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脑》作者:KLBB   文案:   职业围棋选手的职业寿命是20年,30岁后基本告别巅峰期。   姜清元七段,五岁学棋,七岁进围棋道场。今年起积分排名开始滑坡。   姜母家教严苛。姜清元大半生在围棋道场度过,养在高塔,从没让她失望过。她相信这次也是一样。   直到这天,素来严于律己的姜少爷忽然从街边捡了一个鬼火小混混回来,对家里宣称这是自己男朋友。   大半生心血耗在儿子身上的姜母当场气得血压飙升:   “你到底看上那个精神小伙什么了!”   姜清元:“你不懂!他虽然穷,但真的对我很好!”   那人带他无所事事地飙一天车,给他买街边从没吃过的煎饼果子,用轻佻含笑的声音喊他“小少爷”,俯下了身子拿走他的初吻。   姜母没眼再看,打算哪天直接提一箱钱对那个穷酸小子下手。   为多结交富豪圈层她更是带儿子搬进了名流云集的别墅小区。   在此之前姜清元从未怀疑过自己男友鬼火少年的身份,直到那天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母亲败仗而归的脸。   后来姜清元才知道自己男友玩的那台机车不叫鬼火,那是辆全球限量的百多万杜卡迪。   而搬进贵族小区后姜清元别的富豪朋友没结交到。   倒是搞到了一个搞工程的房地产开发商男朋友。   *底层打滚白手起家超级暴发户土匪攻x高塔长大不食烟火单纯高矜白富美受   标签:情投意合 小甜饼 甜宠 HE 第1章   S市城郊名人国际酒店,西门停车场。   天寒地冻,户外停车场地方空阔,北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呼呼啸声,视野里只看到几个行人裹着大衣步履匆匆。   年轻的男人独自站在垃圾桶旁抽烟。他略仰着头,眼睛看着远处,烈烈北风吹动酒店高大楼体上悬挂着的一幅瞩目大红条幅——   “祝贺第十届双成杯围棋名人邀请赛取得圆满成功”   大风一刮,这些红黄相间的欢腾字体就在灰白天幕下簌簌翻动着。   年轻的男人从口中吐出一道烟雾,团团灰白雾气遮掩住他的表情。他一动不动似乎在出神,就在这时,从旁边响起一道热切搭话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哎哟!江助理——江总!这么巧,在这碰见!”   那人动作一顿,转头看去一眼。看清来人后他没熄灭手里的烟,习惯性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您好。”   “江总也好~”满脸堆笑的中年人上前一步,与江修互相握了一下手。   老徐刚从会场出来,他胸前还挂着晃荡的记者证,身后还带了一个颠颠地背着相机的实习生。   江修抬手抽烟:“徐记是大忙人,里面的工作结束了?”   “早完了,这不,先带小徒弟出来转转,哈哈哈。”   被提到的实习生喊人:“江总。”   “哈哈哈,没想到在这碰到江总。”   江修吐出最后一口烟,将手中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顺便低头看了一眼腕表:“徐记今天什么指教?”   “害,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中年记者看出江修要离开的意思:“咱们边走边聊会?有点姜选手的事……”   “什么?”江修问道。他准备提起脚边放着的一个纸袋,看样子是要走了。   实习生很有眼力见地忙伸手要帮忙,被他轻轻挡住了:“不用。”   老徐笑眯眯地在一旁道:“是姜选手低血糖的老毛病吧?还是以前那样吗?”   纸袋里面是两杯刚买的热饮。因为刚才的推拉而晃荡了一下。从袋口就可以看见里面的热饮溢出了一些,弄得纸杯都不太好看。   老徐也看见了,转头骂人笨手笨脚,又忙着张罗要重买:“都洒了你看看,那是给姜选手喝的!……”   江修低着头看袋子:“不用了。”   老徐还要劝。   “徐记,我现在有点忙。”江修还是那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公式化微笑。   他长相本就偏年轻白净,总给人一种似乎挺好说话的感觉。刚才低头看了纸袋里一眼,似乎也没什么波动。   徐记心道忙个屁,刚才站在那悠闲抽烟的时候不见你说忙,嘴上却应和着是是是。   江修提着东西走在前面,中年男人在他身边笑眯眯地跟上了。   他还在笑骂自己助手:“公司给的新人,呆头呆脑的,还是太年轻。”他顿了一顿。   “也是,不是谁都能像咱们姜选手一样,啧啧啧,他年轻那会,是咱们国内围棋最早定段记录的保持者,啧啧啧!当年轰动棋坛的阵仗,现在年轻人都没见过那场面——”   他声音戛然而止,唏嘘地停顿了一下。   “唉,大家都觉得,今天真是可惜了。”   一旁实习生的声音跟着出现:“是啊师父,他们都在说,姜选手这次肯定是失误!这个赛季竟然连32强都没进去!”   姜清元就在今天结束了年内最大围棋联赛的征程。   他积分和赛绩的下滑不是一两天的事,但今年的联赛一上来还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堂堂一代的王牌竟这么输给了年仅16岁的对手,沦落到被对面的新生代踏作垫脚石的地步。   林助理听了这些话,面色不改,还是那个淡淡的笑容,除此外没什么反应,保持着身为助理的基本职业素养。   直到站定在一辆漆黑的迈巴赫车前,这位从头到尾都眼高于顶的助理终于肯停下来,正眼看他们片刻。   “多谢二位的关心,我会代为向姜选手转达的。”   老徐看一眼车窗,觉得姜清元此时没坐在里面,转而一脸关心地询问江修:“唉……姜棋手怎么样,状态还好吗?”   “他一切都好。这不,我正是要赶着去接他。”   “瞧我!江总您快去吧,不影响姜选手接下来继续参加比赛的状态就好。”   忽略他旁敲侧击询问姜清元以后赛程消息,他最后礼貌性地一笑,点头示意了一下:“那么,提问时间就先到这吧。”转身打开车门。   “江总。”   老徐笑眯眯地上前一步,从背后给他塞了一张名片:“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事儿您就找我。”   江修看看他的脸,又将那张卡片拿起来看了一眼。没有拒绝。   “慢走啊!江总!”   黑色迈巴赫的留下一串车尾气。剩下师徒两人的背影目送那辆车开远。   姜清元家境不一般,人家上下班从来就不像别的选手一样跟着队伍和领队走,到哪从来都是助理车接车送。   至于这位小太子爷是怎么走上职业围棋的这条路的,这里面又有些缘故。   “姜清元今年多大了来着?”老徐看着那辆车的背影问道。   实习生想了想:“二十五了,师父。”   “才二十五……”   太早到达巅峰,结果又是棋坛中一个昙花一现的天才罢了。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得过棋手早衰的窠臼。   围棋选手的职业寿命基本就是20年左右。不少在30岁上下就进入了半隐退状态。许多选手在25岁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没办法,精神和体力都无法回到巅峰的竞技状态了。   但还是可惜了,原本还以为姜清元能为国内再添一员九段棋手的。   “师父,”实习生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再怎么说那不就是个助理吗,您一口一个‘江总’,看给他喊的,那眼高于顶的模样……”   他实在忿忿不平:“再说姜清元现在在围棋界也不算什么咖,他一个助理……哎呀!”后脑勺挨了一下。   “臭小子。”老徐骂他一句,兀自转身往回走:“他不是姜清元的助理,他是姜氏集团那个姜女士的助理。”   曾有小道消息爆出,棋手姜清元私下生活奢靡挥霍,光是一个月保养那双用来下棋的金贵名手的花销就五位数。   这都与他背后有个庞大的家族集团脱不了干系。就职业棋手赚的那三瓜俩枣,人家还真看不上。   “姜女士那个位置,身边的哪一个不是‘总’的?”   这季节,外面的冷空气还是强。他缩了缩脖子。说话间从嘴里哈出阵阵白雾:“你说他算什么咖?”他话音随着白气消散在寒风里:“人家跟我们能一样吗,那是个不食烟火的少爷、姜家的宝贝蛋、再加上他那张脸,妥妥的人间富贵花。”   “姜清元。”   *   黑色迈巴赫在停车场的通道转了个弯,缓慢往出口开去。   开着雇主的车停下来,在等待前车通过闸口的间隙,江修眼睛注视着前方,想着刚才那两个记者,右手食指缓缓在方向盘上敲动两下。   这个联赛是围棋界的最大赛事之一。黑马选手姜清元今天的败绩,作为爆冷的新闻大概现在已经传到圈子里所有人的耳中了。   他转头去看那个被放在副驾的纸袋子,刚才差点被那个实习生碰翻的。   差点忘了。   江修忽而想起来什么,下一秒从座椅上直起身,伸手打开了车内收音机,调到今日新闻速报的电台。   熟悉的广告音乐在车内响起。   平常的小比赛可能不会播报,然而这次的赛事在国内算是有影响力的,按照往常再一会就会有今天赛况的简报了。   当然,姜清元的名字也会出现。   会怎么报道呢,“爆冷出局”?“惨遭反杀”?……   江修往后倒靠在了座椅上,他神情放松,嘴里跟着广告歌曲的旋律哼哼起来。   此时此刻姜清元就在停车场出口等他。   刚才江修去咖啡店买热饮之前就让他在前面等着的。临近闸口,他前面排着的只剩一辆车了。   江修也不急。他嘴里哼着歌慢慢等着。就在这时,一串由远及近的发动机轰鸣声传来。   正是那种特别震耳欲聋且让人心脏不适的轰隆声,只是一两声就算了,关键是这些飙车党油门一轰就没完了,轰鸣声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这地方为止。   如果有一种声响能比指甲挠黑板还更让人感到烦躁且难以忍受的怕是只有它了。   难怪堵车。江修眉头不耐烦地拧起。   “一群傻逼。”   还好没有耽误多久,前面的车很快重新动了。   他慢慢打着方向盘,一边抬着头好看清前路。   有一队骑着重机车的身影,一溜儿的专业骑行装备和头盔,油门轰得嗡嗡响。   这边原本就多山路,又地处城郊,经常就会有机车党成群结队在这边聚众赛车,那些人叫作跑山的。   地点不在这附近,但也够烦人了。   这种大排量仿赛重机车不被允许在有些城区上路,一般就只能下赛道或者在山里跑跑。   江修的人坐在车里,外面轰隆炸响的油门声依然听得他太阳穴直跳。这发动机的声浪还真不是盖的。   以为有多拉风似的。刚才还温文尔雅的江助理直接翻了个白眼。   外面不知道哪来一声高调的口哨,人声顿时热闹起来,一群人都在起哄。   江修此时也总算跟在前车后面开出了这个闸口,看到远处一个骑机车的身影,一看就是故意挂了一档。调戏似的,摩托车慢慢吞吞地在调戏对象面前开过去。   “真低级。”江修不屑。现在的精神小伙都这么嚣张了?   还好那群小混混没有逗留,一阵风似的路过,又很快就走了。   江修的车也开出来了。他看清了那个站在路边的身影,就是那个好好站在路边被吹流氓哨的倒霉女孩。   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西装外披着黑长羽绒服的……   江修一顿,身体已经往前探身去看得清楚些。   随着前车终于开走,这时视野也恢复完全,车里的江修眼睛不由睁大。   ——姜清元?! 第2章   很多人在见到姜棋手后第一反应留下的印象就是白。   是即使站在人群中也能一眼认出来的优越的冷白。像上天唯独专为某个人打下的一束聚光。   此时他的人站在路边,戴上兜帽后,从侧面只露出一点鼻尖。   他若有所觉地抬头。   青年表情淡淡。像一片月色不关心自身的美丽。   今天要上镜,姜清元做了发型,脸也上了妆。   被凛冽冷风一吹,头发上固定的发胶变得梆硬生冷,整张僵硬的脸上更像是覆了一层面具。   一身规整板正的西装也对行动束缚颇多。他出来时外面穿了件长羽绒,依然抵挡不住户外的刺骨寒意。   奇怪的是此时的姜清元本人此时并没有感觉到身体上有多寒冷。   日本那边的棋界素有“下一局,掉四斤”的说法。到了姜清元这个的段位,一盘棋动辄就是连续六七个小时持续高强度输出的脑力竞技。   围棋就是这样一项恐怖消耗着人的精神和体力的比赛。在全程紧绷比赛中,棋手所下的每一步棋都伴随着ai精细准确的胜率计算。   相对的,每次比完赛后都是姜清元精神和体力状态最差的时候。   他有些神游天外,身边陪着一个会场里的工作人员。在停车场外等待人来接他的时间里,姜清元感觉不到寒冷,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   他倦怠地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风声,树叶沙沙声,马路上汽车行驶而过的声音,夹杂着棋盘两边在各自拍响计时器的滴滴声。   轻巧紧促的,一下,紧接着一下。像绵延不尽的水滴落在人紧绷的神经上。姜清元的思绪还停留在棋局上。黑139分断中央白棋,胜率第二次波动,长考后的下一手……   “小心,别太靠近马路边上。”身边的工作人员的声音提醒他。   姜清元视线重新聚焦。   就听身边那人的声音在问:“还要一点葡萄糖水吗?”他摇了下头,哑声说谢谢。   “这天也太冷了。姜先生,接您的人还没到吗?”陪同的工作人员搓了搓手臂:“我们在这等了快二十分钟了。”   久吗,姜清元本人没什么感觉。他现在连感知寒冷都迟钝。   所以耳边重机车强烈的轰鸣和工作人员的惊呼声近距离响起时,他是慢半拍抬的头。   疾风和机车的呼啸声热烈纠缠在一起。工作人员好像在喊他小心,但话音一出立刻被发动机强劲霸道的声浪完全盖了过去。   眼前一闪而过几辆外形酷炫的仿赛机车。   在接连不断的排山倒海的轰隆声浪中,偏偏有一道高调轻佻的口哨声穿插飞跃其中。   哨声?……   姜清元抬眼,视线刚好对上了一群车唯独的一台一驶而过的墨黑色重机车。   明明这些骑行装备在他眼里都长得大同小异,但这台墨黑色机车就是能霸道地给人一种他就是主角的感觉。   那台机车与他擦身而过。   口哨声的存在感极强,调子轻佻地回转着。绕了青年一周才回到他主人那。   路人为这一群拉风的赛车侧目,工作人员有些慌。那些机车党还嫌不够乱似的起哄起来。   只有站在路边的姜清元当时没有反应。   或者说,反应迟缓。   他不太懂车。   但正常来讲,骑行姿势应是上身斜向前倾,双手握住车把,目视前方的。   但是他面前的这一辆车,前路都不能好好看,那全包骑行头盔就那么一直偏转着看向他。   姜清元也意识过来这一辆的速度似乎并没有前面那几辆车那么快。以至于他跟车主对视的画面感觉像是个过于漫长无声的慢镜头——然后才擦身而过。   虽然他全程也只能看到那个墨黑反光的冷酷头盔。   姜清元表情淡漠。他的人正处于刚比完赛意识游离的状态,只是觉得这些全包头盔看起来好像一个个奥特曼。   想法颇为不合时宜。但他不懂摩托这些。他只是个下棋的。   直到工作人员带些尴尬和担心地喊他几声“姜先生”,姜清元才慢慢反应过来一件事。   刚才那个流氓哨是对他吹的?   “清元哥!——”   车窗降下来,露出后面的江修一张着急关心的脸。隔着一个副驾驶座,他焦急地探身询问车外的人:“清元哥!你没事吧?”   姜清元没有回答地看着他的脸,似乎还在神游天外。   “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啊,真是,都什么素质啊……”   他抱怨不休的时候,姜清元就站在不远处,没什么反应地看着他。   江修恍若未觉,关切地下了车接人,嘴里还在不停说着那群小混混的无法无天。   *   “辛苦了!~”   工作人员交接完后就回去了。姜清元坐上了汽车后座,关上车门后,外界的声音也被隔绝。   车子开动了。终于感觉身体逐渐在缓慢回暖,黑发青年仰头朝后靠在座椅上,露出光裸脖颈上喉结的线条。他沉沉阖着眼。   江修从刚才开始就对那些人大肆斥责了一通,见姜清元始终没有反应便也渐渐地收了声。   刚才的事对他来说过去了就过去了。甚至可以说,还挺新鲜的?   姜清元对这些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像水面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车内空气静谧。   车内一时没人说话,于是唯一在叽叽喳喳的收音机便显得格外热闹聒噪,人声在孜孜不倦地播报着今日新闻。   闭着眼的姜清元皱起眉。   他察觉到什么似的一睁眼,与车前的后视镜里又一次在无声窥视他一双眼睛对上了。   他熟悉这样的视线。   以前江修也看他,在各种让人注意不到的时候,从背后无数次投来无声的窥探视线。   江助理的确是个敏锐精细的人,每每在姜清元有所察觉前就先好好地收敛了。除了这一次。   姜清元没有情绪地与之对视。   后视镜里的那双眼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会,然后眼睛的主人忽然朝姜清元露出一个笑容。   姜清元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仿佛很友好的笑脸。看来江助理今天很是开心。   他的脑袋还靠在椅背上,下一秒重新闭了眼。   世上有种人是内心越幸灾乐祸,面上就会表现得越发关心备至的。   至少姜清元认识的江修是这样的。   可能连刚才他站在路边被一群小混混调戏了的事,江修就特别乐在其中。   这时候收音机里女声正好念到围棋赛速报:“今日围棋联赛常规赛第13轮赛事已在s市落下帷幕……”   下一秒就被一只手啪的关掉了。   江修关得又快又急,倒显得此时车厢内的寂静格外莫名。   “清元哥,”他没有回头,刻意地岔开话题:“那什么,我买了热可可,在前面副驾上。回市区还有一点路,你先休息,喝点东西吧。”   驾驶座的江修开着车,一双眼睛无声而灵活地斜向上瞟去,仿佛做惯了这个动作。他从后视镜观察后排的人。   被他一提醒,一直处于游离状态的姜清元这会才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   对了。   还有他今天输棋的事情。   说实话,姜清元直到现在整个人还恍若梦中,始终有种不真实感。走路时脚也踏不到实地。   不是都会做那种梦吗,在梦里摔倒,猝不及防地一脚踩空,那是种混沌的失重感   但是身体失重掉落的恐惧是真实的。   现在的姜清元就是这样,直到坐上了来接自己的车的后座,被人故意一提醒,那种重重摔碰在坚硬地面上的实感才涌上来。   一小时前那个黑白交织得满满当当的棋盘面前。姜清元投子认输。   比赛宣布结束,那一刻外界种种声音离他远去,他只感觉有些迷茫,难堪,又有些无法接受。   又或许是眼前灰败惨淡的现实像头庞然大物,处于当下的人无法完全将它一眼看尽。   但是他现在无论思绪或身体都太沉重了,使得这种痛苦变得绵长没有尽头。   “我刚才遇到记者了,耽误了一点时间。”江修今天话有些多,开着车还不忘跟他说话:“因为今天的事被问了些有的没的的问题,真是……”   他没再说下去,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依然无动于衷的姜清元的身影。   “清元哥……”江修声音里带着担心:“清元哥,你也不要太在意了。”   密闭车厢里,他一个人的说话声平稳又清晰:“只是这次运气不好,刚好碰上了这个对手。要是……”   他喋喋不休地又说了些什么,姜清元没听进去。   他打开江修说的那个袋子。里面是确实是两杯饮料,杯子外面脏兮兮的一圈,伸手一摸,也早已经凉透了。   前面江修的声音还在说话:“快趁热喝吧。我跑着来的,应该没有洒吧?”   姜清元从袋子里抽回手。   江修说要买喝的让他现在后门附近等他,等了近二十分钟的结果就是这两杯凉透的东西。姜清元皱着眉,恹恹地合上眼。   还不如刚才跟工作人员要杯葡萄糖呢。   “靠边停车。”姜清元闭着眼道。   江修一顿,他往窗外看了眼,才说:“清元哥,你想买什么吗?”他语带关心,似乎真是很在为他着想,往窗外看了眼道:“这里的小店能有什么东西,不如等一会我们直接在市里买吧?……”   “闭嘴。”   他头疼。   姜清元声线清冷平淡,一句话就打断了他。   这一路上江修都没再说话。   这段路不能久停。江修把他在路边放下后还探出车窗不放心地嘱咐:“哥,我先去找个停车的地方,一会就回来找你,很快。”   “等我,我一会就回来!”临走前他还不放心地对姜清元的背影留下一句。   虽然姜清元知道他这一去就不会那么容易回来。   江修绝不会给姜清元留下他很好使唤的错觉。等他回来后会说“附近没有停车位”“堵车耽误了点时间”,笑着跟他道歉。   姜清元多少也算了解他了。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随便找了家路边的便利店走了进去。   车内的江修握着方向盘。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那双眼睛里面的殷切悉数褪去,只是没有感情地还瞟着姜清元的方向。   看着穿着黑羽绒长外套的青年的身影独自踏进了便利店,江修收回了目光。他目视前方,顺手拿过一旁的手机。   江修拨了个电话出去。   嘟嘟的忙音过后,电话接通。江修扬起笑脸。   “啊,您好。”   姜曼一分钟前给他来过一通电话,只不过当时姜清元也在车上。江修没接。   他一边慢慢找着附近的停车位,在电话里汇报了一些姜清元今天的情况。   “您嘱咐说要给清元哥买的热饮也买了,那个……”江修在这停顿了一下,才用一种斟酌的语气道:“还没有喝。刚才他先下车了。”   “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就是清元哥现在刚比完赛,情绪可能不太好。”   江修这时候也将车停好了。静默了一秒,江修听见电话里那个平静有力的女声说:“我知道了。”   姜女士向来不喜欢姜清元闹脾气。   尤其是身为职业选手还能对自己的身体疏于管理的姜清元。   姜曼在电话里对他道:“你今天辛苦了。”   江修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没关系的,姨母。”   “这是我的工作啊。” 第3章   便利店里有靠玻璃墙的休息吧台和座位。店里放着音乐,除了姜清元和店员之外没有第三个人。   刚好姜清元就想图个清净。   他要了一杯热咖啡,谢绝了店员加钱换购的热情推销,一个人在休息区的吧台桌边坐着。   这种连锁便利店的咖啡也就那样吧。姜清元啜了两口,他把那个小纸杯握在手心取暖。   干燥的手心摩挲过发热的纸杯。   姜清元低头看着,嘴里苦味变得绵长,模糊。   他逐渐走神,连眨眼的动作都变得十分迟缓。   要说今天输棋的事情对自己完全没有影响还是不可能的。   不然他也不会突然一反常态地突然让江修在半路停车自己下来。想买杯喝的也只是他自己的借口。   是冲动了。姜清元不带感情地想。   还有今天输棋的事情。关于这个,回去之后跟姜曼还有一场谈话要。   想到姜曼,青年安静地垂下眼睫。始终情感淡漠的脸上始终见不到别的情绪。   在姜清元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母亲面前做下过保证:“我会赢的,妈妈。”   这句承诺成了往后的二十年他一直在为之努力的目标。   人坐在店里,温度明明暖和了点,身体又好像始终暖不起来。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他妈妈当时独自带着一个5岁小孩回到S市,毅然决然地顶住所有的压力送姜清元去学棋。   他想太远了。   ……果然好冷。姜清元出神想着。真想就在这把一头定型的发胶和脸上妆面都卸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即使只是随意在凳子上,身体状态不佳,黑发青年依然是一个脊背挺直的端正坐姿,乍一看倒像是什么拍摄场景了。   大脑越是疲惫,剩下的越是一些散漫无营养的念头。   有新客人来了,一旁的玻璃门重新打开,自动响起欢迎光临的女声,一双穿着骑行裤和黑色工装靴的长腿踏进店里。   姜清元现在处于一种类似犯困又不全困的状态。人懒得动弹,身体和脑子都是。   他一会想到姜曼,一会想到了自己仅以半目之数输掉的那盘棋。   他还听到身后收银台有人说话的声音,仿佛离得他很远。新来的客人要了一包烟,而和姜清元不同地,他选择加钱换购了一颗棒棒糖。   那双工装靴离开了柜台。   脚步声重新响起。   姜清元放空地望着桌面的咖啡,却迟迟没有听见那个机械的“欢迎光临”声。   他若有所觉,转头一看。   一颗棒棒糖。   准确来说,一只戴着专业骑行手套的手,捏住那根棍子,糖球垂向自己这边。   因为手臂伸到了跟前,姜清元看见一段结实的手腕,以及,袖子之下露出整整一截青黑密麻的纹身。   是条花臂。可以见得这一整条手臂都爬满了这样青黑凶悍的纹样。   姜清元这时反应有些慢,他视线莫名在那只手上多停留了一秒,才抬头看向来人。   视线里出现那个黑漆漆的骑行全包头盔。   护目镜上是没有感情的反光,正目不转睛地在盯着他看。   是这个人,刚刚对他吹过流氓哨的那群小混混之一。   姜清元这时再没有状态也反应过来了。他不觉得自己随便选的一家便利店能这么巧合,是跟着他进来的?   又是送糖又是吹哨的,好轻浮的做派。   倒是姜清元,他没想到自己身为男人也有被街边小流氓缠上的一天。   很遗憾,姜清元对这种小招数并不感冒。正想着说点什么推拒掉。   “拿着吧。”戴摩托头盔的男人忽然出声,一把低沉的嗓子,语气懒洋洋的:“不是低血糖吗?”   听见这话的姜清元神情一顿。   这人是谁?自己的粉丝?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又一遍打量起眼前这人。   一身骑行装备,挺阔厚重的机车外套没拉敞开,被身高宽肩的身材轻松撑起来了,皮质外套上是随性洒脱五颜六色的各种标签。   姜清元疑惑:“你认识我?”   他看着那头盔朝后一扬,几乎能想象里面男人挑起下巴的模样。   对方似乎有些不耐,他忽然一把握住姜清元左手,扯过来,另一只手往他手心里直接放进那个凉而硬的糖果。   下围棋的人,一双手仿佛也是玉石造的,白得通透。   机车手套是皮质的,冷硬不带温度,关节处的保护块还有些硌。   姜清元愣了一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里的东西。   说实话,他很久没吃这种塑料糖纸包着的棒棒糖了。   他抬头盯着那个酷炫的摩托头盔看,看那块护目镜里倒映出来的自己,似乎是想透过那块玻璃看出内里的人到底是谁。   一直站得随意的高大男人忽然俯身下来。姜清元也往后躲了一躲——咔哒一声,自己刚才一直在盯着看的那块护目镜蓦地在眼前打开。   当时姜清元正仰头与他对视。   一双桀骜带笑的眼睛近距离地望着他。狭长深邃,神采有如少年般煜煜,明亮地笑起来时仿佛能将人灼伤。   可以想得头盔里是怎样一个飞扬跋扈的男人。   第一眼就知道完全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男人:“哥们。”   他笑眯眯地对姜清元说话:“低血糖就别喝那玩意了。”   姜清元他反应依旧迟缓,良久只转出来“原来这东西还能打开”这一个没有意义念头。   他漠然地与这人对视。   说完这些之后他的身影从眼前退开。男人十分干脆地转身走人,从头到尾都像只是单纯来给他塞个糖果。   “我认识你。”姜清元看着那个背影说。   从头到尾眼神都没有波澜的青年不避不闪地与他对视。   那个高大的背影只是摆摆手,最后留下一句英语,姜清元没听懂。   他离开后,姜清元有些莫名地坐回去。   ins ge der。   那是什么意思?   桌上的咖啡已经变凉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棒棒糖,蓝白色的限定苏打汽水口味。   姜清元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现在确定,自己肯定在哪里跟这人见过。   是纹身。现在想想,那个纹身让人感觉有点熟悉。   姜清元脑袋还是有些转不动。他想不起来。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第4章   姜清元这天到家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一点。   他这天精力完全透支,回到家时人已经身心俱疲,到了眼皮一直控制不住要合上的地步,但心里惦记着还有事情没做。   他得去书房找姜曼。   和别人家的普通孩子不同,姜曼把他教得从小就能明确知道自己哪里触犯了红线,并且会自觉知道什么时候该去书房找她道歉。   他拖着身体去洗了个澡,把累人的妆容和发胶都卸了,打起精神一直等到了晚上。   然而昨晚姜曼没有回来。   她工作向来都很忙。   姜清元起得又早,两人之间时常有时差。碰不上也是常有的事。   后来他等到自己都睡着了。一整天下来体力的大量透支导致他睡得很沉,简直像是直接在枕头上昏倒过去。   一夜黑黑沉沉的睡眠,他沉沉阖着眼失去意识,连做梦都没有。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被外面的光线叫醒。   睁眼便看见窗外又是一个灰蒙蒙的大阴天。   他才想起来自己昨晚太累,连窗帘都没拉就睡着了。   和昨天一样灰沉压抑的天气,不下雨也不放晴。一醒来面对的都是大片雾蒙蒙的灰白天空。   姜清元机械地从床上坐起身时,身体都跟着变得沉重迟缓。   睡一觉之后体力恢复过来了,只是那种心底的乏力不知道该怎么解。   昨天从赛场上下来后,这样混沌一团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像喝了一场酒后迟迟无法醒过来。   床上的人影像是坐在那发了会呆。   姜清元埋下脑袋,疲累地用双手手掌撑住脸。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能够面对这样的输棋了。   棋感和体力上的倒退是他自己先前就有所感觉的。   搞竞技或艺术的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天赋这种东西才是最残酷的。   有时候某人的一个起点,就可能是无数人努力几十年都没能到达的终点。所谓天赋那就是上天明目张胆给骄子设下的与凡人的壁垒。   棋坛是个从来就不缺乏天才的地方。从围棋道场出身的姜清元对此深有体会。   道理他很早之前就都懂了,下棋的人不能陷入某一场比赛的胜败里作茧自缚。   只是他持续这种滑坡的状态已经几个月,姜清元感觉自己孤身一人处于大片雾蒙蒙的大海中央,这样下去仿佛怎么游也游不到尽头。   他不知道怎么跟姜曼解释。   感觉自己正在逐渐沉入水底。   更糟糕的是,他这一刻所意识到的,连自己也在逐渐放任自己沉没的那种感觉。   *   姜清元一身跑步的运动装,蹲在玄关换鞋。   他的生活遵循着严格且健康的作息,很久以前就养成了晨跑的习惯。因为下棋是需要久坐的工作,颈椎和腰椎都容易出问题。   姜清元垂着头系好一只鞋的鞋带。   今天他没有了赛程。那么一会吃完早餐他要回棋院,听教练的比赛复盘,接下来还要重新制定有针对性的一系列训练计划……   “少爷。”   家里帮忙的张姨看着他站起身,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遛狗绳递过去。   姜清元低头看小白,他接过了狗绳。   家里养的萨摩耶小白,正乖巧温顺地蹲坐在一旁。它知道姜清元每天晨跑的时候都会把它带出去溜一圈。   小白是姜曼送他的狗。但他实在是个木讷不会取名字的人,只会叫它小白。   “少爷,你上次说的那只野猫,已经跟物业那边的人说了,说是安排人在找。就是你知道,家里跑出去的猫有时候都很难找到,更何况是找一只野猫。”   “您是想要养只猫吗?”张姨是家里的老人了,她带些小心地看着青年的表情:“要不要跟太太说一声,让老严去正规猫舍带一只纯的回来……”   姜清元还在低头看看蹲坐在脚边的小白。   别墅区的环境管理做得太好,平时压根见不到什么野猫野狗。   姜清元遇见那只猫的那个下雨天是个偶然。   他是在偶然听见张姨说起物业近期会做驱虫后,才萌生要找猫的想法的。   蚊虫多是别墅区的通病,他们会定期在树丛和草坪等地方喷洒药物等。如果有流浪猫狗的话可能容易误食。   “少爷?”   姜清元伸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   小白是只温顺安静的狗,论品相和血统都是赛级,毛发和健康更是有专业人士定期打理,是一只非常完美的宠物。   “不用了。”   想到了那只在下雨天跟了他一路的又瘦又丑的野猫。不是现下讨喜的圆脸宠物长相,尖嘴猴腮的,叫声沙哑难听,脸上布满脏污和猫藓。   姜清元垂下眼睫。他摸了摸小白的脑袋。   “我不养猫。”他说。   萨摩耶是微笑天使,小白开心地吐着舌,等待姜清元带它出门玩。   *   姜清元带着狗出门晨跑。   占地面积广阔的别墅区里修建有专门的安全跑步道,绿化覆盖率更是没得说了,被人夸张地戏称是森林公园里建了个别墅小区。   姜清元一路跑来环境清净,树影婆娑,悦耳幽远的鸟鸣声没有停下来过。   姜家母子一个月前搬进来的这个别墅区叫做万御豪庭,北临观澜湖,西接某高级高尔夫球场。在寸土寸金的s市,这里是距离CBD最近的别墅豪宅区。   在s市像豪庭这样满足宜居属性和优越地理位置的片区,也就仅此一处了。   这个别墅小区的身价还在水涨船高中,已经迅速成为了新贵名流们趋之若鹜的地盘,也无疑是所有奢侈资源流向的汇聚地。   有个笑话就是说,豪庭能被诟病的唯一缺点就是错过了地铁规划。   然而这根本就不是住在这里的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非要找一个能被说道几句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个别墅区的名字了。实在土大款了点,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拍板定下的。   姜曼眼光独到精准,在很早之前就看准了这个地方。   按她的说法,一个人身处的圈层水平决定了他的位置。   她说这话似乎在教姜清元,但也更在说她自己。   姜曼自从搬出姜家以来比以前更加需要人脉和资源。尽管以当时他们家的资产条件来看并不是很有必要购置这样一套别墅,姜曼还是那样做了。   她向来是个有自己的野心和决断的人。   一个小时后,姜清元跑累了,他和小白就在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休息。   面前是一大片广袤宁静的人工湖,清晨的风吹起微澜,湖面远处悠然地飘着几只黑白天鹅。巨大的老榕树垂下随风飘摇的根须。   小白是只很乖巧温顺的陪伴犬。仰着雪白的圆脑袋看姜清元坐下来休息了,它也就跟着不吵不闹地趴在一旁。   刚运动完,姜清元额上出了点细汗,他望着不远处的平静湖面,在发呆。   出门的时候时间还早,他一路跑来没遇到什么人,还算清净。   此时姜清元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吹风,柔软发丝在他眉眼间轻轻拂动。   看着看着,他安静地垂下脑袋,伸出自己右手看。   修长五指展开了,一只匀亭白皙的手。   中指上有明显一层薄茧,而其中食指的指甲早就被磨平了。是执棋子时的姿势在这只手上留下的痕迹。   一双下了二十年围棋的手。   他还能下多久的围棋呢。   姜清元走神了一会。他想起一件事来。那只手又翻了过来,姜清元凝望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   昨天那个莫名过来给他塞了一个棒棒糖的人……   他对纹身依稀有印象,但到后来也始终想不起来那个人。姜清元本来就对除了围棋之外的许多人和事不甚上心。   或许当时要是能看到那人的脸就能知道了。   不过既然都没什么印象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见面才对。   他这么想着,收回手,重新看向前面一片静谧的湖水。   这一处风景正好。这会天色又亮了点,附近路上开始陆续有行人走动了。   下面的小路上有一辆三轮的环卫车徐徐开过,远远地还有个身影从人行道另一头走过来。   一个身材瘦小的小青年,那人走得吊儿郎当,没个正型。就见他举高了一边手臂,对着不远处大摇大摆地挥起了手。   姜清元发现,他是在跟远处环卫车上的大姐打招呼。   或许是互相认识的。两人碰了头,他们的对话姜清元坐在这也能偶尔听见一两句,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口音让交谈间的气氛看着越发融洽。   和乐融融的谈笑声间,扎着武士头的小青年还从挂在环卫车上的袋子里拿走了什么东西。   那个身影和环卫阿姨分道扬镳后,他转个身,径直往上面姜清元待着的方向走来。   下一刻,武士头望向这边,目光锁定了姜清元所在的方向,他大大的笑容一扬:“嗨——”   极其精神奕奕且有煽动性的一声。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打招呼方式。   长椅上的姜清元转动脑袋看四周,确认就自己一个人在这。他又看向小青年。   他们这是第一次见面吧?   “坐着呢,哥们?”   没一会陌生人已经大步走来。他笑起来十分开朗地露出一排牙齿,朝姜清元打招呼。   姜清元不说话地看着他就这么十分自来熟地在自己身旁座位坐下来,又跟在场的另一位打招呼:   “嗨,大白狗~”   小白是只亲人的狗。它吐着舌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家伙。   “你怎么不说话啊?”武士头青年扭头看他,笑得毫无芥蒂:“别怀疑啊,刚就是在跟你打招呼。”   超群的社交力和随时融入气氛的眼力见。   这些都是姜清元身上所没有的东西。   姜清元目光还停留在这人脸上。   其实,那个环卫阿姨姜清元刚刚才见过,所以小青年和她待在一起时他的视线便多停留了一会。   一刻钟前,姜清元一个人在这里走神,那个上了年纪的阿姨就站在不远处,拘谨局促地搓着手,犹豫能不能上前要走他的空水瓶。   毕竟能住这里的人全都非富即贵,他们从来都是低着头走路。   后来姜清元主动把瓶子递给了他,对方笑得讨好,小声地道谢。   全然看不出和这个青年交谈时的那种神采。   湖风吹过。小白打了个哈欠,从蹲坐在地上换成了趴在地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还看着姜清元。   他脸上的平淡神情从刚才看见这人起就始终没有变过。小青年脸上的灿烂笑容快要维持不住,开始发僵。   姜清元问他:“你认识我?”   “不认识啊,”青年理所当然:“所以我在跟你打招呼嘛!”   见姜清元又要沉默,他大声补充:“话都说出来了,不能掉地上啊!”   姜清元看着他,忽而问:“你认识刚才那个阿姨?”   “哦,她啊!”青年扭头看湖,语调十分开朗地扬起:“——不认识。”   贺超龙从刚才起就注意到这边长椅上独自静坐着的人了。   青年神情冷冷淡淡的,气质矜高,一身行头豪奢内敛,连那只狗身上的小背包都是tb。   这会一接触,果然是那种装起逼来一套一套的人,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演给谁看呢。   贺超龙嘻嘻哈哈地一个人自说自话:“干嘛,你这眼神好像不信似的,是真的啊。在我们那儿只要你叫一声哥,那都是自己人。”   “哎我跟你说,你就是上餐馆吃饭,直接问旁边桌客人这家菜好吃吗,大哥都能让你直接上他碗里叨一口试试——哎呀,我说远了。”   姜清元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   是这样吗,所以他上来跟自己搭话也是偶然。   这么想着,眼前忽而出现了对方伸过来的一只右手。   对方朝他露出招牌的灿烂笑容:“那现在我们能算认识了?”   长相优越冷淡的青年抬眼看贺超龙。   他伸出手,与贺超龙握了握,沾了一下手就松开了。   不对比不知道。这人十分礼貌疏离的态度,浑身透出的优秀素养,完全和刚才他的咋咋乎乎形成了鲜明的落差。   显得多么纡尊降贵似的。贺超龙心里暗道装什么逼啊,面上笑眯眯地也与他握完了手。   “你好你好。”   所以说他才不喜欢这些高高在上自诩清高的人。平时身侧有太多双手围绕着追捧着,这些人自己闻不到他们身上那股子轻蔑和傲慢的味道。   呕。臭死了。   贺超龙自认跟他们真合不来,犯冲。但此时他不以为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与那人闲聊起来:“哥们今天不上班?”   “嗯。”   确实不用上班,只是训练和上学。   “哦,干什么的?那啥,不方便说就算了。”   “……”姜清元对这种自来熟的还有些不习惯:“棋手。”   “昂~”这人闻言也不知道信没信。他动作自然地从兜里摸出来一烟盒,给姜清元派了一根:“最近美团也不大好做了嗷。”   姜清元看了一眼那只伸过来的手,在心想自己是不是该接过烟再回一句:“这世道什么都难”。   那根烟还在那等着他。   姜清元冷淡扭过脸:“不抽。”   贺超龙一顿,他看着对方的侧脸,面上笑嘻嘻地把手收回,心里在想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忽然他眼睛一骨碌,烟盒也收起来了,转而忽然从兜里掏出来一大个团成一团的塑料袋。   他沙沙地打开塑料袋那一刻,一股穿透性极强的浓烈气味瞬间霸占空气。   完全无法忽视的强悍气味。姜清元和地上的小白同时忍不住对他无声侧目。   “你看看,我这还没吃早餐呢,”贺超龙嘿嘿笑着,一边装作不知情地扒开塑料袋问他:“你吃不?”   姜清元也看到了他手里那个扁平的面食。   一个非常巨大的饺子。   “韭菜盒子你没见过?就刚才那个阿姨,他给我拿的。看这韭菜盒子多板正,一看就都自家做的!”   姜清元看着这东西的目光多了点不甚明显的好奇。   “看你也没吃饭吧,别说兄弟不够意思奥,来来来,给你一半。”贺超龙故意的。   喝你的花露去吧,说白了这种人他就享不了福。   “不用……”   他有意捉弄,表现得也过于殷切,不等他拒绝,连着塑料袋把一半的韭菜盒子直接塞到了这个富家少爷手里了。   被他掰开后韭菜气味一下子更冲了,是直击心灵的味道。   这样好,这下他俩都是一个味道了。贺超龙脸上笑容依旧:“跟我客气啥!”   这可是姜清元刚才亲眼看着他从环卫车的车头上拿下来的。   皱巴巴的塑料袋和掰一半歪歪扭扭的韭菜盒子,放在这个高岭之花的手里也太不搭了。   像他这种人该不会连韭菜味也闻不了吧?……   他等着姜清元脸上的表情变化。   姜清元看着手里的韭菜盒子。   他越是犹豫,贺超龙反问得就越是天真无邪:“你怎么还不快吃啊?”   下一刻,在他的目光下青年捧起韭菜盒子咬下一口。   脸上清隽的五官依旧没什么波动。只是在嚼东西的时候,这人稍微生动了一些。   贺超龙还错愕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清元咽下嘴里的东西后,他说:“谢谢。”   他道谢的时候也是礼貌疏离的。随后伸出手在狗子身上背着的小包里摸了摸。   贺超龙又是一愣:“啊?……啊。”   下一秒他手里就多了两块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巧克力。   “身上没别的东西。”姜清元简单解释道。这是他随身携带防低血糖的,算是回礼。   很奇异地,这会空气安静了下来,四周只听得到风声。   能说会道的贺超龙捏着自己那半个韭菜盒子,心里怪怪的。   始终也看不出来那个半凉的韭菜盒子合不合姜清元的口味。他表情上没什么反应,把那小半块韭菜盒子都吃完了。   贺超龙挠挠头。   怪了,刚才明明还挺讨厌他的。   现在甚至还有点觉得,其实……他人好像还挺好的?   好像姜清元并没有看不起他过。   人这种生物真的好贱哪。还会讨厌让自己自惭形秽的人。看不起他的反倒是他自己。   更贱的是,现在的他发现了,自己对姜清元的好感忽然成倍地增加了。   “我叫姜清元。”   贺超龙这一秒才发觉,他嘴里说着要跟人家认识,半天了却问都没问对方名字。   原本聒噪的人这会顿了半秒才回:“……那啥,贺超龙。”   贺超龙望着远处微波粼粼的湖面,两腿放松地伸直了。   行,他挺喜欢这小子。   吃完东西,姜清元牵着狗绳起身,准备跟贺超龙告别。他要走了。   “哎对!还有一件事!”还坐在长椅上的贺超龙问他:“差点忘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什么?”   “什么什么啊,你今天下午有有没有事?那个……”   在姜清元有些莫名的视线里,青年扬起一个他招牌的爽朗露齿笑,说出一句完全意料之外的话:“你不是找猫吗?”   在他说出这一句话之前为止,刚才与这人发生的一切姜清元都当做是偶然。   他内心顿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找猫的事,家里的张姨知道,物业知道,一些邻居可能也知道……   听他这么问,贺超龙脸上露出了比他更莫名其妙的表情:“啊?不是,你自己说的啊!”   姜清元一愣:“什么?”   贺超龙理直气壮:“就那天啊!你跟大哥亲口说的!”   姜清元越发奇怪了:“大哥?”   贺超龙一点头:“对啊!”   姜清元现在确定了,贺超龙今天找他搭话不是偶然,而是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他。他皱着眉问:“大哥又是谁?”   一问到这个人,贺超龙脸顿时拉了下来。   换成了嫌弃中带点咬牙切齿的表情,他说:“一个心理阴暗的老狗币。”   一般来讲,像他这样狡黠圆滑的人向来到哪都表现得游刃有余,姜清元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姜清元内心越发感觉怪异了。这是大哥,还是仇人?   “啊。这话不能让他听见奥。”   他又转过脸,对姜清元露出笑吟吟的表情。   姜清元手里牵着狗,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人的眼神里隐秘带上了些警惕。   “反正猫是已经给你找回来了。哎,你下午抽个空来看猫呗~”   姜清元一愣:“找到了?”他对贺超龙轻浮的态度产生了一丝不信任:“不是说很难找吗?”   事情是这样的,他们这片寸土寸金的小区物业是给这帮上流圈层提供无微不至服务的专业人士。他们都委婉地说了有可能找不到。   姜清元自己也知道,要在占地如此广阔的别墅区里,找到一只没有特征的野猫,几乎不太可能。   “这事难吗?”贺超龙双手抱头靠着椅背,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那就得看是对谁了。啊,你们做的话好像是有点难。”   “你就说你下午有事妹有?”他问姜清元。   姜清元握紧了手里的狗绳。先不说猫的事可不可信,一会吃完早餐他要回棋院听教练的复盘,还要定接下来的一系列训练计划……   “把那些事情都放一放。”贺超龙咧嘴笑起来,爽朗地比了个大拇指朝外一指,怂恿道:“来看猫吧!”   不对,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很不对劲。姜清元一言不发,他眼神里就写着不太想去。   贺超龙:“就算是看在猫的份上,怎么样?翘个课——等等,你不会没有翘过课吧?”   该说不说这个人果然是社交技能点满,他好像知道姜清元会给谁面子。   姜清元不说话。   他在想那只猫是不是在他们手里   同时也感觉自己惹上麻烦了。   “大哥昨天就帮你找到了,不过你当时不是不在嘛。就这么说定了啊,下午找你~”   姜清元说:“我不认识你大哥。”   “怎么回事,你没见过他?”贺超龙诧异一瞬,又立刻摆摆手,十分自然地笃定语气道:“那必不可能,你绝对见过。他!很高,就跟我一样这么高大,两百来斤的大体格子!见过就不能忘!你再好好想想。”   这个身高,两百来斤,所以是个胖子。姜清元凝神思索起来。   贺超龙:“我怎么还跟你说不明白了,就那天!……”   他滔滔不绝起来。而一些被姜清元遗忘了的回忆重新涌了上来。 第5章   姜清元要找的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猫。   一只普通的野猫而已。   那天在蹲下来喂这只猫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那个家里没有它容身的地方。   不可能有的。   姜清元望着它埋头吃冻干的样子,眸光安静又专注。   最近这段时间,姜清元时常会在半夜忽而睁眼醒过来,然后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黑暗里一个姿势躺上很久很久。   他后知后觉,这些日子里他给自己的压力有些大。   因为即将到来的围棋联赛的关系。   这个月练习室的使用时间同比之前少了,这让他感到焦虑。   打谱和背谱的效率也比以往低,一天三个小时下来常常感觉无所收获。   无能为力。姜清元人生中第一次在围棋上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这种感觉。   就像处于反方向的加速带上奔跑的人,越是拼了命地想要前进,越是看着那个努力的自己在倒退。   他的教练多次跟他说是瓶颈期,现在就是要硬着头皮熬过去,突破就好了。   越是加倍努力就越是无济于事。   姜清元知道那只是让他不要放弃的说辞。他平静地听完那些安慰的话,内心已经没有丝毫波动。   他放弃不了围棋的。   姜清元无法让姜曼知道他现在这样的状况。   当年他还在围棋道场的时候,姜曼作为陪读家长对他督促很紧,两人时而会进行谈话。   母子俩性格如出一辙的刚硬要强,不会低头。姜清元能预见这次自己会听到什么话。   “你觉得你现在是在跟我置气,还是在跟自己?”   “姜清元,以你现在的状态还适合继续下围棋吗?”   “什么时候退出棋院也跟我说一声,让江助理过去帮你处理手续。”   ……   一定是他忽略了哪个地方,有什么地方还做得不够。   是心态,一定就像教练说的,是他还没有找回以前的状态,他心态还锻炼得不够。   姜清元坐在那方自己最熟悉的棋盘前,他闭着眼,一下下调整地深呼吸着。企图平复自己。   他深感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需要更多的练习,尽可能饱和的练习量,比之前多得更多。   好把最近他脑海里这些多余的想法通通淹没掉。   “别再跟着我了。”   姜清元从埋头吃东西的小猫跟前站了起来。   就是一只完全没什么特别之处的野猫。   青年低着头看它。   就连它那天跟了姜清元一路的原因,也是因为他给了它一点小白的零食。在姜清元给它展示了自己的空空如也的双手后,它也就潇洒地甩甩尾巴就离开了。   然而姜清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天就那么蹲下来喂它了。   就像他回家以后偶然听到张姨说这几天物业会做定期的驱除虫蛇的工作,姜清元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停下脚步。   要是那只三花猫一不小心误食了撒的药粉……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开了口,让张姨这几天去让物业帮忙看看有没有一只小耳朵的三花猫。   “少爷,是什么猫呢?”   “一只野猫。”姜清元说。   姜曼会不高兴的。   他小时候也曾把脏兮兮的流浪小狗带回家过,后果很不好。   但这次他什么都不会做。   把猫送到宠物医院,拜托他们找个领养,这样就可以了。   如果压力是一杯水,姜清元心里的杯子,水面濒临极限地高出杯口一截,已经满到极致早该溢出,却始终在小心控制着自己不能溢出一滴。   如果这时候在某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杯子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有了一道细小的裂痕……那它就不再是裂痕了,是喘息。   从小到大他人生中有太多事是提前被安排妥帖的。只需要姜清元自己踏上前方已经铺好地毯的路。   姜清元常年沉浸在职业选手的训练生活里,也无暇顾及一下自己的生活。渐渐他好像失去了对周围人和事物的感受力。除了围棋,其他一切都无所谓,可有可无了。   他好像很久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这么做。   他又想起那只毛茸茸脏兮兮的猫来。   长得真丑。姜清元后知后觉地想道。   他有点开心。   *   清晨空气微凉湿润,稀薄日光透过满目苍翠落在路面上,清净幽雅的别墅区里只有空灵的阵阵鸟鸣。   万御豪庭,沚院。   一幢气派非常的庄园别墅之外,高大的庭院黑铁大门前面,男人正一手提着条长长的浇花的水管,一边歪头接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喋喋不休,语气夸张:“大哥!昨天刚到港的今年第一批俄罗斯帝王蟹,吃吗?拢共才没多少,现在是有价无市啊!”   “哪来的?”   问这话时,男人嘴里斜叼的香烟跟着他的话音轻晃两下。   电话里的贺超龙嘿嘿两声。   “绿润那边的老家伙给的。大哥,咱说你最近不是标到了新开发区那个项目吗,他就想现在问问那边的绿化工程的事。你也知道,这老登别的本事没有,也就钻营这些倒是有一套的。”   男人手里拿着水管给门前这两棵昨天刚栽下来的日本黑松浇水,话也说得漫不经心。   “是啊,都钻营到你那里去了。”   不然这消息今天也不会递到他耳朵里。   贺超龙听了这话暗骂一声老贼,才没说两句话就什么都听出来了。他对着还在通话中的手机嘿嘿笑了两声,装傻卖乖:“我这不是!那什么嘛……那大哥你看,那照你意思?”   男人又抽了口烟。   “他乐意干什么让他干就得了呗。”贺超龙听见电话里,他轻笑了一声:“年纪大了,有点事情钻营也挺好。”   他听弦知音,知道了他大哥意思是找件事让老头且忙着的意思。反正不让他干这个他还得往别处瞎折腾。   事讲完了,贺超龙还哼哼唧唧地不肯挂断。   “大哥!咱说你别老鼓捣那两棵破树了呗,今晚来oc玩呗,弟弟给你发菜。”   oc是指他们这的OWNER CIRCLE酒吧,发菜是酒吧术语。   他哥今年三十有五岁了还孑然一身。特别是今天,老男人一侍弄上花草,贺超龙都能看见他老了之后的画面了。   贺超龙就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我树怎么了,”果不其然,就听他不耐烦地冷笑一声:“我这两棵树比你命贵。你没话了奥?”   电话另一头的贺超龙满脸的敷衍:“啊行行行,是是是……”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不无可能。那两棵老破松树还是那老狗币从拍卖会拍回来的,这种观赏松一旦贵起来可能还真比他命贵。   男人将水管转了个方向给另一棵树浇水。   贺超龙小声逼逼:“你自己是不着急,再过两年街上随便拉一年轻人都得管你叫老叔了……”   “我是你爷。”男人对着电话,一字一顿:“你他妈……”   拿开手机一看,小比崽子挂了。   男人骂了一句,接着照料着他那两颗宝贝黑松去了。他往后瞥一眼,侧头喊从刚才就一直在草丛里拔草的人。   “雷子,你来下。”   被喊到的一个壮汉从草丛里抬起了头。那是个光头男人,面相凶悍,身材高胖。他默不作声地上前。男人侧过头跟他交代了几句话,让他去办几件事。   事情说完之后,雷子的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离开,还直直地杵在男人身后,他的视线看向一处。   雷子是个哑巴,说不了话,但是跟贺超龙一样是从以前就跟着他出来混的。男人也顺着他看的那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的一条小道上,没散尽的朦胧晨雾里,似乎有一人一狗的身影正在朝着这边靠近。   看着眼生,大概就是这附近遛狗或晨跑的。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人路过。男人收回视线,摆手让他走。   雷子这才一声不吭地转身朝后面大宅子的那扇黑铁雕花大门里走去。   清澈的哗哗水流浇灌了大门前两棵姿态遒劲枝叶繁茂的松树。他斜叼的香烟从左边换到右边,关掉了水龙头。   想起刚刚那通电话,男人对着眼前两棵树,又是一声冷笑。   老叔。   狗东西,是真懂怎么气他啊。老叔八叔的,谁是他老叔了?有种当着他的面叫试试呢?   一道音色干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师傅。”   他闭了闭眼才忍住的火气。   这人今天最好是有事。他想着,同时黑着脸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园丁装扮,脚上一双沾了泥的黑色胶靴,手里的管子还在呲水,心里骂了声草。   他一转身,视线对上了身后那个身浅色运动服的青年。   那是一个晨雾未散的朦胧清晨,一个乌发白肤的青年,安静地牵着一条白狗,站在几步之外看着这边,想要跟他问话。   花匠装扮的高大男人和牵着狗的青年隔着一段距离对望。   他从嘴里吐出一口气时,一道灰白烟雾随之喷出。片刻的安静之后,男人这才没好气地问那人:   “你瞅啥?” 第6章   姜清元后天要去比赛了。   刚才他一路过来,问了遇到的一对正在晨跑的父子,都说没有看到。姜清元停下晨跑,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循着平时没跑过的方向找一找。   这一片他之前没有来过。现在看来这边似乎也很少人来,但环境却很是不错。   虽说都是别墅区,豪宅与豪宅之间的差距有时还是挺大的。   就比如姜清元眼前看见的这一幢庄园别墅,光是看面积和建筑的气场就能直观感受到壮观,感觉不是他能随便进去的地方。   前方的路上有一个穿得像花匠的人,正在照料门前的两棵高大的园林松树,姜清元左右看了看没有别的人,他牵着小白往前走,想顺道过去问问猫的事。   “师傅。”   然而这位花匠师傅的脸色莫名不太好看。   他没好气地看向姜清元:“你瞅啥?”   态度极其恶劣差劲。   姜清元也是走近了一些,才发现眼前这人身材不是一般的高大。   他自己不矮,但在这人面前还是被压了一头。说明男人的身高已经远超乎他平时所见的一般水平。   姜清元问他:“师傅,请问你有在附近看过一只三花猫吗?”   这位叼着烟的臭脸大哥吐出一口烟雾。他黑沉沉的视线压在眼前姜清元的身上,隔了几秒才慢吞吞道:“……猫?”   语气和态度依然不甚客气。   此时此刻的姜清元已经有种碰了不好惹的东西的错觉。   他凭直觉感到眼前这个师傅的气场不一般。   看这不常见的高大身材,可能不是花匠,而是这个家里的保镖之类的。所以对他一个不速之客,刚才的语气才不大好。   喊一个专业保镖“师傅”似乎不好。但姜清元总不可能一见面就问人家“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即使对方从始至终只是姿态随性地抽着烟,平静眉宇和深邃的漆黑瞳孔之下是捉摸不透的情绪。   视线往下,姜清元看见他干活时挽起的袖子,腕上缠一条乌黑的紫檀大佛珠,手背青筋凸起。线条结实的小臂之上,大片蜿蜒的青黑色纹身爬满了整条手臂的皮肤,张狂又诡谲。   “什么猫?”男人随意地问。脸前烟雾缓缓缭绕。   姜清元此时有种自己来错了地方的感觉。   反正他是还没见过谁戴佛珠是戴出杀气来的。   “是一只……”他正要回答,这时两人后方的雕花黑铁大门打开了,一辆气势凌人的黑色宾利从里面徐徐开出。   他停下话头。豪车从他们两人的身侧开过时,姜清元看见了驾驶座上的人。   那是一个高胖的光头男子。开车的男人视线驻留在他们这边的时间有点长,而且刚才车子开出来时是这家里的用人替他开的门,被注视着的姜清元便猜想到了,这是房子的主人。   出于礼貌,他这个陌生来客对着那辆车的方向低了一下头,表示跟主人家打招呼。   等那辆车开过去,姜清元重新抬起头,就看见身边男人一双黑黢黢的瞳仁正盯着自己看。   他眼睛第一眼乍看之下仿佛总是轻蔑随性的,看久了总觉得里面黑沉沉的深不见底,让人有种难受的感觉。   “你家的猫?”   “不是。”姜清元表情不变,抬头与他对视:“是一只三花的野猫,它的耳朵比一般猫小一点。”   “不是你家的猫你找什么?”   他语气有点咄咄逼人。姜清元一顿,他不动声色地与男人对视:“随便找找。”   “随便找找你就找到了这?”   “……”   姜清元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回答了。就算这个人是这家的保镖。   熹微晨光下,眼前一身浅色运动装的青年沉默地抬着头看他。   他不知道的,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只是上位者平日里最普通的俯视,男人平时对谁都如此。   只是如此盛气凌人的风格放在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竟然没有半点不适合。   他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唇角浮现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彼时的姜清元只觉得自己像在被审问。   什么样的人家的保镖才如此自然地就开始对一个陌生人盘问起来?   脚下的小白扯了扯狗绳,在吸引主人的注意。姜清元明白它的意思。   站在这能听得见别墅的大铁门内传出几声犬吠。那里面也养了狗,不过一听叫声就是那种凶悍的大型犬,和小白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姜清元看了看同为犬类但他身边却小白兔一般温顺的小白,再想到了自己。   他觉得自己是不小心闯了黑社会的窝了。   这座房子里面养的狗应该不会叫小白了吧。   很显然姜清元缺乏一些社会经验。他对这类人全部的了解,就是一些曾经看过的经典帮派电影。   就见眼前的男人丢掉了手里的水管,随便用脚踢远了一些。他抬腿朝姜清元走过来。   两人距离越是靠近,姜清元的脑袋不得不越越高,与他对视。   自己最后一部看的还是香港的黑帮片。这个时候的姜清元还在面无表情地想着。   怎么看都不大妙。   男人原本还以为他是谁派来的。不然大早上哪来这么烂俗的一出戏,谁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跑出来体验生活了,到处找一只野猫。   他脚边那只萨摩耶倒是挺好玩的,毛发雪白,长相讨喜,一对黑溜溜的水灵的眼。   他又叼着烟看向主人。   该说不说长得挺好。一双清冷的杏眼,瞳色浅淡又漠然。   嗯。狗随主人了,真是越看越像。   挺好玩。男人弯起唇角,自动忽略了姜清元在他目光下越发变冷的神色。   “还长挺可爱,”说这话时,他视线却故意停留在姜清元身上,与那双漂亮的眼深深对视一眼,然后才去看小白,语气轻佻:“叫什么名儿?”   其中兴味毫不掩饰。   姜清元:“丧彪。”   男人一抬头,他与青年无波无澜的眼睛对视上。   男人兴致被人当面打断,当场给他气笑了。   “来,你给我叫它一声来。”   这人沉默地站在那看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浑身写满了抗拒和厌恶。   “抱歉。”姜清元道:“没别的事的话,我要先走了。”   男人歪着头看他,没有说话,脸上戏谑的笑意还没消失。还是那个散漫随意的站姿,   姜清元拉了一下狗绳,最后朝对方一颔首,他转身走了。   他和小白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直到他们一步步地走远了,幸好身后的人也始终没再出声喊他。   姜清元转身离开后,男人也开始弯身收拢起地上拖着的长长的水管。   破管子买长了,刚才浇树就甩了他一地水,这会滴滴答答的看着有点埋汰。   他收拾着手里浇花的水管,回想起刚才那对漂亮的眼。   青年应该拥有一双温润杏眼,但纤长眼睫之下,瞳色浅淡的眼睛里清凌凌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留不下痕迹。   怎么会有人看人时的眼睛是这么冷清的。   姜清元已经往前走出了一段路,余光看见保镖已经不理他了,又觉得好像无事发生,刚才是自己想太多了。   他还接着想去前面问问猫,顺便以后没事少来这边。猫要是实在找不到,那也只能算了。姜清元想。   但他还是想再找找看。他正出神思索着,就听后方远远地传来一声:“喂。”   牵着狗的青年停步,回头望去。   两人中间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一看男人站姿真是十分恣意。他抬着胡茬青黑的下巴,食指和中指夹着烟,问他:“你的猫长什么样?”   头上传来鸟鸣阵阵。   “……”姜清元站在那里,第二遍回答他这个问题:“三花猫,耳朵有点小。”   对方似乎真的只是单纯想问他这个问题而已。姜清元看见远处的男人转回去不再看自己。   “知道了。”他说。   知道什么了?   姜清元有点莫名。   他这次是真的牵着小白离开了。   这天毕竟什么事都没发生,姜清元后来全副精力放在备赛上,也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男人又新点了一根烟。活干完了,他一手插腰地站在大门前,观赏自己新栽下的两棵气派的日本黑松。   足有一层楼高的观赏松树,枝干遒劲,绿叶葳蕤。往那一摆像国画似的。   男人目光悠哉,嘴里吐出团团烟雾。   富家小少爷忽然发善心想要救猫了。   听着怎么那么让人想发笑呢。   有句老话叫,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少爷们多长出来的那颗良心是消遣用的。   实话说,像刚才那种的一看就是温室里养出来的不知疾苦的小少爷,他平时挺烦的那种人的。   那只猫和千千万万的流浪猫狗相比有什么特别的吗?不,世上最特别的是少爷那颗自以为是的良心。   放在他以前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不是“有钱却很善良”,是“有钱所以善良”。   他会在今天心情上来了到处找猫,也就会有哪天心情不好了把猫一脚踹开。   他总不吝于以最恶毒的心思去揣测人类。毕竟和锦绣堆里长大的少爷不同,他以前也是在底层吃屎长大的人。   看着眼前的两棵新栽下的,气势不俗的新宠,男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难得今天心情还不错。   他唇角弯起,生出了某种捉弄的心思。   反正小阔少不是也闲得慌吗?   ……   *   姜清元想起来了。   知道是找猫那天发生的事后一切变得有迹可循。   “你大哥是谁?”姜清元问眼前的贺超龙。   无论如何那种被盯上的感觉还没有消失。姜清元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普通的找猫。   贺超龙正在两手一起狂撸小白的脑袋,闻言抬头回他,姜清元这才第一次听说了男人的名字。   ——“金十八。”   从未听过有人的名字这么奇怪的。姜清元问:“这是名字?”   “别这么看着我啊,我发誓,真的,这是他汉名。”   “汉名?”   “他蒙族人。就那个,套马的汉子,威武雄壮,你知道吧?”贺超龙回忆道:“也不是一开始就叫这个,师父当年都已经给他算好了一个合运势的汉名,后来去登记的时候那狗币自己随手就给改了一个,他妈的一身反骨。”   姜清元沉默片刻。倒是不意外对方那样的口音却是蒙族,以前被合称为东四省的,内蒙东四盟就是东北地区。   他在心里又把这名字念了一遍。   金十八。   说好听点这人是活得洒脱随性,但是无论怎么看都随便到不行,跟玩似的。   这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任吗?   姜清元越发觉得对方这一伙人跟自己都不是一路人。   贺超龙在旁说话:“别想太多,我能跟你保证真的就是找猫而已。你看。”   他给姜清元看的是手机里的照片。   姜清元瞳孔一缩。   画面里拍到的,一个仓库似的地方,大概十几个码放在一起的猫笼,隔着笼门里面清一色都是脏兮兮的流浪三花猫。   贺超龙收起手机。   “反正我哥让我告你一声,让你下午记得来奥。”贺超龙站起来,他还是那个笑嘻嘻的表情,吊儿郎当:“不让你跑太远,还是这个地方。家门口你总不害怕了吧?”   姜清元越发沉默,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照片。   现在他才是真的不能不去了。 第7章   虽然那人又是叫他翘课又是叫他请假的,但姜清元没有理。   他和贺超龙约在了今天下午稍晚些,他今天的训练结束之后。   姜清元会去的。   毕竟现在看来,他的猫就在那些人手上。而且他去或者不去,都已经惹上了麻烦。   见面的地点就定在早上两人遇见的那个人工湖边。姜清元到了那里时,远远地看见他们人已经来了。   总共来了两人一车。   一辆载货的面包车就停在路边。他早上刚见过的贺超龙正在干活,一箱箱地往车下搬东西。而在场的另一个身影则大大喇喇地蹲在碧绿的草坪边上,姿态随意,毫无形象。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旁边已经码放着的一堆一模一样的宠物航空箱。   隔老远就听见一声声此起彼伏的猫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什么批发生意。   他看见贺超龙一边搬猫笼下来,一边痛苦地埋怨“别吵了祖宗们”“刚才不是吃过了吗”。   幸好这是在他们小区。没有别的,就是活动地方够大够空旷。这里没有人来打扰,也扰不到民。   只是姜清元脚下一顿。   ——真的有猫。   诚然他活到这么大有些缺乏社会阅历,但他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   刚好来的这两个人姜清元都认识。一个是贺超龙,另一个人就是那天给他一颗糖的人。   是的,托贺超龙的关系,他现在也想起来这个人了。   这个男人也是被他问猫的人家的保镖。姜清元当时就是跟他问的猫。   在场的只有他们两个,贺超龙声称帮自己找猫的那位背后的“大哥”看样子没有来。   贺超龙看到了他,站起身,远远地就开始招手:“姜公子!——”   姜清元走到近前,贺超龙笑眯眯地用两指敬礼:“哟!”   怎么说呢,见姜清元来了,让贺超龙格外有一种拐带三好学生的罪恶感。   “你大哥呢?”姜清元问他。   “哦,你说他啊,那什么,他刚刚还打电话说要过来来着,没想到啊!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好遇到点事,来不了了。但是!大哥派了我们兄弟俩来,我们办事你放心!~”   姜清元感觉哪里不对,但他没说什么,目光转向了在场另一位。   对上了一双正在望着这边的漆黑眼睛。   男人点燃一根烟独自在那抽着,即使只是蹲在那也掩盖不了的人高马大的身材,屈起的大臂有流畅的肌肉线条隆起。   不愧是当保镖的人,身材不是盖的。   见姜清元在看他,那人左手夹着烟,也冲这边笑眯眯地弯了下眼。   他们眼神接触一瞬。   姜清元朝他点了个头当打过招呼,随后就转过了脸。   他不知道这人具体是谁。不过应该是跟贺超龙一样替人办事的。   “为什么这么多猫?”姜清元问贺超龙。   贺超龙一听这问题,他连忙叫苦不迭:“姜公子啊!你是不知道自己提的条件有多广泛,就两个:三花猫、耳朵小。这样的猫满地都是,让人怎么找!咱们码了百来号兄弟找了好几天,总算替你找出来这几只!”   他说的“这几只”,姜清元却默默看了一眼那一摞摞的航空箱。   场面不可谓不状况。透过十几道铁栅的门里清一色的全是三花猫,一只只胖瘦不一,花纹各异,因为换了环境而一直喵喵地叫着。   他这辈子就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三花猫。不,是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猫。   “它们实在太吵了,先拎了几只,你看看是不是吧。”贺超龙这一路被吵得难受,用小指头扣耳朵。   姜清元走近一些,一一看过那些猫笼。   原本以为只是一只猫,那样的话他还可以跟宠物医院商量后续帮忙找人领养。   现在这里一共有十只流浪猫,需要去找能接收得过来的宠物医院,以及它们后续寄养都是问题……   偏偏在这件事上姜清元是不会联系江助理的。   他一个人也可以办到。   贺超龙在一旁道:“怎么了姜公子,快看看有没有你的猫啊!”   姜清元没有先过去看猫,反而看向了他。   青年还是一样,一张正经淡漠的脸。他问:“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呢?”   “什么做什么?”贺超龙一脸迷惑:“呃,想让你认认到底是哪只猫?”   这人脸上浅显易懂的懵圈不似作伪。姜清元安静地眨了眨眼,他似乎有一丝不解。   贺超龙:“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姜公子?”   姜清元又问:“你们认识我母亲吗?”   “啊?谁啊?”贺超龙就差直接冒出实体问号了:“不是,现在搬出你妈妈也没用啊。我把猫都给你抓来了。”   姜清元看看他,又看看旁边蹲着的另一个男人。   摸不着头脑的贺超龙还在等着他的回复,这会忍不住道:“不管怎么的,猫抓都抓来了,不行先看看里面有没有你的那只呢?你看,就这边这几只都是小区里的……”   姜清元最终蹲下来,隔着铁笼一只只看那些猫。   他心里还在考虑着宠物医院的事情。这么多猫,得找个靠谱的宠物医院才行。   这些猫看到有人近前,一只两只都开始喵喵地往后躲。姜清元看着它们的侧脸透出认真。   他身边的一个高大身影也和他一样蹲了下来。   存在感太强。姜清元只感觉右侧光线都暗了下去。   姜清元不动声色地移开半步。他的目光正落在其中一只脸上有疤的猫上。   姜清元越看越觉得这只猫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伸出手碰到笼子门,想稍微吸引那只猫的注意力,让它露出正脸。   “一会挠死你。”   耳后很近的地方忽而响起男人的说话声。   姜清元转头看去时,发现是刚才那个保镖。   金十八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的脸。   青年收回了手,不说话地回头接着看猫。   上次跟他见面的时候明明还不是哑巴来着。金十八无聊地想道。   今天没有像那天一样化妆啊。   近距离看,姜清元的脸被放大得清晰。不化妆的时候,能发现他鼻尖上有一点不易让人察觉的小痣,要离得像这样近了才看得清。   就轻巧点在鼻尖稍偏的那一处,加上冷白的肤,越发让这张脸优越的五官显出一种精巧感。   又妙又美。让人想起一些目光寂静无声的洋娃娃。   但在眼前的是个长相精巧的人类。在他的目光下,这个人类开口说话了,他薄唇动了动,声线清冷:“这一只。”   “怎么的,找到啦?”闻言,原本正在那边打电话的贺超龙也凑过来,他惊喜地跟着一起俯下身子。   还以为没这么快呢。   要知道,这些老野猫也太难抓了,他这几天带着人到处下笼子。尤其是别墅区里的,平时工作人员清理得太干净了,压根没抓着几只。   还是他带着人专门去附近搜罗了一圈才凑够的数儿。   笼子被压在最下面,青年偏头专注地盯着那个笼子,说:“有点像。”   贺超龙:“行,等着,我给你搬出来。”   姜清元是有点少爷病在身上的,等着他干活。在场的另一个贺超龙都不想说他,那简直是大爷命,反正一个两个都是专门来使唤人的。   他自己动手干活时,那两人就都像老爷似的不约而同地在那等着。   贺超龙这边正搬着箱子,就听姜清元的声音忽然询问:“这位是?”   他精神一抖擞,转头看见姜清元正在盯着那位大哥看。   贺超龙马上条件反射地应声:“啊,这位……”   此时的姜清元正在身边高出他一头的男人对视,表情无形之中满是疏离。   这人从刚才起就跟在自己旁边,盯着人看的目光大大方方,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姜清元已经被他盯得够久了,碍于个人素质没有直说。这会空气一安静下来,他终于忍不住出声。   贺超龙放下箱子,忙道:“他就一小弟,马仔,小卡拉米,来干活的,不用管他。”他补充解释:“叫小金……啊不是,叫金哥就行。”   小弟?姜清元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他只是重新看了看吊儿郎当的贺超龙,又看了看旁边身材高大宽肩窄腰的男人。   即使以姜清元的眼光看来,这个人从长相到气场都是格外优越的。   尤其是一双落拓不羁的眉眼。   姜清元什么话都没说。但是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差点给贺超龙看心虚了。   “真的!就我一小弟!”贺超龙音量骤然提高,他两步走到金十八身边:“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旁边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少爷。”   空气都安静了一秒。   姜清元:“……嗯。”   他好像有话想说,但个人修养让他什么都没说出口。于是他走过去看猫。   反正对这些事他总归也不怎么关心就是了。   贺超龙:擦。   虽然姜清元表现得好像很礼貌的样子,但这礼貌本身就已经不怎么礼貌了。   而老狗币就更不用说了,想笑就笑吧,还撇过头去笑。擦。   现在是什么意思?好玩吗你们??   姜清元看着眼前的猫笼。   真的找到了,那只猫。   他记性很好。即使猫的脸乍看之下似乎都长得一模一样,但他还是凭借着脸上猫藓的形状认出来了。   没有看错,他能认得出来这只三花就是自己喂的那只。   而且它除了和以前一样脸臭和暴躁爱挠人之外,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居然真的找到了。这一刻姜清元是庆幸自己今天来了这里的。   接下来就是替它找个领养的好人家了。   “真是这只啊?”贺超龙不知怎么,也显得格外高兴:“还说想让你慢慢看来着,要这只不对的话,外边还有一车没拉进来呢。里面指定有你要找的那只。”   这话说完,就见地上的姜清元忽然转头看他。   贺超龙表示询问:“嗯?”   姜清元猫也不看了,他站起身。   “你们抓了多少猫?”   贺超龙细数起来:“没多少啊,也就六只小的三十四只大的,这批一共才四十只呢。”   抓一只猫他大哥就给一万块,抓到姜公子的猫另外有赏。要不是时间不允许,就这么点他还嫌没抓够呢。   该说不说三花数量还是太少了,希望姜公子下次换个别的花色喜欢,嘿嘿。   “大哥让我把这些猫交给姜公子你。”   姜清元懵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一堆还在发出喵喵叫的猫笼。   四十只猫。而且他说的是“这批”。   这些竟然还不是全部?姜清元感觉脑袋嗡嗡响。   如果说十几只猫他还能努努力负起责任来的话,现在一共有四十只,还是“这一批”。   说是把这些猫交给他,那他现在该怎么办?   要是这事被姜曼知道了……   一旁的金十八抽着烟,唇角微微翘起,看着他们这边的眼神像是在看戏。   哈。 第8章   “姜公子,那就恭喜你找到猫了!!”   姜清元看向满脸笑容向他道贺的贺超龙。   高高兴兴的贺超龙还在喋喋不休:“那现在咱们就确定是这只了哈!~”他搓搓手,这就准备收工了。   但毕竟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他问:“现在猫少爷也找到了,那剩下的这些你看是?要么我一并替你解决了?……”   说着,他拍了拍其中一个笼子。   姜清元仿佛有些不相信,闻言阻止道:“解决?这些猫你要带去哪?”   对方扭头看他:“啊?那当然是替你处理掉啦。”   姜清元重复道:“处理掉?”   “这老些猫呢!我们不帮你处理掉,也没地方安置啊!”贺超龙此时的表情甚至还有点惊讶。   姜清元看着他,又问一遍:“什么叫处理掉?”显然对他们的做法并不赞同。   贺超龙与他干瞪眼,似乎也没料到姜清元这样。随后他才尴尬地笑:“这这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吧。”   就像是在说“姜少爷心善,听不了这些”似的。   姜清元皱了皱眉。   他能感受到这种观念上的差异:在他眼里的这一只只亟需得到妥善安置的三花猫,在这两个人眼中只不过是一次任务,一群再普通不过的牲畜。   相比于那边的僵持不下,金十八刚才就一直在那边看热闹呢。   那边的那位小少爷还是吃了太有涵养不会骂脏话的亏,一直都没什么表情波动的人,这会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害,多大点事啊!我这不是也想着替您收收尾嘛,反正带不带走都在您。”贺超龙说话了,看着姜清元的脸色,小心道:“……姜公子要是觉得不行,那咱们就把这些猫交给你了?反正姜公子家离也得近,你发个话的事。”   姜清元一下语塞。   他说不出话来了。   现场气氛就这么陷入僵滞。   噗呲一声突兀的笑忽而插了进来。   姜清元望过去,就见那个抽烟的男人脸上还挂着憋不住的笑意,也不知道什么这么好笑。他踩灭了脚下的烟头后,抬腿朝姜清元走过来。   这一刻姜清元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他竟然才到这人的下巴高度。   可能是现在他正被那双深邃的墨瞳自上而下地凝视着,处于被完全被碾压的地位的缘故。   对方人高马大,身形健壮,随意地用单手撑着一边的腰,让人想起一头慵懒散漫的狮子。男人稍微俯身下来,凑近姜清元跟前。   那双仿佛一直带着笑的眼睛里,无比平静地倒映出一个陷入僵局的自己。   他看着姜清元的脸说话:“怎么了,家长不允许啊?”   姜清元身体一僵。   被说中了。原来一切都已经被人看在眼里。   现在的场面多少有点难堪。   他心想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眼前的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即使不是黑社会,那也不是一群惹得起的善茬。看来自己事前已经被查了个清楚。   说完那句话后,他重新直起身,那种居高临下的,嬉笑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姜清元身上。   姜清元看着这两人,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原来如此。这里这么多猫不是他们随便抓了一圈的结果。贺超龙他们从一开始收到的指令就是类似于,抓得越多好,这样的命令。   原来在这等着他。   这就是对他本人最为赤裸的嘲讽。只有姜少爷的猫是猫,别的猫什么也不是。   这些猫只是会被处理掉而已。他可是家里家长不允许啊。   贺超龙似乎还是想站在他这边的,弱弱地在一旁打圆场:“哎,行了行了,就一点小事儿!……”   他刚才的那声笑轻飘飘地传进耳朵里时,姜清元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今天的自己扮演的是这样的角色。   一个天真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富二代,从一开始他就是被这么看待的。   看清这些之后,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姜清元本身就不是一个情感多么丰富的人。   也可能是看他们嘲笑的样子,反而有种置身之外的感觉。   他甚至还能思考,而且毕竟一开始他提的条件就很宽泛。这是事实。   是有钱人的恶趣味吗,不过也对,或许这点成本对他们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姜清元扭头看了那些猫笼一眼,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三花。现实的情况是,凭他自己一个人是没法完全照顾好这些猫的。   这才是他现在最在意的事。   不过是让人不痛不痒地取笑一顿而已。   现在他得把这个被捉弄的角色当下去才行。   行吧。   他转过头,忽而问一旁的贺超龙:“你大哥呢?”   当时的情形其实还是有点尴尬的。贺超龙被他这么一问,对上姜清元始终不变的那张漠然脸,愣了一下才回:“姜公子啊,他真有事。”   一般被这么当面嘲讽,就算不发火,他就没一点生气?   姜清元就问:“方便打个电话给他吗?”   “不是我不愿意打,你看他这时候确实在忙,万一打扰到他什么的……”他语焉不详起来,但对姜清元也没太过分。最后他说:“要不这样吧,姜公子你不妨跟我说说呢?”   姜清元想了想,说:“好吧。”   贺超龙:“您说。”还鬼鬼祟祟地看了一眼人就站在旁边的那位大哥。   姜清元用他平静清冷的声音正式地说道:“我今天欠了他一个人情。”   他说这话,贺超龙一时捉摸不透是什么意思,只能先道:“哪里哪里。”   谁知姜清元他继续道:“事已至此,我也不怕让这个人情欠得更大些了。”   他神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平静又很认真。   说真的,姜清元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捉弄自己。   不过应该没有哪个黑社会是会专门花几天时间搜罗四十只猫来恶作剧的。但既然被捉弄的对象是他,那他就当下去好了。   贺超龙这时偷眼去看金十八的表情。   金十八歪着头看姜清元,一脸饶有兴味。   看得贺超龙内心直吐槽这位大哥犯的哪门子的病,今天眼睛就光长他脸上了是吧?看我啊!看我给你使的眼色!!   还特么看,我瞅你那俩眼珠子也没用,怎么不直接扣下来挂人脸蛋上得了呗!   老子这边该怎么办啊!!   姜清元:“这些猫,包括我手里的这只,帮我找个好点的宠物医院收了。不管是体检和治疗,还是住院安置,费用我会全部负责的。无论你们还有多少猫。”   贺超龙一下懵了,最终只能发出一个:“啊?”   他听得整个人目瞪口呆。不是,现在也没人跟他交代后续怎么做啊!   “姜公子啊,你看这……”   “方便现在问一问吗,那位‘大哥’。”姜清元是在认真跟他提议:“我可以等。”   贺超龙:……   好嘛,这两人一上一下就把他架那了。   怎么说,惨还是他这个中间的打工人惨。   贺超龙刚想再说点什么,一旁的金十八忽而出声了。他话音里总带着一股子懒散,问道:“你觉得这是他的目的吗,想要你的人情?”   姜清元转头与他对视:“不是。是我已经欠了。”   金十八侧眼看他,一只手摸了摸下巴。   “他一开始可只答应了帮你找猫。”   贺超龙也附和:“对对对!我也觉得是这样!姜公子你说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不如就让我们直接把猫带走吧,嗯?”   “可以帮我问一下吗?”青年平静的眼睛看向金十八:“他不答应的话,我就不再提了。”   男人盯着姜清元的眼睛,沉吟了片刻。   他故意不开口的这段时间里,姜清元就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心始终还悬着。   “……”就见金十八弯起唇角,笑意加深了:“我帮你问。”   惹得旁边贺超龙十分古怪地看他一眼。   不对劲。这次竟然这么轻易就松口了?   这老狗币又在打什么主意?   而姜清元其实也明白自己刚才是在为难两个打工人。但他别无他法。   贺超龙心想合着人情还都让他做了。他看那老狗贼还真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摆弄一下,似乎是在发短信的样子,隔一会后才抬起眼,缓缓对那翘首等待小少爷开口道:   “他同意了。”   贺超龙望天:彳亍口巴。   看老贼笑成那个样子,他猜就在刚刚,他大哥好像在小少爷发现什么新的玩法了。   他这么兴趣高涨的样子,反正经验告诉他现在还是顺着这个男人说的话做比较好,趁他还在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   管他救猫还是救狗的呢,折腾来折腾去他有钱入兜就行。反正医疗费是那老登做的人情,他自己会报销……   钱。贺超龙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坏了,差点忘了问一件事。   而另一边,就在听见对方终于肯松口的那一刻姜清元还是松了口气。他对拿着手机的男人说了声:“谢谢。”   金十八还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笑容,他受了这句道谢,不说话地转回头去。   “金哥。”   姜清元此时正在看那些猫,说完这句后才抬头去看对方。正好与不知怎么又重新回头瞧他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只不过姜清元又得抬着头。两人目光相交一秒。   男人漆黑眼珠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一眼。   “没事。”金十八唇角噙着笑,道。   *   姜清元离开后。   “大哥,弟弟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贺超龙卑躬屈膝。   “放。”   “大哥,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啊。老弟吃点亏没什么,咱不能让下面的兄弟们吃亏啊!”贺超龙痛心道:“给点,给点。”   金十八又点了根烟,他脸上还是笑着的,过一会才道:“给点?”   贺超龙一听语气有戏,他殷勤上前:“大哥~”   他大哥笑容依旧:“给你个你最爱吃的大嘴巴子。”   金十八太了解这人的秉性。贺超龙不敢在他面前把话说重了,生怕自己的好差事落到别人手上。因为金十八还真会这么做。   贺超龙从很早以前就跟着他混了。这人没有别的,就是有点狗脑筋和狗伎俩。处事圆滑,有眼力见儿,与之相对的,贺超龙这种人看人的眼光极准且毒。   他能和姜清元处得来这点倒是有些出乎金十八意料。   姜清元今天的表现也不在他意料内就是了。   “不是说了吗,”金十八悠悠吐出一口烟:“抓到姜公子的猫另外有赏。”   贺超龙见状瞬间眉开眼笑:“谢大哥!”   说完贺超龙才发现事情哪里不对劲。   他妈的,本来就说好的事,现在弄得他还感恩戴德上了。   贺超龙:“唉,我现在就是有点惭愧。”   金十八:“再惭愧给你头拧掉。”   贺超龙厚着脸皮:“光我一人吃饱了,跟下面兄弟不好交代……”   金十八:“不好交代给你头拧掉。”   从头到尾他看都没再看贺超龙一眼。   贺超龙:……   跟着他哥是能挣点,但他就是这点暴脾气不好,动不动爱摘人嘎拉哈。   “不过大哥。”贺超龙问他:“咱们这次绕这么一大圈做这些,拥护点啥啊?”   因为啥,因为金十八本来是想要看清高的人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的样子,或者是看他大发脾气的模样。   他见过很多所谓清高自矜的人。高高在上的教授,各种文协的会长,衣冠楚楚的官员。无一不是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那双眼睛纤尘不染。他前半生是被放在玻璃罩子里长大的吗?   一个聪明伶俐的,又很容易轻信他人的小少爷。 第9章   清晨,即将准备出门晨跑的姜清元,正站在客厅里喝一杯牛奶。   虽然是照例晨跑,但是今天有另外的一件事情要做。   此时负责照顾他生活的张姨正站在一旁等着接他的杯子。   因为姜清元有点低血糖的毛病,张姨总会想办法要他在出门前吃一点东西下肚。姜清元喝到一半时停下来,见她还在等着,又抬起杯子,想加快速度一口气干了。   小白还在等他,而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们今天要去还钱。   昨天回家之后姜清元才发现忘记留联系方式了。他不知道他们每次都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不过自己也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姜清元想。   那幢大房子他去过一次,路线大致都还记得。   掐着差不多的时间过去,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像那天早上,姜清元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叼着烟站在门前浇花。   姜清元自己打比赛也会有奖金,姜曼平时从来不会限制他的零花。所以他还真没怎么担心过钱的问题。   一会晨跑完他就过去。   他正在仰头喝完剩下的半杯牛奶,忽而就听头顶响起一阵下楼的脚步声。   慢条斯理的嗒嗒声,不紧不慢,越来越近。   姜清元吞咽的动作随之一顿,听见身边的张姨抬头打招呼的声音:   “早上好,太太。”   他把空杯子交回张姨手里,也抬起头,看向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   姜曼是个自律优秀且有事业心的人,每天一般回来得很晚,有时干脆会在外面的酒店歇下。而姜清元出门晨跑的时间又早,母子俩之间有时差,经常见不着面。   姜清元:“早,妈妈。”   他妈妈刚刚睡醒,那个身影穿着睡衣和拖鞋下的楼。从姜清元身边走过时,飘过了一阵淡雅的香风。   “早。”   另一位阿姨已经在餐桌上备好了太太的餐具。   原本这会姜清元应该是要出门的,但姜曼下楼,情况变得不一样了。   姜清元顿了顿,而是在姜曼之后跟着朝餐桌旁走去。   前天联赛输了的事情还没跟他妈妈正式谈一谈。   不是姜曼知不知道这件事的问题,他妈妈肯定是知情的,而姜清元自己主动反省又是另一回事。   姜清元拉开椅子,安静地在餐桌边坐下来。   他看向对面正在小口喝水的姜曼。   姜曼五官乃至下颌线都是典型的美人。   她一头优雅干练的及肩中长发,秀丽上挑的眼睛,总是含着一层不变的温和的光,久久盯着你的脸看,让人根本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这个角度看她侧面轮廓立体清丽,一眼看去只让人第一感觉是温婉标致的。   姜清元或许是随了他那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亲爸。他长得一点也不像姜曼。   两个阿姨都已经退回厨房安静地干着活。姜曼坐下来后,先是款款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姜清元便坐在一旁等着她。   玻璃水杯被放下时候,与桌面轻轻磕碰发出“嗒”的一声。   “妈妈。”姜清元出声喊她。   姜曼没有看他,如常拿过一旁的黑咖啡:“嗯?”   当年他还在围棋道场的时候,姜曼作为陪读家长,对他的练习和成绩都抓得很紧,两人时而会进行谈话。   他反省的时候,他妈妈就坐在书房的椅子上。那些背着身后窗帘透出的光线,对于小孩子来说过于高大的身影,她晦暗不明的表情,落在肩上的沉重视线。   在那个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姜曼移了一下椅子,不大的声响都听得他心弦一紧。   “小元。”   他思绪被打断了,抬眼去看姜曼。   姜清元长大以后就不用家长继续陪读了,而姜曼有了自己的事业,也对他插手少了。   但这段时间光是像这样的谈话就进行了好几次。姜清元重新低下头,他望着自己面前的一小块桌面。   “前天的联赛,我……”   姜清元说得很慢。他下意识逃避,不想受到即将到来的姜曼的责问。   但他又知道自己需要面对这些。姜清元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开口:“我……”   “小元,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忽然出现的温润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   姜清元一顿。   他抬起头,女人一双柔婉的眼睛正定定地看着他。   “来,过来。”姜曼对他说。   姜清元起身一步步朝姜曼走过去。他动作有些僵硬。   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到来。她说的话、她的笑容都仿佛和煦微风一般,吹拂过姜清元愈发紧绷的神经。   没有想象中的诘问和指责。他妈妈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拢住了。   姜清元听到竟然是她反过来的安慰:“只是比赛而已。别被这次的结果影响了。好吗?”   “……嗯。”   他看着妈妈的眼睛,从眼底读出了一点隐秘的担心和忧虑——对自己的。   那是以前的姜曼从来不会对他露出的神色。   姜清元心里反而蔓延出一阵怪异的恐惧。   当平时要求严苛的家长有天忽然一反常态地开始宽慰你,身处其中的人感受到的非但没有半点安慰,而是害怕。   不是的,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这样关心他?   他还能赢啊。   我不只是这样而已啊,妈妈。   “我……”   “趁这段时间没有比赛,好好休息几天吧。”她声音温和却有力,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调整自己。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我想你会对自己未来的职业道路已经有所规划。”   姜清元睫毛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不是要晨跑吗?”姜曼轻轻拍他的手臂:“去吧。”   姜清元抿着唇转身。他快要走到玄关,张姨已经准备把狗绳递给他的时候,听见姜曼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   “之后记得给我一个答复。”   “你的围棋还要不要继续下。”   姜清元一直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重重一沉,像是在悬崖边踩空,迎接他的是没有尽头的坠落。   门口迟迟没有传来动静,姜曼转头看去,就见姜清元低着头站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雕塑。   和他小时候犯错的样子一模一样。   小孩子都是这样,不逼一把就永远学不会自己往前走。   姜曼只知道姜清元这半年已经倒退得够多了。他绝不能在这里停下来,她儿子绝对不止是这样。   姜清元还要飞得更高更远。   女人安静地看着姜清元木然地接过张姨递来的狗绳。他手里牵着的小白今天背包有些鼓。   姜曼神色如常,不忘像是他们以前那样地嘱咐道:“你少给它吃点零食。”   一切都像是平时那样。   包括刚才轻描淡写地一句还要不要下围棋。   姜清元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后用了点力气才说出了一个“嗯”。   他牵着小白打开家门。   *   出门迎面吹了点冷风,又在跑步道上慢跑了快半小时,姜清元头脑冷静了些。   他深呼吸一阵,把那些有的没的想法都压下去。   脚边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质感。姜清元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他喘息着俯下身,摸摸小白的脑袋:“累不累?”   小白冲他摇尾巴,又拿脑袋使劲蹭他的手掌,吐出粉嫩的舌头。姜清元看了看它背上鼓鼓囊囊的包,直起身,他看向前方另一条路。   他还没忘记自己要做的事。   一人一狗在原地歇息了一会,姜清元牵起小白:“我们走。”   他们开始沿着和晨跑时完全不同的一条路线而去。   他记得自己那天是往北边那条路去的。   沿路的风景像是电影中会出现的场景,道路两侧伫立着密密麻麻笔直高大的冷杉,沿途还会经过气派的大型景观喷泉和一望无际的修剪得像绒毯的草坪。   那边有些远。不过他原本就是出门晨跑的,所以这点距离也没关系。   姜清元看了眼运动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不知道上次那个保镖在不在。   昨天男人给他的感觉,像始终有种不冷不热的距离感。不像贺超龙,虽然圆滑,但他其实人很好懂。   被叫做金哥的人,身上那种距离感可能是源于他那令人无论如何也捉摸不透的气质。   此时的姜清元站在这幢气势恢宏的别墅之外。面前是一扇高高的黑铁大门,他悄悄透过大门的铁栏间隙往里望去。   占地面积蔚为壮观,入门便是一片广阔前庭,南边还隐约可见奢侈的大草坪。   他刚才就那么牵着小白一路试探性地走了过来,没看到有人在。   四周静谧,姜清元越走越近,最后靠近了那个大铁门。   他想找的只是这幢房子的保镖而已。   但如果是保镖的话,这个距离应该能第一时间发现自己……   “喂!”   青年循着声音回头一看,不远处的路上走过来一个他熟悉的吊儿郎当的身影。   贺超龙远远地朝他挥手,大声打招呼:“嗨!~姜——公——子——是我啊!——”   猖狂至极的音量瞬间打破了这一片区域的宁静。姜清元被吓到了,他诧异片刻。   我知道是你了,不过这么大声吵闹也没关系吗?   转眼功夫,贺超龙已经小跑到了近前,他热情地问:“哎呀姜公子,这么早啊!吃过早饭了吗?”   姜清元:“……没有。”   “这么巧你也来了,我说刚才上那边挖点婆婆丁来着,这到处是草的。那走啊,一起进去吃?”   “进去?”姜清元反问。   贺超龙咯噔一下心道差点露馅,然后面不改色地圆谎:“对啊!来保镖室坐一坐嘛,条件很好,还有暖气哦!”   好险。差一点就要被金十八那厮掀头盖骨了。   “不了。”姜清元说。   “哎,这房子好看吧?”贺超龙笑嘻嘻地问他:“有机会带你去里面看看,光装修就花了这个数——”他伸出一根食指,在眼前晃啊晃。   “一个小目标。”   姜清元重新看向眼前这幢别墅。   什么别墅,光装修就跟他家房子一样贵了。   也不等姜清元反应过来,贺超龙目光忽地朝后一瞥,又开始朝着远处拼命招手:   “喂!~那边的!——”   姜清元转头看去。   朦胧晨光,从里面的草坪上走出来一个人影。   金十八还是像之前一样,嘴里斜叼一根烟,一身粗犷且随性的干活装扮,一只手臂里还捞着卷长长的水管子。   配上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让人很难怀疑他手里捞的其实是一个锻炼的轮胎。   见金十八已经晃悠悠地朝这边走过来了,贺超龙问眼前的小少爷:“怎么样,进来坐坐吗?”   姜清元说:“不了,我有事。”   “啊,是那些猫的事情?”   姜清元蹲下来,拉开小白身上那个今天格外鼓囊的背包,贺超龙看着这小少爷从里面抽出来了一条烟。   小少爷拉好背包,把烟往他手里一递:“你们拿着抽。”   贺超龙特别新奇,他接过来,掂了掂手里的东西。   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好玩意。   还以为姜少爷不食烟火,原来还懂点人情世故呢。   对不起,他怎么有点忍不住想笑。   两人这边说着话,刚好一阵烟味飘过鼻尖。姜清元抬头一看,金十八已经走到了他们后面,隔着一扇铁门,高大的男人黑沉的目光也落在贺超龙手里的烟上。   贺超龙打趣地问他:“姜少爷,你从家里拿这么贵的烟出来,你妈妈知道吗?”   姜清元有些莫名,但还是回他:“她不知道。”   猫的事情他不会让姜曼知道。   棋院每年上下走动打点也是要用到这些的。家里的烟酒这些他向来随用随取,姜曼对此知情,也很少过问。   他是看这两人平时都抽烟,自己又有事想让人家办,所以今天才从家里拿了烟过来。   原本想拎个袋子,至少好看点。但是姜清元又不能让家里的人知道,所以借了小白的背包一用。   贺超龙把手里的名烟递给还没开口说话的金十八,故意调笑道:“呐,小少爷瞒着大人偷家里的烟给你抽~”   姜清元看了贺超龙一眼。