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对象是毛茸茸的魔王大人   作者:用温柔炽热卑劣的吻   简介:   沈晨刚刚拿到博物学中著名的圣莱斯特奖,一时在国际间风头无量。   某天结束应酬回家时,他发现了一只圆鼓鼓的、带翅膀的包子猫。   声音吵醒了这只白色不明生物,两人在冬夜里大眼瞪小眼……   不明生物坚称自己是艾希提大陆的魔王大人,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威望。   沈教授:“所以……你觉得自己算发福的猫科动物吗?”   -   沈晨面对过无数艰难课题,去过寸草不生的荒漠、危机四伏的雨林,也遇到过无数只想杀死他或者吃掉他的凶猛生物,但被人类追杀,他还是第一次。   好在,沈教授身边有位能掌控雷电的“魔王大人”。   魔王彼苏尔觉得沈晨是个好人,尽管他总是对自己露出打量和考究的眼神。   两人定下契约,彼苏尔负责保证沈晨的安全,而沈晨负责他的日常开销,并帮他寻找回到艾希提大陆的办法。   只是……沈教授很忙,总也不在家。   偶尔有次沈晨出门时没有关上电脑,彼苏尔来到他的电脑前,好奇地看了看屏幕里的内容。   屏幕里林林总总罗列着各种各样的生物行为论文,彼苏尔看到一条与自己有关的,点了开来。   《自称“魔王”的不明生物——行为学研究论述》   “彼苏尔的行为模式大致与人类相同,甚至在共情能力上,超过了人类的平均水平……然而,在某些有关社群行为的方面,他显得非常幼稚。”   ——看得魔王大人眉头直皱。   当天傍晚,当沈教授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时,一个他熟悉的人影站在大楼门口。   教学楼周围的学生明显比以往多了不少,都在偷偷细察这位银白色头发的昳丽青年。   彼苏尔见沈晨出现,朝他走了过来。   沈晨:“你怎么来了?”   彼苏尔语气认真:“你明明说要研究我,但每天都不陪我,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是因为嫌我幼稚,所以找了其他的人,另外做研究吗?”   沈晨:“……”   一众围观的学生安静如鸡。   沈教授,他说的“研究”,是传统意义上的研究吗……   -   冷漠教授X美人魔王   文中所有课题和事件都是我瞎编的ww,请勿与现实挂钩,也请不要考究。   感谢天使们愿意阅读(鞠大躬)   ┄┄   立意:勇挣命运枷锁,朝向璀璨自由。 第1章 不明生物   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库中,沈晨斜靠在车边,轻轻喘着粗气。   整个小区车库此时空无一人,只有通风管道发出的微弱杂音。   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上,掉落着一把沾着血液的小刀。   才刚刚安静下来的氛围被手机铃声划破,沈晨拿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上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什么事?”   对面语气阴晴不明地回道:“什么事?你还好意思问什么事?”   沈晨揉揉太阳穴,一时间没有回复。   理论上来说,电波那头的简知舟平日研究理论物理,经年累月与数字一同生活,佛得云淡风轻。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沈晨面前,是个会阴阳怪气的工具人。   简知舟:“我就说,你怎么会特意打电话邀请我来参加你的庆功宴。”   沈晨无言以对,他的确是特意找了好友来吸引火力,好在庆功宴刚刚开场就溜之大吉。   此时简知舟好不容易甩开一众记者,藏进独立休息室,有时间给他打电话兴师问罪。   休息室桌子上放着今日的报纸,头版头条的位置上,印着沈晨的脸。   《国内青年生物学家沈晨——获得博物领域国际著名圣莱斯特奖》   简知舟原本对博物学的著名奖项并不熟悉,所以当沈晨得奖的新闻铺天盖地蔓延开时,简知舟特意上网搜了搜。   “圣莱斯特奖”顾名思义,是为了纪念博物学的诞生基石——著名的加西亚·圣莱斯特先生。   在一众由生物学、植物学、行为学等学科组成的博物学领域,这个奖项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探索能力,和勇于求证、推翻固有学论的勇气。   沈晨道:“你那篇新发表的,关于光子撞击反应临限值的推算论文,的确很精彩。”   简知舟拿着报纸,听见好友的恭维,不由回道:“我们沈教授什么时候在量子力学领域也这么有建树了?”   沈晨笑了一声,算是答复。   简知舟知道沈晨尤其讨厌人多,自然不会与他过多计较,随即话锋一转:“还没恭喜你得奖。”   沈晨的声音晦涩难辨:“没什么好恭喜的,只是我的课题内容,刚好命中了一些人的经济需求。”   “也别妄自菲薄嘛。”简知舟岔开话题:“你下面的研究课题是什么?我听说你接了北科大的授课邀请,怎么,打算去讲讲课?”   沈晨:“嗯,想休息一段时间。”   两人闲言几句,直到挂断电话时,简知舟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开溜。   沈晨将手机按灭,顺手放回了上衣口袋里。   随后,他从里面又拿出了烟盒和打火机。   他的右手一直未动,只用左手,完成了取烟和点烟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怪异。   车内的副驾驶位上,放着一封开封的信件。   里面的信纸上贴着从报纸中剪下来的文字碎片,将内容串联起来后,是一封彻头彻尾的恐吓信。   沈晨靠在车边,将一根烟抽完。   他捡起地上的小刀,打开车门上车,将副驾驶上的信件重新叠好,装回了信封里,随手塞进副驾驶前的收纳箱中。   随后,他拿上文件包,准备上楼回家。   在路过楼梯间的拐角时,沈晨看见墙角有一抹突兀的白色。   高级公寓的楼梯间,铺着浅灰色高级大理石地砖,看上去既凉又硬,的确不是什么适合睡觉的材质。   这只不明生物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蜷缩成球的白猫。   但与猫完全不同的是,它的身上,长着两片小小的、洁白的翅膀。   楼梯间内的感光灯因为脚步声骤然亮起,突如其来的光亮吵醒了它,“白猫”缓缓抬头,与停在楼梯间门口的沈晨对视。   沈晨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仅仅用了一秒,就判断出这不是一只已经被发现、并定义的物种。   白猫没动,只把视线锁在沈晨的身上,深红色的眼眸像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沈晨没有任何养宠物的经验,所以,他就像平时做课题一样,快速地在脑子里数了一遍这只动物的生理特征。   白色长毛、四足尖耳,身带羽翼。   在两只耳朵中间,还长着两只既短又小的尖角。   ……看起来又有点像羊。   脊索门、哺乳纲……不,也有可能是鸟纲。   总而言之,它很像那种邪恶生物基因工厂的产物。   根据以往的经验,沈晨在几秒内推断,像这样的生理构造,不出几个月,它的脊椎就会在成年前产生自我型压迫,从而造成无可医治的病变。   就在一人一兽对视时,沈晨的手机突然发出消息提示音,吓了他面前的动物一跳。   它上身微微弓起,赤红色的瞳孔一动不动,盯着沈晨身上发出声响的部位。   沈晨在它饱含“威压”的目光中,将动作放慢了些。   他打开锁屏,是助手发来的简讯。   “沈教授,关于那批海关送来的生物,已经全都取样完毕了。”   沈晨表情冷漠,没有一丝变化,他回:“我知道了。”   几秒后,助手的简讯最后为这批动物做了一次争取:“就这样……都处理掉吗?”   沈晨看了看面前角落里的奇怪生物,随后视线重新放回手机屏幕上,回复道。   “嗯。”   -   关于这批生物的研究,要追溯到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津海港的海关特别小组,在一艘从斯里兰卡而来、运送茶叶的货船中,截获了一批“奇怪”的活体动物。   这些动物在第一时间被取样,并被分批送到位于首都的生物研究所。   沈晨作为国内最具权威的生物行为学家,被邀请到生物研究所一同参与工作。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工作。   但经过他和各个生物学家的观察及分析,他们发现这是一场非常可悲的事件。   这些“动物”从外观上看,非常像是花色不一的大型长毛猫。   然而,它们被走私到这里,海关小组却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贩卖的痕迹,经过研究院的检查,它们也并没有携带任何特殊病毒。   沈晨在工作中得出结论,它们比起其他相同体型的哺乳动物,拥有更高的智商。   但与此同时,它们存在无法自控的狂躁,并会在某些时候,毫无根据的杀死同伴。   沈晨认为,它们身上这些不合常理的行为,原因可能在于疾病或基因缺陷。   于是,生物遗传学家对它们的基因链进行了拆解,提出了一个并不完全成熟的观点:这些生物的基因序列,是由猫科动物、熊科动物、以及一种尚不明确的生物基因组合构成,很可能是一种由人为创造、培养的新生物。   它们的狂躁也正如沈晨推测,来源于基因缺陷。   体检报告证明,这些生物的心脏构成非常奇怪,几乎是不合理的。   这样多发性的生理缺陷,只能归结与遗传、或集体性的基因突变。   除去这些内容,它们的力量和速度,更加引人怀疑及注目。   基因学家猜测,它们被繁育制造的原因,可能是作为一种杀戮手段。   所以,它们被运送到国内的意义,比起贩卖,更像是一种武器。   调查方向由走私转入国际安全,研究院开启了另一轮忙碌。   生物遗传学家对于最后一种来路不明的生物基因仍然没有头绪,已经开始联系古生物学家,希望从已经灭绝的生物上获得答案。   沈晨作为行为学教授,和这些动物呆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除了偶尔会到监控室里睡一会之外,沈晨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地下室里,与这些动物朝夕相处,仅仅隔着一面防弹玻璃。   这一周中,他看了无数场自相残杀的情景,鲜红的血液侵满地面,腥味仿佛可以隔着玻璃,朝他蔓延过来。   终于,他与负责监测生物身体数值的学者一同得出了结论。   这些杀戮的原因,是它们在帮助自己病发的同伴,及时结束痛苦。   所有生物学者都知道,没有比基因病更可怕的东西。   对于一种未知生物及病症的科研,需要经年累月的反复验证。   但这些动物发病的时间和频率,根本来不及让沈晨与同事去验证各种假说。   除了可以让它们死得更舒服一点,沈晨找不到任何持续研究的意义。   沈晨最后在报告上签下字时,附上了自己的个人意见。   ——他建议将这些动物采用人道主义的方式,尽可能在发病前提前杀死。   而就在刚才,所有的活体取样已经全部完成了。   除了研究院要求保留的三只活体,其余所有不明生物,将会按照他的意见,在气体麻醉中永远失去意识。   沈晨从不在意做一个刽子手,在与各类生物打交道的十数年中,他的心变得异常坚硬。   他只做正确、合理的选择。   角落里的白猫在安静中放松下来,短小的翅膀也重新贴回躯干,眼中透露着茫然。   沈晨没有再停留,他转身离开楼梯间,走到一旁的电梯口等电梯。   不多时,他的身影消失在地下车库。   沈晨向来对宴会中的各色点心敬谢不敏,此时也同样没有胃口,回到家后,他只从酒架上选了一瓶度数很低的红酒。   他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打算休息一会。   窗外的晦暗月光与屋内的落地灯光相交,冷暖相容后,变为梦幻的杂色。   助手的简讯不多时再次传来:“沈教授,研究院的人已经全都处理完毕了。”   发光的手机屏幕在昏暗房间中分外刺眼,扎得沈晨眼眶微微酸涩。   他没有回复,只将手机放下。   北方城市的十二月初,冷风裹着寒气,雪粒纷然而下。   在观察室里,当那些生物开始互相残杀时,他们的长毛也会如雪花般,在彼此的利爪中散落。   沈晨还记得,他是怎么得出那个近似于救赎的结论的。   这些动物的眼神中,无时无刻,都包含着大量的悲伤。   只有当他们看着对方的尸体时,眼中仿佛才有一丝神采。   沈晨将红酒抿进口中,酒中的单宁酸附着在口腔黏膜上,使他觉得万分涩口。   雪花变得繁复起来,想要把一切都埋入雪下。   沈晨起身,走到落地窗外,俯瞰公寓区中的街道。   这所高档公寓的物业非常尽责,至少在他的印象中,他在这里住了六年,尽管很少回来,但他连一只流浪猫都没有看到过。   地下室的那只不明生物,看上去,比一般成年的流浪猫还要更小一些。   沈晨只是觉得,不管它是从哪里来的生物,比起长大后倍受痛苦的死去,和被抓回未知研究室继续生活,都不如让它死在这样的夜晚。   在沈晨每一次前往实地进行考察研究时,每一位当地向导都会告诉他们这样的生物学家,不要去打扰任何一只动物的生活。   沈晨深以为然——直到他喝下第三杯红酒。   酒精顺着食管落入空空如也的胃中,带起了连绵不绝的灼烧感。   当阳台落满雪花时,沈晨拖着微凉的身体,转身进了房间。   他抓上钥匙,离开了家。   沈晨回到地下停车场的楼梯间,但里面已经没有了那个毛茸茸的身影。   他皱着眉从楼梯间里走出来,在整个地下停车场里转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他想找的动物。   正当沈教授停下来,疑惑起自己的焦躁时,一道刹车声从停车场的另一头传来。   沈晨瞳孔微缩,向那边跑去。   他横穿整个地下车库,只看见一辆停不进车位的实习车。   一时间,沈晨有些分不清耳边的杂音到底是来源于通风管道,还是他因跑动而加速的心跳。   待气息微平,他看着眼前不远处的车库出入口,迈步向前走去。   空气随着他的移动,变得越来越清冽。   雪气从转角的尽头析入通道,顺着来源转过后,雪夜在车库通道口中展现。   雪花四散飘荡,却透露着极致的宁静。   沈晨在入口处的棚沿边缘停住脚步,他低着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他一旁的水泥台上,坐着那只带翅膀的小白猫。   它看上去有些冷,所以尾巴卷在身前,垫着自己前脚的肉垫。   一人一猫看着雪夜,地上的雪线,距离两人的鞋尖和圆爪只有短短几厘米。   一片雪粒,不偏不倚地落在沈晨鼻尖。   他看向那只“不明生物”,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回望。   沈晨还记得,自己在三岁时,第一次逛动物园,被吃竹子的熊猫迷了眼。   而后,在其他孩子还在争着喂兔子时,他就已经开始跟着他的老师学习解剖及制作标本。   他穿越过无数雨林、高原、沙漠和海岛,看过各种各样的生物,但从来没有打扰过其中一只。   只是,今时今日,他看着眼前的不明生物,说出了一句自己从没设想过会说出的话。   “你……要跟我走吗?” 第2章 斯里兰卡   魔王彼苏尔恢复清醒后,觉得自己眼前的处境有点大条。   他身为艾希提大陆的魔王大人,掌控至高无上的雷电与权威,变不回人形这事,已经几百年没有发生过了。   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哪。   毕竟怎么看,眼前这个灰了吧唧的房间,都不可能是自己富丽堂皇的宫殿寝宫。   彼苏尔起身转了转,甩了甩自己宿醉的头,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那个人类。   他有点后悔,觉得应该叫住问问的。   而当彼苏尔从楼梯间里走出来后,他又被排列整齐的小汽车震惊了。   毕竟在艾希提大陆上,魔王大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溜达了半天,找到了一条向上的通道,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是在地下。   还没等他走到尽头,几声急促的“滴滴”声,把他吓得炸了毛。   一道强光从他身后出现,几乎转瞬而至,他连忙倒腾四肢,向前蹿了出去,最后飞起才勉强躲开。   还没等他明白刚才差点碾过他的是什么,雪夜在他面前呈现。   艾希提大陆是不会下雪的。   彼苏尔只在古老的石碑上,看见过形容这样场景的文字。   他挥动翅膀,落在车库出口一旁的水泥台上,鼻尖微动,眼中充满光亮。   世界被纯白所覆盖,雪粒轻柔落下,将所有一切融为一体。   彼苏尔静静地坐着,细听雪花叠落的微响。   不多时,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他没有回头,最终,脚步在他的一侧停下。   他能听出来,来的是那个刚刚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如果硬是要问彼苏尔为什么选择跟沈晨走,他会说,因为沈晨看起来是个很有礼貌的人类。   反正,绝不可能是因为魔王大人非常怕冷,还不喜欢毛上沾水。   一人一猫回到家后,彼苏尔的肚子发出了咕噜一声。   一时间,他的圆脸尴尬起来。   倒是这声肚子叫,让沈晨也觉出一点饥饿感。   他此时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酒精残余的叫嚣。   于是,沈晨走进厨房给自己煮了袋速食菠菜面。   而后,又给他的“客人”煮了一碗鸡胸肉。   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饭桌后,彼苏尔丝毫没有见外,步伐矫健地跃上桌子,凑上来闻了闻。   沈晨看着白猫的动作,一时无话。   他有点疑惑:为什么这只不明生物胖得像个球,动作还能这么灵敏。   ……是翅膀起了辅助作用吗?   彼苏尔闻了闻,之后屁股一沉,坐在了他的正对面。   还冲他的碗抬了抬头,像是在问:我的呢?   沈晨将信将疑地将鸡胸肉端出来,放在了姿势优雅的白猫身前。   彼苏尔低头,闻了闻盘子里的肉块。   沈晨看着白猫脸上的嫌弃溢于言表,终于确定了:这只不明生物的警惕性和自卫性极低,完全超出正常范围。   并且,比起与它外形相似的其他哺乳动物,它拥有更加完善的行为能力和表现能力。   以往沈晨在提出论点时,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大胆假设。   所以,他直接开口问道。   “你能听懂我说话,对吗?”   白猫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异光。   然后,它非常纠结地……摇了摇头。   沈教授:“……”   沈晨大多与顶尖的学者一同共事,已经很久没有被什么东西蠢到了。   无语过后,他像往常给学员做讲解一样,耐心说道:“我不能确定我这份食物里面,有哪些调料是对你身体有害的。”   白猫听过,极为勉强地……又低头闻了闻面前的水煮鸡胸肉。   但它真心觉得这东西闻着一点也不好吃。   于是,它还是盯着沈晨面前的面条不眨眼。   沈晨抱着臂,与它僵持了几个呼吸,而后将自己的面挑出几根,放进了白猫的盘子里。   彼苏尔觉得沈晨奉上贡品的表情不太情愿,但他向来不爱挑理,老老实实地把饭吃了。   顺便,靠着菠菜面里的酱汁,他把鸡胸肉也给啃了。   魔王大人沉思了片刻,觉得自己莫名变回本体,好像连挑食的毛病也治好了。   沈晨将家里的供暖温度调高,用大衣在沙发上给彼苏尔搭了个简易猫窝。   但后半夜时,彼苏尔还是觉得有些冷。   他用脑门顶开沈晨的房门,溜溜达达走了进去,最后起身一跃,跳上了床。   冬被的蓬松程度极大的取悦了他,彼苏尔在被子上愉快地踩了踩,而后又找到了被子的入口处,钻了进去。   他在漆黑的被窝里掉了个头,把自己的圆脸伸出来,随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等他的呼吸平稳起来,沈晨在黑夜中微微起身,看向了自己身边的小身影。   沈教授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实在丰富,所以他的警惕性也格外高,当彼苏尔用脑门顶开他虚掩的房门时,他就已经醒了。   彼苏尔的睡姿谈不上谨小慎微,他虽然蜷卧着,但一双翅膀微张,随意地搭在身体两边。   沈晨待它睡熟后,起身下了床。   他的手机收到提示,助手给他发了一封邮件,附带着几份报告文件。   沈晨来到书房,将笔记本电脑打开。   几封报告文件的内容,都是关于处理不明生物的总结型文件,其中还有一张额外的照片。   照片的内容,是一只藏青色的小布袋。   他的助手为每只生物留下了一撮毛发,一同缝入莲花囊袋中,打算找机会带去斯里兰卡,希望它们可以在最后回归故乡。   沈晨并不讨厌有丰富共情能力的人,他对着屏幕想了想,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随后,他将平时存放项目资料的文件夹打开。   沈晨在名为新研究的文件夹中新建了一列条目,课题名那一栏,写着:   《未知生物行为观察记录》   键盘的轻响声,在书房中响起。   “2023年12月3日第一条记录。”   “……”   “由此得:该生物具有一定的趋温性。”   屏幕中的光映在沈晨脸上,他靠上椅背,看了看卧室的方向。   沈教授作为一个科研人员,他很想知道,如果自己不回去,那个小家伙会不会再跑到书房来找他,以佐证他的论点。   但沈教授想着想着,觉得没有这么无聊的科研人员。   于是他关上电脑,回到了房间里。   -   彼苏尔是在阳光中醒来的,大片的日光透过窗子晒在床上,魔王大人打了个哈欠,顺便还伸了个懒腰。   沈晨正靠在一边看书,看见白猫眯着眼翻了翻肚皮,感觉十分新奇。   常年与野生动物打交道的沈教授,下意识觉得这样的生物,见人就跑才是正常的。   彼苏尔睁开眼睛,逆着光看向身边的人。   他见沈晨在看自己,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从昨天开始,他在这个男人身上,就完全看不到恭敬。   艾希提大陆上的所有生物都知道一件事:魔王彼苏尔,是整座大陆的统治者。   不管是人类城镇也好、动物群族也罢,即使有各自的管理制度,在魔王大人面前,统统都是不值一提的渺小存在。   彼苏尔的瞳孔因为强光,变成了一道竖瞳。   他在猜测,莫非这人……不认识自己?   说起来,这里的确非常奇怪。   最奇怪的,莫过于昨晚的“雪”。   沈晨见白猫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痴呆,一时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白猫的头。   细腻柔软的触感在他指尖滑过,带着一点酥麻的痒。   彼苏尔一愣,瞬间翻身从床上站了起来。   简直是无理!!   他要收回昨天说沈晨有礼貌的话。   沈教授合上书:“不喜欢别人碰?”   彼苏尔鼻孔朝天,根本不想理他。   沈晨:“虽然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但我要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   彼苏尔睁开一只眼,斜着看他。   “这里不安全,你跟在我身边……也不好,我不太会照顾宠物,也没有时间。”   沈晨起身,准备下床:“我找人借了私人飞机,下午我会带你去斯里兰卡,在那里给你找一个合适生活、医疗完善的动物保护机构生活。”   彼苏尔觉得自己听懂了,又觉得自己没听懂。   他走到床边,看着沈晨换衣服的动作。   青年匀称得当的肌骨,在日光中显得更加优雅,沈晨换上舒适的羊绒衫,向床上的彼苏尔伸出了手。   彼苏尔方才一个翻身,从温暖的被窝里翻出来。   此时在微凉的空气中站了一会,正觉得有点冷。   但魔王大人是不会愿意窝在人类的怀里的。   彼苏尔一蹿,又在沈晨伸出的胳膊上蹬了一下,直接跃上了他的肩膀。   洁白的长毛蹭在沈晨脸上,沈晨停顿片刻,又微微动了动头。   他道:“希望你在飞机上也能这么有活力。”   -   经历过长达四百五十年的殖民统治,斯里兰卡被喻为“南亚次大陆滴下的泪珠”。   彼苏尔在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就歇菜了,他紧紧抓着沈晨的羊绒衫,指甲不自觉地伸出来,在沈教授的衣服上留下几个小洞。   而后直到下飞机,他整只猫都恹恹的不想动弹。   沈晨将他放在托运箱里,一路带到维勒珀图国家公园,直到住进保护区的民宿,才将半死不活的彼苏尔从箱子里放出来。   彼苏尔觉得自己受到了胁迫,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半空中。   沈晨见白猫眼中终于有了戒备,觉得心情不错。   他走到餐桌边,从牛皮纸袋里拿出路上买的薄饼和蔬菜咖喱,问道:“吃吗?”   彼苏尔:“……”   人类果然都是奸诈狡猾之徒。   在这个崇尚佛教的国家,遍布着国家公园、雨林保护区和各式各样的生物基地。   沈晨来过斯里兰卡许多次,是这里的常客,认识许多学者。   但这次,他似乎有些不受欢迎。   雅拉国家公园和乌达瓦拉维保生物观察区在得知他来到斯里兰卡后,以邮件通知,表示不欢迎他进入两座国家公园的版块范围。   辛哈拉加雨林保护区的负责人更是在第一时间给他打来电话,质问他此次前来的目的。   沈晨和彼苏尔分着吃完了饭,而后,他抱上没有完全恢复精神的彼苏尔,走出了门。   经过七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已经来到了深夜。   天空中的星辰若隐若现,月色照亮了一片薄云,将清辉冷光晕染开来。   沈晨从原住民那里借了一辆越野车,带上彼苏尔开进了保护区中。   保护区的入口是一片平原,慢慢的,随着两人不断深入,道路两旁的树木茂密起来。   车灯照出一小片前路,除此之外,四周一片黑暗。   彼苏尔觉得自己有点吃撑了,所以窝在沈晨腿上打瞌睡,越野车开出公路范围,进入到平时游客很少进入的无人区。   不多时,两人停在一片开阔的湖边。   湖面平稳安详,只有点点星光。   沈晨从后备箱中拿出铁锹,借着车灯,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   随后,他从助手那里拿来的布囊埋进坑里。   湖边的长草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彼苏尔趴在车顶棚上,完全看不懂这个人类在做什么。   沈晨忙了一通,最后靠在车边,安静了下来。   即使是深冬的季节,斯里兰卡的气候仍然怡人。   沈晨只穿着一件薄外套,晚风吹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是阵阵舒爽又惬意的微风。   沈晨微微侧头,看见了一根左右轻微晃动的、毛茸茸的尾巴。   像是感受到沈晨的视线,彼苏尔调整动作,探了个头出来。   它看见,沈晨的眼睛中,有星空的倒影。 第3章 大象孤儿院   沈晨抬手,轻轻碰了碰彼苏尔的下巴。   沈晨的前半生总是与动物待在一起,但他很少和动物说话。   理论上来说,他可以从动物的眼神、声音和动作中分辨它们的意图,所以沟通这件事,并不是必要的。   但,也许是彼苏尔的表情太不设防,让沈晨多出几分错觉,他根本读不懂彼苏尔的心。   “从这里一直往南,路过阿拉马勒,有一所大象孤儿院。那有很多从来没打算从动物身上获得任何回报的人,你想去吗?”   夜风抚过湖面,将星辰揉碎开来。   “我会告诉他们,你能听懂人说话,需要大一点的环境,最好兼顾室外,以便于你之后练习飞行。”   “还有,你不喜欢冷,无法适应被动的失重感,睡觉需要软一些的窝,最好带被子,还喜欢吃有调味料的食物。”   沈晨语气平淡道:“我想,如果不会病发的话,你可以在那里过得很好。”   他微微低头,看向面前一片漆黑、只有斑驳光影的湖水。   湖水将他的目光变得更模糊了些,彼苏尔听见沈晨的声音和风声一道传来,显得非常轻。   “至少,可以有一只可以过得很好。”   彼苏尔坐起身子,想跳下去看看沈晨藏在阴影中的脸。   只是在下落的过程中,他的视线被一道晃动的光影吸引。   几只萤火虫不知从哪里飞来,围绕在两人周围。   彼苏尔无法抗拒,将原本的想法抛到脑后,追起了离他最近的一只萤火虫。   沈晨看着白猫突然飞起,在空中用爪子拍萤火虫的样子,一时哭笑不得。   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被搅散,索性点了根烟,专心地看它犯蠢。   彼苏尔速度极快,不多时,就将六只萤火虫全部拍晕。   只是它还没来得及到沈晨面前炫耀一番,一回头,成千上万的萤火虫从树林深处慢慢飞出。   流光溢彩间,魔王大人愣在了原地。   -   沈晨和彼苏尔在民宿中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出发,来到了他所说的大象孤儿院。   斯里兰卡的天蔚蓝一片,柔软的白云在空中漂动,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天气。   沈晨没有再将白猫关进托运箱,他看出来那样会惹它不高兴。   好在彼苏尔早上没起来,在车上补了个觉,颇为乖巧。下车后,他挂在沈晨肩头,左看看右看看,表情十分兴致盎然。   大象孤儿院中有很多志愿者视沈晨为朋友,得知他来了,跑到门口来找他。   沈晨被围在中间,与几人一同往办公区走去,突然,一个欧洲面孔的人拦住了他们。   汉斯莫德双眼通红,看见沈晨的瞬间,仿佛能沁出血来。   “晨,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一群在这里长大的小孩从几人身边跑过,溅起了不少泥巴。   沈晨面色淡然:“我不能来吗?”   汉斯莫德心中气结,两步冲上前来,抓住了沈晨的衣领。   “你主张的论点背后是什么意思,会带来什么后果,你自己不清楚吗?!事到如今,还来这里做什么?!”   旁边的几个志愿者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忙按住了汉斯莫德,以防他接下来还有什么动作。   彼苏尔原本在看不远处的小象滚软泥,根本没有注意汉斯莫德,此时因为沈晨被突然拉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   待他重新找到平衡,看向前方时,眼中带上了十足的不满。   但沈晨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波动,就仿佛汉斯莫德的动作和话语,没有给他带来一丁点冲击。   他嗓音平稳寒冷:“我清楚。”   汉斯莫德面露狰狞,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伊甸园的资助全都撤了,关于心肌病I型的进度全面叫停,三十几只样本甚至连下个春季都盼不到了,这些、你清楚?!”   沈晨:“嗯,我清楚。”   汉斯莫德眼中染上疯狂,他不怒反笑,松开手来。   在志愿者们疑惑不解的眼神里,他后撤几步,用一种狞恶的口气对沈晨说道。   “是你杀了它们。”   沈晨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拉扯的衣领。   他微微歪头,看了看一脸薄怒的白猫。   彼苏尔被看得莫名其妙,他十分不赞同沈晨在与别人对峙时移开视线的做法,朝汉斯莫德的方向努了努嘴。   好像在说:你看我做什么,你盯着他啊。   沈晨顺从地看向汉斯莫德,却没有看到往日友人的任何影子。   汉斯莫德作为英国人,原本十分注重绅士风度,绝不会露出像现在一样的表情。   沈晨试图用语言让自己的友人清醒一些。   “不,你应该说,我谋杀了你的生物学。”   -   傍晚时分,大象孤儿院的泥巴池里,不时传来爽朗的儿童笑声。   一栋用黄泥和方砖建造、不甚美观的办公楼内,沈晨和大象孤儿院院长安贝卡女士相对而坐。   安贝卡女士从外表看起来是个地地道道的斯里兰卡人,约莫四十几岁,合身的工作套装包裹住微胖的身材,看起来十分和蔼。   采用锡兰红茶慢煮了半个小时的奶茶香气四溢,安贝卡贴心地为沈晨加了一块方糖。   沈晨接过茶杯,道:“您忘记我从不加糖了。”   安贝卡闻言露出笑容:“我可没忘,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吃点甜的。”   她的办公桌上,放着沈晨最近的一系列论文。   彼苏尔闻见香味,将头探了过来,想闻闻杯子里的东西。   安贝卡看向它:“这就是你邮件中提到的小家伙?”   沈晨用指尖沾了一点,送到白猫嘴边:“嗯,就是它。”   安贝卡:“它咬人吗?”   沈教授顿了一下,但手指已经递了过去。   彼苏尔鼻尖耸动,觉得闻起来挺香的。   他伸出舌头,飞快地在沈晨指尖舔了一下。   沈晨:“……”   好痒。   安贝卡:“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沈教授也不知道安贝卡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但总体而言,这只白猫看上去的确不存在任何危险。   彼苏尔从沈晨肩膀跳下,想直接去找茶壶的麻烦。   安贝卡看出他的意图,端起茶壶,往茶杯托碟中倒了一点,给它递了过去。   “我这里可以收养它,西南方有一片新拓展的区域,还包含一小片丛林,里面的动物室现在都是空着的。不过它看起来很聪明,应该不会自己跑去滚泥巴,总而言之,它在这里,想去哪里都可以,应该满足它对环境的要求。”   沈晨点点头:“我没有它的任何基因资料,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希望你们可以定期为它做体检,检测可能突发的病变。”   安贝卡看着白猫身上的羽毛:“你指的是这两片像天使一样的翅膀吗?”   沈晨:“我更认为,这两片翅膀会对他的脊椎产生巨大负担。”   安贝卡:“晨,你真是一点也不懂浪漫。”   沈晨不置可否:“病发后,浪漫不能帮它解决任何问题。”   安贝卡回身,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拿来,放在两人中间的矮桌上。   “这些,可以解决问题?”   沈晨扫了一眼,看见了自己发表的论文内容。   他伸手将那些内容拿过:“至少,现在看来是有效果的。”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篇让他摘得圣莱斯特奖的《人类发展进程与自然演化的悖论》。   在文中他表示,在现有的所有研究中,有几乎近95%的课题,都是无意义的、没有任何作用的。   ——换而言之,时至今日,人类的发展,根本就不再需要依赖于生物学。   安贝卡:“我听说你刚才和汉斯莫德起冲突的事了……自从年初你的观点被大量生物学家认可后,他的研究就一直在因为赞助经费而岌岌可危。”   沈晨:“我知道,他之前给我打过电话,希望我帮他引荐一些对此有兴趣的中国企业家。”   安贝卡搅搅奶茶:“你知道,光斯里兰卡,有多少生物研究室和小组,因为你的观点被迫解散吗?”   彼苏尔将茶托中的奶茶舔干净,正打算继续向茶壶进发。   沈晨将自己的杯子放在它身前,示意它可以喝自己的。   沈教授看着白猫的弱智动作,口气漫不经心:“有多少?”   “具体的我没有数过,大概……五、六十是有的。”   沈晨微微颔首:“之后还会更多。”   安贝卡不由失笑,她笑得爽朗:“如果我这里不是一家可以自给自足的孤儿院,只怕现在已经忍不住要打你了。”   沈晨看她:“即使与你的利益并不相关,你也可以发表看法。”   安贝卡:“你确定,想听我的看法?”   沈晨:“虽然我不会通过别人来确定自己是否正确,但你如果忍不住的话,我可以做一位倾听者。”   自从安贝卡认识沈晨,她就觉得,沈晨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学者。   但同时——   “我只是觉得,你太残忍了。”安贝卡道。   沈晨否定了绝大多数生物研究存在的意义,除了与人类利益切实相关的项目,其余那些在短期内无法切实论证的课题,只怕很快就会被资本抛弃。   而另一些处于模型状态、尚未开始的课题,则很有可能直接胎死腹中。   在这背后,将会有不计其数的“样本”、“实验体”迎来末日。   沈晨道:“上个月,中国海关截获了一批基因生物,他们全都患有疑似基因缺陷导致的心脏畸变。”   “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为伤害,光是基因病发作,就让他们的数量减少了将近五分之三。”   “最终由我提议,在大批量的采样完成后,对它们进行催眠,采用注射的方法,完成了安乐死。”   沈晨声音低沉,问向安贝卡女士。   “如果我不残忍的话,就等病发来结束这一切吗?”   在安贝卡沉默的时间里,沈晨伸手碰了碰白猫的耳尖。   彼苏尔耳朵一甩,抬头看了看他,而后见沈晨没有其他动作,继续无聊地舔奶茶玩。   沈晨的嗓音听起来非常温和,但总是带着不近人情的寒冷。   “哦,我忘记说了,这批动物的来源地,就是斯里兰卡。” 第4章 鲸群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安贝卡女士将惊色收敛,对房门的方向喊道:“进来吧。”   秘书从外面走进来,面色有些焦急:“院长,美蕊沙北部发现偷猎者,报告有一只小象受伤,希望我们派直升机过去接,但是驾驶员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安贝卡皱起眉:“偷猎?”   