒黑隔开的身体界线看起来真他妈莫名其妙的性感。
　　脖颈修长、有力，背上的肌肉线条流畅美观，中间一条背沟明显得让人想往里劈个手刀。再往下又是那截细腰，埋在粉色的泡沫里看不太全，有点若隐若现的意思。
　　很有看头的身材。宋庭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宋庭看着看着就又开始手痒，跟有小羽毛搔一样，抓心挠肝的，总之特别想摸一把。非要形容的话，类似看到可爱的小动物想把自己埋进去的那种痒，从手心痒到胸口，憋得人都有点儿难受。
　　“来啊，使点力气。”里头的人说话了。
　　宋庭回神，“嗯，行。”
　　他本来就想摸，关键这回还是这身体的主人主动请求让他下手，他也就没跟人客气，一伸手，结果不知怎么却先对着人背沟劈了一掌。
　　段小函等得都有点要睡着，被这一手刀劈了个措手不及，差点没趴到水里去。宋庭也没想到这人是一点儿力都不使，眼看人要倒，赶紧搂住人的脖子给人拉回来。这人头发才刚洗完，直往下滴答水，这会儿被宋庭往回拽，头直接扣到了他肚皮上，蹭得他半件衣服都湿了。
　　段小函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你干什么？”
　　宋庭收回手，按着段小函的肩膀往前压，在间隙里给他抹了两把后背。
　　“给你捶捶背，舒缓筋骨。”宋庭瞎扯。
　　“操，差点给我捶水里。”段小函笑骂，“我还以为你突然想起之前咱俩干架的事，要给我揍回来呢。”
　　“哪能啊？那不趁人之危么？”宋庭随便环顾了一下这间小浴室，“再说哪有在这地方干仗的，这小浴缸够俩人折腾的吗？”
　　“够啊……”段小函暧暧昧昧地道：“俩人在浴缸里折腾的事儿还少啊。”
　　“净他妈瞎扯。”宋庭冲这人肩膀来了一拳，“俩男的在浴缸里折腾的事儿我可没听说过。”
　　段小函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所以他刚刚那话纯粹就是跟这个看起来同样挺爱开玩笑的人插科打诨中顺嘴溜出来的，可被宋庭这么一说，他莫名就想到了自己的姐夫。
　　他妈的，不知道那个逼有没有在浴室里被人玩儿过。
　　段小函想起他姐夫就来气，抬着眼睛去瞥宋庭，结果一下跟这个纯情到连说句带色的话都反应不过来的人来了个直愣愣的对视。
　　他脑中突然不受控制地又跳出“同性恋”三个字来。
　　然后顺道就不受控制地把他此刻脑中姐夫的脸换成了宋庭。
　　想了几秒，把人家此时此刻木讷中透点不耐烦的表情都补得有滋有味的，段小函惊觉自己变态，赶紧掐断脑中画面。
　　听这小子刚刚那话，估计人家连俩男的可以搞对象都不知道。
　　就这么个特纯情一大学生，天天被自己在这意淫些有的没的。看来该被揍一顿的是他才对。
　　段小函心中愧疚暗涌，想找补，可看着宋庭这呆逼样儿，不知怎么说出来的话却特别欠揍。
　　“这不就听说了，用不用我给你找点儿案例，看看两个男的是怎么搞的？”
　　段小函看着好像挺有经验，其实他自己也是发生了他姐夫的事才自己偷摸去查的。想当初可是没少去各种论坛问，甚至还看了几个片儿来解答疑惑。不过没从头到尾看完，也就是拖着进度条了解了个大概。
　　宋庭听了，眉头一皱，果然又给他来了一下子。
　　“别他妈恶心。”
　　恶心。段小函品了品这个词。
　　感受对接成功。段小函放心了。
　　宋庭本来心里就憋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儿，给人发了狠地擦几下背，一看背都红了，正心虚地盯着人家后脑勺看，一下被人逮了个正着。
　　他总觉得这人赤身裸体地在这说这种话特别怪。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咋这么……”
　　话没说完，宋庭想不到词了。
　　这么什么？宋庭想说这么骚，觉得不太恰当；这么招人，又好像变相地说自己被他勾引了似的。
　　不过确实有点招人。宋庭低头看他，不然自己怎么老生出种莫名其妙想摸他的冲动。
　　想完，他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真是魔怔了……明明是个男的。
　　段小函笑了两声，好像还挺得意，问他未说完的形容词是什么。
　　宋庭面不改色，给了个相似的答案。
　　“之前没发现你这么招人烦。”
　　“是吗，”段小函感觉自己刚刚被宋庭那捶按得有点往下滑，一只手扶着浴缸的边沿往上挪了挪，“意思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你印象还挺好呗？”
　　宋庭想到之前自己在大排档挨的那顿胖揍，想说话。
　　却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感觉自己摸到了之前这人一直藏在泡沫里的一截小腰。
　　浴缸本来就滑，之前段小函上半身都快躺进去了一半。后来他往上坐了坐，位置一变，宋庭搁在这人背上的手便一下子滑到了人家侧腰上。
　　脑子里好像有根弦震了震，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攥起手就朝人家腰使劲儿捏了一把。
　　捏完，底下的人一抖，宋庭自己也愣了。
　　操。宋庭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他妈的，跟人家熟么你，对着个断手的男的也能耍流氓。
　　宋庭尴尬了，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半天，谁也没说话。朦胧中，耳边突然应景地传来了黏黏糊糊的亲嘴声，顺着声音一看，原来是段小函放的那部片子，男女主人公穿着暴露，正靠在一个游泳池旁边抱着接吻。
　　宋庭看了两眼，俩人还亲个没完没了了，那女的手指不停起伏地抓男的后背，紧接着男的把女的一拢，抱起来就往室内走。
　　危险！危险！
　　接下来俩人要干什么不言而喻，一开始还以为是个文艺片，结果半道儿整出个这事来，姓段这小子有片儿自己偷着看得了，还把他叫进来共赏。他俩也就是个干仗又撞车的关系，一起看这玩意儿合适吗。
　　低头看一眼，周围的空气又温暖湿润，镜子氲了层水汽，浴缸里全是粉色的泡沫，泡沫之中还躺着个赤裸的人。真他妈要多有氛围就多有氛围。
　　宋庭觉得自己好像都有点来感觉了。
　　他假装跟人无所谓地开玩笑，妄图打破这暧昧的氛围。
　　“你小子是洗澡啊还是来干别的了。”
　　底下段小函也顺着他的玩笑话往下接。
　　“洗浴标配么……”
　　段小函只是随口一说，宋庭却一下回想到之前俩人谈论的澡堂子的话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这个逼真坏啊，他跟人认真讨教行情，这人跟他到处扯黄腔。
　　话说当时自己说的什么来着？宋庭想了想，没想起来。
　　段小函眼睛看着片子上的两个人亲热。他也尴尬，但不是尴尬这个。这片子他之前看过，虽然有点激情戏，其实是个正儿八经悬疑片，后面这俩亲嘴的人一到床上就死了一个。
　　他只是觉得这情况特别别扭，又不知道别扭在哪儿。
　　好像从宋庭在他脖子上擦了把手之后他就一直不对劲。寻思着把这诡异的氛围往回拉拉，反而更怪了。
　　低头看一眼，还他妈到处是粉色泡泡，一开始明明只是因为懒得自己动手抹沐浴露，往里扔了个不知道谁留在他这的浴球。这会儿倒给他俩造上景了。
　　他伸手捞了把泡沫，听见宋庭在自己后边儿幽幽地说：“你还挺讲究。”
　　段小函听到这人毫不在意的声音。
　　他一下顿悟了，别扭的原因就在于这种稀松平常、明明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该觉得别扭。
　　他觉得是自己对宋庭太避讳，先入为主地用“同性恋”的目光打量人家，稍微有点儿什么就琢磨半天。不就是蹭了把脖子捏了把腰么？大学时候跟哥们儿一起去澡堂子闹得比这厉害多了，当时也没见自己扭扭捏捏地想这么多啊。
　　怎么想这人都根本没一点儿那个意思，直得快赶上他们工地的钢筋了，要让他知道自己这样想他，不定得给人恶心成什么样呢。
　　看这人浑身上下都那么无所谓的模样，让他来给自己擦个背，好家伙，上来就先捶了他一把，多么经典的直男间开玩笑的把戏……
　　俩大老爷们儿大大方方地小打小闹谁往心上搁啊，过于小心翼翼的自己才不正常。
　　宋庭眼见着片子里的男主角把女主角放到了床上，他赶紧擦擦手，压下情绪。
　　“行，没事儿我出去了。剩下你自己解决吧。”
　　段小函刚把歪门邪道的心思收好，看宋庭这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知道他是误会了这片子的性质，立马乐了。
　　逗弄人的心思一起来，一下就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全盖过了。
　　他想着多少拖延点时间，让宋庭看到这俩人正亲热着突然被枪崩死的那一幕。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剧情的时候，被前后的反差和画面的血腥恶心得晚饭都没吃进去。
　　来都来了，哪能让这人把最精彩的部分错过。
　　心里随便编了个借口，他打算让宋庭加深误会，等到枪响的时候崩他个措手不及。
　　“这就走了？”
　　他随口胡扯。
　　“你之前不还想知道在澡堂子干什么挣得多吗？”
　　宋庭都快走到门口了，听这人跟他说话，一回头，就看到浴缸里的人轻佻地对他笑。
　　他一怔，然后盯着这个说话的人。
　　浴缸里的人也侧头看他。这人头发有点儿长了，湿漉漉地垂着遮眼，便顺手捋了一把。
　　头发湿着，有两缕贴在额头上，还顺着下巴往下滴水。眼角瞟红，勾着个嘴，笑得跟个小妖精似的。
　　刚刚还憋得挺好的那股劲儿突然全往头上涌，脑子“轰”的一下，炸了个响，跟有人往里扔二踢脚似的，震得人连着胸腔一起发麻。
　　“什么？”宋庭听见自己这样说。
　　浴缸里的人嘴唇明明没色，但看起来还是嫩。他嘴一张，说了几个字。
　　片子里呼哧带喘的，开始传出细碎的呻吟声。
　　操。宋庭在心里骂。
　　“正好到这了，”那人指指片子的画面，“你留下来看看，提前观摩一下他们业务的主要内容。”
　　操。
　　宋庭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段小函微翘的嘴唇。
　　片子里突然传来阵急促的音乐，原本还在亲热的女人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随即便是“砰砰”几声枪响。
　　音乐骤停，枪声也停了，浴室一下变得特别安静。安静到宋庭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续在枪声的后面。
　　跟突兀的枪声一样震耳欲聋。
　　怦怦怦怦怦。
　　段小函突然对他吹了个口哨，宋庭回神，看到这人调笑的目光勾着扫自己的下面。
　　“行啊你，够重口的。他让人一枪崩死了，你倒站起来了。”
　　宋庭恶狠狠地瞪着这人，说不出话来。
　　有病吧？他想，这他妈是个男的啊。
　　货真价实，身体梆硬，在人家背上捶一下自己手还会疼的男的。
　　这男的眼睛弯弯的，对他说了个名词，看他木个登的没反应，解释道：“这个片儿的名字。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宋庭还是死死地盯着段小函，没看一眼片子里血腥的场面。
　　半天，终于说话了。
　　“操他妈的，凶手是你。”
　　他说完，转过头，一推门，出去了。
　　还了这人一个砸门之后，还听到里面的人在长声怪调地笑。
　　宋庭心情很郁闷。
　　他的荷包蛋全煮散了，飞了一锅。


第12章 电影
　　宋庭煮了一碗有史以来最失败的面。
　　蛋飞了，汤没了，面条都粘在了一起。
　　段小函一出来就赶紧往桌边坐，兴冲冲地拿着筷子，然后看着一碗孤零零的面块子，沉默了。
　　拿起筷子挑了挑，没看到鸡蛋。
　　“面怎么坨了？”他不太高兴，“我荷包蛋呢？”
　　宋庭看到他更烦躁了。
　　“谁让你出来得这么慢……荷包蛋化里头了，你自己找找吧。”
　　“你不吃吗？”段小函筷子在面里扒拉半天，勉强看到半个蛋黄和一些零碎的蛋白，“怎么就煮了一碗，显得我好像多苛待你似的。”
　　宋庭没什么食欲，“吃不下去。”
　　段小函想到之前自己拖着宋庭看的那几枪，偷着乐了。
　　他明着往宋庭裆上瞟。
　　“看鬼片也能硬，年轻真好。”他捡起几根面吃了一口，“弄出来了？”
　　段小函别扭劲儿收好了不说，就算还在多想，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
　　反而这么一个二十啷当岁的男青年，看着片儿里一男一女又蹭又亲地搞了半天还没反应，那才不正常。
　　他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那会儿懵懵懂懂的什么也不知道，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刺激一下，裆底下钻阵风都恨不得给那玩意儿吹起来。
　　但其实宋庭也不是愁这个。他倒宁愿自己是看鬼片看出的反应。
　　就怕不是。
　　“全弄你面里了，加料不加价。”宋庭说。
　　段小函看着自己那碗卖相欠佳的挂面，皱了皱眉。
　　“操，你恶不恶心，你这玩意儿本来看着就吃不下去。”
　　“那你还问，我还能在你家干这个啊？”
　　段小函虽然嫌弃，也顶不住一肚子酒精直晃悠，意思意思地吃了几口。他左手还不太会使筷子，半天夹不起来几根，用餐体验十分差。
　　“干呗，我又不介意。”
　　宋庭死死地盯着段小函看。
　　他郁闷，烦躁，发愁。
　　看着这人笨拙地用左手夹面的样子，又有点想笑。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
　　对着一个称不上多熟的男的，动不动想摸人家两把就够不对劲了。居然直接对人家起反应了。
　　宋庭出来之后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确实是看片儿看出的反应。可当时被段小函叫住之后，有几秒钟脑子的空白与胸口震颤的麻感实在太清晰了，再想起来指尖都忍不住发抖。
　　莫非是鬼片里那突如其来的几枪给他震的？
　　宋庭分不清了，虽然当时的感受很清晰，可他临走之前确实也挺有感觉的，便越想越觉得自己是看那鬼片儿看的。关键对着一个甚至比他看着还要壮实的男人起反应，怎么想也有悖常理。
　　他本来情窍开得就晚，同龄人忙着早恋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学习和挣钱，哪有时间考虑这些东西。宋庭一点点地回忆当时的状况，仔细思考到底是什么导致他脑子那一瞬间的炸花，想了半天，感觉哪哪都可疑。
　　亲热中突然开枪的鬼片可疑，粉色的泡沫可疑，氲起的水汽可疑，那一把已经忘了触感的小腰可疑，勾着嘴冲他笑的段小函也可疑。
　　他想不出来。
　　段小函今天确实累了，这会儿让人伺候着泡了个澡舒服了点，浑身都软绵绵地迟钝起来。他闷头吃了一会儿，终于注意到宋庭扎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抬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儿，过一会儿，又抬头，发现这哥们儿还在盯着他。
　　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看什么呢？”
　　这人明明一宿没睡，不吃饭，就干坐在他对面，跟被鬼附身了一样。
　　“不行你睡一觉吧，你这眼神也太瘆人了……”
　　宋庭问题还没琢磨明白，要是现在走了，岂不成了未解之谜了。所以他一点儿没动弹。
　　“我今天请假了，不用上课。”
　　“哦，那正好，”段小函没听出来他什么意思，“下午去找个宠物医院给小猫看看，再买点猫食儿什么的。”
　　说着，段小函终于吃得差不多了，把碗往宋庭那一推，“洗了。”然后起身满屋子的找猫。
　　遛了一圈，只闻其声，不见其猫，段小函没耐心了。转身就往卧室走，招呼也没打一个。
　　门还没关上，从外头挤进来个人。
　　“摩托拉走修了，我回不去。”宋庭说。
　　段小函家离他兼职的那个便利店不远，宋庭心里对从这回学校的公交和地铁路线门儿清，再不济打个车也用不了多少钱。可他心还乱着，不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段小函走了几步晃悠到床上。
　　“回去干什么，下午不还得带小猫去做检查么。来回折腾不累啊？”
　　宋庭一听人家根本没有赶自己的意思，问他：“那我睡哪儿？”
　　段小函眼睛都闭上了。
　　“哪儿都行。”
　　“你这屋行吗？”
　　听了这话，段小函又把眼睛睁开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墙壁，“隔壁，客房。”
　　宋庭充耳不闻，在段小函的注视中明目张胆朝他走了过来。
　　段小函没什么心思赶人，妥协得很快。他偏头指了一下衣柜。
　　“去找身衣服换上，别穿成这样就往我床上躺。”
　　宋庭应了一声，随便掏了两件看起来像家居服的衣服换上了。
　　衣服估计是刚洗过，带着什么香味，跟他用的洗衣粉的味道很不同。
　　段小函意思意思往里挪了点，给宋庭留了个不大的位置。宋庭躺上去之后半边身子都要着地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开始快速地跳动了起来。不止一次出现过这种情况了，他把这归因于第一次见面干架失败的后遗症。
　　宋庭掏出手机。
　　“之前那个片儿你看完了吗？叫什么名字来着？”
　　段小函眼睛都没睁，说了个名字。
　　宋庭划拉几下调出电影。
　　“悬疑片……吓人吗？凶手是谁啊？”
　　“吓人。凶手你不是知道吗？”他哼笑道，“是我。”
　　宋庭也跟着笑。
　　他放开电影，问段小函他之前看到哪儿了。段小函一躺下意识就漂远了，他烦，随便应付了一句，这傻小子还真调到那个位置，从半道儿开始看。
　　电影中之前跟人亲热的那个女人再度出现，宋庭隐隐地期待再体验一遍震颤的麻感。他以为段小函正跟他一起看，还特意往人家那边举，胳膊都举酸了，没想到旁边这人没过两分钟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又被电影里乍起的动静吵醒。
　　段小函早困过劲儿了，这会儿被人吵醒，心里窝着一团火没处发。他瞥一眼屏幕，正好看到凶手在那说话，便一下把凶手指认了出来。
　　这个电影意外的好看，好看到宋庭干脆忘了自己“场景重现”的目的，已经投入得忘我了。结果冷不丁被旁边这坏种来了个剧透，顿时骂骂咧咧。
　　段小函惹毛了宋庭，终于高兴了，一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使完坏又给人顺毛。
　　电影中的女人正握着把刀虔诚地忏悔，月光照在她脸上，很奇妙的镜头和采景。
　　宋庭心里狠狠一动。
　　到后来连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总之再醒来天已经黑了。宋庭睡得都有点儿失忆，直到外头传来猫叫和挠门声，他才发现自己身子底下压了半截人。
　　他坐起来，胸口的手机掉到了地上，“乓啷”一声。
　　“啊……”旁边的人听这动静，也醒了。他小幅度地动了动，人还是挺清醒的，一开口就吩咐宋庭去看看猫。
　　宋庭捡起手机，一弯腰，浑身都疼，睡了一觉反而让身体的痛感重新复苏了。估计段小函比他还难受，醒了也一动不动的，直到宋庭在外面喊了句“小猫尿了”，他才舍得从床上下来。
　　宋庭在那忙前忙后地收拾，段小函就拖着根折臂在旁边捻了根绳逗猫。
　　收拾完，宋庭看了眼时间，打算去兼职。段小函家离他兼职的便利店就隔了一条街，走路几分钟就能到。他找到自己之前脱下的衣服换上，穿上裤子，却看到自己运动裤的带子不知道去哪了，裤腰松得直往下掉，原来带子穿着的地方就剩了俩窟窿。
　　宋庭拽着裤子蹲下去找，附近的犄角旮旯全看过一遍，连影儿都没见着。
　　他妈的，灵异事件。
　　反正裤子也穿了挺久，磨得都快薄成丝袜了。宋庭打算这条不要了，今晚先找段小函借一条将就。一出门，看到这人正在打电话，嘴里忙忙叨叨的，好像在谈工作上的事儿。
　　小猫已经躺倒在了这人脚边，左右翻滚着打滚。
　　他悄悄走过去，蹲在小猫旁边，摸了两把。
　　一抬眼，突然看到自己运动裤的带子正被那个专心致志打电话的人攥在手里玩，一圈一圈地绕着手指打结。
　　宋庭怒从心起，忍了又忍才没把这个绑着手打电话的人薅出来揍一顿。他伸手去拿自己的裤带，段小函笑着瞥他，逗猫似的逗了他两下才还给他。带子传过去的时候俩人不知道怎么闹得握了个手，宋庭刚要撒开，段小函却顺着他手腕往上攥了一把，一两秒，好像也没攥出个什么来，又抬手往宋庭脑门上搭了一下。
　　这只手跟寻宝似的在宋庭额头上探了又探，半天，段小函讲完了电话，手才放下。
　　宋庭瞪着段小函说：“我没发烧，你玩儿的这带子是我裤子上的。”
　　“是吗，”段小函打量宋庭几眼，“我怎么摸着你手冰凉呢，真不热？”
　　宋庭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是不方便说话，在用行为指控他有病呢，没想到居然是个认真的关心，顿时有火也发不出了。
　　“不热。你他妈的干什么用我裤带儿逗猫啊？”他扯扯自己的裤腰给人展示自己裤子的质量，“本来就松，没这玩意儿根本穿不了。”
　　段小函调笑地扫宋庭，“你这腰当然别不住裤子。”说着，还伸出手按在上面比划了一下，“以后多吃点。”
　　宋庭没想到这人来这么一出，立马跟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愣在原地。
　　脖子跟脸都开始发热，不知道变红没有。
　　他觉得自己被冒犯到了，又想起自己对这人干过不止一次比这还冒犯的事，好像根本没资格觉得人家冒犯。
　　“让你把自己裤子随地乱脱，小猫自己扯下来的。”段小函摸完人转身走了，“先穿我的吧。”
　　宋庭讪讪地换回了之前那条裤子，想跟段小函打声招呼说自己要去兼职，一出门，又被迎头塞过来一个纸箱子。
　　“你自己去行么？还是得我陪着？”
　　纸箱里穿出几声不安的猫叫，宋庭想起这人白天说下午要带猫去检查一下，没想到俩人一睡醒就晚上了。
　　得，今天这兼职又干不成了。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刚来一天就又不去，他这架子比老板还大。
　　宋庭一手抱着纸箱，一手摸小猫。
　　“你跟我一起。”


第13章 小猫
　　俩人晚上几乎绕了半座城才找到一家没关门的宠物医院，一群人对着那小猫又扒拉耳朵又捅屁//股的，折腾好半天，段小函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
　　等猫的时候俩人把一些猫要用的必备用品买了，几个小姑娘跟段小函聊了一会儿，被这人勾引得五迷三道的，多送了不少东西。非说段小函这人真善良，被摩托撞绿化里还有心思管只流浪猫，一听撞他的就是旁边这位，还老拿那说不出来的诡异目光标宋庭。
　　给宋庭逼得，直接躲出去了，就蹲路边儿玩手机。没一会儿，段小函也出来了，往他旁边一蹲。到了秋天，晚上的小风多少有些萧瑟，整得俩人跟俩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似的。
　　段小函就剩只左手也不闲着，颤颤巍巍地点上根烟，就对着宋庭抽，故意让他吸二手烟。说句话，烟雾缭绕的直往宋庭脸上扑。
　　宋庭自己不抽烟，单纯嫌费钱，所以挺受不了这味。
　　他看段小函，这人绑着条胳膊，根本穿不了外套，上身就套着件睡衣半袖，也不嫌冷。
　　“你要呛死我了，”他往回赶人，“赶紧把烟灭了进去。”
　　段小函无动于衷，甚至张开嘴往宋庭脸上呼了口烟气儿。
　　宋庭直接伸手给段小函把烟掐了，拽起人就往回走。一进屋，一个小姑娘抬头看他俩一眼，刷刷地写了张单子扯下来。
　　“回来得正好，你们可以把小摩托带回去了。”
　　宋庭把猫轻轻抱进猫包里，咂么了两下，反应过来了。
　　哪来的小摩托？
　　他偏头去看段小函，没想到这人却一点儿没惊讶，看宋庭不解，手往前台的电脑屏幕指了指。上面确实明明白白地写着“小摩托”仨字。
　　刚来时，宠物医院非要给小猫录名字。宋庭灵机一动给人家现编了个名叫“咪咪”，段小函嫌他没新意，要管猫叫“小黑”。俩人石头剪刀布来了把生死角逐，最后宋庭赢得了猫的起名权。
　　没想到他就出去待了这么一会儿，这个逼就把猫名字改了。
　　这时，一旁的小姑娘说话了。
　　“这年头哪还有管小猫叫‘咪咪’的？”她敲敲猫包，小猫眯着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你俩这猫多乖啊，呼噜得跟个发动机似的。又是因为这小哥被摩托撞才捡到的，叫‘小摩托’多合适啊。”
　　段小函跟着点点头，“嗯，这名是比咪咪酷。”
　　宋庭自己也承认，再说又不是他的猫，他爹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呗，他还真管得着啊。
　　段小函站在一旁核对单子扫码付钱，宋庭背上猫包，往手上提猫砂猫粮猫玩具。
　　旁边小姑娘指导他该怎么拿，总之给宋庭身上能放东西的地全塞满了，一点儿没给段小函剩。完事儿，顺嘴又刻意地问了句：“帅哥，你这朋友有女朋友吗？”
　　宋庭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段小函。
　　有吗？他俩还真没聊过这个问题。按理说段小函这二十七八的，婚都可能结了，可他家里看起来过于冷清且凌乱，实在太有个单身样儿了。宋庭又想了想，感觉这人好像一天打了好几个电话，说不准就有打给他女朋友的呢？
　　宋庭撇撇嘴，就段小函这么个说话带钩子的样儿，他作为个纯正的男性都差点给勾住。这人要是有个女朋友，对方得对他多不放心。
　　“我也不知道，待会儿帮你问问。”
　　小姑娘不知道从哪撕下块纸来，写了串数字装进他上衣口袋，冲他挤眉弄眼道，“那先谢啦。”
　　宋庭随便跟人客套两句，一转身，看到段小函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看他过来，还抱怨了句，“师傅，你让我等了好久。”
　　宋庭把东西卸到后备箱，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段小函。
　　“刚刚那个齐刘海的女同志给你的，”他替齐刘海问，“你有女朋友没有？”
　　“齐刘海的女同志……”段小函笑宋庭称呼人的方式，“跟你说话的那个？”
　　他把纸条接过去看了看，又团起来塞回宋庭口袋，“我没女朋友，没时间谈。”
　　宋庭翘起嘴角，“你少来这套，我不是给你放了一个月假么？”
　　段小函听他这么说，跟大人哄小孩儿似的瞅宋庭。
　　“行啊，宋老板，这个月我可全靠你养活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手臂折了也没怎么耽误段小函干活，宋庭每次过去给他当保姆的时候都看到他窝在书房研究图纸或者文件，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有时候还挺暴躁，语气特别严厉，开口就骂人。
　　宋庭那辆黑螳螂也根本没毛病，就是机油变质导致的发动机过热，正好赶上他想耍个帅的时候失灵了。宋庭没几天就把车骑了回来，城南城北地到处跑，本来又要上课又要兼职又要回家看两个崽子就够宋庭折腾的了，这回剩下那点儿时间全去了段小函家。
　　好在段小函虽然看着挺少爷，却没什么少爷毛病，特别好伺候，饭菜只要没投毒就能吃得下去，个人事务全部自理，一点儿不用宋庭管。宋庭每天只要过去帮他做好三顿饭，然后打扫打扫卫生就行了，剩下就是喂喂猫、铲铲屎、再顺道陪猫玩一会儿这样的活动。
　　有了宋庭那碗色香味俱缺挂面的经验，头几天段小函都没敢让人下厨，拉着他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熟菜和自热产品。
　　刚开始还算正常，宋庭推着小车，段小函时不时往里放点看起来保质期不算很长的东西。宋庭以为人家想吃，也没发表任何看法。等走到蔬菜区，宋庭弯腰挑了两块姜，一转眼，小车就被推走了。
　　宋庭称了姜之后到处找人，拐个弯，在一架儿童奶底下看到了段小函。
　　他打眼一扫，里面各种口味的儿童奶都放了几瓶，摞得跟个小山一样，估计要把最底下的熟菜给压扁。他过去抓人，段小函遥遥地直瞥他手里握的生姜。
　　宋庭把姜放进小车，“你搞批发来了？这么爱喝这个？”
　　“梁晓爱喝。”段小函看了两眼那块与小车里其他东西格格不入的生姜，“你要做饭？买这个？”
　　“嗯，”宋庭对自己厨艺有信心，没过多纠结这个话题。看这哥们儿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他也没理，还是聊那儿童奶。
　　“好舅舅，手断了也不忘你外甥。”
　　段小函到底也没对那生姜发表出什么看法来。
　　“我对弟弟也很好。”段小函把车把手交回宋庭手里，“想吃什么，别客气，哥哥给你买。”
　　宋庭没理他，眼神点了点小推车里的儿童奶，“怎么不买成箱的，待会儿怎么拿？”
　　“这不有你吗。”段小函冲宋庭笑。
　　俩人有用的没用的东西买了一堆，回去准备往冰箱里码的时候，段小函也意识到自己消费过头了，净买了些吃不完也放不住的东西。
　　宋庭之前给人下挂面的时候看冰箱里剩菜挺多，本来想给人收拾着做了。没想到这人一点用他的意思都没有，一个人坐在那拆了一桌子熟菜。他看着段小函把冰箱里放好的东西一道道往桌上摆，摆完了，又拆了两瓶酒，开始给人打电话。
　　然后就不知道从哪叫来了一堆狐朋狗友一起吃这些熟菜，门铃一会儿响一声，段小函自己嫌烦，就让宋庭在门口守着开门，跟个门童似的。
　　人齐了就开始吃饭，宋庭坐在段小函旁边伺候着，帮人夹菜又端酒，就差没喂他嘴里了。一桌人说了会儿话，一开始还差不多是工作上的内容，说着说着就开始聊东扯西。段小函自己端着个断手，一杯酒都不喝，全让宋庭招架了。
　　宋庭这天晚上没排班，不用去便利店，下午的课也不重要，随便翘。他没什么事，也就给段小函挡了几杯。
　　几杯过后，宋庭感觉自己好像醉了，直犯迷糊，还特别想睡觉。有了这种感觉之后，他基本上就没有记忆了，再醒来，觉得头上好像压个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喘不过气来。他伸手一薅，是小猫。
　　胳膊肘一抬，他发现自己真的又在别人家睡了一觉，屋里一个人没有，外面天都黑了。他躺在段小函家沙发边的地毯上，连沙发都没上去。
　　他坐起来，因为喝多了，难受得直想吐。
　　段小函家的大窗户透进一轮半圆不圆的明月，好像落在地板上。
　　宋庭缓了一会儿，站起来，去玄关开灯。
　　屋里黑得看不太清，宋庭走路都很小心，怕踩着小猫。终于走到门口，“咔嚓”一声，门开了，外面的人根本不适应黑暗，一进来，直愣愣地往宋庭身上撞。
　　他撞人，自己反倒“啊”了一声。宋庭喝多了腿有点软，也不禁撞，摇摇晃晃有点要倒的意思，被这人单手拎着后背扶住了。
　　正好宋庭打开了灯，一偏头，对上了很近的一双眼睛。
　　“没撞着你胳膊吧？”
　　“你醒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
　　然后谁也没回答。
　　段小函松开宋庭，弯腰换鞋，不冷不热地说：“一身酒味。”
　　说这个宋庭就不乐意了。
　　“你请朋友，我替你喝酒，什么道理。”
　　“没想到你这么不能喝。”段小函往前走了几步，在猫面前停住了。他连蹲都懒得蹲，一手扶着沙发用脚摸猫。
　　宋庭看着段小函用脚在猫肚皮里拨弄，又想起这猫刚刚就趴在自己脸上，心里一众暴力情绪来回翻滚。他骂骂咧咧地往过走，想把小猫从恶魔的脚下救走。
　　可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觉睡多了，腿还是软。宋庭走了两步就磕倒了。还他妈正好倒在垃圾桶旁边，头磕着垃圾桶一个边儿，给垃圾桶里那点儿东西掀了一地。
　　“砰”的一大声，给不远处的猫和人都狠狠吓了一跳。
　　宋庭直接懵了两三秒，直到被吓到的那人回过神来，幸灾乐祸地笑。
　　宋庭干脆想躺在地上装死得了，他等着段小函口中的一些讥言讽语。不料这人却反常地只是笑了一声，然后手往兜里一掏，拽出来个小塑料袋，远远一抛，直接扔进了宋庭脑袋旁边的垃圾桶。
　　宋庭起来了，往垃圾桶里一看，是解酒药。
　　“赶紧吃了，把地上收拾收拾。”
　　扔药的那个人说完，抬脚就往洗手间走，留给宋庭一个要多潇洒有多潇洒的背影。


第14章 假期
　　那晚出于种种原因，宋庭在段小函家借宿了一宿。不过鉴于上次宋庭在段小函旁边压麻了他半边身子，所以段小函说什么也不让宋庭跟自己睡主卧。
　　客房比主卧还乱，一张酒店一样的双人大床，原木色的电脑桌，双排立柜，里头塞满了模型手办和积木，立柜上头还堆着好几盒火车飞机和长枪的玩具。衣柜不大，里面衣服也没叠，凌乱地堆作一团。
　　段小函柜子打开了一瞬就关上了。跟宋庭说让他去自己屋里的衣柜挑身睡衣穿。
　　段小函自己东西一点不在意，说往外借就往外借。宋庭瞥到衣柜里的模样，想揶揄他：“你还会嫌乱呢？”
　　段小函都没看宋庭一眼。
　　“我不会这么乱。”段小函往外走了，“这些梁晓放这的。”
　　宋庭再一看这些小孩儿玩具，心里明白了个大概。
　　结果一说到梁晓，这天晚上梁晓就来了。
　　半夜来的，凌晨两三点钟，跟个光明正大的贼似的。开门的时候宋庭听着动静了，他眼睛都没睁，听见有人摸黑往床头柜上放了瓶水，然后拖拖拉拉地踩着拖鞋去浴室了。
　　宋庭晚上空口吃的熟菜，这会儿正好口渴了。睡得懵个登的，他根本没想是谁在这放了瓶水，抬起上身，伸手一够，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喝了一大口，瓶轻了一半。宋庭咂么了一下，甜兮兮的，一股子糖精牛奶味。
　　心里正觉得难喝，灯突然亮了，门口的人看看宋庭又看看他手中的儿童奶，脸色难看得跟见鬼了一样。
　　“舅！”梁晓转身就往段小函房间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家里进贼了！”
　　刚打开门，又让人轰了出来。宋庭听到段小函房门落锁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脾气不小的“别他妈烦人。”
　　宋庭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看到梁晓专门过来在他门口对他竖中指，却不敢进屋。
　　小孩儿好像挺怕他的，但毕竟这是人家亲舅的家，屋里也全是这小孩儿的东西，他再不是东西宋庭也不想心安理得地鸠占鹊巢。
　　宋庭看了眼时间，比他平时兼职的时间晚了点儿，但还算正常，反正明天一早还有课，他就收拾收拾东西从段小函家里离开了。
　　他一走，给梁晓还整懵了。宋庭路过他的时候，闻到他身上传来比自己和段小函加一块还浓重的烟味和酒味。
　　因为他半夜折腾着回去这事儿，段小函后来看起来还有点自责，也没明说，就暗地里找补。宋庭看段小函挺怕吃自己做的东西，有意为自己洗清误会，于是趁机假装热心地要给他做顿饭，段小函哪好意思伸手打笑脸人，一咬牙，同意了。
　　宋庭去买了食材，颇有些炫耀的意思，给人狠狠露了一手。段小函尝过之后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并将断手期内的一日三餐全部托付给了宋庭。
　　宋庭乍一听还挺自豪，等人吃完后摇着尾巴去洗了碗，洗着洗着，反应过来了。
　　他这不白白给自己找事儿呢么？
　　真是的，又不给他发工资。
　　那之后，宋庭还是天天往段小函家跑，不过这回的工作不仅是帮人收拾卫生和喂猫，还得再多喂个人。好在段小函吃东西没什么忌口，宋庭干活也麻利，每天过去叮当几下收拾完，再把一天三顿饭做好了给人冻冰箱里，迅速省事、方便快捷。
　　就连段小函都表示宋庭服务水平不错，就是服务态度欠佳，说他再磨练磨练差不多能跟专业的媲美。
　　宋庭护工当得不错，段小函恢复得也挺好。宋庭一两周的时候陪他去医院复查了一次，骨头既没移位也没怎么着。送人回去之后，宋庭轻车熟路地往厨房走，准备淘米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说让他就做中午的份，晚上他出去吃。
　　段小函这人也不知道朋友怎么就那么多，折了只胳膊也不闲着，十天里有五天都不用给他做晚饭，宋庭习惯了。段小函从医院回去的路上明里暗里地说想吃什么炖鱼，宋庭趁下楼扔个垃圾的空挡去生鲜超市买了条活鱼，拎回去的时候段小函脸色都微妙地变了变，站在厨房门口看宋庭驾轻就熟地处理了鱼，炖成了汤。
　　把鱼盛上桌之后，宋庭尝了一口，觉得咸了，段小函却对他大为称赞，吃着吃着，还突然把梁晓拽出来全方位拉踩了一番，说他那个外甥哪哪都赶不上宋庭，又说要是宋庭是他外甥就好了。
　　段小函单纯是被梁晓这小子整烦了，希望他起码懂点事，别让他姐那么操心，这才话赶话地做出了这么番不切实际的空想。而宋庭不知道他跟梁晓有什么可比的，一个大他几岁的哥们儿吃了几口他做的鱼就说想让他变成他外甥，怎么想怎么荒谬。
　　他冷笑一声，“还变外甥，你怎么不干脆想我变成你儿子得了？”
　　段小函不怀好意地对他笑，“你不就是我的儿吗？”
　　他吃完了，站起来要回房间，正好路过宋庭，便伸开自己那只健全的胳膊，“来，儿子，让爸爸抱一下。”
　　宋庭想叫人滚，还没出声，便被人按着头塞进了一个胸膛里。他感觉自己鼻子嘴唇都紧紧地贴住这人胸口，连气儿都喘不上来。
　　段小函摩挲着宋庭的头跟狗一样地揉。
　　“我的儿，这么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宋庭忌惮这人胳膊，也没敢真给人一脚踹走。段小函给人头发揉得堪比个流浪艺术家，满意了，撤开身端详他发型，却一下看到宋庭刷得通红的脸。
　　连段小函都愣了一下。
　　“你脸红什么？”
　　“你他妈摁那么紧，我喘不过气。”宋庭烦得想揍人，又不方便下手，便赶紧扭头收拾碗，转身往厨房逃。
　　出来一看，段小函还在客厅坐着，放开了那个宋庭以为是摆设的电视，过去一看，是新闻联播。
　　宋庭转头找了几圈猫，在段小函怀里发现了，他伸手进去使劲摸了两把。
　　“明天中秋，我还用来吗？”
　　段小函食指挑小猫下巴，不让人家好好地趴着，“怎么，中秋想放个假？”
　　宋庭倒是没什么，反正过什么节他都得在便利店待上半宿。主要他看段小函外甥跟他弟一个高中，估计也是本地人，阖家团聚的日子里，这人又不用工作，怎么不得回家待上个几天？
　　“你不回家么？”宋庭问。
　　段小函手指哒哒地点小猫脑袋，思考了一下。
　　他妈年纪不小了，本来不想让老太太看到他绑着个石膏回去，担心不说，到时候一听说他这一个月都不用上班，不又得叨叨着安排他去相亲。
　　而且他家其实不在本地，他跟他姐都是在这儿念的大学，后来他姐嫁给了这儿的一个二椅子，他有朋友在这，也就留在这发展了。如今他这一只手开不了车，来回一趟坐动车怎么也得好几个小时。可大中秋的，明明有时间，非编借口不回去看看家里人，好像也怪不是东西的。而且这傻小子天天来回折腾，大中秋的确实也应该给他放几天假。
　　段小函问：“你中秋放几天？”
　　“八天。”
　　“我操，”段小函挺惊讶，“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有这么长的假期？”
　　“中秋跟国庆连一起了。”
　　段小函想了想，“那你放完假再来吧。”
　　“行，”宋庭走到玄关去穿衣服，“我走了，到时候见。”
　　宋庭没想到这人一回家就要回八天，一想自己八天都不用伺候这人，乍一下心里感受居然很奇怪。他从衣架上拎起自己外套，左拍右拍地整理，莫名其妙，不想出这个门。
　　他也知道是因为什么。段小函家里宽敞又明亮，段小函人随和又幽默，他在这待着舒服又自由。
　　但宋庭别的不行，装潇洒最是一把好手。他跟段小函也就是个揍人与被揍、撞人与被撞的关系，他要表现出黏黏糊糊不舍的样子，不得被嘲笑成什么样。
　　衣服拍了半天，坐沙发上看电视的人终于有反应了。段小函叫住宋庭，把猫往旁边一搁，探身瞅他。
　　“你干什么去？”
　　宋庭拉着门，假装漫不经心，“回学校。”
　　“回学校？”段小函低头看了眼手机，“今天不是周末么？”
　　“嗯，调休，下午有课。”
　　段小函点点头，看他一眼，收回了目光。
　　“那你晚上过来接我。”
　　“几点？去哪？”
　　宋庭本来寻思下了课跟朋友吃个饭来着，这种假期关宁他们明天就要回家了，自己平常一下了课就没人影，正好趁着今天有空，赶紧找补找补。
　　段小函却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你忘了？不是说要在今天请我吃饭吗？”
　　“请你吃饭？”
　　宋庭纳闷了一下，立马就想起来了。
　　在不知道段小函就是找茬男的时候，他是许诺过要请他那“好心哥哥”吃饭来着。
　　怪不得这小子口口声声念叨什么想吃鱼，当初这人微信发他的馆子招牌菜好像就是什么炖鱼。
　　时间过得真他妈快啊。当时天天就想赶紧到月底，好见一见救他那人。没想到现在身份变了，心情却还是没变。
　　宋庭翘起嘴角，“知道了。等我下课。”
　　然后门一拉，出了门，还捎走了门口的一袋垃圾。


第15章 照片
　　下午满课，两位老师查得严，宋庭还得拿奖学金，所以不能翘课，不然他干脆就想在段小函那待到晚上得了。
　　可能马上要放假的缘故，班里没人坐得住。关宁一听宋庭这时候了还是没空，隔几分钟就过来烦他一会儿，说跟他吃个饭比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不容易。下了课，要换教室的时候非拉着高诚说宋庭最近这么忙是因为谈恋爱了。
　　宋庭看这人这没谱的样儿，又烦，差点没一锤给他头打肚。
　　“我跟谁谈恋爱啊？你给我介绍？”
　　关宁嘿嘿地笑。
　　“想我给你介绍？也不是不行，之前我那个羽毛球搭子的妹妹不是对你挺有意思的么？”
　　宋庭都不知道他说的哪年的事儿了，看他八卦起来还不乐意走，跟高诚俩人一人拽一边胳膊给人生拖到另一个教室。
　　关宁一边被拖着还一边向高诚寻求认同感。
　　“你说是吧？以前宋庭成天到晚看起来苦大仇深的，这几天感觉他脸上都幸福了不少。”
　　“瞎扯，”宋庭替高诚否定了，“我撞了个人，天天给人去做保姆，是你你幸福得起来？”
　　宋庭后来想给段小函分期付款赔他钱来着，结果人家就是逗小孩儿玩呢，看起来装腔作势咄咄逼人的，其实根本就没要，靠保险基本就解决了，整得宋庭特别不好意思。与此同时，宋庭也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之所以看起来轻松，就是因为这原有的压力不见了的缘故。
　　关宁他们每天也差不多知道宋庭在干什么，这会儿串起来一想，关宁顿悟了。
　　“你撞那人是不是长得贼他妈好看？”关宁狂拍宋庭肩膀，“我说呢！感觉你每次一要去做保姆就特别迫不及待。”
　　宋庭眼神复杂。
　　段小函长得是挺带劲的，但他长得再带劲也他妈是个男的，自己天天为了看帅哥就迫不及待往一男的家里跑，这太怪了。
　　他懒得为这种没边儿的事解释，扯了两句皮给人打发走。终于挨到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学生“轰”得一下就往外冲。宋庭请人吃顿饭跟这些个回家的心情差不多，心想人挤人走着真慢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关宁说得多少也有点儿道理。
　　明明是去请人吃饭，又不是去蹭饭，这么着急干什么？
　　宋庭自己也想不通，所以他干脆不想了。他知道自己其实挺喜欢段小函的，尤其喜欢他身上那股招人烦的劲儿，跟他待在一块，感觉好像什么都不是大事似的。而且这人虽然有时候挺幼稚，到底是比他大了好几岁，宋庭照顾人照顾惯了，但一跟段小函在一起，就总有微妙的被照顾的感觉。
　　回宿舍放了书，宋庭拎上头盔就去骑摩托，关宁在他后面一起出了门。这天出去的人多，门口打不着车，所以宋庭送了关宁一趟。关宁下车之后挤眉弄眼跟他来了个飞吻，宋庭装没看见，低头看手机，一看，陈祯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没接着。
　　他没放心上，主要这小孩儿天天屁大点事都爱找他，实在太烦。手一切进了微信界面，宋庭点进段小函的主页，想了想，给人发消息。
　　“我现在过去。”
　　其实没必要发，对方肯定也不回。宋庭跟自己说，就当是通知他一声，让他准备准备，他一到就能走。
　　想着，又觉得好像等他一会儿也不是不行，顺道摸两把猫，不然再见到猫就是八天之后了，还怪想的。
　　宋庭又把消息撤回了。
　　二十分钟不到，宋庭到了段小函家楼下。停车往楼上走的时候，电话响个没完，宋庭接起一看，还是陈祯，对面“喂喂喂”地直喊，说话的却不是陈祯的声音。
　　那头闹哄哄的，解释了半天宋庭也没听懂是怎么回事，总之好像情况挺紧急，必须得宋庭过去一趟。宋庭问清了地方，重新跨坐上摩托之后，心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去跟段小函说一声。
　　他想上去，又觉得太黏糊。
　　见了面，说什么，啊，说我来通知你一声，今晚我突然有点儿事，可能不能请你吃饭了。然后一说完转身就往楼下走？搞得他好像有多在意，为了说这些话专门跑一趟似的。
　　宋庭坐在摩托上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发消息跟人解释，想到没给他做晚饭，又给人点了个外卖。完事，他抬头望了望段小函家的窗户，拧上油门走了。
　　陈祯那通电话留的是一个KTV的地址，给宋庭吓了一跳，以为这小子让人给堵里头揍了。推开包间门之前宋庭还从外头撬了块儿板砖，寻思进去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可一推门，里头一个音浪差点没给他冲出去。硬着头皮看了一圈，里面人还不少，可是既没干架也没咋地，桌子上摆了个好几层的大蛋糕，荧荧地亮着光，最后边儿拉着个横幅，红底白字。
　　光线太昏暗，宋庭眯着眼看了看。
　　一句挺非主流的话，主要内容大概是祝陈祯生日快乐。
　　原来这小子都十九岁了，还能让个高中生围住了霸凌。
　　不过他人缘这不是挺好的么，过个生日还有这么多人陪场，至于天天找他么？搞得他以为小孩儿多缺爱呢，送出那么多没必要的关怀和呵护，合着人家需不需要都另说。
　　宋庭在人群里环顾一周，一群打扮得五花八门的男女，造型时髦，一个个细胳膊细腿，全是陈祯这身材。陈祯读了个技校，里头这些人估计都是他同学。
　　再一看，站在立麦前头嘶吼的人原来就是陈祯，唱着一首比他年纪还要大一倍的歌，吼得几乎听不出来调子。
　　人群里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
　　“陈祯，你哥来了！”
　　正在唱歌的人朝宋庭看了一眼，立马不唱了，扔下麦就往宋庭身上扑。宋庭拿着块板砖，拿也不是扔也不是，一伸手，倒被陈祯这小子给顺过去了，摸了两下，张嘴就往上咬。
　　宋庭赶紧把板砖从陈祯嘴里往外薅，好家伙，跟与狗抢骨头似的，好不容易抢过来，低头一看，这板砖生是让人给啃掉块儿皮。
　　陈祯冲他乐得特别傻。
　　“哥，你这蛋糕怎么这么硬啊？”
　　宋庭把板砖搁地上，然后把人接过来。这小孩儿年龄不大，酒倒喝了不少，道都不会走了。宋庭扶了一把，小孩立马靠他怀里了。
　　宋庭拍拍他后背，对他说：“你过生日啊，生日快乐”。
　　说完，其实宋庭已经琢磨着走了，寻思着这会儿去找段小函也不算晚，吃了饭再磨蹭磨蹭俩人还能混挺长时间。刚想把陈祯从他身上薅起来，却发现这人趴他肩膀上呜呜地哭开了。
　　宋庭给人拽到旮旯的沙发里坐着，抽着纸给人擦眼泪。
　　陈祯不知道醉得有多厉害，往他身上一倒哭个没完，宋庭悄悄问旁边的男生怎么了，那男生一摊手，说不知道，喝多了就开始哭，说什么也不听，非要找宋庭。
　　宋庭也没招，只能揽着陈祯的肩膀给他捋后背顺气儿。别人一轮一轮不知道唱过多少首歌，陈祯终于不哭了，宋庭刚松了口气，就感觉旁边这人“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一张嘴，全他妈吐宋庭裤子上了，引来了好几个人拿着纸巾过来往宋庭大腿上抓。大概处理了一下，宋庭拎起陈祯去了洗手间，带着人又是漱口又是洗脸的，自己的裤子是半下都不想碰。
　　陈祯吐了一回，意识勉强回笼，眼巴巴地望着宋庭，泪珠子又开始巴巴往下掉。
　　宋庭赶紧用手把人双眼一捂。
　　“停！”他另一只手摸摸陈祯的脑袋，召唤自己全部的耐心，“能别哭了吗？过生日呢哭什么？”
　　“哥我真该死……”陈祯的眼泪啪嗒啪嗒流了宋庭一手，“你当初就不该认识我……”
　　“别胡扯。发生什么了？”宋庭把手松开，往陈祯衣服上抹了两把。
　　陈祯哭唧唧地不想说。
　　宋庭耐心几乎耗尽，起身想走。
　　“你爱说说，不说我走了。”他给人扶到洗手台旁边的柱子靠上，转了个身，还没转完，后腰又叫人抱住，陈祯一张脸埋在他后背，吸溜吸溜地抽鼻子。
　　宋庭真怕自己裤子被人祸害完上衣再被人擤了鼻子，赶紧转过去把陈祯拉开。
　　给人哄了好一通，陈祯这才磨磨唧唧地解释了他哭的原因。
　　宋庭以为发生了多大事儿呢，原来陈祯知道宋庭被段小函揍了一顿之后，半个多月一直帮宋庭要梁晓的联系方式。梁晓读的是个重点高中，不过不学好，认识不少校外的混子。他俩是在一次朋友组局中认识的，结束了发现俩人家住得挺近，便有了阵来往。
　　不过这种来往在陈祯惹梁晓围了他一顿后也就结束了。俩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一个。
　　直到陈祯过生日，请来的人中还有上回牵线那朋友，陈祯想起这件事，便向他要了梁晓的微信。然后陈祯发送了验证消息，没说自己是谁，那边立马就通过了。
　　陈祯下意识翻了翻梁晓的朋友圈，没翻几下，一下子看到了半个多月前梁晓拍的那张《宋庭挨揍照》，陈祯越端详越难受，赶紧给梁晓发消息让他删掉，没想到梁晓反而发来了一堆图片和视频，全方位各角度地展示了宋庭的惨状。
　　陈祯呜咽道：“哥……你当初要是没救我就好了！我没想到你被揍得这么惨，梁晓说这人手段可狠了，你没再被找麻烦吧？”
　　宋庭从陈祯的手机里看到了当初自己被段小函摁在地上抡拳头的第三方视角，又丢脸又别扭，心里别提多怪了。上面那个出手凶，下面那个毫无反应，跟他妈动物世界里的野兽把猎物开膛破肚似的，要多凶残有多凶残。
　　要不是这视频提醒他一下，宋庭都习惯了段小函那副和善样儿。这人天天吊个手，看起来无辜又没有杀伤力，实在太会骗人了。
　　他不好说自己现在跟揍他这人几乎已经成了朋友，只能用匮乏的言语苍白地安慰他。好说歹说的，终于让人不流眼泪了，把小孩儿带回去，包间里已经没人唱歌了，大家围坐成一圈，在玩什么游戏。
　　看他俩进来，一个女孩递过两根雪糕棍一样的序号签。陈祯坐在宋庭旁边，俩人肩膀靠着肩膀，跟连体婴似的。
　　“抽中了，三号！真心话！”
　　人群中突然有个男生喊了一声，大家看看自己的签，陈祯举了举手，“我是三号。”
　　那个男生八卦地对着他笑，“啊，是陈祯……”他从一堆纸条里挑了一个，捻开，念道：“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在不在现场？”
　　“你怎么还能一次问两个问题？”陈祯虽然喝多了，人却不傻。
　　“好，那我就问一个。”男生想了想，直接将问题二合一，“现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蓝色的灯光投下来，映在陈祯脸上，居然还能看出来陈祯这小子脸红。这人脸红着红着，突然偏头看了宋庭一眼。
　　宋庭刚要愣，这小子又转过去看了看他旁边坐着的另一个人。
　　这小子，怎么在回答这种问题的时候随便瞅人啊。宋庭心想。
　　“有。”陈祯攥紧了抽到的签，这么说。


第16章 接人
　　宋庭混在一群陌生人里陪陈祯闹了半宿，后来小孩儿们一个摞一个的睡着了，宋庭掏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段小函不久前给他发了条消息，问宋庭能不能替他养几天猫。
　　宋庭答应得很痛快，回完这人，想到他折了只手，也不能开车，便顺口问他要不要自己送他。
　　没想到这么晚了，段小函还没睡，很快就回了他消息。
　　“你能上高速？”
　　高速？宋庭想起自己那二把刀的开车水准，还真不敢承诺。
　　他纳闷道：“你家不在本地吗？”
　　“不在。”
　　那头跟着发过来张车票的图片，宋庭看了看，早上七点的动车。
　　“不用你送，买好票了。”那头补了一句。
　　“这么早，”宋庭没想到，他看一眼时间，“你现在还不睡，是打算一会儿直接去车站么？”
　　“这都让你猜到了。”那头回了他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宋庭弯起嘴角跟人扯了会儿皮，然后给人赶去睡觉。他从摞得严严实实的人堆里艰难起身，刚站起来，便感觉自己被人拽住了，低头一看，陈祯这小子也没睡，睁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他。
　　“哥，”他问，“你去哪儿？”
　　“回家。”宋庭回答。
　　“哦，”陈祯跟着坐了起来，哭了大半宿，他也累了，“哥，我好饿，睡不着。”
　　这小孩儿一晚上光往肚子里灌酒了，顶多啃了口砖头子，反正蛋糕是一口没动。宋庭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
　　出了这扇喧嚣的门，走廊上还听见有人不知疲倦地扯着喉咙唱歌。这个点儿，再唱会儿可以跟公鸡比嗓门了。下了楼，宋庭跨上摩托，让陈祯坐在后座。陈祯见到宋庭的新坐骑很是兴奋，在后面搂紧了他的腰，不停地让宋庭“快点、再快点。”
　　宋庭带着人轰了两圈油门，陈祯爽了。宋庭哄完小孩儿，带人去找了个还营业的馆子吃饭，陈祯磨磨蹭蹭地吃了快一个钟头。中间不知道怎么搞得，宋庭自己还喝了两罐啤酒，明明之前一群人闹他都忍着一口没喝来着。
　　喝完，宋庭想起自己待会儿还得骑摩托，立马就开始后悔。
　　其实正常人喝这点儿酒可能在交警那都吹不出来，但宋庭酒量特殊差，容易醉不说，一醉就爱睡觉。
　　陈祯本来就醉得不清，这会儿更是没清醒到哪儿去，稀里糊涂地趴宋庭旁边说胡话。俩人还没胡扯一会儿，宋庭就睡着了。
　　差点把人家这饭馆直接变旅馆，到后来人都熬没了，老板坐在门口等着打烊，左等右等，这哥俩非赖着不走，其中有一个还直接把脸摁桌上着了。
　　逼不得已，老板只好亲自去赶人。
　　走近一看，桌上才四五个空罐，老板捏起一个空瓶看了看，这玩意儿度数也不高啊，至于把俩年轻人喝成这样式么？
　　其中一个嘴里不停地往外冒疯言疯语，另一个都睡蒙登了，拍拍他肩膀，半天，这人才醉眼朦胧地眯着眼睛看他。
　　“小伙子，”老板没敢跟那个嘴里冒胡话的人搭腔，看这人除了睡觉也没什么别的，神智好像还沾点儿正常。
　　“我们要关门了，你也别在这儿睡了，把账结了然后回家睡不是更好？”
　　宋庭喝了酒之后有一会儿根本反应不过来事，其实挨过这阵就清醒多了。老板不知道，看宋庭木个怔的也不说话，寻思来寻思去，越看这俩人越觉得自己是碰上了俩赖子，为了吃霸王餐在这儿装醉呢。
　　老板越想越生气，又不敢跟个醉鬼动手，呜呜咋咋地跟宋庭讲了会儿理。好半天，宋庭明白过来了，二话不说结了账。
　　付完钱，困劲儿还没过，宋庭一倒头又睡了。
　　老板一看这也不是办法，折腾着给宋庭拍醒，摸摸索索地把他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糊弄着人把锁解开，点进通讯录就往最近通话的号码拨。
　　铃声响了几十秒才被接起，电话那头“喂”了一声，听音色也是个年轻小伙。
　　“喂，你好。”老板都要被这俩醉鬼烦哭了，生怕这人嫌麻烦不过来，跟那头说得十分玄乎。
　　“你赶紧过来一趟吧，这小伙儿快不行了！”
　　那边的声音一开始还挺不高兴，听老板这么说，也顾不上别的了。这人估计是着急了，赶紧问了老板地址，说了句“马上来”然后就啪的一下挂了电话。
　　果然，没十分钟，这小伙子就过来了。身上还套的睡衣，拖鞋都没换。
　　老板一见这小伙子也挺忧心，这人胳膊还吊个石膏呢，虽然看起来挺高大的……能搬得动俩醉鬼么……
　　这人一进门，看见宋庭一动不动往桌上一趴，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脸。
　　没反应。
　　“他怎么了？”小伙儿面色阴沉，“怎么不先打120？”
　　老板见着这小伙儿跟见着救星似的，想让他赶紧把这俩麻烦精带走。一看这小伙子好像挺着急，觉得这俩人关系应该差不了。
　　“他俩吃饭还没付账呢，”老板嘴一张就开始瞎编，“我打120干什么？再说人又没事，就是喝多了。”
　　宋庭结过账了，但这俩麻烦精耽误他回家了，所以老板这钱要得也并不亏心。
　　来接这俩醉鬼的小伙子却神色微妙。
　　“喝多了？”这人伸手握上睡觉那醉鬼的肩膀，然后问老板：“多少钱？”
　　老板打着算盘，特意跟人多要了五十。他说价格的时候心里还带点儿忐忑，好在这小伙儿也没什么心思跟他算计，很痛快地把钱付了。
　　付完钱，这人俯身去摇醉鬼的肩膀。
　　“宋庭，”他喊，“醒醒，回家了。”
　　这个叫宋庭的被晃醒了，旁边那个瘦不拉几的醉鬼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看他同伴一醒，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抹眼泪。
　　来接人的小伙子看都没看小瘦子一眼，他低头跟那个叫宋庭的说话，语气还挺温柔。
　　“能自己走么？你家在哪儿？”
　　好家伙，合着这么着急，连人家住哪儿都不知道。
　　那个叫宋庭的表情木怔的，一起身，也不回答接人那小伙儿，皱着眉头说了句，“操，胳膊麻了。”
　　接人的小伙子突然笑了，伸手就去揉叫宋庭的那个人的胳膊。
　　老板在旁边看了两眼，开始还以为这小伙儿真是个贴心好朋友，火急火燎来接人、二话不说替人结账、完了这人说自己胳膊麻还给人揉揉……这架势快赶上照顾女朋友了。
　　结果那个叫宋庭的却不领情，把接人这小伙儿手一攥，不耐烦地说了声，“别弄了。”
　　老板这才看见，原来这小伙儿也憋着坏呢，揉的是人家麻筋。
　　接人那小伙子笑了一声，顺捎就把那个叫宋庭的手握住往脖子上揽，看这架势是要把这人往脖子上扶。老板看这人端着一只手也不方便，赶紧过去帮他，一边呼了口气，寻思这麻烦可算走了。
　　旁边那小瘦子哭得鼻涕眼泪横流，接人那小伙儿管都不管。老板看不下去了，给人递了沓餐巾纸，说：“你擤擤。”
　　小瘦子接过了，哽咽地说声“谢谢”，然后屁颠屁颠跟在了那个叫宋庭的身后。
　　老板在后面收拾了一下桌子，断了电，往家走。外头那仨人还没离开，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里面的司机都出来了，正帮着人往车上搬。
　　老板多收了人家钱，看那个断手小伙一个人费劲巴力地照顾俩醉鬼，也不太好意思就在旁边干看着，笑了一声就过去帮忙。断手小伙儿这会儿也累了，出了一头汗，连谢谢都懒得说。
　　“你往里坐……别扒着我脖子。”
　　断手这哥们儿低声喘了几口气。
　　小瘦子也不说胡话了，往副驾驶一坐，光是捧着纸巾哭。叫宋庭的那个刚被搬到后座，断手小伙儿一坐进去，这人就贴上来了。
　　跟狗皮膏药似的，把人烦了个够呛。
　　老板怕这个叫宋庭的碰着断手小伙儿的胳膊，在另一头帮着薅了两下，没拽开。
　　那个叫宋庭的说话了。
　　“你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在这儿？”
　　好家伙，老板都替这个接人小伙儿生气，费死劲了大半夜把你整到车上，你来句“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在这？被你小子半夜从被窝里薅出来抬醉鬼了呗。
　　“没走呢。”断手小伙儿看起来倒不怎么介意，他嘴角微弯，露出个不太善良的笑，“你晚上说有事儿，就是跟别人一起喝酒啊？”
　　“什么？”那个叫宋庭的没反应过来，老板也没太听懂。
　　老板光听到了“喝酒”俩字，下意识就以为断手小伙儿是在怪罪这个叫宋庭的。
　　怪得好，怪得妙。老板代入接人小伙想了想，觉得他半夜揣只断手打车来接人，够烦的。
　　“你那么早就跟我约好了，”断手小伙儿又说话了，还指了指前排副驾驶，“他不应该排我后头么？而且我明天就要走了。”
　　断手小伙子看了眼时间，“不对，今天就要走了……”
　　老板更蒙了，这断手小伙儿是在怪这个叫宋庭的，可怪的却好像不是他喝酒这件事。
　　老板到底也没想明白，断手小伙儿低头跟那个叫宋庭的说了几句话，终于想起来跟老板道句谢，然后抬手升上了车窗。车开走了。


第17章 梦萦
　　宋庭真是喝多了，饭店的事他一点儿不记得，等那个醉劲儿过去，他发现自己正在被人又扯又拽地扶上楼梯。
　　而且这楼梯还特别陌生，他根本没见过。
　　所以宋庭第一个反应就是他被人拐卖了。
　　宋庭浑身没力气，稍微挣扎了一下，然后侧目去看旁边的人。
　　这楼梯不熟悉，旁边这哥们儿倒还算熟。他自己睡得要多混蛋有多混蛋，跟八爪鱼似的往人身上一扒，亏得这人也有点儿力气，折了条胳膊还把他送到了这么个地方。
　　等等，这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不是学校，不是他家，甚至也不是段小函家。
　　按理说宋庭心里应该有点儿打鼓，可折了手那哥们在旁边呼哧带喘地扶他上楼，他就觉得这爱哪儿哪儿，没什么好怕的。
　　宋庭直勾勾地看了段小函一会儿，被人发现了。段小函把宋庭往旁边扶手上一靠，跟他说：“醒了？自己走会儿。”
　　把这人累够呛，脑门儿上汗珠子跟输点滴似的往下坠，汗滴得七零八落，顺着下巴滴到地上，还有的顺着耳朵往下，慢慢收进了衣领……宋庭这才注意到段小函造型，觉得纳闷，这人怎么穿着睡衣就出来了？
　　宋庭看着看着，心里刺挠起来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伸手把这人侧脸正往下划的一滴汗渡到了指尖。
　　段小函愣了一下，自己用手背抹了一把。
　　“知道我累，那就自己走。”
　　“这是哪儿？”宋庭紧紧抓着栏杆，说话了。
　　“不是你家么？”段小函反问道。
　　“我家？”
　　“他说的。”段小函往前指了一下，宋庭这才发现前面还有个人。正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地扶着栏杆往前走，瘦，全身好像就是把骨头，看着弱不禁风的。
　　宋庭反应过来了，他叫住陈祯，问他：“这是你家？”
　　“嗯……”陈祯慢吞吞地回头，手里捧着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哥你醒了……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儿，这个哥哥也怪累的，晚上在我家凑合一宿得了。”
　　宋庭看一眼段小函疲惫的侧脸，没拒绝。
　　他现在好像是清醒了，但万一再睡过去，也太折腾这哥们儿了。
　　“怎么是你送的我们？”宋庭之前的事儿忘了个差不多。
　　段小函说：“你吃饭那地方的老板拿你号给我打的电话。”
　　“哦……这么晚了，真是麻烦你……”
　　宋庭眼睛紧盯段小函，心里麻麻胀胀地开始发热。他做家长做惯了，从来都是他给别人收拾烂摊子，但自从认识了这哥们儿，却总是莫名其妙地被这人照顾。
　　宋庭看着这人端着个手都觉得心疼，人醉过去了真的是死沉死沉的，他以前把喝醉的朋友带回去还得个人搭把手，这人揣着条不能用的胳膊，是怎么把他们两个醉鬼运了这么远的地方的……
　　宋庭抬头看了看这层住户的房间号。
　　都背不了人，就这么生把他搬上了五楼。
　　而且睡衣都没换，宋庭往下一瞅，甚至还穿着拖鞋。
　　宋庭怎么看这拖鞋怎么别扭。
　　“你怎么穿拖鞋出来，不嫌冷啊？”
　　“我靠，”段小函嘴角勾了勾，用讲笑话的语气说：“那老板说你快不行了，我以为怎么了呢，没成想你是醉得不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点酒的原因，宋庭的身上热，心里也热得不像话。他感觉自己胸膛里有块儿地方沉得发闷。
　　这哥们儿跟他啥交情啊，一个电话就能大半夜的被叫出来，鞋都忘了换。
　　宋庭胸口诡异地难受起来。
　　段小函看宋庭盯着他发呆，打量宋庭几眼，问：“自己能走了？”
　　宋庭点点头。
　　“那把你送上去，还是你要回家？”
　　“不用，在这儿就行。”
　　“嗯。”
　　段小函稍微应了一声，然后作势要拉宋庭的手，宋庭还没来得及惊讶或者是有别的反应，这人顺着把他的胳膊打了个弯儿，然后绕过自己脖子，架到肩膀另一边。
　　“我自己能走了。”宋庭想这么说，可不知怎么却没说。
　　段小函目光挪到宋庭垂下的手腕，看了眼他腕上的手表。
　　宋庭自己也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亮天了。
　　真是的，这人明天早上七点还得去坐车呢，就这么被自己折腾来了。
　　宋庭想让人赶紧回去睡觉，但胸口闷得发痛，又不太想跟人分开。
　　陈祯家里没人，宋庭一觉就睡到了天亮。醒来后，宋庭随便收拾了一下要回家，陈祯也醒了，磨磨唧唧地说要送他。
　　送到楼下，陈祯还扑宋庭怀里又哭了一鼻子。
　　宋庭就没见过这么黏糊的小孩儿，扶着人的肩膀给他拉开，一边给人抹眼泪一边叹了口气。
　　“都跟你说了不用放心上，多大点事儿。”宋庭拍拍他肩膀，“哄你跟哄女朋友似的，你眼泪怎么这么多。”
　　“哥我一想你……我就难受……”
　　“那就别想。我有办法，你明天再看那照片肯定就没了。”
　　陈祯点点头，甩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上楼了。
　　宋庭打车回了昨晚吃饭的地儿取上摩托，回家之前还特意从车站绕了一圈，魔怔了一样地想着没准能偶遇到段小函，结果自然是没有。宋庭也没太失望，回了家，弟弟妹妹放假了，这个点儿都还睡着。宋庭把他弟往床里踹了踹，然后躺上床。他估计这会儿段小函差不多应该上车了，昨晚上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当时他醉醺醺的，根本不记得什么朋友圈照片的事儿。现在清醒了，便给段小函发了消息让他盯着外甥删掉朋友圈的照片。然后手机一撂，几乎眼一闭就又睡着了。
　　段小函这一宿几乎都没怎么睡。
　　他先是跟家里说自己不小心出了个车祸，要回家过节，结果他妈直接给他订了最早的车票让他回去。后来段小函他姐也打过来，说正好把梁晓带回去玩儿几天。这么一合计，他姐才发现原来梁晓大半夜出门根本不是去段小函家，而是跑出去野了。
　　于是段小函不得不身残志坚地大半夜起身去夜店抓人。
　　抓完人，回去睡了还不到俩小时，电话在枕头底下嗡嗡地响开了。段小函睡觉前把手机调的振动模式，睡得迷迷糊糊，他还以为谁提个电钻就冲他脑干去了。
　　就这么着，大半夜地又跑出去送了俩醉鬼，再回去，睡了一小会儿就得起来去坐车，把梁晓揪起来刷牙的时候，段小函看到了宋庭对他外甥朋友圈的指控。
　　段小函没刻意关注过梁晓都发过什么东西，点进去一看，全是些伤感句子和社会语录，倒是没看到宋庭说的。他一想，准是让这小子给屏蔽了。
　　胁迫着梁晓给他展示了屏蔽内容，段小函看到了那张他把宋庭摁在地上揍的照片。
　　点开图片的一刹那，段小函都有点儿被冲击到了。
　　他记得当时自己是很生气，没想到他自己生气的模样像极了个红眼的畜生，跟头豹子一口咬断了羊的大动脉似的，底下的人脆弱得像块玻璃，感觉已经碎了。
　　又凶残又暴力，还他妈有种诡异的美感。
　　尤其宋庭这人平常太健康太有活力了，骑在摩托车上朝他冲过来的模样跟图片反差实在太大。
　　段小函骂骂咧咧地让梁晓删掉了这条朋友圈。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不服气，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删除，特别不要脸地来了一句反正他拍了一堆。
　　段小函哪能让他外甥嘚瑟成这样，逼迫他删掉全部库存，梁晓这小子也不听，就往屋里一钻，嫌他舅还不够生气，还把这些照片视频全给段小函发了一遍。
　　等段小函处理好这小子，俩人已经误车了。段小函重新买了票，赶外甥上车。梁晓被收拾了一顿，一句话也不说，拉着个脸跟他生气，段小函也没空管他，他给宋庭打了个电话。
　　对方没接。
　　段小函一瞬间都有点儿心慌。
　　他觉得宋庭肯定生气了。是个人就有自尊，被人莫名其妙揍一顿还挂朋友圈展示，换谁能乐意？
　　而且那姿势也忒屈辱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被人往身上一坐，还被掐了两把脖子，跟他妈的让人干了一顿似的。
　　段小函皱着眉思考该怎么道歉，要不是怕他外甥乱跑，他都想干脆跑到宋庭面前让他揍回来得了。结果地方都到了，招儿也没能想出来，段小函决定先给梁晓押送到他姥姥那看住，自己过完节就想办法溜走。
　　可一回去，段小函他妈就立马给他嘘寒问暖了一通，从工作问到石膏，从石膏又问到了女朋友，总之没一件顺心的。坐在沙发上，他妈给段小函罗列了未来八天的详细计划，无一例外全是相亲，还拍着他的石膏叹息，说伤成这么副样儿，没准人家小姑娘瞧不上了。
　　段小函随便应付几句，赶紧借口没睡好逃回了房间。
　　躺在床上，段小函就捏着手机想宋庭。
　　他看着自己跟宋庭的聊天记录，想着俩人几个小时前还勾肩搭背地说话呢，几个小时后人就不接自己电话了。给他累一身汗，这人用完他就生气，怎么有点儿不太讲道理呢。
　　再一想，觉得这“不讲理”都算好的了，他要是宋庭，发生了这种事顺着网线过来直接把他这条胳膊废了都不带解气的。
　　还要送他回家呢，还帮他养猫呢。真给他惯坏了。
　　段小函想到小猫，稍微放下心来。
　　宋庭对他再生气，猫都是无辜的，宋庭那么喜欢那小猫，不可能因为烦他就撒手不管。
　　错已经犯了，这个否认不了，不过只要俩人还能联系，想办法补救就是了。
　　段小函想通之后，又去翻看梁晓发给他的照片。
　　刚见面时这人面条子的形象他多少还有印象，尤其给人送进医院之后攥着他手指喊疼的模样实在太可怜，跟个小孩儿似的。可认识之后，这人再也没这样示弱过，闭着眼睛就能把条活鱼给开膛破肚，天天骑辆大黑摩托跑来跑去，明明还在念书，一天恨不得跑八百个地方去兼职，又能干又会照顾人。
　　他想着，心里有块软肉就跟被戳了似的，形容不出来的难受，也不知道看着跟块石头似的抗造的人有什么可让他难受的。
　　他决定想想别的，比如梁晓的教育问题，再比如未来八天的相亲问题。
　　可无论想什么，最后都会回到那个一动不动被他坐在身下挨打的那个画面上。
　　想得就连后来做梦都是这个场景。
　　段小函昨晚没怎么睡，没想一会儿就睡着了，梦里边儿，他又坐在宋庭身上不知道干什么。一拳头下去，宋庭把他手软软地拉住了，跟他说“别打了好疼。”
　　他把自己手抽出来看，指节上已经沾了血迹。他赶紧去摸宋庭的脸，梦中的身体没有温度，他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这次人没发烧。
　　接着，他就握住宋庭的手往自己身体上挥，眼睛一闭，让人打回来。
　　身下坐着的小子却弯起嘴角笑了笑，说：“那你倒是先起来啊，干什么一直坐我身上。”
　　段小函慌乱地想要起身。宋庭却又微微抬起上半身，伸手揽住了他的后背。
　　他暧昧的眼神在段小函脸上流转，“你亲我一口，我就原谅你。”
　　段小函低头看他，“为什么亲你你就会原谅我？”
　　宋庭毫不在意地笑了，“因为我是同性恋啊。”
　　段小函想着亲一下就能原谅，这可太好办了。然后他就俯下身去亲了宋庭。捧着人家的脸，亲得那叫一个虔诚。后来亲着亲着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就滚到了一起，宋庭默不作声地脱了衣服，段小函就把他给上了。
　　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就是身底下的人一直呜呜叫。完事，这人蹙着眉责怪他，说怎么还是给他整得这么疼。
　　段小函心里特别愧疚，刚想说点什么，人就醒了。
　　刚醒，他乍一下情绪还沉浸在没把道歉说出口的遗憾之中，摸起手机就想给人打电话，直到看清屏幕上的那个名字，他才想起自己刚刚做的是个什么梦，顿时冷汗出了一身。
　　这感觉太他妈的怪了。
　　自己从小到大连梦都没做过几个，更别提春梦了。这头一次做这种梦的对象还是这么个人，漂亮就不要求了，好歹是个女的也行啊。
　　段小函按了按额头，想了会儿事，觉得自己心里头太龌龊，跟人家宋庭一点关系没有。盯着手机缓了好一会儿，他给宋庭拨了过去。
　　电话铃响了半天，那头终于接了，先是“喂”了一声，又问他“怎么了”，声音跟梦里的一样，哑得像拿砂纸打过一遍，真跟喊了一晚上似的。
　　段小函也不怎么清醒，一听这动静，下意识就往自己的梦上靠。尤其昨晚他亲手给这小伙子送到了别人家，看这俩人勾勾搭搭的，一见面段小函就觉得跟宋庭一起喝酒那小瘦子不顺眼了。
　　段小函这么想，顿时声音都冷了一半。
　　“你干什么呢，这么久才接？”


第18章 别扭
　　“刚睡醒。”
　　宋庭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名字。
　　“昨天真谢谢你了。”宋庭现在想起来胸口还是发热。昨晚上的事具体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有胸口酸酸胀胀的感觉格外刻骨铭心。
　　他觉得段小函应该是为了猫的事给他打电话，便顺口道：“你问猫？我直接去你家喂吧，正好兼职的地方离你家也近。接到我家怕它跑丢了。”
　　那头的段小函听宋庭这么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的是什么，差点没直接给自己俩耳光，羞愧得半天都抬不起头来。
　　“都行，怎么方便怎么来。”段小函说着，想起来了，“今天不中秋么，你还兼职啊？”
　　宋庭笑道：“节假日工资翻倍。”
　　那头半天没说话，宋庭都要把电话挂了，又不怎么想挂，僵挺了一会儿，听见段小函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不生气啊？”
　　宋庭纳闷了。
　　“生什么气？”
　　“梁晓发的那张照片……”
　　宋庭听到这个名字就开始头疼。他认真地觉得有这么个外甥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天天跟着操心，还得替外甥道歉。
　　他说：“是他发的又不是你发的，我跟你生什么气？”
　　那头又沉默了。宋庭等了等，刚想说话，就听到那头小声对他说了句“对不起”。
　　宋庭笑了两声。
　　这个逼一看就没怎么道过歉，看给人别扭的。
　　“行了，没事儿挂了。”
　　宋庭放下手机，心情变得特别好。他问了问陈祯，梁晓果然已经把那条该死的朋友圈删除了。
　　他妈的，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坏种来对付坏种永远是最省心的办法。
　　宋庭突然想起段小函脸上恶棍一样的笑容，胸口没来由地闷了一下。
　　他敛下情绪，吹了声口哨，敲了敲妹妹房间的门，宋霖正在写作业，宋钰不知道去哪了。这小子，自从谈恋爱之后根本见不着他人影。宋庭简单洗漱一下，去街角菜店买了菜、肉和蘑菇，打算晚上给俩小孩儿整顿涮锅。
　　随便凑合了几口，宋庭收拾收拾出了门。有了这摩托，宋庭注册了一个骑手号，打算趁着放假给人送送外卖什么的。他有这想法很久了，但之前那小破电驴子太容易没电，也就没能实现。
　　这活儿虽然折腾了点，但意外的挣钱。送了几单，到了段小函家附近，宋庭不接单了，上楼去喂猫。
　　他这段时间几乎天天来段小函这，比自己家跑得都勤。段小函嫌给他开门麻烦，在门口的配电箱里藏了个钥匙，他扣出钥匙，进了屋，小猫立马喵喵喵地往他脚边跑。
　　宋庭蹲下去摸猫，胸口那阵闷感愈发明显。
　　好像刚刚才见过面，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这人就回家了。
　　他跟这扇门都熟了，但是对于门后没有人的情况还不是很熟。
　　他狠狠地揉搓了两把小猫，起身给小猫喂粮铲屎。蹲着看小猫吃饱喝足，宋庭给猫拍了张照片，想给段小函发过去。手指点进与段小函的聊天界面后，宋庭低头看着之前两人的对话，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发了，跟汇报似的。宋庭心不在焉地扒拉着小猫，心想这姓段的小子真他妈好大的本事，即使本人不出现，也能让人这么烦躁。
　　宋庭放了假基本不闲着，白天送外卖，晚上在便利店兼职。因为是中秋节，老板在宋庭来换班时就走了，临走时给宋庭抓了把月饼，说是员工福利。
　　宋庭自己一个人守着小店，透过玻璃门看外面皎洁的月光孤独地照在冷清的街道上，想到一条街后面就是段小函的家，而他却不在那里，心情说不出的怪异。
　　结果还没冷清多久，陈祯那小子又过来了，先是装模作样地要买东西，指着这指着那的问价格，最后挑了点关东煮，就在宋庭对面吃。
　　宋庭低头扫了眼时间，十点过一刻。
　　陈祯不是第一次来便利店找他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干待着。宋庭没见过这么黏人的小孩儿，也就比他弟大几岁，不知道他弟怎么就什么都不爱跟他说。陈祯吃完东西，又买了包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嘴，完事跑出去扔了趟垃圾，回来之后一开自己的小书包，掏出一本折册，闷头在上面写东西。
　　这小子跟他提过几回，他是学厨师还是学汽修或者挖掘机的，宋庭没记太住。
　　宋庭看着陈祯猫腰撅腚地扎马步，对着一堆口香糖巧克力的柜台写字，这架势似乎是要久留，干脆从库房里找出个板凳给他。
　　“哥们儿，”宋庭说：“你怎么天天不着家？”
　　陈祯无所谓地转笔，一个字没动。
　　“反正回了家也没人，还不如来找你玩呢。”
　　宋庭也不赶他，这小孩儿会哄人，连着来了好几天，跟老板都混熟了。这种会来事儿的留守“儿童”特别讨大人喜欢，而且陈祯这小子跟谁都能聊起来，后来就连老板的妹妹过来，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随口闲聊几句，突然就对上了脑电波，猫到一边儿兴奋地叨咕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说完了，俩人从角落里出来，妹妹还老是对宋庭露出神秘微笑。
　　老板的妹妹不太常来，宋庭在这干了这么久，跟她也就混个脸熟。妹妹长得漂亮，鹅蛋脸桃花眼，打扮也很都市丽人，踩着双小高跟，眼线挑得飘飞。妹妹名字里也有个“婷”字，老板总是喊她“婷婷”，起初喊得宋庭心里十分别扭，喊了几次，宋庭也就习惯了。
　　婷婷这次是来跟老板借车的，说要回老家，结果车没借着，倒是跟陈祯唠了一个来钟头。这以前，宋庭一直以为婷婷是位冰山美人，每次来了都一言不发，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人跟陈祯聊了一会儿，就连对宋庭话也多了，还平白无故对着宋庭诡异地笑，笑得宋庭背后直发毛。
　　婷婷终于踩着高跟推门走了，宋庭低头，小声问陈祯。
　　“你俩聊什么了？还要背着人。”
　　陈祯并不遮掩，一口气说了好长一句话，听着像是堆小说的名字，宋庭一个也没听说过。
　　“那她老瞅着我笑什么？”
　　陈祯眼睛弯得像个月牙。
　　“她瞅你帅呗，哥。”
　　陈祯跟宋庭这整整待了一个国庆，给老板稀罕得，恨不得把陈祯也收编了。陈祯假期比宋庭早结束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这小孩儿别提多不舍了，甚至比宋庭来得还早。宋庭一推门，就看到陈祯撑着下巴对他笑。
　　宋庭知道这小孩儿过了国庆就没什么时间过来了，看他这么巴巴地瞅着自己，心也仿佛叫人攥了一把一样。
　　“你小子，”宋庭拍拍陈祯肩膀，“快把这儿当你家了。”
　　陈祯从柜台扯了根棒棒糖付了钱，一边撕包装纸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差不多，这可比我家热闹多了。”
　　宋庭没捕捉到缺爱小孩儿需要安慰的氛围，甚至还冲着陈祯笑。
　　“热闹、热闹，明天你去了学校更热闹。”
　　陈祯立马蔫了。
　　陈祯这晚上好像挺忙，电话一个接一个，一直闷头看手机，也没什么空跟宋庭扯皮。宋庭干了会儿手边的事儿，没人说话，心又有点儿空落落的，空着空着，心思就忍不住往段小函身上飘。心想自己那天怎么都没问问段小函，这人就一只胳膊拖着他走了一路，没扯到那条折了的手臂吧？
　　这几天宋庭老想这事儿，而且怎么想怎么心疼，觉得自己太折腾人家了，明明第二天早上就要出远门，头天夜里还搬着他大老远地跑到这跑到那的。
　　可能是一直想的缘故，再后来宋庭就跟有病似的，特别想见到这人。
　　宋庭满脑子都是段小函握着扶手流汗的模样，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最后一眼的印象太过于深刻，宋庭总感觉那个人不应该是这样，想见到他平常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模样。
　　而且还欠他一顿饭呢，正好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好给他补上。
　　想到这，宋庭掏出手机打算给人发个消息，点到段小函的界面，看到那个老广告牌子，编辑好内容。宋庭手指刚点到“发送”，听见“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随后便是陈祯含着惊喜的声音。
　　“婷婷姐！”
　　陈祯这小孩儿对谁都跟个小狗似的，热情满满，活力四射。
　　宋庭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果然看到那冰山美人一边搓手喊着“好冷”一边进来，宋庭跟婷婷打了声招呼，话音刚落，随即看到这人身后跟了个人，避着条断臂小心翼翼地关门。俩人打了个照面，谁也没想到，目光直直地撞在一起。
　　宋庭愣了。那人反应却快，脸上立马挂了笑，跟他说话。
　　“原来你就在这兼职啊，确实离我家不远。”
　　刚还想见这人，这就见到了。
　　而且面色红润有光泽，一看就是在家里被养得不错。
　　可宋庭的反应却跟他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嗯，”宋庭心里怪异地别扭了一下，问段小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车。”那人回答。
　　婷婷听见两人说话，惊讶地回头。
　　“你俩认识啊？”
　　这人慢慢翘起嘴角，转向婷婷，跟她说“认识”，笑容勾人。
　　宋庭看到他这么副想了挺久的笑模样，愣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听到陈祯拉着婷婷小声问了一句，“姐，这是你男朋友吗？”
　　宋庭更愣了。
　　这是为梁晓出气那哥们儿，照片只有个背影，陈祯没认出来。
　　前两天陈祯他俩喝多了，这哥们儿还送陈祯回过家。不过看陈祯这小子没反应，估计是那天喝断片儿了。
　　婷婷羞涩地笑了，说：“还不是。”
　　还不是。
　　意思很快就会是。
　　宋庭打眼扫过这对俊男靓女，两人穿着皆是简单又昂贵，十分登对。俊男靓女站在柜台前浓情蜜意地说了会儿话，一口“阿姨”一口“我妈”的，看来是已经见过家长了。宋庭听了几句，听不下去了，假装拉着陈祯聊天，显得自己好像很忙似的。好在陈祯话也多，见宋庭搭话，啥都不干了，手机一撇就来回应他。
　　俊男靓女说了会儿话，靓女开始往里走了，走几步，却停下来，在货架上挑选了几瓶售价不低的饮料，一人分发一瓶。陈祯上一秒正跟宋庭聊天，下一秒还能稳稳接住了婷婷抛过来的饮料，一回头，冲婷婷笑得特别讨喜。
　　“谢谢姐！”
　　宋庭拧开饮料，大脑依旧处于一种非正常运行的状态。他看一眼手中的饮料，柠檬口味，是沾了段小函的光得来的。
　　刚把瓶子举起来要往嘴里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他的饮料夺走了。宋庭抬眼，看到段小函把自己那瓶没开封的摆在他面前，心安理得拿着他的饮料，慢条斯理抿了两口。
　　抿完，往前一递，支使宋庭，“帮我拧上。”
　　宋庭看到这人一只残缺的手臂，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笑笑，就着段小函的手给人把瓶盖拧上了。
　　婷婷是女生，他名义上还是个护工，段小函选择找他帮忙拧瓶盖天经地义。
　　就这么个小事儿，却莫名其妙地让他有了些许微妙的优越感。
　　握着段小函换过来的饮料，宋庭发觉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很奇怪。
　　段小函在柜台前站定，低头一根一根地薅柜台插架上的棒棒糖，一边跟宋庭说话。
　　“你几点下班？”
　　宋庭此刻的心情难以形容，十分莫名其妙。
　　就这么几天不见，他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人的感觉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宋庭回答得像块木头：“一两点钟，待会儿有人来换班。”
　　段小函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你一大学生，怎么干这个？”他说：“每天觉够睡么？”
　　“够。”
　　宋庭瞥段小函，这人拔了十来根棒棒糖，让他扫码，要结账。宋庭拽了个塑料袋挨个把糖装进去。
　　“下了班回学校？”段小函手指捻了两下塑料袋，又问。
　　“放着假呢，回家。”
　　段小函手上动作停了，盯着宋庭，表情困惑。
　　学校还近点，他那个城乡结合部的家在市里最北边儿，从这回去，骑摩托起码也得半个多点。段小函送过他一次，基本上知道他家在哪儿。
　　段小函想了想，没问他嫌不嫌折腾，而是说：“那下班之后来我家，行么？”
　　“行。”宋庭答应得顺口，答应完，才纳闷道：“去你家干什么？”
　　“明天想吃早饭，你起来给我做。”
　　宋庭无奈地笑，“你小子……”
　　段小函又拿了盒烟，完事掏出手机结账，他扫了眼屏幕，也眯着眼睛笑了。
　　“说好了。而且你还欠我顿饭呢。”
　　他晃晃手机，估计是看到了宋庭之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消息。
　　段小函付了钱，把烟揣兜里，跟婷婷打了声招呼，作势要走。宋庭提醒他，“你的糖。”
　　“给你买的。”
　　段小函说完，特意绕过宋庭有意没意地瞟了两眼陈祯，估计也是认出这小子了。不过他没说话，瞅完了，推门出去，头也没回一下。


第19章 计划
　　宋庭把糖抓在手里不自觉地摩挲，望着段小函回去的背影。
　　“你跟他挺熟的？”
　　冰山美人也不冰山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段小函出去，然后又看向宋庭，眼睛冒着碎光。
　　“还行吧。”
　　宋庭回看这人，今天她既没涂口红，也没画眼线，罕见的素颜，不过还是好看。
　　婷婷叹了口气，突然双手捂住脸。
　　“他好帅啊……人也有意思……我怎么就没化妆呢！”她放下手，猛得转向陈祯，“我现在丑吗？”
　　陈祯老实地摇头。
　　婷婷啧啧地叹气，自言自语地惋惜了一会儿，一下又殷切地看向宋庭。
　　“小兄弟，你俩认识可太好了！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
　　婷婷手指不好意思地扣了两下柜台。
　　“你看你在这干这么久了，姐还没请你吃顿饭玩一玩什么的……你什么时候有空，想玩什么？想吃什么？随便开口，我请客！”
　　宋庭讶异地看着这位冰山美人，挑了挑眉。
　　“帮你忙？”
　　“嗨……这不是吗，到时候你把段小函也约出来，咱们一块儿好好地玩上那么一两天，他现在不是也正请着病假呢么……”
　　“这算什么忙。”宋庭差点没笑出来，“你自己约他不行吗？”
　　陈祯本来正低头摆弄手机，顺道听了一耳朵，听到这，忍不住用胳膊肘怼怼宋庭。宋庭没反应过来，真情实感地疑惑。再看婷婷，眼中果然露出些许尴尬。
　　“那什么，我俩其实不熟，今天也就刚认识。”
　　婷婷简短地阐述了一下，原来她这次回老家是为了相亲。她三番五次推诿，根本拒绝不了她妈，于是没抱什么心思地去了。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对方虽然抱着根折了的胳膊，但无论长相还是行为举止都是她喜欢的那一挂。她立马觉得可以了，跟自己妈妈一说，两个老太太背地里好个沟通，一合计，发现段小函跟她平常都住这边，俩人又都买了今天晚上回来的车票，甚至他家离她哥的便利店还很近，这人便顺道把她送过来了。
　　俩人看起来好像一起吃饭一起坐车一起回家的，其实也就是被父母硬凑到一起搭个伴儿，再没理由继续见面的关系。
　　婷婷说完，喝了一口水，抹了把嘴，总结道：
　　“就这么个交情。我要是主动约他，他不就知道我对他有意思了吗。”
　　宋庭明白了，却又没完全明白。
　　“你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喜欢他？”
　　“哎！你这人……”婷婷不知道怎么说了，“我也不是喜欢他，就觉得他这人好像能发展发展。”
　　“哦……”宋庭心里重新出现了怪异的感受，从刚刚开始，胸口就闷得像笼了层罩子。他没细想，下意识地想要成人之美。
　　“行，那我待会告诉他，说你要约他出去。”
　　“哥。”陈祯看不下去了，出声打断宋庭。
　　“你也太不开窍了。”陈祯急得冲他直比划，“关键就是，不能跟姐夫暴露这是婷婷姐的意思，到时候你就说是自己想玩，约了姐夫的同时又恰巧约上婷婷姐不就得了。”
　　“对！”婷婷对陈祯比了个大拇指，比完，反应过来了，顺手弹了下这小孩儿的脑袋，“什么‘姐夫’啊，八字还没一撇呢。”
　　宋庭一向活络的脑筋突然系住了一样，他看看陈祯，又看看婷婷。
　　“意思是我跟你俩一起？”他拧着眉头，发出疑问，“你俩出去谈恋爱，我在旁边看着？”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之前没怎么将段小函跟谈恋爱三个字连到一起想过，他不想，好像这人就不会谈恋爱似的。
　　“哥，你是不是还没搞过对象啊？”听他这么说，陈祯乐了，“不行多叫上几个人，组几个朋友一起玩玩儿而已，你玩儿你的，谁让你去当电灯泡啊？”
　　婷婷在一边疯狂点头，赶紧递上话。
　　“到时候你也跟着一起吧，”她瞅着陈祯，“再问问小函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带的朋友，人尽量少点。”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越少越好，最好就咱们四个。”
　　这下宋庭彻底明白了。
　　就是为了撮合他俩，假装组个局一起玩呗。组局的事儿宋庭其实没少干，拉拢关系活络朋友他很有一套。
　　“行，”宋庭对着俩人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强压下多余的不正常情绪，“你们选个地方，到时候我跟他说。”
　　婷婷跟陈祯年纪差了好几岁，却特别聊得来，第二天一大早，宋庭就收到了他俩联合发来的消息，说想去相邻的东边点的一个城市玩。最好在下周末，因为陈祯还得上课，所以只能去一天多。
　　宋庭看到消息的时候刚醒，盯着手机看了半天。
　　那地方不远，开车也就两三个钟头，而且挨着片海，挺著名的旅游城市。
　　宋庭把手机收起来，下床收拾了一下，给段小函做早饭。
　　说是想吃早饭，结果这人自己反倒没有起床。早饭出锅的时候宋庭给人发了个消息叫他出来吃饭，没人理；饭都要凉了，宋庭忍不住去他屋里薅人了。
　　毕竟是在别人家，宋庭也没太放肆，想了想，把猫放在段小函门口，教唆它喵喵地挠门。没两分钟，果然奏效，屋里霹雳乓啷好大一阵下床的动静，随后门就开了。
　　宋庭正蹲着与小猫交流，门开了，把他还吓一跳。视线中出现了一双没穿拖鞋的脚，宋庭仰着脸往上看，随后便看到了一双没穿裤子的腿和没穿上衣的胸膛。
　　这人浑身上下就套了个平角裤，宽肩窄腰，肌肉紧实，皮肤细腻，比在浴室那回的粉色泡沫还有看头。宋庭瞟了一眼，莫名心虚，赶紧低下头去看猫。
　　猫叫开了门，自己也不进，翘着尾巴就要走。
　　段小函却不让它轻松离开，蹲下，伸手，一把给猫捞过来，在它身上猛搓。
　　他刚睡醒，脸色阴沉得要命。靠近的时候，宋庭甚至感觉这人身上还冒着被窝里的热气儿，跟刚从蒸笼里出来的大馒头似的。
　　“几点了？”段小函一边扒拉猫，懒散地开口。问完，也没等人回答，低头看了眼宋庭腕上的手表，自言自语，“这么早……”
　　“九点多了，还早呢？”宋庭把人往屋里赶，“不嫌冷啊你，快滚回去把衣服穿上。”
　　“嗯……”段小函站起来了，摸猫的手平移到宋庭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
　　“你帮我穿。”
　　段小函说着，进屋往床上一躺，腰塌在床上，腿支在地上，特别松弛，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宋庭假装目不斜视地进去了，屋里还拉着窗帘，一片昏暗。段小函拽了被子蒙在脸上，瓮声瓮气支使宋庭从他衣柜里掏衣服。
　　宋庭拽了条宽松的家居裤和系扣的上衣，走近这人，不自觉地开始猛咽口水。
　　这副热气蒸腾的身体看起来太好摸了，匀称修长，健壮有力。宋庭闷着头给人套衣服，生怕自己再乱耍流氓，拼命压抑着想摸一把的心思，一点没碰到这人。段小函穿了衣服，仍是赖在床上，宋庭在这昏暗的房间憋闷得喘不过气来，转身就走。
　　宋庭坐到桌前，也不管主人，自顾自地吃早饭。没吃两口，被那个事儿事儿的人叫到洗手间，一看，这伙计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这会儿正举着个牙刷，让他帮忙挤牙膏。
　　宋庭耐着心给人挤了牙膏，要出去，又被叫住。
　　“等会儿再走，再帮我洗个脸。”
　　段小函嘴里含着牙刷，含糊不清。
　　“你他妈的……”宋庭耐心基本告罄，“平常我不在，也没见你不穿衣服不洗脸啊？”
　　“麻烦。”段小函斜着眼睛透过镜子瞥宋庭，“这不你正好在么。”
　　宋庭往后边儿墙壁一靠，想到这人手臂是怎么折的，也就没说话。俩人在洗手间的镜子里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的，瞅来瞅去，却一点儿不尴尬。段小函刷完牙，指着自己的牙缸，让宋庭接上水，端到自己嘴前边儿漱口。
　　宋庭心想这人还没完了，接个水而已，一只手也能干。给人喂水的时候，他瞪着这人，没忍住吐槽。
　　“水都不能自己接，这是谁家大少爷……”他接过段小函洗好的牙刷，帮他在洗手台上归拢好，又浸湿块毛巾，转过来对着他。
　　“洗完脸用不用我再顺道给您把尿啊？少爷。”
　　他这么调侃，段小函却一点没害臊，反而不怀好意地回看过来，哼笑一声。
　　“行啊，如果你乐意帮忙的话……”
　　在厚脸皮这方面，宋庭也是头一次棋逢对手，他甘拜下风，闭了嘴，老老实实给人洗完脸，出去了。
　　吃早饭的时候，宋庭想起来婷婷拜托自己约段小函出去的事儿，便跟人提了一嘴，问他周末有没有空，说想去海边玩一圈。段小函光顾着埋头吃饭，听了，答应得很痛快。宋庭看他这么好说话，立马跟婷婷报喜，一边具体地约时间地点交通工具之类的。
　　婷婷说她能开车，两边你一句我一句地商量，陈祯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儿，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宋庭跟小姑娘定好，拉着凳子凑到段小函旁边给他看他们商量出来的结果，段小函侧头瞅了一眼，认出对方的头像，有点意外。
　　“祝婷婷？”
　　他连名带姓，直呼大名。
　　“嗯。”宋庭看段小函没什么心思看他们的聊天界面，干脆拉了个四人群聊，直接把商量出来的结果发在群里。
　　段小函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发问：“怎么还有别人？”
　　这人口中的“别人”让宋庭内心可耻地高兴了一下。
　　这种排外的语气让他生出一种更接近这人的错觉。
　　就好像只有他俩最好，其他的都是除了他俩之外的“别人”。
　　宋庭虽然心里这么想，并不表现出来。他举着手机给段小函看他新建的群聊。
　　“俩男的去海边有什么意思……这人也不多，而且都认识，挺好的么……”
　　“认识？”
　　段小函指着群聊里陈祯的头像，“他是谁？”
　　“哦，他啊，那天晚上跟我醉一块儿被你送回去那哥们儿。”宋庭想了想，补充道：“就昨天便利店我旁边那小男孩儿。”
　　谈到陈祯，宋庭可就有话说了，立马跟人告状，“还记得我用水管子滋你外甥那回么？你外甥带一圈人欺负的就是他。”
　　宋庭想起陈祯大过生日的还为他哭了半宿，想到他抹在自己后背的眼泪和吐在腿上的啤酒，摇头叹息。
　　“给那小孩儿欺负得，呜呜直哭……够可怜的。”
　　段小函听宋庭介绍完，瞥见他的神色，顿了顿，不咸不淡道：“你挺心疼呗。”
　　“嗯？”宋庭视线从手机挪到段小函脸上，看到这人好像是突然冷淡下的神色，莫名其妙。
　　“心疼啊，你要见到他那样你也心疼。”
　　“不一定。”段小函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我可没你心肠那么好。”
　　宋庭笑笑。心想这段小函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对自己定位倒是蛮清晰的。