对这说法感到有些奇怪。   贺超龙把烟塞过去。金十八微笑地接过了:“那我就收下了。”   姜清元和男人对视。   轻浮随便得不像话。他愈发觉得自己跟他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第10章   门口两棵看起来身价富贵逼人的迎客松足有一层楼高,气势非凡,下面还砌了阶梯式的花坛基座。   两人现在就随地坐在那个花坛边上聊天。   贺超龙:“哎,我就想问问你那天见到我大哥没?”   “见到了。”   “你你你,你见到的大哥是什么样的?那啥,别多想奥,我就随便问问。”   姜清元回想起那天在这里碰见的主人家:“看不出来多高,身材偏胖,发型……没有发型。”   贺超龙恍然大悟:“啊,你见到的是那个秃奔喽。”   换来姜清元不解地看他一眼。   贺超龙嘿嘿地笑,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就来送条烟的吗?”   “不是。”姜清元收回视线:“我来还你昨天的钱。”   贺超龙眼睛一亮,嘴上已经开始先矜持一番:“哦,你说那个啊!嗨,还说什么还不还的,姜少爷你也真是!……不过说真的,你们干骑手的很挣钱吗?”   姜清元说:“一般。”   他不是敷衍,光看棋手的收入确实只属于一般的范畴。   虽然职业棋手在体委有正式的编制,但围棋毕竟还是属于小众圈子。连已经不打比赛了的老前辈都得多次借采访出面为棋院拉赞助。   就比如姜清元所在的棋院,在赞助上已经连续好几年薅文化日报这类单位的羊毛了。   贺超龙显然不信:“啧,别一般啊!那我这么问你吧,你挣最多的一单——是什么时候?”   姜清元于是回想了一下。   “有一年比赛的金奖,六十万。”   17岁那年在C市比赛赢的,那一年姜清元这个名字声名鹊起,青年才俊,春风得意,前程似锦。   这一边,贺超龙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形。   不是,这玩意还有比赛?赛啥啊?赛谁电瓶车后面甩掉的交警最多吗?   这得躲几个交警才能赢这六十达不溜啊???   姜清元的个人资料来了以后是他大哥看的,贺超龙自始至终也都不道有这事啊。   “那你这……”他过于迷惑,一时竟想不出来该说啥。脑海里浮现的,是面无表情的姜清元踩着小电瓶在马路上跟一辆呜哇呜哇的警车风驰电掣的画面。   “也不对。”姜清元纠正了一下刚才的说法:“就48万,交了12万的税。”   “还要交税?!?”贺超龙差点没破音。这卖命钱一下给砍下去两成啊?   “嗯,偶然所得税。”   冷知识,棋手获得的奖金交的是跟中彩票一样的税。   听完他这一番话,贺超龙缓缓转过头,眼神迷茫地看向远方。   很荒谬,老铁。   他很想怀疑姜清元在溜自己,但看这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一成不变的那张正经脸,怎么看好像都不是扒瞎。   现在就很凌乱知道吧,有一种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过的魔幻感。   姜清元不知道他的所想,而贺超龙又说不出话,一懵一冷的两张脸就这么相对着大眼瞪小眼了片刻。   “咳,说回正事儿。对,那些猫。你不知道昨天我多不容易!”   贺超龙道:“不过我看你也挺得意这些猫猫狗狗的,你真的不抱一只家养去?”   对此,姜清元只是那句回答:“家里人不让。”   “不对啊,那这只大白狗不是也让你养吗?”   “不是的。”   贺超龙更好奇了好吗:“哦,咱家大人是能让养狗不能养猫的那种?”   “也不是。”青年顿了一顿,他依旧面色淡淡,说:“小白是后来养的,它算是……补偿。”   “补偿?”   嗯。   是姜曼曾经摔死他的狗的补偿。   *   姜清元小时候家教很严格。   其实他在五岁以前不止一次被怀疑过有孤独症或自闭症。不爱说话反应又慢,真像那些智力发展迟缓的孩子。   姜曼那年离婚后独身一个女人,原本可以选择不带着这样一个小拖油瓶的。   秉性高傲的她带着一个姜清元回到那个已经跟他们决裂的娘家时,人生中第一次低下了头,低声下气地恳求父母。   当年为了结婚宁可狠心跟家里断绝关系的是她,咬咬牙拉下脸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回家的也是她。   她上头还有两个把持家业的哥哥,当时这个离婚带儿子回娘家的女儿有多受排挤和白眼可想而知。   姜曼对此有充分的自觉,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但是她相信儿子姜清元有超乎寻常的围棋天赋。   而S市有着国内最大的围棋道场,几乎垄断了每年25个围棋定段名额的大半,是每个选择职业围棋的少年都必经的路。   S市有资源,而姜家有培养姜清元的财力。这就是她必须回去的理由。   姜清元就是由这样性格强势又坚毅的姜曼带大的。   他从来也只有妈妈一个家人。对他来说家人这个词就等同于妈妈了。   姜曼原本就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她向来对自己要求极高,而对着寄予厚望的儿子只有更甚。   她向来讨厌小孩子没有教养的哭闹。于是他们家的房子里从来就没响过任何一句小孩的哭声。   连家里的阿姨都感到不可思议,一般来说越内向的小孩私底下反而越是会哭,但她们从来就没听像姜清元哭过闹过一句。   这样安静到异常的小孩子还是头一次见。   但对于带小孩的阿姨们来说反倒是天大的能省心的好事。   在他八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那一天阿姨照旧带他出门散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咬住了他的裤腿。   那是一只脏兮兮病歪歪的小土狗。   它瘸了一条后腿,嗷嗷的叫声却嘹亮又脆嫩,不停地在脚边喊小姜清元。   姜清元当年正逢他第一次入段考试失利。还只是个小孩子,他是很认真地觉得,小狗是来安慰他的。   在那个公园他跟小狗玩了有几天。   一般小孩不是会提出过要把小狗带回家这种话吗,他一次也没说过。   姜清元小小年纪但恪守着规则。   但是小狗今天看着不怎么精神。   跟着他的保姆阿姨始终注意着不让姜清元离狗太近,她说这小东西染了病,看着就要死了。   蹲在地上的小姜清元只留给大人一个沉默无比的后脑勺。小手顺着狗狗的脑袋很轻很轻地摸。   只有仔细看了,才发现小孩眼睫在安静地发着颤。   姜清元第一次开口问带他的阿姨,能不能不告诉他妈妈小狗的事情。   保姆阿姨看着这个内敛过头的小孩,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明才好。   那一天的晚上,深冬的半夜三更里,姜清元和他怀里的小狗一起被人从被窝里一把拖出来,暴露在外面的冷空气里。   铁青着脸的姜曼直接把他和小狗一路拖到了家门口。   她在姜清元面前砰地打开那扇门,让外面的冷风全都灌进来。   那天半夜的整个姜家灯火通明。家里的几个阿姨被吵醒了,兵荒马乱地跟在身后不住劝着太太,小孩子不懂事。   姜曼手上用力扯着姜清元的一边胳膊,告诉他狗从哪来的现在就送回哪去。   姜清元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骗过她一次?他现在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以后长大怎么得了?   她最气的是姜清元怎么长的胆子隐瞒。哪怕姜清元是直接来问她能不能养这只狗,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下了班回来还得这么生气。   然后就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一向乖巧木讷循规蹈矩的姜清元那一刻突然疯了似的暴起,嘶吼着要从姜曼手里夺回他的小狗。   他那一声喊得姜曼瞬间又惊又怒,火上浇油。   一面是没想到从姜清元嘴里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一面又气急于姜清元长这么大,第一次有胆子在她这个唯一的妈妈面前大吼大叫。   当时姜清元又撕扯着要拿回狗,姜曼情急之中猛地用力往后一躲,小狗本就带些重量,而挣扎之间她本就抓得不牢的手松了,小狗就这么直接被甩飞出去,砸死在了家门口那个凉硬的花坛之上   它发出最后一声叫,躺在花坛边身体抽搐。   姜清元双腿发软地面朝下摔倒,他嘴里啊啊地又叫又喊着。从门前的阶梯上连滚带爬地跑下去。   倒在地上的小狗似乎听到了姜清元的声音。那一刻的姜清元一抬头就看到了小狗的尾巴还在朝他摇晃。   姜清元像人被死死扼住喉咙,动弹不得,脸色不正常地涨红,再怎么大口呼吸也呼吸不过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小孩崩溃的吼声。   他知道小狗就要死了,他甚至没想过能带小狗去治病,单纯的小孩满脑子只想让小狗在离开之前可以温暖一点。   他也还没有给小狗取一个名字。   姜清元不懂怎么给小狗取名字。   “快!打电话叫医生!少爷哭厥过去了!”   当时赶来的阿姨慌忙抱起倒在地上的小人。一摸小孩的脸,惊奇的是手上却一片干燥。   这孩子在寒风里张大嘴嚎了半天,竟是不会哭。   他一滴眼泪也流不下来。   这场风波过去之后,姜曼等到姜清元彻底冷静下来了,找了个机会和儿子面对面地坐下来谈话。   那场事后的对谈,她语重心长地跟小姜清元聊到了责任。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就需要负什么样的责任。   她问年幼的姜清元在把狗带回来的时候是否已经做好了负责的准备。   姜清元已经忘了自己那天是什么样的表情,怎么过来的了。   这件事原本已经过去了许久。直到前年,姜清元受到了乖巧温顺的萨摩耶小白,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小狗。”   是的。   他也记得自己小时候喜欢过小狗。   姜清元收下了小白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对他妈妈说了谢谢。   *   贺超龙听完他三言两语讲完的故事,只是感慨,问:“你不气她?”   都是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姜清元现在已经没感觉了。也很少再去回想起以前。   但他也因此长了个教训。姜清元已经绝对不会再将流浪的小猫小狗带回家里去了。他再也不会犯相同的错误,去冒这个险。   所以尽管贺超龙他们当时想让他把这些猫带回去,毕竟这些对于他们家来说算不上什么大负担。但姜清元无能为力。   他做不到。   面对贺超龙的问题,青年表情淡淡,看着前方道:“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贺超龙也回想了一下,他小时候就是个挨打的主儿罢了。便说道:“也是吧,但是也不是,有的人就体会不到这种痛苦。”   姜清元看向他。   “喏,比如你后面那个无父无母的。”贺超龙下巴一抬,指向那边已经开了小门、朝他们这边走来的金十八。   说完他一回头,发现姜清元表情奇怪地看着他。   无语的贺超龙:“……你没get到我的笑点,对吧?”   姜清元的个人素质不允许他get到这个地狱笑话。在他看来孤儿这件这么私密的事就这么拿出来说了是可以的吗?   “服了你了。”贺超龙笑:“那玩意就大方说呗,能说出来的才说明是真没事。你看他本人都不介意。”   两人说话间,姜清元视野里一双长腿从跟前走过去了。   而他身边的贺超龙顺势双手前伸——接住了飞来的一根香烟,自然而熟练。   男人已经在姜清元旁边坐下来。因为台阶太低而一双长腿屈起,两条长而健壮的手臂就撑在膝头,大马金刀的姿势。再看他脸上,果然是一脸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的表情。   也不知道刚才两人的谈话听到了多少。   姜清元正心想着这人是有眼色的,或许知道他的性格,没有给他也派烟。这时就听隔壁一句低磁的话音传进耳朵:“手。”   姜清元朝他看过去。   身后轻微的“咔嚓”一声,是旁边贺超龙的打火机声。   他有些莫名地伸出手。手心朝上,他的手背抵上来塑料硬盒的一角,直接支着他的手往上抬。是男人粗暴了当的作风。   “这样吗?”   姜清元现在只看得到自己的手心了。   金十八没回答,他低下头摆弄了一下什么。   姜清元视线被手挡住了。   下一秒,就看见他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的指缝之间,慢慢钻进来了一颗崭新的黄色烟嘴。   指缝细微地痒痒着,淡淡的尼古丁味。   姜清元是个一次烟也没抽过的人,但这一刻他夹烟的手姿势却专业又老道。是那个男人亲手指导的。   贺超龙这时也抽着烟朝这边看了过来,眼神有些新奇。   第一次看这个冷冷清清的青年手上夹烟,这幅画面有种微妙又好看的落差感。   烟头插进来的指节位置正正好好,他盯着自己的手多看了一眼,又奇怪地去看眼前那人。   那张英挺的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得那么近。金十八歪着脑袋,躲开他手的遮挡,正在调笑地看着姜清元的脸。像贱嗖嗖的同桌把脑袋伸过来看趴着的人是不是真哭了。   他拥有一双深黑幽邃的眼睛。笑起来是那种恣意又带点痞气的笑。他看着你笑。   “少爷请。”   金十八弯着眼睛,道。   “来一根呗,”他身后的贺超龙也笑:“抽颗烟解心宽,解馋解懒解腰酸。”   姜清元只是看着手里的那根东西。   他那天到最后也还是没有抽。 第11章   距离找猫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那天贺超龙说那些猫已经找到了专门做这些的机构对接,保证给他安排妥当的,还让他别担心。   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姜清元也回归了赛后充实忙碌的日常训练生活中。   是时候该收心了。   自从姜曼跟他说完那些话后,姜清元心里紧迫的那根弦又被重新强行上紧了发条,逼着他不能停下来。姜曼总是知道如何使他害怕。   他每天在家里,棋院和学校三头轮转,让自己沉入满满当当的日程里。   他也再没有遇见过那群奇怪的人。   这天下午他刚从学校回来,司机将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扭头对后座的他说:“少爷,我直接送您进去吧。看着要下雨了。”   他是姜曼的司机,之后还要回公司。姜清元说不用了,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上。   天上的积雨云似乎比之前厚了,但这几天来一直如此,看着也不一定会下。   姜清元刚从车上下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显示有两条新消息。   看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离开了。姜清元还站在原地,他低着头点开了消息。   【今天出院】   【[图片]】   照片里是一只爪上还有留置针的三花猫,正趴在医院的铁笼子里睡觉。   它看起来被照顾安顿得很好。   是那个叫金哥的人发来的。延续了本人粗暴直接的行事作风,只没头没脑地发来了这两条消息。   不过姜清元也不是个话多的人就是了。他站在原地,点开图片,仔细看了好一会。   洗干净之后都不像姜清元认识的猫了,脸上有伤的地方也都上了药。   但那张猫脸还是丑丑的。   不久之后就要被新的人家收养了吧。   这样一来事情就能告一段落了。姜清元站在原地,他一时没有动,握着手机多看了照片里的猫两眼。   这样就足够了。   他一字一顿地编辑了“谢谢”二字,点发送,回复给了对面的人。   他刚熄了手机屏幕,在将手机重新收回兜里之前,就听前方高调响起一声熟悉的口哨声。   要说为什么会对这种口哨声熟悉……   姜清元抬头,就见前面跨坐在一辆仿赛机车上的一人,两手撑在车头,一副玩世不羁的模样,正对着他笑得灿烂。   “不客气。”金十八笑着说。   他今天没穿骑行装。冲锋衣,运动鞋,一身休闲装扮,身前油箱上放了个酷炫墨黑的头盔。   得益于当保镖的良好身材,他锻炼过的身材肩宽腿长,穿什么都帅得有模有样。   而姜清元注意到他又换了一辆车。   他顿了一下,还是收起手机走过去,跟人打了声招呼。   “金哥。”   “嗯。”   对方下巴一扬:“走啊。”   姜清元莫名:“走?”   “对,走。”金十八看着他,一笑起来像个帅气的不良少年:“去看猫。”   而他对面的黑发青年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神平淡没有波澜。   自从贺超龙和他两个人出现后,姜清元感觉到自己原本规律安全的生活节奏正在被另一股野蛮的力量打乱着。   他们的那一头对姜清元来说是一种全然陌生的世界。姜清元看向那辆酷炫的仿赛机车。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当成和他们一起玩的人中的一个了。   “我没车。”   他本意是不想去,却听见金十八“噗嗤”直接笑了出声。   笑点在哪?   姜清元疑惑起一件事的时候,眼睛里两汪浅色平静的小池塘会泛起涟漪。   这件事他本人不知道。他转过头道:“算了,今天我还是先回……”   他的人刚转过身,就感觉衣服的领子被一只大手一把揪住了。   那只手大且有力,压迫感太强烈,姜清元瞬间有种直接被揪住后脖的错觉。   姜清元,25岁,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揪领子。   那只手一路揪着他的领子往后座上一拽、一丢。姜清元的大腿碰上了那辆机车的后座。   “走吧,好学生。”   “你都喊我一声哥了,当然会载你的。”对方睨他一眼:“你这不是也还没到家吗?还是说一会有什么事?”   姜清元刚想说什么,被他这一问又沉默下来。   ……没事是没事。   “就当做刚才回家的路上多兜了一圈。一小时后我送你回来。”   姜清元瞥他一眼,一张冷白漂亮的,没有情绪的侧脸。   “那只猫的医药费还没给呢。”金十八道。   他是什么恶魔吗,那种能看穿人心的、发现连姜清元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思的恶魔。   想看猫。   想在三花被人领养走之前摸一下它的毛。   金十八连台阶给他垫好了。   “……”姜清元说:“一小时。”   “好好好。”对方随口应着,很是随便。   既然已经答应了,姜清元就不会为自己刚下的决定再犹豫。   但他看着眼前这辆看着就叛逆的摩托,明显与他相性不合。   “只有一个头盔吗?”他问。   金十八上身前倾握着车把,闻言微微侧目看他:“不然呢?我的车又不是专门载人的。”   姜清元沉默了。   今天突然跟着这个人走的决定对他来说已经够出格的了。再多加一条违反交规的话……   离经叛道的事姜清元从来就不会踏足半分。   “小少爷,人要是一辈子都活在规矩里,那就废了。”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姜清元动作一顿。   他重新看向眼前这人。   金十八看出来他的犹豫,笑道:“你的人生是完全按照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进行吗?”他把头盔往姜清元怀里一丢:“哥哥今天给你免费上一课,上车。”   那个专业且重工的头盔拿在手里还有些坠手。   姜清元看着手里这个第一次接触的东西。   他动作有些生疏地戴上了那个头盔。   “会戴吗?”   “嗯。”   金十八也不说话,好整以暇地在那等着看。   头盔的这种扣子叫做双d扣,安全系数很高的机车专业头盔扣。   姜清元仰着脖子操作了一会,他疑惑地停下动作。   “得了吧,快点的。”   他听见金十八不耐地催促一声,下一秒一双手就直接伸到了他下巴那替他系。   戴着厚重的机车手套是没法系这种扣的。姜清元低着头看见只戴了一只手套的一双手在麻利地系扣子,一抬头就看见金十八嘴里叼着另一只手套的不耐表情。   他的手指时而蹭过青年脖颈处裸露的皮肤。白白的,嫩嫩的。   金十八眼睛一抬,看到他脸上只露出的一双漠然杏眼正在盯着自己看。画面安静。   水灵的眼,像两个漂亮的大灯泡。   他眨一下,画面就跟着明灭一瞬。   金十八唇角翘起。   他的双手在下巴那动作时,青年就仰起下巴安静地等待着别人替他弄完。   金十八动作着,一边看了他一眼。   倒是个习惯被人伺候的。   把最后的带子给他拉好了,他拍拍姜清元的头盔:“走~”   姜清元让他的大手劲儿拍得晃了一下。   俯身握着车头的金十八扭过脸问他:“你多高?”   姜清元百度资料上的对外官方身高是:“180。”   “上来。”金十八回头看前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吓唬姜清元:“敢踩排气管就一记窝心脚给你旋下去。”   姜清元:“……嗯。”   至少还算听话。金十八心想,然后他的肩头就搭上来一只白皙的手。   他转头迷惑地看着那只手。   这小富少是真把他当车夫了?   姜清元第一次上这种车,他不想摔下去。那只手用了点力按下去,男人肩膀宽厚结实,作为扶手来讲有力又稳固。   姜清元略感新鲜地坐上了那辆外形酷炫的机车。   金十八低头一看,好家伙,刚才鞋底都不能全部着地,肯定没180,撑死175。   “金哥。”   “嗯?”   “我扶着哪?”   “自己扶自己。”   姜清元看了一圈这辆车,最后选择了后座上的扶手。   “远吗?”   “不远。”   “会过监控路段吗?”   金十八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要是真害怕,那你帮我看着点交警总行了吧?”   头盔对着他点了点头。   金十八见他这样,更存了心逗他:“交警一来就马上告诉我。”   头盔马上又点点头。   不看他表情的话,能发现里面的人此时有点紧张的模样。   等到真的坐上车了,他一发动车子,感受到身下发动机那种排山倒海的声浪,姜清元被吓了一跳,仿佛这会一切才都有了实感。   没想到他也会有跟机车党混在一起的一天。   金十八想起什么,他把兜里的手机丢给姜清元:“拿着手机,看是不是一路按导航走的。”   “要是路线出一点差池,”隔着一块挡风玻璃,姜清元看见他露出一个坏笑:“你就报警把我抓了。”   姜清元心想这种事自己真的做得出来。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他刚才是不是被取笑了?   感受着耳边发动机炸裂开来的声浪,以及这钢铁猛兽拉高转带来的强烈压迫感,他攥紧了手里的扶手。 第12章   *   和姜清元脑海预想中的画面不一样,城区内有限速。   所以他们两个人只是以普通速度在城区里开一辆很酷炫拉风的机车而已。   第一次坐上这种各处部件都为速度而生的机车,姜棋手他腰杆笔直,仪态端正的同时略显得拘谨。   相比之下金十八就松弛多了。不开快车时,他上身微微前倾,一双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支在车头,开车的姿势慵懒又带点男人独属的性感。   或许是真的很拉风,姜清元注意到这辆车的回头率有点高。   但也可能是高调的发动机声浪已经大到了影响路人的地步,毕竟那些动静很大的飙车党也会吸引人侧目的。他想。   但是抛开别的不谈,姜清元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体验。   坐在他的机车后座上时,能感受到穿梭在拥堵的小车流中、耳朵被强风和发动机的声音灌满了。   四面八方都有风。他的心也变成一座四面开窗呼啦灌风的小房子。   男人的冲锋衣被风吹动鼓起,头发乱飞,无比自由又随意,跟姜清元的谨慎不同,他根本和这辆狂野的机车融为一体。   摩托车真的跟这个活得放荡恣意的男人是天生一对。   姜清元抬起头,没有遮挡,一眼看尽了头顶大片大片无垠的天幕。   加上今天天空灰暗地压下来,风又冷,周围一切被蒙上了沉沉的色调。   有一刻姜清元感觉自己变成了他看的那些电影里面的人物了。   这辆摩托像是行驶在电影画面里。   ……但很快这部电影就变成了惊险动作片。   姜清元看见前方迎面驶来的另一辆同样也是这种速度类型的摩托车。他对这些长得大同小异的摩托一窍不通,只感觉随时会变成变形金刚。   当时姜清元心里还觉得挺巧的在这里碰上。   结果那个车主还在擦身而过之前跟他们打了个返回的手势:“前面查车。”   姜清元再一看,开车这人也没戴头盔。   他:……   真是越不想什么就来什么。   但是和他的紧绷不同,金十八永远总给人一种强大沉着且有安全感的印象,即使现在也是。   姜清元始终只看到男人肩背阔挺的背影。   就见男人直接潇洒利落地一扭车头,掉了个头往回开。   但姜清元还是觉得不安。   姜清元在呼啸的风声里问他:“你认识他吗?”   难道说s市里有什么他的眼线网之类的东西,保持随时随地的互通交通情报?   姜清元又看了一眼正开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那辆机车。   他的声音混着风,从前方传来:“不认识!”   “那叫做摩友。骑车的都是自己人,知道吧?”   “金哥。”   “说!——”   “前面躲在草丛里的那个摩友你也认识吗?”   “什么?”   “穿黄马甲的,车上写铁骑两个字的摩友。”   金十八:?   这边姜清元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那边草丛里的代表正义黄色铁骑就嗖地窜了出来,当场逮住了刚才还在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哥们!   一辈子只循规蹈矩的姜清元哪见过这阵仗,当场眼睛瞪大——被吓的。   一片慌乱中姜清元看向了金十八。毕竟在他看来这个保镖身上还是有种沉稳和可靠在身上的。   当时风声混乱,金十八就只说了两个字。   金十八:“我操。”   然后他就爆了句粗口。   头盔中的姜清元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而借着这个献祭队友的空档,他已经被金十八带着在这条路上第二次掉头。   该说不说还得是姜清元这个坐车的观察力细致,捕捉到了刚才草丛里的异常。   正义的铁骑巧妙利用路中那半人高的茂盛草丛遮挡住那辆车,而他的人则是站在了一棵树后面,正正好好的视线盲区。   “怎么办?”   金十八看了后视镜一眼,镜子里倒映出身后的场面,还有这位少爷看似依然冷静却明显紧张的坐姿。   “慌什么。”姜清元听见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姜清元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这大哥刚才自己没慌吗?   给人一种就算进火葬场火化完了男人这张嘴还是硬的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那时却只闻见了空气里一阵新鲜潮湿的土腥气。正是一场大骤雨来临的危险前兆。   他头盔往上抬,护目镜上清楚倒映出墨云滚滚的天空。   姜清元心想不是吧。   下一秒,一滴雨点砸落在了护目镜上。   这场雨到底还是来了。就在他们毫无停车选项的时候。   *   二十分钟后。   临时找了一块能勉强躲雨的布檐。空气湿冷,两人身上的外套裤子都被淋湿了,一起站在檐下躲外面这场突来的骤雨。   空间本就不大,还要腾出一块给那台比普通机车大了一圈的家伙。   这一天的姜清元过的,可太离经叛道了。   以至于他现在耳边还停留着在车上时的那种呼啸风声。   不带头盔开机车然后躲交警,最后还在路上浑身被雨淋得湿透。   差点以为他要站在路边举牌子了。   ——很荒谬。发生的这一切姜少爷只能想到这个形容词。   他慢吞吞地把变得湿重的外套从一只手臂上拖拽下来,对于自己身处其中的整件事,整个人有种不真实感。   像是坐了一回激烈的过山车,高水平的肾上腺素让他这一刻还踩不到实地。   直到一阵寒风刮过,他打了个冷战。   姜清元手上就拎着自己那件湿重的外套,看向站在一旁的人。   虽然姜清元觉得自己今天完全就是当了一回亡命之徒,但金十八不一样,他觉得今天纯纯就是太倒霉了,妈的。   他一手里拎着外套,一手翻着外套口袋寻找烟盒。   姜清元戴了头盔还好。头发基本没湿。   倒是金十八,头发全被淋湿了,像当场洗了个头。他大手往后一拨,几缕湿透的碎发掉落在额前,落在略显不耐的眉眼线条间。   “憋看了。”金十八对着雨幕说话,他侧脸冷峻,说话时嘴里咬的烟头跟着动。   就在他的身侧,姜清元还转着头盯住金十八的脸看。   “真闹挺。”金十八皱眉说。他挺心烦地看着外面的雨。   不戴头盔,罚款200。   今天这事要说出去他少说得让贺超龙笑一年。   话又说回来谁家交警是两头堵人的啊?要不是中间还有第三个路口,他们今天也逃不掉。   还好带了烟。   金十八是那种只穿单衣也能看出精健身材的类型。他将袖子撸到手肘往上,大喇喇地露出来健壮手臂上的佛珠和纹身。   姜清元于是看清了他的手臂。   袖子挽得高过手肘,就能发现他身体上大幅纹身的遮盖之下,是皮肤扭曲、布满小臂的一片斑痕。   细看还有些恐怖,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这样触目惊心的瘢痕应该也蔓延到了大臂往上。   原来这条花臂的作用竟是遮盖。   本来就烦了,嘴里的烟还他妈的半天点不着。金十八把叼着的烟捏下来,放在手心里,再一挤。   滴答的水顺着手掌落下。   金十八:“操。”   发现此时自己旁边没了声音,他扭头看了一眼。   此时姜清元已经没在看他了。   但金十八还维持侧着头看他的姿势,没有动。   笑了。刚才。   这还是金十八第一次看这人笑。金十八盯着他的脸,嘴上说:“你是不是有病?”   笑,被交警抓还笑。   “你要不想坐车了一会自己回去奥。”   “怎么回?”   “打车回。”   “……”   “自己会开车吗?”   “我没有驾驶证。”   “平时怎么出门的?”   “司机。”   金十八就笑:“富贵命。”   衣食住行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少爷,从出生就被养在金笼子里的漂亮鸟雀。   姜清元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感觉心情有种莫名其妙的舒畅。   这舒畅让他笑点变得极低,听到金十八浓重又有个性的口音也想要发笑。   万一,他是说如果有万一的话,下次要是还遇到这种情况,干脆还是想想办法看怎么开他家里的车出来吧。   至少不用像他们这样风吹雨淋,还被交警盯的。   漫天湿冷入骨的雨气,空气仿佛要结冰。人冻得头发丝都在微微发颤。在户外听清晰冰凉的雨声,让人感觉身上更冷了。   金十八居然又从兜里摸了一盒没开封的烟出来。   刺啦一下打火的声音,他点燃了一根烟。扯天连地的昏暗雨汽,姜清元身边有一点烟草燃烧的橙红火光,还有男人抽烟时一呼一吸的动静。他抽一口烟的时候,那点红光骤然明亮了一下。   金十八无聊地高仰着下巴,玩似的吐出一口烟雾在风里。   两人谁也没看谁。人说话的声音也在淋着雨。   金十八在手机上回着消息,一边说:“超龙把猫接回去了。”   姜清元说:“哦。”   可惜今天是见不到猫了。一会雨停,姜清元也到时间得回家了。   潮湿空气里混着烟味。檐外的雨哗啦啦地下着。看样子是一场骤雨,应该很快就会停的。   过了一会,外面雨势看着渐弱下来。   金十八动了。他走过去,动作流畅地跨上停放在一旁的那台车子。   见他准备走了,姜清元也在后面自觉地跟了过去。毕竟现在他还得靠人家把他送回去。   他走到车旁,看金十八正垂着头动作。男人把手里他穿来的那件冲锋衣翻了一面,然后转身,大手用冲锋衣的里子给他抹了抹后座溅上的雨水。   他低头擦车的时候,额前落下的几缕湿发还在随着他的动作晃。   然后金十八抬眼看姜清元,做了个请的动作。   “上来吧,少爷。” 第13章   一场雨后,这几天以来一直堆积在城市上空的乌云被强力打散开了,剩下零散几片的黑色,漂浮在一碧如洗的辽阔天穹上。   这一幕就倒映在摩托车后座、姜清元头盔的挡风镜上。   他仰着头看天空。他们的机车开起来速度飞快,那些散乱的乌云倒映在挡风镜里却移动得慢慢吞吞。   这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只是天还没暗下。姜清元坐在摩托车后座,终于发现他们并没有在按照原路线回去。   至于他是怎么发现的。   姜清元看着不远处s市的利江大桥。   虽然他也不认识路,但是这已经太明目张胆了。   这里是s市的利江附近。   不是要送他回家吗?   “为什么来这?”他问前面的司机。   开车的金十八目视前方,闻言分了神,侧过一点脸、喊着回他道:“因为要把你拉去卖了!——”   男人的话音下一秒就被吹散在呼啸疾风里。   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姜清元回家要迟了。   迟就迟吧。   今天是不遵守规则的一天。金十八明摆着就是要把他带走就对了。   姜清元现在身上还湿着,他感觉好像也不差现在这一件事了,就这么一头雾水地看他接着往前开。   沿江岸线一侧修建了宽敞平坦的滨江西大道,一排整齐的石栏杆和路灯,外面便是浩浩汤汤的江水,有观光游轮从上面开过。   他们就拐进了这条路。利江胜景在这一览无遗,再往下面去就是观景圣地的滨江公园。   姜清元不知道他带自己来这干什么。   开过一段路之后,就看见路边一整排相同类型的重机车停放在那,而一个坐在其中一辆车上的眼熟的小小人影正在朝他们招手。   正是贺超龙。不远处的栏杆边,还有一群看着像是摩友的人在看江景,均是被贺超龙的大嗓门吸引得回了头。   “哟,来啦!——”   江风大且冷。贺超龙头发乱飞,他休闲地跨坐在一辆机车上,在身前的油箱上放着一个手提包一样的东西。   姜清元坐在后座,看金十八的车开到近前。他们的车一停下,原本在那的几个人也围了上来。   “哟,瞧瞧这是谁来啦?”   “金总,稀客啊!”   应该同样都是骑摩托车的聚在一起了,姜清元注意到了他们有几人还穿着装备。   其中又数一声最千回百转的呼喊一下抢占了姜清元的注意。   就看见一个满头亮色粉发的清秀男孩从人堆里挤出来,嘴里喊着:“哥、哥!——”   姜清元反应了一秒才听出来他刚才娇嗔喊的是“哥哥”,就是每个字带的转音有点多,这才差点让人分开来听。   电光火石间,粉头发下一秒就到了近前。他脸上扬起大大的明媚笑容,蹦蹦跳跳,尽情张开双臂接着一个热情似火的飞扑——   下一秒又因为距胸前仅仅几厘米的一只运动鞋而瞬间精准刹车。紧接着那只脚随之往前猛地一踹,粉头发男瞬间熟练地提前躲开了,一瞬间就被迫拉开了距离。   差点正中胸口的一脚。   姜清元:……原来真的有窝心脚这一招啊。   身下的车子因为金十八的那一脚而晃了一晃,姜清元连忙抓紧扶手。   看起来金十八跟这群人不是一般的熟了,现在连骂都不想骂了,直接上脚踹。   贺超龙对此司空见惯,但跟看小品似的,每次看金十八被缠上都能开心地当个乐子人。   尤其是面对这位的时候金十八还不能骂脏话,因为越骂对方会越爽。老狗币吃瘪的样子可太太太有意思了。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那一群摩友也在笑。   “哎我去,老姐姐这小死动静。”   “咱们莲儿挺专一啊!……”   “死出,粘牙吧唧的。你收收你那神通吧!”   “我就不!我都好久没见我哥哥了!”粉头发对此都习惯了,揩油不成后也还笑嘻嘻的,还很注重形象,抓紧维护了一下被风刮乱的刘海。   下一秒他那双眼睛滴溜一转,忽然盯住了后座的姜清元。   “哥哥今天还带了人呀?”他娇滴滴道。视线仿佛要将姜清元的头盔看穿了   这时其他人的目光也刚好都好奇地落在他身上。   因为这里也没别的地方落座,从刚才两人就始终坐在一辆摩托上,金十八放下脚架,一双长腿撑着地。姜清元就坐在他的后座上。   姜清元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头盔。他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复杂的扣子,试着解开。   “新朋友?”   “这哥们第一次见啊。”   “长什么样啊,见见嘛,”   这时候贺超龙也奉了命前来赶人,他赶苍蝇似的朝人群挥手,轰他们走:“去!都边去边去!没看到这边还有正事吗!”   其他人笑嘻嘻被赶走了。   “狗腿子!”临走前莲儿朝贺超龙翻白眼,又对着金十八这边黏黏糊糊地比了个心,最后还视线不忘黏在姜清元姜清元身上几秒,一双眼睛忙叨得不行了。   金十八早早就眼不见为净地撇过头去。   姜清元终于自己把下巴上那个麻烦的扣子解开了。   围成一圈的那群人也都散了,他费劲地把头盔从脑袋上拔了下来。看见贺超龙从车上拿下那个包,笑呵呵地朝他走过来。   “来啦~超龙快送为您服务!~”他高高提起手里的包,服务周到地朝他们一弯腰。   这一刻姜清元终于能注意到了——他手里那是一个猫包。   贺超龙像个服务生似的优雅地将包转了个面,一只脸上带疤的三花猫在里面对着姜清元骂骂咧咧地叫了一声。   姜清元刚下车,就有些怔愣地接过了嬉皮笑脸的贺超龙一把塞到他手上的猫包。   贺超龙还没忘埋汰它一下:“我上人家宠物医院,哎我,那里的小猫都老好看了!什么小布偶,小短腿的,夺好看呐!就我,屁颠颠地去接这只老ET。”   凭良心讲这只猫在猫界长得确实算丑的,尖嘴猴腮样,不怪贺超龙嫌弃。   但姜清元举着猫包,他看看眼前着两个人,又转头去仔细看着里面的三花猫。   超龙快送尽职尽责地给他介绍这猫的情况,他掰着手指数数:“耳螨,结膜炎,猫藓,流浪猫该有的病一个不落,全给它治了,完了还顺便还送个结扎服务,今天刚出的院。怎么样,哥们这服务到位吧。”   姜清元放下猫包,真心地对他说:“谢谢。”   “哎我,这么客气呢!不谢奥~”   和他的正式和礼貌比起来,贺超龙显得格外社会且不拘小节。   还有另一个人。姜清元看向他:“谢谢金哥。”   金十八脸上还挂着那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他没说什么,吊儿郎当地朝着对面的利江伸了个懒腰。   “一会我就给它送回收养的人家那去。”贺超龙两手插兜,笑眯眯的,弯腰对猫说话:“来,跟你恩人说拜拜吧。快说:拜——拜——”   三花猫被他弄得极其烦躁,一开口就是一把嘶哑的老烟酒嗓:“喵呕呕呕——”   贺超龙:“你妈的,骂这么脏。”   听他说要走了,姜清元举着包,最后一次,认真地多看了这只猫两眼。   三花猫不比宠物猫。不亲人也不会给见过几面的姜清元面子,要是现在伸手去摸它的话肯定会被挠。   只是这样看着姜清元也心觉满足了。   “这么喜欢它啊。”贺超龙的声音在一旁说。   虽然这次阴差阳错地救了几十只猫,但算起来它依然是姜清元救回来的第一只猫。   从这个意义上讲,姜清元挺喜欢它的。   他把脸凑到笼门之前后就它瞬间骂骂咧咧得更大声了,他却觉得心情一下变得轻快不少。总算了却一件心事。   祝你好运。   他在心里对这只猫说。   姜清元看猫时,贺超龙就在旁好奇地看着他。   真有意思,都说猫这玩意当宠物的,越乖越好,最好怎么玩它的时候都不挠人。   你们有钱人真挺有个性,这种看起来身上像背了几条猫命,又丑又脾气大的也就姜清元喜欢了。   贺超龙道:“不过还有件事得跟你说说,你不是也看出来它耳朵有点小嘛,这是只半折耳。医生说什么来着,终生都会发病。领养人也是知情的。”   姜清元看着猫的目光顿住了。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折耳其实就是猫的骨骼病。   所有的折耳猫都会发病,没有例外。   大多数折耳猫最后是活生生被疼死的。   他这一次沉默得太久,三花猫已经不耐烦,要从笼门内里伸爪子要来挠他了。   贺超龙看了看时间:“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姜少给我吧。”   姜清元收敛下眼底情绪。他最后看了丑丑的三花最后一眼。   相识一场,到头来还是连名字都没给它取。以至于现在要说拜拜了,姜清元也不知道该怎么喊他。   自己果然很不会给小动物取名字。   从最初一开始就是。   他把猫包交还到了贺超龙手里:“把它送过去吧。”   贺超龙心里嘀咕姜少爷果然是个不会拖泥带水的,还以为要拖延一阵。   看姜清元这么正式,他也很给面子地,双手郑重接过了那个装着三花的猫包。   贺超龙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搞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怎么喜欢这种猫”,然后姜清元就看见,眼前的人九十度转个身,两手郑重地端着猫包完完整整交到了一旁的金十八手里。   贺超龙功成身退,自觉退后一步,离开现场。   就看见一高一矮的两人沉默对视了足足有三秒钟。   姜清元疑惑:“谁收养的?”   金十八:“我。”   姜清元:!   他巨大的震惊表现在那张清清冷冷的脸上,就是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在如此冲击下他发出短促的,代表震惊的一声。   姜清元:“嗯?”   但就是这个微小的表情也够贺超龙和金十八一起嘲笑他的了。贺超龙笑到流眼泪:“搞什么!你怎么事啊哥们!最震惊的表情就这个吗!?”   姜清元:……?   他看了这两人一眼,心想在笑我吗。   姜清元一抬头,眼前就是男人那张笑得幅度大了些的脸。他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姜清元此刻呆愣得有些久的表情。   “这么看我干嘛。”金十八笑着说:“特地折腾它们一顿然后再放走,我还没这么丧良心。”   他朝姜清元晃了晃那个猫包:“还看吗?”   “……嗯。”   “叫声好听的。”   “金哥。”   “大声点!”   姜清元于是大声了点:“金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现在整个人显得活泼了一点点。   那个转了一圈的猫包被他重新赛回姜清元怀里。   但他捧着沉甸甸的猫包,心里却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和轻松。   姜清元眼睛深处隐秘地闪烁着一点开心   *   “走啦!——”   几辆机车轰鸣的声音此起彼伏,组队响起。太阳下山,这群人现在也陆陆续续地散了。   刚刚去买烟回来,往自己摩托车上一躺的贺超龙:“滚吧,滚吧。”   这地方视野还不错,哥几个有时候开着车到这来看落日。安安静静挺好的。   太阳已经落山。但是天色还没暗,江边风大,水色潋滟,眼前天空也显得格外遥远辽阔,站在江边的人就变得越发渺小。   今天姜少也来了一趟,可惜没赶上落日,现在正在那看江景呢。   贺超龙手里把玩着一个火机。送走那几个人后,他坐起身,两只手肘往车头上一杵,两手撑着自己的小脸,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利江栏杆边那两人的背影。   他光是凭栏站在那里,人也挺直端正如一株修竹。反观旁边的金十八反而没个正形,长得人高马大的,反而弯低着脊背,将手臂压在栏杆上,看着跟旁边的人一般高了。   姜清元右边是人,左边是猫包。他手边稳稳当当地放着那只猫。   哦对,那只猫现在有名字了。   刚才他说起让他大哥给取一个来着。金十八眯着眼睛看猫包里正在哈人的那只丑猫,说:“就叫丧彪了。”   贺超龙当即给面子地为大哥用力鼓掌:“好!好名字啊好名字!一听就有文化!”   金十八单手拎起那个猫包,爽朗大笑:“哈哈哈!”   一旁姜清元:……   据贺超龙观察,姜清元虽然嘴上不说,但自从得知那只猫是折耳的之后,姜清元就对那个猫包有点撒不开手了。   贺超龙抽烟都没个正形儿,两只手把脸蛋撑得变形,他嘴里的香烟一抖一抖。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发现了:姜清元这人吧,没别的,心软。   贺超龙其实心里门儿清。不然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姜清元也不会只因为一个环卫工大姨而就愿意跟他这种人相交上,毕竟这家高冷是真的高冷。   还有猫的事也是。他本来只需要带走自己的那只猫就可以了,但他好像就没动过要放弃任何一只猫的念头。   以及最后就是现在了。   贺超龙没正形儿地侧着脑袋,无所事事地盯着眼前两个人背影的剪影看。   不觉得姜清元唯独对他大哥有点点隐秘的特别吗?自从他告诉姜清元金十八这人无父无母之后。   原本贺超龙还以为他今天不会跟着金十八出来的。   不是,主要他们两个人理解的“孤儿”好像压根不是一个意思。   贺超龙本意是想告诉他,那玩意是野生的,生性(意凶猛)。   关键他也不知道姜少爷这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孤儿啊。姜清元至今好像还觉得金十八是个无父无母的底层保镖。   贺超龙看着头顶天空,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哎,这能不能是他们富家少爷的通病?   古今中外的所有小说话本里,人生一路走来都顺遂完美的富二代,这样的人要被打动,仅仅需要一把小小的钥匙——只是一点恻隐之心。   耳边是呼呼的江风,太阳已经落山。   经过一场大雨的洗涤,在几片零碎黑云的衬托下,今天头顶的天穹干净得仿佛透明,   一整幅通透清凉的蓝紫罗兰色,落到地平线附近又是一种最纯正的金橘色。仿佛两面天空融化在一起了。   被淋湿的外套挂在车上了。金十八身上只剩一件单衣,而姜清元今天里面穿的是一件薄的黑色高领毛衣,还是感觉到江风有点大。   姜少爷是一个特别适合穿黑色高领的人。   不但是因为脖颈修长,是黑色修身的高领穿在这人身上实在有种禁欲感。雪白清冷的人像是被包裹和围拢在中间了。   身边男人吐出的烟雾下一秒就被吹散在风里。   姜清元的注意力偶尔还会落在他遍布疤痕的手臂上。   但一直盯着看始终不好。姜清元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去看眼前滔滔的一江水。   “想看就看呗。”身旁传来男人的声音。姜清元抬眼去看,金十八头也不回,只给他留了一个侧脸。   姜清元眨了一下眼。   他原先一直对纹身无感来着。   姜棋手骨子里有些自己都没发觉的古板在。   但他把金十八的纹身看习惯之后,感觉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可能主要是一条修长健壮,肌肉结实的手臂,本身看起来就比较赏心悦目。   那边的贺超龙玩着手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原本无聊想开一把游戏的,但这会从手机上抬起头,看前面那两个背影。   两个人后面是大片梦幻的天空。   金十八嘴里咬着烟,他在笑,左手将另一只手的袖子撸起堆到肩膀头子上,完整暴露出其下一整条盘踞满青黑色涂料的壮实手臂。   他身旁的青年还是刚才的站姿没有动,只是将头转过去,看他手臂的纹身。   还有皮肤上大片露出的扭曲瘢痕。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伤才能严重成这样。   本就没有父母的人,还干着保镖这种危险的工作,想来这人一路走来也是不好过。   姜清元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盯着别人纹身看的一天。   “什么图案?”他问。   不同于那些花里胡哨的彩色纹身,金十八从小臂到肩膀头子的一片做的是霸气的黑灰色图腾样式,一头凶神恶煞、两只眼眶空白的斑虎下山图跃然于大臂上。整条手臂这么近距离一看,震慑感更强烈了。   金十八身后是大片梦幻般的天幕。他忽然扯起嘴角笑了,那种恣意又带点痞气的笑。   那边的贺超龙刚刚才想起来的那件事是,他是不是没跟姜清元说起过这人的本名。   金十八原名阿拉格巴日,蒙语里面是斑虎的意思。   虽然姜小少爷是很有善心的一个人。但他这次没擦亮眼睛,这次跟他救猫那次可不是一回事。   看清楚了,眼前的可不是你猫包里的那只病歪歪的猫。   贺超龙耸了耸肩。   那可是头以姜清元现在的段位无法匹敌的猛兽,一头老奸巨猾的老虎。   “老虎。”   与此同时,在栏杆边的姜清元听到了金十八坏笑地这么说道。 第14章   这天姜清元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家里的张姨替他开的门,她一边给姜清元拿鞋,一边关切地问少爷吃过了没有,张罗着要去厨房热饭。   不出所料的,姜曼还没有回来。   姜清元还是在心里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天哪!衣服怎么都湿了。”张姨接过他的外衣一摸察觉不对,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少爷是家里的独子,又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好孩子,去哪里身边不是跟着保姆助理的,前后有人照顾周全,所经历过最严重的事也不过就是因为比赛耽误了吃饭。哪里会有人让他淋雨淋成这样?   今天这是怎么了?   “会着凉的,少爷还是快先上楼洗个热水澡吧?等会我再做杯姜糖水送上去,偏偏今天外面还这么冷,哎哟!”她又喊家里的另一个阿姨:“小林,毛巾!拿毛巾出来!”   姜清元道:“我没事的。”   不如说,他现在整个人身心还挺轻快。   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后他顿住了,又在心底思索了一下,是轻快的。   像今天这样离经叛道的经历,他虽然是第一次,却也预感到以后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他的人现在虽然站在家里的地板上,神思还在金十八飞驰的摩托车后座上随风飘扬。   偶尔来一次这样的经历,姜清元觉得危险又新鲜。而且今天还带回了一个很好的消息。   三花猫,不,现在叫丧彪,它被人领养了。   “快进来,少爷。给,是蜂蜜红茶。”张姨忙里忙外的,此时把一张干燥柔软的大毛巾披裹在他身上。   手中的马克杯热汽氤氲,姜清元身子渐渐感觉回暖了。   捧着杯子咽下两口热茶暖胃后,青年眼睫微微低垂,精神稍微放松下来。张姨带着他往客厅走。   “今天司机没送您吗?”她显得有些忧心:“小江助理呢?也没送少爷过去吗?”   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客厅。   姜清元缓了会神,刚想出声回答,下一秒却忽然意识到她的第二个问题并不是问自己的。   而此时客厅里的沙发上已经坐着另一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静静地在那看了多久。   江修一身规整利落的深灰西装,他双腿交叠地坐在沙发上,支在沙发扶手的那只手臂撑着一侧的脸。   那种难缠的视线黏在姜清元身上,让人联想起幽黑潮湿洞穴深处蛰伏的蛛类,张开奇长的八条蛛腿趴在密麻蛛网上,脸上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住了即将自投罗网的下一个猎物。   江修回答刚才张姨的问题:“是啊。”   他长得一副斯文俊秀的好相貌。此时那张脸上又露出那种一成不变的微笑,眼睛疑惑地看向刚刚淋雨回家的青年。   “这么晚了,清元哥去哪里了呢?”   偌大空荡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话音。   姜清元一双漠然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人。他手里的杯子还在源源散发着氤氲热汽。   外面又开始下起淅沥的小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无形中弥漫开某种沉沉的气氛。   江修原本是姜家其中一门远房亲戚家的儿子。   他出身的家庭不算多出众,但自身却是那一辈里最争气最上进的,而个人成绩和能力也格外漂亮优异,从S大研究生毕业后就当了姜曼的助理。   姜曼是个绝对理性的人。在共事关系上,她本是不会去考虑有亲戚这层关系的人选的。   但是这个江修的身上又有一点能让她多停留考虑上片刻。   这个开朗优秀的年轻人,算是她家儿子的同龄人。   要知道姜清元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什么特别深交得来的朋友。他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练上一整天棋也不会闷。   ——这个年轻人跟她家儿子在性格上天然就是互补的。   这么多年来姜清元的情商一直是让姜曼最不满意的地方。另一方面,当然姜曼也存了心思。   同龄人之间带来的激励作用是不可小觑的。   只有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潜移默化地影响他,姜清元才能不断提升。   出于这一点考虑,姜曼留下了江修的简历。   最后江修从一众优秀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作为生活助理被招了进来。所以他进姜家的初衷说是当姜少爷的生活助理也不算错。   直到现在也是。江修算是姜清元生活上的半个助理。   时间回到这天晚上。   江修坐在沙发上,微微抬高一点视线,与他长久对视。脸上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思索表情。   他在享受这一刻没有人说话的气氛。   “现在是七点五十三分。”江修慢条斯理地合下腿上用来工作的笔记本,重新抬起头后,他脸上满是担忧,直视姜清元的眼睛:“清元哥,我在这里等了你快两个小时。”   江修从沙发上站起身。   踱步到姜清元面前,他故作惊讶,转向一旁的张姨:“清元哥没跟我说要去哪,张姨也不知道少爷去哪了吗?”   张姨正愁少爷淋雨的事呢,闻言便道:“没有啊!也不知道身边人怎么照看的!……”   “是吗。”   江修看起来心情不错。   姜清元并不能理解他。   “没去哪。”面对江修的一番表演他一个表情也欠奉,现在只想快点上楼洗热水澡。   江修当着他的面,叹了口气:“我打了电话给你,清元哥。你也没有接。”   “你有什么事?”姜清元直接问道。   江修顿了顿,才顺从地道:“我是过来跟您确认明天的行程的。”   “姜姐说,这段时间你是休赛期,让我多待在你这边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   “……”   姜清元便不再说话。   其实江修会出现在这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他是姜曼派来给姜清元的一个提醒。姜曼不会明说,但她清楚知道,姜清元会懂的。她这段时间晾着姜清元就是想强迫他自己清醒过来,好好下他的棋。   姜清元漠然地看向眼前这人。   江修还在面露担心地看着他。   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爽吗,那个一辈子都优秀得像个机器人姜清元,也有现在这么不像话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出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还落得这样一身狼狈地回家。   ——啊,居然还让他当面碰见了。   江修低了一下头掩饰翘起的唇角。   他一身西装革履,看着对面那个形容落魄的青年。   像个阴暗的赌徒似的,江修心里腾升起前所未有的兴奋感。   顿了一下,江修温声说话:“总之回来就好,我还担心如果清元哥你再不回来,该到哪里找你才好。毕竟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雨,而且你也什么都没跟我们说……”   姜清元木然地听着他一番担心。   张姨一直在旁边站着。她忧心地又一次看向刚淋完雨回来的少爷。   “下次想去哪里可以直接告诉我或者司机。姜姐吩咐我这段时间陪在你身边,我会尽量经常过来的,好吗?”   站了半天的姜清元身上僵冷,感觉指尖都麻木了。他闭了闭眼,顿时只觉得更疲乏了。   不想再理会眼前戏瘾大发的人,姜清元当着江修的面一言不发地直接转身上了楼。他性格如此。   察觉到姜清元的不高兴。张姨跟着他到了扶梯下,担忧地望着楼上:“少爷……”   看他闹脾气走人的模样,江修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他也跟着走到了楼梯旁   “不用太担心,”他温和地说:“这段时间我都会在清元哥身边好好照顾他的。”   *   白天淋完雨又去江边吹风,姜清元不负所望地,第二天清晨他按照生物钟从床上坐起来时,两眼发黑,差点没又栽回床上去。   感冒了,姜清元心想。   喉咙痛得像是被有人在里面放了把大火,脑袋也昏昏沉沉,精神萎靡。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在状态。   不过还好只是感冒而已,除了费力一些,不会耽误今天的训练行程。   起床后他强行灌下一杯凉水让自己提神,顺便缓解一下灼痛的喉咙。   姜清元洗漱完就下了楼。   一直到在换跑步鞋的时候,身边张姨越瞧他发红的脸色越不对劲,去里面拿来体温计一测。   “哎哟!这是发烧了呀!少爷……”   姜清元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思维有些迟钝,只听见了身边一群人兵荒马乱的声音。   “都快39度了,得跟太太说一声!老严,快喊医生来家里一趟!我的少爷哎,怎么能还想着要出去跑步啊!”   姜清元想说自己没事,听到要给姜曼打电话后,他知道今天自己是非休息不可了,于是沉默回去。   张姨跟他妈妈通完电话后,姜清元被遣送回了房间。   他重新躺回房间的床上。此时他的身体已经热得像火炉,但在心里还平静地思考了一下训练推迟对他日程和计划造成的影响。   还没思考完他就睡着了。   陷入一个昏沉黑暗的漩涡里。   后来竟连医生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姜清元这一病倒,就直接昏天暗地地睡了整整一天。   姜清元平时生活各处都有人悉心照料,已经很久没有生过这样来势汹汹的病。张姨忙上忙下地照顾他,姜清元有意识的时候,只记得中间半是强迫地让他起来喝了一点粥水。   他恍恍惚惚中终于觉得自己或许真的烧得有一点严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姜曼也来过一次他的床边。   姜清元病糊涂了,分辨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姜曼拿手心探他发热的额头,凉凉柔柔的,像一块丝绸覆在那处。   高烧中的姜清元一整天都睡得迷迷糊糊。只有在这时候精神才下意识清醒了些。   “好端端的怎么淋了雨。”姜清元听见她的声音在说道。   姜清元实在太困了,想睁开眼,但下一秒眼皮又不受控制地沉沉合上了。   “睡吧。”姜曼说。   烧得意识昏沉的姜清元只感觉身上的被子被她的手拍了一拍。   她走之后,床上的姜清元慢慢将自己整个人深深缩进了被子里。一直到连一根头发丝都露不出来。   他这才又睡过去了。 第15章   姜清元这一病倒,一连在家窝了三天养病。   其实第三天他自我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以回棋院了。但他这次发烧少有地严重,张姨变得有些紧张他,提议要让医生再来一趟。   于是这天姜清元也请了假在家休息。   这几天他一直窝在房间里养病。或许是连日来已经睡饱了,这天下午姜清元再也睡不下去,一个人披了外套来庭院里坐着晒太阳。   家里的南院是个花园庭院,地方开阔且采光优秀。汀步,鱼池,前面还有欧式花廊,环境十分惬意。   阳光很好的地方安了一座白色的庭院秋千吊椅。姜清元就在上面坐下来,看着院子里的花出神。   精神好一点之后,姜清元查看了手机里这几天一直没处理的消息。   棋院的一些不重要的消息通知江修替他暂时处理了。还有一些认识的人发来了问候的消息,贺超龙第一天也发了消息问他的病,后面就没有再找他了。   他生病窝在家里的这几天,可能是以为他真的消失了吧。   本来打从一开始,金哥也好贺超龙也好,在他们眼里姜清元就只是一个心血来潮忽然想玩救猫游戏的富二代而已。兴致过了,自然而然也就人间蒸发了。   这也没什么不对。姜清元想。   午后的室外温度还有些低,但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融融的。青年额前的刘海全都慵懒地放下,略遮住了他过分安静的眉眼。   墨黑发丝在太阳光下折射出了一种细碎的斑斓的彩色微光。   姜清元出神片刻。   就是,连贺超龙都来问候过自己生病的事了,他还以为金哥也会来问一句的。   但是男人这几天消失了,一句消息也没有发。   这也无可厚非。他们才认识几天而已。   本来猫的事情告一段落,姜清元也打算要收心了的。   姜曼说的是让他这段时间休息,但姜清元哪里可能真的就休息了。   甚至于他又把自己的目标定得比之前更高。他妈妈的话里话外分明都在说一件事,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不知道这次的努力会不会像他之前的许多次那样,陷入痛苦、挣扎、自暴自弃的循环里。   姜曼问他,你的围棋还要不要下。   可是妈妈,他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   坐在秋千长椅里的姜清元深呼吸了一下。   他脊背绷得极紧,像是蓄势待发到了临界点的弓弦。   午后的庭院宁静祥和。风吹拂过草叶时发出轻轻的簌簌声,白云飘动的速度都慢慢吞吞。   姜清元身上也被晒出了暖洋洋的一层热意。   青年整个人看起来像精致冰冷的人偶娃娃。   姜清元后知后觉,或许应该把小白也带出来的。他随意想着。   这几天家里有别的人遛它,姜清元倒是也不怎么担心。思及此,他停顿了一下。   不知道那只猫,丧彪这几天怎么样了。   他至今想起来还是感觉怪异。说真的,谁会给猫真的取那种名字。   话又说回来,刚才他家那边的院墙上方被一双手举起来的那只猫好像金哥家的丧彪啊。   反应还有些迟钝的姜清元出神地看着那边。   一秒。   两秒。   姜清元:……   姜清元:…………………………   不是吧。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毕竟是安保系数顶尖的高端小区,他们这里建得最高最严密的围墙的也就整个小区外面一圈,进到里面后还有各种安保设施网。   因此里面各家各户的围墙也就比普通高度高一点而已,以美观和谐为主。   只见那边的院墙上,一只臭脸丧彪被人举起来没礼貌地晃过来又晃过去,墙头上只露出来一张全世界欠它钱的极致带疤臭脸。   暴脾气如它已经开始哈气外加挣扎了,可能是怕它叫唤起来,围墙后的那双手被迫缩回去,把它放了下来。   姜清元此时也已经走到了那面墙下。   庭院里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姜清元高仰脑袋望着墙头,心里过于惊讶,还在想对面怎么把丧彪也带过来了。   会是谁来了?贺超龙吗?   他家是封闭式院墙,米白色的院墙带着大气的法式廊柱和雕花。围墙上一片平整无暇,没有窗户或装饰一类的东西。   姜清元站在墙前,能感觉到此时墙的另一边此时正站着另外一个人。   一墙之隔,那边的人似乎也听到了他踩草坪的脚步声停在了墙根。就在姜清元茫然着自己现在该干什么的时候,就听到对面有了动静。   衣物重重摩擦的声音,类似拳脚相交的声音,闷重的砰砰两声,这是他家墙被狠踹了两脚。   ……姜清元忽然意识过来他想做什么。   他惊讶地高抬起头,盯着自家墙头看。   好学生的思维模式果然还是太过固化了。   不过就这么当着他的面翻他家里的墙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下一秒,就看见墙头上探出一张熟悉的脸。那人一探出头就跟墙根下的姜清元打了个照面,那张脸猛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乐呵呵的贺超龙:“小姜,哈喽啊~”   姜清元:……   记得最开始的见面时候,这人还是喊自己姜公子的。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在这!”贺超龙一碎嘴子,他手上抱着随时挠人的丧彪,一边横着将身体从墙头翻过来,一边还忍不住叽叽喳喳:“你家这什么墙啊,光不溜秋的也忒难爬了,差点还没翻过来。”   两手都扒拉稳了墙头,他扭头朝墙后看了一眼,吩咐另一个人:“行了!你快回去吧!”   围墙另一边,光头的哑巴雷子功成身退,默默地潜伏离开。   贺超龙则是找了块空地儿利索地跳了下来,一边豪爽地道:   “哦对,外面给踩了俩脚印,抱一丝奥!~”   姜清元倒是不在意这些。   穿了牵引背心的丧彪被放到了草坪上。他问贺超龙:“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能有什么事?就是你金哥让我来看看你,听说你病啦?”   反正他纯纯该溜子一个,一天就是这里走走那里看看的,不过是来看他一趟的事儿。贺超龙顺便四顾了一下姜家的庭园,嚯,够阔气。   姜清元说:“已经好了。”   他正在看地上的三花猫丧彪:“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好几天没见到丧彪了。它今天身上穿了件遛猫背心,牵引绳在贺超龙手里,防止它乱跑。   “我心思也带它出来遛遛呢。我看人家也都遛猫遛狗的,我们一起来找你玩啊~”   丧彪一落地就像块吐司似的卧在草丛里,贺超龙用脚碰了碰猫屁股:“喂,丧彪,打招呼了!~”   丧彪一张嘴就是:“呕~~~~~”   贺超龙:“算了你还是闭嘴吧。”   刚才进来前他就探查过了,这是姜清元家的后院。幸好面积够大,他们俩在这说话也不要担心招来别人。但是丧彪的破锣嗓子还是算了吧。   姜清元自己对他的说法都有些不确定:“找我玩?”   “昂,对啊!你不是会被你妈骂吗,所以我们哥俩来找你了!没事奥,不用感谢我。”   进来之前他还捡了根树枝把姜清元家的监控摄像给捅歪到一边去了。   贺超龙说完,身边的人就安静了,姜清元没再说什么。   不过他性格原本就如此,跟他待久了贺超龙现在也习惯了。   姜清元蹲下去看丧彪。因为它不喜欢被摸,所以他也只是看着,并没有伸手。   “怎么样,它变好看了吧!”贺超龙得意洋洋:“跟前阵子相比就是简直大变样!身上的杀孽都轻了!看出来妹?”   “它是你在照顾的?”   姜清元还以为金哥会照顾它呢。   “对哇,一直就都是我亲力亲为。”   从丧彪接回来那天之后就一直是放在贺超龙那照看的。按他的说法,这个铲屎官当得那叫一个敬业。   用的猫粮猫砂都是好东西。它的猫藓好了不少,浑身毛发都溜光顺滑了。原本看着身上背了十九条猫命,现在只有十八条了。   姜清元问:“金哥呢?”   “他啊,他今天没来,上班呢。”贺超龙啧啧摇头。要上班的人,真惨。   财富金字塔上层的人。当资产积攒到老贼这个规模的时候,早已经自动进入钱生钱的起飞轨道了。   虽然金十八那厮看起来整天游手好闲,但他还是得要回公司的。   不像贺超龙这样天天没事到处溜达。   姜清元听了,他理解地点点头。   毕竟是保镖,要工作是应该的。   所以他才让贺超龙来看自己。   “是吧?!你也觉得他把人弄生病完了自己不来看,直接让我来很没良心对吧!他还把猫塞给我!”   姜清元垂眼:“我没说话。”   贺超龙说着就在草坪上席地盘腿坐下来:“啊!好无聊啊。”他问姜清元:“哎,你平时没事在家都干些啥?”   姜清元顿了顿,如实回答道:“下棋,看书。”   “不是这个!就没有那种娱乐向的,要么成人向也行。”   姜清元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还会看电影。”   想了想,他又加上一句:“和电视剧。”   那些黑道的相关知识就是他从那里面补充的。   或许是因为自身情感淡薄的原因,他有时会去探究那些人的世界。   姜清元看得很杂,他什么影视都会看一点。   贺超龙一听就满脸无趣地撇过头,用肢体语言直观表达了他本人对此的嫌弃。   “不谈点小对象啥的吗?”   姜清元一愣:“不。”   “你咋跟老狗……你金哥似的,哈哈哈,他也单身老长老长时间了。让我想想,好像打从我认识他那会就是自己一个人了。”   姜清元询问了一下对方的年龄,在得到三十五岁的答复后也稍微惊讶了一下。   贺超龙激动道:“我是真的很怀疑他到底谈没谈过恋爱啊!这至今都是未解之谜!”   金十八一直对这种问题毫无兴趣,被问烦了还会踹人,把人踹出十八米远。   无奈贺超龙*诚所至,凭借强大的八卦毅力终于有一天撬开了老狗币的嘴。   据说!据他自己说奥,他谈过十八段,所以名字才叫金十八。   对此情场浪子贺超龙的评价是:“所以这小子十有八九一段都没谈过。”   否则就不会在他面前扯这种话。净扒瞎。   “所以该不能是这把年纪了初恋还在吧?”说着说着贺超龙感慨万千。   对此姜清元的评价是:“那他会变成魔法士。”   贺超龙说到激动处:“对!那他就会变成……啥??”   就见小姜顶着一张正经平静的脸看回去:“嗯?”   贺超龙:“……小姜啊,你平时爱看的到底都是些啥电视剧啊。”   他在草坪上躺下来:“对了!你那天是不是看过他那只手了?我跟你讲讲他手的故事呗。”   那条手臂的故事。   姜清元眼前浮现记忆里金哥那条健壮而布满瘢痕的花臂   “当年啊,那个老狗比还是个小狗比。他师父不是带他出去谈生意吗,操,后来没谈拢。对面直接掀了桌。”   “如果只是掀了桌那当然没什么,但是……”   姜清元:“慢着。”   他从哪一步没有跟上,为什么掀桌这个行为会没有什么?   你们谈的这个生意,它正经吗?   贺超龙拍拍他肩膀:“你想啥呢!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商业会谈啦,到处都有的常规商业会谈,哈哈哈哈。”   “……”姜清元选择沉默。   “那我接着说!如果只是掀了桌那当然没什么,但是你知道他们当时去的哪吗?   “火锅店。   “他替师父挡了那一下。”贺超龙碾碎手里一根草叶,他倒吸冷气:“那玩意,一大锅沸腾滚烫的,连汤带热油啊,就那零点几秒,他第一反应直接扑上去了。   “那热油就往人身上浇!你没见过那种场面吧,我现在说起来都起鸡皮疙瘩,整条右臂一整块皮肤直接就耷拉下来了,差点没废掉!——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疤了。”   姜清元听他说着,仿佛能想象出当时场景。   “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有情有义,是个好徒弟?”温暖日光沐浴在身上,贺超龙笑笑地看着他,嘴里说的话却森森然:   “他是白眼狼来的啊,白眼狼。”   “操,现在想想,这小子当年才多大,你说怎么会有这么狗币的人,他从一开始知道师父不可能白养他这么一个人,从自己被收养的那会就清醒知道自己以后绝对留在那边了。”   “不过说白了那老头也不算什么好人。他收养金十八就是算准了这小子将来非池中物,想把他捆在身边而已。”   “但那天之后师父欠他一条手臂。我猜他和师父之间肯定谈过了,所以十几年前他才能顺利从师父那全身而退。”   他讲的是一个姜清元不了解的世界。有江湖义气,师徒阶级,人情算计。听完这段故事后的姜清元也安静了片刻。   他问贺超龙:“那你呢?”   “我?我跟着他偷跑出来的。”   “你们师父也知道吗?”   “啊,那我亲爷爷来的。不用管他也行。”贺超龙也不确定道:“他应该知道吧?不来找应该就是默认了。我爷当年还给了他一笔钱呢,后来真让这小子遇水化龙了。”   “你爷爷是做什么的?”   “老头是挖煤的。”   姜清元不由道:“挺辛苦的吧。”   自己本身就是挖煤的,还要给徒弟凑出一笔钱。   “特别辛苦,开那个老破煤矿可遭老罪了。”   听到这里的姜清元颇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所以你现在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了吧。”贺超龙看向他。   “吸血鬼,大德古拉你值道吗,大獠牙,扎你大动脉上,咕哧咕哧吸你血。”   在他眼里,所有一切都是带标价,没有例外。   在姜清元的目光下,贺超龙伸出一根食指,指尖直接朝向了姜清元:“你。”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在那个男人眼里他们都是被明码标价,按价值计算的。”   贺超龙:“我严重怀疑这才是他谈不了恋爱的原因。他什么性恋都不是,我看他纯纯是自恋。”   金十八本质上是最纯粹最极致的利己主义者。   都说姜清元冷漠,却殊不知老狗币本质上才是最冷血的那一位。   他清醒得可怕,本人与世界有一道完全分割开来的界限。这人这人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流淌着自私的基因,你就剌伤个口子它都不带往外流的。   也是只有这样的人,这样极致自私,饥饿,永远不满足的人才能一路摸打滚爬,即使掉了一层皮也要挣扎到最高点。   两人又在暖融融的草坪上晒了会太阳。   “怎么那么干巴呢,介意我放首优美的music吗,姜公子?”   “不介意。”   于是贺超龙拿手机放音乐。   下一秒,动感的dj鼓点有节奏地伴随音乐动次打次起来了。   是姜清元不曾了解过的音乐类型。   前奏一结束的同时,贺超龙开始张嘴,同步跟着唱了起来。   “我坠入爱河那天,用一生回味一面~……”   这旋律感觉陌生,却还有点魔性的过脑不忘。   以至于那天的后来贺超龙拍拍屁股离开之后,那段旋律还久久盘旋在姜清元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明天什么安排?”贺超龙问他。   “明天要去剪头发。”   姜清元的发型和外形管理都是有规划的,姜曼一手包揽,替他妥当安排好了一切。连每月一次的理发都是专门找的某个为明星服务的造型工作室。   “嗯?那我跟你一起呗!正好让我见识见识你们有钱人的理发店呗!”   他还兴致勃勃地在那说“正好我这头发也长了”“哎你说我弄个脏辫能不能好看”,没注意到姜清元的不正常的停顿。   按日程计划,明天是江修开车过来带他去的。   姜清元说:“明天不太方便。”   本就顺口提一嘴的事儿,听他都这样说了,贺超龙也没太在意:“哦,好吧。那就下次。”   “嗯。”   姜清元出神了一会。   一旁贺超龙懒洋洋地,又哼起了他的小曲。   “我坠入爱河那天,用一生回味一面~……” 第16章   现在是下午的三点四十分。   姜清元今天要出门一趟。又到了每个月预约了造型师的日子,他今天要出门理发。   此时距离他换好外出衣服、坐在家里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待起,已经过了快一个小时。   原本江修就是时不时迟到个十几二十分钟的人。像那天比赛结束,状态不好的姜清元在外面等了他好一会。   江修后来跟他说的是,咖啡店的人太多了。   因为是姜清元比赛后要喝的,这理由似乎也无可厚非。   他总是有很多的正当理由。就在姜清元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的时候,江修又变本加厉,今天干脆让他等了快一个小时。   从头到尾只发来了“抱歉,临时有工作”这一句消息。   姜清元第三次看向家里的钟表后,他直接从沙发上站起身。   江修这次做的过了。   他已经决定不再浪费自己的时间在这种人身上了。   无怪乎他年纪轻轻却能完美胜任姜曼助理这个职位。江修的为人处世通通能做到十分圆融周密,是个人能力和专业能力都无可指摘的人。   姜清元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干的事似乎都能找到某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让人挑不出错的同时也膈应得不行。   姜清元这种本就不会跟谁去理论的性格,大多数时候选择无视他。尤其江修还是姜曼选择的人。   一刻钟后。   “少爷啊,小江助理要是在忙的话,要不还是让家里的司机回来一趟吧?”张姨担心地跟在换鞋的姜清元背后。   “不用。”   预约时间就快过了,姜清元决定自己过去。   “您真的要自己打车去?”她问道。   “没事的。”姜清元站起来踩了踩鞋跟:“我很快就回来了。”   “那,有事记得打电话啊。”   姜清元跟张姨告别后,独自走出了家门。   白天里的小区环境也十分清净,沿路水软山温,树影婆娑。他顺着家门口这条路往外走出了一段,在前面的拐角处,早早地已经停着那辆他临时打的顺风车。   姜清元走过去,拉开后车门坐上车。司机师傅热情洋溢的服务声响起:   “乘客您好,手机尾号麻烦报一下!~”   前排的司机直接转过脸来,赫然正是贺超龙那张高高兴兴的脸:“哎哟,这是谁来了~~”   贺超龙转回去启动车子:“我早就说让你喊我一起去嘛!”   姜清元平静地回他:“走吧。预约时间已经过了。”   无怪乎贺超龙那个大哥留着他在身边了,姜清元现在能理解,随时有这样一个人等候差遣,十分顺手又好用。   能蹭上一次人家的高档理发,贺超龙别提多高兴了。他开着车,一路上跟姜清元搭话:“哎,我听说你们有钱人去一趟奢侈品店,都是舒舒服服坐在VIP房里,请模特现场来场小型走秀,真的假的?”   姜清元正在安静地看着车外。他向贺超龙证实:“是真的。”   贺超龙芜湖一声,说:“牛批。”   “你没去过吗?”正在看着车窗外风景的姜清元问他。   姜清元记得,贺超龙所跟着的大哥是一位隐秘的巨富大鳄,像贺超龙这样的人他自身应该也不会差才是。   “怎么说呢,说完全没去过吧也不算。”   姜清元转头看他。   “你应该也知道,那些奢侈品店卖衣服的人不是最会捧高踩低的吗。他们看的是那个叫啥来着,年消费额。我可不去看那些人的白眼。”   同样是势利眼,那些Sales的势利眼是对着一群年消费额分分钟超百万的顾客,各自之间的待遇也是天上地下的。   贺超龙又道:“那名牌怎么了,依云的瓶子也像冰露似的软乎,古琦的毛衣它也缩水。不爱穿那些。”   他摇头晃脑地道:“不过今天不一样了,你这地方我还真是第一次去。”   姜清元听完也点了点头。原来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的消费观也不尽相同。   不过现在还有另一个问题。   “我们这是去哪?”他看着车外越来越熟悉的一些风景,隐隐觉得奇怪。   没记错的话这条路是通往……   贺超龙嘿嘿一笑:“先去大哥那一趟,我换辆带派的车!”他兴高采烈道:“好不容易让明星发型师给我绞一回头,咱们不能差事儿啊!”   姜清元又看了眼时间,说:“不用这么麻烦。”   “哎呀你就坐着吧,一分钟!很快!”   贺超龙把车开到熟悉的那幢大宅子门前,就停在高大的黑铁雕花大门之外。   “在这等着,很快啊!”贺超龙关车门之前还在喊:“一分钟!”   据说是里面车位满了,他得先把车开出来才行。   姜清元一个出行靠司机的人,他就坐在车里等着贺超龙回来。   就听车外忽然传来贺超龙模糊的惊呼声:“我操!你在这你倒是吱个声啊!吓死我了!!!”   隔着车门他声音发闷。姜清元就朝车外看去。   斜前方的一棵略矮的木樨树后面原来还有另一个身影。人看着五大三粗的,一副墨镜反戴到光亮的后脑勺上,手里还拿着一把园艺大剪刀。   贺超龙刚才就是在跟他说话。   这会贺超龙的人已经一溜烟地跑进去了。而另一个人从头到尾始终没有出过声。   姜清元正在辨认着那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他想了想,还是按下了车窗。   没想到那人挺敏锐的。感觉到车里有动静,光头大汉顿时扭头看了过来。   他似乎也完全没预料到车里竟还有一个人。   姜清元的忽然出现,直接让他魁梧壮硕的身形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   ——车里的姜清元没看到。在那人扭头过来看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来了。是他仅有一面之缘的,贺超龙的那位“大哥”。   姜清元顿时坐正了。   因为已经对视上了,之间相隔距离又有些远,所以他在车里微微欠身跟人家打了个招呼,周到而礼貌。   毕竟对面再怎么说也算是帮过他的忙,看模样不是个长辈就是地位比他高的人。   打个招呼是应该的。   那个墨镜反戴五大三粗的大汉慌乱无措了一秒,看姜清元都打招呼了,于是这边也连忙局促地跟着深深弯下腰鞠了一躬。   于是现场就形成了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开始互相鞠躬的突然礼貌画面。   一时没人开口说话。当然其中一个并不会说话。   空气如此安静了有漫长的好几秒。   殊不知此时光头大汉雷子无声中已经慌张得脑门都在狂冒瀑布汗了。   他虽然块头大但是胆子丁点儿小,最不禁吓,经常被贺超龙无情嘲笑。   而这时候距离那个始作俑者进去才刚刚没多久。场面一度变得千钧一发了。   姜清元感到有些疑惑,他正要打开车门下车时,终于从大门里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对方是朝这边跑来的,于是两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远远地就见宅子里有一个身影正匆匆地小跑过来。   姜清元在车里看清了,那是金十八的身影。   男人从黑铁大门里出来,他一路小跑,嘴里一边喊着“来了、来了”,小跑路过大汉身边时,还绷不住地直接哈哈笑出了声。   仿佛是在跟谁开玩笑似的。   看起来他们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很要好。   姜清元这会还坐在车内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看起来保镖今天不用上班。   就在一天以前姜清元还以为这人会礼貌性地发个消息问一下自己生病的事。   不过他都让贺超龙过来看望自己了,也差不多。   刚才还在踌躇要不要下车,这会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不用下了。   因为那位光头大哥就在看到金十八终于出现的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粗手粗脚地带着他的大剪刀一溜烟跑没影了。   逃跑速度之迅猛让人很难相信那是刚才的大块头。   相对的,那边的金十八一手插着裤袋,朝姜清元的车走了过来。   从始至终姜清元只是一个人端正地坐在车里。   “哟。”   男人俯下一点身来,探头看向窗内。他跟姜清元打招呼,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随性。   刚才放下的车窗还没关上,一只满是纹身的手臂随意地扶上了车顶。   他这只手臂一扶上车顶后,姜清元能明显感觉到车内本来还挺宽敞的空间一下逼得狭小。   很奇怪,有种被壁咚了的错觉。   姜清元还为此疑惑了一下。   金十八眼睛盯着车里的人看,略歪着头,像寻常似的问他:“感冒好点妹?”   姜清元现在已经不奇怪他对于自己的事情一清二楚了。   他坐在车厢这个封闭空间里,车窗外金十八低磁的嗓音像是在耳廓边被放大了一样。   “已经好了。”   以前怎么没发觉车厢这个地方这么奇怪。   金十八问他:“好了怎么不来找我玩,嗯?”   姜清元看他一眼。   那个人就笑:“行吧。不来找我也行。那等我去找你吧。”   金十八就没有再说什么了。他换了个姿势,手臂搭在车窗上。   姜清元没有看他,余光里瞧见他肤色黝黑的小臂和青筋凸起的手背。男人的食指在车窗缝隙上漫无目的地点了一点。   “我的错。下次不让你淋雨了。”   主要是金十八还真没想到还有男的能因为淋雨生病卧床。   他难得语气放软了,虽然配上那张随时都轻佻微笑着的脸,听起来像只是在客套。   姜清元反应过来,他们还在说感冒的话题。   金十八想起来什么,他摸了摸自己此时身上的口袋,除了烟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抬起头朝姜清元笑:“怎么办,今天啥也没带,糖也没有。”   姜清元不知道该不该说。金十八第一次见面时给他的棒棒糖他也没有吃,丢了。   毕竟当时他只是个奇怪的陌生人。   姜清元正在想着这事,感觉自己头发上忽而压上来一只温热的大手。他手臂上的蛇行般青黑的纹身一瞬间离得姜清元的脸很近。   他人高马大的,手骨张开也宽,都有姜清元的脸那么大了。金十八的手放在他发顶上,用力地揉了揉。   “这几天太忙了,哥哥下次补偿你。”   姜清元想说不需要来着。   那只大手从他头顶拿开时,青年还是刚才那个挺直的坐姿,那个平淡的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第17章   贺超龙今天开了他哥一辆库里南出来,一路上别提多扬巴了。   除了脑门上被金十八揍出来的一个大包之外,一切都很舒畅。   那是他们临走之前金十八一只手把他提溜到边上哐哐往他脑袋上砸的,就因为他今天一声不吭把姜清元带过去了,害老狗币差点露馅。   他这不是想着速战速决吗,谁又能想到雷子刚好在那!   金十八又提着他耳朵嘱咐几句,这才放他走了。   话又说回来,这家明星造型工作室是真高级。贺超龙今天真是没有白来一趟。   就位于城市CBD的汇百大厦二楼,还搞了个透亮高级的超大型落地玻璃窗,一眼可以望尽s市最繁华地带那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的大马路。   偌大一个工作室今天就只接待他们两个客人。   姜清元今天就只预约了一位造型师。索性他只是来简单修短的一下头发,原本就不用怎么麻烦,照惯例在原基础上调整就好了。   但贺超龙就完全不一样了。既然他是第一次来,而且花的又不是自己的钱,那别怪他不手下留情了。   思及得意之处,贺超龙还摇头晃脑地邪笑一下,就差把手里的发型册翻出了火花。   轮到他坐到镜子前的时候,他手机刚好来了电话。贺超龙看了一眼:“哟,点的奶茶到了。”   一旁的发型师马上服务周到地说:“贺先生手机号告诉我吧,让助理下去拿就好~”   此时贺超龙身后站着的就是那位高级专业造型师,传说中做一次造型几个达不溜的Sunny老师。   凭借着在上流圈层里混得如鱼得水的社交技能,此时的Sunny老师已经跟贺超龙两人打得热火朝天了。   “贺先生您稍等哈~我喊他们~”   贺超龙:“好的哈~”   “老师,我这边的纳米喷雾机还没准备好。”那边的助理很快应声道。   Sunny老师:“另一个人呢?”   “他今天被Ava姐借过去了。”助理道:“我现在就打电话让他下来。”   Sunny老师这边手上还有客人,刚想催说快点,就听旁边一个声音说了一句:“我去吧。”   他再回头一看,那位冷冷清清的姜公子已经从沙发上站起身了。   Sunny老师看着这位少爷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哎哟!姜少爷您不用特地下去……”   偏偏今天这位姜少也没带助理,只带了朋友来。   姜清元对他们说:“你忙你们的。”   贺超龙:“也行,谁去不是去。”   姜清元也不顾sunny老师的各种客套,起身走出了工作室的门。   他心里其实想的是,毕竟奶茶是他们点的,这么麻烦一群工作人员一圈反而不好。   贺超龙给他报了手机尾号之后,还拎起脖子上围布的一块当成手帕挥了挥。他旁边的Sunny老师一看姜清元真的一个人出去了,多少是有点坐立不安。一旁的贺超龙斜斜睨了他一眼。   还真别说,就小姜这张面无表情的冷清脸,还挺容易让人误会。   要不是他已经跟姜清元混熟了,换他他也得误会。   贺超龙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怎么就没有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呢?   他朝后仰头:“那谁,你叫啥来着?”   “叫我Sunny就行~”   贺超龙正经和他沟通起来:“昂,三腻,你看我这头发吧,能不能说就是弄一个半永久的那个……”   Sunny还没搞明白这个名字的重音到底是怎么才能读到前面那个一声的“三”字上的,下一秒又被他花里胡哨的要求整蒙了。   “呃,先生,你说的开运眉是指?……啊,那个我们好像没有,是……”   这幢大厦一般外卖员都进不来。   姜清元独自到了大楼外面,一眼看到了人流中那个制服明黄的身影。   一个细瘦黝黑的外卖小哥已经站在大门边等着了。就在姜清元朝他走过去时,他一边焦急地抖腿一边问“怎么这么慢”。   姜清元鲜少点外卖这些。他报了手机尾号,外卖男的三角眼先上下打量他一遍,一只手直接把奶茶往前一杵。   姜清元伸手刚要接过。   “多说一句话会死是不是?有钱他妈了不起啊?”   他伸手的动作顿住片刻。   下一秒外卖袋子被没好气地一把扔到了他手里。   显然对方说那句话并没有要背着姜清元的意思。他音量故意不小。   打从一见面起这人就是一张不耐烦的臭脸,外卖男打心里觉得姜清元就是看不起他们这些人,多高贵似的,甩脸色给谁看呢。   青年手里捧着奶茶,他掀起眼皮,一双没有波澜的眼睛扫过他一眼。   他脸色本就冷静平淡,在这种时候瞥回去的那一眼,反而让骂人那个先气急败坏道:   “看什么看!”   那人大声咒骂完一句,自己先转身就走。   外卖男回到了自己电瓶车的外卖箱旁,低头划拉手机看下一单的单号。   后面的姜清元看着手中奶茶,又看看前面那个人。   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故意冷着脸对人了。   虽说先出口骂人他有不对,但姜清元看了看对方脏污的鞋子和饱经风霜的外卖箱,还是选择什么都没开口。   而且他所受到的教育就是不会毫无素养地在公共场合跟人大吵大闹。   提着两杯奶茶,姜清元重新转身往回走。   手机是贺超龙给他发来了新消息,问他知不知道外卖怎么拿。   他真把自己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看了,姜清元收起手机。这边他的人还没进大楼的门,身后一道颇大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别跟我扯什么订单超时!怎么着,瞧不起我们送外卖的是不是?就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一个比一个高贵……”   是刚才那个熟悉的声音。这一次他对面换成了一个个子不高,水灵乖巧的齐刘海女孩。   姜清元一回头,正好看见那个外卖男把手里的外卖袋子故意朝人手里一丢的一幕。   过分了。   姜清元看得眉头紧皱。他直接转身,想要上前制止。   他刚走出一步,就见本已经跨上电动车的外卖男一回头,结结实实的啪一声!   那个被他丢出去外卖袋子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我操你大爷!——”   伴随一声却撕裂暴力又铿锵有力的死亡金属大黑嗓,穿透力极强地让人心神一震。   姜清元他跟在场的所有路人一样,多少有那么几分的猝不及防。   他反应了几秒,终于敢确定,是那个齐刘海的年轻女孩身体里发出来的声音。   “来人啊!打人啦!都来看看!”   喊完这一句,那个大眼睛瓜子脸的年轻女孩持续输出中,娇小的身体里迸发出惊人的能量:“我他妈是不是给你脸了?!你自己看看订单订单超时多久,中间我就打了个电话问结果你现在上来还给我甩脸子?挺大一显眼包我寻思让大伙都来来好好看个够,一起看看你多大个逼脸……诶你怎么还想走啊?不会是欺负完我一小姑娘就想跑吧!?不会吧?!”   刚刚面红耳赤地从电动车上冲下来的外卖男被这一喊,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我工作忙得很好吧!你自己玩儿去吧,没工夫跟你在这打拳!”他大喊回来。   “说得好!”小姑娘仰天大笑三声:“老娘就是在打拳!我他妈一拳头下去给你大肠头子薅了照你苦胆扎个蝴蝶结!我让你用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外卖男显然也完全没料到,本来以为是个小女生,他说话才稍微重了些。没成想踢到了一个会反过来扎人的硬钉子。   “我刚才就看到你在这欺负那个老实巴交的年轻人了。人家拿个奶茶碍着你什么了?啊?你是不是有点那什么心理变态啊?……哎,我不针对外卖员这个职业啊,我针对的只有你这个社会小败类,你个丢人玩意。”   周围人已经开始对着外卖员议论纷纷。   此时手提奶茶、老实巴交的年轻人姜清元膝盖中了一箭。   原本还打算上前帮一下人家女孩子的,没想到到头来,还反过来被强势维护了一把。   那个外卖员果然是个遇强则弱,欺软怕硬的。他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竟然落荒而逃。   围观人群也开始散了。姜清元这才收回视线。   他接着往回走,一转身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奶茶都凉了,小姜啊。”   姜清元这才发现,贺超龙不知何时下了楼,跟个楼下蹲人的小混混似的,就倚着墙站在那看他。   就见这人抱着双手,低着头,一副世外高人的深沉表情。   姜清元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很好奇。”贺超龙悠悠问道:“刚才那个送外卖的这么说你,你都不生气?”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送外卖的?看起来很辛苦?我看人家倒是没这么看你们呢。”   姜清元不说话。一双颜色浅淡的眼睛里安安静静的。   “知道刚才那个送外卖的为什么这样吗,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那个小姑娘?”   “答案就是……”贺超龙伸出一根手指:“没有答案!刚才那个逼养的,啊不是,那个玩意就是看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长了张有素质讲礼貌的脸,全都是好捏的软柿子。”   他抬起头,针对性的目光直白地射向姜清元:“我愿称你这种人之为素质大冤种。”   刚才送外卖的那人的确就是他说的那样。姜清元没有否认。   如果不是他此时的脖子上还挂着那块理发围布的话可能就更有说服力了。   “你为什么在这?”姜清元问他。   他对贺超龙特地跟下楼来这件事还是有些不解。   他为什么在这?   贺超龙高深地哼哼一笑。   还能是为什么知道,让老狗币猜到的呗。   本来姜清元今天突然喊他出来,贺超龙什么也没多想。但是刚才他大哥直接给他提溜到一边,一顿教育完了,之后突然跟他提了一句,说让他今天有什么事儿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啊?”   “你虎啊?这都没看出来?”金十八瞥他一眼:“小少爷今天是离家出走了。”   姜清元像是那种会主动喊他们出来玩的人吗?   这次跟上次情况不一样。他没有司机跟着,看着也不像家里知道他怎么出来的样子。   贺超龙还有点惊讶:“啊?那怎么办,要通知他家里吗?”   “也不至于离家出走这么严重。”金十八说。   从他还乖乖服从安排去剪头发这点看出,有点叛逆,但不多。   贺超龙说:“他看起来也不像跟家里吵架的人啊,他能跟谁吵?跟他妈啊,真的?”   金十八瞥他一眼,他认真反问:“我看起来像会算命?”   贺超龙讪笑:“……行呗,那我今天注点意。不是,我能行吗?”   他有多不靠谱这位大哥是知道的。   ——贺超龙从来不解决问题,他是制造问题的那类人。   没想到金十八听了,他反倒忽然一笑:“说不定反而还更好呢。”   起初贺超龙还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现在他完全明白了。   懂了。一下点他懂穴上了。   金十八这厮压根也没想解决问题。   这不正好撞他专业枪口上了吗?   “先不说这些。我就问你,你刚才看人家小姑娘骂人,好像很惊讶啊?”   “nonono,错了,你不该惊讶的,因为人家那样才是标准答案,正确做法、正常反应!”贺超龙十分严肃,他又道:“像你这种性子吧……”   在贺超龙看来,姜清元这个性格,说白了他就是目空一切。没别的,就是什么都看不上,入不了眼,高岭之花嘛。   但问题是,贺超龙从来没见过他骂人或发火的模样。   很难想象一个人要怎么活成毫无表达欲的状态。   换成他自己,半个小时不说话已经能活活憋死过去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姜清元家确实有那个条件,二十多年来一直把他高高地捧在良好的真空无菌的环境里活着,一般人确实也做不到那种地步。   “一般来说,身边只要没有一个像我一样这种厚颜无耻的人的话,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贺超龙双手一摊,实话告诉他。   不得不说,这也是他跟姜清元相性很合的原因之一。   金十八说得很对,贺超龙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双眼睛看人贼毒。   听他说完后,姜清元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干嘛,不会真有吧?”贺超龙睁大眼,观察地看了姜清元的脸有一会。看着看着,他唇角作怪地朝下掉,变成一个略显滑稽的悲伤脸。   贺超龙直起身,对他道:“你就该像刚才人家小姑娘一样。”   姜清元看向他:“像她一样?”   “对啊。”   贺超龙对着小姜就是一顿谆谆教诲:“小姜,你切记,人生在世就活就他妈一个字:爽。”   “你要变成刚才那个小姑娘。”   “?”   “不是,我意思是,你得活得像她一样爽才行。”   回想起刚才酣畅淋漓的一幕,姜清元对此不置可否。   看似很简单的事。但他不是贺超龙,也没法像他那样随心所欲。   也是,贺超龙一看他就知道这是个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脏话的主儿。   “你要实在说不了脏字儿的话……这样吧,我教你个法子。”贺超龙山人自有妙计,他神秘地嘿嘿一笑。   “小姜,附耳过来。”   姜清元看他的目光中犹带着那么一点不信任。贺超龙一看就不是什么靠谱的。   “来啊!”贺超龙催促。   想了想,姜清元不知受到什么蛊惑,他还是侧头过去,由着贺超龙在他耳边秘密传授了一番“这样这样”的招数和法子。   听完他的一番话之后,姜清元表情还有些微妙。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   “稍等。”姜清元对他道。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通了电话。   贺超龙瞄过去一下,看到了来电显示上“江助理”三个字。   他又去看姜清元的表情。   青年脸色依旧淡淡的,无论何时看都像是蒙上一层薄霜,生人勿近的模样。   是家里人找过来了吧。贺超龙想着,就见姜清元“嗯”“没事”“知道了”地应付完了那通来电,最后他报了地址:“我在百汇中心这里。”   “怎么说,要回去啦?”   等他挂了电话,贺超龙问道。   “嗯,一会我可能要先走了。”姜清元收起手机。   “行,那你去吧。我跟你说,下回哥再领你去个好点的美容院,这家真不怎么滴,连开运眉都纹不了。”   姜清元安静地看着手里熄屏的手机。 第18章   “对了。”   贺超龙脑袋一歪,吊儿郎当道:“一位神秘人先生托我给你带句话。”   “……”虽然以三个人的社交圈规模,这位神秘人先生似乎很没有搞匿名的必要,但姜清元还是愿意姑且听听看:“你说。”   “你听好了,他是这么说的——”再抬起头时,贺超龙眼神一凛,开口就是压声:“你若战咱便战,两横一竖就是干,俩撇一力——就是办! ! !”   姜清元用了足足三秒钟的沉默才表达完毕他的无语:“……”   贺超龙调皮地嘿嘿一笑:“好吧,刚才那话其实是我说的。哈哈哈!没想到吧!”   姜清元:“完全想到了。”   贺超龙这才恢复正经:“这句话才是他说的,你听好了,神秘人说,让你好好干。”   说实话,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要好好干什么东西。   姜清元一脸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   “他说做好了给你奖励。”   是的,这话说出来贺超龙自己也无语到凝噎了。   不是,不离谱吗?凭什么这小少爷学会骂人就有奖励啊?   骂人不是有嘴就会的事儿?啊???   主要是贺超龙知道,老狗贼狗是狗,但他既然都说出口了奖励二字,那势必就是不会让人吃亏。   干嘛,教父啊?贺超龙在心里学老狗币的嘴脸:“我会开出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不过做人嘛,总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了吧?   一改之前来接他时的拖拖拉拉,江修这次的效率很高。   十五分钟后,他的消息来了。   他该下楼了。姜清元跟贺超龙说了声,让他一会剪完头发了直接走就行。   “行了,直道了。快走吧你。”   贺超龙坐在镜前吸溜那杯奶茶,一双眼睛还斜睨着,在后面目送他的背影一直到出了门。   姜清元到了楼下。   刚才贺超龙说的话让他终于弄清楚刚才起就一直有的那种违和感是怎么回事了。   是这样的,姜曼对他从小的教育里会包括一些特定的规训。   正是因为地位特殊,所以身边会有伺机而动的人会更多,更要警惕避免被人挖坑、利用、递刀子。   只是今天他是真的有一点情绪。还让不在场的隐形人精确地捕捉到了。   “做好了给你奖励。”   这话简直像是站在人背后魔鬼的低语。   感觉就像,隐形人一直站在他背后,手臂环绕过他的身体,在他空无一物的双手里,亲手放上一把刀尖朝外的武器。   更反常的是,姜清元潜意识里隐约在认同他说得对。   做得好给奖励。   “……”   姜清元甩甩头忘掉他说的话。   刚才贺超龙问他不生气吗。说实话,姜清元很难有真正感到“生气”这种情绪的时候。   今天是他第一次不等江修,什么都不说就自己离开了。   姜清元知道江修的性格,也大概能猜到他待会说些什么了。   他一出门就能看见那辆纯黑的宾利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姜清元走过去,他刚一拉开车门——   “清元哥!!”   里面立刻同步地传出语气焦急的一句:   “吓死我了!你今天怎么先走了!”   江修在前座,他反应极大,就差把身体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看他了。   在那种紧紧盯着的目光下,姜清元恍若未闻地坐上车。侧脸表情冷凝,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说真的,清元哥,我去家里没接到你的时候人都吓傻了。你不知道,你没发消息告诉我一声,问张姨也不知道你怎么走的,我找了你很久……”   闷重的砰一声。姜清元关上车门,江修的话被打断。   江修有些萎靡地坐回驾驶位。   “这事情可大可小,这次是还好你就在这里,万一下次要是一出门发生了点什么,我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他颓丧内疚地低下头。   