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很想他   作者:绝情浪子   简介:   【校园+重逢】   作为周家的继承人,周远书偏偏是个温顺乖巧的性子,谁都能踩他一头,叔伯瞧不起他,父亲恨铁不成钢,只有母亲护着他,他在鄙夷和忽视中长大,成了家里最不出众的小可怜。   十六岁时,他同周家格格不入的原因找到了:母亲生产时抱错了孩子,他不是亲生的。   真正的周家少爷岳行沉稳冷静,光芒万丈,是父亲心中最理想的继承人,如果不是当年的意外,他将会有完美的人生。   他卑劣地偷了人家的人生,还厚颜无耻地喜欢上了人家,可是岳行如此大度,不但不恨他,还教他功课,偷偷带他溜出去玩,甚至跟他约定,以后要上同一所大学,在外面租房住在一起。   周远书的十八岁生日是高考最后一天,他考完出来,等待岳行接他去庆生,等待他们在这一天正式在一起。   可是他没有等来岳行,没有等来自己十八岁的初恋,只等来了他的亲弟弟岳阔,当他见到那个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后才明白,岳行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再次相逢已是七年之后,年少无可抑制的心动,青涩的试探,还有未完成的约定,都埋葬进了回不去的时光里。   * * *   周远书回来后,所有人看着那张脸都心里会意,他是岳阔的替身。只有岳阔知道,岳行能对自己有好脸色,完全是因为这张脸,还有他救过周远书的命。   什么白月光!周远书才是那个真正的白月光!   真少爷冷漠深情攻x假少爷温顺乖巧天真受,破镜重圆,身心只有彼此,没有替身,是误会。校园+重逢,其实是个甜宠(试图解释)   攻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以及法律上的亲属关系,父母会离婚,都会改姓。攻对配角没有亲情外的情感   现耽预收【所有人都在盼着我们离婚】   明栖深商业联姻的新婚妻子,是一个蝴蝶般脆弱的美人,又是举世皆知的公主病,娇气又倔强。   这样的公主,再美也是不讨人喜欢的。   所有人都在盼着他们离婚,甚至光明正大找到明栖深面前来。   他的堂弟问他:“哥,你什么时候跟嫂子离婚?我要是追到嫂子,你就得管前妻叫弟妹了,是不是很刺激。”   商业对手公然挑衅:“明总,你什么时候离婚?你老婆手好软。”   朋友也在每天催:“深哥,什么时候离婚啊?你结婚后天天按时往家赶,哥们八百年没跟你喝过一次酒了。”   明栖深气得要死,离离离,离什么婚,他就是不离!   然而母亲打电话来问:“你是不是要跟真真离婚了?”   “妈,别听外面传。”明栖深耐心回答,想起昨晚真真还黏黏糊糊叫他老公,满脸是止不住的笑,“我们好着呢,不离。”   母亲忧心道:“可是真真跟我说他已经把离婚协议书放你桌上了,他要跟你离。”   明栖深:“?”   * * *   虽然嫁给了从小就暗恋的人,但凌含真知道,明栖深只是碍于丈夫的责任,才会耐着性子陪自己打一晚上的电话,建造自己专属的蝴蝶展馆,做所有恋人才会做的事。   明栖深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自己,他们迟早是要离婚的,不如让他主动提出来,就不会太伤心。   可是老公的反应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酸甜口的恋爱文,互相醋醋醋醋醋,嘴硬心软攻x又倔又娇小公主受   古耽接档【抢了师妹三次亲】   自从发现师妹是个师弟后,季一粟就被这个娇气的黏人精缠上了,对方的理由很充分:“只有你知道我这个秘密,你要对我负责。”   师妹十八岁,掌门要将他嫁人联姻,他找上自己,可怜兮兮请求:“师兄娶我,你娶了我我就不用嫁人了,或者我们私奔吧。”   季一粟冷漠拒绝:“不娶,不私奔,打不过,管我什么事。”   然而大婚当天,他到底没忍住,抢了第一次亲,从此跟师妹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师妹反而很开心。   师妹第二次成亲,是他亲手推出去的:“年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你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望。既然有人喜欢你,你有了归宿我也好离开。”   可是大婚时,他又实在无法接受,跑去把人抢了。   师妹在他怀里哭着问他:“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管我嫁人?”   他忘了自己怎么答的了,只记得师妹哭得那么伤心,吻却那么甜,抱他抱得又那么紧。   师妹第三次成亲,他一个魔头,孤身闯入天界,踏碎九霄,剑指诸神,硬是将人抢回身边。   但这一回,师妹冷漠且疲惫,主动松开了他的手:“师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放过我行么?”   从前他不能喜欢,可是当他有资格喜欢的时候,年渺已经自斩情丝,彻底要同他决绝了。   口是心非大魔王师兄攻x娇气黏人师妹受,主攻。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顾)远书,岳(周)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原来我才是那个白月光   立意:珍惜当下 第1章 看看猫   如果能再次与你相遇,我将不顾一切奔向你。   * * *   三伏天下午两点多的太阳最是毒辣,黄旭刚从车里出来,便被扑面而来闷热的风蒙住,有种窒息的感觉,走两步身上就出了汗。   他一眼在等候的人群中看见了顾远书。   顾远书的行李很少,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右手握着同色的大行李箱,穿着简单的白短袖黑短裤,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胳膊和笔直修长的小腿,清爽纯净得像个学生,安安静静地等待,在一众嘈杂忙碌的人群里,显得鹤立鸡群,很难不引人注目。   灼眼的阳光毫不吝惜地将温柔尽数倾泻在他身上,让他白得近乎发光,再加上那张脸,不要太好认。   像,实在是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黄旭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上前走到他面前,笑道:“是顾先生吗?我是黄旭,小周总的助理,我们在电话里聊过。”   他拿出身份证、工作证明、手机通话记录等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再伸出手:“那咱们走?”   顾远书冲他笑了笑,表示友好,随即有些羞赧地伸出手跟他握手,黄旭呆了一下,轻轻握了握那只纤长无瑕的手,便立刻放开,觉得多停留半秒都是亵渎,忙接过行李箱:“我来吧?”   顾远书没有推托,说了声“谢谢”,把行李箱交给了他。   他在心里松了口气,周行没有来,太好了。   一直到上车,黄旭才平复自己的心跳。   他确实是个直男,可接的人实在太漂亮乖巧,笑起来像四月和煦温柔的春风,吹散了夏日所有的燥热,让人控制不住地心生好感。   这样温润端方气质出尘的人,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精心培养出来的大家族少爷,温室里的花朵,跟那一位真是千差万别,长得再像又怎么样,那位在气质上就输了。   然而小周总偏偏就喜欢那个调调。   之前他以为,小周总不愿意来接人,是因为两个人过于生疏,没必要亲自来接,但看到这张脸后,他怀疑是故意不来的。   黄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有些抱不平,豪门家事他不是没有听说过,然而具体细节到底不清楚,如今见到人,难免会脑补许多恩怨。   这是一个极为安静内敛的人,从接到人到现在,除了一声“谢谢”,黄旭再也没有听他出过一声,一直靠坐在后面,低头安安静静看手机。   出了机场,驶入琼州大道,跟几处车流汇集在一起,便有些堵了,堵车是件极为磨砺耐心的事,黄旭怕人着急,便找话题闲聊:“地方有点远,等我们到了后,估计五点多了,要不要先去吃个饭?”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小周总交代的。”   言下之意,小周总也会来。   虽然在此前的电话里,顾远书婉拒了一起吃饭的建议,但凡事都得准备周全,他还是订了位置以防万一。   顾远书心头蓦然一跳,手机差点没拿稳,半晌才稳住心神:“不用了,我不是很饿,直接去医院吧。”   不要再见面了,不要再见了……   他没有做好任何重逢的准备,只能不断祈祷,像鸵鸟一样逃避。   可内心深处还有个声音在挣扎:再见他一面吧,至少把那句话告诉他。   黄旭没有再勉强,又问:“顾先生几年没回国了?”   “七年了。”   “那是挺久的,可能会有很多地方不习惯。”黄旭道,“回来后一个人住吗?”   顾远书“嗯”了一声:“回我外祖的老宅。”   车又停下了下来,黄旭无意间往外面的后视镜一瞥,差点没把魂给吓飞,以为自己看错了,自己瞧了好几眼,才确定下来。   紧紧跟在他身后的那辆车,分明是小周总的座驾!小周总很喜欢那辆,从来不让别人开。   能在车潮之中跟得这么紧,只能说明对方在机场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了。   太恐怖了,不知不觉被上司跟了一路!   哪有这种人啊,明明可以自己来接偏偏不来,结果背地里,竟然跟个痴汉一样偷偷摸摸尾随一路,也太奇怪了吧!   作为周家唯一的继承人,周行可谓是完美。上学时次次第一,各种奖杯拿到手软,被保送到国内最好的信大,毕业后正式露面,接手了大半个周家,出手果断,雷厉风行,短短几年,已经有颓势的周家再次崛起,无人能及。周总对他十二分满意,这几年处于半隐退状态,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放权。   然而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竟然会做出跟踪的行径!   黄旭跟了他三年,虽然对方的心总是琢磨不透,但第一次让他一点都摸不到边。   脑中的豪门恩怨大戏又复杂了,他好奇得要命,又不敢问,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老老实实开车。   车潮像蜗牛一般慢吞吞蠕动起来,挪几步停一下,顾远书放下手机,抬头望向右侧的风景歇歇眼睛,又听到手机响了起来:“如果能再次与你相遇,我将不顾一切奔向你……”   是个陌生来电,显示是骚扰电话,他便直接挂了,黄旭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通话,便道:“顾先生的手机铃声好让人怀念啊,这首歌很老了,叫《我还是很想他》,我们小周总也是这个铃声。”   他跟着哼哼了起来:“无人知晓我爱你,随处可见爱过的痕迹,是你我的秘密……”   顾远书攥紧了手机:“这么巧吗?我们上高中的时候很流行,一直忘了换。”   他想把铃声给换了,可是双手像被灌满了铅怎么都抬不起来,只好扭头往外瞧,分散注意力。   顿时被吸引了目光,他眼睛一亮,坐到最右侧,贴着窗户往外瞧。   黄旭从后视镜中看见了他的动静,吓一跳,以为他发现了小周总,忙问:“看到什么了?”   外面除了没有一丝云彩的湛湛长空,便只剩下川流不息的车辆和巨大的广告牌,没什么好看的。   顾远书的声音中多了一丝笑意:“有只小猫在跟我招手。”   黄旭在等待的时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右边的车里有只甜美的布偶猫正扒着窗户好奇地往外张望,猫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发现了顾远书,便抓着猫的爪子跟顾远书打招呼,粉嫩的肉垫贴着窗户左右晃荡。   顾远书看得眼睛都一眨不眨,也朝着人家笑,笑得跟猫一样可爱。   很快路通畅了,两辆车不是一条路,分道扬镳,顾远书很明显失落下来。   车驶入了梧桐路,便顺畅起来,黄旭笑道:“顾先生喜欢猫吗?自已养了吗?”   顾远书“嗯”了一声:“没有养,怕没法照顾它。”   黄旭道:“我们小周总倒是在家养了一只猫,白色的长毛猫,眼睛是鸳鸯眼,一只是蓝色,一只是金色,特别漂亮可爱,但是小周总太忙,平日很少能陪它,它天天就睡觉,顾先生没事可以来玩。”   这个话题显然引起了人的注意,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顾远书抬起头,眼睛亮如星辰,忍不住问:“他的猫……叫什么名字?”   黄旭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语气变化,先是急促慌张,再转为犹豫,尤其这个“他”字,太过亲昵了,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好像跟小周总很熟一样。   “叫明明,据说是取自‘明明如月’,听上去很浪漫,但小周总平时叫它小明。”黄旭依旧笑着,听上去只是在正常聊天,谈论一些有趣的小事,“小周总说,当一只猫的名字是最普通的人名时,就会变得特别起来。是不是很有趣?”   顾远书微微垂着头,过了片刻才小声道:“是很有趣。”   当年周行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黄旭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低落,不知道哪里戳到了他,只好斟酌道:“顾先生不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的。”顾远书尽量平静道,又问他,“明明它每天只睡觉么?有没有给它买玩具?小猫一个人在家,会很无聊的。”   “家里都是玩具猫抓板。”黄旭顺着他的话回答,“但是顾先生说得对,猫嘛,没有人陪它,再多的玩具也没兴致。而且不是小猫,年纪不小了,最近还生了病,专门送人照顾去了。”   “生病了?”顾远书猛然抬起头,有些急切地问,“生了什么病?严重吗?”   黄旭被他突然转变的情绪惊了一下,连忙安抚:“不严重,应该只是吃坏了肚子,在调养肠胃。”   顾远书松了口气,踌躇了一下,问他:“明天,或者后天,如果你没事的话,可以带我去看看明明吗?不让我……小周总知道的情况下。”   黄旭道:“当然可以,其实我们走的这条路离那家宠物医院不远,现在才三点多,顾先生想看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看,也就二十多分钟路吧。”   顾远书眼睛亮起来:“真的吗?那我们先去看看吧,我看一眼就走。”   黄旭便放慢车速,开始抄小路转方向,偷偷往后瞄,发现小周总的车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见他转方向,也跟着慢了下来。   手机亮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发现是小周总的消息,忙将车停在路边查看。   小周总:【?怎么换方向了?别打电话别发语音,发消息给我。】   黄旭只好打字:【顾先生说想去看看明明,我带他去看明明,可以吗?】   小周总:【可以,开慢点,拖延点时间。别让他发现了。】   黄旭不明所以,拖延什么时间?他要干什么?还不能让人发现?   但拿钱办事,上司的命令比天大,他想了想,冲顾远书不好意思地笑笑:“顾先生,喝水吗?我去买瓶水。”   “不用了,谢谢。”顾远书礼貌拒绝了,“那我在车里等你吧。”   路边就有小超市,黄旭进去了,一瓶水买了十分钟,出来后还是拿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递给顾远书:“天太热了,顾先生喝点吧,也解暑。”   顾远书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又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拧开,抿了一小口。   好秀气,黄旭想,太能激发人的保护欲了。   车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在大街小巷里穿插,开了二十多分钟,黄旭叫了声“糟糕”,带着歉意道:“实在不好意思顾先生,没有开导航,我走错路了,对不住啊。”   顾远书自然不会有责怪的话,温温柔柔说了声“没关系”。   他说话的时候,顺手开了导航,往宠物医院导,再偷偷给小周总发消息:【时间够了吗?】   小周总回得很快:【够了,来吧。】   作者有话说:   家庭问题攻受改姓了。   是校园加重逢。 第2章 它很想你   银河宠物医院在枫林湾别墅区里,专门给这一带的富人服务,据说店长是个富二代,房子是自己的,原本是为了撸猫撸狗,慢慢发展成为专门的生意。   店里人比宠物多,黄旭刚进来,就有店员主动打招呼:“来看明明吗?”   “是啊,明明好了没?”黄旭跟他很相熟的模样,见他的目光中带了点询问,便主动介绍,“陆店长,这是小周总的朋友顾先生,想来看看明明。”   店长了然:“明明正在做检查,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接回去了。”他领着二人去休息区,“可以先等一会儿。”   宠物医院的休息区装潢明亮可爱,除了讲究的桌椅沙发,就是各种各样的猫爬架和猫抓板,好几只不同品种的猫猫在其间玩耍,见到有客人坐下,也不怕生,反而有几只跑过来围着他们转,翘着尾巴喵喵叫,尤其有一只小橘白,直接跳到顾远书腿上,蜷缩起来。   顾远书心都化了,动都不敢动,小心翼翼地摸摸小橘白的脑袋,它便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店长坐在了他对面,顾远书主动问他:“它好小啊,多大了?有两个月吗?叫什么名字?”   “叫小橘子,两个多月了,疫苗都没打全。”店长回答,“本来这种小猫不应该放出来的,但是它情况特殊,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孤零零的一只猫,被狗追,差点咬坏了后腿,大概是吓坏了,性格很孤僻,从来不跟人亲近,也不跟别的猫玩,只能每天让它出来一个小时,希望能缓解它的情绪。”   顾远书垂眼,怜爱地抚摸着怀里的小猫,轻得跟没有重量似的,瘦瘦小小一只,全身橘黄,只有四只爪子和肚皮是白的,看起来被摸得很快乐,甚至翻了个身露出最柔软的肚皮来。   店长欣慰道:“我第一次见到小橘子跟人亲近,看来他很喜欢你。我一直在给它找合适的领养人,可它见人就躲起来,没想到跟你很有缘分。虽然这么问有点突兀,但是……你可以领养它吗?”   他纯粹是在睁眼说瞎话,小橘子是他们这里的头牌,既黏人又黏猫,仿佛有贴贴饥渴症一样,每天一个小时的活动时间能把整个店里的猫烦得东躲西藏,若不是受人所托,他断不会如此昧着良心。   顾远书诧异地抬头,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神情有些犹豫,还没开口,店长便伤感道:“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正好小猫冲他咪咪叫了两声,示意他继续摸自己的肚皮,顾远书当即心软了,抱着可怜孤僻的小猫怎么都舍不得:“行啊,我可以请人帮忙照顾它,而且我这次回来,是准备留下来的,等忙完了就能陪它……”   店长十分高兴:“太好了,它也一定很开心。加个微……”话没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止了声,“明明的检查应该结束了,去看看吧。”   顾远书抱着新小猫,兴奋得脚步都轻快许多,跟在店长后面往检查室走,在要进入走廊时,猝不及防撞见了正从检查室出来的怀里抱着猫的男人,对方恰好抬眼,俩人的视线交叠在了一起。   他顿时僵在了原地,迈出的右脚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收回,大脑一片空白。   七年没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周行,仿佛这人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怎么都无法消除。   周行的变化说大也不大,似乎还长高了些,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和最后一点柔和,立体的面部轮廓和分明的线条让他凌厉得比从前更难以靠近,不变的是眉眼间永远都化不开的沉郁,和漆黑如深海看不出半点思绪的眼眸。   还是那样光芒万丈,只要站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被他吸引,以至于世界都变成了虚无模糊的背景,只剩下他是清晰的。   俩人在不算宽敞的走廊上相对而视,中间只隔了两米的距离,都抱着一只猫,却像被定了身一般谁也没有动。   还是周行先开的口,声音比起少年时期要低沉许多:“回来了?”   稳重得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个普通的亲戚朋友。   顾远书尽量克制着哽咽声不从喉咙里溢出来,平息了片刻情绪,才“嗯”了一声。   太好了,听上去很平淡,很正常,是最普通的朋友重逢的表现。   简单的招呼之后,再也没了声息,直到周行怀里的鸳鸯眼白猫叫了一声,周行才垂下眼看向白猫:“小明在叫你,要不要看看它?”   明明长大了很多,一身雪白的长毛几乎发亮,看得出被养得很好。   顾远书鼻尖开始发酸,没有办法再出声,踌躇着不敢动,周行主动走了两步,拉近了距离,以至于两个人手肘几乎都能碰在一起。   若不是冷气太足,旁人的声音太嘈杂,一定能听到彼此掩盖不住的心跳,感受到曾经熟悉的温度。   顾远书怀里本来乖巧蜷缩的小橘子看见明明后兴奋起来,二话不说两腿一蹬跳到了明明身上亲热地舔它,速度之快让俩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明明只叫了一声,又懒洋洋躺着了,随便它折腾。   顾远书慌忙伸手想把小橘子抓回来,没想到周行直接将明明也放进了他的臂弯里。   “抱抱它吧。”周行顿了顿,本来想说“它很想你”,还是换了句话,“它很久没见到你了。”   交接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顾远书的胳膊,导致对方不由颤了一下。   “店长说它很可怜,而且认人,跟我有缘,我就想收养它。”顾远书低着头看着怀里一大一小的猫,声音还带着一丝紧张的颤抖,漫无目的地说话,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僵硬,“它好像很喜欢明明,明明也不排斥它。”   “正好可以两个一起养,小明也缺少陪伴。”周行顺着他的话说,说完觉得有些不妥,便补充,“你要是不方便,可以放在我这里,有人专门照顾。”   顾远书犹豫了,对这个提议很心动:“那我安顿好了就来接它。”   周行说了“好”。   黄旭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别扭,这俩人之间的对话和氛围,都说不出的奇怪,既熟悉得跟老夫老妻一样,又僵硬干巴得仿佛在强行社交,有种剧烈的矛盾感。   恰巧店长将小橘子的领养手续和基础物品准备好了,笑吟吟地来找顾远书去签字,顾远书便抱着两只连体一般的猫去办理手续,回来的时候,周行在宠物医院门口等他,满身猫毛已经被打理好了。   真奇怪啊,顾远书想,居然有人来接白猫会穿黑色衬衫。   可是不得不承认,黑色更符合周行冷峻的气质,简单却剪裁得当的衬衫衬得身材颀长完美,袖口到手腕处,扣得一丝不苟,让人很难挪开眼。   “时候不早了。”周行见他走过来,将决定好的结果告诉他,“黄旭把两只猫送回家,我送你去医院。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顾远书愣了一下,小声道:“谢谢你。”   周行看着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不知道叫什么的话,还是继续叫名字吧。”   顾远书因为这句话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在眼眶里打转,他只能低着头不停眨眼,希望这点湿润快点消失,不让对方看出任何异样。   此时是下午五点多,天光依旧大盛,但太阳温柔了许多,没有那么令人烦躁了。   顾远书站在周行的车前,有些艰难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周行瞄向他缓慢的动作:“坐后面吧。”   顾远书忙道:“那怎么行。”   好好的副驾驶空着坐后面,就会让周行像他的司机。   周行没有说话,但意思再明显不过——坐前面一直跟我在一起是种煎熬吧。   顾远书还是坐在了副驾驶上。   黄旭将两只猫安顿好,眼睁睁看着小周总那辆除了他自己外从未允许任何人碰过的劳斯莱斯幻影,有了第一位乘客,心里又是一阵“卧槽”。   直到上了车,顾远书还觉得在做梦一样,靠在椅背上浑身发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有想过跟周行会有不可避免的见面,但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快,以至于呼吸都忘了,心现在才迟缓地反应过来,开始剧烈且无章法地跳动。   人常常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整整七年,他以为自己都释怀放下了,可以坦然面对,然而当人真真切切站在面前的时候,才明白什么都没有抹去,思念如埋在心里最深处的种子,瞬间发芽冒头成百草,在春日疯狂蔓延生长。   还是很想他,很想很想。   他攥紧了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岳……行哥,我有句话,其实一直想告诉你。”   正好是红灯,周行停了车,目视前方,声音很平静:“你说。”   顾远书深深呼吸,鼓足了勇气:“哥,当年我太小了,最后对你说了那么严重的话,现在想想真的很过分。对不起哥,我已经……不恨你了。”   周行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隐隐发白,将“已经”反复念了两三次,最后轻轻道:“那还是恨过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七年前他站在icu门外,第一次那么低声下气求人,求顾远书再见他一面。   然而开门的是母亲,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月亮的状态太差了,再看到你会崩溃。他让我告诉你,他再也不想见到你,他以前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恨你。小行,你还是,不要再跟他见面了。”   顾远书低下头,真正说出来后,并没有半点解脱之意,反而更加难过。   “你恨我,是应当的。”周行慢慢说,声音中有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可是月亮,我并不认为我要为别人的过错背负一辈子债,也不认为别人的过错有资格消磨掉我们的感情。七年的惩罚如果能让你对我消气,那现在我能不能再拥有一个机会,与你重新来过?”   顾远书怔怔地望向他。   不对啊,明明不是别人的问题,明明是因为,他们的感情是假的。   他的眼睛再次潮湿,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拼命回忆着。   那些已经被葬入时光洪流中的过往,年少无可抑制的心动,在此刻又被波涛拍打着折返,尽数汹涌而来。 第3章 书包   十六岁的夏天同样灼热,只不过教室的中央空调将暑气隔绝在门外,不会太烦闷,透过窗看见的一排排茂盛的香樟树,被倾泻的日光洗得枝叶鲜绿,生机无限。   开学第一天总是吵闹的,又是高二分的新班,让十几岁的少年少女感到新鲜又兴奋,四处寻找认识的人拉帮结派,周远书是少数几个坐在座位上安静翻书预习的。   他的同桌是高一较相熟的同学张意涵,担忧地问他:“你文科那么好,怎么学理了?真的没关系吗?会不会太吃力?”   “我爸爸想让我学理,我想让他高兴点。”周远书回答,朝她弯弯眼睛,“没关系,我会努力的。”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声音清润温和,并不呆板,可总让张意涵联想到考拉。   “也是,理科选择范围广点,就是可惜了你那么好的文科。”张意涵拍拍他的肩,“以后我们互帮互助,我教你理化生,你教我英语语文呗。”   说话间,嘈杂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这样的默契只有在老师进入时才会出现,周远书抬起头,想看看新班主任,一眼望见的却是刚进门的岳行。   他应该有一米八了,个子不是最高的,比例却是最好的,身量尚且单薄,但隐隐透着力量感,普通的蓝白色校服也被他穿得赏心悦目,只是俊美的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长相偏冷,给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全班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这并不稀奇,只要他在,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然而真正令人噤声的是,他会出现在普通的平行班。   这种万众瞩目的关注率并没有让他脸上起一丝变化,平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拿出书等待上课。   喧哗声又渐渐四起,教室恢复正常。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那可是岳行!”张意涵疯狂摇晃周远书,尽量小声道,“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能跟他一个班!”   周远书被她晃得脑浆都快出来了,只能顺着她装作惊讶道,“是啊,他怎么没去实验班?”   “你连这个都没有听说吗?!各大群里都传疯了!”张意涵不敢置信道,“听说他分班考试的时候,第一场语文足足坐了两个半小时动都没动,最后交了白卷上去,剩下几门也没有考好,就跟魂穿了似的什么都忘了!我们都在猜他现在身体里是不是已经换了个人。”   “那都是小说,怎么能当真呢?”周远书认真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让他没有心情考试。”   “也有人这么说,那天他家里出了大事,让他分心了。”张意涵说,“不过那可是岳行诶!当年总分只扣了二十分的中考状元,高一无论大测小测数理化生全部满分的怪物!从来不受外界因素影响,跟机器人一样。也不知道什么事能对他影响这么大,竟然出现人生第一次失误,还是这么重要的分班考试。”她叹了口气,无限惆怅,“好好奇。”   高一结束会有分班考试,最优秀的一批会进入实验班,其次是两个重点班,剩下的都是普通班,分布均衡,有好有坏。学习环境影响太大了,不同层次学习进度也不同,在普通班待两年,对于岳行来说将会损失无数。   周远书忙低下头假装预习,不敢回她的话,心里却无比难受。   发生那种事情,任谁都会手足无措吧,岳行他也才十六岁而已。   整个学校没有人不知道岳行,他是一个完美得让人像是捏造出来的人物,论学习,除了分班考试外是稳定的第一,论外貌,是全校公认的校草,论人品,他从来没做过落人口舌的事,就连高一住校,同寝室的人都吃惊于他的一丝不苟,跟有洁癖似的什么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   虽然性格孤僻冷漠,但凡人是难以理解天才的境界的,只能说是个性并不能算是缺点,况且他不是故意不理人,也是有关系不错的同学的。   如果非要挑毛病,大概就是他的家庭了。   岳行的家庭并不幸福,他的母亲在他小时候便因病去世了,父亲是个干体力活的工人,一有钱就酗酒赌博,很少过问孩子,岳行从小除了照顾自己,还要照顾一个弟弟,别人的暑假在玩耍,他的暑假在干活,好在父亲尚且保留一丝理性,知道这个孩子成绩好有出息,对于他上学的事很支持。   不幸的家庭落在他身上,反而给他添了一层“逆风而行”的光环,更惹人同情怜惜。   这些都是他在成为中考状元时媒体报道的,当时还大肆宣传了一番,标题到现在周远书还记得:逆境中成长起来的雪莲花。   用雪莲花来比喻岳行,似乎太柔软了些,可是又没有更好的比喻了。   而现在,这最后一点缺陷也是假的,他本来应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   那时周远书看了报道还暗暗想过,如果他能有岳行一般优秀就好了,父亲要是有这样的儿子,一定不会再每天生气,做梦都能笑醒。   没想到自己是个预言家,他跟岳行的人生果然弄错了,自己如此平庸懦弱,当配普通的家庭,而岳行那样的,成为周家唯一的继承人再适合不过。   他不停偷偷瞟岳行,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因为很多人都在做跟他一样的事。   好比九天之上金光闪闪的凤凰一朝落入凡尘,众鸟只敢远观,不敢靠近。   周远书垂下眼,不自觉地开始咬笔头。   的确是很冷漠的人,即使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至今也只说过一句话,是岳行主动对他说的:我认为我们还是不要暴露关系比较好。   开学第一天的课比较轻松,主要是各种杂事和互相认识,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节课。   最后一节是体育,在一半人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情况下还要运动,实在是一种折磨。   好在是新学期第一节 ,老师在说了注意事项后便是愉快的自由活动时间了,男生们如同脱缰了的野马去体育室抢了篮球往篮球场上飞奔。   高中男生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顶着这样明晃晃的大太阳,也能生龙活虎,一个个将短袖卷到肩膀上,来回几下就满头满身的汗,肆意张扬地挥洒着青春。   周远书打小身体不好,做不了激烈的运动,只能跟班上几个女生一同坐在香樟树的树荫下,羡慕地望着球场,听着女生们欢快的讨论声。   话题的焦点自然是岳行,他高一就是校篮球队的,个高手长腿长,小麦色的胳膊虽然看着瘦,但已经覆上层薄薄的肌肉,仿佛随时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球场上自由穿梭,比阳光还要耀眼,已经吸引了许多人围观。   虽然平时在教室里可望不可即,但是一到篮球场,男生间那点距离都消失殆尽了,眼里只有球和兄弟。   “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全能人物。”周远书听旁边的女生感叹,“太帅了。”   他听着岳行被夸,高兴得跟自己被夸一样,众多的溢美之词中却冷不丁有人插1入了一句:“那谁啊?不是我们班的吧?怎么在我们班的书包区?”   最后一节上体育课的学生都会把书包带到操场上,一下课就可以直奔食堂,而操场上不会只有一个班上课,一个班的书包放在一处以免弄混,这是默认的规矩。   周远书抬眼,果然看见有别班的人站在他们班的书包区,四处寻找后在岳行的书包前停了下来。   岳行的书包是纯黑色,在一众追求个性的高中生的炫彩书包中反而能轻易认出。   周远书一个激灵,像只兔子一样猛地跳起来,往书包区飞快跑去。   那个找岳行书包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堂哥周远航。   他生平几乎从未跑这么快过,以至于莽撞到要撞到对方身上,在咫尺距离间及时停下,一边不住喘气一边抓住周远航的肩膀:“你、你想干什么?”   他说话太温和,又在喘气,明明是质问,却一点气势都没有。   周远航也只是一开始被他风一般冲过来的模样吓一跳,看清楚是他后便不屑道:“关你什么事。”   他身材高大,轻而易举掸开周远书的手,斜睨对方:“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说话吗?”   周远书显然被这句话刺激到,抿起嘴巴,脸色有点发白,没有再说话,但倔强地蹲下来,用一种母鸡护崽的姿态将岳行的书包挡住。   他不知道周远航要干什么,但一定不会做好事,他一定要保护好岳行的书包。   他对岳行,有一辈子还不完的愧疚,所以从现在起能还一点是一点。   他虽然不算很矮,但骨架小,又瘦弱白嫩,蹲在那里显得可怜巴巴的,周远航看他这副被欺负的受气包模样就烦:“别跟我装这副恶心的模样。”   他想把周远书拎起来丢开,可眼角的余光瞥见,岳行正在往这边走来。   作者有话说:   绝某人,你偷偷刷收藏评论的样子好狼狈 第4章 本子   周远书抬起头,被九月份的阳光照得眯起眼睛,目光中的岳行变成了一个大致的轮廓,逐渐靠近,一直到自己身边才停下来。   周远航一点做坏事被抓包的慌张都没有,反而笑嘻嘻的跟周行打招呼:“小行,我来找你一起去吃午饭。”   他这样一解释,让周远书的行为很多余。   怎么可能呢,周远书根本不相信他会有单纯的目的,但说不出反驳的,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脸憋得通红。   岳行看了周远航一眼,淡淡道:“叫我的名字就好。”他没有再理会对方,目光落在周远书身上,“你先走,我过会回去。”   周远书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话,干巴巴问:“那回家吃饭吗?”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一前一后分开走,这样才能避免被人发现他们住在一起。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周远书才站起来,慢吞吞往外挪,去找自己的书包,此时也差不多要下课了,已经有学生拎着书包偷偷溜去了食堂。   周远航被他间接性拒绝,也不生气,仍然笑眯眯的:“岳行,我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堂兄弟,兄弟要一条心。”他没有收敛声音的意思,“可别被那个冒牌货的样子给骗了,他就是个绿茶,最会装可怜。离他远点,哥哥不会害你的。”   他说完,也不奢求岳行的回应,双手插兜悠哉悠哉离开了。   周远书拎起自己的书包拍了拍背上,自然听到了他的诽谤,脸憋得红到了耳根。   特意来一趟,只是为了说他坏话,离间他跟岳行吗?   自然是生气的,但他从小就怯弱,长期被周远航施以威压,早习惯了躲避和沉默,根本没办法当面反驳对方,为自己辩解。   他离开前偷偷瞟了眼岳行,岳行听了后没什么反应,拎着书包回到了球场上,大概还准备打一会儿。   他抓抓自己的头发,无精打采地回家,心情乱糟糟的。   一中是半封闭式,大部分学生都住校,少部分走读,他妈顾婉怕他住宿被人欺负,高一便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专门给他走读住,请了阿姨照顾。暑假时岳行被认回来,顾婉便问他要不要跟周远书住一起,没有被拒绝。   毕竟走读有人照顾,又不用受室友叨扰,可以更好学习,对岳行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买的房子是普通的高层,离学校十分钟路程,周远书回到家,便听见照顾他们的杜姨喊:“远书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今天蒸了条东星斑,可新鲜了。你哥呢?”   “他要打会球。”周远书洗好手坐在饭桌前,“要等一会儿,我先吃啦。”   为了避免跟岳行一张桌上吃饭,他加快了速度,在岳行进门的时候撂下饭碗,说了声“我吃饱了”,便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明明想跟人家好好相处,却又只会逃避。   他趴在桌子上咬着笔尖,垂头丧气地反思自己的鸵鸟行为。   无论如何,周远航是他心里的刺,这人绝对不安好心,他得给岳行提个醒才行。   说不出口,但可以写下来,他拿过便利贴提笔,又觉得便利贴太小,岳行一定看不到,想了一下,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宝贝本子上。   他有收集漂亮本子的习惯,虽然一个字都舍不得写,但看到好看的总忍不住买下来,久而久之成了本子收集癖,书柜里一排排都是本子。   他从中挑了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夜空,隐约有烟花绽放,缺月如钩,悬挂在黑色的山崖上,几只银色的海鸟影子起伏,下面是同样深蓝的海,唯美又带了点寂静的伤感,唯一有缺憾的是,右下角有“我还是很想他”几个白字,有些影响纯粹的画面。   这是最近很火的一个电影的衍生物,他没有看过电影,但一见到这个本子就走不动了。   本子既然买了,迟早是要写字的,周远书这么安慰自己,翻开第一页,认真思索了片刻下笔:【周远航是我大伯的儿子,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爸爸对他十分赞赏,如果你没有出现,爸爸可能会把他过继到名下,让他当家里的继承人。你打破了他的计划,所以他对你肯定是记恨在心的,他这个人很阴险,你要小心啊!】   他写完之后,检查了好几遍,觉得再补充就会显得比较烦,于是停了笔,可又一想,岳行跟周远航暑假一定已经见过面相处过了,所以上午才表现得那么熟络,岳行真的会相信自己吗?   反正该提醒的就提醒,岳行那么聪明,就算是不相信也会有所戒备,一定不会吃亏的,就这样吧!   周远书偷偷听外面的动静,确定岳行已经吃完饭回自己房间了,才悄悄出门来到人家房间门口,想将本子从门缝下面塞进去。   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门缝太小,本子虽然不厚,但想塞进去还是很有难度的。   他趴在地上,费尽心机想把本子塞进去又不破坏封面,可尝试了几下后都没办法,开始后悔没有用便利贴,又舍不得把纸撕下来破坏本子的美感,纠结着要不要直接放在门口,便听到轻轻的开门声,面前出现了一双拖鞋。   岳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中有一丝不解:“你在干什么?”   窸窸窣窣的动静轻易便惊动了房间主人。   完了,完了完了。   周远书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模样,趴在别人的房间门口,像在偷窥似的,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干坏事的一下子变成了他,好像正印证了周远航的话。   无尽的窘迫感将他包围,从耳根到脸颊都红得滴血,根本无法思考,本能驱使他逃避,像只兔子一样立马跳起来,看都没看一眼岳行,飞快溜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两个人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整个溜走的过程不过三秒,但周远书的心剧烈跳动了许久,怎么都平定不下来。   他趴在床上,把头蒙在了被子里,满脑子的哀嚎,滚来滚去滚了一中午都没法平静下来。   虽然他在岳行心中指定没什么好印象,但这也太傻了吧!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本子好歹丢在了门口,不知道岳行会不会看。   没有睡午觉的后果就是下午精神极差,周远书不住打着呵欠,靠风油精续命,尽力想听进去老师在说什么。   他时不时偷偷瞄向岳行,对方不是在听课就是在做笔记,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仿佛中午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周远书释怀了一会儿,又苦恼地想,岳行当然觉得没什么,因为丢人的是自己。   下午放学,周远书等岳行走了一段距离,才慢吞吞跟上,俩人一前一后回家,因为时间差太短,不得不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好在岳行是沉默的性子,没有任何开口询问的意思,周远书埋头扒着饭,等他吃完离开才松了口气。   他那么漂亮的本子还在岳行那里呢,不知道岳行会不会还给他……   岳行回屋拿了东西便去学校自习了,周远书也回房去拿资料书,没想到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看见了静静躺着的深蓝色本子。   原来岳行刚刚回来,是要把本子还给他,不知道有没有看。   周远书两三步走过去捡起本子,小心查看了一下,没有损坏,又翻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被阅读的痕迹。   猝不及防一行漂亮有力的黑字映入眼帘,岳行在他的文字下面回复:知道了,谢谢。   一整天的沉闷苦恼瞬间一扫而空,周远书抱着本子心轻快得都要飞起来,一个人在房间里蹦来蹦去,蹦了一会儿才慌慌张张赶去学校上自习。   岳行看了,不但看了,还给他写了回复!不但写了回复,还说了谢谢!   他上午对周远航都没有说谢谢!这说明什么?说明跟周远航相比,岳行更相信他一点!   这就足够了!   他快乐得像只重获自由的小鸟,开始酝酿一个不成熟的计划。   岳行孤身来到周家,不熟悉的地方太多了,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人家!   * * *   对于岳行来说,回复周远书,只是出于基本的礼貌。对于这个跟自己互换了人生的同龄人,他算不上厌恶,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但也算不上有好感。   一朝成为富家子弟的梦幻剧情,并没有让岳行觉得被巨大的惊喜砸中,反而有些厌烦。   两个月的暑假,他被陌生的父亲领着,四处认人,办手续,没有半点自由,周家除了压抑只有压抑。   他努力学习,想要改变命运,然而想改变的,并不是这样沦为傀儡的命运啊。   他不喜欢周家的一切,所以无论是周远航还是周远书,他一个也不想亲近。   作者有话说:   明日份的 第5章 检讨   周远书一夜好眠,精神抖擞,连第一节 下课后的八百米长跑都坚持了下来。   他们第一节 下课的大课间,会有八百米长跑,美名“阳光长跑”,高一的时候,他几乎请了一半的假。   跑完长跑回来,教室里乱哄哄的,中央空调的温度被开得很低,周远书怕出一身汗又贸贸然吹冷气会感冒,于是在走廊上站一会儿等身上的热气散去。   没站两分钟,便看见齐中越朝他跑来,抓住他的肩上下打量:“狸猫,昨晚给你发信息怎么没回我?”   “我昨天没好好听课,晚上一直在复习,就没看手机了。”周远书扯开他的手,“怎么了?”   齐中越道:“就问问你,昨天体育课我看见周远航去找你了,没对你做什么吧?”   “他找的不是我。”周远书回答,“是太子。”   作为唯一的发小,齐中越是为数不多知道他跟岳行互换人生的事的人,对此先是震惊,随后调侃他们是狸猫和太子。周远书被调侃多了,也顺着他背地里管岳行叫太子。   他把昨天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气得齐中越骂了两句脏话:“狗东西就喜欢玩脏的。昨天我跟唐烁说话的时候,他还过来阴阳怪气我,问我是不是也想跟唐烁互换,我真服了。你等着,只要他还跟我一个班,我就有办法搞他。”   周远书担心道:“你要先保护好自己啊。”   齐中越不在意道:“没事,他还能搞得过我。”又怜爱地揉揉他的头,问他,“你跟太子现在关系怎么样?”孩子什么都好,就是道德感太强,明明不是他的问题,却一直怪自己对不起岳行,如果岳行对他有偏见,他一定很难过。   周远书弯起眉眼,浑身都洋溢着快乐,声调也扬了起来:“我把周远航不是好人的事写给了他,他给我回了‘谢谢’,他是相信我的。”   他的长相偏柔和,一笑起来眼睛就会变成两个小月亮,脸颊上有粒小小的梨涡,十分可爱,让人看着就心软,齐中越顿时保护欲满满:“那就好。”他跟周远书挥挥手,“哥哥先走了,晚上记得回我信息。”   周远书却悠悠道:“不是吧越哥,这么着急,该不会有人等吧?昨天体育课也没来找我。”   齐中越笑,作势要打他:“长能耐了是吧,还敢调侃哥哥了?”   周远书知道他不会真打自己,但还是跳起来飞快跑开,然而没跑几步就迎面撞上了人,齐中越紧随其后,刹不住车也撞了上去,三个人贴在了一起,前后夹击,撞得周远书脑袋都晕晕乎乎的。   还没来得及道歉,便听见一个愤怒的声音在头顶吼:“说了多少次不要在走廊打闹,很容易出事的知不知道?!你们两个哪个班的?!”   周远书这才看清楚,撞到的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几乎眼前一黑。   太倒霉了,撞到谁不好,居然撞到了以挑毛病著称的年级主任!要是一开学就被请家长,那他一直到过年都别想好过了!   俩人自知理亏,方才还在嬉闹,转眼老老实实垂首而立听训,走廊上不少人幸灾乐祸地观望,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乐子。   “你看看我们的栏杆,牢固吗?要是一不小心撞上去把栏杆撞坏,从五楼摔下去,那就是人命啊!生命是自己的,都不懂得珍惜吗?!”年纪主任唾沫横飞,足足训了三分钟,词不带重复的,才被手机铃声打断,接电话的时候看见了路过的岳行,眼睛一亮,拉过岳行的胳膊道,“这两个学生在走廊上打闹,看着他们写一千字检讨,下午放学之前写完,你检查就行。”   他对岳行百分百信任,托付完这件事,便接着电话匆匆离开了,似乎很赶时间。   周远书头低得更狠了,双手不安地搅在一起,心里不住哀嚎,也太惨了吧,昨天丢脸就算了,今天又在人面前犯错误,他跟岳行好像命中犯冲。   岳行只扫了他一眼,目光落在齐中越身上:“姓名班级?”   面对学生比面对年级主任轻松多了,正好打了预备铃,走廊上的学生都往教室赶,齐中越混在人群之中大声告诉他:“实验班的,齐中越,下午检讨交给你哈哈!先回去了拜拜!”   一声“太子”差点脱口而出,幸好被他止住吞进了肚子里。   岳行没有再说什么,跟周远书一前一后进了教室上课。   趁着上课前的混乱,目睹了全过程的张意涵同情地望着同桌:“你完了,岳行这个人铁面无私,他肯定要在中午把你留下来写检讨,写不完不给去吃饭。”   周远书咬着笔头,含含糊糊道:“无所谓了,我的人生已经失去了光亮。”   “怎么了?后悔学理了吗?”   “后悔出生。”   “……不至于不至于。”   果然中午放学时,周远书在收书包,岳行主动站在了他面前,敲敲他的桌子,放下一张白纸:“我会数字数。”   看热闹的同学倒吸一口凉气,好狠的人,幸好他不是班长。   为了让岳行专心学习,班主任叶良没有给他安排任何职务。   周远书眼巴巴问:“包括标点符号吗?”   岳行思索了一下:“包括。”   周远书很感动,提笔开始写检讨,岳行将他前桌的椅子掉了个方向,正对着他坐下,摸出物理书看。   放学的高中生奔向食堂的速度可以竞选出世界短跑冠军,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正午的烈阳流淌过走廊,又穿过透明的玻璃,洒在周远书身上时,已经温柔了许多,在他的发边和长而密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金釉,宁静而美好。   岳行的目光从书移到了人身上。   周远书的长相非常柔和,但不娇气,皮肤很白皙,但并不像奶油那么腻,又不像雪那般冰冷,大抵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清澈透亮,看着很是舒服,可能是空调关上的缘故,热浪渐渐席卷而来,让他的脸上透了薄薄的粉色,正在有变红的趋势。   唇色也是浅浅的粉——也不对,要红一些,像喝饱了水一样润泽,微微泛着光。   岳行跟他相处的机会并不多,每次他都是低眉顺眼,乖巧到近乎卑微,说话时都支支吾吾的,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不由想起周远航的话:这是个绿茶,最会装可怜。   绿茶不绿茶他不知道,但周远书确实总是很温和的样子,跟人说话也温温吞吞的,没有任何攻击性他给自己写本子时,语气又透着一股天真烂漫。   让他莫名想起了考拉熊。   就是这样一个人,代替了他十六年的人生。   真的像表面一样吗?他不会贸然给一个人下定义,然而他不相信,一个怯弱天真的小孩,可以在周家这么压抑的地方长到十六岁还能如此温顺。   “没人了。”岳行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缓缓开口,“回家吃完饭写吧。”   周远书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相信他给自己开后门。   “主任说的是下午放学前交,不是中午交。”岳行说,“刚才只是为了避免他们起哄。”   他又不是什么古板苛刻的人。   周远书反应过来,如果刚才岳行对他不管不问,一定会被同学问为什么特殊对待,惹来不必要的舆论,所以留他只是做个样子。   他连忙起身收书包,小声说了个“好”,等岳行离开几分钟后才跟上去。   回家后,杜姨已经做好了饭等他们,见岳行先进门,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问:“怎么今天回来晚啦小行?远书也不回来?”   “拖了会堂。”岳行随口解释,纯粹是不想引来没必要的追问,“他马上。”   两个人在一张桌上吃饭的时候,速度总是很快,吃完饭,周远书自觉拿出纸笔在客厅趴在客厅桌子上写检讨,见岳行要回房间,忙问:“你不看着我吗?”   “我要睡午觉。”岳行淡淡道,“上学前交给我。”   也是,他又不会跑,没必要一直看着。   岳行抓起纸笔回屋写。   一千字的检讨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一个小时便完成了,写完自己的后,他又撕了一张草稿纸,开始写齐中越的。   齐中越性子跳脱,从小到大犯的错误无数,每次要写检讨,都是周远书代笔,他模仿齐中越的字迹,已经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作案手段也相当熟练,一路糊弄到高中,都没有任何老师发现。   这一回他问都不用问,就已经自动干活了。   岳行给他写检讨的纸,纸质偏薄,颜色雪白,所以他特意挑的纸,颜色微微泛黄,也比较厚,一看就是两个人用的,这都是经验。   中午剩下的时间不够了,他只写了一半,剩下的带到学校去准备课间写,一定要在最后一节课课前交给齐中越,再让他交给岳行,不然会露馅。   他听着隔壁的动静,确定岳行开了房门,才跑出去把自己的检讨递给对方。   岳行接过,靠在门口数字数,包括标点一千零三十二,卡得很不错。   大概有五百的景物描写,二百的心理描写,二百的人生感悟,一百字忏悔。用词优美,如散文行云流水,不失为一篇佳作。   他不由瞄了下周远书,看起来也不像个会惹事的,怎么水检讨这么熟练?   周远书见他迟迟不说话,又看向自己,十分紧张:“可以了吗?”难不成太水会被打回来重写?   “可以了。”岳行将他的检讨折叠起来,放进书包,“上课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明日份的 第6章 很熟练   下午第一节 下课,周远书就抽出纸奋笔疾书,打算第三节下课给人送过去。   他坐的是近走廊的靠窗位置,而岳行的座位在另一端的靠窗处,两个人之间跨越一整个教室,不会有任何交集,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岳行发现。   周围同学除了张意涵,都只是知晓名字的程度,下课各干各的,张意涵也跑出去玩了,没有人注意到他,所以他没怎么遮掩,只想着快点写完。   写得很顺遂,第二个课间,他便完成了这一项任务,开始兴冲冲地数字数。   人在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很难发现周围的变化,比如喧哗声渐渐小了下来,再比如同学们像是被传染了一样,一个接一个不停咳嗽起来。   当数到最后一个标点时,他松了口气,一千零一十八,可以交差了。   有同学应该在观察他做事,见他将检讨纸折好,问了一下:“字数够了吗?”   周远书声音轻快如出笼的小鸟:“够啦。”   他拿着检讨站起身,抬头时猝不及防撞进了一双深海般漆黑的眼眸。   周远书原地石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问他字数有没有够的,是岳行的声音。   围观的同学再也忍不住开始狂笑,朝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他在这里站好几分钟了,提醒你你都没听见。”   “太专心了太专心了。”   他们并不知道周远书在替人代笔,以为岳行只是普通来收任务,然而周远书一副被抓包的模样,先是惊恐地瞪大眼睛,认清来人后转为慌乱绝望,最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卑微低头,短短几秒时间有如此多变化,实在太好玩了。   岳行也只是无意路过窗边,往里瞥了一眼,看见周远书在一张纸上奋笔疾书,不像普通作业,便留了一下心,果然抓到了问题。   他不紧不慢地从他手里抽出那张纸,认真看起来。   他抽纸的速度很正常,阅读的速度也很正常,可周远书却觉得,自己仿佛在被串在火上烤,每一秒都煎熬成了一个世纪,像个做错事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脸和耳朵都红得能滴血。   检讨开头的姓名班级:高二实验班齐中越。   这一篇检讨,跟上一篇迥然不同,语言风格很是活泼洒脱,用词直白,大大咧咧,足足有五百字是在反思自己的行为给老师造成不便,给学校带来困扰,伤害了花花草草小动物,不利于地球的和谐,下回绝不再犯,剩下五百字,是在回顾自己的过往,探讨身边的好人好事,并标明要向好人好事学习,争做合格的祖国花朵。   是一篇经典的万能检讨水文。   字迹相差很大,纸质也不一样,尤其是文章风格迥异,种种情况都考虑到了,要不是岳行亲眼看见,根本无法分辨出这两份检讨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可想而知,代写检讨的事情,在这二人之间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并且至今都未被发现。   岳行赞赏:“很熟练,很缜密。”   看不出来这人乖巧的皮囊下,还挺活乏的。   周远书的头低得更厉害了,欲哭无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显然这话不是夸赞。   预备铃适时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周围嘻嘻哈哈看热闹的同学也散开,岳行没有再说什么,拿着检讨回自己座位了。   开学才两天,周远书已经不知道在内心嚎叫多少次“完了”,而且都是在岳行面前。   他跟岳行,一定是命中犯冲吧!   幸好第三节 是熟悉的历史课,不然以他这个魂不守舍的程度,晚上又要抄笔记刻苦复习了。   一下课,周远书做了巨大的决心,硬着头皮磨蹭到岳行座位前老老实实站着,承认自己的错误,希望他能网开一面不要告诉年级主任:“对不起……”   岳行正在翻书包找东西,闻言掀起眼皮看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周远书支支吾吾:“因为检讨……”   “不是已经交过了么?”岳行淡淡打断他,“这件事结束了。”   不是他给周远书开后门,他只是嫌麻烦,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再继续纠缠这些细节,又不是小学生。   周远书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居然不去告诉年级主任吗?!   他很想问出来,但岳行已经垂眼准备下节课的课本了,没有再跟他说话的意思。   正好物理课代表扯着嗓子喊他:“周远书,外面有人找。”   毫无意外,来找他的是齐中越:“我那份交了吗?”   周远书沮丧着脸,把事情告诉了他:“他说这件事结束了,是真的吗?他为什么要帮我呢?”   齐中越哈哈大笑:“当然是因为嫌麻烦啊,你以为他是周远航吗找着机会就整你。正常人当然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他拍拍对方的肩膀,“你要觉得过意不去,明天我给你个好东西,你送给他当谢礼,这件事就算扯平了,怎么样?”   周远书点点头。   星期三早上的长跑结束,齐中越拎了个纯黑的编织袋给他,自信道:“他保证喜欢。”   周远书接过,摸出来里面是个长方体的盒子,有点分量。   齐中越的眼光一向不差,希望岳行会喜欢吧。   * * *   周远书生性腼腆,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小孩,尤其对不熟的人,半个字都憋不出来,所以能跟他玩在一起的朋友,基本都是外向开朗主动接近他的。   而岳行的性子,显然是没法跟他沟通的,他又心怀愧疚,看见人家冷漠的脸,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到现在为止,他跟岳行完整说过的只有一句:标点符号算吗?   但是把语言转化成文字的话,就截然不同了。   文字是他最好的表达方式,在文字的海洋里,他如鱼得水,可以随心所欲发挥,无法说出口的话,都可以通过文字传递。   岳行的态度拒他于千里之外,但是没关系,他可以用文字向对方道谢。   上一次跟岳行对话的本子拿回来后,被他珍藏在了书柜里,那是他跟岳行第一次完整的交流,具有非凡的意义,现在这个具有非凡意义的本子,又能够发挥它的作用了。   周远书坐在书桌前,开始写简短的道谢信。   称呼就难倒他了,虽然妈妈说岳行比他大一个小时,可以叫他“哥”,但第一次见面时他试探性叫了一声,岳行本人似乎并不高兴。   那就放弃称呼吧,权当是在写小纸条了。   “今天谢谢你没有揭发我的错误行为,如果让年级主任知道的话,一定会叫家长,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为了答谢你,越哥想送给你一件礼物。”他咬着笔尖,忍不住啰里啰嗦地解释,“越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都是他在帮助我保护我,但是他不喜欢写检讨,所以检讨都是我帮他写的。总之就是很感谢你啦!”   写完后他默读一遍,顿时觉得惨不忍睹。他好歹也是个高分作文选手,为什么给岳行写的道谢信,这么像小学生练笔呢?!   可是这个本子实在精美,里面的每一页纸张都是全彩带图,他根本舍不得撕下来重写,只好犹豫了一下,连同齐中越的谢礼一同放在了岳行的门口,安慰自己只要谢意表达出来就好,又不是要得诺贝尔文学奖。   他回屋后准备睡午觉,眼睛没闭多久便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动静,顿时耳朵竖起来,立刻跳下床贴着门仔细听,听到隔壁的关门声,才悄悄开门。   门口放的,除了他的本子,还有齐中越的礼物,编织袋都没有打开,看来对方看都没看就退了回来。   周远书有点失望,心想这件事对于岳行来说,应该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他不想跟自己有太多牵扯。   他将袋子挂在手腕上,关上门后一边往里走一边翻开本子,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在他的感谢信下面,是岳行的回复,用红笔写的两个大字:已阅。   旁边还写了日期:9.2。   周远书愣住。   他有想过岳行会一个字不回,也有想过会写“小事,不要给我送东西”之类的话,但从未想过是“已阅”,还特意用红笔,而且加了日期。   怎么跟老师改作业一样?   作者有话说:   哑巴谈恋爱,靠传纸条 第7章 你好像个小学生   高二的学习生活开始步入正轨,周远书逐渐忙碌起来,除了应对学业,作为学校美术社的副社长,他还要准备社团的招新事宜,毕竟社团招新日在国庆放假前。   为了修满学识分,每个学生必须加入社团。   虽然很忙碌,但周远书心里一直惦记着岳行帮他的事情,他是那种不还别人人情就会一直别扭的人,即使是一颗糖,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于是周三晚上,他在忙完一切后,快快乐乐地给岳行写小本子。   “今天中午我走的比你早,在电梯前捡到了一块钱。”周远书飞快写着早就编好的理由,“我就用这一块钱去买了一根棒棒糖,可是买完后想,平时都是你比我先走,本来应该是你捡到这一块钱的,这个棒棒糖是属于你的!”   他用铅笔在下面简单画了一个拥有一张可爱正太脸的拟人Q版棒棒糖,又在这一页夹了一根棒棒糖,才出去放在岳行房间门口,放下的时候故意用本子碰碰门,弄出点动静,才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飞快溜回房间,心跳都猛烈起来。   周远书饭吃的不多,糖吃的倒是不少,尤其学习和画画时,最喜欢放块糖在嘴里含着,他给岳行的,是他最喜欢的小葵花牌草莓味棒棒糖。   毕竟直接说为了感谢岳行,他一定不会收的,而且感谢只是个理由,实际上是因为周远书自己的私心。   他希望把所有自己喜欢的、拥有的,都给岳行也来一份。   第二天一早,周远书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开门准备去洗漱,看见门口放着的本子,大脑放空片刻,才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回信。   他的心里瞬间百花绽放,鸟雀争鸣,忙捡起来查看,更高兴的是,里面夹的糖不见了,说明岳行收下了他小小的礼物,他比自己吃了一大包糖还要甜。   以前他觉得岳行很排斥他,现在看来,也没有特别排斥嘛。   以后可以送给他更多的东西了!   打开本子的时候,他不由自主有了种紧张感,不知道岳行会给他回什么,还会是“已阅”吗?   岳行的回复一眼看上去很多,而且还分了点。   “不要随便捡地上的钱。一、可能是诈骗勒索,有人会故意丢钱在地上,躲在一边,对捡钱的人进行敲诈。二、可能是厄运转移。在封建迷信里有这样一种说法:当一个人厄运缠身时,把自己的厄运依附在钱币上丢弃,可以让厄运转移到捡钱的人身上。你捡了人家的钱,买了东西后送给我,厄运已经转移给我了。”   前两条是黑笔写的,而第三条,是用红笔写的,字体偏大偏潦草:三、小学生守则,捡了钱要交给警察,而不是自己去买糖吃。   在第三条后,又换成了黑笔写了一句:草莓味很浓郁,一块钱很值。   这么多的字,让刚刚起床头脑本来就不清醒的周远书更加迷糊,费劲地消化其中的信息。   第一反应是开心:他吃了糖!   第二反应是惶恐:他把别人的厄运转移给岳行了!那怎么可以!   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个理由是他编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厄运转移。不过不能让岳行误会他被厄运缠身了啊,听说如果一个人心情一直低迷,容易怀疑自己的话,运气也会变很差。   得想办法把这个问题补救回来才行。   他满心满念都是扭转岳行的厄运观,完全忽略了第三条小学生守则。   杜姨见他出了房门,却捧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呆愣愣地站着不动,提醒他:“远书,怎么在发呆呢?快去洗漱啊,小行已经在吃早饭了。”   “啊我知道了。”周远书连忙拿着本子回屋。   他看了眼时间,不算太晚,便快速在本子上写:“对不起,忽略了还有这种事情!这袋糖受了我在万慈寺求过的护身符的加持,吃了之后厄运就可以全部退散了!”写完之后又觉得不具有威信,草草加了一句,“这个护身符十分有用,我以前很容易生病,随身佩戴符后,就几乎没生过病了。”   护身符当然也是编的,他没办法变出一个来,只能再给岳行一袋糖。   这次是小葵花牌的软糖,也是草莓味。   把糖和本子放在岳行门口后,他才匆匆去洗漱吃饭,吃饭的空隙,偷偷瞥见岳行将本子和糖弯腰捡起来拿进房间,唇角便止不住往上扬。   杜姨见他一边吃饭一边笑,感到很高兴:“怎么样?今天早上的米粉是阿姨自己做的,好吃吧?”   周远书点头,“嗯嗯”两声,埋头苦吃,没有解开这个误会的打算。   况且肉丝米粉真的很好吃。   上课的时候,他是会专心听讲的,可一到课间,他便用自动铅笔在课本上涂涂画画,不住地想,岳行会怎么回他呢?   而且岳行给他写的那段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明明每条都是在批评他随便捡地上来历不明的钱,但最后还是把糖给吃了,为什么呢?   这个人好奇怪啊。   从前在周远书心里,世界上最让人期待的事情,就是偷偷摸摸画画和妈妈回家,现在已经变成了:查看岳行的回复。   一想到回家就能收到岳行的本子,他恨不得长出翅膀直接飞回去。   大概是因为,岳行的回复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吧,让人莫名就很想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他兴奋得都忘了要跟岳行保持距离,几乎要跟对方肩并肩了才后知后觉,连忙蹲下身假装系鞋带。   哪知岳行竟然回头看他,见他只是在系鞋带才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周远书正好跟他对视了一眼,怔了一下,心想,他不会误以为自己在捡钱吧?   午睡起床后,周远书如愿以偿收到回复,这次的回复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吃了,谢谢。”   在这句话下面又有一句:“今天好像看到有人又在捡钱。”   周远书:“?!”   他果然还是误会了!   他急于解释,可上学时间要到了,只能暂且放下。   常有人说,当你撒了一个谎,就要撒无数个谎去圆这一个谎,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周远书陷入这样的尴尬局面,他实在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去圆。   再三思索后,他决定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蹲下不是为了捡钱,是在假装系鞋带,不然要跟你一起回家了。”他斟酌着写,“这件事我要向你道歉,因为我欺骗了你。其实我没有捡钱,我只是想请你吃糖才找了这么个理由,因为你不要越哥的谢礼,可是我觉得什么都没有也太过意不去了。希望你不要生气。”   晚自习回来,他收到了岳行的回复,打开时还有点忐忑。   岳行会后悔吃了他的糖吗?   他翻开本子,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长长的省略号,数了一下,足足有三十个小黑点,可见当事人的无语程度。   而在省略号下面的字,才真正刺痛了周远书的眼睛,七个字,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在他心上划了一下又一下。   “你好像个小学生。”   周远书震惊到无以复加,呆滞了足足五分钟。   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竟然有一天能被人说像小学生。   到底哪里像个小学生?!因为道歉信和感谢信都干巴巴的像小学生写话吗?   他实在憋不住,急需找人发泄,便摸出不常用的手机给齐中越发消息,絮絮叨叨发语音说了自己请岳行吃糖的经过,最后委委屈屈道:“他说我好像个小学生。怎么会这样呢?到底哪里像个小学生了?”   齐中越的回复很快,也是一条语音消息,足足有六十秒,周远书以为是六十秒的安慰,耐心听完后发现,是单纯的六十秒的笑声。   又有一行字发了过来:“我本来觉得岳行这个人徒有虚名而已,原来他是真正的睿智,这么快就看透了你小学生的本质。我对他彻底改观了。”   周远书:“?” 第8章 骤雨   对于几乎所有学生来说,周五是最快乐的时光,意味着周末的到来,但对周远书来说,周末并不好过。   放假,就代表他得离开学校,回到本家,跟父亲一同度过极为压抑的两天,运气不好还得回祖宅见爷爷奶奶。   况且这周母亲又不回来。   所以当他中午接到管家何姨的电话时,内心的喜悦差点表露出来,尽量装作平静地回答:“好,我知道了,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电话里说,这周父亲不回家,他可以不用回去,在学校外的房子住两天也行。   他可以拥有两天自由的时光了。   然而有一个问题,杜姨周末是放假的,他得跟岳行独处两天。   放在一周前,周远书会觉得很尴尬,但他跟岳行传了一周的小纸条后,觉得对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反而有些期待起来,就像他期待对方的回复一样。   夏秋交汇的时节,天气反复无常,说变就变,明明一整天都艳阳高照,偏偏在下午放学,学生最高兴的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   骤雨来得毫无预兆,连天气预报也没能准时测出,方才还晴朗的天空霎时变得昏黄,乌压压的黑云很快汇集,学校门口聚满来接学生的家长,各式各样的车挤得水泄不通,许多人都被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   周远书的放学路走到一半,甚至没有出学校大门,便遇上了这场大雨,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在脸上砸得生疼,幸好他有随身带伞的习惯,就在书包侧边的兜里,伸手摸出来撑上。   校园里撑伞的人很少,多数都淋成了落汤鸡,把书包顶在头上勉强遮着,或者在教学楼下等,周远书看着一路的行人,忽然想到,岳行带伞了吗?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回教室。   岳行今天值日,放学得打扫教室,还没离开,周远书进教室,一起值日的张意涵看见他惊讶问:“你怎么回来啦?没带伞吗?”   “带了带了。我回来找东西。”周远书收了伞,放在走廊外,“你带伞了吗?”   “没有,但我爸妈来接我了,马上来教室找我。”张意涵神采飞扬,对于住校生来说,父母接送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周远书假装在座位上翻东西,很快清理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另外两个值日生也是有家长来接的,说话间走廊上已经有家长在喊小孩名字,岳行主动道:“你们先走吧,剩下我来搞。”   剩下也就倒个垃圾了,三人欢欢喜喜跟他道谢,便往走廊上跑,教室里只剩下假装找东西的周远书和岳行。   岳行倒完垃圾回来,看见周远书在门口站着,随口问:“东西找到了?还不走?”   “马上走。”跟他一独处,周远书就觉得紧张,说话也干巴巴的,“你带伞了吗?”   不一会儿功夫,走廊外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层层叠叠的积雨云几乎要垂到地上,大雨倾盆而落,伴着沉闷的雷鸣和哗啦啦的水声,平时神气高大的香樟树也被密集的雨点打得蔫巴巴的。   岳行平静道:“没有。”   得到理想中的回复,周远书内心雀跃不已,弯起眉眼,语气轻快:“我带啦,我们一起回家吧。”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走了,天这么暗,没有人会发现我们的关系的。”   他有双很干净的眼睛,澄澈如雨后晴空,眼角稍圆,直勾勾看着人时,便有种清纯无辜的感觉,一笑眼睛就会弯起来,像两个小月亮。   岳行记得,他的生母第一次单独请他们两个吃饭见面时,便介绍周远书:“我们远书小名是月亮,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这么叫他。”   周远书当时微微低着头,脸上肉眼可见浮起一层粉色,似乎对这个小名感到不好意思。   倒是人如其名。   岳行稍微垂眼,便能看见他白色运动鞋上的水渍,纤细的胳膊和小腿上,也有不少水迹,显然是走到半路折返回来的。   只是因为怕自己没带伞,特意等自己一同回家。   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你等我一下。”   他在收书包,周远书便在走廊上等他,出来后俩人并肩下楼。   站在一楼的屋檐下,更能体会这场雨有多大,仿佛天破了个大洞在拼命往下泼水,低矮的灌木丛、方方正正的教学楼、细长的旗杆,稀稀疏疏两三点行人,都只能看见暗沉沉的轮廓,俱化为浩渺天地间的虚无的背景。   周远书的伞是深蓝色,勉强容得下两个人,他单手举着,努力让伞撑过岳行的头顶,又不敢靠太近,然而伞就那么大,怎么都躲不过肢体的接触,夏季校服是短裤短袖,稍微动一动,便能挨到岳行的胳膊。   冰冰凉凉的,大概是下雨降温的缘故。   他有些尴尬,毕竟岳行不是很喜欢跟自己接近。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纤细,比一般男生要小一点,光滑如璧,没有一点瑕疵,紧紧握着黑色的伞柄,骨感瘦削,在暗沉的雨幕下,更衬得手腕皓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人也是。   岳行的目光从那只漂亮的手移到他脸上。他不是明艳张扬的长相,是很舒心的柔,越看越吸引人,冷白的皮肤便足以让他在人群中脱颖而出,更何况从眉眼到嘴巴,无一不温和精致,甚至连骨骼都是精心雕琢的。   只是这张脸此时有些局促,举着伞的姿势也太过艰难,岳行抬手握住他手上方的伞柄处:“我来举吧。”   他的声音在两个人的伞下显得尤其低。   再小心手还是碰到了一起,周远书愣了一下,慌慌张张松开,说了声“好”。   “你躲太远了,半边都淋到了。”岳行说,“可以靠着我。”他顿了顿,问,“你很介意么?”   周远书赶紧摇头,他明明怕岳行介意。   但既然岳行这么说了,他便犹犹豫豫往对方身上靠,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一把伞勉强成为小小的庇佑。   伞外滴落的雨水密集成帘幕,将二人同外界隔绝,锁在这狭窄的一方天地之中。   哗啦啦的雨声太大,盖住了心跳和呼吸声,但周远书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剧烈。   他第一次跟岳行这么亲密相处。   似乎是为了照顾他,岳行走的速度不快,走到校门的时间,都比平日要慢许多。   高个子就是好,岳行撑伞看起来轻轻松松,也不会打到两个人的头和肩。   周远书十分羡慕,又觉得两个人这么安静很尴尬,便没话找话:“你多高啊?”   “一米八四。”   “比我高十厘米。”他惊讶又丧气,悄悄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差距,又自我安慰,“没关系,我还能再长的。”   岳行道:“那要多运动才行。比如每天早上的长跑不能偷懒。”   周远书每天的大课间,总是会找各种理由不跑,母亲也跟班主任打过招呼,说他身体不好,班主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心虚起来,嘟囔:“我请假了的。”   “五天请三次假?”   “!你怎么连这个都记?”   “记性好。”   “……”   “下周尽力跑。”周远书温温吞吞回答。   雨帘迷迷蒙蒙,落地时在水洼间溅起朵朵银花,学校里的人所剩无几,周远书看见一对没带伞的小情侣,男生用自己的外套罩住女生的头,拉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女朋友在滂沱大雨中肆意狂跑,不由笑起来。   这就是别人的青春吗?会不会很多年后也依然难以忘怀这场雨?   别人都在早恋了,自己竟然还在被人叫小学生。   小学生想起这个过节,憋不住问:“你为什么说我像小学生?到底哪里像?”   大概已经有了顺畅的交流,他跟岳行说话不再吞吞吐吐。这代表他偷偷把岳行划在了“熟人”的范围内。   岳行坦然道:“只有小学生才会那么道歉吧。”   周远书忍不住反驳:“高中生就不会道歉吗?高中生怎么道歉?”   岳行道:“高中生,做不出来骗人吃糖这种事。”   周远书:“……”   “可你还是吃了啊。”周远书底气不足道,“你一开始明明不知道那是我骗你的,怎么还要吃那个糖呢?不怕厄运缠身吗?”   他仰头望向岳行,岳行微微偏过头,似乎在看旁边的雨景,让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所以他看不见对方微微翘起的唇角,但能听到稍显愉悦的回答声。   “逗小学生挺好玩的。”   周远书:“?!”他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才消化掉,“原来你都是跟我开玩笑的吗?你居然还会开玩笑吗?不对啊,那为什么要”   他“哼”了一声,指责道:“你在我心中高大的形象塌了。”   “形象也只是你臆想出来的。”岳行淡淡道,“我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你根本无从而知。”   “现在知道了,是个会欺负小学生的人。”   岳行的头完全偏到一旁不让他看见,唇角笑意更深。   说话间已经出了学校大门,周远书没觉得生气,反而喜滋滋的:“但是小葵花的糖很好吃对吗?不是那种齁甜,草莓味很浓。我最喜欢他家的。你的软糖吃完了吗?”   “吃完了。”   “好吃吗?”   “还行。”   “还行”应该是个比较高的评价,周远书很高兴:“那我下次给你带其他的。他家草莓味的东西都很好吃。”   岳行问:“没有别的口味了么?”   “有,但我最喜欢草莓的,你不喜欢吗?”他心想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草莓味的东西吧,但万一岳行就是与众不同呢。   岳行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道:“很大众的口味。”   “大众就说明大家都喜欢,是不会踩雷的味道。”周远书辩驳,“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岳行本以为他是很内向的性子,没想到稍微熟一点,他的话就可以这么多,跟个小学生一样在幼稚的问题上纠结。   可是他一点都不反感这种细碎的问题。   他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喜欢的,都行。”   周远书的眼睛又弯成月亮:“那你就跟我一起喜欢草莓味的呗。”   岳行:“……”真的好像小学生。   走到家楼下时,俩人终于挨过了这场大雨,虽然有雨伞,风也不大,但仍然无可避免半边身子都湿透,唯一干燥的便是脑袋了。   好在尚且算是晚夏,两个人都是短袖短裤,影响不大,洗个澡就好。   “何姨应该跟你说了。”周远书放下书包准备去洗澡,“我们这周可以不用回家。”   中午的菜还剩不少,用微波炉热一热就能对付一顿,杜姨准备了许多饺子包子面条在冰箱里,两天不出门也饿不着他们。   岳行换鞋的动作一顿:“我明天要回家。”不等对方问,他便解释,“回我自己的家。”   周远书愣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说那个,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说:   明天的。   是校园到重逢呀,挠头,我再标一下好了。全文大概二十万,回忆应该七八万,两个月能写完。不喜欢回忆的可以攒攒,我很喜欢就按顺序写了= = 第9章 回家   一场暴雨洗去了多日的炎热和烦闷,周六气温骤降十度,日光清澈如琉璃,长空湛湛,一碧如洗,是个晴朗且温润的好天气,让人觉得待在家里不出门走走就是浪费光阴。   岳行本来准备两手空空回去,但没想到出门提了一个大袋子。   昨晚周远书听说他要回家,竟然从房间里扒拉出一堆礼物来。   送给他父亲的有,一块男士表,也就两三千块钱,不算昂贵,适合普通人戴出去;五条烟,——不知道对方抽什么牌子,就各买了一条,不□□人也好。   送给他弟的有: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一双球鞋,还有一大堆零食。   都是十分常见的礼物。   “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喜好,就按照最普遍的买了点。”周远书拎着东西交给他时还有点腼腆,不敢抬头看他的脸,“本来应该我自己去看他们的,但是我……”他支吾了一下,“所以就麻烦了。”   从道德上,他理当见一见他真正的家人,然而他实在害怕见陌生人,更不知道该如何独自应对跟自己同一血缘的陌生人,像只鸵鸟一直装死不敢面对这件事。   没有大人带着他去面对,也没有大人想过这件事情,毕竟他们都认为这件事已经按照成年人的做法解决了,小孩不需要再操心。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自己的感受呢?按照大人安排好的轨迹生活不就行了。不用回到那个贫穷的家,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恩赐。   只有他自己苦恼着。   岳行垂眼能看见他的碎发和光洁的额头,还有发红的耳根:“不需要。”   “但是怎么也是我的生父和弟弟……”周远书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点礼物,也是我的心意。”   他暑假就买好了,带到学校的房子,其实就是想有一天能托岳行帮忙带回去。   岳行沉默片刻,伸手接了过来,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   他想,这样天真的少爷,是不会亲自去面对那个家的。   周远书见他默认同意,又弯了眼睛,跑回房间拿了一整袋棒棒糖塞进他手里:“这个是给你的。”   他跟岳行说话时,已经很流畅熟练了,不再像之前那般胆怯。   周远书从不主动跟人来往,但只要有人愿意接近他,发出稍微偏友好的信号,就会把人划在“可以说话”的范围内。   从学校到家有两个多小时,岳行不知不觉吃了四根棒棒糖。   他并不喜欢吃甜的,但周远书的口味意外跟他很合,不会很甜,带着酸和浓郁的草莓香。   岳行的家在郊区,上小学的时候还是一片破烂的平房,一下雨全是泥泞,后来拆迁分到了一套房,日子才好过些。   他先拐弯去了菜市场,买了些菜,这下两只手都占满了,好在家离得不远,没到十分钟,他就进了家门。   分到的房子只有七十平,但住一个大人两个小孩足够了,岳行离开后,家里更是宽敞许多,然而各种东西乱堆,反而比离开前更挤了。   听到开门声,卧室里探出一个老实忠厚的中年男人的脸:“大宝怎么回来啦?”   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这个大儿子,岳山的笑容有些局促,甚至说是紧张。   “看看。”岳行想把东西放在茶几上,看见上面散落的烟灰和花生瓜子壳,皱了皱眉,改为放在沙发上,拎着新买的菜进了厨房,“我去做饭,你把屋子收拾一下。”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爸,我不在家能不能学会照顾自己,乱成什么样了。”   岳山讪讪笑着,老老实实开始整理屋子,岳行皱着眉将厨房清理一遍,开始麻利地洗菜切菜做饭,时不时出来一下盯着他爹收屋子。   “这是周远书给你的。”岳行将带回来的表和烟递给岳山。   岳山惊讶:“周远书是谁?”不等岳行回答,他便反应过来,“哦哦是他家少爷。”他看了下袋子里的东西,笑起来,“大户人家教育就是好,小孩有心了。”   岳行早已将游戏机扣押了下来,剩下的放进岳阔的房间。   “岳阔呢?”他在厨房问。   “一大早就出去了。”岳山回答,“说是跟同学成立了学习小组,每周六要出去一起写作业。”   岳行冷笑一声,将炒好的三个菜盛到盘子里,丢下句“帮我看点汤”,将围裙一扔出门了。   他熟门熟路摸到最近的一家黑网吧,在烟雾缭绕中捕捉到几个叫嚷嚷的初中生,精准拎起其中一个飞快敲击键盘不断飙着脏话的瘦弱男生往上提溜。   “我草1你他1妈谁……草!”   岳阔正玩得起劲,边骂边抬头,撞上了他哥的冷脸,立马吓得魂飞魄散,变脸似的换了副乖巧的模样半个字都不敢说,跟个小鸡崽子一样被他拎出了门,毫无反抗之力。   一路跌跌撞撞,直到进了家门,岳阔看见他爹才松了口气,用甜得发腻的腔调问岳行:“哥,你怎么突然回来啦?”   “我再不回来,你就打算上天了是吧?”岳行绷着脸将他甩在沙发上,“岳阔,你今年初二了,要是连个高中都混不上,你给我等着。”   岳阔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红着眼抽泣了许久,才哽咽着,软着嗓子乖巧道:“对不起哥,都是他们叫我,我就没忍住,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能考上高中的。”   岳行没有理他。   吃完午饭,岳阔回屋拿书包写作业,看见桌上的鞋和零食,惊得脏话差点又爆出来:“哥你买的吗?这鞋是限量啊!当了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他喜滋滋地试了,“大了一码,不过等我再长高点就能穿了。”   岳行收拾好饭桌,头也不抬道:“是你亲哥给你买的。”   岳阔“啧”了一声:“少爷大发慈悲啊。”   他坐在饭桌前拿出作业,开始装模作样地写作业,岳行忙完后,在他身边坐下来,盯着他写,给他辅导。   岳阔却是坐不老实,写完一科英语终于憋不住问:“哥,我那个亲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岳行见他写完一科作业,神情总算有些缓和,一边回忆着,一边慢慢道:“很乖,很天真。有点幼稚。”   “跟我长得像吗?”   岳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岳阔只有十三岁,正在发育期,声音都还稚嫩,但眉眼跟周远书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低头不语时看起来也特别乖巧,很能糊弄人。   可岳行十分清楚这个弟弟的秉性。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血缘,两个人却是差异甚大。   他又想起周远航的话,此时却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   真乖还是装乖,只要相处两天他就能看出来,因为家里就有个真正会装的。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血缘的关系,他对这个从小照顾大的弟弟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出于责任,才尽心想把他扭回正道上。   毕竟岳阔,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了。   仿佛是天生的二流子,从小身上便有股痞气,见到书本就装头疼肚子疼,转眼跑出去疯一天,大一点学会上网,旷课逃学偷钱去网吧,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被逮到就装乖,眼泪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掉,一开始还以为他真心悔过,后来才明白都是装的,把岳行恶心得不行。   他想不出岳阔身上有什么优点。   他毕竟自己还是个孩子,每天上学放学参加比赛,忙得不行,哪能时刻管到,偏偏岳山不知被下了什么蛊,对二儿子言听计从,帮忙遮掩,彻底把岳阔给养废了。   他经常会觉得很烦,为什么摊上这么一个弟弟,他想要那种可以跟在身后黏糊糊的真正的乖乖。   “像。”他还是实话实说了。   “也就从小富养被宠爱大才能这样吧。”岳阔的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羡慕,“要是被抱走的是我就好了。”   凭什么那个人就可以如此幸运,凭什么他就不能跟那个人一样,成为富家子弟呢?   明明是亲兄弟,却有天差地别的命运。   他嫉妒极了。   * * *   岳行是周日中午回家的,进门后发现,周远书的房间门没有关,他顺手想帮忙将房门带上,看到对方趴在书桌上枕着胳膊睡觉。   这样睡胳膊很容易麻,岳行好意进去提醒他,一走近却瞧见,对方神情异常痛苦不安,时不时抽泣一下,满脸都是泪。   胳膊下压着的,是摊开的化学作业,也已经被水渍打湿了一大片,黑色的笔迹洇开,变得模糊起来。   岳行便愣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对方,毕竟没有人愿意自己哭泣的模样被看到。   他也不明白。   在他心中,周远书是被爱意和金钱包围长大的,才能那么无忧无虑,带着点幼稚的天真烂漫,这样的人也会有极其伤心的事情吗?   他想起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周远航,还有第一次传话时提到的“周远航会被过继到爸爸名下成为家里的继承人”,好像小少爷过得并没有他想象那么顺心。   人会做各种梦,美梦,噩梦,但即使是再恐怖的噩梦,也不会吓到现实中哭,顶多被魇住惶恐害怕。只有梦到了发生过的伤心事,才会哭出来。   一个人究竟能伤心到什么地步,才会在梦里也会哭泣? 第10章 噩梦   在外人看来,岳行的身世是非常悲惨的,小小年纪就承受了太多,但是岳行自己并不觉得。   他只是家庭贫困,母亲早逝,父亲赌博,弟弟逃课,但不至于穷到没饭吃,况且从小学到高中,都有很好的老师同学帮助他。   他从九岁时成了家里真正的家长,放学后看着父亲不要赌博,把弟弟从网吧揪回来,做饭做家务一手操持,顶多累点烦点,从不觉得自己惨,出身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做着普通人都会做的事,而且他有点天赋,以后学成入社会,就可以改善家庭状况。   除了母亲去世,他基本没有伤心的时候,更是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不明白人为什么要伤心。   书桌旁边放着他们用来传话的深蓝色笔记本,显然是用过的,也许能够找到答案。   翻开后,最新一页是着“化学《本本通》9页第3、5题,第10页13、16题”,下面两行是数学和物理的题号。   在最下面,是用铅笔画的一个Q版的小男孩,穿着学校的夏季校服,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仰着头,闪闪发光的星星眼占了半张脸,表情可怜巴巴的,头上冒出的对话框里写着“拜托拜托”。   周末的作业有些难度,看来是不会了想问他。   岳行合上本子时,听见旁边一阵急促的喘息,目光偏过去,看见周远书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张着红润的唇,带着刚睡醒后的惺忪迷糊,却因透亮的水色显得茫然又无助,像是在乞求什么。   在别人睡觉的时候进入别人的房间实在是一件不礼貌的事,尽管岳行本意是好心,还是感到了一丝尴尬,他试图解释:“趴在桌子上睡不大好,我想叫你来着。”   周远书似乎尚未从噩梦中清醒,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又有一滴泪因为这个动作从眼角慢慢滑落,晕染在纸上。   这样的眼泪,如果放在相似的另一张脸身上,岳行只会感觉到烦,可是在周远书身上,便十分契合,招人怜爱,仿佛惹他哭的人是世界上最十恶不赦的劣徒,让岳行不自觉微微皱起眉,莫名有点心悸。   “作业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因为题目不会做噩梦。”岳行面上依然冷漠,“去洗把脸,等下我教你。”   他得到了一声软软糯糯的“嗯”,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哭腔。   * * *   周远书又梦到了那天。   也是一个阴沉的周五,天空低得几乎伸手就能摸到,乌压压的密云蓄势待发,天地成了一个密封的咸鱼罐头,闷得人喘不过气,只等降落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洗去一切杂乱。   周远书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天气的影响,轻快地飞奔回家,想把好消息告诉父亲。   他的文科成绩top1可能渺茫,但第二阶梯的重点大学是没有问题的,虽然各科老师都来找他谈话,他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理科。   毕竟他是周家最正统的继承人,学理帮助更大,而父亲也说过,学文没出息。   要是父亲知道他选择了理科,至少也会夸他一句“不错”吧。他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父亲对他露出稍微缓和点的神色了。   更何况今天母亲也会回来。   他跑到门口准备换鞋,便听到客厅里传来父母的声音,让他停下了动作。   又在吵架。   周远书不由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换鞋,不敢打扰他们,这种时候,他变成隐形人才是最正确的,至少不会被波及。   然而听见吵架内容,他却心里一沉。   “我倒是疑惑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你看看他,什么事能做好?”他听见父亲这样吼,“学习学习不行,跟人讲话都结结巴巴,你还怪我不带他出去,看看人家孩子,一个比一个优秀。这种废物我怎么让他见人?”   又是因为他。周远书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如铁铅一点点往下坠。   “你怎么好意思怪孩子的?”顾婉名字温柔,性格却火爆强势,声音比丈夫还大,“从小到大你带过他几天?他不敢说话还不是你天天训的,他敢开口吗?第一第一,第一不就只有一个吗?