第20章 牵线
　　宋庭跟婷婷微信加了一年多了，除了互相发过几个广告，基本没说过话。
　　当初加微信也是因为老板临时委托什么事情，过去太久，宋庭已经忘了。
　　没想到如今就因为他认识个段小函，这姐姐开始天天找他。逮着宋庭从头到尾地问，从喜好问到习惯，又左右地打听段小函人品。宋庭感觉段小函这人坏是坏了点儿，当男朋友是没什么问题，婷婷这姑娘人又特别好，俩人过于登对，便没想挡人桃花，给段小函好一顿夸。
　　夸完，感觉自己颇有些炫耀俩人关系的意思，好像他跟段小函多熟似的，其实俩人也就认识了个把月，认识的开端还不是那么愉快。
　　周末一到，宋庭开着段小函的车出发，开着导航挨个把人接上了。一回生二回熟，开了几回段小函的车，宋庭技术已经稳了，因此也就没让婷婷接手，有个段小函在副驾驶看着，一车人就放心上了高速。
　　过了国庆的旅游高峰，人居然还是很多。这时候天气也冷了下来，并不适合下水，不知道玩个什么劲儿。而且订不到房间，四个人每天盯着，好歹在海边订了个民宿，两居室，房间整体不大，但是一开窗就能看见海。
　　婷婷跟陈祯俩人不约而同地拉了个小行李箱，撑死二十寸，但还是把段小函和宋庭给隆重到了。他俩根本没什么东西，左凑右凑，总共装了个球包，还没满。宋庭帮人往后备箱放行李箱的时候，段小函还在他耳边小声问了一句：“咱们不是就去玩一天？”
　　一车四个人，没一个闷性子。等下了车，基本已经混了个差不多熟。尤其陈祯，一听段小函就是那天大半夜把他俩从饭馆子送回家的兄弟，对人一下子就亲近起来，喊哥喊得那叫一个自然，不知道的人听了，都能以为这俩人是亲哥俩。
　　段小函看样是来过这里，轻车熟路的，放了行李就带着几个人找了个馆子吃海鲜。这餐厅光看门脸儿就高档得不行，宋庭原本还想着这顿他请，一看菜单，差点没走。结果人段小函早就订好了，钱也付了，进去后一道道菜二话不说往上摆，就是十个菜有五个都带壳，这人只有一只左手能用，半天嘴里吃不进一口东西，只能拉着宋庭伺候他。
　　宋庭照顾人也照顾习惯了，手套一戴，再没摘下过，自己没吃几口，全喂给了别人。他闷头扒了半天的虾，桌上的人谈笑风生，间隙中听到一声刻意的清咳，宋庭抬头，眼神绕桌扫了一圈，看到段小函盘子里摆了一堆扒了皮擎等着吃的水货；正对面的小伙儿半天摘不下一个壳，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小伙儿旁边那姑娘拼命给他使眼色，意思让他消停会儿，给她点表现机会。
　　宋庭收到信号，表示了解。看段小函盘子里东西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婷婷发挥的空间，想了想，干脆又顺回来几个，面不改色地放进了自己嘴里。
　　夹第三次的时候，宋庭的筷子却被另一双给别住了。
　　他微微侧目，看到别他筷子的小子嘴边噙着个坏笑。
　　“桌上这么多菜，你怎么专从我碗里夹啊？”
　　宋庭看到两双对在一起的筷子，耳朵尖儿微微发红。
　　“哦，我本来想放自己碗里的，不小心搁你那了。没事儿哈，我不嫌弃你。”
　　段小函给人把筷子敲开，不管不顾。
　　“不行，进了我的碗就是我的。”
　　宋庭打量了一眼，趁其不备绕进去紧夹了一筷子，然后再没跟他抢。随便一瞥，看到陈祯正费劲地暴力破坏某种海鲜产品，于是叹口气，伺候完旁边这位大少爷又开始伺候对面的小少爷。
　　伺候大少爷的时候连句谢谢都没有，这小少爷倒十分受宠若惊，嘴里不断溢出夸赞，给宋庭都听烦了。旁边那位大少爷拎着只左手，不灵光地夹起他自己盘子里的东西，生怕宋庭再跟他抢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嘴里搁，很快就把那堆东西吃完了。
　　完事儿，还没说话，对面就轻柔地递过来一个，扒得干干净净仔仔细细，堪比艺术品。
　　“小函，”婷婷笑得特别温柔，“你手不方便吧，我帮你剥就行。”
　　她这模样，宋庭看在眼中都有些心动，段小函却有点儿不识好歹，东扯西扯的，半天才接受婷婷的好意。完事，还特意转头看宋庭一眼，嘴角看起来是弯着，脸却黑得不行。
　　宋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脸上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看到段小函莫名其妙的寒冷眼神，终于反应过来这种情况下自己该作何反应。
　　起哄。
　　没错，是好哥们儿，就来起个哄。
　　他赶紧笑，一边调侃道：“你小子有福气啊，折个手一堆人伺候，还能让婷婷姐给剥虾。”
　　他这么说，陈祯这捧场小狗儿立马在旁边嘿嘿傻笑两声，顺捎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
　　婷婷低了低头，脸有些红。小模样看着更俊了。
　　哄笑中，段小函却突然靠近宋庭，小声问：“你喜欢她？”
　　宋庭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这人口中的“她”是谁。他生怕自己挡了这俩人的姻缘，赶紧小声否认。
　　“没有的事儿，你他妈怎么误会上这个了。”
　　“我看她给我剥虾，你好像不太高兴。”
　　“快得了，我不喜欢比我大的。”
　　陈祯还在满口跑火车，婷婷又剥好了一个什么玩意，要往段小函盘子里放。
　　段小函不好拒绝，也不想让这么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特意关照自己。往旁边一看，原本还尽职尽责的护工转身就照顾上了别人，段小函使劲盯他看，这人一点儿没反应。想了想，干脆伸手一捞，抓起宋庭的手给对面展示。
　　“婷婷，你就别管我了，我手是折了，可我还有只备用手，一个顶俩。”
　　说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食指还在宋庭掌心轻刮了一下。
　　宋庭毫无防备，半道突然跟人拉了个小手，这一下生是把他刮得打了个抖。他看了眼段小函，慢慢反应过来了，随即便心如擂鼓，心脏不受控制地在胸腔里怦怦震动起来。
　　这手拉得，太突然了。
　　不止突然，而且暧昧。
　　这个段小函，跟他这么个大老爷们儿拉个手还要在他掌心刮一下，暗送的哪门子秋波。
　　宋庭与段小函平静地对视两秒，心里翻江倒海，面上毫无波澜。
　　自从被这姓段的小子摁在地上揍了一顿后，宋庭再靠近这人，十次有九次都会身体僵硬、心跳加速。原本他并未过分在意，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就如同猎物见了野兽时血脉压制般的恐惧，是干架失败的后遗症。
　　但明明是恐惧的情绪、是紧张的心跳，为什么与此同时他的大脑却在疯狂分泌多巴胺，内心也仿佛经历了高潮一般，兴奋得要命。
　　不止兴奋，还有止不住的愉悦。被人握住的手腕隐隐地往外透着热意，宋庭一瞬间都有想要回握这人的冲动。
　　宋庭再次回想起曾经在段小函浴室里和着那部悬疑电影的触电感。他当时认真地以为自己对片中的女演员感到心动，后来还特意把那个演员演过的所有片子都翻出来看过一遍，结果毫无感觉。
　　无奈下，他只好把那段先是亲热然后遭遇了枪击的片段重新看过，可再一看，脑子便通感地回想起了当时浴室中湿润的空气、浴缸中粉红的泡沫、以及泡沫中勾着嘴角坏笑的人……
　　确实很有感觉，无论身体还是心理。但宋庭想不通其中原因，只把段小函跟他那些零碎的氛围当作添砖加瓦的催化剂。
　　他不敢深想，他觉得恐惧。对着一个丝毫不柔软的男的产生这种感觉，太他妈怪了。
　　跟这平平无奇情况下突如其来的心动感觉一样奇怪。
　　这绝对不正常。
　　宋庭一瞬间真的感到了害怕，他几乎是露骨地抽回自己的手。可当他看到段小函怔愣的表情后又立马觉得不忍，明明全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赶紧往回找补。
　　“瞧您说的，少爷，我哪敢当您右手啊……”他夹了个什么东西，给段小函剥好放进盘子里，“小的手艺还行吧？”
　　段小函嘴角重新勾起了弧度。
　　一顿饭吃完，众人皆有些迷瞪。下午去海边踩了踩水，天也冷了，都没什么兴致。中途宋庭很有眼力见儿地拉着陈祯跑了，俩人在沙滩上散了会步，觉得也没意思，干脆溜走了。宋庭带陈祯找了个挺有名的游乐园玩了一圈，这天人格外多，排了一下午队，基本没玩上什么项目，还给宋庭整得头晕眼花又想吐的。陈祯倒是玩高兴了，出去之后，天都黑了，这小孩儿意犹未尽，非拉着他打车去了十公里来外的地方，说晚上这有烟花秀，要看。
　　到了地方，人真不少，堵车堵得直接把出租车别到了一公里之外，师傅一看这路况，说什么也不拉了。俩人只好下车跟着人流走，到了地方，却一点烟儿都没见着。陈祯拉了个路人问过，说是九点才开始。
　　宋庭一看这时间还早，也不想白来一趟，打算先带人去吃个晚饭，边吃边等。他跟陈祯找了个露天的大排档，刚坐下，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段小函刚见面时的场景，想到当时那哥们儿对他露出泛着狠的笑容、灌在他脖领子里的啤酒、以及落在他身上的拳头。
　　其实才一个来月前的事情，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
　　明明见面时互相打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给人直接干进医院，现在却天天怕他那折了的胳膊磕着碰着。甚至就这么一会儿没见，已经开始想见他了。
　　宋庭惦记着段小函与婷婷之间的进度，可只要一想，心里就堵得慌。溜出来说是给那俩人制造二人世界，其实也包含着宋庭的心虚。被段小函抓起手的一刹那，心动的感觉过于真实且有存在感，当时浑身的血液瞬间就冲到了头上，兴奋得仿佛一开口就会冒出“喜欢”两个字，可又谨慎得不敢说出口。
　　喜欢，可喜欢的是谁呢？
　　上一回还有那电影打掩护，这回可是赤裸裸地只面对了段小函一人。
　　宋庭迷茫了。
　　两个人吃了点串子，配了点啤酒。这回宋庭量把控得很好，两人皆是浅尝辄止。吃饱了，还没到九点，俩人逛了逛附近的夜市，从头走到尾，陈祯这小子买了不少东西，揣了满满一挎兜，甚至还给仅有两面之缘的段小函买了礼物。来来回回走了两遍，街那头的烟花秀终于开始了，陈祯惊喜地拉着宋庭跑过去看，街边围了一圈人，大多是情侣，也有姐妹，两个男的的配置很是少见。
　　烟花挺好看。宋庭掏出手机想要录像，寻思着回去跟段小函显摆显摆。
　　一解锁，桌面上显示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段小函的，一个婷婷的，他都没接着。点进微信，他看到段小函给他发消息，问他跟陈祯回不回去吃晚饭。
　　头顶上是一片炸开的烟花，组成各样的图案然后绚烂着四散。在一片硝烟味和人们惊喜的欢呼声中，宋庭举着手机，一字一句地给段小函发消息。
　　“吃完了。”
　　“我们在解放路这边，晚上有烟花。”
　　他录了段视频过去。


第21章 流氓
　　烟花放完，陈祯靠着宋庭走了一道，边走，还问宋庭有没有许愿。宋庭本来挺想跟他打个岔笑话笑话他之类的，一转头，看到这小孩儿特别开心的脸，连眼睛都亮晶晶的。
　　话到了嘴边硬是改了口，宋庭不想扫兴，撒谎道：“许了。”
　　“许的什么愿？”
　　“没病没灾、发大财。”宋庭顺口就瞎编。
　　陈祯晶亮的目光凝滞一瞬，再开口时，带着点儿无奈。
　　“哥……你真不懂浪漫。”
　　宋庭没接茬，他不太拥有多愁善感的浪漫细胞。漫天烟花炸裂，他脑子里顶多摸排了一下这场烟花背后要投资几百万，顺道又估计了一下过年那几天自己批发点这玩意儿去摆摊的可行性。
　　他觉得能行，今年他们那地方有放开燃放烟花爆竹的趋势，尤其他住的地方不是市中心，后边儿地界空旷，放炮的人多，能赚钱。
　　本来想的只有这些，可陈祯一个“浪漫”，宋庭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段小函的脸。
　　思绪飞快略过，宋庭觉得要是年末真出去摆摊，他可以拉上段小函入伙，这个狡猾的社会人士，有他在，肯定稳赚不赔。
　　就是不知道那会儿这人有没有空。
　　俩人四处乱逛，回去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屋里给他俩留了盏小灯，看样那俩人已经睡了。宋庭跟陈祯轮流用过洗手间，陈祯还舍不得让宋庭去睡觉，拉着他一直说话。
　　民宿是两居室，且床的尺寸刁钻，睡一个浪费，睡俩人不够。婷婷是女孩，肯定自己住一屋，宋庭考虑了一下，也不想进去跟段小函挤，干脆就跟陈祯一起在外头的沙发上将就一宿。
　　他白天开了好几个钟头的车，从早到晚没闲着，躺在沙发上，几乎立马就要睡着。而旁边的小孩儿明显是兴奋了，翻来覆去地说话，就是不睡觉。宋庭起初还能胡乱应和几句，到后面，连怎么睡着的都不太知道了。
　　可能是晚上喝了点酒，宋庭做梦一直在找厕所。终于看着个画蓝色小人的房间，宋庭二话不说就往里钻，一进门，却看到段小函这坏种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
　　“哥们儿，别闹了。”宋庭想把这人扒拉到一旁，“让让，我很急。”
　　“急什么？”
　　“你说呢。”宋庭觉得这会儿的段小函格外烦人，“起开，我他妈憋不住了。”
　　梦里看不太清段小函的表情。这人原本还离宋庭很远，一回神突然就站他跟前儿了，一低头，诡异地冲他脖子后吹气。
　　宋庭止不住地轻颤，想尿尿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想把人推开，一伸手，反倒跟人十指扣在了一起。这人也不说话，就阴森森地冲他吹气，好半天，毫无预警地贴了上来，一寸一寸地嘬他的肉，从脖子嘬到了脸，然后又转向了嘴唇。
　　宋庭怔愣片刻，感觉自己心跳的声音震得耳膜都疼。梦里他毫无顾虑，唯一的阻碍就是想上厕所。可他又觉得憋一会儿好像也行，便由着这人把自己亲得四肢发麻，头脑空白。
　　亲得正欢呢，眼前突然白了一片。明明有眼皮挡着，光线渗进虹膜的感觉却十分强烈。按下开关的声音很细微，这时却清脆得像在耳边。宋庭眯着眼睛，被突然打开的大灯晃了个够呛，又把眼睛闭上了。
　　重新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全部回笼，宋庭发觉不对劲，赶忙把眼睛睁开，却看到陈祯这小子正趴在他身上，跟个小动物似的，小心翼翼地盯着他，表情无措。
　　离得太近，以至于这人呼吸都喷到了他脸上。
　　灯亮得厉害，外面还是黑天。
　　窗外的海浪黑沉沉，白天还是景色，这会儿却像怪兽。
　　开关旁边站了个人，手上端着个保温杯。这人脸色阴郁得可怕，几步冲上来，一把将杯子塞到宋庭怀里，然后一只手薅起他身上的陈祯，扯过来扔到一边。
　　陈祯的眼眶立马红了，表情难过得不像样。
　　宋庭懵个登地看看段小函，又看看陈祯，没人说话。他慢慢坐起来，摸了把脸，又摸摸自己的脖子。
　　湿漉漉的。
　　“我操，”宋庭难以置信地开口，他看着陈祯，“你干什么了？”
　　陈祯直摇头，不说话，眼眶早就蓄满泪，这会儿终于装不住，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站在一旁的段小函眼神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他轻吐口气，说话很慢。
　　“这小子偷摸亲你了。”
　　“啊……”宋庭尴尬得手指直扣段小函的保温杯，“别哭啊你，你是喝多了吧，怎么喝点酒还胡乱亲上人了。”
　　宋庭扯着袖子擦脸擦脖子又擦嘴，妄图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我靠，你小子真他妈行啊，我还没跟人亲过呢。”
　　就说宋庭没什么情爱心思，也不乐意把自己的初吻献给个半大的小子。这都什么事儿啊，好端端一大黄花闺女让个乳臭未干傻小子给糟蹋了。
　　“不是……”陈祯终于说话了，不过只发了两个音节，却又泣不成声。
　　宋庭想通得很快，觉得这小孩儿是梦游或者耍酒疯被别人撞见了，突然醒来，看自己居然抱着个男的又啃又亲，又尴尬又恶心，这才崩溃大哭的。
　　是尴尬，倒也不至于哭成这样吧，好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睡得懵个登的被人薅起来，还莫名其妙欺负哭一小孩儿，宋庭找谁说理去。
　　“没事儿啊，别哭了。”
　　宋庭低头，满地找自己的拖鞋，打算安慰他或者是远离他。可一动，才发现自己下边儿居然也起了反应，不知道已经硬多久了。
　　他这才有空想了两秒自己之前做的那个春意盎然的梦，一片心悸。
　　他裤子宽松，看起来太明显，这俩人肯定早就发现了。怎么想该哭的那个都应该是他，尴尬丢脸又平白丢了初吻，对象还是这么个看起来坚守贞操一小男孩，这下好了，稀里糊涂的，他还成了采花贼了。
　　宋庭被陈祯哭得心烦意乱，脑子嗡嗡的响。旁边段小函倒是挺有眼力见儿，看出他在找拖鞋，一抬脚，好心地帮他把拖鞋踢过去了。
　　宋庭穿上拖鞋，本来想直接去厕所，转念一想自己现在硬着，一时半会儿也尿不出来，而且硬的进去软的出来，这俩人动动脚趾头都知道他在厕所里头干什么了。
　　宋庭在这方面有点儿奇特的保守，他叹口气，干脆坐到那正抹眼泪的烂摊子旁边，伸手一揽，安慰这小孩儿。
　　“不就是跟男的亲了一下吗，多大点事儿。”他给人提建议，“你要觉得恶心，找个墙角吐一会儿得了，一直哭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
　　宋庭一过来陈祯就靠他身上了，听他说完，更是转过身，直接扑到宋庭怀里，用头蹭他的胸膛。
　　宋庭眼睛去瞥段小函，跟梦中的脸重叠到了一起，他甚至不太敢看。伸手把保温杯还给这人，宋庭拍拍陈祯后背。
　　“还是你一喝酒就爱哭啊，之前不是挺高兴的吗……不行以后别喝酒了。”
　　“不是的，哥。”陈祯依旧把头埋在宋庭怀里，说的话倒是可以连成句了。
　　他小心翼翼、头也不抬。
　　“哥，我不是喝多了，我亲你是因为……”
　　因为什么？宋庭没太在意，他甚至都没怎么听这小孩儿说话。眼皮沉，又想尿尿，硬着头皮直面尴尬场景，满心都是应付。
　　陈祯却是在痛哭流涕地做着生死决定。他咬咬牙，心一狠，到底是说出来了。
　　“我喜欢你。”
　　宋庭所有感受都微妙地暂停了一瞬。
　　他愣了。
　　无措地看向段小函，段小函也皱着眉看他，脸色阴沉，眼神凶狠，似乎又要把这小孩儿从他怀里薅出来。只是还没等段小函动手，陈祯倒自己从他怀里出来了，他紧盯着宋庭的脸，表情狼狈，声音却很坚定。
　　“哥，我喜欢你。”
　　宋庭撒开了抓着陈祯肩膀的手，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两步。
　　“你……”宋庭不知道说什么，半天，只干笑两声，“你搞错了吧，我是个男的。”
　　“对，没搞错！”陈祯突然提高了音量。
　　泪珠子还在他腮帮子上挂着呢，喊得倒十分有底气。
　　“我他妈的就是喜欢你，我喜欢男的！”
　　陈祯说得坚定，宋庭懵得彻底。在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段小函一把给陈祯摁在了沙发上，挥拳就打。
　　大半夜的，怎么惊吓一波一波接着来。
　　宋庭多少也见识过段小函揍起人来不管不顾的样儿，怕他给陈祯揍出个什么好歹，又怕他牵扯到自己那只断手，赶紧拦腰一抱将二人分开，拖着段小函进了后面的洗手间。
　　段小函起初还不愿意配合，宋庭费了不小的力气。终于把人制住，他累个够呛，先是倚住门喘了会儿气。
　　“你他妈的有病啊？”宋庭抬手摸了摸段小函的石膏，“胳膊不要了？”
　　“那小子不正常，”段小函脸上没一点儿笑模样，“他亲你。”
　　“亲亲呗，没少块肉也没怎么的。”
　　宋庭话是这么说。其实这会尴尬劲儿一过，他脸和脖子重新感觉到了难受。上面好像还游走条舌头似的，触感逗留了很久。
　　宋庭站到洗手台前边，弯下腰洗脸洗脖子，顺道还接了捧水漱口。
　　“你看到他亲我了？”宋庭抹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了照，小崽子真他妈的够劲儿，脖子都给他嘬红了。
　　“嗯，出来喝水，碰上了。”段小函目露寒光，“那天我看他瞅你眼神就不对劲，没想到他还真心思不正。”
　　“哪天？”宋庭没印象。
　　“在便利店遇见你那次。”
　　宋庭想不起来，那天陈祯好像有事儿，话甚至比平时还少。
　　“行了，他也没干什么，至于跟他动手吗？”
　　宋庭很疲惫。
　　“没干什么……”段小函似乎感觉很可笑，“也就是我出来得巧，不然他把你上了你都不知道。”
　　“至于么，”宋庭嘴角勾一下，皮笑肉不笑，“我又不是女的，他怎么上我？”
　　段小函审视地上下扫几眼宋庭，嗤笑一声，表情终于正常些许。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他突然掏出手机低头摆弄几下，“用不用我教教你？”
　　段小函说得漫不经心，却一下勾得宋庭想起了醒来之前的那个没头没尾的梦，整个人都开始发热，尿意重新上头。他确实想上厕所，可不好当着段小函的面当场撒尿，又怕把人放出去之后这人跟陈祯再干起来。
　　这梦境某种程度上还真的预示了现实——段小函确实成为了他憋尿的罪魁祸首。
　　宋庭叹口气，到底也没在尿尿与放出段小函中二选一，而是跟人一起出去，打算出去看看外头那烂摊子。
　　一出门，陈祯那小子果然还站在门口，表情愤懑，大有要跟段小函干一仗的气势。
　　宋庭晕头转向，心里还是觉得陈祯是喝多了。这乖顺小狗之前还管段小函一口一个“哥”的喊着，那叫一个亲。眼下这副红着眼睛发疯的模样跟他平时实在太不一样。
　　“你跟我哥在里头干什么了？”陈祯瞪着段小函，质问他。
　　段小函冷冷地看着陈祯，好一会儿，倒是没再动手。
　　他生平最痛恨这种动不动就对人动手动脚的二椅子，居然还当着他面儿对他兄弟下手。他本来就想揍这小子，宋庭没让，现在缓过来一想确实也没必要欺负这么一细杆小孩。
　　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段小函就想找个由头气气他。
　　他想了想，干脆手一提，揽住宋庭的腰。
　　“还能干什么，在里头亲嘴呗。”他手指从宋庭肩膀捋到手臂，“我亲他，他可乐意了，不像你，还得偷偷摸摸的。”
　　宋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哥，”陈祯还真信了，嘴唇立马抖了起来，跟冻着了似的。
　　“他说的是真的吗？”
　　“听他瞎扯。”
　　“骗人！要不是真的，他生的哪门子气？”陈祯又委屈，又愤怒，眼睛看的是宋庭，手却指着段小函，“反正你俩就算没一腿，他多少对你也有意思！”
　　宋庭一个头两个大，昏然间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觉得陈祯这回可是说反了，人段小函要多正常有多正常，反倒是他在这又心跳又做梦的。
　　宋庭着急上厕所，想着赶紧先把段小函送回房间稳定下来。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想跟人往回走，陈祯却又往他俩前面一横。
　　“你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什么？”
　　“我喜欢你。”
　　好家伙，原来这是个问句。
　　宋庭眼露尴尬。
　　“你搞错了……我就是帮过你一回，你误会了……”
　　“误会？”陈祯本来就激动，宋庭这么一说，他本来就染了色的眼眶子直接全红了，有点儿要豁出去的架势。
　　“我的心我怎么可能误会？”他一把捧住宋庭的手搁到他胸口，“哥，我真的喜欢你……特别喜欢，我见不着你就想你，一想你胸口就好痛……你摸到我的心跳了吗？难道这也是假的吗？”
　　薄薄的胸膛底下传来快速而有力的脉动，宋庭讪讪抽回手。
　　他下意识侧目去看段小函，脑中一字一字回想陈祯口中喜欢他的感受。
　　他妈的，何止是陈祯疯了，他好像也疯得不轻。
　　宋庭在心里恨恨地骂。


第22章 了解
　　宋庭脸皮厚，活了二十多年，没怎么觉得尴尬过。
　　眼下他却几乎不敢去看陈祯的眼睛。“我不喜欢男的”，他想这么说，可是好像在骗人，他对段小函就挺有感觉的。
　　如果跟梦里一样，亲他的是段小函，他或许就不会觉得反感；如果跟他表白的是段小函，他说不准也真的会考虑一下……
　　这种感觉太不对劲。
　　他想着，猛得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心底承认了什么，立马更混乱了。
　　何止是不对劲，这种感觉本身就是个错误。
　　宋庭甩甩头，强迫自己走回正道。
　　“我不喜……”
　　“欢男的”三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段小函胳膊突然往他肩膀上一搭，勾着他就往屋里走。
　　“都说了，他喜欢我，你没机会了。”
　　宋庭没否认，被段小函勾肩搭背地拐进了屋，甚至拧上了锁。宋庭听到有犹豫的脚步在他俩门口徘徊，原本打算等陈祯消停之后赶紧去个厕所，结果这人脚步声终于停下，一开门，却看到他还等在门口。
　　宋庭看到陈祯通红的双眼，又别扭又心疼。
　　“咱俩没可能。”
　　他扣着门边儿，拒绝陈祯，内心摇晃，却说得不容置喙。
　　“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住……”陈祯探头往屋里看，“不过哥，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宋庭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本来觉得自己挺正常的。
　　顶多是动不动就想摸索段小函两把，见不着段小函总爱想他，在他身边时心跳声还很大……
　　这算喜欢吗？
　　可他是个男的啊！
　　这时候，让宋庭纠结的那个罪魁祸首又过来了，还“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你怎么老惦记着要出去？”段小函拽着宋庭就往床上带，“真以为自己是个男的就没事了？”
　　宋庭心情相当复杂。
　　“我是去上厕所。”
　　段小函阴阳怪气地笑。
　　“得了吧，刚从厕所出来，也不编个像样点的借口。”
　　宋庭看他一眼，心里很乱。他懒得理这人，昏昏地躺下，思考以后该如何面对陈祯。想了一会儿，眼皮子直发涩，但憋着尿，睡不着。昏沉了半天，躺在旁边的段小函突然把手机递了过来，宋庭瞥了一眼，屏幕里内容倒是不多，两个人，一张床，不过那俩人干的事儿却不太简单。
　　宋庭难以置信地多瞅了一眼，屏幕里两具身体的主人居然还皆是男人。
　　段小函甚至不屑于关掉声音，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动静，在昏暗的夜里十分扎耳。
　　“我操，你他妈疯了？大半夜的给我看这个？”
　　宋庭一下子清醒了，他瞪着眼睛看段小函，觉得真没什么是这人干不出来的。
　　段小函的声音毫无波澜。
　　“没疯，给你科普一下，省得你不知道人间险恶。”
　　宋庭虽然骂段小函，但没真的把片子关掉，他以前从没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现在反正也很好奇。
　　只是那画面实在谈不上美观。生看了几分钟，俩人都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泛恶心，心有灵犀对视一眼，段小函往后拖了拖进度条。
　　这回一下把进度拖到了后半部分。因为是给的远景，加上宋庭之前半点儿没想过这些个，所以他没太琢磨明白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认真观摩一会儿，宋庭被底下的那个叫唤烦了，他忍不住评价道：“演的吧，有什么好叫的？”
　　话音刚落，镜头突然给了个特写，就这么一下，宋庭跟让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突然明白过来，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凉意从尾椎骨开始往起升。
　　太造孽了，底下那个为什么愿意被上面那兄弟这么祸害。
　　宋庭这才发觉自己之前表现有多么的单纯且愚蠢，说的话简直都不像个成年男性，怪不得段小函都忍不了了，大半夜的拉着他在这观摩学习。
　　宋庭实在看不下去，自己都替里头那人疼，赶紧抬手拉到最后，没想到底下那个临了看起来还挺享受。宋庭震惊了，讶异地看着底下那人又疼又爽的表情，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么搞真能爽么？”
　　段小函斜着眼瞅宋庭，“怎么的，还想试试？”
　　宋庭抖了一下。
　　“别他妈吓人。放个这玩意儿会疼死吧。”
　　段小函阴恻恻地笑，“会爽死。”
　　宋庭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身上直发麻。一转头，看到旁边这哥们儿轻蔑的样儿，他纳闷了。
　　“你好像挺有经验？”
　　“没有。”段小函眼睛看着他，眼神诡异到可怕，“倒是你，好像还挺有感觉的？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外面那小子？”
　　他好像是又闷头想了想，“真没准，中午问你，你还说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
　　“比我小的，女的。”宋庭补充。
　　“是吗，”段小函状似不解，“那之前陈祯亲你，我看你怎么还挺有感觉的呢？”
　　宋庭哑口无言。
　　这坏种果然看到了，宋庭以为他都忘了，没想到是给他攒了，在这等着他呢。
　　“我又不知道是他。”宋庭为自己辩解，“你要梦里被别人又舔又啃的，你也得有反应。”
　　段小函顿了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梦……”他问：“你梦到谁了？”
　　宋庭心虚了一瞬，然后转过头，与这人短暂地对视。
　　“你。”
　　段小函闷声笑了。
　　俩人扯皮惯了，他越这么说，段小函反而越觉得他是开玩笑。果然，这人立马分析起宋庭话里的纰漏来。
　　“那我好像不太符合你要求。我比你大，又是个男的。梦见我是不是特别失望啊。”
　　宋庭内心百感交集，根本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这乱作一团的情绪，嘴上还得跟这人胡扯。
　　“我都这反应了，哪能失望啊。”
　　说完，他心虚地打算结束话题。下地开了门，他认真地觉得自己必须得去上厕所了。段小函愣了一下，看宋庭往外走，以为他又是去找外头那小崽子，脸一沉，跟了上去。
　　门再次开了，陈祯居然还是没走。这小子脸上满是泪痕，浑身发抖地看着他俩。
　　“你俩……”他嘴唇抿了又抿，语调破碎，“你俩在屋里干什么呢？是不是……”
　　宋庭无奈了，他没想到这小孩儿就在外头趴他俩门缝呢，赶紧截断话头。
　　“没有。”宋庭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小孩儿，又不能说“我俩只是在屋里看了会片儿”，太不像话。
　　“你快睡吧，别想我了，咱俩真不可能。”
　　“嗯……”
　　陈祯嘴上答应，人却不动弹。
　　宋庭也不想杵在这跟他面对面尴尬，于是绕过他，径直往洗手间走。
　　走出好几米了，还听到这人不依不饶地向段小函追问。
　　“你俩真没在一起？”
　　宋庭真怕门后的人一个不耐烦冲出来在陈祯这小身板揍上施展拳脚，刻意走得很慢，时刻准备着回去拉架。
　　不过门口的人这会儿好像也没什么跟人干仗的意思了，半天，只特别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自己有病还真以为全天下都跟你一样不正常啊？谁他妈闲的没事喜欢男的？”
　　宋庭顿了顿脚步。
　　正常人。
　　他心里颠过来调过去地琢磨这个词。
　　恐怕他已经不是了。


第23章 妥协
　　确实不正常。
　　宋庭仔细回想了二十来年的情感经历，一片空白。
　　但模模糊糊地也记得曾经对着小姑娘的小辫子心动过，那时候太小，他家里穷，自卑得不敢跟人家说话。再大点，他整天只想着挣钱和拉关系，也没什么心思再喜欢别人。印象中后来好像也出现过有好感的女孩，不过出于种种原因再没接触下去，感觉也就慢慢变淡了。
　　也正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正常”的，所以这意料之外的“不正常”才会让宋庭如此恐慌。
　　宋庭终于上了厕所，努力掂量自己感受，头脑发懵地洗了会儿手，心乱如麻。
　　外面仨人，一人是一个烂摊子。
　　太麻烦了，宋庭最不喜欢琢磨复杂的问题。
　　再躺在床上的时候，宋庭脑子就跟让人注射了麻药似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么自我为难了半宿，宋庭放弃了。
　　想不明白，他索性就不想了。
　　感情而已，宋庭一向不在乎，等这人胳膊痊愈之后，俩人不再联系，过不了多久就会忘了他。跟以前有过好感的其他人一样。
　　宋庭心里有了打算，立马就付诸实践。不过段小函这哥们儿特殊烦人，宋庭刻意对他冷淡，这人反倒主动来招他。回去之后，宋庭不但得小心翼翼地躲着陈祯、刻意避开段小函，一边还连着受了婷婷好几天的追问。宋庭四处应付，最烦的时候甚至心想这俩人赶紧在一起得了，省的自己对段小函总是留有念想。
　　结果婷婷没几天就不再念叨他了，宋庭特意调了个班，周末没去便利店，他平时神出鬼没，也没让陈祯逮到过。
　　唯独剩下段小函这么个最棘手的大麻烦。
　　不过说麻烦其实也不算太麻烦，段小函这人起得晚，要避开他也没那么难，尽量在九点之前离开他家就行。
　　就是心里别扭。
　　诡异的别扭。
　　之前段小函回家那几天宋庭差不多就感觉到自己老想段小函了，跟有瘾似的，每天都搁心里咂么上那么几遍。不过当时的那种“想”是一种有终点的想，他自己知道这人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想着人家的同时还沾点儿期盼。
　　那时候宋庭还没有自觉，纯粹是以为段小函回家前一天他把人折腾到了，是怀着歉意和感激的想。
　　可现在还是想，这就不太对劲儿了。
　　而且白天想，黑天想。
　　见不着想，见得着也想。
　　想得他老走神。满脑子都是这人勾着嘴角坏笑的表情，柔软又微翘的嘴唇，紧实又有劲儿的小腰……
　　都不是不对劲，把个男的想到这么个程度，宋庭认为自己已经沾点儿变态了。他觉得这样不行，他得想办法在彻底变态前阻止这种心思继续发展。
　　所以他的情感和理智完全分为了两个阵营，情感还是会每天把这伙计拉出来在他心里头溜上几遍，理智却严厉谴责情感的这种行为；理智让宋庭避着段小函来他家，情感又不乐意了，每天经历一回期盼又失落，情感这玩意儿恨不得拿个铁锹在他心上猛挖。
　　宋庭自然不好受，头几天，他还拿长痛不如短痛来安慰自己，寻思着现在忍忍把这股冲动劲儿忍过去就行了，省得以后对人家真动了感情，他自己不正常不说，段小函肯定不认他，到时候比现在还得痛苦。
　　可痛苦了几天，宋庭有点儿受不了了。
　　他忍不住就想跟别人倾诉。
　　宋庭先是拉着关宁：“哥们儿，我最近老是想一个不该想的人。”
　　“谁啊？”关宁最爱听这种八卦，当场来了精神。
　　宋庭有点儿说不出口，就让关宁自己猜。
　　关宁从宋庭妹妹猜到了宋庭带的家教的家长，什么没谱的人都说了，就这样，都没想到宋庭口中的那个人是个男的。宋庭一听关宁这小子居然能一脸真挚地猜出宋霖的名字，一下子失去了对这人倾诉的全部欲望，扯了个皮给人打发过去了。
　　关宁不靠谱，宋庭过了两天又去跟高诚说。
　　高诚这小子平时话也不多，宋庭跟他说完，他坐在床边翘着脚猛吸口烟，低着头思忖片刻，问宋庭：“有多不该想？”
　　“反正我俩肯定没结果。”宋庭心烦意乱。
　　“为什么？”高诚弹了弹烟灰，猜测，“她有男朋友了？”
　　“那倒没有。”
　　“她是你亲戚？”
　　宋庭愣了一下，寻思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都爱往这方面想。
　　他哪有什么亲戚，就一个亲妹子。他能对自己妹妹动这个心思啊？
　　“……不是。”
　　“那她跟你年龄差很多？”
　　“是差了几岁，但问题不是这个……”
　　“什么都不是，有什么不该的？”高诚纳闷了。
　　宋庭到底是没敢把“他是个男的”这话说出口，他想了又想，只好拐个弯，解释道：“他不可能喜欢我。”
　　高诚把烟头摁灭，笑了。
　　“你还会担心这个？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万一她真就也喜欢你呢？”
　　……
　　虽然高诚这么说，宋庭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他知道段小函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别的念头。
　　两个人都不正常，这概率不大。
　　何止是不大，简直就是不可能。
　　但不知道是因为高诚这信誓旦旦的鼓励，还是因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宋庭逐渐懈怠了，躲也不好好躲，每天就擦着段小函醒的边儿离开。
　　晚着晚着，两个人到底是打了个照面。
　　那天段小函比平常醒的早，也不是故意等谁，就是尿憋的。结果当他穿着个大裤衩子去卫生间撒尿的时候，正好跟偷摸进门的宋庭碰了个正着。
　　当时段小函一下笑了。
　　“你怎么跟个贼似的？”
　　宋庭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厨房走，心里的感受很奇怪。
　　“哪个贼专门跑你家给你又打扫又做饭的？”
　　段小函往门口一倚，并不应声，就在那杵着。
　　宋庭很难受。
　　自打意识到这种不正常的感情后，他恍惚、烦躁、自我怀疑，甚至愤怒。有过没有过的情绪全来了个遍，怎么躲都无法减轻他的想念他的焦虑他的心动，徒增的只有痛苦。
　　每天一进段小函家的小区，心里就会升腾起矛盾的期待感，然后在离开后陷入深深的失落中。
　　无论如何警告自己，只要见不着这人，宋庭就焦躁得不行。
　　尤其知道这人基本在家，明明自己一拐弯就能够得到，却要刻意躲着，就更不痛快。
　　反正不在这人身边，怎么都不痛快。
　　可能是刚醒的原因，段小函也没句话，光在门边儿站着，肩膀微微蹭着门框，不远不近的，对宋庭投来似乎是打量的目光。
　　宋庭叹了口气，任凭麻木的理智和雀跃的情感大动干戈、互相撕扯。
　　很快，可能是情感占了上风，开始有愉悦攀着心脏的边沿慢慢往上爬了，全部感觉细胞齐刷刷地失了灵，宋庭感觉自己被困在其中，丝毫动弹不得。
　　他妈的，躲着不对劲就算了，怎么见了面也感觉这么怪呢。
　　宋庭别不过自己，满心矛盾地带着气儿做饭，锅铲戳得几乎要冒火星。他把菜盛到一边儿，然后路过段小函去取保鲜膜。
　　这人衣服也没穿，在那晾了半天，看宋庭一点儿没搭理他，这会儿也有点不乐意。
　　他问宋庭：“这两天怎么见不着你呢？”
　　宋庭十分心虚。
　　“白天有事。”
　　“哦，”段小函顿了顿，倒是没追问，“你没跟之前那小子好上吧？”
　　宋庭终于转过头看段小函，看到他大剌剌敞开的身体，又别过了眼。
　　“操，”他骂，“他他妈就是个小孩儿。我多大了，跟个小孩儿谈恋爱？”
　　“都成年了还小孩儿呢？”段小函不接受这个理由，替宋庭更正：“主要他是个男的。”
　　“原来你也知道，”宋庭毫无痕迹地绕过他，“问的这什么话，我有可能跟他好吗？”
　　段小函慢慢地笑。
　　“我这不是怕你不走正道么。”
　　不走正道。
　　宋庭难受了，明明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听到这种词从段小函口中说出，却形容不出来的委屈。
　　他已经否认了无数次，反复告诉过自己这样不对，可越否认，反而越开始承认这种情感。
　　反复否认，反复承认，到现在几乎已经是一种接近于自暴自弃的笃定。
　　他妈的，他就是有病，就是不正常，即使段小函是个男的，他也想跟这人一直待在一起。
　　在这种疯狂的恍惚状态下，宋庭虽然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真的会喜欢一个男人，但面对这人“不走正道”的指控，他下意识就想反驳。
　　“我不走正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话挺不识好歹，但段小函没生气。
　　“几天没见，怎么说话都生分了。”他甚至没放在心上，走过来，一把揽住宋庭肩膀，还有心思开玩笑。
　　“哥哥这不是为你好么。”
　　“为我好？”
　　宋庭面无表情，笑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确实是为他好，宋庭自己也很明白。
　　可毕竟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扔下这么个断手哥们儿直接走人，而只要与这人有瓜葛，就一定会在心里掀起波澜。这情丝宋庭斩得无比艰难，刻意躲避的这阵子，一口气经历了困惑、怀疑和绝望，到现在，宋庭感觉自己有点儿想开了。
　　也挺容易想明白的，毕竟想得越多就越麻木。失去了对后果的警戒，容易自暴自弃，也容易被短暂的诱惑勾着走。
　　尤其这时候被这姓段的小子亲亲热热地揽住肩膀，看到他脸上一如既往的笑模样，宋庭心里愈发地动摇。
　　不正常就不正常，总归是没结果，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无法见面。既然在能见到段小函的时候选择主动躲避是件这么难受的事情，他又何必自找不痛快？
　　用不了多久段小函这胳膊就能好了，就这么几天跟人亲近的机会，他藏着点儿心思不就行了？
　　反正等这人一好，他俩就见不着了。
　　反正一见不着，他很快就会将这人忘掉。
　　跟段小函目光对上的一刻，宋庭妥协得很彻底。这之后，他干脆也不避着段小函了，天天有事没事就去找他，抱着“等他胳膊好了再说”的截止时间来供自己拖延。
　　而且一想以后跟这人可能都没什么交集了，宋庭还有点儿放肆，甚至变本加厉地赖在段小函身边，寻思趁这几天还能见面赶紧跟人待得够够的，总之越腻越好。
　　就连段小函都感觉出来了，前几天宋庭还来无影去无踪的，假装早起逮了他几回，这小子立马变黏糊了。
　　天天来找他不说，干完活也不走，恨不得从早待到晚，目光直直地往他身上戳，也不知道他身上什么玩意儿那么好看。
　　宋庭这样，段小函也不烦他，整天拖着条坏胳膊带着人玩这乐那的，不遗余力地对他好，到后面感觉自己都快赶上人亲哥了。好在宋庭这小子也挺有来有往，细致入微地就乎段小函这只折了的胳膊，段小函有时候都感觉自己这是捡了个能玩到一块儿去的管家。
　　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怎么就这么会干活。
　　段小函身心皆被照顾到位，恢复得自然好。没几天，他去医院复查了一次，负责他那大夫话没多说，直接给他把石膏取了。
　　本来段小函一只手也什么都能干，白折腾了宋庭这么多天，多少也有点儿过意不去，便立马还了这人自由身。他自始至终没忘记过自己白揍这小伙一顿，有心补偿，带着这人又是吃喝又是玩乐的，天天请客。眼下看俩人也够熟了，段小函寻思着快省他点麻烦，以后一个消息就能给人叫出来，依旧能带这弟弟玩。
　　把这好消息告诉宋庭的时候，宋庭意料之外地没表现出高兴的情绪，反倒老是怪异地瞥他。沉默地把段小函送回家，这人开始满屋子找猫，找到了，二话不说往怀里一塞，企图用自己的胸膛让小猫窒息。
　　折磨完小猫，宋庭别别扭扭地说话了。
　　“你自己能行么？医生不是说让你循序渐进慢慢来么？”
　　段小函一抬眉毛，顺手就用那只刚拆了石膏的胳膊给宋庭揽了个趔趄。勾着人脖子的时候，僵硬的右手还不太习惯，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打弯都下意识小心翼翼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他顿了这么一下，可把宋庭吓了一跳，赶紧把他胳膊打直了抱在怀里，一惊一乍的，比梁晓那小子还虚惊。
　　“还没长好呢，你乱动什么？”宋庭从上往下一寸一寸地摸索他那只刚好的胳膊，“没抻着吧？”
　　段小函脸皮这么厚的人都被摸得有点儿不自在。
　　“可没事儿，我是玻璃啊这么碰不得？”
　　宋庭的表情一瞬间甚至有些像他外婆。
　　“看你这么娇贵一少爷要独自生活，怎么还有点儿放心不下呢。”
　　段小函眼带笑意，“行了啊，没认识你之前我都自己生活好几年了。”
　　宋庭看他一眼，不说话了，手却没离开，还是磨磨蹭蹭地摩挲他的手臂，从上捋到下，然后又去摸他的手，掰着他的手指挨个捏。段小函让人随便摸了一会儿，感觉越来越不对劲儿。
　　“你这什么摸法，恶心吧啦的。”
　　“哦，帮着看看你这手有没有知觉。”
　　宋庭头都没抬，依旧把他手指握在手心，还轻轻攥了攥。
　　段小函心尖儿都跟着一颤。
　　他觉得这人今天像极了犯错时的梁晓，明明平时表现得比他还老成，这时候罕见得比小孩还有小孩样。
　　这哥们儿像小孩，他也就短暂地把人当了一回小孩。
　　“你……”段小函微微侧身，抬手摸了把宋庭的脸，“咋这么招人疼呢。”
　　宋庭随着他手的动作很快地打了个哆嗦，然后抬眼看他，表情很是冷静。
　　开口说话，连声音也是惯常的语气。
　　“还说我摸你摸得恶心，你把我当什么了，还摸我脸……”他撤开身体，走了，“平常没少这么骗小姑娘吧。”
　　可能是最近跟宋庭待久了，让这小子不用来自己家之后居然还有点儿空落落的。段小函多少也有些意犹未尽，他闷头处理了两天工作上攒的一摊子烂事儿，刚得了点空，就想给人叫出来见见。
　　点开宋庭的聊天界面，段小函才发现这人当初走得时候不舍得跟什么似的，其实这两天根本一点儿没来找他。
　　段小函的心情很微妙。
　　再给人发消息，还没说具体干什么呢，问今天问明天问后天，这哥们儿的回复永远只有俩字：
　　没空。


第24章 介绍
　　宋庭终于不用再伺候段小函，要走的时候还难受了一阵。骑着摩托出了人小区，撞了会儿迎面吹来的小风，心里突然轻松下来。
　　以后再也不用来了，躲避这人也不用忍受那么多的煎熬了。
　　明明早就这么想了，宋庭此刻却仿佛重新下定决心一般地松了口气。
　　他以为只要见不着，很快就能忘记段小函，抛弃这种非正常的情感。
　　结果第二天再去便利店兼职的时候，他感觉不对劲了。段小函的家也在这个方向，重新走过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老路，就差一个拐弯，宋庭就能进他家小区。
　　第一天，他忍住没想；第二天，他忍住没想。
　　第二周的某一个晚上，从便利店出来时已经一点多了，宋庭驶过一个十字路口，一晃眼，看到绿化带旁边蹲着个人。
　　他往前骑，没停。骑了半条街，调头，折回去看，却看到那地方哪有人影，不过是一个圆墩墩灌木丛的影子。
　　宋庭心里笑一声，一打把，拐进了段小函住的小区。
　　段小函住的楼层并不高，而且窗户很大，很透亮。
　　宋庭仰头看了一会儿他家的窗户，没开灯，什么也看不着。宋庭走了。
　　第二天看见段小函发来的消息，宋庭都说不出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抓心挠肝、咬牙切齿地拒绝了人家，宋庭盯着自己冷冰冰的回复看了半天，觉得自己真他妈潇洒。
　　结果另天晚上，他又站到了段小函家楼下，蔫头耷拉脑，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感觉自己白天根本就是假潇洒。
　　而且还假潇洒了很多回。
　　半个月里，宋庭往人家小区跑了四五趟，一次比一次待的久。要么说人到了晚上就爱胡思乱想呢，好几次，宋庭甚至隐隐地期盼这人还没睡，恰巧也往楼下瞅。然后他就会变出一个喇叭来对这哥们儿大吼，就说“段小函，我他妈想你想得快疯了。”这时周围一定会噼里啪啦地亮起被他吵醒的灯，家家户户都会咒骂他扰民，这样段小函的骂声就会淹没在这群人之中，他听不见，也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任由时间过去。即使天天都往人家楼下跑，他再没有段小函的消息。
　　中间陈祯还来过一回便利店，转悠几圈划拉了一堆东西结账。宋庭尽量表现得自然，陈祯也好像没说话那些话一样，还跟宋庭嘻嘻哈哈地开了两句玩笑，不过临走的时候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闪烁。
　　宋庭一瞬间都从这小孩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应该说陈祯比他强多了，好歹这人能承认自己的心，甚至敢不管不顾地表白。而他只会落荒而逃。
　　宋庭无事可做，翻来倒去地看他与段小函的聊天记录。看段小函头几天还兴冲冲地约他出去，他屡次三番拒绝，这人后来也没什么兴趣了。
　　他基本能知道自己在段小函心中是个什么地位。正如陈祯对于自己，他对段小函不过是个一时兴起帮了一把然后偶尔用来打趣逗弄的弟弟。
　　宋庭想得要多透彻有多透彻，却没耽误他对段小函与日俱增的情感。
　　这样下去不行。
　　宋庭白白地被没用的情绪牵绊了半个月，决定要快速结束自己这种非正常的状态。
　　既然忘不了，得采取点别的措施，不能让自己日复一日这么被情绪牵着走。
　　当时宋庭正走在路上，这天气温格外低，扑面而来的秋风把他打了个哆嗦，也让他连日昏闷的思绪稍微清明了些许。宋庭想了想，顺口就问旁边的关宁：
　　“想谈恋爱了，能不能给我介绍个女朋友？”
　　关宁瞪大了眼睛，根本没想起之前宋庭拉着他说“心里有人”的那个话题。或者他那回根本没当回事，以为纯粹是宋庭的玩笑话。
　　“行啊，哥们儿，你终于开窍了！这事儿找我可算是找对人了！”
　　他立马点开微信向宋庭介绍他的一众女性好友，当场举起手机“咔咔”地对着他连拍几张，二话不说给朋友们挨个发了过去。
　　宋庭看关宁操作一通手机，麻木地期盼。
　　好你个段小函，既然你霸占着我心里的位置不愿意离开，我这就找个人把你给挤下去。
　　关宁这伙计别看是个十足的乐子人，办事特别利索，当天下午就摆了仨名字在宋庭面前，让他选一个出去见面。
　　宋庭自己没什么心思，就让关宁看着办。结果关宁直接从人到时间地点一口气全给他敲定，俩人约定在周末上午的一个商场门口，女孩叫许敬，宋庭看过照片，是长相甜美的那一挂。
　　日子一到，宋庭去约会了。他特意查了许多攻略，拎着两杯奶茶和一捧小花，提前到达了商场门口。关宁操手买了电影票，再过半小时就开场。
　　周围人来人往，等了十来分钟，终于看到路边出租车上下来个形单影只的女孩，气喘吁吁的，一瘸一拐地朝门口走。宋庭着眼一看，好家伙，这人居然就穿了一只鞋。
　　俩人互相打量几眼，认出对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许敬扫了眼宋庭手中的花和奶茶，再一看自己丢了一只的鞋，面色尴尬。
　　“同学，我刚让一条狗给追了，把鞋跑丢一只。”她语速飞快，“我有个朋友家就在对面，你等我十分钟，我去借双鞋，很快回来。”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肯定耽误不了电影开场。”
　　“行，你快去吧。”宋庭被这丫头踩着一只鞋走路的姿势逗得直想笑，又不太好意思，憋得脸都有点儿僵。
　　等这人一瘸一拐地转身要走，宋庭终于发觉了什么。
　　“等等，”宋庭怕她扎脚，提议道：“不然你穿我鞋去吧，大是大了点儿，总比没有强。”
　　许敬单腿儿蹦跶了半天，这会儿也累了。她低头看一眼宋庭的鞋，没跟宋庭客气。
　　“谢了。”
　　两个人当街就开始脱鞋。
　　许敬把他的鞋一穿，宋庭才发现他的脚比人家女孩大了不止一点。好在这女孩丝毫没介意，反而对他感谢的不行，扶着他坐到了路边的一个球墩子上，一路小跑着走了。
　　宋庭百无聊赖，靠着球墩子坐了会儿，根本坐不住，于是摇摇晃晃地单脚站起来，以金鸡独立之姿绕着球墩子转悠一圈，妄图寻找一个最省力的平衡点。
　　大周末的，商场周围不少人，很快有人对他投来了打量的目光，嘻嘻笑着对他指指点点。
　　宋庭自己反正长得够帅，也不怕人打量，一脸正气地回看过去，反倒把人看得挺羞愧，红着脸快步走了。
　　就这么瞪走了三个路人，许敬还没回来。可能是他的造型过于可笑，后面甚至来了辆车，特意往他附近一停，降下车窗，冲他嘀嘀地摁喇叭。
　　路人宋庭都不怕，多个车壳子他就在乎了？
　　宋庭不屑一顾，表情拉得很酷，拽拽地继续回看。
　　一抬眼，却吃了一惊：不远处停着的车他却眼熟，甚至还开过好几回。车窗降到底，车里坐着的是让他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宋庭。”车里的人远远地跟他打招呼，嘴角慢慢往上翘，露出那个恶棍一样的笑容，“造型挺别致啊，出来搞行为艺术？”
　　宋庭一下子愣住了。
　　心里有块地方跟重新活过来似的，全身的细胞都挥舞着叫嚣起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球墩子，走到车窗旁边了。
　　段小函眼睛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待他走近，却看向了他手中的花和奶茶。这人眼神过于直接，要不是他坐在那头的驾驶座上，宋庭都担心他一抬手把奶茶抢走。
　　这哥们儿跟人不太客气，总觉得这种事他能干出来。
　　不过段小函倒也没真的来夺他手里的东西，只不错眼地盯了宋庭几秒，然后慢慢地说话了。
　　“我说你怎么天天没空呢，”他低笑，“原来你小子是忙着搞对象去了。”
　　“不是，”宋庭觉得烦躁。他看了眼段小函把在方向盘上的手，“你的手能开车了吗？”
　　“能。”段小函简短地回应，仍然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不是？那你的花是给谁的？”
　　宋庭不想跟他谈这个。
　　“同学。”
　　段小函懂了，“你小子，追别人呢。”
　　宋庭沉默了一瞬，心情复杂。正犹豫怎么跟这人解释，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他转头一看，原来是许敬那小丫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边跑，手里还挥着他的鞋。
　　宋庭撑着车门看一眼段小函。
　　“没有，待会儿别乱说啊。”
　　他本来应该走，但脚下没动弹。许敬看到他，向他跑过来，把鞋递给宋庭。
　　“你朋友？”她转头看车里的段小函，再转过来，问。
　　“嗯。”宋庭应声，还没介绍，段小函倒是自己揽过话头，跟许敬聊起天来，好像俩人已经认识挺久了似的。宋庭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眼瞅着许敬弯着眼笑个不停，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两个人，聊得跟洪水泄了闸似的，大有刹不住的架势。
　　宋庭无意识地掰了掰车外的后视镜，盯着段小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段小函好像是被他这动作提醒了一下，终于做总结了。
　　“走啊，上车，哥哥带你们玩儿去。”
　　这哥们儿跟谁都熟，宋庭一直知道。
　　但没想到这人居然也好意思在他们明显一男一女相会时插一脚进来。
　　许敬被这小子的甜言蜜语好听话哄得很是开心，也没什么意见，甚至还很想答应。宋庭赶紧往后退一步，摇头提醒许敬，“下次吧，我俩正要看电影呢。”
　　“下次，”段小函的眼睛暗暗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他这么问，倒是把宋庭难住了，刚想随口瞎扯糊弄过去，这人低头翻了两下手机，给了个建设性意见。
　　“晚上吧，晚上有空吗？”
　　“呃……”宋庭张口就来，“晚上我要去便利店打工。”
　　宋庭撒谎了，今天是周末，之前他为了躲陈祯，特意调的班，这天休息。
　　段小函直直地看着他，听他这么说，先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突然冷笑一声。
　　“你就这么忙？”
　　他翻过手机给宋庭看，上面是居然是他跟便利店老板的对话，这俩人上面还说着什么大米涨价猪肉降价之类的，聊着聊着，段小函顺口问了一句宋庭，老板也顺道把宋庭这天休班的事告诉他了。
　　这人既然跟婷婷认识，有便利店老板的联系方式也不算意外。
　　段小函手指划拉两下方向盘，之前的笑意全部敛了下去，这人似乎是生气了，但也没发火，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宋庭。
　　“我要哪儿做得不对，或者你单纯不喜欢我也行，说一声成吗？别一声不吭地躲着我。”
　　这人明明刚才的表情还是笑着，这会儿突然毫无预兆地翻了脸，脸色冷得吓人。
　　宋庭确实心虚，被段小函这么一说，觉得自己也挺对不住这人。
　　扪心自问，段小函对他确实不错。前一阵还随心所欲放任自己赖着人家，现在却因为动了歪心思就什么都不说地逃离，他之前还觉得没什么，现在一想，这做法真挺孬种。
　　宋庭调动脸上的肌肉，露出个笑容。
　　“我挺喜欢你的。”他亦真亦假，说得苦闷，“你这么忙，我也老有事儿，哪敢打扰你啊？”
　　段小函脸色微微缓和。
　　“你对我真没意见？”
　　“真的，你多招人稀罕啊，我喜欢你还不够。”宋庭再次说。
　　段小函虽然年龄不小了，有的地方还跟个小孩儿似的。宋庭随便哄了他两句，他重新高兴了。
　　“行，那你俩玩儿，”段小函目光在宋庭跟许敬之间来回扫两眼，“玩完给我打电话，带你兜风去。”
　　宋庭看着段小函，先是“嗯”了一声，又说“行。”
　　段小函满意了，发动车子要走。走之前，他目光轻轻带一眼宋庭旁边的许敬，然后对宋庭露出调侃的笑容。
　　“眼光不错，好好处。”
　　许敬看了，连连摆手，赶紧说段小函误会了，他俩才哪到哪。
　　宋庭没说话，蹲下把鞋穿上了。


第25章 兜风
　　许敬这姑娘不愧是关宁介绍来的，俩人性格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宋庭跟许敬看了电影，请人吃了个饭，又随便逛了逛，甚至感觉旁边跟的就是关宁那哥们儿，丝毫没有心动之感。
　　反而满脑子都是刚刚在他心头放了把火的段小函。
　　许敬跟他也差不多，起先还装了几分钟害羞，感觉宋庭这人也算随和，稍微聊了会儿，逐渐放浪形骸，开始破口大骂早上追她那条狗。
　　骂完，喝口水，还顺道自我检讨一句。
　　“嗨！也是我手欠，我以为它被拴着呢，寻思拿块石头逗逗它，结果那狗撒丫子就朝我跑来了。”
　　宋庭连笑都没心思，许敬光给自己逗得嘎嘎直乐，乐完，跟宋庭也没别的话说，干脆给他抖搂起关宁从小到大那点儿不为人知的事儿来。
　　原来这丫头跟关宁从小就认识，用个浪漫点的词就是青梅竹马。许敬跟宋庭生聊了俩小时的关宁，说关宁小时候结巴，话都说不利索还琢磨跟隔壁班一个漂亮小姑娘表白，放学之后把人往门口一堵，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把人小姑娘都急哭了；还说关宁小时候穷讲究，尿尿时候怕溅身上，非要把裤子全脱了，有一回不知道怎么整得，直接把裤子丢了，也不敢回家，呜呜跑着去找她，她借人一条粉秋裤，关宁穿着出去，让几个路过的姐姐好个笑话。
　　许敬笑得直拍大腿：“就这事儿，他现在还记我仇呢！”
　　许敬讲故事的时候手脚并用，绘声绘色，笑声大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宋庭被她带得心情好了起来，跟着真心实意地笑了一下午。
　　笑完，一看外边儿天色，想起段小函让他晚上给他打电话，心里的感受又重新奇怪起来。
　　这个段小函就跟粒石子儿似的，硌在他胸口，颠过来倒过去，挖又挖不掉，放哪儿都不得劲。
　　他越是警告自己不要想，想得越他妈厉害，比蓝色的大象还要邪门。
　　好在许敬过一会儿接了个电话，然后说天也不早了，下次再约吧。宋庭跟人客套说送她回去，被许敬给推脱了。
　　临走时，许敬表示很满意，说关宁这小子终于不藏着掖着了，给她介绍这么一优质的哥们儿。顺道还提了一嘴上午遇到的段小函，问宋庭他有没有对象，觉得那人挺帅，想介绍给她小姐妹儿。
　　宋庭瞎扯几句给人打发走了。出了门，掏出手机给段小函打电话。
　　外面刚落太阳，红彤彤一片，染了色的云条条往外延展，恨不得戳着两边的楼。
　　宋庭眼睛盯着对面路口的红绿灯，心里跟着一秒一秒的数。
　　数了五个数，电话被接起来了。电话里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打岔，声音都带着笑意。
　　宋庭听到他的声音，此前所有的苦闷、纠结、怀疑、愤怒一下子全都烟消云散，只有胸腔里那颗没出息的玩意儿跳得厉害，里头孤零零地揣着沉甸甸的甜蜜。
　　段小函，你这个狐狸精，你把我迷得好惨。
　　宋庭心里翻来覆去地骂。眼瞅着路口那个红绿灯交替着亮了几个来回，拐进来辆看起来不怎么便宜的四个圈。宋庭等着那车慢慢靠近，一边暗戳戳地打量，心想自己也是沾了段小函的光，就他这家庭条件，三十岁之前居然能让他摸了几把奥迪的方向盘。
　　段小函举手投足都有钱，开起车来也猛。这车其实没贵到哪去，可能对这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四个圈在宋庭跟前停下了，黑蒙蒙的车窗缓缓降下，里头的人还是那么副宋庭见惯的笑模样。
　　“玩的挺好吧，”段小函车还没停稳就开始逗宋庭，“哥哥带你玩点儿更爽的去。”
　　“给你闲的，”宋庭拉开门坐进去，余光瞥到段小函侧脸，“白天不跟你出去你还生气了，怎么的，就这么想我？”
　　“想啊。”段小函伸手摁在宋庭后脖颈，逆着毛狠狠地捋了他一把。
　　“不止我想，见不着你，小猫都快抑郁了。”
　　没落尽的晚霞洒了点儿进车里，落在两个人脸上，映着两张红脸蛋。
　　“晚上去我家么，看看猫，顺道哥哥再好好疼疼你。”
　　宋庭的汗毛顺着这人的话直往起立。
　　“怎么疼我？”宋庭假装很不屑的模样，“看你说的这话，你是土匪还是流氓？”
　　段小函没接茬，只轻笑两声。
　　这人专心看路，宋庭便侧头去看他。
　　半个多月不见，这狐狸精看着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水灵。这会儿外边儿刚染上暮色，路灯还没开，路边商铺挂着的灯牌挨个往起亮，流光溢彩的。
　　外面是光，车里却暗，昏昏的背景中，段小函脸上的线条晦暗又深刻。宋庭目光划过这人挺翘的鼻梁，顺着他鼻尖一路落到嘴上。
　　这个逼，嘴真红啊。是不是没事儿偷摸抹人女孩的口红来着？
　　宋庭的目光落在段小函嘴唇上就撒不开了，他细细地出神，在这么个没什么亮光的环境里，把人家唇纹都快研究透了。
　　正盯得忘我，这张嘴开始说话了。
　　“你跟那女孩进展怎么样？”段小函问得很是随意。
　　“进展？”宋庭神思未回笼，下意识地重复。
　　“我跟她能有什么进展？之前都不认识。”
　　“你给不认识的人买花啊。”段小函不信。
　　“我也不懂，别人介绍的。这个阶段不该送花吗？”
　　段小函想了想，没反驳。
　　“你不是忙得一点空没有么？还去相亲？”
　　相亲俩字一出来，宋庭还懵了一下，这个词对他来说太过于入世了。一群同学平时介绍来介绍去的，丝毫没想过这行为就是他们社会人士口中的“相亲”。
　　“想谈恋爱了呗……”宋庭眼睛还是紧盯着段小函，“你要是我女朋友，我肯定就有空了，不但有空，我还得天天找你。”
　　段小函丝毫没察觉到宋庭话里的歪心思，还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那真可惜了……”
　　太阳才刚落不久，这么一会儿天就黑完了。秋天也进入了后半个时节，小风冰凉冰凉，吹得人心神荡漾的。
　　宋庭抬手关了车窗。
　　“还问我，”他问这话都不敢看段小函，“你跟婷婷挺好的吧？天天琢磨着找哥们儿玩，俩男的在一起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这么说，段小函突然转头看他一眼，嘴角小弧度地翘了翘。
　　宋庭跟这人待久了，把他脾气秉性也摸了个大概。
　　段小函性子没那么沉，一想使坏，就憋不住笑。
　　宋庭其实还挺喜欢他这么副硬憋着的坏笑模样。
　　段小函车左右拐了几个弯，人越来越少，周围越来越荒，车开得越来越快，直线短，段小函拐弯拐得方向盘都要打冒烟儿。
　　宋庭紧张地看他手臂。
　　“你悠着点，轻点使胳膊。”
　　“没事儿，早长好了。”
　　段小函嘴上随便敷衍，一个上坡，冲上了高速。
　　这人开车是真猛，上了高速更是猛得肆无忌惮，四面八方的空气都扯成了风，猛烈地敲打车玻璃。
　　宋庭端详了一下，感觉段小函胳膊应该没什么事，一转头，看到窗外一马平川的高速路和晃成虚影的高速护栏，吓了一跳。
　　“我操，你他妈的要带我去哪？”
　　“上车这么半天，你才想起来问啊？”段小函脸上那个憋不住的笑愈发的深，“带你去个好玩儿地方。”
　　在高速上开了个把小时，段小函下高速了，然后领着宋庭进了个比高速多不了几户人家的村子。
　　其实说是村都有点勉强，根本是片轧了路的庄稼地。入口接了条煤渣子铺成的土路，两边是看不到边际的苞米地，在夜里黑幢幢的，细长的影子连成了片，簌簌地抖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一样。
　　这条路连错车道都没有，好在到底也没遇上会车，只这一辆车孤零零地横冲直撞，恐怖又浪漫。这里过于地广人稀，开了好几里地，终于可以看到几户人家，分布得稀稀拉拉。
　　段小函轻车熟路地把车停到村口的一棵老柳树底下，招呼宋庭下车。
　　宋庭不明所以，懵个登地跟在人身后。
　　没路灯，住户又少，天黑得彻底。段小函锁了车，周围立马陷入一片黑暗。
　　宋庭自己就住在个城中村里头，按理说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他们那起码路灯安得齐，没见过哪儿这么黑。
　　宋庭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根本没什么作用，立马便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了，只能照亮一小片儿地。
　　“我靠，我只是骗你我没空，你不至于把我带这来杀人抛尸吧。”
　　段小函看宋庭这样，离他近了点儿，一把勾住他肩膀。
　　“怎么，你害怕？”
　　宋庭被这人勾搭着，肩膀上重量的实感莫名让他安心下来。
　　在这深沉的暮色下，他甚至生出一种干了坏事不会被发现的错觉。
　　他突然特别想抱一把这人。
　　宋庭想，所以就干了，而且借着夜色的掩护，干得十分自然。
　　“怕，”他紧紧地抱住段小函，“怕得走不动道了都……”
　　靠近这人的时候，宋庭闻到他身上传来熟悉的味道，被晚风刮得沾了些冷冽，是段小函沐浴露、洗手液还是什么香薰的味道，他记不清了。
　　段小函低声笑了，没推开他，反而回手揽了宋庭，两个人并作一个人地往前走。
　　“我以前动不动就生气，还老跟家里对着干，自己气得不行就到处溜，然后发现了这里。”他说：“别看这会儿人少，其实挺有意思的……而且每次一来这就感觉特别心静。”
　　宋庭表示难以想象。
　　“你还脾气不好呢？没怎么见过你发火啊。”
　　段小函揽着宋庭的手在他身上轻拍两下。
　　“对你当然好。”
　　明知道这人惯常油嘴滑舌，这是他哄人的好话。
　　宋庭的心上开始一片一片地落羽毛。
　　他别扭地换了个话题。
　　“这黑得路都看不清，有什么好看的？”
　　段小函带着宋庭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抬了抬头。
　　“你看。”他说。
　　宋庭跟着段小函抬眼去看，却看到深邃的天空中摞了满头的星子，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两颗下来。
　　“夏天还要更好看，可惜那时候还没认识你。只能明年再过来看了。”
　　操，这个狐狸精。
　　宋庭心头落满羽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6章 醉酒
　　俩人走了十来分钟，倒也没一直贴着，宋庭生怕人家发现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抱了一会儿就赶紧撒手了。
　　他撒手，段小函好像还挺不舍，时不时地过来摩挲他两把。
　　走了这么几分钟，宋庭真感觉俩人跟处对象似的，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就差没亲个小嘴了。
　　宋庭忍不住回想起之前在民宿的那个梦，觉得要是让他亲段小函，他应该能接受。
　　搁以前，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对着一个里里外外都透露着爷们儿气息的男的想这种问题。只不过是骑摩托撞了个人，没承想还遭了这种报应。
　　拐了两条胡同，住户逐渐密了起来。有人的地方就有光，这里再不像村口那般恐怖，甚至路边大石头上隔三差五就围了圈老太太，拢着袖子拉闲篇。
　　宋庭以为这位城里大少爷光是带着他来感受田园生活了，没想到俩人转了一会儿，居然还有个目的地。这人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乱逛，没走多远，给他带到了一家饭店门口。
　　巴掌大的店面，牌子却不老小，红底黄字，字跟牌子都不亮，就牌子最边上挂了个灯泡，里头的光惨白惨白。
　　宋庭特意看了一眼，“隐水河二麻店。”没头没尾几个字，要是没进去，他甚至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段小函真是够大俗大雅的，前能钻小村落，后能登大餐厅。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地方也能被他淘弄到。
　　进去之后，老板还过来跟段小函打了声招呼，看来这人是没少来。屋里地方挺大，桌子也干净，两边儿摆满了杂货，一条简单的隔断，那边儿是厨房，透过只能遮个上半身的帘子，能看到地上架着溜灶台。
　　老板递过菜单，段小函专横地点了几个菜，然后给宋庭看一眼，问他有别的想吃的吗。宋庭刚吃完饭出来，一点儿没胃口，摇摇头。段小函看菜齐活儿，又接了两杯扎啤，端到手上，刚喝了一口，被宋庭抢过去了。
　　“能喝酒了吗你？”宋庭斜着眼睛看段小函的胳膊，他还记得当初拆石膏时医生叮嘱这人近期最好别沾烟酒，看来这哥们儿是一点没往心里去。
　　段小函没太反应过来，他早把自己胳膊的事儿忘了，还以为宋庭在质疑他的酒量。
　　“能喝，”他自信满满，“再来两瓶二锅头兑着喝都不带醉的。”
　　宋庭懒得跟他废话，端过来咕咚咕咚一杯全灌进了自己肚子。
　　宋庭自己平常省钱，不抽烟，体质原因，连酒也喝不了多少。一罐下去就开始头疼，最多三罐，倒头就睡。这么迅猛地灌了两杯扎啤，刚开始他还觉得自己酒量有进步，可没过一会儿，酒劲还是上了头。到后面光是坐着，眼前都直打晃。
　　菜上来了，先端上来的是盘看不出品种的青菜，撒在上头的蒜蓉快赶上菜多。宋庭本来就不饿，喝了酒，没胃再吃，好歹在老板和段小函双重劝导下夹了一筷子。
　　什么玩意儿，这么苦。虽然确实香。
　　宋庭在老板的期待下勉强夸赞两句，老板直呼他识货，说你们城里人平常吃不着这个，都是正宗的柴火饭。
　　段小函在旁边笑得跟个捧哏似的，花言巧语给老板哄得心花怒放。
　　老板忙活去了，两个人边吃边聊天，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没正经话。
　　宋庭喝了酒就犯困，菜没上完呢，眼皮子却耷拉得厉害，快闭严实了，后来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然后头往下点的时候给自己点醒了，一睁眼，发现段小函挺好笑的盯着他看。
　　这人抬起他胳膊看他腕上的手表。
　　“你这什么作息？刚八点多困成这样，平时兼职不都待到一两点才回去么？”
　　“哦，我没困。”
　　宋庭酒劲儿上来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之前那两杯酒也到地方了，宋庭应付两句，晕晕乎乎的，想尿尿。
　　“附近有厕所吗？”
　　段小函也不知道。正巧老板娘在隔壁桌收拾碗筷，耳朵好使，听到他这么问，于是探头过来，给宋庭指路。
　　“出门往东拐，五十米就有个公厕。”
　　宋庭站起来，腿还打晃。他毫不在意，出了门就往厕所走。
　　外边儿还不太冷，小风吹得人舒心。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宋庭看到他家院里拴了条大狼狗，一人一狗对视一眼，狗示威地朝他汪汪叫了几声。
　　院墙外堆了好几摞砖头，可能是用来铺路或者盖墙的。
　　宋庭晃晃荡荡地走了两步，酒精上头，困得实在是一步都走不动了。他四下望望，就近往砖头上一坐，后背靠着别人家的院墙。
　　就着这么个姿势，一掀眼皮，正看到一轮澄黄的月亮对着他。
　　月亮出来之后，星星也没刚才多了。
　　宋庭想到段小函暧暧昧昧地贴在他耳边说话，心里咂么着回味了几遍。他喝多了，人也坦诚，没那个劲儿跟自己在这别扭，感觉只剩下单纯的不赖。
　　真他妈甜蜜啊，稍微一想，整个后背顺着腰的往下麻。
　　心里发痒地看了会儿月亮，宋庭眼睛闭上了，后来就连怎么睡着的都没了记忆。
　　段小函一开始没发觉宋庭喝多了。
　　直到十来分钟过去，这伙计还没回来，他才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劲。
　　打了个电话，那头也没接。
　　段小函心里边惦记，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直接去厕所抓人了。
　　他拐出门，刚走几步，就看到别人家砖垛上七倒八歪斜靠个人，小腿全扎人家地里了，可能是往下搓了一回，半截上衣都窜了上去，可可怜怜地露半拉肚皮，贴了一半在冰凉瓦块的砖头子上。
　　这哥们儿不是上厕所吗？怎么上着上着到了别人家砖垛上了。
　　段小函这才想起这人两杯就倒的酒量，寻思过来宋庭是喝多了。他也不着急，先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过去。
　　宋庭醉得七荤八素，倒是不耍酒疯，反而特别乖，段小函一叫他就醒了，不过眼睛还闭着，脚也不挪步，只有嘴上答应得痛快。
　　“嗯，我没事。”宋庭觉得自己还挺正常的，直把人往回赶，“还没上厕所呢，你回去等我……”
　　“出来这么半天，”段小函蹲下去，忍不住伸手戳这醉鬼露在外面的肚皮，“就为了跑别人家砖头上趴着啊。”
　　“嗯……凉快……”
　　大冷天的，这醉鬼嘴上有话就接，一边摆手胡乱拍开段小函的手指。
　　段小函叹了口气，蹲那又拍又捏的好一顿磋磨，这醉鬼毫无反应。他想了想，跑旁边小卖铺买了包彩色小皮筋，就着手给人一根一根扎小辫儿。
　　绑了七八根，段小函感觉很满意，低头欣赏了几眼，对这杰作还挺不舍，干脆把人叫醒，搂着他的肩膀靠在砖垛上拍了个合照。宋庭本来挺迷瞪，被闪光灯晃得清醒了一点，转头看看段小函，一把扯过他领子把头埋进去，又没动静了。
　　段小函下巴被这醉鬼满头的小揪揪扎得发痒，他觉得自己也是不长记性，明知这哥们儿没什么量，刚刚也不挡着点，这回把人喝倒了，总不能把他扔这走人。
　　他跑回二麻开的那家饭店，跟老板说了一声。老板对段小函印象挺好，也跟着操心，帮着他把赖在砖垛的醉鬼扶上肩膀，热心地给他指点说哪哪有个旅馆，说不行带人去将就一宿。
　　段小函想了下停在村口的车，接受了老板的建议。
　　走了几分钟，终于到了地方。段小函都开始出汗了，背上的醉鬼睡得倒挺香。段小函抬眼随便打量了一下，隐水河的旅店连牌子都没有，他路过这挺多回，从没想过这地儿是个旅馆，也不知道平时怎么招揽生意。旅馆建在个大院儿里头，前台坐着个年纪不小的女人，头上低低地盘个疙瘩揪，正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段小函把宋庭扔门口了，过去订房，顺道看了一眼电视。
　　是个青春偶像小甜剧。
　　订了房，连房卡也没有，女人眼睛都没离开过电视，递给他根电话线，上头拴了个钥匙和带号的小圆牌。
　　“厕所澡堂在后院，澡堂开到十一点。”
　　段小函接过牌子，实在懒得回去再背一回宋庭，逃避地跟着一起看了半分钟电视，这才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到门口一看，原来被他随意扔在地上的醉鬼这会儿居然醒了，见他过来，目光紧扎在他身上，眼神一点儿不迷蒙。段小函看一眼这人满头的揪子，忍着没笑，招呼他去睡觉。
　　宋庭喝多了，话也不爱说，跟他家那只小猫似的，屁颠屁颠往人后面一跟。俩人找了半天才找到房间，门上落了把老锁，开门进去，里头就一个逼仄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柜子上摆了个不大的电视，电视底下码了一溜的泡面冰红茶和安全套，旁边横着贴了张A4纸，纸上标着这些东西的价格。
　　“有床了，这回你可劲儿睡。”
　　段小函随口说着，往柜子旁边走了两步，他看着饮料摆那就想拧，拧开只喝了一口，顺手扔床上了。
　　然后低头看了眼价格，一瓶冰红茶标价七块。
　　在景区买瓶脉动也就十块，这他妈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还好意思按景区的标准要价。
　　段小函心里挑了挑这旅馆的环境，好在没给他整床大花被，床单被罩看起来都干净，也就接受了。他看宋庭一眼，问他：“洗澡去吗？”
　　这小子这会儿倒是不睡了，眼睛直直地标在他身上，也不知道瞅什么，问他句话，半个字都不回应。
　　段小函见过的醉鬼有一箩筐，喝多了啥样的都有，宋庭这种不发疯的还是好样的。段小函看他这呆逼出儿，心里不安分，嘚嘚瑟瑟地过去逗人家。
　　“看，哥给你做的造型，帅么。”
　　段小函知道人不清醒，点开手机给他看俩人的合照。这哥们儿被他扎了一头的揪子，跟个长了刺儿的足球似的，段小函一看他就想笑，这会儿跟人装正经，生是一眼都不敢往他脸上看。
　　“帅。”宋庭看了会儿那照片，居然真的顺着他这么说。
　　段小函就等着人跟他急眼呢，没等到，还有点儿失落。他见宋庭这会儿十分言听计从，干脆往他旁边一坐，哄他说话。
　　“那我给你扎小辫儿，你不谢谢我？”
　　他换了个姿势，宋庭跟着转身，依旧看他，却没说话。
　　段小函继续说：“也不让你干别的，叫声哥来听听。”
　　他比这小子大好几岁，这人除了刚开始不知道身份的时候在微信上喊过他几声哥，再没这么称呼过他。他本来不在乎别人怎么叫他，叫哥叫弟还是叫姐姐妹妹都无所谓，可宋庭这小子不叫，反而勾起他想听的心来了。
　　宋庭眼睛沉沉地看他一会儿，梗着脖子往后退，还是没说话，不管不顾地用力往后倒，作势要睡觉。
　　段小函抬手勾住人脖子，不让他睡。
　　“叫声哥，立马放你去睡。”
　　他这么威逼利诱了，宋庭仍然无动于衷，绕了一下钻出他的桎梏，站起来就往外走。
　　“你他妈……”本来单纯是哄人玩儿，宋庭不顺从，段小函反而认真起来了。他起身拦住人，“叫个哥有这么难啊？怎么的，我不比你大？”
　　宋庭面无表情与他对视半天，终于说话了。
　　“我要尿尿。”他说。
　　突然没头没脑来了句这个，段小函又想笑，忍住了。
　　想了想，这小伙好歹也是找厕所的时候睡大街上的，憋了这么半天，估计真的挺急。
　　他特意拉住人的手腕，不让人走。
　　“哦，那你说‘哥，求你让我去厕所’。”
　　宋庭被缠烦了，甩两下手，没挣开，沉默地看他半天，被酒精麻醉了的大脑勉强转了转，还知道跟他讲条件。
　　“我管你叫哥，你给我什么啊？”
　　“我让你去尿尿。”
　　“什么？”宋庭终于有点儿急了，口中嘟嘟囔囔，跟个七八岁的小孩儿似的，“就算我不叫，你又凭什么不让我去？”
　　段小函一听也有道理，让步了。
　　“那你想要什么？”
　　宋庭眼睛转了转，回答得很快。
　　“我想亲嘴。”
　　段小函笑了。
　　这人喝多之后说话太跳跃了，想一出是一出的。
　　原来白天跟他说“想谈恋爱”，真不是说说而已，这哥们儿从早到晚估计没少琢磨这事儿。
　　“怎么跟我说这个，难道你想让我亲你啊？”
　　宋庭看着段小函，眼睛一眨不眨。
　　“想。”
　　段小函愣了几秒，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坏笑。
　　这家伙是喝懵了，居然大晚上地拉着他要接吻。难以想象，明天等人酒醒后跟人一说，这人脸上得精彩成什么样儿。
　　段小函憋着一肚子坏水，没拒绝。
　　“那你说，‘段小函哥哥，求你亲我’。”
　　之前让这人叫哥，他还推三阻四的，这回却答应得十分迅速，张口就要说。
　　“等等，”段小函掏出手机，点开录音，“这回说吧。”
　　宋庭刚还一百个不乐意，这会儿却丝毫不嫌丢人，放开了嗓子，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段小函哥哥，求你亲我。”
　　说完，眼睛立马一闭，真的等着别人来亲他。
　　段小函看他这样，手指不自觉地在他手腕上摩挲几下。
　　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有些僵硬的表情，无一不显示了身体主人的紧张和期盼。
　　他原本是骗傻小子，结果傻小子真这么傻，他又觉得不忍心了。
　　都答应人家了，亲一下也没什么。反正只是约定，也不是因为情啊爱啊的。
　　段小函想得很开，想完了，抬手捧住宋庭的脸，然后闭上眼睛，凑过去碰了碰他的嘴唇。
　　这小子被他捧住脸的时候就开始哆嗦，他都亲完了，人还没哆嗦完。段小函撤开身体，心情也很奇怪，看宋庭还在那战战兢兢，他照着人脸打了个响指。
　　“行了，眼睛睁开吧。”
　　宋庭小心翼翼地睁眼，俩人目光对在一起。他的眼神炙热且暧昧，烫得段小函心中发热。
　　小伙子耳朵尖儿微微发着红。
　　“这就亲完了？”
　　“嗯。”
　　“不行，重来。”宋庭不满意，“我没感觉到。”
　　你抖得跟个筛子似的，能感觉到个刀子？
　　段小函有点儿不耐烦了：“真亲了，快尿尿去吧。”
　　宋庭不相信：“我没感觉到，你要不说我还以为我蹭了下墙皮呢。”
　　他目光是坦坦荡荡的鄙夷：“天天跟我说骚话，我以为你多会呢，没想到根本不会亲别人。”
　　段小函火了，他一把扯过宋庭的脖领子，然后重重地撞了上去。


第27章 
　　宋庭半夜是被尿憋醒的。
　　昨晚上到底是没上这个厕所，也不知道怎么俩人只要一块儿住他就得憋尿，真他妈邪门了。
　　他起来摸了半天手机，手指尖儿碰到身边那人热乎乎的身体。低着头，目光沿着这人黑乎乎的轮廓描了几遍。
　　他昨晚好像是有点儿醉，但醉得不厉害，顶多想睡觉，反正没丢失记忆。
　　所以后来段小函急于证明自己，摁着他从地上亲到了床上，生是给他亲得心服口服。这里面的整个过程、全部细节，他记得清清楚楚。
　　宋庭想了半分钟，思考自己是装不记得比较好，还是装不在意比较好。
　　要换个别人，宋庭肯定会选择前者，早上起来假装自己一断片儿，然后俩人默契地互相不再提起，这事儿就过去了。
　　但依段小函这尿性，他要说他不记得，这人估计能在他耳边绘声绘色再给他形容一遍，不说到他脸红心跳的不带罢休的。
　　段小函这个逼根本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东西。
　　宋庭自己都不太敢想后面的画面，要段小函在他跟前再提一遍，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揍人。
　　就算揍人他都没理，毕竟是他让段小函亲的他。
　　宋庭叹口气。
　　操，这伙计还他妈的给他录了音了。
　　宋庭现在想，还是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昨天晚上怎么就能那么无动于衷，段小函撤开之后拉出条银丝都他妈挂自己嘴上了，他伸手一抹，还能面无表情地跟他说“再来。”
　　这哥们儿也是，明明一点儿酒没喝，怎么随便跟他这么个醉鬼胡作非为啊。
　　宋庭无法控制地多想，觉得这人是不是对自己多少也有点儿意思。
　　虽然昨晚上俩人跟比赛似的，看似没什么情爱氛围。但要让宋庭在清醒状态下去跟个男的这么亲一通，他肯定不乐意。不乐意都是轻的，不把那男的揍得满地乱滚都不错了。
　　比如上次陈祯亲他，就把他恶心够呛，段小函对陈祯那小子也膈应得不行，斜楞着眼珠子看不上人家，现在自己倒对个男的亲了个爽。
　　宋庭嘴上不说，心里偷着高兴。抬脚想从段小函身上迈过去上厕所，不知道是太得意忘形还是怎么回事儿，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腿一并，跪着就直直地往下倒。眼看自己这双膝盖马上要怼人肚子上，宋庭赶紧悬崖勒马，用力把膝盖一分，“砰”地跪坐在了人腰上。
　　好在这床还算软和，膝盖只是短暂地疼了一下。不过屁股底下坐的那个人被他这动静闹醒了，下意识掀了他一把，没掀开。
　　段小函好像睁眼了，屋里太黑，宋庭看不清。
　　“你干什么？”段小函伸手往下摸了一把，摸到了宋庭的大腿，“还醉着呢？难受吗？”
　　段小函一醒就有点儿脾气，宋庭以为自己多少要挨脚踹，没想到他来了句这，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没说话，段小函也没那么清醒，反应了一会儿，慢吞吞地笑。
　　“还是你又犯瘾了？怎么，昨晚上没亲够。”
　　宋庭一瞬间特别想继续装醉，腰都无意识地往下塌了，他赶紧冷静下来。
　　他装不在乎。
　　“我喝多了，你就任着我闹？”宋庭恶人先告状，“找个胶带把我嘴粘上行了，怎么还真亲啊。”
　　“行啊，你小子。”段小函声音还带点笑，“你求我亲你，现在还怪上我了。”
　　“我求你干什么你还都干啊？”
　　“干呗，”段小函说，“谁让我该你的呢。”
　　宋庭一瞬间觉得不说点什么都对不起这氛围。
　　“那我想求你跟我谈恋爱”宋庭想这么说，生是忍住了。
　　身体兴奋起来了，如同站在舞台上被万千个人注视着，连头脑都感觉眩晕。宋庭低头深深地看段小函，想摸他，但没伸手。
　　倒是段小函照他大腿使劲拍了一把。
　　“坐上瘾了你还？赶紧下去。”
　　宋庭回了神，火速从人身上滚下去了。
　　站在床边，宋庭也没有马上就走。
　　心里那点儿东西好像要冲出来似的，他想说，甚至觉得床上躺的这个海纳百川的人能接受自己想说的话。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
　　可再不说点儿什么真他妈要憋死他了。
　　这感情就像往瓶子里灌水，瓶子容量就那么大点儿，光往里灌不往外倒，那瓶子迟早有一天会受不了爆开。
　　宋庭感觉自己现在就是这瓶子，里面的水晃晃荡荡，已经装不下了。
　　“你喜欢什么样的？”
　　宋庭憋了半天，最后来了这么句话。
　　“什么？”段小函声音听起来很迷糊，好像是在他犹豫的工夫里睡着了。
　　为什么你小子刚亲完男的转头还能接着睡？为什么你就能这么毫不在意？宋庭恨恨地看着他。
　　苦闷的只有他一个。
　　宋庭很别扭，心里的话已经含在嗓子眼里了，他硬是给咽了回去。
　　“今天许敬跟我说，想把你介绍给她朋友。”宋庭把许敬拉出来，显得好像并不是他自己在乎，“你喜欢什么样的……”
　　“女孩。”宋庭犹豫一瞬，因为心虚，加上了这个限定词。
　　段小函抬手摁开了床头柜的暗灯。
　　“饶了我吧……怎么连你也要给我介绍对象……”段小函眯着眼睛，不太适应光，“我才刚二十多岁……”
　　“相中你了呗，”宋庭眼睛不舍得从这人身上撒开，跟机器扫描似的，一遍一遍把这人往脑子里刻，“你挺招人惦记啊？”
　　段小函困了，他翻身，扯过被子盖住眼睛。
　　“谁惦记我了。”
　　他只是随便应付，宋庭却连用扯皮的语气把自己剖白都没有勇气。
　　可那瓶水满得又太厉害，犹豫半天，宋庭还是说了。
　　“比如我，惦记得都跟你亲上嘴了。”宋庭顺口夸赞，“那么会亲，你谈过几个女朋友？”
　　“三个，”段小函翻了个身，又说：“四个。”
　　“你他妈的，”宋庭拍他肩膀，拍完，手却撤不下来了，“祸害挺多人啊。”
　　段小函敷衍地笑笑，没说话。
　　俩人彻底清醒之后已经快中午了，宋庭都做好会被这人言语侮辱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人连录音都没给他听，除了昨天夜里说的那句，愣是再没主动提过一个字。
　　段小函是没说，宋庭自己却老想。
　　其实这以前也不是没想过，最开始往这个方向想的时候宋庭还能强迫自己暂时中断幻想。后来想得次数多了，寻思着反正人也变态了，想想也没啥，本来就没法跟人在一起，再不让他想实在太憋屈了，所以想得也算夸张。
　　在他幻想里，更过分的事儿都干了。不过毕竟是幻想，根本没有实感。
　　这回幻想成了现实，等宋庭撒完尿回去再睡下，他直接做了半宿的梦。梦见的玩意儿那叫一个荒诞离奇，宋庭醒来之后耳根后头都是红的，再醒都不怎么敢看段小函。
　　段小函倒是没什么，自然得不得了。接了几个电话，意思要去趟工地，还顺道问宋庭要不要送他回家。
　　宋庭当然愿意让他送。这回俩人熟了，也没那些个遮遮掩掩的，直接告诉了这人他家住哪。
　　他家那片儿地方不大，住户却密，弯弯绕绕的胡同一条一条，越往里越窄。到了胡同口宋庭就想下车了，段小函这个逼非要炫把自己的车技，拐了几个弯直给他送到了自己家小院门口。
　　段小函的车往胡同这一横，旁边只能过自行车。宋庭心思不正，也不敢看人家，一看到地方了，手一抬就要开门下车。
　　“哎……慢点开门，”旁边的人叫他了，“别把车门蹭墙上。”
　　宋庭探头瞟一眼，可不是咋的，胡同太窄，这车跟院墙就隔开了一人多的距离，他要开门太猛，估计都得把车漆蹭掉一块。
　　宋庭点头表示知道，特意轻轻开门，旁边那人又出声了。
　　“宋庭，”驾驶位上的人看他这么没自觉，脸上不是好笑，“到你家门口了，都不请我进去喝杯水？”
　　“你车停这儿，过不了人。”宋庭都没看他，“早去早回，你不说还得去工地吗？”
　　“托你的福，我现在活儿不多。”段小函把自己右手举起来摆了一下。
　　他一搬这胳膊，宋庭立马就对他没招。宋庭无奈了，“那你把车停外头那条胡同去。”
　　段小函照办了，宋庭在自己家门口等人，没一会儿，看到这人晃晃悠悠插个兜过来了。路边跑过个谁家的小狗儿，夹着尾巴颠颠地贴着墙根跑，段小函看着了，直冲那狗吹口哨。
　　小狗看他一眼，惊恐地跑了。
　　段小函在宋庭面前站定，上下打量几眼他家小院。
　　“你之前不说自己家在少管所那头吗？”
　　这人指的是俩人之前在宋钰学校门口碰见那回，宋庭骗他自己家在诊所那边。那头有个少管所，住这片的人都知道。
　　“当时又不认识，不是怕你心眼儿坏么。”
　　“现在不怕了？”
　　宋庭没好气儿地看他，“现在知道你这人心眼儿确实坏。”
　　段小函肩膀过来撞撞宋庭的，“小白眼狼，天天带你玩儿，还坏呢？”
　　宋庭不置可否。
　　宋庭家的小院最外头有扇铁门，平常就他妹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门会从里头插上。门锁处开了个正方形的小铁片儿，一推，从外头把锁打开，然后再把门栓推到里头，门才能打开。
　　段小函可能没怎么见过这样的设计，看他操作，挺新鲜。
　　“你爸妈在家么？”看着看着，段小函突发奇想，“我这第一次来你家，用不用拎两箱牛奶什么的？”
　　“牛奶你还是自己留着补钙吧。”宋庭头都没抬，“我家没大人，爸妈早没了。”
　　“没了？”段小函没反应过来。
　　这话信息量太大，还是出自一个如此漫不经心的语气。段小函一时都有点儿受到了冲击。他身边没有现实版孤儿，宋庭这人又过于开朗活泼，平常看不出他一点儿惨样。
　　不过好像也说得通……怪不得宋庭天天东跑西跑地搞兼职。段小函还以为他是野心勃勃喜欢挣钱，没想到这人是不得不挣钱。
　　段小函一反应过来，愈发觉得自己迟钝。这人早就露出蛛丝马迹了，比如他从不提自己家里的事，比如他过于闯荡的性格，想去哪就去哪，大晚上把他拉上高速都不用跟家里知会一声的。
　　他原本以为这人是独立自由，没想到这人独立自由得甚至有些过头。
　　宋庭把门栓推开了，铁门晃晃悠悠地往后退了条缝。
　　“嗯，”他往里走，“别问了，反正就那么回事儿。”
　　段小函说：“那你别的亲戚呢？”
　　“我弟我妹，一个高中一个初中。”
　　宋庭招呼段小函进来，把院门推到墙边，踢了两块砖头挡上了。
　　段小函看他动作，怔愣片刻，手一勾，搭上宋庭肩膀。
　　“你小子……够苦的，没事儿啊，以后有哥哥疼你。”


第28章 
　　段小函这小子会哄人，这天是周末，宋庭他妹子放假在家，段小函往兜一掏，生是掏出来几块儿糖，给宋霖哄得一愣一愣的。
　　走之前，这俩人还约定哪天去“小函哥哥”家里看猫。他妹子一口一口喊得那叫一个甜，给宋庭听得一阵一阵的犯恶心。
　　小丫头平常看着多少还有点儿叛逆，整天啥都不太服的样子，对段小函印象却好得不得了。人都走了，还叭叭叭地一直在宋庭耳朵边儿念叨。
　　给宋庭烦得，本来心里就都是事儿，被他妹妹念叨得生是啥也干不下去了，靠在床边玩了会儿手机，也睡不着，叮嘱了宋霖几句，干脆收拾收拾回学校了。
　　刚进宿舍，屁股没坐凳子上呢，就被关宁这小子逮了，揪着人让他请自己吃饭。一边吃饭还一边邀功，跟宋庭说他可把自己最好的妹妹介绍给他了，让宋庭一定要好好珍惜。
　　宋庭听着，心里更烦。心想这事儿连个苗头都还没有，关宁话里话外恨不得他跟许敬俩人过两天直接结婚得了。段小函这个孽种在他心里迟迟不去，他怎么好意思心里揣着个别人去跟人小姑娘发生点什么。
　　他想了想，在关宁讲得正在兴头上时跟人坦白了。
　　“别撮合我俩了，我俩不合适。”
　　“不合适？”关宁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不可能，她说对你印象挺好的啊。你没看上她？不应该啊，我那妹妹那么招人喜欢……”
　　宋庭想到许敬谈起关宁时那张兴奋的脸。
　　“招人喜欢？那你不喜欢她？”
　　关宁满脸震惊。
　　“她是我妹，我俩熟得快穿一条裤衩了，我不喜欢她喜欢谁？”
　　说完，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表情立马变得羞涩，傻呵呵地咧着嘴笑：“哦，说起这个，我最近确实喜欢上一女孩儿，正发展着，不过还没到那步呢。”
　　他摆弄了几下手机，抬起屏幕给宋庭看：“就是这个，之前社联换届时遇到的一个妹妹，长得漂亮吧？”
　　宋庭抬眼瞥了下，脸上笑，说：“漂亮。”
　　关宁赶紧把手机转过去捂在心口：“你他妈不许惦记。”
　　宋庭叹口气，他倒是想惦记。
　　可是他的心满满当当，里头装的全他妈是个男的。
　　又想起这茬，宋庭犹豫了半天，有点儿想往外说。关宁这小伙子嘴是大了点儿，但心不坏，怎么说也是自己好哥们儿，要跟他坦白，说不定能给他支点什么招，省的他自己在这硬扛。
　　对待段小函这坏种，忘了他跟上了他，宋庭怎么也得选一个。
　　宋庭酝酿半天，还没说话，看到关宁低头对着手机“嘿嘿嘿”傻乐，给他乐得一阵恶寒。
　　寻思着调侃这哥们儿几句，这人先开口了。
　　“庭庭，周三把你那摩托借我骑骑呗。”他说，“憋不住了，这周就想跟那女孩儿表白。到时候先带人兜圈风，你那玩意儿多帅啊，肯定能让人被我迷得死死的。”
　　“行。”宋庭很支持自己哥们儿尽早结束这种只能对着照片傻笑的状态。听关宁这么说，宋庭多少有点好奇。
　　“我那摩托帅，那我坐上头有没有把你迷到？”
　　关宁闷头往嘴里塞饭。
　　“你还不太行，你要是个女孩么还差不多……我天生只能被姑娘打动……”
　　宋庭已经酝酿好的话又原路返回装进了肚子。
　　关宁在这埋头苦吃，宋庭被心里那点儿事憋得四处乱窜，想人想得发狂，又见不着，进便利店给关宁捎了盒烟，看到柜台插架上的棒棒糖都要失神半天，最后烟都忘了买，给关宁带回一把糖。
　　“我的哥，你这是想我戒烟啊？”关宁捧着糖说，“不过也成，哪天送人去，正好她喜欢吃糖。”
　　宋庭心里有事儿，不怎么想听关宁在这秀他那心上人，就掏出手机看，一边“嗯、啊”地随便应付他。
　　点开手机一看，段小函给他发过来两张照片。
　　从看到锁屏上的图片信息到点进这人聊天界面的短短几秒中，宋庭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
　　到最后看到图片时，满脑子只剩下呼啸而过的暴力情绪。
　　那是昨晚他喝醉时，段小函跟他的合照。当时他被段小函绑了满头彩色的揪子，睡了半天，刚醒，又被闪光灯晃了个够呛，表情又愣又呆，眯缝着眼睛，连镜头都看不清。段小函自己在旁边按着他的脑袋比耶，笑容灿烂，露口白牙，人也清清爽爽。
　　本身他那样就够傻的了，还有这么个精人在这对比，真是傻得没边儿。
　　宋庭手指一切，翻到第二张。
　　这张他倒是把眼睛睁开了，不过看的不是镜头，而是段小函的脸。段小函神态、表情、动作皆与上一张别无二致，两张应该是连拍。
　　宋庭看这照片，心里都一惊。
　　也没别的，就是他眼神盯得实在太赤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喝醉了居然会是这么副德行，真他妈满眼都是迷恋，那眼神直接把他的心给出卖了。
　　宋庭端详了一会儿，又觉得是自己心里有鬼，在这儿多想。他拿不准，便把照片给关宁看。
　　关宁嘴里鼓鼓囊囊的全是饭菜，看宋庭一言不发地往过递手机，下意识地扫了一眼。
　　然后没憋住笑，把饭喷了一桌子。
　　“操你大爷，”宋庭沾了一胸口他嘴里嚼过的饭，恶心得直皱眉，赶紧唰唰地抽出纸来擦。
　　“你他妈的……谁让你这时候拿这么好笑一照片来逗我……”
　　关宁笑呛着了，直咳嗽。
　　“你旁边这哥们儿谁啊？挺帅。”关宁擦擦嘴，把宋庭手机往过一抢，仔细端详那照片。
　　“不过你怎么同意拍这么二愣子一照片，跟人打赌赌输了？”
　　“差不多，”宋庭说，“我喝多了。”
　　“就你那点儿量……”关宁跃跃欲试，“下次我也试试……”
　　“你他妈敢。”宋庭恨恨地威胁。
　　段小函这人确实精，他要一醒就给自己看这照片，俩人闹不好得干一顿才能回去。
　　也不一定……宋庭不确定，毕竟他做一晚上梦，早上都不太敢看段小函。
　　关宁正戳着屏幕数宋庭到底扎了几个小辫，数来数去的数不着后面，也不撒手。孜孜不倦地研究了一会儿，他发表评论了。
　　“这哥们儿是你儿子啊还是怎么的……你这表情就跟他妈似的，充满母爱……”关宁又端详半晌，喃喃地疑惑，“不过这小子长得好像有点儿眼熟，是你哪个朋友来着？”
　　宋庭生怕他想起这人是当初从烧烤摊把他叫出去揍一顿的那伙计，含混地骗人。
　　“记错了，你不认识。”
　　“哦，也是，”关宁把手机还给宋庭，重新低头吃饭，“长这么帅，要是见过，应该会有印象。”
　　宋庭听他夸段小函，莫名其妙还挺高兴。想引导着人多说两句，人却没什么兴趣对个男的大肆点评。吃完饭，宋庭寻思着这种事儿还是应该问问高诚，关宁这小子虽然恋爱谈的多，但人太大大咧咧，高诚要比他细腻许多。
　　一回宿舍，宋庭就奔着高诚去了，结果关宁在他旁边幽幽地来了句：“高诚请假了，你不知道啊？”
　　“请的什么假？”
　　宋庭自己平常太忙，除了上课和睡觉基本不在学校待，高诚没跟他说，他甚至不知道高诚是什么时候请的假。
　　关宁摇摇头：“好像家里有什么事儿，请了半个来月呢。”
　　高诚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事儿，后来到了半个月也没回来，关宁追姑娘倒是挺顺利，俩人没拉扯几天就宣布在一起了。关宁高兴，叫了几个朋友说要请客，宋庭跟关宁近便，再忙也去了。最后选在了一个东北饭馆，到地方一看，起码一半不认识，一问，除了那女孩儿的朋友，还有不少社联的人，都是他们爱情的共同见证者。
　　饭吃了一半，关宁这小子就喝多了，凳子都坐不住，跪在地上抱着宋庭的小腿跟那姑娘一声声地表白。宋庭听了一会儿，开始还觉得这个逼真深情这个场面真煽情，后来听多了，也不免感觉他挺烦人。不过这人的对象倒是被感动个稀里哗啦，从始至终眨着个星星眼看关宁，时不时还抹两把眼泪。
　　宋庭感觉这俩人挺配，让他俩抱着哭去了。关宁一醉，整个局他都没什么熟人，包厢里抽烟的又太多，宋庭实在待不住，寻思着跑出去喘口气，正好有个电话进来，宋庭接起来一看，居然是许敬那丫头。
　　“喂，什么事儿？”宋庭以为关宁已经把他的意思转达给许敬了，不知道他俩还能有什么瓜葛。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是低落。
　　“啊……宋庭，我可能有点儿唐突了，你现在有空吗？能出来一趟么……”
　　宋庭从来没相过亲，不太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拒绝。他想了想，刚要说自己正在外头吃饭，听见话筒里传来声抽泣。