姜清元无趣地看向窗外。   得承认,江助理实在是个很精明的人。   “对不起,清元哥。早知道我应该先过来接你的,可是没想到突然来了紧急工作得马上处理。我当时还给你发了消息,你应该是没看到?”   江修做的很多事都让人挑不出错,助理这工作本就要求滴水不漏。   比如在姜清元输棋之后,车上会适时播放报道赛果的新闻电台,江修又出来当着他的面紧张兮兮地关掉。   然而这又是姜曼专门给他指派的人,不能说换就换。   毕竟在当人助理这件事上,江修各方面确实无可指摘。   “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但是清元哥,像这样自己一个人出门的话……我和姨母都会很担心的,刚才我们还谈起你了。”   分明是他迟到一小时在先后姜清元才决定不等了自己出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姜清元发脾气自己离开了。   提到姜曼,姜清元的眉头皱了皱。他天生和这样巧舌如簧的人不对付,他只感觉疲倦。   前面的江修大题小做了一顿,话题已经进行到:“……所以下次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可以吗?”他两手放上方向盘,终于是要启动车子了。   就在姜清元心想总算结束了的时候,江修原本放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又沮丧地垂了下去。   “而且清元哥你身体刚好没多久……”   姜清元看了一眼时间。   他说了这么一通,明明才过去一分钟,却让人感觉至少过了半小时。   “闭嘴。”姜清元已经忍够了,他像上次比赛结束后在车里做的那样,直接告诉江修:“做好你的事。开车。”   “姜清元。”   前座突然响起姜曼的呵声。   那一刻姜清元的身体下意识地就抖了一下。   前面的江修已经弯下身去:“手机什么时候掉下去的……”这一瞬,他愉悦至极地从余光里偷偷瞥着姜清元此时的反应。   “清元哥,其实我们刚刚还在电话里说起你来着。”江修小心说道。   也不知道他听到这句了没有,从上车起就像个假人的姜清元这才有了点真实的情绪。   他像是笼子里的狗听到了摇铃,姜曼带给他的种种情绪反应开始涌现出来。他精神极度紧绷、开始后怕且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手机另一头有翻过一页纸张的细微声音,姜曼似乎在忙。   她不说话的这一分钟,车内的空气仿佛直接降到冰点凝固了,让人无法呼吸。   江修在驾驶座坐得笔直。他一双眼睛故技重施地瞟向后视镜,无声盯着后排姜清元的不好看的表情。   良久,姜曼威压的声音终于不带感情地发了话。   “小江,你先开车。”   江修顺从道:“好的,姜姐。”   车子终于启动了。   空气沉闷。车外是路上川流不息的热闹马路声,半点也渗透不进这个车厢的沉默窒息的空气里。   “姜清元。”姜曼第二次喊他的全名。   “说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清元的脑袋微微垂了下去。   姜曼把他教得很擅长反思。她甚至都没开始说什么,姜清元开始为自己这段时间的种种松懈行为而自我消耗起来。   他一言不发。   良久的沉默。   姜曼又重复一遍:“说啊。”   直到现在她语气甚至还是平静的。   姜少爷这副低眉耷耳的落水狗模样实在太过好玩了。江修在前面开着车,心底暗处源源不断地腾升快意。   天知道,他已经恶心极了那张高高在上的清高脸。   拽什么?拽他的投胎技术比在座的人都好吗?   谁不清高啊。给他姜清元这样的生活条件他能比他还清高还目空一切!   姜清元现在这副模样,他都忍不住想要拍照留念然后细细欣赏。   江修在前面安静地启动车子,其实心底深处几乎压抑不住就要直接在车里笑出声了。   “我很忙,没那么多时间管你那么多的破事。”后面两个字女人语气蓦地加重了。推搡一把。   手机对面传来沙沙的写字声。姜曼在忙,晾着姜清元自己在这想。   姜清元的人现在分明坐在车后座,却又像是在她面前罚站。   他若有所觉,沉默着抬头看了前方的后视镜一眼。   那双暗处窥视的眼睛在姜清元看过来之前就收回去了。   但其实他的直觉并没有错。   因为此景此景难得一见,江修看向后视镜的频率比往常高了。   姜清元夹着尾巴的样子,当然是得要多欣赏几眼才好。江修理所当然想着,又一次无声地斜眼朝后视镜瞥去。   反正他不是自诩清高吗?   姜清元从来不会骂人,也不屑与任何人争斗。   这大概是那些爱装逼的人的唯一优点了。江修嘴角带点笑意,他大大方方地移动眼珠,又看向了那面后视镜,看小少爷是如何垂头丧气的。   想看的那一幕并没有如愿看到。   镜子里奇怪地出现了姜清元的手。   比寻常的手要更加修长,更白皙—— 一双下围棋的手,它端正标准地比了个漂亮中指,配上后面姜清元的半张冷脸,在后视镜里却直直杵到了他脸上来。   姜少爷为人清正,标准竖起的中指也透出一股刚正不阿之气。   江修一惊,一瞬间他仓促地收回了视线。   他心里一时觉得自己看错了,不可能发生,姜清元不会粗俗到做那种动作,一时又感觉刚才那一幕被羞辱得厉害。   照常开着车,但他此时像是溺水憋气的人,被一口气哽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表情连续变换了几回。   主要是刚才猝不及防,自己的落荒而逃使他一口气堵在胸口。   贺超龙是真的很懂怎么扎人肺管子才能最稳准狠。   一个中指杀伤力不大,中指加上姜清元那种天然的仿佛在看蝼蚁的眼神,蔑视效果才是直接超级加倍。   而江修的自尊心又是最不允许被挑战的。不甘和怨愤使他中途终于忍不住第二次看向后视镜——   这次不是一个中指了。   两个中指—— 一左一右放在姜清元那张漂亮的冷脸之前。一起无声又高调地朝他示威。   贺超龙刚刚教学的,不用出声也能骂人的绝招。   姜清元想用就用了。他比得特别认真标准。   现在江修可以一万个确定姜清元就是故意的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可是确定了,然后呢,现在他又能怎么样?……   放在前座的手机还在通话中,隐约能听到翻页的声音。   江修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不能在姜曼面前直接揭发他。   没有证据且不说,冒险揭发姜清元的方法今天在姜曼这里已经用过了,而且他也只能用这么一次。   一直在姜曼面前小心维护的良好形象使他也做不出立刻告状这种事。他还不至于那么蠢。   江修双手无声地攥紧了方向盘,用力到指节泛白。擅长隐忍的他这次显然也被激怒了。   前方代表左转的绿灯亮起。   十字路口的车辆又开始流动。江修按捺下心里翻涌的阵阵怨恨,他目视前方,开车左拐。   但刚才气血翻涌的那种憋屈感却更甚。   养成习惯了,开车中途他的视线差点又惯性去找后视镜。在意识到后立刻生生忍住了。   就是在这个他心思飘忽的当口,本应是空档的左边视野不知何时变魔术般窜出来一辆贴近他们的黑色库里南!   姜曼正在处理工作,却听见原本安静的手机听筒里突然传来刺耳的车鸣喇叭声、紧急刹车声、最后是混乱的碰撞声。   “怎么了!”她面色一凛,抓起电话喊道。 第19章   这个十字路口是双左拐车道,当时绿灯亮后两辆车并列左转弯,就这么撞上了。姜清元他们的车在前,   “小元?!……能听到吗?喂?”   被冷落在一角的手机里还在不断传来姜曼的喊声。   过了足足好几十秒,那通没挂断的电话才又被人姗姗来迟地接了起来。   “……妈妈。”姜清元的声音。   电话对面立刻询问:“你怎么样了?”   “没事。两个人都没事。”不知道为什么,但此时姜清元的语气显得有些奇怪:“我们,出车祸了。”   就在这场事故发生的前一刻,坐在车里的姜清元其实还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毕竟他只有两个中指。但是他想给江修的远远不止这些。   因为这次江修跨过他向姜曼告状的小动作是真的惹怒到他了。   尽管中指并不能解决问题,也不符合姜清元从小到大所接受到的教育。   但是他那一刻爽到了是真的。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姜清元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当近在咫尺的车辆碰撞声响起时还怔愣了片刻。   然而下一秒耳边炸开砰一大声,身下座位都震荡了一下。   车上的两个人都安全,但车损是肯定的。   照刚才的事故情况看,他们很有可能是全责的一方。   这个级别的生活助理,这次的事故已经算是重大工作失误了。   碰撞发生那一刻,就连江修自己当时都失去表情控制,懵了几秒。他额上冒出冷汗,但很快整理好情绪、强自镇定。   都坐到这个位置了,临时应变的能力还是有的。   确定后座的姜清元没事后,他第一时间下车处理。   事故发生得很突然,也有点……反常。   而此时车里的姜清元手里握着手机,对眼前发生的一幕也感到诧异。   他也是没想到从来奉行小心行事的江修竟然会无缘无故撞……下一秒他看见对面撞的那辆库里南上下来跟江修交涉的司机,他瞬间就有一种“是这样啊,那没事了”的恍然大悟。   ——就见从对面那辆身价千万的车上下来的,是脸上戴了超大墨镜的贺超龙。姜清元都仿佛听到了“叱咤风云我任意闯万众仰望”的bgm。   就差把嚣张跋扈四个字的牌匾挂在脸上了。   车里的姜清元神情微妙地看着前方。   此时的车外。   江修面上还能勉强维持平静,内心却焦灼无比。   为什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在手机还跟姜曼通着电话的时候……   他工作上出的事故可要比这次交通事故严重多了。   如果一会交警过来,落实判定他们是责任方的话,可以说这是江修工作生涯以来出过的最大错误了。   看到对面撞到的那辆不是一般的豪车,他心里更是烦躁得暗地里骂了好几声。   两辆豪车相撞的事故可不常有,路上已经有几个司机探头出来拍照了。   众目睽睽之下的江修像是被置于热锅上煎烤。他维持着良好素养,面上镇定地上前找车主交涉。   s市内还有谁是开库里南的?江修心里闪过一排相关的企业名单,但也只是一部分。   尽最大的努力不要扩大事态,都已经这样了,闹大了只会更糟。   做好协商和赔偿,一般来说是可以争取在交警来之前解决问题的。   对方车主是个面生的人,穿着气质都很有些社会气息。他叉着腰看完撞车的地方,抬起头,悠悠看向了身后站着的江修。   土大款?江修心里想着,他上前一步:“您好。”   贺超龙拨下墨镜,先从镜片上方打量这人一眼。   虽然人模狗样地穿着西装,但眼底藏不住的焦灼和不断四顾的小动作还是出卖了这人的精神状态。   什么档次啊,也值得他亲自来对线。   他又和一旁车里坐着的姜清元眼神确认了一下。没错了,就是这个人。   算你倒霉。   重新戴好了墨镜。他朝对面的江修露出了一个非常核善的微笑。   “就你这逼养撞的我车奥?”   本就心烦意乱的江修看着眼前这个人,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   看到了。姜清元刚才看到贺超龙百忙之中暗暗朝车里的他递来的一个“看哥给你打个样奥”的眼神。   意会到了之后姜清元还反思了一下,为什么眼神也能带口音了。   隔着一面车窗,短短十分钟内他看到了江修从“先生你不冷静的话我没法跟你沟通”到直接拒绝交谈,到再次有点发怒的“注意你的言辞”,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跟贺超龙对线起来。   从拒绝沟通到成功被挑拨也不过短短几分钟。   姜清元第一次见江修这样形象全无面红耳赤的模样,一时也好奇起了贺超龙到底说了什么。   他一放下车窗,贺超龙的意大利炮火力甚至有点波及到这边:   “你瞅你那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拐弯抹角杵倔横丧那个死出吧,我一口香草味的小粘痰子给你大脑奔喽直接焊那个方向盘上,要不会踩刹车我把你腿掰折了我给你插皮燕里奥!现在知道装犊子了,刚才撞我尊贵的劳斯莱斯车主的时候想啥了?!……”   姜清元听了有一小会吧,他默默把车窗关上了。   就这么说吧。   明明是他把江修激怒到下场对线的,但一直到后面江修脸红脖子粗地插不上嘴了,光是贺超龙针对他还嘴不利索这一块的发言就至少换了三四个句式。   据不完全统计:   “舌头搁嘴里系上了咋地”“先把嘴里那鞋垫子qiu出来”“我给你大舌头提溜出来那擀面杖好好擀一擀”“给你个大熨斗你先熨熨舌头”“你那嘴限号/租出去/落家里了?”……   不一而足。   每一句话都是今天第一次见识到的姜清元:……叹为观止。   这是人吗?这是一部活生生的超全完整版国粹大典。   外面交警终于到现场来调解交涉了,估计事情还得要一会才能结束。姜清元等也等累了,他收回视线。   说来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注重形象的江修原来还有这么脸红脖子粗的一面。   他的人靠上了后座,神情有些放松。   刚才因为这人生的气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交警来的时候,江修已经吵得身心俱疲,形象全无。他不再管那个无理取闹的土大款,直接上交警跟前对峙:   “你好,事故发生时我们在另一辆车之前,他先撞上来的,按依次交替通行原则应该不是我们责任吧?”   贺超龙气笑了,撸起袖子:“嘿你……”   这个交警是个有资历的,指着事故现场给他们看:“交通法规定,左转让左侧车,你这边在前你得跑大圈,奥迪在前也没有优先路权。这种情况算你全责。”   贺超龙嘲讽地吊起一边嘴角:“我开车这么多年还能让你拿捏了?啊?你还发上言了,张嘴闭嘴的你出气都费劲,你咽了得了呗!”   江修已经无心再去听他说什么了。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乱套了,全乱套了。   难以想象,自己刚才还跟这个无赖在扯什么皮?!   他站在两辆发生事故的车前,看着这里一地残局。此时他发型凌乱,眼泛血丝,面色也难看至极,半晌,他动作生硬地伸手抹了把脸。   他整个人狼狈不已,贺超龙大招还没放完:“你开个破奥迪你……”   “咳。”   姜清元从车里钻出来了。   贺超龙又十分灵活地将口风一转:“你开辆奥迪你了不起吗,要不是看在这是辆好车的份上我今天还真不一定放过……哎呀,卧去!这不是姜棋手吗?!”   而江修看见姜清元从车里出来了,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一僵。   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了,青筋凸起。他缓慢僵硬地转过脖子去看姜清元。   贺超龙表演功力也不在话下,当场给大家出演了一出事故现场偶遇偶像棋手从而冰释前嫌和乐融融的一段佳话。   顺带一提,贺超龙现在已经知道姜清元是个下棋的了。   半是被迫地和贺超龙在现场四手交握表演认亲的姜清元提醒他:“戏过了。”   虽然不是很出名,但他多少也算半个公众人物。这样很怪。   对面的贺超龙脸上笑开了花,加大握手的力度,脸上还维持着笑容:“大人说话小孩憋插嘴。”   双手还在被大幅度摇来摇去的姜清元这时有所察觉,侧过脸看向一旁。   正好对上一双阴影中森然的眼。   仿佛长在这个人脸上的那张伪善面具终于出现了裂缝。江修很快别过了脸,但刚才那种森冷怨恨的眼神不是错觉。   “要不是看在我最敬重的姜棋手面子上今天我跟你俩没完!我告你!”贺超龙最后还转而又拿手指着一旁的江修以示警告。   江修十分勉强地笑着:“清元哥,姨母那边……”   姜清元:“她已经让人赶过来了。”   “……好。”江修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深深低下头去,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   哎呀,是不是过火了。贺超龙想着。   不管了。反正话他可是在来之前就跟大哥说过了奥。   贺超龙不解决问题,一般来说他都是把问题搞得更复杂的那一个。   这可不能赖他~ 第20章 (二更)   江助理被停职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但姜清元也感觉身边清净了不少。   贺超龙听说后对他道了恭喜,还不忘加上一句,神秘人给他奖励的时候记得喊他一声,他也要看热闹。   姜清元过了两天清净的日子。很快到了周日,这天姜清元休息。   这天清早,大多数人还没起床的时间点,他正跟在小区芷院的一处景观亭里跟一位老前辈下棋。   是姜曼介绍的。   渠南乔老人国宝级的国画大师。生平所获的头衔和荣誉不胜枚举,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人物,名字被写进教科书的那一类大家。   同时还是有名的收藏大家,家中珍稀藏品无数。   但老爷子脾气也最为孤僻,平等地嫌恶每一个爱到自己跟前献殷勤的小辈。   他十几年来始终如一地过着清闲自在的独居生活。   而姜清元是以职业棋手的身份才过的老爷子的安检。   只不过,他正在陪这位老人下的是象棋。   姜清元在围棋上造诣已经达到了绝大多数人都达不到的某种高度。至于象棋,他没有自信。   虽然很多人对下棋的选手存在这种误解,但就像某个专项的运动员无法跨专业精通另一个项目一样,姜清元在象棋上只是半桶水的水平。   他也委婉谦慎地跟老先生说明过这个问题。   渠老师看也不看他,充耳不闻地拍板:“就下象棋。”   他面前的老先生头发花白,脸型瘦削,眼窝微陷,蓄一撮短硬的山羊胡,看人的眼神严酷而锐利,还能看出当年教学生时心狠手辣的作风。   姜清元在克己复礼这件事上已经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但在这位泰斗面前他只能说还只是个小学生。   在他面前的这位就是严师中的严师了。   一个小古板和一个老古板,当这样的两人同坐下来在一张桌上下棋的时候,周围空气仿佛都是静止流动的。   亭子里所有的声音仅仅只是附近溪流的潺潺,几声幽远鸟鸣,和两人落子时清脆的啪嗒声。   对坐亭中的两人仿佛是坐在一池静水之中,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和心思,空气沉静。   姜清元下棋时是可以专心到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里的。   意识像是剥离了身体,他的人只剩下本能的反应在动作。   从第三视角看姜棋手下棋时的仪态又是一种特殊的视觉享受。   黑发青年姿态雅正,上身笔挺,双膝并拢。思考时双手会放在膝盖上,片刻后抬起一只手,执子,再落子。   从头到尾他冷淡如霜的侧脸都没有丝毫变化。   在这样心凝形释的姜棋手旁边的座位上,下一秒忽然大摇大摆地坐下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来人戴一顶黑色鸭舌帽,个高健壮,一下子挡住了亭子外的光线。十分不知轻重地打破了这片宁静。   很显然,来人要么是个不识好歹的,要么就是个真不怕死的,如此肆无忌惮、大大方方地插进了专注对弈两人的中间。   姜清元专心致志的结界就这么被打破了。   可以想见,当他带些冷意地转过脸去、黑色帽檐之下却露出金十八撑着下巴对他微笑的那张脸时,姜清元当时整个人有多诧异。   他为什么会在这?   说真的,姜清元这一刻甚至都没有什么实感。   外面守着的他的同行(保镖)没有拦住他吗??   况且现在这里又不止他一个人。姜清元人都僵硬了,他谨慎地转过头,去试探性地看对面渠老爷子的表情。   果不其然。   这尊威严赫赫的老头子浑身散发出的气场逐渐变得恐怖。   一双年迈却锐利的鹰眼正死死地盯住这个毫无礼数的不速之客。   金哥肯定不知道此时坐在对面的老人的身份。他只当自己是在跟一个普通的爷爷下棋。   和这两人端正庄重地坐在棋桌前的姿态不同,这点空间显然不够金十八一个九尺大汉施展的,他豪迈地岔开腿坐,和桌边另外的两个正襟危坐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人高马大的金十八   金十八单手撑着下巴,用眼角看老头。   金十八:“你瞅啥?”   姜清元倒吸冷气。   老爷子混浊却凌厉的眼睛与这位不速之客对视上。他对面也是个巍然不动的主儿,现在还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渠南乔坐在那里就是威严本身。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人行为举止傲慢无礼,毫无规矩,乍看之下像哪来的小混混砸场子。   但这小子还真就不是凡人。   他看这双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像街边野狗般茹毛饮血的生命力。   渠南乔缓缓闭眼,别过头,仿佛多看这人一秒都能脏了自己眼睛。他厉声对这人斥道:“流里流气,不成体统!”   坐在两人中间的姜清元紧张起来。   他这辈子认识的最古板守旧的老顽固和最放浪不羁的社会大哥,两个水火不容的极端就在这张桌子上相遇了。   他们谁也不会看得惯对方的。姜清元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我说是谁刚刚在说话呢,一股子泥巴味儿。”金十八笑道。   来了。姜清元就知道,金哥一定会狠狠嘲讽渠老师是老古董的。   没想到嚣张的金十八下一句直接是:“原来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啊。”   姜清元觉得自己需要呼吸机。   他人麻了。   渠老师立眉瞪眼,不怒自威:“你!好大的胆子。”   金十八上下瞥他:“你好大的老灯。”   “渠老师。”觉得不能放任局势这样糟糕下去,姜清元顶着压力站出来,说了一句:“他是来找我的。”   于是那种凌厉沉重的视线一下子转移到了姜清元身上。   姜清元感觉肩膀一下就沉重了。   “找你的?”   每个字都加了重若千钧的音,老爷子都要怀疑是自己老糊涂了。他甚至又问了一遍:“你朋友?!”   看得出来,金十八没把他气够呛,但是姜清元做到了。   看看,看看他前面这两个人。   一个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青年,是打小骨子里就被围棋滋养出来一股清正之气,是无论如何也模仿和假装不出来的,真正的君子。   此时面对他的责问,带些惭愧地低下头。   而另一个是粗鲁无礼,坐没坐相的金十八,这人竟然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还敢不耐烦了?!   渠老先生什么也没有说,但他黑沉沉的表情已经让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姜清元已经有点如坐针毡。   他的眼神从严重的质疑到不愿再看的,姜清元怎么会有这种朋友。   良久,渠老先生挥了挥手。   “走吧。今天棋也下够了。”   姜清元看了一眼金十八。又见渠老果真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他站起来,微微躬身跟老先生告别:“抱歉渠老师。我们今天先走了,改天再来陪您下棋。”   老先生兀自看着面前的残局,头也不抬,像没听见他说话。   姜清元只好离开了。临走之前还有些不安地最后看了一眼渠老师一眼。   插着裤袋的金十八在后面跟上他,脚步轻快愉悦。   两个年轻人离开了这座幽静的小亭子。   走了一个孽障之后,周围重新归于宁静。片刻之后,渠南乔背后不知从哪走出来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低眉垂眼地开始替老人收拾桌上残局。   渠南乔捏着眉心忍了又忍,最后还是一拍桌子爆发了。   他发怒道:“金十八又在发什么疯?老子下个棋都不能安生!”   年轻人抬头询问:“老师?”   渠南乔还在大怒:“他这人能不能干成一件好事!?”   年轻人便笑笑:“他不是才跟您买了东西吗?”   老人是艺术家,本身也是个收藏大家。家中多的是世面罕见的藏品。   这事不提还好,老爷子一下又震怒道:“那是那个土匪从我这强买的!我还不想卖呢!”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其实本质上是以物易物的交易,那小子确实给出了渠南乔无法拒绝的条件。   年轻人笑笑不语,妥帖地接着上前帮老爷子收拾桌上残局。   老头还沉着脸,在那生闷气。他瞪着眼睛看那盘正在被收起来的残局。   “你妈的,象棋也下这么好。”   要是想输棋的话那他一早就下围棋好了!他跟姜清元下什么象棋!   没想到姜清元性直,一点没看出来老人的心思。   但渠南乔想了想还是非常气不过。亭子里回荡着他气愤的质问:   “小姜怎么就跟那种家伙混在一块了!!!”   这一片是万御豪庭的芷院A区。渠老先生居住的院落就在不远处,他们刚才就是从那附近出来的。   姜清元离开刚才那个观景凉亭,再沿着小路往外走出一段后,顺便接走了被工作人员牵着在草坪上玩的小白。   刚才和渠老在亭子里下棋,姜清元担心它待不住,把它托给了小区的管家代为照料。   结果没想到,来了个比小白更让人费神的。   这一段路是林荫道,路的两侧都是高大茂密的柏树林,树影幽密,环境清静。头顶是蓊郁的一片绿叶遮盖。   这条宽阔步道上偶尔会路过三两行人,也有叮铃铃骑自行车的人,一阵风似的,从正并肩走路的两人身侧路过。   自行车带起的风把一片落叶吹得翻飞,就落在姜清元鞋子前。   青年侧过脸看身边的人。   金十八今天戴了顶低调的黑色鸭舌帽。帽舌压在他这张脸上,遮挡住男人的眼睛,露出一段硬朗利落的下颌线。   他仍然不是很习惯这种每次转头过去,都得只能看到健壮的大臂和肩膀头子对着自己的脸的感觉。   两人一狗安静走在这条清静的路上。   “金哥。”   “说。”   姜清元是很认真地在提问:“你知道刚才的人是谁吗?”   金十八一只手摸到了口袋里的烟盒。   “谁啊?”   姜清元心想果然如此,他现在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   “他是国画大师渠南乔。”姜清元感觉自己现在的语气很郑重和认真。   金十八叼上一根烟。从头到尾他眼睛都没斜一下,发出了代表漠不关心的一声:“嗯哼。”   “……”于是姜清元又扭回头。   他对这人目中无人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但这样的行为对他这种正派学生还是有点超过了。   渠南乔老师那边……   金十八出声道:“是那个老灯先骂我的,你怎么不说他呢?”   暂且不说他是老师,金十八不吃这套。姜清元试图跟他掰扯清楚最基本的:“他比我们大……”   “什么比我大?脑血栓比我大奥?”   姜清元:……   他快速撇过头。   金十八咬着烟说话:“别躲。我看到你笑了奥。”   他身边的姜清元扭回头,表情已经恢复如常的冷淡:“没有。”   “笑了。”   “没有。”   又没人说话了。两个人安安静静往前走了一段。   姜清元也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漫无目的地走   他想去小区里一家还不错的高端咖啡店坐下来也好。但又想了想,觉得金哥没有钱,还是算了。   姜清元自己倒是去得起。但他觉得金十八不适合那种地方。多走一会就走一会吧。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过,头顶一片索索作响的树叶声。   姜清元:“金哥。”   “不要这样。”他说。   声音不重。还有些轻,像掠过水面就消失不见了。   男人原本正叼着烟看着前面,听到这句,又朝他瞥去一眼。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时,彼此的肩头隔开了一段空白的空间。   这段空白里被塞进了脚下树叶的沙沙声,刚才吹过的那阵风,小白四只爪子的微妙抓地声,金十八吐出的烟雾,还有在场两个人的呼吸。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他,开口说话道:“你……”   刚说一个字就被远处传来的招牌呼喊声刚好地打断了。   就见这条路的另一头出现了贺超龙烦人的身影。   他还大摇大摆地跟两人打招呼,瞬间更烦人了。   贺超龙也这样叫他。那个逼玩意喊大哥喊了这么多年,越喊只会越烦人。从来也没有这种感觉啊。   远远地就看到贺超龙兴高采烈地过来了,他刚在这两人面前刹完车。   金十八:“滚去遛狗。”   刚到这还没一秒钟的贺超龙垮起个批脸:“……”   又让金十八一句“憋给我噜噜个脸奥”呵得把表情憋了回去。   干什么!他今天来是要来开开眼界的!结果一来就喊他走!   据说老狗贼这次动真格地掏了兜,特地给新切出来的绝对稀罕的一玩意。贺超龙自己都一眼也没见过。   “搞什么?!你还没完事?”贺超龙问。 第21章   姜清元看了他一眼,看来金十八是不打算问他一声了。   不过他行事作风一向如此。姜清元也习惯了。   知道这位哥从来就不惯臭毛病,贺超唉声叹气地喊狗:“走吧,大白猪。”   小白睁着黑亮黑亮的眼珠子,一声柔顺洁白的毛发。贺超龙喊了一声后它仍然蹲坐在原地,一脸天真可爱地望着贺超龙。   “嘿它还不肯应!”贺超龙不满,他又不满地喊了一声:“大白狗!”   刚才还一天天真无邪无动于衷的小白这会“汪”一声,站起来应了。   从姜清元手里接过遛狗绳时贺超龙还一脸惊悚:“这狗知道它是狗!”   它知道它是狗!!   一旁的姜清元还对他说:“它自己知道要去哪,你跟着它走就行了。”   作为姜家养出来的狗,小白狗随主人,平时自律听话,服从指令,从不乱叫乱闹。和姜清元简直一个性子。   姜家不养闲狗。   震惊无比的贺超龙缓缓转过头:“不是,这哥们是只阿尔法狗?它平时替你下棋吗?”   姜清元莫名其妙:?   被从未见过的高级狗折服的贺超龙,一脸“???”地被小白拉走,带离了现场。   走了他一个之后,世界清静了不少。   现在又剩下姜清元和金十八两个了。   还好在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看到了前面树林里的一张僻静无人的长椅。两人终于可以坐下来说话了。   扫掉椅面上的落叶,两人在这片幽静的树林里坐下来。   “金哥。”   姜清元说话声音清泠泠的,一句话也染上了落叶的干枯褐黄的颜色。   “嗯。”   姜清元忍不住问了。   “刚才说的事情是什么?”   刚才金十八说有事,贺超龙也问他“还没完事?”,但一路走来又什么都没有说。一路上姜清元嗅着他身上的烟草味,等到了现在。   他决定自己开口问了。   “那个啊,”金十八上身懒散地往后仰靠,一只手臂随意地搭上椅背,他伸手摸了摸裤兜,随口说:“上回不是说要补偿你吗。”   姜清元以为他会从裤兜里掏出烟盒。   结果金十八拿出来另一样东西,姜清元没看清。   下一秒意识到是被对方故意握在手里不给看了,他又抬起脸,一双颜色清浅的瞳仁无声望着金十八,在等他说话。   男人唇角一翘,痞气的一个微笑。   金十八眼睛垂下,叼着烟道。   “手。”   姜清元顿住片刻,还是把手伸了出去。   “闭眼。”   颜色清浅的眼睛又向上看了他一下。   姜清元迟疑几秒,最后也闭上了。   眼前一片漆黑。他维持手心向上,朝前伸出的姿势,等了好一会依然没有感觉到手心里被放上什么东西。   “不许睁眼。”他听见金十八的声音在说。   姜清元不会睁眼的。他做事从来就一板一眼,墨守成规。   他只是有点疑惑,对于一向随心所欲的金哥居然会特意多嘱咐他的这一句。   是防着他睁开吗?   这下姜清元真的开始有点担心了。   在坐姿端正闭着双眼的姜清元面前,金十八看着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   男人脸上不带着那种懒散轻佻的笑意时,那张叼着烟的脸总有种江湖里带的痞气和老成,打量人的目光晦暗不明。   皮肤太白了,他手背下有艺术品般淡淡的青色血管。能清晰看见手背上仿若竹节般修长的指骨。   白和青原来是这么相衬的两个颜色。   十分俊俏的一只手。   男人又抬起眼,看着闭着眼睛一无所觉的手的主人。   姜清元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大而宽厚的手掌一把攥住了。   不是普通握手的那种握,被包裹、掌控、吞没的那种握法——或许是对方的手大过于他太多的缘故。被握住,像是被吞进了巨兽的温热干燥的嘴里,四面八方地感受到对方有些糙厚的皮肤碾压。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但依然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下一秒感觉到有什么温凉的东西碰到手指,那点凉意顺着往下蔓延,流水似的穿过他手上的皮肤,姜清元的手被男人的大手捏住了一下,用了点力,一下就松开了。   有什么东西套上了手腕。凉凉润润的一圈,啷当挂在他的胳膊上,在轻晃。   被男人宽厚的大手攥住的地方在发烫,手腕处却一圈柔润的凉意。   手环?   姜清元不知道自己可以睁眼了没有,他的手被人抓住,那只稍显粗糙的大手带些好奇捏了两下,隔了片刻,又一下。   金十八的力道,但是在他这里放轻了的捏,之于姜清元已经是很不客气地在攥了。   姜棋手终于察觉自己的豆腐好像被人吃了,他不虞地睁眼,又在看清自己此时的手后微微惊讶。   青年冷白的腕上挂着一只翠绿的玉镯。   姜清元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能闪瞎人的高饱和超浓郁极品绿色。   帝王绿。   他心下一惊。   翡翠玉石这种东西门道很深,多了他也不懂。但家境摆在那,姜清元多少还是能看懂一二的。   但也仅限于一二了。   ——像这种极其难遇的翡翠中的顶色,即使是他也从未亲眼见过。   但下一秒姜清元就释怀了。   金哥没有钱,这是大玻璃。   既能达到帝王绿的颜色又能达到玻璃种的翡翠手镯世面上太罕见了。所以这只能是大玻璃无疑。   或许金哥是被人骗了。   这时候姜清元才迟钝地发现过来,他的手怎么现在还在别人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拿过去的。   金十八为人向来很不客气,把属于他的那只手一把拉到自己跟前。   他叼着烟端详的模样,像一个煤老板,呃,英俊的煤老板在眯着眼评估自己新得的收藏品似的。   姜清元:……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金哥明明很穷。   即使保镖的收入还算是可以,但按照他这样在机车上大肆挥霍的手笔,他还是穷。   反正姜清元交朋友也不看对方有没有钱。   男人侧脸有种成熟男人的英俊硬朗,表情淡淡的,垂眸打量着那只手。   这手腕跟他主人长得一样纤秀。   青年的手一动,玉镯子就跟着在凝白的腕上荡悠。   像亮绿的涟漪荡开,配上小生一般俊俏的手,别有风情。   之前还从未如此觉得。白和青是如此相衬相配的颜色。   绝了。   显然是满意了。金十八勾唇笑了一下。他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自己看,喜欢吗?”他问姜清元。   他五指松展开来,于是底下那只大一号的手掌像是托盘那样,稳稳当当地托着青年倒扣着的手。   在自然光下两人肤色差异很大。   深麦色的那只手上刺青纠缠出密麻狂野的纹路,倒是衬托得青年的手越发文质彬彬,活像古代哪个少爷的手。   本来就是个少爷。   姜清元委婉道:“这种镯子好像比较少男士戴。”   不是少,是压根没有。至少姜清元没见过。   金哥靠在椅背上,闻言直接道:“你懂个屁,印不印识好东西。”   姜清元沉吟片刻。有一刻他捕捉到了熟悉的词汇。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第一天见面时,那句“ins ge der”不是英语啊。   解码了一个单词后,他就忍不住想接着问:“der是什么意思?”   “der就是你,送你东西都不要。这夺好看哪!”金十八没好气道。   姜清元觉得有趣。   能让他产生有趣这种想法的事物实在少之又少。为此他还新奇了一下。   收回放在男人身上的目光,他也跟着又看起了自己手里的镯子。   绿得太鲜亮浓郁了。贵气四溢的同时……对姜清元来说有点土气。   “不太适合我。”他最终也只是委婉地道。   “你这人是不是没有审美,”金十八闻言嗤道。他咬着烟,指着他的手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这还不好看,嗯?”   “多好啊这,戴上多板正!”他又欣赏一遍,嘴里笃定道。   姜清元现在相信了——这人是真心在觉得这个绿得滴油的大镯子非常好看。   他想说什么又放弃了,低头看自己手上戴的那只大绿镯子。   玉镯不是能调节圈口的链子镯子,戴上时手指需要合上,收拢紧了。   姜清元刚才闭着眼,所以金十八替他捏了那一下。其实就是力道有些粗鲁地攥了一下,几分钟前的温度和触感都还像是残留在手上。   “奖励。”金十八道。   上次说好的要给小少爷补偿,他干脆一次给了。   “谢谢。”姜清元说:“但是不用了。”   金十八:“给你就拿着。”   “不用给我这个的。”姜清元说:“我没有做什么。”   金十八挑眉:“事儿真多。”   姜清元默认了。   他说这话是真心的。本来自己就什么都没做,又不是赢了比赛或者拿了奖,谈何奖励。更别说补偿了,这个礼物他不能收。   他垂下视线时,落下的眼睫像是小小的窗扉掩起。   姜清元只是道:“这个我不能收。”   一阵风吹过,凉意萧索,树叶沙沙作响。   两人坐在一张长椅上。姜清元安静地低着头看自己手腕,金十八朝后仰靠,姿态散漫,抬头看天。 第22章   “这位三好学生——”一只手大力按上他的发顶,把姜清元的脑袋揉得直接晃了一晃:“今天教你一个重要的人生哲理,记好了。”   发顶传来他掌心的温度让姜清元目光一顿,他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   青年瞳色清浅而淡漠,里面仿佛什么也倒映不出来。   就见面前金十八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煞有介事地晃了一晃。   青年淡漠的目光便也跟随他的手指移动。   “想这么多累不累啊。”   唯一的理由就是送礼物的人想送了   “听好了,好学生,就算不考一百分你也是能收礼物的。”   额头上被人“啪”地弹了一下脑瓜崩。   有点疼,但比起这个,姜清元倒是有些懵。那只手从视野里移开后,他看到了眼前金十八正在朝他笑着的那张脸。   果然这种说教的语气很能让好学生听得进去,虽然说教的这个人自己就是为老不尊的典范。   收礼物并不需要考一百分。   姜清元迟疑道:“你刚才还说是奖励。”   “我说错了。”金十八将头洒脱地往后一仰,理直气壮。   “更何况你本来就做的很好。都说了,想这么多干嘛?是我想给你,仅此而已。这样还不能收?”   或许是脑门被弹的那一下还让他有点发怔。姜清元眸光微敛,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十八故意吓唬他:“你不要?那我真拿回去了啊?”   他故意说的这话,虚张声势道:“拿走了奥!”   姜清元垂下视线时,落下的眼睫,像是小小的窗扉掩起。   家教太严了。因为他微微垂着脑袋,金十八得歪着头去看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男人打量的视线从他优越的眉眼线条,到好看的鼻尖上那点不会被人轻易注意到的小痣。   连一点小痣都生得精致。   都说姜清元为人冷冰冰的,但他此时正不甚明显地抿着唇,面不改色的模样,看上去又倔又可爱。   “干嘛,嫌哥穷?”   “没有。”姜清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你不收?”   “我不能收。”   虽然窗扉是掩紧的。   但偏偏遇上了金十八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主,他爬墙翻窗样样在行,轻巧地撬开缝隙一道,往里窥探一眼。   “哥说的,能收。”他替姜清元做主了:“我的话能不能听?”   姜清元不知道在想什么。   金十八维持着仰靠在椅背的姿势,伸出刚才替他戴镯子的那条手臂,靠近了姜清元的手腕。   感觉得到男人身上的热意靠过来了,身体先于他回想起了刚才被圈握在男人手心里的那一下。   姜清元以为金哥又要来拉自己那只手了。   他犹豫了一下,坐在那没有动。   就在他以为金十八要做什么的时候,那只腕上纹身蜿蜒的大手靠近了他的手,其中一只食指往上,轻佻一勾他腕上的镯子。   姜少爷的心也跟着那只玉镯慢动作般地晃了一晃,荡荡,悠悠。   金十八笑着,散漫道:“拿着玩吧,嗯?”   姜少爷二十五年来一直都坚定不移的原则边界第一次发生了微不可见的融化。   金十八的人又退开了。   姜清元心想,收就收吧。反正是大玻璃。   “这个要很多钱吧?”   他谨慎地问了一下金哥。   金十八随口就道:“一千。”   姜清元于是确认了心中所想。   绿色大玻璃。   “谢谢你。”   他认真对这个人说。   姜清元总是很讲礼数,不会忘记这些客套话。   谢屁。跟他不同,金十八心里想着,还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男人淡漠的墨色瞳仁里,映入姜清元浅浅对他微笑了一下的一幕。   金十八:“……”   “操。”   隔了好一会,他才出声说了这一个字。   头顶天空枝杈交错,蔚蓝安静。   男人脑袋高高地往后仰过去,一直到看见头顶无边无垠的一片天。他动作洒脱不羁,像是要直接仰倒在身后草坪里似的。   长长地抽一口烟时,他嘴里烟头亮起火红的一点光。   *   姜清元要回去了。贺超龙把小白带回来还给他。   这会大白狗正蹲在姜清元的脚边喝水,用它小书包里带来的宠物饮水瓶。   不知道为什么,小白今天看起来特别渴,哼哧哼哧地埋头直喝。   贺超龙刚才回来的时候就咋咋呼呼的,这会还不消停:“大哥慢点周,喝不了别喝了别喝了!”在一声声的劝酒,啊不是,劝水中,小白猛地一口气干了剩下的那点水。   “哎哟我,看我白哥!太尿性了!哎我,这爷们太像样了奥!”   要不怎么说贺超龙是当小弟那块料呢。大概能看出来这俩的相处模式了。姜清元看得呆住。   这不是他家的小白。   金十八也笑起来,夸道:“好狗!”   贺超龙:“哎我去,我白哥喝水就三字,猛猛干!”   姜清元:……   贺超龙刚才就咋咋呼呼地回来了,隔老远就吵嚷着什么,小白在草丛里叼了只白仙儿出来。   “我当是啥呢,走近一看给我吓一跳,妈呀它给白仙叼出来了!”贺超龙激动地连比带划,唾沫星子直飞:“我当时就吓得给它嘴掰开了,哎我,好歹是恭恭敬敬给人白仙送回去了,不是我这下半年的财运不能受影响吧?咋办啊大哥?……”   姜清元觉得小白今天尤其口渴的原因好像找到了:“你说你刚才带它去干什么?”   “打猎啊!”贺超龙振振有词:“这不白毛寻回猎犬吗?我值道!我白哥我还能不值道?”   姜清元:“不是……算了。”   他看着被交还到自己手里的小白,越看越觉得有点陌生。   他带着小白离开之后,贺超龙还跟金十八待在一起。   不是奥,他就是有点不解。   “东西这就给出去了?”贺超龙狐疑道:“完事儿了?怎么给的?”   不是,他怎么感觉也砸不出个响呢?   就刚才看姜清元表情如常没什么反应的模样,他也没看出来个一二三来。   “一个镯子,还能怎么给?”金十八低头点烟。   不是,贺超龙发现自己怎么听不懂他说话了呢。   没了?这就结束了?   起初刚听说他大哥搞了个大物件的时候,贺超龙还以为这次要干票大的了。   主要他面前这位不是别人,他是老狗币金十八。   之前他就说过了,这位大哥最会给人明码标价。   怎么着,算盘今天没带身上?   那脑干不能也落家里了吧??????   这笔账贺超龙都会算啊。他脸上是一种十分天真无邪的迷糊表情:“我有点懵圈。大哥你看弟弟这样理解对不对奥—— 一千?摸了个手?”   是他理解的这么回事吗?   金十八耐心逐渐告罄:“别粘牙奥。”   “一千,摸了个手?”贺超龙又重复一遍。   乍听之下是不是还行?是啊,要不是一千后面跟的单位是万的话,他也是这么想的。   一千达不溜。   他忍住了。   他爆发了。   哪怕他今天后面这个单位是个元呢!他都不至于感到如此之荒谬!但是,那后面的单位是达不溜呐!大哥!!   “一千个?摸个手?”这一遍他大喊出声。   翡翠界素有色差一分,价差十倍的说法。   众所周知翡翠不是一般的石头,高端的翡翠已经不是用来戴在身上的了,它像房子和股票一样是一种资产的配置。   这次的满绿圆条,业内稀少,难得一见。还是男士圈口,颜色深而不暗。浓阳正俏匀,全占了。   这镯子切出来之后估价已经超了千万。上拍卖行的话估计还能翻翻。   贺超龙:你们纯爱战士好可怕啊。   一个大龄单身没处过对象的土大款,buff叠满的纯爱战士是更传说级别的可怕。   “他收了。”金十八摸着下巴,面露思索。意思是对方居然收了的意思。   贺超龙的内心里在抱头呐喊:“换谁不收!换谁不收啊大哥!!!”但他表面拾金不昧,成熟稳重地提议:“你内镯子还有没有,不行你也试试我收不收呢大哥?”   出问题了。   金十八是一个绝对独裁的人,他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   但他脑子里稳定运算至今的那个高明狡黠的运算机制出问题了。   看这大哥送完一条帝王绿后还一副无事发生的表情,说明他心里那杆秤是真觉得【摸一下手】和【一千万】这两个选项是齐平的。   金十八不耐地“啧”了声,说:“你懂个屁!他以为那是个假的。”   贺超龙目光呆滞:“奥——那你要这么说我就懂了,他超爱是吧。”   别的不说,就上个月,某知名拍卖行刚刚拍出去一条很类似的帝王绿手镯,成交价折算成人民币过来是1033万。   更何况姜清元手上这条的成色可比那条还要更牛逼,这要真上拍卖了其价值还未可知。   金十八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一眼:“你死不死啊?”   贺超龙:“他还是公务员,大哥。”   金十八已经开始警告他:“烦了奥。”   他觉得这人纯纯犯病。手镯而已,哪里就有他想的这么多,掉钱眼里去了。   一条镯子有什么的,他又不是没有,给了就给了呗,值得这样大呼小叫。   一来他比那孩子大,给点东西是应该的,二来,他们把姜清元蒙在鼓里这么久的事贺超龙怎么不提呢?   那姜清元高低也是个少爷,要给别的东西也得人家看得上啊。   贺超龙:“老奴好久没见少爷笑得这么开心了。”   贺超龙有所预判地躲开了迎面踹来的一脚:“哦不对,应该是老爷。提醒你件事儿奥:你17岁在社会上打滚的时候,他7岁刚上小学。”   在金十八烦不胜烦地丢下他直接走人的时候,贺超龙还在他背后死不瞑目地喊:   “你都对不起我今天跟我白哥得罪的那白仙儿我跟你说!!!” 第23章   少了一个江修,姜清元的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   也一如往常地平淡无趣。他每天固定去棋院和学校,然后就是回家。   除了姜清元出门晨跑的时候,有时候半路会忽然出现一个贺超龙。   这些日子他请贺超龙在帮他的忙。姜清元让他代替自己给那个收养流浪动物的公益机构又捐了点钱,变成固定资助的关系。   于是他跟贺超龙时常会见面,跟金十八见面倒是看缘分。两个人都不是会刻意主动的性格。   今天贺超龙也带着丧彪一起来看姜清元了,举着丧彪的爪子在旁边给他喊加油。   姜清元看到他们了。他擦了把汗,减速跑到路边停下来。   “你……”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有些欲言又止:“你给丧彪穿的衣服?”   “昂,可爱吗?”   不是可爱不可爱的问题吧?姜清元这次直接看向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给丧彪穿女仆装?”   贺超龙不服不忿地:“我彪哥这么多年来杀鼠如麻,有点自己的小爱好怎么了怎么了?!”   他手上的丧彪早就被抱得不耐烦了,立刻也开口骂起来:“喵呕呕呕呕~”   贺超龙赶紧地抱住它制止道:“大哥!大哥别生气!小孩子不会说话,别跟他一般计较!大哥!”   看着他们演戏无动于衷的姜清元:“……”   小白本来在姜清元脚边,这会也绕到了贺超龙那,好奇地抬起爪子扒拉丧彪的女仆裙摆。   “对了,你下午有空妹?”贺超龙忽然想起来什么。   姜清元正在低头看小白伸爪子扒拉丧彪的裙摆玩。青年的侧脸依然平静,说:“要回棋院训练。”   “哎,你不是天天训练吗,还没训完?今天别训了呗,能请假不?”   “?”姜清元询问地看向他。   “下午有个局儿,一起出来耍耍嘛。”   “不了。要训练。”   “是咱们摩友群的聚会,可好玩啦!”   姜清元以为他们就是一群人一起骑骑摩托,原来还有聚会吗。   他:“训练。”   “你是机器人吗,每天就训练训练?哪里能给你输入出门玩这个程序啊,再敷衍我一下给你电池扣了奥。”   这位少爷置若罔闻,淡定如斯。   最近因为少了个江修,姜清元的日程安排多多少少自由了些。   但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除了比赛季之外,他的训练生活原本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和单调。   “你就来嘛!他们说要道山上去烧烤,可好玩了!到时候要是你想的话还能带你体会一下跑山!”   姜清元:内心毫无波澜。   好有活力的日程计划,一听就跟他相性不合   他说:“我不是摩友。”   “这有啥的!都是朋友!”贺超龙拍着胸脯跟他道。   姜清元又说:“我也不认识你的朋友。”   “你认识的啊!上次在利江大桥那见过的那些人,都是你认识的。”   姜清元还是说:“不……”   贺超龙:“你金哥也过来。”   他看见面无表情的姜少爷技术性停顿了一下。   “什么聚会?”姜清元问他。   “这就对了嘛!你该多出去呼吸呼吸大自然的空气!那里自然环境特别好,就像是你们的……那叫啥,下午茶!你就这么理解就行了!”   下午茶。姜清元点点头。   “去吗?”   就见姜清元在他直盯盯的期待的目光下,才半是犹豫地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不是不行。”   他又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可以。   贺超龙:“这就对了嘛!别老训练训练的!这样多好!你怎么一开始怎么不答应得这么爽快呢?”   姜清元不答。但他心里知道答案。   玉镯。是那个玉镯的事。   从那天收下这个礼物后,姜清元把它收在自己的房间的某个柜子里。   很神奇地,房间还是他那个简洁整齐的房间。但即使视线里已经再也看不见了,它在这个空间里的存在感还是强。   姜清元后来好奇地重新去翻出了那个镯子来,想看看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最后除了那让人见之难忘的浓郁绿色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   姜少爷看着安安静静躺在手心的镯子,平静无波的眼底很轻地泛起了疑惑的涟漪。   姜清元发现了,相比于其他人,自己总是会不觉地过多关注金十八这个人。   他看了手里的镯子一会,重新把它好好地收了起来。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他想弄清楚其根源,最好的做法就是自己去见他。   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在吸引自己的注意。   “说好了奥,那下午我来接你~”   贺超龙说这话时,他笑得非常人畜无害心地善良,满脸都写着“没有心机”四个大字。   这边他告别了姜少爷,自己又到处溜达玩儿了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贺超龙给老狗币打了个电话过去。   “歪!——”   电话是接通的。他等了足足十几秒,对面那个男人惜字如金地:“放。”   “哎,搁哪儿呢大哥?”   “公司。”   “这样啊。也没啥,别说弟弟有好事没想着你奥,下午他们车队说是要一起聚一聚,就想问问你那边……”   金十八:“撩了奥。”   “哎哎哎,先别挂!你知道还有一个人也要去吗你就挂了?   “……”电话那边没了声响,随后才冷笑道:“你爱说不说,挂了。”   然后这通电话的时间眼看着跳过了三分钟,两个犟种硬是谁都没挂。   贺超龙认输了:“好啦好啦,告诉你啦,其实那个人就是——龙(三声)龙(二声)我呀。”   金十八:“#@%¥&*%%(脏话)能不能别成天搁我这没屁搁楞嗓子?”   “还有姜少爷他到时也去!”   “你死。”   金十八不置可否地直接挂掉了电话。   殊不知,这边贺超龙悠悠拿下耳边的手机,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看透一切的冷笑。   搞定。现在两个人都会去了。   对不起了,你们有钱人喜欢玩打水漂可以,但不能是一千达不溜。   爱钱人士表示强烈谴责。家里没钱的人根本看不了这些。   他贺超龙今天就把话撂这了,这个家没他得散。   得散! ! !   说白了他就想看看这个金十八到底是怎么个事儿,怎么个态度呢现在属于是。   贺超龙再次冷笑一声。手机入兜,他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我坠入爱河那天,用一生回味一面~~~~~   *   算一算,姜清元已经很久没有过郊游这样的活动了。   一群经常在山里跑车的人,选择的聚会地点是山里的一片自助露营地。   不得不说山里的空气和环境是亲身感受得到的清新舒适。这里山峰连绵,绿草如茵,再走远一点就是这座山上的天池,一个漂亮的天然湖泊。   因为要带丧彪去医院打疫苗,他和贺超龙到那里的时间晚了一点。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那边的营地闹哄哄的,一派热闹景象。他们已经开始有一会了。   草地上搭建了户外露营的遮阳天幕,烧烤架上烟雾袅袅,隔老远就闻见烤肉的香味了。   离得近的人先发现了他们:   “哎我去,这不是我龙哥吗!”   “终于肯来了哈?”   又有人冲出来:“总算来了!我的木炭!”   “喏!快拿走拿走!”贺超龙放下手里箱子,他累得直揉肩膀:“谁他妈告诉我抄近道的,过来还得淌条小溪,我他妈鞋子都湿了。”   落后在贺超龙身后半步的姜清元看了一圈,是有几个之前的熟面孔。   那些人大笑:“还能有谁,你听他们ktm说的吧?”   摩托圈里的ktm笑话永不过时。   这边已经有人好奇地直接凑到姜清元的面前,碍于他一身颇有距离感的装束和矜高的气质,没有太放肆:“哎呀,生面孔?怎么还带了东西过来?”   姜清元想起了什么,把手里提的礼物递过去。   “一点吃的。”   “哦、哦……”来接待他们的人一愣一愣地,伸手接过了那个一看质感就很高档的红酒袋子和曲奇盒。   “这么客气呢,这小伙。”   贺超龙跟我说是下午茶。姜清元这么想道,看了一眼后面烧烤架上腾升而起的阵阵烟雾。   也差不多吧。   因为在座都是开车的,姜清元不知道合不合适,他带的是无醇红酒。   他以前也没参加过这种聚会。   烧烤大会看样子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热热闹闹的一群人,有说有笑,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的香味和快活的气氛。   姜清元站在这样轻松的氛围中,目光在这群人里面扫过一圈。   他如愿找到了要找的人。   一堆人里面,在他的视线接触到男人熟悉的侧脸线条的一瞬间,他又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虽然平时看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但金十八的外貌乃至身材都是罕见的优越。   至少站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看得到是他。   那个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看表情正在如常和身边的人说笑。   找到了之后,姜清元就在对方察觉地看回来之前收回了视线。   但他又总有感觉一瞬间金十八刚才好像察觉到他的视线了。   自己刚才没有看得太明显吧?   对方发现自己在盯着他看了吗?还是没有?   姜清元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总感觉有人在乱自己的心。   他本是一池寂静无波静水流深的寒潭。又因为一阵路过的风而被吹皱起阵阵微小的涟漪。   忽然一个激动的大嗓门强行插进来:“我靠!姜清元!是真的姜清元吗?!”   迎着其他人迷惑不解的目光,刚才喊他的络腮胡大汉表情激动道:“下围棋的姜冰川、姜选手啊!卧槽卧槽卧槽,你们不认识他吗!大明星啊!”   “哇……”   虽然不认识这位围棋界的大明星,但更多人的视线唰唰地回到姜清元脸上,或敬佩或是好奇。   认出他的络腮胡大哥看来是个懂棋的,意外地竟知道是他。   这么看来,这是一群五湖四海的朋友聚在一起了。   “久仰久仰!”那位络腮胡大汉激动得脸红了,上前跟姜清元握手:“姜先生!是活的姜清元!” 在今天之前,对姜清元七段的全部了解全都是从电视媒体上看到的他。   “还真有人认识你啊?”这时贺超龙上前惊奇道。   姜清元一边握手一边跟他重申:“我都说我是个公众人物了。”   “啊是是是。”   他这边刚跟那人握完手,下一秒就有另外一只手唰一下伸到了跟前,他抬头一看,是之前那个被叫做莲儿的粉色头发男人。哦,今天他变成雾紫色头发了。   就见此时莲儿含羞带怯地看着他:“哥哥,原来你这么厉害呀。其实我有一个秘密没跟任何人说过——我从小就是个智性恋来的。”   莲儿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   唔……脸也看着也很优秀,是他喜欢的类型。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姜清元也礼貌性跟他握了手。   站在他身边的莲儿不知怎么有点欲言又止:“哥哥你多高呀?”   姜清元报出姜曼给他设定好的官方身高数据:“180。”   “哦……”莲儿说:“我175。”   姜清元终于知道他刚才在犹豫些什么了。   两人之间完美齐平的身高让此刻无声胜有声。   莲儿眼睛里两簇妖娆的小火焰这会已经摇曳得有点勉强了,但也不是不行。他还想打起精神跟姜清元进一步的时候,表情一瞬间就变了。   姜清元只看到面前的莲儿快速后退一步,远离了他的同时,一双娇滴滴的眼睛还在紧紧盯着这边。   有些……依依不舍?   他余光里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方探出了一只攀缠纹身戴着佛珠的手臂。   等到他下意识看向右边时,金十八优越硬朗的侧脸线条出现在几乎贴着他脸的距离。   与此同时他肩膀的整一圈都被健壮发沉的臂膀揽住了。是哥俩好的那种揽法,姜清元的人瞬间就被他灼热的体温重重包围。   莲儿还是一如既往,看到他出现后两眼当时都快喷火了:“哥、哥~~~~”一个字恨不得拐出去十八个转音再原路拐回来。   姜清元猜想应该是窝心脚的威力他已经尝过了,否则安全距离不能把握得这么准。   “死一边儿去。”   他听见金哥在说。   男人从身后一把圈住他肩膀的瞬间,他高大的身体不轻不重地贴上姜清元挺直的脊背。   一瞬间两人贴得很近,姜清元十分不习惯。   金十八的小臂就懒散地垂落下来,吊儿郎当地挂在他身前。   金十八还是那种混不吝的做派。这一刻似乎没人在意姜清元身体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只是他自己不习惯他们这样兄弟间的身体接触而已,从旁人的反应没看到有什么异样的。   被圈住的那一刻,漏掉的一拍心跳被他囫囵吞了下了。唯独这件事是只有永远冷静自持的姜少爷一个人心里知道的。   “哟,你们两个也是认识的?”有人问了一句他们。   那边贺超龙应付完眼前这些人,回头一看,就听那边金十八跟人笑眯眯地介绍道:   “我一弟弟。”   贺超龙:……   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我一弟弟。 第24章   那位认出姜清元的络腮胡大汉兴奋地去拿了相机来合影。   根据姜清元以往的经验合影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果然在他签名合影之后,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要拍照。   “来,这儿坐一会。”应付完一批人后,贺超龙在一块没人的天幕下给他找了张小凳子坐。   姜清元坐在一张户外折叠椅上,坐姿一如既往地端直。   金十八也不去热闹的地方跟人挤。帐篷外的不远处,他和另外一个人在烤架那悠闲地干活。   户外的阳光之下他脸上戴了一副墨镜,笑起来时只英爽地露出一排洁白牙齿。   贺超龙感觉光是坐着有点干巴,在他张罗着要给姜少爷找点喝时,半路上那群玩桌游的人过来要拉走他。   “饮料?不就在那边吗!”那人哈哈一笑,一拍贺超龙肩膀:“这位是谁呀?你又认了个大哥?”   “你懂个屁!……”贺超龙挥手驱赶。   这些人谁也不知道金十八的真名,这就算了,他现在也很难跟他们解释,这才是平时跟姜清元的正确相处模式,这位还就是真少爷。   姜清元被家里养得太好了。贺超龙都习惯了平时多照顾他一点。   “不用管我。”   贺超龙转头一看,正规规矩矩地坐在帐篷底下的姜清元对他说:“你过去吧。”   他都发话了,那人在询问完姜清元不玩桌游后,硬是兴冲冲地扯着贺超龙离开了。   “好了!快走走走!”   “又拽我!我鞋刚才湿了!……”贺超龙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走远去。   感觉身边有人坐下了,姜清元回过头,看见一顶紫头发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   是莲儿过来了。他和姜清元对视上,先是冲人甜甜地一笑,一只手友好地递来一罐未开封的冰镇碳酸饮料。   “谢谢。”姜清元倒没想到这人会过来,他礼貌地伸手接过。   莲儿说:“哥哥你还记得我呀。”   “记得,”姜清元道:“上次你是粉色头发。”   闻言莲儿扭了扭腰:“对~那都是好久之前啦,我现在这个发色好看吗?妹妹说的,紫色很有韵味~”   姜清元不懂年轻人的梗。只是带些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他张扬肆意的发色。   在他一成不变循规蹈矩的生活里很难见到的头发颜色。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莲儿下一句就是问他:“哥哥,你跟金哥他们是什么关系呀?”   好单刀直入的问法。姜清元一转头,就能对上莲儿的一对本来就大而明亮的眼睛在直白而探究地盯着他看。   他说:“是朋友。”   “哦……”莲儿眨了眨眼,没再说什么。   姜清元低头,拉开手里易拉罐的拉环。   咔哒一声,开口的小铁片被推入罐内。密集的气泡声刺啦爆开。   “那你喜欢他吗?”莲儿下一个句就是问。   其实他本来想等着看姜清元听到这句后的真实反应的,没成想换来的却是对方不可思议的惊讶目光。   “……”姜清元是真的惊讶。他诧异半晌,才道:“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莲儿无辜地瞪大双眼:“这样吗,对不起哥哥,那是我误会啦。”   “因为我看你们关系比较好嘛~”他说:“毕竟那个哥哥的条件摆在那里嘛~”   莲儿随之看向了外面不远处,正在烤肉架旁边站着的男人。他忍不住补充一句:“很多人都对他感兴趣的哦,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   姜清元心说金哥很穷的,但转念一想可能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条件。   莲儿在这方面似乎很权威很有发言权的样子:“哥哥你看他啊!你就这个角度看他的背!你看衣服下面,还有还有,不说别的,你就看看这难得的身高和体魄!男人的背,强壮也是一种性感。咦~~~这种啊,就叫做天菜!”   姜清元礼貌性地附和一句:“是挺高的。”   “能不高吗!195呢!”   姜清元惊讶:“195?”   “哎呀哥哥,在看男人方面我的眼睛就是尺,随便哪个都逃不过莲儿这双法眼啦。”   姜清元:……   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意识到自报的身高原来打一开始就被拆穿了。   不过幸好,姜清元想道,他175的秘密目前除了这个人之外,无人知晓。   他说平时自己怎么跟金十八说句话还得抬着头呢,原来有差距摆在那。   姜清元默默想着,他继续跟眼泛爱心的莲儿一起躲在天幕底下看着不远处金十八的身影。   男人喜欢男人?   姜清元发现自己对这一方面实在了解甚少。   无论是哪个词汇都对他目前的生活观念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姜清元垂眸喝东西,牙齿轻轻在易拉罐的坚硬的金属边沿上磕了一下。   “不过可惜了。天菜之所以是天菜,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吃不到。莲儿我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据我观察,那个哥哥可不是一般人能接近的。”   怎么说呢,正常直男不是会对同性有那种排斥反应吗?   在他们专家的眼里,根据不同人反应的从小到大排列,可以看出一些东西来。   ——这个哥的排斥反应是惹不起级别的   所以莲儿在他那才会干催放飞自我,反正这辈子是吃不到了,万一让他在临死前揩到一口了呢?!万一呢?   要是男人像可攻略的怪物一样有级别的话,那个哥就是传说级别的大魔王的,直男。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姜清元不知道这么问合不合适,但这个问题又似乎十分顺理成章:“你也喜欢他吗?”   羞涩的莲儿又是扭了扭腰:“讨厌,人家可素直男惹~”   说完他回头一看,姜清元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略带不解,正在略带好奇地看着他。   真的相信了他是直男这句话。   这人是真的一个梗都不懂也接不上。   伶牙俐齿的莲儿此时只有六点想讲:“……”   确定了,虽然拥有一颗性感的大脑,但这就是一个最无趣古板的直男而已。   不行,不是一类人,玩不开的。   不是莲儿想讲,但是坦白说这位哥哥这样无趣的性格在哪都玩不开的。   “那哥哥,我先过去那边跟他们玩啦~”他甩甩头发,朝着姜清元抛了个媚眼。   剩下姜清元一个人丝毫没有被丢下的自觉地还坐在那里。   莲儿离开这里以后,姜清元默默又喝了一口饮料。   不得不说,刚才对方的一番话让他开阔了眼界。姜清元才认识到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大,而思路还能这样打开。   那金哥他们呢?他也是那个世界里的人吗?   姜清元刚想抬起手中的饮料时,忽而察觉到什么。他低头将易拉罐换到了左手上,另一只手摊开一看。   右手食指指腹上出现了一道被划伤的小口子。   是刚才开饮料的时候弄伤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确实被那个人的问题吓了一跳。   流血了。姜清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这双手有些特殊。   姜曼不止一次跟他强调过,管理好自己的身体情况是职业选手的基本素养。   如今受伤了,姜清元四顾找了一圈,看不见这附近像有药箱的样子,于是姜清元又下意识抬头找人。   这就是张姨等一众人经常围绕他一个人转的后遗症。   他看了一圈,眼前全都是不太熟的面孔,贺超龙挤在桌游的那群人里连头都没空抬一下,剩下他认识的就只有……   姜清元顿了一顿,起身去找金十八。   此时他已经不在烧烤架前了。男人岔开腿靠坐在一张露营椅上,单手懒散地拎着一罐可乐。肩宽腿长的身影懒洋洋的模样,像头正独自趴在那在晒太阳的老虎。   姜清元把受伤的手指递出去。   金十八转头先是瞥见一根手指,立刻嫌弃地离远了一尺,脏话都到了嘴边。反应可以说是很直白了。   “金哥。”背后的姜清元喊他一声。   听到姜清元的声音,椅子上的男人这才扭过头,朝后看了过来。   他的视线才又落到姜清元的手指上。   “干嘛?”金十八把墨镜往上一抬,戴在头上。他得眯着眼睛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他手指上一道沁出血珠子的伤痕。   “受伤了?”   姜清元点点头。   “怎么弄的?”   此时他站着,而高大的男人坐着。走上前的姜清元说:“开饮料。”   金十八被逗笑了,一双墨黑的眼向上看他一眼,道:“还得是你。”   刚才还以为是哪个神经病突然把一根手指杵过来了,原来是少爷受伤了。   姜清元举着食指,把割了一道口子的手指伸过去给他看。   “这怎么办?”金十八反过来问他。   姜清元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问,他说:“……创可贴吧。”   “这里也没有啊。”   金十八实在没有这种伤口还需要处理的经验。不是,这能叫做伤口吗?   “我让人给你买去。”金十八说。   说话的这会空档,两人眼睁睁看着姜清元的食指上已经沁出了一颗圆润饱满的血珠子来。   姜清元看向金十八,金十八也看向他,两个人面面相觑。   看出这人不是家里的张姨而且也靠不住了,姜清元刚想靠自己找找四周哪里有水,先把伤口洗洗。   下一秒他受伤的手被金哥扯了过去。   四周没有纸巾。姜清元就看见他一只手胡乱伸入自己衣服下摆卷了一卷,他的手任人摆布地被扯近了一点,男人一手圈住他的腕,一手抓着布料一把按在他出血的口子上。   他一边还十分疑惑地看了姜清元一眼:这样?   姜清元:……   他看着低头的男人微微皱着眉,在努力盯着他手上伤口看的表情。   姜清元不知怎的,一双情感淡薄的眼睛盯着这个画面看了好一会。   他的衣服正捂在自己手上。   隔着层层布料,姜清元能那只宽大手掌抓着自己手指的触感,甚至还有他身上的体温和热气。   “怎么了?你们俩怎么站在这?”   见他俩这边的动静,一旁的人都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纷纷围了过来。   其中就包括眼看六路耳听八方的莲儿。他也凑上来了,在人群里朝着金十八衣服里包着的东西张望。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盯着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姜清元的手。   “天哪,怎么弄的?”   “受伤了?”   “有谁带了能消毒的东西吗?……”   一时间吸引了更多人的围观,叽叽喳喳的一圈。金十八也没管他们,正在低着头看他止血了没有,眉头拧着。   他这样凝重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有种这下事情大条了的感觉。   所以就在这位花臂大汉粗手粗脚地把姜清元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放出来那一刻,一圈人的沉默震耳欲聋。   莲儿下巴合不上了,当场还确认了一下这个人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金十八。   “我他妈还以为手指断了! ! !”   “好险,差点就要愈合了吧?”   “咱们现在说的是他手指上那道1cm的口子吗?”   “到底谁教你这么钓鱼的?”   莲儿也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过他看错的不是那只手上肉眼不可见的伤口,而是这个像被鬼附身的金十八。   不是。   你告诉我这是金十八????   这群人纷纷觉得被整了,在一圈嘘声中一哄而散。聚得多快散得就多快。   人群散去后,姜清元抬头看他,金十八低头和他对视,两个人第二次面面相觑。   “我的手很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姜清元难得有点下不来台,他小声辩解。   “帮傻逼。你理他们?”金十八骂道,他又皱着眉,略带怀疑道:“这不重?这挺重的了吧?” 第25章   五分钟后,姜清元坐在原来的天幕底下。他坐姿规规矩矩的,受伤的手就放在腿上,其中的食指被人绑上了一道洁白的纸巾。   其实就是拿纸巾在他手指受伤的地方系了个结。像单独在食指上打了个大大的洁白蝴蝶结。   “行了!先这样吧!”简单粗暴地完成这一切之后,金十八道。   好在姜少爷从小就是个听话安静任人照顾的。即使绑着一根纸巾在手上也没有意见。   总而言之先暂时和这个压根不懂照顾人的糙保姆达成了和谐。   “妈的贺超龙!你他妈自己不穿鞋就算了!你扒我鞋子干什么?!”   “都说老子鞋子湿了!”贺超龙手里拎了一只鞋,他正在追着另一只鞋跑:“快借我!草拟吗!……”   “你他妈是借还是抢啊!?摔了摔了!……”   那边又你来我往地吵嚷了几句,后面就听不清在说什么了。就在帐篷之下,金十八的视线看向了这位少爷脚上一双绅士优雅的小皮鞋。   姜清元今天穿的一条驼色休闲西裤,姜清元站立时,西裤刚好盖住脚面,而坐下时则会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脚踝。他脚上是一双男士乐福鞋,是一种休闲穿的低帮皮鞋。   金十八看向他:“他鞋子湿了,你的没有?”   刚才贺超龙不是还说什么抄近路,两人淌了条小溪过来的。   姜清元看着脚下已经被自己踩得有些湿的地面,他矜持道:“有点。”   “……”金十八都要气笑了:“你穿着不难受?”   贺超龙那个傻子还知道要脱鞋呢,这人从刚才就一直一声不吭地穿着进水的皮鞋?不闷?   金十八催他:“还不快脱了?”   姜清元起初还表现得有点抗拒:“不用。”   这里人很多,还都是些他不熟悉的人,姜清元的风度让他暂时还不想在这里光着脚。   “你说你现在还惦记着那点形象干嘛?”金十八啧了声:“死要面子。脱了,快点的。”   他有时不经意就会端起上位者的架子,动用起责令的口气。   特别是面对比他小而且又犟又不听话的姜清元面前。   姜清元动了动脚,感觉是有点不舒服。但他之前是想着反正一会就要离开了,便也让自己不去在意它。   他不是很想在这脱。   又听身边的男人扬声喊贺超龙,让他回去买创可贴的时候顺道买拖鞋上来。   远处的贺超龙高声答应了,金十八这才不动声色地回头等着这位姜少爷的反应。   有了他要买拖鞋的这句话后,姜少爷这才稍微放松了一点,他的人也总算有所动作,愿意脱下那双鞋子了。   等到他把鞋子从脚上脱下来,金十八嘴里叼着的烟都差点掉地上。   “……你那是什么玩意?”   姜清元第一次听这个人的语气里带上明显的诧异。可见金十八这一次是真的被惊到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他看向自己脱下皮鞋之后的一双脚,怎么了吗?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啊。   ——的确是一双跟它主人生得一样白皙俊秀的足。足弓纤秀,脚型瘦长,冷白脚面浮着淡淡的、令人遐想的青色筋脉。   “我说,你穿的什么玩意啊?”金十八皱眉,语气古怪。   姜清元的语气才要奇怪。他说:“船袜。”   今天穿的是低帮皮鞋。为了不露出袜边,本来就是要搭配男士船袜的。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穿。   船袜极短,是一种在脚背大片开口、露出皮肤的短袜,所以又有个名字叫裸袜。   青年修长白皙的赤足上紧束了一圈袜边,半露不露的。脚面白腻清秀,一排圆润脚趾被束裹在富有弹性的那一丁点布料里。   而且袜子也被打湿了。他刚刚才要脱下来的。   姜清元弯腰,一根手指沿着紧贴的袜边挤进去,勾下来。   在他脱下来之前,金十八迅速别过头到另一边去点烟。   高大的男人只留给他一个侧影,和一条夹着点燃的烟却不抽的,很能恐吓人的霸气花臂。   姜清元:?   为什么要扭过头背着他?   “妖里妖气。”背对着他的金十八说。   姜清元:……   船袜今天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妖里妖气。   原本要脱袜子的,但姜清元想到脱下来之后的袜子无处可放。   于是姜少爷伸手想去拿旁边桌上的一包纸巾。   那张户外的小桌板就放在两人身后,需要伸长手的距离。姜清元坐在那张折叠小板凳上,人略略后仰,伸直了手去够那包纸巾。   中间差点摔了,姜清元不好借力,于是他一只脚踩上了地面上某个他认可的,勉强可以着陆的地方。   穿着船袜的脚就这么一脚踩上了金十八的球鞋。   “我操!”感觉脚面隔着鞋被人赤脚碾了一下,金十八受到冲击,当时脏话都骂出来了:“你、你他妈干嘛?!”   姜清元一手拿着纸巾坐回椅子上:“我拿一下纸巾。”   “你他妈喊我拿不行吗?”   “我不好意思。”   “那你踩我脚就好意思了?!”   姜清元:“……”   等等,他说的好有道理。   虽然对方穿着鞋而自己没有,但有些人介意这一点也是可能的。怪他刚才考虑不周,但姜清元本来还想靠自己拿纸巾就行的。   虽然金十八声音大是大了点,人也暴躁,但那只脚到现在还被被姜清元踩在脚下。   姜清元收回穿船袜的脚:“抱歉,我下次注意。”   “……”   暴躁的男人一声不吭地扭过头去。   *   新的问题出现了。姜清元脱下的小皮鞋被金十八拎去有太阳的地方晾晒了。此刻他的人坐在椅子上,为了不踩到满是泥沙的地面,而维持微微抬着脚的姿势。   姜清元被养得有点洁癖。   因为那双脚白得发光的缘故,即使姿势有点别扭,竟然也丝毫不损姜少爷与生俱来的斯文优雅的气质。   金十八已经在旁边看了他有一会了。   金十八:“那玩意你就放下来呗。”   青年没有说话,安静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不巧,这一片刚好不是草坪。他们附近也连一片能拿来垫脚的纸壳子也没有。   背影在金十八的眼里看起来就是一只猫的背影,孤独无助,且没有鞋子。   “一直抬着不累挺吗?”   姜清元倔强道:“我没关系。”   金十八:“拉倒吧,快放,没人看你。”   在他的催促下,终于这少爷似乎是隐隐有些动容地低头看了眼地面,下一秒他又倔强地重新缩回脚去。   “我这样就好。”   金十八嘴角抽了抽:“惯的毛病。”   他没再说话。   姜清元转头,就看到他弯下身正在解球鞋的鞋带。   等金十八终于从那离开,去拿回刚才姜清元喝一半的饮料时,另一个人影嗖地窜进了帐篷底下。   讲道理莲儿到现在还是懵逼的。他始终感觉刚才看到的可能是幻觉。   姜清元?和金十八?   他今天绝对要搞清楚他们是怎么回事!   等到莲儿走近了,就看到只有姜清元一个人坐在那。   “哥哥你……”   话刚夹到一半,莲儿忽而眼睛一眯:“你脚下踩的这双限量版aj好眼熟。”   下一秒他猛地反应过来:“你踩他的aj啊?!”   注意,不是穿,是踩。姜清元拿它来垫脚。   感觉问一句还不足以表达出这事儿离谱的程度,他又重复问道:“他的aj你就这么踩啊?”   姜清元:“嗯。”   莲儿觉得自己特别傻逼的是当时他还傻傻问了句:“为什么?”   被问到的姜清元像个少爷似的告诉他:“因为我没有鞋子。”   仿佛理所当然。   莲儿:……   此情此景他很难绷再得住。   回来的金十八就看到莲儿嘤嘤地从天幕底下跑了出来。他回头问姜清元:“他又怎么了?”   姜清元:“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是play的一环就走了。”   “什么玩楞?”   姜清元摇摇头。   这时候,贺超龙终于也穿着新买的拖鞋从外面一路啪嗒啪嗒地回来了。   “来啦!末将来迟~”   他手里提的便利店袋子里是给姜清元带来的新拖鞋还有创可贴。   姜清元系着蝴蝶结纸巾的手指也终于消毒完并贴上了新的创可贴。   转眼天色就快暗下来,贺超龙他们还要去续下一摊,所以由同样要先走的金哥先负责送他回家。   几个人此时站在山脚下,贺超龙来送他们走:“慢点奥。”   临别之前,那位彪形大汉特地过来与姜清元郑重地又一次握了握手。   他说:“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在今天之前,这人对姜清元七段的全部了解全都是从电视媒体上看到的他。   围棋定段意味着踏进职业选手的大门。而目前国内定段记录的保持者是姜清元,当年以九岁零八个月入段,是当年在围棋界横空出世杀出血路的天才神童。   粉丝们和媒体喜欢给围棋选手起外号,被报道出来时常带有某种中二热血的战斗色彩。   他是被媒体称为“姜冰川”的棋手,这个称谓一是指他的棋路节奏稳健沉着,不带感情,如流水般无孔不入;二是他在棋盘前一坐下来就仿佛入定了的状态,节奏永远不会被影响。   后来姜清元有了没落之势,“姜冰川”的名号就又被人戏谑地附上最水棋手的含义。   但他少年时期一战成名的那一场“抽刀断水”之战,是有着棋坛剑客之称的攻杀型棋手林真祺对弈姜冰川姜清元,至今想起仍然十分热血和震撼。   他就是这样厉害的人。   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保持在巅峰的竞技状态。但姜清元,他曾经有过某一刻是真正被神明拉着手下棋的天才。   尽管他已经从巅峰状态退下来了,但他仍然敬重这样的人。   所以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选择了一句“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谢谢。”   姜清元对他说道。   自下围棋以来,相同或类似的话语无数次地从许多支持他的人口中说出,他是听着这些话一路走过来。   他知道的,自己的背后一直是无数双殷殷期盼翘首以待的眼睛在盯着他看。   和那人道完别,姜清元转身离开。   “上来。”   金十八双手扶着车头,上身斜斜前倾着,身下是一辆帅炸裂的仿赛机车,一双长腿支地。他侧头喊那位在等自己送回家的少爷。   这种仿赛重机车因为马力更大更吓人,又带有流线形的导流罩,所以外形上也比普通摩托大了好几圈。   看着就沉甸甸的钢铁车身,不是一般人能扶得动的。但金十八刚才轻松便把车子支起来了。   姜清元现在已经学会了自己戴那个头盔。一回生二回熟,坐好之后,他很自然地就去摸身后的把手。   顺带一提,时至今日金十八依然还是一个头盔走天下。就是叛逆,就是反骨。   “不是,你扶的哪?”贺超龙原本都挥手要走了,见他这个模样,又特地折返回来迷惑地问。   姜清元的声音在头盔里有些发闷:“怎么了吗?”   “谁教你扶后面的?我彪哥九条命都不敢这么坐摩托。”   姜清元:“那怎么坐?”   “当然是手要扶着油箱啊!”   姜少爷又问:“油箱是哪?”   “……”贺超龙肉眼可见的无语:“看到你金哥膝盖夹着的地方了吗?对,那就是油箱。”   闻言,姜清元的脑袋从金十八的肩膀处探出来,循着一看。   贺超龙口中的油箱位于这辆重机车的前半部分,和自己中间还隔了一个驾驶员肩背挺阔的背影。   如果他要扶着那里,那自己的手臂就必须要大胆地绕过金哥的身体——不只是抱腰这么简单了。   那势必会是一个比直接抱着男人的腰还更加、更加紧贴的姿势。   从始至终都神情平淡的青年这时扭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   似乎没什么反应。他帅气冷峻的侧脸还是一如既往,带些不耐的样子。姜清元什么也看不出来。   于是青年张开手臂,同时他人往前靠了靠,仿佛环抱的姿势——他双手指尖向前触摸到了油箱金属表面的冰凉,而那一刻他的怀里也被男人发热的宽阔肩背彻底霸占满了。   他不会被一记窝心脚给大力踹下去吧?——见识过窝心脚威力的姜清元如此想着。   姜清元彻底抱住他的那一刻,心里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他突然就想起了莲儿说的那句:男人的背,强壮也是一种性感。   事实证明,不会。   后座的青年平安无事地双手成功环抱住了他。   当下那一刻的感受和体验,他只能用很奇妙来形容。   不是指金哥高大的身材、手下明显的肌肉触感很奇妙。虽然的确也很奇妙就是了。   但他指的另外一种,心情上的奇妙感觉。   不过是他看错了吗?刚才天不怕地不怕的金哥吓得躲了一躲,动作微乎其微,很快他的肩膀放松下来,一切恢复如常。   贺超龙咬着大指甲盖,他觉得自己正在现场观看一部奇奇怪怪的偶像剧。   这一幕就特别有那种人家狗血八点档偶像剧里面富家少爷对一穷苦灰姑娘动手动脚的现场既视感。   原来电视剧来源于现实啊。   特别看到金十八躲那一下的时候贺超龙差点原地笑死了。   不是,还真不是他想助攻的。   主要这两个人就像两块拼图,不知道为什么,反应过来时自动就互相契合了。   他一回神就对上了金十八凉凉的带着杀意的眼神:“你笑什么?”   贺超龙无所畏惧地呲个大牙:“我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实话,金十八当时已经原本应该已经下车踹人了,又因为腰间凭空多出的一圈手臂而不得不压下了杀念。 第26章   天边橘黄夕阳大片大片地泼洒在灰黑的柏油路面上。金十八骑摩托带着他,两人行驶在平铺上夕照金光的路面,地上他们的影子也跟着一路疾驰。   “干嘛噜噜个脸?”   他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被裹挟在一阵迅疾的风声里。   姜清元也在风声里回答他:“我没有噜噜个脸。”   “还说没有?”   姜清元老实巴交道:“我的脸一直都是这样。”   “……”   金十八笑出了声。   “你自己还直道奥?”   于是姜清元就感觉到怀里抱着的高大身躯跟着男人笑声的频率低低地震了一震。   太过奇妙的体验。两个人类因为靠近了,他的情绪可以通过身体震动这样的实感更加细致地传达过来。   姜清元因为感知力弱,还是第一次如此纯粹地全盘接收到另一个人的愉悦情感,他能清晰感受到金哥这一刻是开心的。   是有趣的。他心里想。   他总能从金十八这个人身上得到一些或出格或新奇的体验。   姜清元双手抱着他,他在金十八背后重新打量起这个男人来。   前面开车的金十八还对姜清元此刻有些霸总的目光和想法恍然未觉。他接着道:“还说没有?从刚才脸就拉得跟谁欠你钱似的。”   姜清元沉默一会,他还想说什么时就被对方干脆利落地打断了:“说吧,什么事?”   疾风不断地迎面吹来,他声音中逐渐带上了洒脱和快活的语气:“再不说一会到家了。过时不候奥!”   隔着头盔的挡风镜片,姜清元在他的摩托后座,看到眼前夕阳铺就的、大片耀眼反光的平坦柏油路面。   不管是飞驰而过的景物还是金灿灿的夕阳都给人一种,身处其中又正飞快流逝的美丽感觉。   特别是金哥送他回家的这段路。像是这一天的进度条正在走向尽头。   虽然今天他因为又是受伤又是湿了鞋子,没能怎么好好玩,不过姜清元本就不是个参加聚会会跟大家玩到一起的人。   但很神奇地,一天下来他感觉还不赖。   过时不候。   姜清元张开嘴,却没有听见任何自己开口的声音。   他说不出话来。   贺超龙说他是机器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机器人姜清元在【倾诉】这一块的程序是异常的空白。   “你看。”   金哥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他喊姜清元:“看!——”   姜清元一抬头,这才发现两人前方的整片天空已经被完全泼染变成了金灿灿的色彩。   朝霞恢弘灿烂。在最后一刻燃烧尽了烈烈光辉的日轮,正好就在两人摩托车的斜前方,缓慢西沉下落着。   特别漂亮。   姜清元的颜色浅淡的瞳仁也染上落日的橘金色,如梦如幻。   “想那么多干什么,”金哥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人家不是说了会支持你吗?”   姜清元为他仿佛懂得读心术的话而停住了一下。   就在刚刚分别时,那个彪形大汉似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他最终只是选择郑重地说了一句会支持他。   一个颓势日显的选手,是从战场下来败仗而归的将领的背影,很多话都尽在不言中。   感受到对方沉甸甸的真心实意,姜清元那时候跟对方说了谢谢。   他说过很多句这样的谢谢,但他除了谢谢其实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但姜选手最想说出口、却又一直说不出来的话是:“我就是……有点惭愧。”   这个词第一次从他口中说出来。有些细微颤抖地,下一秒就消散在劲风中。   金十八:“听不见——”   姜清元顿了顿,他努力让声音大了点:“他说他支持我。”   “所以呢——”   “我……”说这句时,姜清元声音不觉又低了下去:“我做得不好!”   但音量已经比刚才大了,头盔里姜棋手一本正经的脸有些微泛红。   “哪来那么多事儿啊!——”他暴躁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金十八背对着他,他的发丝在乱风里肆意凌乱着:“你是拿刀架他脖子上他了还是怎么的,他是你爹啊还是你是他爹啊,啥都要你负责,一句支持就给你绑架了?”   而姜清元被他嘎嘎乱杀无差别攻击的话逗得笑了一下。   “你给我硬气点!就算是爹妈,谁家好人爹妈是得要儿子考一百分完了才喜欢他的啊?”   姜清元:……   等等,他感觉刚才他妈妈好像被金哥的暴躁输出内涵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证据。   应该是错觉吧。   金十八还在持续输出中,话题已经进行到了:“再说了,他那是支持你啊还是支持你的成绩啊?……”   不得不说,心情舒畅了一些。   是姜清元从未体验过的没素质的舒畅。   头盔里,他脸上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支持他还是支持成绩吗。   可是他也只会这一样了。姜清元这辈子除了围棋之外就什么都不会。   中间还去宠物医院接了寄养的丧彪回来。   金哥给丧彪买了个外观很像双肩书包的猫包。原来那个的猫包放在贺超龙车上了。   是专业的猫包,在保证透气性和猫咪舒适性的同时,把丧彪带来带去也方便多了。   而且包上还有两只大号的毛绒猫耳朵,是个猫猫头书包。   姜清元没怎么接触过这种东西,他觉得很有趣。   但当金十八把包从工作人员那接过,十分自然而然地递给他时,姜清元愣了一下:“我背?”   “那不然呢,我背奥?”金十八道。   姜清元想想也是,他时常忘记两人现在的交通工具是摩托。   他顺从地把那个包接过来。丧彪在里面一口一个“呕”的骂骂咧咧,姜清元尽量不晃到它,手臂先穿过左背带,再穿过右背带,把猫猫头书包端端正正地背在了身上。   姜棋手姿态端庄,挺腰直背,把那个竖着双大猫耳朵有点羞耻的猫包背出了一股子刚正不阿之气。   那个叫什么来着,气质的反差感,瞬间就出现了。   包里的丧彪:“呕。”   旁边的金十八:“噗。”   姜清元转头:“笑什么?”   即使被他盯着金十八依然笑得很肆无忌惮:“我想起了开心的事情。”   姜清元沉默地看着他:……   说起来,这人是从一开始就明知道是他要背所以才买的这个书包吧?   “我们可以换一个……”姜清元转头,看向墙上展示柜里那个普普通通的款式。那个也……   金十八在背后驱赶他往宠物医院的门走:“时间不够了,你还回不回家了?快走,去。”   这两个人从宠物医院出来,姜清元背着一个猫猫头双肩包,他先行爬上了那辆机车。。   姜清元坐上自己的位置后,他想到了什么。   “金哥。”   “?”   “前面那段路有没有摩友?”   金十八以为他还在下午的聚会里没出来,嗤道:“哪来这么多摩友?”   姜清元:“不是,我说带黄色皮肤的摩友。”   听到这一句的金十八转过头,他与坐在他车上、怀里抱着头盔的小少爷对视一眼。   载着两个人的摩托车重新上路时,戴头盔的人换成了前面的金十八。   就快到家了。为避免在城区这段路又出幺蛾子,比如被黄皮肤的摩友拦下来,这个头盔还是开车的人来戴比较稳妥。   一个头盔都要轮流戴,这大概是锦衣玉食的姜少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直面到“捉襟见肘”四字怎么写。   夕阳之下,开着机车奔驰在这条路上的金哥好像一个一穷二白但还要亡命天涯的穷开心的游侠。   一回生二回熟,姜清元现在伸手抱他的动作已经没那么尴尬了。   这跟抱着一只那种比人高的毛绒玩具大熊(全是肌肉版)感觉没有区别。   除了他怀里的这只熊是金哥这一点。   从刚才起姜清元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哪里不对劲,一种类似坐立难安又   经姜清元的冷静分析最后得出了是自己心跳比之前加速了这一点原因。   “……”   这是他们两个摩友之间友好纯洁的互动。   姜清元想。   眼前公路上的景物在加速,风声呼啸而过。金十八老是感觉腰上的触感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他抽空低头一看。   给他整无语了。扶着油箱的姿势对坐车的人来说多少是有点别扭,后面那小子嫌这个姿势不舒服,现在已经明目张胆地直接抱住了他的腰。   连掩饰都不掩饰了。   他腰上缠了一双温软的手,这是前所未有过的体验。就跟绑条安全带了似的,头盔里的金十八眉头都拧起来了,尽力忽视这不习惯的触感。   所以才说骑机车就是不适合带人,双载时前座的操控感会大大降低,这样他还怎么开?   而且姜清元对于机车一窍不通,已经习惯了扶油箱时的距离后,现在他抱金十八都直接都是按照那个标准来的。   金十八看不到后面,但他现在的感觉就跟背上趴了一只树袋熊没什么两样。   这样本来应该问题也不大,怎么抱不是抱,前提是在这人还好好戴着头盔的时候。   金十八双手握着车把,他只能不适应地略微耸了耸右肩。   “怎么了吗?”   从他背后传来一道询问的声音。   青年的说话声是从紧贴着他肩胛那块发出的。   距离太近了,这就是问题。   尽管穿着外套   “背上刺挠。”金十八说。   抬起头面向天边夕阳,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忍了。   后座的姜清元对此浑然不觉。   他从小到大都是只负责坐车的那个。坐金哥的车时,就顺带看看沿路飞速倒退的行道树和很多汽车。   整个世界都充斥着这一刻的风声。   眼前这段熟悉的路姜清元已经渐渐能认得出来了,前面就是他们小区的南门。他到家了。   太阳已经落山。而今天的进度条已经跑到底,到了剩下的最后一点点了。   姜清元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心里感到遗憾吗?   “……”   眼前已经能看到家里小区那个熟悉又气派的大门,姜清元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上次金哥不是给了他一只镯子吗,姜清元收下了,总感觉过意不去,当时就想送他回礼了。   本来之前就想跟金哥说的,但前两天他订的礼物还没到。   但是明天应该就能送到了。   姜清元想跟他说的就是这件事。   “金哥……”他开口刚喊完了人,忽而正在看着前方道路的姜清元表情变了变。   “嗯?”   感觉到衣服上那只手攥紧了,金十八先是侧头看他一眼,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前方。   不远处的路口那拐进来一辆漆黑的车,正好是会与他们迎面碰上的方向。   金十八眯了眯眼。   那是,姜家的车?   衣服上的那只手还攥着,姜清元在他后面小声地说:“我妈妈回来了。”   姜曼今天回家难得地早了,她今天应该是会在家里吃晚饭。   就是这么巧,偏偏挑在他们回家的这个当口。金十八的车即将和姜曼的车在小区门口迎面碰上。   *   闸机自动打开,通体漆黑发亮的豪车缓缓驶入小区。岗亭里制服工整的保安服务周到地笑着问候。   而此时此刻马路的对面,在一棵粗壮的行道树后面,一前一后无声地探出来两颗脑袋。   就在刚才,她跟小区外面的姜清元就这么擦肩而过。   两人躲在隐蔽的视线死角处,看着本来应该跟他们迎面碰上的那辆漆黑车辆开进小区的门里。   金十八是没想到自己还有鬼鬼祟祟躲躲藏藏的一天。   从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后座车窗里姜曼的侧影,在眼前一晃而过。   干练优雅的女人目视前方,眼神平静,远远一眼也能感受到来自那个侧影带来的压力。   姜曼跟人面对面时多少还能有个笑脸,而她面无表情的时候,深藏的威严便自发显露出来。   就在车辆完全开进小区之前,车窗里姜曼忽而地朝这边投来一瞥——   姜清元嗖一下缩了回去。   他下意识选择了身边最适合躲藏的高大物体。而金十八扭过头,从自己肩膀的一侧看向自己背后瞬间埋下脑袋的姜清元。   明明知道他妈妈从车里什么都看不到,刚才那一眼很有可能是巧合,但姜清元还是下意识躲开了。   ……应该是巧合吧?   姜曼刚才的那一眼,是看见什么了吗,发现他们了?   姜清元越想越不确定起来。   “这么怕啊?”   听见男人的声音,姜清元抬起头,对上他一双调笑的眼正在看着自己。   意识到刚才是自己在吓自己,姜清元重新坐直了身子。   眼前已经看不到那辆车的影子了。   “你也有这种时候啊,平时在我面前不是挺扬巴的吗?”金十八笑他。   姜清元不知道扬巴是什么但是:“我没有扬巴。”   金十八充耳不闻地看向小区门口。他嘴角还带着笑意,十分不以为意地道:“她就那个姜曼奥?”   姜曼现在经营的是姜氏这个家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里的一个分支,据金十八所知,是个有点能耐的人。   但不知道是不是上头还压着两个哥的缘故,野心也更大。   殊不知此时他身后的姜清元正不无震惊地看着他。   实在是能这样直呼姜曼其名的人真的不多,在他所认识的人里。   何况他这打招呼的方式带着浓浓的社会气息。姜清元第一次听人一开口就是“她就是那个姜曼奥”?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是同龄人(?),姜清元似乎也就能够理解这种问法了。   金十八这时候还不知道姜清元的心中所想,他接着道:“看着是挺凶。”   这叫什么事儿啊,送大少爷回家,半路还得躲着他家长。他干什么了吗他就跟着躲。   这个姜曼,她的面子最好是有这样大。   金十八一脸无语。要知道,能让他这样憋屈的时候属实不多了。   什么档次啊还让他亲自躲在树后面?   “她会打人啊?咱们非得躲这儿。”   姜清元安静地看着前面:“当面不会。”   因为她要收拾金哥一个保镖有千万种方法。   以金哥一个人的力量还无法与之抗衡,再加上一百八十个贺超龙也不行。   但是……   “你不用害怕。”姜清元收回目光,对眼前的男人说道。   他说的不是“别害怕”,而是“不用害怕”。   金十八竟然从他一成不变的语气里听出来几分霸道总裁的安慰意味。少爷是在认真安慰他。   姜清元是霸道总裁,那他是啥?   他不说别的还好。金十八听到这一句,缓缓地扭头看向身后。   他 “哈?”一声,当着面跟姜清元问清楚:“我怕她??”   姜清元宽慰道:“你不怕,我知道的。”   俨然是把他当成逞凶斗狠的小混混了。   金十八无语地看他一眼:……   相当于刚才老虎露出两边的獠牙,姜清元掰着两边的胡须垫把它的獠牙遮起来了。   但姜清元居然不是妈宝男,这点倒让金十八有些意料之外。看不出来嘛,还是有点男子气概的。   还以为他是凡事都听他妈妈的那种人呢。金十八就逗他:“要是刚才咱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姜清元:“你先走,我来跟她说。”   他已经从车上下来,顺带把身上的猫包还给金哥。   同样一个猫耳朵包,让他背着和金十八背着就完全不一样,   姜清元是端正的好学生背法。他的人站在那时,背后的两只猫耳朵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莫名更萌了。   金十八则是十分豪迈地把丧彪一甩,就听“呕”的一声,猫包被吊儿郎当地背在了他身前   怎么说,反差也是有的,只是在他这变成了一个大男人背着对象的包走在街上的那种反差。   “那么我先进去了。”   姜清元转头对他说道。   夕阳西下。小少爷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开口跟他道别。   “再见,金哥。” 第27章   “少爷回来了——”   张姨迎上前,在接过他外套时,小声跟他提了一句:“太太前脚也刚回来,在客厅坐着呢。”   “嗯。”姜清元应道。   就在她帮姜清元把鞋子提到鞋柜里的时候,张姨“咦”了一声,问:“鞋子怎么湿了?”   被问到的姜清元目光看向别处:“踩到水坑了。”   张姨也没有多问,关心了一句让他走路要小心,随后周到地帮他处理鞋子去了。   姜清元出了玄关,他的人刚走到家里的大客厅,便看见了正坐在沙发上的他妈妈的身影。   姜曼刚从公司回来。   她今天穿一件优雅的浅蓝衬衫和一条白西裤,短发在脑后梳成秀丽干练的低马尾,即使刚到家里也拿着平板在工作。   “妈妈。”姜清元喊人。   姜曼头也不抬:“回来了?”   “嗯。”   她的视线还停在手里的平板上,漫不经心地关心道:“我晚上在家吃。自己想吃点什么就跟张姨说。”   “好。”   姜曼抬起头,看见姜清元身上的衣服,问他:“出去了?”   “嗯。”   她放下东西,喊姜清元:“坐。”   这是要跟他聊一聊的意思。   姜清元顿了顿,他依言走到姜曼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了。   青年脸上表情平淡,坐下时,他的目光就规矩地落在前方的桌面上。   他妈妈从容优雅的声音离得他很近。那是一种无形之中的压迫感:“最近都做了什么?”   姜清元像在接受一场考试。   “训练。”姜清元说:“教练新制定了的训练计划,增加了网棋和死活题的强度,还在试行和调整中。”   因为他说起了围棋的事,姜曼的人没有动,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   上一次母子俩谈话时,姜曼还让他好好考虑过围棋的问题。   他妈妈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几秒,隔一会,又重新回到手中的平板上。   金十八那时候刚见到姜曼,他当时说了句“看着是挺凶”。   姜清元不知道他是怎么一眼看出来的。因为,姜曼的长相其实跟严厉这个词压根搭不上边。   她五官柔美温婉,眼睛里总含着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   只不过这温和是上位者向下的温和。她总不露声色地盯着你看。   所有被性格强势的女上司统治过的人,只让熟悉了这张脸的人在她面前自发自动变得紧绷而严肃。   所幸姜曼对此什么都没有说。   “其他活动呢?”她低下头接着处理公务。   姜曼对他的要求可不止这些。   “一次教学,一次讲座。”   “下午去哪了?”   “今天下午……”姜清元顿了顿,他表情不变:“下午茶。”   这时路过他们身后的张姨及时替他附和上一句:“是啊,少爷难得跟朋友一起玩一次,今天问我要了曲奇呢。”