他一直在进步,你为什么就没有看到过他的努力?”   “努力能有什么用?努力到头还不是一事无成?他哪一点比得上别人?”   顾婉冷笑一声:“你管他叫一事无成?他初中时就得了全国青少年绘画大赛一等奖你说他一事无成?这不是第一吗?就因为你一句‘不务正业’,孩子坚持了十多年的爱好没了,到现在没碰过画笔!说他成绩不好,他放着私立不读考上了公立的一中来证明自己,班主任今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孩子文科那么好怎么一定要学理,还不是你嘀嘀咕咕的?周平辉,你自己脑子有问题还怪孩子,世界上哪有比月亮还好的孩子,你根本就不配当个爹!他哪一点都比得上你!”   在听到“没碰过画笔”的时候,周远书有些心虚,因为他还是没忍住在偷偷画画。可听见“世界上哪有比月亮更好的孩子”时,他的眼泪毫无征兆“唰”地一下掉下来了。   每一个小孩最渴望的就是家长的肯定和赞赏,作为一个普通的小孩,周远书同样如此,从他记事起,他就在为父亲的肯定而努力。   他会喜欢画画,只是因为上幼儿园的时候父亲夸过他画得好,还拿他的画给家里人展览,可他拿了全国性大奖的那一天,父亲并不高兴,反而沉着脸把他的奖杯摔了,怒气冲冲骂他:“有这个画画的时间能不能多看点书?陈建他儿子今天拿到了保送名额你知不知道?你还有脸不务正业?到底什么时候能懂点事,能不能给我长点脸?”   周远书抱着自己摔坏的奖杯,靠在房间的飘窗上,听了一夜的雨。   第二天他将所有的颜料和画纸送给了班里的同学,奖状奖杯全都被封锁起来,再也没有见过光。   成绩可以努力,爱好可以封锁,软弱的性格却是天生,怎么都改不掉。很小的时候,他也是爱说爱笑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对他越来越看不顺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挑出毛病骂,久而久之他选择了沉默,只在自己的安全区域内开口。   他需要一直跟别人比,超过了这个人,还得超过下一个目标,富家子弟无穷无尽,纨绔的有,优秀的更多,单是家里就有个周远航虎视眈眈,他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变成“第一”的那一个。   “没出息”、“一事无成”、“碌碌无为”、“废物”,是父亲给他的所有的评价,“努力”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作为一个普通的小孩,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稍微正面一点的评价,甚至连句“不错”都没有,所以比一般人更加渴求。   要怎么样才能超越所有人,要怎么样才能称得上“不错”?   努力到了最后,他终于认清,自己确实没有能力,天生一事无成,混在平庸的人群中完全不显眼,顶多比“普通”要好那么一点点。   他所有的噩梦,都是父亲的嘲讽和攀比。每一次梦中的哭泣,都是因为梦到了父亲。   后面的争吵他已经不记得了,浑浑噩噩站在门口,鞋也不知道换,只记得最后,盛怒的父亲冲出来正好看见他,揪着他的领子往外拖:“那就去验DNA!我要看看这种废物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那一天,周远书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蜷缩在角落,尽量让自己变得透明,捂着耳朵也堵不住整个周家的吵闹和混乱。   孩子到底是不是丈夫的,顾婉比谁都要清楚,她不是软弱性子,联系了娘家人展开行动查找真相,很快查到了当年生产的医院,找到了抱错的孩子——她生产前还在风风火火忙生意,以至于生的时候太过匆忙,只找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命运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两个完全不会有交集身份差异悬殊的家庭,就此纠缠不清。   周平辉兴奋得一个星期没怎么睡觉,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惊喜,岳行是他梦寐以求的完美小孩,是绝对的“第一”,比所有朋友亲戚家的孩子都要优秀,这样的宝贝,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好。   他从此再也没有理会过周远书,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小孩而已,周家家大业大,他周平辉心善,顾念这以往的情谊,留下一张嘴吃饭没什么大碍。   周远书是好是坏,再也与他无关。   周远书说不清自己什么情绪,他身上的压力转给了另一个人,本该松口气的,可他仍然本能惧怕着养父,又仍然固执如初,想要得到养父的一声“不错”。这个执念跟噩梦一样,一直伴随着他,并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而消失。   有些东西一旦刻在心里,就再也无法抹平。   他对完美的岳行,有种自然而然的崇拜,他望着岳行,好像在看自己一个遥不可及的美梦,更是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他想尽量让这个美梦更加圆满。   * * *   虽然周远书确实挺喜欢掉眼泪,但自己躲起来哭是一回事,让别人看见是一回事,更何况还是做梦哭。   一个人得懦弱成什么样,才会做梦也在哭泣?   他害怕岳行问他为什么哭,因为得不到家长认可这种小事而哭,实在太丢人了。可岳行十分善解人意,特意给他找了个不会写作业的借口,还花了一下午时间,详细给他讲解所有不会的题。   高中生因为不会写作业而做梦气哭了,听上去好像要好那么一点点。   岳行跟他紧紧靠坐着,他们的身体无可避免地碰在一起,裸露的胳膊贴着,他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和浅浅的呼吸。   岳行低沉的声音平稳而有磁性,就在他耳边,环绕了一个下午。   他的心跳在不由自主地加快,心想,岳行可真是个好人呀。   不愧是他心中最完美的自己,最圆满的梦。   作者有话说:   爹会后悔。 第11章 扯平了   周三晚上,周远书兴奋得睡不着,在被窝里飞快地给齐中越发信息:【我本来以为岳行会很讨厌我,可是没想到他人这么好,今天的作业我都没有问他,他就主动来教我了。他好会教啊,我觉得天书一样的题,他说就能听懂。】   齐中越的消息回得也很快,显然跟他一样大晚上摸鱼:【宝贝,我搜了一下,从开学到现在,你跟我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里,提到“岳行”这个名字,一共六十七次,“他”这个人称,一共二百三十五次。宝,我觉得你变心了,你整颗心都在太子身上了。你告诉我,在我们聊天的短短三十秒内,你想的是我为什么半夜不睡觉,还是太子一个人睡听到雷声会不会害怕?】   虽然一场夏秋交际的雨让最近的气温比较柔和,但周远书已经撤掉凉席换上薄被,又没开空调,所以他看到这么一大段话时突然脸上热得发烫,一定是因为太闷了。   他下床开了窗,清凉的晚风立刻涌进来,裹挟着新鲜的夜的气息,才让他脸上的温度慢慢降下去。   窗外皓月当空,泠泠清辉一泻千里,苍穹深邃无垠,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没有下雨,更没有打雷,越哥最后一句话怎么这么奇怪。   况且岳行可不像是会害怕打雷的人。   手机震动起来,齐中越又发来一条信息:【你不说话,你心虚。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我一手养大的崽,才十天就被人拐走了。】   周远书莫名有点心虚,干巴巴回他:【我没有啊。】   【那你说点我爱听的,比如他的坏话。】   实在太难为人了,岳行那么完美,哪有坏话可以说。   周远书憋了半天,也只能费尽心思搜索到一条:【他说我口味太大众化了。】   【……真是好毒的坏话。】   周远书却想起来:【可是我问他喜欢什么口味,他又说不上来。越哥,有什么口味很稀有的糖吗?】   也许就有岳行喜欢的呢?   齐中越:【我的宝,你终于学坏了吗?太巧了我刚买了包你需要的东西,明天就能到,下午给你送过去。】   第二天下午,周远书收到了一包棒棒糖。   包装花花绿绿,很是夸张,正面印着一个大大的“哇”字和一个感叹号,旁边是个捂嘴惊讶的卡通小女孩,他大致数了一下,一袋里面大概有二十多根。   “这包糖的口味都是随机的,每一根都不一样,会抽出很大的惊喜。”齐中越千叮咛万嘱咐,“本来我是想社团日拿来玩的,这份就给你了,一定要让太子吃下去,一根都不落。”   他的语气阴恻恻的,再加上一声“太子”,周远书有点惊恐:“怎么好像我要谋朝篡位一样。”   齐中越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抱了他一下,风一样跑回去了。   上回做梦哭了一下,让岳行误会了什么,此后每天晚上下自习回家,都会主动到自己房间陪自己写作业,周远书心里暗暗窃喜,不再有任何解释的打算。   有了岳行的帮助,他写作业顺畅了太多,那些头疼的理化生一下子鲜活有趣起来,现在他每天最期待的,是晚自习后跟岳行的独处时光。   他现在已经可以跟岳行面对面交流,再也不需要拿本子传话了。   今天的作业不多,而且简单,周远书基本在晚自习上写完了,只剩下两道题。   也许已经算是相熟,两个人挨得太近了,彼此的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他稍微抬眼,便能看见岳行冷峻的侧脸和垂下的碎发,还有专注的神情,被柔和的护眼灯罩上一层淡淡的光辉。   他可真好看啊。   “听懂了就写。”岳行偏过脸,对上他的眼睛,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看我干什么?看书。”   他的语气太严肃,导致这个本该算是亲昵的动作,变成了长辈对晚辈的训诫。   分心被抓包的周远书揉揉额头,没什么力度,一点都不疼,但总觉得被敲过的地方痒痒的。   他飞快写完题目,在岳行起身要离开的时候拉住他衣角:“你等一下!”   岳行低头看他,目光中带着询问。   “你不是说我口味太大众化了嘛?”周远书跟他对视,眼睛微微弯起,从书包中摸出齐中越给他的那包糖,像邀功一般,有点小得意道,“我就去找越哥要了一种口味稀有的糖,据说每根口味都不一样,会有惊喜,你要不要试试?可以每天一根。这下一定不大众了。”   岳行收下了他的糖,“嗯”了一声。   周远书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你现在吃吗?”   “刷过牙了。”   “明天吃吗?”   “嗯。”   “明天早上吃吗?”   “……中午吧。”岳行顿了顿,看出了他的心思,“会告诉你什么味道的。”   周远书如愿以偿,雨后晴空一般澄澈的眼睛里装满灯光,灿若繁星,快乐得像只小鸟,清清脆脆跟他说了声“晚安”。   他开心的样子实在可爱,岳行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 * *   周平辉最近似乎很忙,这周也不回家,周远书又得到一个轻松愉快的双休日,准备下午放学去学校的美术室里把自己的画板拿回来画画。   中午吃完饭,在周远书期待的眼神下,岳行不得不当着他的面拆了一根,刚刚放进嘴里便听到小学生问话:“什么味道的?”   “巧克力的。”   周远书失望,也没有很惊喜嘛。   星期六一早,岳行照旧回他自己的家。   周远书一个人待在家里写作业,也不觉得寂寞,他已经习惯了,毕竟他上小学后,就没有人再有时间陪他,对他来说,能一个人独处没人挑他毛病才是天大的恩赐。   可是写了一会儿,他的手蠢蠢欲动,来来回回十几次,还是忍不住摸上了手机。   因为影响自己学习,他很少开机看手机,然而今天岳行不在,他太想知道对方的情况了。   今天他会吃糖吗?   他是有岳行的微信和手机号的,母亲第一次请他们吃饭相识时,两个人便互相加了好友,只不过到现在没有发过一次消息,静静躺在列表里。   也不知道岳行有没有把他删掉。   他有些忐忑,点开岳行的微信聊天框。   岳行的头像是一片广袤的星空,寂静深邃,跟他本人倒是契合。   他纠结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发了条消息:【吃了吗?】   发完之后觉得问得太傻了,这么普遍的问候语,像是在问对方有没有吃饭似的。   他又想撤回,哪知岳行的消息就发了过来:【绿茶味。】   周远书泪流满面,他也太懂自己了。   发完后好像再也没话说了,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可以说什么,只好软趴趴地继续写作业,写完一科画会画,度过自己安静悠闲的双休日。   他的世界很简单,由两大部分组成:学习和画画。现在又多了一个岳行。   岳行依然在周日的下午回来,周远书已经在乖巧等他,把不会的题目都圈了起来。   他早上一睁眼,竟然收到了岳行主动发给他的一条消息:草莓的,应该留给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他兴奋了一整天。   岳行的身上带了些外面的尘土,换了家居服才来找他,熟稔又随意地问了一句:“吃午饭了吗?”   “吃了呀。”周远书认真回答,“蒸了饺子。”   岳行便没再多问,在他身边坐下,辅导他写完作业后,在他面前放了一根棒棒糖。   “不是天天问我么?”他不紧不慢道,“你自己试试。”   虽然齐中越说一定要全让岳行吃,但是他吃一两根,也没什么问题吧。   周远书好奇地拆开包装纸,含住后漂亮柔和的脸立马皱成一团。   “好怪啊,怎么是咸的?”他苦着脸把糖拿出来,“像是放了很多油的红烧大肠的味道。这就是惊喜吗?”   岳行淡定道:“看来你运气不好。”   实在太难吃了,周远书痛苦含着,岳行有点看不下去:“吃不了就扔了。”   周远书口齿不清道:“扔了会浪费。”   “吃坏肚子了更浪费。”   他说的有点道理,周远书只好扔掉了怪味糖。   大概是想跟他分享,每天晚上写作业时,岳行都会给他带一根糖,可他的运气实在太差,迄今为止抽到的有鱼油味、洋葱味、臭鸡蛋味等等,就是没有正常口味的,可他偏偏不信邪,运气越差越固执地继续尝试。   直到一个星期后,齐中越来找他:“怎么样?太子吃了吗?”   “吃了。”周远书苦着脸把问题告诉了他,“可是他吃的就是一些正常的味道,我吃到的就很奇怪。”   齐中越听着不对劲:“每次都是他给你的吗?”   “对啊。”   “真是个坏蛋!”齐中越愤怒道,“连小学生都欺负!”   周远书忙给岳行说好话:“跟他没有关系啊,不是说口味随机的吗?”   齐中越道:“我又买了几包整人,研究了一下,不是完全随机,包装颜色偏暗的都是怪味,他肯定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把怪味的都给你了!亏你还天天夸他,结果是这种坏蛋!”   周远书:“?!”   岳行怎么会是这种人呢!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晚上两个人照旧一起写作业,写完后岳行给他一根糖。   周远书观察了一下,果然包装颜色是暗紫色,他严肃地控诉对方:“岳行,你是不是故意把怪味糖给我的?你自己吃的都是好的?”   他问这么直接,内心其实是在盼着对方否认的。   哪知岳行坦坦荡荡,语气中甚至带了一丝赞赏:“你终于发现了。”   周远书:“?!”   他不但直接承认,还说“终于”?!好像在怪自己发现很迟一样!   “你怎么能这样呢?”他毫无魄力地指责,“你这样是在捉弄我,岳行是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岳行反问:“糖是不是你给我的?”   周远书想都没想便承认:“对啊。”   “你本来是不是要捉弄我?”   “!我没有这么想,我也不知道……”这下换成他慌慌张张解释了。   岳行却起身回屋拿了一根绿色的糖,回来放在他面前:“跟你换。”他将暗紫色的糖拆开直接吃了,面无表情道,“鱼腥草味。”他将糖直接咬碎咽下,“现在我也吃了,扯平了么?”   周远书完全被他带着走,迷迷糊糊道:“扯平了……”吧。   “那不就行了,去睡觉吧。”岳行离开他的房间,“晚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离开时,眼里好像藏了一丝笑意。   “晚安……”   周远书抓抓头发,收拾书包准备睡觉。   好像没有问题,又好像哪里都是问题。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第12章 你早恋也与我无关   九月底是一中学生最快乐的时候,除了即将到来的七天国庆,还有一年一度的社团节,就在国庆放假前的那一天,等于提前放假,只可惜这样的快乐高三是享受不到了。   周远书这一周都忙得脚不沾地,中午午休和下午放学都没有回家吃饭,随随便便在食堂对付了,趁着这点空档窝在学校美术室疯狂补画,以便在社团节上展览售卖和招新用。   美术社听起来是个大社,实际上只有画画写生这些活动,枯燥无趣,真正留到高二的只有三十人左右,而其中又有二十多个是混学识分的,到最后社团节所需要的任务,全都落在正副社长的身上。   星期一的时候,周远书早出晚归,一整天没在家落过脚,岳行没有在意,可是一连三天都没在家里吃过一次,就有些蹊跷了。   岳行认为,即使只是同居室友,出于礼貌,他也应该关心一下。   所以,他跟在周远书身后一起去了食堂。   作为一个长跑逃避者,周远书在食堂争夺战中发挥出了令人惊愕的实力,仿佛有天大的好处在等他,他专注得都没发现身后紧紧跟着熟人,以至于排队期间,听到岳行的声音近在耳边时,他吓得魂都快飞了。   岳行问他:“跑这么快?”   周远书回头,瞪圆了眼睛,缓了片刻才小声问:“你怎么不回家吃?”   岳行一顿,随便编了个理由:“中午不打算回去。”又反问他,“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他靠得实在太近,两个人前后贴在了一起,又微微低着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便包住了周远书的耳朵,麻麻痒痒的,害得他耳根一下子红如玛瑙,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跟你说过了呀,我要搞社团活动,没时间。”   哪知岳行紧追不舍:“还没搞完吗?”   “快了。”周远书想了想说,“今天下午去搭台子,明天就要开始。”   一楼的打饭处人多但速度快,说话间已经排到了,周远书打完饭,端着盘子直直往右手边座位走,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回头问岳行:“你跟我一起吃吗?”   “嗯。”   两个人并排走着,这一点都不符合岳行要求隐瞒关系的原则,周远书有些忐忑,时不时四处瞄瞄,生怕被人发现他们走得近,好在一楼食堂人多,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   一直走到尽头,岳行便听到个张扬的男声喊:“宝贝,这里!”   他不由抬眼望过去,现在的人早恋已经这么嚣张了吗?   哪知周远书竟然朝那人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脸上微微发红:“时廷,你不要这么喊我了。”   虽然齐中越也会这么喊他,但那是他的发小,是不一样的,被一个外人喊宝贝,也太奇怪了。   更何况岳行还在旁边呢,他莫名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窘迫感。   岳行右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在周远书身边坐下,这才正眼望向对方。   这是一个英俊阳光的男生,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普普通通的蓝白校服都能被他穿得一身痞气,用一种随意的态度打量着岳行。   吊儿郎当的,是他最讨厌的那类人。   “怎么突然不让喊了啊。”时廷有些委屈地抱怨,眼睛从岳行身上挪向周远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惯着我的。怎么,带正宫来见我了?”   周远书显然禁不起他的调戏,脸上的粉晕越来越深,放在以往他懒得争辩,但涉及到岳行就不一样了,他尽量严肃道:“不要拿他开玩笑。他是我同班同学。”   时廷“哦”了一声,也跟着正经起来,边吃饭边跟他商量:“下午我带几个兄弟去搭摊子,你就不用去了。”   周远书没勉强:“好,那明天我早点来,把东西挪过去。”   他们商量着社团活动的种种细节,像是认识多年的老友,熟稔又有一种中间插不进去其他人的亲昵感,反倒是岳行被晾在一边,像个陌生人一般一直闷声不吭地吃饭。   周远书时不时瞟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莫名其妙的忐忑感才渐渐消失。   他竟然会生出岳行是故意跟着他的这种错觉来,明明人家只是需要吃食堂,顺道跟自己坐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很普通的一顿饭,他吃得分外煎熬,一想跟岳行说话,时廷就会恰巧打断他,强迫他转移注意力。   好不容易吃完饭,三个人一起去放盘子,又撞到一个同社团的女生,看到周远书和时廷并排走在一起,立即眉开眼笑:“小俩口儿又一起吃饭呢,这几天新婚了吗,感情这么好。”又暗示性地眨眨眼,问时廷,“你们是不是真在一起啦?”   时廷笑眯眯道:“什么叫真在一起,明明已经结婚几百年了,是吧宝贝?”   其实高中男生跟男生之间这样开玩笑是很常见的事,更有甚者直接互喊老公老婆,周远书又不是个有脾气的人,从来不会去计较,但是今天岳行在旁边看着,让他觉得一切就不一样了,非常有必要计较,便板起了脸:“不是那种关系,不要再这么说了。”   女生笑着跟他说了句“好好好”,哄人一般不在意地离开了,时廷挨着他的肩膀,笑吟吟地低头用附近几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宝贝,你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周远书涨红了脸,恼得要去打他,他却灵活躲开,边跑边挥手:“我回家一趟,画室等你。”   总算走了,周远书松了口气,转头望向跟自己并排走的岳行,对方微微垂着眼,神情淡漠,只是下颌线有些紧绷,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应该是要解释一下的,周远书苦恼地想,不然被对方误以为自己早恋怎么办,告诉家长怎么办。   可他还在组织语言时,岳行便主动问了他:“你这几天不回家,是跟他在一起?”   周远书心跳漏了一拍,紧张得嗓子有些发干,像个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回他的话:“嗯……因为收尾工作很琐碎……”他语无伦次地解释,“时廷是我们社长,所以我们趁吃饭的时候商量,可以节省一点时间。”他抓抓头发,有些苦恼,“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太外向了,总喜欢开这种玩笑,社里的人也跟着起哄。我没有早恋啊。”末了又小心翼翼道,“你不会跟家里告状吧?”   一走出食堂,白花花的日光便尽情洒落,岳行停下脚步望向他,看见他被阳光刺激得眯起眼睛,整个人白得近乎透明:“没有早恋为什么还要担心我告状。”   周远书一说完就后悔了,毕竟岳行不是会背地告状的人,果然对方的问话微微带了点不高兴的情绪在里面,他羞愧地低下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岳行,他本来就不善言辞的嘴巴,更加迟钝了。   岳行静静地望着他,眼眸无波无澜,似乎在耐心等他说话。   周远书轻轻叹了口气:“岳行,我没有说你会告状的意思,就是不想让你误会。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明明是美好的一个晴天,空气新鲜自由,带着暖意的风和煦轻灵,可俩人之间沉默的时候,空气却凝重得不再流动,有种令人窒息的烦闷。   “解释完了吗?”岳行问。   他的语调异常冷漠,周远书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愠怒,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可确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了,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就算你早恋,那也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岳行淡淡道,“不用跟我解释。”   他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后周远书忙追上他:“你不回教室吗?”   岳行这才注意旁边就是高二的教学楼,他一时分神走过了。   “我回家。”   周远书失落地“哦”了一声,在他身后慢吞吞挪步。   他要去画室,跟岳行是顺路的,但刚才两个人站在一起说话,已经显得太亲密,再一道走,肯定会被人怀疑关系,他只能拉开距离,望着岳行的身影越来越远,突然有些难过。   他还以为自己跟岳行,已经很熟了呢,却被一句“与我无关”打回原形。   也是,他们之间本来就有很大的差距,怎么都无法拉近的,就像他们明明每天都回到同一个家,却必须要保持距离不能被人发现一样。   自己怎么会觉得跟岳行很熟呢,太自作多情了吧。   * * *   晚自习下课,岳行回家,没有去周远书房里陪他写作业,周远书也没有主动来找他。   他的房门开开关关好几次,一直到周远书房间灯关了,他也没有在门口看见有本子传过来。   好像在冷战一样。   岳行心口处堵得要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在心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宣泄的方向。   他洗了澡,又去冰箱里摸了瓶矿泉水灌了半瓶,也没能缓解那份烦躁,反而有变严重的趋势。   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半夜一点,他仍然在床上翻来覆去,头脑异常清醒,不断回放着白天的过往。   他一直以为,周远书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相熟的朋友很少,从未想过对方会跟一个人熟悉到这种程度,如此轻松自然地交谈。   在同一个社团,每天一起躲在角落里吃饭,被认识的同学调侃,都是早恋或者预备早恋的高中生才会做的事情。   再怎么解释,也解释不了两个人之间流动着的亲昵的气息,完全不给第三者插1入的缝隙。   可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再近一点,室友关系,再近一点,复杂的家庭关系。   无论是哪种关系,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去管周远书的私事,管他跟谁来往,管他跟谁早恋。   可是心里闷得发堵,让他喘不过来气,打开窗让新鲜凉爽的空气涌进来,也没有好受些。   太可笑了,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跟周远书之间,才是关系最紧密的呢,怎么会觉得周远书连人际交往都要对他报备呢?怎么会有种被隐瞒和欺骗的感觉呢?   一定是糖吃太多,把脑子都吃坏了。   他辗转反侧一夜,直至天色微明才抵不住困意睡去,最后一刻还在想:周远书怎么能早恋。   作者有话说:   我的新手保护期已经过了吗(小心翼翼) 第13章 你一个人吗   周五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同时也是学生的狂欢日,几乎整个学校都是属于学生的。   操场边缘一圈,都是各个社团昨晚搭好的凉棚和摊子,周远书七点多过来布置自己社团的摊位,时廷已经跟两个女生在忙活了。   一中对校服并没有硬性规定,尤其社团文化节这天,更是百花齐放,时廷穿了件粉色的花衬衫,浅色休闲裤,右耳垂上的耳钉在清冽的日光下闪闪发亮,犹如晨曦中的朝露,整个人像只花蝴蝶似的四处张扬,见到周远书后更是精神一振,接过他手中提着的东西:“不是让你多睡一会儿么?还来这么早?”他觑着对方神色,“没睡好?”   周远书一晚上没睡踏实,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神情恹恹,有气无力地把东西交给他,声音也是闷闷不乐:“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   时廷揽着他的肩膀,将他强行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边:“怎么了?不高兴?”   周远书不是很想说话,只敷衍了一下:“马上放假太兴奋了。”   他的脸色可不像是兴奋的样子,时廷也没有再逼问,笑容又在脸上漾开,换了个话题企图逗他开心,周远书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他。   他确实很会哄人,三两句逗得周远书露出了笑容,再加上人越来越多,周远书越来越忙碌,渐渐将重心转移,烦闷的心消散了些许。   时廷今天穿得实在扎眼,两个人单单坐在一起,便吸引了许多高一新生来咨询,一直到快十点才闲下来。   “这里先交给你吧。”周远书看了下时间,连忙对时廷说,“我离开一下,大概一个小时。”   “你去呗。”时廷含笑点头,“不过宝贝,你要干什么去那么久?”   “我朋友在话剧社,十点会有个演出。”周远书说,“我要去给他捧场。”   时廷凑近他,压低声音:“什么朋友?要我陪你么?反正现在不忙。”   他的追问只是随意的朋友的关心,并不会惹人反感,但周远书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这点小事,摇摇头,起身跟他挥手,便往小礼堂跑去,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位置。   他一走,时廷便觉得了无乐趣,让一个社员代替他的位置后,便散漫地四处游荡。   好巧不巧,他前脚离开,岳行后脚便站在了美术社的副摊位前,垂眸凝视摆放的物品。   主摊位是用来招新的,副摊位则是用来买卖的,出售社团内成员制作的物品,彰显社团特色,一部分资金会用来当活动资金。   摊位最前方整整齐齐挂着用画框裱起来的画,岳行扫视一番,在右下角看见一个红艳艳的盖章,是繁体字的“周远书”,他数了一下,一共有七幅,三幅素描写生,四幅水彩,明码标价,每幅六十六块钱。   周远书的画风格鲜明,素描细致逼真,水彩颜色大胆热烈,即使是岳行这样的门外汉,也觉得夺目绚烂,美丽至极,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这个价格不要太值钱。   可惜这样的画只适合用来展示,并不适合在高中社团上出售,来往的学生只会驻足感叹好看,没有人有购买的想法,卖的最好的是一些动漫人物画作和当下最火热的小说的同人亚克力挂件贴纸等等。   然而画的主人不见半点踪影,那个莫名惹人厌烦的混混也不在,岳行不免有些失落,特意绕到这里,就是想看一眼对方干什么,结果影子都没见着。   他欣赏了两分钟画,看摊位的女生笑吟吟问他:“帅哥,喜欢我们副社的画嘛?要不要买两幅?”   岳行顺便问:“你们副社呢?”   女生扭头去看旁边的摊位:“不知道啊,跟社长约会去了吧,两个人都不在。”   岳行沉默了一下,尽量平稳问:“他们在谈恋爱?”   “没有吧,副社不承认,但是大家都这么说,他也不管了。”女生笑眯眯道,“反正社长肯定是在追他的,只要副社在,社长的眼睛就黏在他身上了,天天‘宝贝宝贝’的,副社不阻止,算默认吧,总之他们在一起是迟早的事,太般配了,看着就养眼。”她越说越开心,后知后觉面前的人脸色越来越冷,连忙止住,问,“你认识我们副社吗?”   岳行没有回答,只望向那些画:“周远书一共出售七幅画?”   “是啊。”   “都给我包起来吧。”   “?!”   女生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起身把周远书的画都收起来,岳行数了钱给她:“现在不好带,下午走的时候我再来拿。”鬼使神差般,他加了一句,“正好接他。”   “好的好的。”看摊位的女生有点凌乱,将包好的画放在一边,等对方走了才想起来,钱给了画不要,名字都不给一个,回头来拿的时候不怕不承认吗?   她脑中还回荡着对方那句“正好接他”,越品越觉得不对劲,怎么跟正宫灌了一肚子醋,来宣告主权一样?   * * *   周远书赶到小礼堂时,离话剧开场还有十分钟,让他松了口气,只是小礼堂的座位只能容纳二百人,此时全都坐满了,他只能站在最后面看。   等待的过程比较煎熬,四面吵吵闹闹,周远书一个人靠在墙上,难免又开始想起自己的心事。   从昨天中午吃过饭到现在,岳行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   昨晚甚至连作业都没有教他,他心里莫名怵得慌,也没有主动去找对方,搞得跟冷战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岳行都说了“与我无关”,代表这件事明明可以告一段落,两个人像之前那样相处不就好了,可他心里就是很难过,难过到不想见到岳行,又想跟他说话和好,这种矛盾的心理使他备受折磨,辗转一夜,一直到现在还是难以平复。   焦灼,伤心,失落,难过,惆怅,各种低沉的情绪包裹着他,混成一团浓重的迷雾,让他快要迷失自我了。   他叹了第不知道多少口气,握着手机,目光定在了跟岳行的聊天框上。   不想冷战,还是很想跟他说话。   可是说什么好呢?   他绞尽脑汁,才干巴巴憋出了一句:【我刚刚在操场上看到你了,你在干嘛?】   他发现之后,心就越到了嗓子眼里,呼吸都不敢重了,哪知岳行几乎秒回,连紧张和煎熬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在当吉祥物。我怎么没看到你?】   周远书知道他在数学社,这种逆天的社团很少有人敢问津,也只有把岳行推出来当门面吸引人进去看看了。   他想了一下岳行乖乖坐着被人参观不能动的隐忍模样,又看着“吉祥物”三个字,不由笑出了声,飞快回他:【我现在在小礼堂了。】   他一整天的烦闷因为对方的回复一扫而空。   岳行:【去干什么?】   【越哥在话剧社演出,来给他捧场。】周远书想了一下,犹犹豫豫又给他发了一条,【你要不要过来看?】   这次对方回得有点慢,周远书的心又一点点沉下去,直到过了几十秒对方发来消息:【你一个人?】   有点莫名其妙的问话,周远书想不通,还是老实回:【对啊,不然还能有谁。】   发出去没几秒,就收到了岳行的回复:【来了】   快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打。   周远书心都快飞了,欢天喜地站在门口不住往外张望,十点演出开始,为了演出效果工作人员会把门关上,要好一番沟通才能进来。   他紧张地盯着时间,终于在差三十秒的时候,岳行出现在了门口,他应该是跑过来的,微微有些喘1息,额头上沁出了汗珠,湿了两缕碎发,因为赶路显出些许凌乱,但抬眼跟周远书对视时,眼睛亮得惊人,有种莫名的性1感。   周远书快乐得无法自拔,走路都恨不得跳着走,小声跟他说话:“没有位置了,我们在后面站着看吧。”   小礼堂的座位是阶梯式的,他们站在最后面,反而视野清晰,有不少来迟的都在后面观看。   岳行“嗯”了一声,跟他离开人较多的地方,两个人单独靠在角落里,有意无意地肩挨着肩,很快染上了对方的体温。   十点整,所有灯光“啪”地整整齐齐全部关闭,周围被黑暗笼罩,角落便愈发显得逼仄,连空气都难以流通了。   周远书跟他一起写作业时经常挨着胳膊,只觉得对方身上一直微凉,很少有温度,此时大概是跑过来的缘故,热气散发到全身,体温比自己还高,连带着周远书的体温也被传染升高。   他跑太着急了吧,周远书想,也不用这么赶的。   或许是黑暗会让其他感官更加清晰,两个人的角落太过拥挤,封闭的空间太过沉闷,抑或是身边的人挨得太紧,心跳声都清晰可闻,所以空气愈发黏稠,周远书越来越热,脸烫得惊人。   岳行比他高十厘米,人瘦但骨架不小,周远书亲眼见过他胳膊上的肌肉,此时俩人靠着墙,他瘦瘦弱弱一个人,便被岳行的气息完全笼罩,不小心抬头,撞上低头看着他的岳行,呼吸就纠缠在了一起。   周远书慌慌张张偏过头,视线转向舞台,浑身僵硬,紧张得动都不敢动,明明平时写作业也挨得很近,怎么现在就让人觉得很奇怪呢?   “开始了。”岳行低声提醒,他身上的温度在平静下来后慢慢散去,心跳也渐渐正常。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 第14章 拥抱   五彩的灯光聚焦到了舞台上,打破了黑暗,成为全礼堂唯一的光亮。音乐声从四面八方缓缓流淌,淹没了所有的窃窃私语,两个人站的地方,离最后一排座位还有些距离,这种情况下,缩在角落里说悄悄话不会影响到别人。   “说是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新编》。”话剧的音乐声和人声很大,周远书不得不仰头跟他说话,温温吞吞介绍,“梁山伯和祝英台化蝶之后觉醒了妖修血脉,走上了修妖之路,回头报仇,杀了曾经欺负他们的人,又经历种种困难,最后成为一代妖王妖后。”   岳行:“……很有想法的新编。齐中越演什么?”   虽然跟齐中越没见过几次面,但他对这个名字已经不能再熟悉。   周远书道:“马文才。”   “那岂不是开场就要下线。”   “不会的。”周远书认真道,“因为马文才被他们杀了之后,觉醒了魔族血脉,成为一个魔修,处处给他们下绊子,要到最后才会真正死,是最大的反派。”   岳行无言以对。   尽管门已经关上,还是有许多人陆陆续续从小门溜进来,没过多久,最后面的空隙也站满了人,互相推推搡搡想要争取一点位置,一时间有些混乱,周远书只好往旁边挪,退无可退还是被挤到,踉跄了一下。   岳行及时抓住他的手,才避免他撞到墙上,然而因为着急,力道没把握好,撞到了他身上。   周远书猝不及防,撞到了额头和鼻子,顿时晕晕乎乎的,岳行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软肉,硬邦邦的,撞得还挺疼。   岳行借着有人偷开大门溜进来时透的一道光看清他在懵懵懂懂地揉额头,还不忘小声跟自己说“谢谢”,心里一下子软趴了。   怎么傻乎乎的,他不由想,像那种完全无害毛茸茸的小动物,容易勾起人揉捏欺负的欲望,周家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他虽然这么想着,手还是紧紧拉着对方,另一只胳膊也揽住对方的肩膀,防止周远书再次被人挤到。   本来岳行是靠里面的,才使得周远书被挤到,现在他揽着周远书,顺带调换了一下两个人的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把周远书跟其他人隔绝开来,再借着角落的墙,形成一个小小的独立空间,完全把人保护起来。   这样的动作,自然而然便将周远书圈进了他的怀里,他只想着不让别人挤着,一气呵成后,才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揽着人家的肩,握着人家的手,让人紧紧贴在他怀里,是一个极具保护性的拥抱。   怀里的人似乎僵硬住,动都没有动一下,他也就没有动了,保持着这个动作,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舞台上灯光绚烂多彩,台词和背景音乐喧嚣热闹,却在这一刻变得遥远飘渺起来,在最后排的人完全隐没于黑暗之中,其他感官在无限放大。   他听不到演员在说什么,话剧在演什么,只能更加清晰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在飞快升高。   或许是常年缺乏运动身体又孱弱的缘故,周远书的身体比一般男生要软不少,抱起来像个软绵绵的玩偶,他的手也小,同样是软的,轻而易举就能包裹住,而且光滑细腻,应该除了拿笔,再也没做过任何活。岳行教他写作业时,视线经常会转移到他的手上,记着他的手指纤白修长,很适合拿笔,后来看到他画画,还想着果然是一双艺术家的手。   身体软,性子也软得出奇,幸好在周家长大,如果没有换的话,不得被欺负死。   他想,不到结束是不能放开的,不然这么软的人,一定会被挤坏。   周远书的反应一向比较迟钝,被抓住手的一瞬间,还是心跳漏了一拍,被岳行抱在怀里的时候,更是呼吸都吓忘了,他以为很快就会被推开,可是半分钟过去了,岳行也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他在岳行的怀抱中,靠着对方的肩膀,一只手也被对方牵着,头越来越低,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即使都是男生,这个姿势也过于暧昧了。   拥挤的人群让封闭的空间更加沉闷燥热,连空气都被掠夺,周远书的呼吸变得艰难起来,脸烫得惊人。幸好这是在黑暗中,不然就会被人发现,他的脸红得能滴血了。   岳行的手掌宽大温暖,可以完全将他的手包裹住,掌心有些粗糙,甚至还有老茧,跟他细嫩的手背形成鲜明对比,但让人觉得异常安心。他的也怀抱极有安全感,气息干燥清爽,完全将他笼罩,让他有些晕眩,他动都不敢动,生怕对方察觉,将他放开。   毕竟,他真的好喜欢这样呀,像是被人在珍惜呵护着,而且这个人还是岳行,对他来说无比特殊的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属于岳行的气息,倍加珍惜这短暂美好的时光,紧张到什么都无法思考。   很快岳行就会发现这样的姿势不对劲,然而放开他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突然难过起来。   可是五分钟过去了,岳行依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甚至微微收紧了力度,让他又往对方怀里贴。   十分钟了,两个人的手心已经沁出了汗,他还是没有放开。   心跳如鼓擂,杂乱无章,周远书已经完全沉溺,分不清谁跟谁的。   二十分钟,还是没放开。   时间在悄然酝酿一坛新酒,让懵懵懂懂没有试过酒精的十六岁少年郎不知不觉饮下,第一次尝到了沉醉的滋味。   到底演了什么,周围人时不时爆发的笑声是因为什么,他完全都不知道。   大抵是真的醉了,时间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可是在灯光开启的一刹那,又显得那么短暂。   整整一个半小时,两个人都似乎被定了身,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一点点挣扎的意思,保持这个姿势,直到结束。   白灼的灯光倾泻而下时,周远书骤然清醒,像受了惊吓的兔子,慌慌张张主动推开岳行,从他怀里逃脱,假装自己一直是独立站着的,反而岳行没有动的意思,在他推开自己的时候,深邃漆黑的眼眸扫过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周远书心虚地环顾四周,有种秘密被撞破的感觉,好在人潮涌动,学生们三两作伴,说说笑笑,都在往外面走,没有人注意到躲在角落的他们,才松了口气,看都不敢看岳行,尴尬得要命,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绞尽脑汁想出一句话打破僵局:“结束了。”   岳行平静地“嗯”了一声。   周远书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没有移开,愈发窘迫,他的脸还是滚烫的,一定红得没法见人了,只能干巴巴找话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十一点半了,去吃饭吗?”   “嗯。”   今天等于是放假,所以给杜姨也放了假,他们中午打算在食堂吃。   拥挤的人潮很快四散,两个人并排出了门,耀眼夺目的正午日光大大咧咧落下,这样强烈的阳光,似乎可以照见天底下任何隐秘的事,周远书又心虚起来,心怦怦直跳,连跟岳行并排走都不敢了,故意放慢脚步落后,可没想到,岳行竟然也放慢脚步等他,甚至偏过脸望向他,带了几分不解。   “我在想去哪个食堂。”周远书心虚地解释,小心让自己不挨着他的身体,他们有两个食堂,高二学生平时喜欢去近的那个。   微风轻拂而过,小礼堂里积攒的燥热沉闷和不正常的温度渐渐消散,他终于舒畅轻松许多,又有那么一点点的空虚失落。   他已经开始忍不住偷偷回想刚才漫长又短暂的一个半小时了。   岳行把目光从他脸上挪开:“去文惠吧。”   如果去百香食堂的话,估计会撞见时廷,他一点也不想跟时廷一起吃饭,更不喜欢看到周远书跟时廷一起。   周远书自然没有异议:“好。”文惠餐厅的小吃更多,他想了想道,“我想去吃二楼的米线,你呢?”   岳行没有什么喜欢的口味:“跟你一样。”   已经有不少人偷偷溜了,文惠二楼很是空荡,两个人端着米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周远书摸出手机准备查看消息,再给妈妈打个电话。   没等他按亮,岳行便问:“你怎么在学校带手机?”   学校是严禁手机进校园的,但是社团节这天会宽容许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多人都光明正大带了。   周远书是老实学生,被他一质问,便不敢再碰,默默收起来,吃了两口米线才想起来,反问他:“不对啊,你不是也带了,还回消息那么快。”   岳行道:“活动需要。”   很正经的理由,周远书说不出话来,然而等吃完饭,俩人出了食堂,岳行又道:“骗你的,我也是偷带的。”   周远书:“?!你又故意的!”   岳行笑起来:“嗯。”   他一向没什么表情,周远书印象里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只觉像冰雪消融,百花绽放,顿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我应该要三点才能走。”两个人往操场走,周远书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准备给妈妈打电话,“下午妈妈来接我们,你先去,不要等我。”   在手机解锁的一瞬间,他感到头疼起来。   时廷给他打了五十多个电话,发了三十多条消息,跟催命似的。   不会是社团出什么事,因为时廷都会自己解决的,如此催命只有一个原因:太久没有回他消息,他不高兴了。 第15章 挑明   与此同时,岳行也接到了电话:“阿姨,我结束了,他还要等一会儿。”   周远书望过去:“是妈妈?”他看了下记录,有两个妈妈的未接来电,大概是找不到他便给岳行打电话。   岳行也应该叫妈妈的,但是考虑到他不是小孩子了,这个称呼可能难以接受,顾婉便让他喊自己阿姨。   岳行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道:“我等他一起吧。”又对周远书说,“阿姨已经到了。”   “你先过去吧。”周远书道,“我去社里看一下,没事的话我也能走了。”   上午的活动结束,操场上的人已经零零散散,没有几个了,大部分的社团都在收拾摊位准备离开。   岳行挂了电话:“我跟你一起。”   “不用了,我很快就会去找你,有事给你打电话。”周远书根本不敢让他跟自己一起,现在时廷正在气头上,见到岳行只会火上浇油。   他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对感情懵懂无知,但又不是傻子,时廷的心思完全写在了脸上,一年时间他怎么也明白了,可是对方并未表明,他也不好挑破,或许今天可以找机会把话说清楚。   岳行却道:“我有东西在你们社里,顺便拿走。”   周远书惊讶:“什么东西?”   “去了不就知道了。”   “什么东西我帮你带回去吧。”周远书声音有点小,“何必多跑一趟。”   “很重,你一个人拿不动。”画很轻,但画框重,七幅加在一起还是很难拿的。   周远书想也不想回答:“我可以的。”   岳行却没有说话,沉默得让他有点害怕,他不敢跟人对视,眼神飘忽起来,望向操场上踢足球的几个学生。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怎么就知道你可以。”半晌,岳行才缓缓开口,直勾勾盯着他,眼睛黑沉沉的,“周远书,你百般推阻,为什么不想让我去?”他的声音带着冷意,原本就清冽的眉眼结了冰霜,“跟你男朋友有关?怕他看到我跟你在一起误会?”   最后一句话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的冲动之语,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包含的难以掩饰的浓重酸意。   周远书被他的话惊得心头一跳,尤其“男朋友”这个词,更是巨大的刺激,莫名的心虚感让他硬着头皮争辩:“你不要瞎讲啊,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岳行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呢?一点也不像他的性子啊。   “你看吧,你一提到他就这么说我,我怎么跟你一起。”周远书声音十分委屈,“就不能好好听我解释吗?”   他说这句话时尾音微微拉长上扬,再加上委委屈屈的表情和语气,像是在撒娇一般,可爱得要命,再加上两个人为了说话,挨得很近,亲昵得仿佛是情侣一般,让岳行心跳缓了一拍,想起上午的拥抱,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感渐渐蔓延,几乎将方才的酸意覆盖。   他在跟自己撒娇,岳行想,只有跟男朋友才会这样吧。   那股冲动消散,岳行冷静下来:“你说,我听着。”   周远书平缓一下心情,慢慢解释:“我知道时廷的意思,可是我真没意思,所以这回想跟他说清楚。他这个人,太容易冲动了,的确不能看到你……”他的脸开始发红,没有说为什么,“你先等我一下,我跟他说清楚后再来找你,跟你去拿东西,行吗?”   他的态度温顺柔软,岳行这回很好说话,没有再为难他:“我在这里等着。”   周远书松了口气,跟他挥挥手往社团跑去,连蹦带跳,像只小鹿一样轻快。   不知道为什么,时廷让他感到头疼,但是岳行为难他,他反而觉得很开心。   果然远远看见时廷在等他,社员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在收拾东西,似乎被他吓到,离得远远的,话都不敢说。周远书揉揉额头右上角,放慢速度走过去。   时廷坐在桌子上,抱着胳膊紧紧盯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宝贝,一个半小时的演出,顶多到十一点半,可是现在已经一点了。”他晃晃手中的手机,“你去哪里了,打电话也不接?”   米线虽然排队少,但比较慢,他跟岳行吃完饭又绕着学校散了会步消食,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已经一点了。   周远书抿了抿嘴巴:“我去吃饭了。”   “为什么没有找我?”   “跟朋友一起的。”   “跟朋友?什么朋友?”时廷的语气温柔,却带着压抑的危险,“什么朋友跟你一起看了一个半小时的演出,又一起去吃饭?是约会的朋友?”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周遭几个社员都不由自主地望过来,又飞快转过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第一次看见社长和副社长吵架。   “你以为我没有去找你么?”时廷不紧不慢道,“你不接我电话,我就去找你,猜你会去吃饭,就去了食堂,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冷笑一声,“看见你在跟别人有说有笑,吃饭散步,还特意去了文惠,怎么?不想撞见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避开我?”   高中生吃饭哪有不成群结队的,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他知道不一样,他第一眼见到岳行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不一样,让他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他明白周远书温吞迟钝,耐着性子陪了对方一年,想着磨也能把人磨到手,可是岳行的出现打乱了他所有的步骤,见到岳行当天,他就去打听了这个人。   看着毫不相干没有来往,私下却亲密无间,问题太大了。   很危险的人。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几个社员吓得一激灵。   这句话委实有点难听,跟捉奸一样,明明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饶是好脾气如周远书,也不由有点生气,他瞥了眼周围假装忙碌却竖起耳朵疯狂偷听的社员,温和道:“时廷,你不要太过分了。跟我来一下,我们谈谈行么?”   时廷难得冷漠:“有什么事是在这里不能说的吗?”   周远书道:“那我走了,等你冷静下来开学再联系吧。”   时廷愣了一下,回味过来,这个意思,恐怕整个假期都不会搭理自己。   他忍着怒气和酸意,亦步亦趋跟着周远书走到旁边无人的一棵香樟树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谈什么?”   周远书平静地反问:“你在生气什么?”   时廷顿了顿,压低声音:“你不懂吗?一年了,你还不懂吗?我吃醋,你对他不一样,我不能吃醋吗?”   他的心胡乱跳着,紧张到手脚发软,直接坦白了出来。他不想再忍了。   周远书轻声道:“我懂,所以你还不懂吗?”   时廷怔住,慢慢理解他这个“懂”的意思。   “我没有回应,不是默认,也不是吊着你。”周远书慢慢道,“而是你没有挑明,我也不想自作多情。而且时廷,我的朋友不多,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他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我也只当你是朋友,没有任何想法。一年前是这样,一年后也是这样,没有变过。”   这样的拒绝实在残忍,可是也最干脆有效。   时廷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万分后悔刚才的冲动,恨不得穿越回去阻止自己,至少不挑明,他还有能亲近的理由。   “那岳行呢?”他缓缓问,“你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你喜欢他?”   周远书否认很干脆,心跳却猛然加速:“我不喜欢他。”   他怎么能喜欢岳行,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你能不能明白,我是个男的,跟同性同学吃饭来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有些无奈,“时廷,就算你是我男朋友,也无权干涉我的正常社交吧?你想让我独来独往只有你一个人吗?”   时廷打断他:“想。”   “……算了,就这样吧。”周远书叹气,总算是挑明,也算解决了一个难题,“回去吧,放假回家了。”   时廷却没有动的意思:“你保证,你不喜欢他?没有任何喜欢的人?”   “没有。”周远书耐心道,“上学期间,我不会喜欢任何人,我家里也不会允许。”   他说完顿了一下,如果是以前,他还是周家继承人的时候,确实不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人,因为他的感情和婚姻都必须跟家里带来利益,不受自己掌控,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不需要背负这些。   可是即使如此,他跟岳行也不可能,因为岳行代替了他,继承了他所背负的。   “可我打听过,岳行跟你平时没有一点交集。”时廷盯着他,试图从他平静的脸上抓到蛛丝马迹,“你怎么一下子突然跟他那么熟?你在隐瞒什么。”   “你怎么就抓着他不放?”时廷比想象的还要难缠许多,周远书含糊道,“因为我们两家的关系比较好,我们两个才熟悉的,这是我的家事,你能不能别问了。”   “好,不问了。”时廷笑起来,温和道,“我们还能当朋友吗?”   周远书轻松道:“当然。”   抛开感情不谈,时廷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他们之间有很多话题和相同的兴趣爱好。   “回去吧。”时廷最后说。   他跟在周远书身后,望着对方的背影,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   不对,周远书在说谎。他不相信对方跟岳行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两家的关系比较好,应该早就认识,为什么高二才开始有交集?   很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他一定要弄清楚,这两个人私底下是怎么走近的。   他并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反而被激起了好胜心。只要周远书没有跟别人在一起,他就一直有机会。 第16章 听你的话   周远书第一次知道,原来谈话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跟两个人交流完,只觉得身心皆疲。   但是一想到马上要放假,而且是跟岳行一起放假,压抑的疲惫感便一扫而空。   他满心欢喜地回到摊位,准备收完东西就去找岳行,路上偷偷给岳行发了条消息,让他再等一等。   时廷有些心不在焉,宣布解散,并安排人整理摊位,把剩下的东西,都搬回美术室。   两个人好像已经和好,社员们放下心来,社长生起气来还挺可怕的。   看副摊位的女生一见周远书回来,便担忧道:“副社,你不在的时候,那个年级第一过来买了你所有的画,但是他还没有来,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怎么办啊?我们直接走了他会不会觉得我们骗人?大家说你们是同班同学,真的吗?”   她是个典型的二次元,对于三次元学校的风云人物一无所知,还是岳行走了之后,跟社员们八卦才明白买画的人是谁。   周远书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画的滞销,乍一听全被买完,十分诧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女生说的人是谁,差点没跳起来:“他全买了?!”   时廷听了也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像是已经认清了现实。   剩下的社员都幽幽望过来:“是啊副社,你们关系好好哦。”   他们已经嘀嘀咕咕很久了,从冷漠的年级第一突然的买画,还有正副社的吵架情况来看,副社一定是陷入了三角恋的修罗场之中。   怪不得岳行说他有东西留在这里,原来是自己的画!   周远书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感觉,只知道心慌得厉害,被一双双渴望八卦的眼睛盯着,只能不自在地后退几步,正好岳行打电话过来,他慌慌张张接了,背过身小声问:“你怎么把我的画全买了啊?我们现在要走了,你过来拿吗?我一个人拿不下。”   岳行慢悠悠道:“本来我应该早就过去跟你一起去拿走我买的东西,可是我听你的话,不跟你的追求者起冲突,在原地站了快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下一步指示。怎么办?我现在能动了么?”   他的语气很正经,可是说的话也太暧昧了,怎么听怎么都有种被晾在一旁的男朋友的幽怨感。   周远书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飞快蔓延到耳朵,仿佛在蒸桑拿一般透不过气来,被他搅得心里全是涟漪,支支吾吾道:“你快来。”   什么“听你的话”、“指示”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一点都不正常,哪像是岳行会说出来的。   岳行过来时,棚子都拆完了,社员都走完了,时廷也带着人去送棚子,只剩周远书站在太阳底下,脚边是堆起来的画,大概晒久了,脸上和耳朵上都是红扑扑的,他冷白的皮肤,有一点红晕都很明显。   “阿姨在西门等着。”岳行走到他身边,弯腰捞起五幅画,“剩下的你拿。”   周远书还在回味他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僵硬地拿起剩下两幅,小步跟在他身后,岳行便放慢脚步等他。   “还有人呢。”周远书跟他并排走很紧张,“会被发现我们上一辆车的。我先回家把画送过去,你再跟妈妈来接我。”   岳行沉默了一下:“之前要保持距离,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解释起来很麻烦,可被发现了也没多大问题,又不是见不得人。”   周远书“嗯”了一声,他也觉得很麻烦,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   若是有一天真相被掀开,那他会变成什么呢?一个卑劣无耻,抢夺别人人生的小偷吗?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有些难过,听到岳行问他:“解释完了么?”   “解释完了。”周远书轻声道,“以后就只是朋友。”   太难了太难了,处理人际关系果然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岳行偏过脸看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学校西门停的车不多,周远书一眼便看到靠着车的顾婉,立马抛开困扰的人际烦恼飞奔过去,老远便喊:“妈妈!”   顾婉也看见了他,摘下墨镜和宽大的太阳帽放进车里,想给一个月没见的儿子一个拥抱,却被对方怀里的画框阻碍,又看见随后走来的岳行怀里更多的画,诧异道:“怎么这么多画呀?”   周远书不好意思道:“行哥把我的画都买了。”   在大人面前,他直呼岳行的名字就不合适了。   他叫完这个称呼偷偷瞄了岳行一眼,见对方没有不高兴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顾婉笑:“小行这么照顾弟弟啊?先放车上吧,吃过饭了吗?”   已经下午两点了,周远书乖巧回答:“吃过了。”   “现在还早,咱们去商场买点东西。”顾婉说,“晚上去外婆家吃饭。”   这是昨天就商量好的。   岳行却道:“我们的书包还在家,先回去拿吧。”   顾婉含笑点头:“也是。”   她把车开进小区,周远书说:“我们去拿就行了,很快的,妈妈不用上来啦。”   岳行要把他的画也拿上去。   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周远书才问他:“你干嘛买我的画啊?”   岳行道:“好看。不是拿出来出售的么?”   “你要是喜欢,我给你画就行了,干嘛花这个钱。”周远书脸又红了,嘟囔着,“那我把钱给你。”   价格是他随便标的,只是看六十六吉利,七幅都快五百了,虽然岳行现在有很多零花钱,他还是心疼。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岳行道:“没事,我有钱。”   而且是他自己挣的。   书包是早就收好的,拿完就能离开,下楼的时候,岳行低头问他:“你给我画什么?”   周远书问:“你喜欢什么?”   正好他可以趁这个机会问对方的喜好。   岳行道:“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你发挥就行。”   又是这样,一问喜好就模糊,周远书不满地嘀咕:“那我画出来,你不能说不喜欢。”   “嗯。” 第17章 你拉着我干嘛啊   顾婉的生意在国外,周远书上小学时,她便要来回奔波,周末陪两天儿子,周日晚上再赶回去,周远书心疼她太累,上初中后便不让她每周都回来,只在小长假时见面就好。   周远书很想坐在副驾驶,可以跟妈妈亲近点,但是想着岳行一个人坐在后面也太孤单了,犹豫再三还是选择跟岳行一起坐后排。   两个人坐得端端正正,各自靠在窗边低头看手机,中间夹着两个书包,顾婉从后视镜瞥见,不由暗暗叹气,已经一个月了,两个孩子还这么拘谨,看来很难熟悉起来了。   也是,一个内敛,一个冷漠,两个哑巴怎么交流。   一路上都是她在说话,无非是询问学习和生活,她有些发愁,让两个青春期的男生像兄弟一样友好相处确实是个难题。   还没到高峰期,一路畅通无阻,没过多久便到了商场,其实没有什么必须要买的,只是想带孩子玩玩而已。   “给弟弟妹妹买点东西吧。”周远书下了车,活泼了些,一眼便看到了儿童综合商店,顾婉含笑答应了。   周远书走在最前面,她问岳行:“小行有什么需要的吗?”   岳行道:“没有。”   或许是想要补偿,顾婉隔三差五就会给他网购许多东西,衣服鞋子电脑平板,各种各样堆积如山,到现在他房间里还有不少包裹没拆完。   周远书跟顾婉在认认真真给表弟表妹挑礼物,付钱的时候发现岳行不见了,连忙摸出手机,才看见岳行给他发了消息,说在门口等他。   是在等他,而不是在等他们。   周远书突然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在顾婉付钱的时候,跟她说了一声“我去找行哥”,便往外跑。   商场门口有不少人在等待,岳行身形出众,他一眼便认出,有些兴奋地跑到对方身边:“你叫我出来干嘛?”   岳行低头看着他,在他手里塞了一袋东西:“赔给你的。”   周远书没反应过来:“赔给我什么?”   岳行道:“之前骗你吃了那么多。”   周远书其实并不介意那件事,没有恶意的玩笑而已,并且岳行愿意跟他玩,他还很开心,但现在岳行主动提出来,还是道歉的态度,他便十分理直气壮:“赔一袋就够了吗?我吃了那么多根!”   岳行道:“那我进去再多买几袋?”   顾婉已经付完钱出来了,四处张望发现了他们,往这边走,周远书慌慌张张把那袋糖塞进书包,嘟囔道:“以后再赔,赔点别的。”   岳行“嗯”了一声,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做贼一样藏糖的动作:“为什么不想让阿姨看到?”   周远书一时间说不出来,但就是心虚,不想让妈妈发现他们两个私底下的小动作,就像刚才在车上一样,他们在车上,明明坐在一起,却跟没长嘴一样一直用微信聊个不停,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都是“地上有只白色的小狗在蹲着”“那是塑料袋”一类无聊的闲话,可就是不想让大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是十六岁少年固执己见的,属于同龄人之间私密的来往,不可以有大人掺和进来。   顾婉的购物欲被激起,带着两个儿子逛到四点多才离开,每个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满满当当。   重新上车,周远书选择坐在副驾驶,把书包放在后面,依旧和岳行的靠在一起。   顾婉小声问他:“不跟哥哥坐了吗?”   岳行身上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月亮一定是被吓到了,连坐一起都不敢了。   她更加觉得愁了,让两个孩子住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个错误。可是在电话里周远书明明说哥哥对他很好,相处也很融洽,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哄她的。   周远书乖巧道:“想跟妈妈近一点呀。”   顾婉又心酸又感动:“妈妈回来这几天都陪你,明天咱们去宁山玩几天。”她顿了顿,“跟哥哥一起,好吗?”   这个提议很心动,周远书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狠心拒绝:“我们开学要月考的,我想趁假期好好复习,不能考太难看吧。”他严肃道,“我决定这两年哪里都不去玩,就在家里学习。”   顾婉道:“那也太累了吧?要劳逸结合,不用这么拼的。”现在月亮身上没有压力了,以家里的条件,想干什么都行,可她清楚孩子性子里有小小的固执,选择的事一定要努力完成。   周远书坚定道:“要的。”   他跟妈妈说着话,低头看手机,果然岳行发了消息:【?不跟我坐了?】   周远书飞快回复:【刚才陪你,现在陪妈妈,不是比较公平嘛。】   岳行:【很会端水。】很快又发来一条,【这么熟练,端过几次?】   周远书回想了一下,也没有什么端水经历,他只是习惯照顾身边人的情绪,希望每个人都不受到冷落。怎么岳行的话有种在审查的感觉。   【没端过几次啊。】他一边想一边回,【不行等下找机会停车时我再去跟你坐。】   岳行却没有再为难他:【不用,坐好了。】   他没有再发消息,周远书心里却痒痒,总想跟他说话,过了几分钟又忍不住给他发:【我想吃糖。】   【吃,怎么还跟我报备。】岳行打字速度很快,每次都是秒回,明明大家都是静音,他却能那么及时,周远书怀疑他一直在盯着手机。   好学生怎么可以沉迷手机呢,有机会一定要批评他。   他慢条斯理地回:【在书包里呀,我拿不到,你帮我拿。】   果然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翻书包声和撕塑料袋声,过了片刻,岳行给他发:【递给你?手伸过来。】   这件事是秘密进行的,当然不能让妈妈发现,周远书便从右边的缝隙,偷偷把手塞过去,五指张张合合几下,像星星一闪一闪的,意思是快点把糖给他。   岳行被他这个幼稚的动作可爱到,握住了他的三根手指前半段。   周远书感受到他手里的糖,三根手指蜷起来,将糖握在了手心,想缩回去,然而岳行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反而顺势将他整只手都包住了,他用力往回,反而让岳行加大了力度,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允许他回去。   他那点挣扎的力度在岳行面前跟蚂蚁一样,脸都憋红了还是半点用都没有,又怕动静太大让妈妈发现,只好放弃了,任由他握着。   顾婉在专心开车,时不时跟儿子聊天,根本注意不到他们的动作,只可怜周远书一边被人握着手,一边还要心不在焉地不定时应付妈妈的问话,声音都虚了,好在没有被发现异常。   不是第一次被岳行拉着,可是这一次,比在小礼堂那会儿,要刺激害羞许多。   这也太奇怪了吧,他紧张地想,心跳如鼓,有种被发现天就塌了的感觉。   跟外婆家聚餐的地点是山上的别墅,还有段距离,顾婉中途需要去加油,快到加油站的时候岳行才放过他。   糖没吃到,还被人拉了一路没松开,胳膊都麻了。   下了车等加油,周远书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的胳膊,跟岳行站在一旁,小声跟他抱怨:“你拉住我干嘛啊?”   岳行问:“手麻了?”   周远书道:“当然!您拽了那么久!”他话音刚落,便有颗剥好的软糖抵在了他唇角边,他本能张嘴,那颗糖便被塞进了他嘴里,离开的时候,岳行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瓣。   他顿时什么都忘了,耳垂红如玛瑙,心跳杂乱无章。   唇瓣比其他地方都要敏感,跟指尖相触的感觉,哪怕是蜻蜓点水的一瞬,也像烙印一样深深刻上,烫得惊人。   他半天没有反应,像是被定了身,直到岳行说:“上车了。”   他僵硬地跟在岳行身后,等坐上后排才清醒过来。   顾婉笑着问:“怎么又要跟哥哥坐了?”   周远书的嘴里还含着糖,说话含含糊糊,结结巴巴解释:“我怕他一个人无聊。”   实在是太牵强了,可顾婉只欣慰他如此主动跟岳行交好,并没有觉得不对。   两个人这回挨在了一起坐,书包被丢在一边。周远书委委屈屈地瞪了他一眼,给他发消息:【怎么是水蜜桃味的?】   他看着岳行打字,岳行半点避着他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将手机往他的方向倾斜,让他看得更清楚,即使消息没有发出去,他也能看见对方要说的话:【试试新品,多换点口味。】   水蜜桃的也很好吃,周远书没有再跟他计较,继续问他:【你干嘛不放?】   岳行偏过头看他,他突然不敢对视了,假装去看窗外的风景。   车已经驶入郊区,人烟越来越稀少,两旁的植被越来越多,满眼是新鲜的绿,飞速往后倒退,形成光滑的绿色绸带,说是山上,其实只是高点的坡,是专门用来度假的别墅区。   周远书欣赏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看岳行的消息:【我小时候养过一只流浪猫,很乖,从来不伸爪子,但是握住它前爪时,它会很努力的挣脱,越不放它挣得越厉害。跟你刚才一样。】   他竟然还会喂猫,周远书很震惊,他也一直想养,但是父亲一定会说他玩物丧志,他从来没敢表现出这个意愿,没想到岳行竟然会有这么柔情的一面:【那猫呢?现在还在养吗?】   【过了两天自己跑了,再也没见过。我也养不起它。】   周远书心里莫名酸楚起来,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我又不是猫。】   岳行:【你可以报复回来。】 第18章 别这么玩   他说可以报复回去。   这个提议让周远书非常心动,毕竟使岳行吃瘪的机会太难得了,但是要怎么报复呢?   岳行已经不动声色地挪到了他身边,从肩膀到大腿,都紧紧贴在一起,一点缝隙都没有,接触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互相传递,很快上升到不能上升的度数。   周远书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因为岳行的小臂夹在他们并排的大腿间,手在底下被完全遮住,轻轻碰了碰他。   像是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紧张又刺激,周远书学着他的样子也将手缩在腿下,握不住他整只手,只能抓住四根手指。   他偏过头,瞄了眼岳行,对方一脸冷漠,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飞快转回去望着前方。   从表面上看,两个人都正经端坐,毫无交集,即使顾婉此时回过头,也发现不了他们在私底下悄悄牵着手。   岳行十分顺从地让他牵着,他却觉得不对劲,这样哪里是报复呢?他明明胳膊都麻了,岳行却只需要被牵着就可以了,怎么想怎么都是他吃亏吧。   相握的地方已经出了汗,周远书用大拇指在他小拇指指腹上摩挲了两下,微微的湿意让那里变得柔软起来,他便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下,指尖到底是神经敏感的地方,他不敢用力,一边扭头观察岳行的反应。   岳行纹丝不动,脸上表情也没任何变化,他有些不服气,毫不客气地用力,在每根手指的指腹上都掐了一下,来回反复,直到看见岳行的脸上有了一丝波动,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周远书这才满意,觉得自己应该算是报复成功了,又安抚性揉弄他的指腹,揉到大拇指时,岳行却突然反抓住他的手。   !这样是犯规的!他哀怨地望向岳行,用眼神控诉他出尔反尔。   “别这么玩。”岳行抓着他的手,贴近他的耳朵低声道,“太痒了。”   像是两个月大的小猫将爪子搭在人手上,小心翼翼挠着,不敢用力,只意图讨饭,一点也不疼,反而很痒。   不但手痒,心更痒。   热气喷洒下来,周远书的耳根一下子红了。   “小行说什么?”后面一直静悄悄的,岳行突然出声,顾婉猝不及防没有听清。   岳行还没说话,反倒是周远书做贼心虚,连忙替他回答:“他问什么时候到?”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六点,晚霞占据了大半个苍穹,由深红橘红渐渐过渡到粉红,笼罩在山野中葱茏的草木间,朦胧似一场梦。   “快了,还有十分钟不到。”顾婉笑道,“小行饿了吗?”   周远书道:“我饿了。”   “你饿了呀。”顾婉语气放轻柔许多,“中午吃的什么?”她还把儿子当小朋友看,说话也是哄小朋友的方式。   周远书乖巧回答:“吃了米线,在食堂二楼。”   顾婉问:“小行呢?”   “跟他一样。”岳行说,“我们一起吃的。”   顾婉欣慰,能一起吃饭,看来关系也不是很生疏,是好现象,总归要慢慢来的。   说话间车停在了一处别墅前,周远书勾了勾岳行的小拇指,示意他到了,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顾婉去停车,周远书便背起书包拿了部分行李,先带着岳行进去。   不得不说这是个度假的好去处,浓郁的植被大片大片覆盖,枯黄淡黄青翠嫩绿,不同颜色相映成趣,错落有致,单是空气都要新鲜许多。跟周家的老宅不同,顾家的房子偏浪漫随性,蜿蜒的鹅卵石小路两侧种满明媚鲜妍的花,是极致的视觉享受,走到尽头才是正房,房前有个干涸的游泳池,佣人正在打理,平日应该很少用。   周远书脚步轻快,很想跑进去,但为了照顾岳行,还是克制着陪他一起走,早有一个五六十岁的慈祥男性在门口候着,见到来人眉开眼笑迎上来:“月亮回来啦?可久没见着了。”又望向岳行,同样热情招呼,“这是小行少爷吧?这么高啊。”   “是外祖的管家,叫他叶伯就好。”周远书悄悄跟岳行说话,一边跟来人问了好,“舅舅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管家接过俩人的书包,“就等着你们吃饭呢。”   岳行见过周家的所有人,还未来过外婆家,相比起来,顾家的人员要简单得多,只有两位老人,一个舅舅,以及顾婉自己。   入门满是欢笑,周远书还没看清人,便被舅舅顾睿抱了起来:“哎哟小外甥,长这么大了。”   周远书十六岁了还被当小孩耍,本来就觉得不好意思,更何况还是当着岳行的面,当即挣扎下来,跑回岳行身边,自然而然地拉过他的手在桌前坐下,跟舅妈告状,把礼物给表弟表妹,又要和外公外婆说话,照顾岳行不被冷落,十分忙碌。   岳行自然不会受到冷落,大人都觉得对他有无限亏欠,就连顾睿刚上小学的一对双胞胎儿女都知道要把东西让给他,周远书反而担心他会觉得不自在,一直不停觑他。   吃完饭,顾睿带孩子出去放烟花棒玩,岳行和周远书则被留下来陪老人聊天。外公外婆也才六十多岁,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精神矍铄,和蔼可亲地问岳行一些家常,只字未提过去。   岳行开始明白周远书身上的天真烂漫感是哪来的了:母家给了他足够的宠溺和爱意。   晚上八点多,老人家有了困意,人群才散开,管家带岳行去看他的房间。   “跟月亮的是连在一起的。”管家笑道,特意这样安排,希望他兄弟二人能多亲近,而且同龄人之间也好交流。   分开的时候周远书不情不愿的,眼巴巴看着岳行进屋,关门,颇为失落。   怎么看都不看他一眼啊。   他回屋洗澡后便扑在了床上,半靠着床玩平板上的小游戏,跟齐中越聊天,却连喜欢的连连看都觉得没滋没味的,憋到九点钟,到底忍不住给岳行发消息;【房间怎么样?有缺的东西吗?】   这是他想了半天的没话找话,简直是在质疑叶伯的能力。   岳行依旧是秒回:【没有,都好。】   放假第一晚不学习,这是江湖规矩,看来岳行也在玩手机嘛,他很满意,继续没话找话:【晚上吃饱了吗?】   岳行:【……你都给我堆成山了。】   周远书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在不停给岳行夹菜,把自己喜欢的都往他盘子里塞,也不管人家喜不喜欢,便有些心虚,换了个话题:【外公外婆好吗?】   【好。】   【舅舅好吗?】   【好。】   【舅妈漂亮吗?】   【漂亮?】   【表弟表妹可爱吗?】   【可爱。】   周远书抱着手机在床上滚来滚去,他好敷衍啊!怎么可以这么敷衍!   但是看完聊天记录,又反思好像是自己问的问题太明显的没话找话了,是个人都没法回一大串吧。   可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要说什么,偏偏克制不住总想找他,末了还是问:【你在干嘛?】   岳行:【写作业。】   !   这个回答超出周远书的想象,原来他一点都没有遵守江湖规矩。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勤奋了,没想到岳行更加恐怖。   而且他们作业都是在一起写的,岳行这样的行为,让他有种被背叛的感觉,立马指责他:【你怎么背着我写作业!不许写了!】   岳行发来一长串点点点。   周远书便没了气势,反思自己哪有资格管他写作业,这个想法让他有些委屈。   岳行发了第二条消息:【你消息太多了。】   周远书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心情一下子低落下去,垂头丧气的,难过得不行,他居然烦到让人指责他消息太多。   真是善变的人类,下午还在偷偷摸摸拉他手,晚上就嫌他烦。   他委屈得要命,发誓再也不给岳行发消息,甚至有了想拉黑的冲动。   太坏了,再也不想理岳行了。   哪知没到一分钟,外面传来了三声不紧不慢的敲门声,随后是岳行的声音:“我进来了?”   周远书一瞬间心跳骤停,抱着被子蜷缩在被窝里,闷声闷气道:“你进来干嘛?”   房间隔音效果不错,岳行没听清,以为他同意了,便开了门,看见他缩在床上,愣了一下:“睡了?”   周远书坐起来,继续抱着被子,没好气地瞪他,声音委屈得都带了一丝哽咽:“不是嫌我烦,还好找我干嘛?”   岳行进来后反手关上门,将手里书放在他的书桌上,看清他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眼尾微微泛了红,语气便放缓了:“没有,我的意思是,要盯着你的消息,太分心了,什么都做不了,不如直接来找你。”   周远书满腔的委屈和哀怨一下子烟消云散,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羞愧地将被子盖在头上,软绵绵道:“我还以为你烦我了……”   岳行明明在写作业,还要盯着他的消息秒回……   他干巴巴补充:“可是我要睡觉了。”   岳行道:“才九点,来写作业。”   “……”好可怕的人,自己拼命就算了,还要拉着他一起。 第19章 有你喜欢的吗   表面上不情不愿,周远书下床的动作却十分干净利落,换家居服时还让岳行背过身去,虽然都是男生,但被人盯着换衣服也太奇怪了,毕竟他连住校的经历都没有。   “我先写什么呢?”他一边往外掏作业,三十多张白花花的试卷让人看着便胆战心惊,一时间挑花了眼,在题海中不知所措。   “先挑简单的基础题写,不要急。”岳行说,“开学月考,明天我把我的写完,就开始帮你补习。”   周远书:“!不是一直在补习吗?”   “以前只是教你写题,哪能叫补习。”岳行早已替他规划好,“我准备针对理综做一个系统性的复习大纲,最起码能应付中等难度的题,最起码这次月考可以及格。”   周远书震惊:“你怎么知道我理化生不及格?!”不但不及格,还非常非常低……   岳行道:“开学时分数和排名是公开的,我看了一下你的。”   “啊啊怎么看一下就记住了!”周远书垂头丧气地扯他宽松的袖子,“好好的脑子要记点有用的东西!”   主副科那么大的差距,确实会让人印象深刻……   家居服和睡衣都是新准备的,他们穿的一模一样,尺寸刚好,都是印着小熊白云的浅绿色衣裤,让岳行整个人看上去柔和许多。   岳行任由他扯着,淡然道:“挺有用的。”他垂眼望向对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根据我的观察,你数学成绩不错,理综的基础知识也记得很牢,按理来说分不应该这么低。只有一种可能。”   周远书有点紧张:“什么可能?天赋吗?”   岳行用中指关节轻轻敲了两下他的手:“心理问题,你对理综有很强烈的排斥心理,客观上越明白应该学,主观上越排斥不想学。要抓烂了。”   周远书沮丧地松开他,闷闷“哦”了一声。   岳行声音温和起来:“所以我理了大纲,从最简单的开始讲,你就会发现没有那么难,可以慢慢去接受它们。别趴着,坐起来。”   周远书像个听讲的小学生,原本已经歪到胳膊上的脑袋瞬间立起来,坐得端端正正,乖巧道:“那你快点写吧,我不打扰你,等你明天帮我理。”   岳行说的一点没错,他确实很排斥,把学理综当成世间第一大苦事,他选择理科,就是历劫修行,但跟岳行一起学,好像苦事也变成了乐事。   说完又觉得不对,岳行有什么义务帮他补习呢?相当于一个大学生回头去整理低年级小学生教材,也太屈才了。他很忧虑:“可是这样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吗?”   岳行道:“你上初中时没有学过吗?‘教学相长’,主动学习的吸收率最高,尤其将所学知识转交别人,吸收率能达百分之九十。教你的同时等于给我自己复习。互惠互利。”   周远书崇拜地看着他,眼睛亮闪闪的,怎么会有人连补个课都能分析起来,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学习!   岳行的作业跟他的不一样,是实验班的作业,为了他的特殊情况特殊照顾的。等高三实验班还会重新安排,岳行肯定还是会进去的。   他又惆怅起来,这样的话,他们只能当一年的同班同学了。   周远书安静下来,为了不打扰岳行,甚至悄悄挪到书桌另一端,不和对方靠近,一点声音都不发出,完全忘了岳行过来就是为了跟他说话的。   他不说话,岳行也不会主动开口,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在纸上飞快游动的沙沙声。   写到十点半,周远书有些累了,便出去接杯水,给岳行也带了一杯,回来后发现岳行停了笔,在观察他的房间。   一年也只能来几次外婆家,所以他的房间都是管家整理布置,还保留着小时候的模样,只是有些细节会变动。床单是浅蓝色的机器猫,墙上是各种十年前流行的动漫人物海报,多宝阁上摆着的则是各种玩具,毛绒娃娃到处都是,多而不杂,整体颜色是明黄和白相间,视觉感很清新。   是很稚气的房间,周远书却不觉得难为情,反而有些伤感,这些原本都是岳行的,摆放的应该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他将水杯放在岳行面前,眼巴巴道:“有你喜欢的吗?”   岳行问:“可以拿吗?”   “当然!”周远书肯定道,“只要是你想要的,都可以给你。”他顿了顿,“我们换房睡也可以,这个房间给你。”他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岳行。   “没什么,就看看。”岳行收回目光,“写作业吧。”   他什么都不要,周远书反而失落,那种亏欠感又涌上心头。   十一点半,岳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闹钟,周远书知晓这是他的睡觉时间,也停下来,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浓重的困意霎时袭来,他揉揉眼睛:“睡觉了睡觉了,明天早上你几点起?我去找你吗?还是你来叫我?”   “我来叫你吧。”岳行已经站起来,靠着他的书桌,伸手将书桌右上方隔板上摆的照片取了下来,低头专注看着。   周远书跑到他身边,发现是自己五岁时的照片,在公园喂鸽子时拍的,周围聚着无数雪白的鸽子,他穿着当时很流行的异域公主服装,头上戴着装饰了羽毛和亮片的蒙古族帽子,眉间点了红点,笑得十分羞涩,但还是鼓起勇气面对镜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抹了口红,白嫩的包子脸也打上浅浅的腮红,只可惜画面模糊,一看就有些年头了。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种黑历史的照片竟然被堂而皇之地摆了出来!   但已经被看见,再夺回来也没有意义,周远书强行淡定,试图挽回颜面:“这是我妹妹,没见过吧。”   岳行笑了一下:“原来你是妹妹,我确实不知道,怪不得换衣服还要我背过去。”   周远书垂死挣扎:“那不是……每个男孩子小时候总有这种经历……”   岳行道:“我没有。”   周远书伸手去抢,被他轻轻松松避开,,只能装哭:“呜呜你不能这样对我……”   岳行移到他的床头处,正经道:“这张给我吧。”   周远书想都没想便拒绝:“不行!”   “不是什么东西都会给我么?”   周远书想起来,一个小时前还这么答应过人家……   “换一张吧。”他可怜兮兮地乞求,声音也是软软的,“还有好多其他的照片,我给你找找。”   岳行想,他确实很会装可怜,是个人都会心悸。   可他却狠心,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只是沉默着看着周远书在房间里四处翻翻捡捡,最后欢呼一声,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拽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集,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快快乐乐地奔向他。   “找到了!你看看嘛,换别的好吗?”   两个人坐回书桌前,紧密挨在一起,翻看那本相册,岳行头再低一点,就能碰到他的头。   “这是刚出生的时候,嗯有点皱……这是满月照,这是抓周,抓到了笔和算盘,大家都很高兴,说做生意一定行。这是三岁的时候在幼儿园过圣诞节,把塑料苹果当成真苹果咬了。这是五岁的时候去划船,那个天鹅一直欺负我……”周远书慢慢翻着,不停解说,大多是他单人照片,剩下的则是和顾家人的合照,零星有几张和周平辉的,但是六岁以后,周平辉就完全没有再出现过,更别说其他周家人了。   单从相册上看,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朋友的成长史。   岳行一张一张认真看着,心想,跟岳阔真是一模一样。   单从照片上看,这两个亲生兄弟站在一起的话,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现在长大了还有些差异,再过两年,岳阔发育完成,两个人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型站在一起不动不做表情时,恐怕连他都分不出谁是谁。   也只能从气质言行上判断了。   他不是故意要把俩兄弟放在一起比,只是太像了忍不住,而且越比越觉得差异大。   以前他觉得有弟弟是件很痛苦的事,可是跟周远书熟悉之后,才明白不是弟弟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周远书是他心中的完美弟弟,乖巧,听话,黏人,努力,可爱,如果他自小照顾的是周远书,一定会无比快乐。   两个人看相册,足足看了快半个小时,翻完后周远书继续可怜巴巴问:“要不要换一张?”   岳行道:“不换,而且这个相册我也要。”   周远书没想到他提出这样的要求,惊异地睁大眼睛,不明白他怎么变本加厉了。   可是他不能拒绝,因为这些本来都是岳行的,只能纠结道:“那好吧,我回头给你印一份一样的吧,因为我也想留着。”   实在是太乖了,软趴趴的跟毛绒玩具似的,好像怎么欺负都不会反抗,还怕会被欺负得不够狠,主动把自己送上门。   岳行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把他额前有些凌乱的刘海拨正,温声道:“算了,就这一张吧。”   周远书只能妥协:“那不可以传出去啊。”   “不会的。”岳行说,“我自己留着。”   这样的话,也不是很大损失,被看到就看到吧,反正岳行不是很嘲笑的人,周远书释怀,见他要离开,有些舍不得,便问:“还有要的吗?”   岳行扫了一圈,从他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卡通的考拉毛绒玩具,抱着刚刚好:“这个也给我吧。”   很软,手感也很舒服。   “好。”周远书这回答应干脆,但是疑惑,“为什么想要这个?”   岳行道:“跟你很像。”   “这个是我舅妈度蜜月时给我买的!”周远书震惊,随即苦恼,“她和你一样,也说跟我很像,到底哪里像了,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呢?”   岳行笑了笑:“吃树叶的样子很像,慢吞吞的,眼神也总是茫然,爱发呆。”   周远书慢慢反应过来,悲愤指责他:“考拉吃的桉树叶有毒,导致它们智商低,睡很多,我明白了!你在说我智商低!”   “是‘像’,不是‘是’,只是你们部分特点相似而已,没有说你呆的意思。”岳行抱着考拉玩具,拎着书包,在走出房门时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可爱也是一个特点。” 第20章 中秋   因为岳行的最后一句话,周远书又是兴奋了一晚上,也不知道几点才睡,第二天睁眼,已经八点多了。   按照岳行的作息,最多七点就会起床,可现在八点二十了,他都没有来叫自己。   不可能是忘了吧?难道他也没有起床吗?   周远书火速洗漱换衣服,然后去敲岳行的门,敲了十几下都没有反应,看来人不在。   放假第一天,除了管家和佣人,大家都按照原定计划出去旅游了,两个学业紧张的高中生没有跟随,原本顾婉想留下来陪他们,但转念一想,让兄弟俩独处说不定更能培养感情,也跟着离开了。   周远书下楼,偌大的客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他正要给岳行发短信,便看见管家从外面进来,笑眯眯道:“月亮醒啦?现在吃早饭吗?我让厨房送过来。”   周远书乖巧叫了声“叶伯”,顾不上吃饭,只问:“行哥呢?”   “小行去晨跑了。”叶伯和蔼道,“要等他一起吃吗?好像回来了。”   话音刚落,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俩人同时朝门外望去。   岳行在门口换了家居拖鞋,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短袖短裤衬得手长腿长,额前细密的汗珠打湿了碎发,甚至有鬓边的汗珠滴到修长的脖颈处下滑,最终没入衣领间,满身未散去的朝气蓬勃,犹挂着晨曦的余晖,整个人仿佛在发着光。   周远书心跳得厉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生平第一次在同龄的同性身上,体验到“性感”两个字。   性感而不失朝气,是这个年龄段所特有的。   叶伯“哎呀”了一声,左手手背在右手掌心一摔:“出了这么多汗,忘给你带块毛巾了。”   岳行道:“谢谢叶伯,明天带吧。”他的目光却锁定在周远书身上,“什么时候起的?”   “刚刚。”周远书的声音还是半昏睡状态的迷糊,“你怎么不叫我?”   岳行沉默了一下:“叫你跑步,你会起么?”   周远书也沉默了:“不会。”他一定会紧紧扒着床宁死不从。   好恐怖的人,放假了都要保持上学的习惯,连大课间的长跑都不落下,而且看上去,还不只跑了八百米。   岳行去冲凉,周远书一定等他来了才吃早饭,然后跟他一起上楼写作业。   管家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拍了张照片发给顾婉:【月亮一定要等哥哥来才吃,能看出很喜欢哥哥。】   大人不在家,两个高中生的生活也是简单至极,和上学期间一样,认认真真写作业,到了傍晚吃过晚饭,岳行才带着周远书沿着山林间的小道散步休息眼睛。   暮色四合,晚霞满天,十月份的傍晚已经偏凉,尤其山间温度更低,周远书体质弱,出门时特意穿了件薄长袖外套,看着还是短袖的岳行,凑近问他:“你不冷吗?”   山林间静谧空旷,除了偶尔出现的清脆鸟鸣,再无其他声音,他不需要凑近说话也能听得很清楚。   他轻轻碰碰岳行的胳膊,冰凉凉的,可他知道那只是表面。   岳行瞄了他一眼,在他的手离开之前及时握住了他的手:“你觉得呢?”   周远书心头一跳,含含糊糊道:“当然不会。”   他清楚岳行的指尖表面经常是凉的,但掌心温度不低,握住他的手时,会热得很快,怎么会冷。   就像岳行这个人一样。   “早上的空气最好。”岳行拉着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你每天起床都要半天才能醒,效率太低,不如早点起来散步,清醒快点。”   周远书警惕道:“你不要骗我跟你一起跑步啊。”   岳行:“……不骗你,你跟不上的。”   “……也不用这么直接说出来。”周远书想了一下,“那我等你回来,我们吃完早饭再去散步?你累吗?”   岳行偏过头看他:“一定要我陪着吗?”   周远书讶异地“啊”了一声,拖长了尾音,极为失落:“你不陪我啊?”   岳行笑了笑:“陪你。”   黏死了。   周远书这才眉开眼笑,如果只是单纯散步的话,他还是能接受的,跑步就太要命了。而且不跟岳行一起,他连散步的动力都没有。   两个人走了半个多小时,上山下山,速度不快,也让周远书微微出了汗。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岳行仍然牵着他,谁也没有主动松开,甚至都有点小心翼翼地假装忘了拉着手这件事,直到看见正门门口等待的叶伯,周远书才意识到了什么,强装镇定地主动挣开了岳行的手。   好像在做一件隐秘的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一旦有旁人发现,就是毁天灭地的大灾难。   岳行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叶伯趁着俩人不注意飞快拍了张照片发给顾婉:【小行傍晚带着月亮出去散步,回来还牵月亮的手,也很喜欢弟弟。】   接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微笑着迎接:“散步回来啦?热吗?要不要喝鲜榨的橙汁?”   * * *   周远书的长假生活原本虽然不至于杂乱无章,但也比上学期间要松散一些,可是和岳行待在一起,每日生活极为规律,准时起床准时睡觉,甚至连早晚散步时间都是固定的四十分钟,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假期能如此充实,但跟岳行在一起,学理综也是快乐的,以至于到五号傍晚,大家都回来后,他甚至有些惆怅。   怎么过得这么快,转眼就剩下两天假期了。   而且剩下三天,他们应该不能一起度过了。   今年的国庆和中秋节撞上,假期会延长一天,六号便是中秋,明天父亲一定会来接岳行回周家老宅过节的,这是周家的传统规矩。   而他已经被周家默认是外人了,按规矩是不可以一起过中秋的。   