秘书:“是的……传真是这样说的。”   安贝卡点头示意:“我知道了,我马上联系其他人问问看。”   沈晨适时插话:“我去吧。”   安贝卡转头看他:“你?”   “嗯,我。”沈晨问:“什么类型的直升机?”   秘书:“……类型我不太懂,型号是H125.”   “空客?”沈晨站起身。   秘书:“对,没错。”   沈晨在包里翻了翻,确认自己带了驾照出来:“走吧。”   彼苏尔见沈晨站起来,以为准备走了,连忙蹿到了自己的“坐骑”身上。   只是没想到,沈晨却把他从肩膀上拎了起来。   沈晨将人放在沙发上:“你在这等我回来。”   彼苏尔不怎么情愿,但转念一想,觉得也行。   他可以自己去别的地方转转,看看这到底是哪。   见彼苏尔老实坐在原地,沈晨随秘书出了门。   两人乘坐观光车,来到了停放着直升机的广场。   秘书将坐标和地图标注清楚,而后离开直升机的起飞范围,沈晨待她走远,启动了引擎。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响起,气流卷动远处的矮树,狂风骤起。   直升机缓缓离地,飞入上空。   房间里,彼苏尔谨慎地看了一眼安贝卡。   安贝卡对于这只带翅膀的猫非常好奇,甚至想摸摸它头上的小角。   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彼苏尔,彼苏尔就后撤躲开了。   随后,彼苏尔跳到窗台边上,一边看外面的情况,一边晒起了太阳。   直升机从他视野中经过,向南方飞去。   驾驶舱中的沈晨时不时看看坐标仪上显示的数字,时不时看看窗外的雨林。   斯里兰卡的气候四季宜人,此时太阳即将落入海面,一片晚霞中,海洋与天空如同在淡紫色的梦境中交融。   沈晨第一次来到斯里兰卡时,只有十二岁。   国内著名生物学教授邵慈女士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带他来斯里兰卡研究蓝鲸的繁育与迁徙。   那时,他们的观测地点就在美蕊沙。   夕阳下的海平面宛如一块巨大的流动水晶,冷水折射着暖光,鲸群在双体船两侧若隐若现。   当年的沈晨更加内向,他只是站在甲板边缘,静静地看着海面。   没有人知道这个十二岁的孩子在想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他在想,如果没有这艘船,也许这些蓝鲸会游得更加自在。   远远的,美蕊沙缓缓出现在直升机前方的视野中。   沈晨已经来到了坐标地点,却没有看见救援队的任何身影。   就在他感到奇怪时,衣间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沈晨掏出手机,发现是汉斯莫德发来的即时邮件。   邮件没有标题,点开后,里面只写了短短几句话。   “我在直升机里装了炸弹。”   沈晨气息一停,继续往下看去。   直升机的风声逐渐扩大,阳光落入海面,转瞬间色彩变化。   “我会去自首,而你——”   “会下地狱。”   -   安贝卡处理完手上的文件后,端着半温的奶茶,来到了彼苏尔所在的窗边。   她其实还是有些疑惑的,她能看出来,这只白猫有几次很想跑出去。   但它没有,最终还是一直坐在窗边。   彼苏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离开。   他每次想离开时,就会想起沈晨走的时候跟他说的,要他在这等他回来。   ……最后,魔王大人把原因归结于:他不想蹭上一点泥巴。   安贝卡完全不会中文,所以即使沈晨在邮件里说过,这只白猫好像可以听懂人类语言,但她也没有尝试和它沟通。   她只是在白猫一侧放了一小碟子甜奶茶,当做他们之间友好交流的开始。   太阳的光芒逐渐消失,泥池里的小象被管理员带回宿房。   那些跟小象一起玩泥巴的小孩,也多半开始随父母回家了。   在这样的宁静中,安贝卡后知后觉,觉得自己方才有一件事说得不对。   她没有对沈晨一系列动作产生厌恶,并不是因为这里是一家可以自给自足的机构。   相反,这里那些所谓的“收入”,本质就是源于好心人的馈赠。   所有的门票、纪念品,都并非具有实用性或客观价值。   这里,建立在人们的善心之上。   所以,这才是沈晨所说的:“与你的利益并不冲突”。   安贝卡笑着摇摇头,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引来了白猫的目光。   彼苏尔疑惑地回头看着这个突然笑起来的女人,内心十分希望自己的移动坐骑能早点回来,因为他有点饿了。   秘书的闯入,打断了两人还算和谐的傍晚时光。   秘书急得满头大汗,冲屋内的安贝卡大喊道:“院长,出事了!”   汉斯莫德算着时间到警局自首,但警局联系了美蕊沙附近的韦利格默警署,他们还没有发现任何爆炸。   彼苏尔一直看着窗外,但在听见“chen”这个发音后,耳朵稍微向后背了背。   在魔王大人的观念里,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   他看了看身边的甜奶茶,想到了沈晨昨晚说的话。   “至少,可以有一只可以过得很好。”   魔王大人觉得,他“过得好”的标准,必须要包含全自动人形坐骑,以及全自动人形坐骑做的菠菜面。   所以当安贝卡焦急地联系沈晨时,彼苏尔一边叹气,一边站起了身。   -   有人曾经说过,蓝鲸的叫声,是全世界最孤独的声音。   来自深海的长吟,仿佛在诉说着海底国度的往事。   沈晨在副驾驶座椅下方发现了汉斯莫德安装的定时炸弹。   时间倒计时显示还有最后一分钟,他连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降落都做不到。   飞机上原本应急使用的降落伞包也不翼而飞,沈晨看着不远处的海面,加快了飞行速度。   正值观鲸期,海面上,仿佛和小时候一样的,蓝鲸的身影在海面下浮现。   观鲸船正往码头返航,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   灯塔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幻化为一颗炽热的光点。   沈晨的手机响起来,他拿出看了看,是安贝卡的名字。   他脸上挂着一贯的平静,接通了电话。   安贝卡的焦急的语气顺着电波传来,沈晨耐着性子听她说完,说了一句:“我知道。”   在倒计时进入最后阶段时,沈晨已经将直升机开到了海平面的上方。   但他来不及将高度继续下降了,青蓝色的天空中,沈晨阖了阖眼。   他打开在海面迫降时驱赶鲸鱼的声波仪,解开了安全带。   安贝卡的声音变得异常颤抖,在螺旋桨巨大的噪音干扰下,沈晨道。   “谢谢您愿意收养我的猫。”   他看着下方的海面。   “帮我照顾好他。”   在爆炸声传来前一秒,一道身影从直升机上跳出。   青年纵身,跃入摇曳的鲸群。   安贝卡听着通话断开的提示音,整个人愣在原地。   在秘书崩溃的表情中,她缓缓转身,看向了窗边。   但沈晨的猫,已经没有了踪迹。   -   彼苏尔朝南方极速飞去,如果沈晨在场,他一定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短小的翅膀,能飞出这样的速度。   在天边出现第一颗星星的时候,彼苏尔看到了远处的那架直升机。   他仿佛撕裂了风与风之间的间隙,在空中一闪而至。   越过了爆炸声,来到钢铁的碎片之间。   青年下落的身影,在同步下坠的高温中扭曲。   渐渐的,碎片越过沈晨,渺小的人类身影落在最高处,一片废墟的顶端。   如果问沈教授还有什么遗愿。   他想他会说:他有些遗憾,没有亲手毁掉生物学。   沈晨微微睁开双眼,风压灌入他的耳膜,在风声中,他看向巨大的苍穹。   苍穹漫无边际,宛如一片向上的深渊。   但渐渐的,在深渊之中,出现了一道白影。   彼苏尔顺风而下,来到了沈晨的身前。   沈晨一时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微微张了张嘴。   彼苏尔用爪子勾住沈晨的衣服,翅膀奋力挥动起来,却只能堪堪降低他下落的速度。   沈晨回过神,逐渐反应过来,是他的猫真的来了。   他来不及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只能在风中大喊。   “松手!”   彼苏尔正使出吃奶的劲,本就累得不行,此时又被气了个半死。   魔王大人决定再也不喝酒了。   他发誓。   变不回人形这件事实在是太离谱了。   彼苏尔眼看沈晨又要说话,他奋力一口,咬在了沈晨的嘴上。   彼苏尔解决事情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   与刺痛感一同传到沈晨脑中的,是一丝来自奶茶的甜腻味道。   尖牙没入沈晨的下唇,血液从创口处流出。   顺着下落的反作用力,红色的鲜血向上没入彼苏尔口中,一时间,他突然觉得胸口剧痛。   彼苏尔的眼中,出现了另一道影子。   人影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袖子工整的挽着,眼中却毫无神采,像是一片被尘土覆盖的月色。   彼苏尔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只从自己莫名而来的心痛中依稀觉得,这是一位和他相伴了很久的人。   随着剧痛,他的心跳声变得愈发强烈,胸口也逐渐变得温暖。   沈晨本想抬手控制住彼苏尔的身体,将他和自己剥离开来,突然感觉眼前一片光亮。   仿佛刚刚沉入海中的太阳,在此时重新回到正空。   光芒中,彼苏尔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大。   原本短小的翅膀生长开来,变为坚实有力的羽翼。   羽翼之上,是如瀑般的银色长发。   沈晨还来不及多看一眼,突如其来的人影就将他揽住。   “你给我把嘴闭上!”   沈晨的脸被埋在一个结实拥抱里,再次被堵上了嘴,甚至连视线也被剥夺。   一片黑暗中,方才那道人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和我做个交易吧。”   彼苏尔双手收紧,将怀中下滑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   “告诉我你全部的名字。” 第5章 契约成立   他的声音被巨大风声滤掉音色,直直落入沈晨的耳中。   恍若海风的低语,喃喃不休。   海天之间,在人类无法触摸的高空,两道身影交叠盘旋。   沈晨无法动弹,在双眼的黑暗中,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他嘴唇蠕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沈晨。”   得到答案的彼苏尔眼中闪过一瞬红光,他振动翅膀,羽毛在风中晃动。   十几秒的安静后,沈晨感觉重心慢慢恢复。   那道声音适时提醒他:“要落地了。”   沈晨在脚下感觉到土地,他双腿用力,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人影松开他的身体,撤身离开。   沈晨睁开眼,他已经站在礁石上,身前是一道从没见过身影。   来人身形颀长,穿着复古繁华的长袍类衣装,身后梦幻的银色长发,给他染上了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气息。   沈晨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扶地,缓慢地坐在了礁石上。   长达数十秒的置空失重让他有点难受,他想先缓一缓。   他面前白发青年看出他不太舒服,抱着臂没有催促。   沈教授尝试花了半分钟的时间,与刚刚的经历和解。   但他没有成功,他抬头,再次看向了面前的人。   两人对视片刻,沈晨开口。   “你……”   与彼苏尔本人性格完全不符的是,他的五官精致优美,宛如一副油画。   银色的微长睫毛随着动作上下煽动,泛着与发丝相同的光泽,显得十分贵气。   但暗红色的细长瞳孔,以及十指上的微长尖甲,又使他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彼苏尔适时提醒:“你应该唤我魔王大人。”   沈晨:“……”   沈晨一时没忍住,由于失重感的后遗作用,迫使他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   彼苏尔:???   幸好此时海风吹过两人,使时间没有被尴尬凝固。   沈晨按了按胸口,从善如流:“魔王大人。”   彼苏尔微抬下巴,点了点头,充分彰显了他的魔王身份。   可沈晨还记得,这位魔王大人,一开始可不是这幅样子的。   刚赶到的时候,他并没有变成人形,硬是用小小的身躯拖了自己好一会。   沈晨:“你为什么救我?”   彼苏尔:“这是我们交易的内容。”   换而言之,沈晨用自己的名字,换了一条命。   沈晨不明所以地微微蹙了蹙眉。   彼苏尔见状,开口问道:“救你还不好吗?”   沈晨微微垂了垂眼,看向了自己本该落入的海面。   刚刚有一秒,他为了自己的死而庆幸。   庆幸自己终于可以不用活在没有止境的矛盾中,可以干脆利落地到达“地狱”。   “如果我说,不好呢?”   彼苏尔眼睛微眯,像是对沈晨的话不太满意。   “那你现在一头撞死。”   沈晨失笑,笑到咳了两声,他微微收敛,问道:“我现在撞礁石的话,你还会救我吗?”   彼苏尔双手抱臂,眉头微微皱起。   他觉得这人脑子可能吓坏了。   “……你还好吗?”   沈晨拍拍手上的土,换了个姿势,坐得更舒服了些。   “没死成,有些遗憾。”   爆炸声引来了警车,距离两人很远的沙滩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沈晨远远看着那片区域,对身边的人说。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我的确还不能死。”   彼苏尔觉得沈晨看向远方的眼神中,包含着很多的漠然,与他刚才在莫名心痛中看到的身影十分相似。   可不管是“沈晨”这个名字,还是他这个人,彼苏尔都确定自己没有任何额外的记忆。   此时此刻,他对沈晨的求生欲感到好奇。   “你这人好奇怪。”   沈晨回头看了看他,觉得眼前人没有任何立场说自己是个“奇怪”的人。   但沈晨没有对彼苏尔的话做出反驳,他只是安静地吹了一会海风。   彼苏尔能理解人类在对面死亡时的后怕,就静静地陪了他一小会儿。   不多时,沈晨摸了摸自己的裤兜。   “你看起来不需要我报答救命之恩。”   他问道:“但,你想吃烤肉饼吗?”   -   沈晨的平安无事让安贝卡惊喜万分,她听说沈晨驾驶的直升飞机在海面上爆炸,提心吊胆了几个小时。   而这场事故的主角沈晨,用裤兜里仅剩的零钱,带着自己的“猫”吃了烤肉饼,还买了两袋现切水果,最后才走去警署。   沈晨谎称自己跳海生还,在与警察充分沟通后,他返回大象孤儿院所在的亚提努瓦勒,与安贝卡见过面后,他去看了汉斯莫德。   仅仅半天,汉斯莫德双眼凹陷,仿佛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可见杀人这件事对他而言,比他的科研被迫停止要更加残酷。   沈晨在看见他的那一秒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只问了汉斯莫德最后一个问题。   “人类的赎罪,真的有意义吗?”   汉斯莫德的课题内容,是治疗“贝克鲸”的先天性心脏病。   贝克鲸并非是一种天然的鲸鱼种类,而是几十年前,汉斯莫德的老师,在错误的科研步骤下,所被迫创造的一种人工品种。   当年,受困于当时科研成本的限制,他们并没有在海域中采用最科学的方式对鲸鱼进行科研,而是将数十只鲸鱼圈禁在一片狭小的海域中,剥夺了他们迁徙和自由繁育的本能。   在这样的条件下,两只本不应该进行繁育的鲸鱼意外结合,诞生了一只禁忌的新型品种。   心脏作为所有哺乳动物器官中最精密繁琐的部位,向来是遗传病的重灾区。   汉斯莫德的老师逐渐发现这只鲸鱼的心脏患有畸变,而且随着它的生长,这种畸变没有自愈的趋势。   更加让人绝望的是,在他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这只鲸鱼已经与另一只鲸鱼完成了繁育。   连同它的孩子,在这个基地中,一共诞生了三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鲸鱼。   汉斯莫德的老师推断,这是一种可被遗传的、且遗传率极高的致病基因。   最后的灾难,发生在斯里兰卡宣布独立的1948年。   汉斯莫德的老师及其团队,根据法令,被要求中止科研项目,返回欧洲。   无论他怎么说明这三只鲸鱼的特别性,为了自由而战的人们还是将圈养它们的铁架损坏,将它们放回了海洋。   三只带有致命基因缺陷的鲸鱼被放归海洋,没有人知道在未来的数十年中,到底会诞生多少只携带这种基因的鲸鱼。   汉斯莫德的老师将自己的一生都用来赎罪,他动用了所有关系和金钱,才在1970年回到斯里兰卡,并创立“伊甸园”,用来专门研究这种“先天性”心脏病。   十几年过去了,汉斯莫德继承了老师的遗志,在海洋生物医疗学及遗传学领域颇有建树,并全心研究治疗这种心脏畸变的方案,想补救这场灾难。   这就是,汉斯莫德的科研。   ——他被沈晨通过引导资本所谋杀的生物学。   汉斯莫德看过一本讲述人类基因病的书籍,其中有一段采访,采访的是一个患有基因病的小男孩,“贝克”。   他被那个小男孩天真勇敢的话语所打动,给这些鲸鱼起名“贝克鲸”,希望它们也能永远怀有希望。   汉斯莫德坐在狭小的对谈窗口内,眼中布满绝望。   他在昏暗的灯光中静坐着,却仿佛连一缕光都没有照在他身上。   他舔舔自己嘴角边的泪水,笑着回答了沈晨的问题:“没有。”   他和他的老师一起努力了数十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种病。   “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走出警署后,沈晨买了一瓶酒,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坐在一处人少的石墩上。   斯里兰卡作为旅游城市,每天会接待成千上万的异乡人,没有人会在意,这里坐了一个人和一只有些奇怪的猫。   沈晨点了一只烟,烟雾在空中扩散。   彼苏尔已经变回白猫,他闻见烟味,鼻子动了动。   “难闻。”   沈晨看了看手里的烟,塞进嘴里最后吸了一口,将烟撵灭在身旁。   随后,他举起酒瓶,往嘴里送了一口。   彼苏尔刚刚发过誓再也不喝酒,所以他连馋都不馋。   他甚至大发慈悲地叮嘱沈晨:“你的嘴上和胳膊上都有伤,不应该喝酒。”   沈晨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胳膊上有伤?”   彼苏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闻见了血腥味,而且我第一次顺着你的左臂爬到肩膀时,你皱了一下眉。”   沈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之后,他没有再说话。   彼苏尔有点不解,在他的理解中,想杀沈晨的人已经被抓到了,他不明白沈晨为什么还这么低落。   他索性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高兴?”   沈晨觉得这件事解释起来太过复杂,只给了一个简单的回答:“可能是因为,好人要受惩罚,而坏人被救了吧。”   这下,彼苏尔更不解了。   他随意地歪了歪圆头,用自己特有的、不可一世的语调说。   “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在艾希提大陆,魔王大人的话就是万事万物的宗旨。   所以他这话说出口,就仿佛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沈晨抬眼看他,眼神中不夹杂任何情绪。   近一年来,有无数人用各种语言、方式去批判这位“沈教授”,称他为恶魔和杀手。   尽管也有一些生物学家支持他,但支持的声音远不如批判更尖锐、更饱含温度。   在遇见“白猫”的那一天,他收到一封恐吓信,又在地下停车场受到袭击。   就连温和的安贝卡女士,也一度用“残忍”来形容他。   在这之中,已经很久没有人,愿意称他是一个好人了。   沈晨:“是因为我给你买了烤肉饼吗?”   彼苏尔甩甩耳朵,他干净的毛发在月光下,闪着温和的光泽。   他帮沈晨补充,顺便显摆自己刚刚学会的新名词:“还有番石榴和菠萝蜜。”   沈晨迎着风无奈笑笑。   人声的喧闹在两人不远处,还包含着奔跑声和汽车鸣笛声,听起来熙熙攘攘。   彼苏尔今天在天上俯瞰过整个斯里兰卡的地貌,他知道,这里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艾希提大陆。   可艾希提大陆以外的地方,他连听都没听说过。   “沈晨。”彼苏尔开口叫他。   沈晨发出一个鼻音:“嗯。”   彼苏尔跳到一旁:“你之后还会遇到更多危险,对吗?”   沈晨想了想:“对。”   彼苏尔蓬松的尾巴一动一动:“但你不能死,是不是?”   沈晨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顺从答道:“嗯,不能。”   “那我们,再做一个交易吗?”   “什么样的交易?”   彼苏尔义正言辞,连口吻里的高高在上都收敛了些。   “我来保护你的安全,而你要收留我,并帮我找到回家的办法。”   沈晨:“你的家很远吗?”   彼苏尔的尾巴停了停,略带遮掩地回答道:“应该不远。”   沈晨了然于胸,故意装傻:“那就好,没问题。”   眼看那根尾巴再次晃动起来,沈晨问:“这样就算交易成立了吗?”   彼苏尔的圆脸左右晃晃:“我们要定个契约。”   -   在亚提努瓦勒小镇无人的小巷里,一片阴暗中,一双赤红色的竖瞳发出妖冶的暗光。   彼苏尔变回人形,与沈晨相对而立。   沈晨抬起自己的右手,递到彼苏尔面前。   彼苏尔拉着沈晨的手,将自己的尖牙,缓缓嵌入他手腕的皮肤中。   沈晨看着对面的人,彼苏尔含着他的皮肤,唇舌相触时,是轻柔绵软的濡湿感。   沈晨:“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血液被吮走些许,其余的顺着皮肤下滑。   沈晨感觉到自己唇上的那块血痕,与腕间的新伤口一同叫嚣起来。   “彼苏尔。”   彼苏尔发光的瞳孔和含着血痕的嘴角,终于使他看起来有了一丝“魔王”的气息。   他看着沈晨手腕上还在渗血的牙印,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在眼中异光散去的最后一刻,他带着一丝笑意:“那么,”   “契约成立。”   作者有话要说:   彼苏尔:我一天能吃八顿,这我怎么亏啊?   沈教授:谢谢,赚到离谱。   -   下章准备回国,开始幸福(混乱)的同居生活啦 第6章 后悔   在艾希提大陆,人类最喜欢用血来定契约。   从交易、谈判到战争,只要扯上“以血盟誓”四个字,仿佛就带上了十足的郑重。   所以彼苏尔第一次与人类做交易,也想试试这种方式。   而且,彼苏尔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沈晨的血让他变回原型的。   但那人温暖的血液并没有再次让他的身体产生异样,彼苏尔疑惑了一会,也就作罢。   沈晨在大象孤儿院留了两天,之后接到北科大的电话,告知他排课表已经完成,希望他尽快给出回复。   沈晨查看时间安排,确认后回复邮件,表示没有问题。   之后,他带着彼苏尔回了国。   在机场还没有登机时,彼苏尔就将头埋进了沈晨的肩膀里,以此来逃避接下来的命运。   他尝试跟沈晨商量自己飞回去,但他看不懂坐标仪,沈晨也不同意。   彼苏尔觉得自己的这位“契约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对自己丝毫没有敬畏之心,这样不好。   于是他拒绝上飞机,坐在VIP休息室的隔断上不下来。   沈教授稳如泰山,十分耐心地,让机场的工作人员举着平板电脑,给彼苏尔看了一部有关盔犀鸟被大量偷猎的纪录片。   片中详细地展示了盔犀鸟被偷猎者使用枪支、陷阱等方式抓捕后,头部硬冠被雕刻成工艺品出售的全部过程。   眼看彼苏尔的耳朵耷拉下来,沈晨走到他所在的隔断下方,突然有些后悔。   一向独来独往的沈晨,极少因为自己做了什么而感到后悔。   他站在彼苏尔下方,沉默了几秒钟,冲彼苏尔伸出了手,示意他跳在自己身上。   经过漫长的飞行,飞机盘旋落地。   彼苏尔在离开机舱的那一刻,被北京冬日的冷风一吹,觉得心情更不好了。   沈晨抱着蔫头蔫脑的彼苏尔,从私人通道离开机场露台,来到专属候车室内等车。   但此时,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候车室里,坐着一位身着不凡的男人。   男人穿着剪裁合宜的黑色大衣,露出里面意式西装的领襟。   他见沈晨走进,微笑着抬手冲沈晨打了个招呼。   沈晨微微蹙眉,走到那人对面:“你怎么在这?”   来人觉得好笑:“我的飞机,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沈晨嗓音微凉:“昨天欧元已经跌破七块了,你还有兴致在这等我?”   “应该是‘您’,”沈敛宁弯着嘴角纠正沈晨话里的错误:“还要说多少遍,不要对小叔这么不恭敬。”   但在沈晨心里,他和他的这位小叔向来话不投机:“找我什么事?”   沈敛宁自认好心:“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你爸可说了,你再不回去,他就真的把他的银行交给我了。”   沈晨点点头:“我没意见。”   “但我有意见。”沈敛宁道。   他端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你们父子俩的事情不要带上我行不行?我现在每天从早忙到晚,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沈晨挑了挑眉:“可我听说,你干的挺好的。”   沈敛宁实话实说:“本来不怎么好,可我有天实在太烦了……外滩挨着咱们的那两家私人银行一直找事,我就把他们在国内的客户经理都给撬了,结果莫名其妙就好了。”   沈晨:“恭喜你,掌握了财富密码。”   沈敛宁摆摆手:“你小子少废话。”   沈晨顿了顿,干净利落道:“我是不会接手的,如果你也不想要,可以找信托公司。”   沈敛宁笑道:“我看你是想气死你爸。”   彼苏尔打了个哈欠,吸引了沈敛宁的目光。   沈敛宁看着沈晨怀里的彼苏尔:“你什么时候开始养宠物了?”   “不是宠物。”沈晨低头看了看彼苏尔一脸困倦的圆脸:“是我的研究对象。”   “研究对象?嗯,长得是挺……新颖的。”沈敛宁打量了一番,没找到一个更好的形容词。   “我累了,走了。”沈晨抬脚往出口走去:“既然你来了,就顺便把你的司机和车给我用吧。”   沈敛宁不甚在意地冲着他的背影说道:“收费,按秒。”   沈晨没回头,只摆了摆手当做回答。   北京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沈晨将彼苏尔裹在羊毛大衣中,坐沈敛宁的车回了家。   他刚刚走进家门,简知舟就给他打来电话,询问他在斯里兰卡遇到袭击的事。   简知舟因为上次在搜索引擎中搜索过关于生物学和圣莱斯特奖项的内容,大数据便将“生物学家沈晨遭遇袭击”的消息推送给了他。   简知舟惊魂未定,在电话里啰嗦了半天。   但他的电话来得正好,沈晨也有事情要找他。   沈晨觉得,对于世界构成这件事上,身为物理学家的简知舟应该更有发言权。   沈晨将为数不多的行李放在玄关,问道:“你能不能帮我找几本,讲解地球或者宇宙的书,简单浅显一点的,最好带插图。”   简知舟听到,一头雾水:“你要这个干什么?”   沈晨看着已经变回人形的彼苏尔,道:“我有个朋友,想了解下这方面的内容。”   简知舟:“行,我选好之后,找人给你送过去。”   两人挂断电话后,沈晨钻进卧室,再次收拾起行李。   自从上次在地下车库遇袭后,沈教授就意识到,这里虽然物业出众,但安保条件非常一般。   他在京西潭柘寺一旁的生态园中,有一片私人的独立实验室。   生态园具有完善的监控系统,高墙环绕,还有二十四小时武装人员站岗守护,沈晨准备带彼苏尔搬到那边去。   彼苏尔靠在门边,看沈晨整理东西,有点不解:“你在干嘛?”   沈晨将手中刚刚选好的衣服递给他:“把衣服换了吧,穿这套,会暖和一些。”   彼苏尔的衣服虽然华丽,但看起来丝毫没有保暖作用。   他本人也在回来的路上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此时干脆地接过了衣服。   魔王大人毫不避讳地褪去上衣,沈晨正好起身回头,看见了一副被发丝微微遮掩的身体。   沈晨:“……”   他移开视线,没话找话:“你冷不冷,要开空调吗?”   彼苏尔拎着一件高领毛衣:“不冷,这要怎么穿?”   沈晨没看他,只简短地回答:“从头上套进去。”   彼苏尔将高领毛衣套在头上,一时间没有找到出口。   他的声音被捂在衣服里,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套进去,然后呢?”   沈晨回过头,看到魔王大人将毛衣穿成这样,心底软了些。   他无奈走过来,伸手帮彼苏尔将毛衣穿好。   随后,他对彼苏尔进行了一场耐心的衣物讲解。   彼苏尔把衣服换好后,将长发在脑后扎起,看起来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现代人的模样。   当异世感稍稍褪去后,彼苏尔坐在阳光中,因为他特有的白色发丝,使他看起上去像个一触即碎的重度白化病患者。   沈晨抬眼,看见了彼苏尔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   他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说。   “我要下楼买点东西,你想吃什么吗……点心?”   -   日落前,沈晨开车带着彼苏尔来到了他的独立实验室。   一路上,彼苏尔吃了六块枣泥糕和四块莲蓉饼。   沈晨还十分周全地给他买了瓶茶饮料,完成了魔王大人在中式点心上的第一次尝试。   沈晨的整个实验室由两栋小楼、一栋玻璃温室和一片庭院组成,透过温室的玻璃,彼苏尔看见了两只梅花鹿。   一个女孩听见车库门响,跑来门口查看,看到是沈晨后,她露出一个既惊喜又克制的表情。   林言是沈晨前几年在大学串讲时遇到的学生,毕业后,她选择来沈晨的实验室工作,帮他处理日常工作、辅助记录,累计课题经验。   目前,她的实验课题就是那两只梅花鹿。   沈晨同意她将这两只从走私犯手中救下来的梅花鹿养在实验室里,以便随时观察研究。   沈晨差点遇害的事在生物界内称得上爆炸新闻,林言虽然收到了沈晨安全无事的消息,但还是有些担心他是否受伤。   她一度自责,认为是自己想将那些不明生物的毛发带回斯里兰卡,才导致沈晨在那里遇害。   有些人,她们的自我宣判就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除了林言之外,这里还有几位家政人员,此时也来到庭院帮忙拿行李。   每个人在看见彼苏尔时,都露出了大小不一的错愕眼神。   不过这种错愕很快消散,并没有额外的涟漪。   沈晨将彼苏尔安置在二层,是一间在清晨就可以晒到太阳的房间。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火红的晚霞配着楼下厨房弥漫出的食物香气,彼苏尔在小楼里转来转去,凭借着自己“出众”的外表,从家政方姨那得到了一小盘草莓。   魔王大人端着草莓来到沈晨的房间,打算跟他一起吃,顺便再次炫耀一番。   但沈晨不在房间里,只有一沓厚重资料打开摊在桌上。   彼苏尔走到桌前,看向沈晨资料中的内容。   里面是一张占据篇幅很大的照片,拍的是一只被人为残害奄奄一息的幼年穿山甲。   还没等彼苏尔细看几眼,沈晨正好回到房间,他见彼苏尔在看他桌上的东西,连忙走过来,将资料合上了。   彼苏尔还没看明白那是什么动物、是不是艾希提大陆也有的,就被沈晨将资料合上,一时有点不解。   “是不能给别人看的东西吗?”   沈晨抿了抿嘴。   他原本收集这些资料的目的,就是要给别人看。   而且看到的人,还要越多越好。   但此时,他还是将手按在资料的封面上,以一种不会动摇的姿态。   “嗯,不能给你看。”   彼苏尔站在窗前,嘴里刚刚塞进去一颗草莓,两侧有点鼓鼓的:“为什么?”   从沈晨的角度看过去,一尘不染的窗子在彼苏尔身后,那人就仿佛直接站在一片璀璨的晚霞中。   “对不起。”   沈晨的道歉来得突兀,又仿佛没有原由。   在彼苏尔不解的眼神中,沈晨原本冷漠的嗓音,变得有些轻。   “不要看这些,你应该只看美好的东西。” 第7章 时间简史   彼苏尔莫名觉得,此时沈晨说话的神色,很像从族群走失的小潘迪龙。   他道:“那你也应该收集美好的东西才对。”   沈晨走到桌前,将资料塞进抽屉里:“对这里的人来说,在这个世界,没什么东西是从头到尾干净又美好的。”   彼苏尔很少听到这种既空又玄的“哲学”语言,一时语塞。   他想了想,把方姨给的草莓向沈晨所在的方向递了递。   “这个也不算吗?甜的,我觉得好吃。”   沈教授看着彼苏尔递过来的盘子,他觉得马上就要吃晚饭了,现在吃这么多水果,会对肠胃造成负担。   但沈晨没有用说教破坏气氛,只是微微摇头,而后叮嘱了一句:“少吃点,一会要吃饭了。”   而魔王大人觉得沈晨的叮嘱非常多余。   这么一小盘水果,根本不会影响他的饭量。   他挑了一颗看起来好看的,再次递给了沈晨。   “你真的不吃吗?”   对于沈晨而言,在成年人的社交里,已经明确拒绝过的东西,对方通常都不会再次询问。   但对于彼苏尔而言,好像根本意识不到这点。   沈晨抬头看向彼苏尔,露出点考量的神情。   “你之前说让我帮你找到回家的办法,那么,你的家在哪?”   彼苏尔老实回答:“艾希提大陆。”   沈晨垂下眼眸,回想了一番。   在他的印象中,他完全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他刚想问彼苏尔那里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标地形或建筑,一颗草莓在他眼前放大。   彼苏尔将草莓塞到沈晨面前,几乎快贴到他的鼻尖:“分给你一个。”   草莓特有的果香被沈晨吸进鼻腔,是一股清新又甜腻的味道。   沈晨愣了愣,内心却没有额外的反感。   彼苏尔露出个笑容:“给我草莓的人说你不爱吃水果,我也想起来之前你买的水果,最后都是给我吃掉了。但我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你还是应该尝一尝。”   沈晨被果香引诱,伸手接了过来。   方姨从小照顾沈晨,后来跟着他离开沈家。   对于沈晨从小的生活习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沈晨从小就和其他小孩完全不同,他对糖果零食丝毫没有兴趣。   年幼时,他还会顺从地听话,吃些水果和茶点。   但长大后,没人能管他了,他就把这些东西完全清出了生活。   沈晨看着丝毫不懂人情世故的彼苏尔,咽下草莓后,无奈地说:“看来,方姨好像找到了一个好伙伴。”   -   简知舟对着毫无反应的大门又按了一下门铃,确认里面真的没有人。   他掏出手机,给沈晨打电话。   对面接通的很快,简知舟十分纳闷:“你刚回国,不在家歇着,跑哪去了?”   沈晨刚刚吃完晚饭,回到书房准备制作课件。   “你去我家了?”   简知舟手里拿着他精心挑选的硬皮书:“我今天没什么事,还说好心给你送一趟,没想到你不在家。”   沈晨随便编了个借口,说自己最近会住在实验室里。   半个小时后,简知舟开车来到生态园中。   林言将人带到书房,沈晨恰好不在房间中,只有彼苏尔坐在一旁落地窗下的地毯上,正在专心地看平板电脑。   魔王大人觉得这些名叫“电影”的东西有点意思。   简知舟一进门,视线就被彼苏尔吸引。   彼苏尔听见声音抬头看向来人,与简知舟挥挥手,就算打了个招呼。   他看见简知舟手里拿的硬皮书,将电影暂停,问道:“你是沈晨说的,来给我送书的人吗?”   “是你要看?”简知舟走到彼苏尔身边,上下看了看这位奇怪的白发青年。   “嗯。”彼苏尔回答:“沈晨说他拜托了一位很专业的朋友,给我找了可以了解这里的书。”   简知舟觉得彼苏尔口中那位“很专业的朋友”,一定就是自己了。   他将手中的硬皮书递给彼苏尔:“是,这是给你的书。”   彼苏尔接过,将书打开。   里面第一页的中间上方,写着《时间简史》四个大字。   “这可是我珍藏了多年的宝贝。”简知舟大大咧咧坐在彼苏尔旁边的垫子上:“这本是双语版,我上学时,还用各种颜色的笔写了许多注释和补充内容。”   彼苏尔发现这里的文字,与艾希提大陆的古文字一致,不由有点吃惊。   但,他虽然能看懂文字,当他翻到目录页时,还是问出了一个非常清澈而愚蠢的问题:“宇宙……是什么?”   简知舟:“?”   彼苏尔目光诚恳,求知欲旺盛:“也是一种‘水果’吗?好吃吗?”   简知舟:“???”   等沈晨接完电话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简知舟与彼苏尔面面相觑的画面。   