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只会把孩子培养成书呆子的家长。姜清元本就是个有能力全面发展的孩子。   “嗯……”姜曼字音拖长了一点。   她还没发话。姜清元受伤的手指往后藏了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姜曼淡淡开口说了一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于是姜清元知道,自己过关了。   姜曼今天应该是工作得有点累。不会再追问他什么。   还好因为就在门口遇见了姜曼的车,姜清元在回来的路上就把食指上贴的创可贴先揭下来了。   现在那块创可贴就放在他的口袋里。   伤口比较浅,所以不离近一点看是看不出来的。不用担心被发现。   姜清元跟他妈妈说了一声,他起身上楼。   “对了。”   当时姜清元在旋梯上走到一半,听见楼下的姜曼出声,他在楼梯上站定,等他妈妈接下来的话。   美丽的女人抬起头,自下而上地凝视着站在楼梯上的姜清元。   “你觉得小江怎么样?”姜曼问道。   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但他懂得他妈妈今天忽然提起来是有原因的。   姜清元不喜欢这个人。   “我觉得他不太能胜任助理的职位。”姜清元说。   但江修是他妈妈的人   姜曼微微抬起下巴,面露沉吟。   她知道江修的人。   还是因为年轻而欠缺一些社会捶打的原因。巧言令色,平时有点小聪明,这也是他为人圆滑懂事的原因之一。他这样的人将来会变得更好。   很显然姜曼对此心里有数,但她想听到的不是这个答案。   简单来说,她对姜清元给出的答案不甚满意。   他妈妈没有再多说什么,姜清元上楼去了。   *   晨露微凉,幽静的人工湖边鸟鸣阵阵。   贺超龙:“阿姜,请坐。”   贺超龙:“你自己拿筷子,夹一块煎饼果子吃。”   刚跑完晨跑的姜清元还微微喘着气,他牵着小白,在贺超龙坐的那张长椅上坐下来。   他问贺超龙:“为什么这样说话?”   “没看出来吗?”贺超龙一脸深沉道:“我在融入你的家庭氛围。”   姜清元:?   “我家不是这样。”他解释之后,又看向贺超龙手里的袋子:“那是什么?”   他兴奋起来,隆重介绍:“姜姜姜姜——我特地买的大全套煎饼果子,还热乎着!快来!趁热吃!”   姜清元清透的眼睛看着他手里色泽漂亮香气四溢的煎饼果子,贺超龙随即塞了一个在他手里。   还烫手,中间加了巨多料,让整个煎饼果子满满登登沉沉甸甸的。   “我白哥能吃吗?”   “它不吃。”   小白的每天的膳食有专人定时定量管理,它也训练有素,从来不胡乱吃外面的东西。   “要我说,元子你这人养的猫啊狗啊挺有意思,看不出来你平时挺文静一小伙,还是个文化人,起名都这么社会。一个叫丧彪一个叫江小白,嘿。”   姜清元和姜小白一人一狗齐齐看向了他:?   “你之前没见过这个?不知道煎饼果子?”贺超龙大口吃着自己的早餐,一边问他道。   听他说起,姜清元也拿起手里的食物,如实道:“我听过。”   “?”贺超龙真的迷惑了:“不至于啊,有点离谱了我的哥。你家到底怎么养的你?就算没吃过那你也没见过吗?小学门口也没有卖的吗?”   姜清元道:“我没上过小学。”   他学着贺超龙的样子,咬下一口。   贺超龙:“嗯??????”   他问:“初中……”   姜清元:“没有。”   “岂不是高中也……”   “没有。”   贺超龙还是深觉哪里不对劲:“等会,我捋一捋。”   贺超龙捋明白了:“你文盲啊?不印字儿?会写自己名字不?”   姜清元:?   贺超龙啧啧摇头,他带些诚恳道:“那这方面弟弟你比哥差点,我起码还是能说是上过高中,括弧,辍学了,括弧完。”   姜清元奇怪地看着他:“我现在S大在读。”   S大是贺超龙这种没文化的人都如雷贯耳的鼎鼎有名的大学。   见他脑袋又要转不过来了,姜清元这次多解释了一句:“打到职业五段的时候是可以特招入学的。”   在读大学以前他过的都是职业围棋选手的封闭集训生活,没上过一天学校,也没有过一天的集体生活经验。   运动员就是这样的,选择这条路的人注定就得放弃另一条求学的路。不过当年姜曼替他请了家教。   虽然姜清元五段那年就被招收了,但是他去年才入的学,目前大二。   贺超龙:这位更是重量级。   难怪姜清元小小年纪总给他一种武侠小说里世外高人那样,啥啥也不懂但是一身高深武功的感觉。   还真就是从小一直住在高塔里一直长到这么大的啊!   “那你也挺不容易啊,”贺超龙感慨:“你从小到大的人际关系都挺单一的吧,怪不得连恋爱也没谈,小处男一……”   姜清元:“我有感情经历的。”   他此话一出,周围风停了,人静了,空气都跟着沉默了一瞬。   贺超龙的眼睛直接变成两个问号。   别说他了,就连脚下一直都满脸单纯的小白都愣住了。一人一狗齐齐转过脑袋看向语出惊人的姜少。   姜清元:“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贺超龙竟然听到他问怎么了吗,能想象这位哥说这话时一脸不关他事的冷漠表情吗。   谈恋爱?他从何谈起啊??   贺超龙欲言又止:“老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随便问一下奥,就是你谈恋爱这件事,另一方也知情吗?”   姜清元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不知情?”   贺超龙:“何以见得……啊不是,愿闻其详啊。”   姜清元平静地垂下眸子。   说起这件事,还跟姜曼有关系。   客观来讲,以姜清元的家世条件人才样貌,说一直都没有人追是不可能的。   其中就曾有过这样一个尤为执着女孩子,她是姜清元的大学同学。即便在形形色色的一众追求者中她也是最为固执勇猛而且有毅力的哪一个。   姜曼本来是不管这事儿的。后来女孩追人的动静实在太大,闹得连她也知道这么一号人了。   找了个时间,姜曼亲自去找女孩谈了一场。   “她提着现金去的?”贺超龙听得津津有味,手里就差一把毛嗑。   其实姜曼大可以采取一些个手段,比如强硬的那种。难道她还拿一个小女孩没办法吗?   “不。”姜清元回答他。   他也不知道那天姜曼跟她谈了什么。   那天之后女孩一反常态地再也没有来找过他一次。   可能比起钱,她拿来做交换的筹码有些不同。   两个选择:是要一个不同圈层也不会回头看你的男的,还是要一个崭新的人生机会、一条通往大好前程的坦途?   这场谈话之前女孩本会义无反顾地选前者,美其名曰奋不顾身。   谈话之后她头也不回地选了第二个。   看来是因为女孩合了姜曼的眼缘。之后她支持了女孩出国深造的资金,这都是后话了。   姜曼,一个专门铁腕整治恋爱脑的清醒女人。   就差来人送一面“妙手回春姜医生 治我多年恋爱脑”的大红锦旗挂着了。   很难想象多年以前还是少女的姜曼曾经也是一个会义无反顾跟着男朋友私奔的大小姐。   “咱妈是静白奥?”贺超龙啧啧感慨:“好一个恶婆婆。”   金十八这老丈母娘不简单啊。   都说家里有乖乖女的人家最讨厌黄毛,你说金十八这要是万一哪天开着摩托带小姜被姜妈当场看见,不得连人带鬼火给撇出去十八米远奥?   以及……   贺超龙深吸一口气。   “那不叫感情经历啊我的哥! !你可千万别到处跟人说你有感情经历奥!你有点深沉! !”   姜清元问他:“果然这个不能算吗?”   贺超龙:“大哥。”   姜清元:“好吧。”   “对了。”姜清元说:“我有样东西,你方便的话替我转交给金哥吧。”   他伸手,取过放在一旁长椅上的纸袋。   “行啊。我不定什么时候见着他人,你要先放我这也行。你要给他什么?”   姜清元说:“是上次的回礼。”   他那天想跟金哥开口的时候被打断了,想说的话也没说出口。   其实这几天晚上他时常会做梦。   姜清元像往常一样遵循良好的作息时间上床睡觉。   他梦里是那天从山上回来后漫天的金色夕阳,他在梦里又坐上了那辆摩托。从背后看不清男人的脸,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   没能向对方说出口的话语时间长了会变成身体里的一只小鸟。   小小一只,发沉发热地窝在他心口的地方,在他的喉咙里扑棱翅膀。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这一句等待对他说出口的话。   从来没有过与任何一个人的交往能这样让他有负担过。说实话,姜少爷为此很困扰。   想见他。 第28章   贺超龙眼尖看见了袋子里面盒子上的标,一句我靠脱口而出。   机车装备这种东西,只有不够氪没有氪不够,属于是上不封顶。   姜清元不懂这些里面的门道。但装备这一类东西越贵反而越不容易出错,对他来说那就简单得多,直接用钞能力堆到金字塔顶就可以了。   他手里的这个,据说是世界冠军佩戴的赛车头盔,获得过新的FIM认证,证明了是最高级别的保护。   太会买了太会买了太会买了,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贺超龙嫉妒到当场扭曲变形。   既然是姜少爷出的手,贺超龙明知故问:“挺贵的吧?”   BaN   不贵,也就能买一辆新车的钱而已。   姜清元只说:“不算什么的。”   听在贺超龙耳中,那既视感就是姜清元漠然地洒下一把钞票:“不值一提。”   贺超龙:……听听,听听人这富二代的语气。   就听一旁的姜清元说道:   “这一份是你的。”   当他把准备好的一副同牌子的崭新机车手套递过去时,就见贺超龙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了:欣喜若狂-强行镇压-压制失败-若无其事-再看一眼这一过程,全在一瞬间完成了。   姜清元感觉,跟贺超龙混熟了之后,会发现他这人其实还挺好懂的。   虽然姜清元自己也不理解为什么一双机车手套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贺超龙一脸虚伪的惊讶:“啊?这什么呀,从来没见过。哦——手套啊,什么?骑车还要戴手套的吗?哇我才第一次知道,其实我也不是很讲究这些。像这种手套我平时都不买的,哈哈,笑死。真的,我都不在乎这个的。”   他一个“拿来吧你”的动作,姜清元手里的东西就被一阵风卷走了。   贺超龙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自己的新礼物,没有看他。   “不过你怎么不自己拿给他呢?”他问姜清元道。   而姜清元收回视线,他静静地看着趴在地上悠闲摇尾巴的小白。   平时姜清元上学的同时还要保证训练的最低时长,在外面一待就是一天,本来就很少能跟他碰上面。   只有贺超龙偶尔会来找他。   平时除非是周末,不然金十八和姜清元两人的日程是错开来的。   这样一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金十八的人了。   所以这份回礼也在他这里留了好几天。   直到今天姜清元看到了那个盒子,他忽然想起来。   自己在等什么呢?……   如果单纯只是有东西要交给他的话,其实一早拿给贺超龙就好了。   这份礼物就像是他擅自悬置在心里的、自己也没弄懂的那一点心事。   今天贺超龙说买了好吃的要过来找他,姜清元才在出门前把留了好几天的礼物一起带过来了。   贺超龙久久沉迷在自己新手套的香味里无法自拔着,倒是没注意到姜清元这会安静了下来——当然这少爷本来也就面无表情。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贺超龙接起电话,超大一声:“歪——”   早已习惯他接电话的夸张音量。姜清元俯下身,伸手摸了摸一直在看着他的姜小白的狗头。   小白吐着粉粉的舌头,坐过来蹭他的小腿。   贺超龙:“大哥昂,啥事?”   姜清元清楚地听见那一声“咚”撞击在胸腔里的回响。   不是别的,“咚”的一下是他自己的心跳。   摸着小白的手也停了下来。   “还能搁哪,我就在你小区呢。”贺超龙还在摆弄自己的新手套,他肩膀夹着手机回道。   金十八打电话来是问工地上的事儿。   前段时间就让贺超龙在办的。地头蛇这种事情对整个工程来说说大也不大,但就属于是癞蛤蟆不咬人膈应人,总得处理。   这时候贺超龙的用途就显现出来了。   一般这种事情都会让他下去看看怎么事儿,给调解调解。他这人哪儿都混得开,派他去好使。   其实这都不算事儿。关键是金十八那厮求人的态度。   金十八:“快去,废物。”   贺超龙:……什么狗登西。   看见他放下手机挂了那通电话,一旁的姜清元也及时收回视线。   “哎对了!”贺超龙忽然想到:“正好你也在这,你自己当面去跟他说呗,把东西给他呗!”   该说不说这人的性格真是血脉里带来的一股子敞亮,既不扭捏也不夹夹咕咕,当即一拍板:“听我的!这么着,咱俩现在就去见他,你亲手拿给他!走!”   姜清元有点吃惊:“去哪?”   “刚好他正要出门,现在就在小区门口呢,咱们跑过去,来得及!”   说罢他人已经站起身,回头看姜清元:“走啊!动起来!快!go go go!”   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之间就变得紧迫起来,要他立刻做出选择。坐在长椅上的姜清元只来得及快速地愣了一下。   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对了!”前面的贺超龙忽然回头,对他道:“你之前看的都是精神小伙版的金哥,咱们今天直接给你展示一手——哎,”他在姜清元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商务圈钱版!~”   说跑就跑。   姜清元不忘回头拎上那个袋子。就连小白也紧张起来,连忙回头叼起自己的绳子,在两人后面四条腿着急地一起跟着跑。   不巧,整个小区占地宽广得不是一点。他们两人又是坐园区里的摆渡车又是一路狂奔赶到,在离大门还有五十米时就看到了贺超龙说的,金十八的车。   姜清元看到的第一眼,他就明白贺超龙说的商务版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金十八还会穿西装啊。   他本就是个人群中难得一见的高个子,黑西裤把一双长腿衬得尤其潇洒。西服外套就随意拎在一只手里,上身单穿一件衬衫。   全身看是很斯文有气质的一套装扮,除了他衬衫袖口之下的手腕上露出的那一截密密麻麻的纹身。   同样是平时会穿正装衬衫的人,姜清元朝对方看着看着,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   嗯。   他重新抬头看向前面。   但车子启动,他们看起来似乎是要走了。   远远看去,那边的金十八正接着电话,看也没看他们这边,男人弯身就要坐进车里。   贺超龙心说怪道老狗币的手机怎么一路都打不通呢,原来隔着给他占线了!   “哎,晚了!”贺超龙大力一锤手掌,就要放声喊认。他深吸一口气:“老——”   身旁姜清元扯住衣服,及时阻止了他:“他正在工作。”   对姜清元来说,他工作期间的场合都是需要正经严肃对待的场合。   特别是人家还是比较特殊的保镖工作,这点轻重还是要有的。   “哈?!……”一下给贺超龙憋得那叫一个有口难言。他到底该怎么跟姜清元解释,在你前面的那人就是一个狗币而已!   贺超龙舌头打结:“我,你,他,这……害! ! !”   气得他当场朝着那辆车比了个中指。括弧,仗着这个距离车里那人看不到。   谁料下一秒,那辆迈巴赫降下的车窗里伸出一根手指,威胁而精确地指了指他所在的方向,意思你等着。   很显然,金十八刚才分明是知道他们在这里的。   隔空的威慑力还是让贺超龙哽了一下,下一秒他当即火冒三丈地跳脚:“看!我就说这人他妈老狗币吧!你刚才看到妹!”   姜清元却转头看向贺超龙。那双清浅的眼睛里找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来。   男人刚才回应了贺超龙,却没有看他。姜清元第一次体验到了边缘人的感觉。   那辆车子已经开远,贺超龙还在骂骂咧咧:“他明明看到咱们了!你说他什么意思?……”他转头去看姜清元,才发现姜清元也正在看着自己。   贺超龙:“咋啦?”   姜清元已经收回了视线。   “没事。”他说。   “啊!累死了!”   贺超龙就近找了片草坪,就在一棵老榕树的树荫里一屁股坐下来:“白跑一趟!”   在他身边,姜清元也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跑来跑去地折腾了一趟,他差不多也到时间该回去了。   他问贺超龙:“你知道金哥他这个周末有空吗?”   听到这话,贺超龙扭头看过来:“嗯?怎么了吗?”   姜少爷垂下眼睫,说:“我想约他看场电影。”   贺超龙在草坪上坐得好好的,手里突然就捧上了一块香甜可口的超级大瓜。   他表情肉眼可见地“咦惹”化了,眼放金光,百爪挠心,还得竭尽全力维持好嘴角不要激动到抽搐出来。   他一个“哦?”拉得老长,耐人寻味地问:“电影啊——”   “是的。”姜清元道。   他在这方面实在还只是个平均直男以下的水平,不了解现在的人都会去哪里见面。只能俗气地,想起来一个电影院。   姜少爷生平第一次约人出来看电影。   他身边没有人可以问。   但是他想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就是,就在他看见那个男人熟悉的侧脸线条时,心跳突然咚的一下,这样的感觉。   像是永远回响着寂静的广袤平原里,唯一存在的只有一声心脏的跳动。   他的心地震了,在见到那个人时“咚”的一声。   姜清元在这方面的经验常年来都空白到已经荒芜。   知道这对一个从没接触过恋爱的人来说地震等级有多大吗?   当时他的运动手表也在震动,提醒他心率过快。   抱歉,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   其实刚才贺超龙催促地他一起过去大门那,姜清元犹豫的那一秒里,他心里想的是自己刚跑完晨跑,流了汗,发型也乱了。   他现在一定不好看。   一个人怎么会同时害怕见到另一个人,又想要见到另一个人呢。   这甚至都是一个病句。   没有了形象管理的姜清元就是这样的。心里想见他,又不想见他。但刚才突然间被催得那么紧的情况下,他来不及思考,就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其实姜清元从去山里露营的那天就看得出来,金哥有点像是在躲他。在姜清元无意间表现出靠近的时候。   但他还是想确定清楚。   姜清元没弄懂的事情还有很多。但至少这种说跑就跑的冲动使他认清了一件事。他确定自己想见他,那个人。   原来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叫做等待。   而如果只是等待,那就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自己可以约他看场电影吗?   金哥会喜欢吗,电影院?   姜清元认真地询问身边的贺超龙:“能帮我看看哪个电影院比较好吗?我不太了解。”   “哎我,你都开口了,这有什么不行的~”贺超龙笑眯眯的。   你看看!看看!要不还得是人家姜少爷呢!什么叫做真男人! !   那天还真让他感觉对了,两人现在拿的是霸道少爷爱上保镖的剧本。   再看看那个屁动静没有的金十八。什么玩意,我呸,呸呸呸。贺超龙在心里连吐三口口水。   姜清元临走之前跟他说:“暂时不要告诉他。”   贺超龙当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好好好,我有分寸,你去吧,放心放心。”   姜少爷的意思,说是那天要包个场,就他们两个人看。   然后在姜清元离开的一分钟之后,贺超龙提溜出他那老智能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当面鸽了他们之后良心未泯,这次那个老贼接电话的速度还算快的。   金十八凉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说。” 第29章   一个静谧的清晨。男人手上戴着双工地的尼龙手套,头上戴一顶干黄的下地草帽遮阳,人正蹲在别墅门前的花坛里给镇宅的两棵日本黑松除草。   金十八嘴里斜斜叼着根烟,随着他低头翻土的动作,烟头腾升起的袅袅烟雾也一顿一顿。   察觉有脚步声在靠近,男人一抬头,看见那边的路上徐徐走来的一人一狗两个身影。   想起贺超龙那天电话里跟他说过的事。金十八停下手上动作,眯着眼睛看那边,两根指头夹下嘴边的烟。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叼起燃到一半的烟,低下头,接着拔手边的杂草。   等一人一狗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走到跟前了。金十八清理掉泥土里杂草的那点根须,他回过头看人。   男人唇角一勾,笑起来露出一排牙齿:“早啊,姜少爷。”   花坛之下,站得笔直的姜清元对他说:“早上好。”   “跑完步了奥?”   “嗯。”   “坐会儿啊。”金十八从花坛里站起来,手里抓着一把刚拔下来的杂草。他招呼姜清元坐下,自己先过去那边丢了手里的东西。   还记得两个人那天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地方,也是在一个空气微凉、天色蒙亮的清晨。   他牵着小白问眼前这个看起来很不耐烦的纹身大汉,有没有在附近见到一只三花猫。   他握着小白遛狗绳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察觉到他身体相比平时有些紧绷,小白抬着脑袋,温暖的毛绒绒的身体在他腿边蹭了一蹭。   姜清元看了一圈,选择了花坛边沿的位置,牵着狗在那坐下来。   大清早的,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在这个空阔而幽静的别墅前庭,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两个在这里。   姜清元已经在心里面演练好了。   “……有一部好看的电影。”   他又在心里念一遍:“周末有一部好看的电影。”   过了一会,那个脚步声又重新回来了。   他没有回头,听见他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自己背后。就在很近的地方绕过了他的身体,走到另一侧。   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大马金刀地在姜清元身旁空位坐下来,旁边的空间瞬间被占据。男人两条伸直的手臂就撑在膝头上。   “怎么样,手好了吧?”金十八摘下那双带泥的手套,随意地问他道。   已经过去几天,也该好了。他想道,侧过头看这位小少爷。   从他直挺的鼻到淡漠的唇线,勾勒成一个冷冷淡淡的侧影。   姜清元眼睛看着平整的水泥地面和自己的鞋子,余光里是金十八干活的靴子和裤子的一角。   “嗯。”   他笑:“行”   姜清元就摩挲了一下自己受伤的食指指腹。他的手有些凉。不知是清晨的冷空气,还是血液都被泵往心脏的缘故。   “今天还行,不噜噜脸了。”金十八笑他。   姜清元:“一直都没有。”   金十八还在笑:“是吗,看看。”   气质安静的青年就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去,将自己的脸朝向那个人。动作显得十分听话。   听到金十八带着笑意说道:“嗯,这会倒是没噜噜脸。”   姜清元就把脸转回来了。   他抿抿唇,微微低垂下头。   腿边的小白察觉到了主人身体的紧张。它睁着安静溜圆的黑眼睛,在好奇地看着姜清元。   金十八一根烟已经抽到底了。   他将烟头丢在脚底踩灭,抬头看看太阳已经悬起的天空。真是,明明自己有事来找他,临到头了又迟迟也不开口。   他这保姆当的。   金十八问:“找我什么事儿?”   他暴露在外的柔软心脏被金哥这直白的一句话戳了一下,软绵绵地凹下去一块。   姜清元:“周末有部好看的电、电影。”   完了。   磕巴了。   姜清元心凉半截。   尽管刚才他已经竭力在维持住冷静,牙齿还是不受控制地上下打了个颤。   偏偏还是在这种时候,他此时此刻还在跟金哥四目对视着,也清楚地看见了他磕巴时,男人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那一点错愕。   从未出过如此纰漏的姜少爷这下子哑然了。   本就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火上浇油。他一双清浅的眼睛还在直直地和金十八对视,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快要绷不住。   姜清元还在紧紧看着金十八,脸颊已经无法控制地慢慢地浮一层浅红。   “啊,那啥,夺大事儿,电影是吧。行啊,去吧,去。”金十八说。   竟然给金十八整得都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真是,这事儿整的。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他在哄小孩子啊?!   一开始到底是谁想约谁出去啊!   不知道为什么,姜清元一直没说话,反而是他越到后面就说得越大声越笃定了:“知道了。去吧,去!到时候一起去,嗯?”   真难搞啊,年轻人。   身边的人一直都没有再出声。一直到隔了几秒,才听见姜清元答应下来。他声如蚊蚋地:“嗯。”   空气安静,偶尔一两声幽远鸟鸣。花坛边坐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他们一个只顾着低头看鞋,一个伸手去摸裤兜里的烟。   视线分别都不知道在看哪里,看天看地,反正就是不朝对方那边看过去。   金十八从烟盒里磕出烟来,叼进嘴里。   他越想越是觉得刚才那对话发生得太离谱。   之前他给的烟都没见姜清元真的抽过一次,事到如今金十八也知道他不抽烟这件事了。但他现在烟盒在手,为了缓解尴尬,便顺手朝旁边派过去一根:“抽吗?”   递出去有出于他平时散烟习惯的原因,还有就是当下气氛实在有点尴尬。他纯粹就是想捉弄一下姜清元,那根香烟示意地动了动:“嗯?”   金十八倒是没想到姜清元顿住一下,伸手接过来了。   他把那根香烟横着轻轻握进手心里。   金十八别过脸,他一下一下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   见他这样,也没有要给他点火的意思了。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的一个清晨,两人坐在大花坛的边上。只有偶尔一阵微风吹过他们之间。   晨跑时间结束,该说的事情也说完了。姜清元也要先走了。   金十八:“我那天接你去?”   姜清元:“嗯。”   “到时候把时间发我。”   “好。”   姜清元牵着小白站起身,一旁的金十八也跟着站了起来。   金十八:“给我吧。”   “什么?”   “烟。”   听他说完,姜清元轻微摩挲了一下手里那根细长的香烟。   几乎没有什么重量的东西,他的指腹只触摸到了外面一层干燥的卷烟纸,感觉到里面塞满了焦卷的烟草。   是不是要是自己也会抽烟就好了。   就可以跟他们一样,金哥抽烟的时候他也可以跟他一起,这样就会有更多话题,也不会总冷场。   他伸出手,把那根轻飘飘的烟交还到男人的手中。   其实姜清元心下还有一点点的可惜。本来还想自己带回家收起来的。   他看着那根香烟落到金哥手心里。   跟着眼前视野忽而一暗,姜清元一抬眼,他的视野上方出现了遮挡的干草黄色的帽檐。   是最普通不过的那种寻常草帽,甚至可以说做工还有些粗糙。他感觉得到金十八带着热度的大手隔着草帽大力在他头顶上揉了一把,有点用力,姜清元脑袋都晃了晃。   “别学人抽烟了。”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出太阳了。回去戴着这个。”   原本戴在金十八头上的帽子此时扣在了姜清元的头上,歪了一点点。本就不高的姜清元这下得抬起脑袋,才能看到眼前金哥的脸了。   青年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又恢复了表情淡淡的样子,像极了那些品种矜贵的小猫抬起小脑袋看人的模样。   *   他离开之后,金十八独自还坐在那个花坛边上,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好一会,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   “大哥”   “他们小孩子现在都去哪个电影院?”   贺超龙嘿嘿笑着:“就咱家那几个,够用了。”   金十八:“行。到那天你空出来一个环境好点的厅。”   哟呵,您们两位有钱人谈恋爱还想到一块去了。动不动就想要包个场啥的。   谁家普通正经人的约会像你们似的啊,要不说你俩能凑一块呢。   贺超龙面不改色地答应下来:“好说好说,大哥你开口了那我肯定得办到啊!”   那他就心安理得地先收下两份电影院的包场钱了。   谁又会选择和钱过不去呢,我的朋友。——贺超龙   “那要顺便定个餐厅啥的吗?我顺道一起办了,还得找个合适的,元子又不吃辣,咱还得挑个高档点儿的那种,不能给您丢面儿……”   听了他的话,金十八暂时没有开口回答。他挑了挑眉。   什么玩意,叫这么亲近?   这两人什么时候玩儿这么好了?   “大哥?”见他安静了,电话那头的贺超龙问道:“歪?”   金十八问:“你怎么就知道他吃不了辣呢?”   “这有啥的啊,平时给他带吃的带多了呗。大哥你是不知道,他真的老夸张了,那么一丢丢大的小辣椒丁儿都吃不下去。笑死,那天他吃个刷辣酱的鸡蛋汉堡……”   金十八:“很好笑吗?”   贺超龙呲着的大牙一下收回去了:“我刚刚仔细一想好像也没那么好笑,真的。”   金十八抽了口烟。   烟雾极缓慢地缠绕在他脸侧,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和距离感。   男人不开口说话的时间里,贺超龙就像条夹着尾巴的哈士奇在用力地左顾右盼。   “你最近日子过得挺舒坦奥?”   能想象到你上面领导亲口对着你说这句话时那种压迫感吗?   贺超龙:“有事,有事!我不是那啥吗,我到处忙活呢!我有正事儿!”   金十八又抽了口烟。   最后他才道:“交代你的好好办。”   “哎,哎,好嘞。”   贺超龙点头哈腰地挂了电话。   挣他点窝囊费不容易,真的。   这些年贺超龙也算了解这个圈层也算深的了,见识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反正这个大染缸里的人说白了就两种极端,要么就玩得花天酒地的,要么就是彻彻底底片叶不沾的。俩极端。   没有说是在中间玩一半儿一半儿的。没见过。   贺超龙前半辈子一度怀疑第二种人他就是不行。不可能有别的原因,没别的说道,播物不,西赢行——不、行。   直到他遇到了金十八。   在这人身边待了十几年的不愿透露姓名的贺先生表示:   真邪门啊。真的邪门。   怎么就那么邪门?   *   金十八挂了电话。   看看没什么活儿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地上的工具,独自提着东西慢慢往回走。   要说不认识姜清元刚才看他的眼神的话,他这三十多年就算是白活了。   金十八实在没法直面他的眼睛。   正确来说应该是从那天起就不太能直面姜清元了。   他还太年轻了。   金十八本来就对谁都没兴趣,对小孩更是。   他们年轻人的爱情来得总是迅猛热烈,不顾一切。像爱完就没有下次似的,图啥呢,不累啊。   像金十八,他就从没有体会过这种类似的感觉。他的童年是在无数个挨饿和挣扎的日子里度过的,以至于他长大了之后饥饿还依旧是一种常态。   “自私”一词还是他听别人口中说出的。   昂——原来自私是这么一回事。那也不对啊,那这应该是个褒义词才是啊。   所以才说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没办法直面小少爷不是因为别的,他就是没办法。   他没法对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人产生啥要付出的想法,也没有兴趣。   金十八总觉得自己这次摊上大麻烦了。   思及此,他心烦地又深吸了口烟。他插着腰看自己别墅前的草坪和树木,眼前又浮现青年清凌凌的一双眼睛。   到时候多给几个镯子啥的把件当做补偿吧。 第30章   姜清元在铺展于床上的巴宝莉风衣和浅色休闲西装这两件中难以抉择。   只是看电影的场合,如果他穿西装马甲会不会有点太正式太拘谨了?……   有点难办,他好像没有专门应对这种场合的外出衣服——主要是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约会的场合。就在姜清元要又一次重新原路返回衣帽间时,他想起来一件事。   等等。   差点忘了,他还有另外一种衣服,一直没怎么穿的——   这时房间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打断了姜清元的思绪。   张姨的声音问道:“少爷,您在休息吗?”   “什么事?”   张姨道:“小江助理来了,正在楼下等您。”   姜清元把手里的衣服放回床上:“好,我一会就下去。”   就在周末约会到来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江修复职回来了。   姜清元对此没有多意外,或早或晚的事情而已。   尽管自己并不是很喜欢江修,但姜曼不同,她似乎一直都对江修格外的好。   通过上次的事情姜曼大概也知道这两人现在的状况了。上次询问姜清元的意见,姜曼并不认为自己儿子还在为上次江修在车里告状的事记仇。   按照姜清元对他妈妈的理解,姜曼绝不是会纵容孩子的性格。   姜清元越是解决不了的事情,姜曼就越是要逼着他面对。   直到姜清元自己站起来,解决问题为止。   或许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更倾向于江助理这样会做事有眼力的性格吧,和她木讷寡言的儿子完全不同的性格。   姜清元下楼,见到了一段时间没见的江修。   他来跟自己确认下面的日程安排。江修似乎瘦了些,也学会低垂着眼睛不到处乱瞟了。除此之外还是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办事稳妥周到,事无巨细。   两人都没有再提起上次车祸的事情。   听说姜清元明天的周末有外出安排,江修便说会帮他备好车。   姜清元说不用之后,江修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姜清元总觉得经过上次那件事后,他比以前话少还老实了。在自己面前明显有所收敛。   这样也不错。   江修离开的时候张姨送他出去。这位向来都十分关心少爷的妇人不免多唠叨了几句,和小江助理聊起了上次的事,说还好两人都没事,让他以后开车尽量慢些。   姜清元站在楼上,看见江修没什么反应地听着她说话,偶尔回应称是。看不出他现在脸上是什么情绪。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或许是他这么安分守己的模样还让姜清元有些不适应吧。   姜清元回楼上去了。   *   第二天.   金十八今天开车来的。   他倚靠在驾驶座上,夹烟的那条手臂就搭在车窗边,烟雾弥漫之中,他一双墨黑深邃的眼睛正无所事事的眼睛望着窗外,正在等人。   虽然姜清元托贺超龙给了他一个摩托车头盔。但金十八还是选择了开车,为了避免出现一些不需要出现的局面。   毕竟他今天的赴约就是来把这苗头扼杀在摇篮里的。   了却完姜少爷的心愿他就回家睡觉了。此时坐在车里的金十八如此理所当然地想道。   话又说回来了,到是谁约谁啊。   在等待少爷的间隙,他漫无目的地想着。   为什么他一个被约的人,到头来还得当司机负责接送小少爷。这样下去他还真变成姜家的保镖了。   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就听从另一边传来一点声响,是车门从外面被一只手拉开了。   金十八把烟头熄了:“来了?”他坐直身子,顺手拉过安全带,却被视线一角的   转头看过去的第一眼,金十八一句“你谁啊”就在嘴边差点脱口而出。   副驾驶上乖巧坐着的姜少爷正在端端正正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他今天没穿平时穿的那些熨得板板正正的西装和大衣,身上是一件清爽柔软的天蓝色连帽卫衣和休闲裤,还斜背了一个小挎包。   姜清元额前刘海自然散落下来,这么一看完全就是个年轻干净的男大周末出游装扮。   姜清元喊人:“金哥。”   “……嗯。”   金十八一双眼睛还在新奇地打量着他这一身:“还挺适合你。”   姜少爷微微颔首:“谢谢。”   金哥今天穿的是一件牛仔夹克,随着他大喇喇的动作而随性敞开着,一如既往的率性穿搭。   姜清元想让他们两个看起来穿得一样。   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人是一起出来的。   姜少爷若无其事地撇过脸看窗外。   约会的地点就选在市区一家很多年轻人爱去的大电影院。   据说是负责人特地在今天给空出来的,一个还没启用的新IMAX厅。从环境到设备这些一律都没得挑。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来之前他特地跟贺超龙交代过,不需要负责引领的工作人员,担心金哥跟跟像他这样比较有钱的人谈恋爱会有负担。   所以一会买完爆米花他们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他们来得早了点。   周末的电影院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空气里弥漫着快活的交谈声和爆米花甜甜的奶油味。   姜清元此时正排在卖爆米花的队伍后面,等待着看人生中第一场约会的电影。   金哥说等他买完爆米花喊他,姜清元答应了。   以及,姜清元不大清楚这些。但是这电影院大厅为什么不放一些电影预告,而是从刚才就一直在放什么《一生回味一面》的DJ舞曲??   也不知道是谁的审美。姜清元已经听到好几位顾客的吐槽说回头该让他们整改一下子了。   忽略掉这些无关紧要的。   根据贺超龙的专业推荐,他们今天要看的是一部爱情轻喜剧。   买东西的人有点多,几个窗口都排满了人。大都是些出来消遣的年轻人,其中有好几对恩恩爱爱的小情侣。   姜少爷的视线从那几对小情侣身上收回来。   此时姜清元正站在其中一条的队尾。他在专心地抬头看着上方五花八门的餐牌,就在柜台已经近在眼前的时候,一个莫名出现的人影忽然若无其事地站到了他的正前方,就那么插入了队伍里。   这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做派让姜清元都疑惑了一下,还以为是之前就排在这里的人,他看看队伍前面又看看后面,大多数人都低着头或是看手机,没有人出声。   “你好。”姜清元在后面出声喊他。   这人充耳不闻地看着前面的餐牌,假装没听见。只转过去留给姜清元一个巍然不动的后脑勺。   还差一个人就轮到他了。   “你好。”姜清元又对那个背影说一遍:“你插队了。”   他这一句说出后,就看见前面身影还是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一副听不见的样子,就是故意不理他。   姜清元疑惑起来,他直接走到了那人面前。   “你……”   这男的忽然旁若无人地剧烈咳嗽了一声,声音比平地一声雷更大更夸张。他斜睨了一眼发现姜清元还没走后,又开始变本加厉。第二次故意恶心地咳出痰声,像是下一秒随时就要随地当着人面吐出来了。   那恶心的声音一出来,姜清元的脚步僵在原地。   这是在公共场合,他是没想到还有人能这么厚颜无耻。   周围排队的人只在他咳嗽的时候退避了一步,纷纷都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始终没有一个人说话。   反而在姜清元不知道的地方,还有几双准备看笑话的眼睛,有人准备着等这边的争吵一开始,就拿手机起来录像。   一旁今天专门等着接应他的工作人员早就看得着急了,想上前制止一下又碍于先前领导的嘱咐,正想着要一跺脚跑上去时,就见前面的姜少爷忽而动了。   在室内的公共场所随地吐痰,跟这样的人是讲不了道理的。姜清元轻轻皱眉,已经想喊保安了。   但转念一想,他今天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保镖。   那人见姜清元一句话也不说地扭头就走,直直往抽烟区去了,一看就知道这人是怂了,竟然吓得当场跑路。   男人一双三白眼不屑地在后面上下打量了几遍他的背影,还在他走后故意嗤笑出声。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多管闲事,这种人不是活该?   吃他家米了?管好自己得了吧。   他不屑地转回脸。就见队伍前面的剩下的一个人已经点完餐移开了,轮到他上前时,他不经意间又一转头去看那怂货回来没。   回来了。   他亲眼看见刚才的文质彬彬的小青年从抽烟室里拽出来了一个一米九的纹身大汉。   虽然姜清元认为只要自己让人喊保安过来也可以解决这事端,但是他想喊金哥。   看到第二个男人的身形后插队男的脸瞬间变了个颜色。   隔着一个售票大厅,他看见其中矮的那个人正在对他说着什么,纹身男人始终俯着一点身子在听。几句话过后,纹身男人一抬眼,精准而冷漠地看向了这边。   尽管之间还隔着不短的距离,但他那个眼神还是让人头皮发麻。   现在轮到插队男浑身猛地一僵了。 第31章   插队男当下就四周看了看,发现根本无处可逃也逃脱不掉后也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眼看着那两人朝这边走来。他内心骂道真是倒了血霉。   他才发现那个男人走近了看似乎更高大了。那人脸色黑沉起来有些可怕,看垃圾似的瞥他一眼,劈头就问:“就你插他队奥?”   一个一米九的纹身东北大汉站在面前面无表情地盯着你,搁谁不怕。这压迫感真不是闹着玩的。   插队男这时候语气已经有点虚了,还企图死鸭子嘴硬地抵赖:“你们说插队就插队啊!我刚才就排在这儿的行不行!……”   还得是拳头硬的说话好使。刚才姜清元好声好气沟通了这么久他都充耳不闻,现在这人好像瞬间就能听得懂人话了,也不磨叽了。   “你插的队,这里有监控。”姜清元清澈的声音插进来:“还想随地吐痰。”   他的人被金十八伸手重新拨回自己身后去。   围观群众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一时全是看热闹的。   就见小青年说完那句话后,他身旁那个黑社会一样的大哥也大骂道:“你还想随地吐痰?!他妈有没有点儿素质?”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那我还说你插我队呢!你……”插队男瞟了一眼高高大大的金十八,见势不妙,他立刻就要准备当着众人面放声大喊,下一步就是撒泼打滚了。然而一句“打人了打人了”还没说出口,就被另一道声音暴力打断了。   金十八不耐烦地一吼:“滚出来! !”   他也不跟这人废话。插队男当场吓得身体一哆嗦。   在街上碰上这种死皮赖脸有理说不清的人,要是此时此刻在这的只有姜清元一个,还真没法应对这种人。   要是没人能阻止他的话,可以预见那张嘴不定还能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来,要么就是大声造谣他们两个男人关系,要么就是往地上一躺,装死。   气氛陡变。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亲历过那种真的要肉搏之前的恐怖氛围,姜清元现在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   他算是知道刚才金哥为什么把自己往身后藏了。   “挺大个人逼脸不要,上人跟前插队,不嫌磕碜呐?!”金十八暴躁起来:“后边切!”   果然还是金十八说话好使。那人脸色都憋得涨红了,最后也不知道哼唧出来两声什么。他这一刻终于也意识到自己是真的碰到硬茬了。   之前对姜清元咳嗽的声音有多大,现在人就有多怂。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别别扭扭地一梗脖子,从队伍里气冲冲地出来了。   “操!我他妈不买了还不行吗?!”   他最后丢下的狠话也不敢怎么狠。这话倒是把他自己气到了居多,他又怨愤地狠狠瞪了一眼正在看他的姜清元。   他妈的,今天真是倒了血霉。那人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走。   金十八瞥了这人离开的方向一眼。   “好!”   不知从哪传出来一句叫好声,接着稀稀拉拉地响起掌声,给这位出头的勇士。   “两位先生!”不断擦着额头汗水的工作人员终于找到机会,插上前说话:“两位先生!真是太抱歉了……”   姜清元听他说了一通,大概就是我们电影院对您造成的不便真是十分抱歉,待会会免费赠送两位的爆米花和可乐云云。   “没关系的。”他安慰那人道。   这边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金哥拉过去了。   金十八也没看他们,他若有所思,拉过姜清元说话。   姜清元仰着头看他。   “吓到妹?”   他刚吼完人,转身对姜清元说话时声音低了下来,微带着点磁性。   只有姜清元这么近的距离才能听得清晰分明。   姜少爷就摇摇头。   就听金十八忽而问他:“还记得教你的那个吗?”   姜清元反应过来了,略带惊讶地看向他。认真的吗,现在?   他看见金哥冲他勾唇一笑,说:“来。”   下一秒姜清元被人握着肩膀直接转了个面。他的人掉了个个儿,此时还有些懵。   他背后高大的男人弯下腰,高度和姜清元齐平。金十八的声音就在他极近的耳边说话,低沉缓慢的男声震得人耳朵发烫。   有点痒。   姜清元竟有些不敢转头看他,只能感觉到到他的脸离得很近。   “哥教你怎么发脾气。”   姜清元其实还有点难以宣之于口的紧张。这里是公众场合,还有这么多人。   插队男走远了还是越想越晦气。   怎么排队不是排,不就先后一个人的事儿吗,至于闹成这样?   特别是最后一句没发挥好。他回想起一开始那人的嘴脸,他更是怒火中烧,趁着气性想恶狠狠地回头咒骂一句时。   迎接他的,隔空送来的一个端端正正、竖得笔直的中指。   只不过小少爷站在高大男人的身前,竖起的中指端端正正,清秀漂亮。同样是竖中指鄙夷人,他鄙夷得那叫一个正义凛然。   插队男气得七窍生烟也说不出半句话来的原因是此时姜清元身后站着的人。   后面那个纹身男健壮粗大的臂膀绕过一圈青年的肩膀。像是街头地痞似的吊儿郎当的做派,那条纹身的花臂斜斜朝他竖起一个嘲讽拉满的中指。他脸上还带着某种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中指double。   因为还有金十八在这坐镇,那人最后也不敢如何,只得怒气冲冲又忍气吞声地离开了。   姜清元就看到了那人全程仿佛生吞苍蝇一样难堪又精彩的脸色。   他新奇地眨了眨眼。   一个中指的效果立竿见影。他二十年来被规训得乖巧,仍然不习惯如此直白的有攻击性的表达。   男人在他耳边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爽吧?”   姜清元不说话。但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是的。   金十八低低笑着,夸奖道:“姜少爷,中指竖得真漂亮。”   姜清元心情像坐过山车。这会儿心跳怦怦地加速,耳边回想着他夸奖的话。   他有些怔愣,直到金十八都忍不住开口提醒:“值到漂亮了,憋再拿那根手指对着我了。”   姜清元轻轻翘起唇角。   *   在等待工作人员进去给他们拿爆米花的时候,两人就坐在休闲区的桌椅那。   被迫听着那扰民的舞曲dj不断单曲循环,金十八对他谆谆教诲:“做人不能一点脾气都没有。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但以后你就算装,也得给装出一点脾气来。”   姜清元对他实话实说道:“我刚才还以为你要揍他。”   刚才那种山雨欲来的氛围他有生以来是第一次经历。在温室里被保护得太好了。   金十八靠在座椅里,懒洋洋地拿手支着一边脑袋。他也实话实说道:“跟刚才那种人是讲不明白道理的。”   他一路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底下还养了一个律师团队,可不是为了跟世界上的每个傻逼掰扯清楚什么道理的。   就是为了有傻逼找上门的时候,揍完人能随手丢下一张名片让他联系律师。   金十八是那种遇到傻逼会说“再揍他个十万块钱”的人。他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里,最后出场的那个大恶人。   他可不是脚不沾地纤尘不染的圣人,金十八是从最贫瘠恶劣的底层淤泥里挣扎打滚过来的,脑子里只有弱肉强食的生存逻辑。   但是对着温室里的小少爷金十八没有说那么多,只是道:“我们以前可都是靠拳头说话的。”   看得出来。姜清元心道。   他视线在金十八支着脑袋的那只手上停留一下,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姜清元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的手。   修长冷白的五指收拢起来,他在桌下偷偷握了个拳头。   “把我话听进去了是吧?”伴随男人的轻笑声,金十八的椅子被他拉得靠近了过来:“拳头哪有你这么握的。”   被发现了。   姜清元有些赧然。他的拳头刚刚松开,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下靠近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男人手指粗长,骨节分明,手掌也宽大,是双具有力量感的手。   在姜清元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乌云压城似的一下子覆盖过来,他那个不成形的拳头忽然就被人以包裹的姿势整个地握住了。   “躲什么!”金十八似乎是真的在专心教他,头也不抬一下,拍他的手:“握住了。”   那只大手一下子就松开了,只握住了那半秒,被他完全包握住那点热度也离开了。   姜清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忽地紧攥一下,又很快松开。剩下他自己皱巴巴地还在那里缓慢复原。   “你这样,我教你一招,来。”   金十八的手指捏住了姜清元自然握拳时放于一侧的大拇指,掰着姜清元好看如艺术品的手指头,指导着把他的大拇指塞入握着拳的四根手指里面,硬是握成了打架的拳头。   “别全握住!你这样一拳下去自己不是一下就脱臼了吗?找到指节能撑住的位置……”   姜清元一双文弱的拳头逐渐变成了有点专业的样子。   在金十八眼里就是一副外强中干的样子。   最终姜清元低头看着自己被指导完成的拳头,脸上情绪淡淡的。   开心。   他刚才碰我的手。   他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小混混打架还有这些门道。   金十八嗤道:“这才哪到哪啊。以前那些人还有打架前手里握钥匙的,最后才漏出来打胸口。被打的一下子就安静了。”   他说完这段,停了下来,侧头看了姜清元一眼。   “吓到了吧?”   姜清元正在认真看着他讲述这些时候的侧脸。金十八忽而扭头问他,姜清元便老实地摇了摇头。   男人黢黑的瞳仁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下一秒轻轻扬起一笑。   “走吧,电影要开场了。”   越是在这样干净清澈的琉璃做成的少爷身边待得久了,越是能觉察到自己浑身这辈子都洗不掉的污浊秽恶。他的意思是,他们原本就是天上地下两个世界的人。   要说是别的忙就算了,这个是真无能为力啊。   随后金十八站起来,轻松伸了个懒腰。   走吧,带这位小少爷看完电影,把事情解决了,回家睡觉。就当是替别人带了一天的孩子。   “东西都拿好了吧?” 金十八回头看着面前气质矜高的小少爷抱着爆米花站起来。金十八转身要走。   他身侧的手忽而传来温热被包裹的触感。   姜清元握的力道轻轻的。几根指头松松搭在金十八身侧的手上。   金十八顿了顿,他回过头,看见身后一双清澈漠然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像是就认准了他似的。   两个人类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感觉好奇妙。   他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一起从那处传来。因为实在太轻了,反而演变成一种酥麻的痒意。   金十八比他高一些。他垂下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少爷。   两个牵手的人在对视。   “你喝的不拿了奥?” 他笑眯眯地问道。   金十八侧过身回去,微微搭在他手上的另一人的手就顺势松开来了。金十八也没有看他,回过身去,替他拿起被放在桌上的两杯可乐。   “放这一会不得让人收了啊?”他重新看向姜清元淡然没有表情的脸:“好了,进去吧。”   *   这是个设施刚刚升级完不久,还没有投入使用的大型影厅。   地毯座椅和防御设备都是全新的,因为是包场,所以偌大一个清净的影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坐在中间。   四周灯光全部熄灭、陷入漆黑一片之后,前面的大银幕开始放映了。   两个人的身影也沉入四周的黑暗之中。只有一帧帧画面闪烁之间的白光勾勒出两个并排坐着的人的侧影。   相邻的两个电影院座椅上,一个清俊认真,一个硬朗而散漫。   为什么大家会选择电影院作为约会场合的呢。   今天放映的电影只是一部普普通通的爱情轻喜剧,剧情平平,偶尔会有煽情的配乐。姜清元端正地坐在座椅里,忽明忽暗的脸上神情专注。   他鲜少来电影院这样的场合。认真观看了一会,也看不出来什么头绪。   正想转过头去看看金哥,却发现男人反应很实在地,已经支着脑袋在那睡着了。   约会这种事情姜清元是不懂。不过无论怎么看,约会的走向似乎都不太对。   他维持转头的姿势看金哥睡着的侧脸。男人闭着眼睡得很香,即使电影声音一直有些震耳也没能打扰到他的睡眠。看着看着,姜清元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他略略放松地向后倚靠在座椅上。   可能电影院约会本就没有什么环节和步骤一说。最大的满足感就在于现在和他单独待在一块,什么都不干,也不会被外面的世界打扰,在这一部电影的时间里。   就他们两个人。   他的目光又落到金十八搭在两个座椅中间扶手的手臂上。   青筋略略浮起的手背,和他缠绕满纹身的手腕,在幽暗的环境下忽隐忽现。   姜清元记忆力还可以。他知道金哥在穿西装的时候,手腕上戴的是金属腕表,平时的话戴的都是这串紫檀佛珠。   他收回视线。   姜少爷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绅士教育,懂得适当而不失礼貌的主动,而不是让对方来。   所以他刚才一冲动,主动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金哥的手。   没有成功。   但是现在男人的手就放在那里,在离自己不到二十厘米的、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姜清元眼睛看着面前的大银幕。一点剧情也没看进脑袋里,倒是一颗心脏先鼓噪以来,电影的声音里渐渐混入了他自己巨大而紧张的心跳声。   ——不,还是算了。   姜清元对自己道。   大银幕上的画面时而变换。但此时坐在影厅的两个人都没有在看。   冷白的指尖。   动作幅度轻之又轻、慢之又慢地,将深麦色的大手钻开一点。   他用柔软的指头无声地撬出了一点点可以进去的缝隙。在模糊不清的电影声中,姜清元偷偷地看他一眼。   金十八闭着眼睛,没有醒。 第32章   姜清元的手看着修长冷白,实则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和皮糙肉厚的金十八比起来显得如此清秀白皙的一只手。   一条纯白无害的柔软小蛇往他手心里钻探的感觉。   他目光上移。在晦暗不清的光线里,看到金十八还是那个支着脑袋的姿势。   前方大荧幕闪烁的光亮让男人轮廓深邃英隽的侧脸时亮时暗。   他沉沉闭着一双眼睛,没有被这点动静打扰。   姜清元深呼吸一次。   他现在像是树林里最风声鹤唳的一只小动物,任何哪怕一丁点意外的动静都能把他瞬间惊吓得不轻。   需要把自己隐藏进黑暗、藏进电影声里,一点点地……   他不动声色,不无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身边人的体温和呼吸声离得很近。虽然他眼睛还在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但一切声音都落于他们身后,听得不甚明晰,变得无关紧要了。   只有这两个电影座位是和这个世界切割开来的。在他们待的这方空间里。   这里时间静止不流动,前面的电影永远放映不完,姜清元想偷偷去牵他的手。   他看着前方的大屏幕。状似一脸专注端庄的小少爷,其实左手的小拇指头已经偷偷钻到了金十八沉甸甸又烫人的手掌下面。   姜清元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左手的那根小指头上。   忽然感觉手指上覆盖的那一片重量和温度似乎在消失,姜清元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直到手指上取而代之的是空无一物的微凉空气。   姜清元终于反应过来。   他身体有些发僵。   他刚才都干了什么啊。姜清元脸上逐渐有些发烫。   实在太不像是平时的自己了。   被当场抓包之后的姜清元甚至第一时间都没有勇气转头。   或许金哥一早就发现了他偷偷摸摸的举动,忍耐再三之后,因为他的手指实在太不安分才会主动把手移开,借此提醒的吧。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电影里的角色在说话的声音。模糊又聒噪。   姜清元脸上已经热得发烫了。   高高在上的少爷在被拆穿之后心里的羞愧感更甚。那根一开始试探的小拇指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悄悄地要收回来。   下一秒他的整只手就被人一把抓进了灼热手心里。   干燥的热度从四面八方地包裹住,带着点力量地侵略过来,姜清元孤零零的一只手被强势地完全吞没在他大而安全的手心里。   姜清元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还没够。金哥的那只大手翻了个个,让清秀白皙的手待在上面,他宽厚的手掌垫在下头,忽然五根指头同时强硬地穿插进了姜清元指间。把所有空隙同时都被用温度填满了,跟他十指相交地握住了,握紧。   天知道,短短几秒钟内姜清元当时心脏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姜清元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退下去。   冷淡脸上浮着一点红晕的青年转过头看他。清凌凌的眼睛映照着屏幕发出的光亮。   少爷长得真的很漂亮。   有一刻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小猫。你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要是能腾出一只手来摸摸他……那就太好了。   男人还是那个单手支着脑袋的姿势。   他一脸刚睡醒的睡眼惺忪的表情,懒懒地歪头看着姜清元,忽而冲他一笑。   “还满意吗,少爷?”   与他在昏暗的光线里对视几秒,姜清元转过头不再看金十八。   他状似在认真看电影的侧面,向来冷清俊俏的脸上微微扬起的那一点唇角。   金十八转回头看电影,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啊,牵吧牵吧,还能怎么样,又不会少块肉。   怎么了怎么了!他还什么都不懂!让让他怎么了!   金十八是没辙了。能怎么办。   他自己是在底层的淤泥里滚大的,姜清元又何尝不是。   他从小是困在温室之中、被要求被规训、待在家长的期望的模具里长大的活生生的人。   这样压抑着长大的姜清元没有变成阴暗报社的性子,他自己成长成为了愿意主动追求喜欢的人、奉献爱意的一个大人。   陪这样的姜清元牵个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牵吧,牵。   金十八打了个哈欠。   说实话,跟这样一个小少爷的认识过程像在养熟一只猫。   从戒备,到认识,再到他会举着受伤的手指在人群中只找到自己,到他一双淡漠的眼睛看着你时、脸颊却会变得绯红。   可是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本就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他也没打算陪小少爷玩下去的打算,所以才一直没解释清楚。   随便吧。   金十八一手牵着小少爷,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面前荧幕。画面的光亮在他懒洋洋的脸上打出各种变幻莫测的光影。   别说,人家这小手感觉就是不一样,软乎的,还挺好摸。   金十八一只手像盘串儿似的,给手里那小手摸了一下还不够。又摸了两下。只觉得皮肤滑溜溜的。   一场电影而已,一起看就一起看了。反正他今天就是陪少爷出来玩个尽兴的。   反正电影结束后他会亲口跟这小少爷说清楚的。   这个人有着异于常人的直觉和精明敏锐的头脑,从来都能够使自己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一些不必要的感情纠纷。金十八最懂什么是明哲保身。实在避不开的就踹,窝心脚踹,往死往死踹。   但眼前的姜清元不一样。   这可以说是他活了三十几年有史以来所面临过最棘手的感情问题了。   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当一天陪玩。   因为今天出门有点晚,回来也有些晚了。   回家的时候,暮色四合,湛蓝天边已经升起一轮黯淡的月轮,像遥远清冷的灯盏挂在远处。小区的路灯早早地全打开了。   柔亮的光晕一盏接着一盏,连成了两人正在漫步回家的这一条小道。晚风温柔。   小路两旁是茂盛的绿植,被养得枝繁叶茂,挨挨挤挤地簇拥着散步道的两旁。   差不多了吧,手也让他牵了,电影也陪他看了,金十八自觉这辈子最大限度的耐心也就到此为止,属于说是仁至义尽了。   当个陪读和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少爷探索爱情的美妙这种事情。不了不了,他无意打扰。   金十八注定和他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倒也不担心他不死心或者纠缠啥的,不至于。人家高低还是个少爷。他知道姜清元不会那样做。   金十八侧过视线看身旁同行的人。   小少爷很快察觉到视线,也抬起脸看他。   “好看吗,电影?”金十八问。   姜清元回道:“还可以。”   “是吗。我看也就那样,难看死了。”   “你睡着了。”   “就是因为不怎么样才会睡着的。啊,电影院内椅子倒是还行,能睡得挺好。”   姜清元觉得他说话总是很有意思,转头去看男人。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金哥很有趣了。两人散步到下一盏路灯那,前面已经能看到小路的出口了。姜清元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我快到家了。”他说。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金十八摸了摸后脑勺:“……行。”   一会儿哭了怎么办?   但这人毕竟是姜清元,他长得就一副不怎么会哭的样子。金十八如此想道。   他往姜家的方向看了看。从这里看过去已经能看到姜家大气奢华的别墅房顶了。   “你妈平时管你管得挺严啊?”他问姜清元。   姜清元是一板一眼,问什么答什么的性格,回答:“有时候会。”   金十八笑着道:“你是应该听她的。就你这性子到外面容易被人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姜清元:“不会的。”   “别不当回事儿。”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金十八先缓解尴尬地咳了两声,又看他一眼。   他伸出手,放在姜清元发顶揉了揉,说道:“多听你妈的话,总归不能害你。就比如说,以后也别再跟我这样的……”   这时候一阵有些大的风吹过,他们周围的树叶好一阵沙沙作响。   姜清元似乎没听清,他目光迷茫地又问一遍:“什么?”   “……”说到一半的金十八无语一阵,重新道:“我说,就到今天为止了。你……”   青年又一次微微侧耳:“什么?”   风这么大吗,还是他说话声儿小了?也有可能,毕竟金十八这时候已经难得有些心虚。   姜清元就站在原地等待着他说完话。明黄的柔和灯光给黑发青年身上蒙上一层轻盈光纱。他从抬起的眼睫到轻抿的唇线无一处不是清冷漂亮。   太阳落山之后,天色变暗的速度本来就快。两人挨延的这会功夫,四周暮色无声中又更深下去一层。人站在外面,体感也更冷了一点。   此时两人站在路边,他们头顶路灯的光束也显得更亮一分了。幽幽地给面对面站着的一高一低的两个身影打下单独的光亮。   高大的男人干脆凑近一些,他开口:“我说!我们两个……”   他侧脸就印下一个软软凉凉的唇印。   金十八僵在原地,瞳孔骤缩。 第33章   要够到他的侧脸,就得更靠近一点,一直靠近到平时不会到达的距离、到他们两个人投射在地上的侧影互相重叠、交错。   上一秒种的姜清元,确实没有在听他说话。   青年的眼睛永远平静清澈,眉目淡然。目光也如同无形的流水一般轻轻淡淡,不留痕迹地落于男人的脸上。   这一秒种他什么都没想。视线从男人立挺的眉峰无声流连到他一双墨黑的瞳仁里,从他的鼻子到他利落的薄唇,最后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趁着金十八低头跟他说话的间隙,姜清元双脚突然踮起。   侧过头,找到角度,吻他的脸。   这一步跨得实在有点大。他亲金哥的时候,把以往的矜持和风度都抛在了身后。最理性的姜清元,在他侧脸留下来一个   不知道其他人第一次主动亲别人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送上双唇的时候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完全空白一片。心跳如擂鼓已经到了嗓子眼。   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强吻的金十八表情一下又惊又懵。   他就说感觉哪里怪怪的,低头一看,好家伙,自己脖领子还让人一把薅住了。   够胆能揪他脖领子的人可不多。   现在正在强吻他的这个家伙算一个。姜清元自己矮就算了,为了方便还把他当扶手了。   但因为对方实在吻得太轻太小心了。幻觉似的一下,什么都没感觉到就已经结束。   姜清元的唇落在他脸上的感觉……   金十八懵了足足几秒钟。然后他反应过来了。   始作俑者从他脸畔退开时,金十八没有动。他浓墨般的眼睛就那么向下地凝视着姜清元的脸。   幽邃深沉的瞳仁,让人看不透其中半点情绪。   姜少爷的勇气到这里已经见底。他从始至终只是低垂着目光,如此目不斜视,没敢看他的脸。   此时就差假装咳嗽一声来掩饰这充斥在两人之间的无声尴尬了,他就要后退一步。   “喂。”金十八不客气地喊他一声。但声音比平时小了一分,像在跟谁不服气似的。   姜清元顿住一秒,他抬起头。   声音太近了。他这才发现原来是他们两个人的脸已经离得如此之近。   两个人额头几乎贴着额头,呼吸混着呼吸。那一个“喂”字几乎就是在姜清元的唇边说出来的。   两人之间距离那么近,一秒钟就被拉得无比漫长。   他睁着眼睛,看到金十八轻轻皱着眉的脸,问说:“你怎么……”   他话没说完,姜清元的心就高高悬起来了。   金十八皱着眉问:“……怎么亲人不亲嘴啊?”   姜清元睁大的清澈瞳仁里,他的倒影蓦然放大、靠近过来,   他跟姜清元不一样。   姜少爷即使偷亲,也是克制而绅士地亲一亲他的侧脸。嘴唇一沾就离开了。是属于姜清元的克制守礼的爱意。   金十八跟眼前斯斯文文的青年不一样。这男人臂上就纹了一头肉食性的猛兽。   也不懂什么是克制和浅尝辄止。   “别动。”   姜清元下意识还想往后缩的,被他一说姜清元就真的不动了。   热气扑在他唇上,下一秒那处便敏感地发凉,又很快被下一阵新的汹涌热意淹没覆盖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垫脚吻他的鞋跟还没放下。   姜清元有些尴尬地要重新站好。   鞋跟还没着地他的人就被一条花臂拦住后腰。   那条手臂从他后背游弋而过,小臂扫过的大片肌肤便颤栗、发热。他手大而宽厚有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单手拢住了他空无一物的后颈。   姜清元身上有一种清微淡远的香味。好闻得钻入人灵魂里,仿佛能蛊惑人心神。让人忍不住想探寻他身上的深处,闻得更多。   只是这样嗅着就已经有些恍神。   想象得见后面那一下触碰该多不得了。   侧着头、即将触碰到他的唇的金十八忽然万分艰难地停住在那里。   他抬眼看面前姜少爷的脸。   这一瞬间似乎金十八脸上也闪过一丝迷茫了。   不是……   就在他动作距离姜少爷的脸还有一点点时停了下来。金十八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只是停在那里直盯盯地看着他。   他脸又红了。金十八想。   啊,他停下来的这会功夫已经又红了一点儿。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难为情也更深的绯红色。好看得要命。   夺招人稀罕呐。   那只原本扶在他后颈上的手前移,变成虚虚圈拢住他脖颈的一圈,掌心贴着皮肤热得烫人。   姜清元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又要忍不住躲开的时候,他的下巴却被迫抬起。   是最前头的拇指直接将姜清元的下巴顶了起来。青年只得被迫仰起头。   可是他们之间不应该这样。本来就不是这样的发展。   脑子里始终还有一丝尚存的理智,让他在这久久地停顿了一下。   忽而金十八瞳孔微微一缩。   他、他闭眼睛了!   姜清元好像因为紧张想躲,但又被人顶着下巴避无可避,于是他选择闭上了眼等待。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黑密的睫毛正在克制地细细发着颤。   在他手里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当事人在这一刻什么是都不知道的——在名为理智的那根细弱不堪的线绷断的时候。   金十八就是这样。   因为姜清元的脖子又忍不住往后缩了一点,比他高了太多的金十八不得已只得又歪过一点脑袋,从青年躲闪的动作里去寻到他微凉柔软的唇。   刚才思前想后,到了真正触碰上的那一刻却又什么也想不了了。只听见姜清元小小地“嗯”了一声。   又或者是“唔”,还是“厄嗯”。就是小动物被粗鲁地挼肚皮时才会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虽然金十八对这种从未做过的事情抱了某种壮烈的要豁出去的决心,但那最终一刻真正落到唇上的触感,其实是他毕生所见识过的最轻飘恍惚的触感,像一片羽毛一样。   是的。姜少爷的嘴唇是软软乎乎的,   我靠。他还会动!   为什么他会动啊! !   向来为人清冷的姜清元,他淡色唇上原本带着的一点点凉意也消融在这个吻中。   很轻。但也是这样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却能将整个人都裹挟起来,让他被淹没在这样脚不沾地的感觉中。   每根神经都在战栗。   金十八偏过头加深了这个吻。   电影都陪他看完了,手也牵了,难道还差这点儿吗。   啊,亲吧亲吧,亲完他就总能死心了吧。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了。   虽说心里想的是要给姜清元交代,但今天这一天,金十八的清白算是彻底交代在这了。   最后还是他先退开,从姜清元唇上抬起头来的。   他垂眸看着身前的青年。   他脸好红啊。金十八想。   姜清元脸上的红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深更重。他还站在金十八一低头就能碰到的距离,人却撇着头看向别处,视线不看向他。   亲姜清元的感觉……怎么说呢。   一开始你还以为自己是要用唇去融化一块硬邦邦冷冰冰的冰块,一经触碰上之后才蓦然发现他是块软软甜甜的果冻。   这冰块还会脸红。   金十八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人家身上呢,于是后知后觉地松开了他的人。   姜清元于是从他身前退开了一步。两人拉开一点距离,让晚风吹散他们之间升温过度的旖旎空气。   刚接完吻的姜清元脸上浮着红晕。   借着路灯的光,他看了金哥一眼。   他看到金哥耳朵红了。   特别红。惹得姜清元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直到男人的眼睛也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上。空气安静。   金十八:……   不是,那些人接完吻后一般都说什么缓解尴尬的气氛啊?   现在就是处于一种全世界的操字都不够他用了但是说完这个字儿后他就会完全没有第二句话可说的量子纠缠状态。   这个向来暴躁的纹身大汉在这一刻彻底不会了。僵在那里。   气氛又安静了片刻,姜清元出声了。他用一种姜家大少爷的语气对他轻轻安慰道:“别怕。有我在。”   “我妈妈那边我会解决的。”他认真地跟金哥说。   所以金十八刚才想说没说完那些的话他其实都听到了。   姜少爷以为他这个人微言轻的弱小保镖难以面对有权有势的强大姜曼,所以刚才才会有那些顾虑。   所以他现在是认真在安慰金哥:别怕,有他在。   金十八墨黑深邃的瞳仁自上而下地俯视他的眼睛。   然后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望天:“……操。”   一瞬间金十八毕生所会的一切脏话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后他感觉哪一句话都不对劲。   就是不对劲。这情况就不是他以往的经验所能应付的。只剩下一句苍白的操。   这个最纯粹的自私主义者在这一刻终于有所察觉。   原来是这样,这就是他为什么之前一直要躲着姜清元的原因。   危险。   最原始的直觉在提醒他需要逃。好危险的一个人   操。他心想。   以前的追风大叔金十八要遇到这种情况只会十分嗤之以鼻:不是,一个人要是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那不就废了吗。   现在的金十八:我废了。   不是,他那嘴怎么这么软乎啊。金十八都没敢用力,真怕他化掉了。他恍恍惚惚地出着神。   但是他没敢用力不代表姜清元就不敢,要知道这小子刚才直接……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的草丛里忽然沙沙地传出来一点不自然的突兀动静。   有人在那?   毕竟才刚接吻完没多久。姜清元心下一紧,他朝那边看去。   他身边的金十八也被这一阵奇怪的声响吸引了注意,正在定定地看着那边。   不一定是人。这动静也有可能是流浪猫狗什么的……   金十八警觉地问:“谁?”   贺超龙:“FBI!open the door!”   真的,这一个瞬间金十八对这人真的连杀心都有了。   真他吗闹挺。一天天就知道提溜个狗脑袋到处晃悠,能不能不带个人样?能不能???   “哗!吓到了吧!”地主家的傻儿子贺超龙从草丛里冒出来一个乐呵呵的脑袋,被发现之后,他又费劲巴拉带着一身草叶从草丛里站起,扯着大步跨了出来。   “哎,这么巧在这碰上你俩了!——没事奥,我就随便溜达溜达。”贺超龙离他们还是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的。他正纳闷这俩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呢,闹掰了奥?他转头去问金十八:“大哥!吃晚饭没啊?”   金十八冷冷道:“特么我看你像晚饭。”   贺超龙有些莫名,还被他凶巴巴的模样骂得还有点委屈。没吃没吃呗,急闹的嘎哈呀。   他没事吃完饭溜达犯毛病奥?自己心里有鬼被吓一聚灵还怪上别人了。   刚才他一出场就发现了这两人的状态不对劲。金十八那表情夺吓人你说说,活像是要把他皮扒了的样子。那边的姜清元……哦他转过头去了,没看到他现在啥表情。   干嘛啊,至于反应这么大吗?他刚才有这么吓人?   现在这一个两个怎么还都不说话了呢!不对劲,有猫腻奥! !   在贺超龙看来除非打野战被抓现行之外都没必要这么大反应啊,这俩人又能拥护点啥呢?   反正他到死也想不出来只是一个吻而已。   他龙龙很好奇啊!到底在干什么,也带我一个啊! ! !   姜清元跟他们不一样婶的,他脸皮薄多了。他刚刚才红润了一点点的脸色被突发事件吓得一下就给又白了回去。   他也没想到草丛里会突然窜出人来。   “别管他。”   金十八也感觉贺超龙是挺烦人。他看姜清元有些不自在,道:“那什么,你把他当一qq萌宠就行。”   贺超龙也乐呵呵的:“我是qq萌宠。不用管我。”   所以有没有人来告诉他刚才到底怎么了!他现在真的很抓心挠肺啊!   “我要回家了。”姜清元小声说。   天色是比刚才又暗了。金十八就对他说:“行,你先回家吧。”   贺超龙只好也跟着道:“下次找你玩,白白~”   姜清元:“嗯。”   不知有意无意,临走前他最后回头朝身后站着的男人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刚才忽然被打断,明明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又总感觉好像有什么没说。   偏偏就是被贺超龙一打岔,好像更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金十八这会儿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烟盒。此时他正在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来缓解一下心情。   下一秒就看到贺超龙这厮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姜清元那边,他在姜清元的身侧鬼鬼祟祟,行踪可疑。   贺超龙刚刚朝姜清元伸出手就被本人发现了。   “怎么了?”姜清元问。   此时一旁的金十八也斜眼瞅着他。   贺超龙被抓现行,他反而告状似的将手一指:“大哥!他刚刚踩井盖儿了! !”   姜清元还在不解地看着他,一旁的金十八像是对上了什么神秘暗号,一下就懂得贺超龙在说什么了。   他一顿,目光也看向了姜清元。   现在就变成两个人一起盯着他看的局面。   姜清元:?   走路会踩到井盖不是正常的事情吗,怎么了?   贺超龙此时得了理儿,更是昂首挺胸,已经从他身边走开,特别有眼力见儿地用肢体语言表示了“你来”二字。   在他们那反正踩井盖了就得打三下,没有例外奥。   今天这还是看在踩的人是姜清元的面子上了,平时贺超龙贩剑起来都是直接照着人家屁股来三大下的。   剩下金十八和正在疑惑的姜清元对视一眼。   他又是一顿,然后也对着站立如松的姜少爷伸出了手臂。   姜清元眨了眨眼。   这种做什么事情都特别认真的正经人疑惑起来的小表情特别有意思。关键是姜清元对此没有一点自觉。   金十八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小少爷手臂上扫了三下。   贺超龙头上冒出三个点:。 。 。   这三下子,打出了一种张飞绣花的美感,更是打出了一种威猛吊睛白额虎害怕一只端正坐着的小猫咪的画面感。像是怕拍坏掉了似的。   金十八收回手,就看见贺超龙一脸无语之至地盯着自己。   在他口不择言地说出不堪入耳的话之前,金十八先声夺人道:“走了奥。”   然后说走就走。真的给两人留下的离开的背影。   一边走还一边点燃一颗烟。   贺超龙趁机嚣张地在他背后用手指了指。   一代王者下坡路,我叫超龙你记住。   “他今天跑这么快做什么?”贺超龙放下那根手指,莫名其妙的:“……奇了怪了。”   他挠挠头,转回来看看姜清元,看他这边有没有什么头绪。   姜清元也不清楚。确实他也能感觉到,金哥今天跑得有点快。   可能是因为刚刚两个人接吻到时候他看金哥一直没什么动作,所以自己伸出舌尖舔了舔男人的唇吧。   而且还只是舔在外面而已。在男人的薄唇上留下一抹浅亮的濡湿。   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那下次我不舔了,姜清元想道。 第34章   今天是去Sunny老师的发型工作室的日子。   此时此刻贺超龙正坐在镜子前的美发椅上,头上固定着一个什么什么护理的大机器,他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吃着巧克力。   这个包装上全是单词儿的高贵巧克力来自他旁边的好哥们元子。   真的,听他一句劝,人还是得有钱。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长得跟奢侈品似的巧克力吃起来就是跟别的有本质上的区别。   连他一介粗人都能吃得出来的好吃。   据说姜清元每天都得带这个出门。自从贺超龙从他身上发掘出这个宝藏之后,他现在每天不得不带一大把巧克力出门才够。   “哎,这个外国字儿写的是啥?”他把一块巧克力包装递过去。   旁边的美发椅上端坐着正在翻看杂志的姜清元。   他是每月固定时间理一次发。上一次也是跟贺超龙一起到这来的。   之所以还坐在这里看杂志,是在等Sunny老师那边给贺超龙上完大全套帝王护理,就来给自己简单修剪一下头发。   他看了一眼贺超龙递来的包装:“Flipped。”   “哦!我直道!什么意思?”   姜清元解释道:“怦然心动。”   这些巧克力做得很精巧,连包装上的口味标识都别出心裁。“Mi manchi”“Redamancy”“palpitate”这类的。   贺超龙:“那这也没写啥口味的啊!”   “raspberry……这块是树莓和跳跳糖。”   “这个白色的味儿是啥?”   “coconut,椰子。”   “真洋气,上面都是单瓷儿。”   贺超龙吧唧吧唧地吃着巧克力,把其中一块又递给这个好用的人工智能翻译:“这个这个,看看这个啥味儿的?”   姜清元顿了一顿,他念出了包装上印出的单词:“Crush。”   作名词时通常会指年轻人对年长者的短暂的热恋,迷恋。   听出他平静语气之下的一点微妙波动,贺超龙停下大嚼特嚼的动作,眼神微妙地扭过头看他。   嗅到八卦的味道,贺超龙那副经典嘴脸又要呼之欲出、限时返场了。他:哟……   等下。   他先给自己那智能手机提溜出来,在搜索框里一字一顿地输入:   “crush”、“是”、“什么意思”。   点击搜索。   一分钟后搜索完成的贺超龙: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哟,crush。   扭头就看到姜清元一双清澈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姜清元:“你在哟什么?”   贺超龙贱笑:“你在想什么我就在哟什么。”   “我没想。”   “哦~~~~~”   贺超龙吹着口哨地扭回头去。   剩下姜清元抿了抿唇。   其实他想了。   还想起了那天被吻的感觉。   从后面拦住他的腰的人是金哥。于是他从头到尾都有种被体型庞大的老虎压在身下的错觉,吐息灼热的……   姜清元思绪飘飞到一半,被桌上手机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打断。   他接起电话。在一旁的贺超龙忽然就听到手机里传出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清元哥,我大概还有五分钟到楼下。”   谁呢,嘶……啊,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个倒反天罡的助理嘛,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之前说话不是还挺扬巴的吗。   啧啧啧,贺超龙还是更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样子。   姜清元对电话里的人回道:“我已经在这里了,你今天可以不用过来。”   在这之前他来造型工作室这边都是江修当司机接送的,这似乎已经成不成文的共识了。   这一段时间都没用江修接送他,贺超龙又提前跟他预定了。姜清元差点忘了他已经回来了这一茬。   那边的江修似乎看了看表确定:“时间好像还没到。”   “嗯,我提前来了。”   “……”对面的江修顿了一顿,才听他接着问道:“好的。那清元哥,一会还需要过去接你吗?”   “不用。”   姜清元有种放了他鸽子的感觉。   “我知道了。”   正在开车的江修抽出手去挂断了通话。   他眼睛看着面前的马路,寻找着哪里是可以掉头回去的路口。他面上露出了一丝思索。   已经到了?   作为姜清元的生活助理,以前剪头发这种事情每一次都是江修负责接送他的。据他所知今天家里的司机应该没有回来过才对。   难道说他没有在的这段时间姜清元学会了打车?   他打了方向盘在这个路口掉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自己手腕戴的那块表上。   有些反常地,江修不带感情的目光多在那上面多停留了一秒,这才徐徐移开。   他看着前面马路的表情无端变得冰冷了几分。   江修出身不在S市。   他原本的家庭并不算多出众,放在上层圈子的边缘就更显得捉襟见肘了。江修是家里独子,而且还是他那一辈里最出息最优秀的一个。   然而真正意识到自己出身家庭的阶层这种现实问题,还是在江修得到他的第一份工作之后。   他是靠着自身的努力和左右逢迎的能力一路爬到这个位置上来的。从最高学府毕业后,直接得到了一份人人钦羡的工作。那时候真是春风得意。   一朝飞上枝头,他越发觉得原来自己待过的那个地方是这么低矮不堪的泥地。   在第一天进入这个上流圈层上班之前,父母也砸下重金给儿子购置了他所说的那个名牌手表,为祝能够他工作顺利。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果然这里才是更适合他的地方。   江修第一天上班,穿上了他最好的一套西装,手上戴上那块对全家来说都价格不菲的腕表。   在上流社会混久了,他知道表,包,鞋子都能成为层层门槛和阶梯,决定一个人能站得多高。这只是他融入这里的一步而已。   那一年他作为生活助理,由他的新上司和姜姐带着第一次进到了姜家,坐落在富人区的三层独栋大别墅。   在那里,江修见到了放在壁炉柜上的一个相框。   那是住在这座奢华的房子里的主人的照片。画面里,气质温婉贵气的女人正扶着一个十岁左右小男孩的肩膀合照。   小男孩眉目清秀,面对镜头也不会笑,穿着精致小西装和皮鞋,一身装束都是常人高不可攀的。江修一眼就看到了他小少爷上戴那块的表。   “小江。”姜曼,他名义上的姨母在身后笑着走过来:“你在看以前的照片啊。”   江修转过身,仓促间把手上的表往袖子里藏了藏,脸上还在朝姜曼露出得体的笑容来。   “少爷小时候就这么可爱了。”   “你就别跟着喊少爷了,以后还要一起工作的……”她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江修只是笑着附和,有些心不在焉。   一个残酷又无力的现实。他拼命努力了二十几年来所到达的终点,不过是别人最不值一提的起点而已。   那时候的他到底初入社会,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手表里面还有这么深的门道。分入门和高精,分系列,分年份。   那一天他也第一次见到了姜清元。高高在上的人,矜高的花。家里砸了重金在他的围棋事业上,见到人时连笑脸也没有也一个。   临走之前姜曼喊住他:“看你戴的表都是好几年前的Raffaele系列了吧?小元说要送你一块,就当是见面礼。”   “不是新的。你别介意,他放在那里也是不戴。”姜曼温和地与他客套:“以后就要拜托你多多照顾他了。”   “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   “嗯。两个人以后要好好相处。”   那块寒酸的表江修也就只戴了那一次出门。   后来就再也没有戴出去过了。   此时的江修开着车。他始终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姜清元的日程经常单一且严谨。他的行程再简单不过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棋院。   这么说来,最近一段时间,清元哥一些不在日程计划之内的外出是不是变多了。   即使偶尔有另外的安排,也不太对劲……   而且这些天姜清元也很少用司机。据他所知,他这个清元哥可不像是出门会习惯打车的人啊。   不过除此之外他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棋院和学校还是照样去。   江修暂时把心里的这点疑虑压下去。   *   另一边,刚剪完发的贺超龙简直不要太满意了。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理发师!剪发的最高境界,就是剪完后胜似没剪,咔咔几剪刀下去,扬长避短在他原来的发型的基础上直接修得更高级了!   他整个人都变得上档次了!   “到啦!~”   剪了个洋气的新发型,贺超龙把车开到别墅门前还车。转头一看副驾驶的姜清元,迷惑极了:“你在跟谁鞠躬呢?”   姜清元:“你大哥在那边。”   贺超龙把头转过一百八十度,去看看“那边”怎么事儿。。   就看到大门口的门柱子旁边,一个发光锃亮而且礼貌的秃脑壳忽然神经病似的朝这边微微欠身——鞠了个躬。   贺超龙用一种十分迷惑的眼神看着突然开始鞠躬的这俩。   他们打算一直一见面就这样吗?   不过雷子人既然在这,说明金十八这厮也已经回来了。那他今天回来得还挺早啊。不用挣钱了奥?   他沾点儿那个没心没肺,一看金十八这会儿也从里面出来了,就自己先下了车,给这一对儿留下点私人空间,一边就急着跟大雷显摆自己的新发型去了。   “大雷!看老子的新发型!哈哈哈!哥们是不是帅爆炸了??”   姜清元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过去打声招呼,他也下了车。刚一关上车门,就看到金十八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过来了。   “你……干哈去?”金哥抬问他。   姜清元看着不远处,说:“我应该过去打声招呼。”   “啊……那啥,不用,”金十八拦在他前面,有一刻他脸上露出了纠结的神色:“那个人他有点那个,社恐。反正你听我的,不用。”   姜清元想了想这位大哥确实很少露面,于是便也没有坚持。   能跟金哥待在一起他也高兴。   两个上一次见面还在亲嘴的人,站在一起竟还有些相对无言。空气流动的速度都变慢了。   金十八刚才看到他想跟雷子打招呼表情还略显尴尬。   不管怎么说,在场的人里只有姜清元不知道这件事是沾点儿不厚道了。   “跟龙的出去了,今天?”他问。   “嗯。”   “干嘛去了?”   姜少爷说:“办点社会上的事儿。”   金十八缓缓看他。   能想象这人顶着张面瘫脸说出这句话时的画面吗?   “绞头奥?”   “嗯呢。”   金十八就笑了一声。好不容易姜清元变得活泼一点了,挺好。   “对了,差点儿忘了跟你说。上次那个头盔我收到了奥,挺好的。你送一次就行了,下次别送了。我装备挺多的。”   姜清元轻声说:“没事的。”   他知道自己这人无趣又不会说话。如果喜欢另一个人的话,那能给他就只有钱了。   姜清元是自己想送的。   更何况先送礼物的人也不是他。他偷偷抬眼看金哥。   金十八今天穿了件很符合他气质的纯黑衬衫。沉稳凛然,解开一两颗纽扣,露出麦色的脖颈和锁骨来。   正说着话,大门那边的贺超龙忽然声音拔高了拔度,声音传到这边:“什么?去石头交易所了???为什么不带我!为什么!啊啊啊气死我了! ! !”   还远远不止呢!不知道金十八今天到底干了什么好事,给雷子急得就差张嘴说话了。他一双手酷酷舞出了火星子,看得贺超龙眼花缭乱。   “什!么!??还买了块粉冰糖?他&*@#……”   后面就听不清楚了。他直接被还算拎得清的雷子即使捂住了嘴巴。   金十八骂了句脏话。   那嘴怎么就松得跟棉裤腰似的,啥都往外咧咧。   男人回过头,对上了姜清元安静又好奇的视线。   “回头跟你说。”金十八对他道。 第35章   早上,姜清元换好出门的衣服下楼,看见姜曼也在楼下。   今天应该是要开会。女人一身大方笔挺的纯黑西装,裤装勾勒出桌下交叠的修长双腿。她坐在桌边吃早餐的时候,身边还站着江修和另一个汇报的助理。   助理在身后带些小心地逐项汇报,姜曼则是低头看着手边的文件,侧影威严而美丽,时而会抿一口杯子里的咖啡。   看到姜清元下楼,江修跟姜曼请示一下后,从姜曼身边走出来。   他对路过早餐厅的姜清元说道:   “清元哥,要出门的话司机这会儿正好在外面。”   “不用司机。”姜清元说。   交谈之间,姜曼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妈妈。”   “嗯。”   姜曼记得,自己儿子今天应该晨跑完了才对。不管是棋院还是学校,他还有不用司机的时候?   她问江修:“小元今天什么安排?”   江修刚想开口说没安排,一旁的姜清元回答道:“渠老师找我过去下棋。”   听到是渠南乔老先生找的他,姜曼点了点头,这才淡淡收回了视线。   姜清元知道自己过关了。   “在老师身边要学机灵点。”垂着头看文件的姜曼对他嘱咐道:“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   “嗯。”   “去吧。”   姜清元点头应下。他朝门口走去。   其实今天早上出去是因为金哥约他见面。   ——但暂时还不能让他妈妈知道金哥的事情。   人家本来就正在因为他的家境而有所顾虑,得等他们的关系再稳定一点。   “小元。”   忽然身后姜曼的声音喊住了他。   姜清元脚步一顿,他面不改色地转过身看他妈妈。   “前些天我刚带了点好茶叶回来,你今天一起拿去给渠老师。”姜曼对他说。   “好。”姜清元答应下来,接过张姨拿来的一个礼盒。   “需要小江陪你一起去吗?”   “不用。”   姜曼优雅地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他一眼。   “好。去吧。”   姜清元这才镇静地出了门。   金哥跟外面那些人都不一样,他是个贫贱不能移的好男人。   这次姜清元想保护好他。   *   “这是什么?”   姜清元正在低头看着手里捧着的一个平平无奇的首饰盒。   没有标识或者品牌,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天鹅绒小盒子。   “打开看看。”坐在他一边的金十八说道。   他看着姜清元,一边顺手从桌子中间摸了个苹果,咔嚓就咬下了一大口。   有了上一条大玻璃手镯的经验,姜清元没着急打开那个盒子,他先看向金十八。   “金哥,不用总是送我礼物的。”   金十八咬着苹果看他:“怎么,不喜欢收礼物?”   “不是……”   此时在场的第三个人、渠南乔冷冰冰道:“我现在是死了吗?”   是的。他们两个人现在是正坐在老先生的亭子里说话。   这老头已经坐在一边横眉竖目了足足好几分钟了。好嘛,这俩人愣是没一个长眼睛的。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了?啊?!   虽然渠南乔现在看着似乎很愤怒,但是要是换做在这的是会溜须拍马的年轻人他只会更火冒三丈。   所以他老人家单纯只是喜欢生气而已。   他说完那句话后,姜清元多少还有点惭愧:“对不起,老师。”   金十八:“啧。”   你啧你妈。渠南乔刚刚想要怒而拍桌,一杯刚泡好的清茶忽然被眼疾手快地轻轻放到了他面前的桌面上。   “老师喝茶。”   渠南乔顺着一看,就看到面前姜清元正心虚缩回双手。   今天老先生的亭子里摆放了一整套茶盘茶具。还有个小炉子煨着泡茶的山泉水。整座景观亭萦绕着久久不散的幽雅茶香。   茶香四溢,汤感甜润馥郁。   不错。茶是好茶,   两人今天不下棋,今天品茗。   姜清元本身也是有泡茶的功夫在身上的。品茗应是一件修身养性的好事,前提是亭子里没有那个脏东西在。   就见脏东西金十八开口说话了:“你就打开看一下。”   看看,看看现在这些不像话的年轻人。   所以他才不喜欢这些妖魔鬼怪。渠南乔眼不见为净地闭起来。还嫌不够,又把脑袋扭到一边去。不让影响自己品茶的心情一丝一毫。   姜清元夹在中间,时而看看金哥,时而又看看那边生闷气的老师。   原本他是想陪完渠老师下棋之后就去找金哥的。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刚好金哥来找他,刚好又是老师也在场的时候。   刚好就造成了跟上次一样的局面。三人一起坐在亭子里,金哥还在吃着渠老师的苹果。   渠南乔睁开一丝眼睛就看见金十八毫不客气地咔嚓啃下一口苹果的样子。   吃没吃相坐没坐相,完全没有家教。   粗鲁、粗俗至极!   这种人到底是谁在喜欢?!   没想到渠老视线一转,立刻就有了答案,   旁边坐着的那位小朋友非但不嫌弃,姜清元还眼睛亮晶晶地仰着头坐在那看着他豪放地咔嚓咔嚓咬着苹果。   渠南乔:……   他气得血压蹭蹭升高。   “打开。”金十八抬抬下巴,示意他打开手里的盒子。   其实他真的不用特地送自己礼物的。但是他能理解金哥跟自己在一起的心情。   姜清元这么想着,看了看手里的盒子。他打开盒盖。   姜清元也小小惊讶了一下。   他无意识地说话出声:“粉色的。”   嗯?……粉色???   一听到这个颜色,旁边渠老也坐不住了,他一手摸着胡子,若无其事地伸着长长的脖子去看姜清元手里那个平平无奇的首饰盒。   虽说粉钻石的稀有度在钻石种类里排名前列。但天然宝石这种东西的等级没有绝对,颜色,净度,克拉数都是衡量价值的指标。   Argyle粉钻能满一克拉的实在太少见了。   渠南乔又看了一眼姜清元放在手里的那颗硕大得吓人的鸽子蛋。   这绝妙的火彩和颜色饱和度,而且不漏底。能达到vs、vvs级别的粉钻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了。他直接来了颗纯净无暇的。   怎么?   金十八这个王八蛋今天遭瘟了?出手这么阔?   渠南乔十二分狐疑地上下盯着他看。   金十八只是咔嚓咬下一口苹果,他眼睛正在看着姜清元的表情。   都在说钻石是智商税,其实是因为普通10到20万以内的钻石并没有保值增值的空间。   高端彩钻对于富人来说是只涨不赔的投资,具有避险属性和不小的增值空间。富豪花一千万购买的钻石,其实市值是远远超过这个数目的。   粉钻罕见,粉钻镶男士戒托的更是罕见。   姜清元手里的男士钻戒,主石为一颗巨型的雷迪恩切割粉钻,与它的颜色和光华相比,两侧各镶嵌的两颗阶梯形切割三克拉钻石也沦为衬托,黯然失色。   金十八理都不理那个老不死的刀子般的视线,他笃定道:“多好看啊!”   他特地挑的这个色儿,刚好能跟姜清元的大绿镯子凑一套。这他都搭配好了。   姜清元的手他还不值道吗,成好看成仙了。到时候能一起戴姜清元的手上,戴出门不得好看死奥。   此时的姜清元被那璀璨的钻光闪到了。   哇。   一块能以假乱真的大玻璃。   就算是假的但他也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体量的一颗。金哥对大玻璃下手真是越来越重了。   “这个很贵吧?”他询问金哥。   金十八摸摸下巴:“这个是贵点儿,这个得1500。”   姜清元有点不满。那个卖他东西的人,怎么专坑金哥呢。   或许,也有可能不是玻璃吧?……   看着这颗石头的纯净度和散发的光泽,那是一种无比剔透纯净的樱花粉。姜清元也不确定了。这会不会是某种平替的宝石之类的?   他带着一点不确定地看向了身边的渠老师。   老头一接收到姜清元的视线,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并坚决迅速地扭过头不看一眼钻石,以此表达对金十八此人的不屑一顾。   见渠老师如此看不上眼,姜清元就可以确定他手里这颗重得坠手的石头是假的了。   几人看石头的时候,金十八口袋里的手机就一直在不停作响。   【高声呐喊贺家军:小金,出来接我一下】   【高声呐喊贺家军:快点的。保镖不让我进去】   【高声呐喊贺家军:我要看1.5亿元子的钻戒长啥样!不给我看我要闹了!】   1.5个亿什么概念??就姜清元手上有的那条一千个达不溜的帝王绿镯子,能买它个15条的。   【高声呐喊贺家军:哎你说小姜以后会不会戴着它给你扒蒜呐?我觉得……】   即使只是看文字消息也觉得吵死人的程度。   金十八都没看完,手指一动屏蔽了他的消息。   他随手把苹果核丢开,看着姜清元低头的侧脸,表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但是在青年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金十八只是冲他笑了笑。   “喜欢不?”   “嗯。”姜清元有点犹豫。他说:“金哥……”   金十八刚想让他把能不能收的那些话收回去,一道掷地有声的:“收了!”,直接插入打断了姜清元他们的对话。   姜清元不识货但是渠南乔识货。老人中气十足地敲了敲桌子,果决地替姜清元拿了主意:“为什么不收!小姜,收了!”   姜清元无奈道:“老师,这个……”   “我说的,你先收下再说。”他威严十足地说。   金十八这人还会送人东西,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吧?   但按照渠南乔的感觉,这东西小姜可以收,而且是得收。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何况还是金十八的便宜。他替小姜做这个主了。   老人目光炯炯地瞪向金十八。他倒是要看看这人能搞什么花样。   金十八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脸,难得心虚地没有和老头子互瞪。   怎么说,这次老家伙的直觉还算准确。他是真的打算跟姜清元摊牌了。   自己对他无意。