六号清晨,周远书心里藏着事,比往常醒得都要早,睁眼便听见楼下的说话声。   他一个激灵,立马跳起来换衣服,蹑手蹑脚往楼下走,在楼梯上没看到客厅有人,才往外走,半掩着门悄悄探头,看见父亲在跟母亲说话,外公外婆在一旁不耐烦地看着,而岳行在父亲身边,安静地垂着眼,冷漠而孤僻。   因为有长辈在一旁,父母总算没有吵起来,但是明显父亲在尽力压抑着怒气,按照规矩顾婉也应该跟着一起回家,可是前几年因为周远书一直在家庭聚会上被明嘲暗讽,导致顾婉一提到过节就爆炸,不想让他把岳行带回去,看上去应该已经争了一段时间了。   还是岳行主动提出愿意回去,才化解了即将爆发的争吵,顾婉不放心他,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一起去了,临走前找到周远书,带着歉意道:“宝贝,妈妈陪哥哥回去一趟,你在这里过可以吗?”   她知道自己的话很多余,因为周远书是一定会答应的。   周远书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些年他就没过过一个舒服的中秋节,今年总算解脱,在外祖家还自在点。他只是担心父母关系,还有岳行会不会被刁难。   但转念一想,这个担忧是没必要的,因为岳行是从天而降的意外惊喜,周家捧着他还来不及,谁敢对他不好呢?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像月亮一样一直以来都是残缺的,现在终于被岳行填得圆满,过上了真正的中秋。   家里有两个小孩,即使走了两个人也一样热闹,尽管顾睿一直想拉着周远书一起玩,但周远书还是借口要复习缩进了房间里。   大家好像把他想得太脆弱了,总觉得对不起他一样,可是事实上,并没有人对不起他,而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他明明是个很幸福的小孩,比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要幸福,不缺物质,也有爱他的人,唯一让他惶恐的,是这些幸福都是他偷来的。   可是被他偷走人生的人,是如此的大度,不但不恨他,还买他的画,教他功课,隐晦地夸他可爱,带着他散步,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何德何能,能遇到这样好的人呢?他拥有的实在太多了。   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从未如此想念过岳行,想着岳行回老宅的处境,想着岳行时刻在做什么,想着岳行回去一定是游刃有余波澜不惊地处理一切,不像他,只会跟鸵鸟一样闷头装死。   他在岳行的对话框上停留了许久,也没有发出一条消息,有些胆怯地退了出来。   岳行现在一定很忙,忙到没有时间陪他发无聊的消息,他不能打扰人家。   大抵是房间太空荡安静,楼下孩子稚嫩的欢笑既近又远,抑或是节日的寓意特殊,他无端生出许多惆怅来,抱着相册发了许久的呆,才慢慢想起自己要做什么。   作业早就写完了,复习也复习得差不多了,他却没有巩固的心思。   他想起来,他答应了要给岳行画画。   只是岳行并没有说要他画什么,他得自己想。   作者有话说:   打字“细密的汗珠”,第一个出现的竟然是“细密地[含]住”,吓我一跳,这是小绿能出现的字眼吗?! 第21章 头像   中秋节时,顾家是会给所有佣人放假的,自己做团圆饭。说是自己做,实际上许多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半成品,只是凑个热闹劲。   下午周远书抛开那点青春期少年没由来的怅惘,跑去厨房跟大家一起快快乐乐做饭包饺子,跑来跑去也忙碌了一个下午,最后一点难过也渐渐消散了。   吃完团圆饭,两位老人忙了一天感到疲惫,便去休息了,顾睿问周远书要不要下山去玩,半夜再回来,周远书想了想,还是拒绝了:“我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顾睿惊讶:“怎么了月亮?也太努力了吧?是哥哥给你的压力太大了吗?”   周远书笑起来:“当然不会,一个人如果站得太高太远,反而不会让别人以他为目标,因为知道怎么都追不上,只会成为传说。”   他只是还要给岳行画画。   “那就好。”顾睿放心了,笑吟吟靠近他,“月亮,是不是很喜欢哥哥啊?”   一刹那,周远书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仿佛有什么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被人抓出来晾在阳光下,他用指甲划自己的掌心,强行让自己平静,甚至有些严肃:“我只是很崇拜他。”   他对岳行,是自然而然的崇拜,所以才会靠近岳行,喜欢跟岳行在一起,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情感。   顾睿笑道:“你妈妈成天担心你们两个处不好,我倒觉得她的担心很多余,明明关系挺好的啊。”   周远书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跟自己想的根本不是一个问题,是他自己做贼心虚,庸人自扰。   他松了口气,心想,本来就没多大点事,他跟岳行,怎么也是名义上的兄弟,关系不好才不正常,关系好只会让家里人觉得欣慰,言行举止也是在正常范围内,怎么会有人想多呢?   晚上快十点,周远书收到岳行主动给他发的消息:【睡了吗?】   周远书心跳不由加速:【没有,还没到十点呢。】发送后又觉得不够,忍不住继续打字,【回家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岳行秒回:【有。】   周远书立刻沮丧起来:【谁啊?】   会是周远航吗?也有可能是小姑父,或者大家都没给他好脸色看。   他除了担心,什么忙都帮不到。   岳行:【一个一整天都没发一条消息的人。】   周远书:……   他很羞愧:正打算告诉他自己害怕打扰他,岳行的语音通话打了过来。   他们几乎没有打过电话,都是发文字消息交流,以至于周远书愣了一下,才慌慌张张拉开窗帘跑到露台上,让清凉的晚风带走他脸上的热气,才敢按下接听。   岳行的声音依旧沉稳平静,然而多了几分慵懒和疲惫:“怎么这么慢?在干什么?”   周远书戴着耳机,岳行的声音不像平常那样,即使凑近的时候也会有点距离,而是直接灌入他的耳朵,给他一种亲密无间贴着耳朵说话的错觉,比平时还要好听千百倍,热气再次上涌,怎么吹风都没有用。   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因为对方的声音而烫得惊人,连带着自己说话都软得没有什么力气:“屋里太热了,我跑露台上了。”又慢慢解释,“你今天应该很忙,怕打扰到你就没有给你发消息。”   对方很忙的情况下,还要抽空来应付他,一定会更加烦躁吧。   岳行道:“忙也有空给你回消息。”   周远书心悸得厉害,忍不住抓紧自己的衣领,企图得到些缓解:“那我明天给你发。”   岳行“嗯”了一声:“吃晚饭了吗?”   “吃了。”   “吃了什么?”   周远书暗笑,心想岳行聊天也只会问些无聊的问题嘛,他们两个真是不相伯仲。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回忆:“烤鸭,清炖羊肉汤,松鼠桂鱼,盐焗排骨,海鲜拼盘……还包了饺子,剩了好多。”   岳行问:“你包的吗?”   周远书笑,语气轻快:“我包了不少,你回来还能吃到。”   岳行放缓声音:“混在一起了,怎么知道哪些是你包的。”   周远书有些不好意思,委婉表达:“长得比较奇怪的是我包的。”   岳行也笑起来。   “你吃了吗?”周远书问他。   岳行回答很干脆:“没有,一直在敬酒,现在才结束。”   周远书就猜到会是这样,虽然未成年喝的是饮料,但灌了一肚子水会很不舒服,而且岳行饭量比他大,一定更难受。   “但是吃了你藏的方便面。”岳行说,“也不饿。”   周远书十分开心:“对吧,还好我未雨绸缪。”   那是他清明回去祭祖的时候偷藏的,昨晚告诉给了岳行,如果岳行顾不上吃饭的话,又不好意思找厨房和管家,晚上可以摸到他房间里找吃的,他在老宅的房间是没有锁的。   岳行笑:“嗯,还是你聪明。”   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过了片刻,周远书慢慢告诉他:“岳行,我在给你画画,已经画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害怕被其他人听到似的,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和强行装出来的平静,然而吐字清晰,又有种难以描绘的坚定。   可是除了清风明月,再没有谁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岳行的呼吸都轻了:“画了什么?”   “我等下发给你。”周远书说,“我想不出来,所以给你画了个头像。”他微微一顿,“你要不要换上?”   岳行道:“换。”   “你还没有看到呢。”周远书说,“万一不好看怎么办。”   “你画的不会不好看。”   周远书抿了抿嘴巴,给他发了张图片,有些忐忑地等待。   是个Q版的人物上半身头像,黑发,蓝白校服,眼神冷漠疏离,有几分厌世感,嘴巴抿成一条线微微下垂,即使是Q版也能轻易能看出是岳行自己。   而岳行看到,周远书自己的头像,是同款的自己。   过了许久,岳行才轻声道:“我换上了。”   其实并没有过多久,也就一分钟,但是岳行觉得很久。   这样有点奇怪,但他并不排斥,反而有种隐秘的雀跃。   岳行想,他们班级群都是用□□,用不着微信,不然看到他们两个的头像,一定会引出不小的风波,青春期的高中生早恋屡见不鲜,女生亲昵更是常见,所以最喜欢起哄两个男生。   但他不介意。   周远书高兴起来:“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种画风的。”   所以他还画了其他版本的,但是岳行能接受这版的就算了。   岳行听到他那么高兴,心情也跟着变好,只是他觉得这头像越看越觉得眼熟。   他的微信在弹消息,岳行瞄了一眼,是“顾不上减肥了赶紧吃”群聊消息的。这是顾家的家庭群,一号时顾婉把他拉进来的,没事就会有人发红包。   他顿时明白自己觉得眼熟的原因了。   顾婉的,顾睿的,甚至外公外婆的,整个顾家的头像,都是一模一样的画风,一看就是出自于一个人之手。他的头像挤在里面,一点都不突兀,反而分外和谐。是整整齐齐的家庭头像。   ……原来是他想多了。   周远书半天没听到他说话,又忐忑起来:“怎么了?这个版本你不喜欢吗?”他本来想说还有其他版本,但是岳行淡淡否定了,表示这个版本就好。   又沉默了一会儿,岳行问:“今晚月亮很圆,你看了么?”   周远书道:“看了,我正在露台上呢。”   他刚说完,岳行的视频请求便发了过来。 第22章 共此明月   周远书握着手机,大脑被视频通话请求的铃声充斥,久久才按了接受。   即使日日朝夕相处,打视频电话还是让人有种异样的感觉。   文字和语音已经足够交流了,除非是最亲密的人,否则谁会不满足到一定要看见对方的脸呢?   周远书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样,但能猜出来,一定红得厉害,比小时候脸上扑的腮红还要红,比晚上吃的龙虾的壳还要红。   他第一反应是将摄像头对准了天花板,果然听见岳行疑惑又无奈的声音:“怎么,变成墙了是吗?”   周远书试图狡辩:“突然觉得墙刷得真好,请你一起欣赏。”   他看见岳行那边是一片深沉的夜空,而且在不停晃动着,便有种拆穿对方的小得意感,岳行也不好意思露脸嘛,他们真是半斤八两。   岳行为什么不好意思呢?他的脸也会红吗?   他听见岳行轻轻笑了一声,落在自己的耳朵里,像一颗玉珠,又滚入心间。   “今晚的月亮很圆,你看了吗?”岳行问他。   晚饭后大家一起在院子里赏月,他自然没落下,只是月亮日日有,阴晴圆缺时常变幻,他并没在意今天的有什么不同,可现在岳行一问,他蓦然产生再看一眼的冲动。   “看了,还吃了云腿月饼。”他一板一眼回答,一边往露台上走,“你吃了吗?”   虽然问的是废话,因为中秋必须要吃一个月饼,是周家的传统。   “吃了,莲蓉的,太甜,灌了很多水。”   他今天一定是惨了,满肚子的水。   “等八号回学校,我给你带云腿的吃。”周远书十分心疼,“不甜,很香。”   岳行“嗯”了一声,画面终于不再晃荡,似乎找准了位置,停下脚步。   “这下应该能看到了。”他说。   周远书站在露台上,不由自主被如水的夜风浸得打了个冷颤,看见他那边的画面。   深蓝色的夜空像被水洗过一般干净清透,不见星辰,只在最中央挂着一轮完整的皎皎圆月,孤寂而美丽。   似乎有了心灵感应一般,他调整手机角度,对准了无垠苍穹:“能看到了吗?”   “嗯。”   虽然身各一方,但此时所见的,是同一片天,同一轮月,好像一下子,又紧密靠在了一起。   常年无人居住的露台被布置得简洁优雅,摆的都是常青且皮实的绿植,空气新鲜冷洌,混着若有若无的植物清香,四下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连虫鸣都听不见。   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夜晚。   “千里共明月,迢迢寄别思。”岳行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比平时要平缓,有种别样的温柔,“月亮,中秋快乐。”   在脑海里一直回荡,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周远书一直保持将手机对准月亮的姿势,任由凉风掠动发丝撩得肤痒心痒,灌入衣服中将袖子裤子吹得微鼓,也没有半分回去的意思。   而岳行刚才的月亮,是在叫他,也是第一次如此叫他。   他睁大眼睛,望着天上挂着的孤月,才发现月亮比以往都要亮要圆,月华肆意倾落,悄然在人间流淌,不知不觉中将一切笼上一层轻柔的银纱。   他的眼前却涌现出另一幅画画,叫他心潮澎湃,热烈到难以自控。   “中秋快乐。”他听见自己轻轻回。   他们一起看到十二点的月亮,谁也没有说话,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长夜寂寂,周远书挂了电话后回屋拿了平板,打开露台上的灯,坐在露台的椅子上开始画画。   他明白这样一定会被晚归的舅舅舅妈发现,但他没打算躲进房间里,只有看着这一片夜空,他才能画出心中所想。   天与地合在一起,只有广阔无边的黑,混着半透明的银月,形成朦胧的夜晚,万籁俱寂,只有他一处小小灯火,如沧海一栗,如汪洋中起伏的孤舟,渺小低微,却足以将他点燃。   似惊雷阵阵,大雨滂沱,情感和思绪在此夜如激流不断翻涌拍打,笔尖翻飞,脑海中幻视的奇异画面一点点成形。   他看见深蓝的天空下,是同样深蓝的大海,一轮金黄的圆月自海平面升起,大得几乎占据了半个画面,被地平线切割成两半,一半在地平线以上的天空中,一半映在了海水中,被水波纹搅得颤颤巍巍,厚重的云层层叠叠,海面浮光跃金。   一半动,一半静,一半真实,一半虚假,月与月影合二为一,竟形成一个完整的圆月。   天边泛起第一抹晨曦,周远书最后一次修改光影,彻底定型。   这是他想为岳行作的画。   他没有立刻发给岳行,而是关上露台灯,回到房间里,从行李里小心翼翼找出藏匿的笔记本,是他之前和岳行传话用的,因为很久没用上,被他收起来了,鬼使神差般放假时又带在了身边。   文字是一种玄妙的媒介,许多当面说不出口的话,变成文字后就可以轻松传递出去。他说不出来,但是在文字的世界里,洒脱又自在。   洋洋洒洒在本子上写完后,他又将这段话连回作好的画,一同发给了岳行。   天光渐明,世界苏醒。   “没有主题的名为‘随便’的画,是最难完成的作品,我常在想,到底什么最适合你,在看不见你的时候,突然有了答案。月亮亘古亘今,从未改变,却终有降落的时候,比月亮更永恒的是天空,海是虚幻,天是真实。如果有可以完全包容月亮的存在,那只会是天空。晚安,小行哥。” 第23章 黑巧克力   月考的时间安排的很巧妙,偏偏在长假之后,这样一来,学生在假期也不敢松懈,可谓煞费苦心。   考完试的周远书像被掏空了身体,累得摇摇晃晃,晚自习时趴在桌子上,勉强能拿动笔,在草稿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画着,大脑却处于极度亢奋之中。   一是因为将知识尽数倾倒的充实感,二是因为,这几天他一直都很亢奋,根本平静不下来。   只要思维稍有空闲,他便忍不住回味那个月圆之夜特殊的心悸,以及岳行给他的回复。   岳行的回复在早上七点五分,大概用了五分钟时间反应和思考:【这是我迄今为止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希望是第一件,而不是唯一一件。】   接着,是一张截屏图片:【设了屏保和锁屏,除非还有别的,不然不会再变了。】   再下一条:【不要通宵,伤脑子伤身。】   周远书昏睡一整天后醒来抱着手机傻笑,不小心看到自己夜晚激情迸发下的文艺发言,又觉得好中二好傻,岳行给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哼哼唧唧警告:“不要跟我提我说了什么,我都忘记了,我不承认。”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就是在撒娇,而岳行也无限包容了他。   只是一直到八号晚上俩人才终于见面,周远书又受到月考的压迫,每晚回来都累得洗完澡就睡觉了,以至于还没好好说上话。   现在总算是考完了,他快快乐乐想,晚上回去可以找岳行说话。   可是要说什么,他却不知道了,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好像没办法说出口。   他不由自主地掀起眼皮,偷偷往岳行的方向瞟,只能看到岳行坐得端端正正的背影。   不愧是早上能晨跑的魔鬼,考完跟没事人似的,时刻都可以保持端正的坐姿。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岳行回过头,跟他视线交叠的一刹那,他像受了惊的兔子慌慌张张扭过头去,假装在看窗外,又撞上同桌若有所思的脸。   “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张意涵悄悄用气声说话,“你从打铃就趴在这里发呆,一脸的——”她思考了片刻,勉强找到合适的词语,一言难尽道,“春情荡漾,红鸾星动,如痴如醉。”   今晚看晚自习的是英语老师,脾气很好,只要动静不大,讲小话她都会不会管。   周远书:“……”这么恐怖的吗!   “你谈恋爱了。”她深沉总结,抓着周远书的胳膊摇晃,“谁!我要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八卦!”   “怎么可能。”周远书连忙否认,像是急于撇清什么,反而显得心虚,“我家里不给我早恋的,要是被发现就完了。而且我跟谁谈啊。”   “不对,太可疑了。”张意涵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试图找到蛛丝马迹,随后狡黠一笑,“我知道你在跟谁谈。”   周远书心头一跳,强装镇定,拼命回想到底哪里都没露出破绽啊,一定是对方在讹诈:“谁?”   张意涵胳膊肘捅捅他:“我有个朋友在你们社团,可是跟我说了,社团节那天,岳行买了你所有的画,跟追了你一年的那个社长针锋相对,快要打起来了,到底什么情况?你不会跟学神搞上了吧?”   “都是造谣,看到三个人就能脑补出一场戏。”周远书慢慢解释,“那天只不过是我跟时廷摊牌,拒绝了他,他把气往岳行身上撒而已,岳行只是路过看到我的画,觉得很符合他的审美,就买了,他都不知道是我画的。”   张意涵道:“那也不至于全买吧?他家庭条件又不好。”   “他奖学金不少啊。”周远书说,“而且中考那会出了名,有企业资助过他,早就不一样了。”   “也是。”她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不再纠缠下去,片刻后又悄悄问同桌,“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周远书,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她顿了顿,“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像那种男生喜欢的类型,那你自己是什么感觉呢?”   据她所知,高一班上就有几个男生表示过对周远书的好感,觉得他让人很有保护欲,但也仅限于好感,并没有人当过真。   这个问题在上初中时就有人问过了,周远书还记得自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所以现在他又将旧话术拿出来应付。   “我不知道。”他趴在桌子上慢慢眨了两下眼睛,语速温吞,“因为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喜欢的感觉,所以我也不知道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从前他清楚自己身上的责任,明白他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情感,只能听从家里的安排,所以从未考虑过这种事情,可是现在,他已经对“欺骗”这种事情,应付自如了。   张意涵叹了口气,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桌子上,惆怅道:“乖宝宝,你可能上完大学都不会开窍了,永远也不能明白,学生时代的初恋是什么味道。”   周远书望向她,黑亮的眼睛里映着白炽灯的光:“我知道呀。”   他说话慢吞吞的,又软绵绵没力度,却十分肯定,让张意涵一怔,恍惚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你怎么会知道?”   “我观察出来的,是草莓味的。”周远书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那种光彩又快速消失了,“很甜很甜,但是并不腻味,反而有清新的甜香,又泛着微微的酸。”   如果初恋有味道,那一定是他最喜欢的草莓味,酸和甜结合得恰到好处,是无与伦比的青春体验和悸动。   “你说的是理想中的初恋,确实是这个味道。”张意涵笑起来,慢慢靠近他,“可实际上,是黑巧克力味的。”   周远书愣住:“为什么呀?”   那么苦的东西,怎么会跟初恋这种美好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呢?   “因为是不能被家长老师知道的早恋,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所以谈起来很辛苦,是苦的。”张意涵用一种忧伤的语气说着自己的论调,“而且,暗恋也是初恋,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连谈的资格都没有,岂不是更苦?只有双向喜欢的初恋,才是草莓味的,那只是少部分人,大部分人的是黑巧克力,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周远书说不出话来,似乎被这番高深莫测的言论糊弄住,只呆呆望着她。   “可是吧,黑巧克力虽然苦,却有种特别的醇和香。”她继续说,“正是这种醇香让人着迷,无法自拔,甘愿忍受它的苦也要得到。”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 第24章 蛋糕   月考成绩在周五便下来了,周远书的理综考了一个极为惊喜的成绩:理综将近二百分,三门都及格了,年级名次蹭蹭蹭进步好几百名,在一中这个成绩可以说是拖后腿,但对他来说,进步巨大得像是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岳行的功劳。   要怎么报答他呢?   周远书觉得,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是岳行的,而岳行又没有什么偏好,给对方送礼物,是他遇到过最难的难题,比理综还要难上千百倍。   这周依然不需要回家,看来父亲真的遇到了焦头烂额的大事,因为月考算比较重要的槛,他但凡闲一点,都会领着岳行去炫耀的。   不过不用回家,怎么都是件好事,周远书中午就在密谋,下午放学后再三强调:“是我请你吃饭,你不要想着付钱,而且得听我的。”   一想到要跟岳行出去玩,他就兴奋得快飞上天了,甚至莫名其妙紧张,虽然只是吃个饭,但也是第一次两个人单独行动。   跟最开始见面时有很大差异,他现在跟岳行说话,经常会带着小小的任性,大概是因为岳行什么都会包容他答应他,不知不觉就仗势欺人起来。   可岳行偏喜欢他这个样子,与其说任性,更不如说是在撒娇。   是被自己惯出来的,只属于自己的一面,其他人都享受不到。   他们先回家放书包,周远书快快乐乐去开门,没想到门口放着一个浅粉色包装的蛋糕盒子,让他疑惑地再三确认,是自己家的门牌号。   “是不是有人送错了?”他回头跟岳行嘀咕,蹲下身查看订单信息,发现地址没有错,名字也是周**。   “没送错。”岳行弯腰将蛋糕拎起来,“给你的,庆祝你的月考。”   周远书愣住,随即眼睛一热:“你怎么就知道能考好,万一又考二十多分怎么办?”   这家蛋糕他吃过,名气很大,至少得提前一周预订。   明明只考了个及格分,是会被家里奚落的分数,岳行反而早就想着给他庆祝了。   “以你现在的水平,但凡正常考,至少能及格。”岳行进了屋,将外一层的包装拆掉,把蛋糕放在桌子上,“你想带过去,还是现在吃?”   周远书吸吸鼻子:“都说好了是我请你吃饭。”   岳行道:“我帮你庆祝,和你请我吃饭,这并不冲突。”   “带过去吧。”周远书小声妥协。   岳行怎么可以这么好,不但教他功课,还请他吃蛋糕,导致他亏欠岳行的越来越多,好像一辈子都没办法还完了。   他预订的是一家自己很喜欢的私人订制中餐厅,是他的宏伟计划之一,每周一次,势必带岳行吃遍所有自己喜欢的店。   等菜上齐,服务员离开,他才端着碗筷,坐到岳行身边,跟他挨在一起吃。   像真正的大人一样,在只有两个人的包厢里,谁也不会知晓,谁也没有打扰。   这种感觉让周远书的满足感溢满了全身,吃得什么他都忘了,反正一块豆腐都比任何一顿饭要香甜。   岳行开始拆蛋糕,周远书便凑近他,头几乎要抵在一起,专心致志看他修长的手指翻飞:“是草莓的吗?”   “嗯。”   从那么粉的包装上就能看出来了,周远书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该不会是那种缀满了精巧花朵珍珠中间堆满草莓的粉嫩少女心蛋糕吧?虽然很符合他对于初恋的定位,但也太羞耻了。   可是当打开的一瞬间,他才发现有多离谱。   勉强能跟草莓沾边的地方,大概只有浅粉色的奶油抹边了,而最上层装饰的,是理化生的书本和练习册,做的栩栩如生。   周远书:“……草莓呢!”   “内馅。”   岳行切了第一块给他,果然是三层草莓内馅,又把上面的课本习题册聚起另放了一个盘子给他:“这些都吃了,就记住了。”   周远书接过,第一次对他有了无语的感觉:“你好幼稚啊!”   岳行道:“这是愿望,怎么能是幼稚。”   虽然嫌弃,周远书还是乖乖吃了一块,又挖了第一勺蛋糕递到岳行唇边:“第一口应该给你吃。”   岳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握住他的手腕吃下了第一口,又立刻松开。   不算很甜,但是很香。   周远书收回手,后知后觉想起勺子怎么办,自己继续吃不合适,给岳行不合适,扔掉更不合适,这才明白岳行刚刚看他那眼是什么意思。   这个举止太暧昧了,兄弟朋友之间也没有这样的。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像是覆在蛋糕上的香甜奶油。   “给我吧。”岳行主动拿走他的勺子,给自己也切了一块。   两个人吃着蛋糕,都默契地没有说话,仿佛在共同掩饰什么。   “你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吗?”周远书到底忍不住,小声问他。   “有。”岳行回答得很干脆,“给我画个头像。”   周远书听到他肯定的话语本来很高兴,后一句又迷惑了:“我给你画的那个不喜欢吗?”   “不是不喜欢,但是。”他顿了顿,“想要跟别人不一样的。”   周远书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想要”的字眼,开心不已:“原来你是嫌弃它太大众了。”他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一时间紧张到手脚发软,嗓子干涩得喝了一大口水才能说出话,但声音轻得只有凑近才能听见,“其实我给你单独画了,跟别人不一样的。”   岳行微微讶异:“那怎么不告诉我?”   周远书抿起嘴巴,想说“怕你不喜欢”,但对方说过他画什么都喜欢,索性不再找理由:“现在发给你行吗?”   是很纯粹的个人头像,看上去没有任何不正常,但藏有他的私心,以至于一直不敢告诉对方。   岳行觉得他奇怪,试图从他脸上寻出蛛丝马迹:“行。”到底没有再追问,怕把人问得又学鸵鸟埋头。   周远书便重新高兴起来,从相册里找他之前画的新头像准备发给岳行,只是选择的时候,不小心发成了另外一张图,两张图挨在一起,画风色调一致,选择框又小,他没看清。   好在他发现及时,赶紧点了撤回,手都在微微发抖,然而岳行抬头,紧紧盯住他:“我看到了。”   周远书抓狂,走投无路下捂住他的眼睛:“你没看到你没看到你没看到!”   “看到了。”岳行淡然伸手覆盖住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背,又抓着他的手拿下来,“你画了两张,一张是我,一张是你。”   再也隐瞒不住,周远书绝望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一声不吭,开始学鸵鸟装死。   他本来想着自己用小号偷偷换上,没想到居然被当事人发现。   仿佛被戳破隐藏的最大秘密,再也没脸见人了。   良久,他却听见岳行轻声说:“把两张都发给我吧。”   这一次的头像不再是Q版,而是正正经经的画风,被精心雕琢过,十六岁的少年英俊鲜活,主色调是天空一样的深蓝,一张脸朝左,一张脸朝右,合在一起,便是相对而望。   “发了也不能换。”周远书无比沮丧地低着头,“会被家里看到。”所以用跟大家一致的头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   家庭头像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反而会被称赞兄友弟恭,但是只有两个人特殊,一下子就变了质,再迟钝的人都会发现。   “我们用小号换。”岳行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密谋一件不为人知的大事,“我用你的,你用我的。”   作者有话说:   行:这头像是单我一个人有的,还是别人都有的?   明晚入v,掉落万字更新,v后日三保底,周末加更,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俺的现耽接档文:【所有人都在盼着我们离婚】   明栖深商业联姻的新婚妻子,是一个蝴蝶般脆弱的美人,又是举世皆知的公主病,娇气又倔强。   这样的公主,再美也是不讨人喜欢的。   所有人都在盼着他们离婚,甚至光明正大找到明栖深面前来。   他的堂弟问他:“哥,你什么时候跟嫂子离婚?我要是追到嫂子,你就得管前妻叫弟妹了,是不是很刺激。”   商业对手公然挑衅:“明总,你什么时候离婚?你老婆手好软。”   朋友也在每天催:“深哥,什么时候离婚啊?你结婚后天天按时往家赶,哥们八百年没跟你喝过一次酒了。”   明栖深气得要死,离离离,离什么婚,他就是不离!   然而母亲打电话来问:“你是不是要跟真真离婚了?”   “妈,别听外面传。”明栖深耐心回答,想起昨晚真真还黏黏糊糊叫他老公,满脸是止不住的笑,“我们好着呢,不离。”   母亲忧心道:“可是真真跟我说他已经把离婚协议书放你桌上了,他要跟你离。”   明栖深:“?”   * * *   虽然嫁给了从小就暗恋的人,但凌含真知道,明栖深只是碍于丈夫的责任,才会耐着性子陪自己打一晚上的电话,建造自己专属的蝴蝶展馆,做所有恋人才会做的事。   明栖深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自己,他们迟早是要离婚的,不如让他主动提出来,就不会太伤心。   可是老公的反应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   酸甜口的恋爱文,互相醋醋醋醋醋,嘴硬心软攻x又倔又娇公主受   古耽接档文:【抢了师妹三次亲】   自从发现师妹是个师弟后,季一粟就被这个娇气的黏人精缠上了,对方的理由很充分:“只有你知道我这个秘密,你要对我负责。”   师妹十八岁,掌门要将他嫁人联姻,他找上自己,可怜兮兮请求:“师兄娶我,你娶了我我就不用嫁人了,或者我们私奔吧。”   季一粟冷漠拒绝:“不娶,不私奔,打不过,管我什么事。”   然而大婚当天,他到底没忍住,抢了第一次亲,从此跟师妹浪迹天涯,居无定所,师妹反而很开心。   师妹第二次成亲,是他亲手推出去的:“年渺,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你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望。既然有人喜欢你,你有了归宿我也好离开。”   可是大婚时,他又实在无法接受,跑去把人抢了。   师妹在他怀里哭着问他:“你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管我嫁人?”   他忘了自己怎么答的了,只记得师妹哭得那么伤心,吻却那么甜,抱他抱得又那么紧。   师妹第三次成亲,他一个魔头,孤身闯入天界,踏碎九霄,剑指诸神,硬是将人抢回身边。   但这一回,师妹冷漠且疲惫,主动松开了他的手:“师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放过我行么?”   从前他不能喜欢,可是当他有资格喜欢的时候,年渺已经自斩情丝,彻底要同他决绝了。   口是心非大魔王师兄攻x娇气黏人师妹受,主攻。 第25章 月亮,你怎么才知道来给我送水   高中生的生活忙碌充实而单调, 月考后没放松两周,又要备战期中考试,再然后是第二次月考, 最后期末考, 还不包括每周时不时的测验,一学期便会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悄然流逝。   周远书的心情极为愉悦,每晚都能得到岳行的辅导,导致他期中考试比上次进步一百多名, 各科老师对他另眼相看,并让他在班会课上分享自己进步巨大的秘诀。   哪里能说出真相, 他只能敷衍说是家里斥巨资请了名校老师一对一辅导, 才强行把成绩提上去,才避免了演讲。   作为一个站起来回答问题都稍显困难的学生, 要他做演讲等于是要他的命。   更愉悦的是,大抵是为了缓解学生压力,一中的运动会定在期中考试后第二周后三天,而第一周则会提前开始年级篮球比赛。   这两周是学生的狂欢,既没有学业压力,又能每天看比赛养眼,整日人在教室, 心都往操场上飞远了。   周远书问了岳行的运动会项目,除了篮球比赛之外,他报了一千五百米长跑, 八百米长跑和跳高, 要不是每个人最多只能报名三项, 他怀疑这人会包揽所有项目。   好可怕的人。   不过他也不差, 成功竞选上了志愿者, 要时时刻刻送水递毛巾,关心同学,也十分忙碌和有用。   在从前,他对于这些运动性质的集体活动并不关心,只在教室待着写作业,但是今年的不同,成为志愿者,他才有借口去给岳行送水,不然只是毫无交流的普通同学关系的话,这种事情是轮不到他的。   没有什么理由,他就是想给岳行送水。可两场篮球赛下来,他便明白这个小小的愿望根本无法实现。   人太多了,外班的男男女女把篮球场围得水泄不通,而岳行似乎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自己带了水,谁的也没接受。   相比之下,反而本班人要羞赧许多,没有如此直白表达对岳行的好感的,毕竟男神是外班传说,可以肆无忌惮讨论追捧,放在本班,那就是正正经经的同学,是要朝夕相处的,被人知道心思的话,不但碰面尴尬,被其他同学起哄更尴尬。   他没有任何理由挤在人堆里撕心裂肺地狂喊,顶多跟班上其他同学站在外圈远远看一会儿,也算是给同学加油了。   跟岳行熟悉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极度快乐的,一点点接触都能让他心花怒放,可作为一个内心敏感又处于青春期的高中生,他也时常会陷入无端的惆怅之中。   就比如,不能让岳行喝到自己送的水这种小事,都能让他多愁善感两周。   大概这就是草莓中的酸吧,掺杂在无边的欢喜的甜中,是青春专属的别样味道。   运动会在学生的期盼中款款而至。   十月的尾巴还没有急剧降温,二十度的气温不热不冷刚刚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再适合运动会不过。   广播站的大喇叭不断播报着各班送过去的激励词,跑道上的学生一刻没有断过,没有项目的人便在中间的草地上跟着班里的运动员乱跑乱喊,一项结束后便是惊天动地的欢呼尖叫,青春与激情完美碰撞,迸发出耀眼明亮的火花。   除了运动员,剩下的都是志愿者,周远书本以为这项活很轻松,没想到一点都闲不下来。   他的语文成绩在年级也是有姓名的,被班长理所当然分配到写激励词的任务,坐在阴凉地下绞尽脑汁想句子,写完后再送到广播站,竟然连去看岳行比赛的机会都没有,同操场上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孤单得可怜。   他苦恼极了,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广播站播报着运动员的项目,他早已将岳行的号码记下,默默听着数着。   上午的八百米错过了。   实在太惆怅了,下午他继续干活时,有种想逃班的冲动。   今天是篮球半决赛啊!他们班跟实验班的打,两边都是他熟悉的人,错过了下半辈子都要在后悔中度过了。   他四处张望,发誓一看到班长,就主动去找他暂时请个假。   然而班长没盼到,倒是张意涵看见他,惊讶地跑过来:“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啊?我们班篮球半决赛快开始了,一堆男神,再不过去就抢不到位置了!”   周远书被她扯着胳膊,纠结道:“可是班长让我写激励词。”   “激励词上午写就行了,下午没人关心这种东西。”张意涵道,“你听下午广播站念了几条。”   周远书:“二十五,都是我写的。”   张意涵:“……你今天写了多少?”   周远书算了一下:“五十多吧。”   “你该不会都自己写的吧?”   周远书茫然:“不自己写要怎么写?”   张意涵仰天,手按住额头,叹息不已:“乖宝宝,人家都是手机搜的,随便糊弄上去,十条能撞上八条,你怎么在这里写原创?!写个十多条就能交任务了,你还写了五十多条?哪有你这么老实的?!广播站都烦你了!”她强行拽着周远书,“小呆子,也太不知道变通了吧,你的工作早就超额了,走走走去看比赛啊!”   在喧嚣的操场上奔跑的感觉自由而欢畅,周远书第一次觉得跑步一点也不累,像跳跃的小鹿飞奔到篮球场上。   半决赛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然而篮球场上已经聚了许多人,他们班的同学也有十几个都聚在一起等待了,见到他们两个都招手示意他们过去,每人发了瓶水,等下运动员下场可以帮忙送水,毕竟是半决赛,本班人怎么也要拿出气势来。   张意涵跟他并肩站着,嘿嘿一笑:“正好不用我去买水了。”   周远书了然:“你要给赵源送吗?”   给运动场上喜欢的人送水,是学生时代特有的表达心意的方式,一瓶水不单单是水,装的是一个人的心意,就看对方接不接受了。   张意涵微微得意地扬起下巴,没有否认,眼里满是欢喜。   周远书忽然很羡慕她。   前段时间对方莫名其妙的黑巧克力论让他摸不着头脑,直到对方快快乐乐告诉他“我的黑巧克力变草莓了”,他才知道对方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消息。   虽然要瞒着家长老师,但是心意相通后正式成为男女朋友,有同学的祝福打趣和帮忙掩护,就足以让人羡慕了。   他又开始忧伤起来。   篮球场很快水泄不通,各路人马聚成山海,张意涵怕他不懂,特意跟他解释:“今天这场特殊,我们跟实验班打。岳行原本应该是实验班的,这次面对的敌人是曾经可能成为的同伴,就有种宿敌之感。而且他跟实验班的唐烁高一是室友,又是朋友,家境相仿惺惺相惜,可惜因为意外分道扬镳,这回碰上面,好多人都疯了。”她眨眨眼,暗示性地问,“你懂吧?”   周远书不是傻子,高一时还逮到过社里同学写他跟时廷同人文,最后冷处理了:“我懂。”   虽然知道俩人是单纯的真朋友,他还是很酸。   张意涵哈哈大笑起来,对于这些八卦也只是八卦一下,随即用目光搜索自己的男朋友。   他们班抢占的位置好,又带了班牌来,表明娘家地位,周围人便自觉给他们让道,让他们站到最前面。   篮球赛大概算是运动场上最好看的比赛了,全是一米八朝上的大高个奔跑跳跃,普通的长相也能焕发独特的魅力。   双方队员上场,现场立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周远书耳朵被震得嗡嗡直响,只觉地都要被崩塌了,在内心狂乱,这就是比赛吗?也太激情了吧。   他参与到这种激情比赛现场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来都是置身事外,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参与感。   他的眼睛专注地定在了岳行身上。   虽然云翳遮住了阳光,光线有些阴沉,但他眼中的岳行却被耀眼的光芒笼罩,怎么奔跑飞扬都是最吸引人的。   篮球场上的岳行充满着活力,跟平时的模样截然不同,他沉迷其中,一秒都舍不得错过   场上只有裁判老师,许多人都光明正大拿出手机录像,周远书被挤得动都动不了,只能想着晚上找张意涵要一下视频。   最后是他们十六班略胜一筹,双方队员友好握手退场,将现场气氛推向至高潮,岳行的目光投向周围围观的人群,轻易搜索到自己班上的班牌,便停下不动了。   在外人看来,他是在看自己班上的同学,再正常不过,只有他自己清楚是在找一个人,并且成功跟这个人对视上。   两周沉闷的心总算明朗起来,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比赛没有白打。   小考拉,还没有完全痴呆,终于知道来看他了。   可惜明朗的心情和对视只持续了几秒钟,两个人纠缠的视线被汹涌而上的人群冲散,再也无法交叠在一起。   张意涵最机敏,第一个奔上去给男朋友送水,随即两个人偷偷牵着手离开,周远书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反应慢了半拍,便已经被人群冲击,艰难地在夹缝中挤来挤去,眼睁睁看着岳行被人群围住,连脸都看不见了。   而他忽然被一个人抱住,吓了一跳,一看发现是齐中越,才松了口气,又惊觉对方也在场上。   他的眼里竟然连自己一同长大的发小、最好的朋友,都没有装下一分,那么熟悉的身影,都没有看一眼……   强烈的羞愧感涌上心头,他陷入无尽的自我反思中。   “我的宝!没想到你居然知道来给我送水!”齐中越毫不知情,感动得几乎要痛哭流涕,不顾身上的汗给了他一个拥抱,“你以前从来不知道给我送水的,甚至看都不没看过我打球!儿子长大了,爸爸好高兴呜呜呜!”   他不由分说拿走周远书手中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周远书:“……”   如果他敢说出“不是给你的”这种话,对方一定会当众痛哭流涕骂他渣男吧。   齐中越喝完水,见他心不在焉的,疑惑道:“你在看哪啊?在找太子?”他恍然大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沉痛眼光盯着周远书,“你这个八百年逃避运动项目的人,该不会,是来给太子送水的吧?!”   周远书当即否认:“不是。”他怀着全程没看对方一眼的愧疚,忍痛违心道,“就是给你的,喝吧喝吧。”   他的水大概永远也送不出去了。   * * *   周远书的忧伤持续到了运动会第三天,他看了岳行的跳高比赛,跟着岳行的一千二长跑足足跑了几十米,最深的接触却只是对视。   在这个尽情释放自我的会场上,岳行身边一直都围着很多人,像四面厚厚的高墙,将他们阻隔。   不过岳行并不在意吧,这几天两个人都是平静地吃饭,上晚自习,回家,写作业,睡觉,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岳行提都没提过比赛的事。   这一点才是周远书最沮丧的。   但是心里又安慰自己,这样才是正确的,他们之间已经不可以再进一步了。   周五下午,所有项目基本都已经收工,只剩下最后一场篮球决赛。   许多不感兴趣的人都已经回家,但是为了这场比赛忍痛放弃半天假期的人依然势如洪流,汹涌澎拜,若不是周远书有班级特权,提前半天过去都抢不到最前排。   决赛下午两点半开始,在室外篮球场上,空间大,方便人观看,两个人索性没有回家,直接在食堂吃完饭便回教室收东西,打完直接拎书包走人。   岳行主动道:“过去吧。”   是邀请的意思。   教室里空无一人,作为同班同学,他们一起出现并不突兀,便并排下楼,在刚出楼道的时候,周远书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小书?”   是时廷。   自从上回摊牌后,他便一直有意避着对方,可毕竟在同一社团下,有接触是在所难免的,好在时廷也有所收敛,不再过多纠缠,只是依然要喊跟比人不一样的称呼。   对方的声音不远,相遇恐怕躲避不开了,周远书本能想偏头望向岳行,却猝不及防被他抓住手臂,大力带回了楼道。   楼道下是一个小隔间,平时用来堆放杂物,门是半掩着的,岳行半抱着把他拉了进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直到身处隔间内,周远书遖峯篜里仍然是懵的,呆愣愣地仰头望着岳行。   狭窄逼仄的隔间已经被各种各样的杂物堆满,几乎要溢出门口,剩下的空间勉强能容纳下两个男生,甚至岳行的小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被门虚虚挡住,但他仍倔强地把周远书藏在最里面,用自己的身体将人挡得严严实实。   周围满是灰尘的味道,对于两个稍稍有点洁癖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可眼神同呼吸纠缠在一起时,所有的一切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岳行怕他被东西硌到,右手绕到他身后揽住他,用胳膊和手给他垫着,左手抵住后面的箱子,勉强让俩人拉开一丝距离,没有完全贴合在一起。   只差这一点距离,便是一个完全的拥抱了。   周远书被他的气息包围,再加上压缩的空间让空气无比稀薄,呼吸不畅,神智都有些迷乱,晕晕乎乎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这个狭小的空间寂静得仿佛与世隔绝,他能清晰两个人剧烈的心跳,可惜被外面时廷疑惑的声音打乱:“怎么不见了?刚才明明有看到。”   有同伴回他:“思念成疾出现幻觉了吧?根本没人啊。”   大概是没搜索到,脚步声渐远。   细弱的光线透进来,照清了空气中飞舞着的朦胧细小的尘埃,周远书在他专注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还是太近了,近得稍微一动就能挨到额头,近得他想闭上眼睛,只当是一场虚幻的梦,近得他出现了岳行会低头落下一吻的错觉。   他微微垂下眼睑,眼眸半阖,觉得浑身发软发烫,所有力气被抽离,像是发烧了一般,让他忍不住抓住了岳行的衣角,向对方乞求帮助。   “别这样。”岳行蓦然腾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我会忍不住。”   实在是一个索吻的迷离表情,连带他也要失控起来。   忍不住什么呢?   周远书想不出来,注意力全在那只手上,掌心干燥而温热,在慢慢变得湿润。   “不想让他找到你。”良久,岳行才悄声告诉他。   周远书抿着嘴巴笑起来,脸颊上便出现一粒小小的梨涡。   “应该走了。”他把岳行的手抓下来,偏过头望向外面,不敢跟他对视,“我们出去吧。”   岳行“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又盯了他一会儿,才慢慢出去,周远书紧随其后。   像是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外面的阳光明媚温暖,空气无比新鲜,周远书的呼吸终于顺畅,被风一吹,瞬间清醒,跟在岳行身后踌躇:“你先过去吧。”   岳行跟他面对面站着:“你去哪?”   “去买水。”周远书想了个理由,。   他也的确要去买水,虽然班里会发,但私心觉得自己买的终归不一样。   这次一定行!   岳行却盯着他,身上不悦的气息越来越明显:“给谁买的?时廷吗?”   周远书会自带水杯,显然不是自己要喝。   “当然不是他。”周远书立马辩驳,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声音又下了下去,“给你买啊。”   那股不悦的气息立马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脱离了什么桎梏,岳行看着他,声音竟有几分委屈:“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给我送?”   “我一直想给你送。”周远书比他更委屈,被他一指责眼睛都酸了,顿时倒了出来,“可你身边都是人,我哪挤得进去。”   “前天的也是给我的么?”   “嗯……被劫了……”   “我来找你,你递给我。”岳行微微低头,同他又凑近了点,“不能再放给别人了。”   说起来很简单,然而实际操作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周远书犹豫:“算了吧,会被发现的,我回家给你。”   两个人私底下怎么闹都行,可是在大众面前,稍微想有认识的表现,他就会听到周远书说“会被发现的”这句话。   他听了好多次,明白对方的担忧,可是他不甘。   人心的欲望无穷无尽,永远得不到满足,明明得到了以前想拥有的,却总渴望进一步,再进一步,不知道最终想要到哪一步。   但绝不仅仅是现在这一步。   “那不一样。”岳行说,“我拿我班上男同学的水怎么了?”   话虽如此,但怎么都会被注意到吧。   踌躇片刻,周远书还是妥协:“你要喝什么?”   “喝你给的。”   剧烈运动完不适合喝饮料,就买最普通的矿泉水吧。   买完水从商店出来,周远书发现,岳行竟然在等他,他快步走过去:“你干嘛?你先去啊。”   岳行道:“人太多,你跟着我,才能去第一排。”他顿了顿,又补充,“没事,我跟自己同学走,没人会想多的。”   到底没能抵住诱惑,周远书跟着他一起往篮球场上走,收获不少好奇的目光,但只是瞄一眼就挪开,毕竟岳行算不上独行侠,跟班上同学有来往很正常,旁人看来是普通朋友关系。   被他带着,周远书顺利走了运动员通道,又溜回观众席,隐没在自己班上的同学间,有种在悬崖间走了一趟的紧张刺激感。   好多人都回家了,班里只剩下十几个,张意涵早就在等着,看见他揶揄道:“你还说你跟岳行不熟,怎么还跟他一起过来了?”   周远书早就想好理由,冷静道:“上次他买了我的画后就认识我了,顺便带我过来的,也就说过两次话。”   张意涵还想说什么,周远书飞快转移她注意力:“看有女生冲上去跟赵源说话,拍下来,等下一定要好好审问他。”   张意涵:“……你怎么比我还急。”   说话间,双方选手已经上场,周远书随便扫了一圈,心里一惊,怎么时廷也在里面?   他知道是跟二十三班的打,但是一直没关心过时廷的班级,现在才清楚,原来他就是二十三班的,怪不得下午没有回家。   怪不得刚才岳行那么不高兴……   好在比赛足够精彩,岳行又足够抢眼,很快转移了他的注意力,目光和心思又完全放在岳行身上。   他们班的体育成绩着实优秀,不但运动会整体前三,篮球也是高人一筹,虽然打得极为激烈,但最终还是险胜,现场的尖叫声几乎冲破天际。   周远书瞅准时机想要跑上前,跟岳行完成一次完美的对接,却又被人拦下了去路。   他头疼得炸裂,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下连岳行的人都看不见了。   怎么送个水,比取经还要难。   “小书,我没想到你会来给我送水。”时廷直勾勾盯着他,语气欢快激动,一边抽走了他手中的水,“我太高兴了,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周远书:“……”   他是个害怕拒绝和反驳别人的人,但这一刻,突然有了勇气告诉对方:“不是给你的。”   可惜他声音很软,混在喧嚣的人群里,瞬间便被淹没了。   时廷没有听清,正要拧开瓶盖,手中的水瓶却被人握住,力度之大让他动弹不得,他皱着眉,扭头对上一双冰寒的眼眸。   岳行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冷意,说出来时语调平静,但平静下藏着的,是压抑到了极点的汹涌波涛。   “他说这不是给你的,听不懂吗?”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 第26章 无声告白   岳行沉默着拨开拥挤的人潮, 像最耀眼的太阳,人群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出一条道路,目光随他而动, 直到他跟时廷对峙住。   两个刚刚从赛场下来的对手, 转眼便针锋相对,虽然同握着一瓶水谁也不想让,僵持在了原地,但眼神已经犹如兵刃相接, 碰撞出铮鸣之声,又是样貌极为出众的人, 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现场的喧嚣渐渐消失,甚至已经离开的人都被呼朋引伴叫回来看热闹。   恐怕刚才的比赛发生了不愉快, 两个人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只有离得近的人听到,他们是为了抢一个人的水而争执。   如果是为女孩子争风吃醋,便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大新闻,但是争一个男生的水,听上去实在有些荒谬,不少人将目光转移到周远书身上, 看到人后心里了然,的确是很招男生喜欢的白月光模样,窃窃私语间又有知情人交换了时廷明恋人家的消息, 女主角换成男主角,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本质还是一样。   学生之间的八卦传播速度最快, 几分钟内猜疑和流言像长了翅膀一般悄然在人群中飞速流淌, 周远书多少听到议论,又急又慌,好声好气求他们两个不要把事情闹大,可是这两个人是准备彻底犟住了,根本不听他的劝告。   时廷盯了岳行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不是给我的,难道是给你的吗?”他有一双微微狭长的桃花眼,看上去总是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说话也像是在开玩笑。   这就是没关系,太好笑了,骗傻子呢。   他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挑衅,还没等岳行回答,便道:“不如打场个人赛吧,岳行,谁赢了,水就是谁的。”   周远书绝望地抓住两个人的衣角:“别再闹大了,我们出去说不行吗?”   两个人正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都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妥协的意思。   岳行的眼睛要凌厉许多,叫人总不敢跟他对视,即便笑起来,也不见得有多柔和,更何况没有几个人见他笑过。   “比呗。”他轻描淡写接受了这个挑战,“输了就别再纠缠他。”   时廷从鼻腔中轻嗤一声,慢慢凑近他,用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有什么资格啊。”   当哥哥的资格吗?   岳行微微用力,扯掉他手中的水瓶,弯腰将那瓶再普通不过的矿泉水放在地上,随即转身重新回到球场。   个人赛制要简单许多,以投球积分为主,谁先到二十一分谁胜,平分继续加,两个班各自出了两个方才的队员作为裁判,再加上现场的无数双眼睛,确保了比赛的公平。   周围人都自觉退后好几步,让这代表着胜利的桂冠孤零零立着,不会被踩到碰到。   而周远书在最前排的人群之中,眼睁睁看着事情发酵到无法收回的地步,身上沐浴着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努力思考要怎么圆。   按照他的性子,应该装鸵鸟直接逃离现场,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可是一走了之,反而会显得心虚,他连发展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到底要怎么解决呢?   张意涵已经跟男朋友约会去了,剩下的同班同学他都没怎么说过话,一时间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倒是班上同学主动凑过来问他:“怎么回事啊周远书?原来你跟岳行很熟吗?他居然为了你跟人打起来了?”   这样带有争夺性质的比赛,也是一种另类的打架。   “不是为了我。”周远书强装淡定回答,紧张得手都有些发抖,“是他跟时廷有过节,拿我当靶子。”   问他的同学恍然:“我就说,应该是比赛的时候起冲突了。”又拍拍他的肩,开玩笑道,“你也是倒霉,一下子成了蓝颜祸水哈哈。”   周远书心下稍安,看来这个借口可以被大众接受。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有人将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揽住了他,他偏头一看,十分惊喜:“越哥!”   “怎么了宝?”齐中越疑惑问,“我怎么听人说太子为了你跟人打起来了?”   周远书见到他,总算觉得自己不那么孤单无依无靠,委屈得不行:“我也不知道啊,他不该这么任性的。”   齐中越道:“没事,不就是比个赛吗,上头了正常。”   “可是会被周远航知道啊。”周远书低声道,愁得不行,“他回家跟爷爷添油加醋一番,那就完了。”   齐中越沉默了一下,想了想安慰道:“没事,我看到他半个小时前就背书包离开了。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们两个好好的兄弟,有什么问题,你们家不会管的。”他顿了顿,“而且放宽心,太子这种大宝贝,没有人敢动他。”   周远书忧心地摇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的。   岳行冷静,理智,隐忍,他会远远看着,保持沉默,就像过去一样,而不应该如此冲动任性。   明明自己已经在阻止了,他为什么还要站出来?   个人赛速度很快,场上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岳行投了六个三分球,只要再投一个三分就赢了。而时廷已经输了三分,再也无法追上。   最后一个完美的三分球进,周围爆发出欢呼声和议论:“岳行这个人,恐怖就恐怖在跟机器人似的,每一步都精准计算,没来没有过失误——除了那一次。你看正常人,像时廷那样的,多少会失误一两个球,他就不正常,想投几分的就是几分。”   “确实,真想把他的皮划开看看里面是血肉还是仪器。”   “怎么打起来的啊?听说是为了争风吃醋?不至于吧?我初中就跟他是同学,从来没见他表现得对谁特殊。”   “我觉得他不是这么感性的人,别人瞎传的吧。”   周远书听着,心也越来越安稳,还是有很理性的人的,那么不是没有救。   他看见比赛完的两个人都朝他走来,岳行依旧没什么表情,时廷输了比赛,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反而跟他对上视线后在朝他笑。   众人的目光又聚焦在他身上,是个人都明白,争的是人不是水。就像童话故事里,比赛谁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赢的公主的心,公主选了谁,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在很多故事里,赢的那个人只会获得一声“抱歉”,带着战利品黯然离开,而输家输了比赛,却能获得心上人的垂怜,抱得美人归。   不知道这个故事属于哪种结局。   在众目睽睽之下,公主镇静地走上前,拿起了地上的王冠,跟两个竞争者面对面而立,不知道要将胜利交到谁手上。   然而他谁也没给,淡然地拧开瓶盖,自己喝了一口。   众人一时间呆住,不明白这是什么套路。   “我带水是自己喝的,没想着给谁。”公主的声音极为冷静,甚至有隐隐的嫌弃,“你们两个有过节,就自己去解决,不要拿我当靶子行么?”   他的声音不小,再加上周围为了等待结果十分安静,大多数人都能清晰听见他的话。   这样一来,解释得就很明白了,他只是个无辜路人,被两个打架的牵扯进来,事实上跟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反应,让时廷有了一瞬间的发怔,几乎忘了自己要干什么。   周远书望了齐中越一眼,对方悄悄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夸他处理得很好。他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不会再引起注意了吧,不会再发酵了吧。   他怕时廷还要纠缠,岳行脑子一热继续跟他一起发疯,便要转身离开,哪知他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他慌张抬眼,以为是时廷,结果是岳行。   岳行紧紧抿着薄唇,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抽走了水,而他毫无法抗之力。   他半声没吭,但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意思:这是我赢的。   既然是他赢的,那就属于他了。   岳行拧开瓶盖,仰头将一瓶水都灌了下去。   他握着空空如也的水瓶,唇角仍残留着水渍,漆黑如夜空的眼眸里只映着周远书,冷漠疏离下藏着不为人知的灼热,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喝水的过程不算短,却惊呆了所有人,一直保持沉默看着。   本来狗血的剧情已经结束,公主选择了自己,并撇清和竞争者的关系,原来只是个误会,失望的看热闹人群准备离开。然而岳行拉人的举动,却将事情再次翻转,并没有那么简单,喝人家喝过的水,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但凡对他有所了解的,都知道他有点洁癖,别人喝过的东西,碰都不会碰。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波三折,让人晕头转向,分不清哪一种才是真相。   以至于他喝完了水,竟然也无人出声,球场上安静得仿佛都是幻象。   直到一个粗犷浑厚的男声打破了这个寂静,脱口而出一句话:“卧槽,间接接吻!”   如同一粒火星,掉落在野草疯长的廖原之中,瞬间点燃一切,挑明所有。   全场沸腾。   为这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的无声告白。   * * *   欢呼雀跃和起哄声振聋发聩,穿破天际,人群激情澎湃,在周远书眼里却变得渺远而虚无,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如同有被一只巨大的饱蘸了清水的毛笔由天而降,轻轻一点,汹涌的人潮和浩然天地都变成宣纸上模糊的黑团,沦为虚化的背景,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世间唯二的真实。   周远书怔怔地望着他,觉得他大概真的是疯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隐瞒这个秘密,不是他们之间共同的默契吗?不需要任何言语和沟通,不需要明确的表达,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用兄弟的身份,悄悄走下去。   他跟岳行,是正经的兄弟关系,然而一旦有一丝偏离,让兄友弟恭的感情变质,势必会被家里强行掰正过来。   作为一个传统的家族,周家眼里是容不下这种不正常的事情的,更何况岳行接过了他的担子,无论是事业还是婚姻,都要完全走家里安排的路。   如果他是个女孩子,那这段感情或许还有得到同意的机会,因为巩固了周家和顾家的关系。   可他是个男生,不但脱离了传统,不被大众接受,而且还没有生育能力,不能生下最正统的周家继承人,一旦被察觉出端倪,他跟岳行,都会面临不可想象的后果。   这么简单的道理,岳行肯定早就懂了。   他想不通,他不明白,这样不计后果任性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岳行?   他不明白。   他卑劣下流,厚颜无耻,自私自利,任性狡诈,不但偷了岳行的人生,还不受控制地喜欢上了人家。   他懦弱胆怯,骗所有人是兄弟,是崇拜,甚至不断欺骗催眠自己,连喜欢人家都不敢承认。   明明知道不该任由这种情感蔓延滋长,还是忍不住一点点靠近,偷偷享受着跟岳行的一切接触。   最可怕的是,岳行是如此大度,不但不计较他这个小偷,还对他的感情有所回应,并且这种回应,比他那控制不住的感情还要疯长。   他恐惧又沉迷,沉迷于有强烈回应的情感的甜蜜,恐惧于被三者发现他们的不正常。   岳行完美无缺,光芒万丈,跟自己是云泥之别,他将是周家的继承人,会有无量前途,不可以被自己所害,断了好不容易找回的一切。   他这样毫无用处的卑劣小偷,怎么配得到这样优秀的人的感情,他连喜欢都不配。   岳行怎么可以喜欢自己。   岳行怎么可以让别人知道,他喜欢自己。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昨天的,没想到现在速度这么慢,三千多写了一个晚上…… 第27章 周远书更不行   车驶入栖成别墅区, 在家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周平辉打开车门,在下车前扭头对岳行温和道:“爸爸回家拿点东西,你在车上等等, 咱们今晚回老宅吃饭, 爷爷说想你了。”   岳行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周平辉早已习惯儿子冷淡的态度,不怒反喜,真正的上位者就应该这样处事不惊。   他正要下车, 忽然想起后排还坐着一个小孩,皱了皱眉, 神情和语气都冷了下来:“老宅你就不必去了。”   周远书听到他语气的转变便知道是在跟自己说话, 本能瑟缩了一下,慌慌张张打开车门拎起下车, 速度很快,怕有一秒的迟疑都会被骂磨蹭,跟在他身后往家里走。   好在周平辉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了,也不会再管他速度快慢,有没有跟上自己,自顾自拿了东西便回到车中,让司机往老宅开。   岳行偏过头, 目送周远书的身影消失在屋内,飞驰的车将房子甩开,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过来。   他忘了他们怎么穿过人群离开操场的, 只知道周远书再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明白这样是错的,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就是这么做了。   作为一个早熟的孩子, 岳行从小便习惯掌控一切的感觉,上什么学校,考多少分,什么时间要做什么事,每一分生活费的花销,都精准控制,再长大一点,开始对父亲和弟弟进行严格的管束。他理智,沉稳,冷静,从来不会做自己没有把握的事,也不会做对自己无益的事,他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显然戏剧般的身世脱离了他的掌控,来到周家后,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么弱小,十六岁的高中生,在大人面前毫无反抗之力,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摆弄,一举一动都被规划好,一下子看到了未来的尽头。   在旁人看来,他足够幸运,一夜之间从贫苦的普通人扶摇直上踏入豪门,风光无限,前途无量,可他心里对于这种被操纵的人生厌恶透了,好在他有足够的耐心可以隐忍,只暗中计划,忍到他脱离掌控,将自主权握在手里的那一天。   然而他遇到了周远书,这个代替了他十六年的人,跟他想象中的模样截然不同,对于身份的突然转变,不但没有恨意,反而对他抱有无限的愧疚,天真地将所有拥有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任由他挑拣,满心期待地盼望可以补偿他。   他忍不住靠近再靠近,亲昵再亲昵,在事情往失去掌控的方向倾斜时,他还在欺骗自己,周远书是他理想的弟弟,所以才会这样。   可是人终究是得不到满足的,周远书来给他送水第一次被抢走时,他强迫自己隐忍了下来,反复安慰自己,那是月亮的发小,不用在意。   然而第二次被抢水,他再也无法做到忍耐。   是给他的,是月亮明确说给他的,凭什么要再被别人抢走啊。   他无比嫉妒着时廷,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表明心迹,嫉妒他可以毫不避讳展开追求,让天下人皆知。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只有他不可以?   他从来没有冲动过,即便是屡教不改的弟弟,还有偷摸去赌博的父亲,也没有让他冲动过。他总是沉着地把这俩人揪回来关起来,一直到认错并弥补才给饭吃。   可他忍过了杂物间中吻下去的冲动,却没有忍过宣告主权的冲动,做了生平第一件冲动的事。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少年人特有的一腔热血和孤勇,不计后果,无所畏惧,眼中只有自己想要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那天突如其来的一场骤雨,抑或是中秋的月圆之夜,周远书,就这样猝不及防闯入他的世界,在他心里扎根蔓延疯长,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月亮,拿走了他少年时期所有的热血和孤勇,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失控和冲动。   * * *   周家老宅在偏远的郊区,是一座传统的中式庭院,入门便是块暗灰的影壁,转过去后是干净空旷的院子,偶以几株植物点缀,布局颇有讲究。穿过小门,两侧是清幽的池塘,正值秋天,原本满满当当的荷叶大部分都已经枯萎,有人在其间打捞残荷,单是保持水清叶净,就需要不少的人力和财力。   跨过拱桥,层层叠叠不知绕了多少路,看了不知多少假山和盎然的绿意,最后穿过垂花门,才是他们要到达的内宅。   周平辉将西服递给管家,带着儿子规规矩矩入了座。   来得晚了几分钟,但只是普通的家庭小聚,所以没有大碍。   岳行稍稍扫了一圈,人不多,都是比较熟悉的脸孔,没有杂七杂八的旁系。除了两位坐在上座的长辈,便是周远航——他自幼父母双亡,一直被爷爷养在老宅精心教导,最得宠爱。此外还有他的二姑周平湘一家,在他入门的时候便望向他,眼里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周家重男轻女,即使招了赘婿,女儿的孩子也没有继承家族的资格,但因为周远书的无能,族里孩子都有过继的希望,周平湘本来生的是女儿,早已心灰意冷,不打算再要,随着周远书的成长,非议声越来越大,老爷子的意思也越来越明显,她才兴冲冲生了二胎,这回是个儿子,已经快上小学了,在幼儿园就开始学习小学内容,小小的孩子成天忙得跟高三生似的,不是天才也要强行被塑造成天才。   可惜全被岳行这个从天而降的正统真太子打破了,不知多少人在心里记恨他。   岳行知道,他下午的所作所为已经传入二位长辈的耳朵里,怕是要被兴师问罪了。   周平辉毫不知情,坐下后边吃饭边跟父母交谈,主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夹杂着跟二姐一家闲话家常。   周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反而饭桌是交流的重要途径。   吃到一半时都是正常的,直到周昌有意无意地问:“怎么没把远书带过来?”   周平辉没想到父亲竟然还记得这个假孙子,愣了一下才回:“他……毕竟不是周家孩子了,我就让他待在家里了。”   周昌淡淡道:“好歹名义上还是,家里小聚又不妨碍。”   周平辉十分意外,父亲对这个孙子的厌恶虽然很少表现出来,但疏离和躲避的模样早已表明态度,怎么忽然提起来了。   他不好多问,只答应了一声“好”。   周昌又问起周远航学校生活,周远航简单说了两句自己的情况后,笑吟吟道:“不过这周我们运动会可热闹了,我听同学说,下午那场篮球决赛后,小行跟一个叫时廷的男生起了冲突,跟人约了场个人赛,比正赛还要精彩。”他瞥了眼岳行,语气中的得意洋洋虽然已经努力掩饰过还是溢了出来,“但小行这么厉害,我觉得一定是那个人的错。因为——”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我听说这叫时廷的男生是远书的追求者,已经追了远书一年了,远书一直跟他不清不楚的,小行一定很讨厌他吧。”   他在“男生”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并没有打算结束他的长篇大论:“哦对了,我想起因为什么了。当时远书也在,还给时廷送水,但是小行估计看不惯这两个人的行为,把远书的水抢了过来,两个人就是为了这瓶水才比的。   周平湘饶有兴趣道:“然后呢?谁赢了?”   周远航笑道:“当然是小行赢了。小行从来就没有输过啊。”   周平湘问:“远书呢?两个男孩子为了他打起来,他什么反应?”   “远书没有表态啊,而是拿着水喝了一口说这是他的水,谁也不给。他好像很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感觉。”当事人不在,周远航毫无忌惮地把这个绿茶的行为展示给家里人,“可是小行不答应啊,这水是他的战利品,凭什么让出去,所以他把水抢过来喝了。”   周平湘笑道:“小行怎么也有这么倔强的时候啊?一瓶水而已,给他喝了不就喝了。”   “姑姑您不懂,这是男人的尊严啊!小行什么时候输过,当然冲动了。”周远航语气越来越兴奋,“我估计他一时间上头,没有注意那瓶水已经被喝过了,所以他喝完水,大家都在那起哄,说他们是间接接吻,可热闹了,现在全校都知道了这件事。”   就差把“争风吃醋”四个字念出来了。   他说完这些,便低头夹了一筷子菜咀嚼着,得意地望着岳行。   周昌果然面露不虞:“这个叫时廷的,是个男的?”   周平湘笑道:“远书长那么好看,跟女孩子似的,男生都可喜欢他了。”她不经意道,“反正也不是咱家的孩子,是不是同性恋,咱们也管不着。”   周平辉听下来,早已忍着一肚子怒气,不高兴地对姐姐道:“我怎么不知道我还养了个女儿出来。而且是人家追他,他又没答应,怎么就是同性恋了。”   周平湘“嗳”了一声,用手半掩住嘴,打趣道:“我这不是嘴不利索嘛,一下子就往这方面想了,远书那么乖,肯定不敢的,是我的错我的错。”   周平辉神情这才好看点,转向岳行:“儿子,远航说的是真的?学校还发生了这种事?”   顿时几双眼睛,都齐刷刷落到岳行身上,疑惑,兴奋,迫不及待,仅仅是几个人,便百般杂糅。   岳行的目光落在周远航身上,波澜不惊,却让周远航打了个冷颤,顿时别开了眼。   “说完了是么?”岳行淡淡问他,“轮到我了?”   周远航的嘴唇嗫喏两下,被他隐忍的目光压得不敢出声。   “时廷追了周远书一年,周远书拒绝了他,他仍然紧追不舍。怎么说我也是周远书的哥哥,有责任替他解决这个难题。”现场忽然安静下来,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岳行的声音分外清晰,“所以在篮球场上,他想抢周远书水的时候,我拦了下来,并提出个人赛,以这瓶水为媒介,如果他输了,就永远不要再来骚扰周远书,他答应了。”   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看着他,他说话不紧不慢,沉稳冷静,声音清楚好听,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走,连饭都忘了吃。   岳行知道下面的才是重头戏,不能给有心人提问的时间,否则主动权就不在他这里了。   “周远书性子太软弱了,我帮了他,他又害怕别人议论我,才想到跟我撇清关系。”岳行微微一顿,像是吊人胃口一般,“可是他想跟我撇清关系,时廷不会这么想,他认为周远书不肯把水给我,就代表他还有机会,我喝了水,是给他的一个警示,而且。”他微微拖长音,略略扫了一圈众人反应,“我从来不会把自己赢得的东西让出去,谁也没有这个资格,周远书更不行。”   他态度十分坦荡,让人根本生不出任何遐想,并且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尤其在“更”这个字上,如同一声警钟,敲响了众人的思维,让他们突然想起来,周远书,可是偷了他整整十六年人生的人。   周远书在海滩上悠闲度假的时候,岳行在干什么呢?在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剩菜?在小卖部厚着脸皮借人家的光写作业?   天与地的差别,只在一瞬间的转换,本该辉煌灿烂的生活却凄惨困苦。   多少都会将仇恨转移到这个小偷身上吧。   一句“周远书更不行”直接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对周远书,是十分排斥的。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小偷呢?明明厌恶对方还来不及。   厌恶人家,还要帮人家,可见是一个责任感非常强的人,不会被情绪所左右,这才是一个继承人该有的样子。   在座的都是精明人,周远航一个孩子那点告状的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了,跟岳行这么一对比,立马显得小气猥琐起来。   周昌缓缓点头,微微赞许道:“不错,很有哥哥的样子,是能担得起责任的孩子。”又斥周远航,“你也是个哥哥,当初上一中,不是说要照顾远书的么?”   周远航垂着头,不敢反驳,只暗暗瞪了岳行一眼。   高中生的消息通过手机可以在几分钟内便广泛传播,下午篮球场上的三角关系在各大群疯传,岳行竟然跟人当众告白,是大新闻中的大新闻,他看到时心都乐开花了。   没想到这两个本该是敌对关系的人,搅在了一起,他虽然震惊,但更多的是喜悦。   岳行是同性恋,这件事情被曝光,他一定会受到打压,再倔强一点,严重一点,甚至会被剥夺继承人的位置。   毕竟爷爷最讨厌同性恋了。   可是没想到,岳行三言两语便轻描淡写将这件事揭过,反而害得他被骂,太恶心了这个人。   高中生的消息传播快,但确实容易添油加醋,也许真的只是责任使然,毕竟岳行那个样子太镇定了,如果是真的,多少会心虚吧,怎么可能思路还这么清晰呢?   他开始反思自己,还是证据掌握不充分,岳行反抗起来太容易了。   “不过还是造成了很不好的舆论影响。”周昌缓缓道,“你们学校的学生如果让这些流言发酵,太影响你们学习了。”   岳行笑了一声,像清晨的露珠坠入幽潭,很轻,但足以让人听见。   是很轻蔑的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幼稚可笑的言论,惹得众人又把目光转向他。   怎么有人敢反驳老爷子,还敢如此轻视?   “影响学习?”岳行轻轻念了一遍,“因为舆论?”他笑了笑,很快恢复淡漠,“只有弱者才会被这种东西操控。我为什么要在意。”   周远航惊愕地瞪向他,听着都要吐了,真他妈装逼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能装逼的人,太恶心了。   这句话一出,连周昌都愣住了,握着筷子的手僵住。   岳行的意思,是在说他太小家子气,连这点事情都会被影响吗?   很多年没有人敢指责反驳质疑他了,可他不但不觉得生气,反而很高兴,神情舒展,甚至隐隐露出微笑来:“说得不错,只有弱者才会被舆论操控。小行的心态,比我们许多人都要坚定得多啊。不知是远航,大家都要学学。”   周平辉有点尴尬,他最近让公司陷入舆论风波中。   老爷子心情好,饭吃的就尽兴,晚上八点,周平辉带着岳行回家,平常日子他没有在老宅留宿的习惯。   周平辉坐在副驾驶上,往窗外望去,外面下起了雨,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他想起饭桌上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在车窗上看见了那个假儿子的脸。   软弱,无能,任人宰割,连声音都不敢吭一声。   “那个叫时廷的,是在骚扰弟弟吗?”他开口问后座的岳行。   岳行客观道:“不算吧,只是在追他,赢了他以后应该会收敛了。”   周平辉“嗯”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什么都不知道跟家里说,真是,这辈子就这样没出息了。”   “爸。”岳行淡淡开了口。   周平辉愣了一下。   是很平常的一个称呼,可他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因为岳行到现在都没有这么叫过他。   “哎。”他有些激动,心里炸开了烟花,答应得干脆利落,语气都迫切许多,“怎么了?有什么要爸爸做的?”   岳行道:“你最近工作很忙,是不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了。”   不但叫了这个称呼,还关心起他来了。   周平辉已经习惯亲儿子的冷落,猝不及防距离一下子拉这么近,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笑着安慰道:“没事儿,爸爸能解决,别担心。”   毕竟是个孩子,想必担心起未来了。   岳行垂下眼,望着自己的手:“我能帮上忙么?”   周平辉再次愣住。   这个儿子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可孩子关心他,想要帮忙,怎么都是好心,又是绝顶聪明的天才,让儿子提前跟他学习,也不是不行,这样上大学时就能试着管理家族产业了。   “明天来公司看看怎么样?”周平辉愉悦道,“正好是周末。”   岳行平静道:“好。”   计划要提前了。   他必须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先从周平辉开始,再慢慢让整个周家离不开他。   * * *   雨越下越大,还好车里有伞,父子二人各自打了伞进门,管家迎上来。   周平辉不经意问:“周远书呢?”   管家道:“在屋里写作业呢,没出过门。”   周平辉便没有继续问,身上沾了雨,便去洗澡了,今天难得能够早点休息。   管家问:“小行要吃点夜宵吗?厨房热着呢。”   岳行身子一顿:“月……周远书让准备的么?”   管家笑道:“是啊,说你肯定吃不饱,回来要补充点。”   岳行低低“嗯”了一声,也上楼去洗澡,换完衣服后下来吃夜宵。   他吃完端了一盘点心上楼,停在了周远书的房间门口,两个人的房间依然是连在一起的。   踌躇了一番,他看见周平辉房间的灯灭了,才伸手叩了三下门。   透过缝隙,可以看见里面灯是亮着的,周远书还没有睡。   可是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甚至连桌椅移动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都没有,好像里面没人似的。   又敲了三下,还是没有反应。   “月亮,你开下门。”他好声好气道,“我有话跟你说。”   依然没动静。   他倔强着,又敲了三下:“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像对待别人一样对我。”   良久,里面才传来细微的门锁松动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两天的。因为周三要上夹子,所以周三晚上十一点以后才能更新~   不只是因为误会分开的,如果只是误会,那也太遗憾了。 第28章 月亮,你能不能等等我   屋里只亮着一盏书桌上的写字灯, 仅能照清一小方天地,房间整体仍然昏暗不明,像黑暗大海上孤独的灯塔。   周远书穿着一身墨绿色家居服, 宽大的衣袖衬得他瘦弱得风一吹便能倒下去似的, 头发半湿着,立在门口不动,没有让岳行进去的意思。   他的眼眶通红,双眸依然是水润的, 在昏暗的房间内也亮得惊人,如同一颗火星掉在岳行的心口。烫得他浑身都是灼烧的疼。   他们离得很近, 近得岳行可以清晰看见对方浓密睫毛上残存的泪, 还有脸上未干的痕迹。   他从未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唯独后悔让月亮哭。   下雨的天空, 是没有月亮的。   “让我进去吧。”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低哑晦涩,“我端着东西。”   周远书垂下眼,似乎在思索,好一会儿才慢慢偏过身子腾出空间,算是同意了,岳行进了屋, 不忘关上门锁好,将手中的盘子放在书桌上,问他:“你饿不饿?”   书桌前的椅子仍然好好安顿在桌肚下, 没有被拉开, 说明刚才屋里的人并不是坐在书桌前, 岳行往远处扫了一眼, 看见飘窗上原本堆放着的书籍被挪开, 便明白对方一直靠坐在飘窗上,周围干干净净,连平板也没放,大概只是在想心事。   他听管家说对方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晚饭一口没动。   周远书只望着他,他被对方的眼神看得心口发酸发疼,差点落荒而逃。   “为什么要这样?”周远书终于开口,声音依然很软,却带着哭泣后的哽咽,仿佛一只受伤后脆弱的小兽,不再敢让任何人靠近,又渴求庇护和安慰。   岳行心里酸涨得难受,只定定地望着他,轻声道:“你希望是为什么,那就是为什么。”   周远书怔怔地与他对视,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水,蓦然滚落下来,似断了线的雪珠,怎么都止不住。   “不能这样的……”他哭泣着,断断续续重复,“不能这样的……怎么能让别人知道……”   一刹那,岳行的心被无数尖刀切割成碎片,他拼命克制,克制得眼眶微红,才强行压制下自己已经伸出一半的手,才强行压制下牵他的手拥抱他的冲动。   他想解释,言语似千钧沉在嗓子里,怎么都出不来,就像他此时只能看着月亮哭泣,却无能为力,连拥抱他抚慰他的资格都没有。   良久,他才干涩发声:“你别哭,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他伸手想替对方拭去眼泪,抬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去。   以前他认为,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只要可以等待,就能慢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第一次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感觉,第一次清晰认识到自己的卑微渺小,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生如蝼蚁,一举一动都被大人所掌控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只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生,从来没有恨过时光如此漫长,不能眨眼便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大人。   他是如此的普通平凡,少年人的热忱和孤勇,为所爱之人发狂冲动,不计后果,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亮,你能不能等等我。”他攥紧了拳头,低声请求,“等我十年,最多十年,我会让所有人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周远书没有说“好”还是“不好”,只望着他,眼泪仍然没有收回去的预兆。   冷风毫不避讳地从纱窗中挤进来灌满了整个房间,桌上的书页被风翻得哗啦啦作响。   雨下得更大了,仿佛天空被撕开一个窟窿在不停往下倾倒,无星无月亦无灯火,透过窗户和阳台,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夜,如同化不开的墨,吞噬了所有光亮。   倏而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屋外瞬间亮如白昼,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连带着屋内也有了霎时的光明。   闪电照亮了两个人的脸,让他们彼此可以能看清对方,然而无论是泪痕还是面容,都被这强烈的白光揉成一团虚无,只剩两双藏了千百种情绪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又随着闪电的消失飞快黯淡下去。   “轰隆”一声雷鸣紧随而至,在耳畔炸裂,似警钟敲响了两个僵如木偶的少年人。   周远书身体微微晃了晃,岳行以为他没吃晚饭低血糖站不稳,正想要去扶,周远书却突然冲进他的怀里,紧紧环住了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膛间。   岳行僵硬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以为是在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在拼命克制的双手,终于张开,慢镜头一般缓缓环上了月亮的肩膀和腰,在触摸到对方柔软的身体时,才有了些许真实的感觉。   月亮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他怀里继续悄无声息地落泪,他感觉到胸.前的衣服渐渐湿润,那眼泪太过灼热,连带着俩人隔着衣物相触而上升的温度一起,将他的心口烫出一片伤。   像一只孤苦无依的流浪小猫,又像他夜夜都会抱一会的考拉玩偶,柔软,弱小,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   “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他抱着月亮,慢慢承诺,“不会再让人知晓,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回?”   又是一道闪电,光亮比方才还要强烈,似乎要将隐藏在阴暗角落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全部挖出来,毫无遮掩地曝光在世人眼中,却没有人再去理会,天地间只剩下这一个拥抱。   雨声由哗啦转为淅淅沥沥,岳行感觉到衣服已经不再继续湿下去,才轻轻抚摸几下周远书的背,周远书似乎清醒过来,终于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放开他。   周远书的声音含含糊糊,依旧带着哭腔,缓慢且断断续续:“他们叫你过去,是不是知道了,要为难你。”跟很久没有说过话了似的,咬字都不清楚了。   老宅找人都会提前通知,突然叫过去只会是因为出事了。他这一晚只在绝望中煎熬,设想了无数种岳行会受到的惩罚。   “没有。”岳行连忙安慰道,“下午的事是知道了,但是我解释过去了。”   他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开始不疾不徐将晚上的事说给他听,又增添了一些话语,好让他安心。   “我要保护自己弟弟,有什么问题。”他沉静道,又问,“饿不饿?”   周远书闷闷“嗯”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松开他,走到书桌旁,抽了张纸去拿盘子里的点心。   岳行拿开盘子:“都凉了,别吃坏肚子。”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我去给你热一热。”   他开了门,被灌进来的风一吹,才有种清醒的感觉,外面漆黑一片,周平辉和管家都已经睡下,想必很晚了。   他去厨房用微波炉热了点心,又拿了双筷子才上门。   “月亮,你不要担心我。”他看着周远书慢慢吃着东西,才慢慢道,“我保证,会把所有事情处理好。”   * * *   岳行离开周远书的房间,又下楼将盘子放到厨房,才回自己的房间。   周远书重新洗漱完,换了睡衣靠坐在床上,眼睛已经开始发胀,估计明天会肿得见不得人,毕竟已经太久没哭这么狠过了,忘了后果。   他打开□□,收到无数条消息,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席卷而来,不约而同地问他跟岳行是什么关系,他捡着比较熟的人回复:【暑假的时候才知道他是我一个亲戚家的哥哥。】   这是他跟岳行商量后的解释,毕竟引起了注意,以后肯定会被发现他们住在一起,也好说得通。   接着是齐中越两条未接通话记录和许多条幽怨的消息:【我真傻,我一直听你说太子多好多好,天真以为是你单方面暗恋太子,还劝你不要跟他走太近,毕竟太子看起来不近人情,不像好人,你的暗恋是没有结果的。结果,呵,脑袋给我拧下来我也想不到你们不但是双向奔赴,而且太子喜欢得还更多一些,不计后果也要宣誓主权。】   【太子这种人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我看的小说都没这么中二。学神强吻了平平无奇的同班同学后,全校炸了,是这种吗?】   【他好喜欢你啊呜呜呜呜呜什么时候我喜欢的人也能这么为我中二一次呜呜呜呜呜。】   【我真傻,我好像个小丑,居然还那么劝你,还讲你男朋友坏话。我好像条狗啊呜呜呜呜呜。】   周远书抿了抿嘴巴,不知道应该怎么给他回,想了想还是明天再打电话给他详细说。   他的手指落在了时廷的对话框上。   时廷:【你们果然是那种关系。为什么要骗我呢?】   他的问话很平静,不像以前,会用无数条消息轰炸。   这时又发来一条:【不回我?跟他在一起了?】   周远书没有回,而是直接打了语音通话过去。   时廷秒接,声音有一丝颓意,笑了两声:“半夜三更不跟你男朋友通话,还主动给我打,你什么意思?”   周远书累得快说不出话来,懒得跟他掰扯,努力保持平静:“时廷,你已经知道了是么?”   时廷冷笑:“知道什么?知道他喜欢你?还是你在耍我这件事?”   周远书叹了口气,疲惫地将手搭在额头上:“别装了,你下午是故意刺激他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 第29章 警告   电话另一端安静下来, 空气中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雨声。   片刻后,时廷才笑笑:“小书,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做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顿了顿, 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你不能因为他冲动就把一切怪在我身上吧?”   “只有心虚的人才会反常。”周远书慢慢道,“换成以前的你,早就已经在催我给你个解释,可是今天你一直很安静, 只发了两条消息,没有打电话, 是因为怕声音暴露情绪……”   时廷打断他:“你已经拒绝了我, 我当然是没有资格催你。”   “那为什么还要发消息问呢?”周远书道,“因为你很想知道, 你的计划有没有奏效。”   对方沉默下来。   周远书叹了口气:“是周远航告诉你的吗?我跟岳行的关系。”   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急促了一下。   半晌,似乎放弃了挣扎,时廷语气轻缓:“是啊,如果不是他主动找到我,单纯靠我自己,确实是没法知晓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戏剧性的事,也从来没有想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 还能有狸猫跟太子看对眼的结局。”他嘲弄性笑了笑,“也是,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朝夕共处, 上学放学, 就没有分开的时候, 别说人了, 是只猫都会有感情吧。太好笑了岳行,成天装的跟遁入空门似的,背地里还不是在觊觎你。那怎么办呢?都是你太可爱了宝贝。”   学校就这么大一点地方,想要打听一个人太容易了,只要有心,七转八转便能互相联系到。   如果岳行不喜欢周远书,就不会在意时廷,那么计划不了了之。可岳行若是喜欢,便越会在乎时廷,只要时廷稍微挑衅,他便会无法忍耐,但凡做出点出格的事,能彰显他跟周远书不一样关系的事,就足以让周远航拿到老宅做文章,让人惊喜的是,岳行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在乎,这个计划轻松得宛如岳行自己送上门。   他越说语速越快,越来越急促,到最后有种压抑的疯狂,又异常温柔:“原来我是输在了这里,宝贝,如果有一天,我把你藏起来,每日从早到晚二十四小时,只能看到我一个人……”   “你别发疯了。”周远书语气凝重起来打断他,“你还不明白吗?