第29章 心痒
　　许敬给宋庭发了个定位，就在离饭店不远的一个清吧。宋庭懒得再回那个冒烟咕咚的情感包间，又怕伤心小女孩儿独自在外出个什么事儿，跟一屋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沿着定位找到人，许敬正举杯独酌。举着个杯子在那晃啊晃，半天不往嘴里倒一口，而且背挺得老直，颇有些忧郁女郎的气质。
　　“你在外头呢？”许敬好像很了解他的行踪，“是不是关宁谈对象了，请你吃饭？”
　　“啊，”宋庭想起这人跟关宁比他跟关宁还熟，有点儿纳闷，“你怎么没去？”
　　许敬幽幽地叹气，却不说话。这姑娘今天脸上打了很厚的一层粉底，之前估计是哭过，脸上挂着两趟印子。
　　她不说话，宋庭自己也能猜出个大概。
　　“你喜欢他？”
　　许敬摇晃酒杯的手停了，她惊讶地张开嘴，神情微妙。
　　“怎么这么说？”
　　“咱俩就见过一回，你话题全都是关宁。”宋庭瞥许敬神色，尽量说得委婉，“关宁这两天刚谈上女朋友，明明已经没联系了，你突然又把我叫出来，而且你今天……”
　　宋庭本来没想说的，说完，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个观察到的事实从嘴里秃噜出来了：“还哭过。”
　　“啊，你猜的对。”许敬眼露尴尬，“对不起……我在这儿没有同样认识关宁的朋友，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宋庭笑，“正好那桌人也没几个认识的，我倒要谢谢你把我叫出来。”
　　许敬脸上露出感激的表情，很快又被苦闷和失落顶了下去。
　　“这是他上大学之后谈的第五个，我能感觉到他这次特别认真……”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还呛了一下，“他从初中就开始琢磨着早恋，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来就没琢磨到我身上呢……”
　　许敬表情十分郁闷：“今天我能说有事儿把他这顿饭推了，以后他要结婚，我俩这么熟，我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拒绝。我绝对做不到亲眼看着他跟别人结婚。”
　　许敬小声骂了一句：“真不想再做他朋友了，最可恶的是，我俩只是朋友，连吵架都没个正儿八经的理由。”
　　她疲惫地扶着脑门：“宋庭，你快跟我讲讲他的缺点，我真不想老想着他了。”
　　宋庭表示理解。他对许敬完全感同身受，甚至他的情况还要更糟些。
　　“唉，”许敬叹气，然后捂住了脸，“我要是喜欢的是你就好了。”
　　宋庭也跟着人叹气感慨，觉得自己一样，要是能喜欢许敬就好了。
　　两个天涯沦落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做了番不切实际的幻想，许敬这人十分敞亮，对自己的感情一点儿不藏着掖着，宋庭被她带得，聊了一会儿满心的倾诉欲就开了个小口，即使对方是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女孩儿，宋庭想对她倾诉他的苦闷，而且觉得这人一定能懂。
　　许敬自己跟人好个说了一通，感觉心里痛快了许多，她多少也看出来宋庭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儿，便主动问起宋庭的事儿。
　　“我比你还没结果，”宋庭憋得难受，一方面他知道自己确实不怎么正常，他需要一个局外人来肯定或者否定他。
　　“我喜欢的，是个男的。”
　　话一出口，终于对自己内心摇摆的感情做了宣判一样，内心居然小小地轻松了一下。
　　“什么？”许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居然是gay？”
　　宋庭摇头：“也不是……我就喜欢过他一个男的。”
　　宋庭没撒谎，他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同性恋，他只是喜欢段小函。
　　“哦，”许敬不知道懂没懂，“那他也喜欢你吗？”
　　“不喜欢，”宋庭说，“他很正常。”
　　“正常？”许敬古怪地笑一声，“意思你觉得自己喜欢他不正常？”
　　宋庭看她这样发问，有点困惑：“当然，我也是男的。”
　　“感情的事没什么正不正常的。”许敬沉默地看他半晌，转了个话头，“他现在有对象吗？”
　　“没有。”
　　“你怎么就知道会没结果？试一把呗，万一他也喜欢你呢？”
　　宋庭想起段小函没有拒绝的那个吻，内心摇晃。
　　他已经挣扎够久了，从最开始的怀疑、恐惧、颤抖、否定到后来的无法逃避，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宋庭一直是个有一步算一步的人，当下的情况就是压抑自己这份情感根本无法解决问题，他内心的天秤已经微微往“逃避”的反方向倾斜。
　　就算他有毛病，就算他不正常。以后的事爱他妈咋地就咋地，反正现在他就是想跟段小函在一起。
　　宋庭光是想想段小函跟他在一起这种可能就已经开始头晕目眩，满心都变得雀跃。宋庭想通之后也不再压抑自己了，他向许敬取经。
　　“怎么试？跟他表白？”
　　许敬撑着下巴思考，连自己的事儿都忘了。
　　“不行，你这种情况得慢慢来，”许敬问他，“你追过女孩吗？”
　　宋庭的情感经历完全是一片空白，但他多少也知道许敬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追他？可不跟他表白，怎么追？”
　　宋庭想象了一下他跟段小函表白的场面，他要跟那哥们儿突然来句“喜欢”，段小函都能以为他在开玩笑，俩人扯个皮就过去了。
　　许敬冥思苦想，提醒得很不委婉。
　　“你得想办法勾引他，没事儿撩拨撩拨他，得让他先喜欢上你才行。”她说，“不然你上去就表白，万一他没那个意思，你把他吓跑怎么办？”
　　宋庭自己从没想过这个，他问：“怎么勾引？”
　　许敬掏出手机，在上面戳鼓一会儿，给宋庭发了条消息。
　　宋庭低头一看，是一篇名为《撩拨男友方法一百问》的分享贴。他莫名有些头大，硬着头皮点开看：
　　一、让他帮你吹头发，在头发湿漉漉的时候紧紧盯着他看，对他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二、在洗澡之后穿他的白衬衫，与他来点儿似有若无的身体接触。
　　三、反复玩他的皮带，打开、扣上、再打开。
　　……
　　宋庭没看完，他冲许敬比个拇指：“还是你会。”
　　许敬傻笑两声，表情复又忧伤下来。
　　“我也不那么会……这不都十来年了，关宁还是跟别人在一起了……”她叹口气，“兄弟，我自己不行，得把你撮合成了。你后你要有啥拿不准主意的，尽管来找我商量。”
　　宋庭想通了，也不憋着，还是三天两头去找段小函。不过段小函最近事儿渐渐多起来了，没那么有空，十次有五次找他，他都不在家。
　　段小函手一好就去了公司，进了十一月后天气冷下来，他基本不用再下工地，但零零碎碎的事儿还是不少。宋庭白天找他，他不在；晚上从便利店下班后已经太晚了，这人又总是睡了。
　　宋庭感觉这事儿也挺玄的，当初那么想躲着段小函，这人老叫他出去；现在天天想见面，反倒见不着他了。
　　最开始对这人膈应得没招没招的时候，更是哪哪儿都能遇见这个逼，恨不得随便找个公厕撒尿他都能在隔壁。
　　当时根本对这人没想法，也不天天想着他。
　　再见到这人已经是两周后的事儿了。
　　宋庭这天挺有空，寻思着给段小函发个消息看人在不在，别再扑个空。段小函一直没回，宋庭以为这人是给他拒绝了，习惯得都有些麻木。
　　一边觉得自己这是媳妇还没有呢，倒忘了兄弟了。好容易有点儿空，便叫了几个哥们儿寻思着出门搓一顿。
　　到了校门口，段小函电话打来了。
　　“在哪儿呢？”那边问，间隙中传来几声车喇叭和喧嚣的说话声，段小函的声音却是不急不缓。
　　“我明天休班，来我家么？”
　　宋庭手指无意识地捻旁边关宁的衣服穗子。
　　“你小子终于有空了……我外头吃饭呢，天也不早了，明天的吧……”
　　段小函没管他说什么，问他：“在哪儿吃饭？”
　　宋庭说了个饭馆的名字，也不远，就在他学校对面。
　　“那我一小时之后接你去，吃得完么？”
　　外面刮着呼呼的风，宋庭心里滚烫滚烫。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吃不完啊？”
　　段小函到的时候，宋庭已经饱了，屋里的人还没吃完，几个人正琢磨着去哪玩玩儿，宋庭接了个电话，穿上衣服就往外走。
　　关宁尿急，去厕所，跟宋庭一起走出包间，路过门口还顺道往外瞅了一眼。
　　“上回合照那哥们儿？”他认出来了，拍宋庭肩膀，“够黏糊的，你俩。”
　　宋庭没说话，打开车门坐进去。
　　上次一起去隐水河的时候天就冷了，但还不厉害，这会儿天天刮冰碴子风，车里那人已经穿上厚大衣了。
　　宋庭瞥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挺打眼一衣服，因为车里热，大敞着怀，里面是一件看着就不怎么便宜的小西服，翻领低扣，也没系。再里头是件板板正正白衬衫，脖子上松松垮垮挂了根领带。
　　这人几个月没怎么去工地，脸和脖子都捂得白生生的，直往宋庭眼睛里冲。
　　领带松，扣也松。宋庭一眼直看到人脖子窝，然后脑子“嗡”一下，反反复复地想他脖子那块儿肉。
　　“在洗澡之后穿他的白衬衫，与他来点儿似有若无的身体接触。”宋庭脑中突然窜出许敬给他分享那篇文章的话。
　　他原本就是看着热闹，可段小函真穿了衬衫，他心里就开始止不住地发痒。
　　痒，太痒了。想跟这人碰触的心情愈发清晰，情跟欲混合着来，将他裹挟着前进。只要跟段小函在一起，他无时无刻都需压抑这种冲动。
　　之前居然真的跟这人亲过嘴，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宋庭晚上特意喝了点儿酒，想晚上装醉借机摩挲这人两把。眼下已经坐到这人旁边了，宋庭却没什么勇气看他，满心的欲望开始膨胀，看得见摸不着的感受跟思念的感觉也没差到哪儿去。
　　想他、想他、想他……
　　这个声音拼命在宋庭脑中叫嚣。
　　想亲他、想抱他，想感受恨不得将两人合为一体的亲密。
　　这种欲望跟看片时的有些相似，却又很不一样。他之前只体会过身体上的冲动，但现在他感受到更多的却是心里的冲动，是整颗心都想被密密麻麻包裹起来的空虚。
　　饶了我吧，段小函。
　　宋庭快乐又痛苦地想。


第30章 假装
　　段小函自己还没吃晚饭，宋庭打开冰箱一看，连根青菜都没有。段小函凑过来，也看着了，往墙边一倚，支使宋庭去买菜。
　　外头冷，段小函不想出去，宋庭自己也懒得动弹。宋庭打开手机要点外卖，段小函想了想，没什么想吃的，干脆烧水去泡泡面了。
　　水烧开的时候，小猫过来搭理他俩了，这小东西短短俩月长了挺大一块，从小黑变成了中黑，随便往哪一钻，还是找不着。
　　宋庭把猫搂在怀里，抬眼打量正在往泡面桶里洒调料的那个男的。
　　这小衬衫是真他妈打扮人，段小函往那一站，小背挺得溜直，要多板正有多板正。
　　宋庭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一口一口地直往肚子里咽唾沫，正考虑要不要装个醉，如法炮制地像上把一样跟人拉个小手亲个小嘴啥的，突然听见安静拆调料包的男人小声骂了句“操”。
　　宋庭本来已经假装把眼睛闭上了，听他骂，又睁开。看到这人刷白刷白的小衬衫上溅了个通红通红的油点子。
　　宋庭心里可惜，看这衬衫版型，便宜不了。
　　段小函把调料包挤完，倒了热水，用叉子把盖子一插，随手扯了几张纸擦手。干完这一套，这人一边解扣子一边往卧室走，看样是想去换衣服。宋庭看人要转身，寻思着再不装就没机会了，没时间再想其他，他赶紧重新把眼睛闭上。
　　段小函路过沙发，看了宋庭一眼。没进屋，向他走过来了。
　　“哎，你这就睡了？”
　　宋庭感觉人已经站他跟前了，装作迷蒙地“嗯”一声，然后欲盖弥彰地解释：“喝酒了。”
　　“又喝多了？刚看你也挺正常的啊。”他扶着人的肩膀凑近闻了闻，然后撤开了，“酒味儿是不小。”
　　宋庭心虚地措辞，眼睛掀开一条缝去看，却看到眼前这人衬衫扣子已经全解开了，里面的肌肤和胸口那两点若隐若现，宋庭赶紧把眼睛闭严实了。
　　这人也没当回事，抓了把他的肩膀就走。
　　“还好这次没醉在外边儿，之前背你把我累够呛……”段小函声音比刚才小了，“困的话去屋里睡，洗澡吗？”
　　宋庭没回应，没一会儿，段小函换了身衣服出来了，然后去摇他的肩膀。
　　“困的话去屋里睡，”他重复，“你洗澡吗。”
　　半天，宋庭装够了，小声叹了口气。
　　“洗，”他撑起身体，脑子乱转，“懒得动，你帮我洗行吗？”
　　“你小子……”段小函低声笑，“冲一下得了。”
　　“不行。”宋庭还记得自己喝多了是个什么出，有模有样地学，当场耍赖。
　　段小函说：“那帮你把浴缸放上水，你进去泡会儿，然后再一冲。”
　　宋庭本来也没想他答应，看他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太刁难人，点点头，进浴室了。坐在浴缸里，宋庭脑中不可抑制地想起段小函手还折着时他帮忙给人洗澡的画面，当时的他还没这么多歪心思，就已经开始动不动想着朝人摸上一把了。
　　如今就坐在段小函也用过的浴缸，宋庭总有种跟人光着身子贴在一起的错觉。宋庭泡了一会儿，脸红心热，赶紧出去了。
　　刚从水里出来，热度急剧下降，宋庭冻得哆哆嗦嗦地找了两圈衣服，发现自己忘了带干净衣服进来。
　　宋庭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把已经塞进洗衣机的衣服原封不动地穿回身上。他“哐哐”地敲了两下门，喊段小函。
　　“段小函，”他说，“能帮我捎身衣服进来么。”
　　段小函很快过来了，手里那两件衣服是宋庭每回在他家留宿时穿的那身，快成他专属睡衣了。
　　宋庭接过衣服赶紧穿上。穿完上衣，他愣了一下。
　　没有内裤。
　　宋庭愣了一会儿，重新敲门把段小函喊过来。
　　他表情有点儿尴尬：“怎么没有内裤？”
　　以前他在这留宿过几回，都是临时起意，穿的全是段小函的。他记得段小函最开始还给他展示过自己衣柜里的一抽屉新内裤。
　　“没新的了。”段小函却说，眼神还露骨地往下挪，“全给你穿完了。”
　　宋庭被他看得一激灵，他想了想，实在不乐意穿自己已经脱下去的那条，犹豫着要不要求这人帮自己现出门买一条。
　　这人却好像根本没那个意思，哗啦一下，给出他俩选择。
　　“别穿了，”段小函顿了顿，“或者穿我的？”
　　“穿你的？”宋庭露出惊讶的表情。
　　说实话宋庭对这人最后那个提议想都没想过，不过听人这么说，他诡异且变态地心动了。
　　但他还没这么不要脸地坦然接受。
　　段小函看宋庭这表情，以为他是不乐意，开口逗他。
　　“都亲过了，还嫌弃我呢？”段小函想进屋给他找一个，“不是你往下吞我口水的时候了。”
　　他说得毫无芥蒂，宋庭却一下满脸通红。接吻和穿他内裤，他还真说不清到底哪件事要更亲密些。
　　随即，他又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喝多”的身份，机会难得，他不做点什么就浪费了。
　　他赶紧拽住人的手给人拉回来。
　　脸还有点儿烫，他尽量面无表情。
　　“没嫌弃你，”宋庭攥他手腕的手微不可见地一点点往他手心挪，“而且我还想亲嘴。”
　　段小函眼珠黑沉沉的，里面看不出一点儿情绪。
　　“你这什么毛病，喝点酒就到处逮着人亲。”
　　“嗯，能亲么？”
　　宋庭已经拉到了这人的手，他攥得心虚，手心直出汗。
　　段小函没回答，宋庭以酒为盾牌，倒也算理直气壮。他突然想起许敬那篇文章的第一条：“让他帮你吹头发，在头发湿漉漉的时候紧紧盯着他看，对他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
　　现在正好能用上。宋庭微微蹙眉，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沾点儿可怜样儿。
　　这眼神可能确实奏效，段小函看了，转身就往屋走，还给他留了句话。
　　“等着。”
　　宋庭等着了，不知道这人要做什么准备。等了两分钟，段小函重新过来，手上拿着两样东西。
　　宋庭扫了两眼。
　　左手是条内裤，看着跟新的一样干净整洁。右手是卷pvc胶带，焦黄焦黄。
　　宋庭不太好意思地接过内裤穿上了，穿完裤子，从浴室出来，看段小函还在门口等他。
　　“现在能亲了么？”宋庭问，顺嘴好奇道，“你拿胶带干什么？”
　　段小函笑容阴恻恻。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要再让我亲你直接用胶带把你嘴粘上。”
　　宋庭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想了半天，终于回忆起来一点儿。满心的期待都落了空，宋庭恨不得冲回去给当时说那话的自己一个巴掌。
　　心中的失落已经超过了当前状况的满溢的尴尬气氛。宋庭什么也不在乎了，决心不亲到这人不罢休。
　　“我当时说的不算数。再亲一回行吗？”宋庭回忆了一下上回的情况，没脸没皮地喊他，“段小函哥哥。”
　　说完，自己都被恶心得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段小函表情仍是带点儿笑意，说的话却挺寒冷。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哥呢，上回你喝多了也就算了，再亲一次算怎么回事啊？”
　　宋庭心虚极了，脑门儿都开始冒汗。
　　“我这回也喝多了。”
　　“你喝多了？”
　　段小函重复。
　　宋庭艰难地回想一个喝醉的人这时该如何表现，他感觉自己亲手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回不了头的地步。
　　他必须得装到底，而且要尽量演得逼真。否则今天他会露馅儿，他跟段小函可能会像他和陈祯一样，连朋友都没法再做。
　　宋庭害怕了，于是适可而止了，他佯装生气模样：“我没喝多，你真抠门，不亲算了，我睡觉去。”
　　宋庭说完直接就往段小函房间走。
　　亲不着人了，怎么也得跟他睡一块儿吧？
　　他一喝酒，睡得肯定早，可这晚上他在段小函床上滚来滚去，愣是睡不着。
　　滚了不知道多久，宋庭看了眼手表，刚九点多。
　　他叹了口气，这晚上肯定是没法早早睡着了。
　　宋庭想生气，不是对段小函，是对自己。
　　他太唐突、太冒进了。
　　但他又气不起来。
　　对于段小函，他没出息惯了。如今人就在自己面前，他真的忍不住。不过现在神经松懈下来，他一想，段小函拒绝他也没什么不对的。段小函一个谈过三四任女朋友的纯直男，他这么无理取闹，没当场把他撅地里就算够意思的了。
　　宋庭心情直往下坠，明明已经近到了能跟人睡一个被窝的程度，一伸手就能跟人拉上，他却不敢。
　　这人根本不属于他。
　　宋庭心里密密麻麻地难受，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等段小函进屋的时候，宋庭感觉跟他妈等了好几年似的。
　　屋里漆黑，段小函估计是以为宋庭真的睡了，也没开灯，拎着手机开了个手电筒照明。宋庭紧紧闭着眼睛，耳朵格外灵光，床边的柜子上“咣当”一声轻响，是玻璃杯搁在上面的声音。
　　段小函上床了，身下柔软的床垫弹动几下，然后安静了。
　　段小函躺在了他旁边，他把枕头竖着放，自己靠坐在上面。玻璃杯被拿起来了，随即便有吞咽的声音，看样是在喝水。
　　段小函喝完水，宋庭正待他有什么别的动作，感觉这人侧身向他，跪坐在他旁边，弯腰替他掖被子。
　　宋庭的心热得不像话，他忍了又忍，才没伸手把这个正对他做出关怀举动的人一把搂进怀里。
　　被子很快掖完了，段小函的手却没挪开。这人顺着宋庭的肩膀往上摩挲，路过他的脖颈，最后停在他脸上。
　　宋庭没想到段小函会这么摸自己，又惊讶，又兴奋。他跟着这人手的走势细细发抖，当这手经过他侧颈时，从耳朵连着下三路一起骚动起来。
　　痒，太痒了。
　　宋庭实在忍无可忍，他睁开了眼睛。


第31章 接吻
　　他以为周围会很黑，没想到段小函的手机在一旁倒扣着，仍然开着手电筒。
　　他这一睁眼，直接被段小函逮了个正着。
　　“我把你弄醒了？”段小函不留痕迹地撤开手，“喝水吗？”
　　这人话说得太自然，明明是这么个情况，俩人却一点儿没尴尬。
　　宋庭知道这人肯定不会好心到下地给自己重新倒一杯，他想起之前段小函喝水的声音，点点头。
　　然后段小函果然就把他刚刚自己才喝过的水递了过来。宋庭撑起上半身，就着段小函的手喝了一口。
　　甜滋滋的。
　　宋庭低头看了一眼，一个个气泡在里头翻腾。
　　操，这个逼睡觉前居然还喝雪碧。
　　宋庭不乐意了，他爱护牙齿，这会儿喝了雪碧，待会儿肯定要重新刷遍牙。
　　“你怎么喝饮料啊？都刷完牙了。”宋庭埋怨他。
　　段小函不在乎：“再刷一遍呗。”
　　宋庭说：“折腾。”
　　说完，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段小函自己也躺回去，他说话，声音响在宋庭很近的耳边。
　　“你睡一觉了，酒醒了吗？”
　　“没有，”宋庭耍赖，他满心痒得发痛，干脆顺坡下驴伸手捞过段小函手臂抱在怀中，“给我抱一会儿。”
　　旁边的人没说话，也没把手抽走。
　　宋庭干巴巴抱了会儿，愈发想要得寸进尺。他见段小函没动静，催他。
　　“说句话，给不给抱？”
　　旁边这人听他这么说，却猛得把胳膊拿开了，宋庭正一愣，突然一只手摁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按进了一个怀抱。
　　段小函一手圈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后脑勺一把一把地捋。宋庭感觉自己嘴唇都蹭到这人锁骨，他的心跟着段小函动作的手一把一把地打颤。
　　段小函应该是刚洗完澡，皮肤散发着温热的湿意。宋庭嘴唇在他锁骨处轻轻蹭了两下，然后伸手环住这人的腰。
　　“宋庭，”段小函在他耳边叹了口气，他下意识就往这人父母身上联想，觉得这小孩儿没爸没妈的，这是太缺爱了。
　　“刚认识时你也不这样啊，就这么喜欢让人亲让人抱的？”
　　“嗯……”周围昏暗，在这样的氛围，宋庭说话都不太像自己。
　　“我就这样，之前不熟，现在不是还挺喜欢你的吗……”
　　段小函不仅爱哄人，更爱被人哄，宋庭这么一说，这人明显也不太正常，晕头转向的，既没骂他也没怎么，还一板一眼地跟宋庭解释：“咱俩都是男的，这样不对。”
　　“有什么不对，”宋庭说得苦闷，“又不是谈恋爱，舒服就行了。”
　　宋庭能感觉到自己说话时被段小函皮肤弹回的热气，他的声音发闷。
　　“不行么？”
　　段小函手从宋庭脑袋上拿开了，宋庭趁机在人脖颈间狠蹭一下，这才稍微撤开点距离。
　　他不舍，但其实俩人也没完全分开。段小函的手还从底下绕着他的肩膀，他的手也揽着段小函的腰。
　　两个人快躺到一个枕头上了，彼此间只隔了两拳的距离，近到宋庭感觉自己一噘嘴就能跟人亲上了。
　　但还是远。
　　俩人沉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儿。终于，段小函说话了。
　　“你为什么想跟我亲嘴？”他问。
　　宋庭的心脏狂跳，他在心里大喊：还能因为什么？因为老子他妈的喜欢你！
　　喜欢得马上就要疯了！
　　但宋庭没这么说，他生生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因为你嘴唇长得好看，”他紧紧盯着段小函的嘴唇，“而且跟你亲嘴很爽。”
　　“哦，”段小函眼中是明晃晃的动摇，“你跟别人也这么亲吗？”
　　除了跟陈祯那回，宋庭再没跟别人亲过。他诚实地摇摇头，否认了。
　　“没跟别人试过。”
　　“就没想跟别人试试？”
　　宋庭知道这人脾气，故意激他。
　　“你要是不行，没准会跟别人试试。”
　　段小函沉默半晌。
　　“你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段小函抬手摸摸宋庭的眉毛和耳朵，叹了口气。
　　宋庭心摇摇晃晃地往外溢酸水。
　　“说的他妈什么话，怎么可能。”
　　“是啊。”段小函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离他这么近，他的手指在宋庭耳根后细细地磋磨。
　　“叫声哥来听听。”他的声音近乎于哄骗。
　　明明之前是他亲口说的，因为两个人都是男人，因为他可以管人叫“哥哥”，所以才禁止有这样跨越不了性别的亲密存在。
　　“哥。”宋庭开口了，他早在段小函顺着他肩膀往上摸时就已经眩晕到整个人都全部失灵了，只有一颗心孤零零地在前面，被段小函牵着走。
　　随即，宋庭感觉耳根后磋磨的手往前摁了一把，他还没来得及闭眼，便跟人重重地贴在了一起。
　　这次段小函没糊弄他，俩人厮磨了几秒，宋庭感觉这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稍微张开了嘴。
　　这个逼刚喝完饮料，嘴里是清爽的甜腻。
　　跟他妈喝雪碧似的。
　　宋庭浑身都麻木了，大脑也麻痹着，唯一清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雪碧味道。他晕头转向，没空去安慰自己疯狂而又热烈的心。
　　这个世界都他妈疯了。
　　宋庭晕乎乎地想。
　　此刻，他穿着段小函的内裤，躺在段小函的床上，被段小函圈在怀里，跟段小函深深地接吻。
　　仅仅是这一认知就足以让宋庭兴奋得发狂。
　　段小函一开始还端得挺好，到后面也晕乎了，一只手从宋庭脖子挪到他肩膀，然后又挪到他腰上，胡乱摸索。后来宋庭连雪碧味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几乎处于一种百米高空走独木桥的状态，直到这人嘴唇移到了他脖子上，对着他喉结轻嘬一口。他感觉喉咙发紧，旁边这人也反应过来，僵住了。
　　两个人对着呼哧带喘地喘了会气儿。宋庭感觉有点儿热，把被子往下掀了掀，一看，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段小函挺起身体，低头看宋庭。宋庭还有点儿失神，他轻咳一声，给人拽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段小函笑，“亲着亲着当你是我女朋友了。”
　　“没事，反正就是随便玩玩儿……”
　　宋庭看了眼他的嘴唇，柔软、湿润，不笑的时候也弯弯的翘着，然后目光移到这人带着亮的眼睛上。
　　俩人你瞅我，我瞅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互相看了半天。段小函问宋庭：“你玩得还满意吗？”
　　“凑合，”宋庭昧心点评道，“还有提升空间。”
　　“凑合？”段小函嘴角慢慢地往起勾了，不过只勾了很浅的一个弧度就停了下来。
　　宋庭一看他这出就知道这个逼又要使坏。
　　果然，这人突然伸手下去扒拉宋庭一把，说：“那这什么玩意儿戳我大腿了。”
　　宋庭被人一说这才意识到，脸立马热得不行，他赶紧强装镇定。
　　“你都把我当你女朋友了，还不行我有感觉了？”
　　他不服，发着狠地寻摸两下，摸索着找人身上地方：“这都没反应，你是男的吗？”
　　他其实多少带着点说着玩的意思，没想到真让他给摸着了，立马被烫到了似的弹开了。
　　原来这个逼自己也挺有感觉，还在那跟宋庭装，这下被他戳破，脸上的笑都兜不住了。
　　段小函僵了一瞬，然后翻个身，仰躺在床上，半天，重重地呼出口气。
　　“是我过了，以后再闹，得收着点儿。”他说，“你找个背人地方自己解决吧。”
　　宋庭都不知道他俩这种状态他该不该尴尬。
　　“那你呢？”宋庭问。
　　“懒得动，”段小函反正是真不害臊，“等你出去了我在床上随便弄弄得了。”
　　宋庭听他说话，心里痒得直发痛。刚刚那一通亲不但没有解决他的欲望，反而给他那些心思勾得愈发变本加厉。
　　“你在床上弄？”宋庭的心砰砰乱跳，他装嫌弃，“我回来闻着你味儿睡觉？”
　　“我没让你非跟我睡，”段小函斜眼瞥宋庭，“你可以去客房。”
　　“哦，那闻你的味儿也行，”宋庭下床往外走，嘟囔着加了句，“反正亲都亲了。”
　　宋庭坐在段小函家里的马桶上时，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他闭着眼睛回想刚刚发生的每一个细节，觉得真是好险，他差一丁点就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人家了。
　　这个男的太狡猾了，昏暗的手电灯光，在他睡着时偷偷摸他脸的手，温热的散发着湿意的皮肤，雪碧味的深吻……他几乎把魂都丢在了段小函床上，这个狡猾的人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内心。明明只相隔了一个客厅，此刻他却在发狠地想着段小函。
　　结束后宋庭愣神了好几分钟，洗手的时候，他甚至罕见地迷茫了。
　　脑中那点儿欲望变成了卫生纸中几毫升的垃圾，理智骤然回笼，尴尬这才开始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他也不怎么会演戏，看段小函那样儿，估计已经看出来他其实没喝醉吧。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真的亲了，抱着他的时候连声音都变得甜腻……光是这么想想，宋庭胸腔里那颗不争气的玩意儿重新乱跳起来，刚刚回笼的理智又开始四散。
　　宋庭甩甩头，掏出手机，寻思着看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可满脑子还是那个狡猾的人，宋庭忍不住点开许敬发给他的《撩拨男友方法一百问》，低头看了好半天。
　　刚看时满心都觉得荒诞，现在居然一条一条地往自己身上套，开始思考起这些方法的可行性来了。
　　宋庭脑子中莫名想起段小函溅了油点子的那件白衬衫，想起他挽着袖子低头往面里挤调料包的模样，衬衫往裤子里一扎，那小身段。
　　感觉自己脑子又空白了。
　　回屋的时候，宋庭还特意敲了敲门，生怕自己贸然进去会看到什么不得了的画面。
　　段小函让他进去，这人倒也没干什么，只是靠在床头打游戏。宋庭进去，他跟没事人一样，只瞥他一眼，揶揄道：“够久的啊你。”
　　宋庭笨手笨脚往他旁边一坐，歪头去看他玩的什么游戏。
　　好家伙，贪吃蛇。
　　屋里也没什么怪味，段小函身上还是清清爽爽。
　　旁边开着盏昏黄的床头灯。
　　宋庭歪头看了会儿，歪着歪着就歪到了段小函身上。
　　段小函屏幕上的蛇已经伸长得展不开身体了，宋庭这么一靠，给段小函倚得手打了个抖，这条蛇脑袋撞上了自己尾巴，音乐“哐当”一声，随后浮现出“游戏结束”四个字。
　　游戏结束，段小函摁灭手机，也没怪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扔，说：“睡觉。”
　　宋庭紧盯着这人。
　　段小函躺下去，支使宋庭关灯。
　　支使第一下，宋庭没动弹。段小函睁开眼睛看宋庭一眼，被他目光吓了一跳。
　　“你是在看我么？怎么这个眼神啊……在看什么……”
　　宋庭点点头，不想就这么睡了，东扯西扯地跟人说话。
　　“看你小子长得怪好看的，”他说：“你怎么这么白，之前不是总在工地吗？为什么没被晒黑？”
　　段小函没想到他是在看这个，于是往上拉了拉自己的衣服，露出上半截胳膊来。
　　“这色差不是挺明显么？哪儿没被晒黑啊。”说完，想到自己在家待了快俩月，“再说我这都待多久了。”
　　宋庭情不自禁把手放到这人肩膀上搭着，他捏了捏段小函的大臂。
　　“在家待这么久，还有肌肉呢。”
　　段小函对宋庭的夸赞感到很满意。
　　“特意练的，帅吗？”
　　“帅。”
　　段小函没想到这人一点儿没呛他，还挺不习惯。再一抬眼，看到宋庭那坦诚且炙热的目光，莫名其妙被烫了一下。
　　“你小子，可别爱上我。”他开玩笑。
　　宋庭往后一靠，顿了几秒，没说话。


第32章 借住
　　跟段小函鬼混了一天，俩人都玩够了，光待着聊天也你瞅我我瞅你的不嫌烦。段小函别看年纪不小了，某些方面跟个半大的孩子一样幼稚，估计就是梁晓，都能跟他玩儿一块去。
　　中午一块儿吃饭，段小函自己开罐啤酒，宋庭还假装不小心喝了两口。完事儿特别赖皮地拉着人又亲了个小嘴。一趟下来，宋庭多少也发现了，段小函这哥们儿快给他惯完了，他怎么闹都不恼，就算不拿啤酒当幌子，这人稍微犹豫一下，估计也能答应。
　　晚上要走了，直接去便利店，从段小函家拐个弯就能到。宋庭还没走就开始想这人了，他让段小函送他，外面风呼呼的刮，段小函叹口气，穿上衣服下去开车了。
　　把车停在路边，段小函问宋庭：“你晚上怎么回去？”
　　宋庭一想，自己是没骑摩托来，连他都忘了。
　　他回去那个点儿，啥车都够呛有。宋庭想了想，说：“看能打到车么，不行跟老板借个电瓶车骑骑。”
　　路边儿的树都秃了，剩串光秃秃的树杈子，在路灯下映地上个影子，被风打的一晃一晃的。
　　“你不嫌冷啊？”段小函突然靠过来，从车里的储物盒里掏出根烟，点着了。车窗敞了一点儿，不怎么能透气。
　　宋庭挺烦别人抽烟呛他的，但此刻段小函在这么个封闭的空间里抽烟，他隔着一团似有若无的烟气看这人，却心动得厉害。
　　“十几分钟就到了，能冷多久？”
　　“这么着，”段小函缓缓往外吐烟气，“晚上我接你吧。”
　　“可得了，哪那么娇气……我下班那会儿你都睡迷瞪了，至于这么折腾么。”
　　段小函似乎是才想到这人几点下班，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串钥匙扔给他。宋庭接过一看，上面就三四个钥匙，钥匙圈上还挂着个泛冷光的黑骷髅。
　　“梁晓落我这的，你先拿着，”宋庭还没来得及调侃他非主流，这人先解释完了，然后又问他，“你晚上查门禁吗？”
　　宋庭都快忘了门禁是个什么玩意儿，他们也就在大一军训的时候查过几次。不过他得拿奖学金，不太敢赌。他自己家庭情况又特殊，不挣钱活不下去，所以特地跟学校申请过，还签了承诺书。
　　宋庭刚要摇头，段小函自己说了。
　　“肯定不查，不然谁让你天天半夜回去。”段小函换了个问题，“你早上几点上课？”
　　宋庭说：“周三周五八点。”
　　他这学期课少，一二四第一节都没课。
　　“哦，”段小函说得漫不经心，“那你以后晚上来我家睡吧，早上顺道把你捎学校得了。”
　　要换个人宋庭肯定拒绝了，他不爱麻烦别人。
　　但这是他日思夜想的段小函，就他现在这德行，恨不得每时每秒都跟这人黏在一起。
　　“行啊，”对于这人，宋庭不仅想住人家里，甚至想住人被窝去。
　　“你就这么想跟我一个被窝睡觉啊？”宋庭调侃着就把话说了。
　　“想呗，”段小函多少也知道宋庭不愿意睡客房，以为是上回梁晓把他吵着了，为此他还挺内疚，“你要愿意睡我这屋，晚上给你留个灯，你动静小点儿，别把我整醒了。”
　　车窗开了条小缝，宋庭在下风向，外头的风裹着烟呼呼往他脸上刮。
　　但他心里却很热乎。
　　哪捡的一哥们儿，快把他惯坏了。
　　宋庭坐在副驾驶，磨磨蹭蹭地跟这人说话。他该下车了，再有五分钟就是他的班。
　　手已经放到了门扣上，宋庭心头那点劲儿刚就意意思思地起来了，到现在也没消下去。
　　他想干点什么，而且驾驶座这哥们儿什么都让他干。
　　宋庭眼睛上下扫段小函，最后停在他嘴唇上。
　　“走前再亲一回啊，哥。”
　　他是心一横才说出口的，段小函知道他现在一点儿没醉。
　　车里有一小会儿没人说话，只有烟雾缭绕。
　　“唉，服了，”沉默片刻，段小函说，语气中满是无奈，却没拒绝。“你赶紧搞个对象吧，省的成天拿我泄欲。”
　　段小函说完，侧过身了，烟屁股快燃到他的手指，他猛得吸了一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点讳莫如深的意思。这人没说话，光是挂着这么副拽了吧唧的表情冲宋庭勾勾手。
　　一回两回的，俩人都熟练了，宋庭知道他这是答应的意思。
　　他凑过去，手指搭在中控台上，无措地在上面划拉了两下。
　　段小函勾住宋庭的脖子贴了过来。
　　嘴唇挨上的一刻，宋庭不知道摁到了什么地方，车里缓缓地往外淌起了音乐。几秒短暂的钢琴前奏后，一个女声开始缓慢地低吟。
　　虽然是英文，但翻来覆去的就两句歌词，没唱两句，宋庭嘴里被渡了口烟气，他被呛到，但没舍得推开身旁的人，生是忍住了。
　　女声从低吟过渡到了一个高音，节奏骤然加快，吟唱的伴奏由舒缓的钢琴切换成带着鼓点的合成器。声音开得本来就大，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宋庭的心脏。
　　然后歌曲到了最高潮的部分，音乐却戛然而止，段小函也把宋庭松开了。宋庭侧头看了眼中控台的屏幕，不是有人关了音乐，这首放完了，就结束于最高潮的部分。
　　“这才几次，你进步够大的……”段小函用手背抹了把嘴，“合着你小子拿我练手呢，等以后谈了对象，能跟人家装熟练了。”
　　“让你识破了。”宋庭打开车门，“走了，晚上被窝里等我。”
　　老板发现他兼职这小哥今天两手空空的就来了，平常手上总拿点别的什么活计来干，给小孩儿补作业还是算卦拉轰的，老板不太清楚。他知道这小伙家里困难，早商量好了，所以也让他干。
　　而且笑得还特别甜，让人见了都有点儿齁得慌。平时也不是没有笑脸，就是那笑后面透着丝不耐烦，连句重话都不敢跟人说，生怕这人突然就跟你翻脸。
　　干活还是那么利索，不过一有空就开始对着门外出神。
　　老板瞎琢磨，觉得这小哥莫非是中彩票了。
　　后面来换班那小伙倒是挺有经验，一见宋庭这样，就问人是不是谈恋爱了。
　　宋庭也反思了一下，甚至还跟许敬讨论了半宿，到底是没忍住把亲嘴的事儿跟她说了，换来好一顿羡慕的咆哮。
　　许敬一口咬定说这哥们儿肯定对你也有意思，让宋庭放心大胆地干就完了。最后还问宋庭有没有用她分享的那个秘籍。
　　宋庭说：“用了，非常管用。”
　　许敬给宋庭鼓了把劲儿，宋庭自己仔细想了想，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这两天有点儿冒进了，之后得收敛点儿，以退为进，不能给人吓跑了。
　　这个段小函虽然目前对他挺百依百顺的，但嘴上可天天叫他赶紧搞对象呢，之前见了许敬那回脸上没一点儿嫉妒或者什么，还夸他“眼光不错”来着。
　　这人不可能喜欢他。
　　宋庭想了，段小函对他根本没有除了兄弟哥们儿情谊之外的其他任何。硬要说的话，可能还沾那么点儿愧疚和可怜，这人虽然不说，好像对一开始揍他的事儿一直挺耿耿于怀的。
　　顶多是个讲点儿义气且十分随便的直男。
　　宋庭今晚就跟开了窍似的，啥事儿都想得特别明白。
　　他对段小函一下有了目标和方向，许敬说得真挺对的，反正也忘不掉，干脆就追呗。
　　段小函这么没底线一个人，说想亲嘴就跟他亲了，以后他一步步地试探，总有一天能跟他走到最后一步。
　　喜欢段小函怎么了，喜欢男的又怎么了？反正他他妈的已经变态得没边儿了。人生不就是活个快乐么？既然跟段小函待一起能让他快乐，想办法跟人不分开就得了。
　　慢慢来，最主要的是一定得沉得住气，让段小函慢慢接受他。
　　宋庭这个把月来的迷茫、彷徨，在这一刻仿佛找准了个靶头，让他一箭全射没了。
　　宋庭想得特别开，在换班离开便利店、重新到段小函家之前，他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忍耐。
　　所以，当他看到段小函睡得跟他妈打了麻药一样时，他什么也没对人做；发现段小函在床边给他另外铺了床单人被时，他也没怎么失落。


第33章 三舅
　　宋庭真的慢慢来了，所以他跟段小函住了一个周多，愣是什么都没干。
　　话是这么说，其实也不是不想干，而是俩人都太忙了。
　　段小函白天基本不见人，晚上宋庭回去时人已经睡得跟圈里的猪差不多了，早上费劲巴力把人叫起来，这人刚睡醒有点儿脾气，虽然不跟宋庭发，但不怎么爱说话，沉默得跟个专职司机似的，把他送到地方就走。
　　宋庭连着忍几天，心里又开始不太安分。他闲的没事儿就琢磨着哪天晚上回去偷摸亲人几口得了，反正这人睡得沉，估计也发现不了。
　　但他迟迟没动手，一方面是觉得这事儿太缺德，另一方面万一给人亲醒了他就真没法解释了。
　　宋庭犹豫了几天，犹豫得他感觉都不太像自己。这天找许敬商量了一下，许敬一如既往地给他加了个油，于是他决定冲一把。
　　结果晚上回去的时候，遇上梁晓这小子了。
　　没错的话当时已经快半夜两点了，宋庭出了电梯看见个人影还吓了一跳。段小函这舅舅不知道怎么当的，把梁晓钥匙给了宋庭，然后再没给人重新配一把。梁晓在那又敲门又踹门的，半天没动静，正倚着门皱眉给人打电话。
　　宋庭过来了，这小子避着他走，生绕到电梯门旁边，远远地看宋庭熟练地用他的钥匙打开了他二舅家的大门。
　　宋庭按开玄关的灯，朝后看一眼。梁晓这小崽子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钥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庭看到这小孩儿穿得挺薄，外面冷风抛天的，这人假装穿一薄薄校服，再里头还是一单衣，图案花里胡哨。
　　站在门口，宋庭跟梁晓说：“你不进来我关门了。”
　　梁晓看样儿挺不服气，好像多给宋庭面子似的，磨蹭半天，这才慢慢挪进门。进了屋，书包一扔，校服外套一脱，里面的衣裳居然是件背心。
　　他喘口气，问宋庭：“你怎么会有我二舅家的钥匙？”
　　宋庭乐了：“托你的福，我现在跟你舅关系不错。”
　　梁晓不说话了，他怒气冲冲瞪宋庭两眼，突然转身冲进了客房，随后传来了房门上锁的声音。
　　来了这么个小孩儿，宋庭这天晚上到底是没敢对人下手。他心虚，不敢锁门，生怕自己对人动手动脚的时候那小孩儿莽莽撞撞地冲进来，他还不想自己那点儿腌臜心思被这么个小坏种知道。
　　梁晓这晚上倒是没进段小函这屋干什么，一切都是宋庭心虚的臆想。不过他也没安分多久，第二天一大早，这小子“乒乓”地敲门来了。
　　“舅！你醒了没？！”
　　梁晓死命地在门外喊。
　　不知道段小函醒没醒，反正宋庭是醒了。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头都是晕的，抬胳膊看一眼手表，刚六点多。
　　屋里黑得跟半夜一样，门缝中透出点儿客厅的光。
　　宋庭本来就睡得晚，平常几乎不吃早饭，有课的时候就磨磨蹭蹭睡到七点半，起来秃噜一把脸，跟段小函俩人笑都笑不出来，直往学校赶。
　　这会儿被人硬生生从觉里头薅起来，宋庭感觉自己头发都开始根根往起立。他揉了把脸，下床去给人开门。
　　梁晓手还在捶门，宋庭把门一开，这人拳头就扑了个空。梁晓劲儿使得大，差点没跪地上去。
　　宋庭眼疾手快地抓了把这人的后领子，给人拎住了。
　　“你跟这门是有仇啊？”
　　梁晓一看来人是宋庭，脸色立马变了，他抻着脖子往屋里瞅两眼，然后睁大了眼珠子问宋庭：“你怎么跟我舅睡一起了？”
　　他这话本来没什么问题，但宋庭自己太心虚，老觉得梁晓在他身上安监控了，一时就有点儿不太会解释。
　　他不这样还好。结果明明挺正常一事儿，宋庭在这一言不发，一副叫人问住的样儿，梁晓还真就有点纳闷了。
　　好在梁晓只纳闷了一下，没多想，也没敢多问。他手扶着门把，靠在旁边墙上，喊：“舅！我要吃饭。”
　　宋庭斜着眼看这小子。
　　这么一个好俏不穿棉、半夜裹着烟酒味儿的叛逆小孩儿，大早上倒是养起生来了。这哥们儿折腾人真是把好手。
　　床上那个人被梁晓喊了几声，跟个僵尸似的慢慢坐了起来。小猫跟段小函好像有什么心灵感应一样，人醒了，它抽冷子“嗖”地窜进屋，一边喵喵一边往床上蹦。
　　段小函看着小猫，先还低头温柔地摸了两把，再抬头，脸色却阴沉得吓人。宋庭在旁边看着，莫名有些幸灾乐祸，可段小函到底也没发个脾气什么的，鞋一穿，径直进了洗手间。
　　段小函醒了，宋庭寻思着让这舅甥俩叙叙旧，便回屋去睡回笼觉。觉睡了一半，听见有人喊他名字，一睁眼，梁晓鼓着个腮帮子站门口叫他，让他起来吃饭。
　　看这小子那不乐意的样儿，一看就是被段小函支使过来的。段小函这人可能是管人管惯了，啥事儿都不愿意自己干，手边有个人就支使，恨不得把小猫都当人使唤。
　　出了房间一看，桌子上摆的早餐要多敷衍有多敷衍，小米粥配个煮鸡蛋，中间开了袋不知道谁买的咸菜，都没舍得往碗里装一下摆样子。
　　桌前面对他坐着的哥们儿正捏着根筷子在粥里搅拌，都这会儿了脸色还没缓和过来，脸拉得老长，看得出，他已经尽量努力面无表情了。
　　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没滋没味。一桌上仨大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沉默。好歹是吃完了，桌上半天没人动弹。
　　梁晓低着头扣了会儿手指。
　　“舅，老师让你今天过去一趟。”
　　段小函终于有反应了，他拉起宋庭胳膊看了眼他腕上的手表，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声音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你又干什么了？”
　　“我把学校消防栓玻璃打碎了。”
　　段小函不解：“这种赔个钱不行吗？怎么还得家长去学校？”
　　“调监控了，那群傻逼发现我是故意的。”
　　段小函无奈了，他站起来，左右寻摸一圈手机，最后掐了根烟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跟谁打电话。
　　梁晓这小子估计也知道自己被人拿着，低眉顺眼地收拾起了碗筷。
　　宋庭眼睛就没从段小函身上挪开过。这人一打电话，声音立马有了感情，恢复了惯常那副不卑不亢的圆滑模样。
　　真是个成功的社会人士，太他妈会装了。
　　这人装模作样打了会儿电话，拎着步子重新坐了过来。他双手交叉，似乎是低头思考了一下，再开口，却不是冲着梁晓。
　　“宋庭，”他语气并非疑问，“你今天没课。”
　　“嗯。”之前宋庭天天往段小函家里跑，这人早把他时间摸了个大差不差。宋庭这天一直有空，所以他在这干坐着也并不紧迫，甚至还思考了一下要不要接着睡一觉。
　　“哦，那你跟梁晓去见他们老师吧。”
　　段小函嘴皮子一碰就把他外甥托付出去了。
　　宋庭没想到他来这么一出，愣了一下，脸上露出“这是你外甥还是我外甥”的表情。段小函跟没看着似的，往裤兜里一掏，摸出张卡来。
　　他把卡递给宋庭：“我跟他们老师交代了，说我去不了，他三舅过去，你到时候装作是他三舅就行。”
　　这哥们儿真能编，一个身份，就能让梁晓复杂的家庭关系愈发扑朔迷离。
　　有这么年轻一三舅，在梁晓老师心中，段小函爸妈得多老当益壮啊。
　　不过也没差……段小函看着也挺年轻的。
　　宋庭反正觉得假扮梁晓这小子的家长也挺好玩，而且还能占他顿便宜，所以答应得也算痛快。他把卡接过来扣在桌子上，问：“这卡干什么？”
　　“待会儿去了估计得赔钱，”段小函一早上终于露出个笑模样，“剩下的你留着花吧。”
　　宋庭迟疑地看了看桌子上那张金色的卡片，然后原路推了回去。
　　“瞅你说的，找个家长至于还给我发工资么……”宋庭问，“这卡里有多少钱？”
　　“一两百。”段小函眼睛都没抬，顺着把卡塞回了宋庭兜里。
　　宋庭一听钱也不多，就没再往外推。等上午站在梁晓旁边低着头挨训时，他觉得这钱来得更是不亏。也不知道多大个事儿，来来往往的好几个一群老师和教导主任，戴着眼镜背着手，溜溜达达地绕着他俩念叨。
　　尤其梁晓这小子爱犟嘴，老师说一句他要顶上十句。
　　“故意破坏公共设施，情节太严重，那玻璃碎了要是扎到别的同学呢？就不是赔一块儿玻璃这么简单的事了……”
　　梁晓气鼓鼓地反驳：“消防栓放在这难道是摆设吗？我用一下怎么了？”
　　“你用行，有门你不开，谁让你用脚踹了？”
　　“情况紧急，门又打不开，不踹开万一火真大了怎么办？”
　　“情况紧急……你倒是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烟头在厕所的纸篓子里着了，这还不够紧急吗？”
　　老师冷笑一声：“行啊你，在学校抽上烟了。那后来你也没把消防栓扯出去，火是怎么灭的？”
　　梁晓正顶嘴顶在兴头上，说得还挺骄傲：“杨震一泡尿浇灭的。”
　　这时正好有个小同学来办公室交作业，老师对他斜手一指：“给我把杨震也叫来！”
　　梁晓一听自己不小心把别人供出来了，心虚地直瞅自己脚尖，也不好意思说话了。
　　老师一句话终于能说顺气儿，溜溜叨叨说个没完。换了三个人之后，估计是这小孩儿班主任亲自上场了，这老师看宋庭往这一站，挺潇洒一年轻人模样，连带着他一块儿训。
　　“你们当家长的也是，我也不是不理解你，就算是家庭情况特殊，也不是真没人管了，今天来个二舅明天来个三舅的，嘻嘻哈哈往这一站，有要管孩子的样儿吗？”老师频频摇头，“挺聪明一小孩儿，就是缺管教，一周有三天不来学校，我看他爸妈一点儿也不上心，请了这么多次都请不动，次次拿舅舅来糊弄事……”
　　家庭情况特殊？宋庭忍不住去看这小矮子，有多特殊？
　　没人管？这不好歹还有个惯他惯得跟什么似的舅舅么？
　　“操你妈，你懂个屁！”
　　正想着，梁晓却恼了，跳起来指着老师的鼻子破口大骂。骂完，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宋庭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小矮子已经溜出去了。饶是宋庭已经对这人有了一定的了解也想不到他会干出这么炮仗的事儿来。
　　不，比炮仗还厉害。炮仗还得点一下才着呢，这小矮子自燃。
　　宋庭一个头两个大，转头一看，这老师已经捂着心口哆嗦起来了。他赶紧装孙子装儿子地跟人道歉，好说歹说给人安慰到一旁端着个茶缸子生闷气去了。宋庭匆匆忙忙赔了玻璃钱，赶紧出去找梁晓。
　　走了两步，连个影都没见着，宋庭这才想起给段小函打电话。
　　没一会儿，段小函过来了，穿着件厚实的羽绒服，兜的位置特别明显地凸出来一块，不知道里头塞了个什么东西。这哥们儿看样儿挺急，衣服都没捞着脱，很快揭晓了答案，他往兜里一掏，掏出一罐圆墩墩的铁盒子。
　　他脸上陪笑，不露声色地把这盒子往前一递。宋庭特意瞥了一眼，土不拉几一红罐，罐中间四个金字：六安瓜片。
　　“我外甥又犯浑了，家里没教育好，给您添麻烦了，您多担待……”段小函四下看了看，除了宋庭没别人，“安徽的朋友捎过来的，不值钱，您有空尝尝。”
　　宋庭目光往老师手里捧的茶缸子上一挪，又瞅一眼送礼这舅舅。他就不记得段小函喝过这玩意儿。这个逼跟他外甥一样，顶多爱喝点儿糖精兑的饮料。
　　这红罐茶看包装也就值个二十来块，不过肯定不便宜，毕竟是段小函拿出手的礼，宋庭多少知道他有多金贵，这人身边就没一件便宜玩意儿。
　　段小函在这儿鞠躬屏气地替梁晓擦了半天屁股，老师脸色终于好看了点儿。这老师扯了个塑料袋垫着，把那铁盒子往抽屉里一扔。
　　“梁晓这小孩呢，实际心眼儿不坏，怎么说你这个当舅舅的也年轻了点儿，不知道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他今天揍同学明天踹学校的，次次都是你来给他赔这赔那，说了多少次都不听，根本是治标不治本哪。”
　　段小函假笑得不露痕迹，连声应和。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老师脸上渐渐现出点儿笑模样。段小函忙，这老师似乎也看出来了，敲敲桌子，发表最后结论。
　　“再者，怎么着也该让我见见他妈妈吧，就说我也不是没见过离异的家庭，哪有当家长的直接撒手让舅舅管的？行了……这次先这样，下次再这样让他妈妈来跟我见一面。”
　　段小函称是，也不着急走，生是站在桌边儿又跟人说了会儿好话，一套一套的，给老师哄得乐乐呵呵。终于结束了对话，段小函看宋庭一眼，俩人一块儿往外走。
　　“我还有事，”段小函低头看了会儿手机，一口气给宋庭报了几个地方，“他三舅，能不能麻烦你去找找咱们外甥，我怕他有个想不开什么的……”
　　宋庭讶异地看着段小函。这个平常幼稚巴拉的人居然真的这么有大人样儿，这种能担事儿的感觉铺天盖地往外溢。宋庭自己做惯了家长，对于这么个一通电话叫来个人把他从老师这领走的情况还不太适应。
　　而且心里还酸个唧的，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他心里发酵。


第34章 原因
　　段小函说的几个地方分为两类：网吧和KTV。
　　宋庭心说我傻啊，挨个地方找？他跟段小函要了梁晓这小孩儿的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也不是没人接，是立马被摁断了。
　　宋庭心里的烦躁在这时几乎达到了顶峰，可毕竟都答应了段小函，他只能叹口气，挨个往段小函说的那几个地方跑。
　　好在跑到第二个地方的时候，就找到了这小孩儿。
　　前台经理一听梁晓的名，熟得跟什么似的，从旁边掀了块纸，扫一眼，说了个包间号，然后邀功似的说：“我特意记着呢。”
　　宋庭对经理表示感谢，拔腿就往那包间走。
　　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网吧，一楼位置挤着挨在了一块，二楼的包间也密，每间挂个流苏帘，一进去，位置逼仄得坐不开第三个人。
　　宋庭沿路往上走，正是工作日的白天，梁晓这种重点中学的高中生在里面气质很明显。
　　宋庭扒开流苏，站在门口端详了片刻。
　　到底是个小孩儿，身板子纤细，脸颊也稚嫩。无论他怎么染头发、打耳洞，暂时都无法摆脱这副学生模样。
　　还假模假式地手里掐根烟，往座位上一倚，一副大爷样。
　　不过模样长得还行，身板子也直溜，挺随他舅。
　　宋庭就这么在门口站了半天，里面的人愣是没发觉，直到宋庭往这人旁边一坐，梁晓才舍得抽出空把眼睛从屏幕上挪开，看宋庭一下。
　　看完这一眼，梁晓突然猛得坐直，“啪”得把抽了半根的烟摁到旁边切割成水晶模样的玻璃烟灰缸中。
　　他抻着脖子往外看。
　　“怎么就你一个？我二舅呢？”
　　“我来他就得来啊？”宋庭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是呗，我看你俩快好成一个人了。”梁晓眼珠子没什么好气儿的乱转，重新窝进椅背，“他不都把我钥匙给你了么？我看你才是他外甥。”
　　梁晓的手指转着鼠标，在屏幕上拖来拖去。
　　“甚至你比我还像他外甥，他从来都不跟我睡一个屋。”
　　宋庭一愣，心里升腾起难以言说的优越感，嘴上说的却是：“你小子，睡觉不老实把他烦着了吧。”
　　毕竟不在一个房间大早上的还砰砰过来敲门呢，在一个房间得把人烦成啥样。
　　梁晓叹了口气，半趴在桌子上，他看宋庭也没有把他抓回去的意思，纳闷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宋庭犹豫了一下。
　　你舅让我来看着你，怕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心灵有这么脆弱吗？这么点儿事就想不开。
　　宋庭觉得段小函担心过度了，他觉得这小孩儿想得开，而且想得很开。
　　这不，还有心思往游戏里花钱呢。
　　梁晓一看他舅没过来，没安分一会儿，开始倾身往屏幕前凑，嘴里小声地念叨着什么。
　　正想着起身往外走，这小孩儿突然斜过来，拉着宋庭问：
　　“你说我买哪个？”
　　宋庭瞥了一眼屏幕。这小孩儿对他态度转变倒快，跟着被老师训了一顿，已经把他看成类似盟友一样的关系了。
　　宋庭自己也玩这游戏，他这个专业，周围人就没有游戏玩得差的。不过宋庭自己大多数时间都忙着学技术或者接活儿挣钱，所以玩的不太多。
　　宋庭想起高诚买过的一套配置，好用，便顺口推荐给了梁晓。
　　梁晓挨个把宋庭推荐的点开、加购，望着这套东西不停地在网页搜索参数，了解完了。二郎腿一翘，掏出盒烟来问宋庭抽不抽，并且夸赞宋庭：“哥们儿你行啊，专业的？”
　　“不抽，”宋庭看着梁晓这副装大人的样儿，有心哄小孩玩儿。他从兜里掏出早上段小函给他的卡，说：“你舅的卡，花吧。”
　　梁晓一听是段小函的钱，也没客气，笑眯眯地接过去。宋庭在旁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心想反正就一两百块，哄小孩儿个高兴，值了。
　　结果看着梁晓买了这个买那个，一口气花出去五六百，宋庭感觉不太对劲儿了。
　　他赶紧叫停梁晓，对着卡号查了查卡里的钱。
　　被梁晓花了五六百，还剩下三千多。
　　这个段小函，怎么拿钱不当自个儿的啊？
　　宋庭把卡揣回兜里，寻思着晚上还给那个缺心眼儿伙计。
　　梁晓消费完，上午的不痛快全忘了，心满意足地对着屏幕挨个试自己的新装备。宋庭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也玩这游戏，难免就跟人讨论了几句。等俩人勾肩搭背走出网吧时，梁晓这小子已经彻底改变了一开始对他的仇视态度，拉着他东南西北地胡侃、这块那块地吹上牛逼了。
　　宋庭感觉自己跟段小函待久了，哄人的功夫都见长。
　　带着梁晓出了门，宋庭跨上自己停在门口的摩托，对梁晓提出建议：“我把你送到你舅那去。”
　　梁晓都没听着宋庭说什么，他一见宋庭的摩托眼睛就直了。
　　“我操！”梁晓过来顺着摩挲了摩托一把，“帅啊，宋哥。”
　　宋庭也挺年轻，被人这么一夸心里就有点飘。
　　“上来，带你跑一圈儿。”
　　梁晓麻利地上了后座。
　　没有年轻小伙子小姑娘不会被一辆帅气的摩托车轰油门迷倒，尤其是梁晓这种喜欢装酷又没见过世面的。这会儿街上车不多，宋庭把摩托往段小函家的方向骑，梁晓就在后面吱哇乱叫。
　　到地方了，小脸儿冻通红，人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宋哥，”梁晓提议，“车能让我骑会儿么？”
　　宋庭斜着眼睛看他，“你会骑？”
　　“这玩意儿有啥难的？不就拧一圈钥匙，‘嗡’就开走了。”
　　宋庭无奈了。
　　“你当骑电瓶车呢？”
　　“我是没骑过，这不还有你吗？”梁晓理直气壮，“难道你最开始一拿过来就会骑？”
　　宋庭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
　　“行，找个人少的地方，给你试试。”
　　梁晓高兴了，冲上来就抱了宋庭一把，差点没连人带车给宋庭掀地上去。
　　“我怎么早没认识你呢？你这人行，敞亮。”
　　这小孩儿偶尔就来上一句拗大哥造型的话，宋庭差不多也习惯了。他把人拉到北山附近一条车少的路上，这边算是个工业园区，没人家，上上下下就几个农资公司。路边儿偶尔过一两辆运货的大挂，开得都不快。
　　宋庭看了看路况，给梁晓放下来了。他站旁边给人指导了一下，教给这人怎么开。梁晓连听带问，最后表示自己完全可以，兴高采烈地往摩托上一跨，脸立马垮了下来。
　　宋庭一看就乐了。他这摩托座高，梁晓这小孩儿又矮，往上一坐，踮着脚都有点儿够不着地。
　　“行了，带你跑两圈得了，等你长大了自己买着骑。”
　　宋庭把人往后座赶，让个新手骑一辆脚都够不着地的摩托可够危险的，他还不想让自己这摩托提早报废。
　　梁晓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屁股往后挪，等宋庭上来，他一看这人脚全着地还有空余，心里立马不平衡了。
　　“牛奶也没少喝，我咋还不爱长个儿呢？”
　　宋庭笑着说：“基因的事儿呗。”
　　“啥基因，”梁晓冥思苦想，“怎么说我跟我舅也是一个基因吧，他怎么就那么高……”
　　怎么就一个基因了，宋庭说：“你爸也高么？”
　　这么说完，后面立马没动静了。过了半天，后面才带着气儿地喊了一声：“我没爸！”
　　宋庭这才想起之前在办公室里老师说的家庭情况，一对这小孩儿提这个话题就触他逆鳞，他都怕这小孩儿当场跳车逃跑。
　　毕竟是段小函他亲外甥，宋庭干脆嘴一闭，啥都不说了。没想到这小孩儿好像还挺喜欢他，自己气了一会儿，又开始拽着他叭叭地唠。这会儿虽然是晌午头子，但车骑得快，冷风嗖嗖地直往人嗓子眼儿里灌。这却一点不碍着梁晓。
　　“宋哥，你跟我舅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宋庭心里冷笑一声，“怎么认识的你不知道么？”
　　“哦……”梁晓也想起来了，就是因为他才有的当初那场架，“我是说，你俩怎么好上的？”
　　宋庭知道这小孩儿意思，就是单纯问他跟段小函后来关系怎么变好的，没那些个别的。
　　但宋庭偏偏顺着梁晓说。
　　“后来总是遇见，就好了。”
　　“我二舅行，”梁晓在后面比比划划地喊，手还在宋庭后背棉袄上揪了一下，“为兄弟，两肋插刀。”
　　宋庭笑了两声。
　　风大，梁晓话又多，扯着嗓子喊了一路，后来估计是说渴了，下了车低头就往超市冲。宋庭给段小函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梁晓的状况，电话一挂，这小子抱着两瓶儿童奶出来了。
　　手一抛，扔给宋庭一瓶，然后拧开盖迎着风往肚子里灌。
　　宋庭看人精神状态挺良好，转身想走，梁晓身体一横，给他拦住了。
　　“上去待会儿呗。”
　　宋庭低头看这小子，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还挺招小孩儿的。
　　刚走了个陈祯，这又来个梁晓。
　　不过梁晓比陈祯孩子气得多，特意把宋庭留下来，居然是为了让他陪自己搭积木。这小子积木没搭咋地，架势铺得倒不小，一块一块的抖搂了一客厅，后来把小猫都招过来了，躺在宋庭脚边儿打着滚捣乱。
　　梁晓本来就没耐心，赶了几回猫，干脆跟猫玩儿起来了，从这屋跑到那屋，从那屋再跑回来，跟个小猫你追我赶玩儿得呼哧带喘。
　　宋庭把积木收回箱子，忍不住跑去小猫的食盆和屎盆检查了一番，正拿着铲子往猫砂盆里扒拉呢，梁晓突然跑了过来。
　　“宋哥，我突然想起来。”
　　梁晓怀里抱着猫，小猫一爪子一爪子地叼着这小孩儿的卫衣带子。这衣服还是段小函的，穿在他外甥身上，大了不老少，跟男友衬衫似的。
　　“什么？”宋庭心不在焉地问。
　　“你跟那个陈祯，还有联系吗？”
　　宋庭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孩儿会突然提到这个人。
　　“怎么？”
　　“我当你是兄弟，这才告诉你，防着点那小子。”梁晓抬起手来装腔作势地拍宋庭的肩。
　　“他怎么了？”
　　梁晓对陈祯有成见，宋庭一直知道。
　　“他妈的他就是个二椅子，臭变态！”梁晓情绪激动起来，他狠狠啐一口，“别对他好，不然他要骚扰你。”


第35章 过火
　　宋庭看梁晓这副嫉同如仇的样子，一想自己对这人亲舅舅就怀着点歪心思，心里就直发虚。
　　心虚得当晚直接没敢去他二舅家，后来干脆假装有事，装模作样地跑了几天学校。这时节是真冷，尤其到了晚上更冷，骑摩托确实有点儿受不了。路上被彻骨的冷风连抽一顿耳光，等回了宿舍，人都冻透了，哆嗦了半拉点还缓不过来。
　　去热水房灌了两个塑料水瓶，宋庭打着抖往怀里揣，顺道瞅了眼镜子，镜子里的人一张脸冻得刷白，嘴唇都没色了。
　　由奢入俭难，他这阵子真是被惯坏了。
　　不过仔细一想，觉得自己这么心虚好像也挺没必要的。
　　宋庭从来没想刻意磨炼自己吃苦耐劳的能力，加上这几天没看见梁晓，那个心虚劲儿过去得很快。再一个，他现在跟段小函之间的关系比较奇妙，往大了说甚至能靠上个恋爱的边，热恋中的人能一直不见自己对象吗？
　　肯定不能。
　　于是宋庭几天没见着段小函，心思就又起来了。
　　而且因为段小函前段时间太忙，他没怎么捞得着跟这人好好在一起待过，每天就是打个照面的关系。所以这心思不但起来了，反而愈发变本加厉。
　　他早就设想过无数种阻碍无数种坏情况，每一个都足以将他这份感情置于死地。
　　但他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既然还有机会，他没必要自己亲手将这感情掐灭。
　　在欲望与强烈自我谴责的对抗中，宋庭还是选择了投降。并且为了减轻自己良心的不安，宋庭慢慢地开导自己，甚至把责任往段小函身上推。
　　是他勾引我，宋庭想。即使他知道段小函什么都没做。
　　是他没拒绝，宋庭想。这个倒是真的，哪怕只有一次，如果段小函流露出“恶心”的意向，他可能都会跑得远远的。
　　宋庭知道，段小函的这种不拒绝，也恰恰代表了他完全不在意。
　　宋庭慢慢地在这种不在意中窃取他晕头转向的甜蜜。
　　之前宋庭想的是慢慢来，而且一直在等机会，等着一个让自己慢慢越过那条线又不显得突兀的机会。他知道自己不能等太久，已经拓宽的底线需要他来时刻巩固，否则这底线就有弹回去的危险。
　　但他又不能太冒进，否则底线破了，一切就全完了。
　　不过宋庭觉得自己真是有点儿等不下去了。
　　宋庭跟段小函打了个招呼，第二天晚上便又去了他家。
　　他来过这里太多回，熟悉得简直像在自己家。当时已经到了半夜，天气冷，宋庭赶得急，赶紧花几分钟洗了个澡，正闭着眼睛吹头发时，浴室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把宋庭还吓了一跳。因为已经提前跟人说过了，他乍一下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这人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来，专门没睡，等着来见自己。
　　其实段小函是刚回来，最近他太忙了。越到了这种岁末月底，他就有一堆总结工作要做，而且拉关系跑人脉，协调资金，少不了应酬。
　　等人在自己跟前站定，宋庭也就反应过来了。
　　酒味随之扑鼻而来，一下盖过了屋里的香波味。
　　段小函这阵子似乎总去一些正式场合，穿得板正又利索，衬衫配西裤，中间系了条皮带，勾勒个小腰，要多打眼有多打眼。
　　“来了。”段小函上下扫宋庭一眼，然后打个招呼，走过来慢吞吞地洗手。
　　宋庭边吹头发边从镜子里瞟段小函的脸。
　　这人垂眼盯着洗手池，睫毛跟两把扇子似的。头顶一排小射灯，扎眼的光泱泱地往下散，照得他面孔清晰异常，连头发丝都泛着光。
　　最近明明见得很频繁，还是觉得他好看。
　　宋庭头发吹着吹着就站到了人身边。
　　“刚回来？”宋庭问他。
　　“嗯，”段小函不太愿意说话，声音沾了点儿疲惫。他瞥了眼宋庭带着潮气的头发，就想把人往外赶。
　　“完事儿了么？”
　　“嗯，”宋庭嘴上答应，脚下却不动，“你喝酒去了？”
　　“应酬。”
　　段小函应付着说话，声音懒散。他甩了两下手，手指还往下滴答水珠子呢就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宋庭看了眼他的手指，目光落到人嘴唇上。他以为段小函喝多了。
　　“小函哥……”
　　宋庭开了口。气氛一下就到这了，他连寒暄都懒得说，一张嘴这请求就擅自溜了出来。
　　段小函解了两颗扣子，听宋庭说话，手上动作顿了顿。
　　“你他妈的，”段小函手臂一伸给宋庭勾过去了，“一叫我哥准没好事儿。”
　　虽然段小函这段时间忙，宋庭有几天没这么叫他了。但段小函印象很深刻。
　　这个称呼就跟亲嘴专用暗号似的，宋庭每次一犯瘾都是这个出，眼睛跟粘他嘴唇上似的，给段小函看得是心火直起。
　　“你想干什么？”他在人耳边轻声说，明知故问。
　　段小函胳膊一弯勒住宋庭脖子，这人没防备，乍一下被他勒了个趔趄，半边身体都贴在他身上。
　　这哥们儿头发还带点儿潮气，被他这么往下一压，软软地挠着他脖子。
　　段小函晚上是陪人喝酒去了，席间那帮老哥叫了几个露胳膊露大腿的漂亮女孩儿一起，喝酒时是没干什么，喝完跟着人走了，也不知道之后要干啥。段小函不爱乱搞，这种场合能躲就躲，没躲过，难免也有些心猿意马。
　　段小函单身有两三年了，工作太忙，也没心思。他家里也算有钱，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跟他大哥差了快二十岁，段小函还上高中时，他爸就把家里的公司给他哥管了。
　　他不怎么在乎，那个生他的男人在他出生后没几年就跟别人好上了，从小没见过几次他爹的面，那男的只会用钱砸他。
　　刚毕业时，他撑着一口气，一腔热血地留在了这座城市发展，基本没怎么靠家里的关系，到现在被社会磋磨个差不多，都快忘了自己刚毕业时的心情了。
　　段小函有时候想，他家的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诅咒过，怎么每个人的感情都沾点儿不顺。
　　他爸四十多了还出轨，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就那么一个人美心善的姐姐，还他妈让个二椅子给骗了。
　　他自己也谈过好几任女朋友，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对待感情够认真够用心的，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被甩。他还记得最近一次分手，那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哑着嗓子指控段小函根本不爱她。段小函一开始还哄她，后来次数多了，辩解的话实在说腻了，俩人利利索索断了联系。那一阵段小函瘦了好几斤，从此看见街边小情侣就觉得烦人，谈恋爱更是想都没想。
　　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莫名起了些毛毛剌剌的心思。
　　尤其是今天，酒桌上就他最年轻，有个姑娘直冲他放电，整得那些沉寂已久的念头忽忽悠悠地，直往外冒。
　　想干点什么，或者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想跟个稍微有点好感的人近距离待在一块。
　　段小函觉得这都是宋庭害的，这小子实在太没原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偶尔还拿他过过对象的瘾。这几天他不在，自己都感觉有点空。
　　段小函酒桌上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心思勾搭得有点儿难受，有几杯他后来都没怎么挡，寻思着喝点酒往下压压得了。
　　但他酒量好，根本醉不了，到底也没压下去。
　　到了后半场，段小函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回家，能见着宋庭就行了，反正这小子喜欢粘着他，多少能满足点目前他对于人类皮肤的需求。
　　想着，猛然发觉自己这种欲望如今都得个男的来满足了，又给他整挺郁闷。
　　段小函不喜欢为这种庸人自扰的念头纠结，所以他只郁闷了一下，就不再想了。
　　整个过程就跟当初接受亲宋庭一样简单。
　　他亲宋庭，最开始是为了逗傻小子，没成想还给人逗上瘾了。起初他也觉得俩男的干这种事儿好像挺不对劲，后来想了想，反正他俩也不是同性恋，亲就亲呗。
　　借着那个劲儿破了底线，底线就能一低再低；凡事只要做过一回就能接受第二次。
　　谁规定只有情侣能亲嘴了？亲一下好兄弟而已，碍着谁了？又不伤天害理。
　　而且看到宋庭作为一个懵懂无知的新手，被他亲得好像还挺有反应，段小函就怪有成就感的。
　　这人上瘾却不太敢提、脸红又憋着，非装潇洒装不在乎的小样儿真的太有意思了。
　　而且这小子确实招人疼。
　　段小函摁着宋庭的头，变态地满足了一下内心的掌控欲。他也是欠，明知道宋庭这小伙不经撩，这会儿还故意对着人家耳朵根说话，说完，微微往后撤开身体，欣赏了两眼这人骤然间变红的耳朵。
　　亏得这人脸上还能装作面无表情。宋庭被段小函拐得有点儿要倒，便拽了他胳膊一把，扶着他肩膀立住了。
　　紧接着，这人目光毫不避讳地盯了过来，手指不知什么时候从肩膀挪到了他的脖子，一下两下地摩挲起来。
　　段小函本来就热，被宋庭搓了两下脖子，燥热顺着五脏六腑直往外淌。
　　这小子眼神跟他妈禽兽似的，光被宋庭这么看着，段小函就感觉自己被侵犯了。
　　段小函不喜欢被动地位，他顺手环住宋庭的腰，转了个角度把人抵在洗手台上。
　　“你想干什么……怎么这么看着我？”
　　压着这么个姿势，宋庭都出汗了。段小函是自己想亲人家，但他不说，非得让这人先承认。
　　宋庭也不太对劲，本来一直挺坦荡的，今天居然扭捏起来了。
　　这人手指又从段小函脖子移到他衣领。
　　“你这衬衫多少钱？”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这么问了句，“版型真好。”
　　段小函心头窝火。
　　倒是快说啊你小子，谁他妈让你夸我衬衫了？
　　“不值钱，”段小函平静地说，“你喜欢送你了。”
　　“那我先试试。”宋庭说着，伸手就去解他扣子。
　　段小函跟着一起解，俩人手指勾勾搭搭地碰了几下。
　　解到下面，衬衫掖在裤子里，宋庭扯了两下，只扯出来一丁点。
　　“操，裤腰带系这么紧，你不嫌勒啊？”宋庭有点儿没耐心了。
　　段小函自己也没试过扎着裤腰带扯衬衫，看人生拉硬拽，怕他给衬衫扯坏。段小函穿衣服看不太上便宜货，这么个小东西其实已经上千了。
　　他伸手要去解皮带。
　　手刚搭上皮带边，宋庭的手终于挪过来了，猫腰撅腚地往他前面一蹲，手指在他皮带扣上划拉了两把，摸来摸去的，一个挺简单的事儿让他琢磨半天，最后生是没研究出来怎么开。
　　段小函斜着眼睛看人研究他这皮带扣，没说话，把手撤开了。
　　他这皮带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勾住了一扣，别着劲儿往里一起就开了。
　　这小子估计是没穿过这玩意儿，压根儿方向就扯错了。
　　“什么破玩意儿，打不开。”宋庭说着，手指还在他皮带上搭着，“你自己来。”
　　段小函笑一声，什么也没说，手伸下去，解腰带的时候还虚握了宋庭半根指头，这人一点儿反应没有，任由他握着。
　　皮带开了，衬衫从裤子里抽了出来，段小函自己懒，掖进去的那部分根本没系扣。
　　宋庭抬手一掀，给他衣服褪了个肩膀，段小函手一攥把他那半根手指握实了。
　　“我让你穿我衣服，你不谢谢我啊？”
　　“怎么谢……”
　　宋庭低头假装看了会儿段小函皮带的扣头。
　　“这不值当你喊声哥哥么？”
　　“你真矛盾，明明爱听……刚还不说我一喊哥就没什么好事吗？”宋庭抬眼看他，眼神对到一起后，这人却很快妥协了。
　　“哥，”他手指还搭着段小函的皮带沿，左右捻了两下，眼睛已经迷离了，嘴里的话顺着嘴就溜了出来。
　　“我亲你了？”
　　还真他妈一声“哥”触发一个吻啊？
　　“嗯。”段小函从酒桌上就想他说这句话了，眼下却端得跟什么似的，仿佛这个字是他多大的恩准一样。
　　“哦，那我来了。”
　　宋庭画蛇添足地说了句废话，边闭眼睛边凑过来。
　　段小函带笑不笑地看着他，一开始这人还是个抖着眼皮等人亲的主，现在已经会主动进攻了。
　　动作也熟练了，前几次还跟个罚站的小学生一样一动不动，只会往下咽口水，现在这手都摸索到他胸脯子上了。
　　真狡猾啊这小子，装模作样地说了半天，合着就为了脱他衣服。
　　段小函放了一会儿，觉得够了，刚按着人肩膀给宋庭推到洗手台旁边的墙上，寻思着夺回主动权，这人突然自己把头往后一仰，离开了。
　　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气。
　　段小函还挺懵，觉得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他可是想了半天，这会儿情欲的洞连个底都没填满。
　　“完事了？”段小函语气轻松，好像他是被逼无奈。其实他嘴上说一回事，心里却是另一回事。
　　“等等……”宋庭抬眼看他，眼神还是发着狠，他犹豫了一下，心一横，说都没说一声，手就伸进了他皮带松了绑的裤腰里。
　　“这玩意儿顶我半天了……”宋庭眼神狠，动作也狠，声音却特别没有底气，“太烦人了……我帮、帮你把它弄下去。”
　　一句话说得，还他妈打了个磕巴。
　　宋庭手扶上来的一瞬间，段小函整个人都是愣的。头脑有些晕眩，陪人喝了一晚上酒，此刻才终于有了点称得上是醉的感觉。全身的血液突然倒流一样，段小函垂眼看了一会儿，满脑子只剩下空白。
　　把人往洗手台后面墙上狠狠一撞，宋庭疼得闷哼一声，段小函没管，猛得上前对他脖子咬了下去。


第36章 试探
　　“别对他好，不然他要骚扰你。”
　　宋庭脑中突然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梁晓的这句话。
　　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洗手的时候，宋庭从镜子里瞥了眼段小函，见他只是一动不动在一边儿站着，宋庭这才稍微抬头对了下自己的脸。
　　然后就着湿手往下拉了下衣领。
　　跟上火揪的一样，他脖子连着胸口红了一大片。这罪魁祸首还他妈好意思穿个小衬衫往那溜直一站，正经人装得他差点就信了。
　　之前好歹也亲了几次，没发现这个逼爱咬人啊。
　　宋庭这种干过不少场架的，对段小函的突然发疯都是心有余悸。
　　人长得挺文明的，怎么干的事儿就这么粗鲁呢？
　　宋庭洗完手，又扯了两张纸随便擦了擦那块儿地板砖。段小函始终皱着眉一动不动，似乎在进行深刻的反省。
　　反省行，别反省完了给他来上几脚就成。
　　其实一完事宋庭就开始后悔了，他又没把控好度，过于突飞猛进。本来想着亲一下得了，段小函突然的下嘴跟他意料之外的那一手脱不了干系。
　　宋庭真觉得自己挺变态的，自从接受了喜欢段小函这个事实之后，人家身上哪儿都想摸两把。
　　段小函估计这会儿还不能接受呢。
　　也正常，当初他自己都纠结了那么久才想明白。
　　不过接受不接受的，这人怎么着也是用他的手爽了，东西出来的一刻，他肩膀都差点让人咬了个对穿。
　　流氓是宋庭耍的。但爽的是段小函，疼的是他，勉强算个扯平吧。
　　宋庭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可无论怎么安慰，自己都接受不了这牵强的说辞。
　　明明从心里一再告诉过自己要慢慢来的。就为了那么点儿欲望，到底是没忍住摸了人家。
　　结束时，当宋庭看到段小函突然冷下来的神色，他心立马凉了半截。心里已经举着小旗开始唱失恋之歌了，宋庭真想让段小函放过他。
　　饶了他吧，宋庭想，他他妈也希望当个正常人啊。
　　宋庭胡乱想了一会儿，没寻思出半点儿有用东西。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也挺晚了，宋庭就想先逃避再说。
　　他妈的，段小函屋他都不敢去了，宋庭现在都不敢想象俩人再躺一床上该是个什么样的奇妙光景。
　　段小函睡觉还得时刻提防旁边的流氓，太替他累了。
　　“那什么，”宋庭尽量说得自然，“到点儿了，我睡觉去了……嗨，你别那个……”
　　宋庭艰难地措辞：“别放心上，我就是随便摸摸。”
　　宋庭心中负罪感急剧膨胀。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狗东西，兴高采烈摸完别人然后来句摸着玩儿，难道就不是耍流氓了？
　　结果已经是这样了，谁管他原因是为了“玩儿”还是他妈的别有用心。
　　宋庭说完，实在待不下去，转身就走。
　　走了两步，他发现段小函跟在了他身后。
　　他要往客房钻的时候，这个始终没表个态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去哪儿？”
　　宋庭心里数把手上的花纹：“睡觉。”
　　“不跟我一起睡了？”
　　段小函顿了顿，话里却似乎没有要怪宋庭的意思：“你害怕我？”
　　这话说的，该谁怕谁啊？
　　宋庭露出困惑的神情。
　　段小函犹豫了一下，过来了，然后扯着宋庭的脖领子往里看了一眼。
　　“我这人是有点儿什么毛病……”段小函隔着衣服轻轻摸宋庭肩膀，“疼么？”
　　他最后那一下真咬狠了，这么抗造一人都有点儿受不了，手当即就从他身上撒开去推他肩膀，疼得嘴里都出动静了。
　　“你在那一动不动就琢磨这个呢？”宋庭笑了，有点放下心来，终于敢跟人开玩笑了。
　　他都忘了，跟自己这种恋爱都没谈过一回的纯情大学生不一样，段小函这种有阅历有经验有见识的人，说想亲嘴就二话不说地答应了，这种事儿接受起来应该也没什么难度。
　　“你属小狗的？”宋庭拽拽自己衣服，给段小函看，“破皮没？”
　　段小函扫了一眼，目光复杂。
　　破皮了，透着红丝一牙印，完完整整的。
　　宋庭看段小函居然真端详起来了，脸上还一副认真愧疚的神情，赶紧把衣服松回去。
　　“我说着玩的，你别这样，一点不疼。”
　　“不疼？”段小函不怎么相信，“那你刚刚叫唤什么？”
　　宋庭也不知道脑子搭错了什么筋，顺口就接了句：“我那是爽的。”
　　其实也不是假话，疼是疼，但那种情况下被咬真挺爽的。
　　也不是别的，主要是心理上的冲击。
　　说完，心里升腾起一些性别倒错的羞耻感，宋庭觉得不太对劲儿，这么说的自己自己好像个女人，便紧接着反问了句：
　　“你呢，你爽了没。”
　　问完，感觉还不如不问的好，总有种把自己腌臜心思放太阳下晒的感觉，可话都出口了，只能硬着头皮等回答。
　　段小函想了想。
　　“一般，你手好像不太好使似的。”
　　乍一听这话，宋庭都有点儿震惊，他讶异地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实在没想到这人就跟评价拔罐按摩一样，面不改色地给他的服务打了个2.5星。他既惊讶于这人居然这么毫不介意，又惊讶于自己的技术居然在他心里这么差。
　　他当时是紧张了点儿，可毕竟也在自己身上实践过挺多回了，不至于才落得个“一般”的评价吧？
　　“一般？”宋庭立马就有点儿不服，“才一般你就给我咬出这些个印子，不一般得什么样？”
　　宋庭一说咬人这事儿段小函立马就理亏，再说话，眼神中都透着点儿不自信。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回事……下次肯定不会了。”
　　下次？他说下次？
　　就跟让人迎面给了一锤似的，宋庭立马感到头晕目眩，心脏也狂跳起来。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段小函不但没有反感，甚至还想有下次。
　　这人看着也挺清醒的，不是喝多了吧？
　　宋庭一下子就不在乎自己的技术在段小函眼中是好是赖了。
　　因为还有“下次”。
　　这种情况，越紧张就越得表现出不在乎，只有不在乎才能让这种事看起来稀松平常，才能将宋庭那点儿不正常的心思掩盖在只是“玩儿玩儿”的借口之下。
　　宋庭感觉自己好像在犯罪。
　　他明明是喜欢段小函，还要亲手把这人一步步往火坑里引。
　　“哦，”宋庭假装毫不在乎，“那下次你教教我，我看看你那‘好使的手’什么样儿。”
　　底线破了就能一低再低；凡事只要做过一回就能接受第二次。
　　宋庭这阵子过于心神不宁了，成天贼兮兮地想办法往人身边凑。而段小函最近也比较争气，忙得不像话，经常比宋庭回来的还晚。这事儿没过几天，还是那个地儿，还是那个点儿，浴室门又被推开了。
　　甚至穿着都跟那天类似。段小函家洗手池前安了一排小射灯，亮得刺眼。被光这么晃着，跟做梦似的，宋庭感觉自己又开始晕眩。
　　段小函看到宋庭正在用浴室，也没出去，就往门边儿一靠，等他给自己腾地方。
　　宋庭眼神从镜子里跟段小函碰上了，他脑子“嗡”一声，然后就听见自己说：“试试吗？”
　　段小函气定神闲：“试什么？”
　　明明已经从心里预演了无数遍，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
　　宋庭心一横，豁出去了：“就……好使的手。”
　　段小函毫不在意似的：“哦，你回屋等我吧，我先洗个澡。”
　　宋庭躺在床上的时候都是晕头转向的，焦虑得时间都按秒过，跟他妈古代等着侍寝的妃子似的。
　　等了快二十分钟，这皇上终于磨磨蹭蹭出来了。然后宋庭就体验了一把“好使的手”到底是什么样，宋庭说不太出来，反正确实比他的好使，而且余韵悠长，结束之后好久，脑子里都跟有钟撞一样的，嗡嗡直响。
　　后面这人再手把手教他怎么让手变得好使，宋庭都跟做梦一样，飘来飘去地落不到实地。等完事儿了，这个逼手都没洗，一边抚摸着宋庭之前还未消的牙印，一边狡黠地笑。
　　“说到做到，这回没再咬你吧？”
　　宋庭一瞬间都感觉他还是低估了这人脸皮的厚度。
　　他盯着这个满不在乎的男的，心里恨恨地想：为什么你就能这么游刃有余？
　　他太过在乎，显得不正常的只有他自己。
　　宋庭根本不敢跟段小函提这事儿不正常，生怕勾起他原本正常的想法。可都到这个地步了，用脚趾头想想都能感觉出来他俩确实过了。
　　这次我帮你，下次你帮我。帮着帮着可能就不止是用手了，这蹭一把那蹭一把的，怎么兴奋怎么来。
　　前几次段小函看着是没醉，身上好歹还带着酒味儿，后来就这么两个清醒人，眼神对到一起之后那暧暧昧昧的氛围就起来了。
　　可段小函好像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白天该怎样还怎样，普普通通拿他当兄弟，一点儿不带出格的。
　　一开始宋庭还觉得太过火、觉得幸福得发懵，次数多了，反而愈发地感觉这种程度不算什么，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可是除此之外的任何，宋庭都不敢做了。
　　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有最开始那个高标准的深吻在，好像做这些也属于关系比较好的兄弟之间的“正常”范畴，因为这些事儿毕竟不是动真格的，彼此又都是男的，真要算起来，互相之间贴几下靠几下搂几下抱几下的行为都不一定比接吻更过分。
　　这些事儿要是玩得过分的好兄弟还有可能情欲上头就闲着做了，但朋友之间会亲嘴吗？
　　不会，只有情侣才亲嘴。
　　所以他俩一开始莫名其妙地破了接吻这一大关，反而让后面发生的其他事都理所当然了起来。
　　宋庭小心翼翼地试探，想降低段小函的底线。


第37章 妹妹
　　宋庭在便利店打工，一周休一次，多数在周六这天。
　　遇到段小函之前，他几乎周周回家。
　　上周末跟段小函鬼混的时候，宋霖发消息说想吃烤鸭，宋庭没舍得回去，支使宋钰去买，结果过两天就听宋霖这丫头告状了，说宋钰根本没让她吃上。
　　其实宋庭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好在情况特殊有补助，他自己干的活杂，又能挣。他不想让弟弟妹妹活得太自卑，在俩小孩儿面前穷大方，周周回去都要带人去吃顿好的，俩小孩儿有什么想要的，只要不太过分，他都给买。
　　银行里压着两万块的定期，是宋庭之前当假期工一点点儿攒下来的。手边儿有浮动的闲钱，宋庭也不太懂得省着花，天天给俩小孩儿零花钱不说，自己花得也挺大手大脚。
　　本来盘算着今年年底能再攒下一万，前阵子买了个摩托，这钱又没影儿了。
　　宋庭一直觉得钱是挣来的，不是攒来的，所以并不在乎。一想自己妹妹那副花钱恨不得按毛扣的模样，好不容易想吃个烤鸭，还被他跟宋钰哥俩糊弄过去了，就感觉挺对不住她。
　　于是这周六早晨，他醒来就琢磨着要回家。
　　宋庭每天都是七点半起床，醒得很准时，这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惦记着给妹子买吃的，七点不到就醒了。
　　路过客厅，宋庭往外瞅了一眼。入冬了，天亮得晚，这会儿外边还是暗沉沉的。
　　宋庭站在洗手台旁边捧着水洗脸，直起身之后，宋庭往镜子里看一眼，觉得自己头发长了，回去正好顺道剪一下。
　　正捏着头发比量往下剪个什么程度好呢，段小函突然站门口了，一看就没睡醒，走路还晃悠，眼睛半睁不睁的，看宋庭湿着个手摆弄头发，也不管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伸手随便指了一下，胡乱接茬：“就用水抹？那有发胶。”
　　宋庭顺着段小函指的位置看了一眼，一个细长黄瓶，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不出是哪国文字，瓶子还是满的，几乎没用过。
　　“你还有这玩意儿呢，”宋庭扯手巾擦脸，有点儿反应过来了，“……我用发胶干什么？”
　　“我以为你要整个发型呢，”段小函眼睛里带点笑意，很认真似的，“应该能好看。”
　　“是吗……”宋庭脸还没擦完，伸手捋了吧头发，顺着段小函的思路想象了一下。
　　看他这样，段小函真的往过走了。
　　“试试吗？我给你弄。”
　　宋庭赶紧把头发恢复原状，顺手扒拉两下，勉强把翘起来的压下去。抬眼从镜子里稍微瞥了下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他早就发现了，这小子头发真是服帖，可能是晚上睡觉老实，总之刚醒了头发都挺一丝不苟的。
　　当然宋庭这样式的也少，一起来头发乱得跟半夜拿头刨了十里地似的。
　　好在不难收拾，摁几下就顺溜了。
　　“你当我傻，”宋庭把段小函拿发胶的手挡回去，然后手指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你把我头发用这玩意儿撸个溜光铮亮的，待会儿出去我多冻脑门儿啊。”
　　段小函好像是被尿憋醒的，逗完宋庭就往马桶边儿走，听宋庭说完话，又停下来。
　　“出去？”他勉强转了转睡得还不太清醒的脑子，“今天不是周六吗？”
　　宋庭就算不回家也有别的活儿干，所以他听段小函这么说就乐了。
　　“回趟家，”宋庭心满意足地把头发摁顺溜了，顺口跟人打岔，“天天在你这住着，都快把你这当自个家了。”
　　“当呗，”段小函随随便便接道，“反正我一个人住。”
　　“那等你有了对象我岂不是无家可归了。”
　　宋庭有点心虚地说，然后瞥了眼段小函，一看这人却一点没在意，甚至已经站在马桶旁边作势要解裤子了。
　　宋庭吓了一跳：“我操，我还在呢，你好歹等我出去了再尿吧。”
　　段小函手停了，目光转过来，反常地没说什么，脸上都有点儿空白。宋庭一看这小子居然也有这么迷糊的时候，心脏跟被人捏了一下似的，牵带着嘴角就往上提。
　　“行了，我先出去，你快点。”
　　段小函确实挺快，快到出来后人还没能完全清醒。这人上完厕所还问了句宋庭去哪儿，顺口就提了一嘴要送他。结果等宋庭收拾好了出来，他已经斜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段小函在家一直穿得不多，宋庭怕他这么睡着了再冻着，临走之前把人叫醒了。
　　没想到这哥们儿睡得蒙登的，站起来抓着车钥匙就要跟宋庭走。
　　“不用你送，我回家，”宋庭笑了，“你要舍不得我，晚上可以来我家蹭饭。”
　　宋庭回家之前跑菜市场那条街买了两份烤鸭，完事儿去陈二那挑了半天的猪肉，想做锅包肉来着，里脊没好的了，后丘倒还凑合，宋庭就称了一斤回去。
　　回去之后，宋钰还没下课，宋霖这丫头估计找同学玩去了，家里没人。宋庭最近正好接了点儿别的活，没人打扰，闷头干了一天，直接把手边儿的活干完了。
　　下午宋钰回来了，宋庭跟弟弟俩人洗了把手就去做菜，没一会儿宋霖那丫头闻着味就回来了，等锅包肉出锅的时候，她已经嗦喽完了一份鸭架，抱着肚子在一旁喊着“好撑”了。
　　宋庭走过路过捏了把宋霖的脸蛋子，看自己这么穷一家庭还能把妹妹养得白白胖胖，心里挺高兴。
　　宋霖高兴了，宋钰倒是一如既往地没个好脸子，筷子没动几下就说饱了，然后扯了张试卷闷头去写作业。宋庭洗碗的时候宋霖就在一旁围着他捣乱，左右窜了半天，这小丫头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哥，我好像吃多了，肚子好疼。”
　　宋庭看她活蹦乱跳的，就跟妹妹说了句“那你吃点儿健胃消食片。”
　　宋霖蹦跶着就去找药。这家里统共就住了仨小孩儿，年轻体壮的，根本没什么备常用药的意识，所以宋霖掏了半天，也就掏出来宋庭被揍那次剩的一点儿消炎药。
　　小丫头掀开窗帘看了看天色，天已经黑了。
　　“我运动运动消化一下得了。”
　　宋霖没放在心上，转身跑隔壁院儿逗小狗去了。
　　妹妹出去了，宋庭洗完碗出来，终于感觉出他弟弟今天沉默得甚至有些异常，他站在桌子边儿看了会，发现这小伙子正对着空白卷子发呆呢，草稿上一道笔印子都没有。
　　等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小子跟之前学校那位小女朋友掰了，正伤心欲绝地失恋呢。宋庭看他这样，本来还觉得有点好笑，可再想一想自己，就有点儿笑不出来了。
　　寻思着多少为弟弟排忧解难，一问，原来也不是之前那女孩自己的意思，而是他俩的事儿被那女孩的父母发现了，一怒之下棒打了他们这对鸳鸯。
　　而且那女孩家里挺有权有势的，不知道找了什么关系，直接给人调了个班。
　　宋庭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没见过哪对早恋的是被家长鼓捣散的。感情这玩意儿挺奇怪，有时候来点儿外部的波折反而能让两个人更离不开对方。
　　所以宋庭感觉他弟这事比他自己的要好解决得多。
　　宋庭好歹在他弟面前也算个过来人，想了想，还给他弟弟支招。
　　“她只是换班了，又不是转校了，你俩瞒着他家里搞地下情不就行了。”
　　宋钰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似乎不想说，嘴张了又张，脸上渐渐露出悲伤的表情。
　　最后还是说了，而且说得愤懑，说得委屈。
　　“她爸妈知道咱家的情况，觉得我是‘没爹娘教养的东西’，不让我俩在一起。”
　　宋庭表情顿时就变得有点难看。
　　宋钰看到他哥这样，话一出口立马就后悔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说都说了，只好想办法找补。
　　宋钰心地挺好一小孩儿，就是嘴笨，所以他跟宋庭俩人沉默了半天，到底没想出来说个什么，宋庭这会儿偏偏也不说话了，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瞅了半天。没一会儿，宋钰待不下去了，借口要“去看看妹妹怎么还没回来”，腾地站起来溜了。
　　宋钰踉踉跄跄地溜了。宋庭望着自己弟弟仓皇的背影，其实想得很开。
　　弟弟妹妹真要找对象还早着呢，他根本没必要为这种事儿提前发愁。瞎琢磨也没用，与其为这么个没影儿的事发愁，不如干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掏出手机点到跟段小函的消息界面，寻思着跟段小函扯几句没用的，想了想，调出之前那张锅包肉的成品图给人发过去，跟人家炫耀。
　　宋庭：“第一次做，十分成功，你没来尝尝，损失大了。”
　　宋庭这个还真没诓人，他也是上午买肉之前才突发奇想查的菜谱。
　　段小函没立马回，宋庭基本也习惯了。这几天这伙计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半夜能看到他这消息就不错了。
　　宋庭顺手一切点进段小函的朋友圈，划拉两下，还是那些毫无新意的广告，最新的一条发布时间在三天前。
　　宋庭刚要把那广告点开，突然远远地听见有人隔了大老远喊他，那动静，声嘶力竭的。
　　好大的一声“哥！”