拖久了反而是在害他。   金十八大半辈子都是彻头彻尾的独行动物。实在无法容忍第二个人插入他的生活里。   即使现在可以了,以后呢?他连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甚至不能保证以后的那个自己会不会变心。   恋爱靠的是一时的荷尔蒙,维持一段关系则考验人品和耐心——全是他没有的东西。   人的本性就是自私,他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情愿姜清元相信那些镯子都好过相信他这样一个人。   金十八活到这把岁数还能这么清醒地单身不是没有原因的。   见姜清元朝自己看过来,金十八朝他笑笑,也道:“就收了吧。”   这样他待会说话还能有底气些。   虽然有点奇怪金哥老送他些手镯戒指之类的物件,姜清元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高兴。   这个是金哥送他的第二份礼物。   他珍惜地把盒子盖起来,收好了。 第36章   金十八一低头,看见桌子下面递过来一方叠得方正的干净手帕。   姜少爷的手修长白皙,握着那块帕子也像是什么艺术品。递过来给他擦手。   虽然金十八不觉得吃一个苹果还要擦什么手的。但他递都递了,于是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是很绅士地从桌子下面递过来的,没有当着渠老头的面递给他。姜清元一直都很有风度。   金十八看了一眼正在和老头交谈的姜清元。   手帕挺厚实的,质感不错,居然还是熨过的。上面有淡淡的香味,和姜少爷平时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姜清元递给他前,事先用凉水打湿了一小角。   真讲究。金十八一介粗人,摊开来当手巾似的抹了抹沾上的那一点苹果汁,擦完就发现它皱了。   已经还不回去了。于是又粗手粗脚地随意塞进了自己裤兜里。   他擦完手重新一抬起头,和此时正在望着他的姜清元一双眼睛对上了。   青年脸上挂着很轻的笑。   笑什么?为表示并不好笑,金十八脑袋专门往左右两边望了望,才又直直地看回去。十分理直气壮。   于是姜清元快速收回目光,再看下去他担心自己要忍不住当着渠老师的面笑出声了。   他很快恢复了如常的表情。   姜清元以前更像一个按程式工作的循规蹈矩的机器人。最近一段时间表情似乎生动了起来,有点年轻人的样子了。   一旁的渠南乔看在眼里,嘴上重重哼了一声。   *   两人从渠老师的亭子里出来后,沿着一条长长的廊亭往外走。   这条路也能出去,而且一路景致优美,园林式的建筑设计古色古香,颇有意趣。外面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荷花池。不过现在时节没到,里面荷花还没开。   今天气温已经有所回暖。姜清元身上穿的是一件干净纯白的衬衫。   从后面看他的背影,衬衫下摆整齐地扎进裤子里,腰间束一条黑色皮带。白衬衫微微拉扯出来一点,勾勒出来的腰线更绝了。   不用摸就知道那腰身有多细多柔韧。   金十八则是本来就不用摸。他摸过好吗。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他在心里骂自己有病。   不为什么,因为突然就想骂了。   “金哥。”   身边的人忽然喊了他一声。声线清越干净。   此时金十八心里正在想的是真想来根烟,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   就见姜清元一本正经地问他:“可以牵手吗?”   金十八垂眸看着他的脸,他顿了顿,过了一会才问:“你想牵啊?”   姜清元承认道:“想。”   说出这话时他的心跳又在加速。金哥应该看不出来吧?   总感觉不能让他们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   他就像一个大发光体。有人在的时候还好一点,两人身边没人在的时候,姜清元总是抑制不住地被吸引。想靠近一点,想触碰到他。   即使靠近了又会想要更靠近一点。   感觉春心萌动的人,总是拙于言辞。   说不好,说不对。   姜清元小心翼翼地等着他的答案。   金十八被他的诚恳噎了一下。   差点被他给带过去。   要是他刚才直接一点,偷偷摸摸牵上来,金十八还能凭下意识的反应义正言辞地给他甩开。按照姜清元的脸皮薄度,大概率就不会再牵上来了。   可是偏偏他很有风度地询问,可以牵手吗。金十八难得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嘴脸:“走路就走路,牵什么手,大庭广众的多不好。”   姜清元闻言,看了一眼四周僻静幽雅、不见半个人影的环境。   可能是光天化日,金哥还不习惯吧。   姜少爷表示理解。他便没有再提,神情依旧,只是睫毛淡淡地垂下来。   完了,看着他这幅模样的金十八心里在想,为什么他现在连面无表情的姜清元的情绪都能一眼就看得那么清楚啊。   他率先移开目光,转身先走在姜清元前头,只若无其事地留给他一个背影。   金十八习惯性地伸手去掏烟盒。   下意识伸手进口袋里,却摸到了里面不一样的触感。   他想起来了。姜清元的手帕。   刚才已经被他弄脏了。变得皱巴巴的,不好还给人家。   最终他还是从另一个口袋里摸出的烟盒和打火机。   金十八叼上一支烟,抬起一手虚虚拢着火,把那根烟点燃了。   烟雾袅袅腾升在他脸畔。   男人略低着头点烟的侧颜硬朗又冷峻。金十八虽然品味一言难尽,但这个男人就颜值而言还是很扛打的。   他停下来点火的时候,跟在他身后的姜清元就安安静静地看着金哥。   金十八重新迈步朝前走,后面的他便也跟上了。姜清元低头看见金哥放在身侧那只带青黑纹身的大手手掌朝后,示意性地勾了勾。   隔了一会,便有一只微凉的小一号的手偷偷地伸过来,像活泼又安静的小鸟一样扑着翅膀轻轻栖息在这个宽厚温暖的窝里。   两只风格迥异的手握在一起。   金十八一路上的话变少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能看到这段廊亭的尽头了。   “金哥。”   “嗯?”   稍微落后他一点的姜清元脚步渐慢,最后停了下来。拉着他手的金十八便也跟着停下,回头看这人。   姜清元清冷的声音认真地问他:“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他平时话很少,但其实骨子里是个敏锐细心的人。牵手走的这一段路,他已经发现了今天金哥和平时的不同。   金十八闻言,他扭回头,看着这人的眼睛。真是……   他只觉得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育啊,把他教得这样会自省。   一发现对方哪里和平时不一样了,第一反应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或许在他这话问出口以前,已经在心里自省过几番了。是不是不该牵手,是不是自己太冒进。   姜清元见他迟迟不说话,他想接着说:“我……”   可能对方是真的不喜欢。下次就不逼着金哥牵手了。   感情是两个人的感情,这点小事情他还是会尊重对方的。姜清元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却总觉得自己很多事情都不会。   他刚想接着说下去,忽然自己的脸却被一只伸过来的大手给掐住了。   金十八单手捏着他的脸,姜清元两边的脸颊肉被他强行一挤,瞬间变成了小鸡嘴——是面无表情的小鸡嘴。金十八干脆利落地阻止了他再说下去。   他力道有点大。姜清元被捏得脸往后仰,捏着他的人不知怎么的,也学着他的样子,跟着微微仰起脸看他。   突如其来的掐脸让姜清元也哽住,一时竟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只得对着金哥眨了眨眼。   金十八只是一时语塞。   以他在社会上打滚二十年的经验来看,姜清元这人的人品是真没得说,真的。   所以他再这样祸祸人家下去就不合适了。   金十八也是今天才知道自己还有良心这回事。不但有,而且还会疼呢是怎么事儿。   还以为这玩意早就丢了呢。   和小鸡嘴的姜清元一高一低地对视,金十八墨黑的眼底慢慢浮起浅浅笑意。   他浑身泥泞的十七岁那年要是能遇见一个这么干净明亮的姜少爷就好了。   金十八生平第一次产生这种堪称是遗憾的想法。   啊,那也不行,那时候人家才七岁。   金十八在心里笑了笑自己。心想不摸白不摸,他手上又诚实地捏了两下人家的嘴巴。   姜清元是个很好的人,真的。   今天要是跟他摊牌的话,这小子回去还指不定怎么钻牛角尖想自己哪里做错了呢。应该换一种说法。   这一刻金十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想好要怎么跟姜清元说,才能让他放弃了。   金十八这人要多精明有多精明。但是这一刻,他就觉得姜清元值得自己为他花这个钱,这是真心话。   老子眼光真不赖啊。   “没事儿。”金十八对他笑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别自己瞎想了,昂。”   金十八手劲儿大。他就那么伸手随意一掐,姜清元感觉被铁钳子箍住了。   但小少爷人长得好看,五官漂亮的人,被挤扁了变成小鸡嘴的脸也好看。微微撅起的淡色嘴唇也柔润动人。让人脑子里一下就身临其境地回忆起那天的果冻触感。   金十八越是看着他的脸,就越想越气。   他狠狠心一咬牙。操,老子花了一个亿,给他亲个嘴不过分吧?!   妈的,他一个人在这纠结半天是算什么事啊。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呢好吗。   反正现在又还没有摊牌!   而且又不是第一次了!   金十八这么想着,他恶狠狠地又抽了口烟,给自己壮胆。   一口烟雾重重吐出来。   感觉到掐着自己脸的手绷紧了一瞬,姜清元眼前忽而覆下来一片阴影,唇上忽而就压上来对方的触感。   今天这个吻有金哥身上的烟味。   濡湿而舒服的……   姜清元一双眼睛也阖上了。   廊亭外面是随风摇曳的蓊郁枝叶。   里面是一高一矮正在亲吻的两个人。   要说姜清元为什么知道金哥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们一共也才牵手过两次。在电影院的时候,金十八的手抓着他的,期间一共无意识地揉了姜清元三十四下,有一半是边揉边捏的。今天虽然牵手的时间比上次短,但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才揉了十七下。是上次的一半。记忆力超群的姜少爷都记得。   是有什么心事吗?   他的唇从自己这里离开,青年无声而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但金哥说的是没有。好吧。   姜清元也不再多想了。 第37章   夜幕降临,华灯溢彩。S市内一场某高奢品牌的私人晚宴已经渐入尾声。时不时有衣着华贵的宾客们从活动中心的大门退场出来。   一袭修身红裙的姜曼与车外的友人笑意盈盈地告了别,她带着身后西装革履的姜清元,在门口助理的陪伴下上了自家的车。   知道姜清元的性子,一般姜曼不强求姜清元参加这些上流圈层之间这些天花乱坠的社交活动。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活动还是会把他揪出门。   特别是她看最近姜清元似乎挺清闲的。无论如何,让姜家少爷时不时露露面见见人还是很重要的。   车门关上,隔绝外界声音,把那场晚宴的笙箫都关在门外。   姜曼一晚上笑得脸都僵了。她靠在后座上,伸手接过前排助理及时递来的矿泉水,她面露疲色。   她没开口时,车厢内便是一派安静。汽车平稳地启动了,姜清元隔着车窗,看外面簌簌飞掠而过的光影。   淡漠的瞳仁里一排飞驰而过的光影。   “小元。”   姜清元转头,去看他正在闭目养神的妈妈。   姜曼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问他:“你觉得林灵这个人怎么样?”   他垂眸思索了一下,想起来今晚那个带着自己的小明星男朋友出现在宴会上却又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爸爸吵起来的林家千金。   姜曼缓缓掀起眼皮,看向自己性格安静的儿子。   圈子里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富家乖乖女孩人生的出社会的第一课就是所谓的坏男孩。   这种案例简直数不胜数了。家境优渥,单纯善良的乖乖女们,更容易被一些一身社会气息的青年吸引。   但是她唯一就是不会担心姜清元的这种问题。毕竟自己有时甚至还得为儿子的恋爱脑追求者操心。   她儿子绝不会再走那些弯路。这次姜曼已经替这孩子从头安排好了一切。   她儿子的人生必定是顺遂平坦的阳关大道。   “不太明智。”姜清元对此如此评价道。   要是他的话有更多更好的办法可以让姜曼接受金哥。毕竟金哥是那么那么好。   姜曼收回看着姜清元的目光,无声地笑了笑。   她难得跟姜清元调笑道:“说起来,你也该到了谈恋爱的时候了……”   谈恋爱啊……姜清元就转过头看车窗外。   快了。   他们到家之后,江修把一个精心包装的小盒子递给他:“清元哥,这是你带回来的甜点。”   盒子放着刚才从宴会上一路冷藏带回来的甜品。是今晚姜清元尝了觉得不错,主办方送的。   据说是出自大师家族食谱的一道经典甜品,诺曼底苹果塔。   江修看向姜清元的眼睛:“是交给张姨还是?”   “给我吧。”姜清元伸手接过。   这会儿姜曼正在客厅和另外一个助理说着话。姜清元手里拎着小盒子,自己转身上楼去了。   换做平时江修还会多问两句他怎么突然对苹果甜品感兴趣了。但今天他一句话也没多说,只是静静看姜清元的身影上楼。   依然伫立在旋梯下的人影,像是藏匿于暗处的某个影子。   一双眼睛无比安静地注视着和往常不一样的姜清元。   十分钟后,换好另一套衣服的姜清元又重新出现在了旋梯上。   他一身便装,轻手轻脚地从楼上下来,手上还拎着那个刚带回来的苹果挞   路过起居厅时,能听见里面刚回到家的姜曼还在跟助理说着什么。今天跟着的两个助理都在里面。   他已经想好了,要是被姜曼发现了,就说自己想出去透透气。   所幸他一路走到门口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姜清元十分顺利地独自出了家门。   晚风清凉。暮色已经有些深了。   其实今天喊他出来的时间有些突然。   主要是   这道甜品才刚刚做好没多久。再加上它上面的奶油容易化掉,所以姜清元想尽快拿给他。   化掉就不好吃了。   姜清元如此说服自己道。   尽量遏制了一下自己因为快要见到金哥而上扬的嘴角。   此时他正坐在小区里人工湖这边的一张长椅上。这里他们之前来过好几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远处湖面。胸腔里是寒凉夜色也无法扑灭的滚烫心跳。   刚刚发信息问过金哥了,他现在是有空的。   姜清元调整呼吸,略显紧张地伸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刘海。   金哥的聊天头像很是有趣。是一个大写立体烫金正楷大字,闪闪发光的一个大“金”,像是用Word就能做出来的那种头像。   周围还有一圈熊熊燃烧的励志火焰。每次看到都特别醒目。   姜清元也是,每看一遍都觉得特别有趣。看到这个闪瞎人的大号“金”字头像就能想到那个男人。   跟金哥有关的一切都会变得很有趣。   ……要不哪天他也去弄一个“姜”字头像?   远远地看见一个披着夜色的高大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姜清元收起手机。他又看了一眼身旁放着的精致小盒子。   “哟。”金十八单手插着裤袋,跟他打招呼。   *   两人坐在夜幕降临的湖边长椅上。   “什么东西?”金十八看着自己面前的盒子。   “好吃的。”   金十八抽掉丝带打开盒盖一看——这不一蛋挞嘛,整得花里胡哨的。   姜清元刚想提醒他旁边放着个小银叉子,就见金哥已经直接豪放地伸出手拿起那块甜点。   他第一口咬下去。嗯?还怪好吃的。   金十八第二口下去,没了,吃完了。   他拍拍手上碎屑,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大一丁点,还没尝出来啥味儿就吃完了。   好像有点儿水果味,甜滋儿的。   “你做的奥?”   “不是。”   旁边亮晶晶的视线快给他盯出两个窟窿了。金十八想。   他这才扭头去看姜清元。今天这是去哪了,妆还没卸就跑出来见他。   姜小少爷又递过来一个盒子:“还有这个。”   看着他有些迟疑地接过,姜清元道:“是个手表。”   这是从今天晚宴上带回来的品牌春季发布会的新品,还没面市的。姜清元觉得还行,挺好看的,也适合金哥上班的时候戴。   金十八无论干什么都很有一种煤老板的气质,特别是现在手拿着盒子打量的模样。   “不都说不用给我买东西了吗,这玩意我多得很,一屋子呢。我送你两个还差不多。”   姜清元只当这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于是说:“你拿着,戴着玩也好。”   金十八不肯要:“你拿回去。”   姜清元没办法:“你不收的话那我也不能收你的东西了。”   金十八斜眼瞅他:“我你哥,当然能送你东西。”   姜清元小声:“那我也想送。”   声音又小又固执。两人四目相对地对峙片刻。   最后还是金十八一声叹气。   不为什么,因为面对姜清元的眼睛他容易心虚。   “最后一回奥。没有下次了。”他扣上那个盒盖。   金十八又看向他:“今天这么晚还出来,你妈不揍你奥?”   “揍。”姜清元说:“我很快要走了。”   “那走吧,我送你一段。”他把盒子收好。   “你妈在家还偷溜出来,你现在胆子挺大啊你。”金十八笑起来:“干得好。”   男人一边念叨着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金十八都要走了,一回头看到姜清元还坐在椅子上,又问怎么了。   姜清元说:“有虫子。”   金十八的视线顺着一看,看到姜清元裤子上趴了一只指甲盖大的虫子。姜公子踢了几下愣是踢不掉。   高大的男人就折返回来,在他跟前蹲下,大手给他拍了拍裤子上的虫。   别墅区就是这点不好,虫子多。   姜清元低着头,看男人似乎总在不耐烦的侧颜,但还是给他前前后后地都拍了几下。   “现在行了,回去吧。”金十八在他跟前站起。   “金哥。”   姜清元跟在他身后站起来。   “又什么事儿?”   袖子被一只手力道轻微地拉扯住了,金十八扭头看他。   “我们要不要交往?”   有些话是从一说出口就开始后悔的。   说出也后悔,但是不说出他会更后悔。   单恋像独自在高空走一场钢丝。好像无论做什么事如何都难以维持自己的平衡,他无法控制地左倾右倒,心情总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姜清元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他低着头藏起自己的表情。不敢看他。   金十八看着面前他的乌黑发顶。姜清元有一颗可爱的发旋。   刚刚那块玩意没吃出啥味道。但现在他尝出来了。   齁甜。   金十八顿住片刻,重新开口说话时,他伸手揉了揉姜清元的脑袋。为了缓解尴尬而用了点力道。   看姜清元随着动作而晃了晃。他唇角翘起,对姜清元轻松地笑了笑。   “你饶了我吧。”   金十八把姜清元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往下拉。 第38章   姜清元虽然是个木讷寡言不解风情的人,但一个人如果说着说着话时突然插入一句真心话,他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金十八说:“你饶了我吧。”   话音不轻不重地打在人心上,仿佛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姜清元伸出去的右手就在下一秒指尖落空,被金哥的手扯掉之后松了开来。   认真的语气和开玩笑的语气完全不一样。   就在这一秒的姜清元还愣愣地想,他还以为他们两个之间就只差这一句话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是他想错了吗?   “别闹了。”他听见金十八的声音说:“回家吧,嗯?”   金十八将目光移开,没有看此时的姜清元。说完这句后他往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落后在原地的人。   金十八如同平时那样地道:“你走不走?不走把你丢这儿了奥。”   他收回视线,扭头看前面。沉默了一会,身后响起姜清元靠近的脚步声,他走到金十八身后时,金十八放在身侧的手就被另一只小一点的手握住了。   金哥的手他还不能完全握住。白皙清秀的那只手绕了大一号的手掌大半圈,攥着他。   真是……又沉默又固执。金十八沉默地看着那处。   手怎么这么凉?   姜清元的手露在外面,时间长了一经触手还挺冰凉的。   金十八的手到底没有移开,沉默地替他握住了,暖着。   他手心温度一如既往地灼热,那点温度却怎么也到不了人心里。   “我不懂。”姜清元低着头,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我不明白。”   经过金十八对他的观察,姜少爷这人自尊心应该挺高的。人和人交往的过程中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心照不宣就好了。   姜清元多高傲一个人啊。明知道前面的路会让自己狼狈地当众摔一大跤,不要走就好了。   金十八想让他绕路,不要靠近自己了。他自认挺没良心的一个人,但还是不想看小少爷在自己面前摔跤的。   这东西得分人,姜清元摔他肯定舍不得。那么漂亮干净的一个人呢,就别摔跤了。不然金十八肯定忍不住要去扶。   这谁能忍得住啊。   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摔啊。金十八心想道。   男人垂眸看着眼前始终低着头的青年。   他以为可以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这样对两人都好。   “这么犟呢?”他无奈地出声道。   得再狠一点。   他就想告诉姜清元,不要再走过来了。   不要走向我。   姜清元还握着他的手。   他掌中还握着姜清元的手。这会金十八把他发凉的手拿起来,两只有力烫人的大手替他搓了搓,又搓了搓,渡过去一点热意。   金十八道:“怎么办?非要我说这么明白呢,一定要找一个理由的话,跟你说句实话,你这人实在太无趣了。”   心里说着不看他不看他,实际上金十八一直盯着他低垂的脸看。   姜清元下唇不可抑制地颤动几下,他快速在金十八面前别过脸去。又低着头,让浓重夜色模糊自己此刻脸上的表情。   他也知道自己无趣。可是……   他是真的以为那个吻是真的。   没有可是了。姜清元懵懵地想。   啊。伤心了。   金十八这会儿才是真的别过头去了。看姜清元这样他总有些烦躁。   男人留给他一个没有表情的侧颜,咬肌绷紧一瞬,又松开了。   姜清元忽然抬起头,他直视金十八的眼睛问。“你是不是不敢?”   还挺聪明,金十八心想。在这种状况下还知道自己容易吃哪一套。要是在人际交往上能再练个十年八年的就好了。   金十八想揉揉他的脑袋,因为情况不允许又忍住。   姜清元就看见从来不低头的金十八跟他说了一句:“抱歉。”   夜晚的空气有些凉。此时姜清元的眼眶乃至喉管却不断地泛着酸热。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道歉也能让人这么难受。   “哭了?”   金十八弯身去看他的脸。   “哭了吗?”他腾出一只手去摸姜清元的脸。只触碰到了一下,下一秒他就转开了脸。   好像有点生气,金十八想着,眼神定定地凝视着夜幕里他神色不清的脸。   不过好歹没有哭。脸上的皮肤是干燥柔软的。   他早在之前就发现了,姜清元这人的忍耐力奇高。   他这人的阈值好想被人调得极高。从不会轻易掉眼泪,一次也没有在人前哭过。   “该回去了。”金十八最后说了一句。   他转身想走。   “我有钱,”姜清元忽然在后面说道,他音量大了些:“我给你钱!”   这话甚至都不理智得不像是会从姜清元口中会说出的话了。   他话音刚落,却听见前面的金哥直接叹了口气。   姜清元眼睫颤抖。他在这一刻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这一刻金十八在庆幸——幸好姜清元是在自己这里摔的跤。今天站在他面前的但凡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不让他狠狠摔个大跟头才怪。   到那时候姜清元该怎么办啊。还好这一刻是他站在这里。   金十八这人也别扭。   既想看他摔,又想给他铺上厚厚软软的垫子。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姜清元在自己这里摔过一次就好。   摔过一次,以后就要长记性了。   没有他姜清元该怎么办啊。   金十八都没有察觉,在刚才以为姜清元哭了的那一刻他望着对方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软化。   这点格格不入的柔软出现在男人的眼神中,晕入墨黑深邃的瞳仁里,仿佛已经把对方当自己领地内的所有物那样看待了。   金十八说:“我一直把你当弟弟而已。”   姜清元不想再说话了。他深深吸入一口冰凉的空气,连着翻涌不停的情绪一起压抑了下去。   他没法再在这待下去了。   最后看了金十八一眼,他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背影一如当初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冷漠寡言的姜清元。   金十八追了一步。最后也只是站在身后目送他走了。   他一边是忍不住想追,一边又觉得这样才是对的。   姜清元应该爱他自己。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不值得他付出感情。   是他亲手把他推远的,可是这样才是对的。   姜清元走了之后,金十八下一秒就掏出了烟盒。   他心情烦躁,而且无法控制地越来越烦躁。   两人刚才都丝毫没注意到,此时路旁某个不起眼的草丛里,FBI贺超龙正缓缓转身背对气氛不对的那边,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写着不敢轻举妄动。   他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   一低头,他和旁边的丧彪面面相觑。   贺超龙(超级无敌小声):“彪哥,爸妈离婚了你跟谁?”   丧彪完全不理他,继续舔自己的爪子。   贺超龙只好自己一个人扛下这一切了。   天知道,今天来这里本想哟哟哟他们的,没成想还能撞上这一幕。   完蛋了,来的真特码不是时候。   刚想蹑手蹑脚地离开现场,头顶传来一道金十八催命的声音:“你来得刚好。”   贺超龙心里两行泪地转过头去:“呵呵,呵,大哥。”   金十八提了一脚他:“去。他刚才走了,你跟过去,看着他回家。”   “昂。”贺超龙抱起丧彪刚刚跑出两步,又回头问:“那你呢?”   金十八往旁边树上一靠。他说:“我缓一缓。”   他从口袋里拿出香烟。   贺超龙嘴角抽搐。被甩的人是你还是他啊?你还缓一缓??你怎么了你就在这缓?   “大哥,我有一事不知当……”   “滚。”   “不是,我就想问问,你这样赶他走,就不怕他真跑了啊?”   “他不会跑。”   “腿长他身上,怎么就不能跑了!?”   “不然呢,他还能去哪?”金十八莫名其妙,一副“当然得在我眼皮子底下待着啊!”的表情。   贺超龙一想这人在s市的能耐,再想姜清元就算想搬家也没法跟姜母明说的处境。他比了个大拇指:“人渣。”   金十八反问:“你第一天认识我?”   “he tui!”   金十八叼上烟,抬眼看他。刚好他现在心情不妙,目光凉飕飕跟刀子似的。   被眼刀子射中的贺超龙连连摆手:“不是我!是彪哥!你自己听!”他当着金十八的面把猫举了起来。   丧彪的死鱼眼对上金十八。   它毫不留情:“呕。”   贺超龙:噗。   下一秒他身法飞快地躲过了一记迎面飞来的窝心脚。   “快去!”金十八骂骂咧咧。   贺超龙赶紧后脚跟上,去追姜清元了。 第39章   姜清元这一路走得有些浑噩。   指尖好像麻了,不知是冻的还是刚才情绪激动的后遗症。他也置之不理,只麻木地往家里走着。   快要走到自家里院子前的那扇小门时,忽然一道惊讶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清元哥?”   姜清元脚步顿住。他现在脑袋雾蒙蒙的,又沉重。听到这个声音,他迟钝地抬头看去。   江修正站在门口,似乎是刚工作完要离开的模样。江修问他:“你怎么在这?”   隔着一层浓重夜色,看不太清对面人此时的表情。   姜清元接着往前走去。他累得不想看江修一眼,抛下一句“出来透气”,下一秒与站在那里的人擦肩而过。   江修看着他妆也没卸的脸。听到他出来透气的说辞,也只是表示了解地点了点头。   ——出来透气啊。   ——那刚才跟他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姜清元从他身边走过,只看得出他一闪而过侧脸表情恹恹的,透出疲累。   江修还站在原地没动,他安静地转过头,一双幽幽的眼睛在后面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进了门。   不妙啊。   实际上江修刚才也只是先一步姜清元回到了这里而已。发现姜清元出门之后,他也找个托词溜了出来。   江修没有看全,隔着距离也听不清两人对话。但还是看到了姜清元半夜偷溜出门,为了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看他发现了什么。   浓重黑夜中江修咧开嘴无声地笑了一下。   清元哥,这次好像真的发现你不得了的秘密了。   只怪这个点天色太暗了,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比如帮那两人拍张照片。在那他们分开之前,江修先谨慎小心地先姜清元一步回到这里。   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像这种摆在面前的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地、慢慢地……   江修抬腿,离开了那里。   *   夜晚漫长的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姜清元的人端正躺在床上,像以前的每个夜晚那样。   只是今天,他分明已经觉得很累了,不管身体还是心理,但却好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总觉得夜晚的时间一句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短暂的一小会。   闭上眼睛,他的人又回到了大片夕阳铺洒满整条马路的那一天,风声在耳边恣意呼啸,   夕照泼洒的一个世界,于是一切都都漂亮梦幻得像是假的。   姜清元的声音被裹挟在越吹越猛烈的风声里,问眼前的人:“去哪?”   被他抱着腰身的男人就回过头看他。   金十八侧着脸,朝他笑得肆意:“傻了?送你回家啊!”   被他一说,姜清元这才想起来要回家。他要回家了。   手臂收紧了一点,姜清元靠近了,贴紧他温热宽厚的脊背。   好像要是再不快抱紧一点,马上就要、就要……   窗帘缝隙里透出朦朦胧胧的微光。   天亮了。   果然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光线昏蒙的偌大房间里,只有床上一个鼓起像小丘的被包,一动不动,像某个缩成一团的雕塑。   被子里的姜清元睁着恹恹的一双眼睛。   天亮了。他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   生物钟在提醒他该起床了。   和以往无数个太阳照常升起的白天没什么不一样,又一个无味重复的日子,像枯燥翻着的一页页白纸看不到尽头。   他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这一刻他需要从床上坐起来,穿好鞋子,洗漱,然后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只是姜清元感觉怎么也提不起劲儿。   房间里充斥着沉沉一片的仿佛能溺死人的静寂。隔了一会,一个人影从那张大床上缓慢坐起来。   长期自律的姜清元还是按部就班地起了床。他机械地随着习惯而行动着。   在洗手间洗完脸,姜清元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湿漉漉的一张脸上,下巴正在滴落水珠。   他应该动起来,先将水擦干的。   但是这一秒钟人忽然就累得抬不动手了。   他只是静止般地站在镜前,带些疲倦地和镜子里的人对视。   脸色很差。精神委顿,双眼空洞,眼底也泛着淡淡的青色。   今天状态真差。姜清元想着,看着镜子里一张了无生趣的脸。   是他的脸。   姜清元看着看着,他抬起手。手指放在自己的嘴角处,顶着感情淡漠的唇角——用了点力抬起来。   镜子里的人便有些用力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半点笑意没有的奇怪笑容来。   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怔愣一下,放下了手。   姜清元没有再做奇怪的事情。他如常地擦干脸,收拾完就沉默地出了洗手间。   张姨也看出来姜清元今天脸色不好。她为此担心不已,摸了他的额头,又硬是灌了一杯刚榨的蔬果汁下去这才放他出门晨跑。   但姜清元今天并不打算晨跑。   他像是一台一直在精密运作中的机器,某一天忽然卡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人正坐在长椅上安静地休息,远处是越来越亮的天空,近处是一成不变的景色。   但是今天是个好天气。   旁边的小白毛茸茸在发热的身子贴着他的小腿,它高高扬着脑袋看姜清元的脸。   姜清元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安静。   他一个人在长椅上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远处看应该是美好的一幕画面,只是他仿佛凝固住的身影和这幅风景画格格不入。像是无法融入周围的彩色里的一个黑白色调的身影。   又过了一会,贺超龙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坐着呢,元子。”他打了招呼。   人也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来,陪他坐在一起。   贺超龙这次过来,给姜清元带来了一个袋子。里面是他以前送的头盔和手表。   姜清元其实有些预料到了。   他弯身从小白的背包里拿出两个首饰盒:“这个……”   “你听我说。”贺超龙压下他的手,先直接打断了他。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的。   贺超龙就是个大俗人,这么多年的摸打滚爬下来,他只知道一句话,攥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不是不想帮你,你给我了也没用,关键他不肯收啊!”贺超龙义正言辞地说:“这样,我有一计,你直接折算成两千五百元子给我,我直接转账,这不就方便多了吗!东西你还自己留着,你当是暂时保管了!”   说完他紧张兮兮地看着姜清元的表情,等他反应。   青年沉默两秒。再开口时,他道:“好吧。”   虽然感觉姜清元只是无所谓了,但他还是一喜。   贺超龙不忘嘱咐:“那你可要保管好了奥!”   姜清元可有可无地点头。   “好好保管奥!好好的!”贺超龙特别紧张。   姜清元没有抬头,自然也没发现贺超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扭过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在这之后姜清元给他凑了个整,直接转了十万过去。想要一刀两断的心思,坚决且明显。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啊?”在分别之前,贺超龙问他。   姜清元淡漠的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远方的郁郁葱葱的一排树木。   金哥说饶了他。   姜清元声音轻轻地说:“我会的。”   他从今以后都会饶了他。   姜清元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今天的姜清元没有在外面多待。只是坐了一会,便牵着小白一起离开了。   贺超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离开的。   等到一人一狗的身影走远之后,他重新看向刚才就一直在往那边瞥的方向。   不远处的一棵树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怎么说?”金十八抽着烟问走过来的贺超龙。   贺超龙耸耸肩,如实道:“他这段时间不会再出来晨跑了。”   这是不想再见他们两人的意思。   金十八沉默下来。   他伸手去掏兜里的烟盒,才发现里面早就空了。   从昨晚起金十八抽烟就抽很凶。   刚才贺超龙还没来,姜清元独自在长椅上坐着的那段仿佛无声的时间里,心情无比躁郁的男人就始终站在在不远处,久久凝望着那个身影。   他知道这是必经的阵痛期。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但他看着独自坐在那的小少爷的身影,看久了的金十八在原地站不住地开始转圈,嘴里骂天骂地,就连他自己也骂了两句。   昨晚姜少爷那个离开的背影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虽然派贺超龙跟着了,金十八却又总忍不住想他哭了没有。   一想就刹不住车。   那种久久萦绕心头的说不明白的抑郁和烦闷让他变得有些暴躁。   抽了一夜的烟后,金十八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是他处理的方式不对。   昨晚他话是往狠了说的,按金十八以往的经验,自然也是得挨上一拳不止。   但姜清元是个凡事都会自己消化的人,不好的情绪也自己安安静静地内化。他昨晚甚至连骂一句都没有,转身就走了。   他哪怕是连自己教给他的中指都没有用。   金十八自觉想通了其中的不合理。他觉得自己该再出现一次,这次就当个沙包的作用,让他把气发泄出来。   但他又不确定昨晚刚被他那样说完的姜清元今天还愿不愿意见他,所以派了贺超龙带着东西先出现。   现在一切好像都没什么作用了。   身为决策者他绝对大多数时候只会坚信自己的选择不会出错。   那么他从昨晚就一直没有出口的烦躁和郁闷又是怎么回事?   金十八只觉得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他摸向自己另一边的兜,却摸了个空,里面没有烟。   他动作一僵,缓慢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是一条已经洗过熨好的,曾经有过主人的手帕。   他唯一存了私心留下来,没有还给姜清元的东西。   *   姜清元回到家到时候,碰见姜曼正好在楼下吃早餐。   “今天回来得倒早。”她说着,喊姜清元:“别急着换衣服,你过来。”   姜清元把手里的遛狗绳交给张姨。他走了过去,站在餐桌之前。   “又没吃东西就去跑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优雅威严的女人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姜清元只是道:“没休息好。”   话题暂时揭过。姜曼便接着问他:“你李叔叔的女儿,李雨菲还记得吗?”   姜清元:“记得。”   “她下周从英国留学回来。你抽个时间出来,陪她一起吃顿饭。”   刚走近餐厅的张姨刚好听见这一句,她乐呵呵地笑起来,难得忍不住插了一嘴:“也是,少爷到了该做这种事情的年纪了。”   姜清元转头问她:“什么事?”   张姨还呵呵笑着:“相亲啊,傻孩子。”   听见那个词后姜清元心下一顿。   原来姜曼昨晚那句他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是这个意思。 第40章   姜曼早已习惯为他安排好一切。   这次相亲可能是姜曼在那次宴会上谈下来的。姜清元心想也是,原来他妈妈那天在回来的车上谈起这个话题是这样的用意。   至于女方的人选自然也是她考量过后,觉得满意且合适自己儿子的。   她在上方俯视着姜清元的人生轨迹,替他设置好挫折和奖励。看到孩子走的方向偏了,便无声无息地出手拨正一些。   这么多年下来。她如强迫症一般地,每次都要好好确认过姜清元在自己的轨道上循规蹈矩地前进着,才能放下心。   “小元,我不是要你现在就做决定。”见姜清元沉默不语,姜曼喝着一杯咖啡,慢慢说道:“抽个时间吃顿饭而已,先去见个面看看。”   姜清元便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在此之后他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日子。   除了他每天的晨跑都是在家里健身房完成的之外,其他一切与平时都没有两样。如常地去棋院和上学,恢复一成不变的生活节奏。   姜清元有意地让自己忙起来,全身心沉入训练中。刻意不再去想他那段失败的感情之后,一切都在回到正轨上。   很快就到了该去相亲的日子了。   他小时候与这位李家的独生女见过几次。雨菲和他同岁,印象中是个文静美丽的女孩。但自从李雨菲出国留学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对于相亲这件事,可能是他最近状态不好的缘故,姜清元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只是姜曼既然开口,他更多是习惯性地当做任务去完成。   那天姜清元还被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西服背心,在衬衫领子上戴了典雅精致的领结。   穿着打扮和预定的餐厅都准备完成了。只有一样事情是姜清元还有所犹豫的。   他不了解相亲,但如今状态不好的自己去赴约,怕对人家女方也是不尊重的。   他总有些过意不去。   侍者引领他走进到这家米其林餐厅的私人包厢内,他见到了自己的相亲对象。   典型的名媛千金。一身秀场款的端庄小香风套裙   如果说在见到她之前姜清元还有所顾虑的话……   很快他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   还有另一件事。   姜清元有一天独自走在傍晚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贺超龙熟悉的身影。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干嘛这个伤人的表情! ! !”还没等姜清元还开口说话,贺超龙仗着嗓门大,他先声夺人地嚷嚷起来:“事先说好!他是他我是我!我可不跟他一样的奥!我单纯就是以好哥们的身份来看你的!今天这事儿除了你我谁也不知道好吗!”   姜清元:“我还一句话都没说。”   但贺超龙还在义愤填膺地嚷嚷:“就算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吧!孩子还这么小你怎么能不管它!”   他一把给老野猫丧彪举了起来,差点没杵到姜清元脸上。   丧彪还是一双目空一切的死鱼眼。   但是这一次,它被举起来后,两个胡须垫微弱地动了动,似乎真的有什么才艺要呼之欲出了——   连丧彪都请出山了,说明贺超龙要么是下了大精力要么是下了大金力(冻干)。   在场两双眼睛都在盯着丧彪脸上正在一动一动的毛茸茸的奔驰标志   就见丧彪写满社会气息的一张猫脸上,细细弱弱抖抖索索别别扭扭地出来一声:   “喵。”   不是“呕”也不是“喵呕”,是非常纯正传统非常old school的——喵。   丧彪第二句:“mi——呕。”   努力在夹了,夹了一半,没夹住,于是干脆放弃了。   第二句就原形毕露。贺超龙人都麻了。大哥,就一句啊??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训练你撒娇,最后结果就一句半啊?!   刚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时,他一抬眼,却发现姜清元一双眼睛还在安静地看着丧彪。   贺超龙于是很有眼力地重新闭上嘴巴了。   就这样,靠着丧彪的萌混过关,两个人得以重新坐在一张长椅上说说话。   在这件事情上贺超龙极其严肃地跟老狗币割席。他才不要跟那人混为一谈!不然翻脸了!   和贺超龙不一样,有些人虽然表面上好像云淡风轻,过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背地里连人家的一举一动都在密切关注呢。   贺超龙其实跟老狗币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诚挚请教道:“不是,你为什么觉得可以?”   金十八反问:“凭什么不能?”   这几天他办公室里烟味儿贼呛人。贺超龙抬手扇了两下,说:“所以我再问你啊,为什么分手后你还想着别人能跟以前一样当你弟弟?”   金十八不耐烦跟他废话:“你懂个屁!”   这人这几天简直跟吃了火药似的,虽然平时也并没有多好。   最终两人的讨论结果就是把贺超龙气得直掐人中。   钱难挣,屎难吃。我的朋友。   总而言之那个人正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重新回到姜清元身边。   但是   尤其是听到人家要相亲的消息,哪个人气得今天干脆连班都不去上了,他不说。   说到相亲。贺超龙好奇地问眼前好几天不见的姜清元:“你内相亲相得怎么样了,跟哥们儿说说呗。”   “挺好的。”姜清元说。   “嗯?挺好的??”贺超龙新奇不已。   “嗯。”   姜清元回想起了那天相亲的场景。   当时他刚一进那个私人包厢,人还没落座下来,只道了声“您好”。   李雨菲:“我是les。”   姜清元:……   姜清元:“我是gay。”   虽然他也是最近才刚刚知道的。   好直爽的女孩子。青年只在刚刚听到那句话后愣了一下,随后便安静地在身后侍从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是他妈妈安排的相亲所以姜清元才会坐在这里。但他还是想对人家女孩坦诚一点,对方既然想开门见山的话。   两人刚一见面就如同自我介绍一般地表明了性向。   此时手上还替姜清元拿着外衣站在一旁的侍应生:……   这个相亲开场还是太炸裂了。他缓缓退下。   所以今天更像是双方父母攒的局儿。都是被各自父母赶鸭子上架来的。   是个挺有个性的女孩子。坐下之后的姜清元等待了一会,对面李雨菲却还在用某种复杂且震撼的目光盯着他看。她说:“哇偶。”   “姜清元,你是gay?”   接受着对方肆无忌惮的打量,姜清元目不斜视,面色淡淡。   “你不像gay。”李雨菲笃定地说。   “Gay是什么样?”   李雨菲面露沉思。   不是她说,姜清元一个看起来手机电脑都只会一辈子使用默认背景的人,总而言之很不符合她心目中的刻板印象。   她勉强道:“反正你不像。”   闻言,姜清元只道:“我知道。”   他也知道,他这个人没什么意思。   谁知李雨菲却眉眼弯起,忽而朝他笑了起来。她抱着胳膊,说:“你比我想象中有趣啊,姜清元。”   姜清元对此有些意外。   那天走出餐厅的门口,姜清元想通了一件事。   所谓有趣与否,其实是别人再也主观不过的评价。换言之,对于这个形容词谁也没有明确的标准。   而他也实在不必在这件事上太过苛责自己。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这一天的天空都变得辽远开阔了许多。   姜清元仰头望着天际慢吞吞移动的白云,心头郁结似乎也消散去了几分。   至于这天的餐厅所在的街道拐角处忽而出现的一堆不明烟头,像是某个人在这站了许久留下的痕迹。姜清元什么也没有发现。   因为两个不谋而合的人都不想接着被安排一个又一个的相亲,他和李雨菲一拍即合,决定达成暂时性的合作关系。   对两边的家长就统一说辞说是正在深入了解中。   这样一来他们各自也可以暂时从家长的掌控中松一口气。   *   时间关系,这天他也只是姜清元小坐下来聊了片刻。   不过这样贺超龙也满意了。他开开心心的,正哼着小曲要回家之际,一个电话像是掐着点似的准时打了进来。   十五分钟后,拉着个大脸的贺超龙出现在了老狗币的办公室。   他跟踪我!他跟踪我啊!!   没想到今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然而贺超龙是不会就此屈服的。   别开玩笑了,他贺超龙就算再势利眼再钻钱眼儿里也好,他和小姜之间兄弟情深江湖道义岂是用金钱可以衡量……   “啪”一声,那张豪华超大办公桌后的金十八直接把一个牛皮纸袋拍在他面前。   “给你一条美食街。”   贺超龙:……   你拿这个考验干部??????   他眼神飘忽之际,一个眼尖看见了桌子上铺满了长得一样的牛皮纸袋和大量文件。 第41章   假如你面前有一个按钮,按下就可以得到一笔巨额财富,但同时你的一个朋友会因此变得倒霉。   可是这次不一样,元子可是他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所以无论问他多少次,贺超龙都还是那个答案。   人总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了吧?   但在这之前他还矜持了一下:“我可以不答应吗?”   此时金十八正靠在他那张王座似的老板办公椅上,虽然办公室宽敞又奢华,但他就好像哪座山头的土匪头头似的。   他直接点了个头:“可以。”   “你看你说的,我答应还不行吗!”贺超龙娇嗔一声,他双手蹭了蹭裤腿才接过那个牛皮纸袋:“这不是属于是主银的任务嘛,我不答应能行吗?”   跟着金十八这么多年,这次他算是看出来了。   金十八这老登好像有点急啊。   一般来说他不会没有预估过自己每做一件事情的后果。现在他这种反应只说明了一件事,这次事情造成的结果比金十八想象中的后劲还要更大些。   贺超龙偷看他的表情一眼。   或许是很大呢。   要知道,像这种直接甩出一条街到他脸上的事情可实在不多见。   对方可是金十八,换平时不得把这条街跟胡萝卜似的吊在他面前先让他转上三天三夜的磨再说。   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了狗东西金十八。   想起那天,他们两个刚刚得知姜清元即将要被安排相亲的时候。平时聒噪的贺超龙一下就不吭声了,安静了。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转向了那边的金十八。   金十八说:“他肯定不是自愿的。”   看他那那言之凿凿的样子。   贺超龙看他那表情,一看就知道没什么好事。他问:“你想干嘛?”   “废话。”金十八看也没看他,站在他办公室的一面庞大的落地窗前,窗外过曝的光线勾勒出他肩宽腿长的的背影:“当然是帮他一把了。”   姜清元又没法反抗他母亲。这种事除了自己还有谁能帮他。   “斯到普(Stop)。”直到他的眼前直接出现贺超龙伸来的一只大掌。   在被金十八的无情烟头直接烫上来之前他先躲开了手。贺超龙对他说:“不是,老铁,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是自愿的啊?”   说的多好听,什么“帮他一把”,其实就想给人整黄了,夺损呐。我都不稀得说你。   金十八心里莫名其妙:“这还用我知道?本来就是。”   这人今天脑子不好使了?姜清元现在愿意相什么亲?   在两人关系变成现在这样尴尬之前,金十八都会这么做,现在也是一样。顺手的事儿。   金十八对处理这种事不关己的麻烦倒是没有半点的不耐烦。   姜清元喊他一声“金哥”,他自己倒是代入感良好,倒像是真把自己完全代入到姜清元他哥的这个角色里了。   贺超龙小嘴叭叭:“怎么知道的呢我请问你?他自己亲口趴你耳边跟你说的奥?”   男人冷眼瞥他:“你故意跟我这找茬呢?”   贺超龙问:“不行我换种问法。你先前给人家一顿拒绝,完了之后现在人家要正经相亲、找对象去了,不应该正合你意吗?”   金十八一手夹着烟,他皱起眉:“他要找对象他自己不会找奥?用得找别人给他安排?”   相亲那玩意能好吗?   现在什么年代了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去问问现在几个年轻人肯相亲的?   再说了,姜清元在他这里能和别人一样吗。   他想起那张青年面对他时那张清冷又认真的脸。   金十八懒散地仰起头时,从下巴至锁骨那段会露出一截精健的深麦色脖颈和喉结。想到姜清元看着自己的脸时,他嘴里叼着的烟头骤然明亮一瞬。   或许就像贺超龙说的那样。   金十八有私心。   很少有人能跟姜清元一样,在一天里的任何时候见到他都这么漂亮。   那个手划伤了都不会自己处理的少爷。   说起来他们已经几天没见了。   直到不知不觉燃了长长一截的烟灰掉到他手上,金十八回神。   贺超龙偷眼瞅他,声如蚊蚋,在回答他刚才那句话:“那他自己的眼光不是太差劲了吗……”   听得出这人明里是在回他那句“他不会自己找奥”,暗地里却是在埋汰他两句,金十八现在没心思跟他吵架,心烦地让他立刻滚。   “反正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不想招人恨就别搞黄人家的相亲了昂,听话。那啥,对了大哥!——”   金十八斜眼瞅他想说啥。   贺超龙离开那扇门之前,探身回来恳切地对他道:“悠着点,你看你都长白头发了你。”   金十八废话不多,抄起一个东西就飞了过去。   明知道贺超龙临走之前搁这消遣他,但金十八独自沉吟一会。片刻后还是走到窗玻璃边上,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头发拨了拨。   不能吧?   他深皱着眉。   姜清元本来就觉得自己跟他妈平辈了,再老一点他都成啥了。金十八又扭过头,去看自己的侧面的头发型。   这让自己过几天还怎么见他?   事实证明贺超龙这人就是纯粹喜欢贩剑而已。哪来什么白头发。   真到了那一天,姜清元的相亲也无事发生,顺利进行了。   金十八后来想想贺超龙的话也是不无道理,算是勉强听进去了。主要还有一个原因,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再惹姜清元不快。   女孩他事先看过了,跟姜清元不是一路人。   想是这么想的,但等他远远地看到两人从餐厅门口出来,姜清元跟别人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又是另一回事。   别问金十八怎么知道的。   操,姜少爷今天穿的多正式,连自己都还没见过他打领结的样子。   金十八正站在另一边的街角看他们。明明是偷窥,靠墙站着那姿势也比谁都大爷。   他眼睛望着那边两人的方向。视线一直没离开那处。   在餐厅门口送女孩上车的时候,那两人看起来相处还挺Hela融洽的,有模有样的。   看着青年一身黑色西装时笔挺修长的背影独自站在街边的一幕,金十八总觉得自己有好久没见姜清元了。   前段时间他们还经常见面。姜清元一口一个金哥地喊他。   原来有那么久吗?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自己真够贱的。将抽到一半的烟头丢在脚底碾灭了,又在姜清元发现之前离开了现场。   姜清元不想看见他,于是这几天金十八都没有出现在他眼前过。   是的。天不怕地不怕的金十八在这件事上看见姜清元的脸就有点心虚。   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对姜清元做得不地道。想着等之后一定得要好好补偿他。   补偿狠一点的那种。   是的,之后。   虽然他俩做不成那种关系吧,但姜清元这个弟弟金十八还是认的。   或许姜清元在他这里就是特殊的。   从一开始他无缘无故忽然打算替一个陌生闯入的小少爷找猫开始,他就是比其他人都特殊的。   他是专门来克我的。金十八抽着烟想。   他一辈子作恶多端,到头来碰上了一个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的姜少爷。   是时候该回到他身边去了吧?   金十八不想再等了。   他本来就没打算过跟姜清元彻底决裂。   告白不成就不能当兄弟了吗?谁说的??   贺超龙那玩意说的不算。他懂个屁。   最行之有效的能接近姜清元的方式是什么?——贺超龙。   要收买一个贺超龙还不容易。   他直接粗暴地将一条街甩到贺超龙面前。   金十八感觉不能再等下去了。鬼知道后面还有什么相亲八亲的在等着。   此时此刻,抱着一条美食街在自己怀里的贺超龙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以他对金十八的了解,这人手段多着呢。要接近一个人那还不简单,他甚至可以让姜清元主动接近自己。利用姜清元的性格,比如再抓几只野猫,或者干脆用自己上苦肉计……   姜清元这一株嫩草还是太年轻了。就算侥幸逃过一劫能不被种在牛粪上,到头来还是得被老牛啃了去。   贺超龙指甲盖般大小的那颗良心有点隐隐作痛,但很快就被金钱的巨大力量抚慰回来了一点点。   “我去找他。”金十八说。   “什么?”贺超龙以为自己听错。   金十八像没听见似的,自言自语说:“他脸皮薄。”   这次就让自己主动去找他和好吧。姜少爷脸皮薄,这他还不知道吗。   所以贺超龙大概懂得这一桌子文件是什么意思了。现在送宝石这种小玩意好像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那一办公桌上铺满了时下大热地产楼盘的房子资料,金十八的手甚至已经伸长到海外那边的房产了。   有人急了,是谁我不说。   反正我不急。   贺超龙美滋滋地抱着自己的一条街退下了。 第42章   贺超龙再次带上臭脸丧彪去见姜清元的那天,是一个天气晴朗温度宜人的周末。   两人正待在一块密茸茸绿茵茵的大草坪上。贺超龙仰躺着,看头顶蔚蓝如洗又安谧静止的一片天。他的双手枕在脑后,歪过头看一旁的人。   姜清元就坐在不远处跟丧彪玩。   丧彪还是不喜欢别人上手碰它。于是姜清元折了根野草,自己捏着一段草茎,拿顶端的草叶去跟它玩。   叶子一动,丧彪就会拿爪子一下一下地扒拉那根草。   黑发白肤的青年盘腿坐着,他上身前倾,另一只手就撑在身前草坪上。   冷白修长的五指轻轻陷入草坪里,看着像某幅油画里高级的色彩碰撞。   再看丧彪那粗狂的抓草动作。贺超龙出声道:“哎,你可别被它挠了。”   丧彪虽然剪指甲,但它性格凶也是真的凶,挠一下不得了。   姜清元:“没事。”   虽然依然没有什么表情,贺超龙判断他现在心情,嗯,应该还算可以吧?   他心虚地看向天空。   不是,主要自己前几天主动回来找姜清元玩儿也不是为的这个破事儿啊。   而且贺超龙从那之后就没再在他面前提起老狗币的名字过。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思及此,贺超龙沉默了一秒。   嗯……提一下的话会怎么样?   “它胖了。”姜清元忽然出声说道。声音吓了他一跳,心虚之下的贺超龙也下意识看向猫。   丧彪是老野猫,胖也是只胖身子不胖头,那是一点腮也不肯发。养多久了还是一副很社会的模样。   而且一点也不亲人。   “可不得胖吗!那个啥,丧彪最近得了可多好东西,什么新的猫爬架啊猫零食啊,我看了,都是好玩意。”然后,贺超龙用拆炸弹似的小心,说出了最后一句:   “都是它主人给买的。”   忽然听到有关他的事情,姜清元拿着逗猫草的手动作顿住了一下。   很轻一下。随之贺超龙看到他接着摇晃起那根草,面无表情地跟丧彪玩去了。   没有什么反应。   但也没有说话。   一阵微风吹动周围草叶窸窸窣窣地一起轻晃。   贺超龙还想尝试深挖:“哎!瞧我这脑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姜清元只是道:“没有。”   青年微微抿着唇,侧脸不带什么情绪,低垂的眸子只看着伸爪子的丧彪。   ——在回避啊。   贺超龙心想也是,才过了多久。不想提起也是正常反应。   不过看他这么冷静平淡不发一言的样子,没什么强烈的排斥,想必心里也是对那件事也在慢慢放下了吧。   他回过头,也没注意到姜清元刚才正捏着的草茎手指刚才用力攥紧了一瞬,才又若无其事地慢慢放松了。   这次接的活儿还真是任重道远啊。贺超龙想。   “我要回去了。”姜清元站起身道。   “啊?这么快?”贺超龙咋舌,他从草坪上一个挺身站了起来:慢着!我我我突然想去个厕所!你要不先带着丧彪到处溜溜吧。”   姜清元于是看了看地上的丧彪,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你。”   贺超龙:“不行。我拉屎一个小时起步。”   “……”   贺超龙:“你就带它溜溜嘛!你看它都胖成什么样了!我待会快点就是了!我直接就是三下五除二,三步并俩,三七二十一……”   姜清元这才道:“绳子给我吧。”   “哎,好嘞。你记得走那边那条小路哈,它只认那一条路的!就别带它到处乱跑了。记得奥!只能走那条路!”   亲眼看着姜清元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贺超龙这才放心地转身走了。   哪有时间拉屎,没时间了,老狗币那边还得布置呢。   既然他都找上贺超龙了,贺超龙就给他出起了各种主意。   鉴于金十八的前半生从未考虑过这种事情,对于贺超龙的馊主意他只是不置一词地拧着眉。   那天贺超龙提出的几个作战方案都被一一否决了,老狗币一会嫌对他形象有损,一会又嫌弃剧情安排不够帅。   不知道三十好几的老男人哪来的这么重偶像包袱。   贺超龙窝火得不行。最后还是勉强暂定了一个,就从最能吸引姜清元的猫这种动物入手。   原计划暂定为富有爱心的金十八在救助一直可怜无助的野猫时无意间被姜清元撞见,两人顺理成章,再续前缘。   贺超龙:呕。   但是,挣钱嘛。   金十八倒是还挺满意。他就是不要脸,就是卑鄙无耻,为了跟姜清元和好,这点事情算什么。   看姜清元刚才那样,一会两人见面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情况呢。   *   平整的石板小路。小道两旁种植着不知品种的月季。每一株都被进行照料打理得很好,花开繁茂,赏心悦目。   普通的家猫是不用每天溜的,但丧彪不是普通猫。   它对遛猫这种活动适应良好,穿上背带就自己开始往前跑了。   这段时间被养得日益溜光水滑的三花猫时而在路边停下来,抬头看树上的小鸟,或者那爪子拨拉树叶。好歹以前也是在这一片混的。   姜清元就跟在它后面散步似的慢慢走着。   这几天以来他刻意在回避的名字一下被猝不及防地提起,姜清元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这会儿的确有点心不在焉。隔了一会才注意到,此时丧彪停在同一个位置已经很久了。   “怎么了?”姜清元在它身边蹲下,下一秒人僵在原地。   他知道丧彪刚才在看什么了。   就见眼前空中漂浮着的是个头很大的一只马蜂。   蜜蜂和马蜂可不一样。蜜蜂短圆,马蜂瘦长且体型巨大得吓人,像台大卡车似的飞起来缓慢摇晃,振翅的嗡嗡声凶猛无比。它尾部跃跃欲试地对准了丧彪。   丧彪上下两对尖牙刚呲出来,就要伸爪子跟大马蜂就在这里火拼起来的时候,一件带着姜清元气息的外套就劈头盖了上来。   下一秒姜清元慌忙将外套连丧彪一把抱起,站起来后立刻掉头就跑。   他跑步的速度从来就没这么快过。   被马蜂叮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丧彪刚才差一点就变成蜜蜂小狗猫了。   后面那只大马蜂只被刚才外套扇去的风扑得后退一些,跟着又紧随其后,摇摇晃晃地飞了上来,记仇地紧跟在他们身后。   姜清元回头看见一大团马蜂嗡嗡地还在朝他们飞来,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   他呼吸急促起来,抱着丧彪的手越来越紧。附近看不到遮蔽的地方,又不能挥手驱赶,姜清元只能继续紧张地一直向前跑。   身体失重地向前栽倒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的,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像是慢动作似的一秒。他头重脚轻栽下去那一瞬,下意识把丧彪往怀里深处藏。后面追上来的死亡嗡嗡声好像逼近到了后脑勺。   姜清元吓得紧闭上眼。这时候越是害怕就越不能往后看,万一它朝着脸来一下……   突然腰间被一股强劲的支撑力道阻止了身体的下坠趋势。   千钧一发之际,是忽然出现的一个人,一手拦腰把他连同怀里的丧彪一起稳稳当当地扶了起来。   不但扶住了,姜清元恍然中感觉自己好像还双脚离地了一瞬,飞起来了。腰间的手臂显得轻松而有余力。就见那个人影的另一只手同时抓着一件外套一挥,还没看清动作之际他已经抬起脚精准往地上一踩。   鞋子移开,路面上留下一片马蜂尸体。   一套动作下来简截利落,没有半分多余。   姜清元紧紧压迫着心头那口气忽地就喘了出来。   那一瞬间的获救像是在茫茫大洋漂流中忽然抓住的一块浮木。而且这块救命浮木还不一般,是绝对稳当有力,安全感十足。是能救他一命的浮木。   双脚鞋底重新安稳地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他的人还有点恍惚感,还低着头便出声道:“谢……”   在看清楚腰间那条健壮手臂上满满当当都是熟悉的青黑色纹身后,那一秒姜清元又整个人僵住在了原地。   他怀里闷在外套里许久的丧彪已经开始不满地叫起来了。   姜清元很快从他身边退开一步,这才低着头把猫从衣服里放出来,重新放回地上。   “谢谢。”他对那人低声说了一句。   金十八这才把伸在半空手臂收回来。   “没事。”   他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   两人时隔几天再次以这种方式碰个照面。   一切好像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姜清元只在刚才看见是他时短暂错愕了一瞬,很快表情又恢复如常了。他看没有再看那边的金十八一眼。   连一片叶子掉在湖面的动静都比这大。金十八看着他的脸,心想。   同一时刻,正躲在不远处草丛里的贺超龙和自己怀里本来该被救助的临时演员面面相觑,一起傻眼了。   不是,明明事前计划准备了这么周全,让姜清元“刚好”碰见他在救助小猫。结果就差临门一脚之际,金十八看到姜清元一个人在路上跑,自己先撂挑子,忍不住跑出去了。   连计划也不管了。   这怎么整? 第43章   金十八也意识到事情搞砸了。   原本这个时候姜清元应该十分刚好地撞见他展示高大形象,那才是他想要的效果,氛围多好,得那样才对劲。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人相对而站,空气却仿佛要凝固的画面。   “那什么,”人高马大的男人此刻手里还拎着那件外套,对着矮他一头的青年,说话声竟然有点弱下去:“你没事儿吧?”   明明他们前几天还见过面,这一刻两人相对的画面像是被生拼硬凑的起来的,跟他说一句话也显得生硬。   这个花臂大男人如此略显拘谨的模样还真是头一回见。   相比之下,对面正在查看丧彪状况的姜清元就沉稳安静得多。   “嗯。”   就回一个字。   他是多一个字也懒得跟自己说啊。金十八想。   “啊,行……丧彪没什么事儿吧?”   虽然刚才猫一直被姜清元好好地保护在外套里,但刚才它趁姜清元一个没看住差点就正面跟大马蜂干起来。   姜清元把它检查了一遍,又轻轻拍拍丧彪的屁股,让它回金十八那去。   看到他的动作,金十八也才意识到他是见自己来了,在把丧彪还给自己。   他伸手挠了挠头。   何必分得这么清楚。要他怎么说呢,一开始如果没有姜清元的话也不会有丧彪啊。   丧彪倒也不用金十八来嫌弃。它原本就不跟这个人亲,相比之下它更亲姜清元。   除了姜清元以外的其他人(指贺超龙)整天不是想摸它就是想抱它。所以丧彪这种性格独立讨厌人类的酷猫相比之下反而跟姜清元最亲近。   把猫还回去后,姜清元最后简洁明了地对他微一颔首示意,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转身要走。   看出来了是真不想跟他待在同一片空间里。   “哎,等等!”金十八硬着头皮喊住他。   金十八一开始还觉得剧本不重要。现在看看,剧本不要太重要了好吗。   害他现在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两句来。   金十八身侧的食指动了一动。是他心情烦躁前想抽根烟的习惯性动作。   上次姜清元没怎么回他的话就独自回家了,连揍他一顿或骂他一句都没有。   反正始终就还惦记着姜清元没揍他的那一顿。   也不是非得是揍,他就不能骂两句,怨恨他一下,或者踹他……什么都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喊住人的时候,姜清元已经往外走出了两步,他停下来朝后看。   看着金十八像是在看什么陌生人。   金十八不能更心烦意乱了。   他开口道:“上次的事儿……”   忽然就那么提起了上次两人见面的事情。   像普通闲聊的话题那样轻描淡写地。   这一秒情绪淡漠的姜清元身上终于看出有了点反应。不过也就像是镜湖泛起的小片涟漪,还没叫人看清,他很快又恢复如常了。   现在两人这样,简直就像是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会的时候。   青年纤长眼睫之下,看着他的一双瞳色浅淡的眼睛里清凌凌的,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留不下痕迹。   包括金十八自己。   不,不一样。那会姜清元对待他时完全是陌生人,但这次他字字句句都在避开与金十八交流。   他在躲着自己。   金十八也知道。这一刻他感觉口干舌燥,总感觉好像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了。他焦躁起来。   “抱歉。是我不好。”   青年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   “你不用再道一次歉的。”   这话说得够明确了,人家被他道歉道烦了。   他才道了两次就嫌多了。金十八自己都还觉得不够呢。   金十八站在原地看着他。   因为见过青年在他面前融化如一池春水的乖巧模样、见过他脸红和大胆的模样,现在这个站在他面前仿佛隔着一堵静音厚重玻璃墙的人。   还不如打他一顿来得痛快呢。   金十八墨色的眸晦暗不清,看着他那双没有温度的、正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不对。   一切都不对了。事情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的?   是从最初一开始,他没有像安排好的那样给姜清元一个良好印象开始的?   他和姜清元之间的一切都不对劲,这不是他送再多的宝石和房子能弥补的空缺。   这几天那种熟悉无比的心头萦绕不散的烦躁感又回来了。   简直阴魂不散。金十八从未这样过。他烦不胜烦。男人眉头皱得更深时,整个人身上都在散发令人生畏的气场。像逼仄铁笼里一头受困深久的野兽在来回不断地踱步。   自诩精明会算计的金十八这次好像预估了错误了一件事。   他低估错了姜清元在他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直到刚才他的人真的站在青年的面前,在那双琉璃般浅淡冷漠的眸子面前,金十八也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许是意识到这次走了之后姜清元以后将不会再愿意见他,金十八快走两步,拉住了姜清元的手臂:“我……”   他脑子一团乱,只有心脏急速在跳动。他不知道自己要对姜清元说什么。   许是他拉姜清元的动作幅度大了,从刚才一直安静蹲在地上的丧彪忽然发飙,直接原地蹦起来挠了他一下。   “呕! ! !”   传来的疼痛让金十八这才如梦初醒,手上也不由松开。   他看见眼前的姜清元哪怕停顿片刻也无,手臂一被松开后他便转身走了。   一次彻底失败的会面。   从一开始那个没能成功实行的计划就预示了,他在姜清元面前总是会碰壁吃瘪的。   而金十八这次也只是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猫也还回去了,姜清元准备回家。他走出一段距离,在发现前面的灌木丛里有轻微异响后,又在那里面发现了号称要拉屎一小时的贺超龙。   贺超龙把自己缩在路边的灌木丛里,此时此刻他的无助没人能懂。   简直比旁边的这个临时演员还要更弱小可怜又无助。   在姜清元疑惑的视线下,他硬着头皮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   “我……我在这救助流浪猫呢!我做好人好事,不行你看!……”   别飞眼刀子了那边那位大哥!谁要抢你这个偶像剧都不屑要的老掉牙破剧本啊!你没看到现在是什么形势吗!!!!   但最终姜清元对此也没说什么。   连贺超龙都看出来了他现在心情不好。他这次是真的转身离开了。   身后跟着一只咪咪叫的丧彪。   众所周知丧彪发不出“miao”这个读音,最多只能发一半,也就是“mi”。   所以就变成了现在它一路屁颠颠地跟在头也不回的姜清元身后,一口一个“咪”、“咪”叫的样子。   贺超龙又看了看后面那个明显变得暴躁郁闷的老狗币。   被落下的人站在小路尽头看着他们。   被丧彪挠过的伤口见了点点血丝。但他恍若未觉,只烦躁地拿出烟来,叼在嘴里也不抽。   哎了一声,贺超龙抱着借来的临时演员从草丛里出来。   这下好了,什么也没捞着,还得去白打几针疫苗。   丧彪虽然现在是家猫,但它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稳妥点总归没错。   *   姜清元一个人一直闷头走出了很远一段路,他才发现自己脚边竟然还跟着丧彪。   他居然从刚才就一直没发现,甚至连它的叫声都没听见。   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不在状态,姜清元停了下来。杳无踪迹的这条小路上,姜清元孤身一人的身影在那像发呆似的站了一会。随后他才蹲下来,回应丧彪:   “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姜清元跟猫说着话。丧彪仰着头,两只暗黄透亮的大眼睛里倒映出他低落的模样。   姜清元知道的。   从那个人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不可信。   拥抱不可信,牵手不可信,亲吻也不可信。   他不会再受第二次同样的教训。他说过,不要再相信那个人了。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都在努力回避着那天发生的事,到底还是低估了金哥曾经能在他心里能掀起多大的汹涌波涛。   姜清元站在他面前感到难堪,为之前那个愿意向金哥敞开一切,黏在男人身后的连他都不认识的自己。   “一会再把你送回去吧,嗯?”姜清元轻轻对它说话。他捡起被丧彪拖行了一路的遛猫绳。 第44章   这几天以来姜清元更明显是处处都在躲着他。   姜清元每天的那点再枯燥不过的行程已经被摸清楚了,于是他要么就早出晚归错开平时的时间,要么就待在家里练棋也不出门,凡是出门能坐车就坐车。   他像是深深缩进海螺壳里的软体动物,每次金十八这边多触碰到一点点,他就更是退避三舍,把自己缩进谁也触碰不到的深处。   这一切的态度都坚决明确地在表明——他不想跟金十八见面了。   贺超龙唉声叹气地趴在桌上:“他现在连我和丧彪都不见了。”   元子这人他还不知道吗,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没别的,就是心软,好说话。从上次他抱着丧彪直接去找他都能行得通就能看得出来。   但他这次是铁了心的不想见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身旁传来一阵不怕死的豪爽大笑声。贺超龙嘴角抽搐一下,缓缓望向旁边就差敲锣打鼓仿佛过节一样的渠南乔老人。   他认识这个鼻孔朝天的老头子。   认识归认识,那也不妨碍他每次都被老头的保镖拦在外面。   金十八跟这人不对付。说起来渠南乔认识金十八比认识姜清元还要早一些。老头是某个收藏家协会的成员,两人在买那些贵东西的这件事上多少有过交集。   此时的贺超龙敢说这辈子就没见过渠老头这么眉开眼笑喜上眉梢的一天。   今天原本姜清元应该跟渠老登有约,人都走到庭园门口了,当时应该是看到他们在这,人都差点踏进来了却又当场打道回府,竟是直接回去了。   老爷子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我早说什么来着!我们跟你就不是一路人!呵!”   最后那个集世间嘲讽大成于一声冷笑的“呵”字,更是直接让在场的金十八额角青筋一突。   今天两人是专门来这里蹲守姜清元的。人没蹲到就算了,还要被这老登一顿无情嘲笑。   贺超龙一个箭步,上前摁住了正在撸起一只袖子的金十八:“大哥!冷静! ! !”   这个老登身价太贵!揍他不划算哪! !   金十八压着火气重新坐下来。   谁特么跟他是“我们”,这老头还在那“我们”上了。老糊涂了奥?他跟姜清元两个人才是叫做“我们”好吗?   片刻之后的老登在后面笑呵呵地跟他们招手送人:“慢走不送。”   他们两个人走到庭园月亮门那,捎上了在外面的暗处放风的保镖光头雷子。   刚才就是他来通风报信说姜清元回去了的。   雷子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金十八脸色,他双手比划着问贺超龙:“又没见到人?”   贺超龙叹气:“哎,可不是。”   闻言,身材壮硕的雷子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是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于是又接着问了贺超龙一句。   贺超龙看到他说的,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回,而是他直接被整笑了。   全员恶人啊朋友们,全员恶人。   雷子见他不理自己,又上前一步想去喊金十八。说时迟那时快,贺超龙还没来得及阻止前面高大的男人已经回过头,那双幽深的黑色瞳仁盯住他们看。   “什么事?”   金十八心情不虞,语气顺带也不怎么客气。   刚才那话可决不能让金十八听见。因为贺超龙知道这人真的干得出来。   “没事!”这一秒钟贺超龙他眼疾手快,他三步并俩,他如有神助,啪一下捂住了雷子的嘴。可以说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当机立断过。贺超龙大声说:“什么事都没有!”   现场的气氛无语了一秒。   然后两人无视了这个傻逼。被捂住嘴的雷子连比带划,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那句话。   贺超龙:……你妈。   你们这样显得我很像傻逼。他刚才是不是应该一个虎扑捆住他那双手才对?   金十八这会看到了,刚才雷子说的那句是——   “包养他不行吗?”   雷子是他们之中和姜清元接触最少的。金十八这一伙人全是出淤泥而全染,雷子观念里的包养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但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所以贺超龙才感慨,全员恶人。   因为从事实上讲,他的提议也不是完全行不通的。   这种事在圈子里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用管对方少爷不少爷的。一切都是大鱼吃小鱼罢了。   而金十八这条地产巨鳄现在的实力地位还真能做得到这种事。   这不就相当于提醒他了吗!眼看着雷子比划完了,贺超龙紧张兮兮地。偷眼去看金十八的反应——   嗯??   金十八没什么反应。   男人面不改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时让人琢磨不出来他此刻什么想法。   “你们手语里还有这一句呢?”金十八问了一句。   听他语气似乎稀松平常。雷子刚点了一下头,下一秒光头脸色一变,一副魁梧身躯灵活地躲开了迎面踹来的一脚。   “下次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话。”金十八骂了一串脏话:“¥#%¥%操你大爷,管好你自己,敢再说他一句你试试呢?”   贺超龙:?   雷子:?   不是大哥,你来真的?   他们之间互相踹来踹去不算什么事儿。但壮硕的雷子天生胆小如鼠,被他声音大点这么一吓人早就就缩到旁边去了。   贺超龙还以为凭金十八人渣的本性至少会考虑一下呢,真生气了?   “大哥。”   金十八这几天正烦着呢,这些人还一个劲儿地上来火上浇油。他活动了一下刚才在老头的亭子里坐得发酸的脖子。   “说。”   上一次见面时,姜清元连一句“金哥”都不肯叫他了。   人好像还瘦了。   金十八抽出一根烟。   贺超龙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金十八叼着烟道:“当然是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硬是要想的话,办法总归还是有的。   金十八想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追回来再说。   贺超龙看他表情,不由感慨。元子态度都这么坚决了,这人真是越挫越勇啊。   他走在后面,跟上了金十八大步流星的步伐。   *   今天的姜清元一身笔挺端正的西服,人端正笔挺地站在全身镜前,正在调整自己的领带。   剪裁得体的西装线条勾勒出青年颀长优雅的身形,他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副画报了。   忽而听到门口传来一句:“听说你们棋院拉了新的赞助商?”   姜清元回头看去,是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姜曼。   “是的。”   姜清元今天穿戴整齐,就是为了今天和新赞助商的见面。   正如他先前和贺超龙说过的,棋院的赞助商一直是个问题。   姜曼算一个赞助商。但这几年因为要避嫌,避免流言说姜棋手是有家里利益输送的关系才能继续下棋的,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棋院自己也在发展新的赞助商。比如这一次要来的。   为了陪赞助商,拉明星选手作陪这也是常有的事情。   棋队经理事先已经给姜清元这边做完了一番工作,说他们明年的赞助就全看他的了。   据说还是和以前的赞助商量级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某位匿名的神秘赞助商。姜清元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姜曼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她身上的香味顿时离得近了。   “多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姜曼伸出手,细致地替姜清元最后端正了一下那个领带结。   姜清元微微抬着下巴,听她妈妈沉下语气,对他嘱咐道:“在外面凡事留个心眼。这些人没一个是单纯的善类。”   有点钱和资源的、上年纪的男人,最容易让初入社会的年轻人迷失自我。特别是很多小女生,总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   事实就是没有人是特别的。   姜曼这双清醒的眼睛已经看过了太多飞蛾扑火的戏码。   往往这种事业有成的老男人城府才深,心眼也最多。   看自己儿子安静地点头应下了,姜曼最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姜清元,这才转身离开。   姜清元以前也被拉去作陪过。不过他既不会赔笑。也不大会喝酒,只会陪他们下几盘棋。   看来这次也是下棋了。   他们棋院的练习室环境清雅肃静。墙上挂着一幅幅书画作品,桌边还摆放着冠军签名的棋盘。   要陪那些一窍不通的人把一盘棋尽量下够时间很难,但姜清元对此有过经验了。   平时的这个时间他一般都在练棋。在等待经理带客人过来的时间里,青年就在棋室里自己执子下起棋来。   从第三视角看姜棋手下棋时的仪态是一种特殊的视觉享受。   尤其是他的整个人本来就生得赏心悦目。他的仪态和动作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一举一动都牵人心神。姜清元专注得连门外的脚步声都忽略了。   门外的金十八拉住了要敲门的经理。   他皱起眉来的脸颇为有威慑力,但同时嘴里又放轻声音道:“干嘛打扰他?”   男人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聚精会神的人。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轻微捻动了一下。   是金十八紧张之际想要抽烟的征兆。 第45章   中指交叠轻垫于食指之上,白皙细腻手背上的中间那根指骨会性感地突起来。偏偏这个姿势显得云淡风轻,仙气飘逸。执围棋子的姿势就是对典雅二字本身的诠释。   作为对手独自坐在棋桌一端的姜棋手在这一刻好看得惊人。   金十八在门口,难得也有能这样安静下来观棋的片刻。   原来是用手指那样夹的下棋?   能夹得稳当吗?   不过姜清元真好看啊。操。   这时候姜清元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   人已经到了。   上一秒他的思绪还沉入在面前的棋局中。他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残局,顺手收拾好棋盘中的黑白棋子。   姜清元主动对门外的人出声:“请进。”   几秒的安静之后,咔哒一声,就见棋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同时前方传来经理的声音:“清元啊,我们先打扰你一下。”   姜清元抬起头,第一眼先看到了走在前头先进门来的经理。“没关系。”他说。   话音刚落,姜清元看到了门后进来的第二个身影。   收拾棋子的手僵住在了那里。   单手插袋站在那里的高大男人一双墨瞳与他无声地对视上。   时至今日姜清元仍然没法像无事人一样地面对这双熟悉的眼睛。   像这样看见他走进来,骤然落入那双他无比熟悉的墨黑眸子里,他虽然还笔挺端直地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没入了漆黑湿冷的海水里。   围棋队的经理是个中年微胖善于社交的男人。姜清元坐在位置上不动。经理恍若未觉地接着上前,补上了对话的空白:   “清元,这是咱们赞助方公司那边派来的代表。金先生,这位就是之前说过的姜清元选手了。这可是咱们队里的明星选手,呵呵。”他盯着姜清元,特意提醒了一下:“清元啊,打个招呼吧。”   赞助方代表?   姜清元如梦方醒。原来如此,他也确实能够做到。   他跟他那个大哥不是关系很好吗。让姜清元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直接找上门来了棋院。   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就因为这几天自己一直在回避不和他见一面?   经理还在等着今天有些反常的姜清元做出反应。   姜清元平时虽然性格有些冷淡,但待人的礼节总还是不会出错的。像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那低着头,脊背僵硬,正眼也不看他们一下   以为他是身体不适,经理疑惑地又喊他一声:“清元?”   就见坐在那里的姜清元这一次听到了,他便木然抬起了头。   短暂一会,他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抬头要跟人问好。   “没关系。”那边金十八已经兀自在棋盘对面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他一手撑在棋桌边上,一双眼睛盯着姜清元看:“不讲究那些。我花了钱,今天就是来下棋的。”   一旁经理多少对他如此直白不加掩饰的说法有些汗颜。   但人家毕竟话糙理不糙。   “好,下棋。”   另一边,今天异常沉默良久的姜清元终于出声说话了。   依然不看对面的人,声音沉静。姜清元也被他今天突如其来的造访弄得有点火气。面对对方的坦然,他也直言不讳了。   “下完了你就走吗?”   “下高兴了我就走。”   什么才叫下高兴了?他要怎么下对面才会高兴?   仗着是赞助方代表,这说法也太蛮不讲理。姜清元放在桌下的五指攥紧了,这会也终于抬起眼朝对面看去。   这一次,他直接极近地撞入对面金十八一双黝黑深沉的眼眸里。   “生气了?”金十八等待许久似的,他平静道:“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一旁站了很久的经理正要出言调和几句,对这人说话金十八不客气地大声了:“行了!你去忙你的!这没你什么事儿了!”   经理心道也是。从刚才的对话中也听出了这两人实际上是认识的。他最后又看了姜清元一眼,确定姜清元没事了之后便借口给两人倒茶水退出去了。   门从外面被重新关上了。   现在这个棋室里就真的只剩他们两个人独处了。   姜清元闭上眼,复又重新睁开。他接受了现实。   这是整个棋队的事情,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对方不是要下棋吗,下吧。   面前的棋盘他从刚才两人进来时就自己整理好了。这时姜清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伸手探入一旁盛满白子的棋盒里,一副准备好下棋的姿态。   金十八黑子先行。他这是宁愿下棋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金十八从始至终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见他这样便也没有多言。   男人扫了一眼面前一方密密麻麻的黄色棋盘,光是格子就看得人眼晕。   金十八露出了文盲认字的表情。他敲象棋似的敲了敲手里不大一点的那颗棋子,挑着正中央那个比别人粗的点下了。   下完之后金十八还端详了一番。   还行。他三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下围棋就下得挺好,那颗子儿正正好好就放在十字交叉的中间,不偏不倚。放完后,他还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对手。等对面出招。   坐在那的姜清元却是又一次沉默了。   起手天元。   他一手还放在一旁的棋盒里,整个人却像静止了一般。   通俗来讲,在比赛中本来黑棋先走本就需要贴三又四分之三目,但第一手下天元又抢不到任何目数。这是看似很霸气炫酷但其实没礼貌而且还没什么用的一步棋。   意思就是,如果现在对弈的是位围棋大师,这一招还能解释为是让他一先。但现在对面是金十八,所以这一招百分之百是五子棋下法。   姜清元第一手走出了星小目的常见开局。   金十八接着从棋盒里抓棋子。   这一盘棋下得可以说是,各下各的。   金十八已经在棋盘正中摆出了堂堂正正的一字长蛇阵,五个子连成一线。这边一直在下独棋的姜清元也差不多忍耐够了。   没有必要再下了。   姜清元松开手中棋子。   他一开始到底怎么想的。这盘棋再下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他垂眸看着面前显得有些滑稽的棋局,声音没有情绪地问:“你今天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啊,”金十八道:“这是你问的,那我说了奥?”   姜清元点点头:“你说。”   于是金十八望着他的眼睛,看起来颇有几分诚恳地道:“没别的事儿,我就想问你个问题。”说着,他两只手都撑在棋桌上,上身前倾,仿佛要隔着棋盘触碰到对面的姜清元了:“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金十八只知道像现在这样两人一直都不见面下去不是办法。   有错就改,有问题就解决。   他性格不像姜清元那样安静内敛,擅长忍耐。伤口一直捂着藏着只会越来越溃烂严重,越来越不能见光。他只有知道解决办法了,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要是真的放任姜清元这样一直躲下去,他才是真的没希望了。   所以就算姜清元生他的气也好,他不得不这样做,像这样逼着他和自己面对面,告诉他怎么做才能原谅他。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告诉他吧。   金十八墨色深沉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姜清元,自己也没察觉出眸中的几分无奈和温柔。 第46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眉目清冷的漂亮青年看着他,目光客气淡漠而不近人情,跟他说话时如同在对待一个真正的陌生客人那样。   姜清元说:“事情已经都过去了。你也道了歉。”   看着他始终像一块顽固冷硬的坚冰似的态度冷硬,金十八叹一声气。   “好。过去了。”他说。   姜清元看也不看他,只是把心里忍耐许久的话说出来:“像今天这样打扰我的工作和训练,会让我很困扰。”   “只有这一次。”金十八向他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他以前怎么跟姜清元说的来着,做人得有点脾气。   他要是真能冲着自己直接发火就好了。   姜清元告白的那天晚上就不该放他一个人那样转身离开的。金十八后悔了。   但他以前也从未遇到过像姜清元这样所有情绪都自己独自消化的人。这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见姜清元不再开口了,金十八看着他的脸,问:“现在我能说一句不?”   他认真起来:“姜清元。”   “来,看我。”   对面的人顿住一下。然后青年抬起眼,重新冷冷淡淡地看向金十八的眼睛。   金十八声音放缓了,慢慢与他说着话:“商量一下,以后别躲着我了。嗯?”   “为什么不见我?”金十八问:“真想绝交啊?”   “不想见。”   “嗯。理由呢?”   “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也不对,既然你这么恨我,那应该恨不得把我抽筋剥骨,恨不得让我出门让车撞死雷劈死,看我遭报应才对啊,怎么反倒还有躲着我不想见我的道理呢?”   每个问题都十分单刀直入。   真像他的性格会做出的事情。忽然不打招呼地就出现在他面前,当着面问他这些直白的问题,要他给一个确切的答案。   就像当初那个骑机车的男人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他生活里,张狂冲他吹了声口哨,然后从那天起就强势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样。   像姜清元他就做不到。   要是他也能凡事都如此坦荡无畏地直面就好了。要是他也能像对方一样什么都说得出口就好了。   他做不到。   为什么他现在一看到金哥的脸,但心里还是会难过呢?   满心酸涩的感觉。就像现在这样跟这个男人两人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男人幽深的黑眼睛探究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即使姜清元坐姿仍然像刚才一样端正无可挑剔,但他在那视线之下感到压抑,呼吸都有些困难。   各种灰暗压抑的情绪像是咸苦潮湿的海水一样水位升高至淹没了他的身体,漫过用以呼吸的口鼻,逐渐使人窒息。   原来他从前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金哥。而人生中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的后劲原来这么大。   所以他现在才无论如何都没法直面金十八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所能做的就是回避。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好控制自己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金哥。”   重新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金十八还没来得及反应。   “你上次不是让我饶了你吗?”姜清元低垂着头,不再看他:“你可以不要再来找我了吗?”   “我……”   “你也饶了我吧。”姜清元声音闷闷的,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   金十八有很多话想说,但看他忽然低头的模样,听他说出耳熟的那句话,一瞬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又全都堵住在喉头。堵得他发慌。   “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着,忽然烦躁地抓了一下头发。   金十八沉默地望着他的脸。姜清元今天因为他来了,整个人都情绪变得低沉。   最终他选择了让步,道:“是我太心急了。”   “你走吧。”姜清元说。   金十八道:“我下次再来找你。你放心,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   姜清元只想他现在快点离开这里,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金十八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此时的姜清元整个人就像是连续比完一天赛之后的状态还要更疲惫。   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唯一被放置中央的一颗黑子,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把棋盘收拾好,但那只手还没抬起来却又放下去了。姜清元坐了片刻,又想站起身离开房间,还没从座位上真的起身就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做了几次这样无意义的举动,最后终于放弃地双手捂住了脸。   ——金十八今天的突然出现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而他没有想到的还有,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原来远比想象中的大。   姜清元只希望自己表现得足够坚决冷静、没有动摇。   特别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秩序教育,让他对自己从前犯过的错误难以容忍。   一想到那个满脸通红的跟金哥告白的他、想到跟在他身后也沾沾自喜的他,姜清元就很讨厌自己。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今天的这点意外就受到打扰,他得找回平时训练的状态。   但他越是努力结果越是反而适得其反。姜清元不断调整着呼吸,他人坐在椅子上,仿佛累了一般上身低低地伏下去,撑在膝盖的双手捂住了脸,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个茧。   眼前光线昏暗,世界安静下来。姜清元睁着无神的双眼。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现在几点了?   他还要训练来着。   要训练。   要训练。   坐在原地的姜清元身体却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他状态真的不好。姜清元意识到这一点。   同时他也依旧没有想要一点起身的意思。   要是真能这样沉入海底也挺好的。   ……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很久,也可能是才几分钟,他捂住脸的手被忽然出现的另一个人的温度覆盖上。   姜清元愣了一下,才缓慢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是被人轻轻握住了。   带着炙热体温的实感从被握住那处的皮肤上传来,姜清元从自己的世界中脱身出来。   “真的这么讨厌我啊?”   金十八的声音在问他。   和他平时跟谁都不服的大嗓门相比,这一刻男人的声音轻轻的,有种莫名安抚人的平静。   都不像是他了。   金十八伸手,放轻力道地把姜清元的手指慢慢掰开来。   姜清元这才发现他手里正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   因为姜清元始终低垂着脑袋。身材高大的男人于是直接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他抬头去看此时姜清元的脸。   为防止他再揪自己的头发,金十八一握住他的手就不肯松开了,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跟前,小心地握在自己手心里。   他死也忘不了他刚进门时看到的一幕。   