我永远不可能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声音清润,却难得沉稳,“你主动却不挑明,只用周围的舆论暗暗影响我,让我没有办法拒绝,只能被迫接受跟你营造起来的虚假关系。”   “从前我没有感觉,还当你是朋友,现在我才知道,你跟我讨厌的那类人,没有什么两样。”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时廷,我真的很讨厌被人摆布的感觉。”   喜欢他的,不喜欢他的,都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感受,意味按照他的意愿摆布他。   他看着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手机屏幕,平静宣布最后的判词:“所以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挂了电话后,他将时廷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删除,只有共同的社团群还没有退。作为副社长,他倒不需要担心被时廷卡通识分,况且社团永远是以高一学生为主导,高二已经在慢慢交权给高一,下学期拿完分,转交职位给高一的,就能全身而退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性子绵软好欺负,从来没有脾气,然而并不知道,当他对一个人忍无可忍的时候,会比谁都要果断决绝。   * * *   周远书在恐惧和紧张中度过了周末,害怕岳行会受到惩罚,可是事情好像跟岳行说的那样,被他糊弄过去了,已经翻了篇,日子平静如死水,不起一丝波澜。   这两天岳行虽然不在家,但一直跟在父亲身边,晚上还回来抽空陪他把作业写了,没有任何异样。   周远书渐渐放下心来,或许他应该相信岳行。那可是岳行啊,他那么聪明,有足够的办法可以解决一切,不像自己,只有装死逃避任人摆布的份。   他想,岳行才是最适合周家的,如果一开始没有弄错,岳行一定已经是整个家族的焦点和重心了。   让他头疼的只剩下学校的舆论问题。高中生们疯传一天信息,得知两个人只是远房亲戚后,极大的热情不但没有被浇灭,反而更兴奋了,就算是家长要求哥哥照顾弟弟,也没有喝人家水的吧。   周日下午,周远书在返校后抽空给齐中越打了电话,齐中越十分乐观:“我就说嘛,太子不是那么无脑的人,他敢做就有信心解决,他天生就是周家人,最适合周家了。”他稍稍停了一下,“我听我爸说你们家这些年在渐渐下沉,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强撑罢了,很需要岳行这种人才来起死回生,也很需要顾家帮忙扶持,所以就算你们现在当众出柜,你家老爷子都不敢真正拿你们怎么样。”   周远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我也是这么想,就是学校传成那样,影响太大了。”   话虽如此,周家长期以来带给他的恐惧和压迫感还是无法消除的,他本能把岳行的处境代入自己。   齐中越兴奋起来:“你别说,他们现在都说太子背地里红着眼掐着你的腰把你按在墙上亲,我看了好几个短篇,写得还挺好看,嘿嘿,要不要我发给你?”   “……不要了。”   齐中越很失望:“那你就错过好东西了。”他语调一转,“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这群人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们这个只是传言,不是实锤,只要有更爆炸的新闻,就能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过去,时间一长,又抓不到你们有交集的时候,就没有人讨论了。”   周远书想也是,只要他跟岳行不再一起吃饭散步,不说话不来往,放学各走各的不让人发现住一起,渐渐就不会有讨论度了:“可是哪里还能有爆炸性新闻呢?”   齐中越信心满满道:“你等着吧,下周你们的热度消下去一点后,哥哥舍命给你制造出一个来,保证再也没有人顾得上讨论你跟太子。”   他神神秘秘的,怎么都不肯透露。   星期一上学,周远书独自面对全班好奇的目光,因为岳行要去首都信陵参加一个重要的物理竞赛,足足一个星期,昨晚便出发了。   他像往常一样无精打采地趴在座位上装鸵鸟,一下课四周围上来一群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问他话:“周远书周远书,你真跟岳行是亲戚吗?看不出来啊!”   “就算是亲戚也没有喝人水的吧!是不是在谈是不是在谈!”   “岳行谈恋爱还是跟男孩子谈恋爱,给人好刺激的感觉啊。”   周远书没有任何厌恶和不耐烦,只安静趴着,慢慢眨巴两下眼睛,软绵绵解释:“因为他家长非要他照顾我,他觉得麻烦,所以他挺讨厌我的,故意喝我的水想让我下不了台。”   周围人发出整整齐齐一声“噫”:“太牵强了吧,这么幼稚反而更像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啊!”   “那是别人,他是岳行。”周远书说,“别人会捉弄喜欢的人,但是岳行不会,讨厌就是讨厌。要想他喜欢上一个人,估计要天上出现九个太阳吧。”   他的态度很平静,再多激烈的问询都像掉在棉花上,毫无力度,连带着大家的热情都被这种平淡的应对消磨了,渐渐也没了兴趣,两个课间后,就再也没有来询问他的人了。   毕竟只是猜测,当事人冷淡且不承认,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这让他不免开心,果然装鸵鸟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有效方法。   晚上下自习后,岳行主动给他打来电话。   岳行掐时间掐得实在准时,周远书怀疑他是不是一直盯着时间,一跳到那个时候便拨通,他甚至算得刚刚好自己走出校门的那一刻。   即使借着浓浓夜色的掩护,周远书的心跳也不正常,悄悄跟他报告自己一天的活动,大概等于半挑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有偷摸早恋的感觉。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相隔千里,但又贴着他的耳朵,近得仿佛毫无距离:“别管他们,再过一周就消停了。”   周远书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俩人说着闲话,一直进了家门回到房间,周远书换完衣服,才犹豫着告诉他:“其实,我今天收到时廷的短信了。”   岳行一顿:“不是拉黑了?他换号骚扰你?”   “也不是骚扰,就是说他的情况。”周远书轻声道,“他说,有人找到他的父母,愿意解决他们的难题,还可以给他介绍个有名的画家当老师,对他以后考艺院有很大帮助,前提条件是要他们一家搬去外地。他父亲是个律师,最近陷入一场难缠的官司中。所以,他期末考试考完,就不会再在这里呆了。”   他忍不住叹口气,缓解自己心中的慌乱:“我问了妈妈和舅舅,他们不知道有这种事。应该也不是爸爸做的,他不会管我的。”   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岳行,你不要有事。”他忍不住喊岳行的名字,像是孤苦无依的人在寻求保护和帮助。   岳行沉默了一下:“我明白。没事,他只是不想这件事闹大。”   他的声音平稳沉静,极具安抚性,周远书闷闷“嗯”了一声:“我就是觉得要跟你说一下。”岳行那么聪明能干,受到保护还来不及,不会对他下手的。   “月亮,不要想多,不要让这件事成为你的负担。”岳行冷静道,“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我跟你分开而已。”他攥紧了手机,“即使那样也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来找你,不会让你等太久。”   他明白,他被警告了,就像他晚上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一样——是原来那个家。   父亲语调听上去很愉悦,告诉他,周家给了自己一大笔钱,劝自己带着岳阔回老家,不然每周劳烦孩子来回跑,太影响学习了。毕竟已经不是一家人,没必要团聚。若是想叙旧,等以后孩子上了大学再说吧。   “是应该这么做。”岳山憨厚笑着,“怎么说你是他们家的心头宝。不过确实,你天天来回跑太费精力了,大宝,以后就别想着我们了,好好照顾自己啊。”   岳行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淡淡叮嘱:“多管着岳阔,让他上学读书,再惯着人就彻底惯废了。”   他的那点幼稚可笑的反驳,在久经沙场的老将面前,终究是孩子言论,并没有真正糊弄过去,周昌在警告他安安分分的,当个听话的孩子。   金钱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可以将普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憎恨这种力量,可又继续这种力量,来掌控他自己的人生。   这件事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周远书。   作者有话说:   过渡一下,周末多写点= = 第30章 约会   秋学期总是要短一些, 尤其今年过年时间提前,各科都在急吼吼赶进度,月考忙完忙单元测验, 测验还没缓过来, 期末考试又接踵而至,无论是高几都忙得焦头烂额,陷入紧张的学习氛围之中,对于一中学生来说, 什么大新闻之后的大新闻,什么小道八卦, 在最重要的期末考试面前皆是泡影, 很少有人提及。   周远书的期末考试超常发挥,第一次进入年级前一百五十名, 顾婉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夸才好,他把功劳全往岳行身上推:“都是行哥天天教我的。”   顾婉更高兴了:“我也是想不到,小行这孩子是真的面冷心热,跟你关系好到这种地步,连出去比赛时都要打电话教你。”她怜爱地看着儿子,“不过我们月亮这么乖,谁不喜欢呀。”   周远书心虚起来, 岳行出去比赛那一周,他们每晚都要通话很久,一时间忘了分寸, 导致顾婉的电话几次打不进来。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毕竟儿子来往的人不多, 也不沉迷网络, 能跟什么人天天打电话, 吓得她以为孩子被人网络诈骗了,周远书只能解释是岳行在语音教他写作业。   自那以后,他更加小心起来,见不到面的时候,就用平板挂着□□小号跟岳行语音通话,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偷偷挂着,听到对方的动静就很安心。   然而岳行肉眼可见忙碌起来,上学日还好,一到放假便看不见人影,寒假第一天,顾婉来接他们,本想带他们出去简单玩两天,可岳行第二天便跟着周平辉的车离开了。   “他已经在跟爸爸学习管理了。”周远书沮丧道,岳行晚上回来还要抽空写作业,几乎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他实在心疼。   顾婉脸色沉下来:“那么小的孩子,被他当机器使了是吧?”   周远书解释:“是他自愿的。”   顾婉便说不出话了。   岳行是个聪明的孩子,还是个有野心的孩子,她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是显然,周家对于这样的继承人再满意不过。   年前两个人就没有见过面,因为怕打扰他,周远书语音也不敢跟他挂了,每天只在房间里写作业,日子枯燥得大人都看不不下去。   过年前几天,顾家上上下下一团忙碌,家里处处都挂满了红,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周远书被从房间里拉出来一起布置,收到了齐中越的电话。   齐中越的声音难得无精打采:“在干什么我的宝?”   周远书老老实实回答:“在准备过年呀。”   “跟太子一起吗?”   “没有。”周远书低落道,“他在爷爷家,我在外婆家。”   齐中越哀嚎:“原来你们分居了,我还想让太子帮个忙呢。”   他说话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周远书抿了抿嘴巴,没有纠正他,问:“什么忙?我问问他。”   齐中越嘿嘿笑了两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明天你让太子把唐烁约出来,就说……一起写作业。”   周远书笑起来:“你让他们两个一起写作业?能不能换个理由?研究火箭制造更靠谱一点。”   唐烁虽然不像岳行那样稳居第一,但也常年不下年级前五。   齐中越哀嚎得更惨了:“我想不到啊,可是得把他约出来啊!”   他烦得把家里的狗撵得四处奔逃,周远书想了想:“你们吵架了?”   “算是吧。”齐中越烦恼道,“他都要跟我绝交了,信息不回,电话不接,我想如果能见一面起码能说上话吧,太子跟他关系最好,叫他他肯定答应。明天把他约出来,你们三个随便找家店逛,然后我偶遇,你再来跟我搭话‘这么巧啊哥’,再邀请我跟你们一起逛,再一起吃午饭,我就能顺理成章留下来了,吃完饭你们两个找借口跑掉,这样我就能跟他说话了。”他越说越兴奋,喜滋滋道,“是不是很完美的计划?”   “……很完美,我也要去吗?”   “你不去太子怎么找理由跑啊?”齐中越道,又发出不大光明磊落的笑声,“难道你不想见太子吗?哥哥当然是要替你也考虑到了。”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电话,周远书心动不已,他真的很想岳行。   “我问问吧。”他妥协,“但是他最近好忙,不一定行。你们为什么吵架啊?”   “说来话长了。”齐中越道,“以后再跟你说,你现在先问太子,快问快问。”   周远书被他催得紧,只好趁家里人不注意,躲到外面花园里,犹豫了一下,选择发消息给岳行;【滴——你收到一名地球小学生的求助!是否接受?接受/不得不接受】   过了一分钟岳行才回:【接受】   周远书飞快打字:【你接受了小学生的求助,听到他哭诉:他被外星人齐中越威胁,要求找到他遗失在地球的同伴唐烁,并于明日将其暗中带到商场会面。小学生将任务共享给了你,是否同意?同意/我可太愿意啦】   岳行:【不同意】   【!暗号错误,重新发!】   【小学生太□□了,放弃任务】   【小学生任务失败,即将对你发起拉黑攻击!】   岳行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他的声音因为慵懒而显得分外有磁性,带了几分笑意更是醉人:“怎么了?他俩吵架找你当中间人是么?”   周远书听到他声音心情就不由自主愉悦,多日的沉闷一扫而空,说话时尾音微微拉长,自己都察觉不到是撒娇的腔调:“对呀,他自己联系不到唐烁,想让你约人出来。”   岳行问:“明天?具体时间地点呢?”   “没有说。”周远书想起来最重要的信息反而忽视了,“我回头问问,再发给你。”末了担忧道,“可是你有时间吗?”   岳行道:“终于知道问我了是吧?他不找你,你是不是就不准备见我了?天天只有几条信息敷衍,电话也不打一个。”他开始念周远书给他发的消息,“你早上吃了什么?你中午吃了什么?你晚上吃了什么?吃夜宵了吗?”   他念出来周远书才发现自己每天发的消息宛如饭桶,尴尬得把旁边常青灌木丛的叶子抓下来揉捏:“不许念了不许念了!”他有些委屈,“我怕打扰你。”   岳行“嗯”了一声:“我静音,你随时都能打。”   周远书羞赧起来,心虚地四处张望一番,只看见佣人在忙碌,没有人管他,声音软成一滩水:“那你明天能出来吗?”   岳行道:“能,明早去找你。”不等周远书问,他便道,“去看外婆,够光明正大么?”   的确是个挑不出毛病的理由,一想起明天就能见到他,周远书快乐如小鸟:“可以!那你明天到了,我就说我要出去跟越哥玩,你就能顺理成章跟我一起了!”   他的声音欢快,岳行也被他带得笑起来,又说了几句话才恋恋不舍挂掉。   晚上吃饭时,周远书跟顾婉说这件事:“越哥找我明天出去玩。”   他这么多天一直把自己关着,顾婉早担心了,听见他终于肯出去玩了,自然开心:“好呀,去哪里?”   周远书道:“去紫萝商场。”   顾睿笑道:“我明天正好要去那边办事,我送你去。”   顾婉含笑答应了,又想起来:“小行说明早回来看看……”   周远书道:“行哥要来?一起去呀,反正他跟越哥认识。”他要装出一副不知道而且不会很惊讶的样子,再自然过渡到一起,是比较艰难的表演,不免有些紧张,好在没人觉得他不自然,毕竟他是个从未说过谎的乖孩子。   他心里不免羞愧,自从跟岳行不清不楚后,撒谎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且愈发炉火纯青。   顾睿道:“那正好,小行天天也跟个闷葫芦似的,没个孩子样,齐家小朋友跳脱,把你俩都带带。明天什么时候去接你们?”   周远书想应该不会很晚:“下午吧舅舅,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这件事就这么顺顺利利定了下来,晚上他兴奋得睡不着,给岳行发消息:【你怎么说服唐烁的啊?不会真约他写作业吧?】   岳行:【……我说我要跟你约会,只有我们两个容易被家里发现,请他当掩护,他就答应了。】   周远书因为“约会”两个字而骤然脸红,身体温度急速上升。   怎么能直接说约会呢?这也太羞耻了吧!   虽然现在,除了他们自己没有承认之外,身边的朋友都已经默认他们在搞地下恋情了。   他激动得闷进被窝里打滚半天,又因为透不过气钻出来大口呼吸,再继续闷回去,反复折腾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倒是忘了回岳行消息,把人晾在了一边,眼巴巴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复。   翌日一早七点,周远书起床洗漱,刚下楼准备吃早饭,便看见岳行已经在一楼客厅坐着,陪外公外婆吃早饭说话了,他不由放慢了脚步,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月月今天怎么醒这么早呀。”外婆见到他很欢喜,“小行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你们兄弟俩有段时间没见啦。”   周远书脸红,目光在岳行脸上稍稍掠过,小声喊了一句“行哥”,便低头吃饭,像个乖巧腼腆的弟弟。   算一算也不过是十几天没见,却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觉得岳行的脸都有些陌生了,有种说不出来的变化。   是变成熟了吗?   他只看了一眼,分辨不出来,等下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观察。   岳行正经“嗯”了一声,问他昨晚什么时候睡的,两个人一板一眼来回问答几句,仿佛不大走动的亲戚在过年时不得不来往。   吃完饭,顾睿开车送他们去紫萝商场,将俩人放在商场门口便离开,周远书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你几点起的?怎么这么早?”   岳行想了想:“五点吧。”   周远书吓一跳;“这么早?!”从周家到顾家一个多小时车程,他七点就到,确实得五点起。   “反正睡不着,想早点见到你。”   周远书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七点,便十分羞愧地转移话题:“跟他说去哪里等了吗?”   “说了,在二楼的那家书店。”岳行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微微低下头用气声喊,“月月。”   周远书当即抓狂:“啊啊啊你不要学外婆!不许这么喊!”   这个称呼太像女孩子了,全家也只有外婆才会这样叫他不敢抗议。   “而且你才是月月吧。”他想抓岳行袖子,却因为商场门口都是人,怕被发现强忍住了,不服气嘟囔,“你听听你的名字!”   岳行道:“你可以这么叫,我不介意。”   周远书气鼓鼓“哼”了一下,他当然不会这么叫。他最喜欢的称呼其实是“小行歌”,因为听起来很像“小情歌”,是他隐秘的私心。   今年还没有下过雪,气温却已经是零度以下,天始终阴沉沉的,不见半点阳光,周远书穿了浅黄色的短羽绒服,戴着同色针织帽和手套,用白色的围巾将自己的脸裹起来,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圆眼睛,无辜又懵懂地看着人。   岳行问:“这么冷?先进去。”   两个人便往商场里面走,岳行一直看着他,走了几步又笑:“像小黄鸡。再矮一点就能混进小学生队伍了。”   周远书正在摘手套塞进口袋里,闻言趁着人群拥挤没人注意到他们,偷偷掐了下他的手:“你才像小黄鸡。”   岳行敏捷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又飞快松开:“小黄鸭也行。”   周远书决定不跟他争执,反正怎么都争不过,最后自己还会被绕进去。   他走在岳行身边,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看对方:“你是不是长高了?”   朝夕相处的时候对人的变化是没有感觉的,但一旦分开一段时间,细微的变化都会很明显。   他的目光落在岳行的脸上,便黏住怎么都舍不得挪开了,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这样毫无顾忌地看,就不觉得陌生了,还是原来那个岳行。   “可能吧,没注意过。”岳行说,“怎么?觉得自己矮了?”   周远书道:“当然不会,我也有长高的机会的。”   可能是衣服原因,岳行没有穿臃肿的羽绒服,穿的是黑色大衣,很容易衬得人身材修长挺拔,和他形成鲜明对比。   俩人说着话,很快上了二楼,周远书一眼瞧见唐烁在书店门口等他们,他没跟对方说过话,而且因为对方知晓他们关系,十分不好意思,不敢看对方,只干巴巴问:“这么早呀?”   唐烁也是个沉默性子,跟岳行不同的是,外冷内也冷,只“嗯”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问岳行:“我干什么?”   岳行道:“坐着,挡着。”   书店是综合性书店,装修十分有情调,大部分书都可以当场阅览,设置了可以自由交谈的休息区卖饮料甜品小食,唐烁本来找了个最里面的位置方便他们约会,但周远书停在中间的位置道:“就这里吧。”   坐最里面的话,等下齐中越进来找,就显得太刻意了,而且有塑料葡萄藤垂下做掩体,半遮半挡,不是有心人的话很难注意。   他不由为自己的心思细腻而自豪。   上午人不是很多,更没有几个来书店看书的,只有几个初中生待在里面背着家长看最新流行的网络小说,唐烁不疑有他,反正他只是来当个工具,任凭他们两个决定。   他自己去挑本书来看,周远书也拿了两本小说,岳行则去买了三杯热奶茶一人一杯,回来后问两个人:“吃蛋糕吗?”   唐烁戴上耳机,示意自己是个雕像,不用管他。   周远书便快快乐乐跟岳行去挑蛋糕,挑了个红丝绒的,问:“你吃吗?”   岳行道:“不吃,腻得慌。”   周远书纠结道:“可是你吃,我就能吃两种口味的了,我还想吃巧克力的。”   岳行:“……”   两个人端了两块蛋糕回来,一开始还规规矩矩分开坐着,不知不觉又黏到了一起,互相看对方的书,岳行无语:“你给我拿的什么?《指尖流年滑落半尺雪》,标题通顺吗?”   周远书辩驳:“可是它封面很好看啊,你看看嘛,说不定内容还行。不行我跟你换。”   岳行看到了他的书,书名是《穿成狗血小说里的炮灰男配后我躺平跟反派结婚了[星际重生全员火葬场]》,他看得津津有味,根本舍不得换。   周远书把两块蛋糕各吃了一小半便吃不下了,全推给岳行:“不能浪费。”   岳行拿了他用过的勺子,周远书脸红得不行,伸手去抢:“你不能用新的吗?不是拿了两个吗?”   岳行道:“不能浪费。”   周远书笑个不停,执意要去抢不给他用,被岳行抓住手拉进了怀里:“手怎么还这么凉?”   周远书猝不及防直接坐在了他腿上,全身都烧了起来,慌慌张张推开他,坐回软椅上,从表面上看,两个人正正经经坐着,只是靠得很近,实际上早借着桌子的掩护,岳行握住了他的两只手,慢慢给他捂热。   唐烁受不了了,背过身彻底看不见他们。   两个人终于老实下来,凑在一起偷偷说话,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周远书稍稍放大了声音,跟岳行说:“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是越哥吗?”他惊喜道,“真的是!我没有认错啊,越哥!”   作者有话说:   更新还是老时间早上九点吧,不然我老是熬夜,一般人受不了= = 第31章 要想我   齐中越走进书店, 拿了本书来到休息区,听到有人叫自己才举目望去,随即也惊喜道:“月宝!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走到三个人的桌子前, 顺势坐了下来, 十分自然流畅。   如果这时唐烁离开,那计划便彻底失败,但唐烁仿佛被定住,一动没动, 也有可能是并不在意。   无论如何,都说明有戏!   “我们出来玩呀。”周远书说, “你怎么一个人呢?”   齐中越夸张地叹了口气道:“我陪我妹出来的, 她最近早恋了,想见男朋友不敢一个人出来, 怕被发现,就拉上我这个垫背的,现在她跟男朋友约会,让我随便找个地方混一天。”   周远书:“……”好好聊天就聊天,为什么要内涵他。   虽然如此,他还是担忧问:“静静早恋了?你不去看着吗?不会有事吗?”   齐中越道:“我有事她都不会有事吧。”   周远书默然,确实, 齐中越的妹妹从小学武术,撂倒三个不成问题。   岳行偏过头,听不下去了, 太刻意了。   紫萝商场地处偏僻, 又有些年头, 年轻人很少有来这一块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不会遇到熟人, 最适合早恋的高中生,“偶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齐中越来的时间很巧妙,正好是上午十点半,临近吃饭的点,没说几句话便道:“我早上还没吃饭,要不现在去吃午饭吧?”完全把自己融入到三人小队当中。   周远书笑:“你请客吗?”   齐中越道:“可以啊。”他兴冲冲摸出手机开始订餐,“我知道这边有家餐厅很不错,现在应该不需要排队。”   其实是早已经订好的,他朝周远书眨眨眼,周远书立马会意,看了眼手机一拍脑门,“哎呀”一声:“完了,我把电影的时间给订错了,还有十分钟就开场了!”   岳行只好配合他:“那怎么办?改签?”   齐中越大方道:“没事,你们约会最重要,快去玩吧。”他故作深沉,“年轻人就要珍惜年轻时的大好时光。”   岳行望向唐烁:“我们先过去了?”   唐烁“嗯”了一声:“几点出来?”   岳行道:“两个半小时,出来告诉你。”   唐烁便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因为齐中越的到来有要离开的意思,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姿势,他的眼尾下垂,双眼皮狭窄,颇有种厌世的味道。   周远书赶紧拉着岳行离开,人是找了出来,能不能留得住就要看齐中越自己了。   “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出了书店,周远书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兴高采烈,轻快得仿佛背后长了翅膀,随时能飞起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这时才觉得担心,昨天他完全站在齐中越的角度,只想把人叫出来,可是现在,他站在唐烁的立场上:“我们这样是在骗唐烁啊,他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怪你?”   岳行似乎也才考虑到这个问题,神情严肃起来:“会的,说不定还要跟我绝交。”   “啊——”周远书停下脚步,心悬起来,“我还是回去跟他道歉吧,不能连累到你。”   岳行看着他纠结的模样,神情没绷住,像被戳破的气球绽开:“骗你的,他怎么可能猜不到。昨天你提到时我就问他了,他同意谈谈才会来的。”他伸手想捏周远书的脸,但因为周围有人,刚抬起又放下了。   周远书睁大眼睛:“原来你没有骗他?”   岳行道:“他又不是小学生,实话实说不就行了。”见人还在纠结,他安慰,“线牵到这里就行了,剩下该如何解决,是他们的事,小学生应该好好去看电影。”   电影票是昨天就订好的,也确实是这个时间点,寒假的电影院太火爆,临时决定只抢到两个最后排角落的位置,不过这样也好,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   两个人来到商场六楼的电影院门口,周远书去取票,岳行问他:“饿不饿?要吃爆米花吗?”   早饭吃了不少,刚才又吃了蛋糕,周远书没有丝毫饿感,但是看电影没有爆米花又很空虚,开始纠结:“不饿,可是刚才那个蛋糕好甜,给我腻着了,想吃点咸的。”   岳行在柜台前扫了一圈:“薯条?”   咸的而且不腻,周远书快乐答应,岳行便买了薯条可乐双人套餐跟他一起进去。   他对于看什么电影没有想法,电影是其次,一起看电影才是重点,然而当他进了电影厅,看见满满当当坐的全是家长带儿童时,还是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周远书毫无所觉,拉着他的袖子认认真真找他们的座位:“在这里,好隐蔽的地方啊。”   最后一排没有几个人,他们在最右末端,刚坐下来放好东西,便陷入一片黑暗,小孩子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更加明显。   岳行这才看到电影的名字,更加无语:“这什么?《水笔小智剧场版》?你怎么不说来看动画片?”   周远书道:“你不是说看什么都可以嘛?这可是二十周年纪念版大电影,我早就想看了,上幼儿园时就在追连载了,是我的童年回忆啊。”   岳行:“……可以理解,幼儿园喜欢的东西上了小学依然喜欢。”   周远书有点骄傲:“说明我很长情,你应该高兴才是。其实我本来想看另一部的,就是我们之前用的那个本子,《我还是很想他》,不过是去年的老电影,早就下架了,只能放弃。你就忍忍嘛,万一很好看呢。”   小孩多的地方难免吵闹,大部分都能管得住,但总有一两个不合群的,总会在大家都安静的时候迸发出一声尖叫,尤其在小高潮时,更是满厅嘈杂的讨论声。   周远书忍耐力如此之强的人也忍不住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偷偷吐槽:“太多小孩子的话,还是有点点吵的。”   岳行深以为然:“还好我们不会有孩子。”   周远书愣住,随即脸红到了耳根:“你在说什么啊?你好变态啊!”   岳行被骂得莫名其妙:“难道不是吗?我们当然没办法生孩子啊。”   他偏过头,在荧幕的映照下,勉强能看见周远书的侧脸,似乎恼羞成怒了,嘴巴抿起,微微往前嘟,这个模样让他觉得异常可爱,如果是自然光下,脸颊一定是红的,只可惜现在被映成了浅浅的幽蓝,竟有种虚幻之感。   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他微微靠近:“你在想什么啊?我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周远书因为自己奇怪的心思而心虚不已,更加羞恼,小声辩解:“你现在不就是在想了。”   他第一反应是过程,然而岳行只是在说结果。   岳行道:“我没有想。在有把握之前我都不会想,是你在想。”   周远书:“……”   他往座位另一边倾斜,跟岳行拉开距离,并且把可乐杯放在扶手上隔开,一副不想再跟他说话的样子,专心看电影。   岳行慢慢将障碍物拿到一边,在满场欢声笑语和黑暗的掩护下,手从下面一点点挪,趁着周远书不注意,敏捷地抓住了他的手,像蛇觊觎猎物一般快速准确。   周远书吓了一跳,但没有反抗,过了两分钟,在荧幕暗下来时,又悄悄往他那边倾斜,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最后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心一下子被什么填充,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像是小心翼翼偷到了心爱的东西。   岳行又握住了他另一只手,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过了几分钟又觉得不满足,松开一只手去揽他的肩。   周远书的脑袋因为他的这个动作从他肩膀上一点点滑落,自然而然滑进他的怀里,又觉得太羞耻把脸埋了起来,再也顾不上荧幕上在放什么,电影声大得椅子都在震动,他却觉得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很安静。   一切都是恰当的掩护,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他全心全意窝在岳行的怀里,什么都不需要去担心,一直默契地保持这个姿势,都没有再说话。   灯光重新亮起的前一刻,两个人老老实实坐好,在电影散场时起身将残留的垃圾收拾带走,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去吃饭吗?”周远书问,上半身在岳行的怀里捂得热乎乎的,一离开热量便飞速流逝,有什么东西也随着流走了,让他有种深深的失落感。   岳行说了“好”,又问:“想吃什么?”   这是个很纠结的问题,两个人在商场里转了两圈,最后选择吃了最普通的麻辣烫,周远书什么都想夹一点,最后剩一半没吃完,又理直气壮地全推给岳行,也是因为知道岳行在,他才敢这样不管会不会浪费。   岳行笑:“怎么又不介意我吃你吃过的了?”   周远书眼神飘忽,不敢看他:“又没有人看到,你快吃,不要浪费。”   吃完饭也才下午两点多,顾睿跟他们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五点,齐中越也没有发消息,看来比较顺利,两个人到处闲逛,逛到自助成衣区时,周远书看上一件白色修身高领毛衣,执意要岳行去试。   岳行无奈:“太多了,没必要。”   “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我就是想给你买。”周远书推他,推不动才小声道,“我有件跟这个很像的。”   岳行二话不说拿了自己尺码的进了试衣间,周远书站在外面等,片刻后听他说:“好了,看看?”   周远书冲进去,眼睛亮了起来,毫不吝惜地夸赞:“太帅了我们小行,怎么这么好看。”   白色不算最适合岳行,但是让他整体柔和许多,周远书左看右看,哪里都觉得不能再满意,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   岳行却突然结结实实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周远书愣了一下,也回抱住他。   半晌,岳行才开口,声音因为脸埋在羽绒服里而异常沉闷:“要想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完这三个字,周远书才意识到,今天很快要过去,他们又会分开许久。就想电影终会散场一样,这一天快乐得像是偷来的梦,马上就要醒来。   他从胸腔中憋出来一个“嗯”,有千言万语堵着,却倒不出来了。   岳行继续叮嘱:“要给我打电话。”   周远书吸吸鼻子,闷闷不乐问:“什么时间段能打啊?”   岳行想了想,改了主意:“我给你打。”   “嗯。”   岳行变得有些焦躁,手臂加了几分力度:“要等我。”   “我知道,我会等的。”周远书委屈地回答,“你不要太累,我会难过的。”   “嗯。”岳行慢慢放松下来,只要一想到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正大光明无忧无虑跟月亮在一起,他便有了不竭的动力,做什么都没有累的感觉。   “你也要想我。”   岳行笑起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周远书沉默了一下:“你以前是不是谈过?”   岳行:“……我做了什么,让你有这种怀疑?”   “你哄人好熟练,一点也不像第一次。”   他不明白,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起点,为什么岳行比他会说多了。   “不是哄你。”岳行纠正,“是肺腑之言。”   是悠闲的下午,自助成衣区没有多少人来往,狭小安静的试衣间成了完美的隐蔽所。   周远书忽然很想问他,可不可以比十年再短一点点,他才十六岁,对于十年的概念并不是很清晰,算了算,大概是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一,这个时间段对他来说实在太漫长又煎熬了。   可他怕岳行会有更大的压力,到底没有问出来,乐观地想,其实也没有很久,又不是不能见面,如果能跟岳行毫无顾忌地在一起,等待又算什么呢。要是他能为岳行做点什么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就分开时有点虐,其他还好 第32章 规划   今年的天气有异, 一整个寒假都不见滴半点水花,偏偏开学第一天,飘下了冬日第一场雪。   仿佛是经年积累的雪憋坏了, 一股脑儿全倾倒下来, 洋洋洒洒不过半日,整个校园已经覆了厚厚一层白,往昔常青的灌木,铺满朱红塑胶的跑道和塑料碧草的操场, 都混为一色,只有几栋红白相间的教学楼孑然而立, 可以辨识, 似茫茫天地苦苦支撑的最后的勇者,竟有种世界末日的萧瑟孤寂之感。   第一天照旧忙忙碌碌, 单是收作业就收了半个早自习,小山似的一趟又一趟往各科老师办公室里送,班主任叶良在讲台上敲桌子,沉着脸训了会儿话,又进行开学总结,最后道:“这学期任务十分紧张,除了四大阶段考试之外, 你们还有文科会考,不要因为是会考就轻视,就算你高考成绩能上信大, 会考评级是C, 照样上不了。要时刻记住自己准高三的身份!”   有人问:“就这些吗?我们的修学旅行没有了吗?”   叶良道:“修学旅行在月考后, 考得好出去玩, 考不好题海游, 自己掂量着吧。”听到全班的欢呼声,他反而怜悯起来,“先高兴吧,反正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快乐了。”   一句话又把学生打回原形。   他继续道:“上学期为了帮助大家互相熟悉才安排了同桌,可是有的人,啊,有同桌除了讲话就是讲话,成绩不见长,嘴巴是越来越大,这学期开始,都给我单人单座,座位表我已经排好了,现在把桌子给我分开,都到走廊上站两队,我念到名字的进来坐好。”   全班开始哀嚎,但还是老老实实到走廊上等待命运的宣判,有期待的,有失落的,有高兴的,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   念到第五排的时候,周远书才听到岳行的名字,立刻从神游之中被拉回来,目光随着岳行而动,想着怎么还不轮到自己时,他的名字便在下一个出现,似惊雷在他耳边炸开。   顿时全班不约而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起哄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口哨声,把隔壁班班主任都惊得出来看发生了什么,叶良眼睛一瞪,戒尺一拍,才让众人噤了声。   “闹闹闹,看看自己多大了还这么幼稚。”叶良不到三十岁,跟学生玩得来,早恋的事情上并不是很避讳,不像年长老师选择视而不见,反而训斥,“脑子里不装学习,就会装乱七八糟的,人家好好的兄弟,上学期造谣这学期还不收敛。人家一个文科好,一个理科好,坐近了正好互补,有什么问题吗?”   有胆大的装模作样叹气:“学神谈恋爱各方牵线,我谈恋爱被打个半死,人不同命哟~”   叶良冷笑:“你要是谈恋爱能把自己名次谈得进步大几百名考个重点大学,通知书一下来我就帮你上门提亲,结婚时给你当证婚人。”   可轮到张意涵和赵源的名字连在一起时,却是一片平静,十分正常。   高中是个奇妙的分水岭,高中生正是对于世界一知半解的时候,好奇又有自己的独特想法,不像初中生那般幼稚,也不像大学生已经颇通世故,热忱又精明,假的使劲起哄,真的反而会帮忙打掩护。   像是两个不熟的亲戚硬是被凑在一起,明明人就坐在前面,周远书却憋了一天没敢跟他说一个字,只能时不时瞟两眼熟悉挺拔的背影。   以前要偷偷看,现在正视前方就能光明正大看,他分外满足。   夜里下自习,高中生们对学习之外的任何事都感到新奇,更别提这么大一场雪,顾不上雪天路滑,泥水满地,随手抓把雪就往同伴衣领里塞,引来一系列追逐打闹,摔在地上后才有所收敛。   周远书照旧走慢半截,再加上怕路滑,更是小心翼翼,其实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么做了,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亲戚,为了方便大人照顾住在一处,可被人发现一起走的话,难免会起哄。   雪势不减半分,周远书没有打伞,肩上头发上很快落了一层银,走进小区后,已经看不见几个本校的学生,只有路灯晕着光,像橘黄色的云朵,清晰照见簌簌飘下的白团子。   忽而有人从背后用胳膊锁住他的喉咙,往他脖颈里塞了一把雪后飞快跑开,周远书魂都快吓飞了,被冰得打了个激灵,抬头一看,那身影除了岳行还有谁,他忙从路边抓了一把雪便追上去,一直追到路灯都没有的偏僻角落才追上,他立马将手中的学往对方的脖颈里塞,气呼呼道:“怎么还带吓人的!”   岳行笑着认了错,由着他报复回来,没有任何冷的表现,反而将周远书身上的雪都仔细掸掉:“怎么也不知道打伞。”   “舍不得。”周远书也替他掸着,“今年就下了这一次,还这么大,开春了,估计再也没有了。”   下雪是冷天特有的稀奇而浪漫的事,对于珍稀事物,谁都会起珍惜之情。   雪夜深沉,无星无月,此时已经十点多,更没有万家灯火,只有少数人家的窗户寂寥亮着,那点微芒不起半分作用,四下没有路灯,黑黢黢的看不清对方的脸。   岳行却专注地望着他,摸了摸他不知是冷还是兴奋而通红的脸,张开双臂将他抱入怀中。   四周寂静得连只虫子都没有,就算有人打开窗户往下看,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周远书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腰,在雪夜与他相拥。   岳行却收紧力度,将他抱起来,双脚离地,转了足足十几个圈,周远书吓一大跳,喊又不敢喊,只能抓紧他的衣服憋着,等他终于停下来才靠近他耳朵,用气音指责:“你疯啦?”   “有点。”岳行重新抱住他,贴着他悄声问,“有没有想我?”   实在太直白了,上一次是分别难过,这回是重逢喜悦,终是不一样,周远书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直接回答:“当然,每天都有想。”说完觉得不够,又赧颜加了一句,“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写下来,所以本子写了好多页。”   岳行没想到能得到这样一个意料之外的回复,当下什么都顾不上了:“给我看看。”   “这样怎么看。”周远书推了推他,“我们回去吧。”   他们的房子也是特意挑的,是住户最少的,上下都没有人,就怕打扰到孩子学习,两个人一直到进家门,都没有再遇到一个路人。   “先去洗澡。”周远书叮嘱,“淋了一身雪,还被你塞脖子,太难受了。”   周远书洗得慢一些,等他从浴室出来,岳行已经照旧坐在他书桌前等他:“本子呢?”   “你怎么这样啊啊啊。”周远书跑到他身边,又开始后悔告诉他了,从书柜中拿出昨晚才珍藏好的深蓝色本子,“自己看吧自己看吧,不准笑。”   岳行翻开他们许久没有联络的本子,果然看见最新的几页,都写日记一般标上了日期,每一天的日记都只记录:好想小行哥。   有的日期下只重复了几句,有时重复了很多句,周远书的脸皮已经厚了许多,还是羞涩地身体一歪,把脸埋进他怀里:“几句就代表那天想了几次。”   岳行用红笔把几个日期圈出来:“怎么这几天想了这么少?”   “因为在写作业啊,还有拜年,太忙了。”周远书说,“晚上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嘛?”   岳行也很忙,但他们一直在偷偷用□□小号挂着语音,即使不能戴耳机也要挂着,尤其除夕之夜,更是通宵没有挂断,连麦睡觉的。   细细想来,好像中秋过年这些团圆的日子,他们都没有办法在一起,连通过网络说上话都是奢侈。   岳行便没有再为难他。   今晚没什么作业,两个人很快写完了,周远书催他去睡觉:“你这学期是不是更忙了?要好好休息,千万不能耽误高考。”说完担忧,“要不高三还是考回实验班吧,不然太屈才了。”   岳行道:“没事。这学期能申请保送,我高三可以闲一点。”   他的话是笃定自己能保送上的意思,不过一中的信大保送名额有三个,岳行符合所有资格,没有意外的话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摸出手机,点开备忘录:“这是我抽空查的,你的志愿问题。”   周远书:“……”他现在成绩比较稳定,而且在缓慢上升,可对于考什么学校还是很模糊,没想到岳行已经未雨绸缪,替他考虑上了。   “你不会要我跟你考一所大学吧?”他坐起来,看着岳行的备忘录哀怨,“我考不上呜呜,把脑子分我一半还有救。”   “还有一年半,能考上。月亮,我们要考一个大学才行。”岳行难得跟他正经,“你明明很聪明,以你的资质上信大不是没有希望。”   周远书虽然很感动他夸自己聪明,还是恐惧于他竟然给自己定下这么大一个目标,沮丧道:“我也想啊,可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考不上也没关系,压力不要太大。”岳行冷静道,“我找了其他退路。信大周围还有其他学校,以你现在的成绩,考联大不成问题,这个是保底志愿,其次冲一冲是国大,信大只是最终目标。”   “而且,国美离得也不远,你想不想考国美?”岳行望向他,“现在没有人管你,月亮,你喜欢什么就可以学什么。国美在一月份会有个自考,考上自考后,只需要高考文化课达标,以你现在的成绩足够了。你要是想,明年我偷偷陪你去考。”   周远书愣住,考美院是他上高中后再也不敢想的事情。   “我已经打听过了,这几所学校,大一就能在外面租房住。”岳行表面依旧淡定,语速却稍稍加快,“我们都不适应宿舍,考在一处,在外面住一起,谁也挑不出毛病。”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大学毕业应该就没人能管到我了。”   周远书听得心动不已,岳行的考虑十分周全,并没有太过不切实际强求自己跟他考一个学校,连退而求其次都规划了几条路,甚至还考虑到了他想都不敢想的美院。   这个世界上,岳行大概是最了解他的人了吧。   他已经将未来完美规划好,甚至连退路都包含在其中,好像再也没有他没考虑到的事情。   周远书恨不得拨动时间的指针,把时间拨到一年半后,少了许多束缚的大学一定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乐,这么一想,他跟岳行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等待,反而偷偷摸摸都成了情趣。 第33章 你们真没谈吗   对于高中生来说, 最期待的事情大概就是下半学期的修学旅行了,即使是珍贵的寒暑假,都比不上这全班一起出游的集体活动, 它寄托着太多少男少女的秘密心事。   重要的不是旅行的地点, 而是一起旅行的人。   高二的修学旅行三天两夜,三天分别去三个城市的著名景点,周五早上便要出发,所以周四下午提前了一节课放学, 好让学生回家准备。   周远书激动得要命,提前一周就开始列购物清单, 放学后跟岳行先后上了出租车, 去稍远一点的商场买东西。大部分东西在上周末顾婉都已经带他们买好了,只是找个借口约会而已。   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常着实让人沉迷, 之前他躲躲藏藏,胆战心惊,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除了用来当作警告的时廷外,再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让他茫然又疑惑,好像自己的忧虑都成了多余的。   周五早上七点半, 十几辆大巴车载着三分之一个年级的学生浩浩荡荡往隔壁省的桐湖驶去,周远书昨晚太兴奋,很晚才睡, 找了临窗的位置, 坐下后便蔫蔫儿地靠着窗户半阖着眼, 没有半点精神, 早饭更是没吃, 岳行在他旁边拿着豆浆和面包,撕块面包往他嘴里塞:“吃一口。”   周远书就着他的手喝口豆浆,才勉强把面包咽下继续靠着,过了两三分钟,他又递过来:“吃一口。”   “我不想吃了。”周远书眼泪汪汪地求饶,“咽不下去,头疼。”   “不吃会胃疼。”岳行说,“把豆浆喝了。”   周远书只好抱着豆浆盒子慢吞吞吸,喝了一半塞回去,岳行便准备帮他喝完,他又不给,抢过来自己喝完了。   坐在他们前排的张意涵不停回头看他们,终于在他们为了这种无聊的小事争来争去时忍不住出声:“岳行,我第一次知道你话这么多。你们真没谈吗?我跟赵源都没这样腻歪。”   她旁边的女同学也笑得不行:“跟个妈一样,我信你们没谈了,原来是父子。”   周远书把脸扭过去,对着窗户装鸵鸟。   他这一天过得都不顺畅,午饭品质堪忧,对本来就脆弱的胃发起致命一击,一天吃的又吐了出来,别人在游湖,他跟岳行在附近的小诊所里看医生,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不要再进食,清清肠胃就好,第二天没有异样了便能正常饮食。   “我发现我每次修学旅行都会出点意外。”他跟岳行小小抱怨,“去年也是,临走前一晚上发烧了,大家都在玩,我在医院吊水。你去年玩了吗?”   “没有。”岳行带着他去湖畔吹风,让他头脑清醒点,“岳阔跟混混打架伤了胳膊,要照顾他。你俩倒真是亲兄弟。”   周远书望向他:“虽然你老说他不好,但还是很关心他。”   在岳行口中,岳阔打架逃课,一无是处,但实际上对岳阔照顾有加,即使现在那对父子搬回老家了,他每周还是要仔仔细细打电话询问情况。   “责任罢了,现在离得远管不到,也懒得再管了。”岳行轻描淡写道,“我不也管着你。”   大概是自小独立,习惯照顾人,他对周远书也是管得无微不至,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明显得只差最后的挑明,但周远书经常会怀疑,他到底是把自己当弟弟还是当恋人。   当然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想法,已经这么明显了,怎么可能还是当弟弟呢?   晚上在附近的酒店入住,两名学生自由组队住标准间,顾婉再三叮嘱他们两个人一定要住一间,因为周远书从来没有自己单独一个人在酒店住的经历,兄弟二人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周远书故意拉着岳行磨蹭到最后办理入住,就怕同学看见他们两个住一间起哄,然而大厅里尚且留下的同学目睹后,竟然没一个出声的,让周远书很是诧异。   看来大家都长大了,不像以前那样幼稚了。   高中生的旅行之夜自然不可能老实,班主任一消失,一个个都如雨后春笋般从房间里冒出来,在走廊上闹哄哄一团,还要挨个敲门:“出来玩!今晚谁睡谁是狗!”   岳行在铺床,把两个人的床上用品全都换成新的,周远书开了门探头:“去哪里玩?”   “去唱歌啊!”敲门的同学兴奋道,“或者去夜市也行,分了两拨,走啊,岳行呢?”   “他在收东西。”周远书扭头喊,“岳行,大家出去玩你去吗?”   得到的回答很干脆:“不去。”   “他不去。”周远书略带歉意道,“我也去不了,吐了一天了,很难受。”   实际上已经不难受了,但他想跟岳行单独在一起。   敲门的同学不但没有被拒绝的失望,反而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明白,这种时候谁跟大部队啊,那几个在谈的早单独行动了。不过要记住你们是未成年啊,要是出了事,兄弟们会很心痛。”   他作出西子捧心的心痛模样,再大摇大摆地去敲下一个门。   周远书缩回来,帮着岳行一起收拾,他们什么东西都是自带,毛毛躁躁收了半小时。   岳行看了下时间,正好八点:“要出去吗?”   周远书纠结了一下,信誓旦旦道:“算了,我今晚一定早睡,不然明天五点多就得起,又吐一天。”   如果十点睡的话,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了,还不如洗完澡老老实实坐床上看会电视。   他洗完澡,靠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按遥控器,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奔波劳累一天更是毫无困意,也不觉得难受了,内心只有无尽的亢奋。   电视声很大,但怎么都盖不住浴室的水声,他又紧张又害羞,将被子往上拉蒙住脸,闷得受不了了才拉下一截露出脸透气。   这可是他第一次,跟岳行同房而居,并且没有任何管束。   当然,作为一个乖巧的高中生,他肯定不会想着发生什么不能发生的事,只不过这个特殊的情况,由不得他不紧张。   睡一间屋子而已,他不停催眠,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当浴室里的水声一停,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和开门声接连出现后,他又完全缩进了被子里一动不动。   灯还开着,电视里放着繁琐的家庭伦理连续剧,岳行看见周远书的床上只剩下一个鼓起的包,便过去扯了一下被子:“别这么睡,闷坏了。”   周远书这才慢吞吞钻出来,只探出一个脑袋:“我们就直接睡觉吗?也太早了吧?”   岳行穿着睡衣,发梢仍然滴着水,站在他床边,有种莫名的压迫感,他脸更红了,又缩了回去。   “刚才问你出不出去不出去。”岳行无语,“现在迟了。”他想了想,“看电视吧。”   “我刚看了,没有好看的。”   “打游戏?”   “不想打,要动脑子的,好累。”   一连被否定好几种提议,岳行放弃沟通:“我把作业带来了,不如我们写作业。”   “我觉得看电视就很不错。”周远书钻出来老老实实靠着床头坐好,“你想看什么?”   岳行:“……”   “找个电影看吧。”他说,“两个小时左右的,看完正好睡觉。”   他上了自己的床,却收到周远书眼巴巴的目光,对视半天后终于败下阵,无奈问:“到底想干什么?”   周远书可怜兮兮哀嚎:“我好饿啊小行哥。”   他整整一天没有进食,现在好转过来,觉得浑身发软,没有一丝力气,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忍忍吧。”岳行放缓声音,“明天起早点去吃早饭。”   周远书继续哭诉:“可是遥控器都按不动了。”   岳行没有立刻回应,只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他被看得几乎又要蒙被子时,岳行笑起来:“那给我吧。”   周远书抿着嘴巴不说话,低头看遥控器,意思再明显不过:要他自己过来拿。   岳行翻身下床,走到他床边,伸手拿走他的遥控器,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着不动看他,片刻后才轻声问:“睡哪张床。”   周远书捂住脸,身体却自觉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腾出一大半的位置。   被子被掀开,身旁的床微微塌陷,温热的身体和熟悉的气息都贴了过来,周远书烧得头脑晕晕乎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岳行跟他紧紧靠在一起,含笑伸手捏他柔软的脸颊:“月亮,越来越喜欢让我猜了,磨蹭了一晚上。”   标准间的床还是太小,两个人挤在一块,显得可怜巴巴的。   周远书像个被欺负的小朋友,哼哼唧唧扑进他怀里寻求安慰,毫无气势地软趴趴命令:“你不许说话了。”   他其实想了无数个理由,比如等下选个恐怖片,就能借害怕的名义跟岳行睡一张床,可是岳行太聪明了,又或者太了解他,他还没有开始找理由,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别的目的,很想跟岳行再近一点点,躺在一起看电影,大概是天下的情侣都会做的事情,他也想这么做。   岳行总能给他比想象中更强烈的回应,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   欠了一章= =   大家抽奖抽到了多少呢! 第34章 电影   走廊上分外寂静, 毕竟如此难得的放纵之夜,没有精力旺盛的高中生会老老实实窝在酒店,估计整个酒店的学生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两个人正正经经靠坐在一起, 周远书本来想挑个不恐怖的恐怖片营造一下氛围, 然而点到电影频道时,看见首页推送后,便立即定了下来:“我要看这个。”   岳行没有意见,动画片都全程看下来了, 青春校园片更不在话下,反正又不是真的为了看电影。   《我还是很想他》虽然曾经风靡校园, 但一年多过去, 已经没有什么热度了,现在刚刚作为免费电影在各大平台上映, 周远书上回在电影院没看着,没想到现在如了愿,这就是缘分。   此时已经磨蹭到九点,一天舟车劳顿,再加上昨晚几乎没有睡,他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眼皮子重若千钧, 上下不停打架,仍然每隔几秒就揉揉眼睛强撑着。   他靠在岳行肩上,胳膊不停动, 连带岳行不住看他, 最后出声:“困了就睡, 别老是揉。这样也看不到什么。”   电影的声音都变得朦胧, 周远书仍然坚持, 含糊不清道:“不行,一定要看完。”   岳行没有反驳,只是强行拽下他的手在自己手心里握着,像拉到什么开关,他的眼睛没有支撑物,眨巴两下便慢慢合拢,脑袋一点一点,岳行松开他的手,伸出胳膊轻轻揽住他,他的脑袋就顺着滑到岳行的肩膀上,又滑进怀里,彻底安静下来,像一个软绵绵的布娃娃任人摆弄。   为了衬托电影氛围,所有灯都已经被关掉,屋里只剩下电视还亮着,光影随着电影场景的改变忽明忽暗,不断变换,岳行轻手轻脚把人摆正,俯身就着明灭的光影静静看了会儿他的脸,才关掉电视,与他同眠。   新换的床单尚有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岳行侧身正对着他,胳膊搭在他的腰上,过了两分钟收了回来,片刻后按捺不住,去握他的手,不一会儿又放开,僵硬得不知往哪儿放,最后选择搭在自己身上。   周远书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任由他怎么折腾也没有动一下。   没有一丝光,他在黑暗中仔细倾听对方清浅的呼吸。   跟月亮说晚安,月亮就会助你好眠。   * * *   “你也不知道叫我。”昨晚说好的看电影,结果自己却不争气地睡着了,周远书小小哀怨了一下,“今晚我们一定要看到。”   他睡了个好觉,又快快乐乐玩了一天,正是神清气爽,洗完澡后便理直气壮爬上岳行的床,调好电影等他一起上来看。   岳行今天索性只铺了一张床,跟他一起半躺着。   《我还是很想他》是以女主的角度进行的倒叙,叙述自己上高中时遇到的人和事,相较于之前流行的打架斗殴非主流疼痛文学,这部电影开创了校园青春小清新先河,能引起大部分人的共鸣,尤其在学生中,更是封为神作,周远书犹记得去年班上女生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劲,当时他还不理解,只知道各种周边很好看,收集了不少。   如今看到真面目,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火了。   跟以往平凡女主的人设不一样,女主是一个成绩优异人见人爱温柔乖巧的好学生,是所有人心中的女神,而男主是个成绩差调皮捣蛋的坏学生,暗恋女主许多年,高中好不容易分到一个班,秉着“喜欢你就欺负你”的原则,总是对女主做一些幼稚的小动作引起她的注意,女主虽然是好学生,却并不呆板,把男主做的任何小事都报告给老师,让老师惩罚他,老师索性将他们安排成前后桌,让女主管着男主,只要男主搞小动作,女主就毫不客气纠正,在一次次打闹中,两个人感情逐渐升温,男主为了女主越来越老实,甚至主动学习,只因为女主答应他考试进步就给他惊喜。   影片从头到尾都围绕着两个人的日常来拍,清雅隽永但不无聊,高潮部分是男主为了女主赢了比赛,在漫天欢呼中紧张又激动地准备去跟女主告白,却撞上班主任告诉女主,她被最好的大学保送的消息,顿时一腔热血被冷水泼到,冷却下来,黯然退场。   高考结束后的全班毕业旅行,大家都在兴奋欢呼,畅想未来,互相询问以后要做什么,男主跟女主在嘈杂中对视,谁也没有说话。成绩出来后,女主毫无意外被保送了心仪的大学,而男主选择去了另一个城市上学,俩人如相交线,在某一个点汇聚,又渐行渐远,再也走不到一起。   最后的结局是七年之后,女主回到自己的家乡,站在曾经两个人经常去的那家店外眺望远方,而她眺望的方向,正好是男主的背影,就差一个转身两个人便能碰面,却在这里戛然而止。   非主流疼痛文学现实中实在少见,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青春平淡如流水,有明恋有暗恋,有酸甜有苦涩,因为想见的人,无聊重复的日常都变得令人期待起来,可是走到高考才会发现,人和人的差距是如此明显,青春是一本没有结局的书,被现实一点点磨清,谁也看不到远方。   这样不清不楚的结局,再加上后半段淡淡弥漫的哀伤感,很容易勾起观影者的情绪,周远书从高潮部分就开始哭,一直到结尾哭得稀里哗啦,岳行默默给他递纸,想问他有必要吗,最后还是噤了声。   “为什么呢?不是都要碰面了吗?”周远书完全不能理解,一边哭一边抽抽搭搭说话,“怎么不继续拍下去了?”   他很难不代入自己,毕竟情况太像了,而且这个结局,正是他最害怕的,他害怕分开他跟岳行的不是家庭的反对,而是彼此之间热情的消磨,毕竟他跟岳行差距太大了。   怪不得能引起这么多人的共鸣,学生时代谁没有暗恋过比自己厉害很多的男神女神呢?   “留白,可以带动后续创作。”岳行冷静客观分析,“票房一开始并不算很高,是后续的衍生作品炒火的,学生都跑去看了。电影开放了大部分衍生版权,就是想炒热衍生。”   因为周远书一直在意,他便留了心,搜了一下相关内容,发现衍生作品比电影原作还要火,可终究是昙花一现,电影下线后,衍生也渐渐没了声息。   “那会拍第二部 吗?七年重逢后的事情?”   “不会的,这个结局就是给人遐想的。”   周远书哭得更伤心了:“明明感情那么好,就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了,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差距太大了,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岳行说,“男主太幼稚,跟不上女主的思维,日后肯定会吵架。”   “明白了,你以后肯定会跟我吵架。”   岳行:“……”   这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憋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不要代入自己。”   他伸手将周远书揽进怀里,像抱娃娃一样抱着他,想了想道:“以后可以投资拍个续集,原班人马,行吗?”   这个提议似乎还不错,而且文艺电影成本不高,岳行继承周家后,投资个电影并没有什么难度,周远书渐渐安静下来,抱着他勉强接受,抽泣了两下:“那好吧。”   “所以别哭了,我跟你会一直在一起的,月亮,我们之间没有隔阂,除非是你不愿意接受我,否则我不会放开你。”岳行温和地为他擦去眼泪,“哭成这样,明天眼睛肯定要肿。”   周远书便不敢再哭,怕明天同学老师看到了,以为他跟岳行发生了什么呢,忙下床洗了把脸,用冷毛巾敷了会儿眼睛才睡觉。   不过岳行的确太会哄人,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随口就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了,只会缩在对方怀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最后一天下午,大巴车开始返程,兴奋了三天的高中生终于消耗完精力,在车上睡得东倒西歪,司机在小电视上放着电影,特意关小了声音。   周远书也累得不行,靠着窗户昏昏欲睡,却在主题曲响起的时候精神一振坐了起来,司机居然在放他们昨晚刚看的电影,连忙扯岳行:“正好,再看一次!”   岳行笑:“不是才看过的吗?”   周远书道:“还有好多细节,结尾的时候才想起来没注意,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研究。”   他说着要好好研究,看了没五分钟眼睛便不知不觉合上,呼吸绵长。   岳行稍稍拨动一下他的脑袋,让他换了个方向,靠在自己肩膀上,也正打算睡一觉,前面的人却将手机横在椅背上方。   前面坐的人换成了两个班上上次打比赛的篮球队队员,他扫了一眼手机,上面是一行滚动的红字“队长和嫂子百年好合”,末尾是一个荡漾的害羞颜文字,难以想象是出自一米八大汉之手。   他敲敲椅背,示意看到了,对方乐呵呵地把手机拿回去,片刻后又放在椅背上,这一回写的是“会帮你们保密的,么么哒”。   岳行笑,从下面踢了一下前面的椅子,对方把手机拿回去,跟同伴嘻嘻哈哈起来。   天边逐渐布满热烈的云霞,窗外的风景被飞快甩在车后,扯成斩不断的线,像高中生的情谊纯粹又绵长。   那一年的修学旅行,每一个细节岳行都清晰映在脑海里,更深深记得他们一共看了三次一部电影,两次月亮在他怀里,一次靠在他肩上。 第35章 么么哒   修学旅行是没有作业的, 可周远书晚上回来后,便回房间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岳行想去看看他在写什么, 却被他死死捂住, 并赶了出来。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每晚两个人一起写完作业,周远书都催他快走,神神秘秘的。   直到一周后的晚上, 岳行破天荒丢下了他:“我有点事,你自己写。”   周远书:“!”   写作业是他们默认的约会, 岳行竟然在这样宝贵的时间段抛下了他, 究竟是为了什么大事?   而且一连几天都是如此,他的好奇心越来越强, 偷偷透过虚掩的门,看见岳行并没有在书桌前,而是在电脑桌前,手指在键盘上不停飞舞,神情冷淡,观察不出在做什么。   一瞬间,他脑补出无数新闻里报道过的网络骗局, 为了阻止岳行越陷越深,他毅然决定出手拯救对方,大步流星进去走到对方面前:“你在做什么?”   岳行感官敏锐, 早在他离开之前便迅速关掉网页, 只剩下自然风景的桌面:“不能告诉你, 快回去。”   “网络是一把双刃剑, 我不能看着你做傻事。”周远书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你告诉我,万一你误入歧途了,我好阻止你。”   岳行不为所动,一脸神秘莫测,只让他快点回去睡觉,他更加好奇,觉得对方一定是在隐藏一个天大的秘密,又撒娇又装凶,软硬兼施,最后岳行终于勉强妥协:“那好吧。”   周远书大喜,乖巧搬了椅子坐在他身边,满脸期待。   岳行却慢悠悠道:“只有你看我的,这好像不公平。”   他说的有道理,周远书纠结了一下:“那怎么办?怎么才能公平?”   岳行笑了笑,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倾向他:“给我看看你在写什么,我跟你换。”   “!”周远书警惕起来,有种被哄骗的感觉,“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吧?你是想骗我!”   看来每天的教学功课还是有效果的,竟然变得如此聪明敏锐。   岳行没有说话,把目光转回电脑上,点开一个神秘的图标,一堆复杂的代码出现。   周远书看得晕头转向:“这是什么?”   岳行道:“看吧?没有骗你,你跟我交换,我就告诉你会转变成什么。”   到底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周远书挣扎许久,最后泄气:“好吧,你不要笑我。”   “我什么时候笑过你。”   “也不许发表任何意见。”   “没长嘴。”   在他的再三保证下,周远书跑回房间,过了一会儿拿了一个粉色樱花的梦幻浪漫本子过来,放在岳行面前,别别扭扭道:“只能看一眼!”   岳行没有答应,随手一翻便是一堆密密麻麻的文字,又翻到第一页,是用粉色和蓝色的彩笔勾勒的“《我还是很想他》第二部 ”几个竖写大字,并画了各种花朵枝叶作为装饰。   再继续看内容,周远书便不给我,凶巴巴地合上本子:“说好了只能看一眼!”   岳行恍然:“原来你在写衍生。”   “啊啊都说了不能发表任何意见。”周远书羞耻地扑进他怀里把脸埋起来,“快给我看看你的。”   岳行摸摸他的头发:“你埋着脸怎么看。”   周远书犹犹豫豫坐好,看着他操作一番后,那些复杂的代码变成一个大红的爱心在不停跳动,旁边还有一轮幽蓝的圆月。   他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迅速升温,很快比电脑上的爱心还要红,一头扎在岳行腿上,把自己埋起来装死半天,才有气无力指责:“你好土啊!”   制作者本人反而十分淡定,手轻轻覆在他脑袋上:“想象力的极限了,下次争取做个不土的,你想要什么样的?”   周远书说不出来,继续埋脸装鸵鸟,脑海里全是那个通红的爱心在不停跳啊跳,自己的心也在跟着跳啊跳,况且岳行在慢慢抚摸他,从脑袋摸到背,又慢慢摸上来,像在安抚小猫一样,他也跟小猫似的觉得很舒服,沉迷于此,全然忘了自己还有把柄在对方手上。   岳行翻阅的动作很轻,轻到没有翻页的哗啦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远书被抚慰得快要睡着了,才听到他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有一万多字了吧?要不要我帮你发到相对应的论坛上?”   一句话如春雷让周远书猛地惊醒,差点从他腿上滑下去,慌慌张张坐起来,愤怒指责:“你怎么还偷看?!”   “就放在我面前,怎么能就偷看。”岳行颇有些无辜,“又转移话题。要不要发出来?不然一个人写很没意思。”   他的提议太让人心动了,周远书看完电影激情澎湃,热情洋溢写了几天重逢的续作,便有些后劲不足,一个人憋着实在寂寞,很想跟人分享,但不知道怎么分享,犹犹豫豫问:“发到哪里去?”   “我查过,这个电影有专门的衍生论坛。”岳行说,“还有些衍生网站,都可以发。”   “好!我周末就抽空打字!”周远书下定决心,“你告诉我在哪里发。”   岳行道:“我直接整理出来发吧。”   周远书感动得眼泪汪汪,岳行也太万能了,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他是襁褓中的婴儿,只需要吃喝玩乐,什么也不用操心,是上辈子拯救了宇宙才换来这样的福气吗?   第二天中午,岳行牺牲了午睡时间,把他的大作整理出来,用他的□□号注册账号,并问他取什么笔名,最好再取个文名。   这么羞耻的事情难以开口,周远书背着他在本子上写下“若相逢”三个字,又添上笔名“小行一定行”。   岳行笑:“你用我的名字干什么?”   周远书理直气壮:“我就用,不许发表意见。”   岳行:“好。”   他顺着对方把写好的几章都发表:“下次直接用电脑打出来就行,手写多累。”   周远书应下,他之前思维传统惯了,有灵感便写下来,而且那么多好看的本子不用也太可惜了。   下午放学他便兴冲冲问:“有人看吗?有留言吗?”   岳行道:“暂时没有,电影热潮已经过去了,没有多少人留下来。”   周远书很是失望,晚上又问:“有吗有吗?”   岳行:“……没有。”   周远书肉眼可见沮丧起来,岳行仿佛看见了垂下耳朵的考拉,便安慰:“人都在上学上班,周末就好了。”   到了双休日,岳行照旧去公司,周远书一个人在家登上岳行给他注册的账号看论坛,惊喜地发现好几个人给他留言:   “好好看。”   “太太加油。”   “太太好棒,么么哒。”   “加油加油,期待下一章,么么哒。”   “好喜欢太太的文字,满足了我对他们重逢的所有幻想,谢谢太太,么么哒。”   一共有五个人,每次他更新,都会火速赶过来跟他“么么哒”,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成了他最忠实的粉丝,在原著已经萧条的情况下,能有五个忠实的读者,他的心里十分满足,为了这五个人,他一到双休日就勤快更新,渐渐有更多的粉丝和留言,以至于后来足足写了十几万字,并时不时配上精美插图,成为镇圈神作之一,可是最开始陪伴他的那五个人却消失不见了,偶尔才会出现一两个和他“么么哒”,他很想问人家联系方式,但怕自己太唐突不大好意思,最终选择放弃,只是独自怅然许久。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可能会有陌生人一直陪伴自己,大概这就是成长道路上的失去吧。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还有好几个点没写,争取周末加班,铺垫太多了嘤 第36章 打架   周远书的生日很凑巧, 是六月八日,高考结束这天。这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高三生即将结束煎熬, 苦尽甘来, 放飞自我,而高一高二则因为学校作考场可以放假,大家都很开心。   同时也是岳行的生日。   这可是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生日,修学旅行回来, 周远书就开始苦恼给对方送什么礼物。   从小到家,他收到过很多礼物, 无一不是价格高昂的东西, 他回礼也习惯性用价格来衡量,可是对于岳行, 能用钱买到的东西,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面前,实在太过黯淡无光。   他试图上网搜索:哥哥生日礼物。   搜索结果:十大让男朋友感动得痛哭流涕的生日礼物!绝对不能错过!   ……大数据也太精准了,或者现在的人都默认哥哥就是男朋友的称呼了吗?   看来看去,也没有觉得满意的,提议的东西,岳行都不缺, 甚至会第一时间收到最新款。   最后,他还是决定去问一下本人。   下午放学,周远书照旧慢几步等岳行先离开, 然而岳行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反而在座位上望着他, 直到大部分同学都走光了也没动静, 他偷偷瞄了对方一眼, 又迅速低下头,惹来剩下几个学生的窃窃私笑。   周远书无奈,只好自己先走,哪知他动岳行也跟着动,一同下了楼,他忍不住问:“干嘛呀?不分开走吗?”   “为什么要分开走?”明明是岳行自己定的规矩,此时却理直气壮反问,“反正都知道我们住一起了,还分开岂不是欲盖弥彰?没问题也像有问题。”他趁周围没有人,压低声音,“不想跟你分开。”   周远书脸红,但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故意躲着反而欲盖弥彰。   跟他的畏首畏尾不一样,岳行胆大妄为,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他们的关系,而他在不知不觉中,被带得愈发不知道满足起来,也渐渐大胆了。   正好趁这个时间,周远书问了他千古难题:“你生日想要什么啊?”   岳行笑:“想要的还不能现在就得手,实在要说的话,还缺个屏保。”又问,“你想要什么?”   周远书一时间想不出来,他也没什么想要的,现在能跟岳行不分开,就已经很满足了:“不知道,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   他刚说完,便有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让他们不得不停下。   周远书本能想去抓岳行的袖子,手刚刚抬起,便反应过来立刻放下,拉开了跟岳行的距离。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周远航了,不知道是不是上回告状不成反被训,他老实了许多,一直没有再找麻烦,没想到今天居然主动出现了。   周远航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眯眯地在俩人身上来回打量:“真恩爱啊,看得我都羡慕了。”   他慢慢挪到岳行身边,几乎要跟人挨着肩,用一种暧昧的语气调笑:“你们睡过了吧?小绿茶的滋味怎么样?不跟兄弟分享一下么?”他瞥了周远书一眼,“本来就喜欢扭捏,在床上一定更会撒娇,难怪你……”   岳行神情渐渐冷了下来,到最后如蒙冰霜,蓦然擒住了对方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周远航的脸上有了一瞬间的扭曲,但不但没有退缩之色,反而得寸进尺,把脸凑上去:“我说得不对吗?他小时候就知道讨好我勾引我了……”   周远书眼皮子突突地跳,因为岳行身上凌厉的戾气惊惧不已:“岳行!”在他动手的一瞬间慌忙拉住他的胳膊,只觉得他的胳膊坚硬如铜墙铁壁,单是抓着便让自己手疼。   “岳行,他故意刺激你的!”他拼命拽着岳行,心惊胆战道,“他就是想让你在学校对他动手,好让你受到处分。你还在保送的考核观察期,如果受到处分,肯定会丢掉名额的!”   他们站在食堂的必经之路,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已经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投过来,若是岳行真的动手,第一时间就会被上报。一中对于打架斗殴的处分很严格,甚至有被退学的危险。   他太了解周远航了,立刻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岳行似笑非笑:“我是考不上么,非要这个保送名额?”   周远书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充满着暴戾和阴郁,浑身力量蓄势待发,固执得不可理喻,让他从心里害怕恐惧,手微微发抖。   “岳行,求你了。”他声音在发颤,带着卑微的乞求和服软,“我害怕你这样,是我想要,就当是为了我。”他的力气如蜉蝣撼树,但仍然不懈地拉着对方,“我们先回家行吗?我害怕。”   别说是他了,便是挑事的周远航,也似乎被岳行吓住,呆愣愣的,没有再出声。   岳行缓缓松开了手,眼睛依然钉在周远航身上,看着那张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在说什么,可是他能感受到周远书浑身的恐惧,听见周远书说“害怕”。   他承认自己冲动,幼稚,会轻易被挑起怒火气血翻涌,可是怎么能让月亮害怕呢?   他浑浑噩噩,被周远书拖着离开,快要到家的时候,听见对方轻柔的声音响起:“小行哥,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最想要的,就是你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往后的道路没有任何阻碍,没有一丝波折。”   月亮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如果我是你的阻碍的话,那我宁愿跟你分开。”   * * *   晚上岳行跟着周平辉回老宅。这是每次考完试出成绩后的惯例,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岳行是毫无意外的第一,反而周远航下降几名,今晚会是一个批判会。   果然吃到一半,周远航的神情不是很好看,尤其他还要跟岳行进行对比,用自己的平庸衬托对方的优秀,更是往他肺管子上戳,一吃完饭便借口去洗手间暂时逃避起来。   岳行岳行,所有人的嘴里眼里都只有岳行。   岳行放下筷子,淡然道:“我也需要去一趟。”   他紧随其后,顺手关上了外层的门,在周远航要关隔间门的时候,及时拽住了对方的手腕。   周家的老宅,即使是洗手间也修建得古色古香,恢弘大气,能容纳五六个人,但是要绕好几处,是一个很隐蔽的完美场所。   周远航在他进来的时候便有了不祥的预感,本能想往隔间躲,却被他钳住手腕,硬生生拉了出来,大脑几乎宕机。   岳行只比他高一点,身材瘦削,却仿佛藏着无限的力量,随时能从皮囊里迸发出来,阴郁深沉的脸此时看不到怒气,反而微微偏着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像在黑暗中盯上猎物的势在必得的孤狼,有着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大气都不敢出。   不可能吧,岳行不可能在老宅里对他动手吧?   可是再也没有比洗手间更好的地方了,学校有学生盯着,家里到处都是摄像头,然而洗手间是唯一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地方,发生什么都不用担心被人知晓。   他刺激岳行,不是没有把握的,他跟岳行的接触场所,只有学校和老宅两个地方,无论在哪里,岳行对他动手,都会受到严重的惩罚,正合他意,当然,在学校是最好不过的。   “还是气不过么?”他强装淡定调笑,拼命安慰自己不亏,就算拍不到,身上的伤痕也是证据,“是个男人就不要忍着,不然我看不起你。”   岳行朝他笑了笑。   两个孩子去洗手间去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出了什么事,周昌的神色一动,头一偏,周平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去看看吧。”   洗手间的大门紧闭,里面传来喘气和呜咽,周平辉紧紧皱起眉,拧开门愣了一下,随即暴喝:“你们在做什么?!”   入眼的场景让人心惊肉跳,岳行拽着周远航的衣领,被他压在身下,脸上青青紫紫,显得狼狈不堪,而周远航脸上干干净净,虽然喘息不止,神情萎靡,但明显占了上风。   周平辉大步上前,将周远航拎了起来:“打我儿子是吧?谁给你的勇气?”   岳行被解放,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睛却死死按在对手身上。   周远航却说不出话,一米八的高中生此时跟个小鸡崽子一样被成年人拎着,浑身软得仿佛骨头都被抽走了,虚脱地垂着脑袋,只是在大口喘气。   周平辉的暴喝声惊动了在偏厅闲坐的几个人,周昌率先站起来,利落地来到案发地点,将现场扫了一遍,声音沉稳:“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躲在这里打架?”   周远航本来在沉默,听到他的声音猛地抬起头,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大哭起来。   “不是打架,是他在单方面打小行。”周平辉第一次对父亲这种轻描淡写各打一大板的说法不满,“我一进来,就看见他把小行压着打,你看看孩子伤的!下周还怎么去上学!”   周昌道:“两个孩子打闹,不是什么大事,你先别急。”   周平辉强忍着怒气:“爸,不是我说,这能是打闹?你怕小航受欺负,从小就送他去学跆拳道,练得人高马大的,小行有什么?他从小饭都吃不饱,手腕子瘦得我都心疼,能禁得起他打?看看小行的脸,管这叫打闹?”   女儿女婿还看着,周昌的脸有些拉不下来,印象里儿子是第一次反对他,看来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命根子宝贝得很:“先不要说这个了,你们两个为什么打架?”   周平辉纠正:“是他在打小行。周远航,你为什么打我儿子?”   周远航跟个小孩子一样只知道大哭,反倒是岳行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右腿一软,周平辉忙放下周远航去扶他,关心道:“哪儿伤到了?”   岳行没有理他,右脸有一道浅浅的划伤,不知道蹭到哪儿了,正往外渗着血,脸颊肿着,只死死盯着周远航,眼里满是倔强,声音冷如冰雪,一字一顿道:“他说我是野种,就不应该回来。”   此话一出,别说周平辉当场炸了,就连周昌脸色也沉了下来:“周远航,我平时怎么教导你的,就这么说弟弟?”   “当着面就这么说,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周平辉气得不行,“爸,你不能再惯着他了,今天不给个说法,以后这家我也不用带孩子来了!”   “我没有说。”周远航抽抽搭搭抹着眼泪,“他撒谎,他撒谎的呜呜……”   周平辉冷笑一声,弯腰把儿子抱起来准备离开,惊讶地发现儿子比他想象的要重一些,也结实许多,可岳行垂着眼,像一块毛巾一样浑身无力地塌着,虚弱无比,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周昌呵斥,“先问清楚情况。”   “您问吧。”周平辉愠怒道,“我带孩子去医院了,至于您这宝贝孙子打我儿子,没个惩罚的话,我是不会进这个家门了。”   “无论如何打人肯定是不对。”周昌缓了语气,“周远航,给弟弟道歉。”   周远航哭得更凶了:“我不道!是他打我!他打我!”   可是似乎没有人相信他的话,毕竟岳行看上去太虚弱,几乎要晕厥了。   周昌头皮发麻,语气也严厉起来:“做错了事不悔过还倔起来了,谁教你的?先关两天禁闭抄家规,饿两顿再说。”   周平辉对这样不轻不重的惩罚不是很满意,也没有说话,直接抱着儿子去医院检查,当下还是宝贝命根子的身体要紧,家庭医生倒是会更快,但总不如医院有专业的仪器。   周远航崩溃大哭,一方面是因为疼,一方面是因为委屈。   他以为岳行冲动,易怒,但好歹坦荡,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阴险狡诈卑鄙无耻的小人!从前他天天跟人说周远书虚伪绿茶,没想到现在,竟然来了一个真绿茶!   恍惚之间他想起,曾经自己也是这么对周远书的,没有人相信那个软弱无能的内向的孩子,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风水轮流转,现在的世界中心,竟然这么快便被岳行掌控住了。   * * *   岳行的伤看着恐怖,但都在脸上,而且是外伤,仔细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精神很虚,可能是被气到了,开了点外伤的药便能回家。   父子二人回到家,一路上周平辉开着车愤愤不平,比当事人还要生气,岳行只沉默着,临下车的时候才轻声说:“没事的爸,他要说就让他说去吧,是我冲动添麻烦了。”   “什么人也不能那么说啊!你是我正正经经的儿子,如今被接回来是上天的安排,是天大的喜事,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周平辉气道,“到底谁才是野……”他不是会骂人的人,“种”字还未出口,便觉得不合适咽了下去,“小崽子真无法无天了,你不揍爸爸帮你揍!”   岳行“嗯”了一声,下车后又轻描淡写问了一句:“以前他也喜欢这么欺负周远书的吗?”   周平辉的身体僵住,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   “那周远书过得还挺惨的。”不等他回答,岳行淡淡道,“难怪不喜欢说话。”   他似乎在自说自话,并没有期望得到回复,自己进了屋。   夜已经很深了,他在屋外看见周远书的房间是暗着的,说明睡下了,才没有犹豫进门,管家看到他很惊讶:“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准备了点夜宵。”   “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岳行随口说,正欲往厨房去,无意往二楼一瞥,顿时一个激灵,本能别过脸去,心跳如鼓。   “小书晚上也没吃,应该饿醒了。”管家道,“他不喜欢下楼,带上去跟他一起吃吧。”   岳行硬着头皮,拿着两个饭盒和筷子上楼,他走得很慢,仿佛腿有千斤重似的,而周远书一直在栏杆旁看着他,目光轻盈,却压得他抬不起头。   “饿不饿?”终于,他走到对方身边,垂眼温声问。   周远书没说话,默默接过他手中的饭盒,看着他进了房间,也跟着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岳行开了灯,周远书把夜宵放在他的书桌上,坐下来自顾自开始吃饭,岳行坐在他旁边,两个人异常沉默。   周远书咀嚼得很慢,低头吃了半天一口都没咽下,岳行往着他,正想去给他倒杯水,却看见两滴水珠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夜宵里。   像是打开了积蓄已久的阀门,水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如骤雨无声汇聚进饭盒里,岳行心乱如麻,僵硬着伸手去摸他的脸,满手的泪。   “月亮……”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只知道叫对方的名字,半天憋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别哭了”。   也不知安静哭了多久,周远书才抬起头,伸手摸他的脸,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描摹他的轮廓,最后小心翼翼停在他的伤口附近,声音沙哑:“他打的吗?疼不疼?”   他哭起来漂亮极了,眼眸潮湿如出生不久的小鹿,眼角通红,像是安静洁白的雪山覆上绚烂的晚霞,抑或是夜晚绽放的昙花无意染上一丝妖艳的霓虹灯光,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可是再漂亮,也不应该让他哭的。   岳行的心被一千把钝刀慢慢来回割着,握住他在自己脸上的手慢慢拉下来,将他拥入怀里:“没有,是我打的他。根本不疼。”他一点点解释,“都是我自己弄的,我打他的时候避开了他的脸,捡着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打的,看上去是他占了上风。”他将人抱在自己腿上,完全靠坐在他怀里,温声哄着,“吃亏的是他,没事。”   为了让对方安心,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小时候我家那边混混很多,他们挺喜欢教我这些的,后来岳阔经常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我跟在后面善后,打架是家常便饭,经常能让他们吃亏,还得进局子给我赔不是,已经练出来了,有经验。”见对方仍然没有反应,他低低叹了口气,带了几分委屈,“月亮,不要担心我。看到你哭比我真挨打还要疼。”   他面对周远书,只是一个手足无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对方安心,说的话连自己都忘了。   周远书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很快他的衣服上蹭满了眼泪。   良久他才开口,没有指责,也没有忧虑,只轻轻道:“我帮你上药吧。”   作者有话说:   啊啊挑战日万失败,明天一定 第37章 选择   尽管当时现场的人嘴都严, 但岳行的脸便是最好的控诉,挨打的事情到底瞒不住,顾婉第二周回来, 一看儿子的俊脸被摧残, 当即大发雷霆,再三询问怎么回事,岳行才不得不告诉她,自己跟周远航起了一点冲突。   “没什么。”他耐心安慰顾婉, “过两个月就好了。”   顾婉被他刺激得更是生气,杀到老宅一定要给个说法, 周昌理亏在先, 只能当着她面把周远航结结实实抽了一顿,这才勉强告一段落。   从前周远航对周远书, 也只不过是阴阳怪气从小地方恶心,从来没有明面上动过手,周远书为了家庭和睦,不让她操心,从来没有吱过声,她只知道周家人对孩子不待见,没有大是大非, 没想到换成岳行,直接动手了。   当天晚上,夫妻二人回家后又开始吵架, 比之前吵的都要凶, 周远书和岳行躲在房间里, 掩着门能清楚听到他们吵架内容。顾婉怪周平辉连孩子都看不好, 周平辉一开始自知理亏没有多言, 时间一长也忍不住指责她一年到头都不着家几次,渐渐又拿出陈年旧事一件一件掰扯。   到最后,他们听到了“离婚”这个字眼,是从顾婉嘴里蹦出来的。而周平辉听到这个要求后,竟然难得沉默了,俩人陷入长久的安静之中。   岳行没有什么反应,以他的视角看,这两个人完全没有感情,一聚到一起就是吵架,迟早是要离的,反而周远书重重叹了口气,心事重重。   “妈妈从来没有提过离婚,吵再凶都没有说过这两个字。”他低落地趴在桌子上,“爸爸也是一样,真没想到,今天居然提到离婚了。”   岳行微微讶异:“第一次提?为什么?”   “他们感情很好呀。”周远书说,“他们是少见的自由恋爱,当年谈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的家世,甚至考虑过私奔,后来才发现门当户对,才欢欢喜喜结了婚,很快就有了……你。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感情特别好,从来没有吵过架,我上小学后才渐渐变样的。”   他一直记得小时候一家人有多幸福,也知道父母感情有多好,才一直努力不让妈妈操心,努力不让父母吵架,可是到最后,一切好像都是白费。   “我的名字也是妈妈起的,取的是欧阳修的词,‘别后不知君远近,渐行渐远渐无书’,正好我是远字辈。”他随手抓了个草稿本和笔,在纸上写下这句话,圈出了“远”和“书”两个字,“因为妈妈怀孕的时候很多愁善感,爸爸那时又正好忙,她觉得两个人渐渐走远了。”   没想到十几年后,竟然成了真。   他说完,又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在“行”字上画了个圈,惊奇道:“里面居然有你的名字。”他慢慢躺在岳行的腿上,仰头问他,“是凑巧吗?”   “是吧,毕竟我的名字是后来起的。”岳行一直在听他说话,此时才开口,摸摸他的脸,觉得手感实在好,又忍不住摩挲了几下,“这说明我们天生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好痒。”周远书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小行哥,为什么要叫小行呢?”   岳行笑了一下:“你猜。”   周远书绞尽脑汁:“是因为希望你行路一直畅通无阻吗?”   “是我爸起的,他怎么可能会考虑到孩子本身。”岳行淡淡道,“叫‘行’,只是跟姓匹配,他希望他赌钱越来越行,岳阔的名字也一样,希望小儿子能给他带来好运,他自己越来越阔。”   “啊……”周远书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解释,纠结道,“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事实就是这样。”岳行道,“唯一庆幸的是,他胆小懦弱,不敢赌大的,没有欠下太多债,我还能有个学上。岳阔长大一点,家里比以前好点了,他把功劳都归在岳阔身上,所以对岳阔言听计从。”   周远书:“……”这个形容,怎么这么熟悉。   大概他的性子,遗传了亲生父亲吧。   “如果真的离婚的话,我肯定是要跟妈妈的。”他难过道,“小行哥,你想跟谁?”   他虽然这么问,但心里明白,这种事情全凭大人掌控,小孩子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周家不可能会放岳行。   如果真的离婚判定的话,顾婉常年不在家,争取到抚养权的几率很低。   岳行道:“我留下来。”他玩着周远书柔软的头发,慢慢绕在手上又放开,“这样也好,就不用跟你一个姓了。”   为了不影响岳行学业,周家准备等他高考完才带他去改名换户口,认祖归宗。   周远书笑:“那你要改叫周远行了。”   岳行道:“不会这么改的,远行跟远航不一样,远航是积极的祝福,而远行没有结果,不吉利,会直接叫周行。”   他不想跟周远书叫一样的名字,这是已经想好的理由。   如果周远书会改姓顾,那过两年,他们看上去便会毫无瓜葛,再也不需要兄弟之名。   并且再过十年,他和周远书二十六七岁,是一个非常适合结婚的年纪。   他感到很满意。   一句“离婚”让时间定了格,楼下的争吵没有再继续,僵持许久后,便是分开的脚步声,大概不欢而散了。   周远书听到脚步声,立刻从岳行腿上坐起来,悄无声息关上虚掩的门,将椅子往边上挪,跟岳行分开一截距离,又抽了本化学书翻开装模作样地看,果然没多久,脚步声往他们这边靠近,先是在周远书的房门前停下,没有看到人,又敲了两下岳行的门,周远书起身开门,看见是妈妈。   他眨巴两下眼睛,神情乖巧平静,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关注楼下的争吵:“我在跟小行哥写作业,妈妈,怎么啦?”   顾婉犹豫了一下,温柔笑笑:“没什么,妈妈就是想看看你们,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周远书点点头,跟她说了晚安,便去收拾自己的书准备回屋睡觉。   一个念头一旦冒出,即使是微芒星火,如果有心的话,也很容易燃烧起来,扩大再扩大,在两个人生日的前一天,顾婉赶回来,先是单独到周远书的房间,说了一会儿闲话才犹豫问:“宝宝,如果妈妈跟爸爸离婚的话,你跟哪边?”   “跟妈妈呀。”周远书毫不犹豫地回答,对于他来说,这根本就不是选择题。   他的回答在顾婉意料之中,顾婉摸摸他的头:“好。”   既然正式找自己询问,那就说明这件事情商量得八九不离十了,周远书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如今也止不住难过:“已经决定好了吗?一定要离吗?妈妈,你不喜欢他了?”   “这已经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了,感情自然还是有的,但早就被消磨得大不如前了。”顾婉耐心解释,即使儿子才十七岁,对于这些概念还很模糊,“刚谈恋爱的时候,也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就可以对抗世界,什么都不算问题,可真正结婚之后才明白,要磨合的太多了,生活哪有那么简单。”   周远书微微低下头,轻声问:“是因为我吗?”   “不是因为你,宝宝,你不要总是自责,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顾婉心疼道,“是大人的世界太复杂,你只是一个小孩子,不需要承担那么多。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你看爸爸变化这么大,跟他的家庭脱不开干系。我们两家愿意结亲,其实是相互扶持的,早些年你舅舅小,也是靠他们家帮衬着才起来,现在我们家稍微好一点,自然要帮衬他们,情谊和关系在这里,真想离还得两家一起同意,没有那么容易的。”   