第38章 雪碧
　　宋庭听这声音不对，赶紧出去看。一出门，看到宋钰正往院里走，微微地弯着腰，背上驮着他俩的妹妹。
　　宋钰这小孩儿挺有脾气，平时支使他干点活都支使不动，更别说背个十好几岁的妹妹，都恨不得让妹妹背他。宋庭看这情况不太对劲儿，心里一沉，赶紧跑过去。
　　到了跟前一看，宋霖这丫头小脸已经刷白刷白，冷汗顺着鼻尖直往下淌，表情皱巴得跟刚出生小孩儿似的。
　　“哥，”宋霖虚弱地偏头看宋庭，“我肚子疼。”
　　宋钰把妹子往上颠了颠，喘着气解释道：“之前就说疼，吴婶给她找了止疼片顶上了，没当回事，我过去时候小妹都走不动道了。”
　　宋庭心中懊悔，抬手替妹子掖了把被汗浸湿的头发，赶紧把妹妹接到自己怀里。
　　“回去拿件衣服，带她去医院。”
　　“知道了，哥。”宋钰背人背久了，捶着腰站直身体，转过来，把宋霖衣服自带帽子的两根弹力绳拉紧，然后系了个结。
　　宋霖不知是疼得还是冻得，身体都开始打颤了。
　　“哥，”她晃晃悠悠地，一只手捂着肚子，“刚吃过药了，能不能不去医院……”
　　宋庭低头看了看妹妹痛得皱眉眯眼的脸，手心都开始往外冒汗。
　　他差不多知道自己这妹子顾虑的是什么。
　　“没事儿，”他强笑道，“就去检查一下，顶多输个液，花不了多少钱。”
　　“哦。”宋霖听了，点点头，肚子实在疼得厉害，她把头往后靠了靠，埋进哥哥的胸膛。
　　宋庭住的这地方偏，套在一起的胡同嵌着一户户小院，虽然人家多，交通却不便利。
　　宋庭抱着妹妹大步往可以打到车的马路上走。出租车不爱接他家这片的生意，因为这一片顶头就是处没怎么开发的小山，下路有好长的一段距离没什么人家，来了这再回去不好接活儿。
　　虽然这个点儿正是出租车最忙的一个时间段，宋庭抱着妹妹在路口吹了好几分钟的风，愣是没看到一辆拉人的车过来。
　　没多久，宋钰跑过来了，手里攥着一顶毛线帽，闷头就往妹妹头上套。
　　“打不到车，”宋庭想了想，跟弟弟说，“你叫个救护车。”
　　宋钰帮妹妹戴好帽子，然后捋了捋她领口的衣服褶。
　　“救护车？”妹妹听着了，震惊地抬起头，“没这个必要吧……哥你不是有摩托么？”
　　宋庭根本没考虑过摩托这个方案，天太冷了，他妹妹又不抗风，就算没病，上去吹一会儿也得吹出病来。
　　而且她这小手现在根本没有力气，连拉住他都费劲，万一到时候疼厉害了，从后座掉下去怎么办。
　　宋霖也迟疑了一下，但是很快便伸手去掏兜，只不过他摸索了半天，生是什么都没掏出来。
　　“……我没带手机。”
　　“用我的。”宋庭腾出一根手指点点自己的口袋。
　　宋钰赶紧又把手伸向他哥的兜。今天这弟弟的手好像也沾了点什么诅咒，他掏掏索索的又是半天，除了几块卫生纸，又什么也没掏出来。
　　“那个……哥，你好像也没带手机。”
　　宋庭这才想起来，他出门之前正给段小函发消息呢，听到有人喊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扣就出门了。
　　宋霖严严实实地戴着宋庭的帽子，只露出个颤抖的下巴尖。宋庭看着妹妹，心中愈发烦躁。
　　他握住妹妹露在外面的一只冰凉的手。
　　“你再回去拿一趟。”
　　“哦……”宋钰应了一声，转身就跑。
　　宋庭往路后面挪了挪，眼睛远远地望往市中心那头去的车，从他家到马路小跑差不多十分钟的距离，这么长一段时间，宋庭寻思着没准能打到车。
　　结果没几分钟，他弟弟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哥、哥……”宋钰声音很是着急，“我没带钥匙。”
　　宋庭一瞬间都被自己这倒霉蛋一家人气得有点儿想笑。
　　他自己的家门钥匙跟摩托车钥匙套在一个圈里，宋庭当时出门连手机都没拿，哪有心思带这么一串滴里当啷的钥匙。
　　天冷，风大，说句话呼出的白雾落在眼睫毛上恨不得结上冰碴子。宋庭没病没灾的，这么干站了一会儿，都感觉自己快冻成雕塑了，妹妹在他怀里一声不吭，这会儿不知道得难受成什么样。
　　这回好了，没钱看病不说，他妈的连家都回不去了。
　　宋钰拽拽他哥的衣角，小声问：“哥，咋办啊。”
　　“没事……”宋庭抱紧妹妹，闷头想了会儿办法。
　　总之先就近找个人求助，把妹妹送到医院再回来找个师傅开锁。
　　他转头看了看后面一排自家房屋充当的门市，最打头的是家小卖铺，挂着厚厚的帘子。店主在这住的年头也不少了，宋庭跟他能说得上话。
　　宋庭想着，定下了主意，刚打算把这办法告诉宋钰，却看到这小孩儿突然蹦了起来，用力地对着马路对面招手。
　　宋庭顺着他弟挥手的方向看去，看到一辆打着光的四个圈缓缓地停在了旁边，车还没停稳，车主就把车窗降了下来。
　　宋庭眨眨眼，睫毛上沾着点呵出的白雾，将不远处的车灯晕成了光圈，透过这么个朦朦胧胧的斑点，宋庭看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哥，上回你的那个朋友！”宋钰的声音隐隐地透出些许兴奋。
　　宋庭回神，看他弟一眼。这小子从小记性就好，这四个圈的车牌号又特殊，他之前见过一次，居然这么久了还有印象。
　　耳边传来车门卸锁的声音，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比划了一个手势，然后冲宋庭喊了一声。
　　“上车。”
　　宋庭立马回神，赶紧把妹妹抱进车里。
　　四个圈原本开在道那边儿，生让宋钰给截得调了个头。宋钰看样儿自己也没想到这车主真的看见了他，刚开始还有点儿害羞，磨磨蹭蹭地想跟宋庭和妹妹挤后座，后来看妹妹确实不舒服，才老老实实坐到了前面。
　　几个在外面晾了半天的人带进车里一股寒气，车主伸手调了下暖风。宋庭紧握着妹妹的手，后背靠在车座上，连呼吸都顺畅了起来。
　　“这块不好打车，”那车主从后视镜看宋庭，“妹妹怎么了？”
　　“肚子疼，”宋庭拍拍妹妹的手背，轻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宋霖都没力气转头看宋庭一眼，往车门那边一靠，捂着肚子胡扯：“好多了。”
　　宋庭一看他妹子这样就知道她在骗人。
　　“可能是肠胃感冒，”宋庭端详妹妹两眼，对车主说：“你现在有事儿吗……能不能送她去一下医院？”
　　有事是有事。
　　段小函什么也没说，从后视镜跟宋庭对了个眼神，回他句：“行。”
　　其实段小函这趟来得也是巧了，明天有个会要开，有份资料让小李落到了工地附近的临时办公室。正好今天已经没什么别的事儿了，段小函想了想，自己过来取了一趟。
　　资料还没拿上，其实办公室离这也就几分钟的路程，可看那小丫头一脸难受的模样，段小函也不想让这一车人等他一个，于是发动了车，径直朝市里开。
　　一路火花带闪电的，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个医院。一路上宋庭都没什么情绪，等终于给妹妹挂上急诊，这人才稍微有点心思说话。
　　当时段小函正接电话呢，外面风不小，说句话，呵出的白气直往脸上返。段小函手指无意识地刮着栏杆上铁锈起的皮，刮了一会儿，看到栏杆下的台阶上倒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宋庭悄默声地就站到了段小函身后。
　　段小函转了个身，背靠栏杆，面对着宋庭。
　　这哥们儿手一扬抛过来个什么玩意儿，段小函下意识地接住，一看，是一听雪碧。
　　准确的说，是一听刚从保鲜柜里拿出来的雪碧。经过了罐身跟冷空气的碰撞，拿在手里跟块冰一样，段小函被扎得差点没拿住。
　　抛饮料的人毫不避讳地盯着段小函打完电话。段小函扫这人一眼，把手机揣进兜里，揭开拉环。
　　“滋”的一声，听起来像是在夏天。
　　段小函仰头狠狠灌了一口，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这口饮料冰得收缩起来。
　　“爽，”段小函哈出一口气，“还是你会找刺激。”
　　“嗯？很凉么……”宋庭好像挺惊讶的模样，脸上没有一点儿心思，“给我喝一口。”
　　段小函顺手就把饮料递了过去。宋庭低头啜饮一口，脸立马皱在了一起。
　　估计是被冰到了，这人隔着衣服捋了把肚子，自我安慰地安抚胃里饮料的情绪。再一抬头，表情还挺不好意思
　　“没带钱，只够买这个了。”
　　“哦，买的对，我爱喝这个。”
　　“是么……”
　　宋庭手里的铝罐在他的挤捏下微微变形，泛着气泡的碳酸水溢出了一滩，拉扯着往两边分散。
　　这人神色微妙地看了会儿段小函，好半天没说话，再开口，问得很是突兀。
　　“你刚怎么在我家附近？”
　　段小函正低头在口袋里翻烟，听了这话，嘴角一勾就开始跟人瞎扯。
　　“你之前不是给我发消息么，我这就来你家蹭饭了。”
　　他这么说，宋庭终于笑了两声。不过这人也没当真，就顺着段小函的话往下扯。
　　“可惜你来得有点晚，已经吃完了。”
　　段小函掏出根烟，正满兜找打火机，还没来得及接话，这人停顿一瞬，补充道：“不过等回去之后，可以再给你做。”
　　“行啊，”段小函没找着打火机，估计是落车上了，一抬头，顺嘴就跟宋庭说了句，“借我个火。”
　　说完，看到这人露出微怔的表情，他才反应过来，这哥们儿好像不抽烟。
　　不抽烟的人一般都烦别人抽，段小函把烟揣回兜里，远远地瞭自己车一眼，在脑子里比划了一下距离。
　　有点儿远，他懒得过去拿。
　　目光从那边的停车位扫到了对面的小卖铺，最后重新落到宋庭脸上。对面这哥们儿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段小函回看过去，等他说话，一边心里盘算着怎么支使这人给自己跑趟腿。
　　好半天，段小函都觉得有点儿瘆得慌的时候，这小子嘴里终于出动静了。
　　“段小函，我……”
　　宋庭只说了半句就停住了。
　　段小函闹不清这伙计心里想的什么，明明正脸对脸地互相瞅着，居然还一板一眼叫上他名字了。
　　而且好不容易崩出几个字，不知怎么又仓皇地停了下来。段小函问宋庭：“你要说什么？”
　　宋庭迟疑了一下，说：“我……我想说，今天谢谢你了。”
　　“不客气，”段小函重新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解开锁递给宋庭。
　　“给你个谢我的机会，”段小函伸手指了一下街对面，“帮我买个打火机，顺便兑点儿现金。”
　　宋庭低头看一眼，要说什么，却又没说。他接过段小函手机，天太冷了，这玩意儿在空气里晾了几秒，这会儿握在手里，像块冰，像块铁。
　　段小函感觉姓宋的这小子今天闷得甚至有些奇怪，觉得是妹妹生病的事儿让他难受了。而且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阴森森地拿两个眼珠子往他身上标。后来段小函都寻思这小伙子是不是想借钱但张不开嘴啊。
　　对面的小伙儿一手是开了罐的雪碧，一手是解了锁的手机，两样都是段小函的东西，这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过到底也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转身往对面小卖铺走去。
　　人都开始过马路了，段小函望着他的背影，才想起忘了让他把雪碧留给自己。


第39章 算卦
　　这一晚上可把宋庭忙活坏了，来回折腾了好几趟，才把妹妹这边的事儿处理利索。
　　宋霖不是普通的胃疼，她得了阑尾炎，检查完先安排到住院部吊水了，第二天一早才能做手术。宋庭实在脱不开身，便跟便利店请了假。他这阵假请得有些频繁，老板嘴上倒没说什么，只默默给他扣了工资。
　　本来在这兼职挣得也不多，这么一扣更是所剩无几。不过宋庭自知理亏，一点儿意见也说不出。
　　妹妹做这个手术可是遭了老罪，头两天正经饭都吃不了，只能灌流食。本来这个手术没几天就能出院，但宋庭家环境太差，又冷，也没人给做饭，所以宋霖生是在医院待了小半个月。
　　妹妹隔壁床住的是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那小丫头床边天天围一大家子人，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挨个来，又拎果篮又拿保温壶的，给妹妹看得眨巴着眼珠子羡慕。再看宋霖这边，统共就俩哥哥，多数时候还只能过来一个，真是冷清多了。
　　天太冷，段小函看宋庭不容易，还送过他几次。而且这人太会那些个花言巧语，实在招小孩儿喜欢，尤其招小女孩喜欢。没来几次，跟隔壁床小丫头甚至是她的妹妹都混熟了。
　　隔壁床妹妹有个更小的妹妹，小孩儿六七岁，被段小函用一块糖糊弄过之后，天天吵着要见他，而且一见他就拽着不让走，撒泼又打滚，给她爸妈都整挺不好意思。段小函嘴上不说，心里估计还得偷着乐，时不时过来待上一会儿，光是陪小孩儿玩，居然一点都不嫌烦。
　　也正赶上段小函过了活最忙的那阵子，平常都很有空，有时候甚至比宋庭还闲。这天中午宋庭在旁边的馆子打包了两个小炒，一回病房，正看到隔壁那小孩儿骑在段小函肩膀上呜呜咋咋地指挥，她家人围着病床坐了一圈，没一个在乎的，每个人眼睛只齐刷刷地盯着前面的电视。
　　这场面乱得和谐，段小函跟小孩玩得实在太起劲儿，好半天都没看见宋庭。宋庭在人身后站了半晌，看这人都这么大了还专门跑过来跟个小女孩儿玩，险些要怀疑段小函是个变态。不过等人转过来看到自己，很随口地问自己“吃没吃饭”，宋庭就不觉得他变态了。
　　他还真没吃，医院附近伙食又差又贵，妹妹一住院，宋庭猛地发觉了存钱的重要性，平常的消费还好说，真要闹个大病小灾的，手里头没点儿钱还真是应付不过来。
　　宋庭把给妹妹买的小炒铺在床头柜上，随口回了句：“没吃。”
　　段小函就弯腰去捞车钥匙：“正好，那出去吃。”
　　前脚刚说完，后脚就有个小孩儿不干了，颠颠地跑过来，拉着段小函的手就往怀里揣，非要他带自己一块儿去。这小孩小名叫圆圆，人如其名，长得也是胖乎乎圆滚滚，段小函很吃可爱小孩儿撒娇这一套，挺不舍地看她两眼，这才慢慢地掰开她手指哄她往电视上看。
　　病房里的电视统共没几个频道，当前正停留在中央八套，放的是一个有些年头的电视剧，画面里只有一男一女，正互相揪着领子忘情地吵架。这种情节确实吸引人，圆圆头一抬，立马就看直了眼。
　　段小函赶紧借机起身，想去穿自己的外套，袖子还没套上半个，圆圆突然“啊”地大叫一声，不解地指着电视屏幕，纳闷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宋庭瞥了一眼，刚刚还吵得热火朝天的一对男女，这会儿已经不顾一切地亲在了一起。
　　病房里一大家子人都微妙地沉默了一瞬，段小函却压根没往电视上看，自顾自地穿着衣服，直到圆圆跑到他旁边，扯着他衣角逼他把视线移过去。
　　“哥哥！你快看！他俩这是在干什么呢？”
　　段小函很快地看了眼屏幕，他一点儿没尴尬，毫不在意似的。
　　“哦，他俩在亲嘴。”
　　“亲嘴？为什么要亲嘴？”
　　段小函拉开圆圆挡着他穿衣服的小手。
　　“就跟拉手一样，为了表达喜欢。”
　　“不对呀！他俩之前还吵架呢，喜欢怎么会吵架！”
　　段小函顿了一下，被小丫头问得噎住了。
　　圆圆见段小函没说话，够着晃晃他的手：“哥哥，我也喜欢你，咱俩也能这样吗？”
　　“这个不行。”
　　“咦，为什么？”圆圆听段小函居然没答应，一扁嘴，作势就要哭。她妈妈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听得也是失笑不已，这会儿见自己闺女为难别人，赶紧过来抱她。
　　“你想这些可想早了，等长大谈恋爱了才能干这个……行了，哥哥要去吃午饭，快撒开哥哥。”
　　圆圆不太情愿地放下手，被她妈妈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隔壁病床。段小函穿好衣服，不远不近地冲宋庭打个手势，意思可以走了。
　　圆圆皱着脸端详了一会儿电视屏幕上的一男一女，半晌，突然见缝扎针问了句：“哥哥，你谈恋爱了没？”
　　段小函稍微一愣，摇头：“没有。”
　　“那你也没干过这个了？”圆圆转头向妈妈控诉，“你骗人，哥哥都长这么大了也没干过这个……”
　　宋庭心虚极了，他抬眼看段小函，这人神色却很平常，还是微微笑地看着那小丫头，丝毫没想为自己辩解。
　　宋庭连忙一步窜过去把段小函领走了。
　　虽然知道段小函这人一向这个德行，但他这么大岁数一男的跟小女孩聊这些，真是有点儿变态了。宋庭一坐这人车里就忍不住揶揄他：“听说你没谈过恋爱也没跟人亲过？”
　　他这话纯粹是以偏概全了，不过段小函压根不往心里去，只笑眯眯看他一眼。
　　“嗯，我骗小孩儿来着。”
　　“是吗，”宋庭扯了安全带低头扣上，“听你们说话，还以为你是对我有意思呢。”
　　段小函话里也就稍微沾了点那个意思，宋庭自以为是得很明显，好在是玩笑话，对方八成不会当真。
　　宋庭也拿不准现在段小函对自己是个什么心思，总之应该称不上讨厌。不过既然能开玩笑着越了普通哥们儿的线，说不定也能开着玩笑谈个恋爱呢。
　　玩笑话已经出口了，这人但凡说句“有”，宋庭就能顺口把暗藏的心思问下去。结果这人跟没听到似的，面无表情开始倒车，等车都开出去老远，他才重新抛了个话头过来。
　　“想吃什么？”
　　宋庭有些心碎，好不容易鼓起的决心被沉默覆盖，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都行，你找个地方吧，我请你。”
　　段小函这人最不发愁的就是吃什么，他拐弯出去，一边打趣宋庭：“我怎么看你这话说得挺不心甘情愿的呢。”
　　“心甘情愿。”宋庭有点累地往旁边靠了靠，“别太贵就行。”
　　旁边人哈地笑了两声：“得了吧，等你挣钱再说。”
　　妹妹住着院，他本来就得从学校和医院之间来回折腾，这学期没几节公共课，眼见到了年底，其他课程陆陆续续开始结课，他平常没什么心思好好学习，又想期末考好点拿个奖学金，这阵子真是铆足劲熬夜复习，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在状态。
　　好在马上放假了，可以甩开膀子干活挣钱了。
　　想到这，宋庭偏偏目光看了眼旁边的人，接了句：“那段老板有手段给我介绍个假期工干干吗？”
　　宋庭本来是半开玩笑地随口一问，结果没几天段小函还真给他介绍了个生意。
　　段小函有个工友，这半年老婆怀孕在家，闲的没事就爱做手工，而且做出来的东西还很不错。前些日子天气还算暖和，夫妻俩晚上找个广场就把东西卖了，这阵子太冷，有几周没出屋，东西攒了一堆，眼下想找个小师傅帮他们把东西卖了。也不用掏钱进货，卖出去的对半分成，卖不出去把东西还回去就行。
　　说白了就是替人去摆摊，受点冻，顶多再吆喝几声，行情好的话简直是白送钱。
　　宋庭一听有这好买卖，答应得痛快，等一到月底，便拉着小摊去了中央路的万月广场。本来过几天还有两个考试，好在已经复习得差不多了，再加上跨年这两天人流量比平常要大上不少，宋庭挣钱心切，几乎没犹豫就过来了。
　　万月广场这边新开了个商场，早气势汹汹地把自己宣传了出去，因此这天人格外多，宋庭擦黑才来，这时候几乎已经占不到什么好地方摆摊了，最后削尖了脑袋终于捞着个角落。旁边挨着个看手相的，冷风泡天的，孤零零一小老头支个小板凳坐在那，脚边儿摆张画着只大手的硬纸板，看起来神叨叨的，没人愿意挨着他，这才让宋庭钻了空子。
　　宋庭卖的是手工灯，刚开始生意不多，等天黑了，小灯一点，摊前立马就开始往过围人。宋庭是个长相称得上是不赖的年轻人，尤其后面还停辆酷得很的摩托，实在太招小年轻，没两个小时东西就卖出去了一半。
　　半道宋庭接了个段小函的电话，说要过来照顾照顾他生意，把位置告诉这人之后，一挂电话，宋庭看了眼这天的收入，心里都有点儿嫉妒。
　　觉得给人打工真是离当老板差得远，果然还是做买卖最挣钱。
　　而旁边那算卦老头生意却不太好，来来往往不少人好奇地探头瞅一眼，很快就走了，徒留这老头独自在寒风中萧瑟。到后面宋庭都有点儿不太忍心，便蹲过去问了一嘴。
　　“算一卦多少钱？”
　　这老头反应慢不说，还耳背，宋庭喊了好几声，他才看过来，然后伸手比了个看不懂的手势。
　　宋庭心里咯噔一下：“七十？”
　　七十太贵，真是这个价他就不算了。
　　老头摇头，严肃地瞪宋庭一眼。
　　“来者即缘，无价。”
　　宋庭满头雾水：“免费算？那给我来一卦。”
　　老头瞅着宋庭，面色铁青，眼见着宋庭把手伸过来，硬是不动弹。宋庭跟老头对眼瞅了半天，多少反应过来了，这人意思是让他看着给。
　　而且旁边也没摆二维码啥的，要的还是现金。
　　宋庭自己兜里常年揣着几块钱，以防不备坐公交用，他掏索半天，摸出十元来，递给老头。
　　“那给我算十块钱的。”
　　老头叹口气，颤颤巍巍从宋庭手里接过钱，沾着唾沫把钱捋直了揣进裤兜，然后就来握宋庭的手腕。宋庭心里多少有点儿嫌弃，但没表现出来，脸上还好模好样的。
　　结果这老头看起来直接没个完，嘴里半天愣是没崩出半个字来，直到小摊前生意都跑了三拨，宋庭没什么耐心了。
　　“大爷，你就告诉我一声，我以后挣得多吗？”
　　老头看宋庭一眼，沉默地慢慢摇摇头。
　　“不多？”
　　宋庭心凉了半截，觉得自己真是花钱找不痛快来了。
　　“不是，”老头还是摇头，“小伙子你不缺财运，赚钱的机会很多，而且容易有贵人相助……就是你这……”
　　这老家伙说话实在慢条斯理又故弄玄机，宋庭等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肝。
　　“我什么？”
　　“你命缺桃花，感情线太单薄，没异性缘，是个孤寡命。”
　　“我操。”宋庭不乐意了，刚想把手抽回去，感觉有人在后头拍了拍自己的肩，他回头，看到跟自己打招呼的人，结合算命老头的话一想，脸上表情顿时更苦了。


第40章 恐同
　　段小函刚就说要过来，到这的却是他外甥。宋庭站起来张望一眼，问梁晓：“你舅呢？没来？”
　　“找地方停车去了……”梁晓手里攥根糊了巧克力的草莓糖葫芦，吃得嘶哈嘶哈，“宋哥，你这是算命呢？”
　　宋庭不太高兴地看老头一眼：“不准。”接着就打发梁晓去看剩下的手工灯，小孩儿看得兴起，宋庭干脆让他站到摊子后面当摊主，自己忍不住又蹲到了算卦老头跟前。
　　“那我这辈子就找不上对象了？就没什么破解的方法？”
　　老头意味深长地看宋庭半天，依然不紧不慢地摇摇头。
　　“没办法？”
　　“有是有，小伙子，你命缺桃花，倒也未必是件坏事，说明你一生中情感波折少。就像命犯桃花也不一定是好事，说句不好听的，桃花泛滥很有可能会导致多段婚姻，也不稳定。说到底，你要是能找个桃花运多的补一补，兴许就能解了你这孤寡命呢。”
　　他这么说，宋庭多少被安慰到了一些，他刚要问这桃花多的怎么找，便感觉自己肩膀又叫人拍了一下，转头一看，段小函抱着捧粉玫瑰站在了自己身后。
　　宋庭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脱口而出：“给我的？”
　　等看到段小函翘着嘴角点点头，他才有点儿别扭地重新问道：“给谁的？”
　　“给你啊。”段小函还是说。
　　宋庭讶异地接过花，下意识低头数了数，统共二三十多，娇嫩芬芳，几乎每一片叶子的锯齿上都表明了这不该是个男性所有物。
　　宋庭有点儿反应过来了，他看一眼段小函，然后听见这人解释道：“一个朋友的，他今天分手了，反正他留着也没用，不如拿过来五块一朵卖出去。”
　　宋庭赞叹地点点头，看着段小函，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把人往过一揽，摁着往算卦老头跟前送。
　　“来都来了，算一卦再走。”宋庭拽着段小函的手往老头眼睛底下搁，“大爷，看看他桃花运咋样。”
　　“桃花运？”段小函自己也没太反应过来，明明是来探朋友的班，一不留神倒是被算了一卦。
　　“嗯，”宋庭贴到段小函耳朵边，悄悄说，“他说我没有桃花运，这辈子找不上对象，你也让他看看，没准这人只会这套话术呢。”
　　他这么说，段小函乐了两声，乖乖坐下让人摆弄自己的手，老头动作慢，给旁边宋庭都看着急了，还是没说半句话。旁边梁晓突然叫了一声，宋庭转头一看，原来自己摊前面来了对情侣，已经挑选好了准备结账，正呜嗷喊叫地问他价格。
　　宋庭只得起身，站回去打发走摊前的顾客。梁晓站在后面，正兴致勃勃摩挲宋庭的摩托。这人属于是小个子穿大棉袄，刚过来时还敞着怀，这会儿估计是觉得冷，也不装酷了，老老实实地裹紧了衣服。
　　宋庭一过来，他便往摩托上一靠，一手还举着糖葫芦，另一手装模作样地冲宋庭打个响指：“宋哥，来根烟。”
　　宋庭失笑：“怎么不跟你舅要？”
　　梁晓皱皱鼻子，瞥一眼蹲在地上听老头算卦的舅舅，悻悻地收回手。
　　“算了，太冷，烟也点不着。”
　　已经到了平常商场关门的时间，街上还到处是人。也是这个新开的商场会搞事儿，建了一排花花绿绿的灯在广场中央，最中间还立着几根大呲花，说要等零点放开。这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点儿，花灯旁边已经里外围了好几圈人，搂脖跺脚地在那挨冻。
　　小摊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宋庭数了数，弯腰开始拆段小函带过来的玫瑰，寻思等会儿冲到人堆里按朵卖。刚解开花束的绑带，鼻尖忽然一凉，梁晓也在后边啊地大叫起来。
　　“下雪了！”
　　宋庭转头去看。雪刚下，还有点看不出来，不过落到黑色的摩托车座上，倒是明显多了，梁晓扭着身子把雪花往手指上捏，摆着手往宋庭这边举，表情却讶异地僵了一瞬。
　　宋庭这才感觉自己旁边站了个人。在外面站得太久，身体的感知功能都弱了，头发被人拂了一把，紧接着便被旁边的人揽了肩膀。
　　“他说你找不上对象？”因为正刮着风，段小函挨得很近，他笑得很轻，却很轻易便听出了他的不怀好意，“怎么他说我桃花很旺呢？”
　　宋庭听他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
　　“很旺？他还说什么了？”
　　段小函稍微一顿。
　　“说我还挺好，婚姻事业都不错。”
　　“什么？”宋庭有点儿不平衡，想了想，问，“你算卦给他多少钱？”
　　“五十。”
　　“那难怪……”宋庭又平衡了。
　　几句话的工夫，雪突然大了起来，却不见风，只有雪片子慢悠悠地往下落，笼着聚在街边闹哄哄的人群，还颇有些浪漫。
　　不远处的梁晓终于顶雪吃完了糖葫芦，满嘴塞得鼓鼓囊囊，看这俩人光站在旁边说话，把自己撂在一边，有点儿不乐意了。
　　“你俩干啥呢？”
　　俩人正说着话，莫名被喊了一声，刷得抬头看过去，却默契地谁也没理他。
　　宋庭抬手看了眼时间，觉得这个点儿估计是去不了医院了。他跟段小函打了个手势，让他帮自己看会儿摊，然后找了个稍微安静的地方给妹妹打电话。宋霖之前做了手术，这两天已经拆线了，前几天还疼得说不出话来，这两天明显活泼多了。
　　打完电话，一回身，看见梁晓跟个幽灵似的站在自己身后。
　　“操，吓我一跳，”宋庭差点跟人撞上，“你小子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在我身后干什么？”
　　“不知道……”梁晓扁扁嘴，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我舅让我来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
　　“就说不知道了……”梁晓搓搓手，“真冷啊……宋哥，待会儿去玩不？”
　　“去哪儿？”
　　梁晓说了个酒吧的名字，然后鬼鬼祟祟地侧头看了眼那边的段小函，压低了声音：“别告诉我舅，咱俩偷摸去。”
　　“他不去啊？”
　　“不去。”
　　“巧了，我也不去。”
　　梁晓这点儿小算盘宋庭是一清二楚，段小函好歹也是这小子二舅，总不能放任他成宿去酒吧混，梁晓叫上他就是为了让自己把他从他舅眼皮子底下揪出来。不过宋庭也在外面站了半宿了，真是没心思再跑去一个音乐能把耳膜震碎的地方蹦跶。
　　梁晓感受不到宋庭在外奔波的疲惫，所以他很讶异，鼓着眼珠子暗自纳闷，宋庭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没找到这小子憋了半天，最后冷不丁冒出句：“怎么感觉你跟我舅这么怪呢？”
　　宋庭觉得这小子今天一惊一乍的很吓人。
　　“哪里怪？”
　　“说不上来……”梁晓闲不下来，鞋尖不停地蹭脚下的台阶，“你俩看起来就跟谈恋爱似的，之前又搂又抱的，说句话还贴那么近，我都有点儿恶心了……”
　　宋庭心虚又得意。
　　“这算什么啊……”
　　“也是，”梁晓摸摸索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低头不知给谁发了会儿消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肯定不可能……我舅他最烦这个。”
　　“这话说的，”宋庭没当回事，内心还起了点儿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正经男的谁受得了这个……”
　　“不是……”
　　看宋庭还跟自己比起来了，梁晓也愈发想争个高下，尤其在这件事上他自信段小函一定能比得过宋庭。
　　“我舅他何止是受不了，他简直都称得上是有些恨了。”
　　“恨？”宋庭却是没想到，他愣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恨什么？”
　　“搞男人啊……”
　　他顿了顿，“哎呀就是同性恋，”说起这个，梁晓把手机都收了起来，他语气轻松，脸上挂的也是副吊儿郎当的神情，“你不知道，我妈就是让同性恋给骗了，那男的根本不喜欢我妈，一边跟她结婚一边在外面搞男人。”
　　“啊……”
　　宋庭艰难地消化了一下梁晓的话。
　　脑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却总有些接受不了。
　　“总之谁弯他都不可能弯……”梁晓似乎感觉出来这话宋庭不好接茬，或者他自己也不怎么想提这个话题，赶紧说了句俏皮话打发过去，拽着宋庭就要回去。
　　明明是今年的头场雪，却来势汹汹，才下了这么一会儿，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整个广场满是乱七八糟的脚印。
　　越来越多的人在花灯附近流窜，等着看跨年的这场没什么意义的呲花。他们扎着围巾，戴着帽子，牵着情人，说笑间呵起一团白雾。
　　小摊上的东西已经卖光了，粗糙压着的桌布露出一点下面光秃秃的板子。旁边的那个算卦老头早回去了，摩托车尾蹲着个年轻帅哥，正摁着一截烟头在薄雪上写字。
　　突然焦躁起来，宋庭几乎没心情说话，盯着远处还未亮起的一排花灯，茫然地听着梁晓跑过去跟他舅舅打招呼。
　　“哎……二舅，你写我宋哥的名字干啥？”
　　宋庭这才稍微低头，瞥了眼段小函跟前的雪地。才刚刚覆盖了水泥地的薄雪，因为他们待在角落，新落的雪还很干净，雪上面孤零零地划拉了两个字，又大又清晰。
　　宋庭困惑地看一眼段小函，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动起来。
　　好可恶一男的。
　　段小函笑一声，展开双手，“哗”地指向已经空无一物的小摊。
　　“宋庭之摊。”
　　他这意思是给宋庭的摊子留了个名。不过是个冷得都称不上是笑话的笑话，舅甥俩却突然心有灵犀地笑到了一起，宋庭都没力气吐槽，跟着扯了扯嘴角，随便地摆摆手，然后弯腰开始收拾东西。
　　他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光把那个摊位拆吧拆吧就够装一包的。段小函在旁边笑了一会儿，过来拉拉宋庭的包带，跟他提议：“放我后备箱吧。”
　　宋庭有点儿木地看他一眼，段小函又小声说：“晚上去我那么？”
　　妹妹生病之后，他已经有个把星期没去段小函家了，而且也请了便利店的假。明明才过了这么几天，脑子里却对他家的那条路都很陌生了似的。
　　上一次跟这人亲近是什么时候？
　　明明当时满脑都是令人愉悦的多巴胺，按理说会把那些画面记得很深刻，如今再回忆却变得十分艰难。
　　完了，遇上渣男了。
　　这个男的实在可恶！他明明不可能喜欢自己，却孤零零地放任他独自越界。
　　宋庭觉得自己失恋了。
　　他低头麻木地数着沾了雪的玫瑰花。因着之前卖手工灯，连花都五块钱一朵顺出去了不少，眼下只剩下了几朵卖相差的。
　　从梁晓开始说出那番话到现在，他才彻底反应过来这个赤裸裸的现实。
　　段小函不会喜欢男人，他再怎么模糊那道界线也越不过去。
　　见宋庭恍神，段小函还挺好笑地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
　　“说你呢，晚上去我那吗？”
　　宋庭看了看眼前这个翘着嘴角的人，笑一下，摇头。
　　“哎……算了，我还得去看我妹呢。”
　　段小函了解地点点头。
　　宋庭点开手机看了看这晚上的进账。做买卖真是挣钱，连着干上几天，妹妹的医药费都能回来一半。
　　他照常碰了碰段小函肩膀。
　　“谢了老哥，说什么我也要请你吃顿饭。”
　　“放心，机会多着呢……”
　　段小函话音未落，不远处的人群突然躁动起来，人挤人地往灯前冲，又被保安成片地往后撵。这么空旷一地方，不知道哪安了喇叭，骤起的音乐声朝着飘雪的空中四散。
　　马上到零点了，从始至终都混乱的一堆人这时候突然合上他拍，齐齐跟随音乐声数起了倒计时。
　　“八、七、六、五……”
　　肩膀突然叫人揽了过去，宋庭下意识地偏头去看揽着自己的人。
　　“三、二、一！”
　　头才转过来，倒计时就结束了，花灯正中央“嗖”地窜起好几根大呲花，直冲天际。灯跟花一起亮，周围一片晃得如同白昼。
　　这么亮，宋庭连对面人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人勾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很常见的笑，却被光衬得那么好看。
　　“新年快乐。”他说。
　　到处都是音乐声跟欢呼声，宋庭根本没听见段小函的声音，光是靠嘴型分辨了这句话。他抿着嘴笑，想了想，同样祝福过去。
　　“新年快乐，希望今年咱们都能……挣大钱。”
　　也就能许愿挣钱了，毕竟他真的没有桃花运。


第41章 
　　下过第一场雪之后，好一阵，天都是阴沉欲雪的模样。
　　终于考完最后一场试，宋庭回了家，二话没说，倒头睡了半天。
　　醒来之后，空落落地想了想找个什么假期工干一干，想了半天，没想出一点儿头绪。
　　无论忙不忙，稍微一恍神，总能想起自己已经失恋了。
　　还他妈是一厢情愿的失恋，真够孬种的。
　　再加上妹妹出院之后恢复了便利店的工作，每天顶着寒风来回跑，看到天天跑的一条路两旁的树都变得光秃秃的，混着阴沉的天气，真是让人倍增忧愁。
　　元旦之后，宋庭有一阵没找过段小函了，很默契地，段小函也没太来找他。明明两人之间还牵连着许多不该切断的脉络，仿佛也随着那场雪一起沉寂了下去。
　　段小函这阵子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这个工作本来只有冬天快过年这会儿能稍微得点闲，前些天已经结束了收尾工作，就等着来年开春再开工了，结果中间有处数据出了个差错，搞得所有流程都得重新再走一遍。
　　这些日子没露过一个晴天，人累不说，心情跟着也不好。今年过年早，自己妈打过好几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话里话外地催他找女朋友，估计等回家之后免不了天天请人吃相亲饭。
　　想到这，段小函才想起来，元旦那天有个小伙子感激涕零眼泪汪汪地说要请自己吃饭来着，那人虽然贫穷，人却大方，这顿饭也不知道请到哪儿去了。
　　不请客也就算了，反正他也不差这一顿，就是这些天生是没给自己发过半条消息，点开俩人聊天记录，消息界面最后还停留在冷冰冰的转账上。段小函这就有点儿不高兴了，觉得宋庭那小子就算再忙，不至于连个看手机的空都抽不出来吧。
　　这么一生气，他心里就别出一股怪劲儿来。
　　不找他是吧，他也晾着对方，看最后到底是谁先憋不住。
　　不过到底是跟这么一年轻男大学生混了一个冬天，几乎天天都待在一块儿，这人突然悄无声息地搞了个消失，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连着心都是空落落的。
　　这几天没什么应酬，下班也算早，回家的路上接了个电话，刚接通，对面的叹气声铺天盖地传了过来。
　　“唉，小函，过年你有啥打算吗？”
　　是跟他一个老家的祝婷婷，俩人自打相亲之后莫名其妙地一直没能断了联系，不过倒也不暧昧，只当普通朋友处。
　　段小函想了想：“没打算。”
　　婷婷的情况跟他差不多，虽然比他还要小一点儿，家里催婚催得却一点不比他轻。之前俩人什么时候开玩笑，就说家里要是问起来就说已经找对象了，必要的时候可以拉对方出来做挡箭牌。
　　“……那到时候一起回去呗？”
　　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事儿了，只是这阵子忙活起来压根顾不上想，所以段小函很快记起了这一茬，他答应得痛快。这一招简直是利人又利己，他跟婷婷俩人互相当对方的幌子，也省的回去天天被老太太念叨。
　　段小函挂了电话，心里盘算得正美，一侧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路过了家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开到宋庭兼职的便利店门口了。
　　这便利店离自己家不远，但却不顺路，段小函自己都纳闷他怎么开得这么顺手。把车停靠在路边，段小函稍微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进去。
　　不知道宋庭在不在里头。挺长时间没见了，于情于理他该进去买个东西什么的，能见着人就跟他搭两句话，问问这姓宋的最近忙什么呢；见不着就随便买盒烟，总之也不尴尬。
　　心情却很奇怪，有点儿像生闷气。段小函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别扭什么。
　　这边儿算是个新开发的城区，多余的建筑没有，一溜的烟酒便利店，到了这个点儿连路人都没几个。段小函光是盯着前头的红绿灯发了两个来回的呆，直到手机响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瞥了眼还没熄灭的手机屏幕，居然就是那姓宋的小子打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摁错了还是手点快了，总之只响了一声就挂断了。
　　段小函把手机解了锁立起来，心想这人估计马上还会打过来。
　　可盯着屏幕瞅了一分多钟，手机却迟迟没有动静。段小函把手机撇到一边，觉得很奇怪。
　　不知道奇怪的是什么，好像是这通没接通就挂掉的电话，好像又不是。
　　段小函很烦自己这个德行，他闭了闭眼，重新打着火，心想快算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刚要打方向盘，余光突然瞥见有个男的往自己车上扑，一转头，正好跟过来的宋庭看了个对眼。
　　有几天没见面了，段小函看这小子真是既顺眼又不顺眼的。
　　他降下车窗，跟人打了声招呼。
　　“宋老板，最近在哪儿发财呢？”
　　宋庭摆摆手：“也没有……过来搭把手。”
　　段小函才看到这人弯腰扶着他的车，手里好像拎着什么挺沉的东西，探头往外瞅了一眼，发现这人拖的也不是别的，竟然就是自己外甥。
　　梁晓个子矮，又瘦，跟个公文包一样被人夹在胳肢窝底下，也不挣扎，睡着了似的。
　　段小函很无奈：“他怎么在你这？”
　　宋庭把人横着扔进后座，自己顺道也坐了进去。
　　“谁知道呢，”他坐下就开始整理衣服，“你外甥这是喝多了？”
　　段小函看这俩人都坐后头，把自己当司机似的，心里更不高兴了。
　　但这不高兴来得很没理由，段小函什么都没说。他扭头看一眼歪靠着车门的梁晓：“看起来是喝多了。”
　　宋庭还挺纳闷：“他不是学生吗？”
　　“是，但他一直这样。”
　　宋庭有点了然地靠到后面。
　　“我说呢……我靠，你不知道，他一进来吓我一跳，我以为他是怎么着了呢……”
　　段小函从后视镜瞥宋庭两眼，嘴角不自觉地就往起勾，脸上都浮起个笑模样了，看到这人突然茫然地左右望了望：“哎，我怎么也上车了？”
　　段小函没停也没调头，依然往自己家开。
　　“你没下班？”
　　“倒是下了……我放假了，现在调到白班了……白天挣得多点。”
　　“哦，那正好。”
　　段小函话说了一半，宋庭却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不行啊，我家里有事儿呢。”
　　“哦，那我送你回去。”
　　“我摩托停门口了，你送我我明天咋过来？”
　　段小函感觉出这人有些许微妙的变化，又想不清楚变化在哪里。
　　“……明天我能接你。”
　　他这么说，后座的人突然就笑了。
　　“段小函，你真是我的哥……怎么还上赶着要送我呢？”
　　段小函一听宋庭这个调调跟他说话，也开始跟他打镲。
　　“这不是看咱哥俩挺长时间没见了么……”
　　后面的人哈哈地笑了一会儿，没笑完，突然被旁边睡得打了把势的梁晓踹了一脚，他俯身把那小孩儿推到旁边，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直接说你想我得了呗。”
　　“哦，是挺想你的。”
　　“……真的假的，”宋庭坐直了身体。
　　“那去你家也行……反正我接下来也没什么事……”


第42章 
　　宋庭都说不太上来自己坐在段小函车里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
　　这几天怎么想，都觉得段小函真是什么都没干，不识好歹的只有自己。这感觉有点儿像喂一条流浪狗，人家没有收养这狗的意思，那狗被喂了几次却得寸进尺，想蹬鼻子上脸了。
　　如今知道了跟这人没有往那方面发展的可能，也没必要整得跟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更何况这人没少照顾自己，当不成情人，就当个朋友也行，躲躲闪闪，实在太不体面。
　　反正他已经憋这么久了，也不差再憋上个几天。等段小函有了女朋友，或者根本用不了那一天，说不定他就变心了呢，对个男的，他还能长情到哪去。
　　一路上，宋庭就这么心怀鬼胎地琢磨，偶尔回几句段小函的话。下了车，他熟门熟路就往段小函住的那栋楼走，走两步，迎面扑过来阵冷风，他才想起来这家主人还在自己后头呢。
　　转头一看，梁晓已经醒了，正被他舅拎着后脖领子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宋庭站在单元楼门前，掏出钥匙顺手帮人把门打开，抵着门等这舅甥俩往里进时，他低头看一眼手里攥着的黑骷髅钥匙。
　　“……我还拿着你家钥匙呢，”宋庭把钥匙往下拆，在段小函过来的时候塞到他兜里，“先还你。”
　　段小函稍微皱了皱眉头。
　　“还我干什么？你不来了？”
　　“不是。”宋庭前几天还真有过这种想法，不过后来又觉得实在没必要这么小气。这会儿一听段小函居然先嫌他生分了，心里下意识就开始暗喜。
　　“这不是你外甥的吗，你把他钥匙给了我，他进不去你家，都跑便利店找我去了。”
　　说起来，晚上真是把宋庭吓了一跳，梁晓几乎是让两个男的架进来的，只问了句他认不认识梁晓，见他点头，转身就走。
　　宋庭让这小子身上的酒味熏了个够呛，勉强把他拍起来，这人哆哆嗦嗦地半天说不成句完整话。实在没招，宋庭想了想，这才给段小函打了电话。
　　刚拨过去，宋庭便透过便利店的玻璃门看到了段小函的车。
　　把电话挂断的时候，宋庭都有点儿生气。觉得这缘分怎么总他妈在不该来的时候来，想见他的时候天天住他家都见不太着，想忘了他的时候随便一瞥都能看到他那招人烦的车。
　　段小函很接受宋庭的这个理由，他把钥匙递给前面的梁晓：“也是，不行到时候再给你配一把。”
　　梁晓下午不知道是去哪疯了，整个人都喝蔫了，本来一言不发地靠在段小函身上等电梯，被人莫名塞了把钥匙，他突然猛得一跳，抬脚就往步梯上跑。
　　宋庭跟段小函都被吓了一跳，俩人对视一眼，却没说话。这一不说话，互相盯了会儿，眼神便慢慢变了味。
　　段小函不是那种标准的大眼睛双眼皮帅哥，可稍微一笑，眼睛就弯弯的，连着看人的时候都莫名勾人。
　　被他这么一看，宋庭一下就想起来他俩前一阵在这人家里都干了些多疯狂的事儿。不过当时真没觉得疯狂，只心里没完没了地窃喜，每次都盘算自己又拓了多少这人的底线，煎熬地等待着两个人出格到回不了头的那天。
　　但现在宋庭不太敢了。岂止是不敢，甚至再想起来都觉得丢人。他段小函永远都是这么副从容淡定、漫不经心的模样，无论干什么他都同意，可无论干什么都撩不动他。
　　他的真心在玩笑的掩护下尚且还显得不那么可笑，段小函那么游刃有余，他只有表现得比这人还不在乎，才能勉强挽回一点儿自己的面子来。
　　宋庭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目光。
　　耳边却蓦地传来声笑：“我干什么了？”
　　旁边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句话，宋庭微微偏了目光去看他：“什么？”
　　没想到这人见他转头，直接抬手，张开五指挨住了他的脸，把他当小孩儿似的，做出个捧他脸的动作。
　　“我说，我干什么了？”外面天气冷，这人之前不怕冷似的露着手拎他那走不动道的外甥，这会儿手指冰凉冰凉，“怎么你脸这么红？”
　　“我……”
　　宋庭马上张口反驳，可只说了一个字，脑子打结似的不转了，嘴里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人惯喜欢招猫逗狗，宋庭很知道，段小函心眼儿坏着呢，这一下真是没什么别的意思，顶多就是拿自己脸给他捂手来了。
　　明明很知道，却抑制不住地头晕眼花起来。宋庭懵了一瞬，赶紧笑着稍微弯腰，从这人手里逃出去。
　　“我靠……手拿开……太凉了。”
　　脸热得不像话，宋庭不敢想象自己现在露出了副怎样窘迫的表情，他连忙撇过头去看电梯旁边的数字，心虚地转移话题。
　　“怎么这么半天电梯还没到……”
　　这么说着，宋庭才发现，他俩傻得呵地在这站了半天，竟然谁也没按电梯的按键。
　　他这么一提醒，旁边的段小函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在宋庭抬手去摁按键的时候，段小函的手也伸了过来。
　　俩人的手指狠狠地撞到一块。本来这没什么，可宋庭太心虚了，所以他整条手臂都过激地打了个抖，然后在下一秒猛得撤了回去。
　　“怎么，”旁边的段小函都感觉他有点儿奇怪，“我电着你了？”
　　“……”
　　他俩真是没干什么，但可能因为有几天没见了，才这样心脏就开始怦怦乱跳。周围太安静，宋庭感觉自己的心跳声简直能被旁边这人听去。他想像平常那样说些什么话混过去，可脑中突然空白一片，艰难寻找半天，生是没调出句合适的话来。
　　他险些要绝望，终于电梯门开了，宋庭跟条狗似地窜进去，段小函站在外面，表情愣了一愣，才走到他旁边，摁了前面的楼层按钮。
　　这人似乎都被他这反应搞得不太自在，俩人直到下电梯也没说一句话。
　　进了屋，刚到玄关就听到梁晓在那边的厕所里吐，段小函衣服都没脱就去看他外甥了，宋庭这才稍微平静下来，寻思了一会儿自己的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有些欲盖弥彰了，当时他就该顺坡下驴照着段小函的话接下去，他越坦然，就越自然，这样遮遮掩掩地反应过度反而才会叫人起疑。
　　暗自复盘了好半天，宋庭终于心安理得了一些。抬手看了眼时间，他想去看看梁晓那小子怎么还没吐完，后来想想人家亲舅就在旁边呢，他一个外人去了也是添乱，还是别去掺和了。
　　等段小函领着他外甥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宋庭已经打开了段小函家的电视，随便调到了一个台放广告。宋庭不想让房间里太安静，屋里就他们仨，其中还包括一个醉鬼，出点儿什么动静都行，只要能缓和一下之前那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
　　梁晓吐了这么一通，脸色终于没那么难看了。他捂着肚子往沙发上一瘫，随意瞥了眼电视，还有力气支使人。
　　“这看的啥呀？二舅，去找个鬼片看看。”
　　段小函这哥们儿也是爱惯着别人，梁晓这么说，他顿了一顿，真去找遥控器了。
　　宋庭假装低头玩手机，心里已经开始偷着乐了。
　　段小函这个人看着挺有胆量的，其实在某些方面有些胆小，看个悬疑片，里面开上几枪都要胆战心惊，不过他比较会装，只自己偷摸害怕，几乎不表现出来。
　　梁晓歪在一旁，有气无力地在那指指点点，在他指导下，最终挑了个封面恐怖内容无聊的片子，几个主角组队探险，前半个小时都在故弄玄虚，一会儿窗帘动了一会儿门开了的，就是没有鬼出来。
　　十点不到，电影刚放了一半，梁晓已经倒在沙发上重新睡着了。
　　段小函发现他外甥睡着之后，弯腰给人抱进了客房。从客房出来的时候，他正赶上第一个鬼的特写，片中的鬼歇斯底里地喊叫着，配上瘆人的音效，明显把段小函吓了一跳。
　　这人低声骂了句，接着便坐到了宋庭旁边。
　　“还真有鬼啊，我以为是人扮的呢。”
　　宋庭余光瞥他一眼。
　　之前沙发上坐三个人的时候，这人还离自己半米远，这下走了个人，他反而挨近了。宋庭感觉很好笑，稍微找到了之前跟这人相处的状态，进屋前的那点儿别扭也神奇地消散了。
　　“怕吗？”
　　“有点儿。”
　　说话的同时，这人手臂也揽了过来。
　　挺长时间没人说话，宋庭并着段小函从后面绕过去揽着他肩膀的胳膊，一起倚在沙发上。
　　电视里几个主角拼了命地狂奔，却始终逃不出鬼的领地，里面的鬼不时露个面，反复地陪主角兜圈子。
　　段小函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新鲜，很快就无聊了。他原本就跟宋庭挨得很近，宋庭感觉这人突然凑过来，又突然撤远，然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端详自己似的。
　　宋庭被人盯得都有些难受了，好半天，听这人问了句：“我很奇怪，你之前为什么脸红？”
　　宋庭没想到这人还在想这个，好在之前他已经盘算了怎么应付这人，便坦诚地转头看他，半真半假地坦白。
　　“你那么看我，我不太自在。”
　　“我怎么看你了？”
　　“不知道，当时感觉你想亲我一样。”
　　旁边的人突然笑了。
　　“怎么会，好歹是在外面……”
　　电视里的鬼乐此不疲地制造恐怖氛围，因为话说得像是开玩笑，所以宋庭也没不好意思。反倒是段小函，自己说完了，定定地看宋庭一会儿，又改了口。
　　“好像还真有点儿想，看你脸红我怎么还怪心动的。”
　　宋庭知道这人说话其实不太能当真，尤其在明知道他心里对于这种事是厌恶的情况下。但之前无论再怎么搞，段小函也从来没开过这种玩笑。宋庭无法控制地顺着他的话肖想了一下，然后无法控制地自作多情起来。
　　“那怎么办？”宋庭很心虚，可又实在忍不住，“干脆谈个恋爱得了。”
　　说完这句话，段小函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这一分钟里，宋庭很快从自作多情中冷静了下来。随便说点什么还好，哪怕是拒绝的话，一旦不说话就好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
　　本来就没可能的事不能表现得认真，不然会显得拼命找借口的自己十分可怜。宋庭想让自己多少看起来潇洒点，便装得毫不在乎，好像对着前面那无聊的鬼片看得十分投入似的。
　　结果段小函说了句：“跟谁？”
　　宋庭这才感觉出原来这人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哪怕是一丁点儿。
　　“跟我。”宋庭想这么说，可又觉得对着一个不怎么在乎的人继续开这种玩笑反而会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可笑，于是宋庭干脆不说话了，耳朵一闭装没听着。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跟从前与这人待在一起的若干个日夜一样。电影结束的时候，电视中响起压抑调子的音效，宋庭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坐在这硬着头皮看完了一部这么无聊的鬼片。
　　耳边变得喧嚣起来，身边的人趁乱似的，搂着宋庭肩膀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亲吗？”


第43章 
　　这下宋庭真是有些困惑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段小函表现得郑重一些、纯情一些，别这么满不在乎地给他希望。
　　而且说实在的，他想亲，或者再出格的事他都想干。搁以前他都会觉得段小函是在一点点地让步，这样下去早晚他心里会有一个自己的位置。但知道不可能之后他突然开始颓唐，甚至有些畏惧。
　　因为白白揣着一颗真心的自己而颓唐，因为怕眼前这人知道玩笑下的真心而畏惧。
　　“还是别了……”宋庭起身要去关电视，“突然感觉咱俩这样好像不怎么正常。”
　　早就不正常了，但这话不能留给段小函说。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话，多少能显得他也没有很在意似的。
　　坐在沙发上的人也没想到宋庭会拒绝，语带诧异地重复了一遍：“不正常？”
　　“嗯。”
　　“都是男的，哪里不正常？”
　　“……都是男的才不正常。”
　　宋庭先前还纳闷段小函的逻辑，很快又反应过来了。可能段小函纵容跟自己干这些事，是因为他心里觉得两个直男再怎么着也不会萌生出什么其他的情愫，当然可能现实真是这样，不过他是个例外。
　　关了电视，屋里骤然便安静下来。宋庭刚直起身，便感觉身后很近的地方站了个人，一侧头，正好跟这人对上眼神。他微蹙着眉，像在思考，也像是不高兴。
　　“觉得不正常了，所以这些天才没和我联系？”
　　宋庭不想他一直说这个话题，尤其不想他用如此认真的神情来说这个话题。有的事情，太认真就显得可笑了。
　　“是是是，这不是你魅力太大，我怕自己真爱上你么。”
　　宋庭感觉自己亲手将这段关系架到了一个最不合适的地步，哪怕往前一点儿或者往后一点儿都要比现在舒坦得多。现在既不能跟他谈恋爱，也做不了纯粹的兄弟。特别是已经养成了暧昧的习惯，晚上头靠着头睡在一张床上，没一会儿就把手指勾在了一起。
　　本来宋庭是不知道的，当时他已经睡迷瞪了。朦胧中感觉旁边有人在晃自己的手，他稍微清醒一些，便听见段小函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不是不正常吗？你拉我的手干什么？”
　　他这么说，宋庭几乎有些恼怒。可能掺了被吵醒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这人太过于倒打一耙。明明是因为他，他俩的关系只能止步于此，他想退回去，这人反倒却拉拉扯扯地不乐意了。
　　宋庭气闷，把手往回一扯，想背过身去，手却没被人撒开，依然跟旁边的人握在一块。宋庭被扯到了肩膀，人也清醒了不少，他转过去，牵着力抬起两人合握的手，抬眼一看，突然悲从中来。
　　“谁拉谁的手？”
　　“我拉你的手。”
　　因为太黑，他只能看见个轮廓，手上传来的那把力气让他生出些自作多情。他忽然觉得段小函应该是也喜欢自己，事实上他很久以前就时不时会这么想，但没人戳破，他心里也从来不敢真的承认。
　　但此刻，他突然生出些孤注一掷的勇气来。他想说，想得甚至有些憋不住。结局无非是两种，是生是死，好歹能给他个痛快。
　　宋庭慢慢地转向段小函，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对方在缓慢地眨眼，但看不清眼神。不知虚实中，他莫名生出些畏缩来。
　　宋庭暗自鼓了鼓勇气，耳边突然传来旁边房间开门的声音，随后是拖鞋趿拉在地上的脚步声。宋庭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他再次想起来，跟自己不同，段小函是个有完整家的人，他有爸有妈，有姐姐有外甥，他姐被同性恋骗了，就算他接受得了男人，他家里也接受不了。
　　已经溜到嘴边的话一下被顶了回去。
　　“……先松开，别拉着我。”
　　黑暗中都能感觉到旁边的人微愣了一下。
　　“这么生分？”
　　宋庭叹了口气。
　　“不是生分，你不觉得怪啊？”他顿了顿，“而且手拉手我怎么睡觉。”
　　他这么说，段小函一想似乎也有道理，不很在意似的，只低声应句“也是”，便把手撒开了。
　　连日阴沉了这么些天，第二场雪终于下了起来。
　　眼见着进了腊月，家家户户开始串亲戚送礼，这时候超市要把成箱的牛奶八宝粥之类摞在外边空地上，方便客户买来送人。宋庭早上到了便利店，先扫了俩小时雪，等中午帮着把东西搬出去，天上又开始往下飘雪花。
　　这阵子便利店的生意格外多，宋庭几乎成天都要站在外头应付客人。
　　宋庭感觉自己虽然没把话跟人说透，好歹也把那个意思传达到了。只是没事儿的时候想想，觉得自己真是选了个最差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们的关系好像回到了他把段小函撞进绿化带之前，偶尔他会期盼段小函的消息，两个人见了面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不知道段小函是什么想法，宋庭总感觉彼此隔了块玻璃似的，明明看得见对方，却死活摸不到实处。
　　不过宋庭对段小函的心情倒是没怎么变，见不着就想，见着了还是想。
　　段小函估计也是忙完了，随时都能回去过年。这人原本预计这两天回去来着，结果昨晚下了这么场雪，高速估计是封路了。
　　前一天还说要来这买两箱奶，等了一上午，人没过来，宋庭想着可能是下了雪，把这人路堵了，刚寻思打电话问问他，便看到这人的车靠了过来。
　　虽然半掩琵琶半遮面地把自己意思告诉了他，这人态度却没一点儿变化。其实也很容易想明白，本来那些出格的事都是宋庭自己提出的，不过是擅自提出过分的请求再擅自收回而已，他该期望段小函给个什么反应？
　　四个圈停了下来，一两秒，里面的人打开车门下了车。段小函该是在车里就看到了宋庭，几乎没停顿地向他走了过来，刚停下，便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勾勾宋庭红底黄字的便利店围裙，抬着眉毛笑了两声。
　　“挺配你啊，这个围裙。”他低头扫了几眼周围摞起来的奶箱子，“站一上午了？”
　　“没，”宋庭想了想，问他，“这么大雪，还能走吗？”
　　“估计得等两天。”
　　“那你今天还来？”
　　“先买了在后备箱放着，这不正好打算出去吃个饭，反正也路过你这……”
　　话没说完，段小函突然跟宋庭后面的谁招了下手，脸上笑眯眯的。回头一看，是老板他妹妹祝婷婷，穿着个很贴身的单薄毛衣，站在便利店台阶上，抱着胸捋胳膊，很冷的模样。
　　婷婷不常来这边，宋庭知道他俩认识，也没多想，直到她抱着胳膊跑过来，然后在段小函跟前站定，仰着脸问他：“能走吗？”
　　婷婷跟段小函老家在一个地方，既然她也问了同样的话，很可能是要段小函顺道把她捎回去。
　　“还不能，”段小函很快地皱了下眉，“怎么不穿件衣服？”
　　“反正也不是一直待在外边。”
　　婷婷脸上露出很讨喜的笑，想起什么似的，她突然转头看向宋庭。
　　“小宋，能帮忙拍个照么？”
　　“拍什么？”
　　“拍个我俩合照，我妈要看。”
　　宋庭早知道他俩认识，却没想到这俩人似乎比自己以为的要熟多了。他心中莫名升腾起不详的预感，还没等这心情落到实处，便看到婷婷问了声“能挽手吗”，然后一步窜到段小函旁边，把手揣进了他的臂弯。
　　宋庭几乎一下愣在了原地，寒意从脚底开始往上冒。
　　他机械地往外掏手机，一边强牵起嘴角，低头在手机上翻找相机的时候，他终于发觉自己该说句什么场面话。
　　“我靠……你俩行啊，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话还没说完，段小函突然低头让婷婷回去穿衣服，这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弯，嘴角一翘，真是勾人得不得了。婷婷眼神很被他勾住的样子，稍微反应了一下，这才觉得冷，又一路小跑溜回去了。
　　婷婷统共没出来五分钟，宋庭的心情却是变了个翻天覆地。他回头看一眼婷婷的背影，再转头，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
　　“女朋友？”他问。
　　“不是。”段小函光顾着冷，正忙着把衣服的拉链拉高，听宋庭这么问，随口否认了句。
　　“少来了你，”宋庭笑，“她都跟你拉手了……”
　　段小函拉完拉链，顺手拂了把宋庭头发上落的雪。
　　“拉手就是男女朋友啊？那我还跟你拉手呢，你怎么不是我女朋友。”
　　“你他妈……说正事儿呢。”
　　“哦，那我也跟你说点儿正事儿。”段小函伸手指了几箱喝的，问，“这些多少钱？”
　　宋庭什么都没问出来，生意都摆这了又不能不做，只好咬牙切齿给段小函算了账，然后帮人往后备箱装。
　　干完活，婷婷也出来了。宋庭现在一见她就往外冒酸水，要不是这次突然碰见，他都快忘了，之前婷婷就在宋庭这表露过她对段小函有意思，当时没把他俩撺掇成，不过等过年回了家，近水楼台的，说不定他俩就在一起了呢。
　　按理说宋庭不该不盼他们好，可真是忍不住。宋庭感觉自己真像条护食狗，守着那么块不能进嘴的肉，也不想让别人闻闻味。
　　尤其他看见婷婷出了门，招呼都没打就钻进了段小函副驾驶，明显两个人提前就约好的样子，立马更不是滋味了。亏得这人跟他说的是“路过”，搞得他还以为段小函是特意来看他，原来他不过是来接人家女孩的。
　　宋庭这才猛得意识到，段小函比他要大上好几岁，即使现在没有女朋友，早晚也都会有。不止会有女朋友，他之后还会结婚或者生孩子，按他俩这交情，说不定以后还能去吃个喜酒或者当个伴郎。
　　一想到这，宋庭就焦躁得不行，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主动跟段小函拉开身体上的距离。这几天段小函比较闲，两人倒是没断了联系，平常只看得见、摸不着，宋庭还没觉得有什么，可等段小函突然叫人一觊觎，他真是开始后悔了。
　　横竖都是死，这人没给他留一条可以走的路。
　　要让宋庭亲眼看着段小函跟别人交往、结婚，几年后或许可以，但现在他估计是很难做到。
　　宋庭琢磨得直恍神，怎么想都没招，直到有人碰碰自己肩膀，抬眼一看，是段小函很轻车熟路地问他要不要跟他们去吃午饭。
　　宋庭烦得要命，面上还得撑出个笑来。
　　“你俩去吃饭我在旁边算什么啊，我有那么没眼力见儿？”
　　“别客套了，过两天我走了想跟我吃饭都吃不上了。走。”
　　段小函转头朝站在一边儿的老板示意了一下，勾肩搭背地把宋庭带走了。


第44章 
　　坐在车的后排，宋庭眼看着前面俩人说话，真是笑不出来。
　　这俩人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说话和动作确实没到男女朋友的份上。本来是这样，中间婷婷接了个电话，听起来估计是她的妈，一听婷婷跟段小函在一块，当场就开始认女婿，一通话给车里的三个人都说沉默了。
　　尤其是宋庭，听着车上电话里一家人似的几个人，眼泪差点都出来了。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惨啊，居然就栽到了这么个四处留情的男的手里。爱他不痛快，不爱他也不痛快，无论怎么做都不痛快。
　　自己就这么被四方围堵，进退维谷，放眼望去，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亏得几天前他还信誓旦旦以为自己能及时抽身，当时还有余地赌气似的扳回一城，假装自己不在乎。
　　到现在看到段小函跟别人挨在一块，亲亲热热地说话，那热乎劲直往宋庭眼睛里钻，搞得他真是装都装不住了。
　　昨晚下了半宿雪，这会儿积雪未化，路滑，车开得很慢。等到了吃饭的地方，跟前连个停车位都找不到。段小函打量一眼后视镜，很自然地让宋庭跟婷婷俩人先进去，他往前开一段路去停车。
　　宋庭跟着婷婷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自己东西落车里了，让婷婷先坐下，他去找段小函取一趟。
　　一出门，远远地就看到了段小函的四个圈，在半条街之外的地方，已经停进了车位。
　　宋庭以为自己跟段小函会在半道儿上碰见，没想到这人却迟迟没下车，不知道在车里磨蹭什么。
　　宋庭直接没有心思去想多余的事情，实际上他没有心思去想任何事情。仅靠胸口的一口气撑着，宋庭就这么走到了四个圈旁边。
　　车窗敞了条不大的缝子，段小函该是还坐在里面。车上贴了黑膜，宋庭看不清里面的车主，便伸手拍了拍车窗。
　　听到车解锁的声音，他拉开驾驶座这边的车门，然后跟驾驶座上的人看了个对眼。
　　段小函这半天没下车，原来是自个躲在车里头抽烟呢。
　　这人一手掐着抽了一半的烟，转过半个身子来看宋庭，面带诧色。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然后嘴角一提勾起个笑容。
　　“你怎么回来了？”
　　宋庭恨恨地盯了段小函半晌，突然把手往过一递，向他要烟。
　　“给我抽一口。”
　　段小函多少感觉有点儿奇怪，但他本身是一个可以轻易接受各种奇怪事情的人，便什么都没说，听话地把烟夹到宋庭手里。
　　宋庭接了烟，中规中矩地吸了一口，然后张开嘴中规中矩地把烟气吐了出去。
　　段小函看他这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啥呀，有你这么抽烟的么，还是还给我……”他感觉身体转得有些别扭了，便低头去解安全带，“你回来不会就为了抽我这一口烟吧……”
　　“不是。”
　　原本的半支烟只剩下了一小截，外面的天空低得要命，才这么一会儿，雪势突然加大了不少，顺着敞开的门簌簌地往车里钻。
　　段小函很快觉得冷了，再加上他也不想让人等太久，便把烟掐了，打算下车。
　　宋庭朝身后看了一眼，满目皆是雪，铺天盖地的白色，看不到半个人影。
　　“婷婷真不是你女朋友？”宋庭突然问。
　　“不是。”
　　段小函被人这么堵着车门说废话，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儿烦了。
　　“你还没女朋友吧？”宋庭又问。
　　段小函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用这样严肃的语气来问这么八卦的话，他还是头一次见。
　　“没有。”他稍微一顿，“你要干什么……”
　　疑惑还没能完全问出口，那个堵车门的人突然一把揪了他的衣服领子，很用力地撞了上来。段小函先是感觉脑门儿被磕了一下，随后又感受到了牙疼，他懵了一瞬，睁着眼睛使劲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看清，一两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被弹脑瓜崩也不是挨拳头。这竟然是个吻。
　　整张脸，嘴唇的感受最是姗姗来迟。身前的人带着一股子雪味，连带着他的嘴唇也是冰凉冰凉，不过非要形容的话，这个吻绝不仅是雪，因为它一点儿也不温柔，反倒更像是风，而且不是微风，是台风，或者是龙卷风。
　　段小函直接让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刮懵了。等人起了身，他下意识抹了把嘴，人还是愣的。
　　“你干什么？”
　　一句话说完，人也开始慢慢反应过来了，于是他便加了句：“不是说这么干不正常么？”
　　不过显然堵车门的这人也没好到哪去，或者甚至要更糟，段小函眼见着这人眼中渐渐升腾起一片惊悸，脸上茫然了半天，才低低地“操”了一声，好像被强吻的是他一样。
　　这人深深地皱眉，似乎急于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行为找一个理由。段小函看他这样，也不急着下车了，就把腿一翘，等着人解释。
　　“……”
　　“是不正常……”这人憋了半天，嘴里前言不搭后语地挤出几个零碎的字来，“你觉得呢？”
　　“……觉得什么？”
　　宋庭的表情有些懊恼，他撑着车门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强硬地换了个话题。
　　“要不你猜猜我为什么亲你？”
　　“操，大白天的……我哪知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那给你几个选项，”宋庭想了想，居然说得很认真，一副老派的学生模样。
　　“A想找茬，B闲的，C无聊了。”
　　段小函见他突然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就随便笑了一下。
　　“A。”
　　宋庭摇摇头。
　　“那B……不对，B跟C有啥区别啊。”
　　他猜不中，宋庭很烦似的，叹了口气，也不等他再说话，转过身便走。
　　“猜不出来算了。走吧，婷婷还等着呢。”
　　宋庭感觉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小气得要命，这么看朋友是没法当了。刚刚差一点就要把心思说出口，到底忌惮着段小函知道后真的会远离自己，所以再一次憋了下来。
　　但不说也难受。
　　等往桌上一坐，听婷婷说了半天，宋庭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姓段的为了不被家里念叨，跟人家女孩装情侣呢。不过宋庭其实觉得这样不太妙，听他们意思，他俩的妈已经提前轧上了亲家，等装久了，说不定就成真的了。
　　而且婷婷本来就对段小函挺有意思，段小函就不知道了，这小子对谁都一个样，不过他既然能这么惯着自己，自然也就能这么惯着别人。
　　所以宋庭还是担心。
　　担心得坐都坐不住，搞得段小函都要怀疑他大冷天的是不是长了痱子。终于吃完饭，宋庭还以为自己能回便利店了，刚松口气，便看见车打了个转向，开向了相反的方向。
　　一问，原来是要送婷婷回家。
　　段小函转头瞥宋庭一眼，一看他这魂不守舍、蔫了吧唧的模样，以为他是困了，还贴心地让他眯上一会儿。宋庭一想反正自己在这看他俩也挺闹眼睛的，干脆眼睛一闭，装睡去了。
　　婷婷家离得远，雪天车开得又慢。宋庭眼睛闭了十来分钟，渐渐真的有些迷糊，但没睡着，还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到地方之后，车在原地停了好长时间，宋庭心里一阵空，这才把眼睛睁开。
　　结果抬头一看，车里就剩下他一个，周围是一个陌生的小区，段小函也不知道去哪了。转头看眼外面，雪迎着风直往车窗上糊。
　　宋庭心里又开始酸溜溜地难受。
　　觉得这样不行啊，哪怕是被拒绝也好，总之快给他个痛快的吧。
　　段小函回来的时候，一开门直接灌进来一车的冷风，弄出这么大动静，宋庭真是想装睡都装不下去了。事实上他想了很久，到现在他已经不太想再装模作样了。
　　段小函手里拎个绿色的塑料袋，里面满满一兜红彤彤的东西，宋庭特意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包新买的红秋衣红秋裤。
　　宋庭一张嘴就开始阴阳怪气。
　　“哎，她还给你买这个？你俩怎么跟真的似的……这么热乎啊？”
　　段小函看一眼那绿塑料袋，也有点儿头疼。
　　“不是，我妈买的，就是让祝婷婷顺道给我捎来。”
　　“还是红的……你本命年啊？”
　　“也不是。我家就这个传统，一过年就爱穿红的。”
　　宋庭顿了顿，觉得老说这个也怪没意思的，就开始往别的事上扯。
　　“你这一趟什么时候回来。”
　　“得半个月吧。”
　　“小猫呢？”
　　“到时候带回去。”
　　段小函这才想起来什么，抬手在侧面的储物盒里翻了两下，掏出个带亮儿的玩意，他随便往后一抛，宋庭接住了。
　　“我家钥匙，你要懒得回去在我这住也行。”他补充道，“反正家里没人，你就当帮我照看一下。”
　　宋庭低头盯着那钥匙看了几秒。估计是刚配不久，连个钥匙圈都没带，可能是怕丢，上面拴了根很劣质的彩色丝带。
　　他突然想起梁晓那个黑色的骷髅头钥匙圈。段小函挺没记性一人，而且活得比较随心所欲，当初把他外甥的钥匙给自己之后，愣是没给他再配一把，把那小孩儿憋门外好几次。
　　而自己跟他非亲非故的，刚把钥匙还给他，没几天居然就给自己配了一把。
　　心脏跟个气球似的，轻飘飘地要往起升。宋庭看了那钥匙半晌，摩挲了几下上面系的那根秃噜线的丝带。
　　这么个小东西很给了他勇气似的。反正怎么着都没办法跟这人在一起，还不如就告诉他，被他讨厌也好，也好过在他身边默默祝福。
　　宋庭想了好一会儿，很突兀地，把话题带到了吃饭之前那个突兀的吻上。
　　“哎，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亲你吗？”
　　段小函打着方向盘往雪少的道上走。
　　“知道。”
　　“为什么？”
　　“想找茬，或者闲得无聊了。”
　　段小函直接给宋庭的选项来了个总结，而且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宋庭一看他这个态度，沉默了好半天。
　　“……你挺会总结，但是都不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光明磊落地死个痛快。
　　“选项里没有答案，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


第45章 
　　宋庭说完这句话，车上很突兀地响起了音乐。
　　听铃声不像是段小函的。俩人目光往副驾驶上一挪，看到滴里嘟噜一团装饰中躺着个手机。
　　估计是婷婷落下的。
　　段小函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似乎要说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接着看了眼屏幕，就把人家手机打成了静音。
　　宋庭说完话之后基本上就处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状态。他想听到段小函的回答，想得不得了，可他又很怕段小函说话，因为他差不多知道这人会说什么。
　　段小函打了个调头，意思要回去给人还手机。宋庭坐在后面，紧紧地盯着他。
　　“你……”段小函没犹豫，张嘴就要说话。
　　宋庭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类似后悔的情绪。他觉得这人回答得也太快了，肯定没认真考虑，便打了个岔。
　　“……谁的电话？”
　　“不认识。”
　　段小函却丝毫没被他打的岔影响，也没装聋作哑，很自然地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你刚说什么？”
　　宋庭看向车窗外，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我说我喜欢你。”
　　段小函沉默了好半天，才确认道：“哪种喜欢？”
　　“这用问吗，”宋庭很煎熬，“想跟你亲嘴是哪种喜欢？”
　　段小函顿了顿，从后视镜瞥了宋庭一眼，很难以置信似的。
　　“……你疯了？”他说，“别开这种玩笑。”
　　很显然，段小函没答应他，甚至还向他递了个台阶。宋庭很想笑一声，然后承认这是个玩笑。他当然知道段小函没有错，这种事对一个普通人来说都很难接受，更何况这个人的亲姐姐就被他这种人给骗了。
　　但他突然有些没有来由的生气，或者不止是生气，还有懊恼、失望、沮丧，以及一些其他说也说不出来的情绪。所以他几乎是顶撞似的说了句：“不是开玩笑。”
　　这种感觉就像明明知道自己已经被盼了死刑，内心却仍是抱有一丝期盼，期盼自己会是那个侥幸者。
　　但说完这句话，宋庭一下泄了气。突然把力气用光似的，头都抬不太起来。
　　车里静悄悄的，很长时间没人说话。只有车压在铲得零落的雪上的咯吱声。
　　段小函开着车回了婷婷住的小区，远远看到小区头顶那几个金黄的大字，宋庭觉得自己说的时机其实很对，被拒绝就算了，反正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人跟女孩谈恋爱，大不了以后一刀两断，连朋友也不做。
　　事实上他俩早就没办法再当朋友了，从宋庭让段小函亲自己的那天开始。
　　宋庭一直等段小函说话，等得整个人都五脊六兽的，前面人却装聋作哑，一言不发。半天，宋庭实在有点儿等不下去，就提醒了一声。
　　“……给个回答呗。”
　　“你想要个什么回答。”
　　“能不能谈恋爱。”
　　整个对话段小函看起来真是面不改色、无波无澜的，不过宋庭说话的时候，正好进小区，这人车居然没停稳，保险杠在道闸杆上磕了一下。
　　他很烦地皱了皱眉，然后就近停了车，下去看。宋庭很怕段小函跑了似的，就跟在他后面。俩人猫腰撅腚蹲在车头前瞅了半天，一看这车也没被蹭掉漆也没咋地，稍微松了口气。
　　宋庭觉得段小函平时真是挺痛快的，不知道今天怎么就磨磨唧唧地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他想了想，干脆就地耍赖。
　　“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他这么说，段小函终于有了点儿反应。他伸手在兜里掏了半天，摸出根烟来。
　　“我能答应你吗？两个男怎么谈恋爱？”
　　段小函说着，一边要点烟，可风太大，打火机一摁火就跑，点了半天都不着。眼见着这人表情开始端不住，越来越烦躁，宋庭赶紧讨好地把手拢过去，替他遮风。
　　“怎么谈……你怎么跟女的谈就怎么跟我谈呗。”
　　蹲了这么一会儿，肩膀已经落了不少雪，两个人却没感觉似的。
　　“说得轻巧，”段小函眼睛轻佻地在宋庭身上扫了个来回，“跟我谈恋爱，你愿意让我操吗？”
　　宋庭真是愣了一下。
　　可能是段小函这个人平时比较能装，一般情况下说话还不是这么直白，再加上他平常自己幻想从没当过下面那个，所以宋庭很不习惯。
　　而且稍微顺着段小函的话一想，宋庭头皮就开始发麻。
　　宋庭这半天点头哈腰地给人遮风点烟，其实已经不太乐意了，这一刻他很想叫这人滚蛋或者自己转身潇洒离去，可咬咬牙，最后还是小声说了句：“愿意。”
　　段小函却冷笑一声，声音不很善良。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我生平最他妈受不了搞男人。”
　　段小函手指夹着烟，却一直没抽。这烟空空地燃了半截，然后被慢慢地磨在雪地上，很快便灭了。
　　宋庭眼睛盯着那慢慢暗去的红点，觉得脸有些热。
　　这人怎么这样啊，不愿意问什么问，显得他有多上赶着似的。
　　虽然他现在的确是上赶着。
　　“行了，”段小函看他一眼，“别在外头吹风了，进车里等我吧……我就当你没说过这些。”
　　按理说这么一场失败的告白能以“装没发生”来结尾真是最好的结果了。但宋庭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段小函坦白，就是受不了之前那个朦朦胧胧的感觉。而且说都说了，再怎么装不知道，也不可能恢复到之前那个毫无芥蒂的状态了。
　　宋庭很清楚。所以他并不想跟着段小函一起糊弄彼此。
　　风挟着雪卷在脸上，宋庭脚下却一动不动。他恨恨地看着段小函，心里莫名生了点儿愤怒。好你个段小函，嘴上一套背后一套，说是受不了搞男人，跟他干的那些事也不知道离“搞男人”差在哪里。
　　他突然生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或许他在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之前就抱了这种决心，所以段小函模棱两可，他偏要逼这人做出一个决定。
　　虽然他知道自己胜算不大。
　　“当没说过，然后呢？”
　　段小函把婷婷的手机揣在兜里，已经转身往小区深处走了，听到宋庭说话，又扭头看他。
　　“然后接着做兄弟？做那种互相多看一会儿就能亲在一起的兄弟？”
　　段小函看着宋庭，表情无奈，却没辩解。宋庭当然知道这个头是他开的，却还是说得理直气壮：“有跟朋友亲嘴的吗？咱俩早就当不成朋友了……”
　　“亲一下而已，舒服就行了，当初不还是你说的吗？”
　　段小函虽然这么说，脸上还是没什么波动。宋庭真是受不了他永远都是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这莫名其妙地起劲儿。
　　“亲一下而已？因为没谈恋爱亲一下就不算所谓的‘搞男人’？”宋庭都有点儿气笑了，再开口就颇有些口不择言，“然后一边跟我做着这些一边去和人家女孩相亲、谈对象、结婚……你他妈这样跟梁晓他爸又有什么区别？”
　　段小函明显僵了一瞬，面带诧色：“你怎么知道？”
　　他这样说，段小函脸色终于很明显地黑了下来。可是宋庭心里反而更不好受，他抽出一两秒简短地反省了一下，也觉得自己一时上头说了气话，人段小函跟女孩什么都还没有呢，他自己先在这戳上对方肺管子了。
　　可他心里实在酸得要命。段小函今天跟祝婷婷是假的，搞不好明天跟什么赵婷婷、钱婷婷、孙婷婷、李婷婷就成真了呢？一想到这个，他真是潇洒不起来。
　　宋庭话一出口也有点儿后悔，刚想找补一下，但抬眼一看段小函已经怒气冲冲地过来了，满脸还都是要跟他干仗的架势，他就又不想示弱了。
　　“别他妈瞎说，我不喜欢男的。”他一字一顿，“别拿我跟这种人比。”
　　“哪种人？”宋庭很绝望，他光是记得段小函的姐夫是个同性恋，眼下就有点儿拿那个人来对标自己的意思。
　　段小函踩了两脚地上的雪，很受不了似的。
　　“别问了，我很恶心这个。”他紧皱着眉，重新打量宋庭一番，“要是知道你喜欢男的，一开始我都不会过去跟你搭话。”
　　“跟我搭话？”
　　宋庭冷笑一声，实在心凉得厉害。段小函反复强调过了，他对男的不行，也不知道自己在垂死挣扎个什么劲，非得等人说了“恶心”才肯罢休。
　　其实想想段小函他姐的遭遇，他说句恶心好像也不为过。但宋庭自作多情地试探了这么久，内心多少期望自己能是个例外。虽然一直以来这期望都被死死地压在最底下，但在被段小函一视同仁地归类到他接受不了的范畴时，期望落空的失望却猛地打着浪翻过来，几乎是瞬间就将宋庭淹没了。
　　宋庭很想让自己显得也不是很在乎。那样起码能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可怜。
　　“我倒宁愿当时你没跟我搭话。”
　　说完，宋庭撇过了头。
　　“……而且我也没多喜欢你，你这个人也就是长得招人稀罕，其他真没什么好的。整天油嘴滑舌地糊弄人，连个几岁的小女孩都哄得巴巴地围着你转，你这么爱勾引人，还不知道你以后对象得多惦记……不是我说，这找对象还真是得找个洁身自好的，像你这样的看起来好像挺唬人，其实还真不怎么样……”
　　宋庭胡言乱语地找补，给段小函说得是愤怒又困惑，可宋庭说完，他却没什么反驳的意思，只盯着宋庭看，脸色还慢慢平静了下去。
　　宋庭自己说了半天，也觉得挺没意思。显然他已经把话说到了死胡同，他想走，又不太舍得。于是只剩下两个不知道说什么的人在这沉默地对视。
　　半天，段小函终于说话了。
　　他指指旁边停着的车：“你先进去，这个事儿待会再说。”
　　宋庭很无力地问：“还怎么说，你愿意跟我试试？”
　　段小函几乎没犹豫：“这个不可能。”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宋庭摆摆手，“别再说什么‘要当朋友’了，我跟你没法做朋友。”
　　说完，宋庭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发现并没有人追上来留他，心里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觉得自己真是把路走死了，事情本来不应该到这个地步的。
　　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早点抽身反而比较好。
　　走出婷婷家住的小区，宋庭稍微侧脸用余光瞥了后面一眼，发现车边早没人影了。可能他在这边无理取闹，段小函根本就不在意，巴不得他这个麻烦赶紧滚蛋，自己好给人家漂亮小姑娘送手机献殷勤去。雪这么大，车不好开，说不定这晚上段小函直接就在婷婷家留宿了呢。毕竟这人还真没什么分寸和边界感。
　　想到这，宋庭就有点儿伤心。他越走越慢，满心希望那辆四个圈能路过自己旁边，车主能冲下来把他留住，跟他说：我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没有你，不然咱俩先谈一段时间试试得了。
　　他怀着妄想走了半条街，越走越绝望，等走到可能错过那辆车的岔路时，他人冻麻了不说，心跟着也凉了。
　　因为下雪，整条宽马路两边都没什么车和人。宋庭站在街这头，连着等了三个九十秒的红灯，结果还是什么都没等来。
　　他愤恨地拉了把旁边落了叶子的秃树枝，树枝压了一晚上的雪，这么一拽，哆哆嗦嗦地直往下颤，生是落了宋庭满身。
　　宋庭感觉眼眶发胀，视线也有点儿模糊。他猜想自己可能哭了，可伸手抹了一把，他发现并没有泪水落在脸上。不过是雪落得太猛，糊进了他的眼睛。


第46章 
　　当天下午宋庭就有点儿难受。
　　不知是伤心得还是在外头冻得，总之整个下午人都没什么力气。好在后来雪下得太大，跟着没什么生意，老板便提早让员工收拾收拾回家了。
　　骑车的时候还好，等下了车难受劲儿真是一股脑直往上涌，整个人哆嗦得站都站不住。他家的暖气还是老式炉子供火的那种，平常用煤压着，刚到家真是暖和不起来。
　　宋庭这边觉得自己冷得不正常，估计是发烧了，撑着一口气烧了热水吃了药，还翻了两床被子盖在身上。
　　吃药之后困得很快，宋庭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而且睡得根本不好，醒来之后一身汗，烧还没退，浑身酸得厉害，明明胃里空得很，却直往上反酸水。
　　最开始难受得根本想不起来白天发生的那些个糟心事儿，满脑子都是得攒钱买个房子，这破地方真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后来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几觉，生熬到了天黑，弟弟妹妹全回来了，一见他这样儿，呜嗷喊叫地把他架去了诊所。在那吊了两瓶水，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结果身体一舒坦，心里又不得劲了，尤其他弟刚跟小女朋友分手不久，天天在那伤春悲秋，整得宋庭自己都跟着烦。
　　平常的失恋还能找个人倾诉倾诉，他这喜欢个男的都不好意思跟自己哥们儿一吐为快。后来晚上一回家实在自己待得憋屈，干脆出去找朋友待着，而且喝了两杯之后就找不着北了，第二天醒来嗓子哑得根本说不出话，直到从高诚手机里看到自己在KTV扯着嗓子唱了五遍单身情歌，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丢了多大的人。
　　高诚这个人心思比较深，一看宋庭这样，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事儿。本来关宁他们都很知道宋庭最近跟个叫段小函的哥哥混得很熟，但高诚除外，这人前阵子请了个假，赶在考试周回来的，又加上宋庭平常一直很忙，高诚基本没跟段小函碰过面。
　　不过他并不多问，光是攒了波宋庭耍酒疯的丑照发朋友圈，整得关宁放假回了几百里地外的家还特意打视频过来嘲笑。
　　宋庭这两天一直不太舒服，本来发烧刚好，天天顶着雪骑摩托往外跑，一喝酒就喝半宿，太贵的地方去不了，这几天可着一家KTV来，搞得那个前台都认识他了。
　　真是仗着年轻可劲造。
　　这天跟着一起的还有几个不太熟的同学，也不唱歌，就凑在一堆摇骰子喝酒。宋庭酒量很差，很快就喝多了，然后往高诚旁边一窝，闭着眼睛犯迷糊。
　　接到关宁电话的时候，他没说几句话，被对面那小子一惊一乍烦得不行，干脆把手机往旁边一扣，只听着屏幕里嗷嗷叫唤。
　　高诚好心地把手机接过去，接着小声跟屏幕那头的关宁说：“你别刺激他了，他都失恋了。”
　　原本宋庭没听见高诚这句话，直到电话那头有个声音长声怪调喊了一句：“什么？谁失恋了？！”
　　然后像是叫谁似的，那边又喊了一声：“嗨！过来，宋庭失恋了！”
　　宋庭烦冒烟儿了，他凑过去，东倒西歪地骂。
　　“操，我他妈都没恋，失的哪门子恋。”
　　高诚看宋庭直晃悠，生怕他一个打晃歪地上去，就胳膊一伸把宋庭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肩膀。
　　“好好好，你没失恋……”高诚上一秒还这样说，下一秒又转向手机，指着宋庭悄么声地比划，“听他骗人，他昨晚上喝多之后把单身情歌唱了五遍，不是失恋是什么。”
　　顿了顿，高诚小声问：“我才这么几天不在学校，他跟谁处对象了？”
　　对面的关宁也是一头雾水，只瞪着眼睛，猛劲儿摇头。这时候关宁旁边突然有个女生强势入画，嘴里急吼吼地喊着“小宋、小宋”。
　　高诚就把镜头调低了一点，然后掰着宋庭的脑袋让他跟关宁旁边这女生说话。
　　宋庭心烦得要命，抬眼一看，那女生居然是许敬，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还跟关宁待在一起。这人跟宋庭对上眼之后，突然压低了声音，话说得很朦胧。
　　“谁啊，是之前那个吗？”
　　宋庭这会儿根本就懒得掩饰。他这才想起之前跟许敬谈过这个，好不容易找到个能理解他的人，宋庭很想跟她好好说会儿话，可实在难受得厉害，他只低低“嗯”了一声。
　　关宁一听他好哥们儿居然瞒着他，去跟他发小说这些，当场就揪着许敬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被许敬不由分说一把推开。
　　高诚这个人平常总是闷不出的，不怎么爱说话，但有一个，十分爱看热闹。这哥们儿眼看着对面俩人拉拉扯扯地转移话题，时不时还在旁边捧个哏，也不嫌烦。没一会儿，他突然感觉肩膀酥酥麻麻地有点儿疼，再一看，屏幕里的那个女生突然闭了嘴，目瞪口呆地冲着他直了眼。
　　他后知后觉往旁边挪了挪目光，然后发现醉着的那哥们儿居然正在咬自己肩膀。
　　高诚感觉很怪，赶紧拎着宋庭的后脖领子让他起开。没承想这人嘴里一空，面上突然极其隐忍地痛苦了一瞬，然后“哇”地一下，顺着高诚肩膀，吐了他一身。
　　高诚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骂骂咧咧地站了起来。
　　他喜欢看热闹，但很不喜欢热闹的主角变成自己。指着宋庭的鼻子骂了半天，这醉鬼却面无愧色，照样半死不活地歪在那，捂着肚子面色痛苦。
　　高诚一看这人难受也不像是装的，把衣服一脱，赶紧蹲过去问人有没有事儿。
　　瘫在沙发上的醉鬼睁了睁眼：“妈的……事儿大了……”
　　他稍微抬了下手，想让人拉自己一把。
　　“……感觉又要吐……”
　　这时候，随手搁在后面的手机突然传来两声幸灾乐祸的动静。
　　“操啊！高诚你好骚，衬衫里头怎么还穿个黑背心！”
　　高诚脸一红。他不习惯贴身穿外衣，总老派地在里面套条背心。今天穿的这件其实他很不喜欢，太紧了，而且露一大片胸脯后背，但他出门出得急，这件正好在衣柜最上面叠着，他顺手拿起来就穿上了。
　　他也没想到今天能让人半道儿把衣服给吐毁了。
　　高诚转向屏幕，想解释；尤其有个陌生女孩在对面看着，他就更想解释。可嘴里刚说了半个字，后面突然踉跄地扑上来个人，二话不说关了视频，然后挂在他肩膀上。
　　“站不住了……操……帮个忙……想去厕所……”
　　高诚一看这哥们儿都这个狗出了，也顾不上什么背心女孩了，跟屋里玩得正欢的人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半拖半扛地把人弄到洗手间，自己就在外边儿走廊上站着等他。
　　这家店暖气给得很足，可就穿个背心站在外头，多少还是有点儿冷了。尤其这会儿刚进晚上，正是人多的时候，平常几乎见不着人的走廊三分钟过了有五波人。高诚脸皮很薄，来往的人稍微一看他，他就不太受得了。
　　而宋庭一进去就不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睡着了。高诚真想回去穿件衣服，又怕自己走了里头的人出来找不着他，于是真的就在外面晾了十来分钟。
　　高诚闲得没治，到后面/干脆装看不着过路人，就在那低头看手机，一边心里颠来倒去地骂宋庭这个麻烦货。
　　洗手间斜对过有个包间，高诚就靠着包间门边的墙壁等人。包间里有个声音正在大唱特唱郑钧的赤裸裸，摇滚范简直比原唱还浓，就是没一个字在调子上，要不是歌词过于赤裸裸，高诚几乎听不出来这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歌正唱到兴处，包间的门突然开了，声音骤然大起来，“赤裸裸”猛得蹦出来，差点给外头这赤裸裸的高诚冲个趔趄。他扭头一看，正好跟出来的人看个对眼。
　　这个人跟之前路过他的人不太一样，高诚穿个坦胸漏乳的背心呆站在门外，这人却没多奇怪，只很淡地扫他一眼，就径直走向了洗手间。
　　这个人真是没什么特殊的，一件毛衣配一条牛仔裤，脖子上连条链子都没有，但看着就是莫名顺眼。高诚低头看了眼自己黑背心外挂的三条长短不一的项链，觉得是这人毛衣版型好，衬人，便犹豫要不要上去要个链接。
　　一犹豫，高诚就不自觉盯得久了一点儿。久到这人也发觉了他异样的目光。在进洗手间之前，他很快地转头看了高诚一眼。
　　“我们认识？”他问。
　　就这一眼，高诚突然感觉这人格外眼熟，好像自己在哪儿见过似的。
　　但他没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并且觉得这人主动搭话，是个问毛衣牌子的好机会。
　　“没有，”高诚站直了身体，“我是觉得你这毛衣挺好看，在哪儿买的？”
　　这人想了一下，露出个得体的笑容。
　　“我忘了。”
　　“那能麻烦你回去想想后告诉我吗？”高诚翻了翻自己的手机，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这人迟疑了一下。
　　“我现在没拿手机。”
　　真是劣质的谎言，高诚瞥了眼他鼓出块方形的裤兜。
　　他眼神太露骨，毛衣男很明显注意到了。这人面不改色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手机，加了他的微信。
　　“哦，原来我带了，”他说，“等我回去找找发给你。”
　　“谢了。”
　　毛衣男微微一笑转身进了洗手间，高诚站在外面，很自然地点开这人的朋友圈去看。
　　跟外表不同，这毛衣男的微信名片还真是老气，光秃秃一个广告牌子，朋友圈的签名只一个姓名冒号一串电话号，典型的中年煤老板画风。
　　就是这人的名字还挺女气……高诚从心里过了两遍这个名字，再跟那毛衣男的外表一对，他刚想笑，却突然一激灵，猛得想起这人为什么眼熟了。
　　他确实见过这毛衣男，就在几个月前的一个烧烤摊上。当时他还把里头醉酒那哥们儿揍了一顿！
　　高诚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过节，只知道现在动起手来里头那醉鬼肯定不是毛衣男的对手。他心里一紧，赶紧冲进了洗手间。