姜清元垂头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一只手下意识紧紧揪着自己的头发不放,而他自己竟然对此毫无意识。   金十八沉默良久。他重新开口时,声音发着哑。   “可能真像你说的那样吧,说了那么多,其实我根本就是不敢。”   “还记得我们去电影院的那天吗?你牵我手的时候,我其实没睡着来着。”   他知道。姜清元沉默地深深埋着头。   “你知道吗——我说这个你不许难过奥——本来看电影的那天就想跟你喊停来着,但是到最后我也没有。我是怎么了呢那时候,后来我想起来了,我那天实在是……太高兴了,高兴上头了。”   “我不知道啊。那是你们说的‘喜欢’不?”   个高肩宽的男人蹲在他面前,占地体积也不小了。金十八这个男人向来玩世不羁的那张脸第一次忽然有几分怯生生地、讨好地冲他笑了一笑。他自说自话似的低声说:   “那怎么办,我嘎嘎喜欢,稀罕飞了,稀罕得冒漾了。”   金十八微微偏过头,男人的脸往他手心里左右蹭了蹭,力道依然有几分粗鲁。   “哥今年三十五了,你得给我点反应的时间啊。”   “哥还不如你呢。让你等久了是不是?”   “所以你讨厌我是对的。讨厌也好,怀疑也好,甚至想找一车人来揍我一顿都行——不管你信不信,你找不到的话我就替你找。哥只求你一件事,别再生自己的气了。”   千言万语,金十八想说的有很多,但最后他:“我挺不是人的,我是傻逼。”   我错了,真的。   他已经对姜清元道了太多次歉,显得这句话在此时都变得有些苍白了。   “讨厌我吧。”金十八笑着说:“不管你怎么讨厌我。我都还是最喜欢你。”   他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离不开姜清元了。   “别难过。我以后不会再随便出现在你面前了,这样行吗?”   不知过了多久,雕塑似的姜清元终于动了。他推开了金十八的手。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金十八深深凝望了他的脸片刻,感觉他已经比刚才好了一点点。   “好。我知道了。”   那一天金十八真的如他所说,让姜清元一个人安静了一天。   棋院的人说那天有个身影一直守在门外,姜清元就当做没听见。   *   在那之后姜清元过了几天清静的日子。   今天是一个阴天。从早上起天色就灰沉压抑着。姜清元在家门口,正要像往常那样上车去学校。   他还以为这样安稳的日子会持续下去,但下一秒这个想法就被打破。他和司机都忽然听到一把来自某只猫的大烟嗓远远地就开始扯着喊:   “咪!”   “咪!”   路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只三花猫的身影,正在一路摇摇晃晃地朝这边奔跑过来。   再定睛一看,这猫其实不是摇摇晃晃,而是它背上背着的东西使得它一跑动起来如同整只猫在左摇右晃。   司机怕这野猫抓伤了姜清元,刚要下车抓住它。担心丧彪被抓伤,姜清元已经先上前一步,在他之前就两手把丧彪抱了起来。   丧彪马上就不叫了。   丧彪的猫背上被人绑了一支红玫瑰。   好老土的招式。   姜清元没有波澜地心想着。   “有背带,看着应该是家猫。”司机在一旁道。他看姜清元抱着猫还没有松手的意思,便主动道:“那我去找找看它的主人在不在附近。”   司机离开之后,姜清元站在车旁,解下了丧彪背上的东西。   一枝玫瑰。   颜色也很传统,火红艳丽的正红色。   姜清元发现花蕊里面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的光,便伸手进去找了找。   还真的有。坚硬冰凉、棱角分明地硌着手。   片刻之后,姜清元从花里拿出来一颗钻石。   是跟丝缎般红得发黑的玫瑰花瓣一样的红颜色。一看这熟悉的大玻璃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了。   姜清元放下丧彪,沉默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金十八说不会出现,从那天起果然就再也没有在他眼前出现过。   只是这人的存在感依然有点强烈。   这次送的玻璃和以前那些相比起来比较小,只有一克拉左右的样子。   但这个尺寸在红钻里已经算夸张的了。现存在世界上的一共才几颗红钻?   应该是粘在还没完全开放的花心里的,这才确保没被丧彪一路颠簸弄丢掉。   此刻这颗钻石放在姜清元掌心里,在自然光下显现出绚丽的火彩。   “少爷!”司机从远处小跑过来,他喊道:“问过了,附近没有看到主人的。”   “嗯。”姜清元这才回过神,他和地上的丧彪对视,说道:“一会把它交给保安就行了。” 第47章   这天下午,张姨乐呵呵地把遛狗背带递给姜清元:“少爷最近在家里晨练,都好久没带小白出去玩了。今天它一看到我拿绳子出来,把它开心的呀!”   两人脚下的小白不停地转着圈圈,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条毛茸茸的大白尾巴摇晃个不停。它停下来,朝姜清元开心地吐着舌。   姜清元弯下腰,替兴奋过头的小白穿好遛弯背带。   “张姨,我们走了。”   他们穿好鞋出门的时候,跟在后面的张姨还和蔼地笑着目送他们离开:“哎,去吧。玩得开心点。”   说起来,姜清元这段时间确实好久没有跟小白一起出来玩了。   为了避免遇到那个人。   但是从那天之后金十八十分信守承诺地没有再出现过。姜清元也不用再跟以前一样早出晚归了。   小白每天有专人带着遛弯保证活动量,倒是不会无聊。但是久违地跟姜清元单独出来玩一次,它还是快乐得摇头晃脑,走路都在左右摇摆着身后那条大尾巴。   虽然它也不知道姜清元今天怎么下午就把自己带出来了。   张姨今天这么殷切期待是有原因的。很快小白发现,他们没有去以往遛弯的地方。姜清元把它带出来,带它见了一个从没见过的新朋友。   “这就是小白啊!”李雨菲兴奋道。   “啊!小白!快来姐姐这里!啊!~——胖宝宝胖宝宝胖宝宝胖宝宝胖宝宝!啊!我死了!胖宝宝胖宝宝!”   手握狗绳的姜清元转头看向这个正在发出他不认识的声音的人。   李雨菲跟自己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吧,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还能变成如此纯正地道的夹子音。   事实证明她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与跟动物说话的时候用的不是一个嗓子。   “哦对了!”   李雨菲抽空扭头问他:“我爸让你什么时候找个时间去我家吃饭,你要去吗?不想去就算了,我就随便找个理由回他了。”   不想相亲的两个人互相达成了协议,现在瞒着双方家长假装正在接触中。   姜清元把小白的狗绳也递给了她,说:“我不去了。”   今天是两人假装要一起出门吃晚饭的日子。之前李雨菲就听说过姜清元家有一只品相顶级的萨摩耶,于是说什么也得拐一圈特地过来品鉴一下。   这狗浑身都是保养完美的厚实柔顺的蓬松白毛。而且体态优美,待人亲和,撸不完,根本怎么撸都撸不完。   “啊! ! !小白!你的毛毛——白!又!白!!!!!”   正在埋头狂撸小白的李雨菲多少有点失去神志的感觉。   把旁边本来没什么感觉的姜清元看得都心情有些微妙了。这是摸狗,还是吸狗?   小白也是乖巧,不管别人怎么疯狂蹂躏它的脑袋和身子它都当是在跟自己玩,始终端正坐在原地,一脸天使般的快活微笑。   因为小白的缘故,李雨菲今天对姜清元的态度也和善了一点点。她分出一点注意力给姜清元:“你这狗名字取得挺有意思啊,姜小白?”   忽然从她口中听到了曾经很熟悉的话,姜清元一时间忘了回答。   这话他在谁的口中听过来着?   是贺超龙。他说自己名字起得很社会,又丧彪又江小白的。   曾经也有过这样一段日子,他有了同伴,每天也都过得很开心。姜清元眸光微敛,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听李雨菲忽然大喊一声:“啊!那边还有一只哈基米!”   那是什么?   姜清元不解其意地望过去、   “别跑!哈基米哈基米哈基米哈基米!——”李雨菲已经激动地站起身。   听到了不认识的名词,姜清元眼中出现一点困惑。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转头看去时,速度爆发的小姑娘转眼间已经带着小白一溜烟跑远。   而姜清元也没看到那个“哈基米”在哪里,只是刚才隐约好像听到了耳熟的“呕”一声。   留下他独自一人坐在这边的长椅上,还在转头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   一双手臂分别撑上了他身体左右侧的椅背。   眼前的光线暗下来。   有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就这么出现在了他身后,他高大的人影把长椅上的坐着的姜清元完全笼罩了。   姜清元都没听到脚步声。   意识到有人来了,他抬起头,眼前就出现金十八正低着头看他的一双漆黑眼睛。   这一刻世界都被笼罩入男人的影子里。因为姜清元是往后仰起头看他的,坐在椅子上的他,与俯身下来望着自己的金十八,两人是上下相反地对视着。   从这个角度他看到了金十八凌厉的下颌和深邃的五官轮廓。   金十八的瞳仁微微转动着。他的视线正从青年一双通透无痕的眼睛描摹到他漂亮挺立的鼻尖……他有多久没能像现在这样看姜清元了?   “你还要站多久?”   坐在下方清冷安静的青年终于开口,打破了安静。   金十八看着他的眼睛,说:“挡会儿太阳。”   他还没看够。   怎么办,好像看不够了。   他的脸好像瘦了。是瘦了吗?   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金十八差点想伸手碰碰他的脸来着。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显然是不想领情。姜清元收回视线。他看了一眼李雨菲消失的方向,只问他:“有什么事吗?”   姜清元这种人是不会说“用不着”的,姜少爷连赶人都那么疏离礼貌。   金十八也知道,自己是答应过他不会随便出现在他面前。   但这是随便的情况吗?   面对姜清元的询问,金十八答非所问地说:“刚才那人怎么这么烦?”   他想想就火。不是,姜清元什么时候跟他相亲对象这么熟了?还特地从家里牵那条狗出来给她看?   即使知道这两人其实没什么关系,但金十八刚才在远处看着这两人在一起的画面,烟都抽了几根。快把自己怄死了。   姜清元记得这两人应该才第一次见面,李雨菲更是没惹过这个人。   姜清元说:“她什么都没做。”   金十八看他一眼。   他道:“更烦了。”   关系都已经好到能帮她说话了?   刚才这两人这么亲密就算了,现在姜清元竟然还帮她说话。   “你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我都收好了。”姜清元说道。连带那天藏在花里的那颗小红玻璃。因为姜清元粘不回去了,未免引起身旁司机的注意,后来的他只得暂时保管了那颗石头。   青年看着脚尖面前的路面说话。他道:“我之后一并让贺超龙拿给你。”   他不看金十八,金十八就一直歪头看着姜清元那张没有波澜的,五官精致的脸蛋。   姜清元肤色冷白。从眉眼到嘴唇,无一不是描画出来似的美丽。就是这张漂亮的脸,对你笑起来的时候甜是真的甜软,但冷起来也是真的冰冷。   金十八看着他,嘴里问着:“怎么,看不起你哥?”   以前的姜清元曾经很喜欢金哥这样拿着大玻璃却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当时的他眼里的金哥无论做什么都可爱。   “不是的。我回去想过了。”姜清元语调没有起伏地说着。   “金哥。”他喊了一声。   每当姜清元想要认真跟他说什么事情时,总会先喊他一声。金十八现在已经知道了。   他等着姜清元下面想要说的话。   此时的另一边,李雨菲追着猫的方向已经跑远了。   本来像这种一看就身手不凡的野生哈基米她应该是抓不到的,但这只猫似乎被什么牵绊住了手脚,直接限制了发挥,在即将钻入草丛之际被李雨菲一个虎扑直接抓获。   小白好久没看见丧彪了。向来安分顺从的狗狗也难掩兴奋,绕着李雨菲开心地跳了几圈。   “啊!哈基米!——”   她欣喜若狂地把猫脸转了过来。   只在一刹那间,李雨菲因为要亲到哈基米而饱满反光的一张脸蛋瞬间沧桑衰老成八旬老妪。   “噫,好丑的哈基米。”   她的夹子音都瞬间苍老了。   这只猫长得跟别人不一样,它好……特别哦。   但下一秒她立马深吸一口气:“没事!不管你是什么哈基米!我通通都吸得进去!”她皮肤重新展开,做好心理准备:“哈基米!”   刚要扑过去的前一秒,李雨菲的动作又生生停在了那里。   “咦?你脖子上挂的什么东西?”   刚才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哈基米没有发现,这会儿她才看到它脖子上挂着东西。应该就是妨碍它跑步的元凶。   无视了哈基米的挣扎,她疑惑地伸手一摸。手感是像一大块沉甸甸的鹅卵石一样东西。   难怪刚才把她哈基米的脖子都吊酸了!   李雨菲拿出那块东西一看。   光天化日之下,她倒抽一口凉气。   远处长椅上的两个人正在维持着某种微妙的沉默。   “认真的,金哥。”   “不要再像这样来找我了、也不要送我东西了。”   青年沉沉地闭了一下眼,似乎跟金十八待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让他感到压力和疲累。金十八还在盯着他的脸,就看见他嘴唇又动了动。   说出一口伤人的话。   “我很累。”   真绝情啊。金十八心想。   姜清元这次将脸转向了他,最后一句话是对金十八说:“抱歉。”   忽而他感觉手臂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有虫子。”金十八在说。   谈话被中断。姜清元愣了一下,便也顺着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还没看到虫子在哪里,他的手就被人一把抓过去了。   姜清元想说他自己会抓掉虫子的,这时候却又听见金十八的声音在问。   “为什么要对不起啊。”   之所以说是被抓过去的,因为他的手在金十八面前显得骨骼秀气,像猛禽俯冲下来稳准地抓住了草坪上的小白兔一样,没一会自己的手就到了男人那边。   姜清元要抽回手,就感觉到手背上有一圈锐利的痛感,伴随着一阵潮热烫人的气息。   ——竟然是直接被金十八啃了一口。   姜清元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一口吓了一跳,之前说到一半的话也忘了。   “你干什么?”姜清元皱了眉。他有些生气,用了点力抽回手。   金十八重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没舍得用力。就是喜欢姜清元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接近又接近不了他。只好先忍无可忍地咬一口。   从他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仿佛自己真的被装进了这样一双眼睛里。男人反而弯起唇笑了一下。   “我倒情愿你这样恨我呢。”   “这就当是今天的回礼了!”他十分不拘小节地道。   什么回礼?   姜清元越来越莫名了。   就在这时,听见远处有一阵脚步声急促地跑来。是李雨菲牵着小白跑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面色有些激动,手中还握着什么东西。   李雨菲离老远就看见姜清元所在的长椅上多了一个身影。   李雨菲:哦?   从此景此景中她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男朋友吗?   说起来,她也是真的很好奇姜清元这样的gay会找什么样的男朋友。   太好奇了,试问有谁能不好奇。到底是谁能让他动了凡心。   又朝那边走近了一点之后,她总算能够看清坐在椅子上的另一个人了。   就见那个男人大马金刀地靠坐在椅子上,单只纹满青黑图案的手臂搭在椅背上,叼着根没点的烟,几乎把姜清元那边的空间也侵占去了一般。面相长得倒优秀,目若朗星,棱角分明。但眼神幽邃,作风粗犷。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人物。   “……”李雨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是,这人好像在瞪我啊?没人管管?   李雨菲眯起眼睛。   这个姜清元的口味……   好野啊。   她所认识的那个老古板姜清元,竟然是喜欢这一款的吗?!   两人好像已经约完会了。就在李雨菲走过去的时候,她看见那个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   “今天我就先走了。”他对姜清元说道。   椅子上的姜清元没有回答。   先别管这些。李雨菲有更重要的事要对姜清元说。看到那人转身离开了,李雨菲牵着小白跑上前,她有些激动,把小心翼翼在手里握了一路的东西给姜清元看:“喂!你看我刚才发现了什么?!”   话说刚才,她从哈基米的脖子上取下东西后拿起来一看……   疯了。   李雨菲又确认一遍。   是疯了吗?   好巨型、好吓人的一坨沉沉甸甸的蒂芙尼蓝,差点闪瞎了她眼。这宝石有多大颗呢——几乎就要占满了她的整个手心。   还以为掏出来的是块大石头,结果掏出来了一套四合院,就在她手里。   谁家好宝石随随便便就如此硕大无朋啊!夺吓人!她都要巨物恐惧症了!   这是要干嘛啊?!!!   就算李雨菲家境不错,平时也爱买买高珠宝石之类的,但说实话,即便是她也只在拍卖行上和珠宝展上见识过这种传奇级别的珠宝。   这是一颗的椭圆刻面型宝石,一颗切工完美的裸石。   完美到什么程度呢,她看到的第一眼甚至都觉得这玩意是假的。   无他,只因为这种叫帕拉伊巴的碧玺,这种颜色叫做霓虹蓝,单色碧玺中数一数二的天花板。   帕拉伊巴可比钻石稀少多了。全净玻璃体的帕拉伊巴更是稀有中的稀有。   此时李雨菲把找到的东西递给姜清元:“我在你们小区的一只猫身上找到的。”   可惜就是因为这颗宝石,她刚才一走神的功夫,让那只哈基米就这么逃掉了。   姜清元手心放着那块大玻璃,算是知道金十八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李雨菲还等着他的反应,没想到这人反应微乎其微。   就算你再怎么淡泊名利,看到这玩意居然脸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吗?   姜家现在这么有实力了?   “这玩意快得有一百克拉了吧?”李雨菲道。   这时就听前方不远处传来云淡风轻的一个男声:“不多。也就一百五十多克拉而已。”   抬头看去,金十八已经转头回去,不再看他们了。   姜清元现在也算了解他了。金十八平时一副谁都看不惯走路横着走的嚣张样,但真正想跟谁高调炫耀什么时,反而会越是往另一个云淡风轻的极端走。   ——可以看得出来是真的很想跟在场的第三个人刻意炫耀了。   上一块玻璃太小了,金十八一直对这件事颇为不满来着。   此时的姜清元不发一语。   又是这样。   现在李雨菲在场,他又在不知不觉收了块大玻璃在手上。   姜清元对手中这一次收到的巨无霸玻璃,心情只有困扰和乏累。   李雨菲倒是:?   这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看大宝石就跟在看什么大玻璃一样?   李雨菲感觉很魔幻。 第48章   昨天贺超龙来找他喝酒。   路边一个烟雾滚滚的烧烤小摊前,刚没喝两杯这人就开始摆出前辈谈话的架势:“说说吧,进展到哪一步了?”   金十八莫名其妙。   这人是不是越来越分不清大小王了?   金十八喝一口酒:“你想说什么?”   “不是,哎!”贺超龙没好意思直说,他一个爱钱人士,最近看金十八哐哐砸玻璃砸得有点心疼。   金十八一次恋爱也没谈过,现在在贺超龙的眼中他就像一个爱而不得只剩下钱的土大款。   贺超龙借着酒劲嚷嚷:“大哥,现在不是你们那个时代了!”   说的什么狗屁话,什么叫他们那个时代?   金十八一听完就骂骂咧咧。   不过贺超龙有句话倒是说得很对:“早知如此,那你当时倒是把人家当回事啊!”   金十八沉默片刻,才说出一句:“那时我死心了来着。”   那也是他自己以为。   反应过来的时候,连金十八自己都茫然。   那个冷冷淡淡的青年原来在他这里早就变得比任何人都要特殊。   导致金十八现在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和告白有关的事。   他没那么厚的脸皮。   贺超龙:“是,当时你的心死了,你的嘴巴还没死,你还会强吻别人,可怕得很。”   金十八不满道:“说话给我注意点。”   有件事,不知道他感觉得对不对。   他总觉得姜清元多少对他还剩下一丁点的喜欢。   就当他是在自作多情吧。   金十八不敢放手。   这时贺超龙就又问他:“灭霸姜现在有几颗石头了?”   余光看到金十八轻飘飘地瞥他一眼。贺超龙脊背一僵。他刚才是不是趁着酒劲儿说出了什么真心话?   “灭霸?”金十八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来,问他道。   贺超龙心道自己怎么还有点不敢应呢,他含糊其辞:“呢啊。”   那双黑夜般的眼睛就那么幽幽看着他。   贺超龙就听这位老神在在的大佬问出一句:“什么灭霸?”   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金十八不爱看现在那些年轻人的电影。都是些动画片有啥好看的。   贺超龙:……   搞半天原来你小子不知道啊! !   这大哥自带唬人的威严,随随便便就吓人一大跳。   那如果要说是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贺超龙眼珠子一转。   “就是一围棋术语!形容他在围棋界大杀四方,灭掉对手称霸一方的意思。”   他一顿侃侃而谈,金十八只是不置可否地抽一口烟,那表情也让人琢磨不透是信了还是没信。   金十八站了起来。   “不喝了?”贺超龙抬头看他。   “嗯,”金十八点了根烟:“明天还要去找人。”   贺超龙:“谁?”   金十八:“灭霸。”   贺超龙猛地一个大甩头火速把自己的表情藏到另一边。   你知道我憋笑憋得快厥过去有多辛苦吗?!   他留给的贺超龙一个潇洒的背影。   *   第二天。棋院门口。   “清元哥。”   在棋院门口接上了姜清元,前排驾驶座上的江修照例转头问他一句:“回家吗?”   江修最近已经重新开始替姜清元开车了。   看到姜清元点头,他转头回去启动车子。   “姜姐之后想让你找个时间跟她谈一下。”他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后座的人说道。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职场上他跟其他人一样叫姜曼“姜姐”,不过私底下他还是偏亲近地喊姜清元“哥”。   姜清元望着窗外。“知道了。”他说。   车窗外是一路上飞驰而过的景色。姜清元转头看着,没有表情的侧脸显得十分安静。   他妈妈应该是要说那件事情。   主教练今天也刚找他谈话过。   无他,他们很快就要进入国手战的备赛期了。   全国个人赛、新体育杯、国手战被称为围棋界个人赛制的国内三大赛。作为全国性的顶级职业围棋赛事,届时国内顶级棋手将汇聚一堂,是备受瞩目的大型赛事。   主教练这次找姜清元过去他办公室谈了一个小时话。根据他这一段时间的训练情况,归根结底就表达了一个意思:这次的比赛,姜清元自己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参赛。   没有直说,但委婉地表明了想建议他暂时休赛的意思。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教练从业多年,他太了解棋手早衰这种束手无策的困境了。   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围棋本就是一项高门槛严筛选的运动,能达到职业棋手的竞技水准已经是走在人类前沿的水平了。能在激流中维持住自己的水平就不容易,而退步几乎是不可逆转的事情。   毕竟上一次的双成杯姜清元的一轮游还历历在目。当时各种“初赛落马”“爆冷出局”的报道层出不穷。   这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姜清元这段时间的训练情况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不温不火。这种情况下建议他先休赛一次也是正常的。   要不要继续参赛……   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俊秀而安静的一张脸。   从坐上车开始就维持着那个看向窗外的姿势。他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汽车和行人,眼神微黯。   他知道主教练的建议已经足够中肯。姜清元比谁都清楚自己在走下坡路。   一段时间没有比赛了,那种熟悉的,无路可退的焦虑感又重新   自从上次比赛失利之后姜清元就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的尽头。   姜曼虽有过让他放弃围棋的意思,但最后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继续训练了。   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个念头令他有一瞬间遍体生寒。   车窗外面是天气晴好风和日丽的一个日子。车子始终平稳行驶在马路上。姜清元想从口袋里找块巧克力转移一下注意力和糟糕的情绪。   他低着头,忽而听见车窗外一声发动机的轰鸣。   姜清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秒就辨认出来这是重型机车的发动机音浪的。他就是,下意识就知道了。   他靠坐在汽车后座的身体不易察觉地一僵。下意识先转过一点头去看。   ——对面车道一台陌生的机车与他们刚好擦肩而过。车主一点也没看向他们这边,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   “这群炸街党。”这时候前面传来江修的声音。   姜清元这才回到现实。他低下头,胡乱捏了捏自己眉心。   他这是在干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他得以窥探过外面那个不属于他的热热闹闹的世界一眼,最终还是又回到了自己的现实生活里。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不愿再在这事情上多浪费精力。姜清元干脆闭上眼睛,靠上后座休息。   前排的江修还想等着他的反应,但就在看向后视镜的前一秒,他动作僵住在了那里。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   江修表情漠然,继续若无其事地重新看向前方。   还以为姜清元刚才在看什么,结果看他这样还是没什么反应。   行吧。那就等着吧。   江修坚信自己那天晚上看到的不会出错。   他给姜清元准备了一份大礼。   *   姜清元到家时,姜曼还没有回来。   天色未暗。随意应付完张姨对他晚餐想吃什么的询问,姜清元先去把身上外出的衣服换下。   十分钟后,他一个人独自出现在家里空阔无人的庭院中。   这里的花草每天都被精心打理布置过。布置雅致的庭院里花开花落,四季如春。   姜清元在遮阳的凉亭里坐下来。   他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安静地待上一会,但又不想出门。   这段时间姜清元差不多也已经摸清楚金十八的套路了。   金十八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他身边的。一般来说如果丧彪没有出现的话,百分之百说明他不在。   丧彪不知道自己背后是个如何丧良心的扒皮老板。自从发现猫很好用之后,它每次都被毫不客气地指派来打头阵。   但是对此一无所知的丧彪仍然每一次都翘着尾巴,“咪”得乐此不疲。   丧彪今天不在。所以姜清元现在也不怕被人看到。   这里只有他一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   今天就是忽然想抽了。   不关任何人的事。   他知道身边的很多人经常抽,他只是想试试。   因为心里实在发闷。姜清元说不出来。   积压的情绪和压力让他想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干净白皙的手指规规矩矩地沿着塑料膜包装的拉线拆开一圈。   姜清元低着头,把外包装完整地剥开了,闻到一阵熟悉的干烟草的味道。姜清元也分辨不出好坏来,从排列整齐的一排香烟之中抽出来一根。   他还带了打火机出来。   宽敞庭院里宁静无人的,他独自坐在这里,点着一根香烟。   这还是他第一次试着抽烟。姜清元将它放到唇边,吸了一口。   什么都没有感觉。第一口吸进去的烟雾除了呛人的尼古丁味也没什么特别味道,在嘴里过了一遍就出来了。   姜清元不得其法。   他试着抽第二口。这一次他有意使自己用鼻子呼吸,烟雾也是从鼻子里面喷出来。   姜少爷认为自己好像一头牛。   姜清元还想抽第三口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哪里有道视线在看着自己,一抬头,下一秒就和那边正撑着墙头爬上来的金十八对视了。   隔着一个院子,两人视线遥遥相对上。   一个正在爬墙,一个正在抽烟。算不上多正经的一次见面。   姜清元表情凝滞了一下。   这次连丧彪的影子都没看见,金十八突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那边的男人看到姜清元抽烟,正在跳下墙头。   “贺超龙说这里能进来,我就过来看看。”   其实金十八是知道他在这里才过来的,他就是没想到一来就撞见了姜清元学抽烟。   还抽不好。   他走了过来。   姜清元没有理会。   青年留给他一个淡漠的侧脸,像是无视了他。   指间夹着的香烟直接被人抽走了,姜清元这才看了过去。金十八嘴里叼着他的烟,道:“看来我是来对了啊。”   姜清元盯着他嘴边的烟看,表情有些发冷。   “没事儿,我还能嫌乎你吗?”金十八一提裤腿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看向姜清元:“干什么呢,也不学好。”   他声音放轻了。   但姜清元现在疲于应付他。   特别是现在金十八正在看着他时,眼睛里若有若无的某种关切。   不需要。   他不要他的礼物,不要他的关心,更不要他在自己面前这样看着着自己的眼神。   他只想彻底地忘记这个人。偏偏他又总是出现。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金十八。   姜清元这么有素质的一个人,能问出这句已经说明他已经忍耐很久了。   金十八叼着烟,凝神细望着他的侧脸。他问姜清元:“发生什么事儿了?”   姜清元沉默。   “你想坐就坐吧,”片刻后,他转过头,想要站起来:“我先走了。”   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偏偏他们是完全背道而驰的那两类人。   金十八是个粗人也是个俗人。感情这种事情上他只会最粗暴直白的解决方法,他给他很多很多好东西。   姜清元从小到大的教育使他有点回避型人格。   两人明明像现在这样碰在一起,但就是怎么也解决不好问题。 第49章   “哎!”   金十八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姜清元的手。   “坐。有件事得跟你说下。”金十八问:“你那个助理,是你亲戚奥?”   姜清元看了他几秒。他沉默地坐下来。   “嗯。”   “有夺亲?”   姜清元心下不明所以,什么也没说,转过去看了眼金十八此时让人猜不透的表情。   见他这样金十八差不多明了了。他拿下嘴边的烟,道:“没事。我大概知道了。这事儿你不用管。”   姜清元轻轻皱眉。   江修怎么了?   这人又和江修有过什么交集吗?   但金十八没再聊这个话题。他也就没再说话。   要知道金十八现在如果能直接开自己的大号上来,这种玩意不过是一个弹指的事儿。他又何必还看在眼里。   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打狗还得看主人。   金十八拧起眉。不管了,还是姜清元的事情比较重要。   金十八坐姿一如既往地不拘小节。他垂着眼。一只手在慢慢捻动着剩下的半颗烟头把玩,他的目光却在落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   因为两张椅子放的角度问题,他搭在另一边的左手,和隔壁姜清元离得他很近的右手一样的动作,是一个没有用力的,松松垂下的姿势。   这次姜清元坐下之后没有马上走。他的手自不必说,随意一搭都自带漂亮的仪态。   一黑一白两只手差一点就要挨在一起。   金十八盯着这一幕看得有几分认真。   姜清元那天跟他告白是怎么样的心情呢?他心里如此在想。   两人静坐在庭院里的一角,空气中蔓延着令人呼吸不过来的沉默,只让人感觉越坐越累。   下一秒姜清元的人就从椅子上坐直起来,那只手也顺势抬起离开。   靠得金十八很近的那只手一下就被收了回去。   “姜清元,”金十八自认一把年纪了,要他说这些还有点难为情。他其实就想说:“我那天说的……”   ——喜欢你你听见没有?   忽而听见一声突兀的轻笑,声音很轻但存在感强烈,陡然打断了他的话。   姜清元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   金十八一抬眼,就看见姜清元唇角弯起一点弧度。他视线向下看着不知道哪里,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竟是对他冷笑了一下。   他本是一个不会笑的人,那点格格不入的笑意挂在他脸上变成了冰冷刺骨的讥讽。   金十八原以为姜清元只是气他。   但是生气的人会这样吗?   数日来连续的碰壁让他明白,姜清元天生就是冷暴力的一把好手。他什么都不用做,那张冷冰冰的脸对着自己就有够伤人的。   果真是,没有一点留恋。   不过都是他自作自受。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当他像现在这样看着青年的刀尖对准他捧出的一颗真心,这才是最伤人的。   冷笑声像是一个简洁明了的句号,把两人的关系不上不下地卡在了那里。   金十八眼神表情都毫无波动,漆黑深潭般的眸子看着此时姜清元。   夹着香烟的大手也停顿在那里,只剩烟雾在徐徐上飘。   换做平时姜清元或许还不会有这么失礼的反应。   但今天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的姜清元一直在对这个人高高筑起固若金汤的城墙,今天的姜清元防线特别弱。   他光是和金哥坐在这里就要耗费很多力气。   可能里面也有笑自己为什么现在还坐在这里的成分在。他笑完之后就别过脸去了。   “你走吧。”他对金十八说:“我要叫人了。”   他想起之前刚被拒绝的那几天,是姜清元最难熬的几天。一连好几个晚上他都在做梦。梦见夕阳和摩托车,梦见金哥回头笑着看他的那一幕。   醒了之后只有空空如也的昏暗房间,和深夜里呆坐在床上茫然无助的自己。   他告诉自己不会再有第二次。   像是一颗牙齿坏了之后被放置在那里,暴露在外最敏感敏锐的牙神经,任何一丝疼痛或酸楚都被不断放大再放大,然后缓慢扩散至全身。   只有在这人面前一切感受才会变得如此酸痛难忍。   金十八的出现就是在反复碾摁着姜清元心里坏了烂了的那处地方,阵阵被放大的酸楚和痛苦都使他难以忍受。   他让金十八离开,对方走是走了,他走反了。   姜清元是被人一只手扶在后颈忽然吻住的。   金十八侧头凑近,这一下亲得有些发狠,姜清元简直像是被用力撞了一小下,头都往后仰去一点。他挣扎要躲,这时候脑后那只手的作用就凸显出来了。死死固定住,不肯让他移动半分。   本来金十八这一下亲得冲动发狠,下意识想揪人脖领子的,手伸过去时,无论如何还是下意识转了弯。   像是疼痛的虫牙被人狠按一下,之前所有捱过的断断续续的绵长疼痛,忽然变成了报复似的猛地尖锐疼了一下。   心中所有酸涩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那一刻姜清元鼻子一酸。   看吧,他又这样。   还没宣之于口的、无数压抑在心头的、谁也理解不了的情绪忽然都被堵住在了那处,堵住在他蛮横而温热的唇上。   他就是一直这样,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在姜清元的世界里冲动蛮横地横冲直撞。   “这个也给我记上一笔吧。”金十八的声音在说。   “都记上。都是我欠你的。”   金十八忽然亲他的那一下看似多凶狠,其实他哪有什么经验。当时姜清元就看见了,他夹着烟的手,正在余光里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一直以来都富有力量感而作为主导者的那只带着纹身的大手,在发抖。   他倒是欠姜清元许多。金十八总觉得自己从遇见他开始就一直在欠账。   一开始是觉得自己好歹被叫声哥,又骗了人家不好。后来他就是想给姜清元的东西,这种欲望不知不觉中像滚雪球般的越变越多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不是自己欠账,是一个把天性自私刻入骨子里的人在为自己陷入爱河找许多的借口。   是他最后一点不能看的抵抗。   是他在一厢情愿。   他亲得那么用力,最后分开时,金十八反而是先别过视线的那个。   “你想要我走?可以啊,”这一天的 金十八走之前对他说道:“有能耐就摆脱掉我吧,姜清元。”   “不然我就是半夜趁你睡着的时候爬你的窗户都要找到你。”   *   晚上,姜曼坐在书房的沙发上,膝头摊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   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热茶。热雾在安静的空气中袅袅上升。   “你说主教练已经跟你谈过了?”她单手撑着一侧的太阳穴。维持着那个慵懒的姿势,一双凤眼却看着对面坐着的姜清元。   “是。”   “嗯。”姜曼敛下眼睑,不置可否。   似乎不想再被打扰,她的目光已经重新落回面前的书本上:“教练既然这么说了,那你回去考虑吧。”   “不用。”   忽然听到姜清元的反驳,姜曼依然没有抬头看他。   姜清元接着道:“我会参加比赛。”   他回答得很快,话中不带情绪,仿佛不假思索。   姜清元一直懂得在妈妈面前自己应该怎么做,都不用多加思考,他的身体和精神会惯性地先行动起来。   果然,姜曼虽然没有笑,但她眉眼间隐隐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神色,仿佛是在褒奖他做得对。   “好。”她说。   她想看到的无非就是姜清元这个态度而已。   但凡他表现出一点不思进取,一点懈怠,姜曼都会对他变得失望。   不破不立。这才是她的儿子。   又照例询问了一下姜清元最近的情况。在她儿子临走之前,姜曼不忘关切一句道:“张姨给你顿了点补品。你下去的时候记得喝点。”   姜清元此时已经站在门外转过身,即将离开了。姜曼突然一说,他随口回答道:“我一会……的。”   他似乎是想说一会他会下去的,又似乎不单纯是。   姜曼看着他关上门,脚步声离开了门外。   一会的?   这是北方口音?   她眼中轻轻浮现一点疑惑。姜清元身边出现了她不知道的人?   姜曼想了想,拿过手机,找到联系人的江修助理后发了一句消息过去。   “小元最近棋院里工作人员有变动吗?”   片刻之后江修的消息来了。   江修回复道:“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   不过谁又知道呢。   江修收起了手机。 第50章   “得了啊,姜清元,不就是失恋了吗!至于一直闷闷不乐的吗?!”   这家装潢高雅的咖啡厅就位于他们棋院附近。此时的李雨菲正坐在他对面,一脸无语地看了他很久。   姜清元:“我没有闷闷不乐。”   姜清元:“我也没有失恋。”   李雨菲咬吸管的同时翻白眼:“啊是是是。”   不是她说,失恋和没失恋的人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啊。   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李雨菲这姑娘的率直和爽朗,以及对人和动物的区别对待。   如果这时候有小白在场的话,李雨菲保证就完全是另一个态度了。   “我要备赛了。”姜清元对她说明情况:“这段时间可能没法经常见面。”   所以他今天喊李雨菲最后再出来一次,看看她是什么想法,姜清元尽量配合。   李雨菲无聊地搅动着她面前的冰咖啡,冰块哐啷脆响:“还有这种好事!那咱俩以后可以各玩各的了,你玩你的男人,我交我的女朋友,我跟我爸也好交代~嘿!”   姜清元说:“我也没有玩男人。”   一板一眼的。   李雨菲无视了他机器人一样的回复和表情,她八卦地问姜清元:“哎,你失恋对象是之前那个男的啊?你甩的他还是他甩的你?”   姜清元表情安静,正在垂眼抿着面前的一杯咖啡。   李雨菲实在无法从他那张情绪含量接近于零的脸上分辨出这人此时是什么意思。就在她以为姜清元是装作听不见不想理会自己的时候,姜清元出声道:   “他拒绝了我。”   李雨菲发出了吃瓜的声音:“啊……”   “所以你们就分手了?”她问。   话说要吃口姜清元的感情瓜还真是难啊,跟记者招待会似的,问一句答一句。   不过姜清元看起来其实不太想说,只是李雨菲实在太想问了而已。   “没有。”   不算分手。   毕竟连在一起过都没有。   姜清元似乎很不想提起这些。   他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精致的瓷杯和小碟子碰撞,一声轻响。   他只是不懂,为什么一个人能在拒绝了自己之后又回来说喜欢他。明明自己已经保持距离离金哥很远了。   什么叫做“稀罕飞了”,什么又叫做“稀罕得冒漾了”。   他能理解这些话的含义。正因如此,他才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他心目里无所不能的金哥会在他面前颤抖。   因为他知道在自己心里其实对他很容易动摇吗?   但姜清元一点也不想原谅他。   眉眼淡漠的青年询问起对面的人时,眼睛里透着一股认真:“你觉得被拒绝了之后两个人还能做朋友吗?”   动摇得已经很明显了。   被拒绝了还这么坚持吗。李雨菲感慨地说:“我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   是,她知道那男的可能是高了点帅了点,但以姜清元这条件也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姜清元闻言,沉默片刻。其实他后来也自己想过这个问题。   但此时他只看着面前杯子里的咖啡,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便敷衍道:“你不知道。”   出现了,恋爱脑经典语录。   “是是是,我不知道他有多好是吧,”李雨菲啧啧摇头:“看不出来啊。”   “你说说你小子好不容易长了颗这么好用的脑子,还他妈是颗恋爱脑。反正你要问我,我的建议就是警告你别跟他再有往来昂,不许!”   姜清元:……   “我知道。”   他就是问问。   隔着自己面前厚重坚硬的一堵冰墙,只有他自己知道地偷看了金十八一眼。   看看这事儿整的。李雨菲要是姜清元他妈妈都不知道该找谁说理去。   “不过我有件事想问问你,”说起这人的妈妈,李雨菲转向姜清元,语气认真了点:“你有想过跟你妈坦白性向吗?”   提到这种现实问题,李雨菲咬吸管的力道重了一点。   姜曼何许人也。   就这么说吧,就算以后有传言说是姜曼亲自撸起袖子徒手把姜清元性向给掰回来了,李雨菲也是真的会深信不疑的。   为避免到时候殃及池鱼,姜曼过来也给她徒手掰直了,李雨菲打算以后都离她远远的。   姜清元也想过这件事。   不过那是之前的他。   以后总有一天或许他妈妈会知道的吧。   目前姜清元已经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了。   “你觉得你妈妈到时候能接受吗?”   “能。”   姜曼不能容许自己儿子的“背叛”。她什么都接受得了,姜曼是务实派,接受完发生的现实后转个身就开始动手改变现实,即使是乾坤也要二话不说地试着扭转过来。   以姜清元对弈无数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对手反而棘手。   跟这样的姜曼站在对立面,姜清元也没有过经验。   “到时候会是一场恶战啊。”李雨菲说着,她语气一转:“还有,我从刚才就想问了。”   忍了很久的李雨菲终于忍无可忍:“隔壁桌那个到底是谁啊!现在偷听已经能正大光明地直接搬椅子坐过来了吗?啊??姜清元!你就没发现从刚才起咱们这张桌子变成三个人了吗?”   不光坐过来了,连杯子都端到他们桌上来了啊!   还是杯从外面店里买了带进来的黑Q黑Q珍珠奶茶??   反观对面的姜清元,他只是反应平平地喝一口咖啡,脸上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他叫贺超龙。”   桌上出现的第三人贺超龙举起了手中的奶茶杯,挑眉,咬玫瑰:“嗨~这位美丽的小姐。”   李雨菲露出了丧彪的表情:“呕。”   姜清元平时看着挺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一人的,怎么交的全是这些街溜子小混混朋友啊。   鉴于李雨菲对一切男的人类过敏,就算是跟姜清元待久了她也不喜欢,更何况是再来一个了,她当即表示自己要离开了。   临走之前李雨菲还特讲义气地一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了,回头等你有空了姐再给你介绍新男朋友啊!”李雨菲还问他:“你是喜猴还是喜猪?”   “……”   姜清元跟她告了别。   贺超龙也在后面行了个绅士礼。   “怎么来了?”姜清元问他。   “来看看你呗。多少天没见了都。”贺超龙喝着他的珍珠奶茶:“我知道你忙训练呢,不打扰你,就坐会儿就走。都忙啊,忙点儿好。”   姜清元不置可否,他转头看看四周。   “你看啥呢!怎么还怀疑人!我今天可是一个人来的奥!”贺超龙主动与之割席:“我发誓,我没有他那样的儿子!”   他就是来陪姜清元坐一坐的。   贺超龙真是唏嘘不已。   他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心软的姜少爷。   那个听说金十八是孤儿就对他和别人不同的姜少爷。   所以现在也才会这么容易对金十八心软。   这天贺超龙也确实没占用他太多时间。   “我听说你要参加那什么比赛了?你也别老给自己太大压力。”贺超龙对他道:“这样下去憋久了人都要憋坏了!把话听进去,昂!”   姜清元:“知道。”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应付我!开心点听到妹!开心点!奥!”他谆谆教诲。   “……嗯。”   *   江修正等在棋院外面。一会接下午还有课的姜清元回学校。   他坐在车里,脸色看起来却很是不好。   江修疲惫地扶住额头。   这几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这一连串的倒霉事发生得那叫一个莫名其妙。工作上诸事不顺,不是突然丢了u盘就是重要的设备无缘无故坏了,一周的汇报和交接因为各种突发原因接连出错。就连生活上也是,连在路上走得好好的都得不小心绊倒一下,还不止发生过一次。反正就是事事不顺心。   桩桩件件,说大不大的倒霉事情接连折磨着人的心态。江修这阵子休息不好,脸色很差,连带耐心也不怎么好了。   一切都太奇怪了。简直像是被针对了,就像是有谁逮着他一直撒气似的。   真是越想越玄乎了。江修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是最近太倒霉,都开始胡思乱想了吗?   这会时间刚好,姜清元也回消息说他出来了,江修正等着姜清元从大门出来。不经意间他一转头,目光却在经过街对面那家咖啡厅时一顿。   透过临街的那面大玻璃墙,他看到了刚刚从店里出来的姜清元的身影。   这不是重点。   江修的视线紧紧盯着店里面那个让他无比眼熟的、恨得牙痒痒的身影。   姜清元已经在过马路,准备往这边过来了。   封闭安静的车厢里,江修往身后座椅上重重一靠也压制不住心头火气,又重重往方向盘上砸了一拳。   好,好啊,姜清元。   ——原来他那次出事故全是姜少爷自导自演的杰作。   而他在今天之前全都被蒙在鼓里。平时不是挺正直挺高傲一人吗,怎么,他也会跟自己耍这些心眼?   他独自坐在车内消化心中滔滔的怒意。等过了片刻,姜清元上车之后,江修还得压住所有的情绪,做出和平时相差无几的服务态度,问他:“去学校吗?”   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啊,姜清元。   江修攥紧了手中的方向盘,没有回头看他。   “嗯。”   姜清元对此没有察觉。   他如常上车之后,人就靠上了后座休息。   姜清元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专心备赛。所以就算听到车窗外有他熟悉的机车轰鸣声,如今的他也不会再转头看向窗外了。   他们的车离开那里之后。   后面跨坐在重型机车上的男人掀起头盔上的玻璃面罩。   金十八定定看了那辆车离开的方向片刻。他重新伸手合上了头盔上的挡风罩,彻底挡住了那张脸上的表情。   随着一声激烈的嗡鸣,那辆车利落敏捷地原地掉了个头,一车一人在尾气和轰声中离开了那处。 第51章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姜清元几乎都泡在了棋院里。   他吃住都在这边,学校那边可以请假,连家都只回去了两次。   这天同队的一个人在训练室遇到还在看以前比赛复盘的他,惊呼出声:“妈呀。”   “清元,教练不是让你回去休息了吗?!”   姜清元听见声音,抬头,他揉了揉长时间紧盯着屏幕的眼睛,但也只是平淡地回道:“我休息了。”   队友见他这样,也不好再多劝,只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他路过姜清元身侧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大伙都相信你。这次一定可以的。”   低头揉眼的姜清元只是低声应了一句。   ——他感觉不太好。   姜清元一向安静且忍耐力强悍,到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太好的时候,说明他状况真的变差了。   在几个月前的比赛期间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碰壁、碰壁、重复碰壁。他仿佛是置身于一间空间不断压缩的狭小密室里,他的人逐渐变得动弹不得,呼吸困难。   短跑运动员爆发燃烧至最后一刻仍然突破不了的0.01秒,游泳运动员在与水阻力的抗争里竭力之后抬头却发现仍然差之一厘的那一瞬。   他的后方是不断消失逼近到脚后跟的时间死线,但前面是一片他无论怎么走都是在徒劳地原地踏步的迷雾迷宫。   他现阶段的目标已经不是突破长时间以来始终死死困住自己的瓶颈期,而是重新达到自己之前的水平。   他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像是一句魔咒,紧促的比赛铃,在身后一遍遍催促着他再快点。   姜清元头有点痛。还是教练发现了他实在状态不佳,今天说什么都要强硬地让他回去休息。   “离比赛还有三个月,你现在就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怎么能行?”   拗不过他的姜清元这才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姜清元在棋院闭关的这段时间里,差不多就是和外界隔绝了。除了期间家里派人来给他送过几次东西。   张姨他们已经了解了姜清元每次比赛前期都要特训的惯例,不会过多打扰他,最多是偶尔送来一些点心和补汤。   还有就是……   姜清元去休息室取自己的东西时路过前台,听见工作人员在议论:“咦,今年的粉丝这么早就开始送礼物了?”   另一个人在语气为难:“送花和别的什么倒也还正常啊。可是今天刚刚送过来的这个……这,该怎么处理?”   “我也不知道啊!说是给孩子他妈,咱们队里谁是孩子他妈?这是哪个选手的新爱称吗?”   前台的工作人员看着那人也只是像个跑腿的,高高大大,手里还拎着头盔,想要叫住人的时候人已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两人一筹莫展地看着前台桌上那个摆在这里很是突兀的猫包。   姜清元人精神混混沌沌的不在状态,听了一耳朵工作人员的对话也没什么反应。   他从休息室里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传出来一声耳熟的:“咪~”   工作人员都乐了。嘿,孩子居然还真有妈咪啊!   刚才两人面面相觑没有头绪之时,还是猫包里一直都对人爱答不理的丧彪忽然站起来。   它对着一个方向,翘起尾巴,隔着猫包粗哑地喊了一声:“咪!——”   原本浑浑噩噩的姜清元动作忽地一顿。   在两个工作人员十分好奇的目光下,姜清元把前台的“孩子”认领了回去。   这次只有丧彪,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大玻璃,也没有丧彪主人,倒是清净。姜清元刚才出去看了一圈,送猫来的人也不在了。   像真的只是单纯把丧彪送过来而已。姜清元不解其意。   他把丧彪放出来玩一会。   很快他就理解了。   他算是知道有些人为什么需要精神抚慰犬了。   把丧彪从猫包里放出来之后,光是看着它高高翘起的尾巴和毛茸茸的耳朵,姜清元紧绷了许久的精神得到了些许治愈。   人与动物的相处比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要单纯舒服得多了。   姜清元想着。   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丧彪的另一个主人。   *   丧彪来的时机不对,姜清元刚好就要回家了。   他把猫包重新放回前台。姜清元离开之前对他们说,一会会有人来接走它的。   他最后和丧彪告了别。姜清元走出了棋院的大门,等着自家的车来接他。   江修刚给他发了消息,应该很快就到了。   外面车水马龙的喧闹世界似乎与他隔着一层玻璃。姜清元意识到自己现在状态不大对。他抬头看向前面。   行人和车辆都蒙上了点点黑斑。   头晕,眼花,耳鸣。都是低血糖的症状。他立刻习惯性地伸手进口袋掏糖。   以往他出门前张姨都会替他准备妥当,他一伸手进口袋就能摸到救急。但这段时间很少回家,姜清元忘了,他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   头晕目眩中他一手扶住了旁边的树干。   还好这里就是棋院的附近,待会应该很快就有人发现他。但同时这里也是大马路……   姜清元还没来得及思考完,他腿一软,双手麻痹,人也不受控制地蹲了下去。   会摔倒的。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一瞬,下一秒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重重撞入到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面。   姜清元意识不清晰,只是听得那人“啧”了一下,声音竟熟悉到让人鼻子发酸。   姜清元睁着眼睛去看他的脸,看不清。   然后视野猛然上下颠倒。他头更晕了。   周围行人发出一两声惊呼,他们只看见了那个穿着黑色皮衣的高大男人突然出现,然后二话不说地直接把怀里的青年横抱了起来。   “金哥?”   姜清元在眼花耳鸣的状况下发出一声很轻的询问。   那人似乎是还在赌气,闷声道:“谁啊?我可不是奥。”   姜清元看不清他的脸,也无法再去回他什么了。   此时他的侧脸无力地靠在男人宽厚肩头上,整个人窝在对方怀里。这一刻对方健壮的手臂和发热的胸膛给人一种绝对性的稳当的安全感。   姜清元还想看他的脸,但同时眼皮支撑不住地合上了。   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还听见那人嘟囔着:“这样睡着的时候不是比醒着可爱多了吗。”   听得出来话中的咬牙切齿,也感觉得到他摸在自己脸上时,手上的力道温柔得不得了。 第52章   姜清元晕倒前最后一刻的意识还停留在身体忽然腾空和失重的感觉上。   对方身材高大,抱着他走动的时候,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步伐的起伏和呼吸加快的频率。   他陷入昏沉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一丝眼看见天花板刺眼的灯光。   模模糊糊中意识清醒了两三分。他还看不清楚眼前,只感觉到把他叫醒的是耳边的声音,还有唇上抵住的什么东西,在喂他喝着什么。   姜清元确定他刚才在晕倒前,看到了跟金哥很像的某个身影。   此时他意识混沌不清,身体也使不上力,   “金哥?”   身体很沉重,好不容易喊出来的一声,也仿佛石沉大海,等不到回应。   姜清元以为自己已经喊的很大声了,其实只有很轻的一句气音。   他又吃力地喊出一声:“……金哥?”   “这儿呢,”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低磁男声从他头顶上方传来:“哥在这,没有走。”   有只粗而厚的大手抹在他一张泛白的小脸上,姜清元额前的几缕头发都被汗湿。脑袋脱力地偏到一旁,正好倚靠在男人的肩膀上。   姜清元从未有过如此脱力依靠着他的模样。这是身体消耗狠了。金十八脸色沉下来。   从刚才就没放开他过,金十八尽量轻声跟怀里的人说话:   “听话,张嘴,先把葡萄糖喝了。”   姜清元喝完一杯热水。他听见高处有不甚清晰的说话声:“为什么他这么冒冷汗?”   又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在解释着什么:“……低血糖的症状……让他休息……”   姜清元很快又昏睡过去。不知道是身体还是精神终于支持不住了。   彻底沉入黑暗之前,   棋院保健室外面一条安静的走廊。   “你们怎么看的人?”金十八皱起眉时,周边气压都低了:“他脸色这么白都让他一个人出去?”   工作人员刚才看见晕倒的姜棋手被人横抱进来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乱了阵脚。   连忙给人指了个方向,男人大步流星,直接把人抱进了保健室。   得知姜清元在走出棋院没几步就当街晕倒,工作人员也有点过意不去:“刚才确实没注意到,姜棋手低血糖是老毛病了……”   解释完他才反应过来。等等,不对啊。   这人谁啊?为什么突然开始训人?自己又为什么也突然开始认错了?   是他平时被领导pua惯了,见个人就想认错?   可是刚才那人身上领导气场也太强了,他十分自然就代入到了认错的角色,真不像一个跑腿小哥……   金十八不管这人想的,他推门进了一旁的房间。   棋院里就有一间保健室。条件有限,里面只简单备了些药品和一张病床,平时也没有医生值班的那种。   姜清元忽然晕倒,被喂了葡萄糖后就先转移到里这休息。   病房内一声开门的响动。   房间僻静。能听到他伸手关了门,然后是愈发走近的脚步声,停在了单人病床的床头。   躺在浅蓝病床上姜清元还安静地闭着眼。   “醒了就起来吧。”低沉的男声在说。   病床上的人顿了一顿。   姜清元睁开了眼,看向他。   病床上的人脸色看着还有几分疲惫。只有一双透亮清澈的眼睛透出琥珀的色泽,无声地转向右边,看着坐在病床前的男人,   金十八一手搭在病床前的药柜上,因为两人一坐一躺的位置,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本来看他好转了,他想在姜清元醒来之前先行离开的。   没想到一坐下来就发现人已经醒来,十有八九是也知道他在这了。   姜清元轻飘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瞬,又看向墙上贴的“禁止吸烟”。   病床躺着的单薄苍白的青年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又什么都说了。   金十八叼着烟嘴,烟头斜斜向下。他撇过头。带些不耐道:“我知道不样,这不是没抽吗?”   这时工作人员敲了敲门,进来看了看姜清元怎么样了,顺带送来了一罐热巧克力。   姜清元从床上坐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姜清元觉得这人今天似乎十分过意不去的样子,被谁训了吗?   但是这件事和别人无关。他谢过了人家,工作人员便不多打扰,想要离开了。   临走之时,他从没来得及关上的门缝里看见,一只带纹身的手臂拿过那罐巧克力直接就咔嚓一声就打开了,他差点脱口而出那是给姜清元的。   下一秒就见到那只手把打开的热饮递到了姜棋手的面前。   他暗道是自己格局小了,看人家把病人照顾得多细致入微,连个饮料都要给开好了才递过去。   遂缓缓退下。   这间不大的保健室里恢复了某种空洞的安静。里面的两人相对而坐。   只有刚才那声开饮料咔哒的金属声将这种沉静打破了一瞬。金十八把它递到此时还没有唇色的姜清元手里。   他是金十八这辈子见过第一个开易拉罐还开不明白,能给自己划伤的人。   从此金十八学会了也没让他动手。直接打开了,递给他。   姜清元手里被塞进来一个热气腾腾的易拉罐。他低头开着,热意在源源不断地温暖着他失去温度的手指。   “好好休息。”金十八说:“那么拼命干什么,下棋能挣几个钱啊,身体不要了?”   姜清元想说不是为了那个。但他还是没有开口。   “走了。”金十八说着。他站起身。   姜清元语气平静无波:“坐。”   床边的大高个身形一顿。   金十八转回身,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骗子。   他心里浮现这个词。   姜少爷第一次清楚体会到这种情绪,很是陌生地。他有点委屈。   但姜清元面上还是平静道:“今天谢谢你。”   金十八没说话。   他知道姜清元又要跟他说些划分界限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的那种,干脆这次就不开口。   姜清元想要举起易拉罐凑到唇边,余光看到男人坐在床边的身影。姜清元眨了一下眼睛。想要做点什么……   姜少爷冷冷淡淡的表情不变,他手上却脱了力,几乎有些握不稳那个罐子。   一只手马上及时地伸过来了。   姜清元低头看着他的手整个把自己的手包覆在下面,替他握稳当了,再把罐子递到他嘴边。   姜清元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   他这段时间实在没休息好。这会喝了点热的东西下去,人躺在床上,又很快变得困乏。   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床上的青年眼皮重新疲惫地阖上了。   床边的人就这么凝望了他的睡颜好一会。   金十八终于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走了,但在走之前,还是没舍得,人却重新弯下身。   在他触碰到那人的唇之前,本该睡着的姜清元却在这时候睁了眼。   他嘴唇动了一动,说道:“我真的会告你性骚扰。”   上方的男人差一点碰到他的唇。姜清元这时候睁开眼睛,刚好和他一上一下的姿势,四目相对。   金十八:“告,告不死我我接着亲。”   唇上被男人熟悉的触感又一次堵住了。   于是这一天的姜清元清晰地感觉出来这人吻技见长。已经不紧张,甚至还有点嚣张了。   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手机,江修发来的一条未读消息,说是路上堵车,晚到一会。   所以也就没来得及深究最近一向准时的人怎么突然反常。   *   s市某高层大厦的其中一间媒体办公室。   一片忙忙碌碌的键盘声中,老徐压低一点声音,敲了敲隔壁工位的桌子:   “小王,你来。”   正在整理相机中照片的实习生便先放下手里的事情,滑着椅子移过去隔壁工位上:“什么事儿啊师父?”   没想到老徐忽然问他道:“你还记得几个月前的双成杯吗?”   “记得啊,那个没什么意思的比赛。”   “臭小子,谁问你这个。我是说,你还记得那天带你去停车场见的人吗?”老徐神神秘秘地问他。   “哦……那个助理?”小王想了一会才有印象,茫然地看着他师父。   老徐不语,这个狡黠的中年男人一脸意味深长地把手机递给他看。   看着那几张照片,小王差点惊呼出声。   “姜清元?!”他也学着他师父尽力压低了声音。   拍得很清楚角度也足够好的,一连几张都是那个姜冰川,姜清元七段歪倒在某个男人怀里的照片。   小王下巴掉了,惊讶半晌。   东西毕竟是他师父手里拿出来的,小王自然嗅到了这些照片里某些不言而喻的意味。他急忙看向旁人:“师父,这照片?您真是不得了啊!……”   老徐得意起来,翘起的二郎腿也不住抖着:“看着吧,师父平时教你的哪句能有错?什么叫做朋友多了好办事!”   “牛批啊!师父!”小王眼放金光。这人虽然年纪轻,但看着就是与他师父是一路人,甚至还有过之而不及:“好久没出这么爆炸的消息了!”   要知道公众虽然对哪个围棋比赛谁夺冠了不感兴趣,但是哪个棋手突然有了花边丑闻,那可真是分分钟上热榜的事情。   很遗憾公众要以这种方式认识你了,姜清元。   “可惜这些照片都不能用了。”老徐遗憾地收起手机。   小王惊道:“为什么啊!”看着比他师父还更激动,毕竟好不容易才挖到了条足够他们吃饱饱的新闻。   “小声点!”老徐恨不得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不成器玩意摁下去:“你看清楚,照片在街边拍的!到时候他直接说自己就是低血糖引起的误会,你怎么解释?!别给我毛毛躁躁的!稳当点!”   “可是师父!机会难得!错过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啊!”   “急什么?”   老徐直接给这人后脑来了一巴。接着他老神在在地往后一靠,看着半点也不可惜照片的模样。   “山人自有妙计,嘿。”老徐悠哉地,又看了一眼自己桌上那个熄屏的手机:“咱们等着就行了。” 第53章   姜清元在家里休息了一晚。   隔天他要回棋院了。早上,他在张姨的声声嘱咐里出了门,手里提着一个包,里面是一些换洗衣物。   还没走出家门几步,手提包就被人拎走了,姜清元手里一空。   “怎么不回我消息?”   他跟姜清元说话,为了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便弯下一点身子,身边一个高大又缠人的身影像极了某种黏人的大型犬。   金十八摸了摸兜,掏出一把糖来给他。   昨天姜清元那样,把他吓够呛。   “不用,我带了。”姜清元拒绝。   “别人给的和我给的能一样吗?”金十八二话不说,往姜清元衣兜里塞糖。   他的兜大,只三两下就把姜清元的口袋塞得鼓鼓囊囊,放不下了。他还有点不满,嘴里嘟囔着这不够吧。   姜清元看见,他给自己塞的全是自己吃惯了的那一种巧克力。之前他确实给过贺超龙一些。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也有这么细心的时候。   他还以为金哥从来都对这些事情不在意的。   金十八说:“我送你,走。”   姜清元将头撇向一边:“不要。”他有人接送。   金十八:“不准不要。”   然而他看这人居然学会闹脾气了,忍不住多看了姜少爷一会儿。   姜清元看他一眼。   准确来说,姜少爷是瞪了他一眼。   “自己走,还是我抱你走,自己选吧。”金十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反正我是都行。”   有时候他这种说一不二的气势特别能唬住人。也不知道一个保镖哪来的压迫感。   他这话让姜清元忽地回想起了昨天自己被当街抱起来的一幕。   那个时候他甚至错觉自己身体是不是轻成了一片落叶,才让别人这样轻易地抱起来了。小腿无力地垂挂在他臂弯。   他顿了一下,金十八已经作势弯腰,手臂碰到了他腿弯。   姜清元紧张地后退了一下。   现在是大白天,而且还是在小区里面。   金十八从下方抬眼看他,笑了一声。   他站直了身子,此时他一动作,姜清元还以为他又要从兜里掏巧克力。   不过什么巧克力是需要别在后腰上的,像是一个低头掏枪的姿势,金十八伸手向后时,身上挺阔的外套被撑起来,更显得这人肩宽腿长了。   金十八这个大男人终于拿出了那样似乎很不容易拿出来的玩意。   他状似浑不在意地,把那东西递到矮他一头的黑发青年面前。   “喏。”   ——男人最后从外套里掏出来的是一朵被压得皱巴巴的红玫瑰。   因为在他衣服之下藏了半天,已经变得皱巴脱水,花瓣都有些发蔫。   姜清元了解他,金十八有时候会格外有种大男子主义。   所以原来这样的人还会亲自送花啊。   还不如丧彪那天背过来给他的那一朵新鲜。姜清元想。此时他盯着那朵不好看的玫瑰,不说话。   “不喜欢就扔了。”金十八撇过头,一手还保持着伸手送他玫瑰的姿势。   但是他不忘补充道:“但是我下次还会给你送。”   姜清元是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还喜欢这个人的。   喜欢,但也讨厌。   姜清元手里握着那枝玫瑰的茎干。   一段关系要说出结束是容易的,难的是不再回头。   有时候姜清元总觉得自己是不能够太过开心的。   如果他又不受控制,又变得以前一样忘乎所以,这场梦醒了他又该怎么办?   矮一头的青年垂着目光看那朵丑丑的大红玫瑰。他身前高大的男人低头看着他。   同一时间,不远处藏匿隐身于枝叶丛中的摄像镜头漆黑深邃,镜片反射出一道敏锐的光。   如同一只黑洞洞的无机质眼睛,切实实地记录下来不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幕。   定格的镜头之中,姜清元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块,氛围亲密。   “怎么样?”老徐压低音量询问一旁的徒弟。   见对方头也不抬地比了个OK的手势,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重新看向那边。   他们今天就是专门来这里蹲守姜清元的。   几分钟前老徐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江修,江助理提醒他可以准备了。   江修收到了姜清元说不用接送他的。是熟悉的感觉,他想起之前许多次姜清元也是这样突然就不需要司机了。   这边的老徐嗤笑一声。要真是等他消息过来才做准备,黄花菜早都凉了。   人家这种高档小区就是不一样,占地宽广得跟公园似的就算了,路面干净锃亮,一片落叶都无,想吐口痰都找不到地儿。   “富豪区就是好啊。”他问徒弟:“哎,你这次那通行证从哪搞到的?”   年轻人嘚瑟地嘿嘿一笑:“师父!别以为只有你有门路啊!”   老徐笑骂:“臭小子。”   “师父,我干得好吧?”   他先前还担心潜伏在小区外面拍不到好照片呢,这会老徐自然不疑有他,也不吝夸道:“干得好。”   自从他收到了有关姜清元的爆料之后,就打好了主意要带着徒弟在姜清元的附近蹲死。   老徐对他嘱咐:“待会也好好干,别关键时候掉链子。”   “放心吧师父,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保证都给你拍得清清楚楚的!”小王举起相机:“我还是第一次拍能上新闻的照片!”   “想什么呢?”老徐顾着擦拭着镜头,他漫不经心道:“什么新闻啊,像这种照片,到最后十有八九不会传出去的。”   虽然之前对此也有预料到了一点,此时小王还是难掩失望,有些不满:“那我们还拍来做什么?”   “啧!”老徐斜了他一眼:“眼光放长远一点!这次的活儿要是干好了,可够咱们俩吃饱饱的了!”   他这个徒弟跟自己是一路人,有时还有点青出于蓝的架势。   但就是太年轻气盛,总是想着要干票大的。眼高手低,小心什么时候摔个狗吃屎。   老徐压低头上鸭舌帽,眼睛看向前方:“你就等着吧!姜曼就这一个儿子,到时候为了压下事态,姜曼出手只会多不会少,你就只有被撑死的份儿!”   他们这次可是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回忆到这结束。   事实证明他们这一趟来得太对了!   拍到的都是珍贵影像啊。老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他拿起来看了眼消息,表情挂上了不明的笑意。   【江助理:拍到了吗?】   这次里外都是他们的人,可以说是做好了两手准备。   到时候江修就会拿着照片到姜曼面前,说这是从认识的记者手里刚拦截下来的。   姜清元是同性恋这种事情,第一次被当众捅漏就是以这样丢人现眼的方式。那场面啧啧啧,还不知道得鸡飞狗跳成什么样,真难看。   而姜曼到时候的怒火……   只能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但是与此同时,整个事件的最大功臣就会变成江修。他是拦截下照片、提前报告消息的人。   想想就知道这些照片一旦公之于众,后果该有多不堪设想。   姜曼这么聪明这么拎得清的女人,她会愿意给出一个好看的价格的。   万事俱备,现在姜清元和他小男朋友的照片也到手了!   这计划从头到尾,每个环节的人各取所需,利益均沾。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了。   盘旋于天上的秃鹫一双眼睛放出锐利贪婪的目光,这次还不得从姜家这一头待宰的庞然大物身上连皮带骨狠狠啃下一大块肉来。   “咳!”老徐咳嗽一声,掩盖了一下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而他一旁小王状似也在猫在暗处专心等待拍照的样子,忽而眼珠一转,在后面无声睨了他师父的后脑勺一眼,又无事人似的将目光收了回来。   眼中跃跃欲试的、兴奋贪婪的光比他师父只多不少。似乎真的因为即将要能干票大的而激动不已。   要不怎么说他们能是师徒呢。小王心想。   *   姜清元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看见显示的来电人是江修,姜清元心中还奇怪了一下。   在这之前姜清元已经发过消息告诉他今天不用来接他了。金十八的摩托停在另一边,两人现在正要过去。   他一边跟着金哥的背影往前走,一边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清元哥……你现在在哪?”   姜清元察觉出他语气不对:“还在小区。”   按理来说如果是要告知这种消息,某一个宁静休憩的夜晚才是最好的时机。   就是得要在人最松懈最毫无防备的时候,这种致命一击的消息才能发挥出最好的效果。   但江修等不及了。   照片到手,他已经迫不及待,必须得亲口告诉姜清元这个好消息才行。哪怕早一秒他在煎熬中度过都值了。   江修深呼吸一下,控制住了按不下去的嘴角。   姜曼那边就留到晚上再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吧。   到那时,那个瞒着家里在外面约会男人的姜清元,脸上会是怎样好看的表情呢?   “清元哥,你先别急,听我说,我已经在赶回小区的路上了。你……”江修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焦急模样:“你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吗?”   是冲着自己来的记者吗?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姜清元心跳漏了一拍,看了一眼前面金哥的背影。   金十八正走在他前面带路,忽而男人背影一顿,半路停了下来。   后面的姜清元跟着停下脚步。他带些不解地看向金哥。   金十八看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有人。”还没等姜清元反应过来,下一秒男人已经大步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江修还在电话那边道:“之前有两个记者找上门说想要预约今年的赛前采访,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就没有理。没想到他们偷偷溜进小区里了!……”   心里已经慌了吗,姜清元?   江修唇角翘起又在极力控制住压抑下去。   他真是太喜欢这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了。   尤其是看到姜清元痛苦,他就更愉悦了。   他话音未落,姜清元还没来得及对此产生半分不安或慌乱,抬眼就看见金十八从路边一个隐秘的灌木丛里一脚踹出来了两个挎着相机的身影。   姜清元:……   该说不愧是保镖吗,这敏锐的反应力和他的身手都不是闹着玩的。   但是一切发生得太过猝不及防。姜清元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   他心里总有一点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耳边江修的声音还在说话。   “姜姐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是有意在提醒姜清元,江修知道这人从小到大对姜曼有多畏惧多忌惮。   现在他就等着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姜清元会如何失态了。   金十八把人踹出来后,自己也从灌木丛后面走了出来。   姜清元和正前面一个中年男人视线对上,他皱着眉问:“你们是什么人?”   老徐第一反应先确认了一下相机和数据的安全,见东西都还在他徒弟手上,登时放心下来。   “姜选手,好久不见啊。”他拍拍身上的灰,硬是笑着打了招呼。   老徐心里已经问候了那个大嘴巴的江助理全家八百次。   江修此时也听到了对面动静,他慌了一瞬。   没事的,事情不大。只要现在他们硬是一口咬定什么都没干,他们也奈何不了什么。   老徐也意识到了,就算是最后不得不报警闹到警局去都行,哪怕只要能多拖延一秒都是他们的胜利!   难不成这两人还想对他们用强吗?他们可是不介意再添一条新闻素材!   电话那边的江修也是一惊,随之他强自镇定下来。没事,就算抓到了又能怎么样,姜清元被拍到跟男人约会,这才是铁打的事实。   老徐还抬着下巴在叫嚣:“姜选手,这么巧啊!你旁边这位是?……”   姜清元立刻意识到照片已经在他们手中了。   老徐心中稍定,转头喊徒弟过来。   “小王!”几次叫人没得到回应,他转头去看,发现这个当口他徒弟还有闲心在后面看着手机!   老徐骂骂咧咧,上前就想要一巴掌——   “抱歉了,师父。”   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的年轻人嘴角挂着某种不祥的笑意,他愉悦而忘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老徐,刚看完新来的汇款短信,向前走脚步都飘飘然了。   “要不怎么说我们能是师徒呢。”   别以为只有他师父那只老狐狸有人脉。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而这次就是他这个一直以来只有苦劳的实习生在苦等的、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这次可是遇到了贵人相助。   说出来他师傅都不信。那人不但能拿出这贵族小区的通行证给他,而且,而且还!……   太激动了,连呼吸都控制不住急促。刚才蹲守在那,为避免被他师父发现,小王几次停下来压抑了一下澎湃的情绪。   不开玩笑,一想到那人跟他透露的消息,他现在激动得就连握相机的手都在发颤。   谁能想到,这次他们真正钓到的大鱼不是姜清元。   ——那个一开始就被所有人忽略的、姜清元那个男朋友,才是整件事情背后未曾现身的那尊真正的大佛。   据说来头大得吓人。   这个消息小王知道之后兴奋得心脏突突直跳,像是嗅到了珍馐肉味的鬣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了。   他心潮澎湃,他师父绝不会想到事情还能有这样的反转。   但小王也不是傻子,一开始他也不会相信如此故弄玄虚的说法。   直到他在今天之前事先收到了一笔对他来说算天文数字的定金。   世上最不会骗人的就是真金白银的数字。   “怎么样?我告你,这还只是定金的一部分而已。你帮我拍到他的丑闻,我这边亏待不了你就是。”   他偶然结识的那个贵人似乎真的恨毒了那个男人,交谈间口口声声叫他“老狗币”,咬牙切齿的。   他现在才是真正亲身体会了自己师父说的那句话的妙处所在,多个朋友多条路啊,哈哈!   贵人说,那大佬已经迫不得已,出钱买下了他的照片!   脚下飘飘然的记者小王当着在场几双眼睛,把相机的SD卡交到了伸出手的金十八手里。   老徐一瞬间只觉气血上涌,两眼发黑,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你!你他妈疯了!啊???!”   “师父,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小王激动地跟他解释。   他对徒弟怒目而视,愤怒的脸显得格外狰狞。   这杀千刀的白眼狼!脑仁还没核桃大就他妈学人家过河拆桥!   只是恶毒倒也算了,这傻逼他是又毒又蠢啊!!   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只挑了姜家这颗柿子捏,因为他们两个小记者也就只捏得动姜家了!   心思要真是动到了惹不起的大人物身上,你且看人家还会不会听你一个小记者谈条件!   也就是这种空有野心脑子空空的蠢货才会觉得自己能与虎谋皮!   现在确实是有那种能够远程直接存储相机数据的设备,但问题是,这是次秘密拍摄,他们手里的设备首先得要是那种才行啊!   他们今天,不,迄今为止所有的成果,现在就都落到那个男人手里了!   “你们说的那个大佬,”姜清元算是弄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面色露出几分古怪,道:“他是那人的保镖。”   “什么?!”   “保镖?什么意思??”   “你们要找的人是他的大哥,不是他。”姜清元微微皱眉:“我没有必要骗你们。”   姜清元此时的模样不似作假。   保镖老金无事人一样地撇过头,吹了声无辜的口哨。   至此,金十八跳进一次黄河、又把自己的身份彻底洗白了一遍。   姜清元总感觉这一切都在眼前发生得过于巧合了。是他的错觉吗?   他们是本来就要走这个方向,然后就这么凑巧地遇到了狗仔潜伏的地方?   而且,他察觉到里面江助理阴谋正在败露。 第54章   围棋有一招最基础最入门的手筋,叫做扭羊头。   这种一步步把对手“赶”到棋盘边缘,精准控制对手路线,从而在把对方赶入绝境后能一口气吃掉对方所有预定路线中的棋子,称为征子,俗称扭羊头。   一旦征子形成,就无法跑掉,越跑损失越大。   姜清元突然想起来这个是因为,此时他面前这种一网打尽的阵势令他觉得很有点眼熟。   就像是有谁把江修连带几个共犯打包好了送到他面前一样。   只是小小一方棋盘上对手的轨迹尚且有迹可循,现实之中面对的是一个个瞬息万变的“人”,竟能利用人性到如此手到擒来的精准程度吗?   有一点姜清元还没有想到的。金十八早就说过,要是他开大号上来,这些人他哪里用放在眼里。   绕这么一大圈是为了在不存在任何“僭越”的情况下朝姜家母子伸手,无声无息地除掉他们身边的人。   姜清元没想到这些。   他只是觉得,金十八是个粗人。但是眼前这个手笔,他真的是一个没怎么读过书,也不会下围棋的人吗?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他做的话,所以能一步步爬上来,靠自己的能力当上大城市的保镖倒也不是无迹可寻的。   *   江修是在电话中传出姜清元的一句“你们是什么人”时,察觉到整件事情的走向开始偏移了预定轨迹的。   即使没有这通电话金十八还是照样把人揪出来,而且还一抓一个准。但江修刚才这一通电话打过去,只能让人想到四个字,自投罗网。   正因为他身居这个高位,所以他比谁都清楚但凡出半点差错的后果。   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   但毕竟是江修,过硬的心理素质还在那。   他本来就没有走远,一直在小区附近。这会直接驱车往回赶去找人。   不,事情还没有变得太糟。   江修死也想不通,整件事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   既然知道事关重大。江修当初下定决心要做,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不会有丝毫差错。   那一天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得知姜清元之前和别人设计陷害自己这件事。   江修当时气得快要发疯,也是在当时咬咬牙下定的决心。   可是现如今……   江修用力抓了把头发,把原先规整的发型抓得凌乱也没有反应。绝对不行。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想清楚一切的江修立刻开始驱车往回赶。还有机会,   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往回赶的途中江修心中的怨毒又开始暗自滋长。   凭什么?这次又是凭什么?!   是,他出身低姜清元一等,就活该倒霉、活该他承受一切吗?   偷偷摸摸跟男人在外面约会的是姜清元又不是他!   是那个已经下不了棋一无是处的废物姜清元! !   心里怨愤难忍的情绪再如何翻江倒海,这一刻江修都强行将它们通通压下了。   是谁把他逼成现在这样的?   江修目露凶狠,在心里给姜清元又记上了重重一笔。   原本江修就在小区附近,等他匆匆忙忙地赶到现场时,就见姜清元的对面果真站着是记者老徐和他的徒弟两个人,心下先重重一沉。   还资深记者!对方是姜清元都能被抓个现行,资深到他妈狗肚子里去了吧!   江修心里咒骂着这两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不过万幸的是自己就在附近,及时赶到了。   他强压下一路跑过来时剧烈跳动的心脏,慌张中不忘用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强装作没事人一样地走了过去。   那两个记者第一时间看到了他,那个年轻的不知怎的人已经傻了,老徐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颓丧模样。   姜清元转过脸就看见了江修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   “清元哥。”江修语气焦急:“电话被挂断我就急忙赶过来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姜清元一个只会下围棋的呆子,他还应付得了。   面前端正站在原地的姜清元听了他的话,面上却没什么波动,像没听到似的。   他的眼睛如同刚从雪水中浸润过的一般,冰冷、透彻,只是这样看着仿佛能洞穿人的内心所想。   “你刚才说的狗仔,”姜清元看向一旁:“是他们吗?”   江修假意往旁边看了一眼,惊讶道:“已经抓住了?那太好了!我来跟他们交涉照片的事……”   姜清元:“照片也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江修这一瞬间表情没能绷住,虚伪的面具也出现了裂痕。   他从以前开始就恨毒了姜清元这双仿佛永远事不关己的冰冰冷冷的眼睛。尤其是这一刻他看着自己。   他强作镇定:“那……”   “是啊,”姜清元定定地看着他:“而且他们还交代了所有事情。”   江修越发觉得刚才卖力表演的自己像个小丑。   这一刻他对姜清元的怨恨到达了顶峰。而在他之前就已经经历过这一切的记者老徐拿同病相怜的眼神看着江助理。   江修低头抹了一把头上冒出的冷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擦汗的手都细细发着颤。   “那又怎么样。”   “姜清元,要闹的话怎么不干脆闹大一点,闹到姜姐那里去好了,把证据也公开出来,给她看啊!”江修冷笑起来,说到后**脆撕下了伪善的面具,一向温文尔雅的那个江助理变得面目可憎。   “你难道就敢把今天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吗?!我可是知道你跟那个男人之间所有的龌龊事!你现在非要把事情搞得难堪?好啊,我陪你玩!”   金十八挑了挑眉。   江修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了。一朝山鸡堆里飞出来,便满心自以为是凤凰了。   比起才能,日益膨胀得更快的是他那虚无的自尊心。   被所谓的自尊心遮蔽了视野,甚至于都有了被害妄想症,以为世上比他优秀的人都是在挤占他的位置,是来迫害他的。   那天只稍微下了个套这人就直接自己迫不及待地往里钻了。   那天贺超龙能出现在咖啡厅故意被江修撞见就是金十八的手笔。   殊不知他那膨胀不自知的自尊心就像涨大到濒临极限的气球,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名为“自卑”的气体。   金十八插着双手,站在那懒散地看他。   这时候仅仅只需要再小不过的一根尖锐的针……   “江修。”姜清元站在那,仿佛只是叙述事实一般,淡漠地吐出四个字:“你真可怜。”   本就在他面前落得狼狈境地的江修听见这话,一瞬间那张还算斯文俊秀的脸目眦欲裂。   从始至终都老实安生地站在姜清元身后的金十八眼中露出笑意。   嗨,就喜欢他家小少爷这幅冰冷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儿。   江修嘴唇哆嗦几下,他还撑着一口气愤怒道:“我就不信你敢闹到姜姐那……”   话还没说完姜清元的声音就直接打断了他:“我刚才已经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她了。”   金十八偏过头去,脸上露出笑意。想要不受胁迫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嗯,不愧是他的姜棋手。   主要是现在证据就在他们手里,到时候在姜曼面前谁说话算数还不一定呢。   在江修震惊放大的瞳孔中,姜清元面无表情地宣布了一件事:“她一会就到。”   金十八跟着乐呵地点点头,对,一会儿就……   嘴里叼着的烟一瞬间掉了。   “什么?!”   姜清元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第一个说话的人是站在他身后的金十八。江修还没急,金十八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姜清元!……”江修不急才怪,他人傻了一会,下一秒不顾形象大喊大叫起来:“你疯了!你就不怕你们两个人的事暴露吗!”   姜清元头也不回:“我跟他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金十八一听这话脸上表情又变了,先顾着弯腰跟姜清元商量这事儿去了:“不是,那话也不能这么说……”   他不是怕见姜曼,而是如果这时候见,金十八将会使自己陷入另一种困境。   “你现在想走还来得及。”姜清元平静地对他说。   金十八解释不清了:“不是,我没想走!你就这么想我的奥?……”   他大男子主义又犯了。他不在的话留姜清元一个人在这能行吗?金十八怎么都放心不下啊。   他还在这边想着怎么解释,此时如果细看会发现,对面江修的双肩在细细发着颤。   一想到一旦姜曼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明明现在还是大白天但江修浑身僵冷,连自己额上冒了冷汗都没意识道。   什么叫做心一下子凉透了的感觉。就是他人还在那,感觉一切熟悉物事都变得陌生。脚下地面不是地面,面前站着的人也不认识,他一瞬间好像魂都丢了,不认识这一切了。   “姜清元! !”一想到待会要见姜曼,江修像失去理智似的突然暴起,一拳就要挥到姜清元那张恶心的脸上去——   心口突然重重挨了一下猛踹!   金十八这一记窝心脚上来,踹得江修双眼发黑,胃里翻江倒海,他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没缓过来。   “说话就说话,”金十八笑着看他,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语气令人生寒:“上来就动手动脚的,没有家教奥?”   他这一路赶来都太过慌乱魂不守舍的缘故,直到这一刻,江修的视线这才落到在场一直没说话的那个人身上。   一个站在姜清元身后的男人。   他人高马大,和姜清元站在一起就是气质迥异的两个人。但站在比他小一号的青年背后,却俨然是恶虎在看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宝物。   一辆车停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小路上。   ——姜曼到了。   在场的几人齐齐望向那个方向。车门打开,刚从公司赶回来的女人脚踩细高跟下了车。   穿着西装裙的高雅身影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手上还拎着她那个爱马仕皮包。   姜曼走得很快,几步就走近了他们这里,现场气氛都凝重了几分。她一句话也没说,当着所有人的面,拎着包上去就劈头盖脸给了江修一下!   极清晰极重的一声砰,听着就痛。   这一刻整个现场落针可闻。江修狼狈不堪地踉跄一下,差点又一次当众摔趴下去。最在乎形象的江修今天洋相出尽,正如姜清元说的,真是可怜。   可以看出姜曼是这次真的动气了。   一向温婉优雅的女人,面露薄怒,胸膛不甚明显地上下起伏着,说话音量都比平时提高了不少。   “江修。”   “你是怎么胆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的?!”   江修刚才挨了一脚,这会又被包上的金属配饰重重刮了一下脸,火辣辣地疼着但也无暇顾及了。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形容狼狈。   刚才面对姜清元时还能拼死挣扎一下,现在面对姜曼,被她一呵,江助理顿时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真正变成了一条落水狗。   完了,所有都完了。他的职业生涯,他的后半辈子……   后半辈子或许就要交代在今天了。看着阵势姜曼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江修双眼空洞头皮发麻,这一刻算是尝到什么叫天塌下来的滋味了。   姜曼是带了人来的。几个保镖模样的牛高马大的男人上前按住了那两个偷拍的记者,训练有素身手敏捷。   已经不需要什么证据了,人证物证通通摆在了眼前。而怒气未消的女人就在这时精准地转向了姜清元——他身旁站着的另一个陌生男人。   这一刻,金十八与她平静愠怒的眼神对视上。   不是不能见姜曼。金十八还怕她?   但目前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偏偏不能这个时候见。   姜清元跟妈妈解释:“妈妈,他是帮了我的保镖。”   ——不然就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金十八心如死灰地想道。   姜清元还没原谅他,所以金十八要是现在跟他解开这个误会就无异于给自己判无妻徒刑。   所以现在和姜曼见面,他就必须也以保镖老金的身份。   金十八称之为自食其果。   姜曼打量他的眼神平静锋锐,带着几分倨傲。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   她对金十八说第一句话就是:“我见过你。”   和多年来一心只下围棋的姜清元不一样,姜曼多年来行走商场,见多识广。   金十八面不改色:“家兄做些地产生意。”   诚然两人都是经商的,又身处在一个圈层,但同一个圈层里又分了许多小圈子,两人领域各不相同,兴许之前什么时候在哪见过一两面也不可知。   看起来姜曼似乎对他没什么印象。她不露声色,眸光平静又发沉,忽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您是东北人?”   金十八:“是。”   于是姜曼笑了笑,说道:“原来如此。”   似乎就是暂且放金十八在她这过关了。   金十八也挂上了不失礼貌的微笑。   心里想的是今天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贺超龙快马加鞭先去给他捏一个身份出来。   姜曼要查他了。   姜曼接着客气对他说道:“今天谢谢你了。师傅。”   金十八心如死灰,面如土色。   不用谢。我谢谢你们这对一上来就爱喊人师傅的母子俩。   犹记得姜清元喊他师傅的那一天金十八记了他一笔仇,但是现在可不行了。   如果说以前金十八还能在整个S市横行霸道无所畏惧的话。那现在姜曼的身价,金十八都要对她忌惮上三分。   金十八(虽然很拽但勉强老实巴交版):“哪里哪里。我的本职工作。” 第55章   姜曼:“小元,过来。”   姜清元从金十八背后出来,走到姜曼那边去。   “没事吧?”姜曼伸手碰上他的肩膀。   姜清元:“嗯。”   “走。”姜曼面色不虞,比平时更严肃了几分。她道:“先跟我离开这里。”   从小到大姜清元连一根头发丝儿都被她保护得极好。这次出了家贼的事情让姜曼震怒非常。是,今天是还没来得及出事,等到真的出事了那会还得了?   是她看错了人。毕竟只是个小小的生活助理,原以为江修的小聪明能用到正事上,他太年轻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谁能想到他这次竟连姜清元都敢动。   经由这次的事情姜曼被彻底激怒。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有发生,唯一的儿子就是她最后的底线。   姜曼侧头过去交代了一下带来的保镖几句话,准备先带姜清元回去。姜清元原先还想回棋院的,这会也被他妈妈留住了,说让他今天先待在家里。   今天姜曼的会议和日程全往后推了,就准备彻底清查一遍姜清元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调查清楚今天发生的事。   金十八此时单手插着兜站在那。口袋里一个小卡片,是他跟人家儿子当街谈恋爱的证据。   他略带思索地看着她现场安排人手先解决抓到的人,一转过脸,就看到正站在他妈妈身后的姜少爷此时一双眼睛正看着他这边。   见金十八视线忽然转过来,姜少爷嗖的一下就把目光收回去了。   嗯?在担心他被姜曼抓到吗?   金十八唇角不觉就翘了起来。   刚想上前一步,就听那边姜曼的声音在呵道:“给我查。”   精干的女人反手轻轻拨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姿容高雅。虽然她此时面容风平浪静,但实则一字一顿、语气危险:“难道这就是这个小区到处吹嘘的私密性和安全性吗?这些人今天到底是怎么溜进来的,不给个说法我跟他们没完!就是要闹到万御的老板那去,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人在现场还能被这么刚好cue到的金十八本人膝盖无声中箭,转过头看风景吹口哨。   保镖老金不了解,不明白,不知道。   临走之前,姜曼还转过脸对金十八说话:“改天一定登门送上谢礼。 ”   金十八自然又是谦让推辞了一番。   *   姜清元这天就没能回成棋院。   当天晚上姜曼又喊他过去问了一些话。   金十八那边似乎把事情收尾做得十分干净,纵是姜曼最后也没查出来个更深的所以然。把姜清元喊去问了几句话就放他回去休息了。   江修这一出事家里就临时少了一个司机。姜清元原本打算第二天的回棋院的,但因为家里司机被姜曼带走了,他想回棋院就得等到晚些时候或者明天。   他不想浪费时间,想了一下,最后喊了自己的另一个临时司机过来。   这个人虽然说不太靠谱,但胜在随叫随到,也算堪用。只是单纯送他到棋院这点小事情应该不能也整岔劈吧?   贺超龙把他拉到半路:“肚子饿了,我下去喝个下午茶,你要吗?”   后座的姜清元:……   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不靠谱一点。   他在后面目送贺超龙的背影颠颠儿地往那边的煎饼果子店去了。几分钟后,回来的却是一个穿着西装的金十八。   姜清元正站在车边等人,看到金十八手里提了一个袋子,一路小跑过来。   “怎么又噜噜脸?”金十八站定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立刻替他挡去了一点太阳。男人脸上虽然笑着,但带些讨好:“今天真的不闹你,一会儿见完面我回去上班了。”   姜清元从刚才就注意到了,今天的金十八穿着一身板板正正的西装,笔挺竖直的西装线条和脚下一双黑皮鞋衬得这人越发肩宽腿长,气质优越得在街上能一眼认出来。   “我就陪你一小会儿。先把这个吃完吧?训练多苦啊,你一会又该低血糖了。”金十八道。   姜清元手里被塞了一个热腾腾的煎饼果子。正是贺超龙刚才说的下午茶。   只是一小会儿的话,姜清元想着也行。   虽然吃东西的地点不太对,但他也不怎么在意。   他手里是一个新出锅的、超巨型的一个煎饼果子。   这家是贺超龙亲自认证过的良心好店,每一个出品的煎饼果子型号都巨大得吓人一跳,丰厚料足,拿在手里还沉甸甸热腾腾得不像煎饼果子。贺超龙原话就是老板就差把家里房产证也给你包进去了。   新鲜出锅的煎饼果子十分烫手,隔着一层纸皮子还让人有些握不住。姜清元从左手换到右手,这个烫手果子就被一只伸到眼前来的大手接过去了。   “你那手太嫩了,皮薄,你看拿着就啥事没有。”金十八替他扒开纸皮,吹了吹才递到他面前:   “吃吧,煎饼果子还得吃这样耶乎的。”   面前的青年板着一张白嫩冰冷的小脸,不说话也不动作的时候,他对面比人家高一个头有余的金十八就带些谨慎地盯着他的表情,看他有没有一点点不高兴了。   就在金十八紧紧盯着人家看的目光下,姜清元安静片刻,探脑袋过来,小兽啃食似的,从金十八手里咬下一口   金十八刚满意高兴地眯起眼睛没一会,就发现姜清元表情不对。