她叹口气:“而且不止是家庭问题,我跟爸爸都有很大的问题,他被家庭操纵太久,不会当一个父亲,而我也常年在外,很少维系感情,我们都没有好好经营这个家,才导致如今的结果。最对不起的是你和哥哥。”   周远书到底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慢慢依偎进妈妈怀里。   他曾经多喜欢这个家啊,为什么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呢?   把儿子哄睡着之后,顾婉又去找了岳行。她还是有点不确定岳行的想法,毕竟这孩子的情绪从不外露,感情也薄弱。唯一跟自己的可能性,大概就是他跟月亮的关系十分不错,但他不像个感情用事的人。   而且这大半年,岳行几乎一放假就跟在周平辉身边,父子二人十分和谐默契,并没有因为十几年的陌生而有隔阂,周平辉更是对这个儿子爱如珍宝,仿佛将近十年未能送出去的父爱尽数倾倒在他身上。   相较于周远书,岳行就冷静成熟许多,简短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要跟周平辉留在周家。   顾婉并不是很意外,尊重了他的选择。他留下来,就是周家的珍宝,唯一的继承人,周家这么大的产业,稍微有点能力的人都不会放弃。   岳行是一个有野心和有想法的孩子,她永远也琢磨不透对方。   作者有话说:   妈:行崽的野心就差写在脸上了,绝不会感情用事,他好成熟   行崽:不同姓不同户口本诶,可以结婚了,嘿嘿 第38章 生日   隔壁的灯仍然在亮着, 看上去是打算促膝长谈,周远书躺在床上,眼巴巴看着手机数着时间, 还有二十分钟十二点, 岳行说好会溜过来找他,跟他一起过生日的。   这样下去,他们就没办法一起跨生了。虽然是件小事,但不能实现的话, 还是很失落。   他听见隔壁的门开了,紧接着是顾婉的脚步声, 心里一喜, 轻手轻脚下了床,贴着门缝仔细听着动静, 等顾婉完全回卧室,岳行就能过来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走廊上的灯依次亮起,周平辉的脚步也汇聚过来,很快岳行同样出了门,在他门前停下:“他睡了吗?不叫他?”   “早睡着了,不用叫他。”顾婉说, “跟他没什么关系。”   周远书有些后悔刚才装睡,此时连他们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情况似乎非常紧急,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假装被吵醒出去时, 一家三口已经匆匆离开了。   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床上, 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酸涩起来, 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自己始终是多余的那个。而他真正的家更是陌生,没有回去的机会。   过了几分钟,岳行给他发消息:【爷爷冠心病突发,被送医院了,我们去看看。】   周远书回:【知道啦,不会有事吧?】怪不得没有叫他,爷爷见到他,恐怕只会病得更严重。好在是常见的老年疾病,以前也发作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没多大问题,很快就能回去了,自己乖乖在家。】   周远书盯着时间,在0点00时把消息发出去:【生日快乐小行哥!】   岳行回得很快:【生日快乐。】又发了一条,【还不困的话,可以起床开电脑,打开猫耳朵上挂着的图标。】   周远书很少用电脑,倒是岳行偶尔会帮他捣鼓,他也没有管过,闻言精神一振,飞快下床开电脑。   他的桌面是一只卡通三花小猫,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额头上围着一圈头巾,写着“奋斗”两个字,仔细找了一下,果然在小猫的左耳朵尖尖上找到了一个金黄的圆月图标。   他看到图标就忍不住笑,开始想象打开后会是什么样,这回应该会有升级,至少得是很多个跳动的爱心吧?   他点开图标,画面一下子变得漆黑,正中间弹出三个朴实无华的白色正楷字:捞月亮。   再点一下,又出现一行小字:月亮不小心掉在水里碎成许多片了,快来拼好月亮帮他回到天上吧。   画面和字的画风实在不协调,和岳行更是八竿子打不着边,周远书笑得更欢畅,再往下点,屏幕变成白色,中间弹出了黑字:捞月的小学生,欢迎你!你将需要通过十个关卡,每通过一关,就会获得一块月亮碎片,集齐十块碎片后,将获得最终奖励“圆月”,快来开启你的神秘之旅吧!   再点一下,总算出现了画面:波纹荡漾的水面,散落着十块月亮碎片,而他的鼠标变成了一只考拉熊。他点了一块碎片,屏幕一阵旋转,出现了第一关。   竟然是他最喜欢的连连看模式,图标是各种颜色的圆形三角形等等图形,不过不是普通的连连看,右边有只考拉熊,下面有一行小字:原来是这只小熊偷走了月亮碎片!每消除一次,boss就会受到部分伤害,连击越快越容易触发特殊技能消耗大量血量,boss被打死即通关。   让周远书无语的是,这个考拉熊boss,就是他上回送给岳行的那个玩偶,开始攻击时,玩偶被打得东倒西歪,脑门上出现一个血条。连击后会有炸开的烟花,血条立马下去一大截,小熊倒在地上久久才颤颤巍巍站起来。   真是令人发指的审美。   血条消失后,小熊便哭着扭头往屏幕里跑,留下两长串眼泪和一个月亮碎片,以及几个技能书,点击碎片进入下一关。   如是设计了十个小游戏,每个小游戏都会让玩家升级,获得装备和技能书,小熊也有了技能,比如时间限制等等,越来越难打,需要仔细考虑好技能书的运用,虽然游戏模式简单,审美更是烂得一塌糊涂,但还是让人很容易上瘾,不知不觉便想一直通关下去。   到了最后,周远书便笑不出来了,忽视了恐怖的审美,只想着怎么通关,在终于把月亮碎片凑齐,屏幕中央出现完整的圆月和绽放的烟花后,他几乎要流下感动的泪水。   再点一下月亮,弹出来游戏的最终奖励:恭喜捞月成功的小学生!你将获得一张藏宝图,请照着藏宝图的指示去寻宝吧!(不要离开,后面还有,再点一下。)   藏宝图是手绘的,歪歪扭扭极其简单,就在岳行的房间里,他看一眼都不需要拍照便知晓在岳行的书柜下面,倒是因为括号里的话心跳漏了一拍。   不会真的是满屏跳跃的爱心吧?   即使已经想象出来那是多么喜庆的画面,他还是忍不住紧张,小心翼翼点了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爱心,只有一行字:招聘:诚心聘个美工,聘期一辈子,薪酬我有的一切。   周远书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捂住脸,好半天脸上的热度也没有散去多少。   还是那么土,可他好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玩这么复杂的游戏,后知后觉看了下时间,震惊地已经三点了,岳行给他发了许多条消息:【在医院了,估计要守一晚上,全是人陪着。】   【尽量今天赶回去,中午记得收蛋糕。】   【人呢?】   【?】   【睡了?还是玩了?】   【好玩吗?】   【???】   【不要沉迷游戏,好好学习。】   【……】   【三点了宝宝,希望是睡着了。】   周远书再次捂脸,学人精,怎么学妈妈叫他宝宝。   他磨磨蹭蹭,一边回一边开门去岳行的房间:【玩了玩了,通关了,马上去找宝藏!】   岳行:【还挺快。宝宝好聪明。】   周远书恼羞成怒:【不要这么叫我!】   岳行天生反骨,立刻发了十几条“宝宝”。   周远书便不再理他,开灯摸到他的书柜下面,看见一个精巧的方体礼物盒。   他把礼物盒抱走,替换成自己的礼物,又打开岳行的电脑,给他换上桌面:【回来记得开电脑!】   岳行瞬间便猜出他给的什么:【直接发给我。】   周远书:【不行,你回来自己看。】   【现在要看。】   【看看桌面。】   这人实在太幼稚了,一连给他发了十几条“看看”催他,周远书索性不再看,抱着盒子快快乐乐回自己房间,临走还不忘关灯关门。   岳行的礼物盒里铺满了粉红色的拉菲草,四周用各种口味的糖果铺满,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草莓味棒棒糖。   而把糖和拉菲草拿开,下面的更是震撼他的眼睛。   一整排的爱心水晶球,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纯透明的,里面镶嵌着照片,都是上回修学旅行他们拍的两个人的合照,毕竟除了那一次外,他们再也没有单独合照的机会了。   周远书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飞快给他发消息:【我找到宝藏了,真好看,谢谢小行哥。】   岳行:【你喜欢就好,我问了唐烁和齐中越,他俩也说好看,齐中越说你特别喜欢这种,一定要我给你送这个。】   原来是被人坑了,周远书狂笑,笑得站都站不稳了,坐下来问他:【你是不是搜了“感动男生的十大礼物排行榜”了?】   岳行:【没有,搜的是“感动男朋友的十大礼物排行榜”。】   这个人总是直接得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们从未说过喜欢,可彼此都心照不宣。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岳行又发来一条:【而且都是带音乐的,听了吗?】   【没有。】周远书老老实实回答,【我现在就听。】   居然还是终极版定制照片音乐炫彩爱心水晶球。   他随手拿了一个,在底部摸到开关,本以为会是经典的《致爱丽丝》一类,没想到打开后听见的,竟然是《我还是很想他》的同名主题曲。他刚看完电影时非常喜欢,把闹钟什么的都设置成了这首歌,并且强迫岳行也一起听,没想到被他记在心上了。   周远书很感动,不愧是“感动男朋友的十大礼物排行榜”榜首。   岳行:【听到了吗?推荐上的好多东西都是需要人工手拼的,现在没时间,以后再给你做。】   【那个游戏已经够费时间了。】周远书道,【有那个就足够了,我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   岳行:【太匆忙了,没好好设计,以后给你做个更好玩的。】   周远书:【确实,能看出审美很匆忙。】   岳行:【美工怎么说?】   周远书;【美工问什么时候上班?】   岳行:【等美工高考完开工。现在快点去睡觉,熬夜伤脑子。】   周远书跟他说了晚安,开始收拾礼物盒,准备把那些炫彩晶莹的水晶球都放进多宝阁里每天欣赏,想了想还是让它们继续躺在礼物盒里,只把糖果挑拣出来,转了半天,把礼物盒藏进书桌下面的柜子里,再用锁锁上,钥匙拔掉放在书包的最秘密的夹层内,拉上拉链,确保除了自己外没有人发现才放心。   岳行实在太大胆了,也不想想被人看见怎么办。   幸好他的房间由自己做主,平时没人轻易进来,不然这种东西被任何一个大人看到,他跟岳行恐怕小命不保。   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困得不行,简单清洗一下便回床上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熬夜伤脑子,脑子已经坏掉了呜呜呜,晚上回来睡一觉睁眼一看十点,吓坏了,想了半天完了完了上班迟到了= = 第39章 给我尝尝   对于爷爷的病情, 周远书反而并不是很担心,毕竟上一回爷爷生病还是好几年前,跟父亲隐晦提起过继一个合格继承人的事情。不知道这一回是为了什么。   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他想。   写了一上午作业, 中午十二点,生日蛋糕准时送了过来,是他跟岳行一起选的冰激凌蛋糕,没有挑草莓的, 而是订了巧克力的。   微苦,但是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香醇。   管家把蛋糕放在桌子上, 问他:“要先吃吗?”   周远书摇了摇头:“等大家回来一起吃吧。”   他把蛋糕放进冰箱, 便继续回去写作业了。   没过多久齐中越打电话给他:“生日快乐我的宝,礼物收到了吗?”   “收到啦。”周远书乖巧回答, “谢谢越哥。”   齐中越听他那边分外安静,奇怪问:“你今天没跟太子去约会吗?家里人在?”   “我爷爷生病了,他们都去了医院。”周远书想了想道,“应该要回来了吧。”   齐中越听出了他话语中难掩的低落感,不知道是因为父母不带他,还是因为不能跟岳行一起过生日。反正,绝不可能是因为爷爷生病。   “我带你去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若是以前, 周远书一定很开心,但是现在,他实在打不起精神, 不好意思地拒绝:“我还要写作业呢。晚上就要回学校了。”   “对哦, 我们今天还要提早上晚自习。”齐中越哀嚎, “已经有高三的感觉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才挂断, 紧接着便是岳行的电话打过来, 周远书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接听:“怎么啦?快回来了吗?”   岳行反问他:“跟谁聊那么久?”他试图打了好几次,都在通话中。   “跟越哥。”周远书走到阳台上,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晚上了。”岳行的声音带着些许歉意,“阿姨帮我们请了一天假,后天早上再回学校。”   “我没有事,我明早去学校。”落下一天的课他都会觉得紧张不安,仿佛错过了许多,“怎么要这么久啊?很严重吗?”   他这才有些担心,难道是真的病了?   “不严重。”岳行语气淡了下来,“就是人太多,事情多。”   周远书听到他那边传来闹哄哄的嘈杂人声,吵吵嚷嚷,对病人有百害而无一利。而自己这边,安静得出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两个人仿佛身在不同的世界。   “蛋糕吃了吗?”岳行又问。   “没有,放冰箱了,在等你回来吃。”   他的声音很轻很乖巧,但岳行能明显感觉到这样平静的语气中的低迷,心也跟着发酸。   是自己答应过的,又是自己食了言。   无数话语在喉咙中滚动,再三斟酌后最终又咽了下去,换成另一个允诺:“月亮,我一定在十二点前回去。”   “回不来也没关系。”周远书忙道,“如果十二点没有回来,我就先吃一块,等你回来再吃一块。”   岳行弯了眼:“现在也能吃,先替我尝尝。”   周远书挂了电话,觉得有些困乏疲惫,想睡个午觉,翻了二十多分钟也没睡着,只好去院子里散步,六月下午的两点的阳光已经趋于灼热,他靠在秋千上晒了一会儿便觉得胸口发闷,回屋打开冰箱,欣赏一眼漂亮的蛋糕,又很快关上门。   他难得拿出手机,八百年没有更新过的空间动态总算添了一条。   没有文字,只是一张黑巧克力的图片。   作业已经写完了,他摸出书预习复习,晚饭只随便对付了点,直到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散去,才惊觉浑浑噩噩百无聊赖打发了一天。   刚刚满十七岁的少年总是心思细腻多愁善感,情绪太容易随着周围人的变化而起伏不定,周远书开始自责起来,这种不可抗力,岂是两个小孩子能决定的,他凭什么情绪低落呢?   他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患得患失,跟有分离焦虑症似的。好像从他隐隐察觉到自己对岳行异样的心思之后,就常常处于这样的状态。   再过一年就十八岁了,他安慰自己,等十八岁,变成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一切都会变好的。   他想起自己刚才发的朋友圈,泄露了消极的情绪,后悔起来,便又点开空间准备删掉,惊讶地发现收到了三十多条消息,要知道他空间什么也没有,又是好友可见,平时连访客都没有几个。   他发了那条动态没多久,岳行便评论了他,回的是一张草莓巧克力的图片,还有一句话:黑巧克力太苦了,吃点甜的。   虽然他从不主动加别人好友,但还是有很多人通过班级群加他,他都没有拒绝,此时在动态下面汇集   最开始评论的是现在班上的几个同学,都是在回复岳行:【正主发糖???】   【阿行,真是人不可貌相,追对象居然如此主动热烈】   【既然如此,给大家发个喜糖庆祝大哥大嫂甜甜蜜蜜~喜糖.jpg】   下面一排班上同学跟风的整整齐齐的喜糖图片,还有高一班上同学在惊奇询问这个是不是岳行的。   周远书被这种活泼喜庆的氛围感染,笑了一会儿,尽管可能会引起新一轮的舆论,有未知的后果,但心情仍然不由自主变好了不少,然而很快把这条动态设为仅自己可见了。   晚上十一点,屋外仍然一片沉寂,没有车声,更没有人声。   他趴在桌子上,上眼皮和下眼皮不停打架,隔几分钟就去洗个脸,又玩了一会儿小游戏,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时间跳到了0:00,周远书揉揉眼睛,去洗了把冷水脸,下楼把蛋糕拿出来。   蛋糕是双层的,没有太多装饰,只有顶端摆了两个巧克力捏的小男孩,他切了一小块,犹豫了一会儿,把代表岳行的那个小人放进了盘子里。   小人是用牛奶巧克力捏的,镶了坚果碎,香甜且醇厚,完美符合他的爱好,他很快就吃完了,跑阳台上往外眺望。   黑漆漆的,只有月亮朦胧的影子,如同希望一般缥缈虚无,房子和街道只现出模糊的轮廓,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怪兽,叫人莫名心怯。   晚风吹得人头疼,他只好关了阳台的门,拉上窗帘,回房间想看会书,然而大半夜的化学书比安眠药还有效,他的眼睛刚飘上去没几秒,就头一点,再也撑不住直接睡了过去,没有听到外面的车声。   十二点半,司机把岳行送回家便离开,尽管赶时间已经毫无意义,岳行依然固执地争分夺秒,进屋换鞋上楼,在周远书房门前放轻了脚步,悄悄转动门把手。   书桌上的灯还亮着,周远书安安静静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小扇子一般长而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了一小片阴影,桌上是摊开的化学书和吃完的蛋糕盘子,他站在几步之外看了一会儿,犹豫着是把人抱上床睡还是不要打扰。毕竟月亮看上去很累,而且是过了十二点才睡的。   一定是等了一天,等来了两次自己的食言。   他的心被一只手握住攥紧,闷得喘不过气来,想找条毛毯给对方披上,但在屋里没有看见,只能回自己的房间拿毯子,看见了书柜下被替换掉的礼物。   他愣了一下,脚步停顿半晌才慢慢走过去,不由自主屏起呼吸。   月亮的第一件礼物,是去年在外婆家时,自己提到过的那本相册的复刻,里面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换了个相册壳子,封面能看得出是学校的篮球场,被漫画化了,应该是月亮自己画后请人定制的。   月亮的第二件礼物,是一个清新绿的本子,画的是一条绿荫大道,两侧是繁茂的行道树,道路最中间是男生骑车载着女生的背影,周围有几个调笑的学生,右下角写着《我还是很想他》六个字,看来又是电影衍生产品。   本子的第一页是一段话:【其实去年刚开始就想给你啦,没想到这么麻烦,磨蹭到现在才弄完,虽然你现在应该用不上了,但也要收着!】   第二页,是周家所有人物的关系表,画得十分详细,复杂但不凌乱。   后面则是对所有人物的详细介绍,旁边甚至配了人物立绘,虽然简单,但特征显著,一眼便能认出谁跟谁。   果然是个巨大的工程。   岳行一边看一边笑,翻到一半的时候,蓦然有两滴眼泪先后落在纸上,绽放出两朵水花,将字迹晕染开来。   他收起本子,打开自己的电脑。   月亮的第三份礼物,是他的电脑桌面。   这次的跟上次的图不一样,可以看出来,是精心绘制,每一处都细细打磨,不知道有多么麻烦。   画的是那天学校的篮球场,下午的阳光如同温好的烈酒,淹没了整个世界,闪着细碎的光,而篮球场上,只站着一个十六岁少年,穿着球服,胳膊和肩膀上的肌肉漂亮结实,俊美的脸上尚且挂着汗珠,还有两滴顺着精致的锁骨快要没入衣领之中,手里拿着瓶拧开盖子的水,直视屏幕外,眼神坚定而倔强,却灼灼生辉,光芒万丈,是真正的完美的漫画少年。   什么观众竞争对手通通没有,天地间只剩下他是唯一。   是周远书永远忘不了的一天,是永远忘不了的岳行的模样。   直到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见,岳行才关上电脑,听见隔壁传来细微的动静。   他随手抽了张纸,背过身,片刻后才大步朝门外走去,跟周远书正好撞上面。   周远书应该是刚刚睡醒,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一脸迷瞪,额前翘起一小撮头发,含糊问:“岳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看到你房间里灯亮着……”   “就刚刚,见你睡着了,没敢喊你。”岳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同他相对而立,目光落在他唇角沾上的奶油,“吃蛋糕了吗?”   “我等十二点你没有回来,就先吃了。”周远书不好意思,“把你吃掉了,你可以吃我。”   岳行笑笑:“现在还不是时候。”   周远书刚刚醒,又低迷了一天,大脑转不过来:“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明年吃吗?早坏了。”   岳行却突然拉住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快要清醒过来,睁着漂亮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岳行。   “那就等明年吃吧。”岳行迅速松开他,声音低沉而沙哑,眼睛定在了他的唇角边,一直没挪开过。   周远书有些疑惑地望着他:“明年还怎么吃?订个一模一样的?”   岳行没有回答,继续盯着他的唇角:“好吃吗?”   “好吃的。”周远书乖巧回答,慢吞吞的大脑还在处理信息,觉得自己应该下楼帮他切蛋糕。   岳行却突然又抓住他的手,声音哑得不像话:“给我尝尝。”   他的嘴巴也精致,是标准的菱唇,水润光泽,颜色粉嫩,下唇微微嘟起,像草莓果冻一般,如果咬一下,一定会变成更漂亮更艳丽的红。   宛如伊甸园的苹果,充满着致命的诱惑,引着人万劫不复,堕入深渊。   岳行强行挪开眼,指甲将掌心划出一道道红痕,拼命克制着快要将自己淹没的冲动。   他知道绝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有些事情一旦逾越,便会成为潘多拉的魔盒,将邪恶尽数放出来,再也收不住。   他慢慢松开力度。   “我下去给你切。”周远书的身体跟大脑慢慢协调起来,转身要下楼,怕有人回来,想甩开他的手,却没有甩动,扭头不解地望着他。   这可是在家里啊。   岳行抓着他,眼神一如既往地倔强,却满是克制:“月亮,等明年,明年考完试,我第一时间去找你,我们把手机关机,谁也不要理,只有我们两个去过生日。”   年少时总会轻易许下太多承诺,真正能实现的却是寥寥。   作者有话说:   突然摆了几天= =再振作起来! 第40章 明明   岳行的保送顺利通过,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高三生活,别人忙得死去活来,他闲得可以课都不用来上。   相比起来, 不顺利的是父母的离婚进展, 原本顾婉铁了心要离,周平辉不愿意,两个人僵持不下,直到周昌一场大病把顾婉单独叫过去谈心, 她看着老人家虚弱的模样,想起以前对自己家的帮助, 才软化下来, 不好再提,将这件事暂且耽搁了。   一样不顺利的是周远书, 从暑假开始,他便正式步入高三,没放几天假便得去老校区补课,住在家里早出晚归,唯一幸运的是没有早晚自习,晚上的时间可以稍微喘口气。   然而他跟岳行的见面次数却越来越少,一开始可以每天见面, 渐渐变成一星期两三次,等他报了额外的艺考补习班后,一个月竟然都难得碰一次面。   是岳行建议他去报的, 虽然他绘画很有自己的风格, 但如果要考国美, 还得对相关的要求有所了解, 有老师指导的话会少走许多弯路, 毕竟只剩下半年多时间了。   最重要的是,国美和信大位置相邻!   不得不说,岳行是天生的老板,他稍一描述,周远书就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前途无量,令人憧憬,当即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给了顾婉,顾婉听到他愿意重新拿起画笔,高兴坏了,立刻四处联系熟人找了最好的老师到家里一对一辅导,周平辉还在离婚考察期间,不敢说一个不字。   初试时间是一月二十号,刚好放寒假没几天,岳行特意腾出一周的时间陪他飞去信陵,考完试后痛痛快快玩了几天。   尽管是把美院当成备选,不断安慰自己只是来试一试,能不能考上都无所谓,周远书还是紧张得要命,毕竟他内心深处,仍然最渴望上美院。   最重要的是,初试的题目都是他的拿手项,他觉得自己超常发挥,有很大机会进入复试。   但这种直觉是坚决不能说出口的,一旦说出口就不准了,所以岳行问他觉得怎么样时,他只敷衍“没什么希望的能上就上吧”,虽然不住上扬的唇角和轻快的脚步完全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心情好,岳行也跟着心情好,两个人在外面磨蹭着逛到晚上才回家。   今年的冬天跟去年的有所不同,早在期末考试那两天,便下起了第一场雪,此后便隔三差五飘几朵,倒是不大,零零星星如粉末,落地就化了,留下来的只有被车碾压后的泥水。   中央广场开始了露天演唱会,音乐声和欢呼声淹没人潮,已经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庆祝,两个人混在人群中偷偷牵手,周远书看了下时间,恋恋不舍地叹气:“一点也不想回家。”   他很少如此直接表达这样的不满情绪,大概是这几天太过放纵快乐,由奢入俭难,再回牢笼之中就没有以前的心境了。   “明天回外婆家吧。”岳行捏了捏他的手心,“再过半年就好了。”   再过半年,他们就是独立的大人,在另一个城市自由自在,而且他也在撺掇周平辉把业务往首都发展,等他上大学,就可以在首都开新公司,慢慢转移过去。   周家是瑞宁的地头蛇,他不好发挥,但到京城,谁说了算可就不一定了。   周远书由忧虑转为眉开眼笑:“知道了知道了,九月份溜进你们学校跟你上课,十月份偷偷出去租房,十一月份去南山看红叶写生,十二月准备考试,开学提前十天回校去玩。”他将身子完全往岳行身上倾斜,腻着对方笑,“你好像那种,喜欢给员工画大饼的老板,每天的工作就是带着员工畅想未来,再干多少活就能加工资了。”   岳行:“……”好像真的是这样。   “我不一样。”他正经辩解,“我会实现。”   在室内不觉得,在室外待久了,寒意便悄无声息地浸入骨髓,周远书用围巾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沿着马路边子走找出租车,直到离开人潮也没有看见。   “去坐地铁吧。”周远书快乐道,他乘坐公共交通的机会很少,每一次都觉得是有趣的体验。   岳行看着他期待的模样觉得可爱又天真,话没经大脑便过了出来:“等上大学可以天天坐。”   周远书板着脸,努力表现出严肃的样子:“好的老板。”话没说话就绷不住破功绽开笑,“小行总天天跟着周总,就学了画饼吧!”   岳行也意识到,笑了笑:“没有,就给你画过。”   不知不觉走到地铁站附近,黑黢黢的没什么光,周远书看见几个小学生围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以为是有卖东西的,拉着岳行过去瞧热闹。   几个小学生看见有高个子的来,主动让出个口子。   没有卖东西的,只有垃圾堆旁边,有只蜷缩的小猫,巴掌大小,身上脏兮兮的,勉强能看得出是只白猫,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因为天冷,在瑟瑟发抖,看上去无比可怜。   周远书当即心软了,不等他问,几个小孩便七嘴八舌解释:“我们刚看到它在扒垃圾吃呢。”   “好像冻得动不了了,好可怜哦。”   “你带回去养啊,一直摸它。”   “我妈妈不让我养。”   “我家也不让。”   “我妈说我要是敢带活的回家,就是我的死期。”   他们说着说着把目光转移到两个高中生身上,眼中放出希冀的光:“哥哥,你们是大学生吗?你们可以养的吧?”   “就是啊,给大学生养,大学生什么都会。”   周远书犹犹豫豫望向岳行。   家里是不给养的,可是这种天气,再没人管的话,这么小的小猫过不了多久就会冻死。   岳行已经俯身将小猫捞了起来,放进臂弯里,手掌覆在小猫身上给它取暖:“你们知道这周围哪有宠物医院吗?”   小孩们见他把猫抱起来,都像遇到了救世主一般惊喜雀跃,纷纷给他指路:“就在那里,看到了吗?绿牌牌的!”   岳行道了谢,周远书晕晕乎乎地跟着他一起走,周围簇拥着好几个小学生,浩浩荡荡像两个孩子王要远征。   刚才的光线太过昏暗,在医院里收拾干净了,周远书才看清,是只雪白的小奶猫,小脸大眼睛,瞳孔是漂亮的湛蓝色,表情懵懵懂懂,似乎受到了惊吓,呆呆的一动不动,医生说才不到三个月。   实在是太可爱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黏在小猫身上,用手指不停逗弄,小猫很乖,只轻轻用小舌头□□他的手指,主动用脑袋蹭自己刚刚舔过的地方,他慢慢摩挲着小猫的脑袋,对方便快活地闭上眼睛,开始打起呼噜,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示意下巴也要摸摸。   周远书心都快化了,手根本舍不得拿开,对方像是把他当妈妈一样,抓着他的围巾不停踩奶,让他顿时有了为人父母的责任感。   “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营养不良。”医生说,“你们还是学生吧?是自己带回家还是放这儿我们帮忙找领养?”   周远书的眼神又开始飘忽起来,下意识瞥向岳行寻求帮助,又飞快移开。   他们养的话,能放在哪里呢?不如留在医院等有能力的领养。   推掉的话尚未说出口,他便听见岳行沉稳的声音:“我们带回去养吧,也是缘分。”   直到拎着装小猫的宠物箱还有一大堆基础用品坐上出租车时,周远书还是懵的:“你怎么就答应了?”   岳行看了他一眼,微微歪头贴近他的脸:“你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好想养,眼睛就没有挪开过。”   月亮想要什么,他一眼便能看出来,并且瞬间在大脑中分析出最佳获取方法和后续。   “我是想……”周远书纠结道,“可是带它回来后怎么办?得养着它啊。回家后肯定会被连人带猫一起扔掉的……”   “不会的。”岳行从容道,“只管带回去,他今晚不回家看不到,看见也说什么。养在我房间阳台上。”   对于父亲长期的畏惧和对岳行的信任开始打架,打了一路还是对岳行的信任占了上风,周远书忐忑不安,但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伸进箱子里不停摸小猫柔软的毛,内心完全被喜悦填满,并且不断溢出来。   “医生说这么大的猫已经可以断奶了,开学再把它带到学校那边。”岳行规划着,“暑假就有时间了,或者放到外婆家拜托他们帮忙照顾一段时间,在信陵安顿好后再把它接过去。”   周远书感动得眼泪汪汪:“谢谢老板,老板的饼真香呜呜呜。”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转移到猫身上,甚至连旁边的岳行都不在意了,“他好软啊,你要不要摸摸。”   “……不摸。”   “不摸就不摸。”周远书毫不在意,“这样它就不亲你了,我就是他爸爸。”   “我可以当他爷爷。”   周远书:“……你可以当它妈妈。”   岳行轻笑一声,偏过头饶有兴味地看他,周远书反应过来,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结结巴巴转移话题:“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不等岳行回答,他便自顾自道,“既然是我儿子……远远?圆圆?书书?”   岳行:“……差辈了。”   周远书笑个不停,笑完了命令他:“快想。”   “叫明明吧。”岳行道,“明明如月,正好跟你也像。”   “这个好,还有意义。”周远书十分满意,“真的吗跟我很像吗?因为是白的,像月光?”他越想越高兴,“果然是我儿子。”   岳行简短道:“软。”   他没有说是哪里软,周远书却异常敏感,又红了脸,挪到边上去坐,彻底不理他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周一直在干三倍活太痛苦了,一度失去生存的念头= =总算活过来了= = 第41章 考试   周远书的初试成绩在刚开学两天后出来, 早上十点出成绩时,他还在教室里听数学课,心已经完全飞了, 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一个知识点都没有听到脑子里,好不容易熬到放学,他使出生平最快速度跑出校门,摸出手机, 深吸一口气才颤抖着手点开微信,看见岳行发来了好几条消息, 最后一条显示的是“你想吃什么”这种毫无信息量的话, 差点没让他晕厥过去。   他又抖着手点开对话框,大脑停止了思考。   岳行:【过了】   【猜猜自己多少名?】   【哦忘了你在上课】   【第一名宝宝, 初试第一,太厉害了,等于两条腿迈进大门了,除非复试不去考】   【我晚上过去,给你带点好吃的庆祝一下】   【你想吃什么】   马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鸣笛声此起彼伏,刚刚放学回家的高中生在人行道上自然而然汇聚成长河, 交谈和欢笑融化交织为一体,喧嚣而纷杂,周远书站在马路边, 时不时有人路过碰撞到他, 他却毫无所觉, 大脑像生了锈一般迟钝地消化着简单又巨大的信息量。   第一名……第一名!   是什么概念?是在全国的美术生中脱颖而出!   直到有人从身后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发出夸张的惊呼声:“周远书!你带手机!”   他终于惊醒过来, 连忙把手机往袖子里塞,扭头看是班长陈之群:“没有,你看错了。”   班长是个好人,他一点也不担心会被告发。   “看什么呢,傻笑了半天。”陈之群歪头往他面前凑,好奇问,不等他回答,便露出恍然的神色,身体后仰,眯起眼睛转为调笑,“明白了,行子哥给发消息呢是吧?天天见不着面,好煎熬~”他常常叹息一声,捂住半边脸,捏着嗓子做作道,“行行,人家好想你嘤嘤嘤嘤嘤~宝贝不要急,今晚我就来找你,啵啵啵~”   周远书脸皮薄,实在受不住,匆忙跟他挥挥手:“我回家了,拜拜。”   他飞也似的逃脱,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轻盈,像在弹簧床上一样蹦一下能弹几尺远,心也要冲到九霄之外。   他竟然过了!而且还是第一名!做梦都没有这么夸张的!   晚上岳行并没有如期而至,只打了个电话,带着歉意说家里出了点事,他连夜回老家看情况去了。   周远书明白他口中的这个“家里”是他原本的家,自己真正的家,忙问出了什么事,岳行却含糊其辞,只说是小事,让他无需担心。   他便没有再问。岳行很不喜欢他跟原来的家有接触,他也曾经直接问过原因,岳行的回答是:不是什么好人,不要来往。   他觉得岳行很矛盾,一边说人家不是好人,一边又把人家当成真正的亲人,让他无法理解。   可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再理会这些问题,甚至连庆祝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初试成绩出来之后两周就是复试了,他得尽快准备才行。   初试的成绩出人意料,复试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岳行陪他考完复试本想带他玩两天放松,周远书却狠心拒绝,他回去就要进行第一次模拟考试,高三下学期的时间比刚用完的牙膏还要难挤,恨不得一秒掰成两半花。   第二次模拟考试结束,他的复试成绩终于出来了。   大概从前的人生太不顺利,是为了攒足福气给高考,抑或是因为他把偷来的东西还了回去,在一点点弥补他的罪孽,他的复试运气同样好得惊人,拿到了第一,吓得他检查又检查,打电话问了好几遍,才确认下来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这下就轻松了。”岳行神采飞扬,第一次表现如此兴奋,“理综不去考都能稳上。”   他自己保送申请结果出来时都没感觉,周远书出成绩前一天晚上,他却紧张得一晚上没睡着。   周远书只知道冲着他傻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太顺利了,以至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甚至睡觉时都在担心,睁眼被宣判出现意外,失去了入学资格。   最后一个月,岳行特意回来陪他,肩负起了铲屎和辅导功课的重任。   几次模拟考试,周远书的成绩都稳定在650左右,只要正常发挥就行,对于他来说,这个阶段复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心态平稳。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岳行总觉得月亮的心态有些不对劲,从那回篮球比赛之后就有所显露——太容易患得患失了。像藏在林中的孱弱小兽,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受到巨大惊吓,让他很是担心,他只能寸步不离陪着,希望能给对方些许安全感。   唯一不理想的是,两个人高考考场的分布,一南一北相差十多里,导致他们没有办法在一结束就见面。   周远书肉眼可见低落起来。   “没事,等考完你在门口等我,我很快就能去找你。”岳行连忙安慰,“不差这一时。你那边繁华点,先看看我们去哪里。”   周远书声音沉闷:“家里一定会叫你回去的,那天你正好成年,可以去改名进族谱了。”   “我把手机关机,假装没电,等晚上再开。”岳行故作轻松道,“所以你一定要乖乖在门口等我,不然我们会走散。”   他摸摸周远书的脸,握住对方的手:“月亮,没有什么好焦虑的。”   他的声音缓慢从容,有种奇妙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周远书总是能轻易被他带着走,很快转为明朗:“那我也关机,谁也找不到我。我会提前跟妈妈说的不让她来接。”   见他由阴转晴,岳行也轻松起来,含笑靠近他:“我去见你的时候,能不能带糖?草莓味的吗?”   周远书睁圆眼睛,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唰”的红了,抿着嘴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不许想!”   岳行这回没有否认,只专注看着他:“考完了都不能想吗?”   周远书身体往边上倾斜,一副视他为洪水猛兽的警惕模样,过了一会儿又坐回来,靠在他怀里:“可以想一点点。”   岳行不依不挠:“一点点是多少?”   “就是一点点。”   “带糖的那种吗?”   周远书把脸埋起来不理他,许久才含含糊糊道:“你不用带糖,我会带的,你只要人来就好。”   * * *   十八岁,是独立的象征,是新人生的开始,高考的结束更是代表受到十几年束缚的学生终于破茧成蝶,翻开崭新的篇章,奔向充满希望的未知。   无论是哪一方面,这都是最有意义的一天。   周远书考试时心态都很平和,然而从考场教室出来后,心跳便异常剧烈,始终无法平息,精神一直处在极度亢奋之中,站在约定好的门口,小心翼翼躲避着因兴奋而四处冲撞的考生,右手插/在口袋里,一直握着口袋里的一盒草莓硬糖,手心全是汗,不知道是攥久了还是太过紧张。   六月初已经入夏,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澄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浇灌下来,整个世界如同被包裹在一块琉璃之中,周围考完试的高中生跟疯了一样奔跑,两个小时前还视如珍宝如饥似渴扫视的资料已经被嫌弃地丢进垃圾桶里,得意洋洋讨论着,天气这么好,一定是高分的预兆。   这一点周远书十分同意,天气这么好,一定是好兆头。   可是比起考试结果,他更紧张的是岳行的到来,算算时间,对方大概会在一个小时后出现。   出现之后呢?   他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心慌得身体也跟着发软,却是无比期待。   身份证是带着的,人也是成年的,找个无人发现的地方是很容易的。   既然初恋是草莓味,那么初吻也应该一样,青涩且酸甜。   这是他跟岳行共同的默契,不需要挑明,彼此便能心照不宣。   然而有的话,即使早已心照不宣,也一定要亲口说出来,从前他畏首畏尾,担惊受怕,但是今天,他觉得应该把自己的心意告诉岳行,和岳行一起面对未知的以后。   他想,这不是冲动,是勇敢。   阳光虽然不及盛夏那般毒辣,但站久了也会热得难受,周远书皮肤白且敏感,没多长时间脸上便一片绯红,着实难受,他只能跑到不远处的阴凉地下待着,人渐渐稀少,岳行过来后,应该就不剩下多少了,一眼能看见。   岳行什么时候才会来呀?   他看了手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天边布满橘红的晚霞,白日的热气在慢慢散去,穿着短袖竟然有了一丝凉意。   因为紧张心慌,他在不停吃糖,酸甜的味道和浓郁的草莓气息在口腔里一直没有断过,晃晃圆形铁皮糖盒,哗啦啦响,已经吃了一小半,他犹豫着还是放回口袋里。   快了快了,要留着干大事的时候吃。   他翘首以盼,目光在每个过路人脸上停留一秒,生怕错过岳行。   六点过五分,一辆老式白色汽车停在他面前,他眼睛一亮,正欲上前,犹豫了一下退后两步。   这个时间正是堵车高峰,岳行说了会坐地铁来,可以快一点,难道是家里人来接他了?   可是家里并没有这种车啊,会是什么人呢?   他在疑惑之间,看见后面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人,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掉进了平行世界的漩涡中,分不清真实和虚假,没由来的恐惧,有种将要被取而代之的错觉。   从车上下来的,是另一个自己。   作者有话说:   终于轮到我居家办公了哈哈哈哈 第42章 岳阔   周远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岳阔。早在高二的时候, 他背着岳行偷偷跟到他家去,远远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弟弟,但他始终没有勇气更进一步, 只看一眼便匆匆逃离。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主动找自己。   岳阔今年十五岁, 正是身体抽条的年纪,比起上一回头看到的模样,他长高了许多,身上的孩子气所剩无几, 穿着胸前印有动漫人物的墨绿色T恤,两个人一眼看过去, 几乎一模一样, 普通人很难将他们辨别出来。   他看到周远书的神情又惊又喜,主动拉住他的手亲亲热热喊了一声“哥哥”, 随后用带着几分撒娇口吻的黏糊语气道:“好热啊今天,我们去车里坐着吧,有空调的,哥哥等多久啦?”   跟周远书截然不同,他一点也没有见陌生亲戚的窘迫感,熟络得仿佛他们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兄弟,边说话边拉着周远书上了车坐在后排, 贴心地帮忙带上门。   周远书因为对方的热情洋溢和猝不及防的见面而大脑宕机,僵硬地坐着,背挺得笔直, 一动不都不敢动。   除了他之外, 车里只有父子二人, 岳山在驾驶座上, 第一次面对亲生大儿子, 同样局促不安,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只尴尬地笑了两声:“热吧,真的是,怎么这么早就热了。阔儿,快快快,给你哥拿水。”   周远书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渴。”   他忍不住往窗外张望着,希望能看到岳行的身影,快点将他拯救出去,他实在无所适从。   岳阔相当机灵,父亲话音未落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半通明的水杯递给周远书,语气欢快道:“哥哥快尝尝这个草莓汁,是我自己做的。”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对方,“听阿行说,你最喜欢草莓,每个原材料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他献宝一样又摸出一个精巧的饭盒,献宝一般捧在对方面前,打开盖子,“这个小蛋糕也是我自己烤的,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周远书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如同误入盘丝洞的唐僧被步步紧逼,此时才努力找到话说:“你还会烤蛋糕吗?”   “都是阿行教我的。”岳阔笑吟吟道,这也是他极少数跟周远书不一样的地方——笑起来眼睛不会弯得很明显,“不过以前也不会,但后来阿行说,以后他不能在我身边了,我要什么事都自己学着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放轻,难以掩饰其中的失落,但还是强行扬起笑脸,假装不在意的样子。   一口一个“阿行”,周远书每次听到都没由来心头突突直跳。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岳行经常动手下厨,他什么都会做,有时周远书故意为难他,要吃些刁钻古怪的,他也能迅速从网上找到教程,第二天呈现出来完美的答卷。   他捏着岳阔给他的小蛋糕,机械般一口一口咬着,被连哄带闹不知不觉吃掉了大半盒,饮料也喝得差不多了,却完全尝不出味道来,思绪不知道飘向了哪里,以至于都忘了问,他们为什么要来找自己。   岳阔本人跟岳行说的一点也不一样,明明是个活泼热情友好的孩子,在岳行口中,却是一无是处,作恶多端。   为什么岳行要那样贬低岳阔呢?他心不在焉地想,明明在岳阔口中,他们两个关系不是一般好。   路边不好长时间停车,岳山将车驶离考点,在马路上随着车流缓缓挪动,听着后方的兄友弟恭,忍不住干咳了两声,岳阔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哎呀”一声,露出懊恼的神色:“怎么给忘了,哥哥,你是不是在想我们怎么会来找你呀?”   不等周远书开口,他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回答:“其实是我提议的,我想咱们总归是一家人,至少也得见一面吧。而且,”他放轻了声音,“快到妈妈的祭日了,妈妈一定想见见你。”他眼巴巴望着周远书,可怜兮兮问,“之前怕影响你高考,没敢联系你,现在你考完了……哥哥,你会跟我们一起去看妈妈吧?”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请求,周远书下意识点头:“什么时候?”这两年看都没看过原生家庭,是他的不对。   岳阔立马绽放开灿烂的笑容,一声欢呼:“太好了,就知道哥哥会笑应的。”他亲昵地挨着周远书,把头搁在对方肩上,“在明天,我们现在出发,还能赶上。”   即使是亲近的人,周远书也很少这般亲密,更何况还是个初次见面的半陌生人,他的身体完全化为石头,半天才反应过来,摸出手机:“那要给……给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我要离开一天。”   说到“妈妈”两个字时,他含糊了一下,害怕这个词语会伤害到岳阔,毕竟他有妈妈疼,岳阔可是出生就没有了。   他始终没敢看弟弟一眼。   车里开了空调,并不闷热,大抵是陌生人的压迫感太强,岳阔的热情与自来熟攻击力太高,他只觉得困意悄然入侵,大脑越来越昏沉,反应和思维越来越慢,以至于拿出手机后半天没想起来要干什么。   他慢吞吞解了锁,收到好几个妈妈的未接来电,岳阔这才道:“爸爸已经给叔叔阿姨打过电话啦,他们都同意了。”   周远书茫然地眨眨眼:“同意了吗?”   也是,亲生父亲和弟弟想接人去祭拜生母,这点小事都不允许,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还得跟岳行说一声。”周远书熟练地找到岳行的号码,打了好几遍都是关机,他靠在椅背上,缓缓想起岳行为了不被人打扰,是关机了的。   可是他怎么没有来呢?   “阿行有事吧。”岳阔说,“他总是神神秘秘的。”他仰起脸,“哥哥,阿行很不好想处吧?还是你好,我从小就想要个温柔的哥哥。”他皱皱鼻子,语气十分嫌弃,“阿行好凶,什么都要管。”   他的话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半天才飘进周远书的耳朵里,周远书“嗯”了一声,就没有再搭话了。   不是他故意冷漠,只是他的眼皮重得跟灌了铅似的,闭一下就很难再掀起,连眨眼都很吃力。   “哥哥你累了吧?考试太消耗精力了。”岳阔怜爱地望着他,手轻轻覆在他的眼睛上,替他阖上眼,“睡吧,睡一觉就到了。”   他的话有催眠的魔力,周远书眼皮子合上后,立刻进入酣眠,偶尔出现的梦境,都是他在问岳行,问对方为什么要故意贬低岳阔,为什么不想让自己跟原家庭接触。   * * *   周远书慢慢睁开眼,看见窗外郁郁葱葱的草木和弯弯曲曲的山路,意识像水滴,慢慢汇聚成细细的水流,许久才填入空白的大脑中,让他想起自己的境遇。   金红的天光如同朦胧的薄纱笼罩四野,他怔怔看了半晌,竟分不清早晚。   岳阔见他醒来,便凑近问:“你醒啦哥哥?没有吃晚饭,一定饿了吧?”   他这么一说,强烈的饥饿感便席卷而来,周远书接过对方递来的面包,说了声“谢谢”,问:“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   他有些懊恼,不知是不是因为考试和等待消耗了太多精力体力,跟亲人团聚没多久,他竟然荒唐到睡着了,着实不应该。   “一个晚上,现在是早晨。”岳阔乖巧回答他,“大概中午的时候就能到,昨晚吃饭的时候看你睡得太香了没好意思叫你,我就去买了两个面包,你先垫一垫好吗?”   周远书赧然:“是我不对,怎么就睡着了呢。”他拿着岳阔给他的食物和水,因为饥饿很快吃完,又强忍羞耻心出去解决了生理问题,吹了微冷的山风才感觉清醒一点。   他打开手机,收到不少消息,有妈妈让他回老家不要有心理压力的,有齐中越问他要不要出来玩的,有班上同学问他去不去毕业旅行的,能把岳行捞上最好了。   然而岳行竟然没有给他回复一条消息,也没有任何电话,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不免担心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想给妈妈打电话问一下岳行的情况,岳阔却突然兴奋地拉他的胳膊,让他看窗外:“是山间彩虹!”   他被迫打断,顺着对方的视野往外瞧,怎么找都找不到什么彩虹,岳阔很是失望:“怎么这么快就消失了,听说看见山间彩虹的人会有好运,好可惜哦。真想把所有的好运都分给哥哥。”   他觉得自己说完了很羞愧,周远书反而要安慰他,他很快重新眉开眼笑,叽叽呱呱不停说起其他的事:“等中午到了,我给你弄烧烤吃,家里有工具,还是阿行买的,你喜欢吃什么?”   周远书温和道:“什么都行,我不挑食。”   他尽量跟岳阔说话,让自己的思维活跃起来,可是莫名其妙的,那种浓重的困意又袭入大脑,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太难了这段时间,到现在还在咳,身体虚弱了许多,做什么都累,嗅觉味觉也没好,真害怕永远好不了了= =尽量快点写完 第43章 上山   第二次睡着, 他是被岳阔叫醒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岳阔摸摸他的额头, 再摸摸自己的, 目光中满是担忧:“哥哥,你是不是很累啊?”   十五岁的弟弟乖巧又懂事,比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还会照顾人,周远书哪里还好意思让对方担心, 便摇摇头强打精神:“就是有点困,现在好多了。”   岳阔放心下来, 拉着他的手下车, 一边颇为自得道:“刚才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你, 我已经把烧烤架子收拾好啦,等你醒来就可以直接烤啦。”   不但懂事,还能干,周远书更是愧疚:“我也应该来帮忙的。”   岳阔不在意道:“都是我做习惯了的,哥哥从小也没有做过粗活吧。”   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周远书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好像在提醒他, 如果没有当年的荒唐事,他也应该跟岳阔一样从小为家庭生活操劳奔波。而事实上,他占尽了便宜, 无论对于岳行还是岳阔, 都是极为不公平的。   下车后便觉眼前一亮, 豁然开朗, 山林被植被完全覆盖, 使得空气新鲜无比,面前空旷的土地种了许多不知名的花,红蓝黄白,虽然布置得毫无章法,但有种错乱的美感,显得好不热闹,尽头是栋方方正正的三层小楼,白墙红顶,应该是近两年才翻新的,看上去没怎么住过人,空地中间已经摆好了烧烤架子,岳山正在清洗食材,看见周远书时只尴尬笑笑,又立刻低下头去忙碌着。   他从头到尾都几乎没有跟周远书交流过,全是岳阔在说,不用面对长辈,周远书反而松了口气,压力没有那么大了,他听岳行说过,生父虽然有很多毛病,但为人还是比较胆小老实的,想必也很无措如何跟十八年未见面的儿子说话。   岳阔充当起了沟通的桥梁以及气氛组,有他在,周远书很快放松起来,度过了还算愉悦的一个中午。   他有心跟父亲弟弟接触,希望能弥补一点点过去的遗憾。   吃完饭,岳阔带着纸钱鞭炮等带他们去上坟,坟地离得不远,走路就能到。   环顾四周,视野所及之处只有他们一户人家,皆是葱茏的草木,初次看清新可爱,待久了难免单调。周远书有听说过老家在外地,但并不知晓是在山上。   他觉得很奇怪,或者说,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   父亲和弟弟的出现太过突然,毫无征兆,妈妈也没有提前告诉过自己,周远书不是没有过疑问,可是对方说是最近几天才下定决心的,怕打扰他考试便瞒着,况且他上车之后大脑一直处于昏沉的状态,思维比蠕动的蜗牛还慢,实在想不到太多,唯一担心的是一直没有消息的岳行。   他又悄悄看了眼手机,岳行依旧没有任何消息,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一看竟然没有一格信号。   山上的信号太差了。   岳山走在最前面,两个孩子跟在后面,岳阔悄悄告诉他:“老家本来不在这里,只是年轻的时候爸妈在山上养过鸡,妈妈很喜欢这里,所以墓地就选在这儿了。”他顿了顿,垂下眼睛看坑坑洼洼的土地,失落道,“这两年家里条件好多了,顺便把山上的屋子也翻修一下,一放假我们就来陪妈妈。”   仿佛是亲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再加上岳阔机灵敏感,他心里一有什么疑惑,岳阔都恰好为他解答了。   周远书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只是一个没有妈妈的小孩子。   上完坟,太阳已经渐渐下移,他们照常回家,岳阔问:“哥哥,你晚上想吃什么呀?”   周远书想了想道:“中午不是还剩了好多食材嘛?晚上继续吃好了。”他看了眼前面岳山的背影,踌躇一番,悄悄问岳阔,“现在有点晚了,今天不下山了吗?”   “今晚就在山上住了。”岳阔说,“晚上的山路不好走。不用担心,东西都准备好了,换洗衣服也是新的,都是我给你挑的,我跟你身量差不多,应该很合身。其实我们可以多玩几天,我有秘密基地想带你去,是阿行带我去过的,嘿嘿。”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语气难过起来,“你想回家了吗哥哥?也是,这里对你来说,终究是陌生的地方……”   “不不不。”周远书连忙否认,“就是山上信号不好,我想打个电话。”   他不敢表现出一丝想离开的倾向,好像他很嫌弃似的,也太伤人了。   “这个确实。”岳阔道,“我基本上就没有连上过网。要想打电话,还得下山。明天让爸爸开车吧,我们还能去山下的集市玩一天。”   周远书含笑应了,明天总该能联系上岳行了吧。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   岳阔真是再贴心不过的弟弟,衣服,浴室,还有床,都准备十分妥当,他像个玩偶一样被细心照顾。   他想,岳阔这么懂事,一定是岳行教育的吧。   “虽然信号不好,上不了网,但是有很多书。”岳阔临走之前在门口道,“你要是无聊,可以看会书。晚安哥哥。”   收到周远书的“晚安”后,他带上了门。   房间里有一个书柜,密密麻麻全摆满了,都是些小说漫画,甚至有放不下的在柜门外也堆了几本,周远书随手拿起柜门外堆着的最上面的那本,准备作为睡前读物。   床头柜有一杯岳阔为他准备的热牛奶,他没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可是岳阔体贴入微,他无法拒绝人家的好意,便端起来喝了,又去洗漱完才上床。   拿的这本书是一本短篇小说集,名字叫《放手》,一共有三部,收录了一个著名网络app上最意难平的几十个故事,周远书看了第一个就被吸引住了,每一个人物都很有特点,都能把人气得死去活来,即使是他这样脾气好的,也感觉到心梗,想起齐中越给他分享过的“图书馆三十秒”一类的故事。   他还想再继续看下去,可惜白天的毛病又犯了,他困得要命,到最后书上的字都模糊成了黑团,他才不得不放下书睡觉。   晚上睡得很沉,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周远书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穿衣服洗漱,岳阔在一楼的客厅里拖地,见到他扬起笑脸:“你醒啦哥哥?一定饿了吧?饭菜都在锅里热着呢,我去给你拿。”   “我自己拿就可以了。”周远书不好意思道,“怎么没有叫我,居然睡到现在。”   岳阔道:“反正没有什么事,不如好好休息,听说高三是很累的,你一定要休息好。”   周远书羞愧道:“本来说好今天要下山去集市的。”   现在这个时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爸爸本来说上午送我们的,可是你在休息,他就去钓鱼了。”岳阔吐了吐舌头,“他钓鱼不喜欢被人打扰,惊了鱼他会很凶的。只能等他自己回来了。你要是无聊,我拖完地带你去逛逛?”   “没事,我回去看书了。”周远书不想麻烦他,“还能钓鱼吗?我没有看见水呀。”   岳阔指了个方向:“在屋后,顺着小路走,有条河,一直往下流,我也不知道流到哪里。你想去看吗?”   周远书应了,他想吹吹风清醒一点,这两天浑浑噩噩,着实奇怪。   帮岳阔一起做完家务后,两个人便去屋后那条河河岸散步,河流不大,地势不算太陡,晃晃悠悠往山下流淌,岸边是湿润的泥土,掺杂着嶙峋的石头,不是很好走。   岳阔开始说起小时候的各种琐事,周远书只能专注地听着,生怕错过了。   岸边偶尔会冒出星点不知名的小花,岳阔看到的时候,会兴高采烈地去采花送给他,他在这个间隙才有机会喘息思考。   不对劲。   他从来没有嗜睡的习惯,甚至睡眠并不是很好,很容易被惊醒,而且艺考之后,他的方向基本定了下来,比其他考生压力小很多,并不觉得很累。可是自从上了车,他便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   这么不正常,只能有一个解释了。   他想起岳阔一上车便递给他的饮料和食物,想起睡前的牛奶,冰冷的寒意慢慢爬上脊背,侵入骨髓,在明媚的阳光下,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岳阔采到了花,欢天喜地跑过来递给他:“哥哥,送给你!”   周远书僵硬着接过花,轻声道:“谢谢,很好看。”   他捧着花,再也听不下去对方的絮叨。他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给自己下药,把自己留下来吗?是扭曲的亲情,还是为了钱?   岳阔才十五岁啊。   他看过很多青少年犯罪的新闻,青少年违法犯罪,往往不是本意,大多数都是成年人的指示,让他不由想到了岳山,由始自终这个亲生父亲都在回避着自己,只让岳阔跟自己交流,仿佛是在背后操纵的傀儡师。   岳行曾经说过,父亲是个老实人,可是老实人也有被逼急的时候,既然他爱好赌博,很有可能欠下了大笔债务,当初妈妈给他的钱已经不够用了,走投无路起了绑架的想法。   分析完对方的意图后,他反而不是很慌了,如果对方一时冲动想要绑架自己跟周家换取钱财,是有沟通的机会的,毕竟这是犯罪,岳山即使得到钱,不久也会被送进牢房,他可以找机会劝阻对方,想要钱是小事,只要把自己安全送回家,他完全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只是简单给生母祭拜。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一系列猜测,他从不愿把人往阴暗处想,得先确认一下,以免冤枉好人。   日落西山,岳山才钓完鱼回来,岳阔抱怨了一下他怎么这么慢,岳山只憨憨笑着,提着鱼去厨房了,周远书借口肚子疼,没有吃晚饭,回房间休息了,岳阔很快来看他。   “没有准备药。”岳阔很内疚,“只有蜂蜜水,哥哥先喝点吧,如果还难受,明天我们下山看医生。”   周远书点点头,看他把蜂蜜水放在床头,突然开口:“小阔,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孩子了,如果一开始你就是我弟弟该多好。”他顿了顿,“不过没关系,剩下的一辈子,我都是你哥哥,我想跟岳行一样好好照顾你。”   岳阔准备离开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随即笑逐颜开:“真好,那我就有两个哥哥啦。不对,阿行不算,我才不承认他是我哥哥呢。”   他离开的背影比平时要匆忙,周远书看了一会儿那杯蜂蜜水,起身将它倒入卫生间里。   手机依然没有信号,他靠坐在床上,继续看昨天那本小说集,一口气把整本小说看完,也没有丝毫困意,此时已经是半夜一点多。   果然食物有问题,在他上车的那一刻,便落入网中,甚至他不上车都逃不过,毕竟一个刚满十八岁没有任何运动细胞的少年,完全无法跟一个成年人抗衡。   深夜总会让人思绪翻飞,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和处境后,他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清醒,现在还不是好时机,因为犯罪分子大多是冲动作案,要耐心等几天,等那股冲动劲过去,对方有了后悔之意再去沟通,是最有效的。   思考再三,他决定去厨房弄点吃的,这种时候体力和心态很有必要,不然会影响到思维。   房间在二楼,厨房在一楼,他悄悄打开门,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清幽月光蹑手蹑脚下楼,到达客厅的时候,“啪”的一声灯打开了,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双腿一软,握紧扶梯才稳住身体,往前方望去。   岳山站在灯的开关旁边,手中夹着一支烟,直勾勾盯着周远书,他不算高大,但常年体力活,十分健壮,平日老实憨厚的脸在明晃晃的白炽灯和缭绕的烟雾下竟然显露出几分阴沉,有种别样的诡异。   周远书瑟缩了两下,尽量冷静温和,喊了一声“爸”,问:“还没有睡吗?”   岳山反问:“准备去哪里?”   周远书道:“饿了,找点吃的。”   岳山道:“看了一晚上小说,是该饿了。”   周远书愣住,他怎么知道,因为自己房间灯一直亮着吗?   不等周远书说话,他再次开口:“弟弟好心给你泡蜂蜜水,你怎么不喝,还倒掉了?不是浪费了弟弟的心意吗?”   他的声音很慢,平静似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说出来的话却如惊雷炸起,深夜里犹如鬼魅般令人毛骨悚然。   周远书被这道雷劈了个结结实实,整个人焦成一团,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结结巴巴问:“你,你在监视我?”   怎么会这样?父亲怎么会像个变态杀人魔一样,日夜不停监视他?   他的这两个亲人,跟岳行口中描述的,仿佛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的人物,截然不同。   岳山将烟送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烟圈:“既然你发现,那就没办法了,绝不能让你逃跑的。”   “爸,你不要冲动。”周远书尽量稳住心态,他最害怕父亲辈的这种压迫感,让他想起周平辉带给他的阴影,几乎要晕厥过去,但此时的情况比家庭矛盾要严重得多,根本无法用逃避的方法来解决,他只能硬着头皮,“要多少钱都行,爸,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来玩几天,你放了我吧。”   他的牙齿上下打颤,根本说不利索,话语是那样苍白无力。   岳山哂笑一声:“孩子,你以为我是想要钱吗?”   周远书愣住:“不要钱,那,要什么?”   他根本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绑架的东西。   “听过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的故事吗?”岳阔掐灭烟,随手扔在瓷砖地板上,“少爷,你过了十八年的富贵日子,很圆满了,大宝更不用说,以后的富贵路长着呢,只有阔儿,什么都没有,你是哥哥,要关心弟弟,让他代替你,也去享享福吧。”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 第44章 逃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周远书被扔进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四面墙严严实实,没有一点能透气的小孔,连窗户都没安装, 甚至门都是坚实的铁门, 被死死焊住,就算是只蚊子都没办法飞出去。   屋子里异常空荡,除了四面墙和一扇铁门外什么都没有,不见一丝光, 虽然已经是六月份,但山上温度低, 地板墙壁阴冷, 周远书身上穿的还是短袖睡衣,没过多久便觉得寒气入骨, 只能不断走动获得热量。   满目皆是浓墨一般的黑,无尽的黑暗和阴冷的夜晚,以及万物消失一样的死寂,滋生出越来越多的绝望和恐惧,在身心的双重打压下,他实在走不动了,扶着门, 身体一点点下滑,蜷缩在门边,眼巴巴地透过门缝往外瞧, 不切实际地幻想着这扇门会奇迹般打开。   会有人出现吗?   不会吧。   他开始回想自己失踪的时间, 不过才三天, 而岳山早已找好了“扫墓”这个充分的理由, 妈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是被绑架了。   岳行会想到吗?他到底在做什么呢?为什么一条消息也不回?   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来祭拜生母了吧, 他也不会觉得,一个软弱胆小的父亲,和一个十五岁的弟弟,能干出绑架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   怎么会有人来救他呢?   他闭上眼睛,将最可怕的念头挥去。   作为周家的继承人,觊觎他的人无数,以前他便被绑架过两次,一次是他自己跑回来的,一次是警/察把他救回来的。后来长大了反而关注他的人越来越少,大概绑架犯也知道他是家里最不像话的孩子,除掉他,家里人反而会高兴。   如果只是单纯的绑架,他一点也不害怕,毕竟他六七岁的时候,就沉着冷静地装乖分析逃跑路线,可是现在不一样,打他主意的,是他的生父和亲生弟弟啊。   他尽量将自己蜷缩成球,汲取一点点温暖。   很冷,很饿,很安静。   墙是冷的,门是冷的,空气是冷的,无处可躲,唯一的温暖是他自己,热量还在大幅度流失。   最可怕的是安静,没有一点声音,无论是风吹草木声,还是昆虫的窸窣声,什么都没有,仿佛全世界都离他远去。   门缝漏进来第一缕光,周远书灰暗的眼睛终于被点亮,他伸手横在门缝前,企图得到些许温暖,渴望看见有人出现,能听到一点声音也好。   光是希望的象征。   人在夜晚的时候总是容易冲动,睡一觉便会后悔,他还在期盼生父能够心生悔意,将他放回去,他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谁也不告诉。   手心被细细的光线分割成两半,两边黑暗,中间一道白光,他看了一会儿,慢慢想,这个光影真好看,应该把它画下来。   光线越来越亮,外面开始有细微的人活动和说话的声音,他拼命将耳朵贴着门缝,还是听不清再说什么。   岳家父子一般只在一楼二楼活动,三楼是个被遗忘的地方,他盼啊盼,怎么也盼不到上楼的脚步声。   饥饿和寒冷狂妄地侵犯,肆无忌惮要将他吞没,意识在渐渐模糊,他开始胡思乱想,想生父为什么会有让岳阔代替自己这种荒谬的念头,脸可以模仿,习惯、记忆等等,却是无法取代的,只要跟认识自己的人一接触,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这个道理,傻子也会知道吧?即便如此,为什么还要执意实行呢?   他想,岳行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   * * *   在饥寒交迫中,周远书晕厥了好几次,最后彻底失去意识时,门缝已经见不到一点光,直到那扇门完全打开,大量白光奢侈地涌入,打在他身上,强烈的求生本能令他挣扎着爬坐起来。   在黑暗中沉浸太久,他的眼睛受不了外面的光线,闭着眼用手背挡住,只能靠听觉判定情况。   他听见来者将东西放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随即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哥”撞进他的耳朵。   是岳阔。   岳阔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便似打开了开关,哭得越来越大声,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周远书攒了一点力气,伸手摸摸他的脸安慰他,摸到了一大片泪水。   岳阔慌忙握住他冷如冰的手,顿时哭得更伤心了,他将周远书放在墙边让他靠坐着,端起碗哽咽道:“快吃点东西吧哥哥。”   周远书乖乖张开嘴巴,任由他把食物喂进来,他分辨不出是什么,只知道是热汤,暖流自喉咙涌入身体,一碗汤下去,热量在慢慢回归,眼睛也略微适应了光明,他慢慢睁开眼,看见了那张满面泪痕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欣慰而温柔地为岳阔擦去眼泪,想说些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阔是个好孩子,他果然没有同流合污。   岳阔喂他吃完了饭,又拉着他的手开始哭:“你的手好凉啊。我带你去洗热水澡呜……”   周远书恢复了点力气,慢慢开口轻声问:“你是偷偷来看我的吗?”   岳阔摇摇头:“爸爸同意的,他想让我代替你回家……我说我既然要代替你,就得模仿你,跟你同吃同住,他才同意让我把你放出来,要我看好你……”   周远书微微点点头:“那就好,不能连累你被罚。”   岳阔一愣,随后哭得更伤心了:“你怎么还在替我着想啊,明明我是知情的,是我骗你来的……”   周远书温柔一笑:“因为小阔是好孩子,是被人胁迫的,对不对?”   岳阔吸吸鼻子,没有说话,把他搀扶起来去了二楼他的房间。   重新回到温暖明亮的地方,周远书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他坐在床上呆望着窗外半晌,才拖起身体往浴室走,找了个小板凳搬进去,在热水下浸润了半个小时,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刚刚穿好衣服,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周远书本能打了个哆嗦,靠在门后直到听见“哥哥是我”的声音才打开。   岳阔冲进来便飞快锁上门,一脸焦急地拉住他的手:“哥哥,你快逃吧,不好了,我听爸爸说,等过段时间我学成你了,他要把你卖掉,卖到国外去谁也找不到,现在已经去跟二道贩子碰面了!”   周远书呆在了原地。   他说什么?   这世上只需要一个周远书就够了,多出来的那个,必须要处理掉。   他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没想到,生父竟然能铁石心肠到这个地步,即使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但到底流着相同的血脉啊,如果他被卖到国外,将是生不如死,真真正正的绝路。   这条信息砸在周远书身上,无疑是雪上加霜,让他的意志摇摇欲坠。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岳阔是站在他这边的,还有希望。   “你说得对,要跑。”他的思维一片混乱,在艰难理出个头绪,喃喃重复着,“往哪里跑呢?”   他刚才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手机,很明显被收走了,这个山地又没有任何其他人家,山路陌生,被困住后存活率微乎其微,生父堵死了他的路。   “我带你跑。”岳阔坚定道,“这周围我熟,我知道下山的小路,只要下了山,找到人家报警,就可以逃出去。”   他的眼圈又红了,咬了咬下唇,把嘴巴也咬得通红,看起来可怜又凄惨:“我知道爸爸是在违法犯罪,他已经疯了,一定没有好下场的……”   周远书看了眼天色,由明黄变成昏黄,已经是傍晚时分,岳山还没有回来,这是最好逃走的时机。   岳阔还在不断纠结带什么逃好,周远书冷静问:“我的手机呢?”   岳阔摇摇头:“他收走了吧,那一定是带在身边的……”   “你有手机吗?”   “没有……”   “拿个手电筒和干粮,现在快点走。”周远书飞快道,“我们趁夜色抄小路,慢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下山。”   岳阔乖乖说了声“好”,跑下楼找手电筒,周远书把所有的长衣长袖快速套在身上,下楼跟他汇合,两个人拼命往小路跑。   所谓的小路,其实并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只是岳阔在山上玩耍时找到的稍微平整一点、没有太多磕磕绊绊的地方,他也只到过半山腰,并不清楚彻底下山应该怎么走。   “但是至少爸爸追不上来。”岳阔安慰道,“只要我们一直朝下走,一定能够下山的。”   周远书“嗯”了一声回应他,他根据太阳下山的地方来判断方向,一路上用树枝做了他自己才能发现的秘密标记,一直到晚上,两个人累得不行,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荒野山林的夜晚格外恐怖,树枝的随意摇曳都像是鬼影幢幢,一片死寂中偶尔响起来的猫头鹰的嗥叫更是渗人,两个人不过算是半大的孩子,又怀揣着逃命的恐惧和体力耗尽的疲惫,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吓得不行,岳阔又哭了起来,躲在周远书怀里抽噎:“我是不是做错了,哥哥,对不起……”   “没有。”周远书揽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小阔能带我逃出来,已经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再往前走有个山洞。”岳阔停止抽泣后,小声告诉他,“是我跟阿行的秘密基地,里面有打火机,可以生火。”   周远书听到“阿行”两个字,大脑便完全乱了,心跳如鼓,艰难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好”字,兄弟俩互相搀扶着一步步往岳阔说的那个山洞走。   害怕归害怕,岳阔的记忆力还是准的,没过多久便真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不深,但足够二人躲避夜晚寒冷的山风了。   “我还以为走了很多路呢,结果也没有离开多远。”岳阔懊恼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山路太崎岖了,所以给我们走很远的错觉。”周远书拿着手电筒找,“哪里有打火机?”   “这里这里。”岳阔在这个山洞里熟门熟路,借着手电筒的光在洞最里面扒拉出一个大塑料箱,很快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周远书在外面捡了树枝堆好,点起了篝火。   温暖的火焰升起,岳阔又找到两个木头板凳,两个人围着火堆而坐,将手放在上面烤,明亮的火光照在脸上,竟然有几分温馨。   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取暖,或许此情此景太过温馨,岳阔有了强烈的倾诉欲/望,他抬头望着周远书,又犹豫着低下去,接连几次,欲言又止。   周远书烤着火,自然注意到了,便耐心问:“小阔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岳阔咬了咬下唇,慢慢抬起眼,眸中映着两团跳跃的火光,闪闪发亮,漂亮的脸上挂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羞怯:“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过,只有你,是我的亲哥哥可以分享了。”   周远书心头一跳,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去专注观察眼前的篝火,不知为什么,思绪乱如春日肆意生长的野草,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害怕,害怕到现在就想起身逃出去,不顾一切地逃出去。   岳阔的声音很轻很软,和他的语调音色一模一样,他听在耳朵里,好像在听自己说话,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他听见岳阔用自己的腔调告诉自己:“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叫阿行哥哥吗?因为我喜欢他,是那种喜欢,所以我永远不会承认他是我哥哥的。”   作者有话说:   行崽会复仇到最后的 第45章 骗子   这个小小的山洞里, 装了不少东西,有木头小板凳,有书籍, 有日历, 有水杯,也有大塑料箱子,放着许多杂物,进门时两侧甚至挂着电池款小彩灯, 可惜已经不亮了。   所有的东西,都是两人份的, 像是两个人在玩过家家一般。   周远书坐在温暖的火堆边, 脸被烤得通红,却仍然觉得手脚冰凉, 如坠寒窟,想说话牙齿却在上下打颤,许久才控制住,轻声问:“那,岳行呢?他知道吗?他也……喜欢你吗?”   “应该不知道吧。”岳阔心事重重,从随身携带的干粮里拿出一个馒头,掰成两半用树枝串了放在火上烤, 再递给周远书一个,“他不会喜欢我的,他对我可严格了, 而且他那么正经的人, 怎么会喜欢自己的弟弟呢?”他顿了顿, “就算, 就算知道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他也跨越不了这道坎吧……”   他深深叹了口气,一时间山洞里分外安静,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烧柴火的声音。   周远书一点点揪着馒头,根本察觉不到滋味,只凭着本能下咽,强打起精神安慰:“说不定,他跟你一样呢。他这个人,根本,根本不是正经人,坏心眼可多……”   他像一个真正的哥哥,在倾听弟弟的苦恼,为他排忧解难,说着说着嗓子却梗住,再也发不出声,满脑子都是岳行的模样。   岳行调侃他的样子,岳行哄他的样子,岳行拥抱他的样子。   怎么可能会是个正经人呢?   还是初中生的岳阔天真烂漫,哥哥说什么就信什么,完全不觉得是安慰,闻言眼睛闪闪发亮,又兴奋起来:“真的吗?你也这么觉得吗哥哥?”他抱着满满的希冀,“其实吧,我也有那么一点点感觉,也许他真的是喜欢我的。”他捏了捏拳头,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如果能再次见到他,我一定要亲口问问他,我不想跟他错过”   似乎陷入了甜蜜的幻想之中,岳阔脸上的笑容逐渐荡漾开来:“这下我有喜欢的人,还有疼我的哥哥,我真幸福呀。”   周远书打了个冷颤,没有拿稳,手中吃了一小半的馒头不小心滚落进篝火之中,他连忙抽了根树枝想把馒头拨出来,岳阔却重新递给他一个:“那个就不要啦哥哥,肯定烤糊了,丢掉的东西再也寻不回来的,即使回来了,也不再是之前的了。”   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却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了周远书的心里,他怔怔地望着火堆中的馒头被渐渐烧成块黑炭,再也不见昔日的模样。   勉强填了肚子,恢复了些力气,岳阔担忧地望着他:“哥哥,你是不是太冷了,还是累坏了?从刚才就见你魂不守舍的。”他指了指洞里右边的塑料箱子,“我记得阿行在里面放过毛毯,你找一下,披上睡一会儿吧,我再去捡点柴,咱们休息好了再出发。”他想了想,“好像还有充电宝,能找到的话给手电筒充点电。”   周远书应了,叮嘱他不要跑太远,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千万别去。   他打开岳阔所说的箱子,轻易便找到了两条毛毯,拿出一条披在身上,另一条放在一旁给岳阔备着,又开始找充电宝。   东西太多太杂,翻起来不容易,他在找的时候,无意翻到一张贺卡,朱红色的背景分外瞩目,让人根本没办法不注意。   偷看别人隐私是不对的,即使是贺卡,也不应该翻看,可是鬼使神差般,他还是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新年贺卡,正面是喜庆的灯笼梅花,写着“新年快乐”四个金字,背后是一行字,没有署名,然而根本不需要署名。   这熟悉的字迹,陪伴了他整整两年,为他解析了两年的题,跟他传过无数秘密小纸条,就算是被抹成一团墨,他也能辨认出来。   可是现在,曾经让他安心不已的字迹,变成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将他的心割成一片又一片,将他判了死刑。   “岁岁年年,暮暮朝朝,小阔,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他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呼吸越来越急促,以至于根本拿不住贺卡,让它再次落入塑料箱子中。   十五岁的岳阔看不懂,以为是普通的祝福语,十八岁的周远书尝过初恋的苦与甜,再清楚不过其中的含义。   他突然疯了一样检查山洞里的每一样东西,那些成双成对的板凳,杯子,日历,每一对东西上面都有一个字,一个是“行”,一个是“阔”,行和阔,成双成对,形影不离。   就连他身上披着的毛毯,也在边角绣了一个不起眼的“阔”字。   毛毯悄无声息地滑落,他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再也支撑不住蹲在地上,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地面很快被打湿了一片。   想不通的,有疑问的,畏惧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在他前日看的那本小说集里,有这么一个故事:女主发现男朋友最近跟一个女同事走得很近,她假装无意问男朋友,女同事这个人怎么样,男朋友却将女同事贬低得一无是处,她放心下来,直到有一天抓到男朋友跟女同事出轨,她才明白,如果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人,会下意识贬低对方,让所有人以为自己讨厌对方,实则是一种保护。   整整两年的记忆,清晰的,模糊的,记得的,忘记了的,此时都一遍遍重现,在他脑中循环播放,化为张牙舞爪的鬼怪,将他完全吞噬。   高二时,他抱着愧疚之心跟岳行商量:“我要不要去看看他们?”   岳行肉眼可见地不高兴:“不要跟他们接触,不是什么好人。”   “那小阔呢?他是我的弟弟……”   “理都别理。”岳行脸色微沉,打断他的话,“他就是个混混,满脑子坏水,见到他要跑得远远的。”   然而他一个人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去给岳阔补课。   那年冬天,他们借着为朋友之名第一次正式的约会。   他开玩笑问岳行:“你以前是不是谈过啊?”   岳行很无辜:“我做了什么让你有这种怀疑?”   “你哄人好熟练,一点也不像第一次。”   “不是哄你,是肺腑之言。”   原来真的有玩笑话会道破真相。   以前他认为,初恋是草莓味混着黑巧克力,有苦有甜,可是现在才懂得,分明是他吃过的一种糖,外面是牛奶味的硬糖,等虚假的硬糖壳化完之后,里面包着的黑巧克力酱夹心才是真实。   是苦的,纯粹的苦,外面的糖衣都是骗人的。   为什么岳山能肆无忌惮地绑架,为什么岳山会自信执行如此荒谬的替身方案,除非有人在背后帮忙。   母亲常年在国外,父亲不管不问,外婆家一年也去不了几次,唯一跟他朝夕相处的人,只有岳行;唯一能发现他跟岳阔不同的人,只有岳行;唯一能帮忙打掩护的人,只有岳行。   如果这招偷梁换柱成功,岳行身边的人就会变成岳阔,岳行是那么聪明,当然可以轻而易举掩盖过去,成全真正的有情人,而唯一能揭露这件事的自己被卖到国外,性命堪忧。   多完美的计划啊。   什么初恋,什么约定,什么温存,都是假的,都是别人的,他只是个顺手的替身,是牺牲品,玩弄够了便可以丢弃。   原来无论在哪里,他自始至终都是多余的那一个。   岳行,他最亲密的人,却比刽子手还要残忍。   最痴情的是他,最绝情的也是他。   洞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和少年的哭喊,周远书却根本无法听到,最后一根稻草重若千钧,狠狠砸在他那摇摇欲坠的意志上,将他彻底摧毁。   岳行是个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罪大恶极的骗子。   * * *   周远书被抓了回去,幸运的是,这回他只被关了一晚上,放出来后,岳山给他戴上了铁打的脚铐,铁链是轻巧型,但很短,估摸有两指长,走路都艰难,更别提逃跑了。   没有打断他的腿,大概还想卖个好价钱。   岳阔也没好到哪去,被狠狠打了一顿,身上全是伤,低眉顺眼的,再也不敢起心思。   对于他们的大胆行为,岳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他们关在岳阔的房间,让他们朝夕相处,逼岳阔模仿周远书的一言一行,逼周远书一遍又一遍念:“我是岳阔。”   周远书分外乖巧,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念了千百遍“我是岳阔”,岳阔想跟他偷偷说话,他却茫然地望着对方,喃喃回答:“我是岳阔。”   岳阔的眼泪立刻往下掉。   岳山打电话也没有刻意避着他们,昨天二道贩子来没有看到货,很是生气,岳山再三保证今天一定能拿到,对方才答应今晚过来。   岳阔急得不行,到处找东西想把他的脚铐砸开,周远书静静看了一会儿,轻轻按住他的手。   没有用的。   岳阔颓然坐下,不停落泪:“都是我害了你……”   周远书温柔摸摸他表示安慰。   岳阔抹了一下眼睛,用铅笔在纸上写:“没事,既然有客人,他等下肯定还要去买酒接人,趁这个时间我去找钥匙。”   周远书慢慢摇头,望向窗外。   岳阔继续颓唐,钥匙肯定是带在身上的,怎么可能让他找到呢?   外面传来车声,岳山果然要去接客人了,岳阔听着车声渐远,看了昏暗的天,抓住周远书的手:“再跑一次吧哥哥,我背你跑,不能被卖掉啊!我看过好多新闻,被卖到国外的会被打断手脚,不成人形,哥哥不能变成那样……”   周远书点点头,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宽心,却挣开他的手,独自扶着墙往外走,说是走,实际上比挪还要慢,脚链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在空旷寂静的房子里回荡。   岳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紧紧跟着他,他花了大力气才挪出门,刘海有点遮眼睛了,被山风撩开,看清眼前的景色。   夕阳如柔软的茜纱,染得每一片树叶都熠熠生辉,他驻足片刻,继续扶着墙,绕到屋后。   即使已经意识模糊,他仍然记得屋后有条河,若是想下山,水路是最快的。   岳阔跟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他艰难地挪着步,捡了腕口粗细的树条,毅然决然跳入河中。   既然走投无路,不如放手一搏,把生死交给上天来安排。 第46章 冷战   岳行既然年满十八岁, 又结束了高考,可谓一身轻松,周昌便着手安排他改名和认祖归宗的事宜, 时间定在他考完试当天, 他争了许久,才争取到当天晚上的自由。   可他心里明白,周昌独断惯了,表面上答应好, 背地里说不定当天会把他抓回去。   最后一场英语,岳行早早写完, 可惜不允许提前交卷, 他干坐了半个多小时,才随大流出了教室。   结束了人生大事的学生疯狂而肆意, 人潮水泄不通,摩肩擦踵,岳行在六楼考试,几乎每下一层楼梯都要堵上一两分钟,书包都差点被人拽烂,直到走出教学楼才呼吸到新鲜空气。   他没有跟着人群从正门走,而是绕到西南角的围墙边, 早在看考场的时候,他就勘察过这里的地形,围墙不高, 地处偏僻, 不会被发现。   他将书包扔到围墙另一边, 双手攀上墙顶, 脚一蹬, 借力轻轻松松翻了过去,动作十分娴熟,正欲捡起书包,却发现地面空空如也,头顶传来一个男声:“行少是在找书包么?”   岳行的心立马沉了下去。   是老宅的保镖。   他淡淡“嗯”了一声,接过自己的书包,对方恭敬道:“行少快上车吧,都在等您呢。”他打开对讲机报位置,“等到行少了。”   他装作不在意问:“不是明天吗?怎么今晚就要走。”他顿了顿,“班里今晚有活动。”   “暑假长着呢,小行少爷随时可以跟朋友聚会。”保镖温和道,“家里亲戚朋友已经全到了,老太爷琢磨着正好今晚吃顿团圆饭,而且有几个大人物拜访,想让行少见见,以后也方便走动。”   车很快开了过来,岳行被十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簇拥着上了车,开车的是个陌生的司机,他放下书包坐到后排,心知被逮到就没有逃跑的机会,今晚的活动只能取消。   竟然又一次食言了。   他垂眼扯过书包,准备给周远书发个消息解释,并开始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弥补。   然而往平日放手机的位置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那冰凉的物体,他越摸越觉得不对劲,将书包猛地扯到腿上,打开一开,不敢置信地发现书包右侧被割开一道不小的口子,哪里还有什么手机。   他的手机被偷了!   活了这么大,岳行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考试前还在的,走廊上有监控,唯一的可能,就是刚才在挤楼梯的时候有人趁乱偷走了他的手机。   然而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了,赶紧先联系上月亮才是正理,否则不知道月亮会等多久。   车里只有他跟司机两个人,司机神情冷漠,上车后只说明白了少年头上了句“少爷请坐好”,便再也没有开过口,他稍加斟酌,直接问:“你好,请问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对方充耳不闻,一连问了五遍才肃然开口:“少爷,手机在开导航,老太爷叮嘱要尽快把您送到,若是耽搁了,是要挨责骂的。少爷有什么需求,还请到地了再提,可以吗?”   岳行被呛住,一时无言以对,如果是二十五岁的他,断然不会被糊弄住,可他只有十八岁,听人这么说,也没法再问。   为了不让大人抓到,他们约好手机关机,这个时间点估计打不通,等一个小时候到了老宅,月亮见他没有出现,肯定会开机问他,到时候再打也不迟。   一个多小时后到了目的地,老宅比以往都要热闹,门口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周家本家人不多,旁支最是复杂,毕竟周昌觉得还是自家人用着放心,家里产业重要位置大多都是本姓把持着。   管家已经在门口迎着了,岳行下了车,见到他直接开口:“吴伯,我手机在学校被人偷了,你能借我用一下吗?”   “少爷的手机被偷了?”管家十分惊讶,随即恢复正常,“我这就让人去给少爷准备一部。”   岳行尽量平稳道:“没关系,不急,我想先给班上同学打个电话,说好了今晚聚会的,免得他们在等我。”   管家点点头:“小行少爷记得同学的电话号码吗?”   岳行道:“可以打周远书的,让他说一声。”   管家笑道:“对啊,可以问问小书少爷。我来打好了。”   岳行道:“我来打吧。”   管家按了周远书的号码递给他,他背过身,听见对面接通后有些迫不及待:“周远书!是我。”   周远书轻轻“嗯”了一声,问他:“你人呢?”   岳行往外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被抓到了,在老宅,今晚可能见不了面了,抱歉,宝宝,我一定补偿你。”   周远书停顿了片刻没说话,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原谅他:“知道了。”   岳行问:“你在哪里?等了多久?晚上会冷,要不先回家吧?”   “我不傻,下雨知道进屋。”周远书的声音有些冷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有。”岳行感到奇怪,“我手机丢了,明天换新的,再给你打电话。”   周远书却道:“别打了,我暂时不想理你。”   他挂了电话。   岳行握着手机,愣在了原地。   完了,生气了。   月亮几乎从来没有生过气,可是这一回他太过分,丢了太多承诺。人总有爆发的临界点,恰巧就在这时候爆发了。   他将手机还给管家,失魂落魄地往门里走,连管家问他话都没有听见。   周昌十分重视岳行的认祖归宗之事,计划了整整三天,第一天是宴请周家本姓的人,正式让岳行露脸,第二日一同祭祀祖先,正式将岳行的名字写入家谱,接进宗祠,同时,将周远书这个名字划去。第三日则是招待朋友外人,将岳行的身份广而告之,其实也是在给他攒人脉,为他以后的继承铺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十分繁琐,从进门之后,岳行基本上就没有喘息的时间,必须要记住每个人所对应的名字、职位辈分等,还得不停寒暄,接近十二点才能去睡觉。第一天要好一点,第二天五点半就被揪起来祭祖。   正午时分,在全族人的见证下,他的名字正式改成周行,周远书的名字被完全剔除出周家,彼时周远书还在不知名的深山上陷入昏睡。   繁文缛节倒还好,让他烦躁的是,管家年纪大记性不好,竟然把他手机的事给忘了,改完名当晚,岳行找机会问起来,管家才一拍脑门,带着歉意保证第二天保证给他送到。   按照周家的规矩,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刚好这几日婆婆生了病,顾婉便去照顾了,没有过来,好在周平辉是要出现的,期间他借了父亲的手机给周远书打过几次电话,统统被拒接了。   没想到这回是动了真格,也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冷战。   岳行无比颓丧,事已至此,只有见到面才有机会解除冷战了,他只能耐心等待,再过一天就能结束,他第一时间去找月亮。   月亮现在在哪里呢?岳行想,不是在外婆家,就是跟齐中越出去玩了,说不定正在跟齐中越诉苦。   第三天,周家开始接待外客,岳行的新手机终于送了过来,不停和别人交换电话号码。他在席上遇到了齐中越,两个人眼神一对,找了个角落地方说话。   “你爷爷是真疼你,把能打上交道的全给你请过来了。”齐中越感叹,“放以前我们书宝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就是血脉的力量吗?”   岳行没什么表情,只问他:“月亮这几天找你玩了吗?”   “没有啊。”齐中越回答,“我这几天被我爸揪着认人呢,哪有时间玩,对象都没见过。”   岳行突然心理平衡了,把自己跟周远书冷战的事情告诉他,齐中越乐观道:“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冷战来冷战去的。回头道歉态度一定要诚恳,负荆请罪最好了。”   岳行道:“可我觉得很奇怪,以前从来没有过,三天了打电话都不接。”   齐中越道:“他看到的是陌生号码,会不会以为是诈骗?”   岳行:“……”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老失约,哪个没怨言啊。”齐中越说着,也琢磨着不对劲,“你这么说,他这几天是没有理我,考完试我就发消息问他要不要出去玩,他也没有回。”   岳行拧起眉,正想说什么,又被大人叫去接客了,二人只得先分开。   下午顾婉陪着刚出院的婆婆回来了,岳行趁着晚饭后的时间问她:“妈,周远书这几天都在家里吗?还是去外婆家了?”   顾婉惊讶地望着他:“你不知道吗?你们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他早告诉你了。”   岳行蓦然有了不祥的预感:“没有,他这几天都没消息,去哪里了?”   顾婉放低了声音:“前两天是他生母忌日,他生父和弟弟说想带他回家见见生母,把人接走了。”   