他见彼苏尔手中拿着书,向两人走去。   简知舟头部一卡一卡地转向他,像整个人都宕机了。   沈晨见简知舟动作怪异,问道:“怎么了?”   简知舟的表情一言难尽:“他刚问我,宇宙是什么。”   沈晨沉默了一秒,从彼苏尔手中拿过那本书。   他看着硬皮书上镀银的“时间简史”,意识到自己找简知舟借书,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   彼苏尔还是很想知道答案,他觉得简知舟看上去有点弱智,又问了一遍沈晨:“宇宙,好吃吗?”   “……”沈晨将书“啪”的一声合上:“不能吃。”   魔王大人非常不满:“那这个叫霍金的人为什么要在一开始就写‘宇宙’?吃饭不才是人类的头等大事吗?这人好无聊。”   简知舟有点听不下去,企图给彼苏尔科普:“霍金,最伟大的物理学家之一,我的超级偶像——”   沈晨被两人搅得头大,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打算想办法把简知舟轰走。   彼苏尔完全不在意什么伟大的人类,但他的确对“宇宙”充满好奇。   “不是吃的,那宇宙是什么?”   简知舟:“一切。”   他故意把语调说得高深莫测:“一切空间、时间、物质的统称。”   彼苏尔:“……”   彼苏尔:“哦。”   沈晨没忍住,非常细微地笑了一声。   简知舟气了个半死,打算给自己来杯咖啡,然后好好给彼苏尔上一课,恶补一下常识。   在简知舟使用咖啡机背对两人的时间里,彼苏尔上身向沈晨的方向靠了靠,小声地问:“宇宙到底是什么?”   简知舟的答案堪称标准,但魔王大人听不懂,所以他就觉得是简知舟的问题。   至少沈晨看上去,比简知舟显得聪明多了。   沈晨给了彼苏尔一个相对狭义,但很好理解的答案:“你也可以理解成,是落地窗外的那片星空。”   彼苏尔顺着他的话,向落地窗外看去。   只是屋内的灯光有点亮,天上的星星看起来并不明显。   简知舟操作好咖啡机,一边看手机,一边向两人走回来。   彼苏尔正好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屋内的顶灯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反射出一大片光晕,非常影响魔王大人观看“宇宙”。   于是,彼苏尔右手抬起,放在身前。   他的眼睛发出与沈晨签订契约时同样的红光,一瞬间,房内的灯光同时灭了。   浅紫色的光球闪着烁光,汇聚在彼苏尔举起的掌中。   光球上附着不断变化的线状闪电,还有感电时特有的“滋滋”声。   他托着光球,看向沈晨:“这里的星星好少,一直是这样吗?”   简知舟闻声,手机掉在地上。   沈晨也并不比简知舟好到哪里去,他的呼吸停了几秒,听见简知舟手机落地的声音后,回过神回答彼苏尔。   “……我不太了解天文学,可能夏天会多一点?”   彼苏尔将右手向上微微推了一下,光球在他手中消散后,屋内的顶灯恢复照明。   灯光照在石化的简知舟、以及内心复杂的沈晨身上,屋内一时有些安静。   简知舟觉得自己刚才好像见证了什么全新的物理现象,花了点时间复盘原理。   然后他觉得自己可能迈入了一个未知领域,因为他没找到任何客观存在的可能性。   简知舟语调有点颤抖,他问向彼苏尔:“你刚才,手上出现了个球状闪电……对吗?”   彼苏尔:“球状闪电?那是什么,你是说这个吗?”   屋内再次暗下,光球在彼苏尔手中应声出现。   未知现象梅开二度,简知舟觉得自己快哭了。   沈晨也有点绷不住了。   彼苏尔:“你是对这个很感兴趣吗?”   彼苏尔自从来到这里,经常感受到新鲜事物的冲击。   这还是第一次,他发现有自己知道、但这里的人不知道的事。   所以他非常好心地转过身,将手中的光球朝简知舟的方向递了递:“你要离近点看看吗?”   沈晨替持续石化的简知舟问道:“人类可以碰吗?”   “不行。”彼苏尔道:“会死的。”   杰出青年物理学家简知舟由衷感叹:“……我现在觉得活着的意义也不大了。”   书房门外传来叩门声,林言在外面喊道:“沈教授,供电好像有点问题,你们需要蜡烛吗?”   沈晨听到,眉心微微蹙起。   他本来以为断电的只是他们的书房,此时听见林言的话,他走到彼苏尔身边,看向落地窗外。   整个生态园陷入黑暗,所有路灯和建筑物内的灯光在此时全都暗了下来。   仿佛在这个世界上,现在唯一能发出光亮的,除了彼苏尔手中的光球——   就是空中那些,他想看的星星。 第8章 同居行为   月朗星稀的夜晚,仿佛远离了一切喧闹。   沈晨与彼苏尔站在一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些许。   在黑暗中,沈晨道:“把电恢复了吧,温室中的空调系统需要二十四小时运行,不能长时间断电。”   彼苏尔闻言将手中光球散去,电灯再次亮起。   林言站在走廊中看见廊灯亮起,正在纳闷,听见书房中传来沈晨的声音:“不用了,去休息吧。”   沈晨拿起矮桌上的平板电脑,放在彼苏尔手中:“回你的房间看吧,我和简知舟有正事要说。”   彼苏尔:“那本书不给我了吗?”   沈晨举举自己手中的《时间简史》:“你有兴趣?”   彼苏尔点头:“还挺有兴趣的。”   沈晨转头朝向书籍的主人:“那我们就借走了。”   简知舟挤出一个字:“……行。”   彼苏尔拿上平板电脑和书离开书房,临走时还向简知舟表达出了十足的诚意,以感谢他借自己书看:“如果你还想再看你说的那个什么“球状闪电”的话,可以再来找我。”   简知舟目送人离开房间,平复了一下心情,走到会客沙发上缓缓坐下。   “……他是谁啊?”   “我一个朋友。”沈晨完全一副避重就轻的样子:“在我这暂时住一段时间。”   简知舟:“……”   我信你个鬼。   “他刚才那是什么?特异功能?”   沈晨双手抱臂:“你的导师应该教过你,收起多余的好奇心,课题才能如期完成。”   “你知道他刚才做了什么吗?”简知舟脸上还有没有消去的震惊,和慢慢浮现出的兴奋:“他……能控制电子?”   “简教授。”沈晨声音暗些:“科研要靠推导和考证,而不是猜测和臆想。”   简知舟差点翻了个白眼:“你推导一个我看看。”   沈晨:“我又不是物理教授,我只能推导出,他对你十分友善,可能很想和你成为朋友。”   简知舟明人不说暗话:“你不用给我来这套,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吧。”   沈晨:“……那就行。”   接下来的时间里,简知舟详细询问了关于沈晨遇袭的事。   本来沈晨对于这件事不愿意过多提起,但他怕简知舟又问起彼苏尔的事,只好答得事无巨细。   直到九点多,简知舟才从沈晨的研究室走出来。   沈晨终于闲下来,有时间继续做他的课件。   整栋小楼陷入安静,沈晨一直忙到夜里两点,结束工作时,觉得几分饥饿。   他下楼前往厨房,打算找些东西吃。   结果在拐角处,与抱了一堆零食的彼苏尔差点撞上。   彼苏尔吓了一跳,手里零食险些掉在地上。   沈晨:“你怎么还没睡?……饿了?”   彼苏尔由衷地说:“你们这里的艺术形式真丰富。”   第一次拥有平板电脑控制权的魔王大人回到房间后,先是看完了那部电影,之后又在推荐栏中随便点开了一部电视剧,不料愈发上头,追剧追到两点。   彼苏尔继续说:“饿半天了,想起来林言说厨房储物间有吃的。”   沈晨非常好奇,彼苏尔是怎么在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里,和这栋房子里的人都打好关系的。   但其实答案非常简单,只是因为这是沈晨第一次带人回来住。所以所有人都对彼苏尔高度重视、额外照顾。   而且,他们查了医学百科,正如沈晨预料,他们一致认为彼苏尔是一位白化病患者,天可见怜。   沈晨点点头:“我也饿了,打算煮面,你要吃吗?”   魔王大人两眼一亮:“吃。”   彼苏尔随沈教授走到厨房,坐在西餐料理区的小吧台上,一边看沈晨煮面,一边吃薯片。   通过几天的相处,沈晨渐渐发现,彼苏尔的胃口很大。   所以他煮了很多,怕彼苏尔吃不饱。   彼苏尔等了一会,困意翻了上来,他托着脸,看起来有点无精打采。   他白色的睫毛在顶灯照射下显得非常明显,正在上下忽闪的动来动去,与下眼睑难舍难分。   沈晨将面条端过来时,彼苏尔都快要步入梦乡了。   但他闻见食物的香气,又睁开了一条眼缝。   沈晨煮了意大利肉酱面,肉酱和干酪碎都是现成的,他只是将面煮了煮。   他将叉子递给彼苏尔:“吃完去睡觉。”   彼苏尔慢腾腾地吃起面条,有点无聊,突然说道:“你们这里的男人,是不是都是短头发?”   沈晨咽下嘴里的食物,回答他:“的确是短发多一些,毕竟很方便。不过你喜欢长发的话,也没有关系。”   彼苏尔若有所思的想了一会,换了个话题。   “你一直和这些人住在一起吗?”   “不是。”沈晨道:“我小时候和方姨住在一起,但也总是跟老师出远门……大了些就从家里搬出来了,这里是我的实验室,有课题研究的时候会住在这里。”   “那其他人呢,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林言家在其他地方,很远,所以她在这里工作,就顺便住在这里。方姨和其他人也是,在这里生活和工作。”   魔王大人困得有点迷糊,发出一声感叹:“真好。”   沈晨:“好?为什么这么说?”   彼苏尔语速慢条条的:“和亲人生活在一起。”   沈晨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我们这些人之间……不能算是亲人。”   彼苏尔不解:“你们住在一起,不是亲人吗?”   沈晨隐约觉得,彼苏尔对“亲人”的定义,和普遍定义不同:“在这里,有血缘关系的才能称为亲人,比如说父母、兄弟姐妹,再或者,要结为夫妻。”   “原来如此。”彼苏尔也对沈晨反向科普:“在艾希提大陆,生活在同一所木屋里的,就称为亲人。”   他还有点好奇:“那在这里,像这样生活在一起,被称为什么?”   沈教授想了想:“算是人类因为生物群落本性中的,一种同居行为吧。”   魔王大人听得十分认真,总结道:“那我们现在,就是在‘同居’,对吧?”   沈晨被面呛了一下,端起杯子喝水压了压。   彼苏尔往后仰了仰,怕沈晨喷自己一身。   而后他见沈晨停止咳嗽,又俯身回来,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他的表情带着一点小心的试探,落在沈晨眼里,突然就使沈教授不想苛求他的用词了。   “嗯,可以说是同居。”   彼苏尔:“那我们可以一起上山偷龙族宝藏、打尖牙巨蜥,或者去邻国的峡谷旅行吗?”   沈晨这次十分明智,没有在彼苏尔开口时往下咽东西。   他试图分析这些项目的可行性,给出了一个替代方案:“我可以带你上山爬爬长城,打VR体感游戏,以及去西藏林芝的雅鲁藏布大峡谷旅游。”   彼苏尔觉得听起来好像差不多:“行。”   沈晨:“前提是,我工作不忙的时候。”   彼苏尔身为魔王,充分尊重人类的所谓劳动:“没问题。”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吃完了夜宵。   沈晨与彼苏尔一同上楼,分别走到自己的卧室门口。   沈晨:“晚安。”   彼苏尔拦住了他:“刚刚林言离开时也说了这个,这是什么分别时常用的祝福语吗?”   沈教授惊讶于彼苏尔的理解力,但很快,他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回复道:“嗯,是分别时的祝福语。”   彼苏尔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冲沈晨挥挥手:“那……”   “晚安。”   -   第二天彼苏尔起了个大早,因为方姨昨晚告诉他,今天早上吃鲜肉烧麦和虾饺。   当时方姨见彼苏尔一脸疑惑,耐心地给他解答了一下,鲜肉烧麦和虾饺都是什么。   香气四溢的肉汁,经过炖煮,咸淡与酱香味都恰到好处。浸透米粒,再包裹上一层几乎半透的薄薄面皮,蒸熟后,就是一道入口令人无比满足的鲜肉烧麦。   而虾饺,选用个头最大的斑节虾,去掉头和外壳,切成小块后,与少量肉馅融合,再加入口感爽脆的笋丁,晶莹剔透的外皮里,是鲜味的极致享受。   ——在方姨绘声绘色的讲解下,彼苏尔就算三点才睡,但七点起床,完全没有丝毫问题。   餐桌前,沈晨一边吃饭,一边在看财经报纸。   沈敛宁的名字已经连续一周出现在财经新闻头版头条,所以沈晨昨天夸他干得不错,并不是一句没有根据的场面话。   林言早早吃完饭,跑到玻璃温室中开始工作。   彼苏尔将盘子里的东西全都吃光后,拿上几包零食,也去了玻璃温室。   温室内,林言正在做数据记录。   她见彼苏尔进来,亲切地同他挥了挥手。   彼苏尔走到林言与两只小鹿身边,冲她们三个一同打了个招呼。   林言非常健谈,与彼苏尔聊起了自己现在的研究课题。   她想知道,公鹿的鹿角除了战斗作用之外,是否也是可以传递信息的某种信号器。   “信号器?”彼苏尔指着办公桌一角的无线路由器:“就像这个一样吗?”   林言笑着回答:“倒也不用这么先进。”   她给彼苏尔举了一个例子。   北海的鮟鱇鱼,在头部进化出了一个形似“灯笼”的凸起,鮟鱇鱼会通过这个“小灯笼”释放出某种“信号”,触发其他小鱼的觅食反应。   当这些小鱼游近准备觅食时,鮟鱇鱼就会张开自己的大嘴,将受害者们吞进肚里。   她笑着说:“我们把这种具有含义的身体部位、行为或姿态,都简称为信号。鮟鱇鱼的小灯笼,就是一种信号器。”   彼苏尔懂了个大概,但他专注的样子,让林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有点惭愧:“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很伟大的课题。”   彼苏尔有点惊讶:“不伟大吗?我一次听到这种事,觉得很神奇。”   林言一怔:“是吗……”   她声音暖些:“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谢谢你。”   彼苏尔不知道林言在谢什么,但还是大方道:“不客气。”   而后林言突然发现,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关于自己课题的事,还没有问彼苏尔找她有什么事。   “你来这里找我,是沈教授有什么事吗?”   “不是。”魔王大人掏出零食,在形式上贯彻他与人类礼尚往来的传统:“我想找你帮个忙。” 第9章 契约履行   沈晨吃过早饭,找彼苏尔交代过后,开车前往北科大办理相关手续。   当他办理完毕,从办公楼中走出来时,在大堂看见了邵慈老师。   邵慈女士已经退休,只是偶尔回学校帮其他教授一同做做实验。   她知道沈晨今天会来,所以特意在这里等他。   沈晨走过去,动作娴熟地扶着老师的手臂,与她一同走到办公楼一侧的花园中。   午前的阳光正好,冬日的太阳尽管并不能驱散严寒,但看起来仍然暖洋洋的。   两人坐在长椅上,身边不时有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生走过。   邵慈看着沈晨,嘴角含着温和的微笑:“人没事就好。”   沈晨的语气难掩歉疚:“让您担心了。”   邵慈:“我联系了汉斯莫德的学生,他们说他很难被保释,我听说你写了谅解书,你不打算追究他吗?”   沈晨微微呼出一口气:“对于他来说,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邵慈摇了摇头:“‘失去’这种事,谁又遇到的少呢?”   沈晨没说话,一个男生骑车飞快从两人身边经过,应该是赶着去食堂占座。   细风卷向两人,地上的落叶在石砖上拖行,发出剐蹭声音,与远处的喧闹人声相差甚远。   沈晨:“您是在责怪我吗?”   邵慈神情微停,而后恢复过来:“怎么会,你不要忘了,我可是第一个,为你的论文写推荐信的人。”   这位严谨了数十年的老学者,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语气反而变得比年轻时要调皮许多:“看来,责怪你的人,是你自己呢。”   沈晨微微低头,目光内敛,温和道:“老师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邵慈笑了两声,没有任何学者架子,就像位开朗的普通老奶奶。   “你下面打算做什么,需要我来帮忙吗?”   沈晨:“我已经联系了各大动物保护机构,其中半数已经接受了我的请求,会在下周正式为我的理论做背书。”   “动物保护机构吗……”邵慈想了想,道:“没有与你达成一致的那些机构中,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沈晨点点头:“让您费心了。”   邵慈从近几个月开始,突然觉得眼睛越来越花,在看书面文件时,已经需要带上老花镜了。   在几十年前,起初,她是为了获得沈晨父亲的科研资助,才同意带着这个小男孩去四处观察动物的。   但渐渐,沈晨成为了她唯一的弟子。   邵慈自认是一位对生物科研充满热爱的人,也在保护它们这件事上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但沈晨对于各类生物的热忱,远远超出邵慈的想象。   邵慈:“我只希望,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结局。”   -   将邵慈送到实验楼后,沈晨打算回家。   他原本将车停在学校附近的路边,只是还没走到车旁,他就听见一阵哭声。   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抱着一只独角兽娃娃,正站在他的车前大哭不止。   眼看这个小女孩堵着他的车,他无法,只好走了过去。   沈晨蹲下,对小女孩淡淡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   小女孩抽抽搭搭:“我、我想回家。”   沈教授皱起眉头,站起来向四周看了看。   他原本就在学校附近转了半天,才在这么一条偏僻的小路上找到车位。   此时附近除了零星几个过路人,根本没有看起来像“父母”的人。   眼看没有人打算过来看看情况,沈晨只好低头问她:“你家在哪,附近都有什么建筑?来的路上都看过什么,还有没有印象?”   小女孩被问懵,嘴巴蠕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我不知道,我——”   还没等她理清思路把说话完,一个男人突然从沈晨身后冲出。   他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嘴里喊着:“你要对我的孩子做什么!?”   沈晨退开两步,做了一个打算离开的动作。   男人抱着小女孩,安慰了一句:“爸爸来了,不哭。”   随后,他斜了沈晨一眼,快步向远处走开。   然而,奇怪的是,他怀中的小女孩却突然哭喊起来。   她看上去非常焦急,挥动双手想要挣脱,一边哭一边喊着。   “放开我,你不是我爸爸。”   男人一惊,将手捂在小女孩的嘴上。   他步伐紧凑,明显是打算赶快离开,他的方向,明显是更加偏僻的小路深处。   沈晨眉头紧锁,觉得这事不太对。   他来不及思考,朝男人走了过去:“你等等,先别走。”   却不料男人听见他的喊叫声,开始在人行道上飞奔起来。   沈晨条件反射,朝他的方向跑去,紧跟其后。   几个呼吸间,沈晨跟着那人拐来拐去,跑进了一所老式小区的车棚中。   车棚正好位于高墙边,玻璃上也充满尘土,看起来十分昏暗。   在这所被时代淘汰的车棚中,只停放着几辆落满灰尘的电动车,像是很久没有被人动过了。   沈晨堵在门口,掏出手机报警。   接警电话还没接通,他身后的门,突然“咣”的一声关上了。   “嘟——”   “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中心084号,请讲。”   沈晨微微回身,两个一脸狞笑的男人站在门口两侧。   他明白过来,而后,在接线员再次出声询问时,沈晨将通话挂断。   小女孩仍然在闹,但她的嘴被人大力捂住,只能发出呜咽声。   沈晨:“我都来了,可以把那个小女孩还给她的父母了吗?”   抱着女孩的男人冷笑一声:“你还有闲心关心她?”   沈晨将气喘匀,由衷评价:“你这戏码,安排得不错。”   如果整场戏做得再久一点,也许就能引起沈晨的疑心。   但男人偏偏离场极快,配合孩子的哭闹声,让沈晨根本来不及思考。   男人:“老板说了,沈教授是个聪明人,所以我们只好精心安排。”   沈晨:“所以,你们把我引来,是要做什么?”   男人闻言,咧嘴露出个凶恶的笑容。   “跟你谈笔买卖。”   沈晨:“买卖?”   沈晨身后,一人走到他身边,将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男人怀中的小女孩声音渐渐变小,也像是经过哭闹,有些没力气了。   “老板说,要你在你的公众主页上发一篇忏悔书,声称自己是错误的、愚蠢的。”   他低头看看怀里一脸惊恐的小女孩:“但据传沈教授愿意为了科研献出生命,所以我就想,能不能用别的东西要挟你。”   他开出条件:“怎么样?用这个小女孩来换你的忏悔书,可以吗?”   沈晨不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乎一个和我无关的孩子?”   “可不是和你无关。”男人一脸邪笑。   “这可是邵慈教授的宝贝孙女。”   沈晨一秒没有说话,他薄唇微抿,目光锋利许多。   “怎么样?成交吗?”男人的神情扭曲又猖狂,像是十分享受像现在这样至高无上,可以随意摆弄他人的感觉。   沈晨的表情愈发凝重,但下一秒,他突然眼底一松。   他微微停了停,问向他身边举枪的人:“你能射准移动多快的东西?”   三名歹徒互相张望,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就在男人刚要开口询问时,一声巨响突然响起。   声响仿佛在三人的心脏上敲了一击,尘土飞扬间,沈晨身后的铁门从外面被击中,连同门框一同轰然倒下,落在屋内的地上。   -   今日中午的菜谱,是方姨十分拿手的糖醋鱼和蒜蓉菜心。   但林言突然有事,在吃饭前匆匆离开了,只剩彼苏尔一个人在家吃饭。   而方姨只是回厨房端个汤的功夫,再出来时,就发现原本坐在餐桌前的彼苏尔也不见了。   方姨一边念叨着“这孩子”,一边上楼找人。   她想不到的是,她要找的人,此时正站在老车棚的入口处,不耐烦地用手驱赶尘土。   沈晨没有回头,只从彼苏尔“不愿意用手开门,只用脚踹开”这件事上,发现彼苏尔真的很爱干净。   魔王大人心情很不好。   他在厨房门口等了好半天糖醋鱼,一口还没有吃上,就感觉到沈晨的情绪波动,只好先来履行契约。   歹徒三人被大门倒塌所震慑,上下打量着来人。   彼苏尔穿着素色的居家服,眼中充满不满。   银色的发丝被门倒下时出现的劲风吹动,待风散去,发丝回归原位,每一缕都恰到好处。   为首一直与沈晨说话的男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面容,不由有些愣住。   但很快,他的表情再次变得猖狂起来。   在他的衣襟里,也有一把手.枪。   还是一把在现有国际军.火市场里最稳定、伤害也最高的九毫米手.枪。   他已经很久不知道“怕”是什么了。   他盯着彼苏尔的脸,表情愈发猥琐:“送上门的美人?是来找哥哥们玩的么?”   沈晨双眼微眯,内心的不悦在瞬间到达顶点。   但彼苏尔没有回复,他看了看车棚内的情景,大概猜出了沈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魔王大人用他早上刚刚得知的生物现象,做了个恰当的比喻。   他指了指小女孩:“小灯笼”   又指了指沈晨:“被吸引的小鱼。”   最后,他看向了那个面露猥琐的男人。   “鮟鱇鱼。”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中所有对菜肴的描写,都源于一位深夜码字人挨饿时心中的悲痛。 第10章 看着我   沈晨本来没明白彼苏尔在说什么,但他听到“鮟鱇鱼”三个字,瞬间明白过来。   彼苏尔往前走了两步,将三个人当成背景板,对沈晨问道:“要把那个小女孩一起带走吗?”   他的口气骄傲自大,反倒像一个前来抢人的反派。   沈晨“嗯”了一声,作为答复。   背光的彼苏尔双目发出幽幽微光,他的身影转瞬而至,来到沈晨身后。   两名本来站在沈晨一旁的歹徒来不及惊讶,下意识后撤避开。   其中举枪那人猛地想起自己手中有枪,抬手举枪向彼苏尔瞄准。   但他只觉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感,手指被迫僵直,枪硬生脱手。   紧接着,两股巨大的力量将两人击飞出去,直直撞上两侧的墙体。   肋骨间传来折断声,其中一人瞬间失去意识,另一人闷哼两声,气息逐渐弱下。   在小女孩和歹徒一致的震惊神情前,沈晨俯身,捡起了方才指着自己的枪。   沈晨:“现在,是不是可以换我提条件了?”   彼苏尔站在沈晨身后,眼中赤光盛放。   他唇角微撇,看了看那只“鮟鱇鱼”。   林言出门后,彼苏尔用平板电脑搜索了鮟鱇鱼的样子。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类,长得比鮟鱇鱼还要丑些。   男人脸上溢满惊惧,他连彼苏尔的动作都没有看清,只看到人突然瞬移出现,随后两个手下就在一片电光中飞了出去。   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男人的声音,此时微微颤抖起来。   “你!你是什么人!?”   沈晨将手中已经上膛的枪举起来,对向了他对面的男人。   他曾经举过无数次枪,但都是在野外,面对要伤人的猛兽时。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枪指着人。   “我再说一遍,接下来换我提条件了。”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不停。   沈晨:“放开邵慈的孙女。”   小女孩嘴被捂着,闷叫了两声,随后感觉脸上的大手逐渐松下离开。   她哭出声音,从不再发力的男人身上挣脱下来,向沈晨这边跑来。   但她也不敢靠近举枪的沈晨,在两方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   “彼苏尔。”沈晨开口叫他:“带她先出去。”   彼苏尔歪了歪头:“啊?”   沈晨声音淡些:“你带她出去,别让她跑丢了,我有事要和这个人说。”   彼苏尔曾经见过艾希提大陆的人类使用火.枪,他觉得沈晨手中的东西,应该是与火.枪相似的其他种类。   他知道沈晨心里有数,半蹲下来,同小女孩说道:“听见了吗,你归我管了。”   小女孩在原地纠结了几秒钟,才向着看似善良的沈晨两人走去。   彼苏尔带着安静下来的小女孩一前一后走出车棚。   还没走远,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两声枪响。   “砰——砰——”   彼苏尔心中一惊,扭头向后看去,感应过后,随即冷静下来。   车棚中,沈晨看着双臂中弹的男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枪。   他语气淡漠,为目眦尽裂的男人解释。   “我知道你身上还有枪,我认为这样,你才会好好跟我谈条件。”   男人疼痛无比,几乎不能动弹,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怒到极点,反而咬着牙,恶寒地笑了一下:“想不到,沈教授是这样的人。”   沈晨从不在意任何评价,只问道:“谁派你来的。”   男人双臂抽搐,眼中充血:“你还能怎么样?杀了我?”   沈晨:“你知道我是行为学的教授,对吧?”   “你刚才抱那个女孩时的动作非常标准自然,可见你很有抱孩子的经验,你的孩子多大了?也是女孩吗?”   “我教你什么叫威胁。”沈晨看着男人的脸,伸手从被剧痛包裹、根本无法动弹的男人外套兜中拿出手机。   沈晨:“这才叫威胁。”   血腥气不断加重,男人身下已经漫出一片血泊。   沈晨提醒他:“再不说的话,你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   沈晨隐蔽在不远处的巷子口,确认救护车将三人顺利带走,带着彼苏尔上了车。   两人将邵慈的孙女送到学校,邵慈看见孙女十分惊讶,显然一家人还没有发现孩子已经被绑架了。   沈晨将事情简单和邵慈讲了一遍,在邵慈的沉默中,他与老师道别。   回家路上,沈晨接到了方姨的电话。   他看了看副驾驶上坐着的彼苏尔,对电话那头说道:“您别担心,他在我这。”   彼苏尔看着沈晨挂断电话,暗示道:“我的糖醋鱼肯定都凉了。”   刚刚救人一命的魔王大人,索要报酬的内容堪称质朴。   好像一餐糖醋鱼,就能抵过这第二次的救命之恩。   但沈晨边打方向盘,边说道:“契约内容中,由我负责的那部分,是我要收留你,并帮你找回家的办法,对吗?”   彼苏尔没听懂他的言外之眼,随口答道:“是啊。”   沈晨声音凉些:“那‘收留’两个字中,应该不包含餐食要求吧。”   彼苏尔皱了皱眉,他觉得沈晨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两人之间沉默数秒,彼苏尔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眼看行驶的路段刚好可以临时停车,沈晨一脚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他心中挥散不去的,是方才邵慈老师的表情。   以及,他对于自己全部行为的不确定。   他问道:“你听见枪响了?”   彼苏尔:“听见了,但我后来感觉到你没有受伤,所以就没有进去。”   “我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沈晨目视前方:“比起那些想要伤害我的人,我才是个坏人。”   他问向身边的人:“为什么你不问我,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要害我?”   彼苏尔原本满脑子都是他的糖醋鱼,完全不知道沈晨为什么会把话题说到这件事上。   但他看向沈晨的脸,发现沈晨脸上平日的理智几乎摇摇欲坠。   沈晨好像又变回那个坐在礁石上,问着“我现在撞礁石的话,你还会救我吗”,脆弱又奇怪的人。   车体一侧疾驰而过的其他车辆,引起一阵阵风声。   彼苏尔:“沈晨,你看着我。”   沈晨缓缓侧头,看向彼苏尔的脸庞。   就如刚才歹徒所言,彼苏尔的脸宛如一件雕刻精美的艺术品。   就像,创造他的造物神,要将所有的美好与祝福赠予他。   “你们人类的事,我一直觉得很难懂。”彼苏尔声音低沉,却故意轻松说道:“在艾希提大陆的时候,人类之间也有纠纷、战争,虽然在我看来,那都是很无聊的事。”   “所以,不要说好人坏人这种无聊的话,我不在意你和其他人之间的事,对于你,我有自己的判断。”   沈晨问道:“所以在你的判断中,我仍然是个好人吗?”   彼苏尔想了想,答非所问:“如果你是因为自己开了两枪而耿耿于怀,可以更坦率一点面对自己的愤怒。”   沈晨闻言,稍稍愣在原地。   他没想到彼苏尔会注意到这件事。   他是看出那名男人是个少见的左利手,因此,那人的枪大概也会放在左手方便拿取的位置。   但,他还是开了两枪。   因为那人说了让他不悦的话,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还妄图染指。   沈晨别开头,错开与彼苏尔相交的视线:“你是怎么发现的?”   彼苏尔:“那两枪相隔很长,你有点犹豫,说明第二枪并不是必须的。”   “嗯。”沈晨尝试彼苏尔所说的坦率:“我的确可以只击中他的左臂,就足以保障我的安全。”   彼苏尔问道:“你为什么生气,因为他绑架了你老师的孩子吗?”   沈晨晚了一秒给出答复:“嗯。”   彼苏尔有点不满:“我还以为你生气是因为他对我出言不逊。”   沈晨的手原本在方向盘上无意识的摩挲,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了下来。   彼苏尔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停顿,他想了一瞬,活学活用:“你手停下来这件事,是表达了“被我说中心事”的信号吗?”   关于鮟鱇鱼释放模拟信号的捕食技巧,沈晨当然知道,他避重就轻:“是谁告诉你鮟鱇鱼的事的?你看我书房里的书了?”   “林言给我讲信号器的时候,举了鮟鱇鱼的例子。”   “你们聊到她的课题了?”   “嗯。”彼苏尔尽管被沈晨带偏一句,却依旧对之前的话题不依不饶:“所以你生气的原因,也包含我吗?”   沈晨觉得,自己真的非常不善于对付彼苏尔这样性格的人。   在沈教授的交际要素中,分寸感和点到为止是最重要的。   但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他的确切回复。   彼苏尔笑起来,如果他现在是本体形态,尾巴一定已经晃起来了。   “你现在的表情,还是‘被我说中’的信号,对吗?”   沈教授左臂架在车门的把手平台上,摸着鼻子,看向了一侧的窗外。   他研究了十几年行为学,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代表什么。   他的心里泛起一股焦灼,随后,他启动引擎。   车子重新驶回路上,沈晨在持续的引擎声中,尝试探究换话题的可能性。   “除了糖醋鱼,你还有别的想吃的吗?”   但彼苏尔享受惯了人类的俯首帖耳,只觉得沈晨现在的表情颇为有趣。   他不打算换话题,只探身过来,靠近问他:“到底有没有因为我啊?”   他的表情中还带着一点不解,仿佛是在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沈晨呼出一口气,像是焦灼到最后,终于放弃了。   他分心看路,仿佛这样就能将话说得更漫不经心。   而且,他还是避难趋易地,只这样说道:   “嗯,是‘被你说中’的信号。” 第11章 傍晚与书   沈敛宁从一众文件中抬起头,对着秘书说:“谁?”   秘书原本与老沈总共事惯了,对于这位空降而来的沈总弟弟非常不服,好在沈敛宁的心够黑,硬是真的给他找到一套为人处世的办法,才把这个位子坐得舒服许多。   秘书重复一遍:“沈晨来找您,现在已经在三楼会客室了。”   沈敛宁将文件合上,觉得沈晨找他没有好事。   他起身从椅子上站起,随秘书出了门。   等在会客室中的沈晨正等得不耐烦,因为他把彼苏尔留在了车里。   他见沈敛宁走进来,眼睛朝秘书晃了晃。   沈敛宁心领神会,摆手让秘书出去了。   沈敛宁坐在沈晨对面宽大的沙发中:“拜你所赐,我现在每天要看十几份报表。所以呢,你找我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   沈晨开门见山,从包中拿出两把枪,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沈敛宁:“……”   沈晨:“帮我把这些处理了。”   沈敛宁:“……我想把你处理了。”   沈敛宁气结过后,起身从沈晨面前拿过其中一把。   他端详一番,评价道:“有点意思。”   沈晨面无表情:“辛苦小叔了。”   沈敛宁打开弹匣,看见里面还有两粒子弹。   他停顿几秒,问道:“哪来的?”   沈晨:“捡的。”   沈敛宁:“我要是问你‘哪里捡的’,你就会告诉我,是‘大街上捡的’,对吧?”   沈晨点点头:“不愧是小叔。”   沈敛宁简直想把自己这个倒霉侄子打个包扔进海里。   他好好开着自己的私人医院,到底为什么现在天天要为这两父子擦屁股。   沈敛宁:“可以,但你得回家。”   沈晨:“我还有一件事,你帮我处理完,我会考虑回家。”   “考虑?”   “总比一口回绝要好,不是吗?”   沈敛宁仰身倚回沙发靠背,发自内心地说:“你真应该接手这里,我觉得你会干的很好。”   他好奇道:“什么事?”   沈晨:“我要恒古银行所有的投资子公司,都从生物有关行业撤资。”   沈敛宁眉心紧了一下,待散开后,他不解道:“这是什么新的打击同行的方法吗?有人对你的课题指手画脚了?”   沈晨不回答沈敛宁的疑问,转而问道:“以你现在的权限,能做到吗?”   沈敛宁在心里评估了一番:“以我的权限,做不到。”   可他笑了一下:“但我有别的办法。”   沈晨:“那就麻烦你了。”   沈敛宁看着沈晨,眉目中多了一丝审视。   他举了举手中已经取出子弹的枪。   “你小子,没在干什么危险的事吧?”   沈晨面色没有丝毫变化,沉郁嗓音道。   “怎么会。”   -   沈晨给彼苏尔开着车内的爱宠模式,徐徐暖风吹得魔王大人非常舒服。   不一会,他就窝在椅子上睡着了。   沈晨回来时,彼苏尔睡得正香。   沈晨附身过去,想帮他系上安全带。   却不料,在他贴进彼苏尔身体时,彼苏尔慢慢睁开了眼睛。   两人气息相容,交互给彼此。   沈晨在彼苏尔暗红色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轮廓,满溢其中。   只一瞬,他拉住安全带的卡扣,撤身离开。   随着“咔嚓”声,沈晨坐回原位,问道:“睡得好吗?”   彼苏尔静静地愣了几秒钟,看清周围后,如实回答道:“不好。”   沈晨:“怎么了?”   他将手放在空调出风口感受了一下:“冷?”   彼苏尔的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模糊感:“我做了个梦。”   梦中,他又看见了那道身影。   那个与沈晨十分相似的人围在一张书桌边,不停地走来走去。   他的疯狂和焦急通过空气,转达到他身后的彼苏尔心中。   彼苏尔尝试向他走去,却好像只能在原地踏步,永远也无法靠近。   