他的脸忽地皱起来,似乎是难受又不像,他捂住了嘴。   “怎么了,烫啊?”看他眉头皱起来,金十八比他还急,伸手过去在他下巴那接着:“哎,吐,你吐出来!——对!”   舌头被烫了一下。此时的姜少爷单手捂起下半张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犹带些震惊。   原本还被他吓了一跳的金十八,这会看他的表情就又笑了:“太烫了是不?刚出锅,是烫了点。”   姜清元就是被家里方方面面都精细着养大的,又是猫舌头。到现在这么大了也不吃辣也不吃烫。   这个琉璃似的少爷一朝落到粗手粗脚的金十八手里,养得手忙脚乱的。这时的姜清元下意识看向街对面的咖啡店。   金十八说:“先吃这个,吃完了再去给你买内刷锅水。”   姜清元:“先买。”   金十八:“你先吃。等会儿刷锅水买回来东西早都凉了,你更吃不下。一会肯定给买行不?”   熟悉这种语言特性的人应该知道,这已经是挺温和的哄人的语气了。   姜少爷想了想,觉得也行。   于是他继续低下头,去咬着金十八手里那个个大料足的煎饼果子。   车水马龙的路边,一身崭新齐整黑西装的高大男人弯身替他举着那个太烫的煎饼果子,姜清元慢条斯理地一口口咬着。   直到那个大家伙被啃下去了快有一半,姜少爷撂挑子了。   吃不下了也行,下午茶嘛。金十八也不逼他,姜清元就看见他把煎饼果子拿过去,自己三两口就把自己剩下的解决完了。   他俩吃的好像不是一个东西,那个煎饼果子在金十八手里不烫也不巨大了,就那么几口解决了个干净。   姜清元想起来了什么,于是当时便四下转着脑袋看了看,在找什么东西。   “看什么?”金十八问。   姜清元边看边道:“刚才……”他咬下来的那块饼皮呢?   金十八:“吃了。没浪费。”   姜清元就惊讶地看着他。吃了?   “吃了就吃了,干什么这样看我?”金十八:“我能嫌乎你吗?”   姜清元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他要去买咖啡,金十八伸手去把袋子丢进垃圾桶里,顺便先他一步走了:“我去就行。你在这等着。”   姜清元的舌头这会已经不怎么疼了,在那等着金十八买完咖啡。   站在车来车往,热闹喧嚣的大马路边上,没一会他就看到身穿西装的金十八从店里出来了。   他从马路对面朝自己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饮品袋子。一路边看着车边迈步往前走,没扣扣子的西服外套就在他身上随性地翻飞着。男人侧脸线条英挺硬朗,随便一个画面都像是街拍似的。   街对面的姜清元就看着他走过来的一幕。   等到金十八快要走到的时候,他又转过头不去看了。   姜清元不知道。   ——他不知道如果这次自己又一次不管不顾地投身进一段感情里的话,后果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像是翻看自己口袋里还剩多少钱可以买玻璃橱窗里的糖果的小孩。   他口袋里也只剩下一点点快要见底的勇气了。   但这种事情似乎是不受自己控制的。   金十八很快到了他身边。不急着把咖啡给他,他先神秘兮兮地对姜清元道:“你眼睛闭一下,有东西给你。”   姜清元现在不用猜就知道这人要送给他的东西是什么了——大玻璃。   他一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盯着金十八,比起大玻璃现在更想要自己的咖啡。   金十八哄他:“闭一下眼睛,就一下。”   他依言闭了眼睛。   姜清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此刻也是,说了闭眼就实诚地双眼紧闭,金十八喊他伸手,青年伸出手的姿势就端正而认真。   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捉弄一下。金十八看着他想道。   姜清元还不知道自己要被戏弄了。他陷入眼前漆黑一片之中,他只是能感觉到自己手腕被人套上了一圈厚实的东西。像是一串珠子。   姜清元睁眼一看,他的手腕被缠上了一条并不适合他的乌黑的紫檀大佛珠。   这佛珠一看就是金十八的东西。圈口和尺寸都十分粗大,墨色浓重,看着像有煞气而不是佛性的东西。   男人的佛珠戴在他清瘦白皙的手腕上,大了一圈,一动就晃荡。上面犹带着金十八身上的体温。   这不是礼物,是金哥的东西。   他意识到自己被耍,抬头看向男人。   “逗你玩呢,”金十八笑了:“礼物在这儿。”这才把东西拿出来。   果然还是不出姜清元所料。只不过今天不是大玻璃了,是大塑料。   是一枚快有鸡蛋大的粉紫色的蛋面戒指和一条缀满粉红色塑料珠的项链。全是粉嫩的颜色,满满的塑料感。   紫的是紫罗兰翡翠,粉的是海螺珠。   大概是地位比较特殊,这一次项链总算还带了个像模像样的首饰盒。   金十八道:“项链是给咱妈的。”   姜清元不满道:“她是我妈妈。”   “你的刷锅水。”金十八也不跟他计较。这才把一路提来的袋子递给他。   姜清元低头打开袋子,看到里面有两个杯子。这时见金十八还在一旁没有走,姜清元问:“你不是上班吗?”   “上啊,一会就回去。”金十八说。他看着姜清元的脸,脸上带笑,随之转身指了个方向给他看:“喏,就那,我上班的地方。”   姜清元顿了顿,便也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   S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屹立于寸土寸金的S市CBD的万御集团总部大厦。   隔着一公里外都能看到它摩天楼上雄伟壮观的公司名字,以及整栋楼取代了LED的先进内透式玻璃幕墙。   不知怎的,他从刚才的话里听出了金十八语气里隐隐的炫耀之意。   的确,姜清元也很认可他的成就,在大城市从零开始奋斗起直到现在当上了大公司里的保镖,这份工作来之不易。   姜清元看完便收回了视线。但身旁的金十八还在低头看着他。   他以前也挣钱。挣那老些钱,没人用也高兴。但今天忽然就有种不一样的感觉取而代之地涌上心头,占据了他此刻整个人。   可能是他也到了那个年纪,又可能是他漫长而独来独往的人生里终于出现了一个姜清元。   金十八觉得自己挣的这些家业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归处。   面无表情的漂亮小青年正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高楼大厦,他的额头忽而就被人重重地亲了一下。   姜清元时常觉得这人做事蛮横。他单纯就这么意思意思亲一下就算了,他一只手按住人的后脑勺、双面夹击地亲!用力到瞬间让人有种自己的脑袋被亲扁了的错觉!   姜清元一把推开他:“你干什么!”   金十八笑眯眯的:“我高兴!” 第56章   刚才姜清元一双淡漠的眼睛看着那幢大厦,他有点出神。   姜清元心里在想事情。其实他也可以让自己不必那么畏手畏脚的。不就是怕再来一次自己输不起吗?   客观来说,姜清元多少算是个少爷,没有要反过来害怕金十八一介保镖的道理。   他的意思是,毕竟失败过一次,而这次如果实在想的话,他大可以采取一些让人无法反抗的措施。   姜清元一张小脸上的表情微微凝重。   直到额头忽然被粗暴地亲了一大口,打断他的思路。姜清元摸着额头,只觉莫名其妙的,离他远了一点。   还不知道自己差点拿到霸道少爷强制爱剧本的金十八还在朝他笑。   姜清元这时也回味过来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荒唐,于是不再去想了。他低下头查看手里的咖啡撒了没有。   打开袋子看见里面两个杯子还好好的,姜清元伸手拿起其中一个。   看那两个热饮杯,像是美式或拿铁,毕竟金哥看起来也不像是很懂什么刷锅水种类的样子。姜清元拿起其中一个杯子。手一接触上那个纸杯,意料之外地,没有他预感里一杯咖啡的重量。   不,它没有重量,轻飘飘的。   姜清元拿起来,把杯盖揭开。   ——露出来那个空纸杯里,一朵开得娇艳的大红玫瑰花。   玫瑰花头大而美丽。层层叠叠丝绒般浓红的花瓣,鼻尖嗅到玫瑰的花香。   他维持拿咖啡杯的姿势,人愣在那里。   “是不是以为今天没花了?”金十八眼中溢满笑意。   他还有些得意:“这有啥,你哥我的惊喜还多着呢。”   没错,这次的花依旧是藏在外套里的。只是刚才买刷锅水的时候,金十八才把花装进去了。   活脱脱一个觉得自己很会哄年轻恋人开心的老男人   金十八谈恋爱以后,开始学着人家送玫瑰花。   姜清元也不是第一次收到花。但这一次他能够想象得到金哥是怎么颐指气使地管店员要了一个空的热饮杯,然后一个大男人在店里比比划划地装了一朵玫瑰花进去。   隔了一条街的咖啡店,玻璃店门内不知何时聚集了几个店员站在那往这边看,一个两个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那种笑容。   单纯是觉得街头能有这样一对实在太养眼了。   见姜清元朝那边看去,店员们还纷纷朝这边竖起了大拇指。   金十八侧过身体挡住那些人看热闹起哄的视线,他不满道:“这些人干什么?闲的?”   在他挥手驱逐那边一群凑热闹的看客时,在他身影的笼罩下的姜清元低头看着手里的玫瑰片刻,似乎在发呆。   下一秒他将杯盖一合,那抹艳红的色彩一下就遮盖不见了。   “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吧。”姜清元说道。   他指的还有金十八手里那些大塑料质感的珠宝。   听见这话的金十八回头看他。   金十八的角度,看到此时的姜清元正垂着脑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看得到他乌黑的发顶对着自己。   金十八愣住一下,问他:“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么多人看着?我……”   姜清元话音不重,轻易就打断了他:“不是。”   “为什么总送我东西?”他问金十八。   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   金十八就知道他又要拒绝了。又是这种再怎么努力去够但也无法再往前迈出哪怕一点距离的感觉。   周而复始,他好像还是站在原点。   是熟悉的隔阂感,眼前无数次跨越不了的玻璃墙,以及碰壁之后长久持续的闷重钝痛感。   这时候姜清元终于沉默地抬起一点头,金十八一下就看到了他白皙小巧的脸,忽而也就生不起什么气来了。   真搞不懂,这么漂亮的人,那不大一点儿的身体里怎么就有这么大气性呢。   “送东西还要理由呢?”短暂的安静过后,金十八收回看他目光,笑笑说道:“那你呢,又为什么不收?”   人总不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啊。   男人深邃硬挺的脸上不做表情的时候,自带无声威压就让人无法忽略。但他此时只是专注盯着姜清元面无表情的漂亮小脸看,心里忽然有点没底。   ……真不喜欢啊?   “你就当我是在追你呗,这样也不行啊。”   “金哥,”姜清元声音很小地说:“我害怕。”   姜清元低着头,面对金十八,他终于能够说出了一直在心底压得喘不过气的那句话:“我害怕你又会腻了。”   此时金十八看着这样的姜清元,心想自己怎么忘了。   他也不总是这样冰冰冷冷的样子。姜清元曾经在自己面前就是这样冰冰凉凉软软甜甜的。他还是没有变。   而也就是在这一刻金十八忽而才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曾经为了让他回头是岸的一句“无趣”,在姜清元心里落了疤,成了每次都过不去的一个疙瘩。   金十八心里一阵发紧。   “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金十八两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怎么办,在这件事上我比你更没底。”   这种时候这个回答无异于自掘坟墓,金十八也知道。   但他不是不相信姜清元,他不相信几年以后的那个金十八。   金十八这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包括自己在内一切人全都无法让他信任得起来。血液天生里就流淌着的自私恶劣的因子,没办法。   虽然现在的他是有点人样,以后的金十八要是又特么变狗了怎么办?   他这辈子最不相信就是人性。   哦对,除了姜清元。   金十八这辈子遇到的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姜清元。在他心里闭门锁钥谢绝入内的那块禁区里,不知何时住进了一个透明小人。无论透明小人在自己心里的那块地盘怎么撒欢造次都对他生不起气,非但如此,还时不时紧张小姜清元玩到一半摔跤摔疼了没有。   “你哥我没读过什么书,但这些年学做生意,多少还是懂了一些事情。”金十八说:“你要是愿意信我,就先听听看是不是这个理。”   “未来的事情谁也没办法保证,就算是我也一样。”   要想让一个人永远都不改变,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说了,姜清元从一开始就是金十八的例外。   金十八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教会小少爷怎么对付几年后的金十八:“但是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只有让对方在你身上付出越多,甩掉你的代价越大,这段感情才会越稳定。无论是谁。”   这个男人最后总结:“所以我现在给你什么,你就要放心大胆地收了,收得越多,咱俩感情就越好!真的……你笑什么?”   姜清元眼底浮现笑意。   有点像歪理,但经济学上来讲或许真的行得通。他从刚才就一直板着的一张脸此刻也终于显得有些柔和下来。   金十八豪迈道:“哥以后再给你送!送一堆!怎么样?”   姜清元没答应也没拒绝,他说:“我妈妈说这是画饼。”   金十八乐了,越看越觉得姜清元可爱得要命:“是,你就当我是画饼,那你也得先把手里这一块吃了啊。这回呢?能收下了不?”   姜清元想了想。   可能这些大玻璃对他一个保镖的身家来说确实是占比很多吧。于是他最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金十八趁热打铁地又问:“跟哥好吧?”   姜清元被他土得笑了一下,又感觉到这人握在自己腰上的手在紧张地收紧了。他的手本来就宽大,熊掌似的紧紧扒在那里一圈,姜清元就被箍得动弹不得了。   “嗯。”姜清元把自己整个人深深埋进他的怀抱里,用他清冷又干净的声线,依赖地道:“我跟你好。”   金十八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满心溢出来的感受。   他拔火罐似的亲了一大口姜清元发顶,也爽朗地笑起来,笑得露出一排牙齿。   *   接姜清元的司机还迟迟不出现,金十八黑着脸给他打电话。   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嘟嘟的忙音,没等到人接。倒是两人身后响起一段大摇大摆的洗脑DJ电话铃声: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该往哪儿走,就留在我身边做我老婆好不好……”   金十八:拳头硬了。   当街公放这首存在感炸裂回头率百分百的动感电话铃声,好几个路人朝这边侧目。   两人一回头,就看到了贺超龙正躲在某家店的招牌后的隐蔽处靠着墙吃煎饼果子。   见过羊驼咀嚼干草的表情吗?对,一模一样。   连那种毫无感情的眼神都没有区别。   贺超龙刚才在那观看了全程,虽然听不清两人说什么,但他看明白了一件事,这把真让老狗币捞着了。   你就好咯,讨个比自己小十岁的漂亮媳妇。   这你说说,你说说这,上哪说理去?   他走过去时,就见金十八已经快他妈烦死他了:“一天天的你从哪找那老些pè歌!别他妈放了!”   贺超龙:“歌名:《做我老pé好不好》。”   “谁特么问你了?”   贺超龙熟能生巧地躲开飞来一脚,心说你就不懂了,他听什么歌取决于这俩人的爱情进展到什么阶段,这属于说就是你俩的爱情bgm好吗。   他们说话的时候姜清元就站在一旁听着,他时常觉得这两人的语言系统很有趣。   金十八转头对他道:“我真得回去了,这会先让他送你。下次再见就不许躲着我了奥,听见没?”   姜清元就抬起脑袋看他,回答道:“必yu的。”   金十八:……   贺超龙:……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金十八惊讶之余,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你妈也知道这事儿吗?”   姜清元示意他把心放回肚子里:“她不知道的。我妹……我没有口音。”   金十八:抽烟的手,微微颤抖。   那么遗世独立冰清玉洁的姜棋手,说话开始带大碴子味儿了。   来不及多说几句话,金十八真得走了。但这一天的金十八临走时一步三回头,还是没真正放心得下他。   他走之后,终于轮到贺超龙对姜清元说一点掏心窝子的话了,以一个兄弟的立场。   “既然你自己都做好决定了,哥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贺超龙表情郑重,这位从来都一毛不拔的社会青年说出了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我也没有大哥这么有钱,但三千万还是能送你的。”   说起来,他贺超龙能有现在这条美食街还是多亏了姜清元。   姜清元错愕了下,说:“不……”   “不,这不是用不用的事情,一定要收。”贺超龙挥手拦了一下空气,这是执意要给,   他的眼睛有史以来最真挚地看着姜清元。贺超龙:“我送你——千万要幸福,千万要平安,千万要开心。”   “……”姜清元:“谢谢。”   他转身拉车门上车。   贺超龙一切尽在不言中地对着他的背影重重拍了几下肩膀。   这,就是bro。 第57章   姜曼正坐在书房的办公桌后,翻看着手里的几页的纸张。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私人助理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待命。   房间里只剩下姜曼翻看纸张时的哗啦声,不带感情的清脆响动。   这份资料纸张也才刚送到她桌面上不久。姜曼沉静敏锐的目光扫过这些资料一遍。一旁站着的女助理察觉到上司这次似乎看资料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   但她始终只是低垂着眉眼等待,安静地察言观色。   不知过了多久,她将几页轻飘飘的纸张往桌上一撇。目光落在那些散落的资料上,姜曼思索地道:“还真是个保镖。”   履历、个人信息都看不出来什么大问题。   之前姜曼亲眼见过了对方。以她的眼光来看,那人谈吐气度和周身气势都卓然出群,可不像是她儿子口中称是个保镖而已啊。   后来她也把儿子喊来询问过。问到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姜清元回答说是遛小白时在小区里碰见的。   倒也不错,连住址在小区的哪一栋楼都和资料显示的一致。   但是见没问出来什么,于是姜曼终究也没有刨根问底。   姜曼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   如果两人是这段时间才认识的,那她先前就在姜清元那听过的口音算什么?   而且……要是那人真的只是一个保镖倒是没什么。姜曼想到什么,眉头轻轻拧起。   她真正所忌惮的,还是这人背后的那个“大哥”来头不简单。如果把他也牵扯进来事情只会变得更复杂。所以目前她只打算能绕开还是绕开行事的好。   “这里是怎么回事?”   姜曼指尖点向资料纸张的其中一处。   助理低头一看,就见姜曼指着的正是写着“年龄”的一栏,后面跟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数字——24。   “姜姐,有什么问题吗?”她小心谨慎地问。   姜曼不带感情地笑了一声。   好一个24。看不出来啊,正好还比她儿子小一岁呢?   助理察言观色道:“我让他们下去再核实一遍。”   “嗯。”姜曼不再看着资料,表情也不怎么在意了。   “姜姐,这人没问题吧?”   “倒是没什么问题。”姜曼脸上的笑显得如此漫不经心,说:“就怕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   如果真要了解一个人的话,光是看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可不行。   最好的方法还是得换个角度,设身处地地去想他。   ——如果这份资料是由姜曼做出来的,她的意思是,如果是她本人自己的人生,那么考虑到最后看资料那个人的处境,那么这份资料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趋于完满无缺。   ——是无心还是故意?这因为姜曼要彻查这件事的角度无非就两个,要么从“保镖”入手要么从她儿子入手。   局中有隐形的第三个人在引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过于关注姜清元。   真有意思。她自己的儿子,还需要旁人来置喙了?   要不是姜曼早在之前就对姜清元无意间带上的口音留了个心眼,这会儿说不定还真就钻进设下的圈套里去了。   “再查查看吧。”   “好的,姜姐。”   *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棋桌对面,和姜棋手对练中的队友新奇地发现了,今天的姜清元在训练时偶尔会走神。   这在之前可是从没发生过的情况。姜清元是他们棋院乃至整个围棋圈子里一台无情的练棋机器来着。   今天这是怎么了?   姜清元这边,他已经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走神了。   主要是手腕上一条通体乌黑发亮的紫檀佛珠的存在感十分强烈,只要一抬手就闯进他的视线里。   让人时不时想起来珠子的主人。然后姜清元不觉就开始有点分神。   他手腕上的珠子不是金哥忘记拿的。是他留给姜清元的。   那人开玩笑似的把它套在姜清元的手腕上之后就没拿回去了。男人笑起来依然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他说:“让它保佑我喜欢的人今天不要太累。”   姜清元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一串,那条佛珠在金十八腕上时,和他一整条手臂上青黑的纹身很衬。但在姜清元手上便大了一圈,且与他的画风格格不入,看着霸道又沉重。   他不理解金十八的话,只说:“训练哪有轻松的。”   “那也不是,我看很多运动员是每天训练不也都开开心心的嘛。咱下棋就是为了开心,那人就要开心了才能练得好嘛。要是被硬逼着也得下棋,那咱还遭那罪干哈。”   “没有的事。”   说完这句,姜清元就安静了。   金十八从上面看着他的脸,忽而轻笑一声,说:“你知道吗,你哥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心愿了,唯一就希望你要开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好,你要开开心心的。”   “真的。你开心了,哥就高兴。”   他揉了揉姜清元的头发。大手把他的发丝弄乱。   “今天回家吗?回家的话喊我接你去,随叫随到的那种。”   人还坐在棋盘前的姜清元回过神。   “抱歉。”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他对对面的队友说。   队友摆摆手。他撂下棋子慢吞吞地伸个懒腰,说:“算了,今天练的时间也够长了。怎么说,你今天什么安排,还住这吗?”   姜清元抬手收拾面前的残局。随着他捡棋子的动作,大了一圈的佛珠在他腕上轻轻晃动。   “不。”姜清元垂着眼睛,说:“今天我想回去。”   他给金十八发了消息。此时正站在路边等候。   棋院里已经有不止一个人见过金十八了,未免惹人非议,姜清元这次走过了一条街,在下面一个路口等他来。   金十八已经赶来得够早了,没想到姜清元还是已经先站在路边等他了。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路口,乌泱人群之中,站着一个乌发白肤的漂亮青年正在等人。   这一幕看在金十八眼中,有些似曾相识。   他当初有一次去跑山,山里风景很好,路两旁树木高大葱郁。刚结束完一场比赛的姜棋手面色苍白,身影笔直地站在路边。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牛逼,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像是人群中有一束无形的聚光灯单独为他而打的那种貌美。   金十八当时忍不住心痒,骑车经过时,还混不吝地朝人高声吹了个口哨。   如今回想起来,他只能说:是个人都会忍不住的吧。   金十八已经减速快要看到路边,下一秒再抬头望向姜清元的方向时,就看到了又一个忍不住的人——   一个打扮潮流的年轻小伙不知何时在姜清元身边闪现。那人正殷切地在跟姜清元说着什么,同时一手举起手机,上面一个添加加好友的二维码,意图如此不言而喻。   这一幕直接把金十八看得脸色黑沉。   他将车停靠在路边,熄火拔钥匙,人一下车就朝那边大步走去。   这时就听到背对着他的姜清元平静微冷的声线正在说话,他对那人这样解释道:“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听见这话,金十八脚步微微一顿。   再次有了动作时,就见男人神清气爽大步朝姜清元走去,唇角翘起一个实在难掩开心的弧度。谁啊?是谁?到底谁是那个祖坟冒青烟的男朋友啊?   姜清元上一秒刚礼貌拒绝完了人家,目送对方失望地转身离开,下一秒就感觉到身后一条沉沉的健壮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金十八一把搂住了他。姜清元的小身板一个没注意还晃了晃。像是笼罩在大鹰健硕有力的大翅膀下一只面无表情的高冷小黄鸡仔。   他转过脸,看见金十八单手拎着头盔,朝他笑得十分恣意。   金十八挺心满意足。   哦,原来这个男朋友就是他自己啊。   在姜清元不解的目光中,他视线又一转。   怎么事儿,让他看看是谁当他面绿他呢??   金十八早已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将那人和自己比较了一番。结论就是也就年轻了点嘛,有什么好的。   陪一个男孩长大还不如陪他老金唠唠心里话。   金十八明知故问他的小男朋友:“什么事啊刚才?”   姜清元说:“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转身时看到了金十八的手里,就一个头盔。   “今天出门太急,没来得及带。”金十八把头盔塞他怀里。   金十八是临时下班过来接人的,来时身上还穿着白天那身西装。因为骑车风大所以才又在外面随便加了个黑色的飞行皮夹克。   也就是他才撑得起来这身了,一双长腿利落地跨上机车,金十八先上车替他把着车头保持平衡,等着姜清元上来。是年轻的姜清元无论如何穿不出来的成熟男人的硬汉风范。   “这么看着我干嘛?”   姜清元于是收回目光。   “没。”   金十八皱着眉活动了活动自己的肩膀,说:“下回要是再骑车就不穿这玩楞了,勒挺。”   这身西装穿的,不骑车还行。一握上车把他就感觉全身哪哪都活动不开。   但是有个人不这么认为,姜清元觉得帅。   他喜欢。   姜清元说:“不勒挺。”   金十八头也不回,听话音似乎在笑:“你当然不勒挺了,你男人勒挺。”   重新戴上金十八的头盔,熟悉的感觉就又回来了。   算一算姜清元其实有一段时间没坐他的摩托车了。他上车的动作都带些生疏,上后座了之后,离前面的人还空了一点距离。   前面开车的金十八感觉到了,不过看他背影似乎没什么反应。姜清元就听身下的重型机车猛地轰鸣一声。声音之大,瞬间把人耳朵震得嗡一下,   两百匹马力是什么概念呢,大概就是两秒钟之内能把姜清元直接吹成大背头并且不用发胶定型的程度。   座下钢铁巨兽轰鸣一声!   下一秒猛然向前开动!   猝不及防一个急刹!   于是整台车刚才的那一下就像是起步熄火似的,势头凶猛地前进了仅仅一小步。和起步熄火唯一不同就是——司机他就是故意的。   姜清元只感觉那一秒内自己的身体随着惯性,整个人直接狠狠冲撞上了前面男人挺阔脊背。   “唔!”   硬邦邦的一下。什么坐姿都维持不住了,姜清元一只手扶住头盔,身体僵住。   这什么姿势……   他把金十八当人形抱枕抱了个满怀,整个人上上下下地贴紧了金哥。从近在咫尺的角度,姜清元能看得到他背部皮衣上细致的纹理。   头盔里的人,姜清元总是一本正经的脸颊一秒内飞速染上了薄红。他抿了抿唇,不说话。   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躲在头盔里,金哥此时并无法看到自己表情,姜清元又抬起头看前面的人。   就见金十八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睛正盯着他看。   金十八是真没想到,以前看那些人玩这种把戏只觉幼稚。有朝一日他自己也会耍这种小把戏了。   他也有今天。   “抱紧点。”他哄姜清元:“像这样才对嘛。” 第58章   从棋院回家的这段路程并不算长。   但金十八还是带着他绕了一小段路,两人在一条沿江公路上开了一段。   利江是某条大江的支流,一段流经s市的河道。姜清元第一次知道丧彪被这个男人领养,就是在利江的江畔。   此时载着两人的机车从这段公路飞驰而过。后座上的人头盔转向河面方向。   透过疾速后退的段段围栏,能看到夕阳余晖在江面上大片泼洒出粼粼金光浮光,随着他们这辆车的行驶在跟随着跃动前进。姜清元一双静谧淡漠的眼睛里也落入了点点璀璨的碎光。   姜清元一张五官精致又神情安静的脸有种梦幻般的好看。   他出神地盯着远方的夕阳看,恍惚间似乎又置身于那个梦中的场景。   夕阳,机车,和载着他一路飞驰的人。   江边风大。狂乱的风声在耳边肆虐,很像野外某种野兽辽远的呼啸。   姜清元默不作声地,一双手臂悄悄圈紧了几分怀里金哥的腰身。   “冷不冷?”   他听见金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胡乱混杂在风声里。   “不冷。”姜清元说。   金十八的声音继续从前面传来:“你躲我后面点儿。别吹风!”   开过那一小段路,身下的机车带着他拐了个弯,驶进另一条公路,夕阳和江景也他们被甩在身后,越来越远直至视野里也消失不见。   等到离开江边,风没那么大了,金十八若有所觉,扭过头问了一句身后的人。   “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戴着头盔的姜清元摇了摇头:“没有。”   姜清元实在是个拙于言辞的人。   他什么话也没有想说。   金十八这次送他回来,特地挑了一个平时不怎么出入的小区门。他们的车一路开进小区,选了小区里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停下来。   微风吹动路边的树叶窸窣,附近就只有他们一辆车在。   姜清元下车,对他道:“谢谢你送我。”   金十八身前抱着他摘下的那个头盔,看着姜清元。   “谢什么啊。”   “我先走了。”   “嗯。”   虽然金十八嘴里回着嗯,但此时他的大手里还握着姜清元的手不放,就是这当口还又漫不经心地捏了一下。   姜清元低头看着被握住的自己的手。   金十八今天骑的是辆川崎。他跨坐在那辆高大的重车上,脚架放下来,两条长腿支地当做支撑。他刚好这时候的高度比姜清元略低一些。   金十八抬高脸,自下而上地凝视姜清元的脸。   有些人可能就是骨子里就自带的痞气。虽然金十八这幅皮相是帅气的。他抬头看人时也显得轻佻,这个角度,男人一段利落的下颌线和喉结。   “这就走了?”他又忽而问姜清元道。   姜清元抬眼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站在重车旁边的青年侧影笔挺,唯一不规矩的动作便是那条伸出的胳膊,被蛮不讲理地牵制在男人手里。   金十八抓着不放。   姜清元便试着往外抽了抽,没抽动。   反倒被一股向前的力道拉住,上身前倾了几分,他再抬起眼,忽而就离男人棱角深邃的脸很近。   “做什么?”姜清元说话间,热气扑在金十八脸上。他冷然的声线离得那么近。   “不知道。”   金十八略歪着一点头看他。   最终他道:“亲一下吧,亲一下就放你走。”   金十八已经将自己侧脸准备好,服务周到地伸过去。   在安静中等待片刻。姜少爷一吻的触感就落到了那处。轻轻又痒痒的。   金十八意犹未尽地马上转过另一边脸。   姜清元又凑过去,轻轻啄吻他一下。   他的吻是一种克制的,有礼貌的吻。他的触感贴上自己侧脸的时候,金十八就低垂下眼,高大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最后金十八还得寸进尺将正脸也一同奉上。姜清元一顿,也低头上前亲他。   感觉就像是,有轻飘飘的透明泡泡飘落到了自己唇上,却没有破碎掉,触感慢慢变成湿热的实心的,这时候感觉又像是某种温软的小动物在舔蹭。   这是什么火上浇油式亲法。   金十八笑着,反过来凑上前,先是轻轻啃了一下对方冷淡的上唇,然后土匪过境般高高兴兴地亲了个够。   从之前就发现了,自己亲他的时候,姜清元有时耸肩膀。这点小动作他本人都没发现,有点可爱。   “现在轮到你了。”金十八问他:“你想要什么?”   他这一句问得有私心。   金十八自认粗糙过了大半辈子,但头回谈上恋爱,总怕自己漏掉姜清元哪里不高兴。   要是姜清元不想说他怎么了,他就换种问法,问他想要什么好了。   这一刻金十八忘了他用来掩饰的保镖的身份。说吧,只要姜少爷高兴,天上的星星都给它摘了。   金十八身处这个位置,他底下养活着不止是一个集团的人,一直以来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东西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一双凌厉深邃的墨色瞳仁凝视着姜清元的脸。   曾经这双眼睛最为玩世不恭不可一世,如今他正仔仔细细地只盯着姜清元的脸看。视线从上到下,从眉眼逡巡至鼻尖。   姜清元和他视线对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在姜曼的强权教育下他似乎忘了自己有情绪才是正常的这回事。   片刻之后,姜清元音量很小地说出一句:“我想你爱我。”   一个内敛至极的人,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像是连带着把心脏一起吐出来了。   在那一瞬间金十八怔愣一下。   他人没了。   看似手上还紧紧抓着姜清元的手,但人已经去世有一会儿了。   当场没的。   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体会初恋,这把熊熊烈火差点把他的老房子烧塌掉。   姜清元提的简直是最不像要求的要求。要他这样说出口,性子本就清冷内敛的青年这时还有点难为情。   可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安全感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姜清元想,要是这个人能像这样一直爱他就好了。   金十八笑着,说话声都轻了。他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伸手上前拥抱住了这个让他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办才好的人,将下巴搁在姜清元肩膀上。   “这还用想啊。”   “哥哥爱你一辈子。”   *   姜清元回到家。   张姨照例出来迎接他。看到姜清元今天竟然回家了,这位和蔼的阿姨显得十分高兴,说着就要回厨房把滋补的汤水炖上,这样才赶得及今晚让姜清元喝上。   姜清元想说不用的,但是张姨认为他最近气色和精神都变好了是有了那些补品的缘故,还想坚持劝说他。   两人说话间,有些热闹的动静传到客厅里,就听一句:“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姜清元抬头望向楼上。   就看到平时跟在姜曼身边的助理正在从楼梯上走下来,还跟他打了声招呼。   姜清元也朝她颔首,接着就看到了刚才出声询问的姜曼,她身影出现在二楼。   姜曼站在二楼的楼梯扶手旁,居高临下地看到楼下的姜清元,她脚步停了一停。   前几天给小元介绍相亲的时候都不见他没这么开心过。   姜曼又问他:“今天怎么回来了?”   坦白来讲,解释说是因为金十八要接他,所以自己今天就回来了。但姜清元不能这么说,于是最后他只是道:“嗯。”   幸好他性格本就如此寡言,姜曼一双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视线沉沉,让人猜不透她此时心中所想。   姜曼收回了视线。   她很少插手姜清元的训练,作为决策者她想看到的只是比赛结果。所以本来就不会多过问姜清元回不回家这件事。   但今天姜曼问完之后却没有马上走,她漫不经意地站定在那处,姜清元便也只能在楼下一动不动地站着。   下楼梯到一半的助理就不上不下地硬着头皮也在那跟着罚站。   她出声询问姜清元:“最近训练得怎么样?”   这是一个信号。   姜清元了解自己妈妈,姜曼会忽然开口问他这个,忽而开始关心起他的训练情况,一定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了。   是今天自己突然回家的事情吗?   “挺好的。”姜清元平静道。   最后姜曼也没说什么,挥挥手放他走了。   在场还有的两个人,下楼梯到一半的助理和张姨这一刻也像是暂停键被解除似的,各自笑吟吟地重新忙活起来。   姜清元回到房间。   洗完手,他先将身上一套外出的衣服换下来,端正放好。   冷白的手指逐颗扣上了家居服的纽扣。只剩他独自一个人的安静房间里。姜清元一边专注地低着头,一边心里正在考虑一件事。   是时候把金哥介绍给他妈妈了吗?   不,时机不对。   他抬起头,在心里暂时否定了这个想法。现在正是备赛期,又刚发生过偷拍事件,现在不是时候。   他知道姜曼所满意的儿媳,是李雨菲那样出身和他门当户对而且高学历性格好的女孩子。   ——所有的条件金哥都完美避开了。   就连性别也不对。   在这件事上姜清元要做到万无一失。衣服穿完了,他微微低下头,看向了自己一双下棋的手。他心想要是自己能再争气点就好了。   要是这次比赛能拿到能令他妈妈满意的名次,或许就可以跟她提一下这件事情。   想到这里,姜清元轻轻皱眉。他又想到,最近自己是不是状态太松弛了,今天居然还提前回家了。   不,他在家里也一样可以练习的。而且金哥只是来接送他一趟而已,和自己之前住在棋院的状态相比又不耽误什么时间。   从来最严于律己的姜棋手纵容又双标地想。 第59章   姜清元今天早上回棋院。踏出家门时,手中还拎着一个张姨塞给他的纸袋子。   里面是厨艺精湛的张姨精心煨好的一盅虫草鸽汤,还有一盒燕窝小饼。都是自家做的,除了在珍贵用料上的豪迈手笔之外,菜品的时间火候也掌握得精妙,虽是补品但味道也堪称一绝。   张姨还特意多做了一些,怕他带去棋院不够分。   司机已经早早启动好了车子在外面等着。见他系上安全带地在后座坐好了,转过一点头询问:“去棋院吗,少爷?”   姜曼效率一直都很高。这是家里雇用的新司机。这样一来姜清元以后就不会再遇到出行困难的烦恼了。   新来的司机姓徐,是个脸庞圆润面相宽厚的中年男人。这个司机是专门给姜清元配的,以后就只负责每天接送他一个人。   他刚才询问姜清元去棋院吗。后座的姜清元顿了顿,道:“不。”   他看了看手里刚刚新鲜出锅一袋子的滋补品。   “先去一个地方。”   一直以来都是金哥去自己上班的地方看他。   姜清元今天也想去他上班的地方看看他。   刚好他知道金哥上班的地方在哪。   姜清元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   与此同时的万御大厦,顶楼大平层办公室。   贺超龙趴在一面通透锃亮的全景玻璃大落地窗前看风景。   当初规划这个办公室布局的时候,金十八叼着烟大手一挥:别的不管,他的办公室就是要最大、最气派、要最能彰显霸气。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间一砖一瓦都是用钞能力铸就的办公室。这里的视野之壮阔,人站在窗前,可以俯瞰脚下一幢幢林立的高楼大厦和电视塔,如果是晚上那夜景简直无敌。一站上这里人心里有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迈感呼之欲出。   眼看着这间豪奢的顶层办公室里又开始烟雾缭绕起来。贺超龙回头看办公桌后的那人一眼。   虽然顶级的新风系统在持续工作,也耐不住办公室里一个两米高的大烟囱工作得更厉害。   又整,又整那个死出。贺超龙心里默念一遍钱难挣屎难吃,转过身去看那张豪华大办公椅上的人。   “我说,这位大哥,”贺超龙问他:“今天喊卑职又过来干哈?”   金十八今天心里烦得很。   准确来说,是从昨天把姜少爷送回家里之后,心情就开始烦闷的。   他太想要兑现自己对姜清元的承诺了。   前提是,他和姜清元之间不存在任何的欺骗和隐瞒。   昨天姜清元望着他的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金十八始终还有一件事欺骗着姜清元。   只要还在欺骗着姜清元多一天,他心里就不舒服一天。   所以他才把自称情感方面阅历丰富的贺超龙招来,姑且先看一看这玩意有没有什么想法。不是号称情感专家吗?   就因为这事儿金十八甚至还试想过,要不自己来个弄假成真,果真去弄个保镖当当试试呢?   此时那边太久没得到回应的贺超龙已经开始嚷嚷起来:“我就知道!我早跟你说了的!那份资料果然会露馅!”   惹得金十八不悦瞪他:“我劝你好好说话。什么叫果然?”   贺超龙痛心疾首:“我就说不能那么写不能那么写,你倒好直接大笔一挥给自己岁数改小了一轮,你说你找个媳妇本来就比你小一轮了……”   金十八斥道:“你懂个屁!我那不是为了以后好改口吗!”   贺超龙倒是没想到这人已经考虑到喊姜曼妈的事情了。然而他还是很想诚心发问:“所以这就是你年龄写24的原因?”   “24怎么了!这我都考虑好的知道吗,不多不少,刚好比他小一岁!……你再敢看我一下试试呢,这双眼睛不要了奥?”   “我就看看你脸红没红。”贺超龙道:“怎么着,还小一岁,你是还觉得自己特谦虚呗?”   金十八血压高了:“我他妈喊你过来是为了让你埋汰我一顿的?”   “我错了,哥,”贺超龙能屈能伸见好就收:“所以呢,喊我干哈?”   金十八被他这么一胡搅,心里更闹挺了。   很烦。   一通解释之后,贺超龙直接道:“你就跟他直说呗!”   一脸不耐的金十八:“你就不考虑一下人家的心情吗?”   贺超龙:“大概会像中彩票一样的心情吧。”   金十八:“你以为他是你?”   贺超龙:“……不是我说,普通人还真的没有你们这种烦恼。”   贺超龙:“不行咱说要不建议分点原始股给我呢,我愿意主动分担一点这种钱太多的沉重的烦恼。”   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金十八一边拿起手机查看消息,一边刚想骂点什么时,下一秒忽然脸色一变。   见他忽然这么严肃,贺超龙也站在那带点好奇看着他。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啊连老狗币都反应这么大?他问:“公司倒闭啦?!”   金十八脸色一下变得沉重。   不是。   但也差不多了。   他收起手机,人从办公桌后绕出来,贺超龙就见他忽而拔腿就往外跑去。   他心里一紧,连忙也跟着往外跑:“倒闭了什么意思?啊?真倒闭假倒闭啊?完犊子了???”   金十八先跟守在外面的助理交代了几句,又去按电梯。“姜少爷要来了。”他说。   贺超龙先是跟着心里一咯噔,然后又觉出不对。   “他发消息跟你说的?”   金十八在手机上回消息,显然不想理他:“不是。”   不是?贺超龙自己把整件事情回想一遍,忽然脑子里电光一闪,他猛一拍大腿。   操!姜家那个新司机!他是老狗币的人!   什么时候的事儿!他到底什么时候干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连贺超龙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不过这次是真的火烧眉毛了。贺超龙终于知道这人刚才为什么脸色都变了。   要不是老狗币心思缜密事先安排了人,姜清元今天心血来潮安排的惊喜很有可能直接变成惊吓。   赶在姜家的那辆车到达公司楼下之前,两人匆匆忙忙地分头部署。   主要还是贺超龙在风风火火累个半死地上下打点,他好一通忙活:知会助理不管三七二十一推了全部日程。再是让安保人员把公司偌大一个一楼大堂清个场,把无关人员暂时请出去,那些不明所以就开始跟在金十八身后跑的主管经理们也被通通拦住。   五分钟,不多不少,生死时速。在短暂地乱了一会儿套之后,终于让上一刻还在顶楼总裁办公室的跷二郎腿的金十八喘着大气赶到了他平时不会出现的公司大堂。   甚至于还忙中有序地兼顾到了细节方面,半路金十八还顺带掳走了一脸懵逼的大雷身上佩戴的无线电对讲机和耳机。   大雷:一脸茫然。   搭配上他自己一身纯黑西装,除了现在气还喘不匀之外,看起来总算是有几分专业保镖的样子了。   热得他在大空调里汗都出了一身。   与从同时,外面已经被提前打过招呼的安保岗亭抬杠放车。   “咦?可以进。”车内的老徐疑惑道。   他和姜清元两人前一刻还以为会被拦在外面。既然放人了,司机老徐便将车开进了公司园区。   姜清元之前去过他妈妈的公司,知道这个门禁是没有通行证不让随意进出的。   不过他不在这里上班,只当是各公司的规定不一样。   随着他们的车减速开了进去,姜清元看见,在公司园区的园林景观设计中,公司名和logo的大雕塑也被设计进了中央花圃。   他让老徐先在外面等等,自己提着东西先进去找人。   大公司的一楼大堂果然很不一样。占地超乎想象的宽阔,且四面光线明亮大气。这种夸张的层高和占地规模一般在公司大厦中也是少见的,倒是让人想起某些航站楼或高铁站。   一排冰冷规整的金属闸机把偌大一块区域粗略分成了两边,零星只有几个公司内部职员在进出,全都步履匆匆目不斜视。   到这里为止,姜清元再想往前就不行了。   刚刚他才发消息给金哥,委婉地问他方不方便。金十八很快回复了他消息,说是会在大堂等他来。但这会儿姜清元四周看了看,却始终没找见人在哪里。   他刚才瞧见大堂正中央有一块很大的前台区域,于是便想着过去问问那边的前台小姐,想要见员工是不是有什么流程。   兴许人家还认识金哥呢。   刚抬脚走出一步,就听见后面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姜清元若有所觉地一转头。   两人中间还隔着老远一段距离。   隔着中间重重人影,漂亮小青年淡漠没有表情的一张脸,在看见是他后,像是冰消雪释般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   金十八有多特殊呢——姜清元的眼神十分明显地改变了,澄澈的瞳仁中倒映出金十八一人的身影。   刚把气息喘匀没多久的金十八一幕尽收眼底。   他心头暖融融的,眼底不觉便漫上笑意。   怎么事儿,怎么还整得他一颗心老鹿乱撞的呢。   他一路小跑到姜清元身边。   还是迟到了。原本他刚才已经早早到了大堂做好接人的准备了,但忽然又想起来还忘了重要的事情忘了做,于是折返回去一趟再跑回来。来回一折腾,导致现在才赶回来。   “我打扰你工作了吗?”姜清元抬头问他。   金十八弹他脑壳:“想什么呢!打扰啥!”   不疼。正在看着他脸的姜清元就抿唇笑了笑。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我把东西给你就走了。”   “这什么?”金十八顺势帮他接过来:“你从家里带的?”   “嗯。”   看清袋子里的东西,金十八还想把袋子递回去:“你吃呀!怎么给我了?”   “我那里还有。”姜清元坚持要给他。   想起是他特意给自己送来的,金十八又有些不忍:“那行吧,我收着。下次别送了奥!”   他嘟囔着姜清元太瘦了才是该吃这些的人,姜清元抬起头看着男人皱眉时的表情,眼睛亮亮的。   他不开口的时候,穿这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西装很有杀伐决断的总裁气质。但金哥一开口说话的时候气质就变回了城乡结合部的老总。   他心想自己可能比想象中的还要更喜欢金哥一点。   光是这样站在他身边,就能感觉到能量在源源不断地充满自己身体,又有了新的勇气。   有这个人在身边,他就不会畏惧跟姜曼站在对立面。   这时姜清元四下转了转头,他若有所察:“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他的直觉是对的。对始终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CEO突如其来的下凡,职员们总忍不住投来若有若无的目光。   金十八阴森森道:“待会儿就把那些人的眼珠子通通扣出来。”   姜清元:“什么?”   金十八改口:“没什么。”   姜清元:“不要扣。”   金十八看着他的脸,不知怎的,他笑得像个讨到了媳妇的土大款:“不扣,不扣。”   他拉着姜清元把人带到一处被伸缩带栏杆的隔离开来的走廊。这里果然隐蔽了些,隔绝了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声响。   “我们可以来这里吗?”姜清元不确定地问。   “我想去哪就去哪,”金十八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我是保镖。”   姜清元就连金哥身上这种不知哪来的盲目自信也很喜欢。   “我要早知道今天你要来,就先去买花了。”金十八一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就开始拿在手心习惯性地又揉又捏。   他十分可惜道:“今天没有花给你了。”   “没关系的。”姜清元便说:“我不用。”   “真的奥?”   “嗯。”   金十八就拉开一边的西装外套,露出内袋里一朵艳红的玫瑰:“那这朵花我要送给谁好?”   姜清元愣住。   男人低下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表情。   姜清元伸手去把他口袋里那朵花抽出来。他这才反应过来,问:“你刚才特意出去就是为了这个吗?”   所以自己在大堂才没有看见金哥的人。   金十八还在笑着看他,说:“差不多吧。”   此时此刻,为了替这老哥取一朵花而累个半死还只能躲起来不敢露面的贺超龙:……   你清高,你老树开花,你要浪漫不管我的死活。   姜清元拿着他的花,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开心。   “我要走了。”姜清元道。   “嗯。我送你出去。”   西装革履的男人不但下楼接人,这会儿还亦步亦趋地跟在青年身边送他出去。   目送大楼里面的这个人形焦点开始往公司大门移动了。几个穿着制服裙前台相互对视一眼,谁也十分识相地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前台的大理石桌面被人“扣扣”敲了两下。   “温馨提示:现在还不想丢掉工作的话,”面前忽然出现的贺超龙笑眯眯地,无端给人一种笑面虎的感觉:“嘴巴都放严实点儿。”   得到几人一致的保证后,他转过身,对着门外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纸是越来越包不住火了。累得半死的贺超龙想。 第60章   在那天短暂地和金哥见过一次面之后,回到棋院的姜清元便全身心投入到了队里的备赛训练中。   围棋本就是枯燥的运动。而职业选手的训练过程只会是更艰苦枯燥的一个重复过程,能够坚持下来需要比常人多出千百倍的毅力。   每次备赛期姜清元无一例外都得掉秤。前几年的姜清元体重掉得更狠,有过一星期直接掉秤十几斤的情况出现,   更何况姜清元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的。   他有必须要在这次比赛拿奖的理由。   这天姜清元从练习室走出来拿咖啡,路过教练办公室时,偶然间刚好看到他们同队的一个人精神萎靡地从教练办公室里出来。   身边同行的人“啧啧”了两声。出于关心,姜清元便多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你没听说?”   那队友看四下无人,偷偷告诉他道:“前段时间异地恋分手了呗。关键时期,一下就影响心态了。这下倒好,还被教练教育了。”   姜清元看着那人垂头耷脑的身影:“为什么分手?”   “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呐?我猜——我猜的啊,咱们平时训练这么忙,这俩还异地,多情比金坚的感情都被时间和距离磨没了吧。”   “年轻人啊,总以为自己那段独一无二的感情可以战胜一切。这是还没让现实给你上一课啊!”   说罢他又是“啧啧”两声。   那人有没有被上一课不知道,但姜清元倒是被眼前发生的一幕上一课了。   他神色微凛。   居然这么严重吗。   仔细算算,他和金哥大概也有……足足一个多星期没见过面了。   但两人倒是每天都会发消息。   大多数是姜清元在每一天的清晨一丝不苟地报备般发过去一句“早上好”,然后金十八每次都会秒回。   姜清元是个很不会聊天的人,打字聊天更是如此。   金十八则是不耐烦打字,每次都是一条几十秒的语音弹过来。   姜清元对他叮嘱的内容都大部分都会背诵了,无非就是别太累,该偷懒就要学会偷懒,该吃吃该喝喝,有没有人欺负你哥帮你揍回去。   以及他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咱俩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   语音条播放到结尾,男人低沉的嗓音在那边说,真想你了。   姜清元以自己要训练这个原因拒绝了他许多次,他这段时间连家里都没回去过。   回到练习室,那个队友还在喋喋不休地跟他科普著名的“搬砖难题”,拿起砖无法拥抱什么的。姜清元没怎么听,此时的他正专心致志地在手机上发消息。   对现阶段的他来说,砖很重要,金哥也很重要。   他就不能一手搬砖一手抱金哥吗?   姜清元向对面发出了见面的邀请。   本以为不是照例那个时间点发的消息,那边会晚点才看到。但或许是最近保镖工作比较清闲,金十八秒回了他。   一条长语音条弹了出来。姜清元把手机放在耳朵边,金哥熟悉的声音传来:   “巧了么不是。明天不是刚好周末嘛,就算你不说我本来也打算明天直接上那儿接你去的。什么pe地方啊一下给人关这么久,别到时候把你闷坏了。哪能把人这么关着奥,连个周末也没有……”   男人轻笑一声。   “明天见。”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这么说了一句。   语气放轻了,在姜清元耳边说着,有些温柔。   姜清元放下手机。   耳朵有点酥酥麻麻的。   姜棋手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表情,耳朵尖却悄悄地泛出红色。他把手机放在一旁收好,准备开始今天的训练。   ——明天见。   *   虽然昨天那个队友很是信誓旦旦跟他说了感情战胜不了距离和时间,但是姜清元他表示:不信。   他确实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但他不信。   来到约定见面的地方,姜清元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穿一件骑行夹克,脚蹬一双工装靴。那辆酷炫的仿赛机车停在路边,他一脚蹬在路边花坛上,嘴上松松叼了一根烟,轮廓深邃的侧脸便平添一种烟雾缭绕的帅气。   唯独车头挂着一个显眼的纸袋子。   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他的心脏这一刻已经开始怦怦跳了。   在看到姜清元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金十八就看着他的这个方向,笑了。   金十八面无表情的时候也帅,但是他笑起来,那张脸更是有种桀骜不羁的帅气。   他在姜清元过来之前将烟头熄了,问他:“吃早饭没?”   “吃了。”   姜清元的脑袋就被两只带着机车手套的大手固定住,来不及顾忌这还是在街边,先左右脸各自叭叭快速亲了两大口!   还是十分令人怀念的拔火罐力道。姜清元痒得直躲,眼中不由便漾起了笑意。   什么感情淡不淡的,他们这不是很好吗。   “总算舍得出来见我了,嗯?”金十八挤着他的脸,严肃质问:“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是你坐牢还是我坐。来,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良心让狗吃了……”   姜清元被他挤着脸,口齿不清道:“我只请了一个上午的假。”   金十八气得牙痒痒,但也遗憾接受道:“也行吧。”   “足够了。”他还在那喋喋不休了一顿,然后才把东西递给他:“喏,刚买的刷锅水。”   姜清元伸手欲接,同时眼底情绪柔和了下来——突然出现的热饮杯,这个套路他是知道的。   出现了,金哥的杯子藏玫瑰大法。   待会一接过来,他就会发现杯子重量轻得不对劲,然后一掀开杯盖,他就会收到今天份的玫瑰花。   姜清元原本对玫瑰这种花无感的。是金十八固执地坚持他老直男的浪漫,也是这个人让他有了每次见面时对一朵玫瑰的期待。   “谢谢。”袋子的提手接到他手中,下一秒结结实实地传来一杯热饮的重量。   嗯?姜清元低头看了看袋子里面。   如假包换的一杯咖啡安安静静地待在其中。没有错。   “怎么了?”这时人已经跨上机车的金十八侧头看他,问道。   “没有。”姜清元重新抬起头,道:“没什么。”   好像是自己多想了。他此时有些赧然,假装已经忘了刚才自己误会的事情,也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没有玫瑰花也没关系。姜清元本就不在意这些的。能像现在这样再让金十八给他戴上熟悉的头盔,姜清元也心觉满足。   他在姜清元的下巴处扣好扣子。姜清元透亮的眼睛通过玻璃面罩看着男人的脸,心里想着自己是时候备一个新头盔在身边了。   早在今天出来之前金十八就问过他喜欢去哪约会。   姜清元说哪里都喜欢。   如果是能让他们两个人静静待在一块的地方,那就更好了。   他坐在摩托车后座,靠在金哥宽厚背上,隔着头盔看飞速后退的景物。   说实话,这一刻金哥要带他去哪,姜清元都是不在意的。   等到眼前熟悉的景物出现,才发现金十八把他带到了利江边。   好久没来这里了。他第一次坐上金十八的车,当时那个和他不同世界的男人把他带来的就是这里。不知是不是现在时间尚早的缘故,整条滨江大道今天竟然没什么游客。   准确来说,举目四望,他们所在的这一段步道上就只有他们两个。   江边的风一直很大。姜清元感受到肩上压下来一件发沉的外套,抬头一看,金哥把他的衣服披到了自己肩上。   机车外套整体都立挺且厚重,衣服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和气息。笼罩在姜清元身上大了一号不止。在金十八身上穿着正好的衣服,在他这直接盖过了大腿根。   姜清元侧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他站在栏杆旁边看江景,金十八手臂撑在栏杆上,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忽而窸窸窣窣地从口袋里往外掏东西。   姜清元看过去时,就见他掏出来一个首饰盒。   ——这流程他懂,是大玻璃。   “打开看看。”金十八把盒子递给他。   金哥说过的,维护这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收大玻璃。就算姜清元不收他也要硬送的那种。   姜清元对此一向是由着他来的,反正都是玻璃嘛。   他接过那个小巧精致的红丝绒首饰盒,心里想着,这次金哥选的大玻璃会是什么颜色的。   盒盖在他手中一掀开,姜清元愣住了。   —— 一颗三克拉的方形白钻。   他没有看错。这次金哥送的戒指上面镶嵌的无色玻璃,还没有姜清元之前那颗粉钻边上陪衬的钻石大。   这次的首饰盒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姜清元倒是不在意值不值钱这回事儿。大玻璃小玻璃一样都是玻璃。但是他低头看着今天自己手里收到的这一颗。   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好像也像是这颗小玻璃一样,缩水了。   队友言之凿凿的“感情抵不过时间和距离”的理论又一次在脑海中出现。   “好看吗?”金十八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洋洋得意道:“我特意选的,这是日常能戴的款式。”   “嗯,”姜清元按下自己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他抬起头认真地说:“好看。”   他刚刚一个人在这胡乱猜测些什么。这样对送自己礼物的人也太不公平了。   有可能是金哥已经买大玻璃买到破产了呢?   姜清元已经在考虑要怎么不动声色地往金十八账户里打钱的事了,而对此浑然不知的金十八已经取下盒子里的戒指,说:“戴上试试。”   男人的另一只手端起了姜清元的手。   他戴戒指的时候,动作轻缓。于是那枚钻戒被他带些郑重地推入戴在了青年的无名指上。   冷白修长的手指,天生就和碎光璀璨的宝石匹配得要命。   金十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是满意了。他握着姜清元戴戒指的手,唇角勾起。   姜清元只当他是随意挑选的这根手指。   直到金十八把自己的手翻过来。   男人深麦色的手上也戴着一个款式相似的戒指。和他今天手上戴的一只金属腕表相互映衬,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上唯独无名指戴着一枚戒指,竟出乎意料地也很好看。   两个戒指的款式很明显就是一对。只是金十八那只没有钻。   金十八每一句话都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既说了是日常能戴的戒指,就是字面意思的、他本人以后日常就都要戴着这个了。   至于姜清元戴不戴,随他喜欢。人家可是公众人物好吗。   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牵握在一块的手,金十八乐呵呵道:“今天是你答应跟哥处对象的一个月纪念日。”   他语气寻常,听到这话的姜清元人却傻了。   别看金哥说得好听,什么叫做自己答应的一个月纪念?那就是他换了个说法的结果。事实就是,今天是他们两个交往的一个月纪念日!   难怪他昨天说,今天不管放不放假都要来找他。   他这些天以来全身心都沉浸在紧迫的备赛训练中,完全不记得还有这回事。   姜清元这一刻脑子一片空白。   “我……”姜清元肉眼可见地有些慌乱:“对不起,我……”   但这也是和他第一次谈恋爱,不太了解这些有关。   他的脸蛋被人单手捏住,一下阻止了他再继续说下去。   姜清元不得不抬起一点下巴,看着金哥的脸。金十八皱着眉:“没有对不起,不要说对不起。”   “别想这么多。”金十八看着他的眼睛,不觉叹出一口气:“姜清元,你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做,只要人还在我身边,你哥我就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金十八黢黑的眼睛凝视着他的脸,忽而笑起来:“听懂了来bebe儿一个。”   姜清元思考了一秒钟bebe儿是什么。   哦,打啵啵儿。   他此时已经完全被人带着走,浑然不觉被占便宜有什么不对。乖巧地踮起脚,送上双唇。   “再说了,你现在就说对不起了,那你哥我后面准备的惊喜怎么办?”提到这个金十八又肉眼可见地变得非常得意,挑了挑眉。 第61章   “惊喜?”   姜清元恍然意识过来。所以今天虽是周末但滨江大道这一整段路没有其他游客,也是被安排好的吗?   金十八老神在在地,先往和姜清元相反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出两步。示意他找,惊喜就近在眼前。   因为两人拉开了距离。姜清元放眼望去,在这条空旷的步行道上,他果然一眼看到了金十八所指的不同之处。   他忽地将头撇过去。   金十八:“你刚才笑了吧?”   姜清元忍着笑转回脑袋:“没有。”   金十八还在怀疑地看着他,姜清元已经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走上前去。   普通公园里不是有那种很常见的圆形落地花盆吗,白色大理石的,做成花托盆的模样。   这条滨江步道上本来摆放有一整排类似的,作为景观花盆。在姜清元刚才靠在栏杆那看江景的时候,其中某一个大花盆被人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一捧玫瑰。   是的—— 一捧,玫瑰。   不怪自己从刚才一眼都没有发现。这捧玫瑰——能说是一捧吗?一眼甚至看不完整体的庞然大物的花束,目测直径能直逼两米的好大一束花,已经是和公园里那些一人高的景观花坛差不多的大小了。   事实上,花束一变大起来还真就是花坛的形态。这是姜清元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大的一束玫瑰花。   到底是谁想到这种偷梁换柱的伪装手法啊!   当初贺超龙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金十八还对人破口大骂:“你有病就去治不行吗?谁家好人送对象的花是伪装成个大花坛奥?”   “不是,藏的地方不重要啊!要不你说说这么大一捧花藏哪?”   当时的金十八:“……”   现在的金十八倒觉得还行。至少效果是达到了不是?   他插着腰,站在姜清元身旁得意地哈哈大笑:“怎么样!九百九十九朵! !”   姜清元看着他的脸,弯起眼睛,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好像能够理解金哥的想法了。也是,按照他一贯喜欢到处藏花给自己惊喜的习惯,这么巨型的一捧花还真不好藏。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阵仗,他第一次亲眼所见,绝对是非同凡响的。   是最鲜妍的,欲开未开的大朵玫瑰花苞。非常新鲜艳丽,微卷的花瓣像是层层浓红的丝绸,细密柔情地拢住了花心,空气里洋溢着玫瑰的浪漫甜美的香气。   挤挤挨挨热情洋溢的玫瑰,满目烈烈的玫瑰红色快要燃烧到他脚下来了。每一朵都争妍斗艳地盛放着,这里的香气也最为浓郁。   像极了金十八一直以来谈恋爱的风格。热烈,恣意,大大方方地、所有只倾注给他一个人的很多爱意。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阵仗的姜清元看着看着,他小小地倒抽一口气。   他的眼睛怎么也离不开这一小片挨挨挤挤的花:“太大了……”   这么多花,都是给他一个人的吗?   姜清元清澈惊喜的眼睛里倒映着一朵朵玫瑰,盯着面前硕大无朋的花束看了好久。他脸上淡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这一刻他是真的由衷感到了快乐。   这还没完。   就听身旁一阵音乐声响起。姜清元扭头看去,金十八刚好把手机若无其事地收回裤兜里。   手机放的钢琴曲呀。姜清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还需要忍耐住自己笑意的时候,但他又很想要保持严肃,只得又一次匆匆别过脸去控制表情。   他再转回来时,面前出现了一颗大玻璃。   这次金十八送的是一颗是大名鼎鼎的绿宝石之王,祖母绿。   这种宝石在宝石界的地位可见一斑,听大名就知道,也是国际上闻名遐迩的贵宝之一。   果然,这才是正常情况下金十八该有的风格。   而这个特殊日子里金十八会选择祖母绿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颜色,刚好和他的大红玫瑰绝搭。   二是,刚好怀念一下他第一次给姜清元送的那个便宜镯子。可以体现出他本人的浪漫细胞。   “谢谢……”   话还没说完,姜清元感觉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他,低下头。忽地看见一个毛茸茸的三花背影,他惊喜地喊出来:“丧彪!”   此时地上的丧彪身后一条尾巴简直快要竖到天上去了。   它好久没有见到咪,高高仰着脑袋,张嘴喊人的时候嘴巴也使劲儿地张着老大:“咪——呕——”   令人怀念的声音,还是如此熟悉的呕哑嘲哳难为听。   而且好久不见他,丧彪最近又有点夹不住了。姜清元很开心地把它抱起来。   丧彪胖了,抱在怀里是十分温暖的毛茸茸的一坨。   他这才发觉自己和丧彪也很久没见了。不过,花和丧彪是一回事,但是利江旁边这段观景步行道他是怎么做到把人清空的?   可能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方法吧。姜清元也没有太在意,只从中感觉到了金十八的用心。   “条件有限,只能先这样了。”金十八语气中还带些歉意。   无人机、大烟花、大厦LED屏他们也不是弄不起,策划公司不是没找过。按金十八本来的想法,就算把整条步行道上的花坛都换成玫瑰也不为过。还想过干脆大手一挥给他几套利江边上的房子算了。但碍于动作再大点会被姜曼察觉,最后只得忍痛缩减。   姜清元本来应该拥有一个更盛大更精彩的,独属于他的纪念日。金十八都替他记着了。   这些都是他欠着姜清元的。全都是。   可是即使他们只有现在这样简陋的纪念日,姜清元却也满足得不能更加满足了。   如他所料的,姜清元果然对这束花爱不释手。他欣喜地摸摸这一朵,又碰碰那一朵。   如果金十八每次送他一朵玫瑰就代表一点爱意的话,这里这么多的花,都是送给他一个人的吗?   而且,姜清元在满心的欣喜之余,他又还有一点点不合时宜的……茫然。   难以想象。   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为他做这些事情,记得他“答应处对象”的纪念日,送他很多很多花和爱意。而这些都是他特意为他一个人做的。   最后姜清元从这片小小花海中慢慢抬起头。   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金十八走上前,本来是伸手想摸摸他的脸的,但中间他反应很快地将伸出的手换了个方向,手掌朝上盛在青年的下巴处。   也就是在那一秒,蓦地接住了从他下巴上掉落下来的一滴湿润。   —— 一滴泪从他的下巴滑落下来,正正落到金十八手掌上。   姜清元秉性多坚韧多独立的一个人,被外人如何诋毁谩骂、训练上吃再多的苦他都一声不吭,被金十八拒绝那会儿他都忍住了没有哭出来。   现在只是别人对他的一点点好,姜清元就哭出来了。   “金哥。”   “嗯?”   “我……”   “什么?”   “金哥,”姜清元抬起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他终于把话说完全:“可是我还没有赢棋。”   金十八先是不知道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下一秒他反应过来,愣住在那。   姜清元始终觉得这和他从小到大接受的逻辑对不上。   他还什么都没有为金哥做。   虽然他清楚现在的他早已经比不上从前的那个自己,但他多少还有点用处的,他还可以继续比赛,无论是什么样比赛姜清元都会心甘情愿去的。只要再逼着自己去下棋,他就可以用那点成绩,在姜曼面前正大光明地介绍金哥。   不对啊,怎么会是现在这样呢?——他始终只是无端端地站在那儿而已,无缘无故就收到了另一个人许多炽烈热诚的爱意。   这一刻金十八竟然接不上话。   金十八一颗心跟针扎似的,快要心疼死了。   什么样的教育才会让人始终活在自己有没有价值的自我审判中,觉得自己不赢棋就没有价值、就不值得收礼物了?什么狗屁道理啊!   “傻子。”金十八轻轻把掉眼泪的姜清元抱入怀里。   因为你值得啊。   没关系,姜清元掉下的眼泪都由他来接住就好。   最好是让姜清元永远都不再流泪。   很快,姜清元就又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从金十八怀里推出来,目光还无法从送给自己的那束花上移开。   他的表情看起来竟还很遗憾:“可惜我带不回去了。”   “这有啥的。”金十八在他身旁站着:“我办公室大,就养我那儿呗,我替你养着,拍照给你看。”   姜清元闻言,亮晶晶地眼睛看向他,还很有礼貌地询问道:“真的吗?”   小模样也太招人稀罕了。   金十八实在忍不住故意想逗他:“假的。”   但在此之前姜清元已经小跳起来,搂住他腰身、整个人钻进了他怀里:“谢谢金哥!——”   终于从他身上看出了一点属于年轻人的活泼情绪。他整个人变得生动起来。   “你还有办公室?”   “嗯。”金十八不知在想什么,低头吻了一下他发顶,这才意有所指地道:“等下次,下次带你去看。” 第62章   金十八从那夸张的玫瑰花山里拔出来一枝,给姜清元拿在手里玩。   “这些花怎么办?”临走之前,姜清元有些不舍地看着那束花。   金哥的车只有两个轮子,放不下的。   “有人来收。”金十八只是道。   姜清元今天就只请了一个上午的假。两人在花坛后面找到了丧彪的猫包。他们的车离开之后,不远处,咯吱咯吱地踩着一辆小三轮的神秘人就出现了。   贺超龙吱呀一声拉下刹车,   没错,他就是那个“有人”。   这花好看吧,价格更好看。那是一束花吗,那是九十九大个达不溜。   ——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超乎他的想象。贺超龙也是最近才知道,连花这种玩意儿还能有奢侈品牌。而且就这么大一束今天刚下飞机来的大马士革玫瑰,九十九个达不溜。   咱也不知道这花是能永远不死还是怎么滴,夺吓人你说。   还得是奢侈品这玩意好啊,不坑穷人。   总而言之,这九十九个达不溜让别人来运他可不放心。   把东西弄上车之后,贺超龙又以一己之力哼哧哼哧地踩着小三轮,载着后斗的九十九个达不溜离开了那里。   *   金十八送他回棋院。   中途应姜清元的要求,特地停下来在路边找了个垃圾桶,因为那杯刷锅水喝完之后的袋子不能随地乱丢。同时金十八看到一旁有便利店,顺便进了店里去买烟。   于是独自在店门外等他出来的姜清元第一次自己坐在这台酷炫的金属大家伙上面。   单边的脚架稳当十足,即使只有他一个人也不用担心掉下去。   金哥的这类车子在他眼里全都长得大同小异。但没开过车看过车跑,坐的车多了,现在的姜清元看一眼就知道不同型号不同长相车子后座可以坐的正确位置分别在哪里。   脑海里想象着金哥双手握着车把上身前倾时的帅气画面,姜清元坐着坐着,他的人往前挪,不觉就移动到了金十八坐的位置。   金十八今天开出来的是辆宝马仿赛。   仿赛是专为公路行驶加入跑车概念的车型。特点就是那对抗风阻的大包围设计和锋利的流线型车头,攻击感压迫感拉满。   握住车把之后的姜清元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辆车竟这么沉重,他不用点劲儿的话整个人差点被这重量带过去。   看金十八平时毫不吃力的轻松模样,姜清元一直还以为这就跟驾驶普通摩托车差不多。   看来他是拉不动整辆车了,于是姜清元便只是学着金哥平时驾驶的姿势,一双手臂笔直前伸,把住车头。   白净清秀的手端正握在了金十八平时握的车把上。   姜清元心中有些新奇。想象着两人位置互换,自己载着金哥在马路上飞驰的样子。   但很快他就再也新奇不起来了。   好巧不巧。就在姜清元一个人小小地体验驾驶乐趣,假装自己在开车的时候,他一个转头,和一位代表正义的黄皮肤摩友对上了眼神。   姜清元:……   他动作僵住在了那里。   就见远处的马路上,一个黄皮肤的正义摩友,正在穿过人行道,迈着一双长腿朝这边走来。刚才两人就是隔着一段距离对上的眼神。   姜清元脖子僵硬地转过脑袋。   什么叫做骑虎难下。他现在算是知道了。   怎么说呢,正义摩友——交警同志本来是不在执勤时间的,他只是过来这边的便利店买瓶水。   忽而瞧见店门口停着一辆造型拉风的机车,换做平时这类车辆应该是检查重点。但此时这辆车停的地方倒是没问题,车上一个小青年手上也抱着头盔。怎么看都挺遵守交规的,不在检查之列。   出于职业本能,他靠近一点试试。嗯?没走?   真神奇。换平时他这么慢悠悠的速度走过去,对方不是掉头就跑就是紧急拐弯,就算在等红绿灯也要先跑为上。   但车上这小青年一看平时就是遵规守纪惯了的人。   那他就再走近几步了?真要过来了?   那一刻姜清元也很想躲。但身下这台气势张扬的大家伙怎么也缩减不了存在感。随着摩友的靠近他身体愈发僵硬,还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等到店里的金十八察觉到不对,急忙等待店里的自动门打开后第一时间冲出去看之后,就见到眼前的一幕。   正义摩友伸手拧走了这辆机车头的车钥匙。对着车上的姜清元敬了个礼。   “您好,请出示一下驾驶证。”   姜清元:……   金十八:……   *   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大十字路口,站在中间交叉的安全岛上,站在一起的金十八和姜清元人手一块宣传教育牌子。   “驾驶摩托车请牢记:有牌证,戴头盔,限两人,靠右行。”   姜清元看自己手中举着的这块醒目无比的大红色KT板牌子上面写着的几行卖萌泡泡字。   事情是这样的,为提高广大市民的安全文明出行意识,做到行车规范、平安出行,近日s市正义摩友联合志愿者,在市区各主要道路对存在轻微交通违法行为的驾驶人采取柔性执法的劝导教育。   治的就是金十八这种嚣张到常在河边走的法外之徒。   所谓柔性执法,简单说来就是要那些被抓到的法外之徒像这样举着这块宣传牌子在这里站上十分钟。   经过一番解释之后,正义摩友终于了解了情况,也知道了姜清元并不是无证驾驶的事实了。   但不带头盔,活罪难逃。   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带起一阵阵尘土味的风,法外之徒姜清元手里端端正正举着一块牌子,他额前刘海被轻轻吹动。画面几分萧瑟。   姜清元还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路口,还站着几个不服不忿的黄毛以及他们那几辆被收缴的鬼火。   就在姜清元看着那边的时候,他身旁举着牌子的金十八还跟正义摩友在谈判。   金十八(嚣张但是举牌版):“不是,你就直接扣我分不行吗?”   正义摩友:“也可以。扣分加罚款,就可以不用举牌。”   金十八毫不犹豫地要直接说就这么办,身侧的袖子却传来小小的拉扯力道。   “金哥。”   金十八就先顾不上这边了,先转过头,又怕他声音太小自己听不到,特地俯下一点身子听他说话。   正义摩友还在看他们想刷什么花招。   就见那个很有气质的青年小声在大高个混混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大高个看表情还有点不乐意。   随之金十八对姜清元说:“那我一个人在这罚站,你去那边等我。”   站呗,反正他一个人怎么站都无所谓,但姜清元是公众人物,金十八比姜清元本人都还更更看重他的名声,死活就是不能连累姜清元。   姜清元安慰他:“没关系的。十分钟很快就结束了。”   他清楚自己的影响力还没有金哥想象中那么大。只是对方太紧张了。   上次他和贺超龙还在红绿灯路口出车祸了,不是也无人在意他吗。   姜清元继续道:“不会有人看到的。”   金十八皱眉:“那我喊人来帮你举。”   还在一旁盯着的正义摩友:“你小子油盐不进是不是?”   金十八:“……啧。”   姜清元就轻轻弯起唇角笑。   最终两人商量的结果,金十八不情不愿地对正义摩友道:“啊,罚吧罚吧。”   姜清元清亮的瞳仁看着他,又看了看那边的正义摩友,在旁无声地表示赞同。   在姜清元的认知里,他们有错在先,现在罚站也是应该的。   罚站才是对的。这样金哥也能记住以后要戴头盔的教训。   他还笑的出来。金十八仰头望天,此时此刻很想给自己点上一根烟。   啊,行吧。不就是罚站吗。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以后要再有出门他就直接把那破头盔焊脑门上了。谁来都不好使。   *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的大十字路口,其中就在某个红绿灯之下某个不起眼的安全岛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被交警教育过举着警示牌的人。   矮一点的身影端正地举着牌子,目不斜视,认真罚站。   高他一头的那个身影,同样是双手举牌却是吊儿郎当得多,还用那块牌子给身边的人挡太阳。那块牌子在他手里生生被拎出了板砖的气质。   而就在和他们隔着一条马路的位置,对面有一辆通体漆黑的豪车反常地停靠在路边。这边车来车往,而那辆车不知道已经在那停留了多久。   此时的单向车窗玻璃内,满脸惊怒的姜曼正死死攥紧着手边的门把手。   没有看错的话,此时眼前被交警抓到在路边举牌的,是此刻原本应该在棋院专心训练备赛的儿子,姜清元。 第63章   姜曼一瞬间差点还认不出来。   从来都雍容优雅的女人从车内径直坐直了,一双怒不可遏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看。   但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她绝不可能会认错。   光是看那两人站得这么近,他们之间自然亲昵的互动,旁边摩托车头上插着的一朵不知哪来的玫瑰……姜曼还有什么好不懂的?   脑子里像是刚发生过一场无声的爆炸,她耳边嗡嗡作响,死死地盯着那一处看,直到眼前忽而一发黑。   坐在车内的姜曼人竟然不稳地晃了晃,她一手撑住额头。   “姜姐!没事吧?”一旁的助理连忙地想要上前扶住,下一秒又被狠狠地一把推开!   姜曼现在勃然大怒,手劲儿也奇大。车里没人敢说话,助理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前头司机则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他们这个上司平时不怒自威的气场已经很让人心惊胆战了。今天情况更糟,可以说是助理跟随姜曼的这几年来,第一次见姜曼发这么大的火。   太久没遇到能如此让她大动肝火的事情,姜曼只感觉此时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盛怒之下的心跳声也如擂鼓般怎么都平静不下。   从那阵头晕中缓和过来后,姜曼冷静下来些许。   她的视线又落到车窗外那个十字路口,她儿子身旁那个保镖身上。   目光在触及到那个人的小臂上还露出来小片青黑蜿蜒、狂放不羁的纹身时,姜曼太阳穴又是重重一跳。   流里流气,混混做派,怎么看都是个穷酸保镖!这种街头地痞到底有什么好的!   也值得她那个向来都无欲无求的儿子姜清元,像现在这样陪他一起在马路边罚站?! !   姜曼心头那股火气蹭地又烧起来了。她甚至都不用想象,光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就能肯定,要真跟这种人在一起了,姜清元以后这种不三不四的日子还有的是。一眼看得到头的。   她花了二十多年的心血培养出来的优秀儿子,将来结局就是这副鬼样子。   这个混混保镖身边相关的人姜曼当时也查了,她记得还有一个同样流里流气的姓贺的,长得像云南怒江的,全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想她当初竟还把重心放在查那个保镖的身份这件事上,现如今当务之急是这个吗?!!   难以想象但凡她要是发现得要是再晚一点……   女人素来优雅的一双眼睛里此时沁出森然冷意。隔着玻璃,直勾勾地望向远处那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身影。   心中快速思考过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她企图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事情是空穴来风的,早在前段日子闹出偷拍事件的时候她就早该想到。   可就是偏偏,姜曼忽略了这个可能。   不,当时她并不是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恰恰相反,所有方向她都想了,但唯独这种可能性是最先被她忽略过去的。   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姜清元才是姜曼认为最不会背叛她信任的人。   但这也是到今天为止了。   还在盯着那个方向的两个人看,车内姜曼忽而极其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事到如今再想这些没用的又有什么意思。   涉世未深养在高塔上的天真大小姐们容易被外面这些乱七八糟来路不明的小混混吸引——这种烂俗的破事姜曼在圈子里早都听烂了。   不过幸好。   幸好。虽然整件事情怎么看来都是荒唐至极,愚蠢到无可救药了——但幸而,至少还是发生了一件稍微还能挽回的事。那就是这两人的事情是她姜曼在今天先发现的。   只要她姜曼还在一天,她的儿子姜清元就绝不可能跟那种烂泥一样的货色沾上任何关系。   遥遥看着对面十字路口上的那两个人罚站时间结束、准备离开了,姜曼吩咐助理道:   “安排人跟着。”   “是。”   助理不敢懈怠,连忙去打电话了。   一直到那两个身影已经在视野里消失了,姜曼还在一双眼睛还在幽幽望着他们的方向。   “保镖……是吧。”她状似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好啊。她这次倒是要看一看,这个保镖背后到底什么来头。   *   姜清元这天只请了一个上午的假。   本来过完纪念日后金十八就打算送他回去,最好路上再研究研究,啥时候还能再给人哄出来玩儿。   无论怎么样,为他们第一个纪念日,给它画上一个美美的小句号。   结果现在这出整的,直接变成了两人在马路边罚完站之后,在正义摩友言犹在耳的谆谆叮嘱声中,金十八拉着一张脸骑上车,准备送人回棋院。   因为这对好学生x小混混的组合过于瞩目,正义摩友才特地多叮嘱几句的。   无奈那个好学生好像听不进去,一心一意地跟在那个小混混的身后上了车。把正义摩友看得直接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金十八他脸上的表情叫做麻木。   这下好了,现在他们两个人第一次过纪念日,无端端就多了段不美好的小插曲。   就因为这事儿,金十八在姜清元面前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一直到目的地到了,载着两人的仿赛机车减速停靠在路边。姜清元下车跟他道别时,他犹豫了一下,喊道:“金哥。”   “嗯?”金十八低头放脚架。   顿了一下,姜清元问他:“你生气了吗?”   姜清元不管问什么问题时,总透着一股子认真端正的劲儿。骨子里自带的。   一双浅色的杏眼看着人时,总让被看的那个一下就心软软了。   但姜清元想问的其实是,你生我气了吗。   姜清元在一段亲密关系中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讨好型人格。   “嗯。”金十八没有看他。男人低眸,手上把玩着身前头盔的带子,没好气地重重道:“气啊,真特么服了。以后我要再让你被交警抓去罚站,我就是狗——我这样了你都不气我奥?”   姜清元眨了眨眼睛。   他明白怎么回事了。金十八的大男子主义的老毛病又犯了。   “金哥。”   听到身旁的人又叫他一声,黑着一张脸的金十八这才转过头去。情绪可以说是十分低沉,一直到姜清元mua一下亲在他的侧脸上。   “那我亲你一下吧。”姜清元宣布道。   就这一口,好似是直接亲到了那老金的心尖尖儿上。   金十八还不清楚状况,一只手熟门熟路地摸上人家的腰了。转头一看,漂亮的青年很轻对他露出一个笑。   金十八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脸,眼底不觉也浮现笑意。   姜清元又和丧彪认真告了别,再把身上的猫包交给金哥。   猫包里传来急速的“歘歘歘”声音。   是从小窗里看到姜清元离开后,丧彪两爪一顿挠背包的声音。无奈猫在包里,一把纯正的老烟嗓也变得闷闷的:“咪——呕——”   抱着一个呕呕乱叫的猫包,金十八坐在摩托上,目送他的身影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想起姜清元临走前对他说的,金十八脸上的笑意怎么也下不去。“别叫了,已经走了。”带些遗憾地对丧彪说了一句,他背上那个呕呕乱叫的猫包。   金十八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也发现了。姜清元总爱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毛病,是他妈给养出来的吗?   ——姜曼。金十八在心里把这个名字又过了一遍。这才带着丧彪,驱车离开了原地。   *   万御集团大厦,公司地下停车场。   这里地方空旷开阔,过分寂静,除了一辆辆停放的汽车,就是四周无尽回荡着的,他独自一人的脚步声。   这是公司停车场。金十八早上陪姜清元去了,现在正是他的下班时间。   说起金十八的车,那数量真是,多如牛毛。但平时他很少将车停在公司。   事实上,他压根就很少开机车上下班,后来是因为姜清元会到公司来找他,所以停车场里的两轮机车数量才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全是专门用来接送姜清元的。   但他的两轮车很多都比四轮的更豪。就比如那边那辆杜卡迪。全球限量四台,停在那的正是全亚洲的唯一一台。   它的身价到底有多昂贵呢,昂贵到专门有一辆只单独服务它一台车的配套拖车,那台拖车就连喷漆颜色都跟杜卡迪一模一样。   此时金十八一手替另一只戴着机车手套,歪着头用肩膀夹手机听电话。   这人除了平时跟姜清元说话时声音会轻一点,其他时候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滚。花瓶不够你不会去买奥?这点事儿办不好?……不是你有病奥?我还要拍照的,你敢给我拿你那破水桶养一个试试呢?……”说话声戛然而止。   金十八停在原地,他还维持着握手机的姿势。他一双墨黑的瞳仁正安静地直视前方,那片此时看似空无一人的停车场。   男人换了个手拿电话。   今天的停车场似乎有哪里和平时不一样了。   金十八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电话那边的人太聒噪,金十八直接给挂了。他也不急着往前走了,就在原地站定片刻。   在一片无声静谧中,时间过去了一秒、两秒……就见左前方一根体积硕大的承重柱后面,走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身影。   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金十八按捺怒气,他骂出声:“你特么在那躲半天想吓谁?!”   无辜的大雷:……   他比比划划地想要跟金十八解释,自己是察觉到停车场里有人溜进来了才躲在那的。话还没说完,站在那里的大雷忽然瞪大眼睛。   ——这是金十八彻底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   那一瞬间男人脖子后面直接挨了重重一闷棍。   听着就叫人倒吸凉气的一下。那一声动静不小,而金十八没有防备,脖子骤然狠狠挨了一下,人当时站不稳地向前趔趄一步,同时眼前不受控制地一黑。   从暗处迅速窜出来几个人的脚步声。   ……   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急忙下楼贺超龙彻底懵了。他立刻意识到事情大条了,忙质问大雷:“不是,你不是也在那吗?怎么还能让人给绑了???”   老狗币让人绑了——这件事的事态有多严重呢?   这是从来没有过发生的事情。   按照金十八这些年来到处大摇大摆的结下的仇怨都没有被着过哪怕一次道来看,这次的仇家来头只大不小啊。   但他当时身边可是还有的大雷在场,当时停车场附近肯定还有别的保镖也在。这老些人在身边还能在自家地盘上被掳走?   报应来得这么快?上一秒还在骂他下一秒人就无了?   死里逃生了一遭,此时的大雷看起来也是焦急得不行,锃亮的脑门出了汗,一双手马不停蹄火急火燎地就接着刷刷比划起来。   贺超龙这下子看懂他想说什么,他神情出现一丝丝的微妙,感觉状况好像也不怎么紧急了。   “是他老丈母娘抓的奥?”贺超龙一脸若有所思:“奥,这么个事儿。金十八那狗登西自己不让救人?”   那这事儿说大也不算大。但是大雷接着急急道:他们还揍人了。   “金十八让人揍啦?还是往死往死揍的那种?”   好险,贺超龙差一点就笑出声音来了。   就在着急忙慌的大雷还想再比划什么的时候,贺超龙直接当他面将双眼猛地一闭:“我不听!”   贺超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你别跟我解释!你现在就快去给人找回来!你保镖还是我保镖奥?哎,我就不听就不听就不……噗!”   是着急又老实巴交的大雷抓着他的肩膀一顿死亡摇晃!   大雷的意思是,虽然金十八下指令了不让救,但这么放着真没事吗?   贺超龙的脑子要被晃出来了:“我特么,你有事说话,咳咳!……妈的总算停了。不是,什么叫做,你怕他们把人掳进小树林撒了?”   那群人下手是真狠呐。他拼命地比划着跟贺超龙道。   贺超龙再一寻思:“也是,姜曼一看就是那样的狠人。”   虽然但是,他总觉得金十八突然被掳走这整件事都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蹊跷呢。   说他栽了,也不至于啊。但要说金十八完全是故意的,像也不像。   毕竟按照金十八那一遇上姜清元就不值钱的样子,贺超龙这会儿实在也拿不准该不该救人了。   主要是金十八的心思一直深不可测无法猜透。又或许这次老狗币是真的栽在这上面了,虎落平阳也未可知呢。   金十八到底怎么想的?贺超龙抓破脑袋。   他就真那么笃定他老丈母娘不会给他沉尸大海了? 第64章   “姜姐。人已经带来了。”   女助理站在车旁,弯下身低声跟坐在车里的人说话。人不但抓来了,而且事情还变得有点麻烦:“他们闹出了点动静。那边的人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   车内的姜曼正在专注地看着手边一份文件,闻言也只是平淡地翻过一页纸张。   她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周围就充满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圧感。   “嗯。”   助理小心地看着车内女人美丽优雅的侧脸。姜曼反应如此平淡,她反而有点担心:“没关系吗?我们这次动作挺大的,这人背后的那个大哥……”   话音弱下,她没有再继续说完。   车内的姜曼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一下。她的这位上司,看似风平浪静的侧脸依然美丽而严厉,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姜曼这才缓慢开口,问车外的人:“你觉得,我现在对付的是那个保镖,还是他的靠山?”   助理硬着头皮开口:“是,是保镖?……”   按照姜曼这次先下手为强,一上来就切断那人和靠山之间的联系的做法,助理想试探性地猜测,姜曼应该是想避开冲突,直接从软的那个柿子下手。   出乎意料地,姜曼语气平静地直接道:“——当然是他的靠山。”   她接着拿过手边的下一份文件。   “当要对付一个背后有强大靠山的人时,你对付的其实就是他的靠山——事先没有这种心理准备就把人绑过来的话,可不行啊。”   助理吞了吞口水:“是。”   她意识到,这不单单只是掳走一个保镖的问题,而是背后两方的博弈。   一边翻开手中的资料,姜曼一边悠悠开口:“你从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就因为相比之下我们是弱势的一方,无法和他背后的人抗衡,所以就得吃下这次的哑巴亏?”   手里的资料纸张利落地弹响一声。   “不。”   越是实力悬殊,越是得在最初一开始就狠狠让对方知道:胆敢把主意打到姜清元的身上,她姜曼这次就是豁出一切去也要拼死也得从他们身上活生生血淋淋地撕咬下一块肉来。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 一开始就是得拿出这样的气势。让他们知道她姜曼就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只有这样才会让他们真正正视起来。   女助理为姜曼的胆识而恍惚撼动了一下。   “据我所知,那人还不是那个保镖的亲大哥吧?”姜曼冷笑一声。   她撑着一侧额角,盯着手中的两份资料看。一份是那保镖的,另一份是他那个金姓大哥的。   那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这次动的可是她姜曼的亲儿子。   “好了。”姜曼丢下手中级长轻飘飘的资料纸:“现在,走吧。”   她现在就要亲自出去会一会,外面的那个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   金十八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发觉自己被反剪双手捆了起来。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懵了一会,想起来了此时的处境。   自己现在正被人蒙着头,整个人动弹不得。估摸着现在的时间怕已经是深夜了,能嗅到周围的泥土和草腥味。   空气沉闷潮湿,估计是天快下雨了。很好,什么叫喝凉水塞牙,倒霉事都赶一块去了。   夜深人静,荒郊野岭。这属于是天时地利了。以及还有一个被捆着动弹不得的自己。还真是杀人越……严刑拷打的好时机。   金十八想过事情会败露,但他没想速度快得让他如此猝不及防。几乎是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刻人就被掳过来了。   附近不只有他一个人,估计都是看守他的。   这下真的变成任人宰割的局面了。   主要是,金十八这人也挺多年都没尝过这种为人鱼肉的滋味了。   像这样被捆成粽子扔在这的这种局面对金十八而言还有点……新鲜。   看得出来这次姜曼是真的被惹得不轻,动作也非常果断,竟这么直接将他绑过来了。   金十八这边刚有了一点动静,随之立刻就听见身后有一人的脚步声踩着草坪走过来。他被人粗暴地一把拎起。   金十八怎么感觉自己已经被揍过了呢,刚刚这一动作,浑身关节咯吱咯吱地响,只感觉浑身没一处不酸疼难忍的。金十八疼得龇了龇牙。   他这会儿知趣地一声不吭,配合这些人。   头上遮着的东西被一下拿开了。首先看到的是姜曼的一圈保镖。各个人高马大,训练有素。   眼前这画面有种格外眼熟的压迫感。不过上次是抓狗仔的那会,当时金十八还是在旁边看着的那个热心保镖老金。   这会儿位置倒错。他被捆了,而从人群之后徐徐走出来的姜曼的身影,则让周围气压一片死沉,这一刻没人敢出声。   “又见面了。”她平静幽邃的目光落在金十八身上。   如此平和正常的问候并不能让现场的压迫感缓和半点。   快下雨了,四周光线昏暗,只有不远处车灯的光源。没有风,空气沉闷压抑着。遥远天际滚过一道轰隆低鸣的轰隆雷声,像是某些大型猛兽喉咙里滚过的低吼,一种听着就叫人汗毛倒竖、流下冷汗的危险预感。   金十八也咽了咽口水。   丑媳妇终要见公婆。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他和老丈母娘的对峙。   姜曼的想法很简单:为什么找这个保镖,不找自己儿子?   因为她没那么多时间陪蠢货们演棒打鸳鸯牛郎织女的戏码。   姜曼想要的是最干脆直接的解决方法,如何能够最直截了当地解决问题,她就怎么做罢了。   很明显,现在找姜清元那个脑子拎不清的儿子只会让这种事情变得麻烦。   他是姜曼之后要花漫长时间解决和矫正过来的问题。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段关系里不堪一击的一面披露。并亲自告诉姜清元,他是有多么自以为是。   ——就先从眼前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保镖下手。   “我这人不喜欢废话。”一直到姜曼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气质高雅的女人声线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隐隐充斥着属于领导者才有的命令意味。   “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问题十分单刀直入。   姜曼的性格可比她儿子难相处多了。金十八深有感触。   还是姜清元的性格好。冰冰凉凉甜甜软软的。话说回来这俩真是母子吗?   他有点想姜少爷了。   才刚过完一个月纪念日呢。他和姜清元。   想人家儿子归想,问题还是要回答的。金十八思忖了下,挑了个暂时不会煽风点火的答案:“最近。”   “所以,”姜曼不紧不慢地道:“你们当时骗了我。”   金十八心虚起来:“这个……”   姜曼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选择了我儿子,我想你一定做好了会有今天的心理准备。”   是的。金十八对此在心里点了个头,表示认同。   “就直接一点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姜曼抬了抬下巴,让旁边的人抬出一个看着就沉甸甸的行李箱出来。   一箱现金。   这是一种对于双方来都是最安全稳妥的交易方式。装满一个行李箱的钱,数目也不小了,姜曼一双沉静的眸子盯着他的表情看。   “这不是全部。”姜曼冷笑地看着他:“钱,还是我就在这打断你的腿——自己选吧。”   金十八看着那个被丢到自己面前的,沉甸甸的行李箱。   一个平平无奇的,二十六寸,银色拉杆硬箱。   他:……   那一刻金十八都有点惊讶了。哇哦。   不是。   他看了看姜曼,又看了看那个行李箱。   就这么点儿啊?   完了?   你们穷人拿钱砸人都这么小气的吗?   