第47章 
　　这几天断断续续的，雪就没停过，高速根本不通，不然段小函这会儿已经坐在自己妈的旁边听老太太念叨了，才不会跟几个调都找不着的朋友来这里摧残自己的耳朵。
　　借口是雪没化，不过段小函没回去还有个原因，就是他在这还欠了笔不明不白的账。
　　到现在，段小函真是有点不明白了。
　　不明白宋庭，也不太明白自己。
　　不明白怎么一个前脚还说喜欢自己的人后脚就要溜之大吉，也看不太懂自己这种既怕见他，又想见他的心情。
　　段小函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瞥一眼自己的衣服。
　　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比较招这些个，刚刚外面站了个大冬天穿紧身背心的人，浑身都是链子，凑近一看，一边耳朵上就戴了三颗钻，不知道哪儿来的弄潮儿，肩膀上还带个牙印子就在外面显摆，嘚嘚瑟瑟地直往自己面前晃，估计刚玩儿完出来。
　　就这，还用个要衣服链接的老招儿来套自己的微信。也不看看他信吗，自己这毛衣一点儿花纹没有，像是他这么个浑身链子的人会穿的吗？
　　段小函一见这种穿得花玩得乱的男的，很容易就想到自己姐夫，觉得外头那男的是个同性恋没跑。他对同性恋都不止是有偏见，直接就是厌恶。这种人在他列表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当时他根本没想加，不过闻着这人一身的酒味，怕他万一耍酒疯，麻烦的还是自己，寻思快糊弄过去算了。
　　反正出去之后把人一删就完事儿。
　　段小函慢条斯理洗了手。他不着急出去，一方面不想回到包间祸害自己耳朵，一方面想磨蹭一会儿，免得再跟门口那黑背心碰上面。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界面乱七八糟，无序地堆着红点，全是没用的广告和无聊的客套。
　　他刚把手机揣回去，外头突然冲进来个人，定眼一看，居然是刚刚那黑背心。两个人短暂对视一秒，那人刚刚还很和颜悦色，这一眼却饱含敌意。段小函莫名其妙，很快又觉得这人是突发了酒疯，自己虽然有信心在干仗中胜利，现在却是一点儿都不想跟人打架。
　　快离他远点儿算了。
　　这么想着，段小函有点儿想走。那黑背心却完全没有再跟他搭话的意思，稍微一停顿，就冲进了厕所里间。
　　哦，原来他是尿急。
　　这么想，段小函又觉得不对。这人之前不知道就在厕所外头守了多久，要真有尿也早该尿完了。
　　段小函正有点儿好奇，就听见黑背心在里头压低声音问了句：“哎……你好了没？”
　　原来他是等人。
　　段小函转身要往外走。
　　里面的抽水马桶响了一阵，随后传来小隔间开锁的声音。
　　再然后，是一把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很意外地响起。
　　“不好……感觉快死了……根本走不动道啊……你能背我么？”
　　“滚，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沉，赔我衣服。”
　　“赔赔赔，”里面的人声音很轻，或者说是有气无力，总之听起来真是慢声细语的，“那你能背我么？”
　　“……”
　　段小函又不打算走了。
　　这个宋庭，不知怎么一直想让人背，但黑背心明显不怎么配合，到段小函进去，黑背心也没把他背上。不过这姓宋的赖着不动往人身上一挂，其实也跟背差不多了。
　　而且这黑背心真看不出来，穿得那么野，此刻却跟个老妈子一样，倚着厕所隔间的门，支着不把宋庭摔在地上，一边给他擦嘴。
　　由于段小函这会儿心里还将黑背心划分到不三不四的那一类人里，他没什么好眼神地看了这俩人一会儿，这才来到了他俩跟前。
　　“……他咋了？”
　　段小函自认为还比较面善，可他问完，黑背心却很戒备地把宋庭往身后一护。
　　段小函心里很不舒服。其实他一看宋庭这个出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儿，这个点儿出现在这个地方，还是这么副半死不活的状态，除了喝多了还能是怎么了。
　　“我来背他吧……”段小函说完，看黑背心一脸的怀疑，补充道，“我是他朋友……”
　　黑背心满脸都是不相信，他使劲拍拍宋庭肩膀，把他叫醒。
　　“哎，他说他是你朋友，你俩认识吗？”
　　宋庭困得厉害，半天，勉强睁眼看了一下段小函。
　　“哦，认识。”
　　“你朋友？”
　　“……嗯……”
　　段小函不知道这个黑背心怎么这么事儿，看这人这身板儿明显背不太动身边的醉鬼，免费送上门来的劳动力轻易不用，这半天还要在这验明自己的正身。尤其他自以为自己对于宋庭不是一般的朋友——都说喜欢他了能一般到哪去。他很有信心，或者说是优越感，跟这黑背心比，他跟宋庭肯定更要好一些。
　　他别扭又得意地看了眼黑背心，黑背心却没这么多心思。照顾一个活人跟照顾一个醉鬼真不是一个难度，黑背心才伺候宋庭这么一会儿，脑门儿已经往出冒汗了。段小函眼见着他仰头灌了一口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然后卖猪似的把宋庭往过一递：“3526房，麻烦你了。”
　　“没有，麻烦你才是。”
　　黑背心随便笑笑，只当段小函是客套。其实不止这样，段小函很讨厌黑背心跟宋庭之间的这种家属感，搞得好像他才是外人一样。
　　黑背心帮着把宋庭弄到了段小函背上，宋庭都还没醒。虽然没醒，却不配合，两手一并，死活不往下耷拉。这么背人其实很难，背上的人不配合搂住前面人的脖子，很容易从后面仰倒过去。
　　段小函叹了口气，干脆将宋庭翻了个个儿。
　　“算了，还是抱着吧。”
　　黑背心一见段小函居然能空手抱动醉鬼，眼睛很明显的一亮，顿时偏见都下去不少。
　　“哥们儿，你挺行啊。”
　　宋庭体格比较不娇小，非要说的话比高诚还要高上小半头。横抱一个醒着的宋庭对一般人来说都是个挑战，更别说这人还醉着，丝毫借不上他自己的力。这感觉就像抱一袋百十斤重的米或者面，不是常年做力气活的很难吃得消。
　　段小函这种经常下工地又比较爱运动的人，抱了一会儿也觉得很沉，但刚被人夸完，不太好意思放下，硬是撑着一口气把人送回了包间。
　　推开门，屋里没人唱歌，甚至很安静，几个跟宋庭年纪差不多的人正凑在一起又笑又闹，有个女生先注意到了他们，问了一嗓子：“他好点没有？”
　　黑背心说了句：“还行，可能我们待会儿得先回去。”
　　“小宋真是不行，这还什么都没干呢，自己先喝倒了。”
　　然后这桌人突然齐刷刷回头，看到段小函抱着宋庭，一阵不怀好意的笑。
　　另一个女生指着段小函，问黑背心：“这帅哥哪儿请来的，男友力这么足，还能公主抱我们庭庭呢。”
　　段小函累得想大喘气，又想表现得看起来轻松点，这会儿正自己在那调整呼吸呢。听见桌上的人问他，他就过去自我介绍了一下。
　　他这人天生气质就人缘好，说完话，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杯酒还是饮料，“宋庭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这人顺道留他，“你接下来有事儿吗，跟我们一起玩呗，人多热闹。”
　　“正好高诚得照顾庭庭，我们少个人。”
　　段小函本来没想留下，他又不认识这些人，但也不太想回去，尤其他那屋歌唱得真是难听。稍微一犹豫，有个很自来熟的哥们儿就拉着他坐下了，刷刷地给他分牌。
　　这几个人正在打扑克，不由分说给段小函抓了一手牌，噼里啪啦开始往外出。
　　段小函什么都会玩儿一点，之前在工地跟工友们练出来的，所以上手很快。这晚上他手气还很好，除了第一把险输，后面几乎把把赢，到后面，他感觉桌上人瞅自己眼神都不对了，最开始搭话的那个女生更是直夸他，还说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还一起玩。
　　桌上这么热闹，旁边的沙发却很冷清。
　　段小函扭头一看，这边这么吵，宋庭跟那黑背心还挺岁月静好。黑背心坐在一旁低头看手机，身上搭了件谁的衣服，因为屋里太热，只盖了个肚皮；旁边宋庭人都睡熟了，最开始还是歪在黑背心肩膀上，现在已经躺人家腿上了。
　　黑背心手机看得专注，左手还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摸几下宋庭的下巴颏，逗猫似的。
　　真跟对小情侣一样。
　　段小函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然后这牌顿时就有点玩不下去。
　　他开始怀疑这俩人真的有什么猫腻。毕竟一个实打实地说过喜欢自己，另一个看起来就不怎么直，这样的两个人凑到一块，不发生点什么简直都不正常。
　　正盯着人看得起劲儿，宋庭迷迷糊糊有点要醒的架势，黑背心很快注意到了，弯腰跟他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伸手够过一旁的矿泉水给他，宋庭稍微直起上半身喝了几口，那水便只剩下个底。
　　很突然的，段小函想起不久前黑背心刚喝过这瓶水。
　　不过是喝了同一瓶水，这真没什么，段小函自己也跟别人这么干。
　　可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好哥们儿醉倒了至于贴在旁边脚不沾地地照顾吗？换了别人，顶多拿起手机咔咔拍上一顿丑照，还让他躺自己腿上睡觉，还怎么着？
　　一个晃神，黑背心正好瞅了过来。可能因为他帮着把宋庭从厕所搬回来的事儿，这人脸上不见了敌意，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
　　段小函这才重新想起这人肩膀上的牙印。
　　他他妈当时还以为这小子刚玩儿完出去，现在看，这屋里的人光顾着玩牌，都没心思跟沙发那边的两个人搭话，他跟谁玩儿啊？
　　除了枕着黑背心大腿的那个醉鬼，段小函真是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在黑背心身上留下牙印了。
　　宋庭跟别的男的不一样，段小函一直这么以为，这小孩儿没爸没妈，太缺爱了，所以格外喜欢跟人亲近。他还记得自己之所以会跟这人接吻，最开始就源于他酒后的一个玩笑。
　　这会儿段小函忍不住想了想自己，觉得他还真没什么特殊的，与其说照顾宋庭，还不如说更爱逗他，眼下这个黑背心明显对他要更好，自己不久前又刚拒绝了宋庭的表白。这人转头去找个别人亲近，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段小函盯着沙发上安静依偎的两个人，神色恍惚，心里怪不是滋味。
　　他走神了。还落下好几圈牌没管，直到对面的女孩一趟顺子把手中的牌全扔了出去，然后兴高采烈地拍着手说“你这把终于输了！”他才反应过来。


第48章 
　　高诚这个人稍微有点儿强迫症，平时在寝室里就喜欢当妈，看哪儿不顺眼了都要归拢一把。
　　他跟宋庭当了这么些年的室友，不知道一起喝过多少酒，所以他很知道宋庭喝多是个什么德行。
　　真要说的话，他觉得宋庭酒品甚至很好，轻易不发疯，也不折腾人，就是容易困。
　　再一个，困劲儿过了，就喜欢耍赖。
　　屋里的另一波人正在打扑克，带钱的那种。那个叫段小函的赢了不少，不过他估计也不差这点钱，为人又比较圆滑，后面说自己反正赢都赢了，就给大家点了好一顿吃的喝的。
　　说这个的时候，这人很友好地过来了一趟，问高诚想喝什么。
　　高诚家里比较有钱，但他到底是个学生，也很吃社会人收买这一套，觉得这人不推脱又大方，顿时对他多了不少好感。
　　“不用了，我喝酒就行……”高诚突然想到腿上躺着的麻烦，低骂了一声，“算了，酒也喝不成，别我也再喝多了。”
　　段小函笑吟吟地把宋庭的腿往里推了推，然后坐在了高诚旁边。
　　“他酒量很不好么。”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没有量。”
　　高诚说着，往旁边瞥了一眼。
　　段小函这个姿势坐过来，直接把身后睡着的宋庭挤到了最里头，搞得这人整个姿势都十分怪异，从正面看，就露颗头露双腿，鬼片似的。
　　常人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高诚心细得厉害，就侧身扶了一把，提醒段小函：“哥们儿，你往前点儿，都快坐他腰上了，他本来就难受呢。”
　　段小函好像这才发现，然后意思意思往前挪了挪。
　　“他这喝了多少，我记得他喝酒一般不吐啊。”
　　主要宋庭酒量确实差，一般没等喝到吐的地步人就迷瞪了。
　　高诚跟着应和：“那确实，他不是这两天发烧吗。”
　　“发烧还喝酒？”段小函很无语，“他不要命了？”
　　高诚一看这人好像还挺关心宋庭，就有点儿纳闷。
　　“你不知道啊？他失恋了。”
　　“失恋？”段小函重复了遍。
　　“嗯，好像是校外谈的什么女朋友，就谈了几天，我们都没见过。”
　　段小函沉默了一会：“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他这么问，高诚留了个心眼儿。本来他就怀疑这人是宋庭什么仇家，虽然这半天他的表现让自己稍微相信了一些，到底是个来路不明的人。高诚想着，就闭了嘴，还转移了话题，怕宋庭落什么把柄在这人手里。
　　他很想八卦一下这人跟宋庭几个月之前的恩怨，又不太好意思问，心里措了措辞，刚要开口，后面的人突然把手伸了过来，幽灵似的，在段小函的毛衣上使劲拉了一把。
　　“……谁他妈坐我身上了？”
　　高诚发现宋庭醒了，赶紧去拽他的手。他很心疼，不是心疼人，是心疼段小函这件毛衣。他直觉段小函这件衣服不会便宜，很怕宋庭把人家这件衣服给扯变形了，就紧握住他的手腕，往下掰他的手指。
　　段小函其实没坐着宋庭，不过他太靠里，挤得宋庭都要喘不过气。宋庭醉酒又睡醒，没有一点儿力气，很轻易就被人握住了手，动弹不得。这姿势过于别扭，他乍一醒，甚至不知道哪部分身体才是自己的。
　　宋庭头很疼。
　　睁眼之后，才发现不止是头疼，胃也疼，腰也疼，而且因为睡前吐过一回，即使漱了口，嘴里还是有股不太美妙的味道。
　　身前别着个人，根本坐不起来，挣扎半天想起身，手还被人抓了过去。宋庭很烦躁，喊了一嗓子，前面那人却一点儿不动弹，坐得十分心安理得。
　　宋庭那天唱歌太用劲儿，到今天嗓子都是劈的，他以为是身前的人没听着，歇了一两秒，才有气无力说了句：“起来……我想喝水……”
　　接着，手突然换给了另一个人来攥。不过这人没有控制他不要乱拽，而是用力将他拉了起来。
　　宋庭脑子还有些混沌，他犹豫了一两秒，是该骂这人还是该谢这人。还没想出个结果，面前突然递来杯风格粉嫩嫩的奶茶，他伸手想接，手却还被人抓着，耳边有人轻声说了句：“喝吧。”
　　接着，奶茶上插的吸管就直接递到了他嘴边。
　　宋庭嘴里苦得厉害，也顾不上多想，猛得吸了一大口，下肚之后都没感觉喝的是个什么味道，嘴里却明显变得稀甜。
　　旁边扶着他的人问他：“还喝吗？”
　　“不了。”
　　宋庭很没力气，往后一倚陷进了沙发背。他还记得迷糊之前高诚穿的是个黑背心，眼下旁边的人明显不是高诚，因为这个人穿得很立整。
　　他甚至没想看一眼旁边人到底是谁，也懒得去挣被这人紧攥的手，这人的手很有温度，摸起来还比较舒服。
　　宋庭缓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眼桌上玩什么游戏的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这一眼，或许就是突然想看。看完，旁边的人也感觉他有了点儿活力，便转过来，笑眯眯对他打了个招呼。
　　“醒了。”这人弯弯嘴角，笑得像之前那些日子中的任何一天，仿佛这中间什么都没发生。


第49章 
　　宋庭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坐在这故意挤他的人就是段小函。在洗手间遇到这人的事儿他也很记得，甚至被人抱回来之后他才真的睡着。
　　就是这人的反应让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庭头疼，干脆也懒得思考，眼睛一闭，继续装没看着。
　　他这几天忍住不去想这个人，喝多了昏昏沉沉的时候觉得真是趁着这回断干净算了，等过个年回来，说不定对段小函都没什么感觉了呢。
　　但还是狠不下心，这会儿光是手被人一握，居然还不太舍得撒开了。
　　宋庭正纳闷这人干嘛拉着自己手不放，手上的力道就一松，接着，段小函没什么间隙地靠过来，凑在他旁边，不怀好意地说：“听说你失恋了？”
　　宋庭顿时就有点装不住。
　　“……听谁说的？”
　　段小函扬扬眉毛，没说话。
　　宋庭就坐起来扭头找了一圈高诚。
　　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初就不该跟他出来喝酒，省得这人天天跟外边儿宣扬他失恋的假消息，本来他这边就正伤心着呢，好不容易想装得洒脱一点儿，这下还被人揭了老底。
　　宋庭不愿意自己落人下风，就接了句：“也不算失恋，和平分手而已。”
　　他这么说，段小函还真被唬了一下。半天才问：“跟谁？”
　　宋庭编不太下去，只说：“……你不认识。”
　　高诚就坐在段小函旁边，听这俩人说话，还探头过来插了一嘴。
　　“连我都不知道……别说你了……”他转向宋庭，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不认识，我认识吗？”
　　宋庭看着高诚，一时间心头涌上很多情绪，想骂他嘴不把门，看他这小心翼翼八卦的模样有些想笑，再一想自己刚吐了人家的衣服，又有些愧疚。
　　正赶上这时候旁边过来个女孩，见宋庭醒了，非要拉他们过去一起玩。宋庭身上没劲，想回家睡觉，生被人摁到桌边坐下，叽里呱啦讲了一通规则。
　　这回倒是不打扑克了，改玩酒桌游戏，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一群男男女女打着幌子搞暧昧。当天他们这伙人中有对男女互相喜欢，还没捅破纱窗，不过大家都对此心照不宣，于是就可劲儿地围着他们起哄，这俩人喝得多又臊得慌，没过两把脸就变得通红通红，双双宣布退出游戏了。
　　宋庭一看有人要走，自己也想蹭着离开。还没完全站起来，又被人挤眉弄眼地拉了回来，说他跟着瞎掺和什么。
　　宋庭这会儿倒是不犯困了，但脑子还是慢，玩游戏都跟不上趟，等被起哄的人一走，受罚的那个就变成了他。不过大家刚见着宋庭吐完，也不多为难他，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他这样，游戏也没意思。于是又过了两轮，连宋庭都反应过来了，这游戏有了新的起哄对象，就是坐在他左手边的段小函。
　　在宋庭睡着的这么短短一会儿，段小函是怎么混到这群他自己都不太熟的朋友里的，宋庭虽然不知道，但毫不意外。
　　这人干什么都笑眯眯的，连发现自己被起哄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头一回拒绝得很圆滑，面不改色喝了酒；第二回再混，桌上的人却不干了。
　　这群人也是刚撺掇了一对璧人，加上喝了酒，很兴奋，怎么打发都不行，说他刚刚扑克打那么起劲儿，把他们挨个人都赢了一圈，现在可不行扫兴。到后面可能是看段小函一直笑么呵的，直接越来越过分，宋庭眼见着段小函脸都黑了，心里更是老大不乐意。
　　宋庭这个人平时做事就比较肆无忌惮，喝了酒则更甚。氛围还比较欢乐的时候，他当场把杯子往桌上“砰”得一放，把一桌人都吓了一跳。
　　“你们干什么啊？他还有女朋友呢。”他张口就胡编。
　　说完，停顿一刻，看周围也没人接茬，而且因为自己这一嗓子立马冷了场，尤其他这完全是脑子一热的产物，没想好该怎么收场，顿时就很想逃避。
　　他想逃，就逃了。撂下句“你们玩，我要吐”，站起来就往外跑。
　　等跑出去，路过洗手间，摸了摸胃，感觉之前那回差不多已经把自己吐空了，现在进去顶多是闻着味干呕，就跑去大厅找了个冷板凳坐着，寻思等够装吐的时间就回去，然后甭管别人怎么说，自己都要回家睡觉了。
　　这家KTV还比较有格调，一进门的地方装修了个展柜，里面摆了一墙唱片。宋庭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也没带手机，就站在展柜前端详了一会儿唱片们，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转了身往回走。
　　结果一回头，正看见段小函站在后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半天没出一点儿动静，跟个幽灵似的。
　　这人先是笑了一下：“怎么跑这来了？”
　　宋庭很苦闷，尤其看到这人没事人一样地勾着嘴角若无其事地说话，他就更苦闷。
　　他不想随随便便地把事情抹过去，一着急，连带着语气都不太好。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他说这话挺没理由的，段小函跟包间里那几个人都不认识，想走随时就走了，也就是沾个“跟他是朋友”的关系，这半天才忍着调侃跟小孩儿玩的。
　　可宋庭觉得自己埋怨的又不是这个。
　　“我什么意思？”段小函明显也理解错了，“我出来看看你吐成个什么样，别再吐着吐着睡着了。”
　　他这么一说，宋庭就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峙半天，还是宋庭先败下阵来，他低了头，很泄气似的，小声说：“……你真是放过我吧……”
　　两个人几天没见，一晚上也没正经说句话，宋庭突然来了句这，段小函真是觉得挺莫名其妙。
　　“我怎么你了？”
　　宋庭直直地看了段小函一会儿。
　　“受不了……”也是有口酒顶着，脑子根本想不清事儿，宋庭装都懒得再装，“我他妈是不是说过喜欢你，你又不愿意，那能别再来勾引我吗？”
　　“勾引？你这用的什么词儿啊，”段小函都气笑了，“你醉在外边，你旁边那黑背心背不动你，我把你弄回去，还成我的错了？”
　　宋庭也知道这不关段小函什么事，这人在明知道他对自己怀着歪心思的情况下，还愿意过来搭把手，简直是十分好心了，可他现在宁愿这人要晾就直接把他晾个彻底。
　　“你的错。”宋庭顿了一顿，不管不顾，直接耍赖。
　　“好好，我的错，”段小函居然还顺着他说了下来，“那我怎么做才不错？”
　　“不知道，”宋庭也迷茫了，“总之先别出现在我面前。”
　　“至于么，”段小函很无奈，“好好的哥们儿就因为这个……”
　　“很至于。”宋庭斩钉截铁打断了段小函的话。
　　到现在他也看出来了，段小函对他是接受不了又舍不太得，他原本还很庆幸，到现在反而希望这人因为这个对他避而远之，也省得让他自己在这反复无常地痛苦。
　　“你可能还不太清楚我这个‘喜欢’是什么意思。”
　　沉默了好半天，宋庭也麻木了。
　　“不是哥们儿的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操……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真是个同性恋了……”
　　宋庭苦笑：“或者你就把我当成个女的，你拒绝了我，那就别干这些让我受不了的事了……”
　　“把你当成女的？”段小函冷笑一声，“跟你处这么久兄弟，你来句让我把你当女的，你说我当得成吗？”
　　“……”
　　“那就把我当同性恋，你不是最烦这个吗？”
　　宋庭看段小函一眼，实在说不下去，转身要走。
　　“反正我现在一见你就他妈的想跟你睡觉，你要是不嫌恶心就随便吧。”
　　可能是最后这句话起了作用，直到宋庭回了包间，段小函都没再跟上来。


第50章 
　　屋里那群人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真的没心没肺，宋庭这一出根本没扫了他们的兴。反倒宋庭自己，回去之后就开始穿衣服准备走人。高诚真是操心的命，见宋庭这样，也跟着穿衣服，打算把人送到楼下看着他坐上车。
　　俩人肩并肩出了门，迎面就撞上了段小函。宋庭很意外，话都说到了那个地步，他以为这人不会过来了，刚要一愣，这人就自己解释了句：“我手机落这了。”
　　宋庭点头，算作道别。却忍不住把余光瞥向包间门上贴的那块玻璃，虽然只从玻璃的反光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刚撤回目光，胳膊突然被人抓了一把，宋庭还没回头，就听见段小函在他后面问：“你拉黑我了？”
　　宋庭莫名其妙：“……你不拉黑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俩这是咋了？出去一趟还吵上架了？怎么还要拉黑？”高诚在旁边一头雾水，“刚没一块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两个人谁也没搭理高诚。段小函抓着宋庭胳膊的手还是没撒开。
　　“我想起我家钥匙还在你手里呢，”他顿了顿，“你还来么……”
　　宋庭微妙地沉默了一瞬，没立马回答。
　　“来吧……而且没几天我就回家了，过了十五才回来。”
　　段小函笑了一下，宋庭还没见他笑得这么干过。
　　“而且你说的那个事儿……先别那么绝对，还是再想想，”他看了眼高诚，说得比较隐晦，“咱俩都想想，毕竟这么久的朋友了，也挺合得来，为这个事闹成这样……真是不太值。”
　　宋庭觉得自己没什么想的余地，但是段小函愿意想，他还是很高兴。
　　可冷静一下又觉得其实也是白高兴，段小函是朋友立场的不舍，他算是对此深恶痛绝，就这样没当场把自己揍一顿已经称得上是情深义重了，他能答应，宋庭是想也不敢想。
　　坦白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当时也没期盼过自己能得到一条什么退路。
　　虽然最后很有可能会白高兴，但即使是有这么一丁点儿“高兴”的可能性，宋庭也很愿意等。
　　“行，那你想好了告诉我。”
　　“嗯……”段小函嘴角渐渐僵平，又重新慢慢弯起，“别光是我想啊，你也想想……”
　　宋庭艰难点头。
　　话说完了，也该走了，可挪不动脚，诀别似的，好像今天走了明天就见不着了。
　　直到高诚在旁边实在憋不住了，探头探脑地过来，还用胳膊肘拐了宋庭一下。
　　“宋庭，你俩这半天打什么哑谜呢……想啥啊，到底咋了？”
　　高诚突然搭话，段小函好像才看见他似的，冲他微微一笑。
　　“哦对了，我刚把这件毛衣的链接发给你了，你看一下。”
　　然后又转向宋庭：“明天一起吃个饭吧。”
　　宋庭没想到这人从毛衣一下毫无间隙地跳跃到吃饭上，加上这会儿脑子转得又慢，就问了句：“你明天就能想好？”
　　“不知道，”段小函久违地压了压翘起的嘴角，“不过你欠我顿饭呢，别说你忘了。”
　　那天之后，宋庭不再出去喝酒了。
　　可能是下过雪的事儿，这些日子一直是冷得清冽。昨天罕见地出了太阳，照化了一片雪，夜里再重新一冻，满地的冰碴子。
　　宋庭早上出门，摩托几乎被冻到了地里。
　　这几天老在外边儿鬼混，每天半夜才回去，因为快过年了，白天便利店又很忙，而且有加班费，宋庭割舍不下这点儿钱，日夜不休地折腾身体，又赶上跟段小函的这个糟心事儿，真是身心俱疲。
　　先是烧了两天，最近又一直胃疼。骑车去便利店的路上，宋庭觉得自己靠过这阵挣钱忙时候，得好好休息休息，他是还年轻，可也禁不住这么造，毕竟还是家里的顶梁柱，宋庭觉得自己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的也不太像话。
　　等下午看到段小函发来的饭馆的位置，宋庭感觉都有点儿恍惚。
　　那是最开始他还不知道段小函就是救他那恩人时，承诺给对方的一个馆子。
　　因为种种原因，最后也没跟段小函去过这个地方。宋庭盯着店铺的名字瞅了半天，心里升腾起一些不妙的预感。
　　尤其在这个微妙的关系节点再次看到这个饭馆，宋庭觉得更不妙。
　　就好像做一件事情要有始有终，他跟段小函的缘分从没吃成这家店的饭开始，如今弥补了这顿饭的缺憾，说不定就预示了他俩缘分的结束。
　　再一想根本都不用预感，这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再怎么想段小函也不可能接受他，俩人在这地方吃顿饭完了一掰，还挺有仪式感。
　　冷空气过境。
　　段小函放起了年假。他妈一周要打好几个电话回来，先是问他什么时候能回，从下了雪之后就让他晚点回也行，最主要的是注意安全。
　　挂电话的时候，看到天气预报预测今明将会是年前最冷的两天，提醒大家做好防寒防护。
　　反正现在雪停了，高速公路已经开始撒盐，顶多明天再封上一天，也就能过车了，到时候也没什么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好在跟祝婷婷串通过了，回去之后不至于每天都去相亲。
　　但段小函真是高兴不起来。
　　一出门，差点被迎面的风剃了个头。天太冷了，热着车开出了二里地，座位才勉强能不冰屁/股。这样的天气，光是走在外面就要冻个半死，更别提骑摩托了，从摩托上下来，人简直能丢半条命。
　　段小函先给宋庭打了个电话，想告诉他别自己骑摩托，等他接他去吃饭。
　　结果这个电话直接就没通。
　　段小函本来猜想这人在路上，结果他自己在半道上堵了二十分钟之后，这人居然还没到。
　　他就又拨了个电话过去。
　　这回电话倒是接得很快，对面却是把甜滋滋的女客服调子，不带感情地向他问候：“你好。”
　　“你好……”段小函低头确认了一下号码，“我找宋庭。”
　　“宋庭？”那边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熟悉，“是手机的主人么？”
　　“是。他在哪儿？”
　　“是这样，”那边停顿了一两秒，然后说得飞快，“我们也正要跟您联系，请问您是机主的亲属吗？”
　　段小函心里一沉。
　　“……我是他朋友。”


第51章 
　　宋庭觉得自己这阵子倒霉得都有些反常。
　　摩托骑得好好的，突然胃疼得厉害，一想肯定是这几天酒喝多了，或者天气太冷，又灌了一肚子冷风。
　　心说忍一会儿挺过去算了，可眼见着越来越疼，大冷天的，到后面人都疼出了一脑门儿汗。本来地就滑，宋庭真是担心自己一不留神撞个人什么的，就寻思着先靠在路边忍一忍，等熬过这个劲儿找个地方停了车，之后再打车过去。
　　正赶上下班点儿，路上堵得厉害。
　　安全起见，宋庭咬着牙拐进旁边的一条住户街道，这边车少不说，一条路上还零零碎碎散布着几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行人多，车开的也会比较谨慎。
　　结果刚把车停稳，后面就来了个大哥跟他追上尾了。
　　宋庭这边还捂着胃黯然神伤呢，突然被后面的车掀了出去，直接给前面糖葫芦的小摊来了个滑铲，糖葫芦签子纷纷被震落，横七竖八插了宋庭一身。
　　宋庭整个人都不知道哪儿疼，缓了半天，一睁眼正对上卖糖葫芦大姐没反应过来的眼神。那大姐人还挺好心，自己摊子被掀翻都没说一句话，在原地愣了半天，高呼一声“造孽啊”，就冲过来扶宋庭。
　　宋庭身上疼得厉害，好像半边肩膀都摔碎了，感觉这下肯定又得去医院了。
　　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冲，今年可是没少往医院跑。
　　好歹这会儿还有意识，宋庭还记得自己正要去请段小函吃饭，他颤颤巍巍从兜里掏出手机，想给人发个消息告诉他自己这边的情况。可眼前突然一黑，是撞他那大哥夹着他要往自己车上拖。
　　本来还有意识来着，让这大哥一夹，宋庭当场就晕乎了。
　　再醒来，宋庭已经躺进了温暖明亮的病房，床边有个穿皮衣的陌生中年人，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像堵墙，往旁边一站，黑社会老大似的。
　　宋庭险些以为自己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那大哥却先抢着低头跟他道上了歉，宋庭这才想起自己晚上遭遇了些什么。再后来，进来个医生要给他输液，一问，才知道，摩托后座都撞扁了，宋庭才受了点儿皮外伤，不过他犯了急性肠胃炎，还是输个液再走比较合适。
　　宋庭挂上了吊瓶，终于想起来那边还有个哥们儿等着自己请客。有气无力地找了一圈手机，没找着，正赶上黑大哥赔罪地给宋庭买了点儿粥，宋庭不怀希望地问他自己手机在哪儿，那大哥一拍脑袋，“哎呀哎呀”地出去找了。
　　没一会儿，还真让这大哥给他把手机找着了，说是塞他衣服兜里，刚刚电话老响，太烦人，掏出去接了一下。刚解释完，后面冲进来个小护士，瞪大了眼睛指着宋庭问了句：“这是你手机？”
　　宋庭接过手机端详一眼：“是。”
　　小护士不确定似的，皱眉问他：“就是你叫宋庭？”
　　宋庭云里雾里：“是。”
　　“那个……”小护士莫名支吾起来，“之前替你接了个电话，你朋友打来的，说他待会儿过来。”
　　宋庭看了眼时间，离他跟段小函约定的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他点头表示了解，小护士却还没走，在门口犹豫半晌，又挪过来，跟宋庭说了声抱歉。
　　她一解释，宋庭这才知道。原来他来的时候，旁边有个人跟他一块走的急诊，也是车祸送进来的，俩人衣服混在一块，又正好需要联系那人的家属，所以小护士很自然地以为自己接的就是那人的电话。
　　不过那哥们儿比他惨多了，受的远不止是皮外伤，这会儿已经进手术室抢救了。小护士说着，眼神开始躲闪：“既然您醒了，就打电话跟您朋友解释一声吧，我看他也挺着急的……”
　　宋庭身上正难受着，应付走护士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通讯记录，果不其然护士口中的朋友就是段小函。
　　给段小函拨过去的时候，跟他追尾那黑大哥就在旁边哗啦啦地拆外卖袋子，拆好了，端着到宋庭面前，让他多少吃口饭。
　　宋庭打了两个电话过去，那边都没接，想了想，给段小函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没事，然后到一旁喝粥去了。
　　黑大哥长得五大三粗的，人真是腼腆又客气，跟宋庭追了个尾搞得像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似的，整个晚上头都抬不起来。
　　宋庭喝了几口粥，胃里就开始往上反酸。他看黑大哥就站他旁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憋了好半天，后来实在忍不住，到底还是跑洗手间吐去了。
　　这把肠胃炎整得宋庭直接丢了半条命，抱着马桶吐了不知多久，吐完了整个人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比喝多的那回还要难受。宋庭晕头转向在地上坐了半天，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这才撑着慢慢站起来。
　　出去一看，段小函已经过来了，不知道之前跟黑大哥说了什么，氛围不很愉快。这会儿光是背对着他，身形都能看出来很僵。
　　黑大哥站在一边儿，低个头，捏个小拳头，眼圈儿都红了，连宋庭出来都没发现。
　　而段小函一动不动站在宋庭床前，入定了似的。
　　宋庭看他俩这副丢了魂的模样，最开始心里还嗤笑一声，往过走了两步，刚要招呼段小函，顺着他的方向抬眼一看，突然就知道这人为什么这样了。
　　原来那黑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外套拿进来了。宋庭今天还特意穿了件小白袄，之前在地上滚了一圈，衣服都划烂了。这还不算什么，主要是他当时压到了一车糖葫芦，压爆了几颗大草莓，和着泥混在衣服上，一片血似的。
　　宋庭看那衣服一眼，也很心疼。他贵的衣服没几件，这是其中一件，花成这个样，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宋庭远远盯那衣服一会儿，然后叫了段小函一声。
　　段小函明显正在走神，宋庭这一嗓子直接把他吓了一跳，他猛得转过来，眼中一片茫然，见了鬼似的。
　　宋庭跟他对视一眼，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你还真来了……”他拖着步子往床上走，“但我现在胃太疼，估计吃不成饭了……”
　　他手上还挂着吊瓶，吐了这半天，手上扎针的位置都鼓了包。看起来该是很疼，可眼下哪里都疼，手反而变得没有知觉了。
　　段小函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过来帮宋庭推吊瓶架子。可手刚摸上输液架，又莫名撤了手，突然折回来一把抱住了他。
　　这人穿着厚厚的大衣，刚从外面进来，衣服上一片寒气，顺着宋庭毛孔直往里钻。
　　宋庭这辈子从没跟人这么抱过。他感觉自己就像团棉花一样，浑身软绵绵的，被这个浑身沾了冷气的人攥得越来越小，使劲儿往怀里塞。
　　身上疼得厉害，这一抱像按摩似的，很酸也很爽，整个人也真的变成棉花似的轻飘飘起来。
　　黑大哥站在旁边，看这哥俩打了照面二话不说就抱成一团，尴尬地挠了挠头，半天，才小声提醒了一句：“兄弟，你撒开他成不，输液管子都掉了……”
　　话说出口，面前这俩人半点儿没听到，一动没动，黑大哥看着吊瓶里的液体顺着针滴滴答答地往下滴，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
　　他重重咳嗽几声，再次提醒：“哎，你俩别抱了……输液管……”
　　段小函这才把宋庭撒开，然后弯腰捡起落在一旁的输液管，按着铃叫来了护士。
　　刚被松开，宋庭劲儿一下全没了，身上软得差点没站住。段小函前脚捡了输液管，一回身看见了打晃的宋庭，把他往起一捞就往床边儿走。
　　一边把他扶到床上，一边几乎恶狠狠地看着宋庭。
　　“操……我以为你出车祸了……”
　　宋庭干脆把手背上的胶布给揭了，然后把那胶布折成个小方块，团在手心。
　　他想问问段小函想好没有，被这人抱着的时候他能听到对方猛烈跳动的心跳声，他看到这人刚刚那一瞬眼神中升腾起的大起大落时，他心里几乎感受到一种得逞的快感。
　　得逞了！就算把他当兄弟，这人明显在乎他。说不定逼他一把就成了！
　　不过宋庭到底没忍心，他顿了顿，只说：“我那个挂外科都不够格，现在住院还是因为肠胃炎……”
　　段小函突然指了把他的小白袄。
　　“那是你衣服？”
　　“……是。”
　　“你没事你流那么多血？”段小函就过来撩宋庭的衣服，“我看看……”
　　“别看了……”宋庭侧头看了眼站在门口抠手的大哥，小声说了句，“你这样我会很想亲你。”
　　段小函撩他衣服的手猛得一顿，眼中流露出一丝震惊，他缓了有一两秒，才扬扬眉毛，脸上重新露出个得体的笑容。
　　“你小子，现在越来越……”
　　他很从容似的，不过因为没想出个合适的形容词，这从容装得没有那么完美。
　　他这样，宋庭突然萌生出一种大快人心的胜利感，这一高兴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七八分。他看着段小函这副很受不了、又没办法反击的吃瘪样，得意地弯起嘴角要笑。
　　觉得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当朋友也不是不行，反正互相找不痛快呗。
　　才笑一下，这人却凑过来，很认真地说了句：“你别喜欢我，让你随便亲，行么？”
　　宋庭胸口荡的那点儿高兴一下就荡然无存，他别过头，表示拒绝，想了想，又转过来，咬牙切齿地骂他。
　　“你妈你还是个渣男，之前真是没看出来啊。”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段小函吁出口气，很顺嘴地接了这么一句。
　　说完，跟宋庭对了个眼，好像觉出些不妥来，又拍拍宋庭肩膀，叮嘱他：“不过你最好还是别爱……”


第52章 
　　到现在两个人都能拿这个事儿开玩笑，好像是意料之外的事，总之宋庭自己是很没想到。
　　一开起了玩笑，就没办法把话说得太决绝，无论他还是段小函都是。这很得段小函的意，搞得宋庭是进退维谷，恋又恋不了，忘也忘不掉的。
　　段小函走之后，那黑大哥还凑过来夸他哥俩感情好，说到后面，比比划划，缩个脖子，看起来很是畏缩。
　　“而且你没看他那架势，差点要揍我了……小兄弟，这天道儿那么滑，我也不是成心撞你的啊……”
　　宋庭听他说话，扯扯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段小函对自己这么哥们儿，一想起他看到自己没事时的那个眼神，宋庭心一下就稀软稀软，连抱怨都不好意思了。
　　到后面宋庭都觉得自己是有什么毛病，就情愿这么被耗着。有空想想元旦那晚上算命先生说的，宋庭觉得还真是挺准，以他这种状态，可不是找不上对象么。
　　毕竟宋庭也没什么太大毛病，很快就出了院。宋庭下午出院，段小函上午回家，这人回家之前还特意来看了眼他，宋庭睡得懵个登的，连他说什么都没听清，这人就走了。
　　等到除夕夜，前一阵下的雪这才化了个差不多。
　　一年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过年这几天基本是干什么都挣钱，就是摩托被撞坏了，天天回去得太晚，只能打车，每天都要白折进去几十块。
　　大年初一，宋庭给自己放了天假。
　　外面噼里啪啦放鞭炮的时候，宋庭就靠在床头查银行的流水。算账算得正开心，屏幕唰得弹出十来条消息，点进去一看，全是一个人发来的。
　　宋庭蹙着眉看了两分钟屏幕，这才勉强想起这个人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这事儿的。
　　消息那头是许久没联系的许敬。这丫头十句话有九句是拜年，不过在最后一句图穷匕见，很突兀问了句：“你失恋的对象，是之前你喜欢的那个男的吗？”
　　宋庭发现他现在看不透这个事了，总有种局内人的迷茫感。
　　他觉得自己很需要一个局外人来给他指点迷津。
　　这么想着，宋庭就回了对面一个“嗯”。
　　没想到许敬直接给他拨了个电话过来。宋庭还不想这个事儿被弟弟妹妹知道，赶紧披了衣服出去找了个地方接电话。
　　许敬等他等得很不耐烦，接起电话先唉声叹气讲了一通自己最近的倒霉事，把宋庭都讲累了，她这才把话题掰回来，好奇道：“你跟那个男的因为什么分的？”
　　宋庭在门口的台阶蹲下。
　　“分？我们没分啊……”
　　许敬没听懂他的意思。
　　“什么？！你真牛逼啊，这才刚过多久，怎么把他骗到手的？”
　　宋庭一听她这么说就更伤心了。
　　“同学，你不是成心刺激我呢吧？我要真把他骗到手至于天天跑出去喝酒么？”宋庭跟许敬很聊得来，说起这个还挺委屈，“上吐下泻的，前两天都进医院了……”
　　那边听他这么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来了句：“……就这么喜欢？”
　　“……也没有。”
　　宋庭说着，隔壁院儿霹雳乓啷起了阵鞭炮。炮仗声一来，对面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宋庭抽空低头瞥了一眼，才发现这几分钟自己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了好几个段小函的名字。
　　他站起来，抬脚把这几个字踩进土里，然后长叹口气。
　　“……是挺喜欢的，可人家对我没那个想法啊。”
　　“之前不是说你们都亲过么……他对你没意思能愿意亲你？”
　　“我不也这么以为么，前几天刚跟他表白，他说我亲他可以，别喜欢他就行，他接受不了……”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不是……这种人你喜欢他啥啊？”
　　宋庭一听别人说段小函的不是，顿时就不太乐意，想了想，找补似的把段小函姐夫的事跟许敬解释了一下。
　　许敬听了，支吾好一阵。
　　“哥们儿，你可真会挑人……他这情况，你还敢跟他表白，他没跟你翻脸？”
　　何止没翻脸，还对他很好。
　　所以才老惦记人家么。
　　那边说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
　　“他说‘能亲他，不行喜欢他’，这是你跟他表白之后他的意思？”
　　宋庭闲的没事，低头在地上猛挖坑。
　　“是。”
　　没想到这一个字直接给对面整激动了。许敬张口就开始胡言乱语，胡咧咧了好一阵，宋庭终于听不下去，无奈打断她。
　　“你说什么？”
　　许敬很无语。
　　“别被他骗了，他对你也不单纯……”许敬喃喃补充，“谁家直男在明知道这人对自己有意思的情况下还让对方亲自己啊……他问题大了……”
　　刚过完年，段小函连个懒觉都没捞着睡，一大早就被自己妈从床上薅起来，要带他出门串亲戚。
　　他家这边还是比较看重过年的，除了他那个哥不回来，每年一家人到点儿了就凑一块儿看春晚包饺子。往年凌晨一到，梁晓还要拽着他去找个旮旯放炮。段小函这人没别的，出手贼大方，工作之前就往同学群里发红包，工作之后更是让他朋友沾光，年年这时候认一圈干儿子。
　　段小函他妈这头亲戚不多，段小函早上脸都没洗，穿得窝窝囊囊就出了门，结果被他妈拽到一群牌友那露了个脸，最后留在了婷婷家吃午饭。
　　婷婷也是刚起，炸窝头，腿上还套着一条碎花棉裤。俩人打了个照面，这才想起自己俩现在正装着情侣呢，坐在那硬聊半天，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
　　两个人的妈也是打麻将认识的，如今已经轧好了亲家，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就要组局，婷婷不会玩，赶紧找借口溜了，段小函一个头两个大，被摁到桌子旁坐下，结果被俩老太太加一个老头联起手来欺负，到后面牌终于顺点儿的时候，婷婷举个电话就过来了。段小函低头瞥一眼屏幕，发现电话已经被接起来了。
　　宋庭刚挂了许敬的电话，他心潮澎湃、备受鼓舞，在许敬的诱导下简短回忆了几分钟自己跟段小函这段关系，然后坐在门口抓耳挠腮了好半天。
　　人不在，宋庭很能想起段小函的好来。顶着一颗被别人说激动了的心，他稍微一想，就很等不了似的。
　　想得心急如焚，想得坐立不安。
　　想得都想不顾一切买上去段小函家的车票，跑过去见他一面。
　　他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绕了三圈，然后给段小函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十来秒才被接通，这时候宋庭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
　　等认出电话那头的是婷婷的声音，宋庭都不止是冷静，已经称得上是心凉了。
　　段小函看着来电显示的名字出神了两秒。他这一上午光是被赶鸭子上架，又是演戏，又是输牌，这会儿很是心力交瘁。
　　“喂……”
　　“胡了！”
　　对面说话的时候，段小函妈很突然地胡了牌，她“哗”得把牌一推，三双手立马噼里啪啦地洗起牌来。段小函没听清对面说的半个字。
　　“冯姐，你又赢啊……”
　　段小函妈很自然地拉过路过旁边的婷婷，拍着她的胳膊笑。
　　“我赢了也不要紧，待会儿全包给我儿媳妇……”
　　婷婷在一旁心虚极了，连忙打岔过去。
　　段小函耳朵边全是洗牌声，他把凳子往后一拖，倚着椅背。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段小函是没听清，宋庭可把他这头的说话声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举着手机，愣在原地，顿时想说的话全噎了回去。
　　“……你干什么呢？”
　　段小函跟桌上的人摆摆手，也不管别人会不会玩，意思让婷婷先过来顶上，自己起身坐到沙发那。
　　“在我妈这，打麻将。怎么了？”
　　宋庭很想问句婷婷怎么会在，又感觉已经解释过的事儿自己还颠来倒去地问很小气。便犹豫片刻，没说话。
　　段小函低笑一声。
　　“怎么不说话？”
　　宋庭顿了顿：“……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了十五吧，”段小函压低了声音，下意识逗他，“怎么，想我了？”
　　“嗯。”反正已经说开了，对方也没有躲着自己的意思，宋庭干脆直来直去，“我今天很闲，能去找你么？”
　　“……找我？”段小函很没想到，“……来我妈这？”
　　看他这么惊讶，宋庭找补了句：“也不是很远……”
　　“不至于吧你，前几天不是刚见过么。”
　　宋庭很有危机感，反正丢够了人，也不觉得自己唐突。
　　“你旁边有人么？”
　　段小函抬眼一瞟，正看到自己妈喜笑颜开地盯着自己。
　　“打麻将呢，你猜有没有人？”
　　“哦，”电话那头声音突然变得极低，“我喜欢你，我想你了，你说至不至于。”
　　“……”
　　段小函真是不适应这小子这样，可这人动不动就跑，还不敢骂。在原地愣了半天，他刚想说句什么，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
　　“哎……小函，你跟谁打电话呢？”
　　一回神，段小函发现他妈正狐疑地看着自己，阴阳怪气地这么问。


第53章 
　　宋庭有胆说，没胆听，称得上是落荒而逃地挂了电话，坐在原地，心怦怦跳了一分钟。
　　然后回屋换了身衣服，绕着胡同跑了两圈。
　　他们这片管理不是很好，昨晚放了一宿鞭炮，遍地都是红色的炮纸渣子，一堆一堆地积在角落。
　　宋庭满心焦躁，临了临了，路过一堆炮渣，实在没忍住，过去踹了一脚，结果用力过猛，反倒给自己坐了个屁/股墩。
　　虽然已经是晌午头子，阳光一点都不热烈。
　　宋庭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乍一下，没起来。
　　本来之前追尾就没好透，又摔了这么一下，虽然是自找的吧，真是把宋庭疼得不轻。疼得他都有点儿往外冒泪花，可再一想哭也没人疼，还是算了，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之前许敬一口咬定他跟段小函有戏，让他放心大胆干就完了，宋庭想干，甚至当场就要去找人家，可是自己没想象中招人待见，就别自讨没趣了。
　　但那想见段小函的心思一起来，不知道怎么还有点儿压不下去了。
　　宋庭揉着尾巴骨琢磨着想点别的，走进自家小院，看到门上拴的锁，脑子里却都是段小函勾着嘴角站在旁边端详他开门的模样。
　　掏出段小函给他的家门钥匙，宋庭摩挲了几把钥匙上的丝带。
　　魔怔了似的，想见到他的欲望迅速膨胀。
　　回屋之后，看到高诚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出来？”
　　宋庭一见高诚就想起酒，想起酒就开始胃疼。
　　“不。”
　　那边立马甩了个语音。
　　“我叔今天回来……”
　　宋庭都没耐心把语音听完，心想你叔回来关我啥事儿，手机一摁，跟宋钰打个招呼就往外走。等站到段小函家楼下的时候，头顶的太阳居然照得他有些晕眩。
　　屋里空荡荡的。
　　走的时候也没收拾一下，沙发上堆了好几件衣服，有外套有衬衣，桌子上还放着半杯水，走进卧室，被子只随便抻了抻，刚有人坐过一样。
　　可是没有人。
　　整颗心脏迅速被寂寞包围，来到他家没有让想念的心情得到缓解，反而愈发强烈起来。
　　应该说这种心情很久之前就一直存在，到现在宋庭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而此刻这种情绪到达了顶点，潮水般涌上来，压在头上，近乎是灭顶的空虚感。
　　躺在床上，无法控制地满脑子充斥着下流想法，宋庭歪歪脑袋，把脸贴在枕头上，想闻到些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都行，好像段小函在一样。
　　可什么都没闻到，连烟味都没有。
　　心脏缺了一块似的空。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根本睡不着不说，在这想着想着，直接给自己想硬了，宋庭自己都觉得无奈，忍了忍，到底没用手去碰。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宋庭干脆掏出手机去看高诚之前发的消息。
　　一会儿没搭理他，这小子自顾自发了一长串消息，还全是六十秒的语音。宋庭刚才还觉得他烦人，这会儿反倒很感谢，把语音重新摁开，从头到尾听了一遍。
　　听他说完，宋庭这才知道高诚找他干什么。怪不得不认不识的，上来就跟自己说他叔回来了，原来他叔今年提了辆路虎，这不过年开回来了，高诚跟他叔要了车钥匙，寻思着开出去过过瘾。估计是想到宋庭这穷小子平常也没什么机会摸方向盘，顺便也想把他叫上兜两圈。
　　宋庭刚坐了个大腚墩，现在尾巴骨还疼，不怎么愿意坐着。
　　“我现在在朋友家呢。”
　　那边却十分兴致勃勃。
　　“没事儿！你朋友也叫上！晚上正好出去撸串子。你朋友会开车么？”
　　“哥……我胃都他妈跟个塑料袋差不多了，再喝就不能用了。”
　　“那喝粥也行，位置发我，我去接你。”
　　宋庭一看这人这么积极，也想着干点什么填补填补心里的空，省的没事干老在这想男的，就答应了对方。结果一问，这小子现在已经嘚瑟到城北那头了，过来少说也得半拉点。
　　放下手机，宋庭看一眼自己，跟朋友打了这么半天岔，底下居然还鼓鼓地站着，没有半点下去的意思。
　　他犹豫要不要在这解决一下，虽然晾着不管待会儿也会下去，而且趁别人不在家干这个多少有些变态，但正因为是在这姓段的家里，宋庭很有一种缺德的快感。
　　而且他现在真是很想做。
　　满心空虚与欲望激荡，宋庭随便找了个网站，寻思着看点片儿助助兴，他点开首页最普通的一个片子，想了想，觉得现在自己闹不好已经不喜欢女人了，就退出去想找两个男的那种看看。
　　可是以前没看过，没想到这俩男的还真不好找，零零碎碎找到几个，主角还都不太美观。宋庭皱眉看着屏幕里两个肌肉壮汉啃得唾沫横飞，差点没萎，赶紧切回最开始的那个，然后怀疑了一秒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
　　脑中重新浮现出段小函翘着嘴角的笑模样，宋庭心脏被人攥了一把似的，胸口也抽痛起来，晃晃荡荡地往外溢着什么东西，是甜是苦都分不清。
　　宋庭很不明白，明明不喜欢男的，怎么单是对段小函有感觉。
　　屁/股疼，平躺难受，坐着更疼，侧躺手还使不上劲儿。宋庭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得劲，一会儿，干脆下了床跪在地上，一只胳膊靠在床上撑着自己。
　　膝盖跪在地板砖上都没有感觉，把头埋在床上的时候心里却很明确闪过两个字。
　　想你。
　　宋庭很想见到段小函，什么都不干，光是看到他的脸都行。
　　可一见到他也只是没完没了地心痒，说开了都没治。
　　宋庭攥了攥手指，脑中空白一瞬。
　　外面却突然传来拧动钥匙的开门声，宋庭回神。门开了，有脚步声靠近。
　　宋庭吓了一跳，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无地自容。


第54章 
　　段小函一开门差点被地上多出来的那双鞋绊倒。
　　觉得真是邪了门了，大年初一不好好在家躺着，输一上午麻将，然后饭都没吃，生是借口有事儿，顶着日头开了俩小时车回来。
　　他妈当场就撂脸不干了。骂骂咧咧地说他待的是个什么破公司，硬着头皮跟她解释说不是工作的事儿，这老太太眼睛一斜，没什么好气地问：“哦？那是回去找手机里那个？”
　　段小函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姓宋的不挂电话还好，这说完找他就把电话一挂，他心里就慢慢长了草。反正这离家又不远，回去一趟也用不了多久。
　　可被他妈一说，搞得就跟这里头有什么事儿似的。
　　尤其还给她说中了。
　　“手机里哪个啊？”段小函不太乐意，“那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女朋友？”段小函妈把人直往门外拽，遮遮掩掩的，“怎么不把人领回来给我看看？怎么，她不愿意过来？”
　　段小函没来由地心虚。
　　“妈你说啥呢，祝婷婷还在屋呢。”
　　“你个小崽子，真当我老糊涂了啊？”段小函妈照着他后背就来了一下，“你跟婷婷说话什么语气，跟电话那头的说话又什么语气……哪有谈恋爱跟你俩这么生分的，你说你骗我干啥？”
　　段小函压根没想到自己一下就露馅，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也没想你找个条件多好的，怎么搞对象还拿别人打幌子……这你对象心里得多膈应啊。她有啥拿不出手的？都不敢告诉我……是比你大么……”
　　段小函妈猛得一顿：“还是离过婚？带小孩没有？”
　　“……”
　　“说话啊你，傻了？到底是什么样闺女……你都看上了就算她带小孩儿我还能说什么？别比你大太多就成……”
　　脊梁骨被这老太太哐哐拍了好几下，段小函才讷讷道：“……不比我大，比我小，还是大学生……”
　　“这么小一姑娘，哎呀……”段小函妈虽然这么说，面上却重新笑了起来，“还有几年毕业啊，是不是毕了业才能结婚呢……有照片没有？”
　　段小函想了想，面上一本正经。
　　“……结不了婚。”
　　段小函妈脸上一僵。
　　“怎么呢？”
　　“他是男的。”
　　段小函很爱逗人，对自己妈也不例外。他妈一听他这话，当场气成了驴，脸拉得老长不说，哼哧哼哧还直喘气儿。
　　半天，才作势脱鞋要用鞋底子抡他。
　　“你……你！”段小函妈看一眼门口，突然泄了气，把鞋往地上一扔，“你怎么不学好啊！是你那个前姐夫给你传染了还是……”
　　没说完，顿悟了似的，低头开始穿鞋。
　　“我说你以前怎么谈一个黄一个，小函，你要是喜欢男的可别去祸害人家小姑娘啊……”
　　段小函妈气成这个驴样，段小函在旁边还能笑得出来。他赶紧扶着自己妈穿好鞋，搂着人肩膀就开始哄她。
　　“看把你气得，自己想得多非往我头上安……我没说他是我对象啊，真是一个朋友……”
　　“你跟你什么朋友那么说话？”
　　段小函莫名其妙：“我怎么说话了？”
　　他妈没搭理他，抻着脖子朝屋里瞅一眼。
　　“那婷婷呢？你俩咋回事儿？”
　　段小函心生不妙，赶紧要溜。
　　“……妈，不说了……我先走了，记得回去帮我喂小猫啊。”
　　开车上高速的时候，段小函也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儿。
　　回了家，盯着地上多出来的那双运动鞋瞅了半天，都觉得很奇妙。
　　而且屋里很明显有人夹着嗓子叫唤，他一开门，声音却戛然而止。
　　段小函隐约猜出屋里的人在干什么，手放到门把上的时候，还在心里偷着乐了一下。
　　等门一开，里面的人姿势奇特，整个蜷在地上，要跪不跪的。开门声明显把他吓了一跳，连手机都甩到了地上。这人下意识看一眼手机，却没捡，这才慢半拍地转过头来看他。
　　表情僵得厉害，耳朵却通红通红。
　　段小函抬手关上门，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爱脸红。”他往前走，眼睛往宋庭下半身瞟，“你干什么呢？”
　　也不是没在他家干过这个，可是现在心境完全不同了，当时是打着“玩”的幌子，现在对方明知道自己喜欢他。
　　尤其背着人，又被当场抓包，简直雪上加霜。
　　宋庭开始后悔自己没控制好手机音量，这会儿他光是瞪着眼睛看段小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不说话。”段小函走过去，蹲下帮他捡起手机，顺道看一眼，发现屏幕已经黑了，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被摁灭了。
　　“怎么不看了？我打扰到你了？”他坏笑。
　　宋庭扯了下嘴角，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干脆把头一撇，不看这人。
　　“……别说了。”
　　“说什么？”段小函装傻，一边伸手要揽宋庭肩膀，低头说话，“你挺精神的啊，我帮帮你？”
　　他端详宋庭两秒，看对方也没说拒绝，隔着裤子把手伸过去，这人裤子都没系好，手指拨弄两下就开了。随便摸了摸，感觉这人身体真是又兴奋又僵硬，脚下有万丈深渊一样。
　　段小函喜欢不动声色地主导别人，掌控别人的身体同样让他感觉愉快。
　　而且也跟这个人这么干过，所以这一手他一点儿没觉得突兀。
　　不过真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已经完全忘了那时候的心情。
　　宋庭属于是上一秒脑子还一片空白，下一秒直接更加空白。还没反应过来呢，这人手就伸了过来，到了这时候，羞愧和理智基本也出走得一干二净了。
　　这个人靠过来的时候身上还沾带着冷气，宋庭晕头转向，下意识转过头埋在他肩膀，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觉得这人身上真是没什么味，连烟味都没有。
　　这跟印象里的不太一样。宋庭记得之前俩人最常待在一块的一阵，他总能闻到这人身上一些飘忽的洗护产品味道，不知道现在是用完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闻不到了。
　　宋庭有点儿伤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味道消失了似的。
　　正在人肩膀边上摸摸索索地找味，突然被人握住了后脖颈，一股力气提着他抬头，他听到这人问：“你在我身上闻什么呢？”
　　猝不及防地跟人对上眼神。这人眼睛弯弯，露点儿白牙的样子实在太好看，宋庭心跳骤然加速，胸膛里那点儿东西翻江倒海地往出溢。
　　可什么都没说，宋庭都能感觉到自己失了神，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段小函已经坐在一旁擦手了。
　　宋庭之前还是跪坐在地上，这会儿却屁/股着了地，怪的是，根本没觉出疼来。起身的时候坐在一旁擦手的人还对他抬了抬眉毛，笑眯眯问他：“爽了没？”
　　理智回归，宋庭不解地看着这人。
　　他低头理了理裤子，先是没说话，到后面，实在没忍住。
　　“你不是接受不了么？还下得去手，不觉得恶心啊？”
　　搁以前宋庭肯定想着尽量模糊这种行为，好多跟人亲近亲近，但现在他等不及了，他反而要晾出来，别这么稀里糊涂地混过去。
　　段小函说自己要“想一想”，继续这么不清不楚下去，不知道他还要想多久。
　　段小函原本还笑么呵的，听他这么问，稍微一顿，表情冷下去。宋庭这才感觉自己语气有些生硬，怕这人真来句“恶心”，就开口往别的话题上扯。
　　“你怎么回来了？”
　　段小函还没说话。这时候一旁黑了屏的手机突然玩命响了起来，宋庭低头看到高诚的名字，才想起在自己大爽特爽的时候，还有个哥们儿正开着车过来，等着跟自己共摸方向盘呢。
　　他弯腰接起电话，那头立马冲出来一句国骂。
　　“这导航也不他妈的告诉我这封路了，我困荣复路这了，怎么过去？”
　　宋庭整天满城跑，对这边的道很熟，稍一思考，然后简单跟人说了条路线。等把电话挂了，就听到一边坐着的段小函来了句：“有朋友要来？”
　　宋庭刚要说“是”，突然想起这是在别人家，就解释了句：“他不上来，就是来接我。”
　　“去哪？”
　　也没商量去哪儿，就是兜风。主要宋庭满脑子都是先前的事儿，这一下就没能反应过来怎么回答，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段小函看宋庭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顿时脸色就不太好看。
　　能好看么？姓宋的这小子前脚偷摸在他房间里打飞机，后脚他这就要过来个男的。
　　合着他在这给人提供免费场地呢。
　　段小函觉得宋庭不是这样人，他很想控制自己不往那个方向去想。就尽量缓和语气，换了个问题：“什么朋友？”
　　他这么问，宋庭明显松了口气，脸上也笑起来：“高诚。”
　　说完，看他一脸不认识的表情，还补充道：“就是上回在KTV我旁边那个，你俩还说过话。”
　　哦，黑背心。
　　段小函几乎立马想起了那个人。
　　黑背心，仨耳钉，挂了一脖颈链子。
　　宋庭跟他喝着同一瓶水，困了躺在他大腿上睡觉，在没看见的地方还给他肩膀上留了个牙印。
　　段小函重新想起这个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牙印，心中十分焦躁。
　　尤其一想到刚刚宋庭还靠着自己肩膀蹭来蹭去，就更焦躁。
　　什么关系能给人身上咬那么深一牙印啊，他跟宋庭认识这么久，该干的不该干的都干过，这人几乎只是话上主动，别说咬他了，亲他的时候都束手束脚的……明明看着挺开放一人。
　　再一想，在今天之前，宋庭虽然三番五次说着喜欢自己，可真是一点儿出格的事都没做。也就今天碰上了，如果他没回来，还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来个别人代替自己。
　　朋友与朋友，本来就不是对方的唯一。段小函没搞过男人，他不知道男人对男人承诺的喜欢有个什么意义，是只对自己的，还是别人也有。
　　想来想去，段小函也搞不明白了。按理说他接受不了这个，就该希望宋庭的喜欢只是玩玩而已，可光是想那黑背心跟自己有一样的待遇，心里就一阵莫名的怒火。
　　或许那黑背心比自己跟宋庭还好呢。
　　段小函觉得不无可能。那天明明自己也在，这小子喝得醉醺醺的就跟人走了，言行举止一副他才是外人的模样。宋庭这人喝多了就爱逮着人亲，说不定黑背心现在已经代替了他的位置呢。
　　自己不过是他朋友之中最普通的一个，段小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有什么值得宋庭特殊对待的。
　　想验证自己有多特殊一样，段小函强压下心中不快，冲人勾勾手，想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没想到这小子却毫不配合，看一眼床，就跟他摆手：“我不坐了，有事儿站着说吧。”
　　说完，抬起胳膊看眼手表，着急的模样真像是要去会什么小情人。


第55章 录音
　　宋庭看了看时间，从荣复路到这，开车顶多十几分钟。
　　他觉得懊悔。他不知道段小函会突然回来，当初不该答应高诚出去兜风的。
　　也不知道段小函是因为什么回来，等他兜完风，这人说不定又回去了。
　　宋庭放下手表，再抬眼，正看到段小函直直盯着自己，目光阴沉得可怕。
　　“站着说不了，”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过来。”
　　宋庭很久没见过段小函露出这种眼神了。
　　这人可能脾气真不怎么好，但还比较能装，一般情况下都是副和善样。当然他天生身上就带着那么股招人喜欢的劲儿，这会儿即使脸色难看，也不妨碍宋庭看他依旧十分顺眼。
　　宋庭觉得也没必要说自己坐着屁/股疼，更何况坐也坐不了几分钟了。就什么话都没说，过去在段小函旁边坐下。
　　刚坐下，立马被人揽了肩膀，这人凑在他耳边，可也没什么要紧事。
　　“你着急走啊？”
　　“不着急，”宋庭不知道这人今天语气怎么这么正经，“不过待会儿高诚要来。”
　　“你俩干什么去？”他又问了一遍。
　　宋庭不想让段小函误会自己呼朋引伴地祸害他家，言简意赅解释道：“出去。”
　　“出去干什么？”
　　“……”
　　宋庭烦了，他不知道这人要把这个翻来覆去地问几遍，尤其他自己也不知道待会儿会去哪。
　　“我不着急走，”宋庭听段小函语气这么正经，隐隐猜测这人是不是想好了。他很期待他说这个，又怕他说的是自己不想听的，于是问得很是委婉，“……干什么？”
　　没想到这人哈地笑一声，又恢复了平常的调调，搂着他肩膀的那只手还轻佻地摸了摸他脖颈。
　　“礼尚往来，我都帮你爽了，你不帮帮我？”
　　宋庭立马有些头晕目眩。
　　他低头看一眼段小函，发现他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就问了句：“怎么帮？”
　　其实他不想这样，嘴上说说还显得他比较游刃有余，可对方什么都没答应呢，自己捧着一颗真心巴巴地往上凑，实在太上赶着了。
　　但光看也不满足。
　　段小函想了想：“你咬我一口。”
　　宋庭十分没想到，他见鬼似的看一眼段小函，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提这种要求。
　　“妈的……你没毛病吧，这是个什么玩法……”
　　顿了顿，又妥协了：“咬哪儿？”
　　“你喜欢咬哪儿？”
　　“……我不咬人。”
　　段小函就随便指了指脖子：“往这咬，用力点。”
　　宋庭很无奈。
　　“……你耍我呢吧，还用力点，一口咬你大动脉上我就要背人命官司了……”
　　他这么说，段小函突然笑起来：“算了，那亲一下。”
　　宋庭脑中思绪翻江倒海。这人说要想一想，自己实在等得心焦，可他怎么好像说完就忘了一样。
　　宋庭忍不住提醒：“你想好了？”
　　“想什么？”
　　“谈恋爱。”
　　那边突然一阵沉默。
　　“……亲了再说。”
　　旁边这人慢慢凑近，宋庭能感觉到他挠在脸侧的呼吸。他俩真是很久没干过这个了，因期待而生出的心悸让他几乎想要颤抖。
　　宋庭对此有些懊恼，不公平，这人怎么随随便便就能调动他的情绪，这过度的反应实在让自己感到难堪。
　　他偏就起了点儿逆反心，侧头看一眼，推开段小函搭着他的胳膊，猛得站起来。
　　“我不跟普通朋友亲嘴。”
　　“……你不愿意？”
　　可能是他这一下甩得颇有些要吵架的架势，段小函也有些恼怒：“好啊你，当初你拉着我让我亲你，天天在我耳边说些有的没的，现在还不愿意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低头在上面划拉，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宋庭前一秒还觉得这个人谴责完他就看手机很没气势，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了那个他早就忘到脑门儿后去的录音。
　　那晚他们住在隐水河村，他喝多了，稀里糊涂求段小函跟他接吻。段小函录这个估计是想着等他酒醒好狠狠嘲笑他一顿，没想到今天才用上。
　　录音中的他声音平静，听起来真是没什么旁的心思。
　　“段小函哥哥，求你亲我。”
　　短短的四秒录音反复播放，宋庭更觉得窘迫，他受不太了这样。以前装傻的时候还可以当做调侃，眼下对方明知道自己的心思，这语音就会显得他有些可怜。
　　他扑上去伸手抢段小函的手机，想给他关掉。
　　“那是之前了，当时我喜欢你。”
　　“当时……”段小函抽出一只手去摁宋庭，还在他耳边阴恻恻地笑，“现在不喜欢了？”
　　“喜欢……”宋庭觉得这人真奇怪，“不是你不让我喜欢么。”
　　段小函哑口无言，半晌，突然反应过来。
　　“当时你就喜欢我？这录音都多久之前了……”
　　又是追尾又是尾椎的，宋庭身上疼，也使不上劲儿，很容易就被死死地摁住，怎么也抢不来手机，而且跟段小函抱团滚了一阵，他整个人都被磋磨得难受起来。
　　宋庭简直恼羞成怒：“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段小函很混乱。
　　“我他妈也想知道我什么意思！”
　　“操，你这说的什么话……”
　　宋庭身上疼，心里也累。他感觉段小函渐渐松了压在他身上的力，就扑腾到一旁，然后慢慢爬起来。
　　滚了这么半天，段小函衣服都扯皱了。他坐起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伸手关了录音，接着把手机扔到一边。
　　两个人失神对视片刻，谁也没说话。
　　好半天，宋庭扯扯嘴角，挤出个笑，声音也平静下来。
　　“我最后问一遍，你对我有感觉么？”
　　段小函脸上一片空白。
　　“……你是男的啊。”
　　“那谈恋爱呢？你说要想一想来着。”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
　　“做不到……”
　　“行，懂了。”宋庭点头。
　　也不知道自己在这期待个什么劲儿，再来几遍都还是这样的结果。明明从梁晓口中听到段小函他姐事情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是我不对，当初不该让你亲我……把这个忘了吧。”
　　他从兜里掏出那根拴着丝带的光板钥匙，抛到段小函手中。
　　“别折磨我了……不行就是不行，怎么想也不行……这阵子就先别见面了……”他强笑，“也不是说做不成朋友，等过一段时间……等我不喜欢你的时候，行么……”
　　段小函捏了捏手中的钥匙，这铁东西甚至还带着原来主人的体温，温温热热地贴在手心。
　　他不想要这玩意儿，也不想让宋庭走。可居然不知道该怎么留下他，顿了又顿，只讷讷道：“我要是说不行呢？”
　　宋庭失望地抿紧嘴，看了段小函一会儿，转身就走。
　　又是那道铃声，毫无预兆地响起，给这场分别播了段背景音乐似的。宋庭走出段小函房间，才反应过来，接了电话。
　　高诚到的真是时候。这会儿正兴高采烈地跟他炫耀自己的停车技术。
　　段小函愣愣看着宋庭出门，门关上的一刻，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得跳起来跑到窗边。
　　他家窗户很大，楼层很低，能清晰地看到楼下的光景。冷风抛天的，楼下站着个年轻小伙，倚在一辆车前面，牛逼哄哄地招手。
　　没几分钟，宋庭下了楼，跟那人碰到了一块。两个人没有立马上车，而是站在车外面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毫无征兆地，突然抱在了一起。
　　心脏突然抽痛起来。脑中起了跑下去找他的念头，刚准备去拿钥匙，楼下的人仿佛看见自己一样，回头看了一眼窗户。
　　段小函停顿一秒，拔腿就往楼下跑。
　　因为楼层低，他连电梯都没坐，一路呼哧带喘地跑了出去，刚出单元门，迎面就被冷风抽了个耳光。
　　楼下停着那辆路虎的位置空荡荡，早已没了人影。
　　段小函回头看向自己家楼层的窗户，发现这窗户虽然大，但这会儿太阳正反光，再怎么瞅，也无法看见屋里的人。


第56章 喝粥
　　一出门，宋庭眼泪差点儿没下来。高诚正靠在车上冲他呲着牙乐呢，一见他这泫然欲泣的小出儿，也有点愣。
　　“……宋庭，你咋了？”
　　宋庭看眼高诚身后的车，也没心思欣赏，埋头就往车上走。
　　“完了……这回真失恋了。”
　　“真失恋？意思之前那回还是假的？”
　　为了配这车，高诚今天特意打扮得很帅，衣服穿的少不说，还特意敞着怀，呼呼直往里灌风，吹得他上半身跟个塑料袋似的，哗啦啦直响。
　　宋庭被这动静吸引，扭头瞅一眼，都走到副驾驶了又折回来，伸手揪了把他里面的毛衣。
　　“你怎么也有这件衣服？”
　　“好看啊，你那个叫段小函的朋友给的链接，”高诚不明就里，“哎……你别揪啊，这衣服贵着呢。”
　　“脱了。”宋庭心烦意乱。
　　“操你妈，你是不是有病？”
　　高诚赶紧把衣服抢过来，扯了扯上面的褶子。
　　骂完，看宋庭这么郁郁寡欢，凑过去好奇。
　　“什么女孩儿给你整成这样啊……”高诚拍拍自己肩膀，“走！出去转一圈！可别要死要活的了……”
　　宋庭又看一眼高诚的毛衣，上去一把抱住他肩膀。
　　可是感觉不对，这姓高的比自己还矮半头，而且喷香水，凑近了一股女孩儿味。他被这味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倒是高诚抱他抱得挺母爱泛滥，不停地拍着他背安慰他。
　　哥俩抱头痛哭几秒，高诚说：“这么伤心啊，不行再去追回来得了……”
　　“追不上啊……”宋庭心一横，直接跟他交了底，“他是个男的……”
　　高诚听了，身形一顿，默默把宋庭推开，低头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谁啊……”高诚想了想，“那个叫段小函的？”
　　宋庭惊讶地张开了嘴，好半天，却没说出话。
　　高诚一看他这个样儿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真是啊？我操，我说那天瞅着你俩怎么那么不对劲儿呢……”
　　“这么明显？”
　　“还行吧……主要你俩谁也长得不像那个……我说你怎么一直不找对象呢……哎呀，你怎么好这个啊……这条路多难走啊……”高诚说着，突然惊恐地后退两步，“不是你刚怎么还要脱我衣服呢……你小子不会刚失恋就要移情别恋吧？”
　　宋庭被他这一顿话说得都反应不过来，也懒得跟人辩解。高诚看宋庭这会儿闷个出的也不愿意说话，就把他往车上赶。
　　宋庭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段小函家的窗户，然后被高诚一把塞进副驾驶。
　　这下俩人也没心思兜风了，后面还真找了个粥店喝粥。高诚刚吃完饭没多久，也吃不进去，就坐在宋庭旁边小心翼翼地八卦。
　　宋庭不管不顾，埋头喝粥，烫得舌头都麻了。没喝两口，高诚在旁边突兀地来了句：“哎……我想起来，那个段小函也是gay啊……那天打扑克有个女孩儿还相中他了，唉，可惜了……”
　　宋庭顿了顿，都懒得吐槽了，心想这姓段的小子怎么这么招人喜欢啊，随便来个谁就能看上他。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第一个喜欢他的男的。
　　不过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有女朋友吧。
　　快有了算了，省得两个人天天在这缠缠绵绵翩翩飞、剪不断理还乱的，这人光是笑眯眯地勾引他，什么也干不了，真是糟心。
　　宋庭想着就又有点儿后悔，早知道今天要掰，走之前亲一口好了，嘴都送到自己跟前了，这会儿反应过来，怎么还有点儿错过中奖彩票的感觉。
　　再一想觉得干脆利落点儿也好，不然又得变成之前那种状态。磨磨唧唧没完没了的也烦。
　　正心烦得要命，手机又响起来了，宋庭坐直了看眼屏幕，继续把脑袋埋粥里，装没听见。结果那边还没完没了了，恨不能给宋庭手机干没电的架势，宋庭也怕自己手机关机，到后**脆那人打一个宋庭挂一个，给对面高诚都瞅直眼了。
　　“怎么不接……是催债的还是保险啊？”他探头过来看眼屏幕，更纳闷了，“你到底伤心啥啊……他这么给你打电话，我怎么感觉是你甩的他呢……”
　　宋庭想解释，再一寻思自己这情况还真不好说，尤其心情低落不怎么想说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慢点吃，看你嘴都烫通红……”高诚瞅着瞅着就忍不住提醒，提醒完，又好奇开了，“真的，你咋不接他电话呢？有啥事儿说开了不行么？”
　　宋庭烦得把勺子往碗里一扔。
　　“不想跟他说话！”
　　“咋了？”
　　“他说话太不痛快！”
　　高诚觉得宋庭说话也挺不痛快的，他这人爱看热闹，还八卦，宋庭这么说话真是要难受死他。
　　想着，高诚小心翼翼问了之前就好奇的问题。
　　“你跟他咋好上的，我怎么记得上学期你俩还哐哐干仗呢？”
　　顿了顿，又补充：“是不是他当时还给你揍进医院了……”
　　到现在宋庭也很不愿意别人说段小函的不是。
　　“没有，他人还挺好的。”
　　“哦，是，我那天跟他说话也觉得还行，就是看着真不像会喜欢男的……不过你也不怎么像就是了……”说到这，高诚突然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你俩睡过没有？谁上谁下啊？”
　　宋庭这时候也感觉嘴都烫得没什么知觉了，正想扯张纸巾按一按，听了高诚的话，纸巾都撕劈了。
　　“怎么我失恋你话这么多呢？”
　　“这不想象不出来么……”
　　“操，你小子瞎想什么呢？”宋庭擦了两把嘴唇，端起旁边的茶杯猛喝一口，结果杯子里的还是开水，当场就给他舌头烫起了泡。
　　宋庭缓了缓，又开始伤心。
　　“再说了，我俩从来没好过，光是我喜欢他了，他根本不愿意。”
　　“……就这个把你整这么忧郁？”高诚一听俩人处都没处过，顿时觉得这事儿不大了，“我看你走道儿那个样，以为你被人上完就扔了呢，合着白心疼你了……”
　　“你妈的，我就是摔了个屁股墩……”宋庭没什么好气，“能别想这个了么。”
　　“能，”高诚看他这么心烦，也不想老戳人痛处，想了想，还给他提建议，“你这个好解决，待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给你认识点儿新朋友，不就把他忘了。”
　　宋庭以为高诚口中所谓的“认识新朋友”又是去喝酒，结果还真是，这人绕了半座城，愣是把他带到了一个步行街旁边偏僻胡同的酒吧门口。
　　宋庭现在一见“酒”这个字就想跑，赖在车里不愿意下去，见他这样，高诚跟他比比划划地介绍：“这可不是一般的酒吧，这是个gay吧，你进去之后看见顺眼的直接加微信，在这地方认识人要靠谱多了，省得再喜欢上直男。”
　　宋庭狐疑地打量高诚。
　　“你不是吧，还知道这种地方……”
　　“你以为我就认识你一个同性恋？”高诚甚至拍拍胸脯，很自豪的样子，“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他好像也是单身，或者我介绍给你？”
　　“别了。”宋庭并不感兴趣。
　　应该说，他对除了段小函以外的所有男性都没兴趣，他甚至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但段小函毕竟不是女人，他也没有把自己从这个群体摘出来的必要。
　　不过话说回来，高诚这个人平时话其实很少，人却认识挺多，居然还涉及到了这个领域。要知道他不排斥这个，宋庭早跟他说了，也省得闷在自己心里一个人消化。
　　两个人各怀心思地下了车，到跟前却发现门还锁着，一看还没到营业时间，大冷天的，两个人东窜西窜，干什么都不痛快。
　　等晚上重新到了这边，再一看，门依然锁着。
　　宋庭这才想起来：“这种地方你能进吗？”
　　“照顾我朋友生意，反正我以前也来过。”
　　“有人看上你咋办？”
　　“看上看上呗，又不是看上就有结果。”
　　宋庭心碎：“……你别说了。”
　　两个人在门口吹了会夜风，脚都冻僵了，还没开门。高诚在那抻着脖子张望，宋庭就把手机开机，看了一眼。
　　这一下午段小函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估计一听这边关机也放弃了，消息倒是发了好几条，不过没一句说在点子上的，先是问他“在哪”，又问他“跟谁在一起”，最后说“我们谈谈”。
　　宋庭皱眉看一会儿这几条消息，内心动摇。
　　但是谈什么呢？除了恋爱他不想跟这人谈任何东西。
　　他觉得段小函挺没必要的，他都妥协到这个地步了，说继续做朋友就继续做朋友，给他一段时间平静平静而已，不至于这么依依不舍吧。
　　搞得他都以为这人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了。
　　宋庭把手机揣进兜里，继续装没看着。转头一看，高诚已经靠在门边抽上烟了，这哥们儿不知道是耍酷还是什么，就迎着风可劲儿让烟往脸上糊，一动不动的，脸上也没表情。
　　宋庭瞅了他半天，这人才被烟烫着似的反应过来。
　　“操，我刚想起来，今天他妈的大年初一啊。”
　　“……怎么？”
　　“还傻逼呵呵地出来喝酒呢，谁家大年初一开门啊？”高诚一挥手，“走！兜风去！”
　　天都黑透了，屋里也没开灯。
　　沙发上拱着个人，很萎靡不振似的，一动也不动。直到靠边的桌子上手机屏幕刺眼地亮起，嗡嗡的震动声一下把他拉了回来，跑到桌边捞起电话，顿了顿，然后接起。
　　段小函妈视频刚打过来，就开始破口大骂，说你个小崽子不是说晚上回来么，晚饭都做好了人却没个动静，把她惦记得，以为他出什么事儿了呢。
　　段小函心里也烦，不愿意搭理人，就嗯嗯啊啊地应付。
　　说了一会儿，段小函妈突然想到似的，拍了拍手机屏幕。
　　嘴上也阴阳怪气的。
　　“哎……这半天你怎么不开个灯呢？是不是家里藏什么人了？还是不在家呢？”
　　段小函一听他妈这么没谱，也跟着应和：“是是，我家里藏十来个人呢，这就把灯打开，挨个出来跟您认识认识。”
　　“别贫！”
　　段小函妈坐在自己家客厅，屋里的电视正大声播着保健品广告，这老太太手机拿得老远，自己听不清，扯着嗓子喊。这会儿突然鬼鬼祟祟地回了自个儿屋，还把屏幕凑到嘴上。
　　“哎，我问你和婷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还能怎么回事儿？处个几年对象，然后结婚。就这么回事儿。”
　　“……”
　　那边段小函妈寻思半天。
　　“哦，那我问你，婷婷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段小函看眼手机，差点没忍住把电话直接挂掉。
　　“说不上来了吧，你这点儿小九九还好意思来骗我。”
　　那边老太太还乐了一声，很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似的，乐完，又觉得不对劲，重新唉声叹气起来。
　　“可咋好呢，唉，都这个岁数了还不结婚，等老了该没人要了……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满地跑了……”
　　段小函无奈：“妈，我多大岁数啊，我不也才二十多么。”
　　“二十五一过，转眼就三十……婷婷多好一闺女啊你都看不上，你是想找个天仙呢……”
　　段小函刚摸索着开了灯，就听见他妈补了句：“还是想找个男的呢……”
　　突然开的灯亮得刺眼，照在段小函脸上，一片被说中似的惊愕和茫然。
　　段小函没说话，他妈直接心凉了半截。
　　“……你那个朋友是怎么回事儿？他在吗？让我看看。”
　　这边还是没说话，木住了一样。
　　“小崽子，你耳朵塞驴毛了是不是，妈问你话呢。”
　　段小函扭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
　　半晌，小声说：“妈，先别生气，也别跟我姐和梁晓说……”
　　“……”
　　“我要是真找了个男的，你还让我进家门么……”


第57章 抛锚
　　宋庭侧脸看外面的景色，旁边这姓高的小子越开越快，擦着违法违规的边儿找乐子。好在高诚也稳重，宋庭正好心情不好，车快点儿他也爽，在旁边都没调侃一句。
　　这人到底也是个大学生，不常开车，不过大过年的道上车并不多，高诚又装腔作势一副很会的样子，宋庭乍一下还真被他唬住了。
　　可等宋庭一扭头，看到油表上都他妈亮起灯了，这人还乐呵呵地猛开时，他才在心里暗自怀疑了一下高诚的靠谱程度。
　　“哎，你这要往哪儿开啊……先找个加油站，待会儿回不去了。”
　　“没事，”高诚都没低头看一眼，“我叔这车牛逼，油灯亮了还能绕城跑一圈儿。”
　　宋庭看他信心十足的模样，也没说话。于是二十分钟后，两个人蹲在马路牙子上举着手机拼命定位，好好的车晾在了一旁，车上的双闪一亮一亮，映了两个消沉倒霉蛋的脸。
　　也不知道高诚这是把车开到了个什么城乡结合处。宋庭站起来瞅一圈，觉得这地方建设得很像他家那片儿，但又没有人家。
　　路两边稀稀拉拉安着路灯，但不知道是欠供电公司钱了还是怎么回事儿，灯很不亮。百米之内只有座小学一样的钢铁厂，也不知道是因为半夜还是因为过年，来来往往车都没有一辆。
　　高诚蹲在一旁给朋友打电话，说车没油困在道上了。撂下电话后，整个人都蔫了，闷头抽了半根烟，腿蹲麻了，也没找到个靠谱人。
　　然后一抬头，脸上自信全无。
　　“我饿了……宋庭。”
　　这下宋庭简直更想段小函了，可想也没用，只能不停地翻通讯录，手指都翻出火星子了，也没看到适合大过年的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千里送油的合适人选。高诚这小子还不想给他爹打电话，非说这个点儿他爸已经睡了，过一会儿，又补了句自己不想成为这几天亲戚饭桌上的笑柄。
　　“烟也就剩这一根了……弹尽粮绝了……”
　　他这么一说，宋庭就觉得自己这一天都很倒霉。跑个步狠狠摔了一跤，在别人家打飞机还正好叫人抓包，下午喝粥烫了一嘴的泡，兜个风都给困到了半道。
　　可真正伤心的事儿也就一件，伤心得宋庭根本都不愿意去想。
　　一低头，正好跟高诚对上眼，这人沉默地看宋庭半晌，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来了句：“现在是不是不老想失恋的事儿了，心情好点儿没？”
　　宋庭随便摆摆手。
　　“更差了……”
　　高诚就不好意思再提这茬了。闷头想了一会儿，终于屈服了，蔫了吧唧地给他爹打电话。号码拨过去的时候，响的却是宋庭的手机，宋庭吓了一跳，拿过一看，居然又是段小函。
　　宋庭以为自己能狠下心来晾这人一阵，反正接起电话不过是说些隔靴搔痒的话，之前他还会期待，现在几乎已经死心了。
　　可他在大马路上站了这么半天，刚刚翻通讯录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段小函虽然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随随便便的，人还真是靠谱，要是今天没闹成这副局面的话，给这人打个电话，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能过来。
　　毕竟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神奇，他们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月，竟然已经熟到这个份上了。
　　忽然起了夜风，抽打着路两边的树，在暗沉沉的路灯底下张牙舞爪的。宋庭稍微抬眼，看了看白惨惨的灯光，丝毫没压下心头那点儿浮躁，脑中段小函勾着嘴坏笑的模样愈发清晰。
　　就连看到路灯都会想起他。
　　这还没过一天，就已经感受到了戒断反应的痛苦，白天还很坚定，眼下明知道点下“接通”的按钮就能填补上现在心里的那块空缺。
　　想念的心情逐渐沸腾。
　　只能听声音也好，想听到他的声音。
　　宋庭犹豫了一会儿，虽然觉得不应该这样，然而等他回过神，电话已经被接起来了。不过正赶上这会儿风刮得大，那边不知道说没说话，反正宋庭是半个字都没听见。
　　等这阵风没那么急，宋庭才稍微听清那边的一句囫囵话。
　　“……你还在外面呢？”
　　心骤然被撕扯又猛得收缩，听到声音不仅没能填补那块空缺，反而变得愈发空荡荡。
　　“嗯……”
　　宋庭从来没想跟他闹得多难看，甚至以后还有可能正常来往，而且不就是不喜欢男的吗，也不是这人的错，真没必要搞得自己多惨似的。
　　该说这人要是真答应了他，也是他带坏了对方，趁着现在错的只他自己，在还没大错特错前收手真是最明智的做法了。
　　宋庭下午有空没空就想这个事儿，现在都觉得段小函拒绝得真是好。这人跟他根本不一样，他自己没爸没妈没亲戚，喜欢男的女的或者一辈子不结婚都没事，可段小函背后一大家子人，更何况他家还遭遇到个骗婚的，要是真跟自己在一起了，得被戳多少次脊梁骨啊。
　　从前他几乎没想过这些，觉得能在一起穷乐呵就够了。现在一想，段小函真被家里人指指点点他也心疼，不如就停到现在，在两个人都还是正常人的时候。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那边顿了顿，又问，语气与平常不太一样。
　　宋庭很不习惯，就想说点儿轻松的把对话的调子往回拉一拉。
　　“这不收留我的地方不要我了么……”
　　宋庭开着玩笑，同时认为他该尽快挂电话。这人总归没什么正经事儿，自己一个玩笑也算是跟他表明了态度——就是暂时先别见面，等他冷静冷静，朋友依然做，玩笑依然开。
　　“没不要你啊……”那边低低地笑一声，又假惺惺改了口，“谁不要你了，我要，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宋庭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差五分钟十一点。
　　高诚要知道有人主动要来接得高兴死，宋庭也很想见他。不过好不容易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了……
　　而且高诚也正蹲地上给他爹打电话呢。
　　想到这，正好地上蹲着的人动了一下，宋庭目光移过去，就看到这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走到自己跟前。
　　“完了，我爸也不接电话，应该是真睡了……”他低头翻着手机，“要不算了，我查了查地图，看下面几公里的地方有个小宾馆，晚上先将就一宿，天亮了再说……”
　　宋庭觉得很妥，刚要回绝那边。段小函却听了一耳朵高诚的话，可风大，离得远，又没听清，所以也不怎么确定。
　　“你旁边是谁？”
　　宋庭这才发现这种半夜留宿小旅店的桥段有些熟悉。
　　“高诚。”他回答。
　　那边忍了半天，忍不住似的。
　　“……什么宾馆？大年初一你不回家啊？”
　　“……”宋庭木得很，感觉电话那头似乎有些着急，又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高诚见宋庭打电话，冲他一招手，过去研究着停车了。宋庭眼见要走，把手机从耳朵旁边拿下来看眼电量，要挂电话。
　　“行了，没别的事儿不说了。”
　　宋庭停顿一秒，还想等人跟他客套一句再挂电话，可电话那边迟迟不吭声，眼睛光是看着通话页面的秒数往前走，没人说话，也没人挂电话。
　　许久，那边重复：“你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第58章 抢劫
　　宋庭感觉这人真没必要这样，他走的时候也不是说了多难听的话，再说又没怪他的意思，非这么上赶着送殷勤干啥？
　　不想被断断续续的戒断反应支配，所以这阵子还是别见了，哥俩好的事儿等忘掉他再说。
　　宋庭不舍地看两眼屏幕，也没说自己在哪儿，把电话挂掉，双手往衣服兜里一揣，跟着高诚溜溜达达地往导航说的那个小宾馆去。
　　走了二十来分钟，路过几个钢铁厂纺织厂荞麦皮厂，一条直行路没有尽头一样，好几根工业烟囱藏在黑暗后头，只映个黑影在地上，看得人瘆得慌，高诚走着走着都快贴宋庭身上了。终于走出直行路，下边果然零零碎碎有一片人家，跟这边的工业园区隔了条铁栅栏，中间人为掏出了几根，造出个可以通人的洞来。
　　高诚二话不说从洞里钻了过去，宋庭却突然灵机一动想耍个帅，寻思助跑几步撑在栅栏上翻过去，结果跳下去的时候衣服被勾死了，直接把衣服剌道豁子，走一步窜两团棉花。
　　等两人找到宾馆时，又冷又累，有个地方落脚就行，什么毛病都挑不出了。这宾馆本身也还行，双层小楼，建设得有模有样的，就是屋里地方小。俩人本来开了个标间，一看床那么大点儿，高诚立马不干了，自己另开了间大床房，跑隔壁歇着去了。
　　宋庭躺在床上，浑身的肌肉慢慢舒展，身上酸得要命，脑中混沌一片，累得眼皮都睁不开。
　　可是睡不着。
　　闭着眼睛，段小函嘴角微弯的笑模样就直往脑子里钻，把宋庭烦个够呛，可怎么睁眼面前都是黑漆漆一片，厚实的窗帘把窗外的月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虽然宋庭一路上也没留意过这晚上有没有月光。
　　迷迷糊糊的，宋庭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中间又醒了几次，只记得每次醒来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眼睛睁久了也能看清头顶陌生的天花板，然后心里渐渐升腾起浓烈的不安。
　　这么翻来覆去不知道折腾到了几点，宋庭都以为自己没睡着，直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他惊醒。
　　那动静来势汹汹，入室抢劫一样，宋庭甩甩头，精神了大半。因为这片地界宋庭一点儿不熟悉，生怕门外真是什么歹徒，连灯都没敢开，在屋里绕了一圈，没看到任何趁手的武器，最后干脆抱个电热水壶，蹑手蹑脚站到门口。
　　“……高诚？”
　　宋庭问了一声，虽然他下意识觉得门外的人不会是高诚。高诚那小子还比较有分寸，干不出大半夜来烦人这事儿。
　　“我。”外面回了一句。
　　听到这个声音，宋庭先是困惑了一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来想去，宋庭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这样一来他还有些开心，觉得白天见不着，梦里过过瘾也行。
　　门一开，外头的人身形稍微一顿，走进来，还挺不紧不慢，完全没有敲门时的那股子凶劲儿。
　　这人反手关上了门。两个人在门口瞪着眼睛对视，一句话没有。
　　虽说是对视，完全看不清对方，脸和衣服都是，光是能感觉到黑暗里一股外面带来的冷气和被窝捂来的热气猛得碰撞，然后慢慢交融。
　　很快热气占了上风，冷气渐渐消散。还没散完，这俩人也跟这两股温度一样狠狠撞在一起。
　　看不清段小函的模样，也闻不到他的味道，但清清楚楚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他。一只手绕到宋庭后脑勺，把他的脑袋生摁到一个肩膀上，整个人被箍得紧紧实实，能感觉腰后面那条手臂越收越紧，让宋庭生出一种他俩已经融为一体的错觉来。
　　怀里的电热水壶砰得落地，因为门口铺着地毯，所以动静不算大。不过里面还剩了半壶凉白开，一股脑摔出来，浇了宋庭一裤子。
　　宋庭迷迷糊糊，甚至没感觉到，只有被人紧抱的幸福感逐渐膨胀。他并没告诉段小函自己在哪里，所以这人不可能过来，当下的一切不过是做梦。想到这里，胸口的幸福感逐渐挤入痛苦，宋庭回勒过去，可怎么用力也不够，身上的充实与心里的空虚矛盾地交织在一起，即使挨得再近还是不够亲密。
　　怎么都不够，宋庭愈发焦躁。
　　到后面再一想反正都是梦了，还不如随心所欲一些。这样不够就想办法把它填满。
　　宋庭喘口气：“段小函。”
　　“嗯。”
　　明明是在抱一个刚从外面进来的、浑身冷气的人，可这会儿掌心和脑门儿都冒了汗。
　　“你来了……”
　　即使是在梦里，宋庭还是不好意思起来。
　　身前的人还是“嗯”一声，也不说别的。
　　宋庭犹豫半天。心一横，牙一咬，还是叫他：“段小函。”
　　“嗯？”
　　虽然就一个字，能明显感觉到跟自己抱在一起的人心情好了不少。
　　这人声音稍微带上了笑意，宋庭猜想此刻他应该已经弯弯眼睛露出个笑模样，便撤开点距离想看清他的脸。
　　可是看不清，听说梦里的人是没办法看清楚面孔的。
　　空虚和痛苦满溢到无法忍耐。
　　“段小函！”
　　“嗯，”莫名其妙连着被叫了三遍名字，这人终于开始疑惑，“干什么？”
　　宋庭晕乎了，他头一低，声音捂在人肩膀上，又小又闷：“想跟你做/爱。”
　　这人显然没想到他会提这么个要求，顿时僵在了原地，一两秒，又反应过来，按在他后脑勺的手摸摸索索地顺着脖子过来，直到虎口卡上他下巴，随后嘴唇便贴了过来。
　　起先脖子被掐的时候宋庭还没觉得不对劲，等下午喝粥被烫坏的地方被反复地碾磨时，他才觉出疼来。这道痛感闪电一样地在宋庭全身窜了一瞬，宋庭顿时也像被闪电轰过一样地愣在原地。
　　这不是梦！段小函真来了！
　　可不知什么时候后背已经抵到了墙上，前后都没有逃离的空间，宋庭犹豫了一秒，决定装傻到底。
　　人似乎总爱反复咬到自己的溃疡，宋庭头一次见识到，原来别人来咬也是，段小函简直揪着这块被烫到的肉不放，宋庭实在疼得受不了，双手扶上段小函卡他下巴的手，掰开了撤出一点距离。
　　“操……疼死了，别咬了……换个地方……”
　　段小函没说话，抬手摁开了灯。
　　乍一下，宋庭被灯晃得眼前一黑，很快回过神来，就看到段小函正勾个弧度不大的微笑，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你嘴里怎么有个地方是甜的。”
　　“你妈的……”宋庭抬手给了段小函肩膀一下，“都流血了，能不甜么？”
　　“我咬的啊？”
　　“不是……”
　　段小函伸手就往宋庭嘴里扒拉。
　　“那谁咬的？”他稍一顿，“你那个朋友？”
　　这个段小函实在是会，手指在宋庭嘴里一搅和，没几下宋庭就更迷瞪了。本来一开始还有点儿嫌弃来着，后面瞅人都模糊了，朦胧中还记得抽空回他句：“烫的。”但因为声音太含混，搞得段小函还以为宋庭是在骂人。
　　搅和一会儿，又突然把手指抽走，宋庭正感觉嘴里有点儿空，这人就重新亲了上来。就着拿出去的那几根变得精湿的手指，摸摸索索地往宋庭衣服里放。宋庭上一秒还懵个登的，感受到带着湿意的手指贴着自己后腰往下，他霎时间清醒过来。
　　“我操，你往哪儿摸呢？”
　　“……你说呢，做/爱应该往哪儿摸？”
　　这人看起来也很在兴头上，听他这么问，才迟疑一下：“你不愿意？”
　　明明还有那么多事儿没说清呢。
　　但此刻宋庭不想说，他甚至懒得去想。
　　感觉已经神志不清了。
　　妈的，先干再说。
　　宋庭怕他反悔：“我是男的，你真行么？”
　　段小函就去拽宋庭的手：“你摸摸？”
　　宋庭吓了一跳，这才开始害怕起来。
　　很显然，段小函不可能做下面那个，宋庭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喜欢自己。从第一次被段小函邀请看片儿的时候，宋庭就觉得底下那个一定很疼。
　　不过既然到了这步，谁疼都是疼，自己疼也就算了，段小函本来都不是同性恋，宋庭也舍得不让他疼。
　　他太想体会这种合二为一的亲密了，心脏早就渴望被这人密密麻麻的包裹，所以即使他是下面的那个，也无所谓。
　　宋庭虽然害怕，但没怎么纠结。疼的事儿多了，他根本不在乎。
　　真他妈不想跟这人分开啊，只要见不到他，心里就会充斥着痛苦。
　　宋庭心一横，对段小函说：“没不愿意，来吧。”
　　可能是看他表情颇有些舍生取义，段小函突然笑起来，还伸手摸摸他的脸。
　　“害怕吗？”
　　宋庭虚张声势地跟着他笑几声。
　　“一点儿不怕……别废话了。”
　　“不用怕，”段小函重新贴过来，“肯定不疼。”