而就在这样仿佛毫无止尽的梦境中,彼苏尔被沈晨的动作吵醒。   睁眼开后,是近在咫尺的沈晨,就在自己的身前。   彼苏尔很少有什么不想提的事情,但他此时不想回想他的梦境,他在沈晨还没来得及开口时说道:“我饿了。”   沈晨听出身侧的人不想多提,只顺从说道:“嗯,这就回家。”   当两人回到近郊的实验室时,方姨已经重新做了午饭。   彼苏尔闻见饭香,一溜烟跑进餐厅,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沈晨跟在他身后,实在不能理解彼苏尔为什么对吃饭这么有兴趣。   两人一同吃过午饭,沈晨回到书房,打算看一会书。   彼苏尔吃完饭后一直打哈欠,回房间补觉。   傍晚时,林言回到实验室,她拎着一个牛皮纸袋,打算去彼苏尔房间找他。   在走廊经过沈晨的书房时,她与走出房门的沈晨打了个照面。   沈晨低头看了看林言手中拿着的纸袋,里面装了一些书籍。   沈晨:“这些是?”   林言将手里的袋子举起来,方便沈晨往里看:“彼苏尔说想看一些和时间简史类似的书,我刚才去买东西,顺便在图书大厦给他选了些。”   沈晨不着痕迹地从林言手中将袋子拿过:“他在睡觉,晚点时候,我拿给他吧。”   林言刚想说不能麻烦沈晨,就被沈晨用话堵了回来:“他昨天没有睡好,不知道什么会醒,我看温室里的这几天的新数据,你都没有整理进电脑,先去忙吧。”   林言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老师了。”   沈晨:“不会。”   因为今天两人的午饭吃得很晚,方姨晚饭也做得晚了些。   她八点左右上楼叫两人下去吃饭时,发现沈晨不在书房中。   沈晨坐在彼苏尔房间的地毯上,正在看林言买回来的书。   彼苏尔睡着睡着,变回了本体,此时正是两人相遇时的白猫样子,小小的柔软身体,翻着肚皮,睡在大床中间。   沈晨开了一顶柔和的床前阅读灯,他靠在床边,一边听彼苏尔睡觉的呼吸声,一边借着灯光细读文字。   他原本唯余的焦虑,在这间房间里慢慢平复下来。   直到星光升起,方姨的敲门声传来,沈晨才从那片灯光中起身。   他将门拉开一道缝隙,告诉方姨他们很快下去后,将门重新关好。   床上的彼苏尔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沈晨走回床边,坐在一侧,伸手揉了揉彼苏尔的耳朵。   魔王大人在睡梦中甩甩耳朵,舔了舔嘴,翻身继续睡。   沈晨眼中反射着阅读灯的微弱光芒,他伸手将彼苏尔在床上睡得乱七八糟的毛顺了顺,又揉了揉它的耳朵。   -   简知舟在晚饭时间不请自来,他一进门就夸方姨的厨艺又精进了,夸得方姨非常高兴,也得到了彼苏尔的认同。   彼苏尔觉得简知舟虽然很蠢,但很有品味。   用过餐后,三人来到书房中,简知舟对上次在这里看到的奇观耿耿于怀,实在想知道彼苏尔到底是什么人。   而彼苏尔,也正好想找他再问问那本《时间简史》中的内容。   两人在沙发上聊起来,简知舟根据霍金的原文,给彼苏尔用大白话重新讲了一遍宇宙的含义。   沈晨坐在一旁不远处的书桌后,一边看那本没看完的书,一边听两人讨论基础物理理论。   不多时,他就觉得正在给彼苏尔讲知识点的简知舟很吵。   但当他刚刚站起来,打算把人请走时,林言端着茶走了进来。   林言很少做这类事情,会客时的服务,大多是由方姨或其他人完成的。   所以她显现笨拙,茶水险些溢出。   沈晨觉出不对,随着她走出房门。   林言见沈晨跟她出来,连忙说明用意:“沈老师,有警察来了,说想问您一点事。”   沈晨微微点头:“我这就下去。”   他回头向房内看了一眼,确认两人没有听见,顺着楼梯走下楼。   客厅中,两名警察已经等在房内。   打过招呼后,他将两人带到另一间会客室里,待都落座后,他问道:“两位警官找我什么事?”   两名警官掏出录音机与纸笔:“指挥中心在今天中午接到匿名举报电话,有三名逃犯聚众斗殴。”   “事发地点在北京科技大学附近,监控摄像头拍到您在事发地点附近活动。而且其中一名犯罪分子在重伤昏迷的过程中,一直在喊您的名字……请问,关于这件事,沈教授有什么能提供给我们的线索吗?”   沈晨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北京科技大学吗?我从下周开始会在那里进行授课,所以今天上午过去办理一些手续,当时的确把车停在那附近的街边。”   “但……逃犯?”他做出回想的动作,语气迟缓地说:“我办完手续后与熟人聊了一会,之后就取车离开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问道:“请问,与您交谈的熟人是谁,方便告知吗?”   “邵慈教授。”沈晨答道:“我的启蒙导师,已经退休了,现在被北科大反聘为特别教授。”   -   书房内,简知舟说了好半天话,此时正在和彼苏尔分吃点心。   方姨亲手做的绿豆糕,连豆馅都是自己蒸的,味道清甜香软,入口即化。   简知舟好奇问:“沈晨说你是他的朋友,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看着彼苏尔奇特的外表:“你们是在什么深山老林里遇到的吗?”   换而言之,简知舟觉得彼苏尔不像个正常人类,反倒像山里的精怪。   彼苏尔舔舔嘴上的渣子:“不是在林子里,是在地下洞穴里。”   虽然与设想不同,但简知舟觉得这个回答也非常靠谱,符合他心中沈晨及彼苏尔的人设。   简知舟开玩笑道:“沈晨的性格是不是很难相处?他上大学的时候不住校,还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国外,不过四年下来,只有我一个朋友,也够离谱了。”   彼苏尔闻言,觉得很是奇怪。   他想了想,为沈晨正名:“我觉得他挺好相处的。”   简知舟有点意外,他问道:“你不觉得,沈晨全身都是秘密吗?” 第12章 各自的秘密   彼苏尔默不作声,他觉得以他的立场,很难评价沈晨的秘密。   简知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连沈晨家里一点事都不知道,而且他经常三五个月不见人,手机也打不通。”   彼苏尔:“沈晨说过,他很忙。”   “他应该少忙点。”简知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听其他的生物学者都在说,沈晨的论文主张,好像根本不利于生物学继续探索。”   彼苏尔没太理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砸自己饭碗呗。”简知舟道:“顺便,还把别人的饭碗给砸了。”   彼苏尔:“在这里做这些事,就会被定义为‘坏人’,是吗?”   “坏人倒不至于吧。”简知舟心思简单,不愿意认为自己的好友是个坏人。   他只是声音小了些,喃喃自语道:“可是这样有很多秘密的人,总会让人觉得,他们不会有真心。”   -   沈晨将两名警察送出院门,在大门口与两人告别。   门口的灯照在三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人类的轮廓。   外勤警车停在不远处,两人向那头走去,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警察停了下来。   刘警官转头回看沈晨的身影,沈晨站在门前,脸上毫无暖意,只有浓重的夜色。   尽管沈晨的说辞完全没有问题,但那名逃犯躺在病床上喊他名字的样子,也完全不像是作假。   刘警官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问道:“沈教授,你没有什么不能对警察人员说的秘密吧?”   寒风渐起,吹动沈晨衣服的下摆,他感觉冷风从缝隙中渗入衣物,在皮肤上覆满寒意。   他彬彬有礼地,冲两人笑了下。   “当然没有。”   -   彼苏尔送简知舟离开时下楼,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浅眠的沈晨。   方姨示意两人小声些,而后看简知舟和彼苏尔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到门口处。   只是彼苏尔关门时,没有控制好力度,小小的撞门声还是把沈晨吵醒了。   沈晨睁开还在适应光线的眼睛,有那么短短一秒钟的时间,他的眼睛因为无法聚焦,显得十分干净。   只是马上,他就恢复到那个冷漠又疏远的沈教授。   彼苏尔见他醒了,对他道:“简知舟刚走。”   沈晨点头示意知道,随后他见彼苏尔神采奕奕地说道:“你等我一下。”   彼苏尔“噔噔噔”跑上楼,不多时,手里拿着平板电脑又“噔噔噔”跑了下来。   他举着平板电脑给沈晨看:“我想吃这个。”   平板电脑里显示着一家日料居酒屋,应该是彼苏尔从不知哪里点进来的广告页面。   不过这地方倒是不远,沈晨口气温和:“你又饿了?”   彼苏尔觉得沈晨这话说得不准确。   魔王大人只是想鉴赏此地美食而已。   “我想吃这个团子,还有这个寿喜锅。”   他看上去非常期待,双眼已经快放光了。   只是这时,方姨正好收拾完厨房和储物间,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彼苏尔“刷”的一声将平板电脑藏进自己身后,动作之快,让沈教授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方姨冲两人道过晚安,回去自己的房间后,彼苏尔才将平板电脑从身后重新拿出来。   沈晨好笑地看他:“你怕方姨看到生气?”   魔王大人认真点头:“方姨做饭也很好吃,但我还是想尝尝这个。”   沈晨抬头看了看表。   “去换衣服吧。”   彼苏尔裹了件大衣,把自己的上半身裹成了一个球形。   沈晨教他设置路线导航,然后让他在副驾驶担任语音播报的导航员。   魔王大人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每次说完左拐或右拐后,沈晨都非常听话。   两人开车来到彼苏尔心心念念的那家餐厅,尽管已经入夜,但因为居酒屋的特殊性质,这里还没有关门。   只是冬夜的夜晚,除了他们两个人,屋内一桌顾客都没有。   可见,除了魔王大人,没有真正的人类会被那样的小广告打动。   两人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围在了日式小桌边上。   寿喜烧锅端上来后,彼苏尔想用实物比对一下广告照片,但他想起他将平板电脑落在了车里。   彼苏尔:“我要回车里取一下平板电脑。”   沈晨非常不解,但还是将车钥匙给了他,教过他怎么开车锁后,顺便说道:“副驾驶前面的小抽屉里有只备用手机,你一起拿过来吧。抽屉左边有个卡扣,你向外拉一下,就能打开。”   他举起自己的手机:“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彼苏尔拿着车钥匙,听话地出了门。   他顺利打开车锁,拿上自己的平板电脑后,打开了副驾驶前的收纳抽屉。   一封已经被拆封的信映入眼帘,信纸的内容露出一截,上面贴着灰色的带字方纸。   彼苏尔随手将信封拿出,看见了信封下方的手机。   只是他手里拿着车钥匙、平板电脑和信封,有些倒不开手,只好将信封放在了椅座上。   这一换手,原本就露出一截的信纸,更向外面滑出一些。   灰色方纸上的字显示完整,是一个黑体加粗的“死”字。   彼苏尔轻轻皱眉,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放下,将信纸抽了出来。   两分钟后,彼苏尔带着平板电脑和沈晨要他拿的手机回到屋内。   沈晨正在看窗外的夜景,见他回来,向他投去了目光。   彼苏尔落座后,将手机递给沈晨。   沈晨朝店员借了一只充电宝,插上等了一会后,把那部手机打开。   这部手机非常新,看上去一点使用痕迹都没有,连壁纸都是新机自带的科技风灰色线条。   沈晨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存在通讯录里,举着手机,给正在往嘴里塞香菇的彼苏尔讲道。   “这是我的号码,我不在家时,如果你有事找我,就点这里,然后像这样把手机放在耳边,就能跟我通话了。”   彼苏尔刚将整颗香菇塞进嘴里,嘴里一时鼓鼓的,一边咀嚼一边把手机接了过来。   他学着沈晨的样子,尝试了两次后,问道:“这个东西以后就给我了吗?”   沈晨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嗯,给你用吧。”   “你为什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我只是顺便买了两个。”沈晨道:“那里面装的是我母亲生前的手机卡,我为了不让这个号码被回收,一直在续费,所以每次换手机的时候,就会顺便买两个。”   彼苏尔咀嚼的动作慢了点,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手机,说道:“简知舟说,你从来没有跟他提过你的家人。”   “没有什么好提的。”沈晨口气淡漠:“虽然我和他专业领域不同,但是我们多半讨论的都是课题、导师或学生,正常也不会提到家人。”   彼苏尔觉得,沈晨现在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沈晨话锋一转:“简知舟……还跟你说什么了?”   接下来,彼苏尔吃第二只香菇的动作慢条斯理起来。   他犹豫地说:“他觉得,你对他没有真心。”   沈晨皱眉不解。   真心?   “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彼苏尔传话传得尽职尽责:“简知舟说:‘像你这样有很多秘密的人,好像不会有真心。’”   沈晨默默几秒,说道:“我觉得,有秘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法国作家沃维纳格说过,每颗心都有它的秘密。”   彼苏尔想到那封恐吓信,在昏暗的环境中,那些从其他地方剪下来的文字包含着巨大的恶意,像一条能吞噬人心的巨蟒。   彼苏尔:“嗯。”   沈晨闻言觉得奇怪,他本以为彼苏尔会追问到底,就像之前一样。   彼苏尔见沈晨不说话了,问道:“怎么了?”   对于沈教授来说,生物违背行为惯性这件事,堪称一个课题。   他问道:“你不好奇我的秘密吗?”   “不好奇。”彼苏尔干脆道。   沈晨将手放在鼻子上,一边思考,一边细声道:“是吗?”   “嗯。”彼苏尔:“我也有不能告诉你的、属于我的秘密。”   这下,把沈教授的好奇心完全勾起来了。   在他心里,彼苏尔在艾希提大陆身为魔王,应该没有任何心事,更遑论“秘密”。   彼苏尔从沈晨的眼神中看出考究,连忙学着后者一贯的口气说道:“你刚说了:法国作家沃维纳格说过,每颗心都有它的秘密。”   沈晨笑着移开视线。   他拿起筷子,打算吃饭:“嗯,没错。”   寿喜锅的热气很快在玻璃上结出一小片雾气,仿佛可以模糊窗外的一切。   但窗子很大,星空映在上方,位于水汽无法达到的高度,仍是一片清明。   沈晨原本不饿,所以他随便吃了几口,放下筷子后,无聊地看起了窗外的“宇宙”。   他今天一直在看的那本书,是林言给彼苏尔买的,内容讲述的是宇宙中各个有趣的星体。   他想起一颗非常好看的行星,刚想开口,说给彼苏尔听,当做饭间闲聊。   不料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看到一串并不熟悉的数字,疑惑地接听起来。   打来电话的是邵慈的儿子,他说他的女儿一直在闹,要找今天送她去见奶奶的“沈晨教授”。   他没有办法,只好找邵慈要了联系方式,深夜致电打扰。   电话那头被换到小女孩手中,她起初不敢说话,而后怯生生地,小声说道:“沈叔叔,你好。”   沈晨在面对孩子时,语气格外软些:“你好。”   小女孩鼓足勇气,说道:“奶奶说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沈晨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她半夜不睡,一定要给自己打一通感谢电话。   但他还是友善回道:“不用谢。”   小女孩声音甜软:“叔叔是个好人,叔叔什么时候再去找奶奶,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彼苏尔听见沈晨手机里传来的微小声音,手上的动作停了。   他看向沈晨,但沈晨头看向窗外,并没有发现他的停顿。   沈晨:“你先好好睡觉吧,明天叔叔和奶奶说好了,让奶奶转告给你爸爸。”   他话音还未落,对面的彼苏尔面色凝重,慢慢地放下筷子。   最终,由于沈教授不太会哄孩子,所以这通电话打了将近五分钟,对面才放弃与他讨论下次见面玩些什么,以及穿什么颜色的小裙子。   沈晨觉得精神疲惫,一边呼气一边放下手机,抬头就看见彼苏尔不高兴的脸。   沈晨有点莫名其妙。   彼苏尔见他挂断电话,郑重道:“不可以。”   沈晨:“嗯?”   彼苏尔满脸写着不乐意,眉头轻轻拧起来。   “她说你是个好人。”彼苏尔道:“你不能因为别人说你是个好人,你就跟她一起玩。”   沈晨从没打算陪这个小女孩玩。   根据最基础的社交潜台词,沈晨知道,孩子父亲一定会在第二天随便找个理由,跟自己的女儿说沈晨教授很忙,无法陪她。   但沈晨觉得彼苏尔现在的样子很有趣,他问道:“可你也说过我是个好人,那我是不是,也不能跟你一起玩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彼苏尔连忙道:“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已经选择跟我一起了……”   彼苏尔说到这里,本想做个充满威慑的表情,将目光变得锐利了些。   却不知道,他的这个动作,落在惯于同猛兽打交道的沈晨眼中,是十足的幼稚。   “后面再有人说你是个好人,你也不能再选其他人了。” 第13章 求偶行为   最终,在魔王大人的三令五申之下,沈教授保证,不会因为其他人说他是个好人,他就跟别人一起玩。   魔王大人很满意,觉得沈晨还算有救。   两人滴酒未沾,只点了餐食,在回家路上,彼苏尔再次犯困。   他不再担任导航员,而是窝在椅背中,无聊地看窗外的星星。   但不多时,他突然坐直了些。   “后面那个黑色的车,好像在跟着我们。”   “嗯。”沈晨早就发现了,但他没有说出来,此时安慰道:“没关系,是我小叔派来的。”   沈敛宁可不会轻易相信沈晨说的话。   沈晨前脚迈出恒古大厦,沈敛宁后脚就找人跟在了他的后面。之后也一直趴在他家门口,对他进行全方面监控。   这时,黑车里的人正在跟沈敛宁打电话:“沈总,他们现在回家了。”   沈敛宁:“他们就是去吃饭了?纯吃饭?没干别的?”   沈总的头号助手小李,此时觉得自己像电影里的特工,他端着肩,把手机当对讲机用:“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一直盯着,的确是纯吃饭。”   沈敛宁一头雾水,他可记得沈晨连饭都不爱吃,更别提大夜里特意出来吃夜宵。   沈总狐疑道:“把跟他吃饭的那个人身份查出来发给我,还有今天去过他研究所的人,也发一份清单和个人情况给我。”   小李得令,就差对着手机敬个礼:“是!沈总。”   前车中的彼苏尔疑惑问:“你小叔?”   沈晨:“嗯,我们从斯里兰卡回来时,在机场见的那个人。我下午又去找了他一趟,所以他可能不太放心我。”   彼苏尔觉得沈晨小叔多此一举,毕竟有自己这位魔王大人在。   两人开车回到实验室,所有的人都已经进入熟睡。   整栋小楼安安静静,在月色下,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两人站在房间门口互道晚安,沈晨在上床前,打开了他的电脑。   他还记得,在第一晚遇到彼苏尔时,他新建了一条《未知生物行为观察记录》。   他坐在电脑前,花了些时间,在月光中将彼苏尔有关的事逐条记录。   最后,他将这条课题的名称也改得更加准确了些。   《自称“魔王”的不明生物——行为学研究论述》   而后,他迈入无梦的夜晚。   -   接下来的几天,沈晨完全没有出门,只在研究室里接待了几位之前的学生,与他们分别讨论了各自的论文。   除此之外,他除了继续制作课件,就是在书房里看林言买回来的书。   而彼苏尔,他的确对时间简史很有兴趣,并不是随便说说安慰简知舟的。   他经常抱着硬皮书,坐在书房落地窗前的地毯上,一看就是一下午。   偶尔,他还会给简知舟打电话问些东西。   比如说,粒子有没有意识?它们需不需要吃东西?   而今天,彼苏尔看到黑洞的章节,他的新问题是:黑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简知舟客观惯了,根本无法回答这种主观性的问题。   但简教授对待问题的态度向来高度严谨,所以还是在电话那头思考了片刻。   彼苏尔等了半天,见简知舟一直不说话。   魔王大人问:“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简教授:“……”   简教授发飙:“你问黑洞去!”   彼苏尔听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回过头,有点无辜地看向沈晨。   沈晨坐在书桌后,放下手中的书,回看阳光中的彼苏尔,冷声道:“别理他,学物理学傻了。”   魔王大人:“我觉得也是。”   -   六天后,沈教授前往北科大,开始了他的授课。   他每周三节课,分别安排在一四六,往返开车需要将近两个小时。   沈晨站在讲台上,由于他前些日子获奖的缘故,到课率非常高。   只是在点名时,他点到一位名叫“黄嘉妮”的学生,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捏着嗓子发出的男声。   沈晨抬起头环顾教室,又重复了一遍:“黄嘉妮。”   一个离他很近的男生假装挠鼻子,又发出了和刚才一样的怪异“到”声。   沈晨还记得,他在进教室时,正好听见这个男生在跟旁边同学讨论他的“女神”,还在询问如何分期买东西。   沈晨心中了然,没有过多计较,转而继续点名。   沈晨在上课时,表情尤为严肃。   但因为他经验丰富,总能说出许多有趣少见的生物见闻,所以总体来说,他的课程十分精彩。   课中,当沈晨讲到行为姿态时,提到了雄性银鸥特有的直立威胁姿态。   而后,他特意给他的学生讲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说到银鸥,银鸥的求偶行为相对特殊,是由雌鸟主动接近雄鸟。”   “如果雄鸟选中了接近自己的雌鸟,便会发出长鸣,随着雌鸟一同离开。之后,雌鸟会像雄鸟做出讨食动作,在这种情况下,雄鸟会吐出食物,任雌鸟吃下。”   沈晨的手在讲台上点了两下:“但在整个繁育期刚刚开始的阶段,这种讨食和喂食的行为,大概率是调情行为,并不能产生严肃的亲密关系。所以,也有生物学家认为,这是一种变相的觅食方法。”   他看向那个男生:“希望我的某些学生,可以比雄银鸥聪明一些。”   -   彼苏尔经过学习,已经可以熟练使用平板电脑和手机上的应用。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能分辨出哪些是广告了。   只是有些披着“探店”、“分享”外皮的广告,的确防不胜防。   他躺在床上给沈晨发消息,说看到有人发帖,在科技大学北门外的街上,有一家非常好吃的蛋糕店。   顺便,他还附送上了那条推荐页面的链接。   沈教授刚刚下课,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听见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看。   彼苏尔的即时聊天软件头像非常可爱,是林言养在温室里的小鹿。   小鹿湿漉漉的眼睛,让人很难与头像背后那个魔王大人联系起来。   沈晨给他回消息。   “知道了。”   课间时分,教学楼中十分喧闹。   沈晨处于喧闹之中,几秒之后反应过来,停在了原地。   随后,他抿着嘴看了看窗外,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   比起沈晨难得的安逸,特工小李十分尽忠职守。   他找人做了一张假的学生证,溜进了沈晨的课堂。   此时,他也正跟在沈晨身后,全方位记录着他的活动路线。   沈敛宁在沈晨与彼苏尔吃夜宵的第二天就被迫出差去纽约了,他收到华尔街高层的内部消息,有不少行业有暴雷迹象,他得在恒古的钱变成泡沫之前,把那些产业处理掉。   还有沈晨拜托他的事,那些生物投资也多半在美国和澳大利亚,需要他亲自前往,进行谈判处理。   沈敛宁这一忙,忙到今天才有功夫继续听沈晨的家长里短。   但无论小李特工怎么查,都没有查到那晚与沈晨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因为彼苏尔特殊的外表,他还特意在日韩的视觉系艺人中看了一圈,仍然没有找到符合的,只好先将其他访客的信息发给了沈敛宁。   电话那头的沈敛宁一边听小李特工汇报沈教授的行程,一边翻看这些访客资料。   小李特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最后停下时,没有听见沈敛宁的回复。   他小心翼翼地问:“沈总?您还在听吗?”   沈敛宁坐宽大的皮质座椅上,拉了拉自己的领带,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   他的笔记本屏幕上,正显示着简知舟的照片和简历。   -   就在魔王大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慕斯蛋糕的当晚,几条有关国际生物行业的新闻不胫而走。   首先是世界动物野生保护协会、国际爱护动物基金会和世界自然基金会联合发文,认同沈晨教授的观点,一致承认在现有的科技水平下,人类将过多的金钱及精力放在生物科研上,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他们呼吁正确看待生物研究发展,停止无效研究,不要让科研行为变为商业行为。   第二件事,是美国华尔街多家信托公司,集体从生物医疗、生物科学和生物工程有关公司撤资,金融界倾斜震荡,给全球各行各业带去变故。   沈敛宁在回国的飞机上,给沈晨发了两条消息,第一条是:看到新闻了吗?   沈晨当然看到了,他坐在彼苏尔对面,一边听着彼苏尔平板电脑里狗血的电视剧台词,一边看完了整份财经报纸。   沈敛宁见沈晨不回,也不在意,而是掐着点,在半小时后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给我回家。   彼苏尔听见沈晨的手机发出提示音,朝他看了过去。   但沈晨只是拿起来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将手机放下。   彼苏尔问道:“你为什么不回消息?”   沈晨教他:“没有意义的垃圾消息是不用回的。”   魔王大人点点头,表示自己学到了,然后继续看狗血电视剧。   沈晨继续翻看报纸,而后在时事板块中,看到了一条并不具有实时性的“新闻”。   “国内生物医疗领军科学家陆奇月前自杀,尸体被发现在研究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有几位群演有话要说:   银鸥:管好你自己。   简知舟:如果不是他能手搓球状闪电,我一定把他手机号拉黑。   小李特工:沈总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办事不利QAQ。 第14章 是占有欲吧   刘警官刚从医院回来,坐在杂乱的办公桌前。   他有些烦闷地点了根烟。   医院原本通知他,三名逃犯其中一人恢复了神志,但等他赶到医院时,那人又陷入昏迷,根本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虽然刘警官不认为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沈教授是袭击三人的凶手,但三人身上的伤,一点也不像打架斗殴所造成的。   更何况,伤情报告上明明显示有枪伤,在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枪支。   当时的车棚中,一定还有其他人。   刘警官打算再去找沈晨问问,告诉他三人已经醒来,试探一下沈教授的反应。   而研究室内,今天林言不在,她代替沈晨前往上海,去参加一个由年轻科研学者举办的研讨峰会。   方姨和其他人忙完后也早早睡下,现在应该已经进入梦乡了。   彼苏尔正好吃完蛋糕,打算等沈晨回来就去睡觉。   不久前,沈晨在窗前站了一会,之后和彼苏尔嘱咐了一句,穿上大衣出了门。   门外的小李特工见沈晨出门,下车偷偷跟在了他的身后。   沈教授一边走,一边觉得沈敛宁派来的人,真的很敬业。   他走到生态园中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几瓶山楂热饮。   他怕彼苏尔吃了太多冰凉的慕斯蛋糕,会消化不良。   走出便利店后,他笔直朝着树后的小李特工走去。   小李特工蹲在树下,看着监视目标一步步走近,一时惊得没有动弹。   沈晨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递给他:“天太冷了,喝点热的吧。”   小李特工觉得自己要失业了。   他听说年底工作不好找,一时间内心充满悲伤。   沈晨见他不动,手上晃了晃:“拿着吧,我不跟沈敛宁说。”   小李特工听完,心下松了些,伸出手将设计精美的玻璃瓶接了过来。   只是还没等他将手完全收回来,就听见沈晨偏凉的嗓音响起。   “但你要帮我带句话。”沈晨道:“告诉沈敛宁,不许再查我身边的人了。”   -   刘警官摁响门铃,等了片刻,没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屋内方姨在睡梦中听见门铃响声,尽职尽责地披上外衣走出房间。   彼苏尔见她衣着单薄,让她回去房间,自告奋勇地跑出来开门。   在来这里的第一天,林言就教过他怎样操作庭院门禁系统。   但是他一次也没有用过,所以还是挺想试一试的。   魔王大人从小楼中一路跑出,来到门前一侧,按下按钮,利落地打开了铁艺门。   彼苏尔从门缝中探出头,却没看见沈晨的脸,只看见了素不相识的刘警官。   刘警官出示警官证,而后说明来意:“请问沈晨在家吗?”   彼苏尔:“不在家。”   刘警官接连扑空,不由皱起眉头:“这么晚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彼苏尔照实回答:“不知道。”   刘警官打量起门内这个只露出半个身子的男人,彼苏尔周身的气质,让他觉得十分奇怪。   至少,彼苏尔从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位正常的我国公民。   “你是外国人?请出示一下证件。”   魔王大人茫无头绪:“证件?”   刘警官:“就是你的身份证明,还有入境签证。”   彼苏尔听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这个人是来找茬的,他微抬下巴,魔王姿态尽显:“凭什么?”   刘警官一怔,异样感更深。   “你是沈晨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刘警官语气硬些:“如果你拒不配合的话,我有权带你回警局,让沈晨带着你的证件来领人。”   彼苏尔一点也不怕眼前这个长相方正的人,但他知道,人类城镇中总有一套非常奇怪的法规。   当他听见让沈晨去领人时,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能给契约者添麻烦。   他微微收敛,将门开得更大些,整个人站了出来。   他站在门棚的阴影里,然而一眼望去,白发微动,就犹如月色一样,不会被黑夜吞噬。   彼苏尔探身出来,他看着刘警官的头发,突然假装说道:“这是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仗着身高优势,伸出一只手,将手探到刘警官头上。   在相触的一瞬间,刘警官眼前的人影变得模糊起来。   他在意识混乱之中,看见了一双发着赤红光芒的眼睛。   彼苏尔靠近身前僵直不动的人,用他不可一世的声音说道。   “你迷路了,来到这里,碰到了一位好心的人,帮你指了路。”   寒风吹动,他的话语犹如无处不在的夜风,包裹住眼前的人。   而后,这些话语变成文字,从每一个毛孔中深入体内,植入进脑海。   魔王大人发出指令:“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彼苏尔撤身退开,微笑着冲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刘警官挥了挥手。   刘警官的双眼慢慢聚焦,定格在眼前这位“好心人”的身上。   他做出一个非常感谢的表情:“太感谢您了!”   彼苏尔难得冲陌生人这么和颜悦色,不过他的微笑中,还透露着一丝丝不耐烦:“快回家吧。”   眼看刘警官转身上车,发动引擎离开,彼苏尔收回视线,转身打算回去。   然而,他一转身,看见了不远处的沈晨。   沈晨目光深邃,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彼苏尔动作停下,夜风在两人中间间隔的空间中穿过。   时间在两人的停顿中被拉长,待远处的汽车引擎声完全消失,沈晨开口问道。   “你,刚才做了什么?”   -   书房中,沈晨与彼苏尔一里一外,坐在他的书桌前。   彼苏尔抱着热山楂汁,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沈晨听过后,看着他的脸,一言不发。   原本在沈晨心中,他从来没把彼苏尔当成“魔王”看待过。   但此时此刻,他面前的人,突然就有了那人一直声称的,魔王的样子。   沈晨的目光带上探究:“刚才的事,你对我做过吗?”   彼苏尔气息微停,心中想,果然会这样。   他反问道:“我说没有,你就会相信吗?”   魔王大人侧着头,眼神飘忽,表示出了十足的不在意。   但他握着山楂汁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摩挲起来。   沈晨微微垂眼,看向了彼苏尔的手。   很奇怪的,在沈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念头,是那只手,刚刚触摸过刘警官的皮肤。   而且,在彼苏尔靠近刘警官说话时,甚至他发丝,也搭上过后者的肩头。   沈晨深吸一口气,想甩开脑子里奇怪的念头。   但他并没有成功,所以口气中,还带着一点不可抑制的急躁。   沈晨:“你告诉我,没有。”   彼苏尔不知道沈晨的不悦从何而来,但很快,他找到答案。   所有人类都是一样的。   在艾希提大陆,只要彼苏尔愿意,他可以篡改所有,把世界变成任何他想要的样子。   人类臣服于他,供奉他,恐惧他。   却唯独不会将他视为与自己同样的个体。   彼苏尔:“就算我现在告诉你,我没有,你能通过什么办法去验证?”   他目光下沉,看向自己手中还带着温度的瓶子。   “又或者,我告诉你,你与我相遇、与我定下契约,都是我在你脑中篡改出来的,你又有办法验证吗?”   “对于你们人类来说,”彼苏尔道:“我的答案从来都不重要。”   沈晨意识到,作为人类旁观者的彼苏尔,在某种程度上,比某些人类更了解人类。   他根本无法反驳,也找不到自己焦躁的原因。   两人一时无话,直到彼苏尔离开书房后,沈晨望着彼苏尔留下的山楂汁瓶看了一会,缓缓呼出一口气,觉得心里更燥了。   月上正中时,沈教授在床上翻了个身。   与他同步的,是彼苏尔明明看着平板电脑、却出神的双眼。   彼苏尔回过神后,看了看自己房间的天花板。   他说过,在艾希提大陆,生活在同一所木屋里的,就称为亲人。   可在这个世界里,房子由钢筋和混凝土所造,明明更牢固,却不能将居住的人变为家人。   魔王大人将平板电脑按灭,蜷缩在被子中,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失落,缓缓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沈晨早早起床,避开平日吃早餐的时间,提前出了门。   当他开车到生态园门口时,恰好与搭乘夜航回来的林言遇上。   他将车子停下,出于礼貌,冲窗外一脸笑容的林言淡淡举了下手。   随后,他驾车离开。   林言脸上原本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看出沈晨心情极差,但在她的印象中,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老师。   她有些莫名其妙,在原地站了站,继续往研究室走。   林言回到研究室时,方姨正好起床。   彼苏尔一反常态,没需要人叫,直直地坐在餐桌边。   他方才听见沈晨起床的声音,等了半天,也没见沈晨找自己说些什么。   而后他听见沈晨下楼,跟在沈晨身后想看看他这么早起来要干嘛,结果只听到一声门响。   林言见他们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坐到彼苏尔旁边,问道:“你和沈老师怎么了,吵架了?”   彼苏尔板着脸:“没有。”   “……”林言:“好吧,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另一边,平日里总是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王教授今早走进屋内,看见沈晨坐在椅子上,险些吓了一跳。   王教授见沈晨一动不动,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去隔壁食堂买包子时,顺便给他带了一份。   回到办公室后,王教授隔着桌子,将包子递到沈晨面前:“沈老师,没吃早饭吧?”   沈晨的思绪被唤回,他接过同僚的好意,回复道:“是,麻烦您了。”   王教授马上退休,他看着这些年轻老师,总觉得他们就跟自己的学生是一样的,他从袋子里捏出一只包子,边吃边问:“家里出事了?”   沈晨原本没有胃口,但当着王教授的面,只好拿出包子咬了一口:“不是。”   王教授经验丰富,说道:“像你这样成就非凡的年轻人,能这样心不在焉,不是家里出事,那就是跟对象吵架了。”   沈晨被包子噎了一下。   王教授继续老神在在:“毕竟,能比做课题还让人摸不到头脑的事,只有谈恋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耶,闹别扭(被踹) 第15章 应激反应   沈晨今天没课,所以当清晨的薄雾散去后,他去旁听了天文学专业的“恒星物理基础”和“实体天体物理”。   在课上,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无视了两位教授老师的探究目光,认真地做了半天学生。   午餐时分,当他从教室走出来时,接到了沈敛宁的电话。   沈敛宁言简意赅,告诉他:“你爸回国了。”   沈晨眉头拧起,问道:“什么时候?”   沈敛宁抬手看看手表:“一个半小时前落地的。”   沈晨走过主教学楼走廊的转角,电话还没有挂断,就看见了电话里刚刚出现的那个人。   沈昱坐在一层正门入口边的沙发上,很显然,是在等人。   他虽然年近六十,但仍然充满威严,因为长期在瑞士疗养的缘故,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   只是,当沈晨看到自己父亲的那张脸时,他的胃部突然痉挛起来,带起一阵不适。   沈晨向后退了一步,让那张脸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他站在原地,花了将近一分钟来平复身体上的异样。   随后,他呼出一口气,强忍着迈步向门口走去。   沈昱见沈晨出现,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   沈晨顺着那道目光,走到了沈昱的面前。   “爸。”   -   两人从教学楼离开,但时间接近中午,校园中的学生非常多。   两人坐进沈昱的车,司机同助理为两人贴心关好门后,等在了车外不远处。   车体隔音极好,喧闹声随着车门关上,全部被关在了外面。   车内,真皮座椅的味道混合花草香薰,让沈晨更加不适了些。   沈昱:“敛宁跟我说,你来北科大教课了。”   沈晨用手不着痕迹地按住胃部:“嗯,获奖后暂时没有想研究的内容,正好接到邀请,就来了。”   沈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晨了,之前他和沈晨各自都很忙,沈晨又经常扎进雨林沙漠,一失联就是几个月。   他最近盘算退休,终于将目光放在了沈晨身上。   一位老银行家的目光,着实要比普通人毒辣很多。   沈昱道:“除了上课,你另外在做的那些事,是打算让生物科研消失吗?”   说到这里,沈晨将声音放低了些:“还没感谢您,给我一定的助力。”   他心里有数,只靠沈敛宁,是做不到让华尔街众多信托公司集体撤出生物科研板块的。   沈昱:“我只是顺水推周,是你自己做得好。”   沈昱与钱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当然明白,钱不光是货币、数字,更是一种工具。   他查阅了沈晨近些年公开发表的所有研究论文,而后的结论,并不难推导。   沈晨从经济价值入手,从几年前开始,就在一直在主张置疑生物科研的经济价值,一早就将疑问埋进了金字塔顶尖那些人的脑海中。   而后,他通过那篇《人类发展进程与自然演化的悖论》,将这件事正式推到人们眼前。   在两方的相互作用下,他成功摘得圣莱斯特奖。   所以,当简知舟打电话给沈晨道喜时,他才会说——   “只是我的课题内容,刚好命中了一些人的经济需求”。   沈昱觉得,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忙,沈晨的计划也会成功。   所以他的确只是顺水推舟,没怎么费心周旋。   父亲的夸奖来得直白,沈晨一时没说话。   他胃中的痉挛已经开始作痛,他艰难忍住,问道:“您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沈昱笑了一声:“我从来不为自己做的任何事找理由,看来,这一点没有遗传给你。”   沈晨眼中暗下,他说道:“嗯,不论是从长相还是性格,我都更像母亲。”   沈昱认真地看了看自己许久没见的儿子。   就如同沈晨所言,他的眉眼与他的母亲十分相像。   但他的母亲,是父子两人都不愿意面对的过往。   沈晨的眉心已经蹙起,他紧闭着嘴,沉沉地阖了阖眼。   “忍的很辛苦吧?”沈昱道:“去吧,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没什么正事。”   沈晨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   沈昱:“好。”   沈晨没有任何停顿,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快步向教学楼中的洗手间走去,到达后,对着盥洗池干呕数声。   在洗手间白炽灯的照射下,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说起来,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有严重应激反应这件事,一度是沈晨童年时的困扰。   客观来说,他拥有一个相对美满的童年。   沈晨的母亲是一位非常美丽的舞蹈家,但她放弃了众多条件更好的追求者,毅然决然嫁给了当时在皮鞋厂车间里工作的沈昱。   抛开一些世俗的议论,她的生活非常幸福。   沈昱为了一块五加班费加班到深夜,她就会在胡同口,等沈昱从夜色中出现,骑着那辆破破烂烂的二八自行车回家。   但就在沈晨上小学的那一年,他的母亲被确诊出绝症。   在年幼的沈晨眼中,自从母亲住院,父亲就变得更加少见。   最后,离婚协议书的出现,令人毫不意外。   那时的沈昱,在留下家门钥匙时,就说了和今天差不多的话。   他说,他从来不会为自己做的任何决定找理由。   沈晨有些庆幸自己早上只吃了一只包子,此时消化得差不多,并没有吐出东西来,只是不停地干呕。   体内的不适顺着血液蔓延到头脑中,让他没有办法继续保持理性的思考。   但他还能听见走廊中有学生经过,在讨论午饭去哪里吃。   他压下胃中翻涌的异样感,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屏幕上显示十二点二十分,他犹豫了下,给林言打去了电话。   林言接通后,沈晨将声音维持在正常的语调,故意遮掩地问:“我有事找你,你在研究室吗,在吃饭吗?”   林言一早到家放下行李后,负责斯里兰卡不明生物走私案的研究所通知她有事,她就去了现场。   “不在研究室,我出来了,您是需要什么资料吗?”   沈晨握着手机停了几秒,随后说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沈晨将手机放回口袋,之后接了一捧水,洗了洗脸。   冬季冰凉的水沾上皮肤,让他身体里的不适平复些许。   他绕了个远,打电话给林言,无非是想问问,昨晚那个一声不响离开书房的人,是不是一切如常、是不是正跟她一起,坐在家里好好吃饭。   冰水渗入眼缝,在这短短几秒、被剥夺视力的时间中,沈晨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   -   彼苏尔看着眼前的午餐,觉得肚子里早上吃的东西还没有消化完。   方姨看出他面色有异,问道:“不舒服吗?”   彼苏尔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情。   他硬吃了些东西,而后找方姨要了钥匙,想出去走走。   生态园中,在沈晨实验室的北边,有一片非常辽阔的人工湖。   只是正值北京的冬日,湖面上结了冰,配合着岸边没有叶子的枯树,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机盎然。   彼苏尔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将身上厚重的外套裹得更紧了些。   一个小男孩在他身边跑来跑去,正在独自一人放风筝。   他刚好玩累了,看见彼苏尔,坐到了他旁边。   小男孩:“姐姐,你好。”   彼苏尔:“……”   他左右看看,确认小男孩在叫自己。   魔王大人:“是哥哥。”   小男孩的脸因为跑动和低温,正泛着红色。   其实他在说话时看见彼苏尔的正脸,就已经发觉他是个男人了。   此时只能不好意思地改口道:“哥哥好。”   小男孩很奇怪:“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你也只能自己一个人玩吗?”   彼苏尔一点也不想跟人类幼崽一起玩。   他摆摆手,做出一个驱赶的动作:“你不要说话,打扰我思考了。”   -   沈晨在洗手间中缓了良久,痛感终于消退,重新变回一开始的轻微不适。   他对着镜子将失态掩饰干净,留下一贯的沉稳后,走出无人的洗手间。   他今天一天都没有行程,所以打算回办公室,继续完善之后要发表的内容。   只是还没等他回到办公楼,远远就看见办公楼门口停着另一辆商务车。   一个助理模样的男人看见沈晨,朝他走了过来。   来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脚步。   “沈晨教授,您好。”   沈晨停下,问道:“您是?”   商务车中,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从后排下车,也向他迎来。   他脸上布满亲切的笑容,双臂张开,是友善十足的样子。   “终于见到您了,我几次联系您的助理,她都说您没有时间。”   沈晨此前一点也不忙,闲得就差去继续探索大溪地。   他想,林言会这样拒绝来人,而且还没有跟自己提过只言片语,那么,来人多半是来自生物制药公司或私人生物研究所。   出于礼貌,沈晨问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来人从胸口的上衣兜中掏出名片,递给沈晨:“我想代表我们公司,跟你聊一下,加入我们旗下研究所的事。”   来人的名片上印着“岑江生物制药集团”的字样,让沈晨的心沉了一下。   而后当他翻过卡片,看见名字时,眼中不动声色划过一抹异样。   几天前,在布满尘土的车棚内,沈晨曾经问过那名歹徒,是谁派他来的。   那时,那人双臂中枪,在血泊中抬着头,仰望着居高临下的沈晨时,就曾经说出过这个名字。   “高仰行。”沈晨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是个好名字。”   高仰行看起来约莫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口气谦卑:“沈教授学识渊博,现在有没有时间,跟我到公司聊一聊。”   他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我问过您的同事了,您今天没有课。”   -   刘警官清晨接到指令,配合隔壁组完成了一场抓捕行动,适才忙到中午,终于闲了下来。   他记得自己昨天去找沈晨,不光扑了个空,还险些迷路。   幸好之后有位好心人帮他指路,他才从那个园子里绕了出来。   隔壁组组长为了表示感谢,出去买了条烟,回来路过刘警官乱糟糟的桌子时,朝他扔了一盒。   “谢了啊,大刘。”   “谢什么啊。”刘警官抬手接住烟盒,不料弄掉了堆放在桌角的纸质文件。   隔壁组组长见掉了东西,伸手帮忙捡了起来。   站起时,他不经意地看了看纸上的内容,而后疑惑道:“……沈晨?这么巧,他跟你的案子也有关系?”   刘警官坐起:“什么意思?你也在查他?”   “没有查他。”隔壁组长道。   “就是上个月,岑江生物制药那个什么……科学家陆奇自杀的事。他的家属一直不肯认同自杀的结论,按照规章,就做了一个基础调查,最后一个与死者通电话的人,就是这位教授。” 第16章 两颗心脏   刘警官听过,觉得自己没办法坐在所里好好吃中午饭了。   在隔壁组长错愕的眼神中,刘警官抓起证件挎包,一边背包,一边掏出手机,照着沈晨个人资料上的联系方式给他打了个电话。   为了以防再扑个空,刘警官打算还是先联系一下。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等沈晨接电话。   与此同时,高仰行的话音刚落。   沈晨还没做出回复,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他冲高仰行做了个稍等的姿势,接通了来电。   刘警官:“是沈晨教授吗?”   沈晨听出他的声音,答道:“是。”   高仰行颇为耐心,仿佛已经十拿九稳。   他看着沈晨接电话,只见沈晨略带歉意地问电话那头:“可以晚一点吗,我现在有点事。”   刘警官可不想等了,他问道:“你在哪里办事,我可以过去等你办完。”   沈晨听见回复,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岑江生物制药集团。”   刘警官脚步一停。   一秒后,他重新迈步,走得更快了些:“行,我过去找你。”   挂断电话后,高仰行看着沈晨,笑着问:“不会是其他的生物工程公司,在跟我抢人吧?”   沈晨口气随意:“只是一个朋友。”   他随高仰行上车,路上,高仰行为沈晨做了个基本介绍。   岑江生物目前最重要的科研内容,是通过某种人工聚乙烯醇树脂代替蛋白质,促进细胞分裂,从而加快造血干细胞的生成速度。   整个团队目前已经完成细胞实验,正处于动物实验阶段,所以他们需要一位富有名望的生物学家,为他们做一些“指导”。   岑江生物科研大楼就在学院路上,离北科大非常近,大楼伫立在三环路边,京城中最寸土寸金的地方。   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几人迈进这座巍峨的大厦。   在路过大厦中宽阔的大厅时,高仰行冲他的助手使了个眼色。   助手点点头,走向了前台。   沈晨对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置若罔闻,随高仰行搭乘私人电梯,来到了他的私人办公室内。   高仰行的办公室与他本人并不契合,整个房间都是一派老旧的装修风格。   沈晨佯装对岑江的科研项目很有兴趣,与高仰行相谈甚欢。   只是当高仰行再次提到邀请沈晨来担任顾问时,沈晨却不说话了。   他没有给出答复,而是问道:“我听说,这个项目的总技术负责人,在上个月去世了。新的负责人,能支撑起这么大的一个项目吗?”   高仰行的表情凝滞一刻,随后他笑了两声。   他的笑声中多了些讽刺,比起刚才亲切的样子畸形不少:“沈教授说笑了,既然是这么大的项目,怎么会因为变更负责人出问题。”   沈晨做了个惋惜的表情:“陆奇从大学开始,就在研究造血干细胞的生成难题,现在他的课题被别人接手,泉下有知,应该不会甘心吧。”   高仰行嘴唇微动,看着沈晨的脸。   他提醒沈晨:“陆奇是自杀的。”   “我知道。”沈晨道:“除了他自己,大概不会有人,会想杀这位伟大的科学家吧。”   高仰行坐姿微动,被西服包裹的身体仿佛紧绷起来,双手也无意识地轻轻握了握。   沈晨:“大学时,我和陆奇经常因为一些动物实验起争执,他那时候总会说,只有人类的利益,才能作为道德评价的原点。”   沈晨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时,他看向了对面这位年轻的小高总。   “那时候我就觉得他这句话很幼稚,总觉得,应该是有个更年幼的人,教给他的。”   沈晨话音落下,整间办公室安静下来。   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两人处于几百米的高空上,仿佛一座空中的孤岛。   高仰行活动了下一直僵直的脖颈,收起了他刚刚的做派,似笑非笑地说:“原来沈教授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沈晨点点头,他算了算时间,的确不想再与高仰行兜圈子了。   高仰行露出一个笑容,夹杂着细微寒意:“只是我的这间办公室,可是传不出去任何手机信号的。”   面对高仰行暗含威胁的语言,沈晨并不惊讶,他想了想,说道:“这样也好,可以让我做个实验。”   高仰行不介意让他插一两句题外话,问道:“什么实验?”   沈晨:“你刚刚说,这里传不出去任何手机信号。那我想试试,能不能传出去些……其他信号。”   “其他信号?”高仰行靠在椅背上,好笑地问:“难不成,沈教授还拥有什么特殊信号波段的使用权吗?”   沈晨不理睬对面人的话语,而是问道。   “那么,陆奇是你杀的吗?”   高仰行抬起右手,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佻地指着沈晨的心脏。   “杀了他的人,应该是沈教授吧。”   -   彼苏尔说他要“思考”,于是小男孩就坐在他旁边,没走开,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湖边,身后不时经过几个人,发出一阵细碎的杂乱响声。   过了一会,彼苏尔绷不住了,问道:“你坐在这干嘛?”   小男孩见他主动说话,转过头,看着他的脸:“我妈妈昨天陪我写作业的时候说,跟成绩好的人一起玩,成绩也会变好。”   魔王大人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里,自己连小孩说话都听不懂。   但他实在没好意思问“成绩”是什么意思,只是说道:“嗯,所以呢?”   小男孩:“但我的同学都说我长得丑,不愿意跟我玩……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想跟你多待一会,这样,也许我也能好看些,也许就会有朋友了。”   魔王大人看着这个小男孩,没看出他哪里丑。   “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彼苏尔道。   小男孩露出震惊的表情:“真的?”   只是随即,他脸上的光亮又暗了下去:“我知道你是安慰我的,虽然每次做完手术,医生都说手术完成得很好,但等我拆了纱布回到学校,他们还是一样,说我是丑八怪。”   眼看身旁的小孩表情变得可怜巴巴,彼苏尔有点无奈。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难受了,可不想再面对一个快要哭出来的人类包子。   彼苏尔:“你手里那是什么?”   “这个?”小男孩举起手里的风筝:“风筝,我爸爸给我做的!”   彼苏尔口气不悦,低头看他:“你有妈妈陪着写作业,又有爸爸给做风筝,只是别人说了你几句闲话,你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小男孩觉得彼苏尔说的有道理,但很快,他发现盲点:“那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高兴,你又有什么天大的难处吗?”   魔王大人收回视线,看回面前的冰面。   他声音沉闷,有点嘟嘟囔囔:“嗯。”   小男孩歪歪头,逻辑直白地问:“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还会遇到问题?”   彼苏尔缩缩脖子,将下巴埋进围巾中。   他的眼神清澈茫然,像是的确十分困扰,又不愿意寻找答案。   午后的光照在冰面上,经过无数此反射,将所有反射光融合成淡淡的白色。   彼苏尔静静开口。   “我的心脏很疼,但我不知道为什么。”   -   刘警官从警局赶到岑江生物科研大楼后,打算再给沈晨打个电话说一声,让沈晨出来时直接找他。   但他奇怪地发现,沈晨的手机打不通了。   刘警官没有办法,只好从车上下来,站在岑江大楼一层大厅的入口处,准备随时堵人。   而且,他为了避免沈晨诓他,特意走到前台处,掏出证件,对里面的工作人员询问道。   “请问,生物学教授沈晨,现在在这栋大楼里吗?”   前台中坐着一个男人,在他看见警官证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随后,他慌乱地翻看访客登记表,说道:“警官您好……我们今天的来访人员里,没有您所说的沈晨。”   刑警的第六感让刘警官觉得奇怪,他收回证件,道了声谢,随后离开了大楼。   但很快,他躲在玻璃大楼外最角落的地方,透过玻璃,看见前台中的那名男人站起离开,步伐紧凑地向楼内走去。   两名看上去更像是负责接待的女职员从大厅后走出,走到前台桌柜里面,像是回到了原本应在的位置。   顶层的办公室内,沈晨与高仰行分坐两边,气氛完全不见初来时的融洽。   沈晨:“对于陆奇的死,我的确有责任。但我认为,我不是唯一的凶手。”   高仰行年轻的脸上写满讥笑:“可我倒认为,全是你的错呢。”   沈晨不置可否:“所以,你是为了给陆奇报仇,才找人来对付我吗?”   高仰行认为没有必要继续伪装,将骨子里的扭曲展露无疑。   他道:“你不会认为,对于从棋盘中掉落的棋子,还有值得为之付出精力的价值吧。”   沈晨沉默了一秒,陆奇当年踩点上传论文时,那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显现。   他觉得,和高仰行多待一秒,都是一种对生命的浪费。   沈晨:“所以,你再不提,我都差点忘了,那人当时威胁我的内容,是让我放弃我的论文观念。”   高仰行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像是颇为郑重地,再次亲口问了一遍。   他举起双臂,环顾这个发不出任何信号的房间:“那么,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沈教授还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观念吗?”   沈晨看向他,眼中一片漠视与寒芒。   “嗯,不愿意。” 第17章 另一种语言   高仰行发出一声嗤笑,说:“猜到了。”   沈晨:“你看上去,不像喜欢多此一举的人。”   “是啊,但我也不喜欢总说些威胁人的话,显得我好像还没有坐上这个位子。”高仰行道:“我父亲说过,如果问题能靠谈判解决,就不要动额外的手脚。”   沈晨:“我觉得,你额外动的手脚,好像已经够多了。”   高仰行摇摇头:“我只是找了几个小混混,后来发现你身手很好,我就又给了他们两把枪。”   他的目光钉在沈晨身上,像是已经锁定了目标的肉食动物。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我们也以试试其他的。”他走到一旁的高桌边,拿起一个玻璃小瓶:“就比如说,沈教授这么喜欢动物,愿不愿意帮我们公司跳过动物实验阶段,直接用你的身体,来试一试药?”   沈晨双手抱臂,看着高仰行手中的玻璃药瓶,面不改色:“我的认识的一位物理学家说过,任何科研都应该保证顺序和阶段的重要性。”   沈晨的唯一好友简知舟,要是知道沈晨在这种时候还能想起他说的话,一定会非常欣慰。   但高仰行生来是个差生,极度憎恶沈晨现在这幅三好学者的模样。   “在谈论科研前,不如先有一点危机感?”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我现在做个手势,就会有人进来,按住你的身体,帮我把这瓶药灌进你的嘴里。”   沈晨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的信息像是在说:你大可以试试。   僵持中,高仰行缓缓举起手。   没等他在沈晨的漠视中发怒,紧闭的房门突然发出敲门声。   高仰行不耐烦地看向门外,喊道:“谁?”   刚刚离开前台慌忙上楼的助理此时站在门外,语气谨慎地说:“高总,是我。”   高仰行皱着眉看了沈晨一眼,确定目标没有任何动作后,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助理站在门外,压低声音,对高仰行说道。   “刚刚有警察来询问,沈晨是不是在这里。”   高仰行仅仅迟疑一秒,立刻回身再次看向沈晨。   这是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考量味道。   高仰行示意助理离开,走回房间内。   在短短几步路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最后才说道:“原来你从现场拿走那两把枪,是有目的的。”   沈晨有话直说:“你好像没有我想象的聪明,我以为你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   高仰行:“可被警察盯上,你也有许多不便吧?”   沈晨:“会有一点,但不能跟你比。”   他拿出一副严谨的态度:“如果你私生子或非亲生的身份被警察查出来,再被散播出去,明年一整年的时间,你的父母和岑江集团,只怕都会成为讨论的焦点了。”   高仰行面色连变,到最后,几乎瞪大了眼睛。   他牙咬切齿地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提前调查了我?”   沈晨十分相信医药板块行业巨头的能力:“这种事,就算是当年,想必你父亲也会做得滴水不漏吧。”   他达到了激怒高仰行的目的,就不再卖关子:“我也是在刚刚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才发现的,我在财经新闻上看过你父母的照片,他们都是很明显的大型耳廓,但你的耳朵……太小了。”   他并不好为人师,只是觉得应该为眼前的人解释清楚:“大型耳廓属于显性基因,在父母都携带这种基因的情况下,孩子是小耳的概率……”   沈晨故意没有将话说完,留下一些空间给高仰行自己得出答案。   高仰行面色阴鸷:“就凭这个?”   沈晨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   “你知不知道,行为,是人类的另一种语言。”   他的声音平稳,为他话里的内容,更添一份莫名而来的说服力。   “你一点也不像一位养尊处优、一帆风顺的继承人,更像是一位在矛盾和扭曲中缓慢前行的,小孩子。”   高仰行没有说话,他死死看着沈晨的脸。   “这是你作为亚细亚洲最大财富聚合体的亲生儿子,对我的说教吗?”   沈晨从来不以他的父亲为荣,只回答道:“不,只是作为生物行为学教授,对你做出的判断而已。”   他似乎可以看穿高仰行所有的痛点,在这些地方用力施压。   高仰行站在房间正中,怒极反笑。   在扭曲的笑声中,他拍了拍手。   “看来你毫不顾虑说出这些,也是知道,我没打算让你走出这栋大楼。”   两名魁梧的男人从一扇做工精良的隐藏门中走出,走到高仰行身边。   “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再有力气说话。”   沈晨在茶杯可能牺牲前,喝了最后一口。   毕竟被一度列为贡茶的君山银针,他也是第一次喝到。   -   岑江集团的大堂里,沈敛宁已经在前台闹开了。   “我的助理在半个小时前,眼看着我侄子跟高仰行进了大楼,你既然说他不在,把你们的监控调出来。”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温和儒雅,但此时带着薄薄怒意,再加上与他大哥沈昱十分相似的威严感,让人无法反驳。   负责人支支吾吾,直冲保安队长使眼色。   但保安队长被财务部的小姑娘拦住,得知这位闹事的人是恒古集团的总经理,在自己一方理亏的情况下,一时不敢使用强硬手段将人轰出去。   沈敛宁知道不能再拖,对身边的李助理做了个手势。   “报警。”   小李特工掏出手机,刚刚解锁屏幕,刘警官从两人身后走近。   “不用麻烦了。”   刘警官一边掏证件,一边给附近分局的组员发消息。   他眼神严肃地看向大堂负责人:“刚刚你们一位员工告诉我,沈晨不在这栋大楼里,但看来,他好像对警察撒谎了。”   高仰行空降进入公司,根本没有切实的威望。   他的办公室位置很快就被员工说出,连私人电梯也被直接使用。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沈敛宁掏出手机看了下,自己的手机信号显示空格。   很快,两人在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看见了沈晨的身影。   沈晨正靠在窗边喘粗气,手里举着手机,正好把手机扔出窗外。   他嘴角挂着一点血痕,整个身影也微微蜷缩,但比他更严重的,是他身边的两个男人。   两人捂着头,正从地上艰难爬起,打算再次向他袭来。   刘警官冲进房间,将马上就要靠近沈晨的人擒拿,顺势戴上手铐,而后控制住第二个人,将人狠狠按在地上。   他动作飒爽利索,仅仅几个呼吸间,就将两人的行动能力全都剥夺。   随后,他看向站在一旁的高仰行,因为没有双手按着人,办法掏证件,只好自报家门。   “崇文分局刑侦第二支队队长刘浩明。”   高仰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片刻,他不知道为什么警察会直接进来。   刘警官感觉手中的人还在挣扎,只好微微用力,表情变得十分威厉:“高经理?请问,可以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   彼苏尔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胸口的疼痛并非是来自心理原因,而是切实的刺痛感。   在魔王大人的经历中,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但小男孩觉得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每次被同学排挤、或知道父母在为他忧心时,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彼苏尔,只好用自己喜欢的方法,试图让这个大哥哥开心一点,好让那颗的心脏可以不那么难受。   “要一起放风筝吗?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就会放风筝。心情好了之后,心脏就不会疼了。”   小男孩的风筝上,画的是一只红色鲤鱼,看起来胖嘟嘟的,眼睛很大。   彼苏尔与红鲤鱼对视片刻。   他问:“这东西,怎么放?”   小男孩跳下椅子,为彼苏尔展示了所有的放风筝技巧。   彼苏尔学习很快,所以就算是在这样风力微弱的情况下,他只尝试了一次,就将风筝放了起来。   小男孩同他仰着头看向天空,红色的鲤鱼在蓝天中起伏飘动,就像游在一片干净的水中。   彼苏尔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聊。   他看小男孩神采奕奕的样子,不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放风筝?”   小男孩努努嘴:“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只能自己玩的游戏。”   彼苏尔:“只能自己玩?”   小男孩看了看自己和彼苏尔,答道:“我只是在看你玩,并不算跟你一起玩。”   彼苏尔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难道不是,在和风筝一起玩吗?”   小男孩愣了愣,眼睛慢慢睁大了些。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   他觉得这个说法很奇妙:“那这样算,我就有玩伴了。”   彼苏尔看回天上那只看起来非常遥远的红鲤鱼:“一会你会带它一起回家吗?”   小男孩听不出言外之意,回答道:“当然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玩伴。”   他看看太阳:“但时间还早,我在天黑之前回家就好,可以再借给你玩一会。”   说着说着,小男孩觉得奇怪:“你的家在这里吗?我每周末都会来这边,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你。”   彼苏尔拽拽风筝线,声音略轻地回答。   “我只有宫殿,没有家。” 第18章 亲密关系   沈敛宁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但沈晨坚持自己没事,坐在救护车上把伤口处理完后,就跟着刘警官一并回到警察局做笔录。   路上,刘警官对于沈晨的身手有点好奇。   “看不出来,沈教授还挺能打的。”   沈晨敷衍道:“运气好而已,不能打。”   最多只是偶尔外出调研时,在当地人的协助下,和某些大型生物PK过。   做笔录时,当警官问道为什么会打起来,沈晨没有提陆奇的事,只说因为自己不愿意为岑江集团的最新生物工程做顾问。   至于高仰行为什么会突然发疯,他也不知道。   他甚至当着高仰行律师的面,建议他去给高仰行开个精神障碍诊断书。   高仰行在律师出现前一言不发,律师赶到后,他也一直阴着脸坐在角落里。   一通流程走下来,沈晨直到傍晚时分才被告知可以离开。   高仰行作为主谋,还涉嫌限制受害者人生自由,估计很难从警察局中轻易走出。   当沈晨一瘸一拐的,从洽谈室里走出来时,看见沈敛宁坐在警局大厅的会客沙发上等他。   由于沈敛宁神色柔缓,再配合上他自带的松弛气质,沈晨几乎以为,他现在是坐在家里的意大利手工真皮沙发上。   沈晨身上的伤大多是淤伤,除了异常酸痛,并没有其他大碍。   所以沈敛宁也就放弃了逼他去医院做全身检查的打算,和李助理一起送他回研究室。   小李特工立了功,暂时不用担心自己会在年底被开除。   路上,沈敛宁看了看沈晨嘴角和眉梢上的两块淤青,说道:“还好现场有警察,再晚一会,从窗户被扔出去就不是你的手机,而是你自己了。”   沈晨原本将手机扔出去窗外,是希望手机可以在下落的过程中恢复信号,好在落地粉碎前将信息发出去。   不过沈晨觉得,除了手机没保住,沈敛宁他们进来得时间刚刚好。   只是他还是说:“如果你们可以再快一点,我就不用扔手机出去求救了。”   沈敛宁打开手机,调出了那条写着“28F”的短信。   沈敛宁:“你选择发信息给我,小叔很欣慰。”   沈晨抬眼指了指正在开车的李助理:“准确的说,是因为你有个好助理。”   “所以呢?”沈敛宁用手托着侧脸,问道:“高仰行到底为什么袭击你?”   沈晨想了想,将所有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沈敛宁。   起初,岑江集团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他周围,就是从陆奇那里。   陆奇毕业后接连获得科研专利,被岑江集团聘为科研经理,主管整个团队。   这对于一位二十几岁的年轻科研学者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成就。   陆奇在自杀前,曾经给沈晨打过一个电话。   他说他承认沈晨是对的,自己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凶手。   陆奇挂断电话后,沈晨一头雾水。   但当他连忙再给陆奇打回电话时,陆奇的手机就已经提示无法接通。   陆奇的死讯传来后,沈晨翻阅了所有有关岑江集团的新闻及资讯。   他发现,从几年前开始,当自己最初开始发表论文针对生物科研时,岑江集团的股价就开始莫名动荡。   沈晨觉得岑江背后的板块,可能依附于众多生物工程项目,并不专供于人类医疗。   而高仰行这几年刚好进入公司,从时间上来看,正好被沈晨的一系列行动掣肘。   沈敛宁听到后半段,由衷评价:“那你的确是挺招人烦的,是得挨顿打。”   沈晨没理他的调侃,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递给沈敛宁。   “让你的医院帮我化验下,这是什么东西。”   沈敛宁接过瓶子,里面装着十几粒橘黄色的椭圆药片,他问道:“这是什么?”   “我趁乱从高仰行的办公室里偷拿出来的。”   沈敛宁打开瓶子闻了闻,闻见一股橘子味:“看着像维C。”   沈晨看了他一眼,道:“我觉得,高仰行不会在那种情况下请我吃维C。”   沈敛宁听过挑了挑眉,将药瓶盖上,塞进了自己大衣兜里。   待天完全黑下来,车终于停在了实验室门口。   沈晨表示自己今天不会出门了,让李助理送沈敛宁回家,还可以顺便回家休息休息。   随后,他走进庭院。   屋内的方姨听见铁门响,连忙跑了出来,她见到沈晨脸上的伤,先是惊了一下,而后连忙拉着他问起来。   沈晨说了些安慰的话,拉着她往屋里走。   但随即方姨突然一拍身子,着急地说:“不是,还有,彼苏尔中午吃完饭说想出去走走,但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晨脚步停下,扶着方姨胳膊的手微微用力。   “他说去哪里了吗?”   方姨十分懊恼:“他就说在附近走走,一会就回来,我就没多想。”   沈晨下意识将手放进兜里,想找他的手机。   却想到在岑江集团大楼时,他将手机扔出了窗外。   他要过方姨的手机,给那串号码拨出电话。   这是在母亲死后,沈晨第一次给母亲的号码打电话。   只是电话没有接通,沈晨只听到机械的语音播报,通知他对方已经关机。   “您别担心。”沈晨对方姨道:“先回屋吧,我去找他。”   他将手机还给方姨,转身向门外走去。   方姨一时间不知道担心哪个更好,追在他身后喊了句:“你的伤!”   沈晨脚步没停,只回头回了句:“没事,皮外伤。”   沈晨走出家门,站在夜风中,心被微微攥起。   就连他坐在高仰行的办公室里时,都没感觉过心脏的跳动如此艰难。   他快步走在街上,向四处张望。   然而,直到他因为喝进太多冷风,肠胃又开始痉挛时,他仍然没有找到想找的身影。   生态园中零星分布着几栋住宅,此时窗内灯光明亮,透露着温暖之意。   但沈晨走在风中,只能感觉到身上因为不适而渗出的冷汗,遍布全身。   负责生态园整体灌木造景的设计师住在街道最外侧,他们一家此时正准备出门,车停在路边,正在热车。   他家的小儿子因为事故,脸上被大面积烧伤,所以每周都会回到人烟稀少的生态园中,渡过周末。   此时,小男孩抱着一只非常大的红色鲤鱼风筝从屋里跑出来。   他因为跑得太急,在路过沈晨时被微微凸起的地砖绊了一下,险些摔出去。   沈晨下意识俯身拉了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小男孩吓了一跳,但很快平复过来,冲沈晨道谢。   沈晨摇摇头,示意不用。   但他这一下用力,刺激到肠胃,身体里更难受了。   小男孩的妈妈跑过来,对沈晨再次道谢后,拉起了小男孩的手。   她一边说着包含关怀的责备,一边拉着孩子往车边走。   沈晨站在原地,看他们逐渐走远的背影,一时没有动弹。   沈晨总觉得,他很难定义自己是否不幸。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总是觉得自己很孤独。   人类虽然生活在群组社会中,但相比起亲密关系,人类首先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关于彼苏尔,有些事,沈晨心知肚明。   彼苏尔不是他的宠物,更不是普通的猫狗。   只要彼苏尔愿意,那位魔王大人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他的寻找,也许根本就没有意义。   眼前的母子越走越远,那位小男孩看起来像是非常开心,他仰起头,跟自己的妈妈讲述起今天出门玩时遇到的“新朋友”。   “大哥哥的头发是银白色的,人也长得特别好看。”   “他说他的心脏很疼,我就把我的风筝借给他玩了。”   “但他有点奇怪,他说他有一所非常华丽的宫殿,但没办法带我去看。”   孩童稚嫩的声音借由晚风,向后缓缓飘动,落入沈晨的耳中。   像一双轻柔的手,将他最想要的东西,毫无征兆地送到他的身边。   沈晨冲前跑了两步,拉住了小男孩的肩膀。   小男孩和妈妈惊愕回头,看向沈晨的脸。   沈晨蹲下来,在原地缓了一秒,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可以温和一些。   “……你刚刚说的那个人,是在哪里碰到的?”   小男孩觉得眼前的人神色很奇怪,像是快哭了。   他大方地伸手一指,指向北边的人工湖:“在湖边,不久前太阳下山,我回家吃饭时,他还在那里。”   -   彼苏尔不想回研究室。   对他来说,那是属于沈晨的地方。   沈晨不能接受他的魔王身份,那属于沈晨的木屋,他就不能继续住了。   只是他觉得,他也没有别的地方想去。   心脏处持续的刺痛渐渐变得麻木,只有在他活动时才会变得明显许多。   所以他在小男孩离开后,坐回了长椅上。   晚风吹过,除了刺骨的寒凉,还有少许的饭菜香气。   风拨动他脸侧的发丝,蹭在脸上有些痒。   彼苏尔忍着疼,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发梢,嘟嘟囔囔地自问自答:“到底要不要剪掉呢?”   一道脚步声越走越近,最终停在长椅后几米处。   来人微微喘气,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用剪。”   彼苏尔眼皮微抬,转身向后看去。   沈晨冷着脸,站在长椅后的台阶上。   只是沈教授脸上有伤,还用手捂着胃部,整个人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着实算不上英俊体面。   彼苏尔惊了一瞬,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朝沈晨走去,用手扶住他前倾的身体。   “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又遇到袭击了吗?”彼苏尔皱着眉,情绪难以分明:“我怎么会没感觉到?你在哪里受的伤?”   沈晨拉下彼苏尔扶着自己的手,用比后者更加情急的神情反问道:“你心脏疼?什么时候开始的?”   彼苏尔:“你去很远的地方了吗?你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沈晨:“以前有过吗?是第一次,还是来到这里之后开始的?”   两人只在各自关注的问题上询问,对话一时混乱起来。   彼苏尔:“你还有没有哪里难受?你处理过伤口——”   “我没事!”沈晨抬高声音,打断彼苏尔的话。   随着大声说话,沈晨感觉他的胃又痉挛起来,待皱着眉头强压下去后,他抓住彼苏尔的肩膀,强迫自己将语气变得缓慢。   “我没事,你先告诉我,你的心脏怎么了。” 第19章 创世神的愿望   林言刚给沈晨做助手时,帮沈晨统计的第一套数据,就是与美国国际爱猫联合会配合,通过极其繁杂的血统族谱,判定布偶猫品种是否存在单肾基因血线。   在进行这项工作时,林言查阅了大量布偶猫资料。   她渐渐发现,威胁这个品种的遗传病不光是单肾,还有心肌病及多囊性肾病。   其中心肌病在众多人工品种中都有沾染,不光拥有百分百的致死率,同时与众多先天性心脏病一样,没有切实有效的治疗方案。   甚至因为不规范的繁育方法,使得这种病已经开始在天然品种中出现。   林言的心思被这些数据吸引,一度无奈将尚未定义的单肾基因推后。   那时,她问过沈晨一个问题。   心脏这个器官,为什么会这么容易生病呢?   仅仅是因为它十分精密,又一直在持续工作吗?   沈晨将这个问题原封不动的,发给致力于研究心脏病的汉斯莫德。   汉斯莫德很快回复,但他的答案并不正经。   他说在斯里兰卡:心脏代表着创世神创造万物时,赋予每个个体的愿望。   所以也许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并没有赋予所有生命祝福。   沈晨看着彼苏尔脸,神情莫名严肃。   彼苏尔扶着沈晨的手臂,在这个瞬间,呼吸轻了片刻。   但很快,魔王大人觉得自己不应该被区区人类关心。   他声音微紧:“我也没事。”   沈晨一向被誉为行为学天才,然而此时,他觉得自己很难从彼苏尔的脸上分辨出,眼前的人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沈晨用微哑的嗓音问道:“你说的‘没事’,是不疼了,还是明明在疼,但是你觉得自己没事?”   彼苏尔不想回答,他看着沈晨脸上的伤,将问题原路返回:“这个问题,你也可以问问你自己。”   沈晨顿了顿,实话实说:“我刚刚不是很好,现在的确没事了。”   他声音偏冷,眉心也一直微微蹙起,所以这话听起来即使发自真心,却有几分敷衍的味道。   而后,他故意趁彼苏尔没来得及说话时抢先说道:“我认真回答了你的问题,你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沈晨知道,彼苏尔非常注重他与人类之间的“公平”。   果不其然,彼苏尔露出一个不大情愿的表情,但还是老实说道:“是很疼,像被纳莎蜂用尖刺扎了一下,又刺又胀。”   “什么时候开始的?”   “……早上你离开以后。”   沈晨皱起眉,开始思量起带彼苏尔去沈敛宁私人医院的必要性。   但他不能确定,人类医疗是否能解决彼苏尔的身体问题。   说起来,他们的身体构造可能都不尽相同。   沈晨:“之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吗?”   彼苏尔:“没有。”   眼看沈晨的眉头都要拧在一起,彼苏尔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   他心脏上的疼痛在这个时刻,被眼前人的一脸严肃冲淡许多。   彼苏尔对着沈晨莫名其妙的脸,说道:“看来我说什么,你就真的会信。”   魔王大人为地球上目前最具盛名的生物学家做艾希提大陆科普。   “艾希提大陆没有纳莎蜂,这是我刚刚编的。”   沈晨今天与高仰行虚与委蛇了良久,一时听见彼苏尔这样恶作剧的话,不知说什么好。   彼苏尔见沈晨的眉心微微松开,他向前迈了一步,抱住了沈晨一直倾斜的身体。   两人身高相似,此时交颈重叠。   沈晨因为彼苏尔突然的动作愣在原地,过了几秒后,才微微转了转头。   彼苏尔感觉到怀中人的动作,不由自主将嗓音压低,对他说道:“别动。”   雄性生物和魔王身份骨子里的狂妄与统治,让彼苏尔在沈晨清晨离开后,无数次想这样把人按在自己身边。   “你知道我很厉害,可以控制人的思想,对吧?”他道。   “所以,你不准反抗我。”   沈教授自认这几个月以来,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   所以此时被“魔王”威胁,他一点也没有觉得害怕。   他只是感受着彼苏尔偏高的体温,温度仿佛一瞬就从两人厚重的衣服间穿透过来。   鼻翼间,是彼苏尔发丝上,和他同款的香波味道。   沈晨今天在危急关头,眼见刘警官冲进来时,还特意看了看他被彼苏尔发丝掠过的肩膀。   而现在,那个几乎与月光同色的人就在他的咫尺之处。   “彼苏尔。”沈晨开口叫他:“我得带你去医院。”   万万没想到,魔王大人不光一口否决,还不肯把人放开:“我不去。”   沈晨不解:“为什么?”   彼苏尔看了这么多天电视剧,对这里的人类文明愈发了解:“去医院的话,就会做很多检查,你就会更加确定,我和你是不一样的。”   沈晨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只是说道:“……我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   彼苏尔停了停,他将人松开,慢慢撤出一步。   “你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一直不怕我?”   沈晨许久没有与人拥抱,像这样突然被人抱住,又突然被放开,心里有些莫名的不适。   但这不妨碍他后知后觉,听出彼苏尔话里的意思。   继而,他想起昨晚与彼苏尔的争吵,心中清朗了些。   “我为什么要怕你,”沈晨道:“我们不是订过契约了吗?”   他看着彼苏尔的眼睛:“愿意承担所有代价,才是契约的意义。”   -   回家的路,是魔王大人不顾沈教授的反对,将人抱起后,用一眨眼的时间飞回去的。   因此,他圆鼓鼓的羽绒服因为翅膀展开而惨遭报废。   方姨见两人回来,终于放心下来,随后她看着彼苏尔脱下来的衣服非常纳闷,不能理解他到底是怎么把衣服穿出两个大洞的。   沈晨除了早上吃了几口包子,一天没吃东西。   方姨知道他见过沈昱后,沉默着去厨房给他熬白粥。   彼苏尔心脏间的刺痛的确有所缓解,但仍有残余,他坐在沈晨卧室的椅子上,静静地看林言帮沈晨抹药。   只是除了脸部,沈晨的身上也有几处淤伤。   彼苏尔从林言手中接过药,待她出去,帮沈晨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而后,魔王大人变回白猫,蜷缩进沈晨的被子。   他坚持不去医院,甚至用逃走威胁沈晨。   但他的身体也实在难受,只好变回白猫休息试试。   不过他即便准备修养,还是对沈晨受伤的事十分介怀:“你受到袭击,我为什么会没感觉到呢?”   沈晨对于彼苏尔感知自己的原理有点好奇:“我上次被袭击时,你是什么感觉?”   彼苏尔想了半天,几次张开圆嘴,都没想好要怎么描述那种感觉。   最终,彼苏尔道:“大概就是,我能感觉到你现在有危险。”   沈晨想起简知舟的某些言论:“你是说,我的意识离开身体,与你的意识产生了量子纠缠吗?”   彼苏尔虽然听不懂,但他对沈晨的结论有莫名的信任:“应该是。”   沈晨一边躺下,一边道:“我明天打电话给简知舟,再问问他。”   魔王大人听见简知舟的名字,又觉得这个推论不太靠谱了。   他企图用电视剧里的某个形容词,推翻刚刚那个与简知舟有关的说法:“你们不是称这种情况,叫心灵感应吗?”   沈晨并不纠结于说法,他只想知道原理。   至少今天高仰行办公室的信号屏蔽器,的确屏蔽了他与彼苏尔之间的微妙感应。   沈晨抬起手,下意识就要向彼苏尔的身上摸去,但他突然记起彼苏尔不喜欢被摸头,放下了要伸过去的手。   他问道:“你这样,会感觉好一点吗?”   彼苏尔觉得自己好多了,还懒懒地不想动弹。   他动了动尾巴:“嗯。”   沈晨将信将疑:“如果再有不舒服,就马上告诉我。”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有点啰嗦,不过,他也能听出沈晨在关心自己。   彼苏尔没有说话,只用尾巴缠上沈晨的胳膊,尾巴尖动了动,当做回复。   两人在房间里安静下来,台灯散发着暖光,将房间变得温馨起来。   不多时,方姨端了两碗白粥、姜汤和小菜上楼。   沈晨用被子轻轻盖住彼苏尔,方姨没看到他人,疑惑地问:“彼苏尔呢?”   沈晨随口道:“他去洗手间了。”   方姨不疑有他,叮嘱沈晨趁热吃后离开房间。   随后,沈晨微微掀开被子,刚想叫彼苏尔起来吃饭,却听见彼苏尔均匀的呼吸声。   沈晨注视着自己身侧的小小身体,目光在灯下变得十分温柔。   空气中回荡着绵长的呼吸节奏,仿佛将整个世界一起放慢了。   沈晨轻轻俯身,将头贴在彼苏尔的躯干上。   轻微的心跳声汇入耳中,却又是比人类心跳微快的速度。   沈晨还记得汉斯莫德的回答。   心脏代表着创世神创造万物时,赋予每个个体的愿望。   一向唯物主义的沈教授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真的存在创世神的话,艾希提大陆的创世神,到底赋予了彼苏尔怎样的愿望。   为什么让彼苏尔拥有一切超然的能力,却仍然期待人类的回应呢。   沈教授甚至觉得,自己的行为学可能需要重新修一遍,才有可能能读懂这位魔王大人心中所想的所有事。   彼苏尔在睡梦中,感觉自己被云朵轻轻压住。   是艾希提大陆上特有的、圆形的、一坨一坨的巨大云朵。   但他很奇怪,因为自己并不开心。   他迷迷糊糊,没有得出自己不开心的结论。   只是在梦境消失前,他想到自己要早一点醒来。   因为方姨煮的饭很好吃。   林言和小鹿都很可爱。   以及,自己的契约者,抱起来真的非常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遇见彼苏尔前沈教授的生活:一地鸡毛   遇见彼苏尔后沈教授的生活:一地鸡毛+猫毛   -   朋友说我标题诈骗,写了“同居”“求偶”“亲密关系”等等字眼,却连小手都没牵过。   我表示……OK,那就抱一下。 第20章 威风与毛茸茸   第二天一早,彼苏尔准时被饥饿感叫醒。   他昨天没吃晚饭,睁开眼觉得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直接跑到厨房门口蹲点。   沈晨接到高仰行委托律师的电话,希望他可以出来聊一聊,接受和解。   但沈晨更想清净几天,拒绝了对方的邀约。   因为肠胃不适,沈教授这几天都要喝粥吃面条。   彼苏尔觉得自己当着沈晨的面吃煎饺非常过分,吃得非常快。   沈晨出门前往学校时,林言也正好要出门。   她还是要前往国家研究所,去完成那批来自斯里兰卡不明生物的后续工作。   沈晨顺路捎她一程,在路上,她告诉了沈晨一个坏消息。   原本那三只身体数据最好的活体样本,也已经有一只开始出现发病症状了。   沈晨并不意外,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沈教授在外面忙了一天,傍晚时候才回家。   他回家时,看见彼苏尔正在玻璃温室里和公鹿打架。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彼苏尔的头发变短了。   他向温室走去,站在玻璃外,看公鹿发出生气的鼻鸣声,盯着它面前的青年。   剪去长发后,彼苏尔穿着奶油色的卫衣,看上去和其他年轻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当然,还是要除了他银白色的头发,在灯串下泛着光泽,像铺满月光与薄雪。   林言听见动静,顾不上跟老师问好,从沈晨身后冲进温室,制止了一场“斗殴”。   彼苏尔看向她,顺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沈晨。   沈晨随着林言的脚步进入温室,走到两人身边。   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彼苏尔的发梢,靠近后,他问道:“不是说了,可以不用剪吗?”   但魔王大人自己觉得,他还是想剪的。   就算沈晨已经重申多次,他前一天遇到袭击,多半是因为自己愿意主动随高仰行离开学校,才让对方有机可乘的。   并且,他还在彼苏尔的要求下,向艾希提大陆的帕玛拉圣山发了誓,保证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危险。   但魔王大人还是很不放心,他怕还有像昨天那样的情况出现。   他觉得自己得跟着沈晨,但他的外貌和这里的人类实在是差太多了。   于是,当林言下午回家后,彼苏尔找她带自己去了趟形象馆。   他抬手捏捏自己的发尾,显然也还有一丝不适:“不好看吗?我觉得挺威风的。”   那缕头发被彼苏尔搓了搓,待他松开手时,仍然翘在那里。   他晃晃头,头发恢复原样,还比原来更蓬了些。   沈晨感觉自己心尖痒了痒,因为他觉得彼苏尔这样看起来,有点毛茸茸的。   他掩饰地移开视线:“我先进去放东西。”   林言跟着沈晨多年,从来没见过沈晨还会管别人留什么发型。   她见沈晨又突兀离开,对感觉莫名其妙的彼苏尔安慰道:“好看,托尼老师都说自己好久没发挥得这么好了。”   吃饭时,彼苏尔见沈晨还要喝粥,仍然吃得飞快,导致他吃完饭后,开始疯狂打嗝。   两人坐在书房里,沈晨一边回复工作邮件,一边听彼苏尔的清脆嗝声。   他难得觉得别人打嗝十分有趣,不时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看向正在地毯上盘坐的魔王大人。   彼苏尔觉得快被烦死了,他试了网上所有的办法都不见好转,内心几近暴走。   此时,他感觉到沈晨的目光,回头向他看去。   彼苏尔刚转过头,就感觉一股气从胃里卷出来。   魔王大人:“嗝。”   沈教授:“……”   沈教授:“喝点热水。”   简知舟来访时,走进的就是这样一间有些搞笑的书房。   沈晨在白天打电话给他,询问关于在量子力学领域近几年刚刚被证实的、关于意识纠缠的内容。   简知舟觉得这事在电话里说不明白,和沈晨约好晚上过来。   顺便,他也可以过来“研究”一下彼苏尔的特异功能。   简知舟听了沈晨的描述,觉得沈晨的推断没什么问题。   他通过沈晨的描述,给他指出了几个研究方向。   比如说,探索下信息传递在时间、空间上的极限值;其他信息传递的可能性;现象产生特定条件等等。   而且他也很好奇,为什么沈晨会问这个问题   沈晨面不改色:“我最近看了一本科幻小说。”   简知舟撇了撇嘴:“你真没有品味。”   之后,沈晨又跟简知舟聊了聊关于这种意识信号,可以被信号干扰器截断的事。   但简知舟觉得已知条件太少,缺少分析的方向。   他阴阳怪气地建议沈晨,打电话问问那位作者,小说里写的是哪种原理的信号干扰器。   沈晨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从哪里可以得知高仰行信号干扰器的品牌型号。   简知舟见他没事,又去给彼苏尔上课。   彼苏尔对简知舟的《时间简史》非常小心,没有弄上一点折痕。   关于里面有问题的内容,他也用其他记事本单独记录,逐条对照翻查。   简知舟觉得彼苏尔很有进步。   至少,他的问题科学了很多。   彼苏尔今天的问题是:基于黑洞理论,他是不是可以无限次回到同一个时间节点,那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某一个时间里,是不是就会有无数个自己。   简知舟也盘腿坐下,和彼苏尔在理论层面,讨论起他这个设想的诸多条件与可能性。   沈晨坐回书桌继续回邮件,不多时,方姨又通知有客人来访。   沈晨下楼时,沈敛宁正坐在沙发上吃点心。   沈晨走到他对面坐下:“什么事?”   沈敛宁放下点心,将一个资料袋递给沈晨。   沈晨接过打开,将里面的纸张抽出来。   这是一份常规化验报告,在结论栏里,写着:橘子味的安眠药(不明药厂)。   沈晨将报告内容装回去,不解问道:“你直接给我打电话不就好了?”   沈敛宁倒是的确不用跑这一趟,但他今天好不容易忙完了手上所有事,终于有时间来关心下侄子的私人生活。   “小李说你前几天晚上跟一个白色头发的人出去吃夜宵了,之后你们回了实验室,那人就再也没出去。”   “……”沈晨没想到他是因为这事:“你不觉得自己有点闲吗?”   沈敛宁挑了挑眉:“年纪轻轻,谈恋爱是要跟家里报备的。”   年近三十的沈教授缓了片刻:“那是我的一个朋友,目前借住在这里。”   沈敛宁好笑地说:“你不要以为用朋友两个字堵我,我就不会告诉你爸了。”   眼看沈晨的表情僵硬了些,沈敛宁道:“你见过你父亲了?”   沈晨“嗯”了一声。   沈敛宁看着沈晨那张与他母亲相似的脸,神情沉重下来。   沈敛宁只比沈晨大六岁,他与沈昱的父母去世后,亲人只剩下沈昱一个。   他对自己的这位大哥十分关怀,连带着,对那位大嫂也很尊敬。   沈昱这次回国后,告诉了沈敛宁自己为什么着急退休。   沈昱的脑子里查出肿瘤,需要开刀手术。   尽管由世界最权威的医生团队评估,他的手术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但他仍然也有醒不过来的可能。   沈敛宁开口道:“你应该知道,他当时和你母亲离婚,又很快再婚,是为了你母亲的化疗费用。”   沈晨将手中的资料放下,他眼中平静,回复沈敛宁:“我知道,我没有怪他。”   他甚至说道:“毕竟在当年那样的环境和条件下,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选择。”   沈晨与众多将童年不幸转化为憎恶的孩子不同,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错。   沈敛宁:“你要不要看看心理医生,你爸他……年纪大了,你也不能总不见他。”   沈晨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   “嗯,我会联系医生看看。”   沈敛宁见好就收,与沈晨聊起别的。他把点心全部吃完,还叫方姨打包了一小袋。   方姨好久没见他,与他说了一会话,又拿出西瓜来,一边走进厨房,一边说等会切开,叫彼苏尔下来一起吃。   导致沈晨还没来得及出声,沈敛宁就已经在斜眼看他了。   那眼神就好像在说:原来你的那位朋友,叫彼苏尔啊。   下楼的脚步声打断沈晨与沈敛宁的眼神交流,简知舟从拐角后出现,他回答完彼苏尔的问题,打算早点回家睡觉。   他最近被研究经费的问题搞得心烦,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了。   彼苏尔跟在他身后,打算按照往常一样,遵循礼节把人送到门口。   沈敛宁闻声转身,看见了出现在大厅里的人。   二十九岁的简知舟,比起十九岁的简知舟,几乎没什么变化。   沈敛宁穿着一身西装,手里却拎着一只粉红色的点心袋子,其实是有些不伦不类的。   但他浑然天成的高贵姿态,又把他所有不合理的动作都掩盖了。   他非常自然地抬起手,冲简知舟打了个招呼。   “你好。”   而他打招呼的那个人,已经愣在了原地。   简知舟万万想不到自己还能看见眼前的人,他定在那里,半晌没有动弹。   彼苏尔见身前的人突然不走了,从简知舟身侧探出头来,看向了沈晨身边的沈敛宁。   沈敛宁脸上蕴满温和笑意,但魔王大人觉得,他现在非常像一只笑眯眯盯着安丽羊部落的古拉翼龙。   沈敛宁话里有笑意,还有点伪装出的失落味道:“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简知舟的表情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很显然,他是记得沈敛宁的。   但更显然的是,他对沈敛宁只有深深的讨厌。   缓过神后,他完全无视了沈敛宁这个人,端着架子朝沈晨道过别后,走向了大门。   彼苏尔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非常有礼貌的把人送了出去。   然而,简知舟肚子里的气比表面看起来要大得多,他“砰”的一声把门撞上,彼苏尔站在门口,把头转向沈晨。   沈晨有些意外,他问沈敛宁:“你们见过?”   沈敛宁笑了两声,他此时脸上的笑容,倒是比刚才真实多了。   笑过之后,他答道:“嗯。”   沈敛宁看向那扇简知舟刚刚撞过的门:“小叔的初恋。”   沈晨:“……”   彼苏尔:“嗝。” 第21章 室女座59b   沈敛宁:“怎么了?我不能喜欢男人吗?”   沈晨对沈敛宁的性取向完全没有兴趣,他回到沙发边上坐下,随口回道:“那还挺巧的。”   沈敛宁把目光转向门口的彼苏尔:“这位是?”   沈晨就算再不情愿,此时打了照面,也只好回答沈敛宁的问题:“彼苏尔。”   魔王大人记得沈敛宁这个人,他一本正经地跟来人打招呼:“你好。”   沈敛宁冲他露出微笑,同样也把礼数做到周全:“你好。”   沈晨对彼苏尔道:“方姨去切西瓜了。”   彼苏尔眼睛一亮:“我去看看。”   待彼苏尔离开后,沈敛宁顿了一下,问道。   “他不会是你从斯里兰卡抱回来的那只猫吧?”   总体来说,沈家的男人在跟自己人说话时,都非常喜欢单刀直入。   沈晨表面不动,内心剧烈晃动。   他平静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敛宁表情犹疑:“他的白色头发和红色瞳孔,和那只猫一模一样。”   沈晨:“彼苏尔患有白化病。”   沈敛宁很难糊弄,他给沈晨讲道理:“虽然我修的是肿瘤学,但我也知道白化病是色素缺失,他那双眼睛,像色素缺失吗?”   沈晨稍稍歪了下头,口气波澜不惊:“也许他还有其他基因突变?你知道的,有一些国家的人在某种伦理道德上,底线会比较低。”   “那你那只猫呢?”沈敛宁问:“你不是说那是你的实验对象,哪去了?”   沈晨绰然有余:“收集完数据后就放归了,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此时的厨房里,“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的魔王大人正在帮方姨切西瓜。   自从方姨上次切菠萝时切到手,魔王大人就觉得,对于人类来说,大菜刀还是十分危险的。   方姨在他一旁,把他切成小块的西瓜,再用水果刀额外加工成五角星的形状。   彼苏尔问道:“为什么要切成这样?”   方姨慈祥地笑了笑:“小晨喜欢粉色的星星,所以从小每次切西瓜的时候,我都会给他切成五角星的形状。”   彼苏尔看着方姨手上的动作,方姨手上利落,很快就能切好一个,   魔王大人觉得这好像没什么难的,他道:“我也想试试。”   不多时,两人把西瓜端出来,盘子里的星星非常两极分化,有一大半是漂亮工整的五角星形状,另一小半看起来歪歪扭扭,甚至还有一块缺了一角。   魔王大人觉得,切西瓜星星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挺难的。   沈晨用水果叉把那块缺角的西瓜扎起来,朝彼苏尔问道:“这是你切的?”   彼苏尔欲盖弥彰:“不知道,混在一起,记不清了。”   沈晨表情稍软,把西瓜送进嘴里。   沈敛宁觉得自己很多余,连带着西瓜也不甜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对彼苏尔毫无兴趣。   就算彼苏尔是那只猫变的,对他来说也仅仅是“有点有趣”的程度。   比起沈晨喜欢无限探索生物边界,沈敛宁更喜欢在个体相似的人类族群里找乐子。   对于小沈总来说,最有趣的东西,还得是某位能算数算到昏迷的物理学家。   吃完西瓜后,沈敛宁从沈晨的实验室离开,离开前,他把方姨的点心转送给小李特工。   顺便,他嘱咐小李特工不用再查那个白发男人了。   他这话,搞得小李特工对彼苏尔更好奇了。   临睡前,彼苏尔到沈晨的房间借书。   他想要沈晨最近在看的,那本介绍各个星体的书。   沈晨已经躺下,他坐起来,从床头柜上拿起书递给彼苏尔,同时问道:“怎么突然想看这本了?”   彼苏尔接过来,在床边坐下:“方姨说你喜欢粉色的星星,我想看看有没有。”   沈晨不解:“你为什么不用平板电脑直接上网查?”   彼苏尔翻开书:“林言说网上的信息可能不准确,如果碰到必须查清楚的问题,还是要从书里找答案。”   沈晨缓缓靠上床头,他看着彼苏尔翻书的动作,视线停留在那人刚刚剪短的头发上。   “为什么要查清楚?就算没有这颗星星,你在网上搜索关键词,也能看见一些爱好者生成的建模。”   彼苏尔的头从书里抬起,他看向沈晨:“所以,没有这颗星星吗?”   沈晨神色明暗参半,他看见彼苏尔的眼睛,里面溢满艳色。   沈晨道:“有。”   “在一百七十六页,室女座59b。”   彼苏尔翻动书页,一时间,房间中充满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一颗浓粉色的行星概述图展示在彼苏尔眼前,他一边阅读上面的文字,一边向沈晨问道:“你为什么喜欢这颗星星?”   “不是我喜欢。”沈晨道:“是我母亲喜欢。”   他严谨地补充道:“准确来说,她也不是喜欢这颗星星。”   沈晨缓缓地说:“她去世时,国内外的天文观测能力都很有限,所以这颗星星在当时并没有被发现。她只是非常老土的告诉我,她不会死,只是搬到其他星星上去住,一颗粉红色的星星。”   彼苏尔:“这颗星星距离这里有五十七光年。”   沈晨抬手捏了捏眉心:“距离多远都没关系,她不在那里。”   彼苏尔:“可她告诉你她会住在那里,肯定是希望你能相信的。那么,你就应该相信。”   有的时候,沈晨觉得彼苏尔的主观唯心主义非常超前。   他觉得,这可能源于彼苏尔“魔王”的特殊身份。   “不管我相不相信,她不在那里。”   如果说因为彼苏尔拥有掌控大陆的能力,所以所有事对他而言都可以几近美好的话。年幼的沈晨在母亲离世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世界不会按他所想来构成。   那个年代的北京,一到冬天,抬头望到的永远都是土黄色的天幕。   在沙尘之中,人们走街串巷,偶尔有辆破自行车经过,是一连串哗啦哗啦的异响声。   在轻工业逐渐退出城市、向乡村发展的过程中,沈昱建议厂长将厂房改为写字楼出租,使得第二皮鞋厂成了北京二环里唯一一所没有宣告破产的工厂。   厂长十分看好这位能在一众工人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而厂长的女儿,也在来厂里玩时看中了他。   沈晨知道,从母亲确诊开始,之后的一切发展,既合理又必然。   沈昱走后,母亲就住进了医院。   沈晨不想回到没有父母的家,所以他白天去上学,晚上就睡在医院里。   沈敛宁用沈昱交给他的钱,给沈晨母子将病房升级成单人病房。   从那之后,肿瘤科就是沈晨的家。   他的母亲死在海棠花开始盛开的四月,经过无数次化疗,用尽所有可以用尽的医疗手段,最终仍然瘦骨嶙峋的死在病床上。   那一刻,沈晨看见父亲跪坐在地上的模样,从父亲的眼泪中,感觉到了命运的恶意。   他开始憎恶一切无法由人意掌控的事,憎恨存在又虚假的命运。   那是他第一次产生应激反应,因为他面对不了父亲的痛苦。   母亲去世后,继母很快也在一场意外事故中离世。   火化遗物时,沈晨在继母留下来的日志中看到,她说她心里明白,她只是用她父亲的六十万,换了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   沈晨长大后,曾经完整地回想过这段过往。   他甚至认为,这其中没有任何人做错。   反而,每个人都付出了无比高昂、无法承受的代价,却没换来任何想要的结果。   沈昱用厂里的钱做投资,在几年后,成立了中国第一家私人银行。   沈晨除了上学,就是跟着邵慈四处旅行、研究。   直到大学毕业,他从沈昱在郊外的别墅里搬出来,实现了他儿时的理想,成为了一名“生物学家”。   他渐渐拥有一切,名望、地位、尊敬,但他无法认可自己。   他觉得对于一些生物来说,人类的存在,就如同当时操控母亲死亡的“命运”一样。   彼苏尔看向沈晨,觉得沈晨好像突然变得很失落。   魔王大人用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声音道:“好好好,她不在。”   灯光在彼苏尔剔透的瞳孔中折射,仿佛变为火彩一般的微光。   沈晨看着彼苏尔的脸,不由自主缓缓抬手。   他用手轻抚在那张足以令所有人沉溺其中的脸上:“如果你也希望的话,那就你来替我相信吧。”   这是彼苏尔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在沈晨的脸上,看见虔诚的神色。   但比起从前的理所应当,他突然觉得很难过。   他觉得沈晨还是适合像往日那样,对什么都很淡漠的样子。   彼苏尔答应:“好。”   沈晨极浅地笑了一下,是那种连眼睛也微微眯起,好像非常开心的笑容。   他收回手,觉得自己方才的动作有点没礼貌。   但彼苏尔一把拉住他的手,将那只手包进自己的手心里。   彼苏尔的偏高体温,通过两人此时接触在一起的方寸皮肤,一路攀附到沈晨身体其他部位。   彼苏尔觉得沈晨在通过自己触碰什么,他自己不愿意触碰的东西。   好像某种盛开在地平线之上,随风摇曳的璀璨之物。   彼苏尔:“你做不到的事,都可以交给我。”   “你只要不乱跑,跟在我身边就好。” 第22章 魔王初恋物语   高仰行跟在父亲身后走出警察局,头微微低着,神情阴寒。   高父今天虽然亲自前来,但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   高仰行知道,自己这次失算的地方太多了,父亲生气也是应当的。   两人站在警察局门口的石阶上,高父没有回头,只是低沉着声音说道:“你最近不要去公司了,在家休息吧。”   高仰行闻言微微抬头,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爸,我……”   “不用再说了。”高父抬手,打断他的话:“公司里的事情我会找人处理,警察随时会找你,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哪也不许去。”   话音落下,高父径直上车离开,留下呆若木鸡的高仰行站在路边。   高仰行双手微微握紧。   他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得到父亲的认可,坐上了那把椅子。   但仅仅因为这一件事,他得来的一切就都被收回了。   高仰行在冷风中吹了半晌,他掏出手机,但发现已经没电了。   他将手用力握起,手机棱角隔着皮肤压迫末梢血管,让他的指尖泛起红来。   高仰行的助理此时拿好文件,也从警察局中走出来。   助理见高董事长已经离开,有些谨慎地将视线转向高仰行。   高仰行将手机放下,冲着夜色中空无一人的街道笑了一下。   “你的手机还有电吗?给我,我要打个电话。”   -   沈晨作为男人,第一次听见有人跟他说这样的话。   他靠在床头,细细端详彼苏尔的脸,问道:“你知道自己说了多自大的话吗?”   魔王大人不以为然:“有吗?”   继而,他提高警惕:“你不会有什么非常难办的事情,准备之后交给我吧?”   沈晨险些失笑,他点点头:“是有件事想先问问你,然后再做具体打算。”   彼苏尔好奇:“什么事?”   沈晨:“你剪头发,是想融入这里吗?”   魔王大人:“……”   沈晨等了一会,然后替不说话的彼苏尔解围:“我知道了。”   而后,他态度诚恳:“关于你的特别能力,我想做些研究实验,可以吗?”   彼苏尔没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刚要开口询问,沈晨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晨看见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想了想半天,才示意彼苏尔等下,接通了电话。   简知舟的语气有些微妙,像是纠结了很久:“睡了么?”   沈晨:“你最好有事。”   简知舟当然有事,他鼻孔出气:“沈敛宁是你什么人?……他不会是你爸吧?”   沈晨觉得,如果不是今晚台灯的亮度刚刚好,他现在已经挂断简知舟的电话了。   “他是我小叔。”   简知舟炸毛:“你爸是沈昱!?那个银行家?”   