这够姜清元一个大玻璃的零头吗?   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拿钱砸回去的可能性,要是那样真行得通的话问题也太简单了。   没有不尊重他老丈母娘的意思,但是在这儿,能用钱砸金十八的人怕是还没出生。   于是那一刻,被捆在地上的穷酸保镖金十八表情呆滞了一下,然后他视金钱如粪土地收回目光,用自己毕生最诚恳最坚定的态度看着对方。金十八说:“我跟他是真心相爱的。”   听到这句话的姜曼面无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无动于衷到让金十八怀疑自己刚才的话是对着空气说的。   她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绑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家伙,最后轻而又轻地,略微偏了一下脑袋。   姜曼唇角勾起一点浅淡的笑意。一抹最为不加掩饰的鄙夷和嘲讽的幅度。   没有要尊重半点的意思,姜曼这辈子最鄙夷、最唾弃、最不屑的就是自诩有情饮水饱的蠢货们。   恋爱脑?现在都把这些人讲得这么好听吗。在姜曼眼里,这不就是犯贱?   还是自愿犯贱。天哪,多感人,姜曼都要被他们感动得笑出声了。   换以前这种情况她会说别死她家门口,但现在不行了——因为她姜曼的儿子就是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东西。   姜曼烦不胜烦,抬手揉了揉眉心。   金十八这边正在看着丈母娘的脸色,正当他以为姜曼是累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时,几乎是毫无预兆地,一瞬间他听见耳旁一道来势凶狠的拳风。   金十八脸色一变,反应飞快地扭身躲开——   拳头重重砸落在身上的声音,以及地上被反绑双手的人又一次狠摔在地上的闷响。   那一下是毫不客气地冲着面门而来的。动手的保镖离得太近,金十八只来得及避开要害,下一秒嘴角就挂了彩。   金十八肩膀撑地用力咳嗽几声,伤到了口腔,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凌厉的细高跟鞋踩过草坪,步步逼近。下一秒金十八的衣领被人猛地一把揪起来。   他被那一拳砸得头昏眼花了几秒,片刻后立刻看清是姜曼的手在抓着他。   “还以为能听得懂人话呢。”女人优雅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   姜曼是一个浑身上下都体现着高贵二字的女人,说话的声音一直都不轻不重。   但偏偏就是这一句,语气中让人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危险。   俯身直视着金十八的眼睛的那一瞬间,姣好的一双眼睛愤怒地瞪着他,目眦欲裂。女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先搞清楚状况,蠢货。”   姜曼的声音已经不像平时。话音之中是蕴蓄已久、几欲喷薄而出将眼前这人吞没的勃然怒意。   “从刚才开始,我可是一直在强压着火气才能像这样跟你说话。”她一字一顿,话音明显不稳,控制不住高亢的音量:“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有资格坐在这?”   金十八一双黢黑的黑眼睛与之对视上。   他面无表情地,舔了舔自己口腔里的伤口。   姜曼此刻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让人毫不怀疑那种恐怖的怒意会像暴雨中的惊雷一样,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在她愤怒的对象身上。   “你算个什么东西?”   “真心相爱?你自己留着自我感动去吧,相爱就能解决你们之间的差距是吗?省省吧,等你能坐到我这个位置,再来跟我谈条件。”   姜曼松开手,丢垃圾般把人往地上一扔。   没有瞧不起某个职业的意思,但是奋斗二十四年当了个保镖的街头混混,这些钱够他下半辈子霍霍的了。   想在她面前这样说话,这人还没有资格。   “开个价。”   最后一次,她俯视着地上的金十八幽幽说道。   似乎是真的被震慑到了。再让他提要求时,金十八这会儿终于不在跟她对着干。   “……我想抽根烟。”过了半晌,地上的人才说道。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神色。   他身旁押着人的保镖无声抬头,看向了雇主姜曼。沉着脸的姜曼定定看了草坪上的那个身影片刻,目光沉沉。   她一抬下巴。于是金十八身后的人默默找出烟盒。由于地上那人此时被捆住了动不了,于是一人负责递烟,另一人负责给他点火。   一道袅袅缠绕的灰白烟雾腾升而起,极缓慢地萦绕在他脸畔,模糊了他此时晦暗不清的表情。   双手被绑,他干脆在草坪上换了个盘腿坐的姿势。   金十八幽邃而墨黑的瞳仁隔着烟雾望过来,有一瞬真的像是蛰伏丛林里、一头危险至极的野兽眼睛。 第65章   一根烟的时间。金十八重重闭了一下眼,总算压下胸口那些疯狂肆虐着的情绪。   他妈的。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他金十八今天让人揍了,说出去贺超龙都能嘲笑他整整一年的程度。   换平时他早就当场十倍百倍地以牙还牙回去了,这些小喽啰还能像现在这样平安无事地站在这?开玩笑吗,他妈的。   尼古丁味道飘散四溢在空气中。他脑子里想到姜清元,想象里浮现了小少爷清冷漂亮,仰头看他的一张脸,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些许,头脑冷却下来。   “我就想问问,”这会儿金十八双手没了只有,于是暂时先将这根劣质香烟歪着叼到一边,说道:“你今天做这些,是真不怕我大哥跟你算账啊?”   亏他还以为姜曼是个正经生意人,动真格起来是真凶啊。   “正合我意。”姜曼抱着双手:“我今天找你,就是为算账这件事来的。”   算账是吧。金十八哂笑一声,他眸光幽深:“行,我记住了。”   “凭什么不让我们在一块?”他叼着根烟,仰起头用鼻孔看人的样子颇有几分社会,成功让姜曼在心里皱了皱眉。   总觉得从刚才开始,这个保镖身上就有什么地方变了。   像是,变了个人。   姜曼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上自己忽略了什么,早在看这个人的资料时就有这种令人讨厌的感觉。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姜曼这次才会一气之下直接像这样把人抓来,就是要探他的底细。姜曼刚下车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会一会这人   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而且现在这人在她面前一副平起平坐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凭什么不让他们在一块?   姜曼凉凉道:“这算问题?”   盘腿坐在地上的保镖老金问她:“因为我不配?”   女人冷笑一声,她都多余回答了。   姜曼不说话地看着他。   正因为姜曼自己经历过这样一段愚不可及的时期,她才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   她当年为此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还不是得灰头土脸地回家哀求父母接受自己和儿子姜清元。   “你所谓的‘真心相爱’,我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姜曼嘲讽道:“谁知道你今天说爱了,明天人又在哪,后天呢?”   听了这话,金十八反而是赞同地点了个头,确实,说得太对了。什么叫英雄所见略同。   这就是他一个劲儿到处搜集大宝石想堆起一座宝石山给姜清元的原因。他连以后的金十八都信不过。他能相信的只有钱。   归根到底,他和姜曼两只久经江湖的老狐狸都不相信人性。   原来如此,那他是有点能理解姜曼现在的心情了。   他后院要有一颗跟姜清元似的天山雪莲大白菜,这些年一点点培养起来的长到这么大,完了还让人一下拱走了,那他心情也不能好。   姜曼的话打断他的思绪:“现在废话说完了吗?”   “趁我还在跟你好好说话。”姜曼并没有在跟他商量:“你,主动去跟姜清元提分手。至于想要什么,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提。”   这人不图钱,还能图什么?   威逼和利诱都用过了,现在看来,这人对钱似乎也没什么欲望的样子。是块硬骨头   金十八说:“我就一个要求。”刚才让人揍了一拳,现在说话嘴巴都还有点疼。他吸着气道:“车上有我跟金十八的资料吧?我要那个,你让人去拿来。”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姜曼深深皱眉,心底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让助理跑腿,先拿了东西过来。   她是查了这两人,这几张纸也不怕他看。所以呢?又能怎么样?   “就这个?”   “对。”   姜曼:“我劝你别在我面前耍花样。”   “这些话你怎么不去跟我大哥说呢,”一根烟也燃尽了,金十八吐出彻底熄灭的烟头:“就欺负我一个保镖是吧?”   姜曼耐心告罄:“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想说,没那个资格。”金十八缓慢站起身:“我让金十八自己来跟你说。”   他先是低头咳嗽一声,接着忽然用一种让众人都猝不及防的音量,暴脾气地朝四周大喊一声:“滚出来!人呢!”   一圈人被他这一声大喝唬了一跳。   他们纷纷紧张地四处张望,发生了什么?   一片静寂之中,就见不远处,从刚才姜曼下来的那辆车之后,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走出来一个彪形大汉。   什么时候在那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警戒起来。   金十八就知道大雷这小子躲在这。看见那个身影出现后直接骂了句脏话。   就你小子是吧,刚才眼睁睁看我在这被人揍了半天?!   怎么说呢,他很欣赏姜曼的魄力和胆识。但只能说,毕竟还是个正经的生意人。   毕竟一双手干净久了,就会越来越舍不得弄脏。   跟真正从社会最底层最肮脏的淤泥里打滚上来的人相比,手段还是差得远了一点。不像他们,该经手的不该经手的都做了,才得以拥有了像姜曼刚才说的,站在她面前说话的资格。   大雷能找到这儿金十八是半点不意外。姜曼今天这种老套的把戏他们早几年都不玩了。   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之后,姜曼心里一惊。她顿时感觉有点荒谬,这个人是……金十八?   不对劲。   不。姜曼乱了,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什么,她一把夺过助理手中的纸张。   算是明白刚才这人让自己拿资料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姜曼对比两份资料上的人像照片,她愣了片刻。   “你耍我?!”姜曼直勾勾地怒视眼前这个保镖……不,或许他正是金十八,本人。   设置这种故意愚弄人似的明晃晃的陷阱,好玩吗?   “谁知道呢。”   金十八活动了一下被打疼的脖颈:“怎么上来就怪上我了。你怎么不说是你手下的人弄错,把两份资料的照片贴反了啊?”   完了。   被摆了一道。   原本敲山震虎这招是绝对绝对行之有效的:敲打眼前这个保镖,震他后面那头虎。   意识到今天自己都干了什么,姜曼一瞬间咬紧后槽牙,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为什么只能敲山,因为双方的量级就是兔子和老虎。敲山敲山,要【敲打】能真正奏效的前提,就是绝对不能敲到虎本人的身上去了!   一个保镖她教训就教训了,但是金十八本人她动不得。   原本两方博弈,博的就是谁占理更多,谁更名正言顺。现在干脆弄巧成拙,姜家这边出师有名的局面直接反转。   此时,对面一脸伤痕的金十八正在拍拍裤腿上的泥土。一双眼睛这才抬起,他重新看向姜曼的方向。   这会儿这个脸上带伤痕的男人的姿态多少还有点谦逊,说:“不是算账吗?现在可以算了。”   谢谢,挨顿打果然舒服多了。   现在可以算账了,丈母娘。   对面姜曼此刻咬肌死死紧绷着,额上青筋突出,死死盯着对面的方向。   正在这时,意外发生。   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一道原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清冷声音骤然传入众人耳朵里:   “妈妈!”   声音里有震惊,愤怒,还有复杂难以分辨的情绪。金十八听见这个声音,心跳当时就漏了一拍。   他立刻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姜曼脸色则是明显变了,她低骂一句,同时抬头看去。   到底是怎么找到的这?……   下一刻,就看见了他背后不远处那个躲在暗处的云南人。姜曼视线锁定那个身影,危险地眯了眯眼。   好,很好。都跟她作对是吧?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发言权的大雷终于逮着机会能跟金十八说上话了,虽然看现在这一团乱麻的状况,说和不说好像都一样。   他刚才为什么出来得这么犹豫,就是想跟金十八说这件事来着的:走投无路的贺超龙去棋院找了姜清元出来,而这件事他还没有请示过金十八。   但也来不及请示了。   刚一路狂奔到这里的姜清元还在喘个不停。看到所有人都在这,他神情震惊,胸膛剧烈起伏着,第一时间在人群里寻找金十八的身影。   姜清元没有请假。听到金十八失踪的消息,他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这么直接一路从棋院赶到了这里。   他先是看到了站在众人最前面,气势凌人的姜曼。   下一秒,透过重重人影,他一眼就看到地上被绑着双手、嘴角带伤的金十八。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上了彼此的眼睛,姜清元眼眶蓦地就红了。   他立刻大步往金十八的方向跑过去,几个保镖见状还想假意拦一下少爷,但谁也没料到的是姜清元忽然爆发,吼了一声:“走开!”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从来没人见姜清元这样过。   他们也不知道原来姜清元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那些保镖至少还想上前拦一拦,姜曼则不一样。   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红着眼眶的姜清元和他妈妈对视了片刻。   姜曼清楚看见了他此时真真切切红着的眼眶。她定定看着姜清元的脸,似乎是难以置信,她半晌无话。   为那个男人,哭了?!   这还是她那个儿子,姜清元?   “妈妈,”姜清元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郑重,掷地有声:“这次我不会原谅你了。”   性子冷淡的姜清元动真格地愤怒起来,嘴里说出的话冷漠发狠,让姜曼愣住了一下。   然后他半点犹豫也没有地在姜曼的视线里转身,往金十八的方向走过去。   姜曼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幕。   乱了,现在全都乱套了。从始至终她只是站定在原地,甚至还抬起手,故作镇静地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在极力隐忍克制自己失控的情绪。重新抬起头时,姜曼的眼神变得恐怖。   “做得好,姜清元,干得真漂亮啊。”   “干什么都愣着!等什么呢!” 姜曼甚至还当着众人面哈哈笑了两声。笑到最后,女人眼底没有半点笑意:“姜少爷在大家面前搂着一个男人哭哭啼啼,他今天丢的人不好看吗?”   她这么多年以来所教导姜清元的一切,全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现在是干什么?真的演上琼瑶了,在她面前饰演两人有多情深?   是啊,姜清元失去的可是他可歌可泣的爱情,而她呢,不过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亲手放弃自己原本的大好前途不要罢了!   “我真他妈受够了。”   今晚被人打了一顿都能忍下火气的金十八,突然脸色一沉,他破口大骂:“他是你亲生的吗?你当妈就是这么当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腰间的手臂拦住。   身前的姜清元抬起头看他:“金哥。”   金十八停顿在那,和他对视。   姜清元出现在真不是他的本意。   金十八视线黏在他身上,就动不了了。“哭什么。”他低声跟姜清元说话,声音发着哑。   金十八今天配合姜曼到这里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解决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他们、两个人、的问题。   他一点也不想把姜清元牵扯进来。这不是该他烦心的事儿。   唯独姜清元,他最不想把姜少爷扯进来,也最不想他承受这些。   可以的话,金十八一点也不想让他难过。半点都不行。   看,这下被惹哭了吧。   想是这么想的,金十八视线没从姜少爷脸上离开过。   这人心多软啊,姜清元之后肯定又该自己怪自己了。金十八想。   姜曼凉凉地看着性情大变的姜清元,和他旁边那个让人忌惮的身影。一向习惯了运筹帷幄的她清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分崩离析。   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态正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她脑海里警铃大作。   眼前这人是金十八,那姜清元之前口口声声对她的保镖又是怎么一回事??姜曼眉头皱得更深。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她扶住自己额头,咬牙切齿,每个字都用了力气地对姜清元吼:“姜清元,你知道他就是那个金十八吗?你知道吗!”   清楚听见刚才他妈妈说了什么,姜清元看了看自己抱着的的人。   一扭头,姜清元倔强地跟他妈妈对峙道:“我知道他是金十八!”   于是那一刻,在场的金十八和姜曼同时了解了他心中所想,那就是:没信。   “你!……”   姜曼已经快被今天一反常态的姜清元气疯,濒临爆发。就算这样,就算姜清元知道这人只是一个保镖,他也还是喜欢?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姜曼怒骂道:“你明知道这种人一事无成,只会飙车和混日子。你知道他今年都……”   姜清元就知道他妈妈要拿金哥的年龄说事。他抿了抿唇,生气地刚想反驳什么,就被姜曼粗暴打断。   “他24了啊!”   没想到吧。当初的金十八戏做全套,两份资料他都大笔一挥地填上了24岁。   姜清元:“……”   想反驳的话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想了很久,姜清元还是语塞:“……”   姜清元转头看身后的人,一句“金哥”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因为按金十八现在的年纪,他比自己小。   此时姜清元的泪水还停留在眼睛里打转儿,他清澈的眼神看向金十八:“金……你24了?”   金十八难得心虚,忽然开始目光闪躲,甚至想要吹口哨。   姜清元欲言又止。   起猛了,金哥变小金了。 第66章   认真的吗?非得在这时候提这事儿??   “看我干嘛。”   金十八四处躲避姜清元的眼神未果,最后他硬着头皮,说话声音瞬间变大了:“怎么,我不像奥?今年我本命年好吗?”   理不直但气够壮。可以说全身上下就剩嘴是硬的。   要知道,此时的姜清元原本眼睛里还闪着泪花,金十八不加这一句还好,结果现在他话刚说完,姜清元一下没能忍住。他快速别过脸去。   按照金十八以往对他的理解,笑了。   破涕为笑。本来今天发生这件事,姜清元心里既惶遽又愤怒。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一直没告诉妈妈这件事才会这种事情发生,让金哥变成这样的。   结果现在气氛都被这个今年本命年的金十八破坏了。   金十八歪头瞧着他的脸,还想努力抬起一边的肩膀想要给他擦眼泪。   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不管怎么样,今晚真是够兵荒马乱的。金十八叹气。   姜曼正在助理的搀扶下用力揉着自己眉心,几个保镖围绕在侧。   理智让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直视自己的失策,冷静下来重新找到解决现状的方法。但她自己现在脑子一团乱麻。   是今晚突然出现的姜清元让她乱了阵脚。可能她确实无法接受这个自己不认识的儿子吧。姜曼承认。   忽而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水滴落在她肩上,姜曼疲惫地一抬头。   下雨了。   酝酿已久的一场雨,终于在这时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我们走。”不远处,姜清元将金哥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想要撑起他的人:“我们去医院。”   金十八其实还没到姜清元想象中的那种需要搀扶的地步。   但他乐意。   全程姜清元一眼也没有看姜曼,这一次,他们就这么从那群人身边走过。保镖没有阻止,而这一次姜曼也冷漠地没有回头。   “姜清元。”   两人即将离开之际,身后姜曼隐忍着怒意的疲惫声音最后一次响起:“你非要这样跟我作对是吗?”   听见这一句的姜清元身形一顿。但最后他头也不回,沉默而坚持地带着金十八离开了。   今晚他妈妈做的事情让姜清元无法接受也无法原谅。   姜曼这一次没再阻止。   似乎是再也不想管他了。   不远处的大雷和躲在树后的贺超龙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趁机撤退了。   刚才还以为是某个荒郊野岭或者什么无名小树林,再不济也是个废弃工厂附近,直到两人走出了一段路,金十八定睛一看,他都语塞了。   这他妈不就他家附近吗?!   甚至于,从这里还能看到他的大别野!就这个角度!喏! !   当初规划建这个小区的时候他早就说了不能覆盖这么多绿化吧!真服了。那他刚才还好一顿自己吓自己。   他就说,姜曼一个生意人,哪有半点黑社会的样子?   这也坐实了姜曼今晚根本就不会对他做什么事情,她要的就是这个先发制人的效果。   但不得不说姜曼是个有手段且胆识过人的。她今天只要一口咬死这事就是金十八这边理亏,其实结局真正鹿死谁手还未必。   前提是今晚被抓的人不是金十八。   姜清元要送金十八去医院,但金十八不去,他坚称自己没事。   两人在路边停下来,金十八终于有手掏出口袋里的烟,想要点上一根。   真没什么事儿,就一点皮外伤。不至于。今天让姜清元大半夜的赶回来,他明天还得回去训练……   金十八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问姜清元:“你今晚怎么打算?”   姜清元低下头,看着有点累了。   “我今天不想回家。”   金十八刚点着火的打火机点了个空。   要知道,在金十八这儿发生了点烟失误这件事,这跟魂丢了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连姜清元都不解地看过来一眼。   此时的姜清元还不太懂,这是一个年方三五的大龄处男在人生第一次听到自己对象说“今天不想回家”该有的正常反应。   金十八强装镇定,实则收起了打火机,反正连烟也顾不上抽了。他问:“哦……那你住哪啊?”   姜清元就说出自己的打算:“我今晚住酒店。”   金十八皱眉:“你住什么酒店啊,我还在这儿呢。”   姜清元抬眼看他。   金十八看见,小天山雪莲今天是真累坏了,神色恹恹的。整张脸有种没什么精神的漂亮,看着就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   金十八看着看着,脱口而出:“费那劲干嘛,听我的,你今天就在我那对付一宿得了,还离得近。”   “方便吗?”   “说那话!”   姜清元了解这人。金哥的大男子主义会让他把自己今晚住酒店这件事全都归咎于是自己的责任。   金十八在前面带路,走到一半,他忽然回头狐疑道:   “你刚是不是演我呢?”   总觉得姜清元是故意的呢,姜少爷其实本来就有去他那住的打算对吧?   按照他对姜清元的理解,他后面一句“方便吗”说得挺愿意的啊。   姜清元撇过头,假装没听见他问什么。   *   别墅大门外这两棵镇宅的日本黑松姜清元看得多了,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别墅里面。   没有人拦他们,而且大门还会为他们自动打开。进去之后,姜清元才发现自己对于“豪宅”的想象力还是太贫瘠了。   这个庭院,可以称之为庭院吗?因为当时天色暗了,姜清元只粗略看了一眼,感觉眼前的草坪不像草坪,他现在像置身草原。   “那是你没见过真正的草原。”听完他的说法,正宗的草原人金十八现身说法。   他笑起来:“以后有机会带你去骑马。”   偌大一个房子,没有管家。这里拢共被分割成几个生活区域,花园、厨房、起居室各自区域有各自的主管,平日都被打理得井然有序,各自遵循着“平时没事不准出现去烦金十八”的原则。   跟从小被人伺候到大的姜清元情况不同,这里是更适合金十八这个主人的生活习惯的一幢豪宅。   两人走进了房子大门。姜清元原以为会碰到的房子主人并没有出现。   今天也发生了太多事,没怎么有精神的姜清元只略略参观了一下,但是那个三层楼高的水晶大吊灯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安静的青年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一路只是跟在金十八身边,没有说话。   “清元啊,有件事儿哥得先跟你坦白……”金十八语气难得弱下去。   姜清元就停下来,一双眼睛安静望向他:“嗯。”   金十八与他视线对上。   他张了张嘴。   ……不行,他做不到。   要在姜少爷面前开口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这件事,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艰难了。   虽然他本身有皮糙肉厚刀枪不入,但这件事远远比他想象中难得多了。看!看吧,就像现在这样,姜清元光是看着他而已,他光是目光就能把他融化掉。   “金哥,你的房间在哪里?”姜清元见他迟迟不说话,于是自己打量了一圈房子内里。   像是怕打扰到谁,他小声地和金十八说话。   总觉得自己现在是进了别人家的房子里。何况这里豪华得超乎姜少爷所想。他囿于礼节,又是第一次来,多少变得有点拘束。   听见这话的金十八几乎是瞬间了然——姜清元不了解情况,他还以为金十八在这幢大得出奇的房子只拥有一间保安房。   这就是他为什么今晚必须和金哥同住一间房的原因。   “二楼。”金十八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报出了答案。   虽然这幢大别野一共有一百多间房间,但这又关他什么事呢?嗯??   自己只是一个单纯无辜的保镖老金,有且只有一间自己的小小主卧罢了。   其他事情就明天再说吧。今天两人都挺累的了。   半小时后。   被打开一小道缝的浴室门,里面水汽氤氲,夹杂着金十八自己沐浴露气味的温热水汽逸散出来。   而金十八正严阵以待地站在门边,倾听此时浴室里面的姜少爷有什么吩咐。   金十八设想了很多种可能。姜清元是个少爷,应该不会不知道那些水龙头和那些按钮该怎么用才是,而且里面干燥的浴巾是随时备好的……总之金十八想了一圈,确定了没什么不周到的遗漏。   姜清元的脸出现在门后。   青年打湿的刘海被他往后捋去,完全露出光洁的额头,以及此时他湿润的脸颊。   世上有什么是比极具欣赏性的一张漂亮脸蛋更能鲨人的?   是刚出浴的一张漂亮脸蛋。   洗完澡的姜清元的颜值鲨疯了。他一双颜色通透情绪浅淡的眼睛向上看了一眼,又垂下去。   “金哥。”   低垂着的眼睫也被水汽打湿了,黑润润的。这一刻金十八忽而意识到,他在害羞。   “……你没有给我拿睡衣。”   仔细一看,他的脸颊乃至耳朵尖都还正在泛着难为情的红色。   金十八愣了一下。所以现在是一个没穿衣服的姜清元在跟他说话吗?   睡衣、睡衣……金十八手忙脚乱去给他拿。   最后他胡乱从衣柜里抽了一套家居服出来,内裤拆了新的。   两人的衣服尺码分明。浴室门打开后姜清元从里面走出来,金哥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变成了超大号,哪哪都长出一截。   “……”姜清元第不知道几次拉起被自己穿成露肩装的衣服领子。   不过作为睡衣来说的话,也还好。他借了金哥吹风机,吹干一头湿发。   等到舒服的热风把洗完的头发完全吹干了,人已经感到有些困乏。   话说回来,这房间也好大。姜清元转着脑袋,看了一圈。装修高级简约且有设计感,看起来是有专人在负责卫生的。   金哥的床也超级大,是姜清元见过最大的。上面铺了深色的床单。   姜清元走过去,坐在他的床上。   ——隔着一层被子感觉到了有坚硬硌人的一点东西在底下。   姜清元伸手去摸,拿出来一看。   哦,黄钻啊。   这次的重量大概是七八十多克拉,个头也没多大,大概也就是能镶嵌在皇冠上的级别罢了。   和以前一样,颜色精度切工无一不是顶级中的顶级水准。   在金十八日复一日持之以恒的不懈努力下,如今的姜清元收这种量级的礼物已经像是喝水那样稀松平常。   还不知不觉中把它们和金哥的喜欢挂了钩。如果哪一次没有收到,又或者缩水,可能还会反过来去询问金十八为什么的那种。   这就是金十八的目的。虽然他平时口口声声说的是自己不能跟姜清元保证以后,但其实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惨了姜清元。所谓的那个他不放心的【以后的金十八】,怕是会有过之而不及。   他是个混蛋,但姜清元是个隔着枕头都能感觉到大玻璃的公……王子,是王子。   姜清元,姜小王子把今日份的石头随手收到一旁的床头柜上。他又独自在房间里等了一会,打了个呵欠,看向门边。   金哥还没有来吗。   再一次把身上滑落的衣服拉整齐,姜清元有点困了。   金十八很快回来了。   他生怕姜清元又有什么事找他但自己没听着,刚才是一直等到姜清元快洗完澡了自己才出去另一个房间洗的。   而同样也很快地,姜清元忽然就知道金哥当时为什么不给自己拿睡衣了。   两人的生活习惯完全就是天上地下。这一秒,看着赤膊走进房间的金十八,姜清元困意都醒了。   有暖气,房间里不冷。   当初的姜清元听说金十八两百来斤时还主观地觉得这是个胖子。   不是的。一米九五的两百斤、还有肌肉是什么概念,他现在亲眼见识到了。   男人骨架本来就高大,常年锻炼出来的肌肉轮廓精劲流畅,蕴蓄着爆发力。姜清元今天才完整地看到了他整条右臂的纹身。   青墨的图腾爬满了整条肌肉线条清晰的手臂,肌肉下是鼓胀有力的青筋。一个靠身材能把衬衫撑得挺阔有型的人,衬衫脱下来之后的肉.体只会更壮观。   肌肉,好看。   花臂,好看。   两个放在一起,姜清元小脸通红。   姜清元问他:“你睡觉为什么不穿衣服?”   金十八反问:“你睡觉为什么穿衣服?”   他今天都还算斯文的了。要不是姜清元今天来,平时的他围上条浴巾就出来了,好歹这会儿还穿了条裤子。   不过,金十八上下打量了赤脚坐在自己床上的姜清元几眼。   看着看着,赤裸上身的金十八忽而轻笑一下:“穿也好。”他走过来,那条花臂弯屈起来时,大臂上的肌肉会性感地鼓起,力量感和荷尔蒙拉满到顶了。   花臂单手扶起姜清元的脸,金十八得意地在另一边亲了一口,他喟叹一句:“我宝儿穿我衣服真好看啊。”   耳朵一股痒意,酥酥痒痒的弱小电流似的传到后颈。姜清元肩膀不觉微微缩了起来。   金十八亲完他一大口就走开了。他笼罩在姜清元身上的影子也随之离开。姜清元看着男人转过身,从柜子上层拿出一床被褥。   看着他把被子往地上铺,姜清元问:“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金十八还要去拿枕头,他头也不回:“今晚你睡床啊。”   姜清元不赞同道:“怎么可以。”何况今天金十八还受伤了,他脸上、肩上都带着伤痕。姜清元态度坚持地对他道:“你上来睡。”   “方便吗?”   “快上来吧。”   话说出口的姜清元:……?   这对话怎么有点耳熟。没等他想清楚,一双修长精壮的臂膀撑上了床沿,金哥轮廓深邃的脸从上而下地俯视他,眼中含笑。   “那我上来了。”   给人一种请狼入室的既视感。   被无端又亲了一下姜清元意识到什么。他问:“你是不是演我?”   “谁道呢。”金十八已经把自己的枕头放好了。下一秒又忍不住蹭过去,亲了他的脸一大口。   虽然住金哥的房间的确是姜清元今晚的打算。   但他好像低估了跟一个裸半身睡觉的金哥一起睡一张床这件事的威力。 第67章   窗外的雨下大了。   金十八前头光是听那几声又闷又重的响雷,就知道这场雨小不了。   果然随之而来的是倾盆而下的一场暴雨。雨势来得凶猛。雨声哗啦啦啪嗒嗒地敲打着窗玻璃。砸落下来的雨点又大又密,天地间灰蒙蒙一片水雾。   房间之内,伴着淅沥沥的雨声,床上坐着的的金十八伸手去关灯:“我关了奥。”   怎么说呢,这张型号豪华的大床上除了他就从来都没有第二个人睡过。这就是金十八前三十多年以来的人生。他也乐得自在。   但是这种日子的记录也就到今晚终止了。   从未有人能造访的恶虎巢穴里今晚破天荒地多出来了一个人。金十八看向了那个人。   此时此刻,这张大床的另一边躺了一个贵重的姜少爷。   姜清元睡觉的姿势是十分规矩乖巧的。安安静静地正躺在属于他的那一半空间之内,正在等待着金十八关灯了,他就闭上眼睛。   “不行,你过来点儿。”金十八总觉得他会被自己半夜踹下床,不放心道:“别睡边上。里面这老大位置呢。”   姜清元就听话地往里挪了一挪。   挪好了,一双平静温润杏眼就抬起来,看向他。   金十八还是觉得不放心。下一秒姜清元只觉眼前笼罩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然后他的人就腾空了。   他的后颈和腿弯处垫着的是金哥极其有力的臂膀。金十八搬他就像搬什么轻巧的物件似的,自己动手,给人端正地摆搬到了超过中线的位置。   “你睡这儿。”   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姜清元总感觉自己在他手里重量变得轻飘飘的,想搬哪搬哪。   把他搬到中间后金十八就回身去关灯了。他温热的手臂从身下抽出后,那种触感还有灼热体温似乎都还停留在皮肤上。姜清元睁着安静的眼睛,还想去看男人的身影。   金十八就把灯关上了。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熄灭后,寂静无声的黑暗笼罩住了整个世界。金十八也躺下了。   结束了?   第一次跟人同睡一张床的体验就是,总觉得此时身下躺的不是床,而是一个天平。双方稍微动一动,存在感都在黑暗里被放大了。   姜清元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水声绵绵不绝。   他胸腔里刚才因为金哥抱他而稍微加快了的心跳也慢慢平息下来。   不过这对于姜清元来说不算什么。他是一个容易静下心来不被外界影响的人。只需要闭上眼睛,忽略掉身边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感就好了。   这下终于可以睡了。   姜清元放任自己沉入黑暗的世界里。   他主观上可以忽略掉这人的存在。   但他阻止不了金十八主动在刷存在感。   听到一声状似忍痛实则带点做作的哼哼,一片漆黑之中姜清元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他那边。   “很痛吗?”他忍不住,在金十八又一次哼哼唧唧后轻声询问出口。   想起金哥身上的伤,姜清元心想,果然刚才就应该去医院的。   好像就是为了等他这一句,姜清元话音未落,就感觉黑暗之中男人的身体三两下挪近了过来。   “就这么睡啦?”金十八问他:“真睡了?”   金十八一个人在那纳闷好半天了。谁家男朋友第一天同床共枕,就像他旁边这个似的老僧入定,端正地躺在那一动不动奥?   他这个年纪,他怎么睡得着的?   以桥正里   反正金十八睡不着。   “你不是难受吗?”姜清元问道。   “嗯哼。”金十八靠近过来:“我怎么感觉这儿这么疼呢,特别疼,真的,就这儿——”   声音越来越近,一直来到姜清元面前。   是他直接翻了个身,把姜清元压在自己身下了。   “你亲亲就不疼了。”   他人长得高壮,火力也旺,身上还带着药膏的味道。鼻息粗重,身体也热烘烘的。姜清元刚洗完澡,身上本来就全是金十八的沐浴露气味,现在胡乱纠缠在一起,更是分不清谁的气味了。   好吧。姜清元想。   他是一个没什么欲望的人,但不会拒绝金哥。一只手在黑暗中轻而慢地摸索,触碰到男人的脸了,凑上去,柔软微凉的唇贴了贴男人的嘴角。   然后就被更火热汹涌的热意反扑、席卷而上了。黑暗之中一上一下的两个身影交换了一个绵长、黏腻的湿吻。   躺在那儿的姜清元整个人仿佛淹没在他烫人的体温和呼吸里。   姜清元双手的手腕不知何时被他一只手桎梏住了。实际上,他现在整个人都动弹不得,金十八大半的重量从上面压着他的身体,这让他产生了像是被一头庞大凶险的老虎压在身下错觉。   金哥接吻的风格总是很粗放暴力,吻不够似的,很用力地厮磨碾压着,在姜清元所有露出的、能亲吻的肌肤上落下一串黏黏糊糊的吻。   姜清元稍一躲开,他就会亲得更凶。与此同时他的手还会按捺不住地,开始在姜清元身上游移。   金十八一边上手摸,一边想。人这小腰,是真软和啊。   怎么会这么软和呢。   金十八的感慨中莫名带着几分死而无憾的意味。   太软乎也太细了,都怕力道重点,一个不小心就能一下给他掰折了。   “怎么这么细呢……”他犹嫌不够,还丈量似的拿虎口卡住掐了一掐。   姜清元被他弄得很痒,小声笑起来。   他一笑。金十八就受不了。   黑暗里的一双眼睛定定地注视了姜清元的脸半晌。他重新翻了个身。   就感觉世界旋转颠倒了一下,金哥就被他压在下面了。现在变成了姜清元趴在他身上的姿势。   “别笑了。”金十八仰躺在床上,脑袋用力地往后仰,露出从下颌到脖颈处一段流利线条,似乎在忍耐着。   姜清元这才第一次来他家,金十八也不想吓到他好吗。   太近了。姜清元似乎仍然不习惯这么亲密的姿势。人高马大的金十八被他压在身下,身体就贴紧在一块了。他确实是个触感极佳,精壮结实的肉垫子。   而且金十八人比姜清元大很多号,躺起来也舒服。被子最底下伸出的一长一短一大一小的两双腿,姜清元的被他夹在中间。   金十八觉得这姿势好,不然他总要觉得姜清元抱他抱得太轻。   像这种整个人都压上来的力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躺了一会。谁也没有动。   “金哥。”   “嗯?”   姜清元话中情绪安静平淡,跟他说起自己明天的打算:“我明天想再去跟妈妈谈谈。”   问题迟早要解决。姜清元觉得这次的事情会发生是自己一直没告诉姜曼实情的原因。   最重要的,他担心姜曼再次做出伤害金十八的事。   “我陪你。”   姜清元的脑袋在他脖颈处摇了摇:“不。”   “那我在外面等你。”听出他的坚持,金十八退而求其次道:“这样总可以吧?”   姜清元想了想,这次答应了。   金十八还是放心不下:“你妈揍人不?”   “不。”黑暗里,姜清元的声音在说:“只有小时候会,用戒尺。我有时候不听话。”   金十八一听就开始骂骂咧咧:“放屁。你全世界最好最听话。”   趴在他身上、被他揽在怀里的姜清元轻轻地笑。   身下的人又抱了他一会,说:“累的时候就依靠我吧。别什么事都想着一个人扛,你哥我一直在这儿呢。喏,像现在这样。”   姜清元想到了什么,问:“我重吗?”   “重死了。”男人说话的声音带着低震,从胸腔里传出:“想想奥……你这起码得有一个半丧彪那么重。”   姜清元就又笑了。   能感受到他规律平稳的一呼一吸之间,男人的身体轻微的起伏幅度。带着他温暖体温的,特别给人以安全感。   姜清元原本想着,躺一小会儿自己就下去了,总不能真的在他身上睡着吧?   可或许是金十八放在他背上的手臂让他慢慢变得安心,又或许是他这会儿实在困了。   一向自制力奇高的姜清元又在他这里让步。忘了自己前一刻的念头,不知不觉就真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虽然金十八睡前对自己疑心很重,认为姜清元会被睡着的自己踹下去。但等到两人真睡到一张床上了,又是另一种情况。   窗外雨声在这天晚上一直就没消停下来过。一直到半夜,雨势忽然变大,外面一片疾风骤雨,电闪雷鸣。   打雷时的动静直接把金十八吵醒了。   他潜意识里还记得自己床上的姜清元,迷迷糊糊中下意识要去找。长臂一伸——摸了个空。   人呢?他又到处摸了两下,姜清元睡觉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我靠。金十八忽然就醒了。   立刻又伸手四处都摸索了一下。最后才发现此时熟睡的姜清元还挂在他身上呢。   金十八长出一口气。倒回枕头上,手臂圈紧了怀里他的身体。   人在是在的,就是不知道怎么的,睡着睡着给自己缩进被子里面去了,连脑袋都不露出来。   姜清元睡眠比他浅。早在第一个雷打下来的时候就将自己的人慢慢缩进了被子里面,用被子完全把自己藏起来了。   姜清元第一次被他带出去骑车就淋了雨,回来后发烧,也是这样往被子里钻,自己安安静静地蜷缩成一团。   这是连他本人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秘的习惯。   “打雷吵着你了?”   金十八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困意,缓声对睡着的人儿说话。   这会儿他人还没醒,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去了。   “我给你捂着。捂着就听不到了。”金十八声音困得很,但还带着口音。他撑起眼皮,支着脑袋给人捂耳朵。   他骨架大,手也大。两只宽厚的大手像是效果奇好的大隔音耳罩,捂上来,温热手心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把姜清元的耳朵保护起来。   金十八自己让他整醒了,姜清元倒是睡得更深更沉了。   “睡吧。”   自己都快困得不行了,金十八还不忘哄他一句。   虽然这段半夜的插曲第二天两人就谁也不记得了。 第68章   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天空一片蔚蓝清朗。   姜清元回到家里时,张姨照例在玄关迎接他。   “少爷回来了。”   给他开门时,一向对他回家这件事很热切的张姨今天难得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笑容有些勉强,欲言又止。   “太太在楼上书房呢,今天没去上班。”她跟在姜清元身后,轻声说着话:“少爷一会儿跟太太好好说说,有什么事情说开就好了。”   说罢便不再多言。给了他一个托盘,上面是要给姜曼送去的热茶。   姜清元端着热茶,一步步踏着阶梯走上楼。   姜曼平时待的书房就在走廊的尽头。在走到书房的这扇沉静威严的木门之前,姜清元脚步顿了一顿。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里面始终一片静寂无声,像是没有人里面在一般。   人在年少时对于一些画面的情感记忆是很深刻的。   在姜清元小时候的记忆里,这扇高大肃穆的门总是冷冰冰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幼年时的他从看到这扇门的那一刻,呼吸都要当心地屏住。房间里面,妈妈严苛的身影总是端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地询问他这个成绩是怎么回事。   姜清元抬手轻轻扣了两下门。   无人应答。   他的手握上金属门把,开门进去。   宽敞的书房之内,姜曼的身影坐在里面的办公桌之后。   不穿那些凌厉利落的职业装束时,她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平和下来几分。但那个身影的威压不减。   但是姜曼今天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太好,脸色有些差,神色显出前所未有的倦态。身上还披了一件外套。   她单手支着额角,侧影对着姜清元,一动不动的。   姜曼以前不这样。她从前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盛气凌人的,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外面。   不像现在,书桌后她垂着脑袋的身影让人看着,竟显出颓态。   见此情景,姜清元在门口顿了一顿。   他抬腿,刚刚踏进书房一步。   “滚出去。”   姜曼对他说这一句时,语气出离地平静。   没有吵闹和愤怒,连语气也没有。只是让人听完之后,从中感觉得出某种浓浓的乏意。   此时的她神情恹恹的,这时就连抬眼看姜清元一下都懒怠。   外面是天气晴朗阳光正好的早晨,书房里面却是另一个压抑沉重的世界。   整个偌大的书房仿佛一潭死水,空气却不能流通一般地令人窒息。   姜清元望着面前这个之前自己从未见过的姜曼。他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动作。   此时的姜曼头也不抬,目光有些出神。   在姜清元踏进这扇门之前,姜曼正在独自坐在那里,有些入神地正在想事情。   她在回想。   回想从自己把五岁的姜清元带回姜家以来,这二十年以来对他的养育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   到头来他为什么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   姜清元走过去,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子上。杯口安静地飘散出缕缕热雾。   “妈妈。”姜清元这次来,是为了跟她好好谈谈金哥的事情的:“我们谈谈吧。”   姜曼闭上了眼。   “我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这件事的。这是我的错。”   “呵。”听到这里的姜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的错?你怎么会有错。是我,我竟然不知道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教好过。”   “我……”   “出去。别来气我。”   姜曼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心死一般,没有任何起伏和情绪地,只是平静叙述着:“围棋还下不下,你下半辈子要做什么事情,都跟我没关系了。”   “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你也不用人管。你现在出息了,本事也大——我看这次要不是被我先发现了,你能瞒到我死了都不开口。”   姜曼看着像是已经气到了极点,反而笑了一声。笑声如此轻的,却又冰冷刺耳。   这一刻书房里压抑沉闷的氛围,和姜清元小时候无数次的记忆画面重合了。那时候书桌和姜曼都很高大,而他总觉得是自己犯了错。   但今天情况不一样。姜清元今天站在这里,他是要保护金哥的。   所以即使对这样的姜曼心中还习惯性地有些生畏,姜清元却没有产生过要退缩的念头。   “妈妈。”这一次,那个站在书桌前的姜清元忽然主动开了口:“为什么对金哥这样?因为他只是一个保镖?”   差点忘了这茬了。姜曼面无表情地听着儿子说的话。   金十八在她儿子面前装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除了占他儿子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的便宜,姜曼完全想不通他这样做还有什么目的,无非就是不想付出。   真是疯了。   “是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是我有错。但他什么都没做。”说到后面,姜清元的声音越来越坚定:“你应该为昨天对他做过的事情道歉,妈妈。”   姜曼的目光缓缓看向了他。   她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养尊处优的儿子怎么就看上了那个人,图什么?   姜曼终于缓慢地抬起头看他。这次她是真的心存疑惑。   笔直端立在书桌前的姜少爷,一张脸一如既往的冷清淡然   她是很诚恳地在发问:“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妈妈。”姜清元眸光认真:“你不懂,他是真的对我很好。”   姜曼嘲讽地“呵”了一声,收回目光。   男人,蠢货。   连她亲手养大的姜清元都这样。   “他虽然没有钱,但他把能给的都给我了。”   姜曼讽刺一句:“哦是吗,他都给你什么了?”   一个大男人在她儿子面前装穷鬼上瘾,另一个还真的深信不疑。姜清元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现在住的这整个别墅小区都是那个人建的。姜曼对此极为嗤之以鼻。   听到姜曼这么问,姜清元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此时口袋里的东西。虽有犹豫,但他还是把东西拿了出来。   他语气平淡中带着某种坚定:“他给我这个。”   有一定重量的八十克拉的大黄钻放在桌面上,那一声清脆又有分量的响动,是较为引人注目的。   他就看着姜曼先是带些嘲讽地瞥过一眼之后,整个人忽然凝滞在那。   书房里足足十几秒的一段沉默。   姜曼潜意识觉得没这么简单:“他还给你什么了?”   姜清元:?   他也不明白姜曼为什么脸色变了。   十分钟后他回了书房,带回来他的那些石头们。   就这么说吧,从那只满绿圆镯的一抹帝王绿色一出现在视野里,姜曼太阳穴就跳了一跳。   姜清元一个个拿出那些首饰盒的时候,姜曼眼中震惊的神色就更重一分。   不开玩笑。   真真正正的“价值连城”四个字,现在就在他们家里这张书桌上。   姜清元是半个外行。但姜曼不一样,她这双眼睛一扫上去,就知道今天这桌上随随便便哪一件宝石,拿出去那些顶级拍卖会上都会是标王的级别。   姜曼震惊片刻,转头看到旁边一颗落单的。   “这颗为什么没装进盒子里?”   闻言,姜清元扫了一眼。   他十分平常地回答道:“那颗一百五十多克拉,我这里没有这么大的盒子。”   这就是你把比钻石稀少的这么一大颗帕拉伊巴碧玺直接丢在桌面上的原因???   世界排名前列的五大贵宝姜清元差不多都集齐了。还不止……姜曼被那些绚烂璀璨的光芒闪得竟有些恍惚,即使是她这时候也有些不能平静。她十分缓慢地看向了姜清元。   “你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姜清元不明所以。他诚实道:“一个月。”   许是被那些宝石过于璀璨的火彩闪到了眼睛,姜曼重重闭了一下眼睛,别过头。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眼前能闪瞎人眼睛的现实。   “你怎么收了这么多?!”再看一眼那些宝石,姜曼皱眉,正因为她知道姜清元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这么问。   她有些头疼,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一桌烫手至极的宝石怎么办。   姜清元有些执拗地道:“即使它们都是玻璃赝品,那也是他送我的礼物。妈妈。”   “……”姜曼神色震动:“……玻璃?”   姜清元看着她此时脸色:“嗯。”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姜曼愣住半晌,忽而笑了一声。这次是她笑得自嘲,笑得颇有几分自暴自弃。   这一桌子随便谁来乍一看都会以为是大玻璃的。因为实在太夸张、太夸张了。   这一刻她倒宁愿自己儿子收的是些玻璃。   “这两条项链,”姜清元从旁边拿出装在大首饰盒子里的女款项链:“是他送给您的。”   同样不是什么凡品。一条镶满了海螺珠,一条则是祖母绿。后面那条,是金十八给他买纪念日礼物时顺手带的,和姜清元的戒指是一套。   见姜曼始终不言不语,沉思地看着桌上这些东西。姜清元等了一会儿,以为姜曼不想理他了。   于是他决定今天先到这里。   他伸手要去收拾好姜曼的桌面——   “放着。”   姜曼头疼地闭目拧眉,过了一会,才开口吩咐他:“这些你通通先别动。”   她此时脑海中又无数个想法闪过,又迅速排列出最应该做的事情。   先找人做个鉴定开个证书——她知道这些东西十有八九不是假的,这样做的目的是先把这些东西有个公证,后续可以通通归入姜清元名下。而且这些动辄上亿的名贵宝石各有各极致严苛保管方法,有的亲油有的不能碰水,不能像姜清元这样简单装在首饰盒里就完了。至于下一步他们该怎么做……   姜曼现在实在没有别的想法,她头都大了。   姜清元离开书房之前,对姜曼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代替你跟金哥道歉的。”   书桌后的姜曼动也不动,恍若未闻。似乎已经累到极致也不想再与他争辩。   又隔了片刻,一声平静透着坚决的关门声。   只剩她独自一个身影的书房里静寂一片。   “啧。”   姜曼抬起头时,神色已然是变了,和刚才相比换了副神情。她随手扯掉身上披着的外套,往身后椅背上一靠,满脸疲惫。   “感情牌也不管用了。”   曾经李雨菲问过姜清元要是他妈妈知道他是gay了怎么办,姜清元果然很了解姜曼,当时就说姜曼不会生气太久,她行动力极强地很快会着手寻找解决办法。   姜曼就是这种人。   但即使是她,姜清元这次的坚决和叛逆还是让姜曼都感到头疼了。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姜曼面色凝重,拧着眉头看着一桌煜煜生辉发光得刺眼的宝石。   *   姜清元独自走出了姜家大门。   经过昨天一整夜大雨的洗涤之后,天空的颜色焕然一新。空气清新中带着湿润,路边草木的叶子绿得发亮。   一阵微风吹过。姜清元整理了一下自己刚从书房出来后的心情。   他独自沿着家门口的这条路往外走。   金哥说要在外面等他的,应该就在前面了。   因为姜清元昨天他是直接从棋院跑出来的,一会儿他得回棋院了。那边的人应该已经都在找他了。   没让他独自走得太远,片刻之后一声熟悉的机车声浪在身后响起。姜清元回头看去。   那个身高腿长的骑手身影,一看知道是金哥。虽然他现在还戴着一个帅气的头盔,玻璃面罩反着冷酷的光。   酷炫的重机车在开到他面前时明显放慢了速度,轮子慢吞吞地滚过路面,一直到姜清元所站着的地方,车子还在接着往前——   ——开过头了,姜清元刚想开口,眼前忽而出现一束无比娇艳的正红色玫瑰。   姜清元一愣,随后神色温和下来。   还以为金哥刚才去哪里了,原来又去找玫瑰了。   金十八背上背了一个没有拉拉链的书包,里面一束开放得十分漂亮动人的玫瑰花,刚好开过头,就是为了把花正正好好地呈送到姜少爷面前。   别说,骑机车的金十八背着包,里面还装着一束玫瑰花,真的瞬间有种在谈一种青春洋溢的恋爱的感觉。   哦不对,他本来就是24岁。姜清元在心里笑。   而且这个用来装玫瑰花束的书包好眼熟,还带透明小窗户的……   “呕——”里面被玫瑰花枝挤到没有空间的丧彪终于怒骂出声,老长一串的:“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可以听出来,骂得可难听了。   金十八给姜清元的玫瑰花每一朵都是仔仔细细打好刺的,不用担心它的安危。   “……”看着这一幕的姜清元哑然,眼中溢出笑意。   他说呢。   骑手没有说话也看不清此时的表情,只是一停下车后,戴着机车手套的手不由分说地就要伸过来摸他的脸。   “……没有噜噜脸。”躲开这人的触碰,姜清元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第69章   姜清元也是刚刚才知道。金哥原来是有头盔的啊,还不止一个。除了他自己的还有姜清元的份儿。   所以他以前单纯就是不想戴而已。法外狂徒无疑。   但上次的举牌事件过后金十八已经把头盔焊脑袋上了,每次骑车必备。   在接姜清元回棋院的路上,一路上呼啸的风声中,金十八问了他一句:   “你妈妈……没有跟你说什么吧?”   他这会儿心里紧张着呢,似乎等了好一会,才听后方姜清元的声音说道:“没有说什么。”   “怎么了?”   “……”金十八转回脑袋,目视前方:“一会儿跟你说件事儿。”   该来的总要来的。   后座的姜清元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还抱在金十八腰上的一双手臂紧张地圈紧了几分。   到了目的地,载着两人的摩托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姜清元下了车。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双清冷的眼,和他此时看着金十八的,沉静中带些不安的表情。   向来横行霸道的金十八今天看起来难得有点欲言又止的模样。   “其实吧。”   金十八顿了顿。先一把给他的手抓过来,握在手心。   他还是说出口了,望着姜清元的眼睛:   “你妈妈昨晚说的都是真的。”   “金十八就是我。一直都是。”   姜清元知道金十八这个名字的时间,要追溯到他刚刚认识贺超龙和金哥的那会儿。   在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里,“金十八”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哥,是那幢大房子的主人,是一个他惹不起的人物。   所以一直在跟他鞠躬的那个没有头发的人是?……   金十八视线都没太敢看他,还是解释道:“他是保镖。”   其实昨天晚上大雷也在。就是他躲起来了,光线也暗,全部注意力都在金哥身上的姜清元没有发现。   姜清元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他重新抬眼看着面前站着这个高大的男人,自己的机车党男朋友。   要说姜清元从来没对他产生过怀疑是不可能的。特别是昨晚的事情之后,姜清元心里疑惑更深。   但是既然金哥没有跟他提起,姜清元就会暂时压下那些不合适的疑虑,选择信任自己的男朋友。   直到今天,金哥亲口跟他坦白了事实。   姜清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脸色微妙地变了变。   “我刚才还跟我妈妈说了那些是玻璃……”   他还当着他妈妈的面,把那些大玻……大宝石都拿出来了,一口笃定地说都是玻璃赝品。   难怪姜清元当时看姜曼的神情就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男朋友突然就从保镖摇身一变,成了姜清元高攀不起的大人物。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么一直选择对这人相信下去的呢?是金哥,不,金十八演技太好,还是自己真的那么好骗?   金十八从最初一开始就在骗他。从他们两个人第一天相遇起。   姜清元的手从男人的手心里慢慢抽出、收回。   他实在有些难以接受。   姜清元低着头,沉默几秒,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情是骗我的吗?”   金十八立刻对天发誓:“没了。真的。”   姜清元情绪有些低落,说:“……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吧。”   “对不起。”金哥对他说。   姜清元没有回答。垂着头,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现在应该是真的不太想跟他说话。   看他这样,金十八心里只觉堵得慌。都堵得他透不过气。   想伸手摸摸姜清元的脸的,手指动了动,又忍住了。   他目送姜清元的背影转身要离开。   姜清元忽然想起了什么,脚步停下,回头跟他确认道:“你是三十五吧?”   不是四十五或者什么五十五吧?   要是真的跟他妈妈一样大的话,那即使有再多的大玻璃姜曼那边这一次真的不一定会同意……姜清元产生了新的担心。   金十八:……   可以看得出来,按照这人的暴脾气,现在站在这儿的要不是姜清元而是别的谁,现在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金十八诚恳道:“哥,我以后管你叫哥。”   别搞他了。他这次是真的已经认输了。金十八憋屈得不行。   真的,以后要再在年龄这玩意上作假,他就是狗。   *   贺超龙哼着小曲儿进了老狗币的大办公室。   里面寂静一片,明明金十八跟大雷的人都在这儿,就是没人出声。哦对,里面有一个并不会出声。   “金西八怎么了?”他问。   在场的大雷就跟他比比划划,解释了一下。   要说起来有时候贺超龙也挺羡慕雷子的,说话一点声儿没有。不用担心被发现。   他一点点解读出来大雷表达出来的词:“跟、金枪鱼、冷战了?”   大雷以为他没看清,又诚恳老实地比划了一遍:不是金枪鱼,是姜清元。   贺超龙没耐心地挥挥手:“我知道不是姜枪元,是金清鱼。”   大雷:……   知道贺超龙最近心情不佳,原本不想管的,但大雷为人一向老实热心,还是劝了两句贺超龙——想开点,兄弟。   “我不管!我想不开!!!”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贺超龙瞬间就被气爆炸了,这事儿没完:“为什么我是云南人!这事问过云南人民了吗?!”   他暴躁且没有忘记控制音量,只用最小的声音怒吼:“就我一人有外号奥?死!!!都得跟我一起死!!!!!”   贺超龙刚受到了冲击才没几天,最近身边基本没几个人能逃得过他火力全开的全面炮轰。一个金西八,一个金枪鱼,通通逃不掉。   当然他还没那个胆子把自己的意大利炮对准金十八轰,最多只能背地里悄悄地轰一两下罢了。   金十八这会儿正谁也不理地坐在那。   刚从姜清元那回来,他现在感觉做什么都挺没意思的。办公室充斥着他莫名的低气压。金十八正一个人坐在那儿,背对他们所有人,在翻手机。   翻的是他和姜清元以前的聊天记录。   曾经有一次,那段时间姜清元在棋院闭关,两人很久没有见面了。金十八就故意说让他在手机上亲一口自己。   姜清元就真的亲了。   至于为什么亲吻能发语音呢。   因为没有别的人可以参考,姜清元的亲吻方法都是从金十八这儿学的。   如果说金十八的表达爱意的方式是大拔火罐的话,好学生姜清元就是他亲口教出来的、妥妥一个小拔火罐。   不过姜少爷本身的矜持冷淡气质还在那。所以每次亲金哥的时候,他都是用那张面无表情的漂亮脸蛋,凑上来,淡色的唇标标准准地“mu—a”一下。   错不了。大家都是这么亲的。   对话框里,姜清元那条1''的语音条就是这么来的。   里面是他的一个吻。   后来的金十八没事就会翻出来,反复品味。   但今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越是品味就心情越是郁郁。   此时他漆黑的瞳仁忽地转向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贺超龙,眼神中起了杀心。   金十八:“你听到了。”   贺超龙的暴躁内心:死恋爱脑呱啊!呱出我的世界!!!!!   贺超龙的窝囊现实:“没有没有,听到什么啊,什么都没听到。妹有奥。”   他内心疯狂吐槽,你内大纹身是纯为了壮胆的吗?这么大花臂都扛得动扛不动媳妇儿冷战?丢不丢银哪?!我看这大花臂跟着你也是费劲!   金十八一抬头:“说什么?”   贺超龙嘴脸一换:“我说,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金十八点点头。   又说:“滚。”   “……”   *   姜曼今天一天都没有上班。   原本是昨天晚上被姜清元气得头痛、以及就是姜清元的事情搞砸了,变得一团乱麻的缘故,她今天才会待在家里的。   但她这个儿子今天早上回来一趟,又给姜曼找了新的麻烦事做。   如此又忙活了一个上午。听棋院那边的人说姜清元已经回去了,姜曼这边也遣走了来家里的助理。终于感觉世界变得清净了些。   她现在也需要一点空间,好好整理一下这些天以来过分混乱的思绪。   “太太?”张姨看到姜曼披上了外套,正在玄关穿鞋,她从厨房里走出来:“是要出门吗?”   “嗯。”姜曼打开门,说:“我出去走走。”   这天下午天气正好。姜曼就独自一个人出来了。   其实真正算算,姜曼这些年来的休假次数实在屈指可数,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出来散心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是不是就是这些忙到连家都回不了的时间里,她对家里的儿子疏于关心了,才导致了现在这样,她想插手都困难的局面。   原本是想随便散散步的,走着走着,到了小区里的人工湖附近。   他们小区里有一个大型人工湖,周围景色优美,湖水清澈如镜。湖上修有观澜栈道,还养了一群黑白天鹅。   或许是想到眼前这一片优美景象的背后是那个人建起来的。姜曼心情就又变得复杂,没法单纯欣赏这片景色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环境还是不错的。姜曼找到一张长椅独自坐下,走了这一段路,途中也没遇上什么人。   她就这么独自在湖边坐了一会,心中想着事情。   一桩桩一件件。姜曼还没从中理出头绪来,却见眼前一条石板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位老者的身影。   看样子似乎正在朝这边的方向走来。   姜曼发现了那个人影,很快认出来对方的身份——国画大师,渠南乔。   见对方朝这边看了一眼,姜曼也主动朝那边颔首,向这位令人敬重的长辈打招呼。   要说起来,渠南乔还是姜曼介绍给姜清元的老师。   姜曼认识这位老先生比姜清元还早。姜家是以前就跟这位大师有些交情在的,但也是姜曼父亲那一辈人的事了。   因着这位大师后来性格越来越孤僻高傲的缘故,到后来反而是姜清元和老先生见面的次数比姜曼还多。两人是固定的棋友。   本以为渠南乔只是路过这里,很快会离开。   出乎姜曼意料的是,那个拄拐的身影非但没走,反而一步步朝长椅这边过来,越来越近。   她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渠老先生,真是巧,在这见到您。”   “嗯。”   渠南乔走到之后,竟然脚步一停,就这么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虽然一如既往地臭着脸,但他还是招呼姜曼:“你也坐。”   尽管一头雾水,不知道今天这位老先生是心血来潮还是怎么了,姜曼还是依言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渠南乔头也不回,看着面前的湖景,平静道:“我今天就是出来散个步而已,别拘那些礼。”   “许久没见了,”姜曼问他:“老先生身体还好?”   “好。”渠南乔漫不经心地回答完,苍老深邃的眼睛看了姜曼一眼。   “我看着,反倒是你不太好。”   姜曼干笑一声:“最近有些累。”   “因为姜清元?”   姜曼顿住,只得坦言:“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她想到了什么,苦笑一下:“这孩子好像一直不觉得我是在为他好。”   渠南乔状似闲聊似的,说了一句:“是为他好啊,还是对孩子的控制欲啊?”   姜曼愣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转头看向面前湖景。微风吹皱湖面,掀起一阵微澜。湖对面的天鹅身后带着一群小天鹅,在湖面上游玩嬉闹。   其实早就该放手了。   但姜清元这个性格让姜曼总归放心不下,总时时疑心他在外面会受人欺负,因而事事都管教得紧些。   没想到这一管就管到了现在。   说实话,姜清元今天忽而在自己面前变得强硬起来,雷厉风行了这些年的女强人姜曼这一刻也有些茫然了。   渠南乔果真如他所说,只是坐了片刻后,便缓缓站起身来:“我回去了,你一个人且在这儿慢慢想着吧。”   姜曼起身送他。顺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金十八让您来的吧?”   老头子重重哼出一声,任谁都听得出来他的怒气的那种。   “我呸!我可不认识他!什么玩意……”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了。   走时留下一句:“快点把事情解决了,老头我还等着姜清元回来跟我下棋。我时间宝贵,可不能跟你们这些小年轻耗。”   *   渠南乔回到自己的那片小院,在门口就看到了一个讨人嫌的身影,早早地等在那里了。   “死开!”老头一边走过去,一边破口大骂起来,精神矍铄得能拎起拐杖揍人:“你来我这儿干什么!?事情我已经办完了,别以为送了一次东西就能在我这儿蹬鼻子上脸!”   这次的事情,是金十八给老人备了厚礼,让他老人家出次山的。   也就是看老头认识姜曼父亲,在姜曼那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看在那副孤品名画是自己想要了很久的东西的份上,渠南乔今天算是勉强帮了金十八这个忙。   但就是不爽。极为不爽。   尤其是金十八这厮还没脸没皮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跟着走到亭子里面然后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时,渠南乔心情的不爽达到了顶峰。   “所以那件事是真的。”金十八忽然问他道。   渠南乔表情一顿。   看着老头子满是沟壑表情不明的脸,金十八沉默了一下。   对这件事情产生怀疑的最初,还是在他那晚气不过对姜曼说的一句“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就是这一句话,让金十八忽然产生了想要查一查的念头。   没想到还真让他查出了点掩盖得很深的东西来。   姜清元以前其实并不叫姜清元,五岁以前的他叫做白清元。   他本不姓姜,和姜曼之间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虽然母子俩搬回s市之后,就彻彻底底地和他的亲生父亲那边断绝了一切来往和联系。姜清元对那个父亲仅有的那点模糊记忆也在漫长岁月中消磨殆尽。   白清元是他父亲和另外一个女人组建起来的新家庭的儿子。   生下来了却不管他。姜曼发现还有这个孩子的存在时,这个孩子是被他作为退休围棋教师的邻居爷爷拉扯养大的。   她这些年来全身心忙于经营和丈夫共同建立的公司上,竟完全被蒙在鼓里。这孩子是偷偷摸摸生下来的。   后来白父生意失败,不再往那个家里打钱之后,那个孩子的生母渐渐地不再管他了。   白父更不用说。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他对那个小孩没什么责任感在。这些年来他始终忌惮姜曼,经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   姜曼只记得那是个患了自闭症一样的小孩。很瘦小的一团孩子,几乎不会说话,更不会喊人。看着就不机灵的模样。   姜曼和那个男人办完离婚时,白清元5岁。而那个唯一能稍微照顾一下他的邻居爷爷也是在那时候撒手人寰。   这孩子不是她的责任。   但当时的姜曼还是百般周折地,把监护权拿了过来。   这件事情真正实施起来并不容易。   或许是小孩不声不响地一个人在角落摆弄棋子的画面还是给姜曼留下了印象。或许是她和这孩子投缘。   但其实当年姜清元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姜曼深扎在心里最尖利痛苦的一根刺。   是,她有不孕症。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也体会不了生孩子为人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始终也不懂得如何当一个妈妈。   所以她从来只把将姜清元养好这件事当做一个目标来完成而已。   姜曼磕磕绊绊,就这么一路过来,也做了姜清元二十年的妈妈。   但她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始终也算不上很好。   他们之间就是那种,即使后来姜曼重新送他一只小狗。他也不会高兴起来的那种母子关系、   其实当年就算那时候他们不回s市的姜家,姜曼独自带着这孩子两人也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当年围棋界还不是现在这样,当年国内最大的围棋道场就在经济最发达的s市,这是每个下围棋的孩子的必经之路。   姜曼多傲气的一个人。这件事也只是想了一天,一天之后,收拾行李就带着一个姜清元回去了。   至于后果,当年异常震怒姜曼父亲大发雷霆的程度可想而知。   近几年来姜清元事业持续低谷,所有人都觉得他就这样了,也很难再有翻身的可能。因为古往今来所有棋手殊途同归的下坡路就是如此。   除了姜曼。她比任何人都逼得姜清元更紧。   因为她清楚,谁都可以有退路但姜清元不行。   早在当年姜曼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她顺带把姜清元也领进家门那一刻,他这辈子对姜曼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如果姜曼要真的一意孤行想养那个野种,那姜家未来的家业,他百年之后半个子儿也绝不会让野种分走。   ——其中就包括姜曼现在自己正在经营的资产。   姜曼还在时她当然能给姜清元最好的庇护,但有朝一日,她要是不在了呢?   终会有那么一天的。   所以对姜清元来说,他就只有下棋一条路了。   这一切姜清元都不知情。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就是自己姓姜,是姜曼的孩子。   而姜曼在外从来也都只是跟人介绍,这是自己的孩子。   正因为这件事后来都没有人提,得以尘封了许多年,当年的姜清元又太小了,记忆模糊。于是真相一瞒就瞒了这么久。 第70章   今天天气很不错,风和日丽,云淡风轻。   蓝天之下的大雷拿着大剪子修剪别墅外面花园里的这些树植。   规律的一声声咔嚓伴随着草木的清香,是一项十分陶冶情操的工作。   不远处,单手玩着车钥匙的金十八正从房子的大门里出来。他人往庭院的大门外走去,而在路过专心修剪花草的大雷身边时,还打了声招呼:   “哟。干活呢?”   大雷转过头去,点点头。   金十八脸上是心情舒爽的笑容:“你怎么知道姜少爷已经答应了下午可以跟我出来约会?”   手上茫然地举着大剪子的大雷:……   忽然这是怎么了?金十八哪只眼睛看到他说话?   大雷刚想比划说他没有问来着。金十八爽朗一笑:“是啊,约了一起吃晚饭。下午去看电影。这不,现在准备去洗车,哈哈。”   大雷:……   明摆着挑了个不会说话的欺负。他还“哈哈”一下,要是贺超龙这时候在场肯定会说金十八又遭瘟了。   但此时在场的只有一个大雷,只是无语地听着金十八说了句“不聊了哈哈,下午还有事儿”,然后转过头接着干活。   但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金十八满到溢出的喜气洋洋没人分享,刚好现在心情好,又看到大雷,于是随手分享给他一些,不客气。   前段时间金十八自作自受,从两人刚认识起就瞒着姜清元说自己是保镖,换来的后果是什么呢?是脾气已经够好了的姜少爷这一次足足一个星期都没有理他。贺超龙评价:比诸葛亮还难请。   一个星期,金十八烟没少抽。   贺超龙和大雷全都躲得他远远的,轻易不去触他霉头。   直到今天,冰山似的姜少爷终于被所金十八的坚持所融化了小小一角——他答应了和金十八这周末的约会。   神清气爽的金十八下午准时准点地去棋院接人了。   依然是老地方,和棋院隔着一条街道的路口。将车停靠在路边,金十八把卡放在后座挡泥板上的一束火红玫瑰拎过来,放在身前油箱上。   机车和玫瑰的搭配开始让路上一些行人的目光被吸引。   片刻后他又觉得角度不够好,金十八又把花拎起来,找了个他觉得姜清元能第一眼就看到的角度,重新把它摆了一下。   好了。这回可以了。   他低着头看,拿指节碰了一碰玫瑰凉凉滑滑的花瓣。   真的好久没见姜少爷了。   没带丧彪,今天可是二人世界。   金十八抬头看了看前面,偶尔几个行人步履匆匆,只有他等的人还没到。   就在他第二次试图想要把玫瑰拿起来找角度放好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线清冷的声音:“金哥。”   金十八一下精神了,他一转头。   姜少爷今天穿了件经典的巴宝莉风衣,西装裤,小皮鞋。本来气质就在那,这一身穿起来有种贵公子的气场拉满,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透出高级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这人一张长相优越神情淡漠的脸蛋,只是站在那,什么也不做,就让人知道什么叫做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金十八眼睛一亮。   “来了?”   姜清元:“嗯。”   “什么时候来的,都没看见你。”金十八看着眼前的人,眼神稀罕得不行。   姜清元收回看他的目光,言简意赅道:“刚才。”   金十八把人看了又看,心里不能更满意了,就差没照着青年漂亮的脸蛋啃上两口。   连姜清元见到他时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模样都不在意地忽略了。   “来。”金十八把身前的花递给他。   姜清元接过来,对他说:“谢谢金哥。”   “这几天累不累?”金十八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姜少爷,放在油箱上的手指痒地敲了又敲。终于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发。   他就摸摸,不碰别的地方,真的。他实在太久没见小少爷了。   “不。”姜清元回答着他的问题,垂着眼睛的青年略偏过一点头,莫名躲开了金十八的那一下触碰。   金十八错愕片刻,但很快表情又恢复如常。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笑着让他上车。   其实他看得出来。青年今天看到他时没了以前的那种开心劲儿。看到玫瑰花,也不像以前那样惊喜地眯起眼睛了。   这种感觉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想起来了。金十八好像又回到了他最初的时候。   就是两人刚认识的那会儿。当时姜清元对他还完全就是对待一个陌生人。这人天生又高冷,对他还有些戒备,于是对他爱答不理的。一座小冰山。   金十八维持侧头的姿势,看着姜清元照常坐地上了他的车后座。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行啊。从头开始总比没有开始好。   至少愿意理他了不是。不能要求姜清元刚被他欺骗完转头就对他笑脸相迎的啊。   他是什么样的,金十八就喜欢什么样的。   按照约定好的,两人先去看电影。   依旧是熟悉的包场作风。电影院里最大最豪华的那个厅被预定下来。偌大影厅里,一排排空置的座位之间,唯独并排坐了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影厅里面光线昏昏沉沉。画面时而变换,光线也忽明忽暗,投射在正端正坐着专心致志看着大荧幕的姜清元脸上。   姜清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专心投入进去。而金十八,从刚才开始他就时而单手撑头,时而换换坐姿   ——可以牵他的手吗?   模糊的背景音中,昏蒙的光线里,他脑海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金十八发誓自己这辈子就还没有这么优柔寡断的时候。他这一犹豫,这部电影眼看着都快过半了。   他纠结完了,终于决定先转头看过去一眼——却见旁边座位上的身影不再挺直地端坐在椅子上,而是上身朝后倚靠着椅背,脑袋歪向一边,十分安静乖巧的模样。   睡着了。   金十八:……   金十八:。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棋院的生活真的很辛苦。他猜测是姜清元这段时间训练累着了,才会在看电影的时候也忍不住睡着。   当年的姜清元在电影院里趁金十八睡着时,会偷牵他的手。   金十八就不一样了。他先轻手轻脚地换了个座位,坐到了姜清元的脑袋歪着的那一边。让他更靠近自己。   盯着这张脸上精致的五官线条看得入了神,金十八高大的身体不觉也转了过去,两人脸越靠越近。   虽然周围光线昏暗不明。   但姜清元忽然睁开眼的一瞬间,还是清楚捕捉到了眼前金十八越靠越近的一张脸。   两人的脸本来离得就近。四目相对的时候,呼吸的声音都被放大,彼此的气息都交融在了一块。又因为金十八的略显僵硬而有点尴尬。   金十八精神一震,刚想解释说他脸上有蚊子。   “金哥。”   还靠在椅背上的姜清元轻声喊他一下。   然后撑起身子,凑上来,“mua”地亲了他的唇一下。   微凉的,带些柔软和湿润。   他的人靠回了座椅上。   “不是……”金十八这下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刚才姜清元亲他的那一口,给他大脑皮层都爽发麻了。但他表情也懵了。   “你不是生我气吗?”   姜清元对他轻轻地笑。   “我早就不生气了。”   “那刚才是为什么?”   姜清元如实道:“我妈妈说,让我多晾你一会儿。起码要一个星期才行。”   于是今天的姜清元就没忍住踩着一个星期的时间线赶来见金十八了。   金十八就拉长个脸。什么叫不能太快原谅?   姜清元接着对金哥道:“她已经知道你比24岁大11岁的事情了。”   拉长的脸收回来了。   金十八:“咳,那她……”   姜清元很高兴地,用手臂轻轻圈住金十八的脖子抱住了他:“她终于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青年素来平静冷淡的声线里带上雀跃的情绪,他是真心地十分高兴,对以后能和金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这件事。   在姜曼上次跟姜清元的通话中,让姜清元没想到的是,原本态度最坚决的人这次却意外地主动松了口。   姜曼算是勉强接受了他和金哥正在交往的这件事。是的。她接受了这个大儿子十岁的男儿媳。   这放在以前是姜清元都完全想象不出来的事情。   “妈妈还跟你说了对不起。”姜清元认真对金十八道。   金十八就反应过来,这句“对不起”怕是姜曼对儿子说的。   为以前的很多事情,为那只在意外中丧生的小狗。作为道歉,虽然姜曼本人依然还是不看好这段感情,但她愿意主动在这段关系中退一步,接受姜清元的选择。   金十八感慨万千,反手狠狠抱住了怀里的姜清元。   然后把刚才捉弄自己的这人按在座位上发泄般的亲了个爽。   *   “下一位~您要点什么?~”   冰淇淋车里,热情的店员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下一位顾客,公式化的微笑也在脸上短暂地凝滞了一下。   好高的男人。   男人神色散漫,没什么耐心的眼神扫过玻璃柜,臂上露出一截黑社会的气质的纹身。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气质是跟他们的粉嫩马卡龙色的店面沾边的。   他出现之后原本人声喧闹的店门前都安静了几分。   几个小姑娘在后面窃窃私语地看着这边。   店员顶着压力微笑地询问男人:“您、您想点哪种?”   身为店员他什么顾客没见识过,只能说黑社会头头亲自过来买,确实还是比较罕见的。   只能说他本人引起的一些小影响这些都没有打扰到这个黑社会男分毫,他正垂眼看着橱柜里让人眼花缭乱的冰淇淋。   男人随便一点:“就那个绿的。”   “绿的吗?您是指薄荷奶昔,京都抹茶,杏仁牛油果,还是奶油开心果?”   金十八:“……”   显然是完全没想到绿的还能这么五花八门。   黑社会大哥沉默了,店员脸上的微笑在等待中逐渐变得有些发僵。完了,他在黑社会大哥的面前是不是话有点太多了?   “等下。”金十八对他说。   他转身就从从排了有一会儿的队伍里离开,店员有些懵,看着那个身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最后一直走到了不远处正在路灯边等待的一个人影身边。   那是一个穿着巴宝莉风衣气质矜贵的青年。   似乎是得到了明确的指示,那个黑社会男回来之后只看了玻璃柜子一眼,径直指向了一个口味。   “就这个。”   “好、好的。”店员反应过来,立刻拿起勺子开始兢兢业业地挖冰淇淋。   主要是刚才他那条花臂一伸出来,无名指上面稳稳套着的一枚婚戒给他闪了一下。给店员闪得有点点恍惚。   这得护成什么样啊,刚才就连大点声喊一句都没舍得,人家还特地亲自跑回去,就为了问个口味。真是把人当眼珠子似的捧着了。   一分钟后,黑社会男拿到了他的Gelato。   金十八两根手指捏着在他手里变得那个茶杯大小的冰淇淋纸杯。他挑了下眉。   “168,就这个?”   尴尬店员还企图解释一下他们这是标准大小标准价格,就见花臂男直接把小杯子往玻璃柜子上一磕。   金十八单手往后摸兜掏钱包:“先给我称个两斤的。”   要不是怕姜清元吃多了凉的不好,本来还想一个口味来一斤的。从钱包里掏出来一张卡,金十八抬起眼看他们。   “都看着我干什么?动啊!”   姜清元从刚才就看到了。在金哥替他去排队买冰淇淋的那一刻,引发了本就聚集在那辆冰淇淋车周围的顾客们一阵小小的讨论。   是气质和冰淇淋车不符的缘故。姜清元还觉得很可爱,还偷偷拍了几张他人高马大的背影在人群中排队,格格不入的照片。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金哥买完冰淇淋后,议论的声音不减反增,还有越变越大的趋势。   下一秒,看到金十八大摇大摆地抱着一个全家桶从队伍里走出来的姜清元:……   耳边的议论声更热闹了。金十八转头就朝这边走过来,身后还吸引了一众跟随的目光。   姜清元:……   他这一瞬间忽然就很想往旁边那条没什么人的小巷子里钻。   姜清元这么想,于是就这么做了。   对不起金哥。   不为别的,在大庭广众的地方姜少爷还是有点偶像包袱在身上的。要他当众抱着那个全家桶吃冰淇淋,他有点做不到。   虽然他很喜欢金哥,但就这一会儿就好,他希望金哥能抱着那个全家桶离他远一点点。   一会儿等没人看了他再回来找金哥。   姜清元这么想着,接着路人身影的遮掩下嗖地钻进了巷子里。   金十八还在四处张望着找人。奇了怪了,刚才不是还在这儿吗?   十分钟后。   两人此时正同坐在长椅上,姜清元手里拿着勺子,耳金十八替他抱着那个全家桶。等他吃完了一口,就去金哥那,再挖一勺。   刚才明明都已经躲进小巷子了但还是被发现的姜清元被抱着全家桶的金十八当场抓获。   金十八说:“放心,大大方方吃你的,没人看,真的。”   这种意式冰淇淋非常好吃。   他有点不想承认,如果抛开那些世俗的眼光,抱着一桶冰淇淋直接挖,感觉真的还有点爽。   可惜的是一公斤装的冰淇淋果然太多了,边缘已经开始化掉了一点点。姜清元吃完一勺,再侧过身去金十八那挖。   抹茶味道的。不过分甜腻,略带点苦味,但是口感浓郁丝滑,冰冰凉凉的,抹茶香气很足很足。   姜清元对这个冰淇淋感到满意。挖到一勺之后,他抬起头,刚好撞进金十八正在望着他的一双眼睛里。   金十八一只手正替他扶着那个全家桶。   男人的瞳仁的墨黑的颜色。专注地凝视着姜清元一个人时,眼睛里就会倒映出他一个小小的身影。   而他此时含笑的眼神也是,完全把姜清元一个人单独装进了眼睛里,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不吃了吗?”他问。   姜清元眨了眨眼,才道:“嗯。”   金十八接过他的勺子,替他解决一些剩下的冰淇淋。   姜清元转回脸。   他此时有一些不一样的心情。   先前一直喊他“金哥”。贺超龙说他原名阿拉格巴日,蒙语里面是斑虎的意思。而“金十八”,是那个戴墨镜也不爱说话的礼貌光头。   自从知道金哥就是金十八之后,对这个自己不能更熟悉的男朋友姜清元忽然有了陌生的观感。   和一个保镖交往,与和一个CEO交往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如果说先前的姜清元还能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自己在心里演绎一下霸道少爷俏保镖的剧本,现在不行了。   对于未知的金十八,姜清元始终有种陌生感。   但刚才看到他熟悉的眼神,那点陌生感忽然就消失无踪。金哥还是原来的金哥,他喜欢的那个人。   姜清元一边看着他吃,一边有点可惜:“会化掉的。”   金十八:“不浪费。我带回去冻上就行了。下次你要吃我还来买。”   姜清元就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鞋尖。   “我想去你家吃。”   金十八动作生生停在那里。   熟悉的让人心潮澎湃的感觉来了。对象说想去他家吃冰淇淋。金十八掩饰了一下自己的激动,才说:“那……”   姜清元接着道:“但是我妈妈让我今天晚上回棋院。”   金十八心情仿佛过山车:“奥。”   姜清元低着头,小声说:“但是我跟棋院那边说好不回去了。”   金十八心上一喜,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牙痒痒地去挠姜清元腰上的肉:“不是,你捉弄你哥上瘾了?嗯?嗯?!”   姜清元被他闹得一直躲,实在躲不开了那双无处不在的大手了,就束手就擒地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会儿也顾不上路人的视线不视线的了,两人打闹成了一块。   这天在回金十八家的路上,开车的金十八照例绕路带他走了滨江大道,看夕阳之下的江景。   坐在他后座的姜清元忽然想到,金哥以后老了还是会喜欢机车吗?   大概会的吧。   要不然他过几年也找个时间去考个摩托车驾照吧。这样等金哥老了但是还想骑车的时候,他就可以带着金八十八去兜风。   反正他还会跟金哥在一起很久很久。   这条路也很长很长,一点儿也看不到尽头。   感受着两边呼啸飞驰而过的风声,姜清元手上抱紧了金哥的腰,隔着头盔,脸也埋了上去。心情在这一刻无比满足。 第71章   一年后。   又是一年双成杯围棋名人邀请赛。去年还是在S市,今年比赛则是在C市举办的。半决赛就在刚刚结束了,大堂的工作人员和媒体工作者忙忙碌碌,步履匆匆。   一个工作人员戳了戳旁边的人,示意他看向那边落单的人。   独自站在大堂一根柱子旁的一个修身玉立的黑色身影。已经有棋迷率先认出了那个人,此时正拿着空白扇面激动地等着那个黑色身影在上面签完名。   “那不是……姜清元吗?”另一个人停下手上工作,看向那边。   那是上星期的八强赛中脱颖而出、大放光彩的姜清元七段。   虽然今天就比赛结果来看,姜清元七段负汪新九段,遗憾止步半决赛。   但那也是对手太强的缘故。围棋并不是能单看一场比赛胜负的运动。   在最新公布的中国围棋等级分排行榜上,人家现在是稳步上升的态势,排名又比上次上升了24,最新排名是第44。   外界有传言已经找回了从前的状态。而他如今也大有高歌猛进,再创辉煌的态势。   距离上次他惜败双成杯也就一年时间。一年状态能触底回弹,恢复成这样,已经算是奇迹了。   “他不是低血糖吗?让他自己待在那儿没事儿吗?”   真是不负他偶像派棋手的大名,瞧瞧人家那脸,你说说女娲是怎么捏的呢,一眼看上去就跟路人画风迥然不同的五官。   这会儿虽然戴着口罩,刚比完赛的状态也不好,脸色很差,但这几分病弱的气质丝毫无损他的形象。   一个工作人员忽然想起:“他助理呢?我记得他带了助理过来的。”   “哪个是他助理?”   “是个没见过的人。感觉就,还挺有社会气息的……哦!来了,那边那个。”   “呃,是挺社会……卧槽他看过来了!快干活,别盯着看!”   那边,刚送走了一位热情棋迷,姜清元又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忙忙地朝这边走来。他此时已经累得有些不想动了,只是抬头看过去一眼。   贺超龙:“祖宗哎!——”   他一路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我在里面找你半天!”   姜清元比完赛,此时人还很虚弱。但他忍不住弱弱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也,找你半天。”   “我不就在那吗!一直没走过啊!最多中间消失了一小下,那我不也是第一次来棋协吗,打个卡发朋友圈不犯毛病吧?我还去打探消息去了呢!”贺超龙把手里的热葡萄糖塞给他:“快来,喝了。”   他还被突然消失的姜清元吓死了呢,要真的把人看丢了他不得被老狗币活剐了?   “打探什么?”姜清元声音弱弱的,握住手中纸杯。   “我去打探他们公务员待遇去了,”贺超龙瞬间换成八卦脸:“不问我还不知道。你知道他们公务员都不能纹身的吗?啧啧啧。金十八完了,他这辈子都考不了公了。”   说罢他又自言自语:“那也不对,他去年就过35岁了。完了,这辈子痛失考公资格。他以后找不到工作了。”   所以他把自己晾在这儿半天就是去打探这个了。姜清元实事求是地对他说:“你不是一个好助理。”   贺超龙:“……是是是。”   这人现在刚输完比赛,心情不好,贺超龙自觉很体谅他,也不在这种时候跟他争。   贺超龙把刚比完赛、血条只剩下一丁点的姜清元送回酒店休息。   原本他男朋友想给他安排宽敞舒服的大房子,但比赛期间他需要跟着队伍一起行动,就和大家一样住在订好的酒店里比较方便。   贺超龙知道他每次比完赛都像没了半条命似的,特别是每次输棋之后,那将会是姜少爷心情差到了谷底的时候。   好像是在贺超龙他们认识姜清元之前他就这样了,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来都不好使。一直就这么过来的。   哦不对,有一个人人好使。   只有一个人能哄得了输棋的姜清元。   但问题这人现在不是不在吗,姜清元这次来c市比赛,正好赶上金十八出差期间。老狗币就把他派过来了,嘱咐他把人照顾好。   贺超龙看着人回了房间,也很有眼力见地不去打扰,自己就先回去了。   筋疲力尽的姜清元倒在床上陷入了昏天暗地的睡眠之中。   连日来高强度的脑力竞技使他实在累坏了。这一睡就不知道睡过去了多久,人始终昏昏沉沉的。   姜清元睡醒时,听见外面似乎传来有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先看见酒店的天花板,然后才慢慢记起来自己在哪了。   也记起来自己输了棋的事,临睡前那种郁沉的情绪同时也一涌而上。只感觉现在的脑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睡过头了。   他发现了床头柜上有人摆放在那的东西。   还是熟悉的配置,一枝被摆放得正对着他的玫瑰,一个等待着被打开的首饰盒。   姜清元没有去看他的礼物,他睡眼惺忪地先在枕头上侧过头,看向传来声响的阳台。   一个熟悉的肩宽腿长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撑着栏杆的那条手臂上,夹着一根燃到一半的香烟。   阳台的玻璃门被关上,里面的房间一片安静,只偶尔传进来几句模糊话音。   他看起来在忙,应该是事情还没办完就赶到C市来了。姜清元就从床上坐起来,人还有点没有清醒过来。外面天色已经黑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金十八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姜清元的人坐在床上,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   黑发白肤的青年,不做表情时,昳丽五官上覆着一层细细的冰霜,周身一片冰冷的低气压。完完全全生人勿近的模样。   金十八反手关上阳台门。注意没发出什么声音。   姜清元平时没什么脾气,只有在输棋的时候,他会变得和平时有点,嗯,不一样。   床上的姜清元抬起头。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扫到了金十八身上。   “金哥。”   冰雪做成的人忽然一瘪嘴,嘴角似乎变得沉重似的,终于在看到金十八的那一瞬间控住不住地向下掉。   连日以来辛苦的赛程和刻苦漫长的训练,都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在看到熟悉的金哥时,他心里刹那间涌上来的排山倒海的委屈来得感受强烈。   “哎哟。”金十八的眉头跟着他的表情一起拧紧了。他的人在床沿坐下,先把人从被子里面挖出来,搂到自己这边。   他抱起姜清元的动作毫不费力。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放好了,双手搂在怀里,抱紧了一些。给予电量告竭的人爱的充电。   房间里一片平静。床上两个人的身影贴在一块,仔细听还能听到金十八放轻声音的说话声。   “晚饭呢?……”   “直道不想吃,不想吃也吃一点儿。”   “冰淇淋?什么冰淇淋,没听见奥。我听不见。叫金哥也不行……”   金十八坐在床边,此时他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手里拿着毛巾,正在给人细细地擦脸。   男人还是以前的那样,一做起这些细致的活计来,就会抬高下巴,微微拧起眉,手上的力道变得温柔。   从一年前的一个易拉罐拉环开始,这种小事情现在的金十八做起来已经驾轻就熟了。   他看着挺糙一人,虽然嘴上不说,但照顾姜清元这件事倒是做得比谁都上心细致。连从小照顾姜少爷的张姨都认证过的把少爷交给他照顾很放心。   脸一擦完,姜少爷就又闷头钻到金哥怀里去了。   姜清元小时候没有过泰迪熊一类的玩具。但他长大后有了金十八,感觉很像那种一人多高的大号熊玩偶。他一个拥抱也没法抱完全。   姜清元很喜欢,像这样抱着他。   把头埋在他肩上的姜清元声音发闷。   “我不喜欢输棋。”   “没输。谁说咱输了。”   很快他听到哗啦的纸张声音。是金十八伸手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张比赛日程单,目光直白地奔着主办方去了。   姜清元头也不回就知道他在做什么,金十八是一个他想要星星就不会给他摘月亮的人。姜清元闷声道:“不要这样。”   “什么?”金十八装糊涂:“我就看看有没有印识的人,就看看。啥也没干。”   把那张印着主办方的纸张放下来。他又忙着安慰人去了,用细细密密,温温柔柔的一个个亲吻。   沉浸在他温柔的安慰里,当天晚上姜清元被他抱了很久,心情好了一点。   第二天。   昨天的工作人员正在大堂为今天的比赛做布置的时候,忽而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姜清元吗?看样子是来跟队里的人告别的,好像是比赛结束,要先回去了。   不过他是换助理了吗,身边跟着的拿行李的人不是昨天的那一个了。   是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帽檐遮住他的眉眼和此时的表情,只露出一段流利冷峻的下颌线。单看他那高大的身材,比起助理来更像是保镖。   怎么姜棋手身边的助理都这么社会?工作人员感慨一句,就收回目光接着回去工作了。   姜清元跟棋院的人说了一声之后,准备跟着金哥离开了。   因为姜清元现在暂时还不想回家。所以于是金十八提议两人出发去旅一趟游再回来,当是度蜜月了。   贺超龙那边,金哥已经给他发了工资,他就高高兴兴地撇下姜清元自己去玩了。   跟教练请完假的姜清元折回来找金哥,看见戴着黑色鸭舌帽男人正站在大堂的柱子后面一块阴影处。   刚才目送姜清元走过去的时候,金十八余光瞥到了他今天穿的袜子。   他就在这时忽然想起姜清元以前穿的船袜来。   姜少爷现在也还穿着吗,那种没羞没臊的袜子?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在姜清元回来找他的时候。   姜清元有些疑惑他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什么衣服和鞋子就搭配什么样的袜子,他从小到大都这样。从不乱套。   今天他穿的是西裤和皮鞋,搭配的当然是另一种。他回答道:“今天穿的长筒袜。”接他又问金哥:“怎么了吗?”   “没事。”金十八笑着,越看眼前的姜清元越喜欢。当时的他又怎么能想到,如今的自己还能能抱得姜少爷归呢?金十八直接把人拉到自己身前,先背着人偷偷抱一个。   他们的蜜月期还那么长。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   他个子那么高,一个人都抵得上两个姜清元了。一双AJ也比姜少爷黑亮整肃的小皮鞋足足长出了一截去。抱着他的时候,还要横行霸道地两面夹击着他的一只鞋。   因为身高差异大,姜清元被抱的时候,需要抬高下巴、垫到他的肩上,每次都要抬起脸才能抱得舒服。但金十八就方便多了,刚好高度有了,想要亲他的时候只需要一低头就能吻到。   “有人。”姜清元推开他。   和金十八笑眯眯望着自己的眼睛对视上,虽然不知道对方在开心,但姜清元看着看着,也不觉跟着他翘起一点唇角。   金十八就放开了人,他拉着姜清元往门口大步走去。   余生还那么长,但金十八已经迫不及待要开始了,他们两个人的蜜月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