第59章 骗子
　　骗子。
　　这个骗子。
　　宋庭咬着牙硬挺，除了疼和涨，真是没什么别的感觉。
　　不过疼痛越鲜明，心里的满足感却越强烈。
　　宋庭忍了半天，倒抽气声把自己都听烦了，到了后面就开始忍不住骂人，咬着牙恨恨地说“操”。
　　段小函这个骗子，看着还挺游刃有余，这会儿还有空在宋庭耳朵旁边装了吧唧地逗他：“谁操谁啊？”
　　宋庭最开始还抿着嘴瞪他，到后面眼神也涣散了，光是瘫在那穷哆嗦，脑子里空白一片。再有感觉的时候，他看到段小函一手摁着他，一手扯了纸巾在他身上擦。
　　脑子里那点儿快冒出来的东西潮水般退去，宋庭这才重新涌上一些正常人该有的感受，比如羞耻，比如疑问。心也重新颤抖起来，明明像在梦里，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尤其保持着这么个称得上是门户大开的姿势，段小函还坐在那边若有若无地端详自己，宋庭下意识往上一窜，然后并起脚踹上段小函胸口。
　　“呦，醒了。”
　　段小函跟没被踹到似的，表情丝毫没变，看宋庭在这边一直发抖，估计是以为他冷，把他脚规规矩矩摆好，还把被子拉了上来。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想洗澡吗？”
　　宋庭没说话。
　　段小函盯了宋庭一会，突然俯身下来亲他，不过亲得很敷衍，亲完，往旁边一躺，伸手勾住宋庭的脖子，另一只手摸猫似的摩挲他。
　　“你心跳声真大……”
　　宋庭还跟在梦里一样，缓了半天，一侧头，看到段小函就躺在自己脑袋旁边，几乎快跟自己叠到一块儿，顿时又激动起来了。
　　他赶紧背过去，后背朝着段小函。
　　“你去旁边那张床行吗，受不了……平静不下来，感觉快猝死了……”
　　“这会儿害羞了？刚不是还挺开放的？”段小函也没走，还伸手抱住了宋庭，“爽吗？”
　　“没爽到……疼都疼死了。”
　　段小函还挺疑惑。
　　“哪儿疼？”
　　“哪儿都疼。”
　　宋庭这还真没骗人，他本来就难受，被人在身上开了个洞，又把腰对折起来钉了这么久，这会儿差不多快断了。尤其是韧带，疼得厉害，感觉自己站起来都能去练劈叉了。
　　“……可能没找对地方，多试试应该就好了，”他顿一下，“以后还想做吗？”
　　“想……”
　　宋庭这才想起来问他。
　　“我想有什么用，你跟我这么搞，以后不交女朋友了？”
　　“那怎么办，”段小函笑起来，“你当我女朋友行吗？”
　　宋庭很想让他睁大眼睛看看自己是男是女，随即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个激灵转过去。可这标间的床实在太小，段小函还正抱着他后背，转过去几乎立马就跟人贴到了一起。
　　宋庭想问这是不是可以谈恋爱的意思，他一边觉得肯定就是，一边却突然胆怯起来。
　　他不敢问，怕听到否定答案。
　　他甚至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跟自己做这些是不是因为喜欢。
　　可承诺也没有用，结婚都能离呢，只要能在一起就够了。
　　就算不是恋爱，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跟恋爱也没有区别了。
　　宋庭又想起这人家里的情况，想说让他好好考虑考虑，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跟自己胡搞下去，毕竟这一旦搞上了男人真就没法再以清清白白的直男身份自诩了。
　　可又自私地不想问。本来这人就不坚定，他再一心胸开阔地让人好好想想，说不定这人想好了真跑了呢。
　　毕竟就在不久前，这人还一脸殷切地恳求自己不要喜欢他。
　　忍不住自嘲地笑起来，这算什么？他的手段成功了，因为一步一步拓宽了这人的底线，他不想跟自己重新做回普通朋友，所以即便不喜欢，也可以在自己的逼迫下做出选择。
　　纠结得厉害，犹豫要不要稀里糊涂地混过去。一抬眼，正对上段小函微弯的眼睛，他这才感觉自己跟这人呼吸都交缠到一起。视线交融之后，这人不出所料一抬手按着他的脑袋亲了过来，没两秒，宋庭重新晕乎了，心想就他妈的这样吧，管他是因为什么才跟自己走到这一步的呢。
　　就算当炮友他也认了，反正都跟自己搞成这样了，段小函也不可能去找女朋友，这不就跟搞对象一样一样的吗？
　　满心的不安在这个近乎于让人窒息的吻中灰飞烟灭，段小函起身离开的时候，宋庭看了眼手表，时针正好指向了五点。
　　他才想起自己这一天还有兼职，思绪飘到那辆抛锚在荒郊野外的路虎，不知道还赶不赶得回去。再一想自己身旁躺的这哥们儿，突然就觉得肯定没问题了。
　　怀着快乐到几乎痛苦的心情闭上了眼睛，感觉段小函下床关了灯，然后不远处的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虽然已经很困了，但激动得睡不着，直到这人再出来，宋庭多少都还残存着意识。
　　迷蒙中感觉这人轻声叫了自己的名字，宋庭想回应，但困得发不出声音，只好朝他伸出只手。
　　伸出的手立马被握住了。段小函扣住宋庭的手慢慢躺在他身边，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躺两个成年男性多少还是有些拥挤，段小函感觉自己几乎半边身体都悬了空。想了想，他把宋庭往里挤了挤，然后拉进自己怀里。
　　房间里透不进一点儿光亮，黑漆漆的，即使挨得再近，连旁边人的轮廓都很难看清。段小函摸了摸宋庭的耳根和后脖颈，然后闭上眼睛，落下个吻在他头顶。


第60章 红灯
　　宋庭醒来之后感觉非常难受。
　　这一晚上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的，身上更疼了不说，半边身子都麻了。抬胳膊看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
　　宋庭用半分钟来反应了一下现在是白天的十二点还是晚上的十二点。
　　等按亮手机，看到老板打过来的三个未接来电时，他也就明白过来了。
　　大年初二就耽误工，要不是他干活麻利，老板那边早把他开了。
　　宋庭撑着身体想起来，这才发觉自己为何会麻了半边身子，原来这姓段的旁边有床不睡，这会儿直接把他垫在下面，睡得还挺香。
　　宋庭侧起身，端详一会儿段小函。这人眼睛紧闭着，睡得眉头都皱起来了，挺鼻子红嘴，实在太好看，要不是轮廓确实硬朗，简直像个小女孩。
　　这么安安静静的模样，看起来跟昨晚上恶狠狠压在他身上的真是不像一个人。
　　宋庭看他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才发现，这个逼衣服穿的还挺齐整，自己倒是脱得一件都不剩了。
　　段小函睡得还比较熟，宋庭在这边摸了他半天都没醒，就自己下床收拾去了。一看自己衣服裤子脱了一地，而且昨晚上那电热水壶倒了，洒了一裤子水，到现在也没干。
　　好在因为是冬天，外套还比较长，就是昨天勾了道口子，漏了不少棉花。宋庭光着腿穿上外套，盯着镜子瞅了半天，怎么都觉得自己这样像个变态，所以还是算了，跑一旁摸上手机给高诚发消息，让他给自己送条裤子过来。
　　高诚不知道昨晚上干什么了，这会儿也是没醒，给他打了两个电话，那边才迷迷糊糊起来。
　　因为窗帘太厚，屋里光线昏暗，高诚刚进屋什么都没看清，跟着宋庭一起在靠外的那张床坐下，盯着他穿上了自己的外裤，打个哈欠，还点评道：“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更严重了呢？”
　　“什么更严重？”
　　“看你走道儿别别扭扭的，怎么，昨天摔那屁股墩还没好？”
　　“哦，”宋庭指指高诚背后，“我昨天半夜跟他干仗来着，他摁着我劈了个叉。”
　　“啊？”
　　高诚本身没睡醒，也就没听懂，扭头看一眼，这才注意到那边睡得乱七八糟的段小函。
　　他一下清醒了大半，连忙偷偷摸摸把宋庭连拉带扯地拽出去，捂着嘴问他：“他咋还没走？”
　　“没走？”宋庭一看这小子满脸心虚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事儿，“你怎么知道他过来？”
　　“他昨天问我咱俩在哪儿，当时已经后半夜了，我以为你俩吵架……”
　　“原来是你小子把他引到这儿的！”
　　“……他还真大半夜跑这老远专门来跟你干架？”高诚害怕自己好心办坏事，却也不太信，“……然后干完架，顺便留在这睡个觉？”
　　不止是睡了个觉，顺道还睡了个人。
　　宋庭皱眉思考要不要暂时骗一骗这哥们儿。毕竟他跟段小函目前算是身体上的关系，这种不太体面的事儿也不好往外抖搂。
　　可高诚这小子忙前忙后地操心自己，又不太想瞒着他。
　　考虑半天，那边高诚一看宋庭闷不出的也不说话，还满脸凝重，顿时心里一沉，边撸袖子边往屋里冲，意思要给宋庭出气。
　　这人光穿条秋裤气势还挺足，宋庭赶紧把人拦住，不过也没告诉他自己跟段小函是个什么情况，随口胡扯几句先给人糊弄走，然后倚在门边给老板打电话忏悔。
　　大年初二回娘家的人多，生意特别忙，给便利店老板那么好脾气一男的都忙着急了，听他声音这会儿应该在吃饭，边吧唧嘴也没忘数落宋庭，最后还叫他赶紧过来。
　　等挂了电话，段小函也醒了，正坐在床边发愣，脸上空白一片。听到开门声，他目光顺着挪到宋庭身上，然后很明显地皱了下眉。
　　宋庭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人准是后悔了。虽然他昨晚上既没喝酒也没咋地，不过宋庭很能理解。晚上么，情绪最容易上头的时候，跟清醒的时候不一样，干的事儿是不能算数的。
　　不过他早做足了心理准备，所以这趟权当自己跟段小函白睡了一觉，值了！
　　虽然他也没怎么爽到就是了……
　　这么一想宋庭又觉得惋惜，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几秒。段小函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他一会儿，却突然假笑一下。
　　“你穿的谁裤子？”他指宋庭吊了半截的脚脖子，“这么短。”
　　说来高诚也是倒霉，借别人穿条裤子还要被人在背后暗讽个儿矮，那哥们儿最注意这些方面，好歹是没让他听见。
　　宋庭看一眼自己扔在地上的裤子。
　　“我的浇上水了，没干，穿不了。”
　　段小函刚睡醒通常有些迟钝，他直愣愣看看宋庭，又看看他地上的裤子，半晌，反应过来似的点点头。
　　“太短了，不体面，你穿我的。”
　　宋庭不觉得穿条短点儿的裤子比秋裤外穿还不体面，他甚至不太在乎这些，应付两句就要过去。结果这段小函还执着上了，最后到底是把自己裤子借了出去，美滋滋地绕到别人车跟前白送出半桶油，又美滋滋地当了一趟司机师傅。
　　说好了把宋庭送去便利店，最后却拉着他回了自己家。宋庭没想到昨天自己还信誓旦旦要离开，结果今天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而且是顶着便利店老板连环催他赶快上班的压力下回来的。
　　宋庭本来就不愿意上班，这时候更不想去。路上老板打了不下三个电话，宋庭不想接，也不好挂，就任它响着。段小函在前面慢腾腾地开车，两个人也不说话，只偶尔从后视镜里互相瞟几眼，然后没头没脑地笑。
　　直到两人从车上进了屋里，段小函瞥一眼宋庭的手机，不管不顾：“请假吧，别去了。”
　　宋庭跟人回了家，却没想真直接撂挑子不干。
　　“……待一会儿就走。”
　　“一会儿是多久？”
　　“不知道，可能五分钟，”宋庭低头看眼手表，“也可能十分钟……”
　　段小函外套都脱了，听宋庭说话，又默默把脱下的衣服重新穿上。
　　“行，我送你。”
　　说是送，却没开车，两人并排走在路上，溜溜达达地往便利店走，偶尔互相碰一下肩膀。
　　因为过年，街上几乎没有行人，满街落了叶子的秃树杈被冻得发白。马路两旁也没几辆车，一抬眼，看到还剩九秒的绿灯。
　　本身便利店离得也不远，过了这个红绿灯一拐弯就到了。就这么近的路两人走了快二十分钟，这会儿停在了马路对面。等红灯的时候，段小函问宋庭：“几点下班？记得来我家……”
　　他稍一顿，补充道：“还我衣服。”
　　宋庭裤子湿了、外套破了，今天一身穿的都是段小函的。
　　宋庭想笑：“你不回家过年了？”
　　“回不去了，”段小函装模作样叹口气，“被我妈赶出家门了……”
　　“啊？”
　　宋庭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一侧头，看到这人带笑不笑的表情，也就没当真。
　　“没事儿，在这哥哥陪你。”宋庭拍拍自己，随口占段小函便宜。
　　“行啊，宋哥。”段小函笑起来，“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
　　明显的玩笑话，但眼神中又混着些复杂的东西，宋庭看不清。这样太像情侣了，光是被这么看着，都莫名有种迷路感。宋庭很想说句正经话，可又被这勾人的氛围迷得晕了头，还是顺着段小函的玩笑往下接。
　　“哎……段哥，不敢当不敢当。”
　　面前停了辆电动车，后面零零碎碎跟着几台车。两个人正互相称着哥，耳边传来几声喇叭，旁边的车等完红灯蓄着势冲出去，附近很快又变得空荡荡。
　　宋庭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了一眼对面刚跳过来的红灯。
　　“段哥，看着点红绿灯行么，我马上迟到了。”
　　“你不也没看么。”
　　宋庭要迟到，这人很开心似的，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笑完，又凑过来，小声说：“我记得你以前死活不乐意叫我哥，一这么叫我就是为了……”
　　他刻意停顿一下，宋庭莫名其妙。
　　“……为了什么？”
　　段小函看他一眼。
　　“为了让我亲你。”
　　说完，抬手扶住宋庭耳朵就亲了过来。
　　天太冷了，挨得这么近，呼吸间白雾直往上升，糊得眼前湿润一片。脑袋后那只手不管不顾地揉着自己头发，在空气中晾了这么久，段小函的手指跟宋庭耳朵尖一样冰凉冰凉。
　　这人起开的时候，宋庭四处望了望，不远处还有车来来往往，不知道看没看到马路对面这两个变态。
　　“你……”宋庭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这还他妈在大街上……”
　　话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扯过往前走。定神一看，原来这会儿对面正好亮起了绿灯。


第61章 老板
　　宋庭很明显能感觉到，他跟段小函虽然从未承诺过一句在一起或者什么，但已经跨过那条名为朋友的线了。
　　虽然早就跨过了……
　　不过现在更甚。毕竟以前亲一下还能提前知会一声，多少假惺惺地试探试探对方，从昨晚开始，这人连问都不问了。搞得真他妈像谈恋爱一样。
　　反正宋庭就当自己是在跟对方谈恋爱。
　　大过年的，宋庭自己都没回家，天天往段小函那跑，结果没待两天，这个逼一句“回家接小猫”就走了。
　　而且说接趟小猫，他家本来也不远，一天够他跑四五个来回的了，这人却直接回去待了好几天，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正赶上他家那边有个朋友订婚，给宋庭纳闷够呛，寻思这什么好人家选这个日子订婚。
　　就这么到了大年初七，这天在他们那算“七煞日”，按习俗最好不出门，所以便利店也放假。
　　高诚那哥们儿都不知道宋庭跟人搞到了什么程度，这还可怜他失恋呢，天天打听他什么时候有空，说什么都要叫他出来喝一杯。宋庭有阵子没喝酒，胃也不疼，心想自己在家也没什么事儿，还容易想东想西，很痛快地出了门。
　　这个高诚平常就爱装装文艺，所以最开始他让宋庭去一家咖啡厅的时候宋庭根本不疑有他，等看到高诚旁边坐的一位长发卷毛男时，他这才觉得不对劲起来。
　　这长发男叫朱宿雨，光听名字就潮了吧唧的，人也很会打扮，跟高诚基本属于一个体系，上身一件高领紧身内衬，脖子上挂的玩意儿又银又闪。宋庭离他八米远的时候就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唇红齿白，凑近一看，原来这人还抹了粉涂了嘴。
　　这男的细瞅长得也就一般，但实在优雅，往那一坐，手中拿的仿佛不是咖啡杯，而是高脚杯。宋庭过来的时候，这人眼皮一撩，还假模假样跟他握了个手。这人看起来比段小函还大，而且身上有股很典型不直的气质，趁人上洗手间的空挡，宋庭逮着高诚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他那个开gay吧的老板朋友。
　　宋庭没想到高诚还替他记挂着这事儿，又感动又好笑。他想告诉高诚自己现在已经跟段小函好上了，话没出口，却犹豫起来。
　　说“好上”好像有点儿厚脸皮，毕竟对方从未承认过喜欢自己。
　　这样一来，宋庭就有点儿尴尬，不过这位朱老板看起来好像挺清高，其实人很随和。甚至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就留了联系方式。
　　也没别的意思，单纯宋庭考虑着要转行了。
　　在便利店挣的是不多，不过很闲，有时间干别的事情。这半年宋庭课基本上完了，他没有继续念书的打算，寻思着找个实习干干。实习这几个月挣得肯定不多，继续待在便利店就太不划算了。
　　而且正经工作不比上学，再没办法再这么成宿成宿地靠了。
　　宋庭一个人带弟又带妹的，对工作机会很是敏锐。那天跟高诚站在酒吧门口，他就注意到了一旁的招聘广告，本来是随便瞥了两眼，一看待遇还不错，时间还合适，就记到了心上。
　　说句不好听的，他跟这老板的朋友还认识，这事儿就更好办了。
　　朱老板看宋庭长得挺行的，答应得也痛快，说宋庭哪天去看看工作环境可以过来试试。不过宋庭这边得给便利店老板留出招工的时间，所以也没那么快过去。
　　而且肯定干不长，最多干到自己毕业。等找到正经工作之后就不用做这些零碎活了。
　　宋庭认识一老板，心情不错。高诚看这俩人好像聊得挺好，自以为有眼力见儿，没待一会儿就想办法溜了。
　　他走之后，两人没了中间人，毕竟是头一次见，慢慢也有些冷场。这朱老板半天不说话，盯他片刻，慢悠悠从包里掏出张什么宣传单来，往过一递。
　　“你也可以来我们这玩玩儿，都是你这种年轻人……”他一顿，“我们这挺正经的，不用抱着那个目的来，就交交朋友也行……”
　　宋庭接过传单，看他一眼。两人对视，这人晃晃手里的杯子，说话也慢悠悠的，问得却很是突兀。
　　“你是1还是0？”
　　宋庭心想这人真是既正经又不正经，好歹装这么优雅，怎么高诚一走一下变这么直白。
　　宋庭没说话，朱老板就补了句：“我都行。”
　　宋庭皱了皱眉。
　　也不知道高诚那小子跟这老板造什么谣了，自己长这么大，可是从来没想过要跟陌生人胡搞。
　　鉴于这人可能是自己未来老板，宋庭也没敢对他太不客气，随便笑一下敷衍过去，然后借口有事就要走。
　　这边明显不愿意，那老板估计真相中宋庭了，还颇有些不依不饶，探身过来，特意拍拍宋庭手背。
　　“考虑考虑，我技术还挺不错的。”
　　宋庭都已经站起来了，听他自夸，又重新坐下。
　　“技术不错？”宋庭疑惑，“技术好的话，两个人能都爽吗？”
　　段小函这趟回家还真是狗都不待见。
　　本来寻思先不回去，晾晾他妈，等老太太消气了再说。结果有个发小这几天要订婚，着急忙慌的，不来都不行。回家敲了敲门，他妈见是他，直接给他拍门外了。
　　给段小函憋屈得，跑他那订婚的发小家待了半天。
　　之所以是待半天，因为那小子又看酒店又布置场地的，真是没空搭理他，段小函虽然是个搞工程的，在这地方除了添乱添不了一点贡献，看人家俩人在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的，他也懒得自讨没趣，想了想，老老实实回家给他妈认错去了。
　　本来没想把这事儿告诉自己妈，毕竟他也是第一次跟男的搞对象，心里实在没底。
　　甚至本来也没想跟男的搞对象来着……
　　好不容易进了屋，段小函妈也不乐意跟他说话。段小函在人旁边又是摁腿又是揉肩，全不管用，后来段小函也瞅明白了，看来自己妈这一时半会儿也消不了气，干脆自己躲屋里郁闷去了。
　　段小函点上根烟，站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抽。
　　因为还没出正月，楼下树上挂满了花灯，花灯底下站着群小孩儿，噼里啪啦地在玩摔炮。呜嗷喊叫的，加上炮仗声，吵得人心里不安宁。
　　到现在段小函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跟宋庭搞上的。
　　甭管有没有事儿，从前他看见两个男的在一块腻歪就嫌烦，可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自己一会儿不跟那姓宋的腻歪就难受。
　　明明看自己的眼神沉甸甸的，还总他妈一副无所谓时刻准备好被抛弃的模样。
　　肩能扛手能提的，这两天碰他哪都皱一下眉，看着好像很疼的模样，又死憋着不说，实在太会装可怜！
　　装可怜装到，自己现在一想起他，心就软软地往外淌水。
　　虽然他是真的有点可怜吧，没爸没妈的，成天不是欠债就是挨撞，这刚出车祸还没多久，就被自己摁着上了一顿，能好哪儿去。
　　段小函眼睛紧盯着楼下的花灯，脑子里却忍不住一直回想那天宋庭在自己下面皱着眉忍痛的模样。
　　外面还一堆烂摊子呢，根本没空去思考。屋外传来开门声，段小函回神，发现自己这半天燃着烟，却基本没抽，烟灰已经落了一地。
　　真是，明明是个男的……也不知道是给自己下蛊了还是下毒了，光是当兄弟完全不能满足，到现在都还想着他。
　　烦得不想见人。段小函掏出手机想给宋庭打个电话，问问他这两天都干什么呢，怎么也不联系联系自己。
　　刚点进通话界面，听到外面说话声音，居然是他那个大哥回来了。段小函把掏出来的手机重新放起来，打算出去跟他哥说会儿话。
　　好歹是哥俩，虽然跟他不怎么亲，但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
　　段小函属于是家里人老来又得子，上边的哥哥和姐姐都比自己大了不少，被一家人惯着，到现在都幼稚巴拉的，就是跟梁晓这个高中生也能玩到一块儿去。
　　他还很小的时候，他爸在外头勾搭了个比他姐大不了几岁的女的，然后跟自己妈离婚了。当时他哥正念大学，毕业之后直接去找了他爸，这么些年，哥俩几乎都没怎么见过。
　　有时候过年都不回来，极偶尔抽空送点礼，好像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妈一样。
　　打开门，看到自己哥正坐在沙发上，前面电视柜下边摞了一群昂贵的孝心。好久没见，段小函跟他哥随便客套几句，然后倚在门边打量了一下这人。
　　跟他们妈笑得满面春风的，脸还很年轻，不过光是坐着就摊出三层下巴来，看来这半年是胖了不少，身材已经走样了，比上回见多出许多中年人的感觉。
　　张嘴跟段小函说的第二句话也充满了年龄距离的好奇和客套。
　　“谈朋友没有？”
　　段小函轮番看一遍他妈他姐他外甥，含混地说句：“谈了。”
　　他哥欣慰地点头。
　　“你这个年纪也该谈了……谈了多久，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段小函很烦。
　　“他还是学生，说这些太早了。”
　　“学生？”他哥略一思考，“学生起码得等她毕业吧，谈过彩礼的事吗？她家情况怎么样？”
　　段小函沉默片刻，假装笑一下。
　　“哥，我们才刚谈，这些事还远呢。”
　　“……小函，我知道你爱玩，不过大学时候玩玩就行了，到现在也该为结婚做打算了……”
　　他哥结婚也晚，但毕竟比他大得多，摆起大人的谱来很足。
　　段小函懒得解释，光是嗯嗯地胡乱应和。
　　他哥低头看眼手表，日理万机似的。
　　“正好这几天我还有空，哪天带你那个女朋友出来见见。”
　　段小函没想到他这哥半辈子不见他一面，见了面就好意思来插手自己人生大事，硬是一愣，然后看自己妈一眼。
　　他跟这个哥并不亲，而且自己随心所欲惯了，所以随便告诉他都行。但是这个事儿肯定得在他姐和梁晓面前捂好了，本来他这边还不清不楚的没整明白呢，没必要这么早就刺激那母子俩。
　　段小函妈还比较配合，狠狠瞪段小函一眼，就过去跟他大哥打圆场。好在他大哥也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根本就是随便客套，客套完就猫屋里打电话去了。
　　他哥一走，这老太太从茶几底下掏出个痒痒爬，照着段小函就是哐哐两下，恨得直咬牙。
　　“瞒！我看你个小崽子能瞒多久？”
　　到底是亲妈，脸都气绿了，也没舍得真打一下。段小函该说的全说过一遍，现在也没招了，就坐他妈对面诚恳地打马虎眼。
　　一大家子刚坐在一块说了会儿话，现在客厅就剩下段小函跟他妈。
　　段小函妈不解气地盯了会段小函，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晃悠。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跟女孩儿谈过吗……你到底是喜欢男的啊还是女的？”
　　段小函觉得自己不喜欢男的，可跟宋庭搞上也确实是事实，他觉得也没必要骗自己妈，就没说话。
　　段小函妈一看她儿子这个样，眼眶里的泪珠子顿时就往下落。
　　“真是……你说你咋不学好呢，在外头待几年还学起这个了。这男的也没法结婚，人家年纪轻轻的，到时候嫌你岁数大，变心了把你一甩，我看你咋办！”


第62章 承诺
　　宋庭跟朱宿雨很快熟了起来。
　　也不是性格多投机，主要聊了轻易不跟一般人说的话题。本来宋庭没想问多深，可是明显问到了朱老板可以大显身手的领域，这人顿时把全程都端在手里的咖啡往桌子上一“啪”，从物种起源给宋庭讲到了人类进化，把宋庭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总之最后结论就是：能爽，并且能很爽。
　　这么一听，宋庭就有点儿纳闷，说怎么自己没觉出舒服来，光是疼了。
　　“正常，”朱老板一副见惯了模样，“刚开始都这样，多做几次，等被*/熟了就好了。”
　　他这么说，宋庭有些尴尬，可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尴尬，就硬着头皮装作活络地应一声。他这一装，朱老板又以为宋庭对自己有意思了，再次对他发出诚挚邀请，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试试。
　　宋庭长这么大，周围不是没有玩得很花的男的，但是真没见过花到自己身上的，所以他十分不适应。
　　尤其这朱老板清清高高往这一坐，满脑子想的都是跟他这么个只见过一次面的陌生男的去开房，就更不适应。
　　他赶紧拒绝：“算了吧，朱老板，我有对象了。”
　　“……别叫我‘朱老板’，听起来像是暴发户。”朱宿雨听宋庭这么说，审视地扫他一番，有点儿扫兴，“高诚说你失恋了，怎么，现在跟那个人和好了？”
　　没恋过，也没失恋，倒勉强算是和好。
　　朱宿雨见他犹豫，再次猜测：“还是说你已经有炮友了？
　　有点儿像，但宋庭并不想用这个称呼来概括他跟段小函的关系。
　　朱宿雨看宋庭表情，以为自己猜中了，顿时替他愤愤不平起来。
　　“那你这个‘对象’够牛逼啊，技术那么一般，还不让你找别人？”
　　“他没不让。”
　　段小函这个人没别的，这一点没得说，心胸真是宽广，只要跟他够好，什么都能包容，什么都能接受。宋庭还记得他跟段小函差点谈崩那次，他问段小函对自己有没有感觉，这人礼貌地以“他是男的”为由否认了。
　　又不他妈的喜欢他，怎么可能管他找不找别人。
　　别找女的就行了，毕竟这个人最烦同性恋去坑蒙拐骗良家妇女。
　　见宋庭否认，朱宿雨了然。
　　“原来是你没看上我。”
　　宋庭微怔，抬眼去看这位老板。不知道他怎么这么较真，而且较真就算了，还非要说出来。
　　是没看上他，可这个语气说出来怎么显得好像是他不识抬举一样。
　　宋庭没招了，想了想，只好说：“谈不上看上看不上的。我喜欢他。”
　　“谁啊？”朱宿雨说着，表情略带嘲讽，“你那炮友？”
　　“老板……能别用这个词么？我朋友。”
　　宋庭心里正不踏实，看这老板在这方面见识不浅的样子，心想他肯定能看出点儿门道，就简要把自己跟段小函的情况告诉了他。
　　“还朋友……”听完，朱宿雨笑起来，“小年轻，玩玩儿就行了，别太当真，你朋友是个男的，跟你玩儿他也爽，可别指望做几次就能感动他，他要也喜欢你早跟你好上了。”
　　宋庭有些苦闷：“你说的对，我这不也没办法吗……”
　　朱宿雨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你傻。我要喜欢谁就直接追了，才不搞这不明不白的一套，被人吊着，让他白嫖一顿，回头我还要感谢他。”
　　宋庭目瞪口呆，好半天，冲朱宿雨点点头。
　　“通透，佩服！”
　　起先宋庭还觉得那位朱姓老板很端着，说话也油腔滑调的，对他印象很不好，甚至不明白高诚怎么交了这么个朋友。
　　等跟人认识几天，宋庭发觉这人其实很直率，而且居然还真把他的事儿记在了心上，没几天，就给宋庭整理了一堆链接发过来，点开一看，全是商品购买链接，又是这个那个的油，又是这里那里的按摩器之类，宋庭之前见都没见过。
　　宋庭刚点开链接的时候真是啼笑皆非，随便看了两眼就扔到了一边儿。没过多久，却鬼使神差重新点开，翻了半天产品评论，看大家都体验感良好的样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等真的抱着快递箱子站在自己家门口，脑子里甚至升腾起异样的期待感时，宋庭都有些看不起自己。
　　真是够堕落的，这刚被男的玩儿完没多久，就要自己玩儿自己。
　　拆开快递箱盯着那个像大号鱼钩一样的玩意儿看了半天，店家标的是“入门级”，确实离段小函尺寸也差得远，可是努力了半天怎么也塞不进去，所以还是算了，宋庭猫腰在床底下翻了半天，淘弄出个高中装书用的盒子，全藏在了里头。
　　顺便想想原来是他误会段小函了。比起自己他还是挺可以的，毕竟自己连个大鱼钩子都放不进去，看这个人好像也没费什么大事就进去了。
　　而且当时疼的也主要是韧带……
　　或许段小函挺天赋异禀呢，这么一想，宋庭就觉得这方面根本用不着自己操心。
　　过了十五，宋庭去了一趟朱宿雨开的酒吧。
　　本来看老板那么轻浮一人，开的酒吧不定多乱呢，结果还真是挺清净一地方，不知道是这两天淡季还是怎么回事儿，穿上个服务生的小制服往那一站就行，活儿也不忙，就是一晚上站下来有点儿累，不过工资比便利店多了千把块，宋庭感觉很值。
　　跟便利店老板说了之后，替他干完这个月，宋庭就着手准备转行了。
　　家里没人，宋钰读高中，年一过就开学了；他家太冷，妹妹也不乐意在家待，成天要么是去同学那，要么去隔壁婶子家。胡同口有户老邻居，家里就夫妻俩和一个小狗，算是从小看着宋霖长大的，自己又没孩子，把妹妹看作女儿一样的疼。妹妹平常自己在家里也无聊，总爱去他家串门，一待就是一天。
　　宋庭回去的时候天还没黑，一路上，他琢磨着最近家里炉子火怎么不旺，兴许是该清灰了，便提早下了车，在路边五金店买了东西，寻思回家整治一下那取暖工具。
　　五金店离他家不远，走路用不了半拉点。天虽然冷，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了，宋庭想了想，也没打车，就抱着铁管铲子和一副橡胶手套往家走。
　　刚走两步，手机响了起来，宋庭腾出手掏出来一看，是那位回家接小猫接了快半个月的段小函。
　　说起来，他跟段小函这几天都没怎么联系。一来是宋庭确实兼职脱不开身，二来他觉得两个人交往得有个度，都是男的，太黏糊也挺怪的，干柴烈火的太容易烧完，张弛有度才能长久。
　　虽然以上都是宋庭给自己想的借口，事实上，是宋庭觉得朱宿雨之前说得很对，他这几天虽然想段小函想得厉害，但不想自己一个人在这边要死要活惦记得起劲儿，而且成天缠着人家，也容易招人烦。
　　宋庭一个恍神，电话铃声已经响到了尾声，他赶紧抽手去接，因为太慌忙，怀里抱的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忙什么呢？这么久才接。”
　　电话接起，那边的声音带着笑意。
　　宋庭嘴角不自觉就往起弯。
　　“不忙啊……正要回家。”宋庭弯腰慢慢把地上的东西往怀里捡，假装公事公办地问，“打电话干什么？”
　　“我看宋老板这么忙，这么多天也不跟我说句话，再不找你怕被你忘了。”
　　“哪能啊……”宋庭稍微一顿，改口道，“还真是，再见不着恐怕要忘，对了，你叫什么名来着……”
　　那边“操”一声然后笑了一会儿。
　　“你不用记住我名，叫我哥就行。”
　　很莫名的，宋庭想起之前等红灯段小函亲他时说的话。段小函是比他大了几岁，不过宋庭之前跟他能玩到一块儿，懒得跟他客套，所以一般就叫他名字。
　　而且这人名字小女孩儿似的，喊他时宋庭心都会软一下。
　　宋庭抿一下嘴，没反驳他。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年假放这么久的么？”
　　“你还真叫啊……这么听话？”
　　“嗯，我这意思让你亲我呢，赶紧滚回来兑现承诺。”
　　电话那边很轻易就想起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惊讶。
　　“行啊，那再多叫几声听听。”
　　“哥、哥、哥……”宋庭不觉得自己叫人几声哥有什么，可惜见不着，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叫了好一通。
　　“够么？你数没数，等回来是不是得亲我几十下了？”
　　“……几十下？”那边笑起来。
　　耳边有风刮过，这两声笑的动静不清不楚地钻进宋庭耳朵，隔靴搔痒地直挠他的心。
　　光是听见这声音，他都想象出对面的人露出个什么笑模样。
　　“不用几十下，”宋庭捡完掉了一地的东西，直起身来，“打个视频看看。”
　　宋庭又想起段小函是在家，补充道：“方便么？”
　　“方便，你打吧。”那边说。
　　宋庭看两眼屏幕，挂掉电话，重新给段小函打过去。
　　结果那边不知道是反悔了还是形象不佳不想见人了，宋庭还以为他很快就能接，没想到那边拖到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反应，等屏幕显示“对方无应答”后，宋庭就有点儿来气，心想这个逼不道德啊，答应完又不接，这不逗傻小子呢吗？
　　宋庭又拨过去。
　　他都要骂人了，对面终于接了起来，屏幕上出现张离得很近的脸，近到屏幕中只装了张脸和脖子上系的一条红色厚围巾。
　　都认识这么久了。宋庭盯着屏幕里这张脸，呼吸还是一窒。
　　段小函举着手机，晃来晃去地看不清楚，看了一会儿，宋庭发现他正走在一条没什么人的大街上。
　　怪不得那边说话总是哗啦啦地听不清楚，原来这人也在外面。
　　宋庭很快缓过来，开始笑。
　　“你这是在哪儿呢？”
　　那边听他这么问，把手机拿开段距离。
　　“你看呢？”
　　宋庭一开始没当回事，很快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刚一僵，便感觉后背靠过来个人，紧接着，后面这人伸长胳膊把手机绕到他面前，宋庭一愣，看到手机上原来一大一小两个屏幕的人挨到了一起。
　　两个手机，放在不同的角度，照着的却是同样的两个人，一个笑眯眯，一个愣了神。
　　笑眯眯的那个把下巴压到愣神的那个肩膀，侧脸贴了贴他耳朵。宋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看着里面两个人越贴越近，脸开始发热，心跳也快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
　　好半天，宋庭反应过来，这么问。
　　靠在他身后的人侧过脸，因为挨得近，嘴唇有意无意地蹭过他脸颊，然后微微撤开，退出一点儿说话的距离。
　　说话声响在宋庭很近的耳边，搞得他浑身过了遍电似的一激灵。
　　“我滚回来兑现承诺了。”他说。


第63章 兑现
　　“兑现承诺？”宋庭还没来得及纳闷，很快想起之前自己在电话里跟人说了什么。
　　段小函紧挨着他站在身后，低头开始解围巾，然后站在旁边一圈一圈往宋庭脖子上缠。
　　宋庭看他这条围巾，心想这么鲜艳的红，被这人戴得还挺好看。
　　之前这人说他家过年就爱穿红的，看来还是真的。
　　“真是红围巾啊，你不会现在就穿着红秋衣红秋裤吧？”
　　“是啊。”段小函随口一应，然后欣赏几眼自己给宋庭瞎系的杰作。
　　围巾上还隐约带着人的温度，宋庭心也跟着热乎起来。
　　“真是想象不出来，你穿一身红是什么样儿。”
　　段小函哈地一笑：“这么好奇？待会儿给你看。”
　　宋庭晃晃手里的铁管子们。
　　“看什么啊……我要回家。”
　　然后突然想起来，又问：“你这是特意来找我？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万一我不在呢？”
　　“不是，我路过。”
　　段小函没有多说的意思，拉着宋庭就往车上走。
　　“那上车给你看……”他嘴角不怀好意地翘起，“我能让你白叫那么多声哥哥啊？”
　　回身一看，车居然就停在十步外，宋庭被人不由分说往副驾驶一塞，后备箱打开了，怀里的东西被人霹雳乓啷一股脑儿扔进去，然后旁边就坐了个人。
　　这个人抬手发动车子，一半，又熄了火，探身过来拽宋庭的围巾。
　　“你不热啊？还戴着这么厚围巾……”
　　因为是半道停下来的，车里并不冷。宋庭感觉这人不太热乎的手穿过围巾，顺着脖领子往自己身上贴。他让人摸得愣是起了层鸡皮疙瘩，刚要骂人，这人头一偏，就把他嘴堵住了。
　　哦，这是来兑现承诺了……
　　宋庭晕晕乎乎地想，伸手圈住段小函的脖子。因为两个人坐在车上，宋庭被往前拽了很长一段，直到肚子被车上的操作杆硌了一下，他才回神，发现刚系在脖子上的围巾早拖成一条耷拉了下去，段小函正拉着他的领子在他脖颈附近留印子。
　　跟这人搞了这么些回，宋庭已经差不多摸明白他的某些癖好了，他真怕这人急了再咬自己，赶紧摸摸他头发，小声提醒。
　　“你可别咬我啊……”
　　“嗯……不咬……”这人随随便便地答应。
　　一会儿，抽空抬头看宋庭一眼，还有心思嘲笑他。
　　“……说了不咬，你不至于这么害怕吧？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宋庭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还没想好说什么，感觉座椅猛得放了下去，坐在驾驶座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压在了自己身上。
　　车里虽然热，但衣服被掀起来的时候宋庭仍然感觉有冷空气直往自己身上扑。这回他是真有点儿怕了，抬眼一看，段小函还是穿得那么立整，不过因为动作大，挣动间能看到他衣领里面透个红边儿。
　　他妈的，还真穿了红秋衣。
　　应该是段小函他妈给买的，光看领子都能觉出来这秋衣的款式不怎么样，是放在商场拍成内衣广告后吸引不到半个客人的那种。可是很奇怪，这么难看的衣服，穿在这人身上，光是露个边儿宋庭都莫名其妙觉得很性感。
　　宋庭伸手摸了摸段小函的衣服边儿，手刚撒开，就被人短暂地抓过去握了一下。抓他手指的这双手放开他后，目标明确就要解他裤子。宋庭回神，抬手去推段小函肩膀。
　　“哎……你不会要在车上……”
　　段小函看着宋庭，一抬眉毛，也不说话。看一会儿，低头亲他一口。
　　宋庭身上都软了，手上也没力气，喘一会儿气，坚持跟他提议：
　　“去我家……我家现在应该没人。”
　　说完，压在他身上的人似乎是想了想，一言不发地，翻身坐回驾驶座，闷头打火开车。宋庭坐在这边调了调座椅，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火还没消呢，就到地方了。
　　家里还没车上暖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跟人接吻的时候，宋庭大脑还勉强转了转。
　　“把……把门锁上。”
　　大门和屋门都锁住了，宋庭又做贼心虚地把门上小窗的帘子拉了个严实。跟人在自己家最外屋那张硬板床上抱着翻腾了两圈，彻底看清了段小函这身红秋衣秋裤长什么样，还没来得及点评两句，就见这人猛得一抬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你家有套没有？”
　　这人一脸的不抱希望，宋庭刚要说没有，突然灵光乍现，想起之前买朱宿雨推荐的那些东西时好像送了这个。
　　他没力气了，就点点头，支使段小函。
　　“床底下有个盒子，你找找……”
　　屋里就门上开了个小窗户，而且拉着帘，不是很亮堂，段小函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照着床下去找那个盒子。
　　盒子是天蓝色的，还比较显眼，段小函很快翻了出来。
　　宋庭看到的时候也没多想，还高兴地“哎……对！”了一声。段小函看他一眼，不解地打开盒子，然后盯了一会儿，伸手在盒子里翻了几下。
　　宋庭没觉得有什么，看段小函动作慢吞吞的，还在这边催他。
　　“有没有啊？”
　　“有。”段小函应一声，然后突然拎起盒子里那个鱼钩子和一瓶用了六分之一的油，转向宋庭这边，问他，“这是什么？”
　　宋庭脑子早晕乎了，压根儿没想还有这茬，这会儿看到这两样东西，直接就愣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他不说话，段小函面无表情捏了一下装油的那个透明瓶子，补了句：“跟谁用的？”


第64章 fault
　　吴婶端过来个果盘，上面放了几瓣橙子，说：“大闺女，写一下午了，歇会儿吧。”
　　宋霖笑眯眯接过橙子，道声谢，蹲到一旁摸了会儿狗。
　　一边摸狗一边还在心里打算：今天多写点儿作业，明天好去找同学玩儿。
　　她家太冷了，坐在炉子旁边都暖和不过来，握一会儿笔手就冻僵了，根本写不了几个字。反正家里也没人，这几天她天天都在吴婶这待着，一直待到晚上，然后回去睡个觉。
　　天天在这蹭饭，虽然她哥过年时候给这邻居家送了不少礼，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天已经黑了，带来的东西几乎写了个差不多，宋霖想了想，觉得今天很有状态，想回家再拿点儿作业，今天多写点，明天玩儿个痛快。
　　“姨，我回家拿趟东西……”
　　“……这马上吃饭了，拿完了赶紧过来啊。”
　　宋霖嘻嘻一笑，说“好”，开始低头穿衣服。
　　吴婶家离自己家隔了半条胡同，宋霖绕到家门口，看到自家院前靠边停的奥迪时，先是一愣，然后就有点儿惊喜。
　　她很认得这辆车，车主是她哥的好哥们儿，长得帅不说，人也亲和。
　　她以为有人在家，直接伸手去推门，门却没开。她“咦”一声，从兜里掏出钥匙，去掏门上的洞，开里面的锁。
　　大门吱悠悠地开了，宋霖进院，皱眉看一眼自己家房门。
　　因为一进门就是外屋，门上开了个监狱似的小窗，方便透光。也不知道这还没到睡觉点儿，拉的哪门子帘。
　　门也没锁，家里确实是有人。
　　宋霖回自己家，哪想那么多，伸手就去推门，发现门从里面插住了。她云里雾里，敲敲门，半天，门开了，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她家统共三间屋子，一间套着一间，炉子安在主屋，是她在住；她的两个哥哥平常睡在靠门的这间外屋，从炉子那边拉过一排暖气，并不热乎。宋霖很奇怪，这热气是从哪儿来的。
　　开奥迪那哥哥站在门口，套件厚外套，里边却很单薄，他眯着眼睛看宋霖，低头冲她比个噤声的手势。
　　“我跟你哥在睡觉呢，他还没醒。”
　　宋霖虽然奇怪，却没多想。
　　“刚七点多钟，这么早就睡啊？”
　　门口这位哥硬“嗯”一声，扯扯嘴角，问她：“回来吃饭？”
　　想了想，又说：“那得等会儿，等你哥醒了，带你们出去吃。”
　　宋霖也想出去吃好的，可一想吴婶正做了饭等她回去呢，就摆手拒绝道：“我等会儿在一个阿姨家吃，就是回来拿趟东西。”
　　她这么说，这位哥突然松了口气似的，脸上也露出笑容，他回头朝屋里看一眼，然后退开段距离，让宋霖进来。
　　宋霖进了屋。屋里果然没太多热乎气，但跟外面比还是要暖和许多。宋霖看她哥一眼，这人盖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
　　三间屋子连着，出门势必要经过外屋。平日里她大哥二哥都睡在这张床上，她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宋霖知道她哥辛苦，了然地冲段小函点点头，蹑手蹑脚去主屋拿上东西，很快，拿完东西就要走。
　　“妹妹，”正要推门，他哥的朋友突然叫她，她回头，听见这人小声跟她说，“出去的时候把大门带上。”
　　宋霖比了个OK的手势，很恰巧地，视线一偏，看到床头放了个透明瓶子，里面装的像是胶水，瓶身贴着满是日语的蓝色标签。
　　应该就是胶水吧，宋霖想，他哥买来修什么东西的，已经用了接近一半。
　　宋霖又心疼起他哥，觉得他哥实在不容易，年纪轻轻的，这那都得他来操心，这才刚傍晚就累睡着了，自己还是赶紧走，快别打扰他睡觉了。
　　段小函微微笑着客套地送她出门。宋霖前脚出门，后脚听见门闩落锁的声音，她走到自家院门口，推门的时候突然犯了嘴馋，心想要不还是跟这位奥迪哥去吃饭，等会儿告诉吴婶一声就行了。
　　想着，她重新折回去，走到门口，透过一扇门，却听到门里有人在说话。
　　“走吗？找个酒店……还是去我家？”
　　宋霖也不太懂，听到“酒店”俩字，双眼就开始冒光，心想这哥哥不亏是开奥迪的，随便吃顿饭都是大餐。
　　“等会再说……她去邻居阿姨家吃饭了，暂时回不来……你先进来……里面好空……”
　　宋霖听见她哥这么说，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宋霖没听懂她哥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听他语气，好像还挺庆幸自己不在……估计是自己把他吵醒了？想趁她不在继续睡会儿？
　　这么一想，宋霖就不忍心再去打扰他哥了，转过身，还是往出走。
　　没走两步，身后突然闷闷地哼了一声，随后，好像有人在低声抽泣，像是想哭却又努力压着不出声一样。宋霖吓了一跳，特意停下，留意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宋霖只当自己是幻听，蹦蹦跶跶出了门，心思又跑到了明天去哪儿玩一玩，待会儿晚饭吃什么上面。
　　晚饭是在一家粤菜餐厅吃的。
　　出门已经九点多快十点了，外面开着的饭店大多是烤肉火锅大排档，姓宋的那小子这会事儿的一逼，这也不想吃，那也吃不下的，最后大老远跑到这么个地方，吃两口，还假装挺不满意，最后却一点儿没剩。
　　虽然嘴上不说，看自己的眼神都很不满。段小函这就有点儿愧疚，觉得自己今天是有点儿过分。
　　可是又真有点儿生气。
　　跟宋庭认识这么久，知道他以前也没什么女朋友，所以宋庭说床底下有这种东西的时候，他还很纳闷，结果直接从床底下翻出瓶油来，还他妈开封用了一点儿，因为塑封都没拆干净，明显刚用过不久的模样。
　　段小函真是想不出宋庭能跟谁用这个，是男的还是女的。
　　看到旁边的鱼钩子时还不太知道这是什么，等翻过包装盒，上面几个大字冲进眼中，段小函这才能确定。
　　男的。
　　也不知道是跟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段小函觉得这里头可能有误会，尽量压住脾气，问他这是跟谁用的，结果这小子支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段小函就火了，当即摁着他开始亲身实践。
　　一开始宋庭没觉出来有什么，还很配合地想找找感觉，自己在那边不好意思、但头头是道地指导段小函，一会儿让他这样，一会儿又说这样不行，得那样。段小函起初还很生气，后面看这人好像渐渐真的得了趣，莫名心软下来。
　　心软了一半，又起了些坏心思，专等人很有感觉的时候，把手一抽，然后干晾着他。
　　宋庭浑身的感觉细胞集体刹车，难受得不行。
　　“你干什么啊……”
　　段小函还是问那瓶油是跟谁用的。
　　宋庭还是不说话。
　　段小函看他真这么心虚，还来劲儿了，刻意磨磨蹭蹭地让他不痛快。到后面宋庭明显不乐意了，就问他是不是有毛病。
　　段小函一想自己回家这么多天，看自己发小结婚，被自己妈损又被自己哥盘问的，这小子却连电话都没怎么给他打，可能还在这边跟人玩儿得开心，就更来气，说话都很冲。
　　“你才知道啊，我他妈没毛病能跟你搞到一块儿？”
　　这话一出，宋庭也很不高兴。
　　“你可以不跟我搞。”
　　段小函听他这么说真是气够呛，心想现在说这个可晚了，他哪能让人如意，揪着人结结实实搞了他一顿，跟干架似的，总之后面俩人差点没真干起来。
　　宋庭这每次一比划不是这有病就是那不得劲的，反正一次也没比划过段小函，后来被逼得实在没招了，只好捂着脸承认是他自己一个人用的。段小函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么回事儿，再一看人都快哭了，这才感觉自己无理取闹，赶紧找补。
　　天黑得很快，找补到一半，耳边突然传来院里大门开锁的声音，本来段小函没听见，还是宋庭惊恐地撑起上半身，小声说了句：“操……好像是我妹回来了……”
　　两人也不顾是不是在兴头上，连滚带爬分开，段小函着急忙慌随便穿了件外套，就听见有人在推门了。他低头看一眼，把被子往宋庭身上一蒙，手忙脚乱给他掖好。深吸几口气，这就去开门。
　　好在妹妹也没有久留的意思，没两分钟就离开了。人走后，段小函把门闩上，赶紧回过头来看宋庭。
　　宋庭在这装睡装得要多假有多假，睫毛欲盖弥彰颤个不停，手指攥被子攥得都发白。段小函摸摸他的脸，这人才慢慢睁开眼睛，眼睛蒙了层雾似的。
　　说的第一句话都发着抖，实在招人可怜。
　　“你干嘛非要弄这么久……我他妈差点儿晚节不保了……”
　　段小函知道他这真是紧张坏了，赶紧摸摸索索地安慰他。
　　“晚节不保……什么啊……”
　　宋庭还是生气。
　　“你找茬！”
　　段小函没话了。
　　“你有毛病！”
　　段小函叹口气：“是啊……”
　　顿了顿，又提议：“走吗？找个酒店……还是去我家？”


第65章 
　　那之后，宋庭连着好几天都不太好意思见自己妹妹。
　　看见她就想起光溜溜的自己蒙张大被，底下还在淌油，外面段小函装得人模人样地跟她撒谎。
　　那天他真是心力交瘁，完事儿直接睡着了，醒来后已经到了九点，睁眼就听到里屋弟弟妹妹和段小函在说话，好像聊得还挺开心。惊悸地坐起来，一看，身上干干净净，自己衣服也穿好了，床单被罩也换好了。
　　好在过了几天，妹妹开了学。宋庭的学校也开放住宿，他家这边比较偏，离哪儿都远，为了方便干活，他二话不说跑学校住宿舍去了。
　　宋庭找了家汽车公司实习。这算家比较有名的企业，实习待遇都还可以，要是能签合同转正，工资直接能养活一家人，而且以后还有晋升空间。
　　宋庭认识不少这那的朋友，这个实习就是托关系介绍的，不过一般实习也不挑人，宋庭学校牌子还算响，那老板留他留得也比较痛快。
　　这之前，宋庭主要在便利店上白班。那个姓段的估计也是上次找茬有点儿理亏，动不动就要去便利店接他。不过这人回来之后不久就开始上班，工作也不闲着，宋庭觉得真是没必要。
　　上回追尾撞坏的摩托车早修好了，最近天气也开始回温，但还是冷。因为说不用段小函接，理所当然又去他家住了几次，还久违地见到了小猫。
　　个把月不见，这小白眼狼都快不认识宋庭了，宋庭见到它的时候也有些难认，寻思它过年可是吃好了，前段时间还很健美，怎么过个年回来直接成了个煤气罐子。
　　这煤气罐子不仅体格起来了，脸皮也明显厚了不少，之前见到陌生人还会钻旮旯里躲躲，现在干是往沙发旁边地毯一瘫，听见开门声，懒散地扭头看宋庭一眼，眼中闪过些“不认识”，但一动不动。
　　宋庭蹲过来要摸它，它这才嫌弃地跳到沙发上。
　　宋庭心碎：“不是吧，你是不是背着我换猫了，它怎么对我这么陌生？”
　　段小函在一边看着，还挺幸灾乐祸，特意把小猫勾搭到自己怀里摩挲。
　　“知道你多久没来了吧？”
　　宋庭满脸的“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心想我这不也就半个多月没过来么。
　　“还怎么来，我就差天天过来了。”
　　段小函看把小猫摸得直眯眼睛，冲宋庭勾勾手，意思让他过来一起。
　　“你可以天天过来，”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你可以搬过来住。”
　　宋庭没说话。
　　段小函也知道他这学期没课，新找了个正经工作，但还没正式上班，他不知道具体位置，见这人犹豫，就问了句：“离你那儿远？”
　　倒不是远，而且宋庭很愿意，就是觉得有些不明不白的。
　　这阵子太热乎了，热乎得都有点过劲儿。他觉得很好，可就是太好了，这边什么都没说呢，俩人从不明不白地开始亲嘴，到现在不明不白地好像在谈恋爱……
　　本来寻思着糊弄糊弄自己算了，这糊弄着糊弄着，自己还有点儿当真，可就不太妙了。
　　宋庭觉得现在已经很不妙了，这才几次，他被男的操就挺有感觉了，这样下去，恐怕以后他再没办法喜欢女人。
　　之前朱宿雨说让他玩玩儿就行，他本来坚持跟人说个清楚，后来也觉得玩玩儿挺好，起码能好一天是一天。现在他妈的都玩到要住一块儿了……等以后段小函喜欢上什么女孩，要跟他分开可怎么办呢？
　　分开肯定是要分开的，可这怎么还有点儿越陷越深呢？
　　真住习惯了，分开以后就得天天对着个空房间掉眼泪了。
　　这么想着，宋庭就觉得不太妥。
　　“等以后吧，我现在有夜班，晚上回来太晚，怪烦人的。”
　　段小函正抓着他的手在这撩拨小猫，把小猫烦得尾巴直摆。听他这么说，这人讶异地挑下眉。
　　“得了吧，去年住我家的时候怎么不嫌自己烦？”
　　说完，反应过来：“你白天实习，晚上还有夜班？”
　　“能多挣点。谁嫌钱多啊……”
　　“我嫌，”段小函神情复杂地看宋庭，“你要缺钱跟我说行吗？”
　　“少爷，您就这么爱当冤大头？”宋庭笑起来，“再说我都跟老板说好了，就干两三个月。”
　　说到这宋庭感觉自己得告诉段小函一声。
　　“对了……我不在便利店干了。”
　　“那挺好……”段小函低头玩手。
　　想起来，又问了句：“那夜班是在哪儿？”
　　宋庭有点儿能体会小猫的烦躁了，他忍了又忍，把手抽走。
　　“酒吧。”
　　下午宋庭回了趟学校。
　　宿舍就关宁一个人，这会儿估计刚醒，炸个头发趴在桌子那噼里啪啦摁电脑。看宋庭一言不发拖个行李箱闷头往里装衣服，一个大步扎过来，把他行李箱一合，坐在上头，仰着头就开始批判。
　　“庭庭，你也要回家？”他哀嚎，“你们本地人真烦人，高诚那小子也不来，宿舍就剩我一个，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
　　宋庭把他从自己行李箱上扒拉开，蹲在那收拾。
　　“……我不回家，去我一个朋友那住。”
　　“啥朋友啊，”关宁伸手就揽宋庭脖子，“比我还好？为了他，你就忍心留我一个人在这孤苦伶仃么……”
　　“掏四分之一的住宿费住单间，你赚了啊这是。”宋庭随口糊弄。
　　“哎……也没办法。”关宁闹够了还是回去摁电脑，“你不稀罕哥，自有人稀罕我。等忙完这阵，我跟我女朋友去旅游，见不着了有你想的……”
　　想了想，又叹气：“……就是还没协调好，我说去青海，她说去三亚……哎，兄弟，你评评理，她非说怕青海太晒，那三亚就不晒了么……”
　　关宁絮叨半天，也没给宋庭说话的机会，这才突然想起来。
　　“哎，可逮着你了，我问你，放假时候你那个对象是怎么回事儿？”
　　“哦，他啊……”
　　宋庭心虚起来，心里边儿默默措了会辞。
　　“啊，她怎么了，谁啊，我说庭庭你够可以的啊，这么多年一直单着，这好不容易找个对象还要背着我们？”关宁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儿，“还是没来得及跟我们介绍就分了？……我怎么感觉你还喜欢她呢，为什么分了？”
　　“啊……”
　　宋庭也不想一直瞒着这哥们儿，那天告诉高诚是因为正赶上情绪上头，一个苦闷就说了。而且高诚这个人也比较靠谱，宋庭不敢确定关宁会不会对这个有偏见。
　　“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关宁端详宋庭两眼，“而且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像是谈恋爱了，还是之前分手的那个吧……”
　　宋庭直接被他这话说得一愣。
　　心想这哥们儿成天不着四六的，怎么有时候直觉还挺吓人。
　　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跟段小函关系到底还比较混乱，这人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也不喜欢男的，万一哪天真看上什么女孩，自己虽说把他搅进了这趟浑水，也没必要非得溅他满身泥点子。
　　宋庭在这边出神，关宁很觉得自己猜对了，就嘿得一乐，拍一下自己大腿。
　　“我猜中了吧，还是之前那个，你还喜欢她！”
　　宋庭咬牙切齿地否认：“瞎扯。”
　　关宁懂了，点点头。
　　“那她还喜欢你么？”
　　“不喜欢。”
　　“真的？”关宁揶揄地笑，“我总感觉你俩有戏呢。”
　　其实宋庭也拿不太准。
　　他觉得段小函不可能会喜欢男的，所以不可能喜欢他，但这段时间对他也真是好。
　　虽然一直都很好……
　　不过要是对他没意思，误会他找别人用油的那回，这人生啥气啊？
　　想着，宋庭脑子就开始犯浑，他一多想就爱拿朱宿雨的话敲打敲打自己，警钟似的，提醒自己别自作多情。
　　看着关宁的脸，半天，宋庭鬼使神差来了句：“我俩可能就是玩玩儿……”
　　“玩玩儿？”关宁瞪大了眼睛，“不是吧，我怎么觉得你跟她真玩儿出感情了呢？”
　　宋庭蹲在那整理衣服。
　　“不知道。”
　　“不知道？”关宁很夸张地笑两声，“哥们儿，你嘴白长了？不知道不会问么？”
　　宋庭心想我这心里没底啊，这不不敢问么。
　　这稀里糊涂的还能苟且一天是一天，真要挑明了，玩儿都玩不成了可怎么办。


第66章 心虚
　　假期结束之后，即使都住到了别人家，一天也没有多长时间能跟人待在一块儿。
　　头几天实习，说是在技术研发部，除了公司在市区里，干的全是跑腿听差的活儿。好在公司离朱老板的酒吧还比较近，这边下班又假装很按时按点，休息倒也不成问题。
　　朱老板的酒吧开在市中心的一排胡同最里面，因为几条胡同都是些花里胡哨的店，过了年人流量骤然大了起来。胡同这边开的还是些文艺男女爱光顾的地方，绕过胡同，正对着大街的几排写字楼中间夹杂着好几个商场，商场后边儿掩着家建得跟商场几乎差不多大小的夜店，在市里算是小年轻放松娱乐首选地点。
　　朱老板的酒吧跟那家夜店隔了半条街，这里到了晚上就坐着个看不出岁数的男的抱把吉他在那唱民谣，安安静静，一片祥和；而出了门，稍微往街那头走两步，就能听到那边夜店关都关不住的劲爆音乐。
　　虽然上的都是夜班，这里跟便利店的气氛可太不一样了。后半夜在便利店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宋庭光是坐在柜台里面噼里啪啦干自己的事儿；这边白天人就不少，到了晚上则更多，尤其天气开始回温，晚上出门走上几步都能看到一个醉在街边的年轻人。
　　朱宿雨开的虽说是个gay吧，地方也算隐蔽，到底是在闹市，也没在店面写明，到了晚上还是有不少形形色色的男女过来。而且这人不愧是老板，宋庭都很少看见他，来这儿跟个顾客一样，坐在旮旯喝杯酒就走，有时候还顺道勾搭走个店里的小年轻，宋庭起码看见过三回，回回对象都不同。
　　联想到这位老板跟自己那直白的邀请，宋庭丝毫都不意外。
　　宋庭上到出卖技术、下到出卖时间，凡是兼职，都能上手。在这适应了几天，这天晚上朱老板特意搞了个员工慰问，临走之前专门找到宋庭，关照了一下他的情感和生活，叮嘱他多寻摸寻摸来这儿的小年轻，别光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朱老板注重养生，自己从不逗留到凌晨，酒吧一点多也就关门了。因为步行街这边到了晚上会比较堵，一条街基本啥车都不能停，打烊后宋庭需要绕到街那头去骑自己的摩托。
　　这条胡同跟后边儿那种卖一些小吃之类的街道不一样，连着一片都是开到很晚的酒吧之类，即使到这个点儿也并不冷清。宋庭老远就看到自己摩托旁边零零碎碎站了群男女，他走过去，为首有个小矮子远远冲过来，仰头照着他肩膀使劲儿来了一下。
　　“宋哥！还真是你啊！”
　　宋庭开始没认出来，还被吓了一跳，等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梁晓。
　　有日子不见，这小子是一点没长个儿。已经是初春的深夜，这人一如既往只穿了件棒球服，头上还戴顶小粉帽，帽檐压得很低。这会儿仰着脸看宋庭，不说话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宋庭看一眼梁晓周围穿金戴银的狐朋狗友，心中升腾起几分不快。
　　“最近偷小孩儿的多，你大晚上不回家，小心被人偷走。”
　　“……宋哥，我这也成年了好么……”
　　宋庭也没心思教育小孩儿，只笑一声。
　　“行，算你上学晚。”他拍拍自己摩托后座，“去你舅那么？”
　　“去！”梁晓估计觉得挺酷，倚着摩托跟自己朋友挥手告了别，然后扭过头来跟宋庭说话，“我之前盯这摩托半天了，老觉得像你那辆……没想到还真是啊……”
　　想起来，又追问：“你这么晚，一个人在这儿玩什么呢？”
　　宋庭随便往后一指。
　　“我在这兼职。”
　　梁晓使劲儿抻着脖子往他指的方向瞅。
　　“三连湾胡同，酒吧一条街啊。”梁晓坏笑，“这个我在行，往后找你喝酒能打折不？”
　　宋庭心说你小子要去了那地方岂不是掉进了仇人堆儿？嘴上就有点儿拒绝的意思。
　　“不能，而且被老板知道咱俩认识，他还要多收你钱。”
　　“啊？你怎么得罪你老板了？”
　　梁晓攥着把手往后座爬，一边低头端详，根本没把自己说的话放心上，很快扯到了别的话题。
　　“宋哥，我看了，你这摩托帅得太内敛，改天你装一音响，出场自带音乐，那多炫！”
　　一路上，梁晓光是跟宋庭比比划划地说话。这小孩穿得少，骑摩托又格外冷，宋庭就把自己外套给他穿了，等到了地方，人都冻麻了，进屋之后灌了一大杯热水才缓过来。
　　梁晓盯着宋庭手中的杯子，把他外套脱下来，还低头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谢了宋哥……你跟我舅现在走得够近啊，衣服上都一股他的味儿。”
　　“什么味儿？”宋庭警惕起来，“烟味？”
　　“啥呀，我舅抽的那点儿算啥……”梁晓甚至很不屑，思考一会儿，“说不出来……哥，你现在是还住我舅这么？”
　　宋庭心虚起来，“嗯”一声。
　　梁晓自己是人家外甥，而且在客房住了那么久，此刻居然有种客人的不好意思。
　　“那晚上咱俩凑合睡一下？……我舅他起床气太大了，我不敢去吵他……”
　　听他这意思，原来他以为宋庭借住一直是睡客房。宋庭也不好否认，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段小函睡觉比较沉，轻易不能醒，而且睡着后还比较老实，双手一并，简直看不出死活。
　　所以他一般不太挑睡觉环境，有地儿躺就行。
　　后来跟宋庭一起睡过几次，这小子可不老实，第一次就压麻了他半拉肩膀，晚上进被窝人还是平躺着，半夜直接一拳冲过来，造型跟超人似的；再不就自己翻滚几圈，找到他，不是缠就是压的……总之跟这人睡觉可遭罪了。
　　段小函一开始都怀疑这人是不是成心的，到现在宋庭住了个把星期，居然还有点儿习惯。
　　这天早上起来，看到自己身上既没胳膊也没腿的，一时就有点儿不适应。
　　宋庭实习之后就搬来了他家，这人晚上回来得二半夜往后，好在白天的工作朝九晚五，能擦着迟到的边儿起；段小函就不一样了，这段时间要为开工做准备，安排全年的计划，所以每天基本就是坐班、开会和应酬，时间也相对比较早。
　　所以让人住也白住，每天都不能醒着打上照面，连着一个星期看到的都是乱七八糟头发底下一张沉睡的脸。
　　但光是想想这人会在，又会觉得很不一样。
　　直到看到洗手台上多出来的牙刷，段小函这才稍微清醒，后知后觉地回去摸手机，看了一圈都没找着宋庭的消息。
　　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时，听到客厅传来走路的动静，一转头，正跟推门进来的宋庭碰了个面。
　　段小函刚醒不久，脑子转得也慢，下意识就跟宋庭打招呼。
　　“醒了，你也来上厕所？”
　　宋庭一愣，低头看眼手表。
　　“你还没走啊……”
　　段小函看一会他这没睡醒的样儿，关了水龙头，手也没擦，就着湿手过来掐他的脸。
　　“你看你睡得……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然后又想起来：“你在哪儿睡的？我还以为你没来……”
　　宋庭被他掐脸掐得直皱眉，伸手去掰，不知怎么反而跟他握在了一起。段小函手还滴答水就攥住人肩膀，把他摁到后面墙上的时候这人都是懵的，直到抬眼对视上这人才反应过来，赶紧抵住段小函的肩膀把他推开。
　　“别……关门……”
　　段小函看宋庭这么心虚也就有点儿纳闷，随后就听这人来了句：“梁晓在外面呢。”
　　段小函一愣，靠着门向外看，果然看到他外甥趿拉着拖鞋，正在冰箱跟前转悠。


第67章 酒吧
　　段小函看他外甥一眼，一点儿没当回事，手一勾关上门，“砰”的一声，给宋庭吓了一跳。
　　人贴过来的时候，给他身上的薄荷味一激，这才算真的醒过来。
　　宋庭被人在脸上嘬一口，然后跟人勾肩搭背地站到洗手台前。本来打算出来上个厕所回去接着睡回笼觉，结果莫名其妙手里边儿就多了根牙刷。段小函一手揽着他，一手给他挤了牙膏，见他愣神，还在这边催促：“刷完亲一个，我该走了。”
　　宋庭心想这人还怪讲究，看自己也清醒个差不多了，就拿起牙刷塞进嘴里，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你能不能注意点儿，待会就让你外甥看见咱俩一块儿从这里出去？”
　　“说的什么？……一个字没听清。”段小函很顺手地揽过宋庭的腰，“见你一面真难啊，周末有空么？”
　　“白天有，干什么？”
　　这回段小函倒是听清了，嘴角略微上翘，带笑不笑的。这模样实在好看，宋庭从镜子里看他，几乎有些恍神。
　　“约会啊，看电影么？”
　　宋庭心想我这睡醒了吧？这怎么真跟谈恋爱一样了。
　　“看……”
　　段小函微微一笑，抽出手点开自己的手机，转过来给宋庭看。宋庭目光一移，一眼就看到这人屏幕上的一大片后背，电影海报是位裸着后背的外国女人，海报下“极致诱惑”四个大字十分显眼。
　　宋庭无奈，心说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够骚的。点进海报看眼剧情介绍，发现这却不是个爱情片，而是个悬疑片儿。
　　段小函笑眯眯的。
　　“行的话我订票了，万月广场的厅，还挺热的，晚了抢不上好位置。”
　　宋庭略一点头，伸手去够杯子漱口，刚把牙膏沫子漱去，旁边这人便凑过来带亲不亲地在他嘴边贴一下，分开后还抬手擦了擦自己蹭上的水。
　　“你慢慢尿，我先走了。”
　　宋庭厕所还没上，让人折腾个大醒。等出门一看，人已经走了，回去再睡也睡不着，一旁的小外甥从冰箱里掏出一排排吃的，摞在桌子那边叫宋庭过来一块儿吃。
　　“哥，洗手间没抢过我舅吧？别介意，他就那人……过来吃点儿……”
　　宋庭看着梁晓，走两步，打了个喷嚏。
　　梁晓嘴里正嚼个什么玩意儿，还挺不好意思。
　　“呀，哥，你别是昨晚上衣服给我然后自己冻感冒了吧……”
　　说着，又想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在哪个酒吧兼职呢。对了，我去那喝酒，能给你提成不？”
　　梁晓那天话说得随意，宋庭本来没当回事儿，结果没几天，这小子还真就来了。
　　既没跟他打听也没咋地，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宋庭路过的时候甚至都没看见他，直到被他一把拉住，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
　　“呦，宋哥，你果然在这啊！”
　　眼睛还在宋庭身上扫了一番。
　　“别说，你穿这种衣服还怪帅的！”
　　宋庭心想我穿啥衣服啊，就他妈一件服务生的黑衬衫，戴个酒吧的胸牌，前头还扎个大围裙，要多傻有多傻。
　　这家酒吧平常比较开放，来的人也不全是那类人，就是点的酒有讲究，想约人的话点酒的时候就要根彩虹吸管。店里哪都没写明，这规矩约定俗成一样。
　　宋庭低头看一眼梁晓手里捧着的酒，一杯绿蚱蜢，度数倒是不高，绿油油的还挺小清新，不过配上旁边那根彩色吸管则就很混搭。
　　宋庭抬手指一下吸管。
　　“哪儿来的？”
　　梁晓呲着牙跟他显摆。
　　“我特意要的，跟我这衣服特别配，你不觉得么？”
　　宋庭想了想：“不搭，太难看，我给你换一根。”
　　说完，顺手把梁晓的吸管一抽，带着就往外走，走几步，塞进一边的垃圾桶。
　　这个点儿算是最忙的时间段，宋庭跟梁晓说两句话，叮嘱他喝点儿饮料得了，然后就去一边儿干活。中途窝在后边儿休息的时候，却听到外面有人在吵架，把旁边盖着围裙补觉的服务生哥们儿都吵醒了。
　　这人叹口气，说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叫上宋庭就要出去给人收拾烂摊子。
　　宋庭很自然地想起梁晓，心生不妙，赶紧出去看，果然看到这小孩儿正被人摁着挣扎，他前面有个二三十岁的顾客，挂了一襟子说绿不绿的玩意儿，因为加了奶油，表面泛层泡沫，跟什么变异物种吐上去的一样。旁边挂的半架子酒杯哗啦啦洒了一地，到处都是玻璃渣子。
　　梁晓这双手被人拉着，还很不忿，边挣扎边骂人，把那顾客的脸色也骂成个绿蚱蜢。宋庭见了，二话不说过去拎着脖给人领走，按着他肩膀蹲在外边儿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宋庭刚一松手，这小孩儿就想跑，想了想，也知道自己惹祸了得赔钱，又停下，抬头看宋庭，一张脸气得通红。
　　“宋哥，”梁晓梗着脖子问，“你怎么在这兼职？”
　　他仓惶地朝酒吧的方向看一眼，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这里都是啥人？……你被骗了！”
　　宋庭微愣，很快反应过来。
　　“……知道啊，你以为合适的工作这么好找么？”
　　梁晓“操”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宋庭心里大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低头翻手机。
　　“有人跟你搭话？不是给你把吸管拿走了么……”宋庭看眼时间，“我叫你舅过来接你，还是待会儿跟我一起回去？”
　　梁晓坚持要自己走，宋庭心想可别，这小子情绪上头太不稳定了，万一自己跑哪去再找不着。好说歹说给他哄到后边儿的休息间去，回去一看，梁晓的朋友在旁边站还很无措，几个人正在处理满地的玻璃碴子。
　　朱老板今天正好在，宋庭也没办法，硬着头皮过去赔钱又道歉。
　　“……你认识？他不好这个也不至于专门来这找茬吧？”
　　“我朋友的外甥，”宋庭叹口气，“他天天在外边混，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的。”
　　“外甥？”朱宿雨有点儿惊讶，“……你朋友的圈子年龄层跨度蛮大啊……”
　　“他舅舅还挺年轻的……”想了想，宋庭觉得说这个也没用，看朱宿雨在这好像挺受伤的，还安慰他，“其实他也不是对你们这种人有偏见，他家里人被骗过，所以……”
　　话说了一半，朱宿雨露出副不解的表情。
　　“我们哪种人？……你不也是我们这种人么？”
　　宋庭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就没说话。
　　“……我懂了，你不是。”朱宿雨却突然促狭地笑，“你不过有个睡过几次的对象而已……”
　　宋庭无奈，点点头承认算了。刚点完头，眼见着朱宿雨脸色一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袄袖子被人拽了一下，梁晓从旁边的门口出来，显然是听到了朱宿雨最后说的话，好奇道：“宋哥，真看不出来……你玩得还挺花啊……”


第68章 泼酒
　　宋庭本来寻思就跟人说两句话，没想到会把这个事儿抖搂出去，顿时脸色就不太好看。
　　也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心虚。
　　心虚到，干是回头看梁晓一眼，就感觉头顶开始隐隐冒汗。
　　宋庭开口就把话题往别的方向上扯。
　　“你怎么出来了？”
　　梁晓一看朱宿雨淡妆浓抹的模样就不乐意跟他说话，但一想毕竟是宋庭老板，况且也没对自己咋地，就只装没看着。
　　“我刚给我舅打电话了，他说待会儿过来……我他妈真不想在这待着，能放我走么？”
　　宋庭想了想，跟朱老板打个招呼，就陪梁晓出去等。
　　两人站在路边，宋庭就看见梁晓把手机往出一抽，顺道从兜里掏出根烟来叼上，不知道拨了个什么号，跟电话那头大骂特骂起来。
　　总之大概就是觉得倒霉，骂对方打听地方也不打听个清楚，让自己大晚上的被死变态骚扰了。
　　宋庭在旁边被烟呛了一下，低头看梁晓一眼，心想这小子可真烦人。
　　泼了客人一领子的酒、砸了好几百块钱的杯子不说，看他这意思，估计今天晚上又要去段小函那叨扰一宿。
　　这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天，自己百八十年没跟人正儿八经约过会，又加上这么多天忙着工作，平常都不能好好看段小函一眼。这么亮个大电灯泡一过来，这不全搅合了么？
　　有这小子在，他还怎么跟那个睡过几次的对象睡觉？
　　因为还不算太晚，这个点儿应该比较堵车，所以等段小函到，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儿了。
　　这时候，宋庭已经陪着他外甥走了三条街，逛了十几个小吃摊了。这小孩儿嘴里塞着，手里还提着，到现在，脸上才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
　　俩人左等右等人还不来，后面他舅舅打电话过来，才知道原来这边的车满满当当，根本没有停车位，那哥们儿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了半天，最后把车停到商场那边的街道了，这会儿正在徒步赶来。
　　还没太晚，一条街卖什么的都有，两个人看都看腻了，终于等到了风尘仆仆来接孩子的家长。
　　这人脸上可没有往常那副带笑不笑的和善模样，在梁晓面前站定，眉头一皱，就问：“怎么回事？”
　　梁晓本来都觉得没什么了，见到他舅就重新开始委屈，把这前因后果跟段小函一说，这人脸上隐隐现出怒意。梁晓估计也知道他去了gay吧，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想自己也不占理，怕他舅再跟人干起来，突然有些畏缩。
　　“谁、谁让我来错地方了呢！舅，我叫你来……主要是我摔碎了他们家杯子，总不能真让宋哥给我垫钱。”他很突然地指一下宋庭，“而且你能不能劝劝宋哥，他怎么在这种酒吧工作啊……”
　　“哪种酒吧？”
　　梁晓踮起脚，把手拢在嘴上，小声说：“这酒吧里净是gay。”
　　段小函看宋庭一眼，神色复杂，倒也没真的说什么，进屋就找人赔钱去了。
　　被梁晓泼了一身酒的骚扰男把外套甩在桌子上，过了这么久还劲劲儿的，耷拉个脸子在那生气。
　　段小函估计也是听明白是他外甥找事儿了，走到那男的面前，咬着牙强摆出个笑脸，跟人家赔礼道歉。
　　这人应该没少替他外甥收拾烂摊子，对这一套十分轻车熟路，总之不知道他跟那倒霉蛋说了什么，再过来时，对方气儿都顺了不少。
　　段小函一来，宋庭也不好再不干活，一进门就被支使走了。到后面段小函要领他外甥回去，找了一圈愣是没看到宋庭，梁晓又吵着要走，只好给宋庭发条信息，人就离开了。
　　晚上宋庭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段小函家。
　　自己家太远；而且离开学校太久，大半夜的也没跟关宁打声招呼，贸然回去容易吓他一跳。
　　犹豫片刻，临了还是去了，心想大不了再跟梁晓住一宿客房，不然折腾来折腾去的也麻烦。
　　已经半夜一点多快两点了，宋庭轻声开了门，随手摁开玄关的暗灯，换鞋的时候却听到客厅还有动静。进去一看，原来段小函还没睡，面前的电视放着一个色调昏暗的片子，这哥们儿坐在沙发上，怀里搂只一片影子似的小猫。
　　这人没看着他进屋似的，也没个反应。宋庭站在沙发后瞥两眼电视，好像又是什么鬼片。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儿，明明自己害怕，还非喜欢看。宋庭手指悄悄攥上人肩膀，本来寻思吓他一下。结果这人抓着他放上去的手从旁边一拽，就把他整自己腿上了。
　　他怀里的小猫明显很不满，喵喵叫着跳走。
　　宋庭没吓着人，自己还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就心想这男的没毛病吧，还真把自己当女的了？怎么还把自己往他腿上拖呢？
　　宋庭坐得不是很稳，半边屁股都要落在沙发上，伸手扶住身前人的肩膀才不至于仰面躺倒。坐正之后，段小函就伸手过来，隔着衣服顺着他胸膛慢慢摸。
　　“我今天去接梁晓，看到被他泼了酒的那个男的，就想起咱俩第一次见面……”
　　宋庭开始都没听这人说什么，被摸了几下身上软得不行，刚要摸回去，这才反应过来。
　　刚见面时这人揪着他领子往里灌了一整瓶冰啤酒，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创意。当时他还很烦这个突然过来找茬的男的，谁也没想到他俩如今会变成这种关系。
　　顺着段小函的话，宋庭自然而然想到了梁晓，这才感觉很不妥。那小孩儿应该正在屋里睡觉，先前真是忘了他了，才会这么正大光明跟他舅舅俩坐外面沙发上搂搂抱抱。
　　想着，宋庭赶紧撑着沙发背站起来。
　　“你还提，你当时用那么冰的酒浇我，你得赔罪！”
　　段小函感觉宋庭站起来正一愣，听见他说的话又笑起来。
　　“怎么赔？”
　　“我想想……”
　　其实宋庭也就是随口一说。他脱了外套，直接就往浴室走，想起来，转头看段小函一眼，小声问：“你外甥还在这吧？”
　　见这人点头，宋庭声音压得愈发低。
　　“你动静小点儿……待会儿我去你房间找你。”
　　说完，开了洗手间的灯就要进去，正要关门，却感觉自己身后多了个人。宋庭后脖颈莫名凉了一瞬，一扭头，下意识问他：“我洗个澡……你进来干啥？”
　　等说完这句话，也差不多知道面前这人要干啥了。
　　这个段小函，典型的不正经人爱装正经。背着手“咔”地把门一锁，一抬眉毛，面上还有点儿迷茫有点儿无辜，好像是宋庭逼他进来的一样。
　　开口说话也慢悠悠的，还要拐上几个弯儿。
　　“我刚见到你那会儿，你真是可纯情了，”他指指前头的浴缸，“记不记得你曾经还问过我两个男的是怎么搞的？”
　　宋庭心想我他妈当然记得，要不是那回你小子洗个澡还要勾引我，我现在怎么会堕落到这个地步。
　　开口却是装傻：“不记得。”
　　段小函弯弯嘴角开始笑，眼神暗暗的。
　　“你一开始连两个男的怎么搞都不知道，怎么现在都直接去gay吧端茶倒水了呢……”
　　宋庭被这么盯一会儿觉得有点儿瘆得慌，心想这人怎么看了个鬼片说话都皮笑肉不笑的了，别是被鬼附身了。
　　够晚了，宋庭也不乐意浪费时间，两步走到隔断那边的浴室，看了眼水温。
　　“……说什么呢，还不是你把我给带坏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真是缺了大德。这人提一嘴同性恋就要怒火中烧的外甥就在几米外的屋里躺着呢，自己却跟他舅舅在这么小的地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废话。
　　“嗯，我把你带坏了。”段小函想了想，还点头承认。
　　“你罪过大了……不过我也不追究，”宋庭倚在墙边冲段小函招手，“过来跟我亲一个，我原谅你了。”
　　段小函总觉得这场景有点儿熟悉。也没说话，走过去，很顺手地揽着他腰占他便宜。
　　宋庭从未如此心安理得坦坦荡荡地在这么亮的灯光底下离段小函这么近过，正顶着光，瞅了这人一会儿，头晕目眩起来，然后没忍住伸手去摸他嘴唇。
　　他早几个月前就想这么干了，当时他没想过真的能得手。
　　没想到正摸得兴起，突然被眼前这人实打实咬了一口。宋庭“嘶”地抽回手，骂骂咧咧。
　　“操……你这什么毛病，不是说赔罪么……我才摸两下而已，干嘛又咬人……”
　　“疼？”可把这人无辜得，还纳闷起来了，“不疼吧。”
　　宋庭低头看眼自己手指，连个牙印也没有，说话就有些没底气。
　　“……你怎么不试试？”
　　“行啊，我试试。”段小函很跃跃欲试地，把宋庭的头往自己脖颈上摁。
　　严丝合缝贴上这人脖颈的时候，宋庭一刹那体会到了梁晓所说的段小函味，不过微弱又飘忽，稍微挪远一寸，就闻不到了。
　　嘴唇传来冰冷的肤感，宋庭坏心眼地想让这人体会体会被咬是个什么滋味，张开嘴，假装咬一下，却迟迟下不去重牙。
　　身前的人很知道他的优柔寡断似的，揉了把他的头发，然后把他头抬起来。
　　“不疼吧……”他含混着再次说，低头敷衍地亲宋庭两下，然后慢慢往下，重新咬上他的脖子。
　　宋庭眼睛都眯起来，这回却没推他，只是嘴上骂。
　　“好啊……我被骗了，原来你这个逼爱咬人……亏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
　　“我是什么好人……？”段小函语气听不出是承认还是反驳。他顿了好半天，又说，“……不过我确实想对你好。”
　　宋庭心想这小子牛逼啊，太会哄人了，咬你一口怎么心里都甜滋滋的，也就没说话，光是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他。


第69章 分开
　　别的房间的灯还泛点黄调，不知道怎么单是洗手间亮得这么刺眼。
　　太亮了，导致被掰扯着大腿上的时候，稍微往下一扫，就看到自己这么个强拉硬拽的姿势，激得人都不好意思睁眼。
　　之前每次要么是晚上，要么在小黑屋，再不济也盖个被，宋庭真是从来没受过这么直观的刺激。
　　本来还想着至少梁晓在，多少收敛点。可这个心思一上头，也顾不得了，尤其花洒哗哗地往下流水，噪音比较大，洗手间离客房又比较远，所以当时还比较放心。
　　不过等做完，回屋躺在床上，稍微一回想，宋庭直接就出了一身冷汗。
　　觉得至少现在别让梁晓发现，不然照梁晓这个尿性，当场就得跟段小函断绝舅甥关系。
　　自己这跟段小函还咋地没咋地呢，这种事儿能瞒就瞒。他跟段小函毕竟是暂时性关系，人家俩人可是实打实的亲戚，孰轻孰重宋庭心里还比较有数。
　　宋庭自己在这边一身冷汗地反思了半天，转头一看，旁边那姓段的直接都睡着了。再一想这哥们儿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根本不在乎，明知道梁晓在，还特意在外面看鬼片看到半夜，不就是等他回来跟他干这个么……
　　总不能白天都累一天了，晚上真为了看片看到这个点儿。
　　宋庭想着，就在旁边踹了段小函一下，觉得这个逼真是能装啊，看上去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实则这么好这个。后来想想也挺能理解的，毕竟食色性也，虽然自己是个男的，怎么着也比他的手爽。
　　而且早有苗头了，从以前俩人还没怎么着时，这人动不动就爱咬他。当时宋庭还很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儿不对，被咬疼了都不吱声。
　　宋庭摸着自己肩膀上的印子，心想以前可真是傻，怎么到现在给人惯出这么个毛病。
　　担惊受怕的，宋庭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平常养成的生物钟让宋庭在八点左右醒了一次，然后想起今天是星期天，翻个身接着睡。再醒已经中午了，外头又是剁饺子馅又是敲碗的把他吵醒，出屋一看，桌上连半张饺子皮都没有。
　　梁晓估计也放假，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宋庭在他旁边看了两眼，就去开冰箱，寻思划拉点破烂儿做道菜。
　　冰箱里就孤零零几颗鸡蛋，饮料倒是不少。宋庭一整天都在外头忙活，段小函可不一样了，不应酬的话晚上下班还比较早。这人好歹也自己生活了好几年，宋庭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把日子过得这么乱七八糟。
　　正对着冰箱发愁呢，门开了，冰箱的主人拎着兜垃圾回来了。旁边游戏打得头都抬不起来的一听这动静，赶紧过来迎接，拆开那兜子零食就开始挑挑拣拣。
　　宋庭眼神嫌弃。
　　“中午就吃这个？还不如我炒个鸡蛋……”
　　段小函刚从外面回来，衣服也没脱。
　　“哦，不是，咱俩出去吃，”说着，还提醒宋庭，“多穿点儿，今天还挺冷的。”
　　梁晓正在旁边吃得开心，偶然听了一耳朵，立马不乐意了。
　　“舅！你俩要出去吃啊……怎么不带我？”
　　段小函表情要多正经有多正经。
　　“我下午跟宋庭有事儿要办，你今天自己玩儿吧。”
　　宋庭看他面不改色地跟自己外甥装正经就想笑，他这样，真是看不出来他们下午是要去看一部封面裸露、名为“致命诱惑”的电影。
　　“……没劲。”
　　梁晓低头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几下，估计又琢磨着想攒局，中途不知道想起什么，一抬头，想说话，却又莫名一顿。
　　宋庭探身过来拿他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一低头，却莫名跟梁晓一个对视，然后看到这人幽幽地指一下他脖子。
　　“宋哥，你这脖子让谁给咬了？”
　　宋庭一愣，攥了攥手指，开口想说“蚊子”，一想这季节他妈的也没蚊子啊。
　　再一想，不一定是红了，可能真有个牙印也说不准。
　　他忍住没转头去瞪段小函，心里极速编排借口，还没等开口说话，就见这小外甥很懂似的，自己给了他个理由。
　　他嘿嘿笑：“宋哥，是你那个‘睡过几次的对象’弄的吧。”
　　他这么说，宋庭直接就坦荡起来了，心知肚明这点事儿，他都这么大了，这种事儿也没必要太藏着掖着。
　　想着，宋庭就“嗯”一声，承认了。
　　“昨天晚上还没有，你下班那么晚……去睡一觉还能回来……”梁晓好奇起来，“白给睡啊？这种对象哪儿找的？”
　　宋庭不想继续说这个。
　　“你别学我……”
　　正脑门儿是汗地琢磨着怎么应付过去，旁边段小函出来解围了。只见这人很八卦似的，笑吟吟问了句：“睡过几次的对象？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酒吧里有个人说的……”梁晓眼神困惑，“舅，你也觉得吧，宋哥看着真不像是会找炮友的人。”
　　“哦，”段小函手臂揽上宋庭肩膀，“是谁啊？我都不知道……”
　　宋庭沉默了一瞬，心想这段小函还是聪明，这么一问，直接把他俩的关系撇个一干二净。
　　他赶紧就着这个台阶往下走。
　　“你当然不知道……你都不认识。”
　　“我不认识？”段小函停顿一下，“什么时候的？……”
　　宋庭心想你怎么还问上瘾了，就干笑两声：“没多久……”
　　没说完，肩膀上的胳膊一重。揽着他的人突然不耐烦起来，沉声说句“走”，就勾搭着他转身出去。
　　到了门口，这人才发现宋庭衣服都没穿。又把他赶回去让他穿衣服。
　　梁晓在旁边愣愣地看着，也没话了。
　　着急忙慌随便套了件衣服，宋庭默不作声跟着段小函往外走。一出门，他就拉开外套拉链拿着手机照了照自己，一看这衣服遮不住的地方直接红了一片，想不让人注意都费劲。
　　正照得起劲儿，感觉旁边的人闷着头，越走越快。宋庭侧过脸看他，才发现这人拧着个眉，明显不乐意了。
　　宋庭本来想怨他不注意，一看他这样，以为他也怕被人发现，就转而安慰他道：“没事儿，梁晓那应该没事儿，谁还没点私生活了……”
　　“我还真不知道你有什么私生活。”段小函说，“你跟谁睡过几次？”
　　宋庭一愣：“能有谁……”
　　“谁？”
　　“……你。”
　　“我？”
　　宋庭想起上回那瓶油的事儿，知道他这是误会了，无奈道：“我的哥，你别找事儿行么，就你一个。”
　　段小函凉丝丝笑一声。宋庭看他还是脸色阴沉，却好像完全没在意梁晓的事，都有点儿替他着急。
　　“你能别这么坦荡么……毕竟咱俩这个也不光彩，你还真不怕你外甥知道啊……”
　　段小函冷哼：“睡过几次的关系当然不光彩。”
　　宋庭心酸起来，好半天，才慢慢说：“……反正这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以后分开了，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感觉自己说得还挺诚恳，结果段小函听了，却停下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他妈的说什么？”


第70章 发现
　　梁晓后背倚着沙发倒在地毯上，拧了饮料放回去。
　　低头在手机上划拉半天，觉得自己在家也怪没意思的，就想约个朋友出去耍。
　　一边翻通讯录，心里隐约不安起来。
　　他太了解他舅了。从小他就是跟在段小函屁股后头长大的，高中之后更是三天两头就去他家住一宿，这人刚才话说一半突然跟人走了，摆明了不对劲儿吧。
　　梁晓手指不停地在手机上翻腾，眼睛却一点儿没往屏幕上看。
　　说起来，他早觉得不太对了。早上起来看到段小函脖子边儿挂个印子他就纳闷了。不过他舅这人比较白，而且有点儿划痕性过敏，掐一把都能红很久，加上段小函昨晚上跟自己回来之后再没出去过，所以梁晓只当他是被什么给硌到了。
　　但宋庭那个就很明显是人为的。
　　这他妈什么巧合啊？
　　梁晓脑中很自然略过这俩人抱在一起啃的画面，又挥挥手否定了。宋庭不知道，他舅恨这种人恨得要命，世界上只剩男人了他也不会去搞同性恋。
　　梁晓想了半天，很快纳过闷来。宋庭在gay吧工作，他老板调侃他有个炮友，那么炮友很可能是个男的。
　　再加上他舅舅这么生气，则更有可能。
　　梁晓想明白之后，脚底板直发凉。
　　他很烦这种人，他舅舅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段小函肯定是突然反应过这么回事儿，这才着急忙慌把他拎走想收拾他。
　　这么一想，梁晓很觉得自己闯祸了。
　　段小函从小脾气就非常冲，因为出生不久之后他爸就出轨了，那段时间家里氛围貌似都不怎么好，加上他妈妈比同龄孩子的父母年纪都大，小时候没少受同学嘲笑，也就因为这个跟人干了不少仗。
　　后来他懂事后、尤其进了社会，这才懂得把自己脾气装一装。
　　看他跟宋庭关系那么好，这突然知道了自己兄弟搞同性恋，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
　　梁晓很烦同性恋，但是他喜欢宋庭。人对他好赖他还是能分得清的，再说又没骚扰到自己头上，所以梁晓不想让段小函对宋庭怎么着。
　　接受不了就不来往呗，至于动手么？
　　再说那宋庭也不像什么任人拿捏的，俩人真打起来不得闹个两败俱伤？
　　想到这，梁晓觉得自己不能任他舅冲动，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傻呵呵地出门准备劝架。
　　开门的时候，耳朵寂静了一瞬，跑到电梯前，才发现是没电了。反正楼层也不高，梁晓几乎想也没想，甩开膀子就往楼下冲。
　　光是打开楼梯间的门，就能听见楼下有朦胧的说话声，语气确实很不善，马上有干起来的苗头。梁晓连滚带爬地往下跑，跑两步，快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了，灵机一动，干脆往扶手上一挎，顺着扶手就往下滑。
　　滑到转向平台的时候卡了一下，梁晓自己都玩乐呵了，差点没头朝下栽下去，好不容易薅住扶手保住条命，一抬头，却被狠狠吓了一跳。
　　该说梁晓活了十几年，根本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原本应该干起来的两个人确实还在，并且彼此气势很凶，正一个揪着一个的领子，一个掐着一个的脖子，然而却是正靠在墙边儿接吻。梁晓看这俩人亲得睫毛直颤，从侧面还能隐约看到点儿舌头，甚至分不清是谁的。
　　这冲击对他太大了。梁晓所有的反应器官几乎在瞬间失灵，一下愣在了原地，直到顺着扶手滑到了楼下，在转弯的时候忘记去扶，然后直愣愣地摔到了地上。
　　梁晓很尴尬，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楼上的两人，下意识想先逃跑。可直接从扶手上跌了下来，连着滚了几层台阶，疼得根本站不起来。
　　太疼了。梁晓眼泪立马就往下掉。
　　可能是摔下来的动静惊动了楼上调情的二人，耳边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梁晓都还没站起来，被眼泪刮花的视野中随即出现了两双鞋。
　　梁晓抹了把眼泪，抬头去看。
　　面前两人的表情出奇的一致，皆是一片空白。
　　很快，还是段小函先反应过来，看梁晓瘫在楼梯扶手旁边，往前走了几步就要扶他。
　　梁晓一个激灵：“你别过来！”
　　稍一犹豫，又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俩怎么回事儿……”梁晓使劲抿嘴，因为憋眼泪憋得太使劲儿，鼻涕止不住地往外流，“我没看错吧，你俩刚刚是不是在那边亲嘴了？”
　　段小函沉默片刻：“是。”
　　然后皱眉喊他：“你坐在地上不嫌凉？起来再说。”
　　说着，还要弯腰拉他。
　　梁晓一看他舅这副仿佛什么都没干的模样，恼怒极了，瞪他一眼然后别过头。
　　“不想跟同性恋说话！”
　　段小函停下来，拧着眉毛：“你什么意思？我是你舅舅。”
　　“……你还知道你是我舅舅？那你搞男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妈？！”
　　梁晓震惊过后就是伤心欲绝，连声音也小了下去。
　　“……往后你领个男媳妇回家，成天在我妈面前晃悠，你是不是成心刺激她呢……”
　　“不是的！”梁晓正很不理解，旁边的宋庭抢先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了……”
　　梁晓又生气、又没办法，其实自己也很想给段小函找个台阶下，听见宋庭说话，赶紧扭头看他。却见这人面色惨白，脸上一片绝望，手都捏成个小拳头，明明既没哭也没咋地，模样还怪可怜。
　　梁晓莫名一阵心软。
　　“……哥……我怎么误会了？我舅都承认了……总不能说刚刚抱在那亲嘴的不是你们？”
　　“是我们……不过其实他不愿意。”宋庭肩膀微微颤抖，“而且你知道，我这个人平时就是玩得比较花……所以我俩这就是玩玩儿……”
　　“玩玩儿？……”梁晓直勾勾地看宋庭脖子，“你脖子上的印子就是我舅给你玩儿出来的？”
　　宋庭半天没说话，低头想了好一会儿。
　　“是，但是没有那个的意思……你当没看着就行了。你舅跟我没感情，他不是同性恋……而且什么男媳妇啊，我俩玩儿完就散了。”宋庭强挤出个微笑，看段小函一眼，又转过来看梁晓，“……或者你要是接受不了……现在散也行。”
　　梁晓很知道这人在撒谎，他明明说得丝毫不云淡风轻。
　　可即便是在撒谎，只要别把他舅拖下水，他也能勉强接受。
　　“……我接受不了。”梁晓说。
　　“哦……能理解。”宋庭点点头，越说声音越小，“那就不玩儿了……”
　　梁晓抹了把眼泪。
　　“真的？”
　　“……真的。”
　　“我不信。”梁晓又转向段小函，问他，“真的？”
　　段小函看眼宋庭，一字一顿的。
　　“真、的。”
　　梁晓心情复杂，撑着旁边的扶手慢慢起身。他好像崴到脚了，脚腕疼得厉害，想走路都一瘸一拐的。见状，段小函迟疑一下，到他跟前，似乎是想背他。
　　梁晓伸出手，段小函便把他的手握了过去。他感觉一股力量支在自己身上，熟悉的怀抱让他有种安心感。
　　宋庭在旁边默默站了一会儿，这会儿也就摆摆手：“那行，就这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等等……”段小函把梁晓背到后背上，看宋庭要走，伸手就去够他，“你去哪？……”
　　少了只手去拖梁晓，梁晓差点出溜下去，又被段小函赶紧扶住。
　　梁晓很烦。看这俩人浓情惬意、依依不舍的小样儿，好像自己多棒打鸳鸯似的。
　　但这他妈的又不是童话书，哪有什么上天注定的有情人。与其走错了路，还不如早早分开。
　　宋庭回头，看着梁晓。
　　“你先带他去看看脚，别的之后再说。”
　　说完，把手揣进兜里，大步迈下了台阶。
　　宋庭走后，梁晓把脸埋在段小函后背，呜呜哭起来。
　　“舅……你怎么能这样啊……”
　　段小函心烦意乱。
　　“我咋样了？说了是玩玩儿你他妈能不能别烦人？”
　　然后伸手攥了把梁晓的脚踝，把梁晓疼得“嗷”一嗓子。
　　“还有别他妈瞎折腾，你以为脚腕子崴了就一点事儿没有？”
　　梁晓很久没听他舅说话语气这么冲了，下意识有点儿害怕。可一听他舅这丝毫没把自己搞男的当回事儿的语气，就又有些生气。
　　“哪有你这么玩儿的，都能跟人亲上嘴了？……”梁晓皱着脸，“你不嫌恶心啊？”
　　段小函使劲儿把梁晓往背上一颠。
　　“闭嘴。看脚去。”