沈晨:“上大学的时候,你跟其他同学聊天,说我这么喜欢住在山里,不会是山鬼生的吧。现在听见我父亲是个人类,原来会这么吃惊吗?”   简知舟:“……”   你小子别太记仇。   沈晨:“你到底是想问我父亲的事,还是沈敛宁的事?”   简知舟的内心最后挣扎一下,他问道:“沈敛宁是哪年回国的?”   “就今年年初吧,具体我记不清了,那会我在刚果雨林。”   简知舟沉默了两秒:“知道了,没事了,我挂了。”   沈晨:“……这么晚给别人打电话,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是很没素质的表现。”   简知舟:“你这不也没睡吗?”   沈教授是没睡,但他很不满自己和彼苏尔的对话被无故打断。   沈晨:“沈敛宁说你是他初恋。”   简知舟:“……”   在简知舟任职的研究所里,所有一同共事的学者都觉得,今天的简老师非常奇怪。   简知舟本来都已经回家了,大晚上突然又跑回研究所。   这会儿,简老师打着打着电话,突然又冲电话大喊起来。   “你让他去死啊!!!”   沈晨心满意足:“挂了。”   他挂下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   彼苏尔听见了简知舟的嚎叫声,歪了歪头:“初恋是什么?”   “从字面意义来看,”沈晨给他解释:“就是一个人第一次喜欢上另一个人的阶段。”   彼苏尔:“可他们看起来关系一点也不好。”   沈晨:“初恋这件事,虽然是一种非常单纯的情感方式,但往往带有强烈的幻想色彩,并不真正了解对方,所以也是非常脆弱的。”   彼苏尔:“你的初恋呢?”   沈教授:“……我很忙。”   彼苏尔没说话,他看出沈晨说的是借口。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没有人喜欢,还挺可怜的。   沈晨:“所以,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可以吗?”   彼苏尔:“你说的是,想研究我这些能力的事?”   “嗯。”沈晨道:“我想知道你的这些能力有没有依据,原理又是什么。”   彼苏尔非常大方:“可以啊。”   但他又疑惑地问:“第一次见沈敛宁时你就说过,我是你的研究对象,我还以为,你早就在研究我了。”   沈晨微微一怔,他试探问道:“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魔王大人条理清晰:“林言在研究小鹿,她对小鹿非常好,你研究我,对我也非常好。”   说着说着,他又补充道:“等下,我有个条件。”   沈晨话里微软:“嗯,你有什么条件?”   “你在研究我的期间,”魔王大人微微仰头:“就不能研究其他人了。”   他给出理由:“以示对我的尊重。”   沈晨唇边微勾,却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可我要写教案,还要回复一些学者邮件,在这些时候,不免也会分心考虑一些其他课题。”   他再次重申:“我工作很忙。”   彼苏尔想了想,最后勉强同意:“那行,你可以在工作时额外分心一会。”   两人谈话顺利,彼苏尔从沈晨房间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睡前刷剧。   他这几天正在看一部悬疑类的外国剧集,觉得很有意思。   但他看着看着,发现剧里几位主角是三角恋关系。   彼苏尔从床上坐起来,抱着平板电脑思考起来。   他觉得沈晨刚才在跟简知舟通电话时莫名不满,也许是因为,沈晨发现简知舟喜欢沈敛宁,所以不高兴了。   那么,可怜的沈晨的确没有初恋,他连三角恋都算不上。   魔王大人心里不太舒服,连带着又有些疼了。   他轻轻将手按在胸口上,发现当自己想到沈晨的脸时,心脏就会更加难受。   但彼苏尔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解释他的心痛。   他将平板电脑关上,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之中,魔王大人沉浸在刺痛感里,皱起了眉。   窗外树影晃动,有一些细细风声。   彼苏尔觉得风声很烦,心念一动,万物静止下来。   屋内时钟停摆,时间像被封进琥珀,恒久的凝固起来。   彼苏尔躺在时间的缝隙之间,他心脏的痛感也像在须臾间被稀释安抚,渐渐安静下来。   他在这少顷间想了很多,从床上站起时,时间恢复流转。   彼苏尔走到沈晨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在得到沈晨的回复后,魔王大人打开门,对躺在床上正在看书的沈教授说道。   “你别难过了,如果有人问起你的情感问题,你可以跟别人说,我的初恋是你。”   沈教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   彼苏尔按下自己的不适,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因为简知舟的事,你心里一定很难过。”   沈晨:“谁!?”   “但没关系!”彼苏尔言辞铿锵有力:“你自己也说了,初恋就是非常脆弱的。”   沈晨打断他:“你等会。”   彼苏尔:“嗯?”   沈晨放下手里的书:“你刚才说,如果有人问起我的感情问题,我可以说,你的初恋是我?”   彼苏尔点头:“嗯。”   “这事和简知舟又有什么关系?”   彼苏尔:“你不是喜欢简知舟吗?”   沈教授觉得魔王大人的心思,就像海中星星的倒影,根本无法琢磨。   他一字一顿地问:“我、为什么、会喜欢简知舟?”   彼苏尔给他复盘:“你和简知舟打电话时不开心,不是因为简知舟问了有关沈敛宁的事吗?”   沈晨头痛,却还记得为自己遮掩:“我只是对他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却没有正事要说感到不满。”   彼苏尔身子向前倾,靠在门框上:“那,你不喜欢他?”   沈晨注视着他的动作:“嗯,我不喜欢。”   彼苏尔收回身子,感觉心里松了一下。   一时间,他觉得窗外的树叶声都变得悦耳。   魔王大人:“那就好。”   沈晨:“……”   彼苏尔知道是自己弄错了,打算光速回房:“那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站住。”   沈晨开口,叫住了那个已经闪出门外的身影。   彼苏尔停住,微微后仰,扶着门框露了颗头出来。   沈晨问:“那如果有人问起你的感情问题呢?”   彼苏尔:“从来没有人类会问我这个。”   沈晨看着他开口,嗓音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所以有些哑哑的:“作为等价交换,如果有人类问起的话,你也可以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初恋。” 第23章 与你的关系   沈晨找简知舟帮忙,通过组装实验电路,对彼苏尔的控电能力做基本实验。   简知舟找真空实验室小组,申请了一处极大的地下研究场地,附带所有有关电子、压力感应和磁场的监控设施。   他忙活了两天,把初步理论设想和场景搭建好,打电话给沈晨。   沈晨带彼苏尔来到研究院,走进实验室后,被各类高精尖仪器微微惊到。   简知舟正坐在仪器前,做最后的数值调整。   待他完事,他让沈晨撤出实验室中心地区,陪彼苏尔留在场地中,按实验步骤中的内容,开始进行实验。   但彼苏尔着实无法理解诸多专业用语,他连哪个是锂电池组都不知道。   简知舟:“你面前这个装置就是锂电池组,你把这里面的电,送进整个电路组合,监测装置都开了,你什么都不用管,把电充进去就行。”   彼苏尔十分配合,他甚至都没有用上手掌,只用一根手指,就在空中划出一条浅紫色的电流。   电路组合中所有的检测器,随着他的动作显示启动运行,并将电流数据显示了出来。   简知舟:“……”   简知舟看了看远处观望的沈晨,觉得自己的实验方案好像有点保守了。   继而,简知舟抬头,问向彼苏尔:“你能控制这条电流的速度吗?”   倘若这所实验室原本的科学家在场,他一定会觉得简知舟这个问题十分离谱。   但彼苏尔认为,既然沈晨相信简知舟,那简知舟说的话就应该有他的道理。   只不过,当沈晨的名字和简知舟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心中,魔王大人还是有一点不爽。   彼苏尔将手抚在空中的电流上,向电池方向滑动一点。   电流发出几声噼啪声,蹦出几个火花,看起来,就像他在掌中放了一片小烟花。   随后,数据监测装置中的数字开始变化。   简知舟在看见火花时下意识向后躲了躲,彼苏尔见状叮嘱他:“它们不太听话,你要小心一点。”   简知舟听见彼苏尔的话,神色变得复杂了些:“……你先停一下,我得想想。”   彼苏尔才刚刚演示了一小下,自认还没让站在远处的沈晨见识到威力,此时就被叫停,有点不大满意。   他见简知舟走到沈晨的身边,两人说起话来。   简知舟压低声音,怕彼苏尔听见:“他不是人类吧?”   沈晨:“……物理实验的结论,原来这么玄学吗?”   “就像我之前说的,他控制的不是电流,是电子本身。”简知舟:“这个层面的事情,人类不可能做到。”   沈晨:“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他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   简知舟试图跟沈晨讲道理。   “打个比方说,几百年前的人不可能像现在一样,用几个小时的时间跨越几万公里。但几百年后的人类可以做到,是因为科学发展进步,发明了飞机。这其中,导致本质改变的,是有了飞机这个移动工具,而不是人类的移动速度变快了。”   简知舟:“但他什么仪器都没有借助,只凭自己的意识就操控了电子。”   他看向沈晨,表情格外沉重:“你知道这是一件什么概念的事吗,如果他想,他可以通过控制电子,操控磁场,做到改变天气……甚至引力。”   简知舟问:“他到底是什么人?”   沈晨表情没变,只是看向彼苏尔的眼中多了一丝温和。   彼苏尔正在看电流监测装置上的内容,他一边改变电流,一边查看数字变化,自己做起了实验。   沈晨看着彼苏尔的动作,发现即使简知舟这样说,他却根本不在乎彼苏尔到底拥有多么骇人听闻的能力。   甚至,他好像也不在乎彼苏尔到底是什么人。   沈晨冲彼苏尔喊了一声,招招手,将人唤过来。   彼苏尔走到两人跟前,眉头微微皱着。   魔王大人本来在琢磨电流检测装置上的奇怪数字,但他从刚才就偷偷发现简知舟在看自己,眼中带着一种无法相信的疏远感。   他佯装没注意到,但仍然在偷偷观察。   后来,就连沈晨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奇怪。   彼苏尔觉得沈晨心里还是有简知舟的,不然怎么会受他的语言影响。   看了好几天情感纠葛电视剧的魔王大人,此时满脑子都是沈晨所说的“情感问题”。   沈晨端起茶杯,吹了吹水面,对彼苏尔道:“告诉简知舟,你是什么人。”   魔王大人的眼中带上一点睥睨,看向了那位物理天才。   “没错,我就是沈晨的初恋。”   沈教授刚喝进一口,听见彼苏尔的话,被水呛得咳嗽起来。   简知舟愣了两秒,没理解到彼苏尔原本的意思。   他反而觉得是这两个人商量好了,在用“初恋”这个词,借沈敛宁的事气自己。   简知舟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们俩简直欺人太甚!”   沈教授一边咳嗽,一边看向身边两个聪明鬼,内心略感疲惫。   “咳、不是,”他对彼苏尔道:“我的意思是,把你的身份告诉他。”   彼苏尔双手环臂,看向简知舟:“那先说好,就算你是沈晨的朋友,如果你要向我许愿的话,也要用等价的东西来交换。”   简知舟:“啊?”   彼苏尔在简知舟面前,把自己说的格外威风:“我是艾希提大陆上可以掌控一切的化身,伟大的魔王大人。”   简知舟天生少根弦,何况方才刚被两人气到,随口道:“你现在看上去像干诈骗的,就是那种,凭借长得帅,专骗小女孩和老太太的。”   彼苏尔不解:“你不相信?”   简知舟:“我更愿意相信你是沈晨的初恋,除非你能搓出非常态的等离子体。”   魔王大人非常诚恳道:“我明白了。”   他竖瞳骤显,周身汇聚紫色光雾:“没问题。”   -   今天研究所的值班保安是小王同学。   此时小王同学裹得非常厚,正坐在保安亭里,一边值班,一边看本科入学考的考试教材。   一声惊天的爆炸声从研究所地下传来,整个地面震了三震。   小王从椅子上被震飞,直接坐在地上。   等他扶着帽子从地上起身时,整张脸上写满震惊。   地下研究室里,彼苏尔将翅膀张开,将沈晨裹在身前。   另外,他还额外分了一点位置,把简知舟也给包起来了。   整个电路装置在爆炸后不时闪着丝丝电流,滚滚浓烟被新风系统缓缓抽走,露出简知舟痴呆又惊恐的脸。   彼苏尔也觉得有点意外,他只是想搓个好看的闪电小鹿,没想到电流监测装置承受不了这个程度的电量输出,连同整个电路一起爆炸了。   锂电池组炸裂后像一片蔓延开来的电量洪流,还好有他在,才让爆炸仅仅维持在这个空间中,没有直接伤害到建筑物。   一片狼藉中,沈晨反应极快,问了简知舟一个致命问题。   “这些设备,大概多少钱?”   简知舟缓缓转头,看向自己的多年好友。   沈晨被彼苏尔揽在怀里,后者正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彼苏尔瞳孔中的赤光隐隐而现,翅膀已经收回,正自然地垂在身后。   简知舟拉回脱缰的思维,好让自己清醒起来,他环顾四周:“……如果上面的电子对撞机没问题的话,应该要不了多少钱。”   只是他话音未落,从两人正上方的位置——应声传来第二声巨响。   -   简知舟勇炸世界八大高能加速器中心的事很快在业界传来,彼苏尔看着新闻页面里“简知舟”的名字,觉得虽然是简知舟让他搓的,但自己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   只是沈晨说没事,让彼苏尔完全不用担心有关赔偿的问题。   于是,关于魔王大人掌控雷电的研究课题,因为试验场地被炸,只好暂时推后。   沈晨趁某天月黑风高,出门找了一趟小李特工。   沈敛宁给小李特工换了辆新车,至少可以整夜开空调了。   沈晨干脆问他要不要搬进来住,结果被小李特工严词拒绝。   小李特工觉得自己身为跟踪者,怎么能住到目标的家里。   沈晨找小李特工帮忙,想办法拿到高仰行助理的联系方式。   没想到小李特工直接打开手机,给沈晨报了串手机号码。   之后,沈晨花了好几天时间联系各大信号干扰器厂家,终于找到了这个手机号的对应客户。   他查阅了对应信号干扰器的原理和适用波段,也拜访了几位相应专家,从专家那得到了不少意见。   如果说这个信号干扰器的确屏蔽了他和彼苏尔之间的感应,那他和彼苏尔之间感应的形态,应该与信号波非常相似,只是并不依靠于基站传输,所以衰减性极低。   除了这些事,沈晨还抽空联系了国内的流浪动物救助机构,将他们所掌握的生物改造丑闻进行整理,与国外的资料整合在一起。   他这一忙,连着忙了好几天。   此时他从学校出来时,看着夕阳,突然感觉有些犯困。   沈晨站在走廊中活动了下脖子,恰好听见两个女学生从他身边经过,在说潭柘寺附近的生态园西边,有一家非常好吃的烤鱼。   沈晨发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有在家好好吃饭了。   他紧走几步,追上那两个女学生,询问了烤鱼店的名字。   而后直到两个女生走远,沈教授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行为非常不像自己。   但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给彼苏尔打去了电话,只是他又没打通,彼苏尔的电话提示正在通话中。   此时的家中,彼苏尔正在好奇地看着手机屏幕。   因为这个号码没有在任何网站和平台注册过,所以平日连一个垃圾电话都没有。   彼苏尔看着一连串数字,犹豫着接起来。   魔王大人:“你好。”   对面留白几秒,随后,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不难察觉的抖动。   “……请问,你是?”   彼苏尔奇怪道:“不是你给我打电话吗?”   对面细微地发出一声自嘲,而后态度变得非常礼貌:“请问,这个号码,是沈晨给你的吗?”   彼苏尔没有回答,只是嗓音微凉问道:“你是谁?”   对面闻言,声音温和许多,他友善地做起自我介绍。   “你好,打扰了,我是沈晨的父亲。”   彼苏尔听见对面是沈晨的长辈,态度也好了些。   他学着对面人说话的方式,也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沈晨的研究对象。” 第24章 时间桥梁   沈昱微怔,问道:“他现在不研究动物了吗?”   彼苏尔恍然大悟:“原来沈晨喜欢研究动物。”   他道:“我也可以算是动物。”   毕竟在魔王大人心里,动物和人类没什么太大区别。   沈昱纵横商场数十年,起初的讶异过后,此时笑着说:“那我想,你一定是在人类或动物中,都很特别的那一位。”   彼苏尔对于所有奉承都司空见惯,他没接话,只是问道:“沈晨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你打这个电话,是找沈晨有什么事吗?他现在不在家。”   沈昱举着电话,低下头,悄无声息地呼出一口气。   “今天是沈晨母亲的生日,我只是……想给她打个电话而已。”   彼苏尔大为不解,他脑筋转了转,没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魔王大人的声音带着一丝疑问,却是一句肯定句。   “她已经去世了,不会接电话的。”   沈昱阖了阖眼:“是啊,可我在这个时候,就是很想做一件这样没有回报的事。”   他计较了一辈子得失,从几块钱开始算计,到几万、几千万、几十亿。   没想到人老了,却开始喜欢做一些没有回报与结果的事。   彼苏尔没说话,他听出沈昱话中的意思了。   然而对于永生的魔王来说,离别是常有的事情。   “人类的生命非常有限,如果你太执着于某个人的存在,会被击垮的。”   魔王大人歪了歪身子,用手托着腮:“你和沈晨一样,都在一直伸着手,妄想去触摸一个已经离开的人呢。”   -   简知舟经历了三观重塑与金钱重创,觉得人生真是太艰难了。   维修电子对撞机的钱虽然不用他出,但他要是真的一点也不帮忙,那也太不会做人了。   他替换项目,把手上为数不多的资源和投资,转给了高能加速中心里一些小型实验课题,将将能抵过维修费用。   紧接着,他自己的项目就没钱了。   简知舟一边处理研究所里的课题,一边找时间去谈赞助。   但理论物理根本没什么市场,找资本家谈钱简直难上加难。   这时,他正对着玻璃门检查仪表,打算去参加一场核聚变研讨会的酒宴,碰碰运气。   简知舟非常不会打领带,他对着玻璃门十指翻飞了半天,才勉勉强强把领带系好。   酒宴此时刚刚开始,他进场时,主办方正在台上讲话。   简知舟性格开朗,人也健谈,最近又搞出大新闻,不多时,身边就聚集起了不少人。   他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应酬交际,不时透露出自己科研项目中的一部分,引得大家非常好奇。   简知舟自己的科研项目主题,是通过核能巨变与粒子压缩,创造空间塌缩,利用引力极限突破光速,最终创造时间桥梁。   当然,这一切都在理论范畴。   他只是想通过计算,尝试获得公式,判定这个概念是否客观可行。   高仰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人群中观察这位物理教授。   他从调查人那得知,简知舟是沈晨唯一的朋友。   他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突破口。   投资界中的风声,向来传播极快。   简知舟最近在找投资的事,业界里没有人不知道。   但暂时没有人愿意出资,毕竟谁也不会愿意用几百万,去换一串数学公式。   简知舟的理论就算成立,也根本没办法真的给他一个核反应堆,去做后面的应用研发。   高仰行端着酒杯,走到了刚刚闲下来的简知舟身边。   他将手中的香槟递给简知舟:“您好,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旁边听了您和其他人的谈话。”   高仰行仍然是那副伪装极好的友善模样:“我对您所想要打造的时间桥梁非常感兴趣,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跟我聊一聊。”   -   沈晨回到家时,彼苏尔正在温室里喂小鹿吃零食。   方姨做了苜蓿麸皮饼,捏得极小,给它们当饼干吃。   林言一开始并不赞同这样,但她见沈晨也没管,渐渐的就也不管了。   彼苏尔喂着喂着,塞了一块进自己嘴里。   他嚼了两口皱起眉,觉得这东西非常难吃。   沈晨好笑得从外面敲了敲玻璃,彼苏尔听见声音,转头看他。   魔王大人嘴里鼓鼓的,一动不动,显然既不想继续嚼,也不想咽下去,还在吐与不吐之间犹豫。   沈晨冲他做口型:“吐了,别吃,对肠胃不好。”   彼苏尔得到答案,走到垃圾桶边上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随后,他走出温室。   彼苏尔:“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沈晨连着忙了这么多天,彼苏尔一个人在家里,着实有些无聊。   所以他这话,是带着一点埋怨的。   沈晨心中也有事,所以没听出彼苏尔话里的不满:“今天的工作都做完了。”   “你明天也会这么忙吗?”   沈晨想了想:“嗯,我明天要和林言去野生动物园,跟他们谈下合作,再拿一些资料。动物园在郊区,距离很远,所以可能要晚点回来。”   两人穿过庭院,向小楼走去,彼苏尔道:“今天你父亲,给你母亲的手机号打电话了。”   沈晨脚步停了一瞬,他当然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把工作安排得少了些。   只是他没想到,彼苏尔那时候电话占线,通话的对象居然是他的父亲。   “他有说什么吗?”   彼苏尔:“没说什么,就是告诉我,今天是你母亲的生日。”   两人走进客厅,方姨正在做饭,噼啪的油花声从厨房传来,不绝于耳。   沈晨记得小时候母亲下班回到家后,家里也充满着这样的声音。   那时候的他多半在写作业,或者在规划周末去哪里玩。   沈晨站在原地不动,彼苏尔从他身后接近,侧头问道。   “怎么了?”   沈晨:“我还有一点工作要处理,吃饭的时候再来叫我吧。”   他说完走上楼梯,留下彼苏尔一个人在客厅若有所思。   半个小时后,方姨做好饭,彼苏尔放下手里的橘子,跑上楼叫沈晨下来吃饭。   但他没在书房看见沈晨的身影,走到沈晨的卧室后,在卧室里看见了正在浅眠的沈教授。   沈晨睡得并不安稳,他靠在沙发里,睫毛微微颤动。   彼苏尔居高临下注视着沈晨的睡颜,有些不想叫醒他。   沈晨薄唇微张,胸膛微微起伏,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表示时间正在两人不动的身影中慢慢流走。   沈晨在他长大成人后的今天,在这样一段片羽时光中,做了一个有关童年的梦。   在他的梦境中,母亲仍然在厨房里忙碌着,父亲今天也没有加班,准时下班回家,带了两根木条,打算和他一起做手工。   他的家仍然是那个又破又小的老平房,在胡同的最深处,过道堆满杂物。   房檐上的防水布沙沙作响,十分喧闹。   隔壁院的葡萄藤蔓延到他家门口,正随风轻轻晃动。   沈晨走出房门,从父亲手上接过东西,母亲的第一道菜出锅,食物香气渐渐弥漫至整个梦境中。   沈晨跑到厨房门口,问母亲下一道菜是什么。   但他的母亲只是看着他笑,没有开口回答。   她笑着笑着,冲沈晨挥了挥手。   像是在道别,带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   沈晨意识过来,已经去世的人,在梦境中,是不会说话的。   他从“过去”中兜转醒来,看见了彼苏尔的脸。   彼苏尔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正在静静地看着他。   房间里安安静静,由于没有开灯的缘故,一切看不真切,显得十分空荡。   沈晨哑声道:“我睡着了。”   彼苏尔纠正了他的说法:“你没有睡着,你做梦了。”   沈晨:“人只有在睡着之后,才会做梦。”   彼苏尔摇头:“可睡觉是休息,做梦不是,所以这是两码事。”   沈晨无法反驳,他索性换了个话题:“你在这……看着我干嘛?”   彼苏尔:“我没有看你,我只是在思考问题。”   沈晨晚了一秒问道:“思考什么问题?”   彼苏尔看着沈晨的脸,觉得沈晨现在的眉眼中,还有与刚才在梦中一样的失落。   “思考,我怎么才能进到你的梦里,履行契约保护你。”   沈晨揉揉眼角:“做梦而已,不需要保护。”   魔王大人皱皱眉:“是吗?”   沈教授点点头:“不管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在醒来之后都会消失的,所以不需要保护。”   彼苏尔在艾希提大陆时从来没有做过梦,来到这里后,也只做过一个完全没头没脑的梦。   他对于人类的梦境一无所知,此时听见沈晨这样说,心里放心不少。   安心后,彼苏尔站起来,向门外走去。   “那去吃饭吧,方姨已经做完好一会了。”   不料,沈晨从他身后叫住他:“等一下。”   彼苏尔闻言停下,转头向后看去:“嗯?”   沈晨从沙发上起身,动作十分迟缓,像是这段时间不长的浅眠,反而抽走了他原本所剩无几的精力。   他走到彼苏尔身后,从后面抱住了这具温热的身体。   彼苏尔身体僵了僵,他的眼前,是沈晨的发梢。   沈晨将额头抵在彼苏尔的耳侧,他的声音,仿佛从皮肤上传进彼苏尔耳中。   “你不用在梦里保护我。”   彼苏尔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痒,但他一时分不出来,这些轻痒感,到底是来源于沈晨的发梢,还是沈晨的话语。   沈晨双臂收紧了些,他嗓音沙哑,几乎让人听不真切。   “你只要,在我醒来时,出现就好。” 第25章 第二封恐吓信   简知舟与高仰行相谈甚欢,他觉得高仰行虽然很年轻,却是一位无私奉献、愿意协助科学发展进步的伟人。   但就在简知舟问他为什么对“时间桥梁”这个课题有兴趣时,高仰行的神色暗了暗。   高仰行很快调整表情,他微微端起酒杯,做了一个强颜欢笑的表情:“谁的人生里没有遗憾呢。”   简知舟那颗只能用来算数的脑子瞬间被高仰行打动,他觉得高仰行不光无私高尚,还是个有故事的人。   两人谁也没有察觉到,酒店宴会门口的保安正在看着他们,冲电话那头的人汇报情况。   自从李助理被沈敛宁派去跟着沈晨后,沈总就从实习期的毕业生里又挑了一位宋助理。   宋濯年级不大,话也不多,但办事非常靠谱,远超实习生普遍标准。   沈敛宁本来听说简知舟为了拉赞助跑去参加酒会,是打算自己过来看戏的。但他临时有会,只好找宋濯先来看看。   顺便,给他汇报一下。   宋濯花了两千块钱,买通了一位保安大哥,花钱替保安来酒宴“上班”。   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沈敛宁听见“高仰行”三个字,沉闷着停了一秒没有说话。   宋濯敏感地察觉到沈敛宁的停顿,问道:“他有问题?”   沈敛宁:“嗯,有点。”   宋濯的声音一丝不苟:“那要帮您除掉吗?”   沈敛宁被说中心事,闻言笑了一声。   沈总有时觉得,他还是跟弱智挂的李助理合作,更合适一点。   他与宋濯一路性子,在一起共事,迟早双双走上违法犯罪的道路。   沈敛宁:“没事,我忙完了,我现在过去。”   高仰行选的起泡酒度数并不低,此时他又端起酒杯,简知舟也不好不陪。   所以直到沈敛宁来到酒会时,简知舟已经有点反应迟钝了。   不过还好,简教授还记得跟高仰行换个名片,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把名片妥帖地收进胸前的口袋里,表情十分愉悦。   沈敛宁站在不远处,将简知舟的动作尽收眼底,笑容更深了些。   今天前来酒会的,除了与核聚变有关的学者,就是对这个行业有兴趣的企业家。   沈敛宁自从接管恒古银行后,行事极其高调,所有业界人士想不认识这张脸都难。   此时,这尊新神出现在酒宴上,众人不约而同投去目光。   简知舟过了几秒,才通过异样的人群看见那道身影。   沈敛宁越过人群,径直走到简知舟与高仰行的对面。   他从路过侍者的托盘上,选了一杯红酒。   他在略微安静的酒宴现场,当着众人的面,对简知舟说道:“我是特意来跟你道歉的,你现在有时间吗?”   简知舟痴呆几秒:“……现在?”   沈敛宁的确在十年前欠他一个道歉,但简知舟不觉得,现在是一个合适的场合。   沈敛宁微笑一下:“关于你的项目,是我亲自做的评估。我认为能获得回报的可能性和系数都太低,所以拒绝了你的课题融资。但我没想到,因为这个缘故害你四处碰壁,实在不好意思。”   简知舟没说话,他得消化一下。   沈敛宁见简知舟没听懂,又解释了一下:“投资界一向听风是雨,虽然我没有这个意思,但现在外面都在说‘简教授的项目不赚钱’,我想的确是我的责任。”   沈敛宁虽然说得自责,但其实在投资界里添油加醋抹黑简知舟的,就是他本人。   在从四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声中,简知舟终于听明白了。   他忍了忍,才没把手里的酒杯捏爆。   “沈总这话就太客气了,不过我觉得,科研的最终目的不应该是赚钱,而是促进科学发展,帮助文明进步。”   沈敛宁微笑:“有您这样的科学家,真是人类的幸运。”   简知舟强忍:“您过誉了。”   沈敛宁觉得简知舟一点也没变,还像十年前一样愚蠢。   只不过,简知舟身上的微微酒气,同与他身材恰当契合的深色西装,又让他与当年那个只有十九岁的青涩青年完全不同,将他沾染上了几分成熟男人的味道。   沈敛宁的视线下移,落在简知舟歪歪扭扭的领带上。   沈敛宁轻笑出声。   他当着众人,向前走了两步,俯身靠近简知舟的耳边。   随后,他在微微后撤的简知舟一旁,透过酒气,同身前的人低语道。   “可这么久了,除了造福人类,简教授差不多也该学学,领带的正确系法了吧?”   -   沈晨跟彼苏尔吃完饭,彼苏尔想喝冰凉的山楂汁,他戴上帽子口罩,自告奋勇跑去便利店买。   路上,他在一位老奶奶身后,短暂地与她同行。   老人头发花白,微微弓着身子,看上去十分孱弱瘦小。   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在一边探路,一边缓慢地向前走。   彼苏尔能看出来,这位老人好像是个盲人。   在路过行车道路口时,老奶奶在路口站了一会,在确定没有任何车辆接近的声音后,迈出了行人道。   但就在这时,一辆轿车快速驶来。   彼苏尔跑了两步,拉住了老人的手臂。   “有车。”   在老奶奶回身看的同时,车辆在两人面前疾驰而过。   她睁着浑浊的双眼,无神地望向身后。   车声显然吓了老人一跳,她缓了几秒才回复道:“谢谢。”   魔王大人扬扬头,高傲地接受人类感恩:“嗯。”   紧接着,他松开老人的手臂。   老人又等了几秒,之后小心翼翼地穿过马路,继续向生态园出口处走去。   彼苏尔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目送她走出生态园后,转弯向便利店的方向前行。   他买了山楂汁,顺便还买了一小盒蓝莓。   在回去路上,他与假装路人的小李特工擦肩而过。   小李特工跟踪彼苏尔前来便利店,见他只是简单的买东西,又跟着人回到家,觉得十分无趣。   林言回来时,彼苏尔和沈晨正在客厅的沙发上吃蓝莓。   彼苏尔被一颗蓝莓酸到,眉头狠狠皱起,觉得这应该是某种用来谋杀人类的毒药。   林言手里拿着一只信封,她递给沈晨。   “有您一封信。”   林言感觉奇怪,这年头,连保险公司出保单的时候,都不爱给人寄实体信了。   沈晨从林言手中接过,看着封面端详了几秒。   而后他起身,顺着楼梯上楼回到书房里。   彼苏尔喝了几大口水,才把嘴里又酸又涩的味道压下去。   魔王大人看看沈晨上楼的背影,觉得有点古怪。   书房中,沈晨坐在桌前,用壁纸刀工整地裁开信封封口。   里面的信纸掉出来,是一封与之前几乎完全一样的恐吓信。   上面贴满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威胁沈晨现在马上停止对付生物科研,并为陆奇的死负责,去警局自首。   沈晨看着文字上的内容,静默了一会。他下楼从车里取出第一封,将两封信一起收进抽屉。   自从沈晨决定做这一切,他就已经决定好承受来自各方的压力,也愿意承担所有绝望一起压在身上的重量。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无论对于众多科研学者来说,还是对于那些处在科研中的动物来说,都是十分残忍的。   汉斯莫德与他的那些贝克鲸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会有越来越多的遗憾和尸骸堆在沈晨的脚下,与他在世上一同共存。   所以沈晨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成为一位拯救者。   他只是想让自以为能主宰众多生物的人类,重新在人类自己的族群中,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他想将“科学”两个字,从伪善的高台上拉下。   彼苏尔从门框边上探了一只眼睛出来,但他的白发实在太亮了,所以整个动作显得非常明显。   沈晨:“有事吗?”   彼苏尔:“这蓝莓太酸了。”   沈晨:“给方姨吧,可以熬果酱。”   彼苏尔探出整颗头,他看了看,觉得沈晨好像也没有在工作:“我能在这屋用平板电脑看电影吗?客厅太大了,有点冷。”   沈晨看着彼苏尔晃动的头发,原本莫名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他靠上椅背。   “嗯,进来吧。”   -   简知舟被气了个半死,离开酒宴后,一边在心里暗骂沈敛宁,一边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他叫了个代驾,但在车里等了半天,也没见代驾前来。   他看见代驾的实时位置停在大楼一侧,但已经很久没动了。   简知舟等了半天,渐渐觉得车里有点闷,下车透了透气。   一辆黑色豪车缓缓停在简知舟的车位前,窗户慢慢下落,露出沈敛宁微笑的脸。   简知舟顿时一脸嫌弃。   沈敛宁觉得好笑,好心提醒:“你叫的代驾不会来了。”   简知舟:“为什么?”   沈敛宁晃了晃屏幕还亮着的手机:“我助理给了他一万块钱,买了他今晚的职业道德。”   简知舟:“……你有钱没地方花?”   沈敛宁:“怎么?因为我不给你花,生气了?”   简知舟气得脑子疼,大方道:“怎么会,我跟您也不熟。”   沈敛宁见人真的生气了,解释道:“我不是诚心的,是你的项目真的不赚钱。”   简知舟闻言,觉得自己的素质有待降低。   沈敛宁都这么找抽了,自己居然还没跟他打起来。   沈敛宁:“上车吗?”   简知舟:“你小学生吗?我不能再叫一个代驾?”   沈总觉得当然没有问题:“你可以把全城的代驾都叫来,一人一万,我也付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请问您这么有钱,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资助简教授的课题?   沈总:他的项目真的不赚钱。 第26章 失温症   彼苏尔虽说是看电影,但他觉得有点无聊,没看多久,就转头看起了简知舟的《时间简史》。   一般而言,时间简史晦涩难懂,有时即使只是一小段话,其中的原理,往往能让人琢磨上许久。   彼苏尔的角度总是十分奇怪,尽管他的阅读速度很快,却总需要翻来覆去的看。   直到沈晨打算回房休息时,彼苏尔又在看有关黑洞的内容。   魔王大人坐在地毯上那个他最喜欢的位置,望着书中的一句话默默出神。   沈晨走到彼苏尔身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彼苏尔将书举过来,指给沈晨看。   “从这里进去的人,必须抛弃一切希望。”   霍金将诗人但丁这句,原本用于描述地狱入口的话,拿来比喻事件视界。   来形容当任何东西或任何人,一旦进入事件视界,就会很快到达无限致密的区域尽头和时间终点。   沈晨十分不解,为什么彼苏尔会对物理充满兴趣。   他低头问道:“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彼苏尔思考了一会,问道:“有没有可能,黑洞……是这些人联合起来,撒的一个谎?”   沈晨想到彼苏尔会语出惊人,但他没想到,彼苏尔的想法会奇怪到这个地步。   “你觉得,黑洞并不存在吗?”   “不。”彼苏尔道:“我只是觉得,如果真像简知舟所言,黑洞后面可能是过去、未来、甚至碎片时空,那它应该是很多人类的梦想吧。”   彼苏尔声音清朗,却带着一股与人类的疏远感:“你们人类不是,很容易执着于无法返回的过去,又恐惧于充满未知的未来吗?”   沈晨听懂了彼苏尔的意思,他道:“所以你觉得,黑洞的存在,也是科学家故意捏造的人造信仰吗?”   彼苏尔:“不像吗?”   沈晨:“至少比起某些宗教,它还是有些数据和理论支撑的。”   彼苏尔托腮:“你看,你就是黑洞的教徒。”   沈晨不以为然,但他没什么信仰,也不急于辩驳自己有多理智。   