岳行心头一跳,冷声问:“他们带走了?这几天有跟你联系过吗?”   “有啊。”顾婉说,“月亮每天都会给我打个电话,说爸爸弟弟对他很好,他这几天玩得很开心。上午才刚给我打过呢,只不过信号很差,说不了两句就挂断了。”她觑着岳行的神色不对,“怎么了?”   岳行摇摇头,没有说话。   高考完第二天,确实是母亲的忌日,以前如果那天是假期,他们就会回老家上坟,现在考完试一身轻松,周远书毕竟是别人家亲生子,回去祭拜生母,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岳山对亡妻确实一直有愧疚之情,喝醉了酒还会哭着喊老婆名字,在忌日前伤感起来想带亲生儿子见见面也不是很奇怪,可他就是觉得别扭,觉得这是件非常突兀的事。   “三天了还没有回来吗?”他问。   “说是想在乡下玩几天。”顾婉说,“等玩够了告诉我,我去接。”   岳行问了地址,的确是葬着母亲的老家,顾婉见他心事重重,不由道:“小行,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右眼皮老跳,怕他出事。”   顾婉笑道:“月亮是跟他亲生父亲和弟弟一起,不会出事的。”   岳行心下稍安,月亮不理自己,应该只是单纯生气,连带齐中越也被牵连了。   尽管累了好几天,晚上他在床上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给齐中越发了条消息:【你有人吗?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齐中越照旧秒回:【咋?天下红雨了?你能有事求我?】   岳行:【家里老人生病,还得留两天陪着。可我老担忧月亮,看不到他就不安心。我给你个地址,你让人帮忙过去看看月亮在那里过得怎么样。】   齐中越:【……你好像那种,神经兮兮的恋爱脑。】   齐中越:【知道了,我连夜就叫人过去,给你拍段视频,地址发我吧。】   齐中越的效率还是很高的,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休息,岳行就收到了他的电话。   相较于平日里的嘻嘻哈哈,齐中越这回的声音异常严肃:“岳行,我让我家司机去找了,你给的那个地址根本没有人住的迹象。我怕他找错,让他在附近转转,能不能找到书宝,他认得人,但是一上午把正个村子都翻遍了,也没见到书宝。”   每个字都像把铁锤往岳行身上砸,砸得他心慌得厉害,脑中有惊雷炸开,令他晕眩了许久。   他飞奔到奶奶房间,见到陪伴的顾婉,顾不上一屋子人,把妈妈拉了出来,直接问:“他们什么时候把月亮接走的?”   顾婉不明所以:“考完试就走了,直接去学校门口接的。”   “他们是骗子,根本没有带月亮回家。”岳行哑声说,“月亮出事了。”   * * *   没有惊动其他人,顾婉随便找了个理由带岳行离开,同时打电话给弟弟,让他去找学校要监控,查一查是什么人带走了周远书,再报了警。   视频里显示,周远书出了校门后,便在门口等人,等了有十五分钟,大概觉得热了,换了地方,在一处阴凉地站着,六点时,有一辆白色轿车停在他面前,随即人就不见了,可惜看不到车牌,需要调取交通监控。   一直折腾到半夜,总算有了结果,锁定的车辆从监控中的模糊镜头能辨认出来司机是岳山,车在上西山丢了踪迹,上西山十分偏僻,杳无人烟,可以判断出人就藏在这里了。   可是等人都到了,甚至根本没有展开调查,下午当地派出所接到了报警,是一个初中生。 第47章 分离   毕竟绑架对象是豪门子弟, 各路人马严阵以待,却不想被轻易破解。   根据岳阔的叙述,他看见哥哥跳水后吓傻了, 反应过来后便立刻下水去把哥哥捞了上来, 藏在岸边,他的手机也被岳山没收,实在没办法了,不抱希望地回屋到处找, 没想到岳山把他的手机就放在卧室的桌子上,他拿到后就拨打了报警电话, 岳山毫无意外地被抓到了。   这场本该轰动一时的豪门绑架案最终低调结束, 没有任何报道,一是周家不想自家名誉受到影响, 而且涉案人员有未成年,被绑架者还是刚成年,时间也短,最后只有本家人知晓,即使是交好的外姓,也不清楚这件事。   顾婉气疯了,请了最好的律师打官司, 鉴于犯罪嫌疑人不但施行绑架,且对被绑架者的身心都造成了重创,最终判了无期徒刑。   岳山似乎已经认命, 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 大概当初的绑架只是头脑发昏冲动行事, 根本没有思考过后果。   而岳阔声泪俱下, 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他被父亲逼迫当从犯,假装成哥哥给顾婉打电话报平安拖延时间,但内心知道这是错误的,极为不愿意,所以一直在找机会把哥哥救出去,幸好成功了。   他是未成年,而且是被强迫的,更何况最后功远远大于过,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倒讨得了众人的爱怜,母亲早逝,父亲无期徒刑,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日后要怎么过。   顾婉起了收养他的念头,但被岳行看出来阻止了,月亮现在情绪不稳,再天天见到岳阔,想起这件事,会更加崩溃,让周家来收养更合适一些。周家最近舆论不太好,收养岳阔,可以体现出他们的大度和善,对恢复名声有益,一举两得。   顾婉做了十几天的噩梦,这些天她寝食难安,闭眼就是儿子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模样,眼泪就没止住过,罪犯虽然得到了惩罚,她的孩子受到的伤害却是永久无法弥补的。   周远书被救回来后住进了ICU,山上的河中多嶙峋怪石,他虽然被及时捞起来,但身上也摩擦出许多伤痕,再加上饥饿和寒冷,已经虚弱到极点,一直在昏睡,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被窝里,是寻求安全感的姿势。   自他躺在病床上起,岳行就跟顾婉一起寸步不离守着,守了一整天后,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俩人都欣喜若狂,岳行反应更快,冲上去握住他的手,眼泪没有憋住,一下子从通红的眼眶中滚落,声音沙哑:“月亮,月亮,感觉怎么样?”   周远书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他是谁一样,岳行屏住呼吸,生怕对方冒出个失忆,把他给忘了。   足足安静了五分钟,周远书脸色大变,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开他,随手拿起枕头砸向他,把他往外面推,声嘶力竭地喊:“你出去,你出去——”   顾婉和岳行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情绪激动的周远书,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受了多大委屈和伤害,月亮总是温温吞吞忍下一切,从未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宣泄到别人身上,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一直疯狂冲着岳行重复“你出去”三个字。   “可能还没清醒,认错人了。”顾婉连忙把岳行往门外拉,“小行,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月亮好点了,再来看他不迟。”   岳行头脑嗡嗡的,被拉出门还在固执地扭头望着周远书,可是周远书背对着他,根本不看他一眼,他站在门口,闻言木木点头:“妈,他清醒了一定要叫我,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他不会这么对我的。”   顾婉安慰他:“当然,你们关系那么好,月亮醒了一定会找你。”   周远书又睡了过去,刚才的声嘶力竭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此后,他继续处于半昏迷状态,偶尔醒过来吃点流食补充体力,岳行每过两个小时就打电话过来,一连三天没有得到任何好转的消息。   顾婉和顾睿夫妇轮流来守着他,顾睿尝试跟他交流,捡些外面的趣事说:“刚才我看到马路边一个行人……”   他说到“行”字的时候,周远书瞳孔骤缩,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双臂乱挥疯狂喊:“让他走,让他走——”   顾睿傻眼,慌慌张张按住他,又叫医生护工一同来帮忙,打了镇定剂才让他安静下来,继续昏睡。   “月亮似乎受到了很大刺激,跟小行有关。”顾婉跟弟弟交流,短短几天,她憔悴了许多,“没想到连听到小行的名字都这么激动。”   顾婉请来了私人心理医生。   “他的精神问题更严重。”医生眉头紧锁,“不止是生父的绑架对他的打击很大,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有抑郁和焦虑的倾向了,居然没有人发现。更何况还被关了黑屋,被强迫模仿别人,这些事情都在逐渐击溃他的神经。但是目前看起来,他对自己的哥哥反应更激烈,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暂时不要让刺激物出现,等他慢慢恢复。”   再也没有人在周远书面前提起岳行,说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出口之前都得斟酌带不带“行”字。   果然没有了刺激物,周远书每天都在好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依旧沉默不语,基本上都是在安安静静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陪他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得到点头一类的回应。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转眼又过去一周,顾婉像往常一样来看儿子,给他带了新出的糖果点心,屏退所有护工医生,只留下母子二人,聊了些家常后,她试探性问:“宝宝,周平辉想探望你,就在门外,允许他进来吗?”   她很是紧张,生怕这个也刺激到儿子,好在周远书没什么太大反应,只缓缓摇摇头。   “那就不让他来。”顾婉说。   周远书侧躺在床上,抓紧了被子,说出了这些天以来除了“你出去”和“让他走”外的第一句话:“妈妈,你离婚了是吗?”   他的嗓音有几分喑哑,说话速度也很慢,带着几分生疏,却让顾婉眼泪直接掉下来。   月亮一向敏感,轻易便从称呼的转变中发现问题。   “在办手续了。”她哽咽道,“说什么都离了,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咱们不要他了。以后宝宝就跟妈妈过。”   周远书轻声道:“好。”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高考成绩出来了吗?”   “出来了,比三模成绩还要高。”顾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起伏不大,“正想告诉你,明天是艺术批填志愿,要去吗?”   孩子的状态太差,她本不希望月亮强行出院的,可是又不想辜负孩子两年的努力。   “我查过,奥夫特美院跟央美是姊妹学校,央美的成绩和高考成绩他们都承认的,世界排名比央美靠前,而且在妈妈隔壁城市,我准备申请。”周远书的声音十分沉静,完全看不出前几天还在发疯的迹象,“妈妈,我跟你出国吧,我不想见到他了。”   顾婉温柔抚摸他的头发,没有问“他”是谁:“宝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换个环境也好。”   “妈妈。”周远书轻轻叫了她一声,身体蜷缩得更厉害,整个人除了脸,都被包裹在被子中,像个无助的襁褓中的婴孩,“岳行也喜欢叫我宝宝。”   顾婉的手停住了,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岳行,更没想到出口就是如此惊骇的言语。   她想象不出来岳行那样稳重到冷漠的孩子,私下里会有如此亲昵的称呼,毕竟她从来只听岳行叫月亮全名。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等到回应,便继续说:“我喜欢岳行。”   顾婉继续抚摸他,长长叹了口气:“高二就开始了吗?原来那时候不是传言,你们真的在谈。”   “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是我最喜欢的人,我以前根本不敢想象,不能和他在一起会怎么样。”他一下子说了这么长的话,气没喘上,咳嗽起来,顾婉连忙扶着他坐好喝水。   “可是我现在不喜欢他了。”他喝了水,润了嗓子,说话顺畅许多,“妈妈,他在外面吧?”   顾婉低低“嗯”了一声,忍不住道:“小行这些天,比谁都着急担心,也是他第一个发现你出事的,来叫我报警……”她觑着月亮的神情,噤了声。   “妈妈,你告诉他,不要再来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他。”周远书一字一顿,把自己能想到的最残忍的话倒出来,“你告诉他,我以前有多喜欢他,现在就有多恨他,我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他,不要听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顾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决绝的儿子,从小到大,月亮乖巧,温顺,隐忍,从未对任何人抱有过恶意,从未说过重话,除了被鬼魂上身,她想不到,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月亮对一个人如此绝情。   半晌,她才轻声答应:“好,月亮跟妈妈离开,再也不要见他。”   * * *   岳行想不通,为什么月亮对他会有这么大反应,一连几天,他整个人都是精神恍惚的,尤其顾婉告诉他“月亮听到‘行’这个声调都有剧烈反应”后,他更是觉得有些崩溃。   为什么呢?   他多想当面问问月亮,问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到底不敢,月亮在摇摇欲坠,一点微小的刺激,都能让他落入人间,碎裂一地。   他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十六岁时认为,只要到十八岁,只要变成大人,就能拥有一切,所向披靡,可是现在十八岁,跟十六岁也没什么差别,他并没有变成无所不能的大人,照旧什么都做不了。   他等啊等,每天都会来到病房外听里面的动静,可惜隔音效果太好,他什么都听不到。   他永远都记得,最后一次来到ICU门口时,周平辉也跟着他一起来了,父子二人站在门外,一同听候宣判。   他忘了等了多久,只记得顾婉开门后,最先冷漠地对周平辉说:“孩子不想见你,你走吧。”   周平辉还欲徘徊,被顾婉强行赶走,岳行心里燃起巨大的希望,看来愿意见自己了。   顾婉却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叹息声中载了满江的愁:“小行,月亮状态太差了,再看到你会崩溃。”   岳行眼中希冀的光:“妈,求你劝劝他,就让我见他一面,见一面就好,至少让我知道我错在哪儿,求你让我跟他说说话。”   “小行,妈妈也很想让你们和好。”顾婉伤感又温柔道,“你们都是我的儿子,如果你们在一起,我只会觉得高兴。可是小行,你知道月亮他是怎么说的吗?”   岳行顿住,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怎么……说的?”   “他让我告诉你,不要再来了,他再也不想见到你。”顾婉艰难重复周远书的话,自己都觉得残忍,“他以前有多喜欢你,现在就有多恨你,他这辈子都不要见到你,不要听到跟你有关的消息。小行,你还是,不要再跟他见面了。”   她说完,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少年的脸由不可置信转为绝望,仿佛浑身力气被抽走,靠在墙上茫然地睁着眼,眼里毫无焦距,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光彩。   “他现在情绪很崩溃,小行。”顾婉不忍心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知道你一定比我更着急,更想知道为什么,可是小行,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也应该明白,现在不是好时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会火上浇油,我带他出国散心两年,直到这团火熄灭,他可以接受你。就让时间抹平一切,再等等,等你们都长大了,成熟了,有勇气面对这件事了,那时再重头来过,好吗?”   岳行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更不知道怎么回到家中的,他大概已经丢失了魂魄,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周平辉难得在家中,见到他回来,犹豫再三才问:“怎么样?你弟还好吗?”   自从顾婉决意要跟他离婚后,他收敛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企图求顾婉收回这个决定。这一次周远书出了如此严重的意外,他终于觉得过分,应该去看看儿子。   他忍不住把自己跟岳山对比,心想,即使他不是生父,也做不到岳山这样狠心,简直不是人类能干出来的事。   这么一对比,他竟然觉得周远书可怜了。   岳行没有回答他,靠墙抱着胳膊,仰着脸似乎在闭目养神,半晌后才慢慢开口:“他要跟妈妈出国了,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周平辉一怔,支吾道:“那,那估计是……”   “月亮有样东西,一直想送给你。”岳行睁开眼打断他,“但是他害怕你,不敢给你,就一直留在我这儿。他说等上大学了或者工作了,跟你见不了面了再送给你,毕竟是他做了很久的东西。”他直起身子,往楼上走去,“现在真的见不到了,由我代给你吧。”   周平辉的目光追随着他上楼,好奇心被勾起,他想不到周远书会送给他什么东西,毕竟他们父子之间罅隙太大了。   他仔细回忆,印象中跟周远书从来没有和谐相处的时候,他一向对周远书严格要求,哪里都看不惯。   可是现在,也许是卸去了继承人的包袱,也许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他回忆起来,觉得自己似乎是太过严厉了些。   不过也不能怪他,谁让周远书自己不争气呢?   岳行下楼,递给他一本画册,他接过后微微拧眉,翻阅起来。   第一页是用彩铅画的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孩子,线条简单粗糙,画风极为幼稚,像是出自三四岁幼稚园孩童之手,人物却都眉眼弯弯,十分开心。   他心里嗤笑,亏得周远书初中时曾经还获得过什么全国绘画大奖呢,上了高中怎么就退化成这种水平。   第二页的画风就细腻多了,而且人物特征明显,他一眼便辨别出,画的是第一次上幼儿园的周远书,哭着喊着不愿意离开爸爸妈妈,他和顾婉在手忙脚乱地哄。   第三页是上幼儿园后,他们一家三口出去玩,周平辉不小心丢了一个打火机,周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放弃了,可是周远书十分固执,记着他们的路线返回,小小一个孩童,不要大人抱,一个劲儿低头,最后在草丛里发现了,骄傲地举着打火机,像是胜利的骑士举起圣杯,得到了父母的一致夸赞。   第四页,孩童长大了一些,他跟顾婉吵架谁也不理对方,周远书忙坏了,两边不停跑着,最后给双方送纸条,一张写“老公对不起”,一张写“老婆对不起”,“婆”字不会写,写的是拼音,把两个人都逗乐了,自然而然和好。   周平辉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想起来了,第一页的画,是周远书第一天上幼儿园时画的,回来后叽叽喳喳说了一晚上,说老师问他们最喜欢的人是谁,他说最喜欢的就是爸爸和妈妈,排名不分先后,不可以分出更喜欢谁,因为爸爸和妈妈都在,才能是一个完整的家。   画册一共画了五十一页,他翻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到最后眼睛渐渐模糊,再也看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翻到最后一页。   整整五十页,画的都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场景,是曾经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最后一页,是周远书的祝愿:“现在爸爸有了全世界最优秀的继承人,比以前开心多了,真是太好了。希望爸爸可以一直开心下去,虽然爸爸不愿意,但在我心中,爸爸永远是我的爸爸。”中间划掉了一句话,虽然已经被墨水涂得严严实实,但仔细看依然能辨认出来,写的是“我最喜欢爸爸和妈妈了”。   “那就画到这里吧。”   周平辉坐到沙发上,稍不注意,眼泪掉在了画册上,他慌忙抽了张纸擦干,结果水滴落在字上,不但擦不干,反而晕染得更厉害,留下了再也无法恢复的痕迹。   明明在很久以前,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好时光,是最幸福的一家人,他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儿子,询问他在幼儿园都吃了什么玩了什么,什么时候变质了呢?   最开始,是周昌隐晦地告诉他,家族需要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周远书实在平庸了些,性格也太软弱。   其次,是姐姐有意无意提起,自己如果能生儿子,同样拥有继承权,别把周远书比了下去。   接着,是周远航的锋芒渐渐显露,周昌对他赞口不绝。   后来,整个家族都在传,若是周远书不行,是极有可能被替代的,毕竟家族不比从前,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太重要了。   他的压力越来越大,争吵越来越多,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了周远书这个源头之上,怨他为什么不够优秀,怨他为什么会给自己丢人。   可是他只知道家族,却想不起来自己还是个父亲。   他想起顾婉跟他吵架的内容,为什么不能鼓励鼓励他,为什么只会一味的贬低斥责,为什么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   他想起那个雨夜,被自己摔坏的全国大赛的奖杯,下意识想去找,却想起好像所有画画的东西都早已被周远书扔掉。   找到了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坏了,那些被撕碎的画,也拼凑不完整了。   “在你心中,一个能给你带来面子的优秀继承人更重要,可是在他心中,一个完整和谐的家庭更重要。”岳行路过他时,停了一下,“他自小受过多少委屈,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就怕给你们添麻烦。”   他顿了顿,到底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自顾自上了楼。   床上除了被子枕头外的唯一物品,便是从周远书那里要过来的考拉熊,桌子上仍然放着尚未拆封的礼物。   是周远书给他的,而他的那份,则是放在周远书的房间里,这是之前约好的,回家时互相拆。   他抱着考拉熊坐在桌前,看着礼物发呆了一整天。   他想,月亮恨自己,那是应该的,毕竟自己的父亲犯下罪孽。可是他好委屈啊,为什么他要被连坐?   直至黑夜侵蚀了一切,他才打开护眼灯。   最开始传话的深蓝色本子又回到了他的手中,静静躺在礼物上方,翻开后的最新一页是周远书添的话,无意中成为他们青春的结尾。   “小行哥,与你相遇,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第一卷 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小年快乐~发个红包~   我们是通过月亮的视角看的,但是月亮的精神很差了,看到的一切都是非常主观的,还记得前文的话,可以想想是不是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呢?后面行崽会带我们复盘整件事的。第一阶段结束啦,回到现在的线~ 第48章 重逢   多年以后, 我仍然无法忘记,你曾点亮过我的青春。   * * *   信陵连天空都是陌生的,即使很遖峯篜里久以前, 他曾跟岳行一起憧憬着未来在这里落脚。   一直到达医院, 周行也没等来任何回应。   他沉默着停了车,替顾远书打开车门,侧身在一旁。   顾远书说了声“谢谢”,立在车旁, 垂眼看着地面:“哥,以前的事, 我差不多都忘了。”他顿了顿, “都是小孩子玩游戏,我没有当真过, 你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这大概是最好的回应了,抛弃过去的一切,才叫重头开始。十六岁的岳行喜欢的不是他,而他也从来不在乎,才能维持住最后的尊严。   他明明这么安慰自己,说完却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匆匆转身要离开, 被对方一把抓住胳膊。   仿佛是一颗炸弹,将周行的大脑炸得粉碎,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你不能这样, 月亮, 这样对我太残忍了。”尽管在拼命克制, 周行的声音仍然充满委屈和无助, “什么叫小孩子玩游戏, 什么叫没当真,你这样还不如恨我。”   他的力度很大,却在微微颤抖:“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敢不敢?”   他以为最多只是被拒绝,最多被岔开话题,从未想过月亮可以如此决绝,比七年前还要决绝,好像他这些年拼命的,都是泡沫。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激动,以至于附近停车的几个人都不住往这边看,甚至还有偷偷拍照的,豪车,美人,年轻英俊的商务精英,以及狗血的对话,保不齐就是个大新闻。   “哥。”顾远书试图掰开他的手,叫了他一声,见他反而有更固执的趋势,放大了声音叫他名字,“周行,你冷静点。你不想好好说,我明天就走。”   周行蓦然放开了他,低着头,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初中生,这样的态度跟他高大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有些滑稽。   顾远书要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从前两个人并肩时,他总喜欢偷偷比划双方的身高,高三体检时很欣喜自己长高了两厘米,跑去跟岳行炫耀,却发现岳行长高了四厘米,气得五分钟没跟他说话。   现在差得好像越来越大了。   “上去吧。”他轻声说,“大家还在等着。”   周行跟在他的身后,他走了几步,还是停下等对方并排:“你不和我一块走,我怎么认得路。这里是你的主场才对吧。”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又或者说,从来没有放下过,嘴上说着不在乎,却根本无法把对方丢下。   俩人上了电梯,岳行才开口,声音干涩:“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顾远书道:“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舅妈身体也不好,我想多陪陪他们,而且也毕业了。”他顿了顿,“所以,准备留下不走了,过几天妈妈会把我的东西寄回来的。”   他这次回来,就是因为舅妈体内长了肿瘤,所幸是良性的,但也深感人生短暂,世事无常,不能再沉溺于过去无法自拔,亲人朋友,不多多陪伴团聚,真怕哪一天就再也见不到了。   “不走了?!”周行脱口而出。   顾远书在病房门前停住,抬头坦荡看他:“哥,我们以后就是普通朋友了,不要再提过去了。”   良久,岳行才低低说了声“好”。   他的心里重新燃起希望,只要月亮不走,总会有机会。   明明再三告诉自己,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在见到真人后,还是克制不住。   顾睿早已经在等着,见到顾远书高兴得不行,顾远书跟他说了两句,便坐到病床边看舅妈,担忧问:“舅妈,感觉怎么样?”   何露的精神状态很不错,笑吟吟地拉着他不放:“没什么感觉,发现的早,过两天切掉就好了。本来我说一个小肿瘤而已,在哪儿做手术不是一样,偏偏小行不愿意,说一定要最好的,给接到信陵来了。倒是你,刚回来应该都不习惯,本来说让你舅舅去接你,但是小行说他都会安排妥当的,就交给他了。”她的笑容越来越欢愉,“小行这几年是越来越能干了,没有他办不好的事。你们兄弟也好久没见,记得以前关系好着呢,正好回来也联络联络。”   她对周行不能再满意,从来没见过这样无可挑剔的孩子。   顾远书笑道:“我不挑,在哪儿都习惯。”   顾睿问:“你俩吃饭了吗?我刚跟你舅妈一起吃过。”   “我不饿。”顾远书道,“饿了我会自己解决的。”又问,“舅舅,晚上几点回去?我可能要收一下行李。”   顾睿微微讶异:“你要跟我回家住吗?因为小行说给你准备好了,我没怎么收拾。不如去跟小行住吧,他家肯定齐全。”   他虽然在信陵也有生意,顺便买了房子方便出差,但设施都比较简单,比起已经扎根的周行差远了。   “不是住我家。”周行及时插/入,看着顾远书,“另外准备了房子,没人打扰你。”   顾远书想了想,没有再推辞。   说了会儿话便已经七点多,顾睿见外甥眼皮子开始打架:“你俩去吃饭吧,月亮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重新坐上车,顾远书总算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张了,他想着分开的时候闹得轰轰烈烈你死我活,重逢却如此平淡,也没想象中那么难以面对,说明他们都变成了稳重理智的大人,这样很好。   周行一边开车一边问他:“想吃什么?”   顾远书没有回答,他仰头看见车顶璀璨的星空,在夜色中更显夺目,一时间有些发怔。   “高三那年,我带你来信陵考试,顺便玩了几天。”周行缓声道,“看到别人开的幻影,你说星空很漂亮,以后有机会也想要。所以我买了,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碰过。这是它第三次上路,前两次是因为想你开着去兜风,这次是接你。”   顾远书半晌没有说话,慢慢将目光移到窗外,看着万千灯火:“吃麻辣烫吧。”   周行道:“好。”   他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走进附近的麻辣烫店,顾远书只拿了很少的东西,安安静静吃完了,一点都不剩,不像从前总会故意留下一点,让岳行替他吃完。   “还要买什么东西吗?”周行问。   顾远书摇头:“既然是你安排的,那肯定都不缺。”   这句话让周行心里顺畅了不少,月亮如此信任他,仿佛他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熟稔。   车开的不快,将近晚上十点还没到,周远书看着窗外,愈发觉得不对劲,这条路白天好像走过。   他忍不住提醒:“哥,你说不住你家的,怎么离你家越来越近。”   “离得比较近。”周行淡定道,“这样比较方便。”   说话间,他将车拐进小区内,停在高层楼栋下面:“在最顶层,有个小阁楼,外面有花园。”   顾远书暗暗叹气,悄悄捂了下胸口。   不得不承认,小行哥永远是最了解他的人,永远按着他的喜好走。   他要如何才能不心动。   他只能不断告诉自己,都是假的,周行最会这一套了。   周行将他送上楼,帮他把行李拿进屋,便直勾勾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挽留。   顾远书别开眼,去拨弄自己的行李箱:“很晚了哥,你回去吧。”   周行没有动的意思:“缺什么告诉我。”   “嗯。”   “一个人住害怕的话也告诉我。”   “……不会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让小明来陪你。”   顾远书不由脸红了一下,倒也不是他想偏,主要对方的语气就有点偏。   周行终于笑了笑:“明天几点起?我接你去吃饭。”   他说得太过于自然流畅,跟上学那会儿一样,事事都照顾得无微不至,顾远书恍恍惚惚差点跟着他走,片刻后才回答:“我自己会下楼吃的,你不应该很忙吗?”   “你需要我我就不忙。”周行说,“那接你吃午饭。”   顾远书道:“再说吧,我想睡觉了。”   周行却没有走的意思,顾远书终于无奈:“你还要怎样?”   “月亮,你就根本没想找我,你只是在敷衍我。”周行低声道,“你就没想过,要怎么联系我吗?”   顾远书一愣。   “宝宝,我没有你的任何联系方式,你把我全都删好友拉黑了。”他憋到现在的委屈,总算倾倒了出来,“现在可以加你了吗?”   “对不起,我忘了。”顾远书忙拿出手机,“因为之前手机……”   之前的手机被岳山收走,后来又被警方当作证物,顾婉不想让他看到旧物想起不幸的过去,给他买了新的,从前的手机号、微信号、Q/Q号,各种消息图片视频统统丢了,他索性全都换了新的,除了齐中越,没有跟任何人有过联系。   “没关系,我记得就行。”周行打断他,“你不想记得就算了,宝宝,但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我不能忘记。”   他绝不能忘记。   作者有话说:   晚上被叫去买年货了= =明天多写点 第49章 生病   顾远书一夜没睡好, 梦里全是乱糟糟的过去,少年时代的岳行和青年的周行不断交错变化,他猛然睁开眼, 茫然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大口喘息, 剧烈的心跳许久才平复。   身上全是汗,让人很不舒服,他迷迷糊糊去洗了个澡,总算清醒过来, 一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多了。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自己的邮箱, 欣喜地发现收到了T先生的回复, 然而让人失望的是,T先生婉拒了他的见面请求。   T先生是他的老主顾。当年他顺利申请上奥夫特学院, 但精神状况太差,休学了一年,第二年才开始上学。他们学校的官网有一块区域会放学生的实体作品,是开放性的,看中的人可以直接联系画作作者本人买回去,也是给学生攒商业基础和人脉关系。顾远书复学后,也在老师的建议下挂上了自己的画, 他早期的心理问题比较大,作品都是在宣泄内心世界,画风十分抽象阴暗, 没有任何人欣赏, 可偏偏有位署名为“T”的神秘顾客, 一天后突然买下了他所有的画, 让他十分意外, 因为他只是挂着玩,填的价格很高,二傻子才会买。   这位二傻子以高价买下了他的画,并留下了地址和联系邮箱。他认认真真给对方写了一封信,花了大量笔墨感谢对方的厚爱和赏识,并大肆赞美了对方的眼光,最后委婉说自己的画不值这个价钱,可以给他退掉钱,画还是会寄给他。   当晚顾远书收到了回信,对方表示艺术的价值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既然他买下了,就说明他觉得值得这个价格,不要有心理负担,并鼓励顾远书用这笔钱创作出更多的好作品。   “你的绘画风格和我的儿子很像,他也是个大学生。”对方在信的末尾说道,“他跟我有了罅隙,跑去国外读书了,我已经几年没有联系过他了。”   这让顾远书产生了同情和慰问之意,便没有再拒绝。对方给的地址在信陵,竟然是本国人,让他十分惊喜,更是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此后,顾远书挂出的所有画都被T先生买下,一幅没漏。他的画风渐渐恢复正常,闲暇时便会四处写生。   “你的作品中基本都会有月亮,我很喜欢。”T先生评价,“月亮在我们国家,是思乡的意向,即使和想见的人天各一方,所看到的月亮永远是同一轮。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每每过节,抬头看看月亮,总会有所宽慰。”   顾远书很惊讶,问他难道不是信陵本地人,他说自己二十五岁来信陵闯荡,老婆在老家带孩子,嫌他每年只能回一次家,三十二岁时跟他离婚了,此后便一个人孤独打拼,现在虽然事业有成,但知天命之年,竟是孤家寡人,难免有所哀戚。   顾远书内心受到深深的触动和同命相怜之情,告诉对方自己的小名就是月亮,是妈妈给他取的。   或许在异国太过孤独,他很珍惜为数不多用中文交流的机会,两个人开始了越来越多的联系,即使年龄相差巨大,但言语十分投机,像是已经相识多年的老友。他觉得T先生就像一位和蔼可亲的父亲,弥补了些许他父爱上的缺失,而T先生也说觉得他亲切,有种跟儿子交流的感觉。   如今他回国,想到T先生就在信陵,想约这位忘年交出来吃饭见面,感激对方当年的知遇之恩,也想进一步加深他们之间的友谊,然而T先生似乎并不喜欢现实被打搅,让他有些失落。   大抵距离产生美,像T先生这样事业有成的中年人,隔着网络聊聊还行,却是不会愿意在现实中有交集的。毕竟T先生除了邮箱和一个偏僻的收货地址之外,没有给任何联系方式,就已经表明态度了。   他回完邮件,才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是黄旭的,便打了回去:“怎么了?”   黄旭的声音有点为难:“顾先生,我临时有点事情,可以请你去小周总家里一趟吗?”他顿了顿,“小周总早上发烧了,我给他买了药,他现在应该吃完药睡下了,但我还是很担心。”   顾远书不由拢起眉头:“怎么发烧了?没人照顾他吗?”   “不晓得,可能昨晚着了凉。”黄旭长长叹了口气,“您应该也知道,周家本家在瑞宁,小周总目光长远,这两年把公司往信陵发展了,亲戚朋友基本都留在瑞宁呢,身边就没有贴心人,孤零零一个人打拼,能有谁照顾呢?他又不喜欢人打扰,也没个贴身管家,清洁阿姨打扫完就离开,只有我没事来看看了。”   他说得哀婉恳切,但顾远书听着怎么都觉得僵硬,可他说的没错,周行孤身一人在异地,难以想象费了多少心血和努力才能年纪轻轻就有今日的成就,看着光鲜靓丽。私下不知有多少酸楚。   到底还是心软,那份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消磨些许,虽然他仍然无法接受对方的欺骗,但却始终见不得对方难受受苦。   他还是很喜欢周行,根本放不下忘不掉。   “发个地址吧。”沉默良久,他终于开口,“我去看看明明和小橘子。”   黄旭高兴地说了声“好嘞”,立马给他发了地址:“密码是小周总的生日,我在门口接您。”   周行家离得很近,顾远书走了十分钟便到了小区门口,黄旭帮他登记了一下,方便他经常出入就离开了。密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他和周行共同的生日。   一进客厅他便心头不由自主猛地跳动,装修风格和高中时他们在学校附近住的房子一模一样,恍惚中差点以为回到了高中。   没有开灯,客厅有些昏暗,雪白的长毛狮子猫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听到开门的动静只动动耳朵,半睁开眼,顾远书走近它,坐下慢慢抚摸它,轻声问:“儿子,你怎么都这么大了。”   明明娇娇“喵”了一声,舒长身体伸了个懒腰,将肚子露出来,开始打呼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顾远书没摸几下,便有一道黄影蹿过来跳到他大腿上,不停蹭头喵喵叫撒娇,顾远书摸了这个那个又不满,两只手差点没不够用,许久才都摸舒服了,他把小猫们都放下,又检查了食物和水,都是新鲜干净的,应该是黄旭早上准备好的。   他按照黄旭之前的指示往二楼走去,找到周行的房间,是虚掩着的,在门口踌躇片刻,轻轻推开门。   周行躺在床上睡着了,脸颊有不自然的潮红,让他多了几分脆弱和乖巧,然而睡眠很浅,听到开门的动静,便睁开眼望过来,一见到顾远书,神情微动,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腔和委屈:“宝宝。”   “别这么叫我了。”顾远书平静道,走到他床边,看见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吃药了吗?”   “吃过了。”岳行温顺地回答,“你吃早饭了没?”   顾远书道:“没有。”   “你胃不好,怎么能不吃早饭,回头又难受。”周行道,“我去给你煮点饺子。”   他挣扎着要下床,顾远书无奈:“别动了,我去吧。”   周行一顿:“已经学会做饭了吗?”   “煮饺子还是会的。”   明明知道对方这副模样是在卖惨,但他还是见不得对方虚弱的样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生病,岳行是那么强势和无所不能,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厨房的布局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冰箱里都是些速冻的包子饺子,应该是做饭的阿姨准备好的,调料碗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没有一点烟火气息。他心里又难过起来,这些年周行都是怎么过的。   他没有,没有跟岳阔在一起吗?   他本以为自己这个多余的替代品离开,周行和岳阔在同一屋檐下,怎么着也会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如今看来,家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反而处处都是对过去的怀念。   岳行的房间也是,跟学校附近的房子一模一样。   他不明白,周行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是觉得欺骗了自己心里愧疚后悔吗?那小阔又算什么呢?他有什么资格一下子伤害两个人?   心不在焉地煮完饺子,他没什么胃口,几个便饱了,只觉得味道很熟悉,剩下的都盛在大碗里端上去给周行,小橘子一直跟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蹭他的腿,甚至和他一起上了楼。   周行又躺下了,他把饺子放在床头柜上:“吃点热的,好的也快。”   他伸手试了试周行的额头,很烫,对方的脸也一片潮红,周行“唔”了一声,双手支撑身体想要坐起来,可太过虚弱,竟然连坐起来都很困难。   顾远书看他苦苦挣扎了半天,叹了口气:“我不会扶你的,不吃就算了。”   目的失败,周行放弃挣扎,顺顺当当坐好,顾远书还记着他跟自己一样不喜欢没换掉外面的衣服就坐床,便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来把大碗里的饺子舀到小碗里递给他,这样不会烫手。   以前岳行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并且岳行会把饺子吹温,亲手喂他吃,但他觉得害羞,从来不让,都是自己端着吃完。   周行低声道:“你可以直接坐上来的,宝……月亮。”   顾远书没说话,看着对方吃了两三个饺子,额头上全是汗,又吃了两个就不愿意了,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食欲如此之差。   他也没有继续劝,像一个陌生的被请来照顾的管家,把碗筷收好放在床头柜上。   他却没有端走的意思,反而出人意料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周行的被子,俯身往对方身体另一侧摸去,连周行都懵了,他反应极快,飞速抓住顾远书的手,有些急促道:“宝宝,你这样我把持不住。”   顾远书没有理他,挣开他的手,从他身侧揪出来一个热水袋。   周行:“……”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给大家发个红包~ 第50章 蔷薇   空气有一刹那的凝滞, 周行面不改色心不跳,淡然从他手中抽出那个毛绒绒的热水袋,塞回自己身侧, 重新盖好被子, 语气中竟然还带了一丝委屈:“宝宝,我冷,人发烧的时候是会冷的。”   他说的没有错,然而现在正是七月的盛夏, 外面温度高达三十八度,屋里没有开空调, 窗户紧锁, 更加沉闷,再冷也不会冷到哪儿去, 但脸上的红和额头的高温是需要用热水袋捂的。   顾远书没想到他这几年竟然修炼到睁眼说瞎话的境界,明明是占理的一方,却愣住了,沉默片刻才问:“体温计呢?”   “没有,我平时不生病。”   “明白了。”顾远书弯腰抱起一直在抓他鞋子的小橘子,转身要走,“见到我就生病, 看来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周行再也装不下去了,立马掀开被子,鞋也不穿一骨碌下床拽住他胳膊, 恳切地哀求:“是思念成疾, 月亮, 我只想跟你说说话, 别的什么都不敢想。”他低下头, 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它这么喜欢你,你不想多陪陪它吗?才两个月大,这么小就没了妈妈,一个人流浪,还被坏人欺负,好不容易有了家,有了喜欢的人,却只有短暂的相处时光,想挽留留不住。”   顾远书:“………………”   他开始后悔跟周行接触了,他太了解自己了,可以利用一切将自己慢慢攻陷。即使知道对方装模作样,连小猫都能利用,他还是招架不住,产生动摇。   恰好明明睡饱了,慢吞吞踱步到门口,周行将目光移到它身上:“你刚离开的那个暑假,小明一岁,开始发/情,他发/情的时候也很乖,从来不乱尿,我带它去做了绝育,那几天它难受极了,很疼很疼,我把它的窝放在我床边陪它睡觉,它乖乖趴着一声不吭,半夜我醒来想看看它怎么样,往它窝里一摸,却是空荡荡的,我赶紧开灯找,卧室里,客厅里,厨房里,都没有,门窗都是关好的,我急了一身汗,它一个病殃殃的小猫,能去哪里。”他顿了顿,“我想,还有最后一个地方没有找。”   他有些犹豫不决,观察顾远书的神情,见对方没什么异样,才尝试开口:“你离开之后,我轻易不敢踏入你的房间,怕一进去就想你。那天我进去打扫完出来,门没有关实,是虚掩着的,没想到被它发现了,我找到它的时候,它正躺在你床上睡觉,可乖可乖,原来他跟我一样想你……”   他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如果不进军商界,当个演员说不定能大红大紫,正到情深出,却戛然而止。   他看见月亮潮湿了眼睛,蓄起的水雾越来越多,当即慌了神,手忙脚乱下意识想将人抱进怀里抚慰,刚刚碰到对方的胳膊,被对方本能避开,才想起二人关系早已不同往日,沉默着去抽了张纸巾:“对不起宝宝,我不该骗你,我只是,想找机会见你。”   顾远书吸吸鼻子:“怎么现在又承认了?”   “比起想见你,更舍不得让你哭。”   顾远书低头接过他的纸按在眼睛上,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模样,纸上的水迹却更多了。   他根本管不住自己,他可以跟周行保持距离,但不能不管自己的小猫。明明那时才不到一岁,只要自己在家,就会黏在自己身旁,走到哪跟到哪,虽然一声不吭,但也能真切感受到它的依赖和爱意,自己竟然就这么抛下了深爱自己的小猫。   “我一开始要上学,还要管生意,自己都做不到每顿吃上饭,实在管不到它。”周行低声道,这回是真心实意地忏悔,“只能让它住在外婆家,今年稳定下来了,才把它接过来自己带,还是不能经常陪它玩,考虑过找同伴陪它,可当初我们想着它是流浪猫,带它出去散步,它却吓得发抖,胆子太小,就没有找。这段时间它去医院的时候跟小橘挺玩得来,我才考虑再接一只。”   “它从小就很乖很安静,没人陪它玩他就自己睡觉,从来不让人操心。”顾远书蹲下身放开小橘子,温柔且眷恋地抚摸走过来躺下的明明,“都怪我,是我要养它,却没有尽到责任,一声不吭把它丢给了你。”   “怎么能怪你。”周行有些急促地打断他,“是我们两个一起养的,我带着理所当然。宝……月亮,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怪在自己身上,你根本就没有做错过什么。”   他渐渐转为柔和:“只要你回来,还能陪它很长时光。”   顾远书闷闷“嗯”了一声:“去把窗帘拉开吧,你不热吗?一身汗。”   仅仅是靠近,他都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炽热要将他燃烧殆尽。   得到命令是意外之喜,周行几乎是雀跃着去开窗,跟他在外人面前的稳重模样有巨大差异,顾远书忍不住微扬唇角,又飞快低下头专心逗明明玩。   窗帘和阳台的门窗都被打开,渐渐飘进隐隐的花香,顾远书觉得很好闻,随口一问:“种了什么花?”   “是蔷薇。”周行站在阳台上,“正好全开了,要不要来看看?”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因为共同收养的小猫儿分外和谐,像是真正阔别多年毫无芥蒂的老友,周行甚至说话声音都不敢太大,怕吓走了这样来之不易的关系。   阳台是玻璃全封闭的,虽然明明从不乱动,更不喜欢出门,但毕竟在二楼,不小心摔下去难免受伤。顾远书抱起重逢的小猫,走过去同他并肩往下观望。   明晃晃的日光倾城而落,金子一般在花朵和树叶上灵活跳跃,整个后花园种的全是蔷薇,红的粉的白的黄的,花团锦簇,缤纷多彩,视野里几乎都是被绿叶呵护的娇艳的花,很是赏心悦目,显然经过精心的设计和修剪,除此之外,还有秋千和长廊,都覆盖满了花朵。   顾远书有一瞬间的惊讶:“怎么想起来种这么多蔷薇?”   他从来不知道周行喜欢花,更不知道对方喜欢蔷薇,除非是这些年的喜好有了变化。   “本来设计师建议是种玫瑰,变成玫瑰园,说没有人能拒绝专属的玫瑰园,浪漫又热烈。”岳行专注地望着他的侧脸,“但我考虑了一下,玫瑰终究太热情,不大合适,就改成了蔷薇。”   顾远书有些恍惚,他曾在画花园时查阅过花语的资料,对于常见的花记得很清楚。   玫瑰和蔷薇,都是爱情的花朵,如果玫瑰是浓烈热情的浪漫,那蔷薇相对要温柔一些,更代表的是思念和追忆。   他的心又不可抑制地跳动,慌忙把脸埋进明明的身上,吸一口小猫干燥温暖的特殊香气,才得以平复。   很明显这些花都是为了求爱,但为谁而种,他并不认为是自己。他早已不是充满着浪漫幻想的天真高中生,面对现实更多的是不抱希望的消沉。   最终没有问是种给谁看的,他害怕臆想和欺骗。   见月亮陷入沉默,周行没敢再继续下去,他太清楚对方的脾性了,一旦触及到那条线,便会化身鸵鸟无限逃避,他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地、试探着靠近。   不心急,千万不心急,反正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换了个话题:“既然不走了,准备回来做什么?要我帮忙吗?”   “画画吧。”顾远书想了想,“没什么要帮忙的。”   他在几个绘画平台和微博都有账号,上学期间便开始接稿,商稿私人稿都有,出图虽然不快但价格不高,渐渐有了自己的名气,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就没再尝试过其他职业。   毕竟他实在不缺钱,又很喜欢将别人抽象的脑洞变为具体的画面的感觉,加之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不能受到强烈刺激,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职业最适合他。   当初父母离婚,算财产时两个人都没要对方的,分的干干净净,但周平辉心中有愧,给了顾婉整整五个亿,顾婉一分没要,两个儿子个人账户上一人一半,再各补五千万凑整,因为周行不在身边,她又单独给周行补了两个亿。顾远书的这笔钱一直让顾婉代为打理,他没有太大花销,根本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有多少钱。   周行低低说了声“好”:“可以做你喜欢的事,太好了。”   顾远书蓦然有些伤感,再次相遇,他们虽然可以正常交流聊天,但那股有意无意保持的疏离和陌生是挥之不去的,到底再也回不去从前的亲密无间。   他想起《我还是很想他》的结局,年少时尚不能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即使是毫无芥蒂的两个人,也没有碰面。   七年太长了,长到可以让热恋的爱人进入危险期,长到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心境,长到整个世界都在悄然变化,更何况是人。   他想起电影的歌词,想起篮球场上偏执的岳行,眼中又有了湿意,不由偏过头,望向远方。   “如果能再次与你相遇,我将不顾一切奔向你。”   玫瑰一般炽热浓烈的浪漫和冲动孤勇永远只会属于少年,而成熟的大人是柔和的蔷薇,再一次相遇,都失去了不顾一切奔向的热情,只有疏离的平淡寒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是晋江豪门,又是架空,五亿应该不算夸张吧(忐忑) 第51章 阿努比斯   何露的手术很顺利, 只是身体十分虚弱,还得再休养一段时间,顾睿没法长留, 陪护的任务落在了顾远书的身上。   何露的朋友很多, 每天都有人来探望她,她担心顾远书怕生,多次催他出去玩,不用管自己:“小行人呢?怎么不带你去逛逛?”   “他出差去了。”顾远书说, “没事,我就在这里, 不着急。等你好了, 我们一起回家。”   昨晚妈妈还打电话问他行李要寄到哪里,因为听说他已经在信陵住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寄到瑞宁外祖家去。   最经常来探望何露的,竟然是一个叫田清的年轻男人,是她同事的儿子,比顾远书大两岁,因为在信陵工作,受到母亲指示, 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来给何露带点补品,一来二去,偶尔也会跟顾远书说两句话。何露看着很高兴, 没人的时候和顾远书商量:“小田这孩子看着很不错, 长得好, 性格也好, 听说是在大学当语文老师, 业余也喜欢画画,你要不要跟他多接触接触?”   顾远书知晓她好意,想让自己多点朋友,也开朗些,可他实在没有这方面心思,只笑笑岔开了话题。   然而没想到,田清竟然主动邀请他去看画展。   他们聊天的时候,顾远书无意中提起过自己是学画画的,正好田清同事送了他两张画展的票。   “当然是要请专业人士陪同比较好。”他冲顾远书笑。   大概是职业的缘故,他身上有一股斯文的书卷气息,笑起来也有几分腼腆,顾远书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便答应了。   画展就在第二天,田清早上八点半来接他,想跟他一起吃早饭再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自己已经吃完了,倒不是他故意的,只是周行太了解他的作息,每天他刚醒,周行的电话便甩过来,问他有没有睡好之类的废话,再催他去自己家,阿姨做好了早饭放着,别凉了,他正好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顾两只猫,顺便按照对方的叮嘱吃饭。   田清暗暗诧异,因为他是在枫叶湾别墅区附近接到顾远书的,停车的时候,正好看到顾远书从里面匆匆出来,在信陵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枫林湾不是普通富翁能住上的,他知道顾家有钱,但没想到这么有钱,明明本家在瑞宁,还要在信陵买个别墅,给鬼住么?   又或者,顾远书有认识的人住在这里,他暂居别人家。   他不免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   画展在科技园附近,顾远书下了车,比强烈的阳光照得不由眯起眼睛,伸手在额头上搭棚遮挡,眺望四周。他的目光被一座极高的建筑吸引,设计非常漂亮,玻璃装饰是锐角三角形状,形成立体的视觉效果,光华耀耀但不刺眼,整体颜色有“落日熔金”的感觉,想必在黄昏和晚上更漂亮,完全击中了他的审美,他看得目不转睛,双腿几乎要控制不住往大楼方向走:“那是什么建筑?”   “什么?”田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了然,“是阿努比斯科技公司,他们的建筑出了名的美,已经能算上个旅游景点了,很多人慕名来打卡,等到了晚上,灯光更好看。”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右边的另一座几乎望不到头的高楼,“看到那里了吗?是信陵最高的地方,顶层是一个著名的旋转餐厅‘月’,观赏位置极佳,在那里看阿努比斯是最好的,而且临近涯江,夜晚可以俯瞰到信陵的江景夜景,连续两年都是信陵最受欢迎的情侣约会地点了。”   他兴致勃勃说了许多,见顾远书一声不吭,只仰望着阿努比斯科技公司,以为自己失态,腼腆道:“我也只是听同事说的,自己当然还没有去过。”   顾远书回过神,不好意思笑笑:“只是想到一些往事。我高三那年来过信陵,那时候你说的旋转餐厅还不叫这个名字,现在也改了名。”   田清道:“听我生父说是经营不好转卖了,以前的老板太想做富人生意,又自命清高,吃顿饭规矩一大堆,还不接外客,内部会员制,后来老板破产,餐厅也养不下去,只能转手。新老板特别有商业头脑,把餐厅营造得很有浪漫氛围,现在应该要提前好几天才能预订到位置了。”   顾远书再次有了物是人非,时过境迁的伤感,当年岳行还说等上大学有钱了就带他来这里约会,转眼连店都没了。   俩人往画展走去,田清低声道:“你要是很喜欢阿努比斯,我们晚上再来看。”他顿了顿,“我有位阿姨是高管,可以带你去他们内部参观。”   顾远书不喜欢麻烦别人:“有机会吧。”他觉得阿努比斯这个名字很熟,终于想起来是神话中的审判者,不由笑起来,“取这个公司名的人,一定很年轻吧。”有点中二。   “是啊。”田清也跟着他笑,“他们总裁很年轻,才二十多岁,据说是白手起家,几年前杀出来的,把国内公司都吓一跳,引起了很大轰动,不过你在国外应该没怎么听说,反正很多人都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怎么会吓成这样?”顾远书惊讶。   田清道:“因为是商业战争啊,凭空出现的一匹黑马,把市场都掠夺走了,一开始大家还想联合起来打压,但是后来发现没办法打压,因为他们的技术新颖独特,很快扩展到了全球化。”他顿了顿,问,“你玩游戏吗?”   顾远书犹豫:“连连看算吗?”   “……那种大型的多人游戏?”   “没有。”   “那我说简单一点。”田清道,“你知道游戏有在电脑上玩的和手机上玩的吧?在电脑上玩的叫端游,手机上玩的叫手游,最近几年端游渐渐没落了,手游大肆崛起,因为想玩端游还得开电脑下载,太过麻烦,手机随时随地都能玩,好几年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有个老牌游戏公司曾经想开发出手游端游数据互通的技术,把端游流逝的老玩家唤回来,在手机上也能玩端游,可惜这个项目需求的技术和数据数量太大,资金也不充足,很快搁置了,还被业内效果。没想到后来,有人买下来这个项目并重启,只花了两年功夫便做成功了。这个技术在全球都是独一份,端游又死灰复燃了,阿努比斯单是收提成就收到手软,更何况他们自己开发的游戏更火,他们总裁也跻身全球年轻富翁前列。”   他说的还是比较好理解的,顾远书认真听着:“不对,这么大项目,一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不可能买下来完成。”   “谁不这么说呢?”田清道,“这个项目至少几个亿才能完成,大家都心里清楚幕后老板另有其人,但是这人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是谁。”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画展门口,顾远书好奇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们总裁叫什么名字啊?”   田清道:“叫唐烁。”他是阿努比斯的内测老玩家了,对这方面了如指掌。   顾远书脚步停顿了一下,震惊道:“我有个高中同学就叫这个。”   田清笑道:“说不定就是你同学呢,改天我找我阿姨带你去他们内部玩,万一能见到他,可以认一认。”   “不可能。”顾远书一口否定了,“这个名字太常见了,撞上正常,而且我同学在给人打工。”   他这些年唯一有联系的就是齐中越,可齐中越上大学后就变得极为忙碌,两个人有时几个月都说不上话,上班后更是,每次说话都跟他吐槽自己和唐烁在给一个赚钱机器打工,虽然工资很高福利很好,但被压榨得十分苦逼,再过几年他就要辞职回家继承家业了。   * * *   周行被几百个电话催魂似的赶回了瑞宁周家老宅,迎接他的是满地狼藉和仰头靠坐奄奄一息的周昌,还有一旁伺候的周平辉。   周平辉见到他眼睛都在发亮:“小行回来了,爸,你快看看。”   周昌缓缓睁开眼,喉咙里像漏了风,说话呼哧呼哧的:“行啊,你可算回来了。”他的眼角留下两行浊泪,吼,“去把那个败家玩意儿给我叫回来!”   因为用力太大,他说完便不停咳嗽,等候的家庭医生连忙上前查看状况。   “你……人在跪祠堂呢。”周平辉走到周行旁边悄声告诉他,想到他不喜欢周远航,将“哥”这个字省略了,“你都知道了吧?”   周行淡淡“嗯”了一声,懒懒垂着眼冷漠道,“地扫一下吧。”   周平辉连忙叫人进来清理乱七八糟的地面,换上新的茶杯,跟他一起挨着坐下。   “你哥。”周昌缓过来,闭着眼有气无力说话,“不是个东西,行啊,这个家全靠你来救了。”   他年纪毕竟大了,七年前尚且精神奕奕,七年后比百年松还要苍老,这些年儿子还算争气,孙辈也渐渐长大能独当一面,他已经完全放手准备养老,可是老年生活愈发不如意,去年过年前夕,他那么优秀的外孙,竟然因为压力太大得了抑郁症跳楼了,女婿当场发疯,指责都是妻子逼的,跑厨房拿刀砍了妻子,自己也跳了楼,好好一个家家破人亡,年过得鬼哭狼嚎,让他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今天得知周远航做的混账事,差点没气得直接见阎王。   周行冷笑一声,没有接话,偏过头望朝门外眺望。   周昌见他如此态度,呜呜咽咽哭得喘不过气,直到门口传来骚动,周远航踉踉跄跄进来,腿一软跪在大堂中间,低着头不敢出声。   周昌立即收了哭脸,随手拿起新换的茶杯朝人砸去,骂道:“跪我有什么用,跪你弟啊!给你弟道歉!”   他扔得又准又狠,正中额头,当即见了红,周远航红着眼,额头上往下流着血,因为屈辱憋得从耳朵红到脖子,一点一点挪动膝盖,转到周行方向,声音干哑:“小行,是哥哥混账,哥哥做错了……”   周行依旧漠然,胳膊随意搭在扶手上,手指又一下没一下点着:“行了,别演这种戏码,要我干什么?”   “你哥把他的所有股份都卖掉了。”周昌说到这句,当即眼圈通红哽咽住,半天才道,“小行,你爸的股份给你了吧?你现在手里有多少?”   周行道:“四十。”   周昌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应该还有二十零碎的在自家人手中,不至于周氏集团改别的姓……”说完又开始骂周远航,“你看看你还是个玩意儿吗?!一分不剩,兔子都知道打三个洞,你全卖了?!是想让这个家散了啊!”   “他给的价实在太高了,爷爷。”周远航忍不住开口,十分委屈,“我是想着可以拿这笔钱去开新公司啊,咱们家的传统业已经比不上人家了,需要新资源,我想像小行一样……”   “你创业?”周昌想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将一大沓照片甩在他面前,“当初你说你要创业,把我的股份一点点全骗到手,创了吗?跟几百个男男女女搞这种,搞这种,你,你……”他被一口痰堵住,开始翻白眼,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照片足足有百张,如秋日的落叶一般,满地都是,周远航看一眼便脸色煞白:“谁拍的?!谁拍的?!”   明明保密工作那么好,怎么还会被拍到?   “你还敢问谁拍的?”周昌抖着手指他,“拿钱拿股份养女人,不知悔改,还敢问谁拍的?”   恰好周行的手机响了,起身去外面接电话,二十分钟后回来,三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黏在他身上,似乎在等待他的审判。   他一个字也没说,照常坐下,大堂里分外安静,半晌周昌才叹息一声:“行啊,你毕业后,就在信陵开了分公司,干得很不错,连带本家也蒸蒸日上,你哥摩拳擦掌要干出一番事业,他以前是个好孩子,你和我对他都放心,把本家完全交给了他,我也安心养老了。可没想到,他表面工作做得充分,底子里竟然坏透了,才几年啊,我周家百年基业,被败了一半,就剩个空壳子。好在还有你,小行,剩下一半家业在你那里,你就是全家的期望。”他停了片刻,没有等到周行的回应,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是这半个家业,你在外地也难以把持住,压力更大,小行,不如把你的股份给爷爷一点,爷爷舍了这个老脸,替你跑跑关系,咱们一起把这个家挣回来。”   周行终于有了反应,哂笑一声,掀开眼帘望向他:“所以,您老的解决方法,就是来要我的东西,重新出山?”   周昌被膈应了一下,没有回答。   不等他开口,周行便道:“您老现在年纪在这里,很多消息都跟不上了,就算出山八成也是把我这点钱败光。知道高价收周远航股份的是谁吗?”   周昌张了张嘴。   “是阿努比斯。”周远航急不可耐地替他回答,“他们公司的负责人很欣赏我和我们家,跟我谈过了,想让我入伙,爷爷,我们家早不如从前了,股份能值多少?我手头的都不如人家的百分之一!人家用那么高的价格收就是诚意!等上面批示下来,我可以买他们百分之五的股份!您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您从来不听我解释!”   “胡说!”周昌被他刺激得火气又上来了,“就算只值一块钱,也是我们本家,除了周家人,一分也不能给别人!你看看你弟弟,只要有他在,还愁比不上那个阿什么吗?!”   周行笑了笑,目光落在周远航身上,满是讥讽:“人家这么跟你说,你就信了?你几岁了还这么天真,也不看看你值几个钱,把你股份骗走后理过你么?”   周远航握紧了拳头,抿紧了嘴巴,他太想超过周行了,可是阿努比斯好像真的跟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阿努比斯跟我在信陵的分公司是竞争关系,要不是我这一趟回来,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抄了我的老家。”周行的眼神冷了下来,“有时间在这里明着暗着要我的东西,不如去问问,剩下二十多散股还在不在家里人手上,如果都没了,那周氏集团是真的要改姓了。”   “还有,你自己问问周远航,这些年我给他收拾过多少烂摊子,拿我的私账给他填过多少窟窿,他拿钱干什么去了。”   周远航脸红透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我那是,创业,创业不顺利而已……”可惜没人理他。   周行的声音不大,却沉稳有力,一字一字砸在周昌心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你是说,你给他填窟窿?你,一直惯着他?给他惯成了这样子?”   周行微哂:“你说的兄友弟恭,我老老实实照做,给他帮忙,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爷爷,我还不够听话么?”   他在“听话”两个字上咬重了语气,周昌愣住,自从高考后,周行似乎被吓到了,确实乖顺无比,乖到让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孙子渐渐丢了警惕之心,放心养老。   “这段时间处处受对手打压,我已经被搅得够烦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周行不紧不慢站起身,理了理袖口,“有时间好好管管本家,管不好的话,就带周远航去医院检查检查身体,这才是当务之急。”   作者有话说:   阿努比斯是古埃及神话中的死神,因为是架空,我模糊了一下国家= =   虽然很枯燥但是是很重要的前提,可能有很多不符合常识的东西,影响不大的话请不要带脑子,我们是架空嗯……爽了就行=0= 第52章 保存   周行的确忙得脚不沾地, 足足两周顾远书都没有见过他。   顾远书倒乐得清静,每日早晚除了受他电话叨扰,就是照顾两只小猫, 探望舅妈, 十分悠闲,只不过那次画展后,田清便经常邀请他参观当地景点,拒绝一两次还好, 经常拒绝就不礼貌了,他只能答应。   信陵的景点多为名胜古迹, 宁静别致, 田清觉得艺术生应该会喜欢,但顾远书一直兴致缺缺的, 只是为了不扫他的兴才偶尔提起精神,如此两三次,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好像不大喜欢这个城市。”   “也不是。”顾远书淡淡道,“这些地方我都跟一个朋友来过,所以总是会想起他。”   田清问:“跟朋友的回忆不好么?”   顾远书敷衍性地岔开话题,他便没有再追问,改成了请人逛公园。   他的邀请虽然频繁但并不惹人反感, 顾远书从跟他的谈话中得知,他早年父母离异,父亲独自在信陵打拼, 跟着母亲生活, 心里埋怨父亲, 很少与其往来, 长大后到信陵读书, 方知生活不易,偶尔也会跟生父一起吃饭,只是仍然生疏。   熟悉的经历和“田”这个姓引起了顾远书的注意,田的拼音是“T”开头。   交往越深,他愈发怀疑这人就是他那位老主顾的儿子,虽然有些细节对不上,但大致相通,他一开始很欣喜,但很快冷静下来,他那位老朋友自上回婉拒他的见面请求后就再无消息,摆明是不想同他有现实联系,他虽然失落也能理解,君子之交止于礼即可,保持距离才是最好的状态,便将这件事埋在心里。   两周后,周行终于回来了,他甚至家都来不及回,托顾远书帮他从家里拿份文件带到公司去。   “等你到了也正好是中午了,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周行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疲惫的沙哑,但充满了愉悦,“要试试我们食堂么?还是我跟你单独吃?”   顾远书忍不住唇角上扬,抿起嘴巴才克制住笑意:“我同意了跟你一起吃饭吗?拿选择题引导我。”   话音刚落便觉得这句话太亲昵了些,更像是在撒娇,脸颊不由开始发热。   周行的笑声毫不掩饰:“那你同意吗?”   顾远书正经道:“我可以看看食堂。”   等挂了电话他才后悔,自己又被对方引诱了。   他有种懊恼的挫败感,心不在焉地走进周行的家。   两个多月的幼猫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连带着明明的运动量都大了许多,他一进门,就看到两只猫打闹得不可开交,从楼上跑到楼下,又从楼下追到楼上,猫毛满天飞舞,为了不打扰小猫玩耍的兴致,他小心翼翼避开,直接往书房走。   等找到文件出来,他看见两只猫已经不打了,都在周行卧室旁边的房间门口,小橘子在试图往门把手上蹦,可体重轻力气小,捍动不了半分,明明仰头坐着,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有些不耐烦,在小橘子再一次失败后,它终于出手,跳到门把手上,轻而易举拧动门把手,将门打开了。   小橘子兴奋地冲进去玩,明明慢吞吞甩着大尾巴,悠闲地踱着猫步跟了进去。   顾远书看呆了,继而哭笑不得,小跑几步率先把还在门口的明明捞起来丢出去:“教什么不好,教小孩子开门。”   他一直觉得明明是只大智若愚的猫,从小就懒洋洋的,除了吃饭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可教它握手坐下,它都学得很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开门,还开始教徒弟了。   这个房间一直关着,又紧贴周行卧室,一定很重要,他将明明丢到门外,又进去找小橘子,心想回头得告诉周行上锁,别让孩子在里面搞破坏。   在转身的一刹那,他看清了房间的全貌,无数翻飞的思绪如蝴蝶闯入他的脑海,搅起骇人的风暴,玩捉迷藏的幼猫,蹭腿的大猫,滑落的文件,都被卷出风暴之外,再也想不起来。   最不值钱的是往事,最容易逝去的是往事,最难以保存的是往事,最无法忘却的,也是往事。   那些绝望崩溃的日日夜夜,不断对他进行治疗的心理医生,试图将他的过去聚拢在一起,一把火燃烧干净。然而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被火焰摧毁,那些如烟般随风消散的往事,都是脆弱的纸张,留下来的金子只会更加坚实闪耀。   除了空间大一些,这个房间跟他高中时学校附近房子的卧室一模一样,墙壁上挂着的,是高二时他卖给岳行的七幅画,和彩印的专属于岳行的几幅画,复制了许多,几乎把四面墙壁都遮得严严实实,小橘子正从椅子往书桌上跳,把水笔拨弄到地面,“啪嗒”一声响将他惊醒,他连忙走过去阻止了这一行为,将水笔捡起来放回去,看见了桌子上再熟悉不过的深蓝色本子,只不过一共有三个一模一样的。   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挣扎了半天,指尖缓缓触碰到硬壳封面,仿佛被火燎着一样飞快缩回去,在半空中凝固片刻,才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慢慢翻开。   这是一个半旧的本子,尽管被精心保养过,但仍然掩饰不了岁月的痕迹,翻开后那些刺眼的句子,是他曾经亲手写上去的,一字字一页页,构成了湮没在时光中的不为人知的故事,一直翻到他写下的最后那句话,发现并没有成为故事的结尾。   紧随其后的是日期,时间从他对岳行说下“恨”这个字眼开始,日期之下,是岳行的字迹,写了有十多页的“对不起”和“我很想你”。   那是他曾经的习惯,和岳行分开最久的时候,他每天都会写“我很想你”和日期,很想的时候就多写几条,没有那么想的时候就少写几条,等岳行看到时,就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三个深蓝色本子都写得满满当当,从那天开始,日期便没有断过,有时一天只写一句,有时一天能写几百句,写几百句的这些天数,字迹都十分潦草,写着写着连什么字都认不出来了,有好几页因为被水浸湿,字迹模糊成墨团,又有被擦拭的痕迹,导致墨水晕染得更厉害,大概是喝醉了哭得伤心,哭着哭着才想起来擦水迹,却无力回天。   顾远书笑了两下,想象不出来周行喝醉大哭的样子,眼泪也滴在上面,他抽了张纸擦,只让不清晰的字迹雪上加霜。   最后的日期是年初初一,除了“我很想你”,还有一句“新年快乐”,应该换了新的本子,但是不在这个房间里。   而本子旁边摆放的,是厚厚的打印的纸张,看上去像是什么文件,他翻开之后,发现竟然是两个人所有的聊天记录,一字没落,甚至表情包都彩印了下来,他和岳行的手机都丢了,聊天记录是怎么导出的呢?难道岳行早就在电脑里保存过吗?   心绪如汹涌的海水席卷而来,将他吞没,让他溺在其中无法呼吸,迫不得已蹲下来,小橘子跳到他肩膀上,扒拉他的头发,他也没有再管。   良久,他捂住心口扶着桌子站起来,脚已经蹲麻了,却还一瘸一拐往外走。   他不想再逃避了,他对周行的喜欢从未减轻过半分,被欺骗的恨意也未减轻过半分,可是现在,他一定要找周行问清楚,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和岳阔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又何必表现得对自己一往情深,如果是假戏真做,抑或是对自己的愧疚之心,那又把岳阔放在什么位置。   他从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岳阔,也没半点消息,是巧合吗?还是周行故意不让他们见面?   他一定要问清楚,一定一定要问个清楚! 第53章 大义灭亲   顾远书的心跳十分剧烈, 剧烈到有种无法承受的感觉,他隐约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但想要答案的渴望战胜了身体的不适。   他坐上出租车, 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渐渐都换成了周行的脸。   岳行,周行,岳行,周行……少年的, 青年的,在不停旋转, 他的心里眼里, 全是小行哥。   二十分钟后,他到了公司门口。   为了家族荣誉, 周家旗下所有的生意,都必须打上周氏的名义,但周行在信陵开的分公司,主打的是创新和科技,舍去了周氏的前缀,有一个普通且正常的名字:境拓。   顾远书深呼吸一口气,稍微缓解了下剧烈的心跳, 一进大门,便吸引了所有人惊愕的目光,让他有些不适, 假装若无其事, 在前台处询问:“您好, 我给周……周总送文件。”   他说完才发现, 冲动之下文件落家里了, 脸上渐渐爬上一层薄薄的粉。   前台是个极为年轻的姑娘,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岳先生今天跟平日有所不同。”   “岳先生”这个称呼,狠狠砸在了顾远书心口,让他一时间有些站不稳,扶着柜台勉强问:“哪里不同?”   “哪里都不同。”前台不好意思道,眼睛仍然落在他身上,“但是很好看。”   岳阔平日穿的是嘻哈风,发色每次来都不一样,耳朵上的耳钉有多少个她没数过,只记得很闪很亮,进门先吊儿郎当地跟所有人打招呼,自来熟一样搭话,热烈得像太阳。不知道今天犯了什么抽,竟然穿得如此简单正常,恬静得跟个尚未步入社会的学生似的,皎洁如月。   “什么岳先生,看不出来这不是吗?!”柜台旁有人反应过来,赶紧纠正前台,又朝顾远书赔笑,“先生是要找小周总么?我去帮您预约一下。”   说完又觉得“预约”这个词不对,对方既然过来送文件,就是小周总亲自通知的,小周总现在一定在等着呢,又连忙换了说法:“我带先生去吧。”   顾远书摇摇头,只问:“岳先生经常来吗?”   前台这才恍然是两个人,只是长得太像,闻言立刻如实汇报,以弥补自己的错误:“也不是经常来,有时一个多月才来一次,我才上班,只见过两回,每次来都直接找小周总,不需要通报,听说是收养的弟弟,小周总对他可好了,什么事都会答应他,来信陵开辟市场,身边也只带了他一个人,先生跟他认识……诶?!”   她被人狠狠瞪了一眼,低头不敢再出声,正好顾远书的手机响了,他垂眼说了句“不好意思”,背过身接电话。   前台惊讶地发现,这人的手机铃声跟小周总是一样的。   电话是周行打过来的,接通后便有些急促道:“宝宝,你到公司了吗?”   顾远书觉得嗓子干涩,胸口发闷,沉默片刻才有力气开口回答:“到了,但我忘记带文件了,现在准备回去拿。”   “没事,不要急。”周行说,“我现在在外面,大概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回去,你回去拿,或者在公司玩一会儿,我已经告诉秘书陪你了。”   他说话的速度有点快,背景音很嘈杂,顾远书难得多问了一句:“你在外面做什么?”   周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有个朋友出事了,我来看看。”   顾远书问:“哪个朋友?”   周行道:“宝宝,过两天我有件事跟你说,你先等等我,等我再确认一下,处理完后续,好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十分敷衍。   他有哪个朋友?不能说名字的除了岳阔还能有哪个朋友?   顾远书沉默着挂了电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心脏的压迫感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困难,旁边好几个人围上来,担忧地问他怎么了,他只摇摇头,自己强撑着出了大门,招了出租车。   “去中阳医院吧。”顾远书倒在座位后仰头闭上眼,清冽的冷气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   舅妈早上给他打过电话,说想出院,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他心里念着周行一个人在信陵孤单,犹豫着没有立刻给回复,现在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他在精神恍惚中回到了医院,何露在收拾行李,见到他笑道:“想好了吗?跟我一起走还是继续留着?机票已经给你订好了,到家还能吃上晚饭。”   “我也回去,舅妈。”他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在说话,“想家了。”   他胸口沉闷,头脑发胀发疼,再后面发生了什么,就完全记不得了。   * * *   周行挂了电话,重新进入警察局,眉梢眼角俱是掩盖不住的愉悦,他等着一天实在太久了。   “周总,我们已经让人去搜查了,非常感谢你的大义灭亲,举报了自己的弟弟,不然这条线还得查很久。”警0察礼貌地朝他点点头,“问题可能有点严重,你的弟弟可能是牵线人,如果搜查出来的东西达到一定数量。”他犹豫了一下,一边继续说一边观察着家属的反应,“最严重的话可能是死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周行神情冷漠,不在意地理顺袖子上的褶皱:“那样最好,这样不争气的弟弟,留着也是祸害社会。”   他的语气凉得让人心里发寒,真的是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么?就算没有血缘,相处这么多年也至少有感情吧,就算再不争气,得知会判死刑,怎么能一点反应也没有?   但毕竟是别人的事,旁人无权干涉,警0察定了定神:“周总没事的话,可以离开了,调查结束我们再通知你。”   周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我可以跟我弟弟说几句话吗?”他表现出几分遗憾的意思,“毕竟会发生这种事,也是我教育无方,心有所愧。”   “当然可以,只是我们会录音。”   十分钟后,周行隔着铁网见到了虚弱的岳阔,他叹了口气,痛心道:“小阔,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知道我有多难过么?”   相较于七年前,岳阔的个头长高不少,但十分瘦削,手腕子看上去细得一捏就碎,一脸死气沉沉,懒懒地耷拉着眼皮,明明才二十出头,已经看不到半点年轻人的朝气。   “你他妈别给老子装!”一见到他,岳阔瘦弱的身躯立即爆发出无穷的力量,朝周行怒吼,若不是隔着铁网,他一定会冲出来,“你他妈在我家里安监控是吧?我自己买的房子你也能装上监控?有本事啊你岳行,他妈天天偷窥老子,你不恶心吗你?”   周行神情有些难过:“小阔,你怎么能这么说哥哥呢?哥哥都是为了你好。”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开始忆往昔,“你从小就不是老实孩子,喜欢跟人打架,逃课去网吧,哥哥为了照顾你,操了多少心,成年后忙着做生意顾不上你,怕你又不安分,才想着装监控监督你,没想到,没想到——”他用手抵住额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竟然还管不住你,让你走上这条道路。”   “放你妈的屁!”岳阔红了眼,“要不是你不给我钱,我至于去贩0毒?!”   周行惊呆了:“这、这怎么能怪我呢?哥哥是不想给你钱吗?之前咱们家有钱,可以惯着你,可是这两年,你也看到了,开拓新市场到处都要钱,现在公司还欠着银行的债,最近更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周远航犯了错,钱全被他填窟窿了,哪里来的钱呢?哥哥要是有钱,能不给你么?”他有些哽咽,“哥哥以前有钱的时候,不还是完全顺着你?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要多少给多少。小阔,你怎么能怪我呢?”   他说完,又开始忏悔反思:“不对,还是怪我,都怪我,太惯着你了,你怎么玩都无所谓,开心就好,可早知道你会走上犯罪的道路,哥哥应该早点制止你的。”   岳阔坐回座位上,垂着眼不说话,似乎心生愧疚。   不对,不是这样。   客观来说,周行说的没有任何问题。自从救了周远书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似乎将自己当成了周远书的替身,又或者是感恩之情,对于自己的要求无一不答应,要多少钱给多少钱,经常嘘寒问暖,就算自己书读不下去辍学,他也没有任何训斥,反而鼓励自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人生开心最重要。   一开始,他还抱有警惕之心,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岳行,简直跟被夺舍似的,可他过了太久穷日子,被纸醉金迷的生活晃花了眼睛,渐渐沉溺于纵情享乐之中,反正他现在是周家的养子,周远书的救命恩人,周行对他感恩戴德太正常了,他的人生再无后顾之忧。   他以前从周远航那里听了许多岳行跟周远书的事,更加觉得好笑和鄙夷,岳行这个人,在家的时候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他又怕又恨,可没想到骨子里是个恋爱脑,不知道周远书哪来的本事把人哄得七荤八素,一跟周远书沾边,就这么好对付,他这个局真是赌对了。   作为一个出手大方的公子哥儿,他被太多人捧着哄着,早就飘飘然,最开始被引诱试毒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一种消遣的小事物。毕竟他有的是钱,可是今年,周行开始各种找借口,不再为他提供资源,偶尔逼得不行了,才会给他几万十几万敷衍一下,可他的胃口太大,这点钱哪里能够呢?他到处找不到,求不到,被逼无奈之下,只能自己走捷径。   这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   “你故意的,岳行,你真恶毒啊。”岳阔低低笑了起来,“你就等着放长线钓大鱼把我往死路上搞呢。”   周行见他仍不悔改,失望地摇摇头:“小阔,难道犯罪的路是我逼你走的吗?你是个被惯坏的孩子,只能在里面好好反省了。”   “岳行,反正已经这逼样了,告诉你也无妨,你这么搞我,肯定已经猜到了,给周远书报仇的是吧。”他颓唐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第一次发现手已经枯槁如老树,“我承认,周远书是我设计绑架的,倒不是真想绑架他,就想拿他当个跳板,也搞个少爷当当,咱爸也确实听话,用自己的一辈子换我荣华富贵。”   “可是岳行,这能全怪我么?”他咧嘴笑起来,抬起头,眼里满是怨毒和阴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喜欢他?你要是不喜欢他,不缠着他,他也不至于被人盯上,我也想不到拿他当跳板,你才是罪魁祸首,都是你害的。”   周行怔怔地望着他,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眼圈慢慢红了,半晌才痛心疾首道:“当年那件绑架案,也是你干的?小阔,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你当时才十五岁啊!小书是你的哥哥,亲生哥哥!”   “别再装了,滚吧,老子看见你就恶心。”岳阔做了一个呕吐的姿势,“争取投个富贵胎,下辈子再也不别碰到你这个毒虫。”   周行得到了逐客令和想要的东西,再次长叹一声,温和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你到底是我弟弟,小阔,你放心,哥哥会请最好的律师,让你不会受太多苦。”   帮你争取个死刑。   他站起身,从容地整理下领口,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觉得天空如此明朗。   还有最后的收尾工作,他斟酌着要怎么跟月亮说,毕竟顾婉叮嘱过他,月亮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绪波动。 第54章 破产   顾远书昏迷了有十几分钟, 倒是不严重,只不过把何露吓得要死,要给他办住院手续, 他好一番抚慰才罢休。   何露被顾婉叮嘱过, 月亮受不得太大的情绪波动,她斟酌了一下,试探问:“月亮,今天有人惹你生气了吗?”   顾远书摇摇头:“没有, 低血糖而已,早上没吃饭。”他随身带着糖, 摸了一片放在嘴里, “快走吧舅妈,不然赶不上飞机了。”   他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 何露勉强放下心。   今时不同往日,顾远书已经是个成年人,又经历过大起大落,再也不会像少年时期那样要死要活,说什么“生死不相见”之类赌气的话,只给周行发了条信息,告诉对方舅妈出院, 自己跟着回去看外公外婆,过两天回来取行李。文件放在门口,他出门换鞋时忘记拿了。   天黑时回到外祖家, 果然正赶上吃晚饭, 一草一木皆是熟悉的模样, 屋里灯火通明, 外公外婆和舅舅早在等他们, 顾远书化身小孩,偎着老人撒娇,没看见侄子侄女,便问:“南南北北呢?”   “去夏令营了。”顾睿道,“玩得可疯,过两周接回来补作业。”   何露笑道:“个头都长可高了,你见到保证吓一跳。”   七载时光,小学生都变成了初中生,他错过了太多。   说话间,一只漂亮雪白的长毛大猫从里间慢慢踱到了客厅,走到餐桌边时趴下伸了个懒腰,又绕着顾远书好奇地抬头嗅他的裤脚,判断出这个陌生人没有敌意后,直接把两只前爪搭在他膝盖上开始磨爪,幸好是牛仔裤,能经得住抓。   “什么时候养的猫啊?”顾远书讶异道,试探着摸摸头,白猫立马主动蹭他的手,他索性把猫抱起来放到膝盖上抚摸,喜欢得不行,“和明明好像啊,不过明明不会主动接触陌生人。”   外婆笑道:“就是因为明明养的。之前行行忙,说有只猫他管不过来,托我们帮忙照顾下,我本来对猫没什么好感,又馋又懒,年轻时听猫叫春,吵得睡不了觉,可是明明太乖了,越养越喜欢,去年行行又要回去,我根本舍不得,就托人找了只跟明明长一样的回来养,刚来时三四个月大,寸步不离的,可缠人了。改明儿我想再养两只给它作伴,睿睿别忘了帮我挑挑。”   顾睿道:“土的洋的花的纯的,都给您发了,就等您挑顺眼呢。”   似乎有些不满,腿上的猫长长呜咽了一声,外婆“哎哟”叫起来:“看看,跟小孩儿一样。”   大家都笑起来,顾远书也跟着笑,白猫从他腿上跳下去,挨个巡视,他便低头吃饭。   饭后看电视闲聊,正好在播扫黄打非的新闻,顾睿道:“小行最近也是不容易啊。”   何露责怪道:“你怎么看这种新闻说小行。”   “你想哪去了。”顾睿笑,“是他那堂哥干了丑事,听说是组织大型卖yin活动被人留了证据举报了,正在调查呢,估计没个十几二十年出不来,要是有未成年,这辈子都折在里面了。”   外婆不屑地哼了一声:“由小看到老,那小子小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劲逮着我们月月欺负呢,能有今天也不奇怪。就是苦了行行还是他们家人,跟在后面擦屁股。”   “周家本家这几年被他快被他败得只剩壳子了。”外公皱起眉,“这件事要是爆出来,周家股份得蒸发干净,别想起来了。小行在信陵的分公司也要受很大影响。顾睿,你要帮帮他,他还年轻,别乱了手脚什么都顾不上了。”   顾睿无奈道:“我也想帮,可他在信陵,实在插不了手,问他要不要钱,他也说不要,让我放心。”   何露道:“小行自尊心强着呢,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从从容容的,给别人样样安排妥当,自己有了难处却全不吭声自己扛着,谁也不说,孩子实在让人心疼。”   顾远书默默听他们谈话,手不自觉按在了手机上。   他发完信息后,周行打了两个电话后他都没有接,末了又给他发了两条信息:【还回来吗?你还有东西在这。】   【我也要回去一趟办事,我们可以一起回来。】   当时他以为周行是在找借口,现在看来,是要回来收拾本家的烂摊子。   他又开始心软,周行这几年过得太艰难,他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赌气不理人,给对方添麻烦了。   回到卧室,房间跟过去一样,什么也没有变,妈妈寄的行李已经到了,整整齐齐在墙角摆了一排,他没有什么收拾的心思,不知不觉走到露台上,仰望墨蓝的天空,拨通了周行的电话。   在拨通的一刹那,他的心不由自主跳到了嗓子眼里,起了无限退缩之意。   周行的声音很沉稳,但他还是听出了一丝委屈:“宝宝,怎么不理我?”   “在飞机上,回来后吃饭,又很累,一直没顾上。”顾远书已经懒得纠正他的称呼,简单解释了一下,“我过几天去信陵收拾。”   “然后就,不来了么?”他这句话说的很缓慢,中间还停顿了一下。   顾远书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毕竟要回家的。”   他不由想,什么才是家呢?   小时候觉得一家三口好好的是家,跟岳行认识后盼着在信陵偷偷摸摸组个小家,而现在,一切都支离破碎的,好像并没有哪里是他专属的家了。   周行的呼吸加重了些,低低道:“跟我在一起就不是回家么?”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的逼迫性太强,便立刻转移了话题:“这周日的时间能留给我吗?”   顾远书问:“做什么?”   “没什么。”周行道,“请你吃饭可以吗?”   “可以,但是吃什么?”   周行开玩笑道:“麻辣烫?”   顾远书也笑:“好。”   俩人再次陷入沉默,小心翼翼听着彼此的呼吸,生怕呼吸重一点就会扯断那一条联系的脆弱纤细的线,谁也没提出挂断电话。   月华静静流淌,风穿过重重花枝,摇曳出淡雅的香,在夜晚漾开层层涟漪,顾远书的脸颊被吹得冰凉,握着手机的手心却出了汗,他踌躇着开口:“哥,你最近……”   周行静静等待他说完,但没等到后文,忍不住问:“我最近怎么了?”   顾远书苦苦思索怎么说才能不伤他的自尊,被这么问,只好委婉道:“我还有三亿的钱存着没用,唔……加上利息之类的应该有更多……你要不要……要的话可以都拿去用。”   周行愣了一下,很快判断出他什么意思,笑起来:“好,等我破产了你养我。”   顾远书听他毫不掩饰,心情更加沉重,不假思索道:“好。”他想周行一定是穷途末路了,才会打这个破产的预防针,他认真规划起来,“我画画也能养你,至少我们两个吃饭没问题,如果你想要东山再起的话,三亿应该够用……”   他骤然噤了声,大概察觉到自己失言。   周行屏着呼吸听他说话,极力压抑着亢奋,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颤抖:“宝宝,你的意思是,我要是破产了,你会跟我一起生活么?”   “我没有——”顾远书放大了声音飞快否认,又立马小了下来,底气不足道,“我只是在想……在想怎么帮你。”   周行又笑起来,温声道:“我明天就破产,回去找你,周日一定要留给我,如果是一整天更好。”   “我过去吧,反正我也没事,还得回去拿东西的。”顾远书赶紧说,“你来回跑太累了。”   周行道:“见到你就不累。”   顾远书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被他憋了回去。   “那就周日见吧。”他轻声道,“晚安。”   “晚安。”   却没有人挂电话,顾远书听到他那边收拾文件的纸张声和打字声,大概还在加班,十分钟后,他主动挂断了。   他想着回信陵后要做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想自己回来了,倒不如把明明和小橘子接过来自己养,毕竟周行整日忙碌,但万一周行舍不得明明怎么办,自己只带小橘子吗?可是两只猫感情很好,硬生生拆散太残忍了。   他思来想去,觉得跟父母离婚小孩判给谁一样为难。   第二天,他又收到了田清的电话,问他周六有没有空,想请他吃饭,他想着周日总归是要回信陵的,便答应了。   没想到田清给他发来了餐厅信息,竟然是“月”。   “太难订了。”田清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尤其这周末的,我还是托了好几个朋友帮我抢的位置。”   作为一个成年人,顾远书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头开始疼起来,他自己的感情都乱成一团理不清,如何能顾得上他人。可是“月”的位置订了是不能退的,价格也昂贵,他不好让人浪费,正好趁这个机会说清楚。   即使他跟周行之间没有可能,也没办法再跟别人发展感情,没办法再喜欢上任何人。他有一个永远无法忘记的白月光,有一团占据了整个青春的火焰,即使是个骗局,也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他这几日在家逗猫晒太阳,又陪外婆去挑了两只合眼缘的小猫回来养,行李都忘了整理,齐中越漫长的国外出差终于快结束,下周就回来,第一时间请他去信陵玩。   顾远书很高兴,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发小,多年未见十分想念,而且齐中越知晓当年的事,本来大大咧咧一个人,跟他手机联系时都小心翼翼的,不敢说太多,他倒是过了这么久,已经不是很忌讳了。   俩人打电话时不知不觉就说了许多,齐中越一时间兴奋,提到了周行的名字,声音立马戛然而止,有些内疚地试探着喊他:“书宝?”   顾远书连忙道:“没事,我已经不介意了,而且跟他见过面了。”   齐中越松了口气:“那就好。”他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宝,我觉得,你跟太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顿了顿,“他真的很喜欢你,我从来不知道,有人能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这种地步。”   顾远书垂下眼睛,看地上围着他转来转去的白猫,咪咪叫着撒娇讨食。   “也许吧。”他抬脚在小猫身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这周我会去找他的。”   什么叫很喜欢?能有多喜欢呢?喜欢到什么地步才会让齐中越这样性格的人有如此感叹呢?是已经消散的、虚假的过去吗?   他没有告诉齐中越那是假的,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作者有话说:   行,被偷家了 第55章 前男友   被顾远书上回突然晕倒吓到, 何露不放心他一个人出远门,再三提出想要陪他,顾远书哭笑不得, 安慰她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 不至于飞机都不会坐,而且周行会接他。   他没有说实话,他打算提前一天过去,不想让周行接。   何露听有周行在, 便十分放心,不再坚持, 开车送他去机场, 趁着时间还早,俩人闲聊几句, 提起周行,何露有些忧心:“小行这些年身边也没有个知心的人,太孤独了。前几天倒是有朋友给我介绍了两个女孩,好是好,但总觉得缺点什么,问了小行,他总说自己没有和别人谈恋爱的打算。”她倒不是一定要晚辈结婚, 只是看着孩子孤零零的心疼,“月亮,如果有认识的合适的, 可以帮你哥留意留意。”   她同样心疼月亮一个人郁郁寡欢, 但月亮情况特殊, 全凭他自己意愿。   顾远书心不在焉地敷衍了过去, 逃命似的上了飞机。   信陵的周六, 处处都是玫瑰气球和巧克力,晚霞也是绚丽的玫瑰色,无数成双成对的情侣亲昵地偎依并肩,说说笑笑,沐浴在浪漫和喜悦的光芒之中,顾远书这几天一直待在山中别墅逗猫画画陪老人,竟然都没有察觉明天就是七夕了。   怪不得周行要他把明天留出来。   连七夕都不一起过,看来他和岳阔并没有在一起。   顾远书的心情有些微妙,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酸涩,他暂且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苦苦思索怎么样才能不会伤害到田清。   周行早就在问他有没有到,要不要接,他犹豫一番,还是撒谎没有到,毕竟被对方知道他要跟田清吃饭,可能会很麻烦。   地铁里面都变成了粉红色,宣传屏幕在不停播放着七夕上映的爱情电影,顾远书无意一瞥,目光和脚步都凝固住了,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他上高一,《我还是很想他》在学生中掀起热潮,火爆一时,男女主也因此名声大噪,然而时过境迁,十年后,男主已是当红顶流,女主却因为种种原因几乎销声匿迹,可没想到,相差巨大的两个人竟然再度合作,又出现在同一部电影里。   《我还是很想他》第二部 ,讲述男女主重逢的故事,即将在七夕凌晨十二点准时上映,从导演灯光到主角配角,都邀请了原班人马,无论十年后各自的地位处境如何,都将穿越时空,再续前缘。   之前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这一周,才开始进行宣传,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人感慨怀念是自己的青春,但更多的人斥责这是在炒冷饭卖情怀,根据定律第二部 基本都超越不了前作,甚至会是烂片,反响不是很好,以至于排片也不怎么样,都是冷门时间段,顾远书查了一下,今晚十二点就有,他毫不犹豫买了房子附近的票,准备十二点一个人去看。   顾远书匆匆忙忙赶往餐厅,田清已经到了,对他微笑致意,将菜单递给他:“看看想吃什么?”   “月”虽然是自助旋转餐厅,但为了新鲜和口感,很多都需要当场点餐。   顾远书说了声“抱歉”,坐下来看菜单,田清拿了些冷盘回来:“先垫垫肚子。你是从瑞宁赶回来的?”   “嗯。”顾远书点好了菜,偏过头往外眺望。   天色已晚,城市的灯光已然次第亮起,餐厅装潢优雅别致,四面都是透明玻璃,被璀璨的灯光映得光华流转,俯瞰城市,如同陷入火海,辉煌而灿烂,阿努比斯在其间分外夺目,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悠扬的音乐中,情人的私语和酒杯碰撞声令人熏熏然,玫瑰簇拥了整个餐厅,浪漫与暧昧交织,顾远书的侧脸在灯下愈发恬静动人,似精心雕琢的琉璃艺术品,脆弱而美丽,让人连碰触都害怕惊扰到他,只敢默默欣赏着。   田清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从见到顾远书的第一眼起,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往对方身上落,相处之后更是情难自抑,对方身上那种独特的沉郁和忧伤的气质深深吸引着他,他欲罢不能,逐渐沉迷。   安静,孤独,疏离,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艺术家,脱离了尘世的喧嚣,是嘈杂社会中的清泉,让他忘记一切俗事,几欲成仙。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独特的人,干净得仿佛是从小说漫画中走出来的一样,看不到一丝社会人士的影子。   这样的人,特意从遥远的老家赶过来,只为赴他的约。   喜欢的人对自己也有意,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呢?   田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憋道:“吃完饭去看电影吗?”   吃饭,看电影,送玫瑰,表白,完美的约会流程,如果顺利,他们明天将拥有一个美好的七夕。   顾远书看着阿努比斯出神,闻言回过神来,本能问:“什么电影?”   “上映了好几部七夕片子。”田清笑道,“《追问》、《我那柔弱的女朋友》……《我还是很想他》第二部 。”他有些怀念,“十年前的老片子了,我上学的时候很火爆,没想到十年后还能看到续集。”   顾远书垂下眼睛,看着面前红色的餐布:“其实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田清问:“什么事?”   顾远书纠结道:“如果是我自作多情,还请原谅我。不过我……我有一些情感障碍,没有办法对别人产生感情。”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很小,“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不喜欢他了。但是,也没有办法再喜欢上别人了。”他顿了顿,“真的很对不起,这顿饭让我请可以吗?”   他到底舍不得对别人说周行是骗子。   他不敢抬头,怕对方生气尴尬。   田清怔怔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失笑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想你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没对象,还以为我运气好呢,没关系哈哈,当朋友也好。说好请你吃饭,怎么能反过来让你请呢?”   顾远书更加歉疚:“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了,再说我就生气了。”田清笑笑,“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他将一块红丝绒蛋糕推到顾远书面前:“怎么还不来?先试试蛋糕吧,我刚吃了一块很不错。”   顾远书乖顺地拿过勺子,小口小口抿着蛋糕,对方是个好人,更让他羞愧了,他果然不擅长这种事情。   “你和你喜欢的人,因为什么事情分开了?”田清问,又连忙道,“如果不能说的话就算了。”   “因为一些家事。”顾远书含糊道。   “家人不同意吗?”田清遗憾道,“如果互相喜欢,却因为外力分开,实在太可惜了。”   顾远书沉默片刻:“这个蛋糕挺好吃的。”   恰好服务生走过来打破了尴尬,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今天我们餐厅有神秘活动,恭喜二位成为我们的幸运顾客。”   田清很是惊喜:“什么活动呢?”   服务生笑道:“今天我们老板亲自下厨,为二位烹饪特别美食,事后更有礼物赠送。”他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我们老板马上就来。”   人走后,田清对顾远书笑:“也是有意思,中奖居然是老板下厨,也不知道这家餐厅的老板是什么人,倒想见一见。”他伸头往顾远书身后望,诧异道,“不会是那位吧?”   顾远书觉得奇怪,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未等他回头看,服务生便上了新菜,在俩人面前摆好,只是他旁边多了一份,同时长条软椅微微一陷,又多了个人。   “第一道菜,是开胃汤,名为‘嫉妒’。”熟悉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远书脑中平地起惊雷,扭头望去,对方微笑着望着他,“尝尝?”   “好眼熟啊老板,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田清惊讶地盯着来人看,“你不是那个,周家的继承人,周、周、周……”   “周行。”周行好心帮他补充了自己的名字,尽管穿着休闲的浅灰色衬衫,袖子半卷,依然风度翩翩,礼貌优雅。   “我见过你本人,新闻上也报道过你,最有前途的年轻企业家。”田清笑道,“我父亲跟你一起合作过,不过你应该不记得我了。”   周行温和问:“令尊是?”   “田博。”   周行含笑颔首:“原来是田伯父的儿子。”   “我父亲总是提到你,他很欣赏你,说年轻一代中你最出众,前途不可估量。”田清低头喝了口汤,笑道,“经常能听到你的事迹,没想到还能跟你一起吃饭。这个汤叫‘嫉妒’,倒是没取错,酸酸的,很开胃。”   顾远书声音飘渺:“该不会一共有七道菜,按七宗罪来命名的吧?”   周行偏过脸看他,微微凑近了些:“你好了解我。”   顾远书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跟他保持距离,扭头看窗外的夜景。   “没想到这家餐厅也是你的。”田清跟见到偶像一样兴奋,“果然厉害的人干什么都厉害,可以让濒死的餐厅起死回生。”   周行道:“也是凑巧,这间餐厅是为我前男友买下来的。他很喜欢这个高度和氛围,但以前上学的时候没有钱,只能许诺以后带他来,所以转让时我顺手买了下来,希望以后他回心转意时可以送给他。”   “前男友”三个字就包含了大量的信息,田清没想到他也是同,而且还受过情伤,尴尬笑笑:“那真是,太可惜了,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吧。”   周行望着顾远书:“希望吧。”   顾远书的耳朵一点点变红了。   “为什么分开呢?”田清好奇道,“听上去学生时期就在一起了,感情应该很好才是。”他顿了顿,“也是家里不同意吗?”   “是家里人问题,但不是不同意。”周行道,“而且我也有错,我没有保护好他。那个时候除了感情什么都没有,约会还得偷偷摸摸的,所以我后来一直赚钱,就是想补偿他,想着有钱就好了,有钱就没人会把我们分开了。”   “没钱家里人不同意?那也太可惜了。”田清感叹道,“上大学谈的吗?都好几年了还忘不了他。”   “高二。”周行道,“高二跟他表的白,然后就偷偷在一起了,高三毕业分的手。”他有些伤感,“那真是最好的时光,太快了,还没抓住就过去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居然都九年了,好长情。”田清再次感叹,“是初恋吧?少年时期的初恋是最难忘的,也是一辈子的白月光。”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可惜,“现在周总这么有钱,能把他追回来吗?”   “在追了,可是他还不同意。”周行说,“我在尽力弥补,希望有一天他能原谅我。”   田清道:“只要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或者另有新欢,都会成功的吧,他一定也还想着你。”   “没有新欢,但是有人约他吃饭,我很嫉妒。”周行低声道,“他都不愿意跟我约会,凭什么跟别人来情侣餐厅吃饭。”   他虽然跟田清说话,但眼睛一直望着顾远书,这让田清有些奇怪的异样感,再加上他说的话,愈发奇怪,觉得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顾远书凉凉插话:“能不能吃饭了?你的七宗罪呢?上不来了?”   他有种赌气的感觉,田清十分讶异,他第一次见到有生气的顾远书。   周行温声道:“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两个人的语气太过亲昵熟稔,仿佛中间再也插不下别人,田清似乎明白了这种异样感哪来的了:他好像……被排挤了?   他如同一个陌生人,在观赏着别人的电影。   脑中筛选了千万道信息,他想起因为心仪顾远书,屡屡提到这个人,母亲便多跟他说了一些小众的消息:顾家和周家本来是姻亲,但七年前顾家大小姐和周家当家离婚了,两个人各带了一个孩子。这两个孩子也很特殊,听说当年报错了,但是顾家大小姐舍不得抱错的孩子,一直带在身边。   周家的继承人,顾家大小姐的亲生儿子,周行。而顾远书,是被抱错的那个孩子。   他们两个,是认识的!   曾经只是听听八卦,并不怎么在意,如今这么多的信息量汇总,组成眼前的两个人,把他砸得晕晕乎乎的,好半天才迟疑道:“我想起来了,你们认识吧?我听说周家和顾家是姻亲,你们关系应该是……”   顾远书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开口,打断他的猜想:“他是我哥。”   “前男友。”   两个声音同时而起。   顾远书气得眼睛都红了,忘记了这是个优雅高档每个人都窃窃私语的高档餐厅,扬声高喊出了他的本名:“岳行!”   周行依旧望着他,眼睛熠熠生辉,比整个城市的夜景还要明亮。 第56章 嫉妒   不少人都隐晦地投来了好奇一瞥。   田清有点懵, 目光凝固在周行身上,大脑迟钝地处理着超载的信息量。   他可以理清他们是兄弟关系,但是, 前男友?!前男友是什么情况?!   按照常理, 两个互换了人生的人,是不可能有多亲密的,毕竟一个本来在天上,却在地下生活了十几年;一个在天上惯了, 突然坠地,又要争夺家产, 怎么会互相服气呢?没有成为死敌就不错了。   可是这两个人, 跟别人怎么不大一样?   顾远书口中说的“最喜欢的人”,恐怕就是周行了, 周行刚刚分明就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原本应该是兄弟,却偷偷做了情人,怪不得家里不同意分手了。   他渐渐缓过来,思绪复杂。   “我根本就没有跟你谈过。”顾远书察觉到身上落了许多目光,脸“唰”的一下红透了,往角落里缩了缩,小声指正, “你不要乱按头衔。”   周行丝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望着他:“我连前男友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顾远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坚定一点:“没有。”   “现男友呢?”   “更没有!”   “能申请一下吗?”   “不能!”   服务生恰好上了三份甜品,是草莓奶油冰激凌, 撒满了果仁, 周行好声好气道:“宝宝, 吃点凉的, 别生气了。”   “哪有第二道菜上甜点的。”顾远书瞄过去, 声音低落,“而且,我已经很多年不碰草莓味的东西了。”甚至糖都几乎不吃了。   周行看了眼服务生,服务生会意,把冰激凌撤了下去。   “那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他问。   “我是在跟朋友吃饭,不是跟你吃饭。”顾远书说,“你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挤进来?”   “我是莫名其妙吗?宝宝,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周行耐心道,“你为了跟他吃饭,竟然跟我撒谎,要不是我问舅妈要了你的航班,现在还在家里布置,跟小明一样天真地盼你过来。这是我为你买下的地方,只想你单独跟我在这里好好吃饭,可是你竟然把第一顿饭留给了别人。他凭什么?”   “七年了,我不敢听你的声音,不敢打扰你,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我可以小心翼翼,什么都可以忍,就是忍不了你跟别人约会——”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委屈,到最后眼眶也红了,手撑着椅背几乎要压在顾远书身上,在快要贴到脸时,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坐了回去,没有再说话,神情有些颓唐。   对方的压迫感太强,顾远书不停往后缩,后背紧紧挨着玻璃,为了不输气势,扬高声音,却隐隐带了哭腔,反而更显得委屈,跟赌气一样:“我跟谁约会都不管你的事。”说完又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吃饭?你监视我?”   他的皮肤十分白皙,因为激动生气等各种情绪而泛红,透着粉,比草莓冰激凌还要莹润可口,眼尾也是红的,漂亮得不像话,周行只盯着他,蓦然间凑上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是上高中时就在幻想的感觉,绵软,细腻,又有弹性,像吃奶冻似的。   顾远书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一动不动,怔怔地望着他,眼眸里泛着水汽,清澈如泉。   半晌,他才带着微微的哽咽和委屈控诉:“我在跟你吵架,你亲我干嘛?”   周行老实道:“太可爱了,我没忍住。”   虽然有座椅挡住,形成较为隐私的二人空间,但也只是前后看不到,走动的人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对面还坐着一个不明所以的无辜的人,顾远书呜咽一声,觉得太丢人,双手捂住脸装死,心跳剧烈得几乎不能呼吸。   周行怕他情绪太激动又晕过去,连忙抚摸他的背脊,顺势将他按在自己怀里:“看不到看不到,看不到我的宝宝。”   顾远书觉得更丢人了,脸埋进他怀里闷声闷气道;“不要这么叫我。”   “那我们回家叫。”周行温声道,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将他完全拉到自己怀里,身体往外面挪,直到拥有了足够的空隙,将人横抱起来,“去看江景好不好?有电梯直达,我已经预留了最好的位置。”   顾远书若是挣扎下来就要暴露在整个餐厅的人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放弃了挣扎,把脸埋得死死的,不让别人看到,让周行一个人丢人好了。   服务生适时走到田清旁边,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田先生,我们老板和老板娘在闹别扭,给您带来了一些不方便,这顿饭我们给您免单,稍后会为您送上一份礼物,您看这样可以吗?”   已经有人认出了周行,在拿手机拍照,周行毫不在意,抱着人正大光明往江景直达电梯走去。   进了狭窄私密的空间,顾远书终于有了安全感,微微推搡他,从他怀里落地,背过身不理他。   观景电梯是透明的,下降速度很缓慢,可以清晰欣赏到外面的夜晚,顾远书虽然没有恐高症,但低头往地面看还是稍稍感觉头晕目眩,不由扶住面前的把手。   周行从他身后环拥住他,安慰道:“没事,宝宝不怕,我抱着呢。”   他的动作温柔但强势,顾远书几次都没挣开,又开始生气:“你要不要脸啊?”   “要脸你就能跟我约会吗?”周行问,“能让我亲吗?能让我抱吗?”   顾远书:“……”   “不行,那要它有什么用。”   他自顾自总结,发现月亮并没有想象中反感,受到大刺激,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也不想克制了。   尽管有冷气,人体贴在一起的温度还是在急剧上升,顾远书稍微偏个头,耳朵便贴在他肩上,夏天的衣料单薄,无意中带起的摩擦更是带起无数火花,热得快要燃烧起来。   是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和七年前一模一样。   霓虹闪烁,万家灯火,电梯缓缓下沉,城市渐渐上升,仿佛在云间穿行。   “我太嫉妒了宝宝,你不要怪我。”周行俯身,将下巴搁置在他瘦削的肩膀上,同他贴着脸,又没忍住唇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碰触了一下,又飞快转移他注意力,哀伤而诚恳道,“我早就在机场等你了,你到了也不联系我,还去坐地铁,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你身边那个人,我早就注意到了,一直在留心,查到有他的订单,我就有不好的预感,他是要跟你约会。我还在骗自己,怎么可能呢,你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呢,可是事实上,你真的要跟他约会,看到你坐在他面前时我都快疯了,你让我怎么忍得了宝宝,你要是和别人在一起,我真的会疯,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语气越来越无助,像个被抛弃的小孩,顾远书垂下眼,看着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慢慢道:“我没有想跟他约会,我是想拒绝他的。”   周行的声音依旧委屈:“那为什么还来?你明明知道这是情侣餐厅。”   “因为你们店里预订了是先给钱而且不能退啊。”顾远书认真道,“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有钱,两个人的饭钱还是很贵的,而且就算有钱也不能浪费。”他说完又指责,“你这也太店大欺客了,凭什么预订的不给退啊。”   “因为以前有商业对手用这个手段恶性竞争过,不得已设了这条规定。”周行连忙解释,“我回头就改掉。”   电梯门开了,夜风带着从江面上顺过来的水汽迎面扑来,即使是夏天还是有些湿冷,周行怕他着凉,半拥着他出了电梯。   顾远书躲开了他,自己往江边走去。   七夕前夜,又是周六,江边聚集了许多情侣,卖玫瑰花的,热气球的,走两步就能遇到一堆,热闹至极,把江水和夜晚带来的清冷感都压了下去。   周行快步走到他身边,在他身前递了一朵系着绸带包装精美的玫瑰。   顾远书无语:“你幼不幼稚啊。”   “顺手买了一支。”周行笑,“不喜欢就扔掉吧。”   顾远书接了过来:“你怎么这么浪费。”   周行问:“要气球吗?”   顾远书道:“不要,我又不是小孩了。”   周行跑去买了个大红心样式的热气球,土得堪比他高中买过的水晶球,抽走顾远书手中的玫瑰,系在气球上,又递给他:“别放跑了。”   顾远书不接,他便牵过对方的手,将气球末端的绳子绕在对方的食指上,打了个结,再不由分说握住那只手继续往前散步。   “本来是准备今晚就找你出来的。”周行缓缓道,“包了十二点的第一场电影,明天餐厅停业,只给你一人开,我下厨。”   不知不觉走到了废弃的码头岸,附近的人变得稀少起来,码头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江边恢复了应有的清寂。   江风吹得人异常清醒。   顾远书停下来,低头看手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跟周行的手指绑在了一起。   “我自己去看电影。”他闷声道,“票都买好了,你看你的包场吧,我才不看包场的,一个人没有,有什么意思。”   根本不需要说是哪一部,两个人心知肚明。   “你买的哪家。”周行追问,“我陪你一起。”   顾远书道:“你又包场了。”   “我退了。”   “那我也不跟你一起看。”   “宝宝。”周行低声祈求,“就跟我看这一次,看完之后,是续集还是散场,你再决定,好么?”   作者有话说:   行,冲 第57章 续集   不知不觉离餐厅越来越远, 此时才不过晚上九点,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三个小时。   周行的兴奋和冲动感慢慢散去,这才想起来问他:“宝宝饿不饿?”   “我中午赶飞机, 就没怎么吃。”顾远书低头看着路, 语气中竟然带了一丝幽怨,“结果晚上想好好吃个饭,等了半小时,就上来一碗汤, 还是开胃的,又等了第二道, 结果是个甜品。”   周行在原地呆了两秒, 细细品味他的语气,直到被相牵的绳子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随即兴奋如脱兔,捏紧他的手:“宝宝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怕月亮有脾气,就怕月亮没脾气。他太想念只会跟他耍小性子闹别扭的月亮了,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上学时期。   顾远书道:“等你做估计早饿死了。”   周行环顾四周,马路对岸灯火通明:“那想吃什么?我去买?”   “麻辣烫。”   周行笑起来:“好,我看到一家。”   大概是因为从小家里管得严,不许吃不健康的食物, 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时,尽选这类东西吃。   过马路左侧便有一家全国连锁的麻辣烫店,这个时间段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 俩人进门时, 气球还被挡了一下, 顾远书一只手被绑着, 不好拿东西, 又开始跟他抱怨:“都怪你,买这种东西,又丑又碍事。”   周行低头解绳子,线绕得有点乱,头也不抬回答他:“放了?”   顾远书道:“污染环境。”   “那把气放掉扔了?”   “你怎么这么浪费啊?”   周行叹了口气:“宝宝,好像解不开了。”   顾远书低头跟着他一起解,没想到帮了倒忙,直接打成死结。   他先发制人:“都怪你,绕这么多圈。”   “怪我怪我。”周行老老实实认错,“我去找老板借个剪刀剪开吧,别把你手勒疼了。”   顾远书却不愿意:“不能剪断。”他将缠上的细绳一点点从指尖捋下来,绳子自然而然散开,化解了这次危机。   绑住两个人手指的绳怎么能断呢?   周行跟他一样捋掉绳子,夸赞:“宝宝好聪明,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他放开绳子,让气球停在天花板上。   “能不能学学,”   麻辣烫的热气和香气一同升起来,周行将装着热水的杯子推到顾远书面前,已经吹得可以入口了:“你都两顿没吃了,先喝点热水适应一下。”又按住顾远书拿辣椒罐的手,“这个点不要加辣了,晚上胃难受。”   顾远书无语:“那你还直接上冰激凌,是想谋杀我。”   周行道:“我气晕了宝宝,我根本无法思考,恨不得把店砸了,哪能受得了你跟别人在一起……”   他的怨气简直要冲破天花板,顾远书忍不住往他碗里塞了块年糕:“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周行立马安静下来,乖乖低头吃饭,他给的年糕一直留到最后才舍得吃。   吃完饭,俩人沿着街边返回,散步消食顺便回去开车,明明只隔着一条马路,一侧江岸清寂,一侧街道热热闹闹。   路过便利店时,周行说了句“等我一下”,不多时拿了盒巧克力出来,顾远书垂眼看:“我说了我不吃甜的了。”   周行道:“是黑巧。”   “那就更不好吃了。”顾远书闷声说,“只有苦味,想想就难受。”   周行改口:“是牛奶的,甜的。”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土到极致的绑着玫瑰花的气球,跟他本人实在格格不入,顾远书没绷住,脸上绽开朵笑,又飞快收起来。   周行看他笑,也跟着笑,微微俯身:“那你猜猜到底是苦的还是甜的,猜错了你吃一个。”   “猜对了呢?”   “你喂我吃一个。”   顾远书扭头就要走,周行忙拉住他:“猜对了你说,怎么都行。”   顾远书道:“是混合的。”   周行弯了眼:“宝宝真聪明。”   正好有人擦肩而过,讶异地看了他们一眼,顾远书心虚脸红:“不要这么叫我。”   “看电影时吃爆米花行么?”周行突然问他,“还是其他的?我让人准备。”   顾远书道:“我不吃。”   “好好,我吃。”   到车库开车时,已经有服务生拿着一大盒爆米花和两瓶大麦茶等着,顾远书帮忙接过来,都是温热的。   他坐上车,看了眼时间,正好十一点,等到了电影院差不多正好,才惊觉一个晚上竟然就这么悄悄消磨掉了。   大抵跟周行在一起的时光,过得都格外快。   虽然是十年前的老电影续集,但毕竟爆火过,还是有很多人前来怀念青春的,男女主也因为炒cp一跃成当时的顶流,可惜这部作品后再无同框,现在再次合作,还是初心,昔日的cp粉也死灰复燃,尽管网络上都在骂炒情怀,实际上来看的并不少,午夜十二点的首映,便有人在等待了,好在这附近的人不多,顾远书订到了最满意的中间位置,周行也顺利坐在他身边。   来看电影的异性情侣并不多,反而都是朋友闺蜜。十年实在太长,变数太大,学生时代喜欢的人早已是过去式,曾经发誓永不分离的也换了好几个对象,能坚持走到现在的少之又少,都是和朋友一起缅怀逝去的青春的。   顾远书已经很多年没来看过电影了,取票时甚至有几分茫然,读大学和研究生的时候,一个人在异国,独自跑去电影院看外国片,未免也太凄惨了点,还不如在家里的私人影院看弹幕有意思。   周行将气球和玫瑰留在了车中,领着他去找座位,将爆米花放在二人中间,打开盖子时,香甜的气息不疾不徐晃悠出来,在顾远书的鼻尖萦绕不散,他十分没骨气地摸了一颗,惊讶道:“不是很甜。”   “怕你腻到,特意做的木糖醇的。”周行解释,“大麦茶也是。”   他越是体贴入微,顾远书心里越难受,微微张嘴,周围灯光却骤然熄灭,一片漆黑,连看手机的人都自觉收起来。   “开始了。”周行看着屏幕,轻声道。   顾远书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侧脸立体而完美,眼神专注认真。   他很快收回目光,放在电影上。   熟悉的旋律和面孔令人几欲落泪,当时拍摄时,演员还都是在上大学的学生,青春的朝气根本不需要演就扑面而来,如今大多而立之年,岁月的沉淀让他们变得成熟冷静。   是对第一部 的续写,开场是女主站在店外打电话,高中时的好友得知她回来很高兴,要找以前的老朋友一起聚聚,末了补充一句男主也留在老家,但是很忙,不一定会来,女主犹豫着答应了。   顾远书一个接一个地吃爆米花。   聚会,遇到男主,尴尬,互相假装看不见对方,女主有点醉,回去路上遇到坏人,悄悄跟随保护的男主及时出现,送回了家,两个人像普通旧友一样寒暄,分手,女主一个人痛哭。   非常传统的破镜重圆,剧情中规中矩,影片风格倒是没变,看起来……好像真是卖情怀的。   剧情进展到出现第三者,吃醋,质问,和好,敞开心扉……   顾远书的爆米花吃不下去了。   算不上狗血,甚至有点平淡,但很好保留了原电影清新隽永的风格,越看越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和感动,到后期陆陆续续有人啜泣起来。   顾远书手心一凉,低头看,是一块巧克力。   周行牵求他的手,在他掌心慢慢写了两个字:甜的。   顾远书慢慢撕开包装纸,将巧克力放入唇齿间。是牛奶巧克力,真的很甜,甜到他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影片到了结尾,依旧是女主遥望男主的背影,只不过这次男主转过了身,同她相视而笑,随即戛然而止。   许多人在黑暗中哭成一片,直到灯光亮起才有所收敛。   片尾第一个出现的白字便是单独致谢,致谢二创原著:小行一定行。   周行用纸巾轻柔拭去他的泪痕,他才缓缓起身,沉默着出了电影院。   十二点的马路异常宽阔,看电影的人散后,只剩下孤零零的路灯,顾远书靠着椅背,静静望着窗外。   他又变得沉默起来,周行忐忑不安,以为自己做错了惹得他生气,小心问:“困不困?回家吗?”   “去江边吧。”周远书说,“清净。”   周行开车回到之前的江岸,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心一直咚咚跳个不停,竟然有了一丝迷惘。   电影看完,已经半夜两点了,繁华散尽,江边的情侣再看不到一个,即使是三伏天的夜晚,被水汽中和,也有些寒意,顾远书只穿着短袖,下车的时候不由瑟缩了一下。   “冷了?”周行赶忙在路边临时停车位停好车,过来揽住他,替他挡住风,“车上没有衣服,宝……月亮,我们还是回去吧。”   顾远书摇摇头,慢慢挣开他:“就是想吹风。”   他自顾自往前走,不说一句话,岳行更加忐忑,同他并肩而行,又突然庆幸这一刻的孤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相互依存。   不知从哪里游荡过来飘飘渺渺的歌,隐隐约约,缠绵悱恻,像江面上看不见的水汽。   顾远书停下来,仔细听那歌声,又似乎没有了。   即使是半夜两点,城市的霓虹也不让夜晚将歇,顾远书走到无人的废弃码头眺望,对岸的灯火依旧璀璨,和这一侧的江岸仿佛是两个世界。   周行长舒一口气,声音低落:“对不起。”   顾远书依然看着对岸:“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从三年前开始筹备的,先找的导演,再找的主演,从灯光到摄影,无论是成名的还是已经改行的,都不惜代价挖回来。”周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阿努比斯,那么夺目美丽,是信陵独特的风景,“男主演的行程排得很满,挑剧本时被多方面筛选,他却一口应了下来,而且不要片酬,并感谢我给了这个机会。”   “也就是半年前拍好的,导演问什么时候宣传,可以赶上七夕,我说先压着吧,等我对象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上映,导演问如果一直不回来怎么办,我说那就等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你写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等有钱了,给你拍成电影,圆了这个梦,拍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不会很感动,看了后愿意回头,可是现实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原来我只是在感动自己,迟到的承诺再怎么补偿都无济于事。”   “我忽然明白了,只有我仍然停留在原地走不出去,你走出去了,我还是不愿意放开你,一直想把你拽回来……我可做不到放开,月亮,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听到了一声啜泣,可是仔细听又没有了,猛然望向旁边。   “你连版权费都不给我,还那么大的致谢。”顾远书抽泣起来,“早知道我就取个好听点的笔名了……”   周行不知所措起来,干巴巴安慰:“没事,反正这名字看上去也是我写的,没人知道是你。”   顾远书哭得更大声了:“你怎么还想抢我的功劳啊?”   周行:“……”   他有点发懵,顾远书却像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尽数通过眼泪发泄出来,他踌躇许久,才试探性地将人拥入怀中。   “你为什么,为什么……”顾远书泣不成声,倒在他怀里,“为什么还要表现得跟喜欢我一样,明明都是假的,有什么好沉浸的……”   他哭得喘不过气来,开始咳嗽,周行慌忙拍着他的背,许久才让他缓解。   顾远书把脸埋进他怀里无声地哭,温热的眼泪很快打湿了一大片单薄的衬衫。   “月亮。”周行拥住他,见他平静了些许,才察觉到自己的嗓子因为紧张而干涩,开口都十分艰难,“你说什么是假的?为什么是假的?”   “你自己不清楚吗?”顾远书哭着喊,“为什么现在还要演喜欢我的戏码?那小阔算什么?你把他放在什么位置上?”   他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自己质问周行的情景,想象中自己会很冷静平和,然而实际一行动,反而变得歇斯底里,除了七年前住院时,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声嘶力竭过。   周行更加发懵,不明白为什么岳阔会掺和进来,刚好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切入岳阔的问题,试探性问:“什么位置?监狱?”   顾远书的哭声中止:“什么监狱?”   “月亮,我说了我有事跟你说。”周行温声道,“但我怕你接受不了,打算一点点告诉你。”他顿了顿,压抑住体内的兴奋与疯狂,“我终于把他送进去了宝宝,我会一个一个帮你报仇的。”   顾远书抬起茫然的泪眼,竟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你把他,把他送监狱了?”   这下换周行愣住:“我喜欢他?岳阔?!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宝宝,这种话得亏是你说出来,要是别人,我早揍上去了,这比吃了一千只苍蝇还恶心。”   顾远书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急切问:“你是不喜欢他吗?那为什么来信陵,只把他带在身边?”   “监视他啊。”周行无奈,“并且还要报仇。”   他曾经发过誓,要把那些人一个个清理干净,而且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   不对啊,不是这样的,跟他的记忆相差太大了。   顾远书的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他拼命回忆七年前,回忆起岳阔青涩羞怯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在篝火下红扑扑的,眼睛里火光跃动,装满了欢愉。   “哥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喜欢阿行。”   他们的秘密基地,成双成对的物品,还有那张贺卡上极为刺眼的熟悉字迹……   “你明明给他写了……”他低声说,“‘岁岁年年,暮暮朝朝,小阔,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是喜欢他,为什么要写这种话?”   周行盯着他,微微拧起眉:“我从来没有写过这种话,宝宝,你是不是记忆出现了偏差?”他说完又觉得不对,一定是漏了什么,漏了极为重要的事,在他的审判中没有补全,需要顾远书这个当事人来填满。   “宝宝,如果你不觉得难受,我们一起来好好回忆七年前那件事。”他低着头,握住顾远书的肩膀,认真地望着他,“岳阔到底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会让你有这样的错觉。不要急,我们一起慢慢想,时间还很充裕。” 第58章 玫瑰   周行说的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顾远书被震撼得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下车后仍然精神恍惚,以至于没有发现, 车停在了周行家车库。   他看到前院草坪上的喷泉才慢慢过来, 停下脚步面对周行,抓住对方的袖子,却微微低着头,一言不发。   天上的月亮静静悬挂, 光华落在地上月亮单薄的身影上,一时间人影竟有几分虚无透明。   “现在是半夜三点半。”周行低头看他, 以为他不愿意留下, 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声音倒是平稳, “送你回去起码要浪费半小时时间,要不要在这里凑合一晚?”   顾远书摇摇头,轻轻叫他的名字:“岳行。”叫完之后察觉到错了,又缓缓改口,“哥,小行哥……我……对不起……”   他带了点鼻音,周行心里一紧, 低头想看他的脸,却被浓重的夜色挡着,根本看不清:“宝宝,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   “可是, 可是……”他吸吸鼻子, 鼻音更加明显, “都怪我, 不愿意理你,不愿意见你,如果我当初,当初直接问问你,就不会跟你分开……”   他的眼泪止不住往下落,整整七年,他按部就班生活,学习,画画,却始终都是一个人,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积极的情绪,无论是他乡遇故知,还是完成一幅画作后的满足,都只能维持短短的时间,随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   要不是他,怎么会白白错过许多年?   “怎么能是你的错呢?”周行心疼地将他完全拥入怀中,感受着眼泪穿过衬衫烙在皮肤上的温度,灼热得烫人,“千万不要这么想宝宝,错的是那些人,你是受害者,是被他故意引导的,那个时候已经无法细想这些了。”   “可是我很难受……”他抽噎起来,“我一想到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跟你分开……”   他们计划好的梦想,完全被打碎了。   “分开并不意味着不好,宝宝。”周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至少这些年我可以专心挣钱,让我们在一起没有后顾之忧,不必担心被这个发现被那个发现的,如果没分开,我恐怕只想着跟你谈恋爱,没有一点上进心了。”   顾远书听他这么说自己,忍不住破涕而笑,又抽噎了好几下。   周行也跟着他笑了一下,收紧手臂的力度,埋进他肩窝:“你不知道,你走之后我每天压力有多大,尤其上学那四年,课不敢落,论文不敢少,还要想着怎么把公司分出来。尤其大二时看上个废弃的项目,没人愿意搞,只有我接手,万一失败了几亿就打水漂了,那段时间是压力最大的时候,一秒都恨不得掰两秒花,吃饭时间也不敢浪费,还在看策划书,每分钟该干什么,都精确规划好,手机上闹钟几十个,老齐说我像被嚼完吐出来的甘蔗,全被榨干了。”   他的语气很轻松,只是在平淡地陈述过往,顾远书的眼泪却更汹涌了,抱紧他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哪有资格说自己难受,最难的明明是周行。   “所以即使没有分开,我可能也没时间陪你,没时间约会,甚至打电话的空都没有,只能让你一个人等我,一次次失望,一次次吵架,心累,分手,复合,再吵,再分,直到感情被消磨得一点都不剩……”   “不会的。”顾远书一边哭一边打断他,“我不会跟你分手的,就算半年都看不到你一次,我也不会跟你分手……”   周行抱他的力度更紧了,只闷闷“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他感受到肩上有了些许湿意。   草坪上的喷泉在永不停歇地循环,藏在其中的小夜灯像星星坠落,微弱但是是地面唯一的光亮。   “都过去了宝宝。”周行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也有了丝哽咽之意,“都熬过去了,熬过去就不算什么,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在我身边,都是值得的。”   “我一直以为,你是迁怒于我,因为那是我的家人,他们的错也算我一份,那我可能很难赎罪。”他收起回忆,轻松道,“原来是莫须有的罪名。”   “宝宝,不要因为逝去的遗憾而愧疚,那样只会让遗憾更多,我们还有很多个七年,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他温柔放开顾远书,撩开对方细碎的刘海,在额间轻轻印下一个吻,“现在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觉,然后跟我过节。”   即使是蜻蜓点水,也是一个吻,顾远书双手捂着脸不好意思看他,被他强行拉下左手牵着往正门走,只能用一只手捂脸。   即使已经严重超过他平常的睡觉时间,他也异常清醒,没有一点困意。   门开了,顾远书一边换鞋一边等急切的喵喵叫和一团扑上来的橘色影子,换完了都没有出现,只有浓郁的花香直直扑面。   周行打开了灯,是昏暗的暖色,整个一楼的客厅都铺满了红玫瑰花瓣,连楼梯上也全是花瓣,满眼深沉而热烈的红,在客厅最中央,有一束足足两人高的红玫瑰花束倒在地面上,浅粉色的包装和丝带更衬得玫瑰灼眼。   墙壁,穹顶,处处飘着粉色和白色的气球,一楼楼梯口两边的气球是光华流转的透明琉璃色,里面装着一红一蓝两朵玫瑰,被金色的枝叶簇拥着,本来就不多的家具也不知道被挪到哪里去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玫瑰和气球,一个深沉夺目,一个飘摇清新,相映成趣。   顾远书呆了许久,直到周行牵住他的手,他才愣愣问:“我儿子呢?”   周行没想到他问这个,也愣了一下:“怕它们吃花,关到猫房里去了。”   “关了几天?”   “……两天。”说完又无辜补充,“都很适应,吃的好玩的好,没有异常。”   “你都快破产了。”顾远书又伤心起来,“还这么浪费精力和钱。”   周行一顿,犹豫道:“约会的钱还是有的。”   顾远书光着脚,小心翼翼踩上去,也不知道铺了多厚,只觉柔软得像在云端漫步似的,一直走到中央大花束前,伸手摸了摸,原来是雕塑,怪不得倒下也能不变形,花应该是丝织品,仿得十分逼真,凑近了也很难看出来真假。   “你回来那天订制的,想着万一七夕能用上呢。”周行将假花一朵一朵拿开,露出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一盒盒草莓糖和巧克力,拆了一盒递给他一块,含笑问他,“吃糖吗?”   顾远书笑:“哪有半夜四点吃糖的。”却还是接了过来,是他最喜欢的牌子。   从前他再也不愿意碰草莓味的任何东西,是因为和青春与岳行挂了钩,现在也不觉得那么排斥了,便慢慢撕开包装,含在舌间,细细感受过去的味道。   浓郁的草莓香和酸甜,熟悉得令人几乎再次落泪。   周行赞同:“半夜四点应该睡觉。”   顾远书就地坐下,靠在花束雕塑边:“我就睡在这里好了。”他捂住尚且有些发烫的眼睛,“帮我关下灯,晚安。”   周行道:“晚安。”   他说完却没有动静,顾远书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灯关上,忍不住手指张开一点点,从指缝偷偷往外瞧,发现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大概是察觉到了视线的交汇,他蹲下身来,单膝跪地,一点点往前倾,似乎在仔细观察自己脸上的痕迹。   顾远书骤然紧张起来,指缝合拢,把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不让他看见,他却靠得越来越近,近到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仿佛只要稍微动一动,就能不小心触碰到彼此的脸。   新鲜玫瑰馥郁的芬芳在封闭的空间里愈发浓烈,比酝酿了千年的陈酒还要醉人,让人沉浸其中,大脑也被玫瑰香熏得浑浑噩噩。   “甜味。”周行在他唇畔轻轻嗅了嗅,“经典款,只是换了包装,味道跟以前一样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顾远书不敢说话,只捂着脸点点头,只是很小的幅度,却跟他撞在了一起。   周行笑了笑,慢慢拉下他的手,抵上他的额头,连鼻尖也挨在一起,手臂抵在他身后的雕塑上,将他圈在怀里。   玫瑰香越来越浓,浓到近乎凝为实质,顾远书连呼吸也不敢,闭着眼憋着气,脸颊憋得比玫瑰还要红。   他莫名想起许多年前的午后,岳行将他拽进的教学楼的杂物间,空气中飞舞的金色尘埃,还有少炽热且毫不掩饰的眼。   不像现在的周行,多了成年人才会有的耐心和克制。   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滩水,融化在玫瑰铺就的温床里。   好像是一场梦,又真实得不像话。   面前压力蓦然减轻,周行放开了他。   顾远书犹犹豫豫睁开了眼睛,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一时间少年期与青年期,冲动固执的和成熟克制的,岳行和周行,在他面前不断交叠重合,让他竟然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了,只有那双深邃熟悉的眼眸依旧滚烫得惊人。   周行放开他,却又将他横抱起来,踩着柔软的玫瑰地毯,一步步往楼上走,顾远书怕得要命,死死环住他脖颈,把脸贴在他胸膛前,听见他的心跳和自己一样剧烈。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心慌得厉害,慌得快要灵魂出窍了。   楼上的走廊也铺满了玫瑰花瓣,周行的房间门是开着的,他径直走进去,印着月亮的深蓝的床单上也全是玫瑰花,他弯腰将顾远书放在床上,俯身亲亲对方的脸。   “洗澡睡觉吧宝宝,明天别起不来。”   作者有话说:   怎么没有卡上情人节呜呜呜呜呜 第59章 坦白   洗完澡躺在床上, 积压了一整晚的困意铺天盖地袭来,顾远书几乎脑袋一挨枕头就睡着了,毕竟已经快凌晨五点, 除了倒时差和被绑架的那几天, 他从来没有通宵过。   通宵的时候只有清醒和兴奋,再次睁开眼,危害便发挥得淋漓尽致,顾远书头疼欲裂, 心跳剧烈不止,思维迟钝许久, 直到身上一沉, 两只猫都跳到他身上,走到他枕边嗅他。   他茫然地眨眨眼, 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周行的床上,周行好像是睡在他旁边了,可现在边上空空的,并没有人。   他不得不伸出两只手抚摸两只蹭来蹭去的猫,耳畔充斥着双重呼噜声,治愈得他几乎又要睡着了。   “妈妈在睡觉,不要进去玩。”周行系着围裙冲进来训斥, 要把小猫们赶出去。   “我已经醒了。”顾远书赶紧为小猫辩解,声音还有些迷糊,在枕边胡乱摸也没摸到手机, “现在什么时间了?”   深灰色的窗帘被严严实实拉起, 虽然很遮阳, 可以获得深度睡眠, 但未免太压抑了些, 连早晚都看不到。   “下午两点多,估计你要起了。”他记着顾远书的睡眠时间是差不多八个小时,今天情况特殊可能晚点,算着时间要到了,简单准备了一下早午饭,“洗手间东西都准备好的,没有用过的是你的。”   他说完,弯腰准备把一大一小抱出去,两只猫见着他,早主动跑下去围着他转,喵喵叫讨食,他带着出去喂了点零食才哄得安分下来。   顾远书发了几秒呆,才震惊地后知后觉:下午两点了!一天竟然就这么浪费一半了!   他飞速换上一旁早准备好的家居服,奔到洗手间,同卧室一样白灰色调,简洁冷感,是周行的风格,然而所有东西,毛巾牙刷洗漱杯等等,都是两人份,一份是天蓝,一份是暖色的鹅黄,分外亮眼,倒是增添了几分温馨。   黄色那份都是崭新的,甚至包装都还在,被塑料仔细封存起来,没有落上一丝尘埃,顾远书小心拆开,竟然有点舍不得用。   周行是如此期盼着和他共同生活。   他在洗手间半天没动静,周行特意来看了一眼;“还没好吗宝宝?可以吃饭了。”   顾远书含糊应了一声,擦了把脸出来,周行已经脱下围裙:“太晚了,我怕你起床饿,煮了粥,先垫一垫?”   空气中弥漫着海鲜粥的香,顾远书确实是饿了,跟着周行一起下楼,他故意慢一步,走在周行身后,在一楼楼梯口时,周行突然停下来,偏过脸看他:“宝宝,你是不是不敢看我?”   顾远书光明正大双手捂脸:“呜你让我适应一下。”   周行笑:“好。”   顾远书从指缝偷偷看他,跟他目光一汇聚,又飞快收拢手指,连条缝都不留,周行笑意更深,自觉往前走几步,又收了笑,一本正经道:“跟我正常吃饭都不行吗?”   “我也不是很饿。”顾远书放下手,像条小尾巴紧紧跟在他身后,“吃完饭我们干嘛?”   他还没忘记今天是七夕。   忽然之间,他竟然能和周行过七夕了,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太梦幻了。   “本来我的计划是,上午接你看电影,中午我们去餐厅吃午饭,下午去超时空游乐园,我是想包场的,但时间太紧没办法安排,而且那边建议人多也好玩点,就选了私人订制。”周行认认真真报着行程,“等下我们出门应该三点,吃完正餐再去超时空,还能玩一会儿,可以赶上晚上的烟花秀。”他顿了顿,“不过都是我自作主张,你要是有其他想去的,随时改变计划。”   “我头好疼,熬夜太伤了。”顾远书按按额头,苦恼道,“不是很想玩,也不用再吃正餐,在家吃点就去看电影吧,晚上倒是可以看烟花。”   “头疼吗?”周行担忧问,想上前摸他的额头,刚伸出去又收回手,“不行我们就在家休息,反正有的是时间,明天,下周,明年,天天都能去。”他说这句话时心情止不住愉悦,唇角不由上扬。   他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在上学的时候,他精力就比一般人旺盛,顾远书羡慕不已:“也不用,还没到出不了门的地步。”   现熬的浓稠海鲜粥,配的是南和轩送过来不久的手工点心,正适合通宵达旦后的温养,顾远书很快吃饱了,才想起来问他:“我手机呢?”   “早上有个骚扰电话,我挂了后怕再有,就先帮你关机了。”周行抱歉道,“在床边柜子上,我帮你拿。”   顾远书赶紧跟上去,寸步不离,一直跟到卧室,周行弯腰拿了手机,转身垂眼望向他,拉过他一只手,把手机放在他手心,又忍不住笑:“怎么回事啊,到底是想见我还是不想见我。”   顾远书扑进他怀里埋起自己的脸,苦兮兮哼唧:“我不知道啊,你不要看我。”   周行道:“没看你。”   昨天的玫瑰花瓣依然存留,阳光直射进来,比夜晚要明艳许多,呼吸之间满是玫瑰香,窗外花园的蔷薇粉白相间,更是明媚鲜妍,微微抖擞着花枝。   “感觉跟做梦一样。”片刻后,顾远书狠狠吸了吸鼻子,慢慢开口,“昨天我还在低落,还在想,为什么七夕你不……你会找我过。”他有意避开了岳阔的名字,“还在想那两年你对我有没有过一分真心。可是今天,像是拨云见日了一样,好快啊,一点都不真实。”   阴沉了多年的天空第一次放晴,整整七年,他都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快乐过。   周行低低应了一声:“我又何尝不是呢?昨天这个时候,我真的要疯了。”他忍不住唠叨,“宝宝,不是我干涉你交友,可是那小子对你图谋不轨,你对他另眼相看,我实在受不了……”   他竟然还有一丝委屈,顾远书不得不解释:“我不是对他另眼相看,只是他是舅妈朋友的儿子,我又不能不理他,而且他可能还是我一位忘年交的儿子,我……”   “忘年交?”周行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急急打断他,“哪个忘年交?”   “是我一位买家,不过我也只是猜测,因为经历很像。”顾远书简单解释了一下同T先生的渊源,察觉到周行的身体越来越僵硬,疑惑地抬头看他,“怎么了?是你认识的人吗?”   周行:“………………”   顾远书仔细观察他古怪的神情,愈发觉得不对劲,试探问:“哥,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周行慢慢眨了下眼睛,无辜道:“我干了什么?”   “啊啊啊我怎么没有想到!”顾远书松开他,差点没跳起来,仰头望向他,听见这个回答后更加笃定,眼睛睁得滚圆,“原来T先生是你冒充的!我居然都没有发现!你——”   他一时间梗住,说不出话来,倒不是生气,只是莫名的激动,暂时无法消化,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的确是周行能干得出来的事。   他等了一会儿,最后憋出一句还算有气势的话:“你自己老实交代吧。”   周行微微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垂着双臂,姿态卑微,再加上一身浅蓝色的宽松家居服,近一米九的个子竟硬是显出三分乖顺来:“宝宝,你不要生气,我就是太想你了,能说上话也好,天天搜你的学校找你的踪迹,有一回去你的城市出差,偷偷去你学校想看你一眼,怕被你发现,忍着没有去。实在憋不住,就捏造了一个身份买你的画,至少睹物思人。”他一顿,小心翼翼抬眼,“宝宝,你不会生气吧?”   顾远书本来故意绷着脸,被他最后一句的语气直接逗出破绽,周行看他笑,也弯起眼:“为了不让你发现,当时参考了一位合作伙伴的人物形象,没想到撞上了。”   “我早该想到的。”顾远书有些懊恼,“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怎么可能画刚放出来,就能得到有缘人青睐,分明是蓄谋已久,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也以为。”周行看着他,“一边担心你那么敏锐,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不敢多说,一边又期待你发现。”   “主要是称呼。”顾远书想起来问题在哪里了,“其实我有怀疑过,你要是换一个X之类,说不定我就会联想到,可是T我想不出来,有什么联系?”   “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周行笑,“X虽然代表着未知,但对于你来说,很容易怀疑是我的名字,所以我选了T。”他放轻声音,“宝宝,你忘了你给我画的第一幅画了吗?”   他牵起顾远书的手,领着他来到隔壁的卧室:“我还没有带你看过这里,这是我尽量保全的跟你有关的一切,是我的私人博物馆——”   他拧开把手,推开了门。   熟悉的房间和物品,以及满墙的画第二次出现在面前,他第一次为周行画的月与海的名为“随便”的画,被做成海报挂在墙上,顾远书眨眨眼睛,鼻尖蓦然涌出酸意:“我来看过,是明明和小橘子带我进来的,我就是看过后,才想去找你……”   他停住,觉得再说从前都没有意义了,反而增加没必要的苦闷,便吸吸鼻子,望向自己的画:“是‘天’吗?”   “如果有可以包容月亮的存在,那只会是天空。”周行低声道,“是你说过的。”   顾远书“嗯”了一声,眨了好几下眼睛,问他:“我后来的画呢?”   “看来它们两个只带你看了第一间,没看第二间。”周行牵着他往里走,他才看见,床右侧挂着的画后面,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移开画推开门,又是一片豁然开朗。   如果说第一个房间是怀旧,那第二个房间就是纯粹的画集展览室,除了在墙上挂着,屋内还有许多屏风,中间镶嵌着他这些年来的各种画,屏风如密林层层叠叠,错落排列,形成一个简单的迷宫,顾远书被他领着在其间穿行,如同鱼游大海,混乱又清醒。   心如潮涌,漫越天地,是荒废的七年中那一丝丝隐秘的联系,是失而复得的爱人努力维持的羁绊,是藏匿许久终得明朗的思念——   周行垂眼,小心揩掉他的泪:“都过去了宝宝,我们再也不要想从前了。”他胡乱摸口袋,才发现自己穿的家居服,没有带糖。   太苦了,想一想就会难过的。   “哥,你是不是没有破产。”顾远书哽咽道,“你骗我,阿努比斯是你的吧?我第一次见到,就觉得熟悉,当年让我画设计图的甲方是你吧?”   他第一眼便被阿努比斯公司的建筑吸引,一是因为它好看,而是因为,这栋建筑是他亲手设计的。   当年他还在上学,接商稿的账号有了些名气,便有人发邮件问他能不能画建筑的设计图,他并不是学这个专业,但是对方一而再强调很喜欢他的画风,十分诚恳,他只好回复试试,找了大量建筑有关的书籍和资料,最后交出来立面图,并叮嘱对方,他不是本专业的,内部设计实在画不来,只能设计出外表,构造还得请专业的,对方虽然表示极为满意,是理想中的样子,大方付了尾款,但再也没有找他约过稿,让他以为对方并不喜欢,变成了废稿。   他看到阿努比斯时一眼认出了是自己当年设计的建筑,笔下的画成了真实,比当年幻想中的更加华美震撼,又感动又自豪,现在想想,哪有人平白无故找一个普通画师画建筑设计图的。   周行僵了一下,默默点头承认。   “你骗我,我还认真想过你破产了怎么养你,还想过跟妈妈舅舅借钱再加上我的钱能不能帮上你的忙。”顾远书理直气壮地指责,“你们公司开发的那些游戏,逢年过节就会找我约稿,也是你授意的?”   继续点头。   “还有什么没交代的?老实一点。”   周行想了想,谨慎道:“没有了吧?应该就这些了。”   顾远书沉默了一下,忽然拉着他往外冲:“那我们要快点约会回来,明天我就不出门了。”   周行一愣,被他带着绕过道道迷障:“怎么了?你最近不是因为回家拒了所有的商稿了吗?没有要清的了吧?”   “可是我自己cp的七夕贺图没有画啊。”出了房间,满地的玫瑰不适合奔跑,顾远书放缓脚步,十分懊悔,“一回来就把什么都忘了。”   他已经断网有一段时间了,这两日电影上映,重新带火了一把他那已经无人问津的北极圈cp,可想而知账号的私信会多爆。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发个一百的红包QAQ下周应该可以正文完结=w= 第60章 乐园   今年的七夕电影平平, 《我还是很想他》第二部 的同期竞争对手只有一部还算可以,其他皆是默默无名,因此尽管被吐槽, 但排片意外不错。两个人在餐厅附近临时买了票, 吃完饭再去看一遍。   明明昨天半夜才看过,间隔不过十几个小时,但人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顾远书快乐得像个小学生, 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跟岳行偷偷摸摸约会的时光。   电影院里竟然接近满座,两个人只买到后排偏僻位置, 周行提着一个大包, 一坐下来就从包里拿出一样又一样的小零食,不停唠叨:“吃这个吗宝宝?要不要喝水?我装了点饮料。”   “太甜了。”顾远书一样又一样挑剔, “太腻了,不想喝,就喝纯净水。”   周行把水瓶盖子拧开才递给他,又在包里翻捡:“这个不甜,可能有点辣,你试试。”   “我才刚吃过饭。”顾远书拉长尾音,轻轻推开他的手, “能不能好好看电影。”   “好好好。”周行把东西都收起来,安安静静陪他看屏幕,尽管早在审片时他已经看许多遍, 把控过每一个细节, 电影内容滚瓜烂熟, 但陪顾远书看第二遍, 依然津津有味。   灯光刚刚关闭, 有人急匆匆赶进来,从他们这排往里面挤,不断小声说着“抱歉”,刚好坐在顾远书身边。   白天场来的基本都是情侣,在窃窃私语,电影开始后慢慢安静下来。根据午夜场首映的经验,应该在中间高潮部分才会有人触景生情,低低抽泣,可没过几分钟,男女主大学聚会相遇时,方才坐在顾远书旁边的女生就开始小声哭起来,把顾远书传染得也开始哭,倒在周行怀里越想越伤心,根本停不下来,周行只能无措地慢慢拍他的背抚慰,幸好早准备了纸巾。   像是根导火索,引得接二连三又有人断断续续在哭,一直蔓延了大半场的人,此时尚且是压抑的哭声,等到高潮部分,女主发现男主珍藏多年的干枯玫瑰花,冒着大雨奔赴,俩人在雨中相会相拥时,全场的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充斥了整个影院,直到电影结束,哭声仍然不止,许多人沉浸在电影里,不相信就此散场,片尾曲响起也不愿意离开,顾远书反倒是最早哭累的,红着眼睛起身后,看见旁边独自来看电影的女生趴在扶手上,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的模样,他忍不住拍拍对方的肩膀,递过去一包纸巾和一袋糖果,小声安慰:“别哭啦,有什么事都过去了。”   对方轻轻说了声“谢谢”,直起身子接东西时,跟顾远书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皆是一愣,随即仔细打量对方的脸,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   “周远书?!”   “张意涵?!”   七年没有见,双方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但总体还是能认出来。两个都红肿着眼睛的人对视,露出震惊的神色。   “你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十八岁长什么样,现在还是长什么样。”张意涵感叹道,“不像我,憔悴得要命,你一定好久才看出来。”   “我和你一起认出来的呀。”顾远书温柔道,“明明是比以前变漂亮了。”   不同于高中时代清纯简单的马尾辫和素面朝天,她现在披着大波浪卷,穿着宝蓝色长裙,精致的妆容因为恸哭而有些花了,但并不能掩饰住美丽的面孔,是从前未有过的成熟冷静的都市职业女性模样,然而眉眼依旧,顾远书还是能认出她。   “你们两个果然是在一起了。”她看到了旁边的周行,露出了然的笑容,“真好,七年了还在一起,感情真好,咱班当年那么多对,好像只有你们两个走到了最后。像童话故事一样。”   “其实也没有一直在一起。”顾远书不好意思道,“是今天才复合的。嗯……高三毕业的时候分手了,一直分开了七年。”   “为什么呀?”张雨涵惊讶的睁大眼睛,当年他们两个关系有多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岳行跟个老妈子一样伺候周远书吃早饭的故事太颠覆个人形象,在班上被津津乐道流传了许久。   后来一毕业,两个人就和班上同学失去了联系,岳行偶尔还会出现,但周远书就跟彻底消失了一般,谁也联系不上了。大家还猜他们两个是不是去国外登记结婚了。   “因为一些误会,都过去了。”顾远书含糊道,想起她的话,迟疑问,“咱们班上只有我们还在一起?你跟赵源没有吗?”   张意涵鼻子一酸,再次落下泪来。   时过境迁,世事无常,故人重逢,仍然是熟悉的感觉,内心翻涌起万般慨叹和冲动,明明有许多话要说,却堵在嗓子眼里怎么都倒不出来。   顾远书看她又落了泪,十分慌张,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周行适时给她递过一张纸巾,她接过后胡乱在眼睛上抹了一把,低低说了声“谢谢”,随后才哽咽道:“大四毕业那年分了,我俩在不同地方,他在信陵的工作很快能转正,前途一片大好。我家里出了点事,想回家边工作边照顾家里人。他说可以等我以后一起跟他去信陵,我们一起负担。但我知道不可能了,不想拖着他,就跟他吵了一架分手了。”   “那,那现在呢?”顾远书担忧问,“你现在也来信陵了呀。”   他的话语中仍有些许烂漫之意,能看出是个尚未出社会的理想主义者,想必这些年被人保护得很好。   “嗯,因为家里人去世了。”张意涵故作镇定道,“我索性就来信陵试试,毕竟机会多钱多。”   顾远书又说了声“对不起”,随即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张意涵弯起眼,“没有跟他见过面,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打算去找他。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了。谁会等一个看不到尽头的结果呢?又不是童话故事。”   顾远书一时间梗住。   周行会。   “日子还是得向前看的。”她拎起包,绕过两个人,“我先走啦,明天还有几个面试呢,下次再见吧。”   高跟鞋急促的声音如雨点般越来越远,她匆匆离开,有种慌张逃避的味道,顾远书反应过来,才想起忘了留联系方式,望着连人影都没留下的入场口有些怔忡,甚至以为刚才是幻觉。   虽然在一个城市,但信陵这么大,想再见太渺茫了。   “她大四那年,妈妈得了癌症,爸爸在赶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周行牵起他的手,带他慢慢穿过座位,离开电影院,低声道,“家里还有一个得了脑溢血的奶奶,半瘫在床上,已经认不清人了。赵源说她当时还在实习期,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里,累到天天哭。”他和赵源是一个篮球队的,联系比旁人多一些,听说了这件事,但他当时也刚毕业两头跑,累到睡觉时间都没有,自然管不上外人,“班上发起过捐款,想去探望她家,但你知道,她自尊心很强,全拒绝了,也不愿意见任何同学。”他顺着顾远书的目标望去,“现在看来是没有牵挂了。”   “没有牵挂”四个字,更是伤心。   “也没有问问她在哪里面试。”顾远书懊悔,“刚才怎么就傻了呢。”说完又推一把周行,“都怪你,也不提醒我。”   “我哪敢说话。”周行无辜道,“不过她应该是刚面试完,临时买票来的,到这边面试,肯定包括我家,到时候让人注意一下。”   “你这算开后门吗?”   “我这叫相信老同学的水平。”   傍晚轻柔的风将云霞抹得满天都是,金红的光铺下来,让整个城市都陷入微醺中,人群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反倒显得安静了。周行开了车,提前通知过,在七点半到达超时空游乐园,从东南边的小门进入。   “饿了吗?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周行一边问一边将车停在僻静的私人区,早有几个穿深蓝色王子制服戴同色军帽的工作人员在等候,礼貌询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们自己玩嘛。”顾远书拉住他的手,贴着他小声道,“不让别人跟着。”   周行垂眼望向他,反握紧他的手,忽然拉着他往外飞奔。   顾远书猝不及防,完全被他带着狂跑,穿过道道大门小门,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景物被扯成模糊的彩线,直到进入园区,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嘈杂的喧嚣声和欢快的音乐声仿佛一下子从遥远的天边跳到眼前,耳朵里被灌满了热闹,视野中凭空挤满了游客,像是凭空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一般,他因奔跑而剧烈的心跳尚未平复,周行又突然将他横抱起来,闯入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融入欢笑的人群之中,围观中央游街的花车。   夜幕刚刚降临,为了配合七夕,长长的花车游行队装扮得古典又华丽,甚至还有专门的鹊桥车,四射的灯光也以粉色为主,将墨蓝的天空都快染成了粉红,几乎全是兴奋的情侣,跟着花车主队潮水般涌动,两个人在最后面,根本无人在意,顾远书还是满脸通红,慌慌张张挣扎:“你放我下来!”   周行将他放下来,仍然紧紧攥着他还手:“我抱着你,不然站后面看不到。”   “来得晚看不到就看不到。”顾远书喘匀了气,和他跟在人群后,只瞧到花车队伍的尾巴,追着跑了几步,又被边上穿着狐狸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的鸡腿手推车吸引了,跑去发现是卖烤鸡腿的,便买了两个跟周行一人一个,边走边啃。   “下次约会不要搞私人订制了。”顾远书吃着鸡腿含糊不清叮嘱,“还是人多才好玩。”   周行笑着看他:“知道了,喝水吗?”   “喝。”   玩的是一样没排上,倒是把园区的摊位都吃了个遍,顾远书基本只尝两口新鲜就丢给周行,肚子填得七七八八,不觉时光流逝,周围的人都往园区最中央的城堡赶去,他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快到九点了。   “快放烟花了。”他连忙拉着周行和人群一起奔跑,勉强找了个还算近的位置,站在挂着金色彩灯的树下,仰望城堡上空,漂亮的眼睛被灯光映得璀璨如星河。   周行想说他们可以去城堡最高处的天台上看,视线最好,离得最近,没人挤来挤去,可注视着那双眼睛,和对方兴致盎然的脸,又觉得太多余,这吵闹拥挤的世界才是最好的。   九点的钟声响起,许多人开始大喊着倒计时,越来越整齐统一,喊到“0”时,人群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欢呼声一同响起的烟花声,反倒显得秀气了。   第一朵烟花在城堡上空绽放,与往日不同,竟然是一朵巨大的红玫瑰花,人群安静了一秒,随即欢呼声更加强烈,像是有鞭炮在耳边炸,顾远书耳朵有些受不了,只能赶紧堵住,堵之前隐约听到有人夸游乐园有心了,在七夕换了烟花,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一朵玫瑰之后,是两朵玫瑰排列,继而是三朵玫瑰,像是乐谱的序章,悠悠展开,五朵之后,是一捧玫瑰花束,形成一个小高潮,接下来是玫瑰花瓣铺成的花海,落幕后的烟雾迷离成银河,更是引来阵阵惊呼。   夜空中的红玫瑰,精致到连叶子边缘的锯齿都能辨出,玄幻又绝美,深深震撼了每一个人。   顾远书安静仰望着,忽然开口:“小行哥,是你安排的吗?”   周围的嘈杂声太大,几乎将他的声音吞没,然而旁人在看烟花,周行在看顾远书,在他刚刚开口时便低头贴近,听到了他的问话。   周行没有回答,在他望过来四目相对时,微微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刹那间心脏骤停,盛世的烟火和喧哗的人群,都安全消失了一般,顾远书的世界只剩下两个人轻柔如晚风却纠缠不清的呼吸,以及唇间不可思议的柔软。   他睁大眼睛,不由自主抓紧对方的胳膊,那张无比熟悉的英俊面孔同他再无距离,鼻尖挨着鼻尖,等反应过来要闭眼时,周行却放开了他。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贴,也许并不能算一个吻。   玫瑰花海之后,是一朵两朵三朵的粉白蔷薇花,顾远书却怔怔的,好像看见了,又没有看见。   “玫瑰最俗,但最直白热烈,我还是很喜欢玫瑰。”   周行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着。   他忽然偏过身,拥住周行。   “小行哥。”他的声音有细微的哽咽,可又轻灵如雨燕,“如果我们七年前来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吧。”   和无数年轻的大学生情侣一样,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和兴趣,不顾一切奔跑,排两个小时队玩一个项目,把每个小摊都试个遍,在人潮中呐喊相拥。   是被抢走的青春,是回不去的十八岁。   “可是现在也很好。”他将下巴靠在周行的肩上,仰望天空下盛开的蔷薇花园,“每一天都可以这样,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太好了小行哥,我可以一直跟你在一起了。”   周行短短“嗯”了一声,强忍着眼中的湿意,怀里力度不由收紧,半晌才轻声道:“我时常回想那几年,如果你在的话……太累了月亮,我怕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我,我怕我们会吵架冷淡,到头来分开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我们自己,这世上分开的人太多了,没有几个可以走到最后……”   他太害怕了,不是每个人都在童话中,有太多太多的分离和无可挽回,起点和终点不是一个人。   还好他是幸运的。   “可也没有几个人能为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结果等七年。”顾远书大声反驳他,“我说了小行哥,我是不会跟你吵架的,除了你不喜欢我之外,没有什么能让我离开你。”   蔷薇和玫瑰次第绽放,绚烂无比,最后出现的,是一轮银色的明月高悬,光芒耀耀,反倒是让真正的月亮黯淡了。   月亮一次又一次升起,伴着金色的群星,抑或是玫瑰蔷薇,甚至还有海浪,迟迟不落幕。   “月升月落,周而复始,唯一不变的是,它会永悬于天空下。”   最初的欢呼和激情渐渐淡化,人群开始慢慢散去,乐园在慢慢沉静下来。   顾远书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就像我会永远爱你,一如往昔。”   笙歌渐远,月斜人静。   十六岁和二十五岁仰望的是同一轮月亮,要有多幸运,十六岁和二十五岁,爱的是同一个人。 第61章 糖   顾远书贴着窗户, 冰凉的车窗缓解了些许燥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外面,夜晚的乐园像熄灭的烟火, 只剩下漆黑的纸壳子, 郊区零落的路灯和寥寥星辰遥遥相伴,沉寂且冷清,贴久了,窗户上便被脸上的热度蒸出雾气, 他用手指在上面画出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可惜花茎尚未画到, 花朵已经看不清了。   “是不是困了?”周行的余光瞥见他靠着窗户昏昏欲睡的模样, “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到家,要不要去后面睡会?”   顾远书确是困了, 听他的话换到后座准备躺下,又听他后悔:“应该住一晚的。”   “孩子还在家呢。”顾远书揉揉眼睛,勉强打起精神,“见不到人该急了。回头把花收拾一下吧。”   这两天家里铺满了玫瑰花瓣,只在白天放小猫们出来玩一会,人离开后便关到猫房去,想必都急坏了。   周行嗯了一声:“明天叫人来收。”   顾远书问:“你明天上班吗?”   “上。”   “那我去花园好了。”顾远书盘算着把屋子让出来, “花廊里很适合画画,正想去试试。”   周行精准把控住了他的审美,那个蔷薇花园, 缠满花枝的长廊和秋千, 晶莹剔透的喷泉, 全是他喜欢的。   周行笑:“反正是你家, 想怎么住就怎么住。”   他这么说, 顾远书忽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要跟他同居了,这件放在过去再寻常不过的事,却让他莫名羞怯起来,立即往旁边挪,离驾驶座远远的。   周行:“?我又说错什么了?”   “没有。”顾远书捂住脸闷闷道,“你专心开车,让我缓一会儿。”   他打开车窗,让清凉的夜风钻进来,最后一点困意也消散了。   后座上还放着周行装零食的大袋子,他喝了口水,摸了块糖慢慢含着,是咖啡味的,鼻息和唇齿间满满是咖啡醇厚的香,便问:“吃糖吗?”   周行道:“吃。”   顾远书拆了一块,趁着红灯时喂给他,糖纸都是一模一样的包装,暗红的玫瑰花纹和暗金色背景交织,里面的口味各不相同,拆盲盒一样,刚喂过去他便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味的?”   周行尝了半天,不确定道:“西柚的?比较酸。”   顾远书弯起眼睛:“怎么回事啊?你家餐厅的东西,你一点都不了解的。”   “平时很少顾得上,出了新产品就会给我试一下,哪能都记得住。”周行道,“你要是不想睡,不如我们来试试都是什么口味的。”   顾远书道:“每个都撕开舔一口吗?那多浪费。”   周行笑:“不是,吃一个试一个。”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起高中时的棒棒糖,俱是会心一笑。   这种硬糖,顾远书一般能含十分钟,倒是周行很快,他精准注意着时间,隔四分钟就开始问:“吃完了吗吃完了吗?吃完我喂你。”   周行哭笑不得:“缓一缓先,混在一起要分不清了。”   顾远书趁着这个时间打开自己的社交账号,有一段时间没有看,果然消息已经爆炸,他先是发了条微博道歉今年七夕没有发贺图,是因为这两天和分手七年的前男友复合了,没来得及,过两天一定补上,立马收到许多热情的回复,都是在问他有没有看新电影,知不知道他几年前写的小说被拍成片了,男女主营业很用心,他们的冷门cp又有了爆起来的希望,没有辜负这么多年的企盼,对方有没有给版权费之类,夹杂着一些祝福的话语,还有个别叮嘱:“太太复合也要擦亮眼睛啊!能分手一次就能分手无数次,坏男人都可会花言巧语骗人了!”   “当年为什么分手啊?因为太太出国了不得不分开吗?”   “等一下,前男友?一直以为太太是温柔的男孩子,没想到居然是女孩子!”   他的商业大号用的是“明明如月”这种正经的名字,但“小行一定行”这个号是文画双修,画风实在太好认了,一看就是他,他索性两个号合二为一了。   顾远书看得眼花缭乱,只能挑着回复:“电影看过了,知道,是朋友帮忙拍的,也算是圆了我的心愿哈哈,一直很紧张,毕竟是学生时代写的了,有许多不足。”   “是男生,有男朋友,嗯……”   “因为一些误会分手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不会再分啦。”   他听到周行说了一声“吃完了”,便赶紧放下手机,看着红灯了又给他喂了一颗:“这个呢?”   “芒果的。”   “我的是奶糖。”顾远书自己也吃了一颗,仰头问他,“我的版权费呢?大家都在问你有没有给我版权费。”   “我的钱都是为你挣的,当然都是你的。”周行想了想,“你想要什么?股份行吗?你喜欢的那家糖果公司我也参了……要不把我的卡给你?”   顾远书笑:“就说说,我要钱也没什么用。”他望向窗外,车已经驶入市区,城市的霓虹不停闪烁,离家不远了。   “‘大家’是谁?”周行捕捉到了他话语中提到的其他人。   “是读者。”顾远书说,他的目光在飞逝过去的便利店间停留了片刻,“那就去给我买盒糖吧,算是抵版权费了。”   周行莞尔,看到有还在开着门的店,缓缓将车停到路旁:“等着,我现在去买点。”   不多时,他拎了两大袋子回来,顾远书无语:“只让你买一盒,又不是让你把人家店搬了。”   “每种口味都买了。”周行把袋子放在后备箱,“还有不少缺货的,明天我让人联系一下厂家。”   顾远书更加无语:“没让你这么大动干戈,会坏掉的,家里的糖是吃不完了。”   还有那么一大束玫瑰里面也全是糖,他能吃到地老天荒。   周行回到驾驶位,悠然道:“没事,吃不完我拿公司分了,反正迟早都要吃喜糖的,先做个预备。”   顾远书笑个不停,又因为他说“喜糖”而倒在后座上,身体直颤,末了又坐起来,剥了颗糖给他:“吃你的吧。我的怎么又是个奶糖。”   周行神情微动:“草莓的。”   顾远书:“!!!我到现在都没有吃到过!”   “换换?”   “都吃掉了还怎么换。”顾远书伤感地翻了下袋子,还剩下许多糖,“明天继续努力。”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驶入了家里的车库中,周行停好车,下车替他开门,牵着他的手将他拉出来。   白日灼灼的暑气并没有完全褪去,空气依旧燥热而沉闷,没有一丝风,草木分外安静,只有喷泉还在尽职尽责地流淌,半空中悬挂的皓月明亮得将星辰的光完全遮盖住,使得整个苍穹只有一轮孤月存在,降下了遍地白霜。   城市的夜晚永远是雾蒙蒙的,让一切都显得迷离且虚幻起来。   顾远书站在车边,一时间也陷入了这种迷离之中,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他穿着短袖,露出来的胳膊贴着冰冷的车身,也不觉得凉,下意识抬头望向周行,想从对方那里寻求到现实的路。   周行永远会领着他走出迷途,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周行也在低头望着他,漆黑的眼眸深沉似海,浓烈如酒,仿佛已经酝酿了千百年,压抑而克制,说不出的醉人。   他的身心完全浸润在这双眼眸之中,快要醉倒在其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相握的手愈发纠缠不清,演变成十指相扣,他的手指摩挲着对方的指关节和手背,不知道想要探索什么,有些不满足起来,腾出另一只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薄薄衣料下的小臂肌肉结实坚硬,和周行这个人一样,看上去波澜不惊,内里始终隐忍克制,成年之后从不对外展示自己的yu/望和真实想法,那股隐藏起来的力量强大到恐怖,若是有一天放肆开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爆发。   周行闪电般飞快反握住他还在一寸一寸往上移动的手,按在了车门上。   顾远书的眼中映着对方抿成线的薄唇,线条分明的下颌,深邃的眉眼,以及其中酝酿到再也无法克制的风暴。   他整个人都被压在车上了,金属的冰冷坚硬,和他的温热柔软形成鲜明对比,他却不觉得有半点不舒服,目光迷离如雾,缓缓下垂,最后完全合上。   烈酒入喉。   在车库里,车身上,月色下,天地间,周行欺身吻他。   刚刚化完的草莓和奶糖融化在一起,甜腻又香醇,像是一个永远不会被写下结局的圆满童话。   起初还十分克制,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浅尝辄止,是青涩的缠绵和开拓,交汇时的心魂如湖水般荡漾,又飘摇如风,晃晃悠悠升入无尽的苍穹,直到多年的思念和痛苦化为匕首撕开了最后一道隐忍,狂风骤雨铺天盖地而来,他连呼吸都彻底忘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周远书偷偷带了一盒草莓味的糖,揣着满怀的期待和羞怯,眼巴巴垫脚张望,盼着岳行的到来。   他想,既然初恋是草莓味的,那么初吻也应该是草莓味的,酸甜而青涩。   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样。 第62章 花海   玫瑰花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 可以很长时间都保持新鲜和柔软芬芳,进门后,顾远书原本就混沌的脑袋更是被馥郁的花香冲击得一团浆糊, 隐约还记得是被从车库跌跌撞撞进门的, 他用手撑着门想换鞋,却被直接推倒在地。   玫瑰化为最柔软的温床,他跌落其中,仿佛坠入一个深不可测的梦, 后背柔嫩湿凉,上面却炽热坚硬, 他被夹在冰与火之中, 无所适从。   从车库到屋里这段距离间,盛开的玫瑰花花瓣, 已经被摘得七零八落的,满目都是艳红,只他是小小一粒白砂,落在这片浩渺无边的玫瑰海中,仿佛大海中的一只白色的小船,被衬得极为弱小,依旧单薄如少年时期, 皓白如月,像是花朵上一滴晶莹的露水,被太阳慢慢融化。他眼中泛了泪, 像只可怜的小兽, 被猎人从洞穴中找到, 蜷缩在洞穴深处, 偷偷往花瓣里钻, 想把自己藏起来,却被猎人一把捞起,哀泣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分外清晰。   玫瑰是最直接热烈的爱意,没有比玫瑰为伴更合适的了。   他不由啜泣起来,用小臂挡住了眼睛。   周行却不允许他遮挡,不由分说扯开他的手臂,毫不掩饰地夸赞他:“宝宝做的蛋糕好漂亮。”   白色的小船上零散飘着玫瑰花瓣,如同典雅的红丝绒礼盒中被罩起的雪白奶油蛋糕,点缀上花朵,美味而诱人。   他说着最温柔的情话,动作却毫不留情,同平时的体贴入微截然不同,他此时强势又凶猛,像跟踪猎物许久的孤狼,在窥伺中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   顾远书沦为可怜巴巴的小兔,棉花糖似的蜷缩着,颤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既害怕又沉湎,如果说此前他尚且有同周行七年未相见的陌生感和拘谨,有太迅速的不知所措和局促,那么在这一刻,最后一点隔阂便完全消失,他们紧密依偎在一起,仿佛从未有过七年的缝隙。   他不停抽泣,求饶,可怜兮兮叫着对方的名字,可周行无动于衷,末了才低声哄着,要求他说出那个称呼。   他呜呜咽咽,没有任何反抗便屈服,只紧紧闭着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在微微颤动,终于掉了下来,同泛红的眼角溢出来的一同滑落到花瓣上。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他委屈地哭泣,“到底是哪一个步骤触动了你的神经呢?已经几十遍了,这个蛋糕还不算完成吗?我们只是在单纯地做蛋糕啊!”   周行不依不挠:“当然不能算,做蛋糕讲究的是细致精巧,每一个珠子都不能有错。”   崩溃,大哭,眼前蒙得全是水,什么都看不清。   一遍遍修改,一遍遍点缀,蛋糕总算趋于完美,周行总算有了放过他的意思。   周行“嗯”了一声,往楼梯上走去,要求他端着蛋糕上楼,一点都不能有摇晃。   顾远书觉得这个要求很苛刻,迷迷糊糊问他:“走电梯啊,走楼梯不累吗?”   楼梯是旋转式的,抱着蛋糕上去,比普通楼梯要费劲一些,顾远书战战兢兢,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害怕得想要逃离,却被他禁锢住,再次要求把蛋糕重新修改。   不明白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但直觉让他自心底感到恐惧,说话都断断续续:“你疯了吧周行,你是不是人啊,不行的,肯定不行的呜……”   “你说我行不行。”周行说,“小行一定行。”   一阶又一阶,缓慢上楼,端着蛋糕的小心翼翼和摔下的强烈的撞击感几乎要将人穿透,顾远书还没得到休息,再一次被卷入滔天的波涛之中,比之前更加猛烈,他在这样的浪潮之中,完全迷失了自我。   ***   盛夏的骄阳嚣张地挂在天上,毫无保留地释放着最毒辣的热量,红色的塑胶跑道被晒得滚烫,穿着运动鞋都能感受到热度穿透脚心,体育老师的口哨声刺耳如利箭,一遍又一遍催着魂。   “周远书,不要走!跑起来!”   周远书独自一人在跑道上摇摇晃晃,所有人都跑完了,站在草坪上望着他,一双双眼睛比太阳都毒辣,他只觉身体已经达到了极限,再多跑一步都会晕倒在操场上,沉重的眼皮不断往下耷拉,就快要睁不开了,草坪上旁观的岳行再也看不下去,冲过来抱起了他。   体育老师大惊失色:“你们这是早恋!”   顾远书猛然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屋里有恒温系统,冬暖夏凉,并不是很热,他却出了一身汗,窗帘被拉得一丝缝隙都没有,昏暗得跟夜晚似的,他感到口干舌燥,想起来喝水,才发现自己被禁锢在周行的怀里,身上盖着凉被,动都难动一下。   原来已经毕业了,不需要长跑了。   他松了口气,为这个现实而高兴,轻轻推了推周行,迷迷糊糊道:“放开,我要喝水。”   周行的睡眠很浅,被他一推便醒了,坐起身从床头柜拿了杯水给他,顾远书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水尚且带了点温度,应该是倒好没多久,看来周行已经起床,又来陪他睡了一会儿。   顾远书又躺了回去,把被子拉到头顶盖住脸,翻身却正好对上周行光luo的腹肌,想起自己昨晚还坐在上面过,瞬间脸红透了,立刻清醒过来。   “还早。”周行同样躺下来将他拉到怀里,下巴地主他的头顶,“再睡会。”   顾远书跑一千米都没觉得这么累过,生平第一次遭遇这样的体力活,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似的,连推他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摆布,眯了会眼睛才问:“几点了?”   “八点了,饿不饿?”   “这么早?!”顾远书有些惊讶,他记得昨晚好像在浴室清理后窥到了一丝天光,难道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吗?可是头并不是很疼,没有熬夜早起的难受感。   “晚上八点。”周行温和道,“吃点东西继续睡?”   顾远书:“………………”   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哼哼唧唧:“你都下班了,才来叫我。”   “我没去。”周行浑身上下散发着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感,“不想上,破产算了。”   “那怎么行?明天就去上班。”顾远书推他,“你破产就破产,那么多员工喝西北风吗?”   “过两天就去。”周行握住他的手慢慢摩挲,“总不能婚假都不给我放吧。”   “我的画还没画,作息也乱了。”顾远书一点睡意都没有,“都怪你,真变态啊。”   “下次一定收敛。”周行诚挚地道歉,又翻身吻他唇角,握着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直到要收不住了才勉强停下,下床穿衣服,“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顾远书闷闷“嗯”了一声,等他走了才爬起来穿衣服,拉开窗帘,外面是黑漆漆的夜,和蒙了层毛玻璃似的月,花园里摇曳的花枝只剩下婆娑的影子,在月光中起舞。   他扶着墙,双腿有些发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周行端着晚饭上来,看他居然在阳台上,忙将食物放到一旁,过去从身后环抱住他:“怎么下床了宝宝?”   顾远书沉默了一下:“我是累,不是残废了。”   周行笑起来:“那也是宝宝。”   “花园里有灯吗?”顾远书微微偏过头问他。   “有,正好能看夜景。”周行说,“我去给你开。”   吃完饭,顾远书去猫房看儿子,两只都懒洋洋躺在猫爬架上,听到开门声,小橘子立刻跳下来冲进他怀里,明明只看了他一眼,甩甩尾巴算是打招呼。   他陪着玩了一会儿,换了水和食物,下楼后发现,花园里已经亮起了夜灯,一个个精致的小灯笼隐藏在花枝中,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   周行站在门口偏过头望他,完美的侧脸柔和沉静,晕着朦胧的柔光,像是梦中人一样。   蔷薇长廊中用来休憩的石桌上甚至摆好了水果和茶杯,以及画画的平板,座位上放了软垫,周行的心仿佛是装在他身上似的永远知道他想要什么。   顾远书鼻尖微微发酸,想跑过去抱他,可双腿依然有些发软,只能慢慢走过去贴着他蹭蹭。   “不要太晚了。”周行亲亲他,“我在这里陪你。”   顾远书嗯了一声,挪到花廊下,地上满是吹落的粉白花瓣,夜晚的花园比白天又多了几分别致和幽深,仿佛闯入了奇幻的世界。   他坐下来,虽然浑身疼得跟被人打了一顿似的,也要把他答应的七夕贺图画完。   作者有话说:   崩溃,大哭,阴暗爬行 第63章 诈骗   尽管半夜快四点才睡, 顾远书还是定了个早上八点的闹钟,强行爬了起来,一是为了调整作息, 二是因为今天约了人来处理玫瑰花瓣, 他准备去花园里画画。   约好的时间是十点半,温暖的阳光透过花枝的缝隙柔柔洒进来,在粉白色的花瓣地毯上投下一片斑驳,他在长廊下一边打呵欠一边慢吞吞调着颜色, 温暖又舒适,几乎要昏睡过去时, 电话忽然响了。   一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 顾远书立马清醒,这两天又忙又累, 他都忘了给妈妈打电话了,也还没有告诉她自己和周行复合的事,估计她开始担心了。   他十分羞愧,赶紧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问好,那边就传来妈妈急促的询问声:“月亮,舅舅说你又去信陵了?去……”她犹犹豫豫的, “见小行的吗?”   “嗯……”顾远书拖长了音,耳根一点点发热,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婉也沉默着, 月亮的心结在于周行, 如今七年过去, 前任重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片刻后,她斟酌着问:“怎么会想见面的呢?已经放下了吗?”   “妈妈,我正要跟你说。”顾远书纠结地捏着自己的脸颊,低头有一下没一下踢地上的花瓣,“我跟小行哥他,跟他……嗯……复合了……”他吞吞吐吐好几下,终于把这件事说了出来,顿时觉得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格外愉悦,语气也轻快起来,“就在昨天……不对,大前天,大前天复合的,我们把当年的事理了一遍,发现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复合了,我太开心了妈妈,前天和昨天都在约会,所以忘了告诉你了,对不起。”   自那场意外之后,顾远书沉默得如同一个小哑巴,这些年顾婉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这么多的话,更没有这样快乐的语气,她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鼻子一酸,反而难过起来:“那就好,太好了,你们能够和好,是我有生之年最大的心愿。”   居然复合了!怎么会复合呢?!小行这是脚踏两只船啊!   月亮太喜欢小行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丢失这份情感,他很少关注网络上的是是非非,想必还没有看到那张照片,要是知道这件事,一定比之前更痛苦。   她虽然相信周行的人品,但到底和儿子没有多少沟通,万一孩子的爱情观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谢谢你妈妈,没有阻止我们,还很支持我的决定。”顾远书腼腆道,“你是我心中全世界最好的妈妈。”   顾婉又是感动又是难受,擦干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异样:“你也是妈妈心中全世界最好的孩子。”她停顿了一下,试探问,“和哥哥这几天都在一起吗?对了,前两天好像是七夕,是应该约会。”   “对呀,七夕前一晚在一起的,没有再分开过。”顾远书乖巧回答,“也不对,因为过十二点了,算是七夕当天,看完电影后坦白的。”   他絮絮叨叨讲述着,像是浸入了蜜罐中一样,顾婉更加不忍心打破他的幸福,看着那张照片,又想起一些传闻,暗暗叹息:“哥哥呢?现在也在你身边吗?”   “他在书房开会呢。”顾远书下意识抬头望向书房的位置,只看见满目在阳光下格外明媚的蔷薇,“等下有人要来打扫卫生,我们出去吃饭。”   “你也没有在他身边见过别人吗?”顾婉忍不住试探,“比如……小阔?你见过他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顾远书的心不自觉颤抖了几下,声音也低了下来:“我还没有见过他。”他踌躇道,“哥哥说不想让我跟他接触到,他的事……”他重重叹了口气,“还是哥哥自己说吧,我说不好。”   “什么?!什么说不好?!”顾婉震惊,听月亮的话和语气,似乎已经知晓了这件事,而且还接受了?!这怎么能接受呢?!   她如遭雷击,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直到顾远书不安地叫了她一声,她才恍恍惚惚道:“月亮,你,你不要委屈自己啊,我知道小行对你来说很重要,可是,可是,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肯定还有比他更优秀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容忍和别人分享一个男朋友呢?!”   “啊?”顾远书呆住,“什么?什么和别人分享一个男朋友?”   