第71章 
　　宋庭基本上就是那种人，即使面子都丢光了，也能硬撑着口气假装潇洒。
　　所以别人不在乎，他就不想上赶着认真。
　　医生开了张单子，让段小函去拿药。段小函把那缺德外甥安排到椅子上坐好，拐过弯就想给宋庭打电话。
　　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许久，酸涩感从心里顺着神经慢慢四散到全身。
　　心想要么这人走得那么痛快呢，原来是早打算着跟他分手了。
　　他妈的，分手也算不上，毕竟人家就拿自己当炮友。
　　瞅了眼手里的单子，段小函心里发愁，真是不敢得罪梁晓。这小子刚发现他亲爹背着他们娘俩跟男的出轨时，不知道是因为家里天天吵架还是怎么，可是抑郁了好一阵子，动不动就说些有的没的，时不时还拿自己来威胁大人。
　　所以后面即使他天天出去鬼混，段小函也没敢对他说什么太重的话。
　　到现在横亘在他和宋庭之间，还真让他个小崽子给威胁住了。
　　段小函很烦，当时在楼梯间，他跟宋庭架刚吵了一半，话都没说清楚呢。刚想揪着人问问他不是说喜欢自己吗，这么早就打算分开是怎么个事儿。结果一开口话就开始偏，两个人眼见着要吵起来，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反正后面就亲上了。
　　结果后来让这么个小孩儿捣了个乱，不然现在自己跟宋庭俩人已经坐在影厅看上悬疑片儿了。
　　段小函觉得自己得跟梁晓好好谈一谈，不过不能是现在。这会儿宋庭刚潇洒离场，俩人话都没说清楚；梁晓又崴了脚，这小子仗着自己有个小病小灾的，就特别能拿乔，所以还是等他脚腕子好了再说。
　　段小函做事基本不怎么犹豫，想到这，立马就给宋庭拨电话，响了几声铃后被接起，那边的声音听不太出喜怒。
　　“你在哪儿呢？”段小函问。
　　“你家。”那边稍一顿，“梁晓脚怎么样了？”
　　“就是崴到了，没别的。”段小函放下心来，“你在我家？”
　　看这人当时说话说得那么决绝，转身转得那么潇洒，还以为他根本不在乎呢，这么一看，那番说辞果然是为了糊弄他外甥。
　　不过梁晓待会儿肯定要跟他一起回去，这俩人要是见了面，之前宋庭就白糊弄了，段小函稍微一想，便提醒他：“我跟梁晓快回去了，你俩别再碰见……”
　　接着，又放缓语气：“下午的电影晚上还有一场，还看么？”
　　“……电影？”那边重复一遍，有点好笑，又有些无奈，“操……你还想着电影呢？咱俩都让你外甥捉奸在墙了……”
　　说到这，没由来地一阵沉默。再开口，声音都透着无力。
　　“……以后怎么办？……”
　　段小函扭头看一眼坐在那边低头玩手机的梁晓，就听到电话对面笑一声：“这样吧，总之我先收拾东西搬出去……”
　　“搬出去？”段小函听他这么轻松就做了决定，就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你还真想跟我玩儿完就散啊？”
　　“不然呢？……反正平时忙得也见不着，一周出去开次房得了。”
　　段小函沉默半天，心想好啊你小子，果然是拿我当炮友，之前的那阵不快重新漫过来，段小函忍了半天，尽力压着脾气，话都说得很慢。
　　“你今天一直都说些什么呢？是不是想找架吵啊？”
　　“……我说什么了？”
　　段小函觉得总不能真隔个电话吵起来，也太傻了。
　　憋了半天，拿药的队伍都排到了自己，只好讪讪来了句：“一周见一次……你不想我么？”
　　那边立马变得十分不自在。
　　“……你才是……说什么呢……”
　　随即语气又轻松起来，像是漫不经心：“想啊……那有什么用，你总不能真告诉你家里咱俩的事儿吧？”
　　“……为什么不能？”
　　那边又是沉默，段小函低头看眼手机，还以为这小子是不是偷摸挂了，正有点儿纳闷，就听到对面“哈”地假笑一声，然后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了句：“这么豁的出去，你还真喜欢我啊？”
　　这像句玩笑话，对面却在认真等他的回答。段小函握着手机一顿，玻璃对面的白大褂不耐烦地扫过来，催他：“你开药没有？”
　　段小函回神，抬手把单子递过去。这么一两秒，电话那边便找补道：“行了，我就开个玩笑，真不至于告诉你家里……”
　　段小函听他这么小心翼翼，心里就一阵柔软。
　　“当然喜欢你啊……”
　　“……”
　　对面似是没想到，再开口，声音都是愣的，“……你说什么？”
　　段小函有些别扭，抬眼又看到玻璃那边的白大褂一脸恶寒地盯着自己，就有些说不出口。
　　“你没听清么？”
　　“没听清。”
　　“哦，”段小函接过药，与递他药的白大褂视线交汇，就往别的话题上扯，“那我挂了，晚上去找你。”
　　“等等！……”
　　电话那头着急起来，段小函闷头挂断电话，离开排队取药的队伍，盯着屏幕上的通话界面，失神了一两秒。
　　多少次都觉得不该是这样，或者这种情感不该称为“喜欢”，对方明明是一个完完全全的男人，跟自己遇见过的其他男性没有什么不一样。从他知道自己姐夫会喜欢男人时，他就对此不齿、嗤之以鼻，完全不能理解。
　　从莫名其妙被勾起的性欲，渐渐到不想跟人分开，光是想起他心里就变得沉甸甸，回过神嘴角也不自觉地勾了起来，他真是不想承认这种抑制不住的恋爱感觉是因为喜欢。
　　还想着糊弄自己，不过是因为喜欢跟宋庭待在一起，或者是对他的身体有欲望，所以才像这样谈恋爱似的搭伙过日子。一开始单纯为了不跟他分开而默许了这种关系，现在已经在考虑如何让他姐和梁晓接受，他也是陷得够深的。
　　段小函不知道宋庭是怎么想，他应该是喜欢自己，跟这人目光相接都会感到眩晕。可他不知道宋庭是不是只对自己这样，这个人没爹疼没娘爱的，可能天生就喜欢黏着别人。因为习惯性地表现出依赖，其实心里并没多深的感情，所以想抽身也很容易。
　　不然怎么能用那么轻松的口吻说出要分开的话？
　　想到这个，段小函就很有一种挫败感。怎么能这样，明明他不该喜欢男人的，这个宋庭，可怜兮兮却又步步进攻，现在让他变成了这样。自己在这边傻呵呵地想着约会、又计划着什么时候怎么样跟家里出柜，他倒好，早合计着要跟自己“以后分开”了。
　　还去gay吧工作，连酒吧里的人都知道他有个“睡过几次的对象”。
　　以前跟他搞在一起时就说是随便玩玩儿，现在都到这个地步了，明明顶着那么副深情得都快粘自己身上的眼神，还他妈轻易能说是随便玩玩儿，就这么不当回事儿地迷惑自己。
　　这个人真他妈潇洒啊。自己潇洒了这么多年，这回真是棋逢对手了。
　　段小函觉得不能让他继续这么潇洒下去，低头买了晚上那场电影的票，然后把时间给宋庭发过去。
　　对方迟迟没说话。段小函盯着两个人的聊天框，光是看到最上头快速闪动的“正在输入”，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半个字。
　　把手机装回兜，段小函若无其事地回去找梁晓，要带他回家。这小子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段小函俯身拍拍他肩膀，他才抬起头，脸色十分不好看。
　　“舅……我想了，其实宋哥之前是在骗我吧……你俩是不是已经谈上了？”
　　“……”
　　段小函揽着梁晓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就听见这人又说：“我早感觉你俩不对了，你连揽他肩膀，手都是从他后背摸索过去的。”
　　段小函脸一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梁晓这会儿竟然没哭也没闹，平静的很，“舅，我认真的，你真不能跟他在一起。”
　　段小函低头扶他，避而不谈。
　　“……走，回家。”
　　梁晓看他舅也不乐意说，盯着段小函的脸半天，只扁扁嘴：“那我要回我家。”
　　宋庭举着手机给人发消息，连手都是抖的。
　　消息编辑了半天，到底没发出去，最后干脆切到关宁的聊天界面，告诉他自己以后还是回去住，然后赶紧收拾行李滚了回去。
　　入了春之后，天气暖得很快，才穿个夹棉外套，骑摩托下来已经没什么太冷的感觉了。
　　关宁并不在宿舍，给他发了消息，这人正在球馆打羽毛球，一听宋庭要回来，二话不说把他拉了过来。宋庭球打得并不好，这一心事重重就更差，一下午关宁捡球都捡烦了，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跟宋庭玩，直把他往回赶。
　　宋庭一想回去自己一个人也挺没意思，就坐在一旁干瞪眼。
　　比起前一阵，这些天太阳落得很晚了。天擦黑的时候，球馆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搭伙出去吃饭。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宋庭扭头，看到关宁凑近了微笑的脸。
　　“哥们儿，你咋还魂不守舍的，去吃饭吗？”
　　宋庭叹口气，低头掰了几下手指。
　　关宁见他不说话，也就有点儿正经。
　　“你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没有。”宋庭盯着关宁看了一会儿，想起他上回揶揄地说他跟段小函有戏，就很想借他的直觉来替自己找找方向。
　　“你跟你那个女朋友还好吗？”宋庭问。
　　冷不丁来了句这，关宁愣一下，然后咧着嘴笑起来。
　　“挺好的，咋了？”
　　宋庭以前看关宁这副模样只会觉得傻，现在居然还有点儿羡慕。
　　“有结婚的打算吗？”
　　“操啊……你打算转行做司仪还是啥，问这个干嘛？”关宁脸上困惑，嘴上骂着，可还是回答他，“我妈就盼着我赶紧结婚呢，不过我觉得我还年轻，怎么得再玩儿几年吧。”
　　“你妈的你不是很喜欢你那个女朋友吗？”宋庭目瞪口呆，“还说玩儿几年？……”
　　“我是喜欢啊，”关宁手肘使劲怼宋庭肩膀，“意思是处几年再说，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就爱跟人不清不楚的。”
　　宋庭看这小子勒自己还勒上劲儿了，皱眉把他从自己肩膀摘下去。关宁晃宋庭晃得开心，顺嘴就问了句：“看你愁的，怎么，感情不顺了？”
　　“哦……”宋庭驱赶关宁的动作停下来，心里酝酿了一下。
　　关宁见宋庭这样，上来就照着他脑门来了一下。
　　“兄弟，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没出息啊……到底是个什么样女的把你迷成这样？”
　　宋庭顿了顿，很突兀地谈起：“……他确实好像也喜欢我。”
　　“呦，这不是很好么？那你愁啥呢？”
　　“我俩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我俩在一起会害了他。”
　　“你他妈的哪这么能耐？还害了她……”关宁很不屑，“再说你俩谈这么久了，要害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说到这，好奇起来：“怎么个害法啊？”
　　宋庭心里没底，却又憋不太住，寻思半天，最后还是说得很直白。
　　“……其实他不是女的。”
　　“操！我操！”关宁听了，吓得连声大骂，“你他妈的你小子喜欢男的？怪不得你这么藏着掖着吞吞吐吐的！”
　　宋庭看他反应这么大，也有点儿没底。
　　“没喜欢过别的男的，他比较特殊。”
　　他这么说，关宁就松了口气。
　　“不是我说，哥们儿，你这不是害了他，是害了自己啊……跟男的过有什么前途啊，而且你连他对你啥感觉都犹犹豫豫的……”关宁顺手捞瓶水，咕咚喝两口，接着劝，“别看你现在这么愁，等真分开，过一阵子也就好了……说得现实点儿，你就算再喜欢他能喜欢几个月？过了这个劲儿说不定瞅他都嫌烦……你见现实中哪有俩男的在一起十几年几十年的……”


第72章 
　　宋庭听关宁唠叨个没完就开始烦，尤其说的还全是自己不爱听的话，就更烦。回去关宁再叫他出去，他说什么也不干了，自己一个人闷在宿舍待了一会儿，光是看着窗外发呆了十分钟，然后看眼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就到段小函那个电影的开场时间了。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一下午没个消息，怎么也不说声他俩待会儿在哪见面。
　　宋庭想着，低头点开手机，屏幕亮起的同时主页正好弹出条消息。宋庭心脏立马猛跳起来，心想这怎么最近还有点儿心想事成，一想他他就能联系自己。
　　赶紧点进去，一看消息，却是关宁发过来条广告，什么是兄弟就给我砍一刀。宋庭一看这广告头都大三圈，硬着头皮点进广告抽了一圈奖，这哥们儿还不满足，非要让他给自己朋友也转发过去。宋庭一想，反正现在也没事儿，就翻着通讯录找熟人帮关宁发广告。
　　宋庭翻了两下就看到了段小函的名字。
　　他盯了一会儿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和前头那个很有年代感的广告牌子头像，不自觉点进跟他的聊天界面。
　　最下面是段小函发给他的电影开场时间，晚上十点多。划着屏幕往上看，两个人平常大多是电话联系，几条消息就相隔个时间或通话记录，两个人的语气也并不暧昧，连助词都没几个。不过电话打得这么勤，怎么看也不他妈是正常兄弟关系。
　　宋庭很快翻到他刚住到段小函家里时的记录，十点多这人发了句：“几点回来。”他当时正忙，都没看见，过了半个多点，这人又一句：“先睡了。”
　　之后一直是这样。在这人家里住了小半个月，晚上都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可是宋庭回去晚，段小函又走得早，平常连话都没法好好说几句。
　　再往上，电话很明显变少，对话开始有来有回地漫长起来，语气还很熟稔。几个月前有一段他们天天都发消息，其实那会儿他们认识也没多久，不过是宋庭骑摩托把段小函撞了，对方跟他报菜名而已。
　　越往前说话越生分，宋庭看着看着，不自觉笑起来。
　　9月22日 上午 10：05
　　段小函：“今天别做土豆了。”
　　宋庭：“OK。”
　　红包：菜钱 已领取
　　9月16日 晚上 21：07
　　宋庭：“走之前把衣服撑子给你挂到杠子上了。”
　　段小函：“好的谢谢。”
　　……
　　难以想象，曾经那么客套的人如今会跟自己变成这种关系。
　　再上面，就是他还不知道段小函就是找茬男的记录。那时候这人说话也假，明知他误会还故意不澄清，宋庭都能想象出这人当初逗他时翘着嘴角坏笑的模样。
　　操，真能装。早知道当初就该离这种狐狸精远儿点！
　　消息翻到了最顶头，想念的情感也抑制不住地翻腾起来，明明中午才见过面，可以见却又不能见的遗憾却来势汹汹。
　　想见这个人的心情浓烈到了病态的程度，哪怕这种情感的对象是女孩，也已经不正常了吧。
　　无论正在干什么都可能会突然想起他，连在一起都觉得不满足。即使见面会感到幸福，但这背后总伴随着触不到实地的无尽痛苦。
　　从小自己孤零零长大，早就体会过各种各样的情绪。但段小函让他感受到的情绪不是曾经历过的任何一种，甚至连快乐还是痛苦他都分不清楚。
　　关宁说的根本就大对特对，两个男的能他妈有什么好前途。
　　只能抱着有一天是一天的心态来迎接明天，他们根本没有未来。
　　宋庭放下手机，暗暗开始后悔。
　　如果当时摩托车发动机没突然失灵，他只会是在深夜耍个帅，留给段小函一个没头没脑的疾风背影，两个人如今也不会有这么深的瓜葛。
　　如果当时没从梁晓手里把陈祯救下来，就不会让那小孩儿记上自己的仇；如果那天没去烧烤摊，就不会被梁晓他舅舅找茬，两个人根本也不会认识。
　　甚至当时在察觉到自己对段小函的心思后，如果能及时停止，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步。
　　这边捶胸顿足地后悔了半天，却是重新划进聊天框，低头紧盯着屏幕上面最后一条电影开场时间的消息，然后在编辑框里慢慢打字。
　　“想你了。”
　　虽然是真实想法，但光是看到这三个字就感觉胆寒起来。宋庭莫名打个哆嗦，赶紧把这几个字删掉。想了想，重新措辞。
　　“还见面吗？”
　　宋庭在表情栏里挑了个坏笑的表情放在后面，想显得没那么认真。点发送之前，却又按了删除键。
　　“几点见？”
　　字还没打完，手机“嗡”地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个本地的陌生号码，宋庭稍微皱眉，接起电话。
　　“喂，宋哥……”
　　听到这个声音，宋庭就有点儿尴尬。手指下意识往掌心里缩。
　　“啊……你啊……怎么了？”
　　“……我舅找你没？”
　　这小子明明脾气很爆，宋庭都担心自己跟他骂起来。这会儿他却小心翼翼的，宋庭就也有点儿纳闷。
　　他开口就糊弄：“没有。”
　　梁晓半天没说话，再开口，隐隐抽泣。
　　“……宋哥，虽然白天你那么说，但你对我舅是认真的吧……”
　　宋庭刚要否认，那边就又把话抢过去。说话声止不住地哆嗦，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真哭了。
　　“别骗我了……我也不想你伤心，咱俩谈谈。”
　　明显的装大人腔调，宋庭一看他比自己还不自在，立马就自在多了，心想这不是正谈着呢么。
　　“哦，你说。”
　　他这么说，那边反而一愣，很快又重新开口，很卑微地乞求。
　　“哥……算我求你了……你真不能跟我舅好。”
　　电话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随后是僵硬的原因解释，明显提前编排过了。
　　“我姥姥她年纪大了……天天就为我舅处对象的事儿上火……而且她又高血压，心脏也不好……”
　　没说完，就被旁边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打断。
　　“操，不是让你他妈先说这条？你姥姥跟他有个屁关系啊？……”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沉闷的重击。
　　“滚……你妈逼你小声点，再让他听见……”
　　旁边的该是帮梁晓出谋划策的朋友。宋庭有点儿想笑，他刚差点真没听清，估计那俩人也吵吵习惯了，乍一下就没能收住动静。
　　梁晓虽然骂，一顿，还是改了口。
　　“而且，我舅他根本不喜欢男的，你知道吧？我舅他以前谈过女朋友……都往家领过，差点就结婚了……他既然喜欢女的，他不可能真跟你成……宋哥，我不骗你，我真是想你能好……我舅就不是那个有长性的人，他跟女的都处不长，更别说你了……”
　　宋庭本来都做好被梁晓大骂一顿的准备了，没想到这小子半个脏字也没跟他说，莫名还有些不习惯。梁晓说得起劲儿，其实他也早想过了，不然段小函一说也喜欢自己，他早没心没肺谈恋爱去了，至于在这发愁么。
　　梁晓那边不知道说了多久，总之宋庭听一半就走神了，心情却是愈发沉重。
　　对面也不管宋庭有没有反应，反正自己是越说越顺溜。宋庭半道就想挂了，硬挺到这会儿，他还没有停的意思，刚寻思着要不要说句话打断他，朦胧中听见电话那头有个女声说了什么，梁晓的声音立马闷起来。
　　“啊，妈……没有、我跟朋友说话呢……”
　　旁边那个朋友小声吐槽：“你妈咋回来了？”
　　“我他妈上哪知道……”梁晓小声说，“你帮我先出去应付一下。我脚坏了，不想走路。”
　　紧接着就是开门关门声。那边梁晓着急忙慌问了句：“宋哥……你听到没，怎么不说话啊？”
　　“……说什么？”
　　“你考虑一下，别跟我舅好了。”
　　“哦……”本来见梁晓这么心虚，宋庭还觉得有点儿好笑，但这人心虚成这样，他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行。”
　　梁晓听了，匆促“嗯”一声，随即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屏幕界面还留在“几点见”那三个字的聊天框上。宋庭盯着消息界面，良久，重新给人发消息。
　　“我才想起晚上我还有晚班，电影应该看不成了。”
　　“不过今天抽空见一面吧，我觉得咱俩得好好想一想。”
　　梁晓求他考虑一下，宋庭早就忘情地考虑了若干个日夜。
　　不过那时候他满脑子都只是段小函，想的也是如何不与他分开。当时他还不敢奢求自己这种不正常的爱恋能够得到回应，想的都是很近的事情。
　　可惜他压根不是能玩得花的人，不然真的走一步看一步也很好，到现在，有压力实打实地顶到了头上，才发现这种事情不是想一出是一出就行的。
　　确实像梁晓说的那样，段小函原本喜欢的是女人，他家里的所有人同样也希望他的对象能是女性。他跟自己才认识多久啊，凭什么要为了自己直接改变下半辈子的取向。
　　而且，平心而论，本来最开始就是他先心思不正骗对方跟他接吻的，到后面那些出格的事也是他主动的。段小函现在之所以对他可能有一些好感，也完全是始于这些不正当的勾引。
　　宋庭能感觉到，他跟段小函在一起时总有一股劲儿，这股劲儿太好了，好到能填满心里的缝隙，好到让人头脑一热失去判断力。这让段小函这么个显然喜欢女性的男的也生出对自己朦胧的错觉，一时间拥有了去看未来的勇气。
　　可由肉体而建立的任何关系都是不单纯的，显而易见也并不牢靠。现在两个人之间还比较有热情，这股劲儿又不会永远存在，等它消失的那天呢？
　　这种事情就相当于投资，他只是一支没前景没回报的股，徒有虚幻的假象。当前的局面就是，要继续在一起，段小函必须要面对他那个爱闯祸的外甥、高血压的妈和被背叛的姐姐。宋庭不认为这样值得。
　　他是不想跟人分开，从前他很有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跟人在一起的冲动。可现在一想，自己哪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代价都是段小函来承受。
　　所以先冷静冷静，等这股劲儿过去，看看他们之前是不是幻觉或者假象再做决定。
　　祸都是他闯的，起码他不想让段小函后悔。


第73章 电影
　　宋庭一说夜班，段小函明显不太乐意，而且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今天没空就要约明天，非死盯着这电影不放。宋庭一想这也算是个正儿八经的约会，稍一犹豫，干脆跟朱老板请了假。
　　正赶上星期天，加上这又是个很有人气的导演的新片儿，所以影厅里人很多，估计是因为买的晚，位置在后排。
　　刚坐稳，面前的屏幕正震耳欲聋地播着广告，氛围还比较和谐，宋庭酝酿了一下怎么开口，侧脸去看，却被闷头塞来一杯黄澄澄的奶茶。
　　“渴了么？给我留一口，就买了一杯。”
　　低头一看，完全是段小函喜欢的那种糖精类勾兑饮品，宋庭举到嘴边喝一口，然后身体坐直，微微往段小函那边歪。
　　“我说……”
　　“嘘，开始了。”段小函突然指一下前面的屏幕。
　　明明还在放着广告，话音落下的一两秒广告却戛然而止，灯光“啪”地灭掉，宋庭纳闷这人怎么知道的如此精确，刚要转头，便感觉一只手伸过来掰住了自己下巴，随后便跟人亲了个带响的。
　　不知道真是那么响还是这声音自动在脑内放大了，宋庭跟被点了穴似的定在那里。周围都是人，脸慢慢升腾起热意，段小函却若无其事顺走宋庭的奶茶，拿东西的瞬间还点评道：“好么，菠萝味。”
　　宋庭咬牙切齿小声说：“怪不得你个逼给我喝这个。”
　　他又不喜欢糖精饮料。
　　这人手伸过来，拍拍他胳膊算作安慰。电影放起来了，那手却没走，而是向下握住他的。段小函在他耳边说：“听说这片儿很吓人。”
　　宋庭总觉得周围人在看自己，愣是没敢转头。他反握住段小函的手，止不住地心悸。
　　电影开头就接连不断三个案件，不过因为只是悬疑片，氛围没有刻意往恐怖的方向引，即便如此，宋庭却心跳得厉害。与人交握的手存在感太过强烈，导致电影情节完全看不进去。
　　耳边莫名轰动了一瞬，该是到了精彩片段。就算是装样子，宋庭很想显得自己游刃有余，便侧过脸去跟段小函讨论情节，却见这人正睁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自己。
　　屏幕上的光映在他脸上不断变幻，一两秒，宋庭都感觉到自己失了神。镜头已经变了，宋庭赶紧说：“这人总不能真死了吧，毕竟他是主角。”
　　“谁死了？”段小函却问。
　　“莫莱利尔，他是主角吧？”
　　“不知道，太吓人了所以没看。”
　　这个人连害怕都这么理所当然，甚至于像装的，宋庭微张开嘴，讶异地看他一会儿，虽然想吐槽句牛逼，但目光相接之后，一种难以抑制的心情却铺天盖地漫过来。
　　快乐和痛苦模糊不清的感觉无时无刻地将他撕扯，不明白这是种什么感情，见不到这人时也就算了，怎么见到了也是这样。宋庭咬着牙转回去，心神不宁地坐到电影放完。
　　影厅里的空调温度很舒适，散场时却连后背都出了汗，相握的手因为太久没动已经有些僵硬。电影结束，后排的人陆陆续续往下走，心虚地把手分开时，心里又一阵难言的悲伤。
　　他妈的是谁造谣谈恋爱会快乐的？
　　宋庭皱着眉停在影厅外面等后出来的段小函，一边怀疑这些多余的情感是不是因为性别不对？
　　因为本身坐的就是后排，出来时场内已经没什么人了。这里是个专门的影厅，不是设在商场内部，而是单另在条地下街旁边。已经凌晨了，并排往楼梯上走的时候还能看到新进影院的人。
　　电影还不错，可是并没有在心中停留多久。推门出了电影院，月光和路灯灰白一片，冷风吹过来，感觉好像还是在冬天。
　　宋庭正觉得冷，旁边揽着他肩膀的人便把手一偏，过来摸着他脖子暖手。
　　宋庭让这手冰得一哆嗦，侧脸去看，能看到旁边这人眼睛中映出的清冷碎光。
　　心情突然奇差无比。明明打好了主意让人好好想一想的，现在却什么话都不想说。
　　真想一直这么过下去，可心里总有种火山即将爆发、行星要撞地球的死期将至感。
　　“真冷啊，”段小函把宋庭往紧揽，“梁晓回他家了，还去我家么？”
　　宋庭顿了顿。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只他一个，身边这哥们儿可心大的得。
　　“明天他没准再来呢？”
　　“他脚崴了，走不了路。”
　　“……这么偷偷摸摸的，搞地下情么，”宋庭笑起来，都没笑完，又一阵心酸，“总不能一直这样……”
　　“是啊，”段小函也叹气，“过几天我跟他说吧，反正他也差不多知道了。”
　　“啊？”宋庭停下来，“他要不接受呢？”
　　“……他是我外甥，又不是我妈。他不接受关我什么事？”
　　“那你妈能接受？”
　　听了他的话，段小函明显一愣。宋庭见他这样也觉得自己很唐突，他俩总共认识都没多久，这么说搞得好像自己很着急让他出柜一样。
　　宋庭忙找补。
　　“别跟你家里说了……说了也没用。”
　　“怎么没用？”
　　“没有意义。”
　　“要什么意义？自己高兴不就行了……”段小函坏笑，“还是你就喜欢搞地下情呢？”
　　明明想认真谈这个事情，不知怎么却越来越往玩笑上偏。宋庭胸口闷得难受，心想我这他妈的也不高兴啊。
　　“不喜欢……我也不觉得告诉家里之后你会高兴……”宋庭低头看地面，把困难和预设的解决方式告诉他，“再说高兴的办法多了，我觉得你跟女的在一起会更高兴。”
　　完成任务一样地把话说出口，说完，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轻松下来，内心的不快顶在胸口，深吸口气也没法把它冲散。
　　“什么意思？”
　　明明是为他着想，面前这人语调却突然冷下来。
　　“你小子是不是后悔了？”
　　“……还真有点儿。”宋庭很有种悬在空中或者是溺在海底的感觉，晕头转向的十分不踏实，“而且你迟早也会后悔，不如现在就别说。”
　　段小函看着他，沉默半天，才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后悔？”
　　“不知道……太草率了……我根本不知道咱俩现在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旁边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默不作声地抽走了放在他脖子上的手，身体也拉开了距离，他冷笑一声：“你情我愿的，都一起睡觉了，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宋庭隐约知道，却生怕自己自作多情，假装毫不在乎、口不对心地补了句，“我不想限制你，你也可以找别人睡觉，虽然你介意，不过我不介意。”
　　“你说什么？”段小函这回很明显生气了，他连笑都不笑，脸色隐隐怒意，“你他妈的没谈过恋爱吗？”
　　“还真没有。”
　　宋庭突然口渴起来。这算承认他俩的恋爱关系吗？按理说他该很高兴，可心里预设过无数次这个场景，怎么也不该在这样的情况、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
　　连焦虑的源头都有些模糊，对话几乎要进行不下去。宋庭往段小函身边靠近一步，他又很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那你谈过几次恋爱？”
　　段小函表情无奈，他扯一下嘴角，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四次。”
　　“最长的一次是多久？”
　　段小函皱眉想了一会儿。
　　“忘了，几个月。”
　　“你跟女的才谈几个月，凭什么就能跟我一直在一起……既然不能一直在一起，跟家里说又有什么意义？……”宋庭终于把话说出口，一直沉重压在心里的不踏实感也拨云见日，“所以不如你再好好想想，跟男的……确实不正常……”
　　“想？”段小函抿紧嘴唇，“怎么想？”
　　这可把宋庭问住了，他从以前开始就光是犹豫要不要提醒对方思考他们这一行为到底正不正常，因为结论确实就是“错误”，他不知道怎么想才能想出“正确”的答案。
　　宋庭想了半天。
　　“总之先别跟你家里人说，如果以后你反悔了，喜欢上女的，那就好办了。”
　　“好办？”段小函伸手去兜里掏烟，摸出来，也不点火，光是摩挲，“我喜欢上女的？我要是想跟别人睡觉呢？”
　　宋庭看着段小函，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什么。他咬着牙，也没忍住暴躁：“都说可以了，我允许你反悔。”
　　段小函沉默半天。
　　“一次两次的总这样，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最开始不还是你可怜兮兮地说喜欢我吗？”段小函捏着手里的烟在原地直皱眉，“你现在这话说的也太他妈轻而易举了吧？”
　　“啊……”宋庭感觉气氛不太对劲，硬着头皮解释，“那时候我想的太少了。”
　　“现在想的多，所以准备放弃了吗？”
　　宋庭没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不过显然这种状态讲不明白事情。
　　“你生的哪门子气？我是让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那你希望我想明白还是想不明白？跟别人去睡觉你就高兴了吗？”
　　宋庭不说话了。
　　路灯照得满地都是灰白色，虽然开始回温，但夜太深，感觉不出来。两个人对着互相瞅，也没句说话，半天，段小函这边明显还没消气。
　　他看宋庭一会儿，骂：“操……你他妈真是有毛病。”然后抬脚就走。
　　走几步，看宋庭还愣在原地，又折回来，一把攥住他手腕，把他往自己车里领。
　　这次却没问宋庭去不去自己家，一路上车卡着限速的边儿开，遇到红灯什么的就猛踩刹车，然后沉默不语地把宋庭送到学校门口。
　　等到了地方，宋庭都晕车了，扶着车门站在那缓了半天，才问：“现在是什么意思？”
　　段小函手指敲两下方向盘。
　　“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想不就行了。”
　　“哦……”
　　宋庭心里莫名难过起来，可也没法说，只能跟段小函摆手告别。
　　走了两步，突然听见后面的人敲了敲车窗，回头一看，段小函的脸色还是冷得要命，却是低头在车玻璃上哈了口气，然后一笔连了颗心。
　　宋庭微怔，还没等有反应，这人就摆摆手，然后把车窗完全升了上去。


第74章 朋友
　　宋庭开始陷入一种混乱的煎熬。
　　那天回宿舍路上，宋庭一直在琢磨段小函画的那颗心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当时离得有点儿远，看不太清，不过从手指的动作看确实是颗心，但这样又讲不通，没错的话他俩之前是在吵架，这人按理该在玻璃上写个“滚”字。
　　宋庭有些后悔当时没凑过去看一眼，可一想这人发的无名火，就又有些硬气。
　　心想我纠结一下午还是委曲求全为你着想，你他妈还拿上乔了。不过宋庭也没生起气来，光是揣着一肚子说不上来的情绪在那焦虑。
　　已经是深夜，宋庭走在学校外侧的那条马路，路灯也暗起来，低头能看到拉得像怪物一样的影子。迎面走来三男两女，中间那个男的系了条荧光裤腰带，后面挽着胳膊的姐妹花皆是一身厚风衣，靴子与风衣之中隐约露截小腿。
　　今天周末，这是出去过夜生活的年轻人。
　　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荧光腰带男突然给了旁边男的后脑勺一下，半开玩笑地敲打他：“你今天别再他妈喝多了，老子发誓这辈子再不背你。”
　　几个人过去了，旁边一阵笑闹声，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宋庭回头看一眼，几个人掰脖儿搂腰地继续往门口走。
　　莫名一阵失落，跳出这段关系一看，自己不过是个遍地都是的男大学生，也爱装了吧唧地骑摩托耍帅，偶尔喝个酒还要让别人给收拾烂摊子，这段小函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跟自己混在一起。
　　心事重重的，宋庭光是看着那几个学生出神，还没转过身就让减速带绊了个跟头。气冲冲地站起来，一看掌心都被蹭掉半层皮。
　　宋庭这些天没少磕碰，回宿舍翻了一会儿掏出瓶碘伏，往手心一涂，结果乌秃秃地看着更闹心了。
　　他叹口气，换身衣服去宿舍后面的澡堂子洗澡。这个点儿公共澡堂已经关了，不过旁边的单间还供电，等脱个光溜站在花洒底下却浇了满头凉水时，宋庭赶紧往旁边躲，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怎么回事，拖鞋都甩飞了。
　　想骂人，可不知道骂谁。宋庭在澡堂子门口举个手机差点没站成雕塑，到底没给段小函拨过去。
　　他真怕自己骂两句再哭出来，到时候求着人反悔。
　　躺在床上那股冷劲儿才往上反，在被窝里哆嗦了半天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就想找个人抱着，也不知道才这么几天怎么宿舍这张小床就睡不惯了。一直迷迷糊糊的，直到关宁起夜都没睡着，宋庭一看旁边有个活人还挺高兴，结果往他跟前儿凑的时候差点被当成变态，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面前的人这才睡眼朦胧地反应过来。
　　“啊……是你啊，我都忘了你回来住了……”
　　宋庭就这么捂着肚子伤心欲绝了一宿。
　　第二天巴巴地等了一天消息，半个字都没等来。晚上在酒吧也魂不守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磕破手的原因，工作效率严重下滑，好在老板没来，光是被几个服务生嘻嘻哈哈地打趣。
　　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就这么浪费了。明明很困，睡不着，白天眼皮却沉起来，在公司跑腿的时候打了一半的瞌睡，怪的是，也没人发现，中间灵光乍现地突然清醒，兢兢业业了没一会儿，领导就突然来视察，看他这么着调还很高兴，口头表扬了几句，很有以后让他签合同做正式员工的意思。
　　宋庭目瞪口呆地盯着老板，不知道现在怎么自己情场越失意，事业越顺利。
　　连着好几天，那天画颗心就走的哥们儿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动静没有。宋庭每天扒拉百八十遍联系人列表，心烦得要命，差点没把那个姓段的当发广告的删掉。晚上店里的调酒师还贱兮兮地端来杯蓝色的酒，站在那就开始介绍，最后说这酒名为“少女的眼泪”，很配他现在这个傻出。
　　宋庭本来很不爽，跟酒吧的几个小年轻追着闹的时候还把手上结的痂拍开了。
　　不过跟人待在一块儿，却是没那么闹心了。
　　酒吧有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孩儿，人还挺好，一看宋庭手心直往外冒血，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盒创可贴，要过来帮他贴。
　　被人抓住手的时候，宋庭瞥一眼自己手上的口子，再对比一下创可贴的大小，觉得也没必要，就把手随便拿开。
　　刚想说句“不用”，抬眼就看到这小孩儿一脸怔地看着自己。
　　宋庭这才想起来，朱老板酒吧的工作人员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不怎么直。面前这小白脸家里好像挺困难，在什么技校学了几年厨师，现在却来这当了服务生。这人不爱说话，平时跟人相处边界感很重，自己这一拒绝，搞不好要伤他心。
　　宋庭刚要说话，便见这人神色一敛，然后把创可贴往他手边一扔。
　　“……我说你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自残吧。”
　　宋庭低头看自己手心。
　　“……我用嘴啃么？怎么个自残法能残成这样？”
　　这小白脸儿还一副理解的表情，不知道他理解到啥了。
　　“你们这样的，我都懂……我有个朋友比你惨多了，网恋个男模，天天给他转账，被骗了好几千，结果人家面都没见着对方就跑了……你要想不开就想想他。”
　　宋庭瞠目结舌。
　　“……这么惨？”
　　“没办法……真爱难寻啊，我朋友他可不顺了，之前爱上的全是直男……”他看着宋庭，随口一问，“看你这一天天郁郁寡欢的，你怎么了？”
　　宋庭张口，想了半天，却也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小白脸儿明显也没有真要问的意思，伸手把创可贴够过来揣兜里，低头就开始摆弄手机。宋庭看他拿着手机就开始心痒，又点进段小函的聊天界面翻了几下，最新的一条消息仍然停在几天之前。
　　那天段小函莫名其妙生顿气，可能现在还跟他置气呢。宋庭宁愿是这样，如今有种怎么做都会后悔的感觉，现在他还真希望对方别想明白。
　　可一想这人稀里糊涂地被自己骗，就又开始不踏实。
　　宋庭端起少女眼泪喝了一口。
　　入口又酸又涩，别说，还挺贴合这名字。
　　对面小白脸看一会儿手机，抬起头跟宋庭打招呼，好像是有朋友过来，要出去接。
　　宋庭看他要走，即使不说话，也不乐意自己一个人待着，干脆收拾收拾去外面干活了。
　　两个人脚前脚后走出去，还没走到工作台跟前，余光瞥见小白脸儿跟谁招了下手。宋庭下意识扭头去瞅，却意外对上一张久违的脸。
　　对面这人明显也看到了宋庭，脸上还挂个傻笑，这会儿直接就愣住了，看起来要多呆有多呆。
　　小白脸儿却是径直走到那人面前，还嘲笑他：“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早让你来你不来，这回知道网恋不靠谱了吧……”
　　那人完全没理他，小白脸儿这才发觉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往过一瞅，目光诧异。
　　“不对……你俩认识？……”


第75章 婚礼
　　宋庭已经快忘记这小子长什么样儿了。
　　说起来，这人还是他性向启蒙者，要不是他，宋庭都不知道两个男的关系能到这一步。
　　两个人离了两三米远，看不太清楚脸。这人穿件红黄相间的冲锋衣，头发短了不少，气质也变了，原来还很稚气未脱，现在看起来男人了不少。
　　明明是几个月没见，这小子怎么一下子长了好几岁似的？
　　宋庭其实也不是故意跟他断交。从小到大遇到不少人，半生不熟的，可能突然好过一阵，之后莫名其妙就失去联系了，这人就属于这一类。
　　陈祯一进门就堵在门口，被自己朋友拉了一把，这才反应过来。
　　他完全没想到能在这碰见宋庭，下意识就开始慌神。再一想自己只是曾经对这个人有过意思，也没必要躲躲闪闪的，就在原地酝酿了一下怎么跟人打个招呼。
　　没想到这宋庭跟他妈昨天刚见过自己似的，面上丝毫不意外，一抬眉，说句“这么巧”，然后视线挪到他朋友身上，让他俩自己玩儿，转身就跑另一个服务生旁边端杯子去了。
　　陈祯松了口气，又莫名感到些失落。
　　旁边朋友拍他肩膀，感慨：“你俩居然认识……不过也正常，咱们这圈子也就这么大点儿……”
　　陈祯却一下子瞪大了眼。
　　“他不是直男么？”
　　“什么？不能吧……听说有个男朋友，最近正闹分手呢。”
　　遇到陈祯之后，宋庭发觉自己不能这么干等下去了。要不他俩这一断联，说不准自己就要成为下一个陈祯。
　　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心神不宁，明明以前也只在晚上见面，那个人却渗透得这么彻底。
　　晚上照例是失眠，想见段小函和随之而来的其他下流念头在脑子里交替。宋庭闭着眼睛就开始想别的，想到最后却还是思考起段小函的事情。
　　比如那天他是不是生气了，或者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但是要说话是不是得先假装低头道个歉。
　　想了一会儿宋庭觉得很憋屈。也不知道憋屈到几点钟，斜对角睡得呼哧呼哧直喘气的关宁突然坐起来，粗着嗓子喊他。
　　“庭庭哥，你还没折腾够啊？再翻腾会儿床板子都要让你掀起了……”
　　宋庭看自己平白无故把人吵醒了也怪不好意思的，好说歹说给人哄睡，一大早又被人薅起来，非说他这段时间精神不正常，别是工作压力太大，该跟他出去放松放松。
　　关宁爱玩儿又爱交际，刚上大学那会儿也是中心夜店那边的常客，在他们这个男人堆的专业还认识了一大堆女孩儿，整天不是跟人打球就是跟人喝酒的。不过这小子去年谈了个女朋友，现在也没分，人就老实了不少。
　　最近听说宋庭喜欢男的，可是把他暗地里急了个够呛，动不动就琢磨着领他认识女孩，致力于把他掰回来。把宋庭烦得没招没招的，尤其昨晚上莫名其妙把他吵醒，这人更是有了借口，宋庭想不去都不行。
　　周末关宁就带着宋庭蹭了个饭局。
　　地方在一个酒店的宴会厅，隔壁厅有对结婚的，酒店门口挂满了气球和条幅，来的时候应该刚放过鞭炮，几个人正在弯腰收拾炮纸渣子，地上还隐隐泛着白烟。
　　吃饭的地方在三楼，每个厅的名字都起得文绉绉的。按着关宁说的往地方走，一路上还有新郎新娘易拉宝的陪伴，整得宋庭以为关宁把自己骗到人家婚宴上来了。尤其推开厅门一看，屋里还一水儿的年轻女孩，给宋庭吓得，直接出去看了眼厅门上挂的牌子，真以为自己误闯了新娘的伴娘团。
　　关宁一早上就出去了，宋庭自己没个认识人，也不好意思重新进去，就站在门口给他打电话。
　　铃响了半天，那边死活不接，后背倚着的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随即听见身后有个女声不客气地跟他打招呼。
　　“你就在门口啊？怎么不进来？”
　　宋庭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却是终于见着张熟脸，感动得差点没掉眼泪。
　　“许敬，你也在啊……里面都是谁？”
　　“我同学。”许敬表情奇怪，顿了顿，把他拽到一旁，小声说，“对了……你咋回事儿啊，怎么关宁神神叨叨让我给你介绍女生……你不是喜欢那谁吗？”
　　“哦，是啊，你也觉得他神神叨叨的……”
　　“他老那样，我都不乐意说他……你跟那个谁怎么样了？”
　　宋庭看着走廊两侧粘在墙上的红色花瓣，心生绝望。
　　“莫名其妙在一起了，又莫名其妙分开了。”
　　“咦？怎么会分开？”
　　正说着，迎面走来个女的，卷头发，红嘴唇，隔着半条走廊能闻到身上的香，凑近一瞅睫毛都扎人。她走过来，说句“不好意思”，然后绕过他们推门进屋。
　　许敬看他俩在这堵门口也怪烦人的，就拍拍宋庭肩膀，打算去楼下大厅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宋庭看着走进去的女人的背影，一两秒，收回视线。
　　“他家里不同意，我让他好好想想，然后就没动静了。”
　　“这也是难免的事……”许敬想了想，“那你们现在是吵架了？还是冷战呢？”
　　“不知道。反正他看起来是生气。”
　　楼下大厅顶棚很高，前台那边镶了一墙花里胡哨瓶子的酒，对面摆了一排皮沙发，沙发上方的墙壁挂着大小不一的画，西式油画，全是外国天使，头上顶个黄圈，背上背个翅膀，身上一缕布条子，周围泛着金黄的光。
　　俩人在一众天使画中坐下。许敬闷头想一会儿，给宋庭支招。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生气？”她笑起来，“怎么不把话说开？”
　　“已经说开了。”
　　“那他为什么生气？”
　　宋庭不说话了。
　　许敬沉默看他一会儿。
　　“……我感觉你跟我认识的人不太一样。想象不出来你谈恋爱是什么样。”她支着下巴，拧起眉头，“早就觉得你们会在一起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还这么磕磕碰碰的……你好像很缺一种被爱的能力……”
　　宋庭被她说得鸡皮疙瘩直起。
　　“这倒不至于，我俩都是男的才会这样。”
　　“哦，他对你怎么样？”
　　“很好。”
　　“那他喜欢你吗？”
　　宋庭想了想：“……他说是喜欢。”
　　许敬摊开手，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那你还愁什么？去跟他好好说说。”
　　大厅来来往往地一直在过人，这会儿几个穿着衬衫西服、胸前别朵红花的人穿过来穿过去，不知道在忙什么，宋庭刚要说话，就被其中一个人的背影吸引了视线。
　　“可他没联系我，或许他已经想开了呢？”
　　许敬的表情在很短的时间里快速变换。
　　“你不问怎么知道？”
　　宋庭视线还是停在跟前台服务生说话的年轻人上，这人穿得很正式，头发也抹了东西，跟平常那副随心所欲的模样不同。旁边站着之前在宴会厅碰到的卷头发女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便过去搭了两把他的胳膊，一会儿，又摸摸他的头。
　　肩膀侧面是一整面玻璃门，大中午的，光照进来，整个大厅的地板都在反光。
　　段小函半倚在前台，周围有两个跟他一样穿着的人在说话，他都没看一下，而是转头对着那个卷发女，弯着眼勾人地笑。虽然只露个侧脸，却被光晃得十分打眼。
　　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段小函这副模样跟平时自己见到的太不一样。
　　许敬说完却不见回答，顺着他的视线看一眼，也没能认出来。她有些纳闷，便去叫宋庭。
　　“你看啥呢？”
　　旁边的人回神，仓促看她一眼。明明话才说了一半，却匆忙起身。
　　“我先走了……如果关宁来的话，你帮我告诉他一声……”


第76章 戒指
　　许敬一头雾水，心想这话刚说一半人怎么就要走，伸手就去薅宋庭衣服角子。宋庭走得急，许敬揪住他衣角之后被带得往前出溜一下，差点坐地上。
　　手里的衣服松了，面前的人转过身看着自己，面无表情，嘴角却在微微颤抖。
　　许敬撑着扶手站起来。
　　“怎么突然就要走？……”
　　宋庭抿嘴，抬手指一下她后面。
　　一两秒，小声说：“看中间那个高个儿，”他突然压低声音，“那是段小函。”
　　许敬侧头去看。她见过段小函，也知道这个名字，但过去太久，已经记不起来了。对面前台站着好几个人，全都背对着他们，除了最右边那个女的，穿的都差不多。比较显眼的是那位穿着长裙的唯一女性，胳膊细白，正举着手给旁边的人整理领子。
　　“啊……咋了？”
　　面前的人看起来不太想说话，皱眉看段小函，又看看许敬。
　　“我说让他去跟女的谈，之后他也没联系过我，”宋庭烦躁起来，口中小声嘟囔，“操……他不至于不告诉我一声吧……”
　　许敬看那俩人在那边又是理领子又是整领结的，也替宋庭生气。长得好看又会说漂亮话的人多少有些虚头巴脑，不实在。许敬很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吃亏。
　　她看着宋庭这副隐忍畏缩的模样就一阵生气。
　　“正好碰见了，走什么？”许敬往起撸袖子，“我帮你去叫他。”
　　“你别，”宋庭摆手，原地憋了半天，嘴角一弯，居然憋出个笑来，“早晚的事。我真走了。”
　　说完，没留恋也不废话，转身就走，背影只仓促，不落寞。
　　许敬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后，手脚一阵麻，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管这个闲事。
　　之前看宋庭一个人站在门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还觉得这人真是跟关宁说的一样可怜，好好的一个人被男的迷了心窍，成天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的。可真遇到这么个场面，这人却又一副没大事的样子。他冲上去破口大骂或者干脆打一架都比现在这样好的多。
　　许敬迷茫了。在原地困惑了两分钟，余光瞥见前台边的一簇人要走，她赶紧追上去。
　　“段小函！”
　　几个人走得快，眼见着要往楼梯上拐，许敬下意识大叫一声。
　　叫完，这些人在楼梯拐角齐刷刷回头，突然集聚的视线存在感太强，许敬一下觉得自己冒失起来，也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哪个是段小函？”
　　其实许敬已经认出来了，但怕对方不记得自己，就在这装第一次见面。
　　旁边拐来个胳膊肘在面前晃了一把，最里头的年轻人被推出来。这个人看起来心情也不怎么样，一扬嘴角，很快地假笑，明显的客套。身后几个人没太在意，或者是有事要忙，转身走了。旁边那女人走之前还亲昵地拍拍段小函肩膀，低头冲他耳语几句。
　　给许敬是看得心火直起，耐着性子等这俩人说完话，开口就特意放慢了语速，有意无意地点他。
　　“刚刚有个叫宋庭的找你。”
　　面前这人很明显地怔一下，脸上的假笑都收起来，随即抽出手来平刚刚那女人已经整理过的衣领。许敬看到他手指上卡一枚银闪闪的戒指，因为室内光线亮，连戒指上的古驰图标都一清二楚。
　　许敬努力回忆宋庭手上有没有戴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眼神太赤裸裸，段小函整理完领子顺手就把戒指摘下来，揣在裤兜里。
　　许敬惊讶于他这明目张胆掩盖出轨的动作，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质问他。
　　“怎么不戴了？这牌子也不便宜，装兜里容易丢吧。”
　　段小函听出她语气的不满，道句“也是”，把戒指重新戴上。许敬看他真这么坦荡，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地不痛快。
　　“宋庭找我？”
　　段小函下了台阶，现出个短促的笑，随即又收敛了表情，不好意思似的。步子迈得很大，脸上竟有些期待的扭捏。
　　“啊，我们正好在隔壁吃饭，刚看你在这他就想找你来着……”
　　段小函听了，扭头往大厅瞅。
　　“他人呢？”
　　许敬把胳膊一抱。
　　“后来看你跟旁边女孩说话，他就走了……可能他也没那么想找你吧……”
　　“……走了？”这人重复，连表情也顿住。
　　“啊，走了。”许敬肯定，随即又灵机一动，帮宋庭套话，“你旁边那女孩是谁啊？”
　　“女孩？”
　　段小函转过来，低头看许敬。他大拇指无意识地摩挲手上的银戒指，眼睛像处暗沉的海，表情稍一变换，就激起层漩涡，直把人往里吸。
　　光是看着他，许敬竟然吓了一跳，连忙移开目光，心想这家伙不好对付啊。
　　视线往下，许敬瞥到他手上转悠的戒指。才发现上面不止是有品牌图案，那么小一个东西也刻了一圈花纹，入目的最先是只眼睛，上下闪动层光，慢慢往下出现了字母，因为不是图案，难以辨认起来。
　　“女孩……”段小函还是重复，再开口，却带了些笑意，“……你是谁啊？他朋友么？”
　　许敬惊讶地看他，心想这人怎么对象都跑了还这么心大。
　　“你笑啥？你不在乎？”
　　段小函却摇头：“是他不在乎。”
　　说着，手从戒指上拿开，地板的光反在上面，这回许敬看清了上面的字。
　　Blind for love


第77章 假装有章节名
　　许敬一想宋庭走得那么干脆，也有些拿不准，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段小函在旁边站一会儿，看许敬也不说话，对她点点头，示意自己要走。
　　见状，许敬忙挽留：“他刚走，还没走远呢。”
　　段小函停下：“往哪儿走了？”又一顿，“……你想我去找他？”
　　许敬讶异地张了张嘴，很快，反问：“你不愿意？”
　　“不是。”段小函端详她两眼，小声说，“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我进一步，他要退十步的。”
　　朱宿雨的酒吧晚上开门，一周休一次，宋庭最近的休班时间排在周二。
　　虽然是周末，心情多坏都得去工作。
　　白天暂时战略性撤退了，出了门之后气血直往上涌，骑了不知道多久的摩托，最后停在市南一个离哪儿都不近的地方。宋庭被风灌得脑子也不好使，晕头转向地坐在旁边台阶上。
　　这片是市里最早开发的一片街道，路两边楼不高，楼身某处就蹭掉块儿墙漆，楼挤楼，马路也窄，街道两边全是商户门脸儿。宋庭坐在个小门小户修手机的店铺跟前，因为是中午，店铺并没开门，估计老板是回家吃饭了。
　　对过一溜的饰品批发，正对面却突兀的一个鸟店，大门左右各挂仨鸟笼，里面养的鸟不大，因为隔了条马路，光能听见叫声，看不清鸟长什么模样。门口台阶上一把木摇椅，一个大爷正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嚼油条。
　　宋庭正纳闷这天也没暖和到能出外头晒太阳的程度，抬眼一看，路边的树都抽条了，朦朦胧胧一层几乎看不清的绿。
　　天天在摩托上被风吹，这才知道原来冬天已经过去了。
　　身后手机店旁边是个包子铺，里头人看他在这坐着，大声吆喝起来。
　　“包子两块一个，五块仨。”
　　宋庭不饿，但怕不吃饭胃会疼，一听包子也挺便宜，就买了仨，结果到手一看，一个也就石子儿大。他觉得自己吃了亏，气得鼻子酸起来、眼睛胀起来，气得都能看见自己胸口的起伏。
　　包子一口一个地吃了，味儿也没感觉出来。宋庭靠在墙边儿，低头掏手机给段小函打电话。
　　等待铃声响起的时候，宋庭内心都是一片空白，除了从鼻腔眼眶蔓延到脑内的酸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铃声响了四十秒，没被接起，不死心地再打一遍，还是无人应答。这回宋庭就不再打了。
　　心想这回终于结束了。
　　即使没谈过恋爱，宋庭也知道断联这么久意味着什么，只是话都没说清楚就分手，这还真不太像段小函会干出来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有了别人，不方便接电话呢。
　　早晚会被放弃的，不过因为曾经心里怀着一丝侥幸，或者是自以为的期待比想象中要多一些，所以当真的没能达到那个期待，自己就后悔了，情感上认为不能接受了，这才暂时产生了一连串影响自己的负面情绪。
　　宋庭是个对什么东西都不那么在乎的人，无论多喜欢，很快就能厌烦，所以他从来不莽撞地相信有什么“真爱”、“深爱”这种程度的词。
　　所以段小函这个人的出现还真是意料之外。
　　或许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或许是跟他在一起时微妙的被爱感。这人横行霸道在他胸口某处占个地方，见不到时那里就空一块，见到了，那里被填满就会感觉到幸福。怎么想宋庭都觉得自己在段小函那里体会到了爱情感觉，但没有经验，连男女之间的都不知是什么样，也就不能确定。
　　能清楚地感受到胸口被开个洞，了解到“完蛋了”这个事实后，洞内填了石头一样凉哇哇地往下沉，脚下的平地变成河流，没过头顶的水让宋庭呼吸不畅。
　　宋庭很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知道了也没用，情感依赖的戒断反应对他而言太过陌生，从前没怎么尝试过。
　　走的时候，宋庭从旁边小卖铺买了罐啤酒。因为前一阵胃不太好，他很久没喝酒，回家喝完这罐酒，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后已经到了酒吧的上班时间。
　　星期天工作量基本能比平常翻个倍，可忙起来也丝毫不能让心情好半点儿。中间换班的时候，宋庭看自己也没胃疼也没咋地，就坐在吧台那问调酒师要那天的“少女眼泪”。
　　这酒度数低，宋庭连喝好几杯都不痛快，就让对方给他换杯猛的。不过因为酒量并不好，想起待会儿还要回去，宋庭不敢多喝。这回调酒师直接端来杯没有颜色的，凑过去都呛鼻子，宋庭低头抿一小口，刚入喉咙时辣得几乎咽不下去，进到胃里，却一股奇异的暖流，一团火似的直烧到胸膛。
　　燃烧的疼痛感，身体却莫名痛快起来。好半天，宋庭沉浸在这种喝了烈酒的烧灼感中，甚至有些迷恋这种感觉。但怕自己喝多，宋庭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杯子。那调酒师见了，就过来拍他肩膀，说没事你心情不好就喝点吧，晚上可以睡在里头的休息室。
　　还没在这干多久，跟店里的人说实话都不是很熟。宋庭掂量一下，觉得还是别给人找麻烦了，就起身往后面走。站起来，却听到手机久违地响了铃，低头一看，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眼睛居然开始湿润。
　　哪怕在前一天他也会兴高采烈地接了，但白天才见过他跟女人亲亲密密地参加别人婚礼，又隔了这么久才拨过来，想想都知道这人要说什么。
　　——想开了，你说的对，还是女人好。
　　当初说出口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反悔得这么厉害。现在又觉得即使是拖着也好，总之不想跟他分开。
　　出尔反尔，犹豫不决。从前明明是痛快的人，在遇到段小函之后却变得这么优柔寡断，宋庭心烦得要命，满脑子都是他跟白天那卷发女靠在一起说话的模样。想了想，干脆把手机扣在桌面，椅子调了个儿转回去，把原来没喝完的酒端起来小口小口地抿完。
　　台上有人抱着吉他唱歌，灯光配合着暗下来。宋庭撑在吧台上，因为喝了酒，能感受到热意顺着胸膛往脖子上爬，后背隐隐出了汗。宋庭卷起袖子，把整条胳膊顺着掌心一起贴在大理石台面上，身上的燥热却怎么也下不去。
　　“还‘来杯猛的’，你这量也不行啊……”
　　调酒师在一旁调侃，声音很快被另一边的音乐声盖过。铃声跟音乐声混在一起，宋庭惊醒，才发现酒劲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上来了，不过没感觉到醉，只是整个人轻飘飘地像是在梦境。
　　宋庭举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恶狠狠地挂断电话。然后伸手把调酒师招呼过来，心想反正也喝多了，干脆趁着这个劲儿喝个痛快。
　　挂断电话后屏幕很快弹来了消息，点进去一看，是段小函问他为什么挂自己的电话。
　　宋庭想骂他，想阴阳怪气，想讥讽地问他不是有别人了吗。虽然这样一来会显得自己之前都是在逞强，他根本不是不认真，从他跟人表白的那一刻起，就在这场打着“玩玩儿”幌子的感情中处于了下风，再怎么装也没用。
　　宋庭猛喝一口酒，趁酒劲儿上头，把手机捞过来，稀里糊涂地给人发消息。
　　“你不也没接我电话？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想也没想就点了发送，宋庭盯着消息界面，一两秒，反应过来了，心想这话也太他妈容易吵起来然后分手了。
　　他不想事情顺着这样的轨迹进行，赶紧提前把话堵死，跟人示弱。
　　“好想你。我喝多了，十二点半来三连湾胡同39号接我。”
　　还没晚到那个地步，上班的话段小函一般睡得还比较早，不过自己提的要求这人基本不会拒绝。
　　想见他和想早日了结的心情来回交织，矛盾得宋庭混乱不已。坏心眼地想着自己这么痛苦干脆也别让段小函好过，反正他已经醉了，喝多的人可以说真心话也可以说胡话。
　　为了不那么心虚，宋庭把杯中剩下的酒也喝完，已经晕晕乎乎地迷瞪起来，宋庭看眼时间，想起码撑到段小函过来。
　　见到他了，然后呢？
　　总之先别给他说话的机会，上来就一把抱住他，反正这里是gay吧，两个男的在这里做出多亲密的举动也不会奇怪。之后就去找个地方接吻、做爱。他有信心段小函不会拒绝，那么关系就能恢复到以前那样。
　　可是又不一样。宋庭焦躁起来，以前可没见他身边有过什么女性。
　　一直在思考的宋庭终于找到了段小函的漏洞。这个人生平最痛恨喜欢男的还要去骗女孩的那类人，他要是不拒绝自己，就说明他跟上午见到的卷发女根本没什么。
　　可他万一拒绝呢？
　　想到这里宋庭又很生气自己上午的退缩，因为不想分开所以选择了逃跑，整得现在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灯光变了。宋庭撑着台面站起来，想着自己还有工作，还没站起来就被人摁着重新坐下，调酒师在旁边笑话他：“你都什么样儿了，老实坐着吧你。”
　　昏沉起来，宋庭没想到这酒劲儿这么大。按往常经验，只要睡一会儿就能好很多，宋庭扭头看一眼休息室，心里估摸一下距离，觉得连走到那里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头扎到台面上，冰凉的质感莫名让心情好起来。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后背让人摸索着搂了一把，宋庭猛得睁眼，心想终于到时间了，该是段小函来了，不管了，先抱再说。
　　他赶紧伸手揽住旁边的人往怀里扣，旁边那人也懵个登的没反应，一两秒，宋庭才觉出不对劲儿，赶紧撒开，一看自己根本是抱了个不认识的男的。
　　宋庭尴尬起来，酒也醒了大半，一看这男的还黏糊上了，就伸手把他推开。
　　“不好意思，我抱错人了。”
　　旁边也是个年轻人，可能是比较爱玩儿的那类人，穿得很时髦，身上一股酒店的香水味儿，离得这么近，闻起来都感觉眩晕。
　　这人也不说话，光是装腔作势地笑，然后掏兜调出手机的二维码，摆在台面上推过来，一张嘴，就说了四个字。
　　“晚上约吗？”
　　宋庭揉了揉脸，仔细看了这男的两眼。
　　说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这人打扮得精明，还假模假样戴个眼镜框，光看长相真是看不出来是gay。
　　宋庭这才想起自己在个什么地方。
　　他摆摆手。
　　“不好意思，你找别人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先前抱他那一下，这人明显误会了，还以为宋庭这是欲拒还迎，伸手就来薅宋庭胸牌。拽出来，看看宋庭，又看看胸牌，色里色气地叫他名字。
　　宋庭被他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起之前这人莫名其妙就过来揽自己后背，估计也不是什么善茬，心里正火大，就没什么好气地警告他。
　　“我告诉你，我喝多了，我脾气不好，你最好离我远点儿……别过来惹我……”


第78章 狂奔
　　撂了句话在那，宋庭转头寻摸一圈，看附近也没个认识人，心里难免有些没底。低头看眼时间，发现竟然还很早，想了想，干脆站起来，打算去别的地方待会儿。
　　刚转过身，之前那时髦男就狗皮膏药地贴过来。宋庭被他身上那股酒店香水味呛得头晕，摸了摸兜，没拿手机，就皱眉绕过他去够自己放在台面上的手机。
　　没想到刚一弯腰，脖子就让人搂了过去。宋庭转头与时髦男对上视线，看到他眼中的不怀好意。仔细一看这人年纪其实不小了，只是穿得年轻，搭在身上的手都一种有阅历的力气，端详这人的时候，他的手就从宋庭肩膀往腰上滑。
　　宋庭打了个哆嗦，伸手去推他，乍一下，竟然没推动，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
　　“放开我。”
　　想吐的感觉顺着胸口往上反，宋庭思考还很顺畅，说话却不太有逻辑，看这人比打扮的年轻，下一句就开始问他年龄。
　　旁边的人掰着他往外走，说你好奇这个啊，待会儿给你看看身份证。
　　宋庭很烦，眼前的事和未来的事交织成网，一团麻似的困住他、挤压他，旁边这时髦男怎么也不撒手，光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看着这人漫不经心说花言巧语的模样，宋庭很自然就想到了段小函。
　　因为经验少才会陷得这么深的，从一开始他俩之间就不公平，段小函谈过四次恋爱，早就学会了该怎样拿捏与别人相处的度，只有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颗心往下坠落，满脑子都是微妙的无法描述的情绪，却无能为力。
　　多试试就好了，宋庭也想让自己变得跟段小函一样游刃有余。
　　脑子混乱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嘴里说了些什么。居然就这么被人生拉硬拽到了门外，深夜的冷风打在身上，宋庭这才清醒一些，他惊惧于自己一瞬间竟真的产生了动摇的想法。
　　宋庭使了大劲儿才把肩膀上的手掰开，然后从上到下地扫这个时髦男。刚刚离得太近，连这人脖子后的十字架纹身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分开了，身上也沾了他的香水味，晕车的感觉迟迟不退。
　　人不会稀里糊涂地堕落。宋庭无比清醒，他觉得自己现在虽然已经跟男的搞上了，可也没必要堕落到跟陌生男的干这个的程度。再说自己本质上还是喜欢女性，跟别人硬不硬的起来都两说。
　　心中又一阵难掩的悲伤。旁边男的对于自己掰掉他手的行为十分不满，脸上笑容也不见了，一言不发过来重新拉宋庭。
　　看他这样，宋庭火直往脑门上冲，他拍拍自己胸膛，挑衅对方。
　　“说了他妈的对你没兴趣……要打架吗……我、我打架从来没输过。”
　　放狠话的时候舌头莫名打了个结，时髦男站在对面，听了，重新笑起来，很不当回事似的。
　　十分钟后，门口呼啦啦围过来一群服务生，费了半天劲终于把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撕巴开。宋庭眼睛让人砸得直冒星，身上疼不疼的也感觉不出来，让人拦腰截住往屋里赶的时候，时髦男就在另一边气得跳脚，大吼大叫地对一个店员找事儿，说“你们店的人喝多了揍我”，给宋庭气得，差点没回去再补两拳。
　　宋庭这边好像很占了上风，其实时髦男大事儿没有，自己还挺心虚，骂了几句就灰溜溜地走了。反倒是宋庭，地上滚了一圈，衣服上都是土，头发也乱糟糟的，跟个流浪汉一样。
　　朱宿雨今天不在，带班的估计早见惯了这些，训了宋庭几句，就让他去休息室躺着了。宋庭本来喝多了就有点儿糊涂，跟人打了一架更是力气全无，也没心思洗把脸换个衣服，就一个人灰头土脸地歪在沙发上迷糊。
　　休息室地方不大，东西不多，一排柜子，一个沙发，柜子跟墙的空隙塞张折叠床。因为这会儿生意正忙，也没人有空搭理他，宋庭歪着歪着就从沙发上滑下去，坐在地上的时候他清醒了一瞬，可实在懒得动，只抬抬手指，就重新闭上眼睛。
　　宋庭觉得自己才刚闭上眼睛，下一秒就有个人过来抱着自己往沙发上拖。直到冰凉湿润的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他不得已睁眼，却看到个意料之外的人，手里拿着沓浸了水的纸巾，正轻轻往他脸上擦。
　　见他睁眼，这人好像很尴尬，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举起手里的酒精，跟他解释。
　　“哥……你咋又跟人打架了？我没别的意思，看你脸上都是土……给你擦擦……”
　　“哦，谢了……”
　　宋庭感觉脸上很痒，手背一抹，才发现自己脸上粘了不少纸渣子。估计是纸的质量不好，沾水之后碎在脸上了。
　　伸手抹了两把，因为看不见自己的脸，扑得并不彻底。面前这人没有缘由的一阵不好意思，晃晃宋庭的肩膀，就说要来给他擦。
　　宋庭眯着眼睛看他，心想上次那个事儿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怎么陈祯见了自己还这么拘谨。
　　“不用麻烦了，我再躺会儿去洗脸就行了。”
　　“没事……到时候纸干了就不好洗了……”
　　陈祯说着，伸手过来摸宋庭的脸。明明是互助互爱一件小事儿，这小子却跟得了癫痫似的抖个不停。宋庭也不好赶他，甚至尴尬得也没法调笑一句，只好重新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感觉脑子变成了浆糊。
　　意识在游走，这回却没再睡着，清醒得能感觉到自己的糊涂，无力感从心里蔓延到身体，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一瞬间都认为明天的到来也是件麻烦事。
　　衬衫的扣子被解开了，一直紧别着胸口，被扯松了领子的感觉很畅快，刚舒服了没两秒，耳边突然响起手机铃声，酒精顶在胸口却没有增加勇气，到底还是怕段小函跟自己撇清关系，宋庭重新畏惧起来。
　　好在铃声没响多久就停了，陈祯在他跟前小声说：“哥，你睡着了吗？你电话响。”
　　宋庭皱起眉，心想这人是不是离自己太近了，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喷在自己脸上的热气。换做以前可能他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现在却莫名一阵不舒服。宋庭手指往上，抓了一把沙发背想往后撤，面前炙热的存在却猛得一空，伴随着什么东西的落地和一大声“哎呀”，一道凉嗖嗖的空气换到了宋庭身前，冰凉的手指摸了把他的脖子，随后就来给他系衬衫扣子。
　　只系了一颗，宋庭就重新喘不过气来，他把面前人的手扑掉，然后睁开眼睛看他。
　　因为躺的比较低，宋庭没能一下看到系他扣子这人的脸。入目只一大片胸膛，柔顺冷硬的皮革材质外套，里面是件灰色卫衣，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外套沾满冷气，但敞着怀，露出的卫衣部分看起来又很温暖。
　　宋庭情不自禁仰头去看来人的脸，却被一把攥住手腕拉起来，宋庭脚软了一下没站住，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便使劲眨两下眼，继续抬头去看。
　　面前人神情冷得可怕。宋庭想起他跟这个人的第一次见面，那时自己也是喝了两瓶啤酒迷迷瞪瞪地找不着北，当时段小函莫名其妙走到他面前，就是用的这种眼神看着他。
　　宋庭一天，或者说是好几天的不痛快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他满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却找不到源头，也无从发泄，段小函这样做本来就是自己允许的，别说他只是跟女的姿势亲密，就算亲眼看到他跟别人结婚，他也没办法道出半句怨言。
　　真他妈憋屈啊，刚跟人打了一架，还是不痛快。
　　段小函脸色阴沉，眼神吓人。宋庭没做错什么，他无端端对自己摆出这样的表情，可让他找到了对方的茬。
　　千思万绪积压在心里，理了好久也没能理清，所有的念头在见到这人的一刹那却神奇地简单起来。
　　不想跟段小函分开。
　　无论如何，不能跟他分开。
　　宋庭“腾”地站起来，从段小函无端发火的神情开始占据有利地位。
　　“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你生什么气？……”
　　“我没生气，”面前的人咬牙切齿，攥着他的手腕也越紧，“我是来接你。”
　　“你骗人。”
　　宋庭感觉自己正在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压得上身往后仰倒，便挣了一下段小函的手，没挣开，只好换左手撑着沙发。
　　一旁的陈祯看到这边的架势，不知所措地冲宋庭直挤眉弄眼，宋庭就抽空安慰了他一下，然后告诉他没事了先走吧。
　　陈祯抬手挠挠头，满脸的尴尬，想走，又有些犹豫，应该是怕这边打起来，看宋庭这醉得都站不太直，估计打起来也不是对方的个儿。
　　“我没生气，你下班了么……走。”段小函又说。
　　“去哪儿？”
　　“送你回去。”
　　宋庭脚下不动，绝望一点一点地往出渗。
　　“我不回。”
　　陈祯在旁边看了半天，觉得这个姓段的好像没安什么好心，就往前挤了一下。
　　“……我问一句，你俩是在吵架吧？”他还开了个玩笑，“……不然待会儿我送他得了。”
　　“没吵架。”
　　段小函收敛表情，手也从宋庭腕子上撒开，转而面向陈祯，甚至笑了一下。
　　“你俩一直还有联系啊，都没听宋庭提起过你。”他挂起假笑，嘴里说出假话，“你俩什么关系啊？还有你趴他身上干什么呢？”
　　陈祯迟疑了一下，看一眼宋庭。
　　宋庭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人，他语气中满是怀疑。好一个倒打一耙！胸口压抑的不快终于找到一个不属于它的出口，自己在这边被混乱的情感折腾个够呛，段小函却体会不到半分。
　　真是矛盾，这种想让他明白又怕他知道的心情。
　　“我跟他、我跟他……”激动的情绪被浆糊一样的脑子支配，舌头打结得连句话都说不清楚，宋庭指了指陈祯，恼怒道，“你怎么这样？你怎么这样……我还没问你……！白天你为什么……？”
　　段小函脸上虚假的表情直接被这一通胡言乱语喊没了，他先是困惑，紧接着脸色重新难看起来，再然后又慢慢平静下来。
　　“你要说什么？”
　　宋庭大喘了一口气，也察觉到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放弃了跟人吵架，平复了好半天，只说：“不是，我没别的意思，你有话直接说就行了。”
　　“你说的是，不管你怎么想，我确实是有话对你说。”
　　早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宋庭头低下去，艰难地演戏。心底那个“不想分开”的声音大喊起来，宋庭再次深深地后悔。
　　这跟自己想的流程完全不一样。原本预想的是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先兄弟抱一下，这怎么还吵起来了，这种状态下对方能说出什么好话？
　　等真的说出口，一切就都晚了。想到这，宋庭惊恐抬头，自欺欺人地拒绝他。
　　“不对，你改天再说吧，我喝多了，记不住。”
　　说完，宋庭生怕这个人会追着告诉他似的，绕过他大步往外走。
　　“说真的……你再想想。我下班了，我回家了。”
　　身后静了片刻，随后便传来了跟过来的脚步声。宋庭真是喝酒喝得脑子不好使了，这就陷入了一个醉了的奇怪逻辑——只要不亲耳听到结束的宣言，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腿很沉，只是走路，却近乎于一种刚长跑完的费力感。出了酒吧门，袖口就被人捞住了，宋庭吓了一跳，甩开身后的人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宋庭在见惯了的深夜狂奔。市中心街道两边路灯很亮，平常人行道上挤满的小摊也散了，因为是步行街，路上没车，再适合夜跑不过。
　　身后有脚步声，狗撵一样地追。宋庭喝了酒、打了架，身上没劲儿，每一步都跑在体力耗光的临界点，但胜在比较能忍耐，顶着夜风跑得几乎要没气儿，到底也没停下。
　　只要跑到一条街后停摩托的地方，今天就能假装无事发生。
　　抱着这样的信念，宋庭拼尽全力调动跟大脑一样软成浆糊的双腿，将摩托作为终点进行冲刺。终于跑到他停摩托的那条街，因为过于激动，拐弯时还差点摔个跟头。
　　然而原本停车的地方却是空无一物。
　　放眼望去，整条街都比平常空荡了不少。
　　宋庭震惊地停下，终点的消失让支撑狂奔的信念在一瞬间崩塌，身体和心理的防线一齐泄了气。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下午喝了酒，所以晚上根本没骑摩托过来。
　　撑着膝盖在原地喘了会儿气，结局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心中充斥着绝望，宋庭刚要起身，便被人拎着后领子拦腰抱住。抱他的人收紧手臂，埋头在他肩膀，大口地呼吸，喘的气都进了他领子。
　　“操……你可真能跑……喝多了还跑得这么快……”


第79章 深夜
　　段小函今年有好几个朋友结婚。
　　之前那个发小订婚，可是让他妈催了个紧，最近又有个亲戚家的哥哥结婚，老早就帮着准备了。今天结婚，昨晚一宿都没怎么睡，早上又忙活着接新娘什么的，中午还没来得及吃口饭，就碰到了宋庭的朋友。
　　段小函很能在宋庭那感觉到一种猛烈到让人眩晕的爱意。可回过头来找，又好像是错觉。
　　可能是被现实击退了，到现在居然盼望他能喜欢上女人。段小函一直活得还比较随心所欲，他不懂这种情况为什么会让人退缩。在一起本来就是件无法承诺的事情，人不能一直活在对未来的提心吊胆中。
　　想拉进关系反倒被推得更远，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当他是什么，或许这段亲密关系对他而言也只是找刺激。段小函怎么也想不通，哪怕是对自己有一点感情，也不该无所谓地说出“不介意他跟女性在一起”的话。
　　把人放到校门口的时候还在置气，这人背对着自己往点点灯光的学校里走时，内心却突然升腾起一种浓烈的不舍。
　　胸口无缘无故热了起来，喷薄而出的某种情感剧烈地汹涌着，带来一阵心悸。差点就忍不住跑下车去叫住他，可是不行，冲动下的行为根本无济于事，目前的状况就是自己越在乎，宋庭反倒越不当回事。
　　敲着玻璃叫人转过了头，虽然看不太清，却在他的身形神情中体会到了同样的情感。胸口发热的地方传来闷痛，段小函后背靠上座椅，断定只要他不主动，过几天宋庭自己就会来找他。
　　很明显，真正该想明白的人不是他，是宋庭。
　　正好稍微平复一下这种没来由的强烈情感，段小函不喜欢失控的感觉。
　　好几天，一直克制着没去找宋庭，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事多。生活不过恢复到了往常的轨迹，可是情感却丝毫没像预料那样的压抑下去，掀起角来底下就是难掩的澎湃，走在路上看到叶子抽芽都想拍张照给人发过去，然后在想到当前的状况时一阵失望。
　　这种情感在今天的婚礼上直接达到了顶峰，感性在新郎新娘致辞落泪的时候被无情勾起，段小函忍不住想象自己婚礼的模样，可是没办法，他跟宋庭都是男的，他还没见有哪两个男的公然结婚过。
　　段小函本来以为宋庭一定会再找他，可怎么看手机，也没等到他的消息，就变得动摇起来。
　　在前台跟酒店确认开席人数时，碰到了宋庭的朋友。小女孩长得伶伶俐俐的，光看打扮看不出年纪，应该也是大学生，往那一站，却对自己充满了莫名的敌意。
　　跟她说了几句话，明显能感觉这人跟宋庭没熟到哪儿去，但应该知道他跟宋庭的事。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吐露了一点儿他俩的现状，把这位好朋友急得，抓耳挠腮地直替宋庭辩解。
　　到后面段小函干脆也不瞒着了，直截了当地说是宋庭让他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位朋友一下也愣了，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费解地思考了一会儿。
　　“咦？不是你家里不同意吗……所以你才要跟女人在一起。”
　　“啥呀……”段小函无奈。
　　“而且他好不容易把你追到手，怎么可能会放弃？”
　　段小函还挺不可思议。
　　“他追我？怎么追的？”
　　“哎呀……我怎么知道，就记得他那会儿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我朋友跟他一个宿舍，说他最近跟男的胡搞，魂儿都丢一半……”
　　近乎于开玩笑的表白，除了说自己勾引他，以及摆给他没有退路的恋爱选择之外，好像也没别的。自己这边以为跟人家谈得热火朝天的，他倒好，早就做好了分手的打算，现在还让他去找别人。
　　如果这算爱得要死要活的表现的话……
　　可是又能说得通，光是看着宋庭就很有一种恋爱的幸福感，对自己投来的目光也近乎于迷恋，可他嘴上太过轻飘飘，段小函总以为那是错觉。
　　段小函矛盾、迷茫地站在原地，心脏却兴奋地快跳个不停。有了明确的肯定，他就跟突然开了窍似的越想越觉得宋庭破绽百出，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怎么会困在其中看不清楚。
　　因为对他怀着实实在在的感情，即使还没有消息，宋庭一定会来找他。按理说重新坚定之后段小函该是放心下来，可他突然觉得自己气消了、忍耐不住了，想见宋庭的心情也迫切起来。
　　但婚礼没结束，段小函这边还得跟着忙活，等散了席，因为昨晚上没怎么睡，人已经困得七荤八素了。待会儿还要开车，想着就眯几分钟，结果醒来之后天直接黑了。摸到手机看眼时间，却发现屏幕上久违的两个未接来电。
　　电话重新拨过去，半天，又被挂断。很快就收到对方的消息。
　　“好想你。我喝多了，十二点半来三连湾胡同39号接我。”
　　罕见地示弱，或者说是流露出脆弱，段小函立马坐不住了，真是掐着点儿过来的。到了地方，给宋庭打电话，他却没接，找门口服务生一问，那小孩儿给他指了指后面的休息室。
　　结果一进来就看见宋庭衣衫不整地跟别人搂搂抱抱，面前的人软绵绵一副站不住的模样，说话间隐隐的酒气。好不容易把人薅起来，还没说几句话，也不知道这人发了什么疯，突然撒腿就跑。
　　段小函很难想象，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能在大半夜为了追一个醉鬼跑一整条街。
　　他记得宋庭酒品不错，虽然容易醉，但从来不耍酒疯。这个人看自己被追上，身体立马僵硬起来，只是跑得太快，抑制不住胸口的起伏。两个人抱作一团，热急了的狗一样对着喘气，半天，段小函平复下来，拽着宋庭想站直身体。
　　“我说，你……”
　　想问他跑什么，话还没说完，身前的人突然转个身，双手搂住他脖子，全身的力气支到他身上，孩子一样地抱过来。
　　“求你了……别说话……”
　　“……”
　　段小函拍两下宋庭后背。春天的深夜里，这人上身只一件扣子都没系好的衬衫，但刚刚狂奔一气，紧贴着自己的脸颊还有汗落下。晚风吹过，落了汗，该会很冷，怀里的身体颤抖起来。
　　“我喝多了。”
　　连声音都在发抖，宋庭拼命为自己幼稚的行为找着借口。
　　“哦，是啊。”
　　段小函没想跟他计较。跟一个醉鬼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喝多了，所以今天别说分开的事。”
　　宋庭又说，声音被风吹得破碎，段小函反应了一下才听清他在说什么。
　　心软起来，这动静听起来实在可怜。段小函手心覆到宋庭后脖颈，摸狗似的捋几下，然后卡在他侧脸，想推开点儿距离亲他。
　　可是没推动，这个人下巴赖在他肩膀，怎么都不起开。无言地你来我往好几个来回，正纳闷时，感觉手指上落了片滚烫的湿意。
　　被风一吹，奔跑后流下的汗、潮乎乎的头发、裸露的皮肤，哪哪都是凉的，也就衬得这一点热格外明显。段小函双手掰着宋庭肩膀强行把他从自己身上拽下来，这人彻底地暴露了，可还是面无表情，看也不看他一眼，假装侧头遥望远方。
　　当然如果他的眼睛没有止不住地往下淌眼泪的话，段小函还真可能被他这模样唬住。


第80章 私奔
　　将宋庭淹没的河流终于找到个出口，眼泪变得不受控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被发现时还好，这段小函一说，反而还上劲儿了，形容不出、暂且称作“悲伤”的情感伴随着酒精一波一波地往上涌。
　　丢人都是其次的，反正都让人看见了，宋庭很想找个地方哭完了再出来。
　　“怎么哭了？”
　　段小函乍着手站在一旁，无措的模样还挺好笑。他这样好像捉弄哭喜欢女孩的小学生。
　　“……我伤心啊，”宋庭缓了缓，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你有纸吗？”
　　段小函一愣，抬起手攥着袖口给宋庭擦眼泪。
　　可他穿的玩意儿是皮的，不吸水，反而越擦越多。段小函就叹口气，摁着宋庭的脑袋往自己里面那件卫衣上塞。变相地回到了最初的拥抱，宋庭的眼泪一出来，就被吸进段小函的衣服里。
　　段小函叹气，抬手摸宋庭的头。肆无忌惮流眼泪的感受十分新鲜，靠在别人肩膀上肆无忌惮流眼泪的感受更新鲜，以前从来没体验过。可一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以后不会跟自己在一起，就跟头被撞击了一样地沉闷起来，未来没有这个人的巨大恐惧让宋庭止不住发晕。
　　姿势不得劲，脚又软，宋庭不自觉就往下滑。段小函发现了，给他提溜起来，低头看到他在自己领子上压出一脸的红印子，就伸手摸了摸。
　　“你伤心什么？”
　　凌晨了，这条人行道仍然有人，对面刚就过去几个小年轻。不过因为什么人都有，他俩并不引人注目。眼眶里都是水，前面的街道一片昏黄的灯光，好像日落映在河面上。
　　宋庭看着面前光溜溜的街道，沉默好半天，小声叹气。
　　“唉，想到自己这么拼命工作还是买不起房，就好伤心……”
　　手指抹在脸上，让人心生遗憾，不过眨了眨眼，又有水从眼睛里往下落。宋庭极力压抑着内心波动的情感，继续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扯。
　　“……干你这行的知不知道，我家那片什么时候能拆迁？”
　　这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即兴谎话，段小函听了，却真的思考起来。
　　“暂时没听说有纳入规划，不过三五年的，也快了吧。”
　　他说完。宋庭没话了，身心俱疲，他没有力气再想多余的借口。即使面上是醉酒的状态，可心里清醒无比，只脑子混沌着，怎么想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说了两句话，很突然地缓和了心情。帮他抹眼泪的手这就走了，走之前还顺道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哭冷了吧？”
　　段小函说着，一边脱了外套递过来。宋庭这才感觉到凉意，不过没接他的衣服，光是摆摆手赶他。
　　“走得着急，忘穿衣服了……没事，你回去吧。”
　　“干什么啊，不是让我来接你么？你遛我呢？”
　　宋庭一想也是，又怕一直跟段小函待在一起他还要提之前那个事儿，就偷瞥他一眼。
　　“……你之前说有话要说……”
　　“是啊，不过你不想听，我就待会儿再说。”
　　宋庭顿时心生绝望。他也明白光靠拖解决不了问题，该来的迟早都要面对，又加上很想多跟段小函待一会儿，就点点头。
　　“走吧。”
　　之前眼中的小河重新变成地面，两个人沉默地并行在人行道上，彼此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也不知道是灯照的还是光晃的，影子在地上叠出了双影，影子中的肩膀和手臂带粘不粘的，暧昧地纠缠。宋庭低头看着影子中贴在一块儿的肩膀，花了大心思才克制住没去牵旁边人的手，抬起头的一瞬间几乎又涌出流泪的冲动。
　　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着自己，喝酒之后思考就变得艰难起来，只是情绪顶在胸口就冲动地做了许多傻事，宋庭很遗憾自己最后会给段小函留下这么个印象。
　　明明走得很慢，却很快到了地方。两个人一直没句话，直到坐上车，段小函才问了句：“回家还是学校？”
　　“学校，”宋庭好像很烦躁地骂了一声，后又改口，“……回家。”
　　段小函的车偶尔出入工地，车身和内部却都很干净，车上也没有闻了会晕的味道。宋庭坐在熟悉的副驾，打开一点儿车窗，外面风不小，能感受到夜风仰面冲过来。
　　吹着风，脑子开始清醒，心情也稍微畅快了一些。宋庭坐直身体，如果这样的相处是最后一次，他希望留下的是愉快的回忆。
　　没几分钟就开出了市中心，车辆骤然减少，街道冷清起来。段小函车开得很慢，路上还遇到了好几个红灯，时间停止了一样。越往家那边去，楼开始变矮、甚至消失，国道两旁没有人家，过了这片马路，才开始零零碎碎出现平房。在这样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驶，宋庭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与段小函一起将这座城市遗弃。
　　宋庭起初看着窗外，提心吊胆地等着段小函来通知自己两个人的结束。但这人也不说话，渐渐地，宋庭就略微侧过身去看他。
　　也是他妈的邪了门，即使两个人拥有那么恶劣的一个开端，最初他也没讨厌过这张脸。
　　“咱俩好像在私奔。”
　　沉默了半个来钟头，段小函突然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句话。
　　喝了点酒，宋庭比平常反应慢，一两秒，才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你也觉得啊……”
　　到地方了，车停下来。
　　“私奔的话，你觉得目的地定在哪儿比较好？”
　　宋庭才发现车停了，就停在他家那片胡同的最外边儿。他下意识紧张起来，可嘴上还是接茬。
　　“海南吧，”因为关宁最近和女朋友一直在掰扯毕业旅行去哪的问题，宋庭就随口说，“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挺好，正好那里有个地方叫天涯海角。”
　　段小函语调凉嗖嗖的，好像在讲笑话。宋庭不了解，也就没听懂，可还是配合地笑起来。
　　刚刚只是拉了手刹，两句话的工夫，段小函就把火熄了，这架势好像要跟着一起下车。可两个人都还在车里坐着，即使熄火之后车里暗下来。
　　“宋庭。”段小函突然叫他大名。
　　宋庭复又忐忑起来。
　　“你现在清醒吗？我感觉你酒醒了。”
　　酒量不行就这点好，醉得快，所以也没那么深。宋庭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害怕起来，赶紧装傻。
　　“……还没有。”
　　段小函点点头表示了解，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今天为什么哭呢？”
　　宋庭眼睛紧盯着昏暗之中旁边的人，路灯照进来，能看清他下巴和脖颈的一片皮肤。他极力抑制住想接吻的冲动，顿了顿，才说：“我晚上跟人打架了……”
　　他撸起袖子凑到挡风玻璃跟前，借着外面的路灯给段小函看自己胳膊上的淤青。看段小函真的端详起来，宋庭忍不住埋怨道：“这都怪你。”
　　“怪我？”
　　宋庭心想可不是么。他是因为喝酒才会跟人起争执；他是因为段小函才喝的酒。
　　可其实怪的不是这个。心情很复杂，好像末日之前跟爱人的最后一个拥抱，冲动又压抑，不舍又难耐。怎么告诉自己只享受这一刻都没用。
　　宋庭没跟段小函解释，这人却很快就认了错。
　　“那真是对不起……”
　　然后两个人就不再说话，光是在黑暗中沉默。
　　也不知道干坐了多久，宋庭听到段小函笑了一声。
　　“你到家了，不下车么？还是要我扶你进去？”
　　“啊，是啊……”
　　段小函就笑：“你刚才不还自己哐哐跑了一条街么？怎么这会儿又要人扶了？”
　　宋庭也不尴尬，睁眼说瞎话。
　　“就是因为刚才跑累了……”
　　他俩总有一种互相接瞎话的默契。段小函也不戳破，听他这样说，侧身去解安全带。宋庭看他动作，知道这人真要来扶自己回去。
　　宋庭不想下车，赶紧打断他。
　　“哎……你之前要说什么来着？”
　　话说出口立马后悔起来，不知道怎么反倒是他自己提起了这个话题。
　　段小函看宋庭一眼。
　　“你不是醉的么？等你醒了说，我怕你记不住。”
　　说完，“咔嚓”一声摁开安全带，转身要去开车门。宋庭还想说点儿什么，可一着急脑子里反而没话，眼见着车门推了条缝子，他下意识一把窜过去把人拉住。
　　手指紧抓着皮革材质的外衣，舒服的冰凉。段小函回头看他，眼中些许意外。
　　“干什么？”
　　宋庭沉默了好半天。
　　“明天还见面吗？”
　　“见。”
　　得到承诺后，手指松了些力气，不过还搭在段小函胳膊上。
　　“那再待一会儿吧。想再待一会儿。”
　　宋庭小声说。段小函没同意也没拒绝，只重新关上车门，系安全带，然后打着火，再次发动车子。车里“哗”地亮起一小片，映着他略微上翘的嘴角。
　　这微微笑着的模样真是好看，宋庭心里一阵悸动，心脏好像被攥了一把又放开，热意不自觉往外流淌。
　　等车开出去才反应过来。
　　“还去哪儿？”
　　段小函盯着后视镜看路况，挂挡倒车，嘴上随便开玩笑。
　　“光坐着多没意思，走，跟我私奔。”


第81章 失灵
　　车子开起来的时候，宋庭瞟了眼手机，看到时间正好跳到两点的数字上。
　　事情朝着没想到的方向展开了，不过因为是段小函，他干什么宋庭都不觉得奇怪。
　　两个人只是朋友时就一起兜过不少回风。宋庭习惯性把车窗降到底，不知道是原本就天气不好还是形成了对流风的事儿，风猛劲往里灌，车里呼啦作响，直接能给头发做造型。
　　风这么大，宋庭还特意把头侧过去，迎着风硬吹。
　　这边的国道像是市里与城乡结合部的分界线，原路返回重新行驶到国道上，道路也变多。东南西北宋庭几乎都走过，段小函却拐上条陌生的街道，不是去任何地方的路。
　　天空镀层暗沉沉的红。宋庭吹够了风，把车窗升上去，然后四仰八叉往副驾上一瘫。
　　“天气不太好，好像要下雪。”
　　“都这个时候了，要下也是下雨吧，”段小函瞥他一眼，“……心情怎么样？”
　　“……不是很好。”
　　宋庭实话实说。专注能这样待在一起的时光而把段小函和卷发女以及其他所有事暂且都抛在脑后，可这是实实在在的烦恼。虽然看起来即使是跟段小函做朋友也很好，但跨过了那条线，已经感受到了不是朋友的他，现在再做朋友就变得远不能满足。
　　只是想着嘴角就又垮下去。好像才刚忘记的事情重新堵在心头，直到旁边的人把车停到个加油站，跟工作人员说了两句话，加了二百块钱的油，宋庭才吓了一跳，反应过来。
　　天气差，可没下雪也没下雨。宋庭看这人加完油就顺着城北上了高速，左右瞅了瞅，讷讷地问：“你不会真要去海南吧……你知道这离那里有几千里吗……”
　　“知道，所以不去那。”
　　“那去哪儿？”
　　身旁的人握着方向盘，看起来开得很坚定。
　　“……我也没想好。”这个看起来很有方向的人却说，“你想去哪儿？”
　　宋庭看一眼漆黑的天幕，思考片刻。
　　“去隐水河吧，去那还能看星星。”
　　段小函笑出声来：“行啊。”
　　隐水河是段小函常去的一个毫无特点的村子，宋庭还记得上回他说想跟自己在夏天来这里。没想到大半年过去，四季过了三季，唯独等不到这个“夏”。
　　因为跟上次不是同一个高速路口，且车开得不快，好半天才到地方。两个人贼一样地把车停在老位置，开了门，还没下车，差点让风给呛回去。
　　太晚了，除了村口有家关了门的小卖铺旁边挂着彩灯，没有一处有光亮。天黑得异常，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柳树底下，抬头往天上看，既没星星也没月亮。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晚还是阴天。
　　宋庭不死心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四周寂静，没有一点儿声音。好在段小函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他旁边，跟他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咔哒”一声，余光亮起个红点，随即有烟味传来。
　　“回去吗？”
　　“这个地方叫‘隐水河’，是因为有小河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宋庭假装没听到段小函说要回去的话，对方也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有条河，要去看吗？”
　　“去。”
　　村里的人该是都睡了，只偶尔院门口挂个黄灯泡，也照不了多远，好歹比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强点儿，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走上一会儿眼睛就适应了这样的黑暗。所谓的“小河”离村口并不远，两个人才绕了个坡，就来到一条长沟面前。
　　宋庭目瞪口呆：“这是河？”
　　“是啊，不过干了。”
　　手电照过去，只一条不足一米深的沟子，像个大下坡。入目一条踩硬了的细细的小道，估计平常没少有人徒步过“河”。
　　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一晚上都在浪费时间，莫名其妙跑了一条街就够让人笑话的了，现在又拉着别人白跑一趟，到这么个陌生的村子里看星星、看河流。
　　最主要的是，还都没看着。
　　黑漆漆的陌生景色再次让宋庭感到崩溃，身旁的人却步伐轻快，丝毫没有烦躁，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段小函总这样，最初认识他时他就这么好说话，让他干什么他都答应。宋庭看着黑暗中这个人的轮廓，满心想着他的事情，每一根头发丝掐出来怕是都能自动摆成他的名字。
　　他假装漫不经心拐一下段小函的胳膊肘。
　　“能拉手吗？”
　　“认识这么久了，说这些……”段小函侧过来看他，伸手把他拉过去，脸上有戏谑的笑，“咋啦，又害怕了？”
　　宋庭攥紧段小函的手，“哈”地笑几声。
　　“我是怕你害怕。”
　　“别说，我还真的很怕。太黑了。”
　　两个人拉着手、吹着风、踩着邦邦硬的土路回到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宋庭再次看了眼时间，指针短的向三，长的向七，三点三十八。
　　路上都没说什么话，沉默的时间竟然也过得这么快。可能因为下午睡过觉的原因，到现在都没觉得困。车灯亮起的时候，面前被照亮的一小片空间扬起了土。在这满是黑暗与尘土的空间，宋庭依然舍不得回去。
　　可再没有借口拖下去。宋庭只能看着段小函在这个荒谬的夜晚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车子。
　　车灯突然灭了。
　　段小函拧了两下钥匙，车子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好像哪儿有毛病，我下去看看。”
　　宋庭还没反应过来，驾驶位的人交代完就下了车。宋庭愣了一瞬，赶紧跟下去。
　　段小函捣鼓着打开引擎盖，宋庭抬手帮他扶住，在这人弯腰去看的时候打开手电筒替他照亮。眼见着这人在里头胡乱掏了几下，然后一扭头，问宋庭：“你会修车吗？”
　　宋庭扯扯嘴角，脸上无奈，心底暗喜。
　　“不会。”
　　段小函砰地把引擎盖甩回去。
　　“哦，那看来今天晚上回不去了。走，去找个地方住。”
　　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过于荒诞了。两个人再次从这个地点出发，晃晃荡荡地去找上回住过的旅店。穿过田垄中间的小道，走到隐水河的中心，路过上次吃饭的那家叫作“二麻店”的柴火饭店，看到上次喝多时趴的那垛砖头。
　　段小函也看到了，手电晃一下那堆砖垛。
　　“这堆砖还在呢，你不愁没地方睡觉了……”
　　宋庭也想起自己醉在这里的那回，想起段小函为自己扎的满头小揪子和拍的合照。
　　可能因为这晚上自作主张发生了太多没头没脑的事情，可能是共同想起还是朋友时在这里还算不错的回忆，两个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没笑两声，脸上忽地一丝凉意，眼前沉闷的天空骤然开始往下飘白絮子，还没等反应过来，旁边的段小函猛得抓起他就跑。
　　宋庭吓了一跳。
　　“下雪了？”
　　段小函拽着他跑到砖垛这家大院儿的院门口，背贴住他家大门，头顶着他家屋檐。刚站稳，身前就霹雳乓啷地往下掉冰碴子。
　　“不对，是冰雹……”
　　最近隐隐有回温的趋势，白天正是怡人的温度，也没阴天，不知道怎么会在晚上下起暴雨。
　　豆大的雨点混着冰雹，落在地上又弹起来，像乒乓球，像跳跳糖，汇在一起又像劈碎的泡沫箱子。原本寂静的村子瞬间响起电动车嗷嗷的警报声，因为附近住户多，能看到车灯被砸得一闪一闪。
　　头顶的屋檐太短，雨又大，混着风进来，很快将身上淋了个精湿。脚下是普通的土道，泡了雨水变成泥，被落下的冰雹溅了一裤脚，风裹着冰雹和雨水斜着往脸上打，又黑又湿又冷。
　　肩膀被人扯了一把，宋庭刚挨过去，就感觉段小函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了他俩头顶。
　　衣服是皮料子，不漏雨也不透风，比伞还好使。外套下两个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呼吸在外套笼起来的空间四窜，然后交融，宋庭闻到段小函身上贴近时才能闻到的味道。
　　这个样子太狼狈了。黑暗中两个人转过头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似乎是察觉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在狭小的空间安静了两秒，然后难以抑制地笑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笑，是小声的笑，笑着笑着逐渐忘情起来，快活起来。笑的时候胸口的悲伤莫名其妙也跟着消失，虽然除了段小函外套罩着的地方全都浇得精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可是却发自内心感受到一阵畅快。
　　两个人笑够了，雨势减小，不过没停。段小函始终双手撑着衣服，这时候就问宋庭：“你笑什么？”
　　“感觉现在好像有点幸福。”
　　“是吗，心情变好了吗？”
　　“没有，很奇怪。”
　　雨声、冰雹声、狗叫声，以及时不时一段急促的车的警报声，周围变得很吵。两个人说话声也小，但贴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这太近了，宋庭心脏快速跳动起来。所有的噪音像道保护罩，他在这层罩子下丧失了神智，不受控制地伸手把住段小函肩膀，然后凑过去亲他。
　　因为看不清，第一下只碰到了段小函的嘴角，还是这人自己偏偏头把嘴唇对过来。贴到一起之后，段小函不自觉就抽出一只手来扶他的肩膀，失去了手的支撑，头上的外套耷拉下一角，蒙在宋庭脸上，也让他被电着似的清醒过来。
　　不知道段小函现在跟别的女人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他这样做简直是缺了大德！
　　宋庭抬手把掉下去的那边衣服重新撑起来，顺便侧过头，假装刚刚只是不小心蹭到。
　　畅快、郁闷又幸福，恨不得不要迎来天亮，可逃避没用。无数个念头堵在胸口，如果明天就要做回朋友，宋庭想把这些告诉他。
　　“唉。”
　　段小函拎起衣服一角看外面的雨势，听到了就问宋庭：“叹什么气？”
　　宋庭酝酿了一下。
　　“觉得当初不该跟你表白的。”
　　“后悔了？”
　　这声音闷闷地响在耳畔，宋庭点点头，又摇头。
　　“后悔过无数次，都觉得没认识你就好了。只要遇见你，我肯定会喜欢上你的。就连当初咱俩打架，我都对你讨厌不起来。”宋庭低声笑起来，“没骗你，我最开始真是喜欢女人的。”
　　该怎么描述那些心情，好像获得了幸福，同时又痛苦；感觉到了被爱，同时又惶恐。
　　“不过后悔也没用，想来想去除非不认识你，只要喜欢上了，我绝对忍不住，”光是说这些都感觉心脏在怦怦跳动，搁以前宋庭不想让段小函发现，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这些，“所以与其说后悔这个，我还是后悔之前让你考虑去喜欢女人……”
　　说到这宋庭声音又开始哽咽，情绪无法支撑他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只好生硬地转折。
　　“真羡慕你啊，段小函，教教我呗，怎么能做到这么进退有度游刃有余的？”
　　段小函听了，只是笑：“叫声哥哥就教你。”
　　宋庭想起他之前说的叫声哥就亲一下，心里又一阵难过。
　　“哥。”
　　他叫了，这个人却说：“我从来不游刃有余啊，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被骗了。宋庭讶异地看他片刻，却也没说什么。
　　低头看着溅过来的泥，宋庭沉默良久，有些迷恋、有些控诉地说：“我也不想表现得那么喜欢，可在你面前总跟个小孩儿一样，好像在被你推着走。”
　　“‘那么喜欢’，”段小函声音带着笑意，“有多喜欢？”
　　“……没对别人产生过这样的情感，所以没办法比较。”
　　宋庭在自己胸膛心脏的位置比划着。
　　“每次想到你这里都会疼一下。”
　　“你这么说，感觉我还真是罪大恶极啊。”
　　“你是啊，虽然好像也不能怪你。”
　　“怎么不怪我，当然怪我。我主动认罪了，您随便处置吧。”
　　宋庭想了想，私心骤起。
　　“那能亲一下么？……一亲泯恩仇了……”
　　“好啊。”
　　这人很痛快就答应了。
　　冰雹已经停了，雨势明显见小，雨点砸在头上的外套，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衣服遮了光，看不清楚脸，段小函凑过来的感觉却十分明显。
　　他说了句：“撑好。”然后把充作雨伞的衣服交到了宋庭手中。
　　宋庭双手举起来撑着衣服，这动作好像投降。事实上他确实已经投降了，虽然原本想过要硬撑。
　　双手都不自由的情况下，宋庭变得很被动。段小函伸手按在他肩膀，一路顺着脖子捧上他的脸，另一手抵在他后脑勺将他固定住，随后就贴了过来。
　　宋庭压根就没觉得段小函会拒绝，这个人比他还爱干这件事，虽然他从来不说。
　　段小函的嘴唇冰凉冰凉，他把自己衣服脱了挡雨，里面就剩件卫衣，肯定会冷。嘴张开之后却又很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滚烫，烫得宋庭直发麻，而且刚开始嘴里还隐约有烟味。这个人抽烟，但抽得不算厉害，往常宋庭几乎没在他这感觉过烟味。
　　不过这些感觉很快就消失在搅动与相缠中，只剩下“麻”还格外清晰。衣服顶的雨声与衣服下的水声混在一起，宋庭自己什么都听不到，越来越地，只是被亲到头脑发晕四肢发软。直到差点没举住罩着他们的衣服，面前的人眼疾手快捞了一把，才不至于让这衣服掉到脚下的泥地上。
　　分开了，外套被段小函抱在怀里，把里面的衣服也打湿。两个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再次笑起来。
　　“你这不很喜欢吗？”段小函手指在宋庭嘴唇上抹一把，“先前还说什么后悔。”
　　雨没那么大了，两个人索性不再拿衣服挡着，就这么淋在雨中，一边快步往上次住的那个旅店走。
　　“因为喜欢你才想跟你干这个的。而且我后悔的不是喜欢你这件事情……”
　　宋庭说着说着几乎快要把自己绕晕，沉默下来，又觉得自己太过直白。
　　好半天，没人说话，只拼命地走。混乱地说了很多真心话，说出来，那些纠结的、矛盾的、快乐又痛苦的心思好像也变得没那么沉甸甸，连日的沉重消失，原来坦然竟是件这么轻松的事情。
　　脸早就丢光了，藏着掖着这么久，在段小函面前他还是认了输。那些无限扰乱宋庭的想法归结起来只有一个，现在的自己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了这个这么烦恼。
　　就这么走到了旅店门口。见大门紧闭着，段小函便抬手去推，宋庭紧盯着他的动作，脑中一直还在想刚才的话。
　　那些兜圈子的话根本没必要，真正想说的只有一句。
　　“我喜欢你，我不后悔。”
　　门没推开，太晚了，估计老板也睡了。两个人突然就变成了被困在雨中和深夜的流浪者，连个屋檐都没有。
　　再怎么觉得当初不该表白都只是场面话，是面对现状的无意义感叹。事实上再重来千万次，他都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是吗。”
　　段小函虽然这么问，脸上却没多意外。雨不停地落在头顶的瓦片，顺着前面窄窄的屋檐连成线，比起宋庭，这人看起来似乎更关心雨势。他端详片刻，伸手穿过屋檐下的雨线去接外面落的雨。
　　“雨小多了，”段小函把手缩回来，然后偏头看宋庭，“要谈恋爱吗？”
　　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看完雨势后会突然说这种话，宋庭一下子愣在原地。
　　“什么？”他问，“谁跟谁？”
　　“你跟我。”段小函说着，朝东指了一下，“回车上吧，至少有个顶棚，在外面站到天亮怕是要被冻死。”
　　这话是连着说的，宋庭不知道“你跟我”是谈恋爱的主体还是回车上的主体。
　　他点点头说“行”。
　　然后就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小跑着往停车的地方去。
　　身上全湿了，裤子和鞋到处都是泥。段小函也不管会不会弄脏他的车，开了车门把宋庭塞进去，然后绕到后备箱拿了什么，再进来，一股脑丢到宋庭身上。
　　“下工地穿的衣服，你换上吧。”
　　宋庭看看手中邦硬的作训服，脑子一片空白。
　　“哦……好……谢了……”
　　脱下去的衣服被扔到后座，身上潮乎乎的，头发还往下滴水。滴的水顺着侧脸流到下巴尖，也不知道旁边的人怎么看见的，突然就探身过来伸手替他把这水抹了。
　　衣服还没来得及往身上套，段小函过来时携带着凉意，激得宋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前的人定定地看宋庭一会儿，突然低头去嘬他的脖子，手也挪下去，搂住他的腰。
　　“你干嘛啊……”
　　宋庭想推他，可手只是放到他肩膀，就没再拿下来。
　　“……干点谈恋爱会干的事。”
　　这人含糊地说了句。
　　宋庭攥紧他肩膀，又被扣住手放下去。
　　“……我之前说的话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很喜欢你，虽然是这样，只是想说出来让你知道，你用不着回应。”宋庭担心他是因为自己的话有了负担才会这样，心一狠，干脆问他，“你之前不是有话要说么？我完全酒醒了，你现在说吧……”
　　身前的人停下来。
　　“是啊，我早该跟你说的。”
　　段小函说完，只是看着宋庭，半晌，抬手摸了摸他的肩膀，又摸摸他脖子，最后顺着脸捋了一把他的头发。宋庭莫名其妙被扒开头发露出整个脑门，这手又顺着他头顶搁在他脑后，停顿了一下，把他湿漉漉的脑袋摁到自己肩膀。
　　“我爱你。”
　　阴冷黑暗潮湿狭窄的车里，段小函慢慢地开口：“即使你是男的，我爱你。”
　　“……”
　　宋庭完全没想到逃了一晚上的话竟然是这个，顿时无措起来。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虽然好像想过他对自己也有感情，但真发生了不知为何变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骗人。”
　　语言系统都混乱了，宋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感觉说完之后段小函就松开了他，然后回身拧上车钥匙。这回发动机却没发出异响，而是照常运行起来。
　　“我是骗你了，车没坏……只是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他这么说。


第82章 
　　车里暂时陷入诡异的沉默。半天，宋庭才伸手把套了一半的衣服穿完。
　　车外小雨点安静地掉在车上，身上冰凉地往外渗水，宋庭闷头往下摘手表。
　　“进水了……”
　　段小函侧头看一眼。
　　“坏了吗？”
　　“没有，”宋庭拿手机对眼时间，“操……天都快亮了……”
　　往椅背上一倚，这才感觉疲倦止不住地往上涌。
　　段小函低头拿起手机查天气预报，雨一直不大的话，他打算先回去再说。可能因为下雨，信号不太好，还没加载出页面，旁边的人突然把手搭在他胳膊上。
　　“……你晚上要说的就只有这个？”
　　“是啊。”
　　“那现在是在谈恋爱了？”
　　“是啊。虽然早就是了。”
　　“……那来继续干点谈恋爱该干的事。”
　　天气预报加载出来了，随便往后一划拉显示的都是晴天。段小函把手机往台面上一扔，转过身双手捏住宋庭的脸。凑过去的时候看到这人晶亮的眼睛，黑暗里都能看出他弯弯的嘴角。
　　装得云淡风轻的，这不是很高兴吗？
　　“不哭了？”段小函忍不住逗他，“谈恋爱该干什么？请宋哥来介绍一下。”
　　宋庭把段小函手从自己脸上扑腾开，然后伸手绕到他脖子后把他拉近。脑门快贴到一块儿的时候他说：“还真不知道，没谈的时候咱俩就在干这个。”
　　话是这么说，亲过去的时候和十几分钟前的感觉也有细微的区别。身份的改变很明显让这个被自己使劲压到椅背的人格外兴奋，虽然他始终来势汹汹，刚刚还像暗潮汹涌的海，现在则直接变成一团燃烧的火。
　　因为头一直抵着椅背，受到重力身体下塌，两个人亲嘴的时候又太不管不顾，宋庭脖子扭了一下。眼见着这人闷哼一声，段小函赶紧起来，拉着人给他扶正，却见这人眼神都迷离了，干了重活儿似的，胸口也起伏得厉害。
　　明明长着一副搞过不少对象的模样，这方面总是招架不住又硬装。宋庭喘两口气，伸手去揉自己脖子，嘶嘶地抱怨。
　　“……好疼，”他叹着气在座位上伸展开身体，“感觉都快硬/了……”
　　就这么通了宵，奇怪的是感觉不到累。一抬头发现雨已经停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天空由漆黑变得深蓝。平静不下来，段小函坐回驾驶位，打着火就往外开。附近没有人，虽然在车上解决性欲也很好，但刚淋过雨，实在不得劲。他想起码去个有床的地方。
　　虽然心里是这样的想法，段小函只是瞥一眼旁边，带笑不笑地说：“你憋不住你可以自己打飞机。没试过在车上干这个吧？”
　　宋庭倒在椅背上，听了这话，慢慢地侧过头看他。
　　“……好提议，正好你回去得洗车了。”
　　说完，却没动，只盯着段小函自顾自笑起来。
　　段小函余光瞥到宋庭正在看他，短促地回看过去，这人像是困糊涂了，笑得没头没脑莫名其妙。
　　“又笑什么？”
　　“觉得你长得这么正经一人经常说出些让人意外的话。”
　　“是吗。”
　　“也不是，”宋庭突然转过去看着窗外，许久，低声说，“就是觉得太顺利了，不敢想的顺利。”
　　“……我怎么觉得困难重重呢。”
　　那边被噎住了一样，好半天，不得不赞同他。
　　“……好像确实他妈的困难重重……”
　　“干什么，你小子不会又要打退堂鼓吧……”
　　“……”
　　见宋庭也不说话，段小函伸手拉开车前面的储物盒，一只手在里面翻腾两下掏出个什么东西，随便一抛，被宋庭接住。
　　“随便买的，看看你戴得上吗。戴上了就不许反悔。”
　　情侣对戒，看起来确实像随便买的。最近结婚的那位哥年前去了趟香港，帮他挑结婚伴手礼的时候，段小函很莫名地相中了这款戒指，因为不算贵，就让他帮忙捎了回来。
　　本来是打算当装饰戒指戴着玩儿的，也没想过会以什么契机把它送给宋庭。只是顺手把它装在了车里，顺道想起了这件事，顺捎把它送出去。没意义就是最好的意义。
　　自己的那枚好像还在裤兜里揣着，段小函忍住不去看宋庭的反应。这人接过戒指，半天没句话，自己默默戴了，只说句：“大小还挺合适。”
　　后又突然发现：“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
　　“提醒你别打退堂鼓的意思。”
　　“行啊，”这人说话语调都开心起来，“我最擅长偷摸谈恋爱了。”
　　“不用偷摸谈，我们光明正大地谈。”
　　宋庭没接茬，没质疑怎么个光明正大法。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这一晚上眼见着雨起雨停，天色还隐约带点蓝，过了前面的这座矮山，公路远方的原野中突然出现了太阳。
　　天居然就这么亮了。副驾的人一直没说话，段小函侧头瞅一眼，原来这人头歪在门那边已经睡着了。宋庭躺得很随便，衣服穿得也潦草，扣子扣得东一颗西一颗，手表和手机都随意扣在腿边，手上只攥着那枚戒指，被斜照进来的晨光映得一闪一闪。
　　—————
　　春天真是个看不见的季节。
　　四月过去之后，天气热得很快，关宁一进宿舍就开始霹雳乓啷往下脱衣服，光着膀子随手拿起本书扇风。
　　“日！那送花的纯傻逼，说了十一点半送到非让我多等了半个点儿，校门口也没个阴凉，我他妈快晒化了……”
　　这半年没课，毕业生忙着考试或者实习，宿舍楼这一层都快空了。前阵子关宁考完试后基本上是天天不见人影，成天成宿地在外面混。好不容易在答辩这天见着他的人，说好中午几个朋友一起去外面吃一顿来着，因为关宁给导师订的花来晚了，生是拖到了这会儿。
　　其他人估计已经下馆子吃上了，宋庭在宿舍收拾东西所以一直没走。前两天实习的内部考核到现在还没结果，晚上那个酒吧也不是长期工，干的时候就跟朱老板商量好了只干两个月，现在居然久违地体会到了“没工作”的感觉。
　　实习转正的结果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了，不过等入职也得过个大半月。早就算计好了这空出来的半个月去哪儿玩玩，现在却因自己找了个工作很忙的对象而有了变故。
　　很奇怪。可能是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比起去哪里，他更想跟段小函待在一起。
　　关宁一扭头，看到宋庭正在这边往编织袋里摞东西，回身在自己柜子里翻出个半袖穿上，半真半假地感慨。
　　“怎么每次都是我最后一个走……话说这么多东西，你咋往回拿啊？”
　　后又撩着衣服长声怪调地揶揄：“噢——我都忘了，你那个哥哥今天来接你……”
　　虽然最近轻易见不着关宁人影，到底是天天住在一块儿，他对宋庭的事儿很清楚。这人之前没怎么见过段小函，对他一直很好奇，天天吵着要见人家。后来有天晚上终于在校门口碰见一回，当时关宁还以为这位跟他俩是校友，拉着两个人就往学校里头走。
　　结果旁边这俩人脚下生了根似的，一眼一眼地互相瞅，也不说话。关宁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儿，立马窜过去问宋庭：“这你朋友？”
　　“不是。”
　　宋庭当即就否认，说完，看关宁一眼，却突然没了下文。
　　旁边那人就把宋庭揽过去，拍拍他肩膀，一边自我介绍。
　　“哦，你好，我是他哥哥，我叫段小函。”
　　关宁一看宋庭也没反驳，就这么稀奇地乖乖站在那给个男的当好弟弟，心里不免纳闷。后来知道这哥哥就是宋庭嘴里他的那个对象，也就化纳闷为调侃，到现在直接成了个代称。
　　宋庭早习惯了关宁这个德行，只当没听着，看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就跟关宁一起往学校对面的饭店走。
　　中午吃饭的人还比较多，来的人也随便，认识不认识的都有。段小函待会儿也过来，这人原本只是来帮他把两个编织袋的行李搬回家，宋庭一想来都来了，就叫了他一起吃饭，趁机让他跟自己朋友见一面。
　　也有些开玩笑的成分，关宁一直不太看好他俩，成天就琢磨着怎么把宋庭掰直。反正迟早要见面，宋庭就想着人多点儿糊弄过去得了，省得这小子光是揪着他俩不放。
　　吃饭的地方跟学校只隔条马路，都是学生，也没那么讲究，来个人就加条凳子。包间闹哄哄的，虽然来得晚，但菜还没上齐，远远就看到高诚冲两个人招手。这人坐在最里边儿，俩人绕了一大圈挤到里头坐下，大中午的，正是热时候，两个人都没心情跟人客套一下，闷头喝了两杯冰镇饮料，这才抬起头开始说话。
　　关宁又把那卖花的拉出来骂了一遍。骂得脑门鼻尖儿都直冒汗，扭头一看，自己竟然就坐在空调底下。
　　关宁觉得奇怪，贴过去捣鼓半天，才发现是怎么一回事。这空调有年头了，风只往对面吹，坐在正下方反而会反过来一股热气。关宁热得受不了，捧着自己杯子躲到了凉快地方。
　　关宁走后，宋庭两边都空了。隔着一个椅子坐了个平头小哥，宋庭见过他几次，他经常跟关宁打羽毛球。这人瞅宋庭一眼，过来莫名其妙跟他碰了个杯，然后转身领了个女孩坐到了自己旁边。
　　这女孩长得眼熟，宋庭想半天没记起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原先以为这女孩跟平头小哥是情侣，吃着吃着发现他俩好像不怎么说话，这女孩还总往自己这边瞟，好几次视线都对到一起，她只笑一下，接着就挪开目光。
　　直到宋庭夹菜的时候，这女孩帮忙摁了下桌子上的转盘，俩人才终于搭上话。这女孩叫杨卓希，原来两个人曾经一起打过羽毛球，不过水平烂到了一起，之后就不约而同放弃了这项运动。
　　旁边平头小哥听了，忍不住过来插话，杨卓希话始终不多，宋庭等段小函等得又心不在焉，到后面平头小哥发现只有自己在这说得起劲儿，也就闭上嘴转过去闷头吃菜了。
　　段小函到的时候，包间里的人已经吃了个差不多，一个个的满面红光，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喝的。
　　大拼盘的一桌人好像多熟一样，宋庭出去接人的时候还有个男的正站起来逆时针挨个敬酒。
　　包间在二楼，宋庭出门拐到走廊上，就瞥见楼下前台旁边站着的段小函。本来打算挥挥手招呼人上来，转念一想还是下了楼，在一溜小服务生的目光中装腔作势地跟人握了个手，拥了个抱，架势好像两位久仰大名的公司老总终于会面，然后相隔半个肩膀，并排往拐角的洗手间走。
　　这饭店规模不大，洗手间自然也小，男女共用一个洗手台。段小函弯腰洗手，站直之后从镜子里看到倚着门框的宋庭。
　　“我洗手，你在这干什么？”
　　“怕你找不着地方。”
　　“……不是因为想我吗？”
　　这人转过来，没头没脑这么问了句。
　　宋庭还真是有点想他。晚班这一点实在不好，俩人根本捞不着见面，好在这两天终于彻底结束了酒吧的工作，顺利的话，之后工作也是准点下班，以后晚上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自由度过了。
　　这么想着，宋庭略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你行了……前天才见过。”
　　“是啊，前天才见。”段小函似是感叹，说完，却径直往洗手间里头走，进去了，看宋庭还在原地没动，就冲他点点头。
　　“过来亲一下。”
　　他这么说，宋庭就被勾了魂似的往过走。两个人脚前脚后进了同一个隔间，门还没锁好就急切地往一块儿贴，推舌头咬嘴唇的，又亲又摸。不过显然段小函不太喜欢在厕所干这个，很快就扶住宋庭肩膀抬起头。他手都没擦，湿漉漉地在宋庭肩膀上扣出十个指印。
　　“……喝酒了吗？”
　　宋庭喘口气：“啊？”
　　“没事，怕你待会要睡觉。”
　　“确实喝了一点……”
　　想说自己酒量没那么差，可实在说不出口。本来宋庭对睡觉需求不大，从隐水河回去的那个早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人车上就睡昏过去，醒过来的时候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儿。稀里糊涂打开门出去，直接跟门外的女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苦恼的源头就这么站到了自己跟前，这人头发卷，睫毛长，身上的香味浪似的往过扑。宋庭站在她面前就开始自惭形秽，成熟女人的魅力比到处弥漫的香水味还要浓，宋庭才看她几眼，就被她漂亮得心直震颤。
　　“醒了？”脑子空白了几秒，直到段小函注意到这边，走过来，指着宋庭给那卷发女介绍，“姐，他就是宋庭。”
　　面前的女人笑都笑不出来，半天，才讷讷伸手，意思要跟宋庭握一下。这漂亮姐姐话也不多，拿了样什么东西就走了，临走时的背影看起来真是魂不守舍的。
　　宋庭从开门一直盯到卷发女走，然后回过头比照一下段小函的脸，难以置信道：“她是你姐？”
　　段小函都没当回事：“是啊。”
　　“梁晓他妈？”
　　“咋了？”
　　宋庭半天说不出话来。按梁晓的年纪推算，段小函这位姐姐少说也将近四十岁了，可这卷发女无论长相还是打扮都还年轻，放段小函旁边简直像他女朋友。
　　宋庭看段小函笑眯眯的模样，抬手就去摸他的脸。
　　“你家基因好他妈强啊……可惜了……你要是生个孩子得好看成什么样……”
　　段小函伸手抓住宋庭摸他脸的手。
　　“可惜什么？”
　　“你跟我……那个……生不出孩子……”
　　“啊，是吗，”面前的人突然坏笑起来，假惺惺地过来摸宋庭肚子，“来试试……”
　　“……试啥啊……你能不能正经点儿……”宋庭扑腾开段小函揉他肚子的手，却是转身往床上走，“而且你姐不是刚走么，她再回来咋办？”
　　“她啊……没事，我告诉她了。她没意见。”
　　段小函跟宋庭一起闪身进屋，后背一挡关上了门。
　　“什么？”宋庭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真的。咱俩的事儿我妈早知道了，梁晓反正也知道了，多个她也没什么。”
　　宋庭扭头看着段小函，吃惊地微微张开嘴，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到那卷发女看到自己确实一脸的怏怏不乐，当时他还以为这人生性严肃，现在一想，无论如何也不是“不介意”的模样。
　　“你之前不是说我把这个事告诉家里不会高兴么……我怎么觉得我说了之后很高兴呢。”见他不说话，段小函补了句。
　　“……你他妈你真的……”宋庭憋了半天，想不出个形容词，“咱俩才刚在一起……”
　　想说他任性、自我或者是疯狂，为什么这种重要的事可以干得这么痛快。简直是不给自己留后路。
　　不过好像也正是因为那点儿自由与反叛、与这样的他，构成了自己喜欢的全部模样。
　　“怎么就成刚在一起了，以前那么多觉都白睡了？”
　　段小函走过来薅着宋庭就往床上扑，给人摁住了，看一眼他的脸，又改口。
　　“算了，从现在开始也行……”


第84章 
　　两个人从厕所出去，重新洗手。
　　挤在一个洗手台跟前，宋庭擦了手，对着镜子往起捏自己衣服。
　　“操……你下次能不能别湿着手摸我，衣服都粘肩膀上了……”
　　“行啊。”
　　旁边的人把水龙头一关，抬手覆上宋庭后脖颈，嘴上答应得漂亮，却是盖了他一脖子水。宋庭咬牙切齿挡开他的手，低头把水珠抖搂走，一侧头，看到这个逼还站在那晾着牙笑，干脆扯了他衣服去擦自己身上的水。
　　两个人在不大点儿地方干仗似的比划，宋庭一想之前每逢比划自己都惨败，暗地里想找回点儿面子，不过地方太小，实在施展不开，掰脖子搂腰的，太热不说，还挡人道儿。
　　右边女厕里出来个人，本来是要洗手，看他俩这架势，估计以为俩人在打架，吓得直往厕所里退。站在原地端详了一会儿，很快，又出来，小声叫道：“宋庭？”
　　宋庭胳膊正挂在人脖子上，都没注意到这边，听到有人喊他，就扭头去看。
　　原来是之前吃饭坐在旁边的杨卓希，这小女生局促地站在一旁，奇怪地观察片刻，看俩人好像确实没事儿，这才松口气，跟他搭话。
　　“你出去这么半天，我以为你是有事先走了……”
　　“哦，没有，”宋庭硬是装作无事发生，慢吞吞地跟人分开，然后低头整理衣服，“出来接朋友。”
　　宋庭瞅一眼时间，觉得自己出来也够久了，就跟人脚前脚后回了包间。这种拼盘性质的散伙饭局，没人会注意谁离开了多久，又多来了谁。宋庭在饭桌上绕圈扫一轮，发现菜已经被吃了个乱七八糟，便探身去够桌子腿旁边的雪碧，倒满了递给段小函，然后给他指了指歪在座位上吹空调的关宁。
　　“我室友，他天天说要跟你认识一下。”
　　关宁跟旁边人正说话说得开心，似乎是听到宋庭的动静，猛得转头，随即目光便直直射向段小函。
　　这俩人早在宋庭口中彼此熟悉了，段小函微微一笑，下意识要跟人握手，关宁却直接拽着他站了起来。
　　“原来就你是段小函啊？”这人语气听不出来是真友善还是假客套，反正是挺热情，然后推着人肩膀就要往外走，“早就想见见你了，咱俩说两句话。”
　　宋庭料想关宁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可这人话多又执着，也挡不住，就摆摆手让他俩随意，自己默默坐回原来的位置。刚举起筷子准备再吃两口，一边的平头小哥抻着脖子过来嘿嘿傻笑着跟他打招呼，一副喝多了的模样。
　　“我说……你俩干啥去了？”
　　宋庭从面前的凉拌猪耳朵里夹了一筷子黄瓜丝，还没往嘴里放，侧过脸隔着个人看眼平头小哥，懒得多解释，就随口应付。
　　“上厕所。”
　　平头小哥听了，慢腾腾地笑，边笑，还起身给宋庭满了一杯啤的，说谁谁谁刚找你喝酒你不在，现在替他补上。
　　这种饭吃上一顿，甭管之前认不认识，坐得近或者聊得来的基本上就能熟个差不多。稍微再喝点酒，吹起牛逼来俨然已经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了。平头小哥明显很属于这类人，放下酒杯，两边颧骨各挂一团红，就开始比比划划地拉着宋庭说话。
　　宋庭一口黄瓜丝迟迟进不了嘴，就陪着这小哥胡扯。两人中间还夹个小姑娘，却觉不出烦一样，没感觉似的低头玩手机。平头小哥从远的聊到近的，嘴上一点儿没歇着，后来估计也是聊渴了，猛得灌杯啤酒，然后挤眉弄眼地哈气，不知道是被冰着了还是被里头的气冲的。可能是喝多的缘故，这人杯子放回去的时候硌到筷子倒了下来，轱辘一圈路过裤子最后掉在地上，“咔嚓”一声，直接把包间吓得静了一瞬。
　　“啊……操……”
　　杯子里剩的那点儿酒浇了小平头一裤子，这人骂骂咧咧地出去收拾了。
　　耳边终于清净起来，宋庭低头把之前那筷子黄瓜丝搁嘴里，就瞥见有人掀帘进了包间。
　　他还以为是小平头折了回来，抬眼一看，却是关宁跟段小函。两个人看起来意料之中地友好，脸上都笑么呵的。宋庭换到之前关宁嫌热的那个位置，坐下就问段小函：“他跟你说什么了？”
　　段小函端详一会儿面前的菜。
　　“……他说我把你骗了要揍我，我说请他吃饭，他说那行他明天就有空。”
　　“……”
　　“你俩不认不识的，吃这一顿还不够啊。”
　　“你朋友人挺热情的么，还叫我跟你们一起玩，”段小函拆了餐具，悬着手犹豫夹哪道菜，“什么时候拿毕业证？想去哪儿玩么？”
　　后面空调制热器一样，宋庭后背隐隐出汗。
　　“算了吧，我要挣钱。”
　　“你实习不是结束了么……这么快就要入职？”
　　“倒是会待小一个月……”宋庭往段小函跟前凑了凑，“……你能一起吗？”
　　关宁这阵子太闲了，老早就琢磨毕业去哪儿旅个游，本来打算就跟自己女朋友俩人一起，后来一合计觉得还是多叫几个朋友，毕竟他家不在这个城市，以后也没有留在这里发展的意思，毕业之后应该很难再见上一面了。
　　之前他就把这个打算告诉了宋庭。宋庭穷了这么些年也没学会过日子，不太持家，不念书之后就更有底气，所以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可是最近跟段小函见得也不多，这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实在不想跟他分开。
　　他这么问，段小函一边吃菜，似乎是想了想。
　　“能啊，不过最多调几天假，等我先把手边儿的活排完……”
　　宋庭听他这么说心里很高兴，伸手过去偷偷在桌子底下握他的手。结果俩人还没捞得着说几句话，之前那平头小哥就收拾完裤子回来了，这人自己都没坐下，先伸长胳膊从后头拍了宋庭一把。
　　“哎？哥们儿……你怎么坐那边去了？……”
　　又大着舌头去扒拉段小函。
　　“兄弟你是？……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吓得宋庭赶紧松开拉着段小函的手，扭头去看这小哥。他没想太多，旁边就一个贴着制热器的空位置，他自然不能让自己对象去坐。加上制热器旁边就是高诚，要不是太热，之前他就过去了。
　　段小函上大半天班也饿了，一桌子剩菜都不挑，一筷子一筷子吃得很香。这人早习惯了应对各式各样的饭局，这种不谈生意纯搞情怀的反而最轻松。他被这自来熟的小平头扒拉一下也不急不缓不吃惊，撒开宋庭的手自然地扯了纸巾擦嘴，然后转过去介绍自己。
　　平头小哥性格基本属于知道名字的就算他熟人，上来就新起了瓶啤酒要跟段小函碰杯。不过段小函这人可没宋庭那么好说话，看这小平头醉得不轻，一口咬定自己杯里剩的雪碧是白酒。饮料还他妈翻腾着泡呢，还真给小平头哄信了，看段小函一口气喝了大半杯，完了还面不改色的，这人眼神都愣起来，直冲他比大拇指，说这姓段的爽快又能喝，以后有空还要一起喝酒。
　　虽然现在段小函在这装模作样地骗人，不过小平头这点真说对了，这人确实不容易醉，喝多了既不上脸也不上头。跟这种人喝酒实在吃亏，自己倒三轮了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小平头又一杯酒下肚，高兴了，就跟段小函比划，让他跟杨卓希换位置，坐到自己旁边来。
　　段小函嘴上假装答应，却是转过去继续闷头吃东西。后面小平头再说话，他就装没听着，反正对方不是他生意伙伴，也不给他发工资，他用不着在意。
　　吃饱喝足之后，主食上来了，不知道谁点的面条。一桌子人客套来客套去，除了段小函默默接了一碗，没第二个人吃。
　　这桌上没几个人认识段小函，也就默认大家都吃好了。之前挨个敬酒那个男的这时候提议玩个游戏，一桌子人正好无聊，纷纷同意。宋庭坐在制热器底下，已经热出了一脖子汗，看架势这顿饭还得半天才结束，就趴到段小函耳边小声说：“等你吃完，咱俩走吧。”
　　段小函嗯一声表示知道，宋庭盯着他侧脸，良久，再次伸手去攥他手指。
　　他坐在段小函左手边。段小函右手拿筷子，左手摁桌子，被宋庭拉到桌子底下，很快又放上桌。
　　段小函大胆得很，光顾着吃面，还安慰他：“没事，拉个手而已，心虚什么。”
　　桌上的人正在抓耳挠腮想游戏，他们坐在最角落，确实无人在意。宋庭环视一圈，跟旁边高诚对上视线。自己跟段小函俩人的事，高诚知道的最多，这小子目光明显移到两个人靠在一起的手，对宋庭挑眉，眼神揶揄。
　　被他这么一看，饶是宋庭也不太好意思，便把掌心贴到段小函胳膊上假装降温，嘴上欲盖弥彰地掩饰。
　　“你胳膊怪凉快的……”
　　段小函侧头看宋庭，飞快地对他笑一下。还没笑完，桌上突然一阵躁动，紧接着，旁边平头小哥从杨卓希背后绕过来，冲段小函直眨眼。
　　段小函看出这人对自己暗示，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并不挑明，反而装起傻来。
　　“你眼睛怎么了？”
　　小平头一看段小函简直是油盐不进，搓手又顿脚，顶着一张红脸盘子着急。到后面，干脆胳膊一伸，把段小函脑袋拢自己跟前，小声说：“你傻啊，看不出来这俩人有意思么……”
　　小平头悄悄指了指宋庭和杨卓希：“这种游戏坐一块儿才好撺掇。你在中间隔着算怎么回事啊……”
　　段小函哦一声，这才看了看旁边一直不怎么说话、面无表情低头发消息的女生，扭过头，又撞上宋庭投过来的视线。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他指杨卓希。
　　“哎呀……误会大了，我俩可是一个爷爷奶奶的兄妹……长得不像吗？”
　　段小函撤开点儿身体，看看小平头，又看看杨卓希。
　　“我说呢……你也姓杨。”
　　后又摇摇头。
　　“不过你是不是撮合错人了，我这小兄弟已经有对象了。”
　　“怎么会……平常在学校看见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而且关宁前两天还叫我帮他介绍呢……”小平头拢起嘴，声音愈发小，“关宁你认识吧？……我看你面生，好像不是我们系的……对了，还没问，你是学什么的来着？……”
　　平头小哥说话太发散，看段小函没接茬，这才想起自己要撺掇的那个事来。
　　“……我靠，你不会说真的吧，”他一脸懊恼，“你见过他那个对象么？什么样儿啊？”
　　“见过，”段小函这回说话了，还一脸的认真，“长得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人也好，我看宋庭可喜欢‘她’呢。”
　　说完，有点羞涩地补了句：“‘她’这种的，没人不喜欢。”
　　“……”
　　平头小哥表情难以形容，好半天，才犹豫着开口。
　　“……我怎么感觉你这么羡慕呢，你不会也喜欢她吧？”
　　“……谁？”
　　“就宋庭那个对象……当然……呵呵……我瞎说的……”
　　没想到面前这人视线往下一垂，不好意思似的，慢慢说道：“是啊……让你看出来了，我跟宋庭关系这么好就是因为喜欢‘她’，跟宋庭在一起我就能天天看着‘她’，能看到我就心满意足了……”
　　段小函说得诚恳，平头小哥却渐渐僵了脸，好半天，反应过来，连忙挤出个笑。
　　“……原来是这样……那你也蛮不容易的……”


第85章 
　　平头小哥一晚上嘴没停过，直到这一刻，转过去，嘴让人贴了封条一样。
　　给他贴封条的人心满意足继续低头吃面，没吃两口，又来事儿了，敬酒男突然举着手机站起来，开始大念特念游戏规则。
　　酒桌游戏再怎么变花样也还是那些，就是揪个倒霉蛋出来找乐子，倒霉蛋要么认罚要么喝酒，旁的人负责起哄和大笑就完了。
　　刚开始宋庭想走，因为下午段小函罕见地有空，他更想两个人待在一块儿。可段小函舍不得自己那半碗面，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后来大家玩起来，暧昧的氛围流转，宋庭就觉得与段小函一起待在这里也很好。
　　之前跟段小函一起玩儿过一次，但那天宋庭喝多了，浑身难受，现在都有点儿忘记当时是个什么氛围。不过宋庭现在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干什么。
　　他现在正在跟段小函谈恋爱，是对方亲口承认了的，货真价实、实实在在的恋爱关系。他忍不住炫耀，虽然这段关系在别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满心想把这个事实告诉每一个他认识与不认识的人。
　　可是不能，段小函是男的，这就注定这种情感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底默默生长，没法大张旗鼓地宣扬。他顶多把段小函介绍给几个亲密的朋友，连弟弟妹妹都不敢告诉，只能等着往后这人的存在逐渐潜移默化。
　　他不能说，但他想说。
　　他想表现得明显点儿，这没什么。他想把段小函带进他的朋友圈，让别人发现一些端倪，怀疑，造他俩的谣，有人心怀疑虑来问他，他可以承认，也可以朦胧地带过，直到大家默认、但又不确定地认为他俩是一对。
　　普通的酒桌游戏大家早腻了，敬酒男在网上一顿搜，最后挑了个平常没玩过的，结果念了三分钟规则，大家愣是没搞懂，于是不得不返璞归真，玩儿起了击鼓传花。
　　由于既没鼓也没花，敬酒男干脆自告奋勇背对一桌人拍大腿，大家传桌上的纸巾盒。宋庭一听要玩这个，顿时起了些心思，前两回“花”传到他这，他都故意拖延时间，想要自己被抓，结果一次也没成，倒是抓了两回高诚，搞得这小子以为宋庭是故意逗他。
　　第三回，高诚直接沉默地反击，掐着时间把纸巾盒倒传回给宋庭。拍腿声停，宋庭捧着纸巾盒还挺高兴，差点没跟高诚来句谢谢，接着就在众人的笑闹声中走到门口那块儿开阔的空地，抽惩罚。
　　惩罚也是敬酒男从网上搜来的，写在纸条上装进纸巾盒。宋庭无所畏惧地往里伸手，展开纸条，上面赫然四个大字：
　　“跳钢管舞。”
　　底下立马哄笑起来，宋庭把纸条团成一团塞回纸巾盒。
　　“……这也没管儿啊，这样吧……我唱首歌。”
　　饭店的包间里自带一套音响话筒和屏幕，就是没开机，不知道能不能用。不过宋庭自己本身专业跟这个沾点边，低头捣鼓一会儿，侧面墙上的屏幕真的亮起来，一桌人又是惊呼。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这桌人今天颇有些大惊小怪，宋庭这还一个字没唱呢，底下已经叫唤好几轮了。
　　这边调好了音量，宋庭点了一首beyond的《喜欢你》。其实宋庭不太会唱，不过他此刻表达欲旺盛，这首歌名简单粗暴，又正好契合他心情，他实在没心思去精挑细选。
　　“……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
　　点击播放后，音乐延迟两秒才响起。这饭店的一切东西看起来都有年头了，音响音质很差，还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宋庭刚开始就进错了拍，又是粤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发音，只能凭印象来胡乱咬字。
　　说实在的，谈不上多好听，顶多可以夸句不跑调。不过胜在自告奋勇、勇气可嘉，底下看热闹的人还是给予了充分鼓励，挨个安静下来听他瞎唱。
　　“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
　　很快到了副歌，宋庭视线从侧面墙上的大屏幕挪开，在唱到歌名的时候扭头转到段小函身上。他这一眼太刻意，桌上的人顿时不安静了，唏嘘着发出“喔咦”的怪叫，好奇的、起哄的、看热闹的，一瞬间大家脸上精彩纷呈，宋庭看到坐在最角落里的段小函，这人低头吃了一中午面，好在这会儿吃完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宋庭突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好像犯了大错，他故作镇定地心虚转头，脖子隐隐发热，后面直接唱错了好几句。曲毕，立马有人上来勒宋庭肩膀。
　　“哎……刚刚那歌你给谁唱的？”
　　“就是，你唱一半儿突然瞅谁呢？”
　　宋庭扒拉开旁边的人往座位上走。
　　“惩罚完了，我回去了。”
　　大家只好往宋庭瞅的那个方向看，自行猜测。其实也好猜，这边角落坐了一溜男的，就杨卓希一个小女孩，夹在中间十分显眼。
　　“啊……是杨卓希吧……”有人喊了一声。
　　“那是谁？”
　　“哎呀，就他旁边的旁边那个女的……”
　　“……不无可能，刚我还看他俩一块儿从外面回来。”
　　“……”
　　杨卓希一直没怎么说话，莫名其妙让人拉出来当面造上了谣，一下成为一桌人的焦点，小姑娘简直百口莫辩，只摆摆手，否认：“……不是我……我俩之前几乎不认识……”
　　宋庭一脸的不快，语气还得装着是开玩笑。
　　“你们有完没完……我看的是我这哥们儿……”他一手放在段小函后背，给大家介绍他。
　　“……行行行，我们信了……”
　　话是这么说，后面玩起别的，宋庭明显感觉大家在撮合他跟旁边这小姑娘，老抽中惩罚不说，惩罚的要求更是明晃晃地搞暧昧。给小姑娘臊得脸通红，搞得宋庭也怪不好意思，直向她道歉。
　　大家玩笑开得并不认真，看两个人都不太配合，也就失去了兴趣。宋庭因为显那一回，到底被灌了两回酒，其实不多，不过宋庭实在量小，很快酒意上头，变得晕乎起来。
　　旁边段小函面已经吃完了，但筷子没放下，还在抽空吃菜，一个人快给桌上剩菜都打扫了。宋庭干脆借口喝多，不再参与游戏，然后半边身子都靠过去，下巴也搁到旁边人的肩膀上。
　　这个姿势好像很正常，不过因为天热，又比较暧昧。宋庭靠了一会儿，开始犯困。
　　“段小函，”他小声说，“你什么时候吃完啊？”
　　“喝醉了你，”这人拍拍宋庭手背，抽手去拽纸巾擦嘴，“刚刚不还遮遮掩掩的么。”
　　“遮遮掩掩？”宋庭慢慢地笑，“我他妈快跟别人默认成一对了……”
　　“那怎么办？”段小函手臂架过去，稍微侧头，“我当众亲你一下？”
　　“也不是不可以……”
　　想了想，又否认：“算了，不敢……”
　　段小函看他这样，笑起来，然后伸手摸摸他的头。宋庭出了汗，被他摸了一手，又蹭回他衣服上。
　　宋庭感觉自己眼睛都让汗润得湿起来。
　　“热死了……”
　　段小函不知道宋庭身后的空调是个制热器，还纳闷这还没进夏，怎么宋庭热得这么厉害。
　　虽然热，他倒也没松手，而是搂过肩膀带着人站起来。
　　“走吧。”
　　包间还在继续玩儿，有人抽烟有人喝酒有人吃饭，他们不是第一个离席的，路过门口，关宁胳膊一展拦住他们。
　　“去哪儿啊二位？……”
　　“回去收拾行李。走了。”
　　关宁收回手臂，支起下巴，冲段小函眨眼。
　　“段哥，记得明天请我吃饭。”
　　“知道了，走。”
　　“庭庭，你急什么？”关宁嘿嘿笑起来，贱兮兮地逗他，“不带卓希妹妹一起走啊？……”
　　“你妈的，能不能造我点儿好谣？看不出人小姑娘不乐意么……走了。”
　　楼下大厅最凉快，出了门，热意扑面而来。
　　太阳正顶在头上，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好在段小函的车就停在马路对过，走两步就能到。宋庭从兜里往出掏纸，想擦脸上的汗。
　　“明天请关宁吃饭？有时间么你……”
　　“这两天排活儿的话，可能比较忙，晚一点会有吧。”
　　“……”
　　不过喝了两杯酒，这会儿竟然头也昏腿也沉。宋庭晒得不愿意多说话，感觉手心发热，看附近没什么人，便把手伸到侧面，再次贴上旁边人手臂。
　　手臂的温度比掌心要低上许多，短暂地平复了燥热。昏沉中，宋庭想起段小函说的排班是要调出时间来跟自己一起。
　　他高兴起来，他简直高兴得要命。后悔了无数次才做出的决定与最开始基本无异，可怎么也想不到这段从一开始就认定是错误的情感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第86章 
　　三月份天还很冷，关宁人也比较迷茫，看起来好像挺没心没肺，实则没少为自己考试发愁。现在有空了，跟女朋友直接规划出一条国内游的线。
　　从北京中转到西北，然后一路南下，在中国地图上绕成个钩子，总之最后关宁想去的青海跟他女朋友相中的海南都能落个脚。
　　宋庭没什么钱，没法跟全程，又想等段小函把手边儿的活安排完跟他一块儿过去。不过关宁也不打算特意等他，看学校这边事情结束了立马先行一步。
　　因为这一行主要是关宁组的局，那天吃饭的平头小哥和他那无缘无故被起了哄的倒霉妹妹也在。这种行程人一多，其实白天也不完全在一块玩儿，甚至都用不着一起去。下午宋庭看到关宁发的朋友圈已经定位在北京，刚要把手机揣进兜，就收到平头小哥的消息，说也不知道这一趟应该带点儿什么，问关宁，那小子就把他打发到宋庭这来了。
　　宋庭这种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的人哪知道该准备什么，小平头一听他也毫无头绪，就来了劲，非要把人叫出来现买。宋庭本来就很好说话，寻思下午反正也没大事儿，蹬着摩托就过去了。
　　在朱老板的酒吧干了两个月，步行街这片他快要比家熟。商场紧后边儿就是一条批发街，卖什么的都有，价格也不贵。两个人约好在商场门口见面，到地方的时候，小平头已经等在那里了。宋庭正往下摘头盔，他就冲上去摸了几把摩托。
　　“……你小子够能装的啊……整这么酷给谁看呢？”
　　“你要感觉被我装到了，那就是给你看。”
　　小平头啧啧摇头。
　　“我一男的看有什么意思，等着，先别动，我把我妹叫过来。”
　　宋庭被这人在摩托上摁住了。正热的太阳晒得他发懵，眼见着小平头开始打电话，宋庭纳闷：“你还有妹妹呢？”
　　小平头低头可是翻了一会儿这位妹妹的手机号。
　　“哎……就是卓希……她非不乐意来，哎呀这小女孩儿的东西我也不会买……”
　　说到这，想起来，扭头瞅一眼宋庭。
　　“你那哥们儿今天怎么没一块过来？”
　　“……谁啊？”
　　宋庭脚抵蹬杆，靠着摩托等人打电话，没太当回事儿。
　　“就那个小女孩儿名字的朋友，他不也一块儿去么？”小平头稍微一顿，“……你俩还好吧？”
　　给宋庭吓了一跳，当即就坐直了身体，以为是关宁把他和段小函的事告诉这人了。
　　“……你说段小函？他上班呢，我俩也挺好的……”
　　后看这人也不说别的，又小心翼翼地：“为什么这么问？”
　　结果这小哥放下手机，挠挠自己的平头，干笑两声，也不回答宋庭的问题。
　　“……你觉得卓希怎么样？”
　　宋庭受不了就这么在外面干晒着，手一撑下了摩托，往商场里走。
　　“什么怎么样？挺好的呗。”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姓段那哥们儿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见宋庭走，小平头赶紧跟上来，“到底真的假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宋庭看眼手表，接着视线转回平头小哥晒得发红的脸上。
　　“哦，我是谈了。”
　　“什么？真事儿？！”
　　平头小哥抬起胳膊遮阳，语气满是可惜，感叹过后，突然又没了话。两个人走进商场，几乎立马被空调风包裹起来，浑身的细胞都开始舒展。
　　楼上基本除了衣服饰品和吃的没有其他东西，两个人干脆直奔地下一层的超市。下了电梯，周围还窜些凉丝丝的风，这一凉快，旁边的人嘴又活泛起来。
　　“哎……你有对象怎么前两天关宁还要我帮你介绍啊？”他侧头端详宋庭片刻，“不过感觉你长得确实像谈过不少的样子，几天一任也说得通……”
　　“我长什么样……”宋庭笑起来，觉得这话荒唐又好笑，“您别咒我行么，你知道我使了多大劲才追上现在的对象，几天一任像话吗？……”
　　小平头讶异地看着宋庭，心里对他这位女朋友愈发好奇。
　　“……到底什么人啊？是咱们学校的么？”
　　宋庭在这边霹雳乓啷往小推车里扔东西。
　　“不是。”
　　“那是哪个学校的？总该是本地人吧？……”
　　“他毕业好几年了，不是本地人，不过现在住这儿。”
　　“我操……姐弟恋啊，怪不得难追，你这样式儿的毛头小子啥姐姐能看上？……话说你俩咋认识的？”
　　平头小哥眼见着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宋庭一愣，东西也不挑了，还以为是自己说他他不爱听，刚打算找补，就听这人慢慢道：“……刚认识时对他印象还真是不好，觉得怎么能有人这么差劲。”
　　“后来呢？……”
　　“后来熟起来还是因为我把他撞了，然后发现他也挺招人喜欢的。”
　　“你把她……啥了？”
　　“哦，当时我骑着摩托把他撞进了绿化带，他胳膊直接折了，后来照顾了他一阵儿，我俩也就好上了……”
　　“好小子，撞个人还能白捡一对象……”小平头微妙地停顿一瞬，“那看来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了……”
　　“……什么事？”
　　这人突然没来由地一阵支吾。
　　“……宋庭，我看你跟那姓段的哥们儿好像还不错，你也别怪兄弟我挑拨离间……哎呀，我就直说了吧，有人看上你那对象了，你往后可小心提防着点儿吧，别傻呵呵跟人家掏心掏肺了……”
　　宋庭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人，听他意思，这小平头明明连他对象的性别都没搞清楚。
　　“……谁看上他了？”
　　小平头咬咬牙，一两秒，真就说了。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姓段的……”
　　说完，看宋庭一脸的困惑，又补充道。
　　“你还真别不信，他亲口告诉我的，他接近你其实就为了你对象，还把你那对象夸得跟什么似的，说她太漂亮，是个男的都会爱上……我说，那哥们儿看起来挺招小姑娘喜欢，你可要当心，别被他撬了墙角去……”
　　天黑得越来越晚。
　　手边这个项目干到了最新的节点，这两天验收合格，下午请各参建单位吃饭。吃完这顿差不多能有几天时间来自由支配，如果中途不出问题被叫回来的话。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因为算是庆功宴，这边那边的人都得感谢，桌上轮着挨个敬酒不说，那群老家伙就爱逮着小年轻灌。段小函怎么装胃疼尿急都没用，等酒局散的时候，估摸着起码喝了有一斤白的。
　　其实光喝白酒还好，度数虽然高，只要不掺着喝，段小函一点事儿没有。不过因为这阵子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开工的好季节，这边忙着赶进程，应酬也就没那么多，乍一下喝这么些，还是莫名有些醉酒感。
　　身上酒味儿呛得自己都难受，段小函在洗手间洗了半天手，顺道把脸也洗了。从兜往外掏纸的时候带出包软糖，拆开袋子塞了三颗进嘴，感觉软糖被自己咬得爆开糖浆，甜味盖过酒味，这才好受一些。
　　倚着墙点开手机，段小函打算叫个代驾。
　　一会儿没看手机又收到几条消息，好在没有突然把他拉去干活的，最上头是宋庭，点开聊天界面，这人在跟他显摆今天买了什么什么，不过最新一条消息的内容奇怪，他没看懂。
　　“听说你相中我对象了？”
　　等待代驾接单的时候，段小函给宋庭拨了电话，然后自己往停车场走。
　　电话接得很快，宋庭这几天都比较清闲，甚至之前还问过自己工地缺不缺人，说想来当日工。
　　段小函拿他也挺没办法的，这穷小子衣服什么的大多都没什么牌子，稀烂贱一件，在别的地方倒是大方得很，跟自己在一块儿还很喜欢花钱，没钱了也不说，就闷不出地哐哐去挣。
　　“喂……”那边几乎是一接电话就忍不住开始笑。
　　“笑什么……”
　　那边没回答，而是说：“下班了么？你在哪儿呢？”
　　段小函真的没醉，不过喝了不少，精神高度集中，脑子里绷着根弦一样，人也比平常迟钝。
　　“……什么？”
　　话说完才反应过来，然后左右看了看，脑子慢的缘故，一时竟说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在停车场。”
　　“啊……你刚回家么？我去你家找你怎么样？”那边顿了顿，“……现在没别人吧你家？”
　　“……不是，我没到家，在等代驾过来。”
　　“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段小函站直了身体，突然说，“活儿排完了，我明天放假。”
　　那边愣一下：“……这么突然？”随后，有些无措似的，“那我订票了……”
　　“不用。”段小函给车解了锁，拉开车门坐进去，“明天先跟我回个家。”
　　“回什么家？”
　　“哦，我妈之前知道咱俩的事，就说让我抽空带你回去一趟。”
　　那边听了，直接半天没说话。段小函这才想起这个事儿不是那么好面对，便小声问他：“……不想去？”
　　“不敢去。”宋庭叹气，叹完气，闭口不提这件事，又恢复了之前的语气。
　　“别等代驾了，我去接你吧。”


第87章 
　　正是饭点儿，停车场半天见不着个空车位。段小函在车里坐一会儿，觉得热了，又出来，靠着自个儿车抽烟。
　　本来没想这么快让自己妈见上宋庭的，不过他没打算刻意隐瞒，老早就跟他妈露了底，搞得这老太太成天嚷嚷着要看看对方是什么样儿一小伙。
　　他妈非说自己会看眼缘，神神叨叨地觉得从面相就能判断出合不合适。段小函听了之后特意观察过宋庭，这人长得还比较不歪门邪道，穿身正经衣服也像个好孩子。段小函早就觉得没问题，他妈没法从这个上面找茬。
　　也是有了他姐的前车之鉴，受过了骗婚的苦，所以家里这俩女的一点儿没有要逼段小函放弃搞男人，去谈个女朋友的意思。虽然这么说，可是他妈他姐脸上明显不乐意，梁晓就更甭提了，段小函想起这小崽子就烦。
　　一根烟很快抽完，段小函把烟头踩熄。对面路上都是车，这边住户少，人行道上没什么人，段小函焦躁地看了好几眼时间，心想这宋庭怎么还不来。
　　宋庭挂掉电话之后立马就出了门。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打车过去，最后还是骑上了自己的摩托。段小函吃饭的地方离他家没多远，宋庭骑起摩托又很风驰电掣，等到了这人说的酒店，不过才过了二十来分钟。
　　宋庭不觉得段小函这么精一男的会干待在停车场等自己，停了摩托就往酒店里走。进了大厅，没见着人，便给对方打了个电话。结果这人不知道是手机丢了还是人丢了，半天都没接，宋庭没招儿，只好跑前台去问。结果刚过去说了句“你好”，电话重新响了。
　　“……你个逼你在哪儿呢？醉醺醺的能不能别乱跑？”
　　电话那头说话慢腾腾的。
　　“你到了啊……”
　　顿了顿，又否认：“我没乱跑，我还在停车场呢。”
　　两人通着话，宋庭折回去找人。到地方一看，嘿这人还挺显眼，举着个手机僵硬地站在四个圈跟前儿，一动不动的。因为正对着大马路的方向，这人没看到自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另一边，脸上还笑眯眯的。
　　宋庭从电话里喊一声他的名字，眼见着这人慢慢转头，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随后冲宋庭招手，让他快点过来开车。
　　车里一片闷热，这个人上车之后只干了一件事就是开空调，然后安全带也没系，歪着身子闭上眼睛。宋庭看他这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俯身过去帮人系安全带，还被他身上酒味呛了一下。
　　刚开始宋庭很有一种微妙地自己当大哥的感觉，结果开车出库的时候，宋庭立马从大哥变成了小弟。这边停车场车位太密，车才刚出一半，肉眼看已经要跟前面车挨上。宋庭上次开车还是几个月前，没开过这种精细车，捣鼓半天，到底怕给别人车刮了，就重新把车倒回去，拧钥匙熄火。
　　旁边闭着眼的人并没睡着，看起来慢条斯理好像挺游刃有余，其实人已经有些糊涂了，眼睛一睁，还以为是到了地方。宋庭看这人下了车就开始左右找自己家在哪儿，想了想，干脆拉着段小函往自己摩托那走。
　　嘴上也不说是自己开车不好，而是大手一挥，装了吧唧地跟他比划。
　　“你那车太闷，走，带你吹吹风。”
　　段小函没拒绝，在宋庭上车的时候稍微低头端详他片刻，还很跃跃欲试。
　　“……我还没坐过你这车呢。帅啊……”
　　宋庭忍不住嘴角往上扬，怪了，这被男的夸怎么还挺有感觉。
　　“人帅还是车帅？”
　　“我帅……来哥哥载你。”
　　说着，这人过来，作势要扒拉宋庭。
　　宋庭脚钉住了地以防自己被扒拉开，没想到这人一身酒气还这么大劲，好险真让他给揪脖儿拎下来。两个人窝在摩托上比划，你拉我脖子我捏你脸颊，好半天，闹累了，段小函干脆也不起来，胸口摞到宋庭背上，搂着他脖子，呼吸都缠到一起。
　　宋庭被压住了动弹不得，稍微侧脸看他。
　　“我的哥……你不酒量很好么……怎么还耍酒疯啊……”
　　这人一点儿力气不出，实打实地靠着宋庭。
　　“是很好啊，我明显没醉……我干什么疯到你了？”
　　宋庭啊啊地假装喊两声。
　　“光天化日之下，你压着我干什么呢……我只是一个路过这来接我对象的热心市民……”
　　背后的人小声笑起来。
　　“……那你接到他没有？”
　　“这不还没么……快放开我，他那么漂亮，我怕别人惦记……”
　　段小函哼哼冷笑两声。
　　“担心他？你不看看你这什么情况，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说完，抬手摁住宋庭后脑勺，掰着他脑袋就亲过来。嘴唇贴到一块儿，这人另一只手也顺着胳膊攥住他手指，随着吻加重，抓宋庭的那只手也攥紧，故意似的，把他抓得生疼。
　　觉得手疼的时候，宋庭很想抬起身来看看街上有没有人。
　　八成是有的，就算没人也有车，宋庭来的时候就把摩托停在了马路牙子上，旁边紧挨着街道，他俩肯定被人看到了。
　　宋庭犹豫了一下，还是稍微张嘴把舌头勾过去。寂静的黑夜中，昏黄的路灯下，来往车辆的呼啸声全听不见，虽然随时惶恐摩托要倒，终究也没顾得上暂停一下看看。不过摩托最终也没倒，被段小函松开之后，宋庭才发现自己好端端地坐在摩托上，两腿还撑着地。
　　宋庭看一眼周围的街道，好在是没什么行人，不过后边儿刚过去辆电动车，不知道这车主多倒霉，大晚上路边儿看见了他俩，这回去得闹心到啥时候。
　　“……变态……你这还不疯？……”
　　段小函抬一下眉毛，没事儿人一样，扶着宋庭肩膀就往摩托后座跨。坐住了，脚蹬在车上，还不太满意。
　　“……我第一次坐摩托后座，怎么这么高？”他比量一下，“后座太翘，感觉咱俩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了……离你真远……”
　　“……嫌远你就近点儿。”
　　身后的人没说话，只俯身贴上宋庭，胳膊从腰后环过来，将他紧紧地抱住了。另一只手指挥似的一挥，嘴里发号施令：“回家！”
　　“哎，好……你可抱紧了，别半道栽下去。”
　　身后的人“嗯”一声，慢慢笑起来。
　　宋庭看眼路况，拐弯上了大马路。平常他自己骑摩托其实很快，身后坐个段小函，他反而很小心。速度慢，段小函坐在后头也不说话，宋庭差点以为这人是睡着了。直到路过一条窄窄巴巴的居民胡同，旁边陆续有摆摊卖小孩儿玩意儿的，这人才来了劲，问宋庭：“你这走的什么路？”
　　“抄的近路。”
　　“……下来看看。”
　　宋庭以为他要看什么呢，老老实实把车停到旮旯，结果这人下了车就冲一旁的小摊过去了，先是盯着一车的积木拼图十字绣看，看了，也不买，走到前面那个卖玩具的小摊，视线在摆作一溜的金箍棒和红黄配色的塑料宝剑上流窜，最后停在了不断转圈儿行走的玩具小狗上。
　　这人站在这一动不动，简直是流连忘返。宋庭陪在他旁边，就拍拍他后背。
　　“喜欢哪个？”
　　段小函没说话，可是好个犹豫。半天，下了大决心似的，指着那个安了电池会汪汪叫和踏步走的粉色毛绒小狗，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六十九。”
　　宋庭皱眉看两眼这个质量不超过二十块的小粉狗，这玩意儿卖到五十几乎就算是诈骗了，这老板真是漫天要价。结果段小函还真受他的骗，这会儿已经默默在一旁掏出手机，作势要付账，宋庭见不得人当冤大头，赶紧拦下他，想讲价。
　　“三十，能的话就拿走。”
　　“……小伙子，哪有这样的，直接对半儿砍啊，我这进价还五十多呢……这样，五十五卖你……”
　　宋庭拉起段小函：“那不买了，走。”
　　“哎……等等等等……五十，我回个本儿，五十一只。”
　　“三十三。你给个吉利价。”
　　“小哥，你年纪轻轻咋这么会说呢，我干这么多年没听过三十三哪儿吉利了，再说咱们现在不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四十五，我赔本儿卖你。”
　　“三十五，再贵不行了。”
　　“嘶……你这小伙子……行了行了，我看这小哥也是真喜欢……三十五就三十五……”
　　宋庭付了钱，老板把粉红电动毛绒小狗装袋交到他手里。两个人往停摩托的地方走。
　　“直接讲下一半的价，老板要哭了。”
　　“是啊……老板含泪怒赚三十块。”
　　宋庭端详几眼手中这小狗，剥开包装袋，摁一下按钮，小狗突然犯了癫痫一样地抖动着叫唤起来。
　　把宋庭吓了一跳，差点把小狗扔出去，回过神，又觉得这小东西还挺可爱，像是宋霖会喜欢的玩意儿。
　　他转过去把小狗郑重地交给段小函，看这人把它捧在手上研究，笑嘻嘻地揩了把他的脸。
　　“妹妹，你是小女孩儿吗？”
　　段小函捧着粉红小狗在胸口汪汪，抽空抬头看宋庭一眼，勾勾嘴角露出个坏笑。
　　“等会操你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小女孩儿了。”
　　这个话从段小函这种平常装得比较文明的人嘴里出来，冲击真是不小，尤其主角就是自己。宋庭受不太了他把这种事摊在明面上说，可是不能有太大的反应，不然会显得自己更加毛头小子。
　　宋庭偏偏头，耳朵都热起来，很快又转过来，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喝酒了么？今天还硬的起来吗？”
　　一般男的不乐意听到这个话，不管是真不行还是假不行，面子上都得行。就算高诚这种闷不出的人，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也得脸红脖子粗地反驳，不过段小函居然没什么大反应，只瞅他一眼，话说得还给自己留了几分余地。
　　“应该能行，回去试试。”
　　可能因为是初恋，或者是年纪比段小函小，宋庭很多时候都有种比不过他的挫败感。这个逼不气不恼说完话转过去玩儿小狗了，那股子淡定劲儿真让人生气，就留他一个人在这内心波涛汹涌，掀起千层浪。
　　来过无数次的段小函家，一开门就有只大黑猫过来蹭他俩裤脚。段小函弯腰摸两把小猫，然后打开毛绒电动小狗的开关，给它搁地上自由行走。小猫没见过这东西，吓得背弓起来、耳朵藏起来，一两秒，见这狗除了叫唤好像没什么别的本事，便一个弹步过去锁小狗的喉。
　　那边两个小畜生在地上翻滚着撕巴，这边两个人也畜生似的抱作一团。先是靠在墙边儿接吻，因为最近天热，穿得不多，很快就光了膀子，宋庭看这人大有跟自己就在门口干了的架势，趁喘口气的工夫赶紧往屋里走。刚走开两步，被人从后面摔跤一样地抱住，宋庭吓了一跳，不自觉惊呼出声，随后肩膀被掰过去，后面的人一弯腰，自己双脚竟然就离了地。
　　“我靠……你疯了吧……你知道我多沉吗？”宋庭莫名其妙被人抱起来，都不敢动一下，“你别再把我摔了……”
　　“你还行吧……不算太沉……以前又不是没抱过。”
　　段小函睁眼说瞎话，说完，想起什么似的，止不住地笑。
　　“当时你喝多了我可以抱你，现在我喝多了我还是可以抱得动你。”
　　随后，又严谨地矫正自己：“不对，我没喝多。”
　　一些莫名其妙没有意义的单方面力量攀比。说完，这个人居然就嘚嘚瑟瑟地保持这么个姿势开始参观自己家，宋庭大气儿不敢喘一下，紧紧搂着对方脖子来让力气。就这么挨个屋转悠了一圈，段小函最后终于把宋庭搁到主屋床上，然后门也没顾上关，就一把坐到他身上，使了大劲儿证明自己没醉似的，往下扯巴宋庭的衣服。
　　这你情我愿的事情非整出个强迫的架势，宋庭赶紧握住段小函手背，好声好气地跟他说：“哥……轻点儿行么，这条裤子贵……”
　　“有多贵？”
　　“……够买十只你那小粉狗了。”
　　话音刚落，小猫叼着那粉小狗就进了屋，看这俩人好像在干仗，这猫也顾不上玩儿小狗了，“喵”地跳上床，围着宋庭喵喵直叫。
　　宋庭脑袋一歪正好跟小猫对上视线，他没来由地一阵心虚，虽然只是只小猫，他感觉自己灵魂都被这小东西窥探过去。
　　“呀……”他伸手去捂小猫脸，“……你别看。”
　　段小函动作停了，起身去捡那电动小狗。宋庭以为他有多稀罕这玩意儿，结果这人抓着小狗在猫面前晃了晃，然后一个转身“嗖”地扔出门外。小猫很容易被小狗重新吸引了注意力，小狗飞出去的瞬间，它箭一样地弹了出去。
　　小猫走了，段小函“砰”地关上门，笑么呵地过来了。
　　“行，不给它看。”


第88章 
　　段小函走到床边，看到宋庭已经把他口中那条贵裤子随便脱在了地上。
　　小孩儿玩闹般地飞扑过去，却又粗鲁地压住了这人的胳膊腿儿，摸他脸的时候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不安的神情，连身体都颤抖起来。
　　宋庭体能不错，运动神经可能比段小函都发达，可每次没一会儿就开始喘大气儿。段小函胳膊撑住了，故意去按这人不断起伏的胸膛，给人按得直皱眉，不得不抽手来推他。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很快出了汗，段小函低头，看到自己一滴汗顺着下巴尖儿滴到宋庭脖颈，然后往下，蓄在颈窝，再流不下去。
　　水的痕迹被头顶的灯照得亮晶晶，段小函忍不住伸手，想把这滴汗抹了，宋庭还以为他又要祸害自己，便提前伸手去挡，不过没挡住，反而让人并住手腕压过头顶，抻得肩膀直疼。
　　段小函把这滴汗渡到指尖，又在人身上蹭匀乎了，随后便埋头去咬滴了自己汗的地方。起先宋庭还很配合，抬手摸摸他后背，摸两下，却突然把他推开，双手捂住自己脖子，说什么都不干了。
　　“别弄我这里……”他解释，“……明天不还得去见你妈么，影响不好……”
　　可是说晚了，另天早上一照镜子，很明显一红印子。
　　宋庭心生绝望，好不容易翻箱倒柜找出件高领衣服穿上，可没出门就热得穿不下去。网上查了半天，热敷按摩试过了全都没用，贴创可贴又太傻，最后不得已，特意找美妆店买了个拇指高的小瓶，一丁点儿玩意儿就百十来块，店员说叫什么什么遮瑕，两个人也不太懂。
　　出了门店，坐进车，宋庭对着手机屏幕就开始抹。第一下挤猛了，在手上看着不多，抹上去才发现真是冒了漾，怎么涂都不匀，最后弄得满脖子都是雪花膏味，好在确实有效果，不故意盯的话看不出来。
　　宋庭跟店员形容的时候还没觉得不好意思，上车之后简直是坐立难安。段小函瞅他一眼，看到这人坐姿都拘谨起来，腰板儿挺溜直。
　　感觉到这边的目光，还故作轻松地冲他笑一下。
　　“别紧张啊你……就当多了个妈，高兴点儿。”段小函安慰他。
　　那边先是一愣，随后开玩笑道：“咱妈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不能。她不欢迎我都会欢迎你，一天没养多这么大个儿子，她能不高兴啊？”
　　这点段小函心里还比较有底，他妈人真是和善热情，就算是装，也不能对第一次见面的宋庭撂脸子。
　　到家的时候还没到中午，宋庭这人挺会来事儿，下了车，拉着段小函就去小区门口的超市给老太太买东西。
　　门口是个混合型大超市，最里边专门隔出块空间来卖生鲜。宋庭弯腰提牛奶的工夫，隔断出来个人，正好跟段小函视线对上。
　　一看，竟然正好是段小函他妈。大中午的，这老太太穿件花衬衣出来买菜，手上提了好几个塑料袋，菜肉鱼都有。
　　见了面，估计是没想到地上蹲着挑牛奶的那个就是宋庭，阴阳怪气地就过来了。
　　“呦，这谁啊，叫你那么多回终于舍得回来啦？”
　　段小函赶忙把她手里的菜接过来。
　　“妈，我这不是一直忙……”
　　“说这些，你以为你还能孝敬我几年？婚都不结！对了……你那男媳妇儿呢？我看看你到底骗个什么样儿大学生……”
　　段小函低头瞟一眼地上蹲着的那个人，眼见着这人脊背都僵了，忍不住憋起笑来。
　　“妈，你怎么不说是他把我骗了呢。”
　　段小函妈举着手指开始指指点点。
　　“我还不知道你？就属你小子最缺德……我告诉你，我可还没同意你俩的事儿呢，他看起来要是能踏实过日子的那种还行，要是虚头巴脑的，你俩赶紧趁早散……”
　　段小函妈说完，喘口气儿，看自己儿子面不改色无动于衷的，更想骂他，再一想他俩也不是在家，嫌丢人，到底忍住了。
　　“……你怎么不说话啊，他人呢？你自个儿回来的？”
　　“来了，”段小函笑出了声，“妈，你脚边儿蹲这么大一人都看不见啊……”
　　段小函妈真是没想到，当即表情就僵在了脸上。旁边宋庭头快埋到货架里，一听自己这也逃不过，赶紧挂上个笑，转头朝他妈招手。
　　“阿姨好。”
　　段小函妈似乎是觉得尴尬，不过反应也快，一猫腰，握着宋庭的手就给他带起来了。
　　“啊……你就是那个小宋啊，这孩子，在这蹲着干啥呢……”
　　看看他手里提的东西，又自然地跟他客套。
　　“哎……你说你们大老远折腾一趟，买这些东西干啥……”
　　段小函他妈这没几个人住，地方却不小，客厅跟小院儿似的，近视一点儿都看不清电视。段小函自己家没多少东西，他妈这里他的房间却像个杂货市场，光墙角就摞了好几个箱子，随便打开一个，里头都是满的，几个箱子里都是这那的小孩儿玩具。
　　床是双人的，久久没人住的缘故，一点儿不乱。进屋之后，段小函从衣柜里帮宋庭找家居服，没找到，就翻了身上学时候参加篮球队的球衣给他。这球衣看起来有年头了，胸口顶着“光华一中”几个大字，背后还印着“Duan XH”。
　　球衣是普通的白色背心和大裤衩，接过衣服的时候，宋庭觉得很神奇。这个人从小生活在这座城市，只是长大后去了自己住的地方工作，居然就这样跟生活圈完全没有交集的自己相遇，现在甚至还成为了这种亲密的关系。
　　两人弯弯绕绕地走了一路，现在终于汇合到一起，哪怕其中少了一点儿偶然和运气，都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后悔了无数次造成他俩相遇的打架和车祸，当时真是糟心极了，后来在无望的单恋中也希望干脆没发生过。可就是这样糟糕的相遇让他们逐渐走到对方身边，现在压根不敢想象如果两个人从来没遇见的景象。
　　段小函出生长大的地方在宋庭隔壁市，坐动车只要几个小时，可他从没来过这边。因为离得近，城市建设很像，但走在街上就觉得不一样，踏入这座城市的第一步，走进段小函曾经住过的地方，穿着他上学时的球服，总让宋庭有种参与了段小函过去的微妙感觉。
　　“你上学时还打篮球呢……”宋庭抚摸着球衣上的“Duan XH”，“如果我早生几年跟你一个学校的话，说不准咱俩还会成为朋友……”
　　段小函已经四仰八叉躺倒在床上。
　　“……只是朋友吗？”
　　宋庭低头换衣服。
　　“也是，我跟你当不了朋友，如果咱俩在一个学校的话，我应该会早早就变成同性恋。”
　　想了想，他补充：“反正喜欢你是在所难免了，无论以什么方式认识你肯定都是这样的结果。”
　　段小函听了，坐起来，手一弯把宋庭勾到自己跟前，探到他穿了一半的球服里，慢慢摸他后背。
　　“你小子真会说啊，表白得我都心动了……”
　　“那还是你更厉害点儿，你不表白我都很心动。”
　　“你真是……”
　　段小函突然很不知道说什么。他坐在床边，双手圈过宋庭的腰，头靠在他身上。
　　“……你应该早点儿认识我的，如果在我姐被骗之前表白，可能你说完我就会答应你了。”
　　宋庭摩挲两把段小函脖子。
　　“那不行，重来一次的话，是不是也该轮到你先喜欢我了……”
　　段小函收紧手臂。
　　“是。”


第89章 
　　两人换完衣服出去，段小函妈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火开着，锅烧着，水龙头哗哗往盆里流水，老太太正摁着一截青菜在案板上剁。
　　宋庭本身这趟就来得心虚，哪好意思让人家妈给自己做饭，赶忙拉着段小函过去干活。站在锅前边儿跟段小函妈你来我往互相谦让了半天，最后终于把做饭的活计揽到了自己手里。
　　这位母亲开始明显不相信宋庭这么个年轻小伙子会做菜，非要站在旁边帮忙，好在他家厨房够大，仨人排排站还能有转身的余地。不过这样一对比，就显得段小函很多余，其实这个人也会做饭，毕竟自己生活了好几年，就是做什么都不好吃，没滋没味儿的。
　　旁边俩人都知道他这点，也不乐意他在厨房碍事，在这人添了几回乱之后，到底是把他赶到了客厅。
　　回过神，厨房里就剩下宋庭和段小函妈俩人，宋庭攥了把手指，又看锅又收拾灶台的，假装自己忙得抽不出身，愣是给他家厨房擦了个溜光锃亮。就这样，段小函妈还是溜溜达达到了他旁边，拉着他开始说话。
　　好在这老太太也不为难人，说了几句话，都没提到段小函，后来看宋庭实在不自在，也就出去了。
　　刚走，客厅就响起了说话声，宋庭直觉这娘俩在说他跟段小函的事情，但厨房的油烟机轰隆隆，他听不清。可是又好奇，便走到门边儿，悄悄推开条门缝。
　　“小函……真看不出你喜欢他哪儿了，一丁点儿不像个女孩子……”
　　“我也没说过他像女孩儿啊……”
　　“那你以前谈的对象都是小姑娘，这怎么突然就喜欢上男的了？……妈真是想不通，你小时候天天往家招一群小男孩也没见你喜欢上谁啊，这个小孩儿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段小函大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人好。”
　　“哦……那是不错，人也利索，他边做饭边收拾呢，跟他一块儿也能改改你那个拖拉的毛病……就是这大小伙子怎么脸皮有点儿薄呢，这样式儿的不得挨你欺负啊？”
　　宋庭倚着厨房墙壁的瓷砖，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别人说自己脸皮薄，真是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
　　“妈，我能欺负他啊？我对他好还来不及……”
　　“……对他好，对他好能跟他结婚吗？！”
　　“……”
　　段小函妈看他也不乐意说这个，不抱希望地问了句：“……你这喜欢上男的，是不是以后没法再喜欢女的了？”
　　那边顿了顿：“……是啊……”
　　老太太许久没说话，再开口，像是抹过一回眼泪。
　　“那这个小孩儿也不错，看着挺实诚的，你俩一起也省得你天天点那个外卖……”
　　“是啊，感觉好像已经非他不可了呢。”
　　“你最好是，别成天找这个找那个的，赶紧有个伴儿安定下来，等以后我没了，你也好有个家！”老太太又开始挠头，“就是这你俩结不了婚，以后也没个保障，万一他不要你了你可咋整啊……”
　　“妈，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找这个找那个了……再说结婚有什么用啊，你跟我爸不也离了么……”
　　“提那个老畜生干什么？那能一样吗，好歹我生了你们几个……这男的真是不老实，也不知道他找的那个有什么好的！一大把年纪了还出去沾花惹草！”
　　段小函妈提起这个就来气，忍不住骂了两句，说到这，停顿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们男的在一块儿没法干那个，能受得了么？……你爸当时真是，瞒着我不知道找了多少人，到时候你那个男的也憋不住了去找女的怎么办？”
　　“……”
　　“……妈，你至于连这个心都操么。”
　　段小函顺着他妈说了半句，反应过来了，话题一拐就开始装傻。
　　“你要真不放心的话，以后买房子就写我俩名，我俩绑一块，你总该放心了吧。”
　　“哦，说的也是……小函，你这几年存多少钱了？……”
　　“……”
　　看得出来，段小函妈真是打心眼里不愿意自己儿子找个男的，不过段小函这副干说就是不着急的架势也是够无赖，给老太太整得没招没招的，到最后也只能说让他俩好好过。
　　其实这趟比宋庭想象的要顺利多了。后面吃饭什么的，段小函妈也没再提一句，甚至嘘寒问暖地还很热情。一顿饭吃得宋庭险些热泪盈眶，真有种认了个妈的感觉。
　　因为段小函统共没有几天假，两人又打算趁都有空出去玩玩儿，便没在段小函妈这过夜。送两人出门的时候，这老太太脸拉得老长，倒是没说别的，就让段小函下次回来多待几天。
　　已经是傍晚，落太阳后，小风凉丝丝的，吹得人心情一阵愉悦。
　　两人走出小区，宋庭扭头回看一眼，一进小区就是池弯弯绕绕的喷泉，池子周围镶了圈红绿蓝的小灯。这喷泉估计是定点开放，迈出小区的瞬间，背后响起了乒乓的音乐声。
　　“……你妈是不是不太高兴？”宋庭问。
　　“没有，她可喜欢你了，”段小函偏头看宋庭一眼，眼睛弯弯，顺道抬手抹一把他脖子，“说你来见她还抹粉，够上心的。”
　　宋庭反手握住这人的手，微微一笑。
　　“是得上心，毕竟以后也是我半个妈了……”
　　刚进六月，大晚上外面就雷雨交加的，这雨直下到早上，连着外面天气也凉快起来。
　　因为之前跟关宁约好，等段小函有空就一起去找他。昨晚上打电话过去，这哥们儿已经到了西北，背后漆黑一片，他举着手机，非要给宋庭看天空，说这边星星大得吓人。结果刚把手机举起来，那边就开始刮风，宋庭还没来得及说句话，视频就断了。后来关宁发消息过来，说当时自己手机吹地上关机了，还说这边风大天冷，提醒宋庭带几件厚衣服。
　　这会儿关宁住在西北一处沙漠景区的酒店。两人到那里时，正是下午两三点钟，租车在高速上开了一个多点儿，下了车，立马就被脚底下的沙子兜头吹了一脸，漫天的阳光射在黄沙上，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两人在停车场旁边的前台办理了入住。这边风确实不小，不过压根跟“冷”沾不上边。满目都是黄沙，没有一点儿阴凉地，趟过沙路走到酒店，人都晒蔫巴了。宋庭进屋先喝了口水，坐下去就开始倒灌进鞋里的沙子。
　　因为酒店就在景区里，价格贵，服务也全，订酒店就顶算买了套票，各种项目基本都能玩儿。来之前查过攻略，都说这阵子是这地方的旅游淡季，可下午排队玩儿项目的时候，光是顶着个大太阳，却死活排不到自己。正感觉万念俱灰，关宁过来了，这孙子脸上架副墨镜，黑社会老大一样，指着没什么精神的宋庭先笑了一通，笑完，自己也觉得奇怪，说昨天人少又凉快，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变得这么热。
　　宋庭站在凉棚底下，手遮住眼睛去看关宁。
　　“……这天穿背心儿都够了，我还带了夹棉的衣服……”
　　“穿得上，晚上要降温的……”关宁上下扫视宋庭一圈，又幸灾乐祸地笑，“沙子灌一脚吧，这儿沙子细，没人告诉你要租双沙袜么……”
　　“快晒吐了……妈的，谁还管的上沙子？……”
　　关宁凑近了看一会儿宋庭。
　　“我靠，你别是中暑了，我怎么看你小脸儿煞白呢？”
　　后又四处瞅瞅，压低了声音：“你那个男朋友呢，抛下你自个儿去哪儿玩了？”
　　宋庭有气无力地笑：“滚蛋……他去买水了。”
　　关宁点头，并不在意，接着转身朝后指一下，背后一条彩虹大滑梯似的设施。
　　“……看到那个举小旗的没有，我刚认识的导游姐姐，她告诉我来这边玩儿最好出去找个农家乐，再租辆越野车，管够……我们打算明天就去找，你俩一起么？”
　　宋庭摆手点头，答应之后，这小子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儿，着急忙慌就走了。宋庭站在原地等到段小函回来，喝了半瓶被晒热的水，非但没好受，反而头愈发地昏沉。捂着胃酝酿了一会儿，宋庭决定还是回酒店吹空调，这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实在提不起兴致，自己蔫成这样，玩不好不说，同行的也扫兴。
　　他掏出手机给段小函指了条明路。
　　“……给关宁打电话，你过去找他吧，这小子会玩儿得很，还认识了什么什么导游……”
　　段小函遥望一眼没有云彩的天空。
　　“那你呢？”
　　“感觉我得回去吐一趟……”
　　当然段小函最后没去找关宁，而是跟宋庭一起回了酒店。不过宋庭觉得不至于，自己没到需要人陪的程度，再说这是不是中暑都不一定呢，他这个人别说中暑，平常都很难感冒一次。
　　而且也不是真的要吐，宋庭回去就往床上一躺，话都懒得说一句。段小函忙忙活活开了空调，看宋庭一动不动躺在那皱眉，又把被子扯过来卷他身上，然后伸手过来探他的额头。
　　天热，空调凉，谁也试不出来是个什么温度。宋庭正感觉这手从自己脑门儿上拿开，后背就让人捞了一把，被迫半坐起来。
　　“……干什么？我没发烧啊。”
　　段小函弯腰贴了贴他的脸。
　　“不一定，早上不是淋雨了么，你这多病多灾的……”
　　“我？”宋庭想笑，可是难受，又没力气，便没反驳，还是顺着段小函说，“好像是挺遭罪的……能把空调温度调低点儿么，这被子太厚了。”
　　段小函没说话，空调就响了一声，不过没明显感觉到温度下降，刚要问这人是不是糊弄自己，就听见了开门出去的声音。
　　再回来的时候，这人不知道从哪整来了温度计和退烧药，宋庭被人翻来覆去地摆弄，一会儿塞个温度计，一会儿又拿出去，却没感觉难受。不知道是不是现在没那么热的原因。
　　“还真没发烧，行了，你躺着吧。”
　　段小函把温度计和药搁到床头柜，自己挨着柜子盘腿坐到地毯上，靠着床身打游戏。
　　因为起得早，宋庭没躺一会儿就迷糊了，然而没睡着，中间还睁了好几次眼。每次睁眼都能看到段小函坐在离他很近的床下，露出个肩膀和脑袋。宋庭听到他手机里传出些微游戏的打杀声。
　　中间宋庭感觉自己歇够了，头不晕，胃也不翻腾了，可困意胶水似的，粘稠地把他糊在原地，他费了大劲儿也没起来，只好伸手去拍段小函肩膀，寻思示意这人拽自己一把。
　　可手刚搁在人肩膀上，还没来得及做抬起落下的动作，便被面前的人攥过去握在手里。
　　宋庭侧身去看，段小函依然背对着他，目光往远去，面前正对着一大扇落地窗，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满地的黄沙漫无边际。
　　宋庭没抽手，也没出声，重新闭上了眼，只是这一闭就真的睡了过去。再睁眼，天都黑了，门外有人猫一样地敲门，段小函正往过走，估计是要开门。
　　开门之后，段小函似乎是跟外面敲门那人说了会儿话。宋庭这时候已经睡蔫了、睡得不分昼夜不知地点了，看见段小函站在那，下意识就下床过去找他。走路的声音惊动了说话的两人，段小函扭头看过来，脸上笑眯眯的。
　　“醒啦？”
　　宋庭恢复神智，低头看一眼手表。
　　“操……九点了，居然睡了一下午。”
　　“……宋庭，你没事了吗？”
　　门外传来道不算熟悉的女声，随即一截胳膊举到自己跟前，手上拿着一盒藿香正气水。
　　“那边导游给我的，说是中暑也没事儿，找个阴凉地坐会儿，喝瓶这个就好了。”
　　小姑娘抬眼看着屋里两人，因为不怎么熟，不好意思再往里一步。看宋庭眼神困惑，她连忙解释。
　　“……啊，我哥他们说你下午就来，我说怎么没看着你，刚问了一声才知道你是中暑了。”
　　这女孩就是之前一起吃过饭的平头小哥的倒霉妹妹，宋庭才想起几个人决定出来玩，拉群聊的时候确实听说过她也要来。
　　这人应该是跟平头小哥熟，再不济也是跟关宁熟，没关没系的，居然还能记着特意问自己一嘴，宋庭简直是受宠若惊。
　　“谢了，其实我没事儿，就是睡多了，不过听说这边晚上剧场有表演，错过了怪可惜的。”
　　杨卓希听了，愣一下，很快说道：“也没错过太多……现在外面还有篝火晚会，我哥他们都在，你们要去吗？”
　　睡好了，神清气爽，这完全没有不去的道理。两人随便收拾一下，翻件外套穿上，杨卓希人还真不错，特意等在外面，要带他们过去。
　　夜晚的沙漠与白天截然不同，白天太阳晒得人发懵，晚上居然还有点儿冷。身后的酒店灯火通明，各种游玩设施上全挂了小彩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跟白天的冷漠荒凉比，晚上简直称得上是十分喜庆。
　　走了几分钟，远远便看到人群围成个大圈，铁丝围栏中间火焰直冲天，仿佛是平地起烟花，往近走几步，躁动的鼓点混着857的声音直往外冲。
　　宋庭跟段小函对视一眼，心想这篝火晚会怎么有这动静。
　　段小函弯弯嘴角笑一下，说：“梁晓肯定喜欢这儿。”
　　杨卓希看到了，在旁边给两人解释。
　　“只是热场，待会儿打完铁花会有人来唱歌。”
　　三个人又走了百十来米，才发现，原来刚才离远了看到一层小楼高的焰火不单纯是火，而就是杨卓希口中的铁花。这玩意儿近看比烟花还要壮观，铁水被师傅往起一抛，在空中用力击碎，火花四溅，仿佛银河被击落，坠落的流星洒了满地。
　　“我操……”
　　宋庭看直了眼，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他侧头去看段小函，这人脸上被晃得亮堂堂一片，眼中映得流光溢彩。
　　他忽然起了去拉这人手的心思。这个时候有个认识人在旁边就比较烦人了，可杨卓希自己一个小女孩儿，也不放心甩开她自己去偷情，宋庭只好过去碰碰段小函肩膀，夸句：“还挺好看的。”
　　段小函抬了下眉，转过来看他。宋庭眼见着这人眼中呈的华彩多了个自己的影子，顿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人在某些难得一见的场面下很容易生出那么点儿称为仪式感的东西。这一千多度的铁水好像突然迸进了宋庭身体，他感觉自己胸口燃起了同样的热度，可众目睽睽之下，不能把这热度同样溅给别人，只好忍回去。
　　宋庭咬牙看着段小函，恨恨地想：
　　——操，这么他妈的浪漫，能在这种时候亲一口段小函简直是死而无憾了。
　　他内心经常生出些疯狂的念头，明知道实现不了，所以更加遗憾。紧盯着这个人的脸，宋庭感觉自己被他眼中的铁花晃得眩晕，汹涌的情感止不住在胸口翻滚，呲花一般地想往外冲。
　　“段小函，我……”
　　话没说完，身后音乐骤然变换，没听清主持人说了什么，人群中猛得爆发出几声欢呼，旁边的杨卓希也一反常态，突然拉起他的手。
　　宋庭吓了一跳，很快又明白过来。这篝火晚会就是有这么个环节，不光是他俩，这一圈人在主持人的示意下，在音乐的鼓动下，都纷纷拉起了旁边人的手，意思即将要围着篝火转圈。
　　这是谁想的好环节？宋庭简直是欣喜若狂，他压抑着没往旁边看，神态自若地在一众人中递出自己的手。
　　紧接着，那手便从旁边伸过来，很自然地握住他的。
　　两只手扣在了一起。
　　宋庭能感觉到，这是只骨骼感明显、扣过手指能隐隐摸到青筋的、男人的手。
　　是此前无论如何也意料不到的、爱人的手。


第90章 完结
　　一群人就着音乐围着火堆妖怪一样地晃动身体，开始还手拉手，到后面，干脆手臂扒到对方肩膀拼命往下按，大有把脑袋摁进火堆的架势。
　　这么癫狂地跳了几分钟，骨头险些要散架。杨卓希这个人不太爱热闹，好不容易等到换音乐，她赶紧趁机溜了出去。
　　站在圈外，她踮起脚往人群里看，窜天树一样火焰的照亮下，她张望片刻，终于看到了一群人之中的宋庭。
　　视线在宋庭身上停顿片刻，很快落在他旁边那个人身上，杨卓希略微低头，目光从这两人紧扣的十指上划过，然后皱了皱眉。
　　这感觉不对。
　　她很早就认识宋庭了，大一还是大二那会儿，一次学院组织的羽毛球比赛中，她哥跟关宁一拍即合，从此逮着空就一起打球。有一回她哥拉着她在球馆捡球，正好碰见关宁和宋庭，几个人装腔作势互相介绍了一下，那边关宁就兴高采烈拉着他俩要双打。
　　杨卓希本来以为自己哥话就够密了，结果这个姓关的跟他哥比也丝毫不逊色。杨卓希人比较腼腆，招架不太了这种人，尤其球打得又差，一直融不进去，很快就感到了厌烦，便找机会自己坐到一旁去休息。
　　没想到宋庭这个人看起来能跑能跳的，没一会儿也逃下来。两个人相隔几米坐着，因为互相有认识人，坐一会儿，很自然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说几句，站在斜前方男的一个掏兜，光明正大抽起了烟。她被呛得转过头，皱着鼻子直扇面前的空气，正心烦地要命，旁边宋庭突然对抽烟那人打个响指，然后仰起头，笑嘻嘻地。
　　“哥们儿，在这地方抽烟啊，你身后还坐着这么多人呢。”
　　球馆禁烟，抽烟那人自己也心虚，并不找事儿，讪笑着把烟掐灭了。
　　杨卓希顿了顿，偏偏头去打量宋庭。
　　她早就对宋庭有好感。这个人长得就一副潇洒模样，刚见面时他帮忙去买水，撑着手轻松跳过球馆底下半人高台阶的画面，她现在都还记得。
　　之后她又去过好几次球馆，可再没碰见宋庭，没想到前几天被拉去吃了个拼盘散伙饭还能重新遇见。虽然不至于对这个人念念不忘，再次见面，杨卓希依然觉得这个人不错。现在的她已经比过去要懂得把握机会，便打算借着这次跟宋庭熟起来。
　　结果前两天他哥兜头给她浇了盆冷水，说宋庭有女朋友了，还是个姐姐，让她别想了。
　　杨卓希觉得遗憾，但称不上多喜欢，也就没太遗憾。出来玩儿的行程已经定好了，她便没改，临走前，她鬼使神差给宋庭发消息，问他毕业旅行会不会带自己女朋友一起。
　　那边迟迟没回消息，杨卓希这才觉得自己唐突，赶紧补了句：“因为这趟有的地方酒店比较贵，我想问问总共会来几个女生，方便安排住宿。”
　　过了几分钟，那边消息终于不紧不慢地过来。
　　“没有女生，我带个男的过去。”
　　这话玩笑中混着正经，杨卓希脑子一浑，莫名想起几年前这人笑眯眯叫人掐烟的画面。
　　下午便见到了宋庭口中那个男的，原来就是之前吃饭时坐在自己旁边的人。开始杨卓希觉得这俩人感情真是好，这会儿却紧盯着两人的背影，蹙眉沉思起来。
　　不太对劲儿吧这，他俩好像好得有点儿过头了。
　　为啥俩男的拉个手要十指相扣啊？
　　有的事情一旦揪住了一个疑点，破绽就如落石一样，收不住直地往下滚。杨卓希很快想到晚上姓段的给自己开门时，宋庭直愣愣地朝他走过来，标在这个人身上的深切目光。
　　想起这个人因为宋庭身体不舒服，一下午哪儿都没去，光是在屋里陪他待到晚上。
　　想起宋庭在一众人面前点歌，唱到“喜欢你”这句话，便刻意地转过来看向这个人，一两秒，突然带些害羞地转头，视线离开得仓促且慌张。
　　想起那天吃饭，在洗手间碰到时，两个人挂着胳膊、搂着脖子的模样。
　　……
　　有些不对劲儿，但好像又没什么。正想着，这两位主角一前一后过来了，走在后面的那个还弯弯嘴角冲自己笑。
　　杨卓希下意识抿起嘴唇。
　　这人笑得可真好看啊，如果她是个男的，喜欢上这种人好像也不意外。
　　“风真大，我们要回去了，你是跟我们一起，还是去找关宁他们？”
　　没笑的那个双手揣兜，这么问她。
　　杨卓希晚上没睡好觉。
　　第二天，她发现自己的目光时不时就会往宋庭、或者是那个叫段小函的身上飘。
　　景区里可玩儿的东西有限，一行人听从了关宁认识的那个导游的建议，隔天就跑去找了个农家乐。农家乐的房间连在一块儿，最东边儿的屋子甚至还是大通铺，几个人之前都见不太着面，这回可是见了个够。
　　来得太早，大家到了地方二话不说纷纷去补觉。杨卓希一觉醒来已经是十点多钟，出门找厕所的时候，看到宋庭在院儿里忙忙活活地不知道干啥。凑近一问，才知道，原来他们中午要在院子里烧烤，这边老板只给提供食材场地和一个伙计，宋庭在旁边看见了，就自己过去帮忙串签子。
　　杨卓希扭头看一圈儿，下意识就去找那个姓段的身影。
　　等人全醒了，烧烤却没吃上，老板过来提了一嘴租越野车的事儿，几个人就等不及地、兴冲冲去冲沙了。这么在外面玩儿了一天，光是吃了几口面包，下午回来的时候个个脸让沙子糊焦黄。灰头土脸吃完这顿饭，几个人使完了劲儿似的，互相往外面板凳上一靠，半天，才排队去淋浴间等着洗澡。
　　杨卓希自觉洗澡慢，自告奋勇排在了最后。洗完出来还没傍晚，日头已经不再灼人，往天上一瞅，太阳正缓缓西沉。
　　老板看一眼时间，说这个点儿正好，问大家要不要去找个沙丘看落日。
　　几个人歇也歇够了，自然要去，最后一点人数，却发现宋庭跟段小函没出来。杨卓希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说自己去叫他们。走到人门口，她不自觉放慢脚步，心里莫名一阵紧张。
　　——我跟这俩人都不怎么认识，这保护同性恋的任务怎么就落到了我头上？
　　她小心翼翼敲门，门没闩，农家小院儿的屋子竟然一下就被推开，大门“吱呀”着缓缓滑到底，她一下跟屋里的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又来了，杨卓希烦躁地压下嘴角，这种“有些不对劲儿，好像又没什么”的感觉。
　　一眼过去，屋里两人正腻歪地倚在一起，一个的胳膊还圈着另一个胸口，不过真的没干什么。见她过来，段小函还抬眼跟她打个招呼，旁边宋庭靠着他又在睡觉，忙活这一天估计也是累了个够呛。
　　杨卓希愣一下，很快开口，小声问段小函：“老板说带咱们去看落日，你们去么？”
　　段小函侧头看一眼宋庭。
　　“改天吧，他睡着了。”
　　“你不没睡么，明天万一天气不好呢，就看不到了。”
　　段小函这回没说话，不知道是在考虑还是犹豫。杨卓希盯着他，一两秒，憋在心里那句话竟不自觉从口中溜了出来。
　　“……这么分不开，你俩不会是一对儿吧？”
　　话说出口，不光对面的段小函没想到，就连杨卓希自己也没想到。眼见着这人脸上的表情凝住，她懊悔地捂上了脸。
　　“……我开玩笑的，我没那个意思，你别回答……”
　　“……是啊。”
　　虽然说了让他别回答，对面的人沉默两秒，却给了个暧昧的答案。
　　“我是喜欢他。”
　　杨卓希放下手，站在原地想了几秒钟。
　　单向的？不像啊。是在开玩笑么，看自己一本正经地在这里误会这哥俩，干脆就顺着胡说下去……不然这人老在坏笑什么，肯定是早就发现了吧。
　　杨卓希突然感到一阵羞愧，她拔不动腿、迈不动步，就那么僵在了原地，好像过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秒钟，也可能是一分钟，靠在段小函身上的宋庭就这么慢慢转醒，他没看到杨卓希，睁着眼睛，一会儿，反应过来了，就向后仰头，把手举起来，圈到坐在一旁的段小函脖子上。
　　这可把杨卓希狠狠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宋庭看起来这么潇潇洒洒一人，还能干出这么黏糊的、抬手要别人抱自己的姿势。下一秒，段小函的目光轻飘飘瞥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宋庭自然而然发现门口这边还站个人。
　　杨卓希顿时满脸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猛得抬手在嘴上比划个拉上拉链的姿势。
　　人走后，宋庭坐起身，满头雾水。
　　“……她咋了？”
　　“不知道，好像是发现咱俩的事了。”
　　这边听了，一阵沉默。
　　“……她怎么发现的？哎，她来这干什么了？”
　　“可能看到你伸手要抱我？”段小函顿了顿，这才想起来，“……她说老板要带大家去看日落，你去么？”
　　宋庭下意识扭头看向窗外。
　　刚进黄昏，这边没有高大建筑物遮挡，又是个大晴天，隔着一层窗都不耽误看到日头沉落，天空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般的红，地上朦朦胧胧一片霞光。
　　“去，”宋庭转过来，“抱一下算什么，又不是亲……”
　　他突然不再说下去。段小函嘴角一勾露出个笑模样，这人眼中也像染了层日落，弥漫着金光、火光，还是他妈的什么光。
　　背后的黄昏映得这一切都闪闪发光。
　　两个人不受控制地挨到一块，闭上眼的一刻，无论黄昏、沙漠，背后的霞光、外面的人群、理解或反对的声音，所有这些瞬间消失不见，只有嘴唇上的触感依然清晰。
　　不知道几分钟太阳会彻底沉没，不知道现在开车过去还能不能赶上。即便如此，还是要去。
　　宋庭站起来。
　　“走吧。”
　　“走。”
　　段小函朝他伸出了手。
　　——全文完——


第91章 后记
　　很喜欢写后记，总有种给重要事情收尾的感觉。
　　那么就记录一下完成这篇文的感受吧：
　　打字到这里，内心真是一阵不舍与轻松，从冬到夏，历时半年，终于让段宋的故事完整与大家见面了。
　　这是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感情流文，全篇节奏慢到我自己都不可思议的地步，并且主干剧情皆是情感的转折，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幸运的是，完成《发动机》的几个月遇到了很多可爱的读者，你们的评论和支持给了我莫大的鼓励，让段宋能够顺利地呈现在大家眼前。
　　感谢各位！真的感谢！正是大家的共同参与，让这篇文有了它自己的价值，或许这价值微不足道，哪怕大家在看文的时候收获了一丁点儿开心，对我来说也十分意义非凡了。
　　段宋不是我笔下的第一个故事，却是第一个让我感受这么深刻的故事。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把故事写得这么长、这么久，回过头，才惊觉这竟然只是个故事。
　　完成这个故事，也是我跟他们一起艰难做人的过程。
　　段小函是entp，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成长过程中矛盾地经历了宠溺和忽视。他幼稚又世故，自由且坦荡，清楚了想要什么就会不在乎地去做。他做事不计后果却又有分寸，只要没有越过他分寸的一切，他都包容和接受，另一方面，他自己也喜欢游荡在分寸边缘，喜欢掐着出格的界限做反叛的事情。
　　宋庭是estp，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骨子里的那份闯荡便多了许多现实的考量。他喜欢装酷、也追求自由，虽然穷，但能挣钱也能花钱，不怎么在享乐的方面抠门。可是没有家庭来支持他的自由，他这么随性一人不得不处处顾及和考虑，于是很多时候只能“装潇洒”。
　　两人内核一致，这也是他们能一见如故（虽然这里是二见如故）的原因。宋庭喜欢上、或者说先喜欢上段小函几乎是必然，这个人身上很有一种宋庭喜欢的潇洒劲儿，同时他是个生活阅历真的多出几年的哥哥，他幼稚、爱玩儿，但靠谱，他可以给宋庭没体会过的大人的依靠，是成为支持宋庭自由的底气；而段小函是个隐约带点儿小少爷脾气、经常帮别人收拾烂摊子、不好伺候又爱装好伺候的人，宋庭这种不麻烦、不计较、能跑火车、明明自己惨兮兮又爱照顾别人的弟弟一定会招他的喜欢。
　　两人都是直男，所以他们可能会发现自己对对方萌生了“喜欢”的情绪，但真要承认绝对会困难，而我喜欢的地方就在于这种喜欢上“不可能”对象的挣扎与禁忌感。
　　恰巧段小函是一个无所谓禁忌的人，但发生过他姐姐的事，他反应不过来、也接受不太了。等他发现了，难以置信过后，却又不会轻易退缩，他本身便是这种认准了就会不管不顾勇往直前的人；宋庭则考虑得比较现实，他想追随自己的心而抛弃世俗，会因为忍不住爱意而表白，但又无时无刻不处于一种孤军奋战的胆怯中，所以他会矛盾，会纠结，会觉得是不是不这样会更好。只有有人坚定地肯定他，他才敢放开了去爱。
　　这么看两个人正好能互相弥补，宋庭先段小函一步认清自己的情感并让对方逐渐接受，而段给了宋敢被爱的勇气，所以他们相爱虽然困难，却又必然。
　　这个故事我写得很开心。将他们相处的一个个画面连点成线的过程中，我的感受不像在写故事，更像是被段宋二位拉着奔向他们的结局。
　　完结之后，再想起二位，很奇怪的，与他俩不像是作者与书中人物的关系，段宋更像是陪伴我半年，如今已相伴远行的朋友。昨天音乐随机播放到了beyond《喜欢你》这首歌，我脑中一闪而过宋站在饭店包厢光明正大又偷偷看段小函的画面，梦一样的，看不清脸，却又真实，好像当时我就跟他们在同一桌吃饭。
　　最后敲下“‘走吧。’‘走。’”这几个字的时候，手和心都在颤抖。《发动机失灵》到这里就正式完结了，而段小函和宋庭的故事在他们的世界里依然继续。我不清楚自己写得好不好，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写得什么样，但无论好与坏，段宋二位的经过是我人生中一次独一无二的际遇。
　　与段宋相遇后，在高速公路上，我总会扭头去看路边的群山、荒野、田地里种的庄稼和偶尔路过的村庄，想着他们怎样行驶在大道和小路上。就像没有计划随便就能连夜跑去隐水河，他们的旅行漫无目的又随心所欲。
　　因为故事是自由的，他们是自由的。他们在故事中自由地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