顾婉疑惑道:“你不是知道了么?我也是最近才听说,有传闻小行和小阔关系不清不楚的,碍于以前是兄弟身份和家里压力才没正式在一起,而且……”她叹气,“而且今天早上有照片流出来,是在一个餐厅里,小行抱着一个人,关系十分亲密,你自己看看吧。”   顾远书收到了她发来的照片,照片出自于一个朋友圈,在典雅华丽的餐厅里,人物的侧脸有些晦暗,但是并不难辨认出事周行,他怀里的人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痕迹,配的文字是“前两天和老婆约会居然看见了最近风口浪尖的小周总,而且还有情人了,两个人关系非常好,看来家里破产的事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小周总很有信心啊。”   似乎问的人很多,那人在评论里回:“统一回复下,是个特别好看的男生,应该是还在上学的大学生,看着挺单纯的,不知道是不是正经对象。”   顾远书惊讶道:“这是谁拍的呀?”   虽然他并不是很介意,但会拍照的人都是认识周行的,不会不明白这种事不能乱传播,而且事后周行让人照着那天晚上的宾客名单一一发了贵重的礼物,隐晦表达不要流传的意思,一般人都会理解,但如此堂而皇之发在朋友圈,并拐弯抹角描述,恐怕是故意为之。   这种事也只有竞争对手才能做出来了,他想。   “是朋友的朋友发的截图,说是发完后就很快删了,但还是很多人注意到。”顾婉说,“圈子就这么大,来来回回兜兜转转就传出来了。”   她大概把人认为是小阔了,顾远书硬着头皮解释:“妈妈,这个人其实,其实是我……”这么亲密的照片被家里人看到,他多少有些难为情,“哥哥和小阔之间没什么,并且小阔现在……唉,让哥哥说吧。我去帮你叫他。啊他买东西去了,回头让他打电话给你。”   他现在才看见周行的消息,说要出门买点东西。   “啊?”顾婉艰难地消化着信息量,缓缓反应过来,转忧为喜,“原来是你自己啊!吓死我了,我就说小行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我担心了好久。”   “不用担心的妈妈。”顾远书反过来安慰她,“没有人比小行哥更好了,也没有人可以替代他。”他却听见顾婉“哎呀”了一声,连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顾婉道:“你舅舅舅妈外公外婆都看过这张照片了,觉得很担心,都要亲自来信陵瞧瞧,因为他们认为里面的人不是小阔,而是小行遇到了诈骗……”   顾远书歪头撑着自己的脸颊,右手在平板上涂涂改改,怎么都不满意调的色,闻言笑起来:“怎么会呢?谁能骗到他啊。不过我还没想到怎么跟他们说,万一他们接受不了怎么办。”   仔细想想,这确实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虽然现在社会已经放开了,同性并不是件稀奇事,但老人家的思想总归是要守旧点的,而且普通同性对象就算了,在顾家人心里,他和周行是实打实的兄弟啊。   顾婉也跟着笑:“这有什么的,又不是旧社会了,只要你们两个喜欢就行,不会有人说什么的。过两天妈妈也要回去。”   她一颗悬着的心放下,听顾远书声音软绵绵慢吞吞的,是犯困的迹象,便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挂了电话,顾远书揉揉眼睛,手伸向水杯,还没有拿到,铃声又响了,他瞥了一眼,看见“舅舅”两个字时,心跳骤然加剧。   幸好妈妈提前预警,不然他肯定会发蒙不知道怎么应对,他踟蹰几秒,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肃然按下接听键,舅舅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月亮,怎么一直在占线?”   “在跟妈妈打电话。”顾远书像个小学生一样一板一眼回答。   “那她应该跟你说了小行有对象的事了吧。”顾睿忧心忡忡,“应该不是岳阔吧?”   “肯定不是啊。”何露在一旁插话,“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可不自在了,跟陌生人似的,还不如月亮和小行像呢,上学那会儿小行看月亮的眼神,跟看对象似的。”   她话说完,那边响起了外公外婆的笑声。   顾远书:“……”   “你外婆说小行是遇到诈骗了。”笑完后,顾睿继续道,“一开始我们还觉得荒谬,但是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现在这种仙人跳可多了,专门针对猎物的喜好投其所爱,手段高明,能让猎物短时间内陷入爱河,骗到钱后消失。小行一个人在信陵,孤孤单单的,没根基还有钱,是最理想的狩猎对象了。身边突然多了个人,不是仙人跳是什么?”   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小行毕竟年轻,受到欺骗是正常的,我们马上过来瞧瞧情况。你这几天和小行在一起,有看到那个人吗?你觉得怎么样?能给你当嫂子吗?”   “见、见过了。”顾远书因为这一声“嫂子”说话结巴起来,从耳根到脸颊迅速燃烧,滚烫无比,“应该,应该不是诈骗吧?人挺好的,挺好的……”   他从果盘中拿了两根香蕉贴在脸上,希望可以降降温。   啊啊啊要怎么解释,他是给自己当了嫂子啊!不说没想过,一被指出来他才意识到嫂子这个身份,这也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顾睿并没有被安慰到:“这种诈骗犯最会讨人欢心了,你也还小,很容易被蒙蔽,还是得我们大人来,你现在在哪里?”   “在哥哥家……”   “那太好了。”顾睿说,“我们也马上就到了,正好我们一起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把你哥迷得七荤八素的。”   顾远书:“………………”他被舅舅的描述震撼到,觉得自己像个魅惑众生的妖艳诈骗犯,缓了缓才小心翼翼问,“什么时候来呀?”   “就到了。”顾睿道,“几分钟吧。那个人在吗?小行呢?我们本来想先给他打电话的,但是怕他被诈骗犯蒙蔽,把人藏起来或者演戏,所以决定先探探路,不给他们准备的机会。”   “几分钟?!”顾远书抬高了声音,“就、就要到了?!”他这才注意到,那边的背景音是马路上的车鸣。   “我好像看到行行了。”外婆的声音有点远,但还是能听到,“路边那个,穿蓝色运动服,高高大大,手里提着东西的,你们看是不是?”   “是的是小行,快快停车。”何露扬声喊,“小行——”   “看到你哥了,先挂了月亮。”顾睿匆匆道,“你先稳住那个诈骗犯,我们马上就到,别怕,不会有事的。”   他急急挂了电话,只留下顾远书一脸呆滞,许久才跳起来,飞快冲向屋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趴在大门上,没有看见人影,才松了口气,目光又落在地面,满地玫瑰已经变得乱糟糟的,虽然胡闹的痕迹已经差不多清理干净,只要不细究,不会被人发现做过了什么,但是一看就会明白,周行绝对不是单身的状态。   现在是十点一刻,收拾玫瑰花的人快来了,可是来不及等他们了!早知道昨天就应该叫人来收拾的!   周行被抓住,现在也没办法通气,他焦急地跑去拿了一个塑料袋,蹲下身慌慌张张往袋子里抓花瓣,可惜实在是太多了,他的作用微乎其微,装了一袋子后自暴自弃。   算了,做哥哥要有做哥哥的样子,这么严峻的情况,当然要哥哥来解决。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看不到的看看我的大眼= =一直改不出来呜呜呜 第64章 疑惑   周行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连续两天没出门,在家度蜜月,好在还记得线上办公, 没有耽误什么事。   致使他出门的契机是, 需要一点蜜月的用品。在此之前,他准备玫瑰花海时考虑过最好的结局,所以把用品也买了一些,但数量不多, 这两天已经用完了。   他在车库里悠闲地选车,本来是想开幻影的, 毕竟有纪念意义, 很适合去买蜜月用品,但是又不想一个人开, 现在月亮回来了,他只想和月亮两个人坐这辆车,最后选了一辆看起来比较低调的白色宾利。   出了枫叶湾,再往西边的花中路拐几百米,就有家自助成人用品店,周行在路边停车处停了车,进去买了一大堆需要的东西, 用自带的白色购物袋装着,系得严严实实,不会被看出来, 才走出去, 虽然神情不显, 但大步流星, 意气风发, 一看就有天大的好事发生。   早上十点多,真是上班的时间,路上没有什么行人,来往的车都没有几辆,水泥路上干干净净,洒满了金色的阳光,连带得稍显狭窄的路也宽阔无比,两侧的商店也十分悠闲,不见有人进出,周行从店里出来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在喊“小行”,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毕竟周围没有其他人了,只有一辆银灰色的桑塔纳减缓了车速,停在路旁。   他认出来那是顾睿在信陵的座驾,愣了一下,下意识把袋子藏在身后,车后座最先下来的竟然是外公外婆,虽然已经头发花白,但梳得整整齐齐,依旧神采奕奕。   外婆见到他笑吟吟的,有些抱怨道:“行行,怎么这么久也不来看看外婆?再忙也要给自己一点休息的空间啊。”   “正准备去呢,想和月亮一起。”周行搀住她,不动声色地把袋子隐没在胳膊下,“都怪我考虑不周,居然让长辈亲自过来。”   “月月在你家里吗?”外婆问,“看到你们兄弟俩还跟从前一样关系好,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周行的心里有了一丝微妙的心虚,当然,这种心虚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他既然少年时期就能做出这种事,也有一定的脸皮来应对。   顾睿和何露也依次下了车,四个人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正好将周行围起来,三言两语说着话,一时间清闲的街道热热闹闹的:“我们一起去你家,还没去过呢。”   周行垂眼瞥了下腕表上的时间,还没到十点半,家里一团混乱,不适合接待外人,而且他也没做好立即坦白的打算,得跟月亮商量才行。   “家里太乱了,还没来得及打扫。”周行道,“我让人收拾一下,正好这个时间我们先去吃饭。北城区那家竹林小筑怎么样?舅舅很喜欢。”   相比之下,外公一点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道:“我们这次来,是因为听说你有对象了,这么大事情,怎么没跟我们说呢?”他叹了口气,“现在时代变了,我们又不是老古董,不会管你的喜好,你也是个成熟的大人,轮不到我们管。无论如何,咱们是一家人,总该见见那孩子,是不是?红包我们都给他包好了,月亮说就在你家,他已经见过人了。”   最后一句让周行的脸上流出淡淡的笑意,照片流传出去的事情,他自然第一时间知晓,尽管已经妥善处理,但他的竞争对手不少,难免有人想给他找麻烦,仍然在传播,在家族企业即将破产的关头,他竟然还有兴致耽于美色,对分公司也会有不小的影响。   他立刻明白了几人千里迢迢赶过来的来意,看来还是先给月亮打的电话询问情况,也不知道月亮怎么回答的,居然说已经见过人了。   “我的确有男朋友了,但是情况有点复杂。”周行斟酌道,“不如……”   性别是小事,关键在于,对象是月亮,是顾家最宠爱心疼的孩子,是自己曾经名义上的弟弟,即使他们对自己向来抱有愧疚补偿之心,也很难接受吧。   他的话语被一阵铃声打断,周行低头接电话:“到了么?嗯,有人在,直接进。”   他刚挂断,外婆便迫不及待地问:“谁已经到了?是你那小男友吗?”不等他回答,便兴奋地催,“快快,我们快去看看,我坐行行的车。”   周行哭笑不得,给两位老人开了车门,琢磨着怎么才能和月亮通个气,外婆却在不停问他话:“行行啊,你那个小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周行道:“是画画的,专业画师。”   “画画好,我们月月也是画画的。”外婆笑眯眯道,“他性格怎么样啊?我还真有点紧张。”   “很温和,也很乖。”周行眼角微弯,“不需要紧张,他肯定更紧张。”   “那就好,和我们月月性子一样,小画家都是安静又乖巧的。他多大啦?”   “二十五了。”   “不错不错,跟你和月月一样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很久以前就认识了,高二的时候,是班上同学。”   “认识这么早啊?”外婆十分惊讶,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那月月也认识了?”   周行犹豫了一下,才简短“嗯”了一声。   “那你们是以前就谈的,还是最近才谈上的?”   “上学时谈过,后来分手了,最近复合的。”   外婆沉默了,这么说,好像不是诈骗犯。   周行以为她已经猜到,听她没有说话,大概太过震撼,无法接受,也噤了声,给对方一点缓冲的时间。   这么一丁点路,五分钟就到家门口了,庭院前停了一辆货车,谁也没在意。周行把车开进车库,银灰的桑塔纳紧随其后。   他刚把车停好,便听见何露疑惑的声音:“这地上怎么有布条?这里也有。”   “最近在装修,装修师傅流下来的吧,还没装修完,等结束一起打扫。”周行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衣服碎片挡住,自然而然编着谎话,“要不要先参观一下?后花园种的蔷薇,月亮很喜欢,这两天都在里面画画。”   “蔷薇再好看,也没有人好看。”外婆乐呵呵道,“正门是哪儿啊?行行快带路。”   她急切切走着,远远看见大门开着,好几个人在进进出出,把黑色的大塑料袋摆放在屋檐下,门前停了辆小车:“还在装修吗?”   周行面不改色心不跳:“是的,可能没法落脚,还是去花园坐坐吧。”   “不不不,一定要看看,我站着就行。”外婆并没有停下的打算,说话间已经离门口几步之遥,发现门口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白衬衫,黑裤子,头发定了型,非常经典的职场人穿着,拿着文件在低头记录什么,顿时眼睛一亮。   几个工作人员也看见了周行,连忙来问好,让他们尽快收拾干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年轻人身上,见他问完好之后进了屋,也跟着进去。   才几分钟,满屋的玫瑰花瓣已经收拾掉了一半,但放眼望去,象牙白的旋转楼梯犹如红色瀑布倾泻而下,流淌出殷红的深潭,依旧很瞩目,尤其正厅倒下的大玫瑰花束雕塑,一进门正好对上,周行是不打算把它收掉的,留下来作为纪念。   几个人都沉默住了,甚至忘了和正在帮忙收拾的顾远书打招呼。   顾远书手里还拽着装了大半袋的垃圾袋,看到家里人都来了,呆呆站在原地,脸慢慢变成了两片玫瑰花瓣。   “求、求过婚了?”顾睿最先反应过来,干巴巴笑道,“年轻人就是会搞浪漫,啊?”   “还没有。”周行谦虚道,“过了个七夕,求婚另算,我还没有好的想法,舅舅可以帮我想一想吗?”   顾睿:“……已经想着求婚了吗?这么快啊。”   顾远书拖着垃圾袋一点点挪,有些怯怯地把人都叫了一遍,同以往见到家里人欢快亲热的模样大相径庭,十分古怪。   外婆这才醒过来,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亲亲热热挽住他:“哎哟月月,怎么还忙活起来了?几天没见,怎么好像瘦了,是不是哥哥忙着和嫂子约会不带你啊?”   顾远书脸都红透了,低头支支吾吾:“没有。”   那名年轻人站在一旁,拿着文件迟疑地望着周行,何露拉着他在问家常:“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李佳维。”对方有些腼腆,老老实实回答,“二十五了。”   “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做设计的。”对方闻言多了几分自豪,“这次的玫瑰花海细节和布置就是我设计的。”   众人暗暗惊叹,不愧是搞诈骗的,果然很有手段,竟然主动设计约会场地,小行怎么招架得住。   “真是有才华的年轻人。”何露称赞道,“你跟我们小行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周总认识没多久。”李佳维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道,“就是这次工作认识的,周总给了我玫瑰主题的概念和大致想法,我进行补充,讨论了细节,最终敲定下来。”他顿了顿,“根本算不上认识吧,周总估计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对呀。”一直在听的外婆疑惑问,“你和小行,不是上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吗?当时就谈了,后来分手,现在才复合?”   “什么?”对方愣住,着实吃惊一番,“没有啊,我是本地的,大学毕业前几乎就没有离开过信陵,怎么可能很久以前就见过周总呢?” 第65章 亲上加亲   工作人员的效率极高, 客厅很快打扫完,看不到一片花瓣,繁杂的小家具和装饰品都被收起来了, 殷红的潮水褪去, 冷色调的客厅显得格外空荡,李佳维窥探沉默的众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游移不定地望向周行:“都收好了周总, 可以签个字吗?”   周行接过他手中的文件,利落地签了名字, 李佳维露出得体的微笑:“谢谢周总, 祝您生活愉快,欢迎下次光临。”   周行礼貌性点点头, 工作人员见气氛不对劲,都赶紧离开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无人说话,一时间安静得让人害怕,顾远书紧紧贴着周行,同顾家人相对而立,微微垂眼, 紧张得动都不敢动,手背在身后,悄悄用手指戳了下周行的后腰, 周行低咳一声:“快十一点了, 要不要去吃饭?我已经安排好了。”   本来他订的是另一家情侣餐厅, 准备过二人世界, 刚才只能默默取消, 改成了老少皆宜的私房菜。   目光四处游离,无论是象牙白的旋转楼梯,还是各个敞开门的房间,都不见有人出现的迹象。   “吃饭是小事。”外婆有些失落,缓声道,“行行啊,你那位朋友,似乎不愿意来见我们。”她张望着,“是太害羞了吗?确实,我们太唐突了。”   周行斟酌着:“不是,只是……”他尾音拖长,最后消散,实在没想好如何解释。   外公忍不住道:“我们说了,尊重你的喜好,就算是男性,也会把他当家里人看待,恐怕不止是性别问题吧?”   顾远书心跳陡然加速,呼吸一滞,被发现了吗?要主动坦白吗?   即使已经变成大人,他还是摆脱不了面对家长发现秘密的恐惧。   他咬着下唇,抬头瞄向周行,尝试寻求帮助,对方正好也瞥向他,视线交汇之时,俩人产生了无声的交流,可惜这样的交流仅仅是一瞬间,还未品尝出信息,便立刻被打断。   外公盯着周行的眼睛,凝重道:“小行,你是不是……被人诈骗了?”他冷哼一声,紧紧拧着眉,“那个小骗子,害怕在我们这群有经验的人面前暴露,打死都不愿意出来。”   周行:“……?”   他的眼中渐渐铺了一层疑惑,扭头看看顾远书,再看看外公,微微启唇,却因为太茫然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远书不得不贴着他小声道:“你这个恋情来得太突然,大家怀疑你遭遇了仙人跳。你快说啊哥哥。”   他在“哥哥”两个字上咬重了音,周行被震惊到,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几秒后才不紧不慢道:“当然不是,我的这个……”他在称谓上有所停顿,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坦白,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微微泛红,轻咳一声,“对象,是我上高中时就谈的,高中毕业分手了,最近他回来,我重新追求他才复合,不可能是诈骗。”   他淡定说着,一边观察所有人的反应,这样的提示应该已经够明显了,让他们自己猜,也算有个缓冲的过程。   怪不得一群人招呼也不打就跑过来,感情是以为他遇到了仙人跳,他不由觉得好笑,微微翘起唇角。   果然所有人脸色起了变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互相交错,十分复杂。   基本就差说出自己的名字了,顾远书不安地绞着双手,几乎想把头埋进周行的背后,等待着最后的裁决,然而并没有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奇怪地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周行,似乎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周行也有些奇怪,下意识瞥向他。   外婆最先笑道:“我们行行聪明着呢,哪有那么容易被骗。”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微微一顿,有些惆怅地看着周行,“行行啊,你就承认吧,你那个对象……是不是岳阔?你以前的弟弟?”   虽然年龄和经历对不上,但那可能是周行编的,能让周行落入情网亲密无间,分分合合好几年,除了岳阔还能有谁呢?   周行还在琢磨,正欲说什么,听见“岳阔”两个字,笑意在脸上凝固住了。   见他神情凝滞,众人心里咯噔一下,都沉了下去,以为是说中了。   这些年,周行身边只有岳阔这一个人,他对岳阔分外上心,几乎无时无刻不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无论是同事还是朋友,但凡是认识的,都隐隐传闻两个人关系绝非兄弟那么简单,但传闻终究是传闻,至少顾家人眼中,两个人是正正经经的兄弟,不可能会有荒谬的另类关系。   同样因为如此,他们完全没有往顾远书身上想,在他们心中,这可是比岳阔还要正经的兄弟。   “你要想好啊!你们可是兄弟啊!”外公悲恸道,“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可在最开始的十几年里,你们并不知道啊!你,你,你……”他“你”了好几下,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连具体要批判什么都说不出来,瞪着周行,指向周行的手指在颤抖,最后放弃了,只沉痛指责,“你怎么下得了手的!”   这个痛心疾首的质问让顾远书和周行都身躯一震,仿佛真的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周行的神情严肃起来,岳阔一个外人都能让他们如此大反应,接受不了,那要是知道,真正的主角是他们的心肝肉,怕不是要愤怒到炸毁地球。   虽然他并不在乎外人的看法,但毕竟是月亮的家人,还是希望能得到祝福而不是反对的。   他犹豫起来,认真思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更容易使人接受。   “是啊小行,这有点……有点违背伦理了。”何露叹了口气,“也是,那么多年同吃同睡,怎么可能没感情,你可考虑好了,是真喜欢人家,还是错解了兄弟情。”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顾远书身上,“月亮,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我记得高二时你俩还传过绯闻,闹得周家都有不小的动静,是不是在给岳阔打掩护啊?”   “啊……啊?”顾远书本来把自己缩成鹌鹑,伪装成透明人,没想到还是被点名了,硬着头皮站直,双臂紧紧贴着身体,像个上课开小差被点名的小学生,支支吾吾片刻,才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我,我没有给小行哥打掩护。”   何露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关系还真是好,这么护着他。”   周行望向他,怕他被为难,刚想把问题接回来,便见他抬起清澈的一双眼,怯弱但坚定道:“我没有护着他,是说真的,因为……”他抿了抿有点干涩的嘴巴,目光游弋一圈,声音清润,“因为和哥哥谈恋爱的人是我,我就是哥哥的对象。”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急切补充解释,“不过我们高中时根本不算在谈,没有早恋。”   他在有的事情上是异常固执。   屋里顿时一片死寂,静得几乎听听见花瓣簌簌而落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远书脸上,惊异,荒唐,不敢置信,如同一束束聚光灯,灼热到发烫,就连周行也极为愕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说了出来,如此猝不及防。   震惊之余,他的内心渐渐被缓缓淌来的暖流填满,酸酸胀胀的,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是他最勇敢的小月亮。   空气凝固,人如雕塑般静默,这个爆炸性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没有缓不过来,混沌的大脑迟钝地一点点消化着每个字的含义。和主角是岳阔相比,简直是星星和太阳差距。他们的目光渐渐由震惊转为茫然,涣散,总觉得顾远书是在开玩笑。   半晌,何露艰难开口打破僵局,声音微微发颤:“月亮,你,你这是在说什么?你哥的对象是你?你们两个还,还谈了这么多年?当年那件事,是真的?不是传闻?”   顾远书垂下眼,方才的勇敢似乎已经用完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小声嗫嚅:“嗯……”   外婆眼前发黑,往后一仰,差点栽过去,幸好顾睿站在她旁边,眼疾手快扶住了。   她捂着额头,颤巍巍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啊?”   “高二,也就是传闻那次。”周行主动接过问题,下意识将顾远书半挡在身后,悄悄握住他的手,使劲捏了捏,“是我先跟他告白的,是我纠缠他的,硬要把他拖下水,他没有任何错。”   外婆的目光恍恍惚惚,喃喃似在自语,又像是在质问:“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   “这是注定的事,也是没办法的事,从我和他的命运牵扯在一起时,就已经注定了。”周行压低声音,目光恳切而真诚,“谁能不喜欢月亮呢?我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他。”   这句话如同一把小锤,在老人的心上结结实实砸了一下,心狠狠颤动起来。   是啊,谁能不喜欢月亮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月亮呢?他是那样的乖巧温柔又明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在最容易悸动的年纪相遇,在最热烈的少年期同居一处屋檐下,这太正常了。   “我没办法不喜欢他。”周行重复了一遍,紧紧交握的手已经有了湿意,“不管他是弟弟还是什么,我都会喜欢他,整整七年,这份感情没有减少一分一毫,我的世界里只会有他。”   月亮只有一个,会永远悬在夜空之中。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一字一句,有如实质般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那种坚定和不容置疑,竟然无人出声反驳。   “好!”顾睿一声“好”如惊堂木,拍醒了一切,像是拼命憋出来的一样,他绞尽脑汁,干巴巴高声道,“这是,亲上加亲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何露忙跟着他附和:“没错,这是亲上加亲啊!”   “就是。”顾睿继续道,“月亮无论跟谁在一起都少点什么,但是小行,一定是最可靠的!”他赞赏地望着周行,不住夸奖,“看看我们小行,多么完美,他们站在一起多般配,他们在一起真是再好不过了,全世界都找不出这么合适的了。”   “对啊,本来就是一家人,又是一起长大,感情跟别人就不一样,比外人就是亲密一些。还有人比小行更了解月亮的吗?还有人比月亮更了解小行的吗?没有了。”何露一条条分析,“爸,妈,你们说是不是?这些年又不是没有相看过,别人家的孩子,总是缺点什么,我们自己家的孩子是最完美的,最完美的两个在一起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他们说得很有道理,老人家越想越是这个理,自家的孩子自然是挑不出缺点的,和别人在一起,总有种被偷窃东西的失落感,他们完全想象不出来心肝月亮和人恋爱结婚是什么样,好比明珠蒙了尘,冰雪沾上污泥,心爱的东西割舍给外人,根本无法接受。   但是周行不一样,他是自家人啊,月亮和他在一起,只会让人觉得十分安心,他们的相交,是水融于水,完美而契合。   外公最先反应过来,点头赞许:“不错,这是亲上加亲,是一件好事。”   大概是被说服了,外婆的神情渐渐转为欢喜:“对,这是亲上加亲,哎哟。”想到月亮不会被外人摧残,她越来越高兴,仿佛放下了一个包袱,分外轻松,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太好了,太好了,对象是行行,那我就放心了。”   明明已经准备接受狂风暴雨,可迎来的却是暖阳和风,顾远书愣愣的,抬头望向周行,周行捏捏他的手心,给他安抚,还未说什么,便听见外婆问:“你们两个的事,你.妈妈知道吗?”   “知道的。”顾远书飞快回答,“妈妈早就知道了,她很支持。”   他在“很”这个字上咬重了音,顿时硬气起来,声音都轻快不少。   外婆含笑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笑容散去,“周平辉呢?他知道吗?你们结婚时要请他吗?”   周行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不知道,但应该知道了,不过,他很快就会找我的。” 第66章 收购   照片虽然明面上已经全部删除, 但私底下难免在小幅度流传,所以在接到周平辉好几遍催促的电话的时候,周行几乎可以猜到对方要说什么。   对面几乎是秒接, 让周平辉十分意外, 自从周行转去信陵发展后,父子二人便日渐离心,他愈发感到儿子对自己的敷衍和疏离,到最后连电话都很少打, 每次都是说公事,但凡他想聊些家常, 对方就会用各种借口搪塞挂断, 几乎可以用“冷漠”来形容,使得他整日患得患失, 失魂落魄。   因为周行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周行刚刚被接回来的时候,由于对环境的陌生和孤独,异常沉默寡言,但是对于自己这个亲生父亲,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会自然而然地叫自己“爸”, 小小年纪便主动帮自己分担家族事务,他能感受到,对方冷若冰霜的外表下, 有着藏不住的暖意, 那是割舍不掉的相连的血脉和骨肉, 是天生就有外人无法取代的, 他第一次真正有了当父亲的感觉。   他和周行一直以这种隐秘而温情的态度维持着父子关系, 外人看不出来,但他心里清楚二人之间的亲密无间,独一无二,然而那件事发生后,周行便似乎对他十分失望,认为他不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虽然表面上不说,但无处不在疏远自己,那隐藏着的冰山下的温情,也骤然消失,让他既痛苦又迷茫。   得到又失去,远比从没有得到过要痛苦得多。   风风光光一生五十年,到头来竟然落得个妻离子散、孑然一身的下场,倍感荒唐之余,他不知所措,竭力想要抓住周行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讨好,股份,财产……只要是他有的,统统毫无保留地给周行,祈求他们的关系能够得到改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发严重,现在俩人的关系已经降到冰点。   他终日郁郁寡欢,几乎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所有的事务都被周行接手,接近退休,成日也无所事事,不明白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直到他看见周行的那张照片,怔怔地辨别许久,脑中忽然有一道闪电划过,白灼的光霎那间劈开脑中盘踞已久的一团迷雾,却只是转瞬即逝,又很快暗淡下去,重新聚成迷雾。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明白,懵懵懂懂摸到了真相的尾巴,却并没有握住,只觉有什么东西堵在胸腔之中,一口气出不来,憋得抑郁难平,握着电话的手攥得死紧,嘴唇嗫嚅几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电话另一头的背景音是热闹的欢笑,都是他熟悉的声音,仔细辨别,夹杂着“结婚”、“请谁”、“还好是我们月亮和小行”等言语,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   他一时间有些呼吸不上来。   还是周行主动开口:“什么事?”   从声音可以听出来,他的心情十分愉悦轻松,然而连称呼都懒得叫了。   “没什么,就是看到了一张照片。”周平辉调整好呼吸,努力作出不在意的样子平淡问,“小行,那个,你对象——”他沉默了足足有十秒,才缓缓问,“是你弟弟么?”   “名义上,我有两个弟弟。”周行淡淡道,“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   周平辉吐出一口浊气:“是小书吗?”   周行简单 “嗯”了一声,语调含着几分压不住的笑意。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平辉仍然觉得头晕目眩,脑海中思绪万千,他想质问他们当年是不是真的在一起过,一直以来都在欺骗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顾远书,可话到嘴边又有千斤重,根本吐不出来,最后只能干笑两声,讪讪化为一句:“那挺好的。”   周行好脾气地顺着他的话道:“确实,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那边的背景音全是顾家人的声音,周平辉带着讨好意味的试探问:“小书回来了,那你妈妈也回来了吧?要不要大家一起吃个饭?也好商量商量你们两个人的事。”   仔细听能听出他嗓音里几不可察颤抖,他的心也高高吊起来,不由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一场审判。   别说顾婉了,他连顾家人都没有再来往,和前妻之间唯一的联系只剩下这个亲生儿子,周行就是他最后的希望。   “不用了。”周行平静道,“我们没打算大办,只是家里人聚一聚就行了。”   他的声音可以称得上是温和,没有什么起伏,但是“家里人”三个字还是深深刺痛了周平辉,他被完全排除在外,也说明别说复合了,前妻连见都不想见他。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周平辉头脑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见那边说什么,颓然得如同突然老了二十岁,直到对面问了几声没得到回应,挂了电话,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有其他事要叮嘱的。   * * *   周行的照片传来传去,自然传到了周昌的手里,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但并不感到意外,也不打算找周行追究什么,毕竟他现在已经焦头烂额,甚至可以说是走投无路了。   作为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将所有事务都丢给子孙辈,自己安心颐养天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没想到这一放手竟然把整个家族给断送了。   周远航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原以为只是聚众□□,找关系花些钱可以把事情压下来,然而在他四处奔走打点得差不多时,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忽然曝光成了社会新闻,引起轩然大波,打点好的也装聋作哑,闭门不接,花出去的钱全打了水漂。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他尚未歇口气,又传来消息,警方接到举报,周远航的聚会里还暗中藏着其他犯罪行为,他们顺藤摸瓜,成功揪出了背后的交易线——周远航和岳阔暗地里走私大量毒品谋利,通过聚会分散交易出去,已经形成了错综复杂的巨大交易网,其性质之恶劣,可以说立即执行死刑都不为过,已经被列为今年最严重的案件,被送往首都详细查明。   纵使周昌倾家荡产,也救不了分毫,更何况这些天的奔波,已经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和财力,年迈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折腾了。   他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在床上躺了两三天,深深思索现在的处境:家业已经被败完了,为了给周远航还债,他连养老的本钱都填进去许多,可是周家绝对不能败在他手里,绝对不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还有周行这个孙子。   这两天他想了许多,因为是半路认回来,他一直不把周行当亲孙子看,多少有些防备,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周远航身上,不曾想到头来,周行成为家里唯一的支柱,他不应该再提防,应该全心全意地信任,让周行放开手去做,毕竟这是保住家族产业的最后一道生机了。   况且这些年,周行的品性他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是帮周远航擦屁股,还是自己生病时日夜看守,都表明这个孙子是一个任劳任怨、完全融入了这个家族的完美继承人,他最终下定了决心,联系上周行,商量后事。   周行的态度依旧很温和,先是安慰了他,周远航的事已经不是他们可以控制的了,索性别再去管,又理性分析了目前的状况——虽然境拓是从周家独立出去的,没有收到太大影响,但被强大的竞争对手阿努比斯打压得喘不过气来,过得也很艰难。他和阿努比斯的高层接触过了,对方的意思很明确:他们老板的目光转向了传统行业上,准备收购整个周氏集团作为跳板发展,只要收购周氏集团,小小的境拓他们不放在眼里,也不会再为难。   “我的建议是,不如把他们想要的给他们,先把境拓保下来,以后我们再重建新的周氏集团。”   周行冷静无起伏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宣判了家族的死刑,如同一根根长针扎在周昌的心上,他虽然不肯,但心里明白这是最优解,先保住境拓,日后才有机会东山再起,只能同意下来,由周行联系,他亲自去和阿努比斯的老板谈判收购条件。   他觉得有些奇怪,阿努比斯何必盯着一个外地的濒临破产的家族企业不放,但又合乎情理,毕竟想要踏入传统行业,周氏集团是最便捷且最经济的跳板。他也查过阿努比斯的老板,只能追溯到本体在国外,投资者的名字是位女性,剩下的再也查不到了。   “还有一件事。”周行犹豫了一下,“因为他的事,我填了太多钱进去,最近资金实在周转不过来,找舅舅借不少了,我不好再开口。”   他说第一句话时,周昌就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内心长叹一声,起了一丝温情,长期以来,周行一直维持着处事不惊的模样,让人觉得任何事在他手里都会化险为夷,处理恰当,如今到了紧急关头,这个年轻的孙子终于显露出应有的脆弱和无助来,他已经打算将所有事务都交给对方,便毫不犹豫:“不用慌张,爷爷手里还有不少养老的钱,全都是你的,你只管放开了干。”   有了他这句话,周行明显松了口气,放下心来,二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敲定收购条件才挂断电话。   周昌却是再也沉静不下来,大脑分外清醒,思绪翻飞,浑浊的双眼盯着池塘里挨挨挤挤的青翠荷叶,不住叹息。   再过两天,他就要前往信陵,亲手把家业送给别人了,只希望能活到周行重振家族的那一天,不然他根本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作者有话说:   复活! 第67章 最后的审判(一)   阿努比斯的建筑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格外耀眼,落在周昌的眼中却是有些刺目,他努力克服着不适感, 按照约定没有带任何人, 独身跟着前来接洽的秘书小姐穿过大厅,后厅,乘坐电梯来到地下二层。   这里的装修十分具有异域风姿,墙上是一幅幅古代神话的壁画, 里面的淡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以至于四周显得颇为昏暗, 周昌不由皱起眉, 在虚掩的棕红色的会议室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门框上有一个铜制狼头,是阿努比斯的标志, 简化版的图标很像狗头,被用户戏称为“狗头公司”,然而这个狼头制作极为精美,连毫毛都清晰可见,静静俯视着来者,漆黑的眼睛应该是黑曜石打磨而成,虽然是死物, 却幽邃得让人不寒而栗。   哪有谈生意到地下会议室的,这也太不正式了,周昌有种被故意侮辱的感觉, 不自在地偏过头, 想要躲开那狼头的注视。   他知道这是公司名阿努比斯的原型, 胡狼头人身的死神, 负责审判, 这个带着傲慢和不知天高地厚意味的名字让他嗤之以鼻,又十分恼怒,不知道哪家外资的年轻后代狂妄而强势地闯入这里的资本圈子,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嚣张跋扈地扫平一切,而他可怜的家族,成为了不幸的牺牲品。   还审判,想要审判什么?真当自己是正义的使者了吗?   漂亮的秘书小姐微微一笑:“这是我们老板的私人会议厅,一般不接待外人。周总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说完她轻轻推开虚掩的门,侧身站在一边,静静等待对方进去。   大概有屏风隔着,一眼往进去,里面黑黢黢一片,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接待外人”,这句话着实奇怪,只是生意上的往来,哪里需要用上这么亲昵的词汇。而且周行为什么比他先到?   长久以来的不信任感再次占据了他的内心,门后仿佛藏着隐秘的怪物,在暗中觊觎着,想要将他撕碎吞噬,让他不愿意穿过那道棕红色雕花大门,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在秘书小姐和狼头的双重注视下,他还是缓步走了进去。   屋里寂静得仿佛空无一人,昏花的眼睛在黑暗中更是跟瞎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唯一的光源,是举目望去会议室尽头的大屏幕,上面在播放模糊不清的监控录像,通过映射出来的黯淡光线可以看到,屏幕下是一张不算长的会议桌,长桌左侧主位坐着一个人,面前是一台笔记本电脑,幽幽的蓝光照出他的脸——或者说他的面具,他头上套着的是一个胡狼头,和门口的标志一模一样,暗黑的金属泛着森冷的光,身上穿的是罕见的黑袍。   这种怪异的装扮并没有让周昌暗笑对方的幼稚,反而起了浓浓的不安感,以至于脚步越来越慢。   而桌子的正中央,放着一架巨大的天平,足有一米五高,几乎占据了整个长桌。   他的目光凝聚在那架天平上,想起死神阿努比斯审判死人时,会把人的心脏拿来称量,比羽毛重的话,就会被怪物吞噬。   他最初看到这个故事时很不能理解,心脏这种承载着一个人一生的东西,自然会沉重不堪,怎么可能会比羽毛轻呢?   戴着胡狼面具的人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在会议桌另一端,他坐下来,环顾四周,谨慎开口:“听说我的孙子已经到了,可我好像并没有看到他的人。”   他坐下的一刻,四周墙壁上亮起了灯,但都是仿古的蜡烛样式的小灯,橘黄的光只能稍微驱散黑暗,让人勉强能看到周围的模样。   这个特殊的私人会议室,被装修成了金字塔内部的场景,皆是土黄色,周昌极度不舒服,毕竟金字塔是法老的陵寝,对于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来说,这十分不吉利,尤其需要忌讳。而此时他才注意到,这个会议桌竟然被做成了棺材的样子!   他蓦然出了一身冷汗,差点没晕厥过去,无论这人有什么古怪的癖好,作为一个老人,他半点都无法忍受,这是赤/ 裸裸的羞辱!   还未厉声质问,他便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平静开口:“在古神话里,人死后前往冥界,会接受阿努比斯的审判。”   这声音明显处理过,带着电子音,莫名有种来自渺远异世的感觉。   周昌看见自己面前的天平上放着一根洁白的羽毛,不耐烦地打断对方:“我知道,所以呢?我记得我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听故事的。装神弄鬼,究竟有什么事?”   即使处于劣势,他也没有心情客套,很想离开这怪异的地方。   对方轻笑一声,慢悠悠道:“先别急,生意的事,可以放在一边,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烛火幽微,周昌微微一愣。   “七年前,你们周家出过一起绑架案,你还记得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在周昌心里轰炸,他一时骇然,表面仍然波澜不惊:“那件事早就解决了,凶手早已落入法网,受到伤害的两个孩子,也得到了很好的庇护。”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不想自己如此被动,“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听起来是个完美的结局。”冰冷的电子音中带了若有若无的一丝嘲讽,“我不得不惊叹你的老奸巨猾,把所有的事情都能安排得天衣无缝,叫人几乎找不到破绽。”   周昌心里一颤,沉声道:“什么叫破绽,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不等周昌回答,电子音便冷然起来:“阿努比斯是公正客观的,在审判的时候,并不会给死人狡辩的机会。”   话音未落,周昌只觉椅子的两侧伸出金属绳索,将他牢牢捆住,他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刚出口一个“你”字,便遭受到一次电击。   他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只能暂且忍耐,狠狠瞪着对方,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艰难回想着那件事里,究竟还遗漏了什么重要人物,在七年后得到了天大的本事回来复仇。   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觉得在暗处,还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不动声色地张望,却没有任何发现。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很简单。”电子音不紧不慢道,“一个鬼迷心窍的赌徒为了钱财,绑架了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威胁亲生儿子取而代之。可是有些疑点,依然没有得到解答,比如岳山一个又窝囊又胆小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想法;比如周远书的考点之类的信息,是谁给他们的。”   空气中洒满寂静的尘埃,好一会儿,周昌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要求自己回答,他惨然一笑:“年轻人,你养尊处优,永远不会明白,普通人对于金钱的渴求有多强烈,为了钱,妻离子散,兄弟阋墙,人变成鬼,鬼变成怪,都是常态,更何况一个赌徒呢,逼急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至于一个学生的信息,随便找人打听打听就能得到了,既然他决定绑架,怎么也会做必要的准备。”   “不错。”对方赞许道,“你的理由无懈可击,在犯人逮捕归案的前提下,也不会有人再去计较这些细节。   “这世上的巧合有很多,有些是巧合,有些,却是伪造出来的巧合,只要有心追溯,总会从这些太过巧合的巧合中,发现人为的痕迹。”   “你怀疑是我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周昌死死盯着对面的人,企图从厚且冰冷的胡狼面具下窥得对方的真面目,“而且,这关你什么事?”   “我说过,正义的阿努比斯会审判每一个进入冥界的人。而一个公正的审判者会让被审判的人心服口服。”   周昌没有说话,蓦然间,他缓缓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周……行……你……”   虽然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但周行并没有窘迫的意思,他本来也没想要隐瞒,轻轻哼笑一声:“是我。”   刚才只是猜测和试探,但是这个肯定的回答,犹如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昌的脑袋上,让他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没失去意识,半晌,急促的呼吸后,他才渐渐缓过神来,浑身像是被抽干了骨头,无力地朝后靠在高高的椅背上,声音沙哑问:“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高考完的暑假。”电子音的速度比之前缓慢了一些,似乎回忆起了过往,“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偏偏在我考完试的时候手机被偷了。在他离开之后,我特意去了考场的学校,以被盗窃的名义要求查看那天的监控,可是你猜怎么着?”他笑了笑,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感,“校方告诉我,那个楼梯口的监控刚好在当天下午坏了,没有办法查到是谁。   “当巧合开始接连不断的时候,就不是巧合了。”   大屏幕上的画面变化不是很大,勉强能辨出来固定在一个地方,人物在不停动作着,连带着幽微的光在面具上跳跃,如同来自冥界的呓语。   “不过这些自然不足以作为证据,也不足以把矛头引到你身上,完全可以推到岳家父子二人身上。真正让我产生怀疑的,还是两件事。一件事,是暑假时我在年级群里看到的一条新闻。”   七年前的暑假,他并没有心思关注群消息,但毕竟主角曾经是年级里还算出名的人物,引起了热议,到最后几乎全年级皆知,齐中越单独分享给了他。   起因是一个转校生分享了一则新闻,一天前,在金阳市发生了一起惨痛的车祸,一家三口开车出去游玩,庆祝儿子考上大学,途中跟一辆超载货车相撞,三口都当场死亡,无一幸免,而这家的儿子,是他们曾经的同学时廷,高二那年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转学了,这名分享新闻的转校生和时廷是邻居,认识他家不少亲戚,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件悲剧。   “这是第一件事。”   他往面前的天平上放了一片被染红的羽毛,代表人的心。   周昌依然保持着后靠的姿势,眼皮子狠狠抽动了两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并不打算再辩驳。   “第一件事,肇事司机主动自首,被判为意外,没有下文,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并没有往你身上想过。真正让我怀疑到你身上的,是第二件。”   如果说十六岁的暑假是岳行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转折,那么十八岁的暑假则是第二次,那年夏天罕见的凉爽,阴雨连绵数日,不见阳光,却发生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盘桓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十八岁的身躯尚且单薄,根本无法承受那么多,即使是七年后,多次午夜梦回,也每每都被冷汗浸湿了衣衫。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奶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医生说是因为心中有郁结所致,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一向不好,各种疾病缠身,需要好好调养,彼时周远航正在满世界旅游,周行作为正统继承人,自然有责任陪护,他对于这个奶奶并不熟悉,印象中是个沉默寡言但看起来十分慈祥优雅的老太太,没有什么恶感,便认认真真履行自己的义务,可惜天不遂人愿,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沉默,脸上见不到半点笑容,直到一天早晨,她支开了所有的医护,让周行推着她去花园里转转,在无人发现的花丛里,用温柔平和的声音缓缓说起当年的事。   “周远航的父亲因为叛逆离家出走,横死异国他乡,母亲生他难产去世,留下他一个孤儿,在你身边长大,你偏心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你的偏心实在过了头,从很小的时候,月亮就在被故意针对打压,一开始只是周远航一个人,渐渐的,无论远近的亲戚都会来踩一头,最后,连周平辉这个亲生父亲也受不了这个环境开始打压儿子,这一切的背后,绝不会缺少一个幕后推手的暗示和挑拨。”他停顿了一下,“毕竟你不敢改变传统的继承规矩,直接让周远航当继承人,只有把月亮打压下去,让他变得平庸无能,没有能力继承家业,你才好光明正大把继承人改成周远航。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天早上我才知道,周远航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因为一直没有对象,让你十分着急,你自作主张找了一个小门户家的女儿为他订了婚,未婚妻已经接到家里,就为试探他的态度,没想到他因此大发雷霆,爆出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离家出走一去不复返,而你在盛怒和醉酒之下闯进了那位可怜的未婚妻的房间,质问她为什么留不住自己的男人,并奸污了她,后来怕事情败露,更是将她软禁起来,随便拿钱打发了她的家里人,直到她怀孕难产,终于得以解脱。   “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怪不得你如此偏心,想方设法把继承人的位置给他,因为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不被关注的孙子怎么能比得上老来得到的小儿子呢?   周昌灰白的头发在黑暗中异常瞩目,像漂浮不定的游魂,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是她告诉你的?”   他的眼前无端浮现出那个发妻的模样,端庄娴静,长相普通,胆子很小,终日畏畏缩缩,极其沉默,他们是传统的父母之命,彼此并不认识的情况下结了婚,他其实不喜欢这个妻子,好在对方一直恪守妇德,挑不出毛病,他也不能违背祖训,便不咸不淡过了这么多年,他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甚至忘了对方的姓名,对方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感觉,丢个茶杯都比丢发妻重要。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将他最大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这是一直留在她心中的郁结,让她痛苦了这么多年,却没人能够诉说,终于在弥留之际,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这是第二件事。”   周行往天平上放了第二根殷红的羽毛。   “把以上这些串联起来,不难发现,背后或多或少有你的痕迹,我猜,时廷一家会出车祸,也不是什么意外,是你想要灭口,但我想不通,你想要掩盖什么,所以,我去拜访了一个人。”   周昌掀起眼皮:“岳山?”   “没错,我的养父,那位替罪羔羊——也不尽然,毕竟他确实做过了哪些事。”周行平静道。   周行去探监时,岳山只不断重复一些忏悔的词语,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也没有直接问,只跟对方说了这则新闻,对方一下子沉默起来,宛如雕像。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问,是爷爷么?   岳山的眼泪再也收不住。   他知道探监会被监听录音,没有再问下去,和养父相对而坐,沉默许久才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时廷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但应该只是辅助,并不重要,但即使是辅助的角色,也会被直接灭口,那么岳阔的小命,更是吊在悬崖上。在弄清真相之前,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丧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在我的监控下,我发现,他和周远航的关系好得远超出我的想象。”   周行在天平上放上第三根羽毛,顺便换了个姿势,斜靠在椅背上,是一种随意舒展的状态。   “于是,我把我得到的这些线索整理一下,大致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周昌垂着眼,视线落脚的地方是面前的长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此时慢吞吞道:“你似乎有很强的倾诉欲,迷上了侦探扮演游戏,得意于自己的推理,迫切地需要一名观众的认可?”   “这是审判。”周行简单强调,并没有收到他的挑衅的影响,继续说起了从前。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还有两章完结 第68章 最后的审判(二)   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案件, 从高二岳行和周远书的事曝光开始,便在生根发芽。   无论是大儿子带来的心理芥蒂,还是传统家族的需要, 周昌都不能接受, 家族的继承人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将这颗种子彻底扼杀,是他首要做的事。   虽然一个捕风捉影的传闻,并不足以作为证据, 但他却亢奋异常,不但不生气, 反而有种隐蔽的愉悦——他找到了掌控岳行的方法。   和周远书不一样, 岳行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不仅仅是因为周远航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如果岳行确实比周远航优秀许多, 那他也不介意为了家族兴旺牺牲小儿子利益,然而岳行毕竟是半路捡回来的,尽管在尽力遮掩,也始终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让他无法把对方当成真正的周家人。   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强烈的韧劲,周昌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想要挣脱逃离的欲望和野心,对于整个家族的不屑和厌恶, 这些都让他产生了极度的厌恶,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最重要的特质不是聪明能干,而是听话。   可是岳行的资质是他见过最好的, 他着实舍不得废了对方, 只能想方设法将人抓在自己手里, 严严实实掌控住。为此, 他多次用对方曾经的两个亲人试探,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他发现,对于父亲和弟弟,岳行可能的确报有亲情和责任,但不算特别重视,无法造成很大的影响,相反,这两个人给他自己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岳山是实打实的地痞流氓,被他委婉要求搬到外地不但不害怕,反而兴高采烈,死死缠上了他,隔三岔五便死皮赖脸摆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找他要钱,他因有计划需要到此人,不得不答应,但也搅得他不堪其扰。   篮球场上的消息,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传闻,早在此之前,周远航便跟他反馈过,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但并没有妄下结论,只让周远航暗中观察俩人情况,周远航立刻会意,并且联系上了时廷,让时廷执行了试探岳行的计划,果然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后来周昌每每回忆起那个时刻的心情时,都觉得好笑又荒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或许是在讥讽表面上那么冷静成熟的人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被激将,太没出息了,或许是在叹惋自己最有前途的后代为什么都犯了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总之,那是一种非常奇特且矛盾的感觉。   他仍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继续让周远航暗中监视着,静静看着一真一假两个孙子发展,他们的情感越是深厚,岳行的弱点越致命,他越是满意,顺带慢条斯理地策划如何用周远书牵制岳行,这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虽然周远书在周家卑微如蝼蚁,但很受到顾家的重视,必须得在不影响和顾家的关系的前提下去办,他需要有个替身站在舞台中央。他一直习惯于把自己置身于幕后,当运筹帷幄的执行者,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次也一样。   至于如何实行,他还是从孩子的身上得到的灵感。   “绑架”这个最初始的概念,不是他想出来的,也不是周远航,甚至不是岳山父子,而是时廷在和周远航的聊天中提到的,这个高中生有不同于常人的偏执,和周远航认识后,丝毫不掩饰自身一些疯狂的想法,比如想把周远书囚禁起来等等,周远航不但不觉得恐惧,反而大为赞赏,兴致勃勃地跟对方讨论方案的可实施性,有了外人的鼓励,原本只是做一些幻想、自己也认为荒谬的时廷顿时觉得有了知己,受到极大的鼓舞,本该错误的事也在无边的鼓吹下变成了正确的、正义的。   虚无的计划被一天天一点点慢慢填充,变得完善且具有可实施性,而另一边,周昌也找好了替罪羊——在足够多的金钱的驱使下,岳山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但他有一个附加条件:他要求事后周家收养岳阔,给岳阔永久的荣华富贵。   很简单的条件,周昌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他见过那个孩子,当时被父亲强行拉着来找自己要钱,怯怯懦懦,极不情愿,被迫抬头叫人时,那和周远书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与神态,让他惊心动魄,就像每一个窥探到秘密的人一样,大半宿没合眼,脑中的思绪如细麻,不断亢奋游弋着。   他得意于发现了岳行的真正秘密,找到了掌控岳行的真正诀窍,更欣喜于这个诀窍直接送到了他手中。   但他表面依然不动声色,让周远航继续完善自己的计划。日期定在了高考结束后,这个时间段很巧妙,一则目标人物会放下所有警惕,二则俩人为了过二人世界,会主动避开大人的保护,都不需要他去考虑如何躲顾家的视线。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是正确的,绑架进行得异常顺利,周远书被带到指定的地点关起来,接着负责接洽的时廷会在一天后把周远书带走偷渡到国外,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时廷临时变卦,躲起来不出现,也联系不到人,好在对方的角色并不重要,可有可无,只是为了把人拖下水才安排的,没有耽误大事。   然而蝴蝶扇动翅膀可以带起一场浩荡的龙卷风,一场精心策划中有了一个细小的变化,事情便会产生微妙的偏差,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周昌的设想是,周远书被绑架到国外下落不明,岳行焦急万分,他此时挺身而出,动用人脉关系和金钱营造出努力寻人的模样,时不时放出一点线索钓着岳行,让对方处于抱着一线希望又不敢奢望的状态中,从而对自己陷入完全的依赖。倘若周远书只是替身,这个计划并不是很有效,那他也不着急,他收了岳阔当干孙,岂不是更好掌控住岳行?   岳行喜欢的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用这两个饵,把岳行牢牢绑在自己的线上,叫对方游不开,逃不掉,只能死死咬着他的钩,任由他摆布。   只可惜接引人那边出了岔子,周远书到底没有被带走,反而阴差阳错逃了出去,岳行的反应也比他想象的要快,好在最后的结果还是圆满的——周远书选择离开,岳行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太大打击,反而变得异常听话稳重,和预想的没有太大的偏差。   但也让周昌极为诧异,暗中观察后发现,岳行的这种变化来源于岳阔,和高中时的表现不一样,大抵是父亲入狱的悲恸,他把岳阔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生怕这个弟弟再出什么意外,同时验证了之前的猜想——岳行对周远书另眼相看,只是因为周远书和岳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成了一个可笑的替身。   虚拟且没有感情的电子音娓娓讲述着那些过往,将模糊而久远的记忆一点点重新拽出来,拉到俩人面前,拉到长桌上的那座天平上,让周昌蓦然间有些恍惚,很多他还记得,很多他又忘了,仿佛曾经做过的事都是梦一般不真实。   “非常完美的计划。”周行缓缓鼓了三下掌,发出由衷的喟叹,单调的掌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却分外刺耳,有种难以言喻的讥讽,“如果我没有坚持调查,如果……”他顿了顿,嗓子有些发干,不想再做出更多的假设,无论是哪种假设,都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上天有时真是不长眼睛,为什么会让你这样的人,顺顺利利到晚年。”   时隔多年,即使已经经历无数风雨,变得真正成熟稳重的周行,也无法毫无波澜地谈起昔年往事,那无尽的噩梦始终萦绕着他,让他声音中带着细微的颤抖,好在被电子音完美地掩盖住,没有泄露出来。   七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责,如果当初没有轻易被人挑衅,犯下篮球场上的冲动,是否就不会给月亮引来天大的灾难,全是他的错。   可是十六岁的少年啊,一旦心动便是烈阳,强烈的光如何掩藏得住呢?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周昌慢条斯理开口,没有任何愧疚之类的表现,连眉毛也未曾动一下,如同一个长辈在语重心长地给晚辈传授人生哲理,“祸害遗千年,不是因为他是祸害。”他用右手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而是因为有脑子。什么正义邪恶,都是有脑子和没脑子的区别罢了。”   他靠在椅背上,神情和缓,虽然椅子不舒服但也表现出一副舒服的姿态来:“就像现在,你指控我作恶多端,剖析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要‘审判’我。”他不由发出一声轻嗤,“有什么用呢?你有证据么?即使我供认不讳,你认为法律对我来说还有用吗?   “孩子,你的祖父已经八十多岁了,早该作古的年纪,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上天的眷顾,我已没有任何牵挂,现在的目标,就是等死。”   他用讥讽的眼神望着对面的人,浑浊而精明的眼睛能看穿年轻的后代的所有心思:“你想要为了爱人向我复仇,来做这可笑的‘审判’,可你怎么审判我呢?要我死?那正是我的心愿,能偿还得了你的爱人遭受的万分之一么?”   他笑着摇摇头,往后慢慢仰去:“所以,我的孩子,你拿我没有任何办法,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小丑般幼稚可笑。在这个无人之境审判我的罪恶,并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有什么意义吗?过会儿你还不是要恭恭敬敬把我送出去,继续当我的孙子,替我解决家族的遗留问题。别忘了,你是我的亲孙子,我的就是你的,你和我是绑在一条船上的。”   周行安安静静听他说完,在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往天平上再次放了一片鲜红的羽毛,天平开始出现轻微的倾斜。   “阿努比斯判定了你的罪恶。”他轻声道,“如果你真的了无牵挂,一心等死,为什么今天还要孤身来这里?”   周昌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周行平静地同他对视着,一老一少的目光穿过长桌,直直相对,谁也没有松懈。   大屏幕上昏暗的光影照得屋里斑斑驳驳,恍惚间,周昌又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猛然扭过头,依旧什么都没看见。   他回过神,继续以胜利者的姿态凝望着年轻人。   “因为你最大的牵挂是你的家族,还有你的小儿子。为了家族的荣光,你不得不放下自尊和老迈来求人。”面具中露出的漆黑眼眸看穿了对方伪装出来的淡然和无所谓,一点一点把假象点破,“你有想过,为什么你天衣无缝的计划会出现偏差吗?”   周昌悠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心是最难控制的,只要目标达成就行了。”   周行轻笑:“目标真的达成了的话,我应该对你言听计从,而不应该在这里审判你,你为什么会落得家族破灭,小儿子入狱的下场?”   周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是故弄玄虚还是胸有成竹,然而只能看见面具上森冷的光:“你想说,是你做的?是你引导航儿走向不归路?是你故意把家族弄破产?让我猜猜,你今天为什么坐在这里,因为你早已背叛家族,和阿努比斯的老板签了协议,将家族双手奉上,换取一席之地?”他越说语速越快,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周行,我说了这世上没有公平可言,你以为你是在做交易,实际上外人根本不会把你当回事,只会在得到东西后把你一脚踹开,你也入社会这么多年了,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我们这些人,都是吸血的蝗虫,不把最后一点血吸干是不会收手的,同样,也不会给予被吸血的人一点回馈——”   “还轮不到你担心我,你可以用余生来思考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周行不紧不慢打断他的话,“你错了,我什么也没做,造成这个后果的另有其人。周昌,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把岳阔一直带在身边吗?”不等对方回答,他便用嘲弄的语气继续道,“你以为我是和他兄弟情深,或者把他当成了月亮,怕他被你欺负出事才带着他?”   他摇摇头,往天平上放了一个小小的纸人。   “恰恰相反。   “你把岳阔当成这个计划中最不重要的一环,就是最大的错误。”   “岳阔从小就有一定的表演型人格,最喜欢装出乖巧听话的样子。虽然我不知道他在你面前是什么样,但我可以想象出来,你下意识就当他像月亮一般好拿捏。殊不知岳阔才是最危险的那个。时廷临时退缩,少不了岳阔的教唆;月亮没有被送出去反而获救,不是意外,是岳阔自己策划的。”   周昌不由坐直了身子,瞳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你可能回想,岳阔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和月亮潜在的血缘关系打动了他,让他做出这等善举?不,他从来没有‘情感’这种概念,他比蛇更冷血。他救月亮,是想在我这里博取一张救命符。他很清楚我迟早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参与进这件事的人一个都逃不过,所以他率先把自己摘出来,我不但不会对他复仇,反而会感激他。   “我太了解他了,他也太了解我了。   “除此之外,你高高在上的命令让他觉得很不爽,所以他要搞点破坏才会舒服。”   他发出一声叹息:“即使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也不保证我完完全全了解他,可我已经是最了解他的人了。我了解他,就像他了解我一样,我厌恶他,就像他厌恶我一样。   “他不但是表演型人格,还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小时候他就已经表现得和普通孩子不一样,喜欢恶作剧,对一切正常人眼中的坏事感到新奇,我一直试图把他往正道上引,很可惜,他是天生的坏种,不是外界引导能改变的。随着年龄和财富的增长,他的反社会心理愈发严重,我把他带在身边,是为了监视他不做太出格的事,很遗憾我太忙了,到底没管住。   “你居然让周远航去接近这样一个人,妄想牵制他,该说你无知还是无畏呢?   “有我管着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可能会好点,可是你让他搭上了周远航这条线,狼和狈凑在一起,只会愈发无下限,在他的教唆下,周远航才会成为欲1望的奴隶,堕落的囚徒,走上今天这条不归路。最好笑的是,岳阔不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更好享受生活,他只是单纯觉得好玩而已,单纯喜欢看别人狂怒绝望的样子,他不在乎是不是搭上自己。而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证据充足时机恰当的情况下,打了举报电话。”   “住口!”周昌蓦然一声爆喝,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撒谎!明明都是你做的,是你教唆自己的堂弟,是你故意把家族搞垮,你就是周家的罪人,你会被列祖列宗唾骂——”   “准确来说,是小叔叔。”周行耐心纠正他,“而且,被列祖列宗唾骂的是你,归根究底,都是你的心术不正,才会让整个家族落得如此下场,是你一手毁了你的心血,毁了祖辈的传承。”   “周……行……”周昌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恨不得要把这个名字咬烂嚼碎了,他的喉咙干得发哑,根本无法继续发声,只能听见周行稍显轻松愉悦的声音。   他至死也不敢相信,是他亲手种的因,结出了无法想象的恶果。   他精心培养的小儿子,聪慧又灵活,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最贴心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怎么会……   “《基督山伯爵》里说过,‘人类的正义是无法使我们得到慰藉的,她只能以血还血,如此而已’,诚然,即使我有足够的证据能将你送入监狱,也只不过是让你换个地方养老,和你所伤害的人相比,等于是大海中的一滴水,起不到任何影响。”周行温和道,“正如伯爵所说,‘要报复一种迟缓的、深切的、永久的痛苦,假如可能的话,我要以同样的痛苦来回报,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叹你作恶太多,又侥幸活得太久,无法再往你身上添加相等的痛苦。”【注】   “好在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周行笑了笑,“毕竟我才是周家的继承人,周家的东西,已经全都归属我了,包括祠堂,祖坟,你最喜欢的祖宅,以及你自己。现在是我在掌控你。   “老宅我和月亮商量过,准备改造成不收门票的公益园林,你是没法住里面了,至于你的养老住所,是我精心挑选的,希望你能喜欢。对了,还有你最重视的祠堂,我们打算彻底铲平,改建成一座游乐场,相信列祖列宗看到地上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会特别高兴。不过你可能看不到了,因为我没有把你埋进祖坟的计划,毕竟挺伤风水的。”   周昌猛然拍案而起,颤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怒吼:“周行,你这个大逆不道——”   “别急。”周行淡淡道,目光转向旁边的大屏幕,“你先看看,这么改怎么样。”   周昌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第一次注意到大屏幕,浑浊的眼睛努力辨认着,这才发现,放的是家族的祠堂被毫不留情地砸成废墟的场面,一堆工人在来回忙碌着,看上去是录像直播。他紧紧盯着屏幕,瞳孔骤然放大,手捂住胸口剧烈且急促地咳嗽起来,咳嗽声如急雨,在攀登到顶点时忽而止住,随即整个人仿佛被抽了气的皮球干瘪下来,缓缓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周行瞥了他一眼,念了声“晦气”,第一次站起身,试探了他的鼻息,还没有死,才放下心来。   阿努比斯的建筑是月亮设计的,两个人都非常喜欢,如果脏了就太可惜了。   他往天平上放了最后一片羽毛,天平彻底朝他倾斜。   “感谢阿努比斯做出的公正审判。”   他宣布了审判的结束,脸上仍然套着阿努比斯的面具。   作者有话说:   【注】;行仔这一段中引用的都出自于《基督山伯爵》。   还有一章! 第69章 尾声   见岳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毕竟他现在是重点死囚,大大小小的手续办完,零零碎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以至于顾远书踏进门那一刻, 对自己做的这个冲动的决定开始有了懊悔和退缩之意。   原本周行是想陪他一起,但被他拒绝了,他想和岳阔单独见面,可是现在, 坐在冰冷且肃穆的探视室内,望着隔离的玻璃, 等待着岳阔的到来, 他蓦然觉得自己想问的话,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 这一趟出行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在看见对面出现的一抹红时,他的心跳骤停了一次,紧张和局促袭击了全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深深做了次呼吸,才把目光移到岳阔身上。   岳阔一脸无所谓地坐在他对面,身体后倾, 掀起懒散的眼皮瞧他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讥讽:“真是感人啊,我亲爱的亲生哥哥, 竟然成为唯一一个来看我的人, 这就是亲情吗?”   顾远书没有回答, 只呆愣愣看着他, 几乎不敢相认, 他上一次见到岳阔,还是七年前,在那一处牢笼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篝火下岳阔青涩稚嫩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可现在,长大的岳阔瘦得不成人形,拿着电话的手像鸡爪似的,完全是皮包骨,双颊和眼窝都深深凹陷了下去,脸上没有一点肉,嶙峋的轮廓如刀锋能把人割裂,下巴上一圈青色的胡茬,浑身上下包裹着浓郁的颓废和消极,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是兴奋且精明的,落在顾远书身上时,那种毫不掩饰的打量中的疯狂,让他即使在隔离保护下也莫名觉得不寒而栗。   在岳阔不耐烦之前,他愣愣来了一句:“小阔,你怎么这么瘦了?”   就连岳阔也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张了张嘴,本能想嘲讽他两句,沉默片刻后只变成了没有感情的询问:“你来找我,不可能是真的探视吧?到底有什么事?”   顾远书抿了抿嘴巴,犹豫开口:“确实想看看你,毕竟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也有七年没见过你了,小阔,我一直很牵挂你,希望那件事没有给你造成影响……可我没想到……”意识到自己的语速在加快,他及时停了下来。   “没想到全是演的?还是没想到,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子?”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岳阔已经接过了他的话,“让我猜猜,你在恨铁不成钢……不,以我对你的观察,你应该是在自责,没有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   他并没有任何怨恨和懊悔的情绪,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顾远书,望着对方的眼睛微微睁圆,一脸惊讶,他更加愉悦。   “我的确是这么想。”沉默片刻,顾远书轻声道,“以前你小,不懂事,如果有人拉你一把,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岳阔玩味的神情陡然怔住,定定地盯着他,泪水毫无征兆地充满了眼眶,又很快滚滚而落,别说顾远书,旁边看守的警.察都呆住了。   “哥,呜……”他抬起手,用枯瘦的手背不停擦拭自己的眼泪,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哥哥,没有想到我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还是没有怪我,还是想着我,从来没有人这样真正关心过我,如果你一直是我的哥哥多好,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呜呜呜……”   他哭得肝肠寸断,眼泪几乎能聚成一滩水,似乎在真心懊悔,顾远书握紧电话,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又慌慌张张坐下,重复了好几次,才坐在座位上结结巴巴安慰:“不要难过了小阔,都是我不好……”   “我已经知道错了。”岳阔梗着嗓子断断续续道,“哥哥,你救我出去好不好,我好想出去,想去吃小学门口的炸鸡柳,想看傍晚的云彩,想重新回去上学,我一定努力学习考个大学……”   顾远书缓慢但坚定地摇摇头:“木已成舟,小阔,你要承担走错路的后果。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下辈子我一开始就当你的哥哥,我们一起安安稳稳生活。”   岳阔没有再说话,只低头哭着,渐渐哭声笑了下去,他才轻轻开口用一种乞求且小心翼翼的语气问:“真的吗?那我们说好了哦,下辈子你当我哥哥的时候,要好好爱我。”   顾远书眼睛一酸,心里一片柔软:“说好了。”他观察着岳阔的表现,犹豫开口,“小阔,这些,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没有别人教唆你吗?是不是周远航把你拉下水的?”   岳阔放下手臂,眼睛一圈被揉得通红,让他深陷的眼窝和黑眼圈都没有那么明显了,竟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味道,他抬起头,用盈着水的清澈眼眸望着顾远书,无辜又懵懂,唇角却一点点翘起,笑容突然得就像刚才毫无征兆地掉眼泪一样。   “当然是我自己想这么做啦,哥哥。”他的声音轻柔如雏鸟的茸毛,一字一字吐字清晰,“我不喜欢你的爷爷,也不喜欢你的堂哥,他们好烦人哦,老是让我干着干那,索性把他们全毁掉好了,真的很好玩,我玩得很开心。”   他把脸凑近,眨巴两下眼睛,似乎想要仔细观察对面人的脸:“哥哥,你是个好人,可是我讨厌你这样无趣的好人,做什么事都本本分分小心翼翼的,看着就烦。也很讨厌无聊枯燥的生活,实在是过够了。有人的一生漫长但平淡,有人的一生短暂但辉煌,我就是后者。”   他自豪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顾远书仿佛被禁锢在椅子上,半点动弹不得,只定定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一股阴冷的寒意悄然爬上他后背,很快席卷全身,冻得他打了个冷颤。   “你当年告诉我,”他听见自己艰难晦涩的声音问出了今天来想得到的第二个答案,“告诉我说你喜欢岳行,也只是因为,欺骗我好玩吗?”   “不然呢?”岳阔停止大笑,反问他,“你都不知道你当时愚蠢的样子有多好笑,竟然那么认真地相信了,我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没露出破绽。而且看到岳行吃瘪,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吗?”他长长叹了口气,“不能把岳行整治了,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他又开始大笑起来,笑得捂住肚子喘不过气来,蹲在了地上,开始打滚撒泼。   顾远书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电话掉落在平台上,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恐惧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扭过头,把目光移开,再也不敢看那个在地上打滚疯疯癫癫的岳阔,害怕得牙齿直打颤,内心的警报声催促他快点逃离,逃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见到岳阔这个疯子。   果然,跟周行说得一模一样……   “探视的时间提前结束了。”陪护的警.察温和通知他,“犯人有一定的精神问题,必须让他安静下来。”   顾远书精神恍惚地点了点头,踉踉跄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仿佛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秋天的傍晚颇有凉意,暮色四合,充斥着淡淡雾气的暗紫色的夜正悄无声息地占据整个世界,盈盈一弯残月已经挂在了天边。监狱外是荒凉的郊区,出了大门,便是无尽开阔的平野,密密匝匝的一人高的野草聚成巨大的地毯,在晚风中摇曳成波浪,青绿中掺杂着斑驳的枯黄。   被清新的晚风和青草的味道笼罩,顾远书昏沉的大脑也清醒过来,回头望,那扇大门后的黑暗犹如看不见的巨兽,随时要将他吞噬,他连忙扭过头,再也不敢看半分,那股强烈的恐惧感不但没有消退,反而在增强,他小跑起来,直到看见那辆熟悉的停在路边的幻影,和靠着门等候他的人。   他跑得更快了,几乎使出了全部力气,耳畔都带着风,末了一头扎进周行的怀里。   “怎么跑得这么急?”周行一手揽着他,一手去摸他额上微微沁出的汗,“心跳也这么快。”他皱起眉,去车里拿了瓶水递给对方,“他对你说什么了?”   顾远书接过水灌了小半瓶,才感觉缓过来些许,大脑开始缓缓运行,慢慢把刚才的经历说给他听,几乎一个字都没有漏下。   “我太害怕了。”顾远书有些沮丧道,“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可我也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害怕是正常的。”周行冷静分析,“因为他是你的亲生弟弟,血脉让你对他有天然的亲近感,所以你会在主观上给他找理由,认为他肯定有什么原因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是岳阔不是正常人,他完全是单纯的个人癖好,通过报复他人获取精神上的快感和刺激,而不是什么苦衷,当你验证了这个事实时,理想和现实的差异让你感到恐惧。而当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外力的原因,只是单纯满足自己异样的癖好,三观极度扭曲时,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让人敬而远之,毕竟正常人都会害怕疯子。   “就像我们看恐怖片一样,比起冤有头债有主的鬼,无差别攻击的鬼更会让人害怕,因为你永远猜不到他们下一个的目标。”   “他真的很可怕。”顾远书心有体会地点点头,“我在想,如果一开始没有抱错,我和他一起长大,如果我这几年没有出国而是留下来和他接触,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根本不敢想象。我觉得我无法影响他,反而会被他牵制,一步步走向地狱。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好在并没有这种如果。”周行垂眼,温和地望着他,“也许上天的安排自有深意,再恐怖的疯子也会受到管制,他再可怕,除了那一次外再也没能近你的身,也得到了应有的制裁,所以,不需要再害怕。”他见顾远书的神情渐渐沉静下来,笑了笑,“你现在该思考的,应该是接下来怎么和我去约会。”   顾远书跟着他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把目光放在车上:“让我猜猜,你带了玫瑰吗?”   车上溢出了玫瑰忧郁而沉重的香,是根本遮挡不住的。   “猜对了。”周行赞许,“再猜猜是什么颜色?”   “这怎么猜得出来。”顾远书想了想道,“蓝色?粉色?还是白的?”   “抛出选择是一种投机取巧的行为。”周行边说边打开后备箱,“但还是算你猜对了。”   顾远书好奇地走过去,继而弯起眼睛:“这让我怎么猜,是五颜六色。”   后备箱满满铺着玫瑰花,隐藏着的小小的装饰灯让花朵熠熠生辉,最外圈是常见的红玫瑰,是热烈的爱,紧挨着的第二圈是蓝玫瑰,象征着奇迹,第三圈是粉玫瑰,代表着初恋,最中间的白玫瑰最多,并且摆成了心形,庸俗但的确是周行的审美,花语也是顾远书最喜欢的:我足以与你相配。   在最中心的一朵白玫瑰上,静静躺着一张明信片,顾远书拿起来,发现明信片的图案是高二那年的夜晚给周行画的画,上面写着几行安德拉德的诗,是熟悉的周行的字:   “如果可以,我今天就给你戴上   玫瑰的皇冠,我选白玫瑰和绿叶,   它们年轻如你,如我的快乐。   大地上,诗句逐渐绽放,   我的心,没有玫瑰可以馈赠;   我的眼睛里水在上升,   合上眼帘吧,别再哭泣。”【注】   他蓦然眼睛发烫,害怕泪水打湿了字迹,匆匆抬眼望,看见天边的那轮残月分外清晰。   鲜花已盛开在路上,所有的眼泪都成过往,从现在起,只有重逢的喜悦时光,而你,我的月亮,请与我约会。   【——完——】   作者有话说:   【注】:诗歌选自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的诗集《在水中热爱火焰》   在沉沉浮浮的人世间写点喜欢的东西真是件艰难的事,挣扎太久就忘了童话和梦是什么样了。好在每个故事终会有结局,甚至字数比我计划的还多。我们有缘再见!   这是我的现耽预收   【蝴蝶美人】   十八岁以前,游意的生活被向聿安排得妥妥当当,按部就班上学,考试,没有意外的话,他会在大学毕业后和向聿结婚,过完平静却无忧无虑的一生。   向聿对他管教很严,严到两个人的企鹅都是绑定的,以便于随时查看聊天记录,可他甘之如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是向聿关心他的表现。这世上他只喜欢向聿一个人,向聿越管着他,他越开心。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八岁的暑假,他听见向聿和别人说不爱他,照顾他只是迫于责任和习惯,完美的生活骤然间裂成碎片,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他伤心欲绝,偷偷改了志愿,去了另一座城市,另一个国家,狠心断绝了和向聿的所有联系方式,直到三年后,他自认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过往,才收拾回国,准备开启新的人生。唯一担心的是,向聿的掌控欲太强,会对他有所影响,可转念一想,那又怎么样呢?向聿又不喜欢他,和他断绝关系,一定只会感到轻松和高兴吧。   一直都是自己在纠缠向聿,给对方造成苦恼,这一次,他一定会成功释然放手。   ***   作为一个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人,向聿唯一的优点就是游意这个邻家弟弟,游意父母常年不在国内,把孩子寄养在他家,他被迫担起家长的责任,照顾起这个小三岁的弟弟,无论是上学还是和朋友出去玩,身边都得跟着这个小拖油瓶,以至于他常常被人调侃。   和别的孩子不同,游意虽然乖巧听话,但体弱多病,离不开人,又生得异常漂亮,三番五次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每次都让向聿心惊肉跳,再也不敢让人离开自己半分。   游意是一只脆弱而美丽的蝴蝶,只适合生长在他的庇护下。   十年如一日,再懂事的孩子也会不耐烦,他一点也不喜欢游意,可是碍于责任,他不得不照顾对方,最可怕的是,庆祝高考后的醉酒意外,他和游意产生了另一层面的关系,为了负责,他需要和对方结婚,共度一生,游意变成了他的无期徒刑。   习惯成自然,虽然一辈子再无自由,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比起其他人,他宁愿和一个相处十几年彼此都异常熟悉的人结婚,可是游意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竟然私自改了志愿,没有和他在一个城市上学,他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假期去管束游意。   大学毕业时,他选择了去游意的城市工作,他幻想着对方得知这个惊喜时的兴奋神情,自己也情不自禁跟着兴奋,却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信息:“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想跟我结婚,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给你拖了那么多年的后腿,我想了很久,申请了出国读书,我不想耽误你,我们还是分手吧,祝你能找到你喜欢而且和你相配的人。”   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切断,认识的朋友也都不知情,他拖着行李,在人潮拥挤的机场中第一次感到了茫然无措。   ***   游意回来后,向聿一直告诉自己要克制,要耐心挽回关系,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接近对方,试图将人再次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却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拒绝,没有他的保护,游意在聚光灯下无比耀眼而美丽,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蝴蝶受到无数人的喜爱,飞向了不属于他的广阔天空。   控制欲极强封建大家长攻x温顺又倔强努力美人受,攻后期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