魔王大人:“如果真的有黑洞的话,你会进去吗?”   沈晨几乎想也没想,就给出了跟彼苏尔预料截然不同的回答:“不会。”   彼苏尔微微皱眉:“……不去吗?”   沈晨的话里带着浅浅疑惑:“你以为我会去?”   “嗯。”彼苏尔坦白点头:“我以为你会去。”   彼苏尔目光真诚,让沈晨的心沉了些。   沈晨道:“如果不是有照片在,我想……我可能都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彼苏尔当然知道沈晨说的“她”是谁。   如果她还在的话,今天应该会有个很热闹的生日会。   彼苏尔:“你在吃饭前做的梦,是梦见你母亲了吗?”   沈晨轻声道:“嗯。”   “那么,算是美梦吗?”   “我想,是美梦。”   沈晨眼眸垂下,他虽然认为那是一个美梦,但梦醒时分的割裂感,仍然困扰着他。   “美梦”这件事,有时会让清醒变得不幸起来。   会把现实搅碎,变为一片沙泥。   然而彼苏尔却笑起来,他嘴角弯弯的,看起来格外好看。   魔王大人:“美梦会让你主动抱我,我喜欢美梦。”   他微微仰着头,看向沙发上的沈晨,眼中盛满纷乱又真切的光影。   只是随即,他笑意淡下几分:“但美梦并不能让你开心,是不是?”   沈晨总觉得自己尤其喜欢夜晚,因为他是个非常喜欢安静的人。   在安静的房间中,彼苏尔的嗓音被放大,恍惚间,沈晨仿佛看见彼苏尔的神情有几分落寞。   彼苏尔抬着头,优雅的下颌线被灯光勾勒,他道。   “如果我是人类的话,就读懂你的心了,对吧?”   沈晨从来没想过,彼苏尔身为魔王,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认为在彼苏尔的基因代码里,不该出现这样的语言。   沈晨试图缓解气氛:“你现在看起来,像一只打算见义勇为的小海豹。”   彼苏尔没听懂,他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沈晨给他解释:“有些海豹非常好心,在野外看见失温的旅行者时,会抱住他们的身体,为他们取暖。”   沈教授脸上没有任何温度,他道:“我没有失温,所以不用,不用安慰我。”   彼苏尔觉得沈晨的话越发听不懂了,但他又觉得,自己在这其中听懂了一件事。   魔王大人起身,随后坐在沈晨一侧,挤在沈教授身边。   沈教授:“……”   彼苏尔:“是像这样吗?小海豹。”   沈教授:“是,但——”   “嗯。”魔王大人打断他道:“是挺暖和的。”   -   沈敛宁好笑地坐在车里,注视着正在等第二位代驾的简知舟。   简知舟眼看着第二位代驾师傅的位置又在地图上卡住,气得想跟沈敛宁打一架。   沈敛宁好言好语:“别闹了,跟我走吧?”   简知舟险些怒吼:“谁在闹啊?”   沈敛宁慢条斯理:“你不跟我走,明天我就送花去你研究所。”   简知舟不解:“你怎么在国外生活几年,变得越发不要脸了?”   对于简知舟的评价,沈总欣然接受:“嗯,人在实现财富自由之后,就会发现,就算再不要脸,别人也会给的。”   沈总冲副驾驶歪了歪头,语调正经些许:“我有话想跟你说,你真的不想听听吗?”   十分钟后,黑色轿车驶出停车场。   简知舟双手环臂,坐在副驾驶上,摆出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   不过他倒是见沈敛宁十分知趣地,将导航的目的地,设置成了自己家的定位。   关于沈敛宁为什么会有他的地址,简知舟甚至都懒得问了。   “你能不能在路上说完?我有点困了。”   他看着沈敛宁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突然反应过来:“等会,你不是也喝酒了吗?!”   沈敛宁侧头看他一眼:“我只是拿了一杯放在手里,那种档次的红酒,没有入口的价值。”   他抬手,松了松自己一丝不苟的领带:“何况我找你有正事,怎么会喝酒。”   他声音虽轻,但透露着一丝认真。   简知舟半晌没说话,然后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窗外的霓虹灯接连向后闪过,车内光线忽明忽暗。   沈敛宁:“你还喜欢我吗?”   简知舟:“???”   沈敛宁踩下刹车,将车停在红灯下。   引擎声与轮胎噪音一起停下,连同光影也静止下来。   沈敛宁:“问你话呢。”   简知舟:“……是你疯了,还是我喝高了,出现幻听了?”   沈敛宁停顿片刻,直到绿灯亮起。   他再开口时,换了个话题。   “高仰行找你谈项目是有目的的,他要对付沈晨。”   简知舟本来就因为酒精的缘故,这会脑子并不灵光,又被沈敛宁跳跃的话题弄得更迷糊了。   他的思绪还在沈敛宁的上一个问题,此时听见高仰行的名字,足足反应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回复道。   “……啊?”   沈敛宁毫不遮掩地笑了一声:“我说,高仰行,不是真的对你的项目感兴趣。”   简知舟用缓慢的脑子想了想,听明白了沈敛宁话里的意思。   他就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科研资金。   “知道了。”   简知舟家住得不远,此时夜逐渐深了,街上没什么车,两人很快达到目的地。   沈敛宁将车停在简知舟楼下,解开安全带。   简知舟见到家了,打算跟沈敛宁道别下车。   只是他的“再见”还没说出口,沈敛宁拉住他的手。   “这就要跑?我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简知舟实在没想到,除了彼苏尔的球状闪电,沈敛宁的犯病也能梅开二度。   “……你还有脸,问我喜不喜欢你?”简知舟想起这件事,满腔都是怒意。   “扔下一句‘要去国外进修’就走了的是你吧?连个邮箱地址也没留下,杳无音信的是你吧?回国一年也没有找我的,还是你吧?”   沈敛宁将简知舟的质问照单全收:“嗯,是我。”   他还当着眼前人的面,将自己的这些罪状又复述了一遍:“为了理想,把你扔下,出国进修的是我。不愿意跟你联系,只想全心完成课题的人是我。回国后因为忙碌,没有第一时间来找你的人,还是我。”   简知舟嘴唇轻抿,想挣开沈敛宁的手。   但沈敛宁不松手:“回答我。”   简知舟第二天还有一大堆事要忙,实在不愿意陪沈敛宁继续疯了。   “不喜欢。”   下一个瞬间,简知舟知道沈敛宁为什么在停好车后,要解开安全带了。   沈敛宁将手伸到简知舟头后,趁他来不及反应,将人揽了过来。   随后,他探身吻上简知舟因为酒醉发热的唇。   莫名靠近的海洋香水味道与唇上的柔软触感,一齐在感官中绽放,简知舟一动未动。   十年的时间,让简知舟差点忘记了,沈敛宁从来都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向来张狂,就算偶尔装得文质彬彬,骨髓也含着暴戾。   沈敛宁十指熟练,解开了简知舟西服下的第一颗衬衫纽扣。   黑色轿车停在路边,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简知舟用尽全力,推开身前的人。   “你是疯子吗!?在大街上!”   沈敛宁闻言,不轻不重地,在简知舟耳朵上咬了一口。   简知舟感觉自己耳畔上的濡湿感与温热气息浸进骨缝,紧接着,是沈敛宁沙哑的嗓音:“嗯,你忘了?”   “没关系,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   沈晨与彼苏尔站在各自的卧室门口,正准备说晚安。   走廊灯光微暗,但十分温馨。   彼苏尔:“我们今天可以不说晚安吗?”   沈晨:“为什么?”   彼苏尔:“我觉得你每次说晚安时,眼神都会变得很委屈。”   沈晨顿了顿:“……有吗?”   “没关系。”彼苏尔道:“你委屈的样子也很好看。”   沈晨无奈:“那不说晚安,是要换别的吗?”   彼苏尔点头,用他今天新学会的词语,与沈晨暂时道别。   “明天早上见。”   沈晨借着停顿,突然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   他发现,自己还想再多看一秒,自己的小海豹。   最后,他在不能再拖的时间节点,极其缓慢地开口。   “那,明天早上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主CP和副CP,感情进展分别开儿童车和跑车 第27章 白色绯闻   沈晨与林言从野生动物园带回了大批的物料,包含很多野生动物被迫表演训练的黑白照片。   托两人的福,动物园园长在有生之年,也体验了一把终极自爆。   两人回来后,将照片扫描归纳,按照年份、动物种类等整理成文档,等待时机发表。   彼苏尔搜索了海豹喜欢抱人的新闻,他觉得十分有趣,于是找了沈晨的生物行为资料来看。   沈晨有时觉得,彼苏尔就像一块干干的大海绵,他通过平板电脑和书籍,在这个未知的世界中疯狂吸取知识。   只是……他学的很杂就是了。   沈晨因为调课,在难得的休息日去往学校上课。   彼苏尔一觉起来,沈晨就已经不在家了。   慵懒的午后时分,魔王大人躺在卧室的沙发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晒太阳。   他最近每天都泡在家里,的确有点无聊。   这时,他接到林言的信息。   林言说有份资料在沈晨那,需要他签字,但沈晨这会应该在上课,想让彼苏尔帮忙去桌子上找找,看看沈晨签完没有,急用。   彼苏尔走到书桌前,沈晨的书桌向来摆放整齐,他很快找到那份文件,给林言回复,没签呢。   他将文件放下,手在无意间,碰到了桌上的鼠标。   电脑屏幕瞬间响应,亮了起来。   魔王大人忍了忍,但没有忍住。   他向屏幕看去,结果在一众课题资料中,看见了自己的名号。   《自称“魔王”的不明生物——行为学研究论述》   彼苏尔正坐好,他觉得自己看自己的研究文件,不能算偷看。   “2023年12月3日第一条记录。”   “……”   “由此得:该生物具有一定的趋温性。”   ……   “彼苏尔食量约为成年男人的三至四倍,消化系统异常完善,喜欢口味偏甜的食物。注:血糖控制?”   “但彼苏尔也很喜欢山楂汁。(2023年12月16日补充)”   ……   魔王大人觉得很有意思,直到他看到这一句。   “彼苏尔的行为模式大致与人类相同,甚至在共情能力上,超过了人类的平均水平。然而,在某些有关社群行为的方面,他显得非常幼稚。”   彼苏尔停下下滑的指尖,对着电脑思考起来。   不多时,他被手机提示音打断思考。   手机显示有一条推送广告,通知便利店内有新上市的奶油夹心面包。   日前,便利店的姐姐与他搭话,满脸真诚且花痴地,给他的手机安装了便利店会员应用。   彼苏尔被广告上看起来软乎乎的面包打动,他晃晃脑袋,裹上大衣,打算出门去买,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助于他继续思考。   结果出门时,魔王大人正好在门口遇到鬼鬼祟祟的小李特工。   小李特工的手正伸向邮箱,看见彼苏尔出来,快速收回手。   彼苏尔从没注意过这个银色的小箱子,他满脸疑惑的走过去,发现信箱顶上放着一封信。   彼苏尔将信拿在手里,但仅仅一秒,他就意识到不对。   他知道沈晨的抽屉里有很多信件,那些信封花花绿绿,什么规格都有。   但与这封信材质完全一样的,只有沈晨车里的那封,十分不友好的信件。   彼苏尔将信拿在手里,向不远处正在佯装离开的小李特工走去。   彼苏尔在他身后:“你等下。”   小李特工战战兢兢,站在了原地,他心一横,回头问道。   “……什么事?”   彼苏尔举起手里的信封:“为什么要寄这封信?”   小李特工连忙摇头:“这不是我寄的。”   苍天在上,他只是很好奇,那样一个眼睛不好的老太太,到底为什么要每天转悠在沈晨研究室附近,还给他写信。   彼苏尔双眼眯起,他觉得眼前的人没打算老实说话。   “不是你?”   小李特工感觉到一股威压,从彼苏尔身上蔓延出来。   小李特工十分冤枉,脖子一梗:“真不是我!”   魔王大人:“那你刚才在门口站着干嘛?”   小李特工一口咬定:“我就是随便转转。”   彼苏尔想了想,他看了看手里的信,问道:“你和沈晨有仇吗?”   小李特工觉得自己百口莫辩:“真不是我啊!”   但很快,李助理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关键词:“有仇?什么意思?”   小李特工想到那位老人,觉得这事有点魔幻。   沈教授看上去衣冠楚楚、谦和有礼,到底是怎么做到,开罪这样一位老人的?   他迟疑道:“这信是?”   彼苏尔见到小李特工这样反应,心里终于信了几分。   但魔王大人还是又问了一遍:“真不是你?”   他这话问得直白,属于废话文学的一种。   成功把无辜的小李特工气了个够呛。   “真不是我!!!”   彼苏尔觉得小李特工现在大叫的模样,已经显得十分可信了。   “那你刚刚在门口干什么,又为什么一看到我就跑。”   小李特工在第一次蹲点时,就已经想好了被抓包时的说辞。   他故意说得犹犹豫豫:“我是……沈教授的学生,我想找他问些专业问题,但我怕打扰他,一直没敢敲门。”   彼苏尔果然放松警惕:“他不在,去学校了。”   “什么?!”小李特工惊道:“他不是今天没课吗?”   彼苏尔:“调课了,你不知道?”   小李特工一脸“我完了我完了”,让彼苏尔以为在他们学校,缺课是件非常严肃的事。   魔王大人对沈教授讲课这件事,还是充满好奇的。   他问道:“要是我送你去的话,你能把我也带进去听课吗?”   沈晨课程所在的主教学楼,按照规章制度,的确需要出示学生证才能进入。   小李特工当初为了混进课堂,还找人办了张假证。   只是时间长了,他发现教学楼门口的保安十分惫懒,从来不查证件。   “可以是可以,但我开车也挺快的。”   彼苏尔听见小李特工说可以,不自觉笑了笑。   午后的阳光逐渐收敛锋芒,但从树影中析出时,还是险些晃乱了小李特工的眼睛。   彼苏尔道:“那就这么说好了。”   与此同时,沈晨站在讲台上,下面除了学生,还坐着不少在专业领域中有头有脸的学者。   沈晨的这节课调课的原因,是在学校的促成下,上一节传统意义上的社会公开课。   此时他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央,正在讲述形态学与行为学的差异。   “形态学在早期生物科研中非常重要,但偶尔也会产生错误。比如鲸鱼的体貌特征与其他鱼类十分相似,但其实,它们在许多更重要的方面并不相同,包括骨骼构成、呼吸方式、繁育方式等等。通过所有的特征对比,古生物学家已经证实,鲸鱼与哺乳动物的关系更加密切。”   他嗓音温和,在午间的大学校园中朗朗而起。   “我们将这种由于适应环境而进化出的相似特征,称为趋同现象。”   他适时地提醒道。   “但一定要注意,不能将趋同现象视为亲缘关系的评估标准。真正的一致、以及同源性,才是唯一的标准。”   一道极难察觉的白色光影,极速落于主教学楼北面无人的夹层角落。   小李特工体验了一把光速飞行,脚再沾地时,知道彼苏尔为什么要先回家取衣服了。   他坐在地上,嘴巴不自觉颤抖:“你你你你你你——”   彼苏尔将翅膀抖一抖:“到了。”   魔王大人对自己助人为乐的行为非常满意。   小李特工:“我我我我我我……”   彼苏尔一边听小李特工说rap,一边将翅膀收回,套上新的羊绒开衫和暖色外套。   小李特工:“这这这这这是哪?”   彼苏尔想了想,给了一个非常准确的答案:“沈晨的斜下方。”   李助理人都傻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顾不上拍屁股上的土,看向几秒钟前还长着一对宽大翅膀,这会又变回“普通外国人”的彼苏尔。   “……你不是人?”   彼苏尔:“不是。”   小李特工鼓足勇气:“你是沈教授用人类基因和鸟类基因整合出来的新生命体?”   彼苏尔十分认可他的科学态度,但是说道:“你怎么一点幻想精神也没有?”   小李特工内心一片茫然,顺着他的话,发掘了一下自己的幻想精神。   “那,你不会是天使吧?”   沈晨的课堂上,一位女生站起来提问。   “请问沈教授,诸如此类的趋同现象,在人类身上产生过吗?”   沈晨想了想,回答了这个问题。   “进化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会因为环境影响的严重程度、个体的基因序列差异,影响趋同现象诞生的过程。这其中,我很难严谨的判断出,那些人类进化属于趋同现象。”   他淡雅地笑了笑:“不过,倒是在社会科学领域,已经有专家指出,人类个体和人类社会,都具有延伸型的‘趋同’。”   “随着发展,对于人类社会来说,相近的结构成分日益增多,弱点正在不断被改进和克服。所有国家、城市都在互相影响、借鉴。我想,这可能也算是一种正在飞速进化的趋同现象吧。”   那位女生问道:“您是在惋惜那些逐渐消失的各地特色吗?”   沈晨淡漠道:“或许。”   一位与沈晨关系不错的学者,此时在后排打岔:“那像沈教授这样优秀的人,会在某些环境下,与其他人发生趋同现象吗。”   沈晨随和笑笑,身影微动时,羊绒衫上的细毛,与他脖颈上的柔软皮肤轻轻摩擦。   “我?”他笑道:“当然不会。”   而楼下,在保安被拦住的彼苏尔身上,他的外套下,正露出与沈晨同色的羊绒开衫。   那是一种非常少见、又温暖柔和的月白色。   因为公开课的缘故,保安大哥今天一反常态,十分尽忠职守。   彼苏尔没有学生证,长得也完全不像一位学生。   小李特工没想到今天会突然查证,他明明答应带彼苏尔进去,现在两人被拦在门外,自觉十分理亏。   僵持中,彼苏尔听见两名女生从他身边经过。   其中一人的书包上,挂了一只声音非常清脆的金色铃铛,彼苏尔分心立耳听了听,却无意听见了两人的谈话。   一位女生的声音中,有掩盖不住的兴奋感。   “沈教授好像谈恋爱了,你知道吗?”   -   彼苏尔瞬间回头,看向了身后逐渐走远的两人。   他迈动脚步,朝那两人走去。   保安见他没有闹事,随即不再管他,小李特工摸不到头脑,跟在了他的身后。   两名女生的谈话,一字不差落入魔王大人耳中。   “沈晨教授吗,你怎么知道的?”   “高数那高考状元,因为追隔壁电子商务的系花,课题报告交晚了,王教授在课上骂人时说,连沈教授这样优秀杰出的成功人士,谈恋爱都会出问题,他连数学都算不明白,可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我的天,王教授怎么还有这种搞笑基因啊——”   “还有人说沈晨教授前两天,问别人要了景点旁边的饭店名,都猜是恋爱成功,要去约会了。”   “进展神速?等会——那完了,老五要心碎了。”   彼苏尔停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沈晨变忙的原因了。   甚至连沈晨今天是不是真的调课,魔王大人也有了疑问。   小李特工见人又突然停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彼苏尔注视着那两个越走越远的人:“她们说沈晨谈恋爱了。”   小李特工也听见了一点,但作为一名尽忠职守的跟踪者,他觉得自己很有话语权:“不可能。”   沈晨出门不是去做访谈,就是去找各界专家做交流。   偶尔去个动物园,还带上林言一起,抱了两大捆纸质资料回家。   彼苏尔:“是吗?”   魔王大人摸摸下巴:“但他最近总说特别忙,一直往外面跑。”   小李特工深有体会:“这倒是的确,有时候天不亮就出门了,烦得不行。”   他发现自己险些说漏嘴,赶紧补充道:“我找他问问题,他一直不回。”   只是彼苏尔的脑子已经被沈晨的变化占据,根本没顾上小李特工话中的纰漏。   一向只爱跟潘迪龙一起玩的魔王大人、连同母胎solo的小李特工,很快得出结论。   “沈晨不是谈恋爱,很可能是在外面有了新的课题。”   魔王大人双手抱臂,觉得十分不快。   一时间,他也分不出来,到底哪个选项让他更为不快。   -   夕阳渐渐将天边染成绛红色,从楼宇间开始,一直向上延伸到天幕正中。   几片薄云飘在一片暖光中,变为梦幻的淡紫色。   沈晨下课后,与几位学者聊了一会,所以出来得有些晚了。   他来到一层时,明显察觉到,教学楼门口聚集了很多学生。   沈晨迈出玻璃感应门,在门外一侧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彼苏尔听见动静,抬头看向了他。   所有聚集而来学生,原本都在偷瞄这位从没见过的白发青年。   此时见人看向刚刚出现的沈晨,又齐刷刷地,将视线看向了沈教授。   彼苏尔看见沈晨出来,朝他走了过去。   他将晚霞踩在脚下,走出了十足的魔王气势。   沈晨看见彼苏尔出现,不由微微吃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彼苏尔听见沈晨的话,觉得更不快了。   他语气认真:“你明明说要研究我,但每天都不陪我,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是因为嫌我幼稚,所以找了其他的人,另外做研究吗?” 第28章 一起回家   随着他的话,两人身边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少了一片。   众人或纹丝不动,或与身边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他们觉得彼苏尔所说的“研究”,和他们平时做的小组研究,应该不是一个东西。   沈晨下意识向人群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方才那位在课堂上调侃他的学者也从楼里走了出来。   那人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没有注意到身边奇怪的氛围,在路过沈晨身边时,随手拍了沈晨肩膀一下:“走了啊,回头带林言去我那玩。”   而后,直到他将话说完,才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   他一抬头,视线被沈晨对面的彼苏尔吸引。   “……沈晨,这位是?”   沈晨注意到这人眼中包含的探究,已经带上了一点饶有兴致的味道。   沈教授将彼苏尔向自己身边拉了拉,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道视线。   “一个朋友。”   大家都是行为学的顶尖人才,就算沈晨嘴上说着“朋友”,那人很快心领神会,收回了自己目光中的深意。   只是他生性跳脱,还是探出身子,向彼苏尔打了个招呼:“你好,沈晨的朋、友。”   他这话原本是用来揶揄沈晨的,没想到却被彼苏尔听了进去。   待人离开后,沈晨回过头,收获了一只脸黑的魔王大人。   此时围观的群众中,已经有人拿着手机,开始给不在现场的舍友和同学直播了。   “我觉得可以磕。”   “沈教授活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啊,救命。”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啊!完全不帅好吗!!”   “我正在飞奔而去的路上!等我!”   夕阳照在彼苏尔的发梢上,让他原本冷清的银白碎发看起来充满温度。   所以他就算黑着脸,也一点都不吓人。   沈晨看出他好像不开心,回答了他刚才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今天的课是社会公开课,所以有很多要做的准备,而且,我原本就有很多工作,所以最近比较忙。”   沈晨虽然还是上课时那副冷漠严谨的样子,但极尽耐心,话语显得莫名温和。   “你什么时候来的,在这等多久了?”   彼苏尔脸上还是很不开心,他双手抱臂,表情傲得不得了。   “你是怕我在这,打扰你的新课题研究吗?”   沈晨一时真的想不到,彼苏尔为什么会以为他有新的课题。   “我没有新课题研究,我只是怕你冷。”   彼苏尔:“那你为什么看见我在这里,显得这么紧张?”   “不是紧张。”沈教授教魔王大人准确用词:“只是有点意外……你先等下。”   沈晨环顾周围,用视线扫过众多鬼鬼祟祟的学生。   他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和蔼”表情:“录像的那个,是想为你的人生添上一笔挂科的色彩吗?”   小李特工坐在另外一侧的石台上,闻言和众多同学一起……同时默默收起手机。   他虽然不会挂科,却也不想在年底丢工作。   小李特工觉得沈教授这话非常不讲道理,属于公私不分的那种。   但魔王大人不这么想,他觉得沈晨说这话时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可爱。   这让他的表情终于松了些,他问道:“我到底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研究对象?”   高校中的常青灌木被风吹过,轻轻晃动。   围观群众内心再次爆炸:沈教授果然是这种,会把美青年当成研究对象,做各种奇怪研究的人。   简直是人不可貌相。   丧心病狂。   ……想看。   沈教授丝毫不在意人群,他原本想说朋友与研究对象并不冲突,却发觉彼苏尔好像非常在意这个称呼。   沈晨:“你更喜欢哪一个?”   彼苏尔:“嗯?”   沈晨:“朋友和研究对象,你更喜欢哪个称呼?”   魔王大人格外郑重地斟酌了一下,他觉得沈晨有很多朋友。   “研究对象。”   沈教授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教案和课本:“我得回办公室放东西,我们边走边说?”   魔王大人满意点头:“行。”   两人从穿过装模作样的围观人群,向办公楼走去。   顺便,彼苏尔把小李特工也拎上了。   沈教授有点吃惊,脚步都险些停下:“你怎么在这?”   魔王大人洋洋得意:“他不是你的学生吗?我带他来的。”   沈晨顿了顿。   随后,他看向小李特工的眼神复杂了些。   沈教授问:“所以,你今天为什么‘旷课’?”   小李特工承认自己今天工作有点疏忽了,但沈晨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他也没歇着。   此时蔫头耷脑地说:“我下次注意。”   沈晨:“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小李特工先一步拦住彼苏尔的话,十分机智地说:“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沈教授从他的躲躲闪闪的眼神中,猜出了一些可能性。   “来的路上,被其他人看见了吗?”   “应该没有。”小李特工把头摇得飞快:“我自己都没看清楚。”   三人说话间,来到办公楼下。   沈晨上楼放东西,小李特工打算此时跟彼苏尔说再见。   他跟沈晨这样一起出现,时间长了,被人发现的话,可能会影响后面的事情。   彼苏尔觉得自己已经把人送到学校,他现在离开也是正常。   他跟小李特工道别,随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边上的长椅上。   冬日晴天的空气十分清冽,彼苏尔微微张嘴,呼吸间,唇间像吸进一捧干净的细雪。   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在喧闹的路边,显得非常安静。   但没有人觉得,他有一丁点孤独。   好像他本身就该与人群疏远,待在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乐园中。   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这样孑然一身的。   傍晚悠长,晚霞绚目。   彼苏尔等了好一会,才等到沈晨从办公楼里出来。   沈晨一出来,就看见街对面的树后,还站着几个八卦同学。   不过幸而,这样的距离,他和彼苏尔的谈话应该不会再被人听到了。   他有点无奈,走到彼苏尔身边。   “抱歉,碰到我的老师了,陪她说了几句话。”   邵慈教授今天正好有事,没有去听沈晨的课,只好在他下课后,与他聊聊内容。   不过两人只说了几句话,邵慈教授就听出来自己的学生很急了。   彼苏尔微微抬起下巴,看向面前轻喘的人。   “回家吗?”   他的话不轻不重,在沈晨的心弦上拨了一下。   沈晨没回答,而是问道:“你突然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彼苏尔觉得自己的理由非常充分:“林言说有份文件很急,需要你尽快签字。”   沈晨:“文件呢?”   彼苏尔:“……我没带。”   沈教授:“……那谢谢你来提醒我快点回家签字。”   魔王大人跃跃欲试:“需要我带你回家吗?超快的。”   沈教授连忙拒绝:“我开车了,车要开回去。”   沈晨见彼苏尔撇了撇嘴,福至心灵地问:“你想在外面吃吗?我问了一家据说很好吃的饭店。”   彼苏尔听见“饭店”两个字,心里谨慎了一下。   他问道:“饭店边上是有个景点吗?”   沈晨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   魔王大人就知道,李助理的话不能信。   沈晨果然还是谈恋爱了。   彼苏尔:“不去。”   沈教授一头雾水:“你这么喜欢方姨做的菜?”   “嗯。”彼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硬邦邦地说:“回家。”   回家路上,彼苏尔坐在副驾驶,将头靠在玻璃上,歪着头看向沈晨。   沈晨被他看得毛毛的,问道:“到底怎么了?”   彼苏尔:“你们学校里的人说,你谈恋爱了。”   沈晨手指微动一下,随后面不改色,问道:“谁说的?”   彼苏尔:“不认识。”   沈晨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没有跟别人谈恋爱。”   魔王大人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又不知道具体怪在哪里。   他继续在当事人面前八卦:“还说你谈恋爱出了问题。”   沈教授点点头:“好像之前是出过一点问题。”   魔王大人起身:“……你不是说你没谈恋爱吗?”   沈晨淡漠地对答如流:“那就没有问题,是他们弄错了。”   彼苏尔:“……”   指定是有哪里不对。   晚高峰的北京城,各大主路上,尾灯连成一片,行驶非常缓慢。   沈晨一边开车,一边又问了彼苏尔一遍刚才的问题。   “你来找我,没有其他事了吗?”   彼苏尔狐疑地停了停,思考过后,他问道:“你是在提醒我,如果以后没事的话,不要来找你吗?”   沈晨闻言思忖几秒:“你今天怎么总是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彼苏尔往下窝了窝:“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想的不对吗?”   “嗯。”沈晨道:“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他将话说得露骨又直白,没留给彼苏尔任何再次跑偏的可能性。   但魔王大人不太懂:“有什么好高兴的?”   起初的时候,沈教授也在问自己,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还试图通过彼苏尔来找他的理由,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但后来,当沈晨发现彼苏尔没有前来的必要理由时,他就发现。   自己的高兴,也没有必要理由。   “大概是因为,我不用一个人被堵在路上了。”   沈晨嗓音既轻又缓,把一个非常无聊的理由,说得娓娓道来。   他没说出来的内容,大概是还因为,他觉得自从他决定毁掉生物学后,一个人站在自己亲手搭起的高台上,望着一片即将坍塌的废墟,马不停蹄地做一个毁灭者,孤独地忙碌了太久太久。   然而,忙到这时。   突然,有人来接他回家了。 第29章 高等生物   晚餐过后,沈晨看着窗外的星空坐了一会,他一言不发,好像什么也没想,只是安静地休息了一会。   晚些时候,他回到书房里。   他看着时间,再次连同国际知名的动物保护协会,同时发出了谴责生物实验室的文章。   林言走进书房,将第二天研讨会的注意事项逐一告知。   交代完后,林言走出书房,却站在房间门口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她的身影看起来不甚坚韧,但她回过头时,眼睛里是有笑意的。   “沈老师,您背好稿子了吗?”   沈晨抬起头,看向林言的眼睛。   他非常轻微地点了点头。   林言:“明天……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吗?”   沈晨:“你想去看看?”   林言笑着认真道:“嗯。”   沈晨:“可以。”   彼苏尔手里端着一盘葡萄出现在门口,他听见两人的对话,问道:“你们明天又要去哪里?”   林言从彼苏尔手上的盘子中捏走一颗葡萄:“环太平洋贸易经济组织研讨会。”   魔王大人端着盘子,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   睡觉前,沈晨同彼苏尔坐在月光中,与他聊了聊艾希提大陆上的事。   在彼苏尔的描述中,艾希提大陆终年无雪,气温怡人,植物茂盛参天,天幕一片澄蓝。   但艾希提大陆对人类来说是非常危险的,如果碰到的是小潘迪龙还好,如果是古拉翼龙或其他动物,多半就要凶多吉少了。   古拉翼龙非常庞大,光是低空飞过人类村镇,仅靠双翼带出的飓风,就足以毁灭大部分建筑。   沈晨沉浸在彼苏尔的嗓音中,不禁有点好奇:“那里的人类没有发明武器吗?”   “火.枪算吗?”彼苏尔道:“但那些东西,通常只拿来对准其他人类。”   沈晨低声“嗯”了一句,示意彼苏尔继续讲。   彼苏尔心中有事,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他有些突兀地开口问道:“你们明天要去的地方,我也能一起去吗?”   沈晨:“这个研讨会对你来说,可能会很无聊。”   彼苏尔:“会充满像‘环太平洋贸易经济组织研讨会’这种我听不懂的名词?”   沈晨:“嗯。”   彼苏尔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他虽然听不懂,却可以记下来,回头慢慢查。   魔王大人一本正经:“自从上次你被袭击以后,我经常担心会有类似情况出现。”   沈晨愣了愣,彼苏尔继续道:“所以,要是能带上我的话,就一起去吧。”   沈晨:“你不用担心我,有人一直跟着我。”   彼苏尔:“但我们的契约里都已经说好了,由我来保护你的安全。”   沈晨想了想:“你可能进不去会场,只能在休息室等我。”   彼苏尔觉得完全可以:“行。”   沈晨声音哑些:“嗯,那就一起去。”   除了林言和邵慈,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位年轻的生物学家打算明天做些什么。   沈晨在闭眼前,自己又深深地思考了一遍。   他将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一一分析,在心中想好了所有应对方案。   他一向喜欢准备妥当,一切没想到的意料之外,都是对以往努力的一种亵渎。   夜幕渐深,他在思考的最末端失去意识、在无声的夜中睡去。   -   清晨的光从窗帘边缘的缝隙间溢出,透露出片缕明亮。   沈晨在早间醒来,带上彼苏尔和林言,前往会议中心。   整个研讨会的主题是环境与贸易的可延续性发展,会议共分为三天,而这三天中每一天的小主题,又分别是环境、贸易、发展。   太平洋自白令海峡开始,直达南极洲,东西分别接壤亚、美,并与整个大洋洲难舍难分。   这场会议,在全世界的瞩目之下。   沈晨因为圣莱斯特奖的光环加身,被邀请在第一天进行专题讲述。   沈晨报给主办方的专题内容,是前年他在马里亚纳群岛,对动物迁移混乱现象进行研究时,总结出的一系列环境破坏对人类产生的影响。   但在几天前,他将一份修改过的演示文档,重新交给了主办方。   三人来到会议中心时,入口处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沈敛宁作为亚太经济圈中的新贵,被特别邀请来参与会议。   但用沈总的话说,他就是来“玩”的。   沈晨在特别通道看见自己的小叔,眉头皱了皱。   他问道:“你不是应该明天来吗?”   沈敛宁:“我来看看你演讲。”   沈敛宁单手插兜,看起来与他平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彼苏尔朝他那只藏起来的手看了看,鼻子耸了耸。   沈敛宁有自己的应酬,很快就跟沈晨三人分开。   因为沈晨的特别交代,彼苏尔带着帽子和口罩,看起来十分低调,并且一看,就能看出他是在有意隐藏身份。   众人大多以为他是一位影视明星,在这样的场合中,只要能进入会议中心的内场范围,没有人会再来过多询问。   沈晨将彼苏尔安顿在特别休息室,与林言前往会场。   彼苏尔等沈晨和林言离开房间,一个人在屋里转了转,随后打开窗子透气。   冬日微风像是十分顽皮,很快吹得他身上发凉。魔王大人走到窗台前,决定还是把窗子关好。   在窗页合上的前一秒,彼苏尔从窗外飘进来的风中,捕捉到了“沈晨”两个字。   他皱起眉,将风声细细分辨。   楼下的角落里,有几个人围在一位身着正装的年轻人身边,正在低声说着话。   “都安排好了,我一会儿就带他们进会场,都是嗓门最大的,用分贝仪测过了。另外负责多媒体播放和升降台操控的,都是我们的人,您放心。”   那年轻人闻言,从衣兜中抽出一张银行卡:“钱我存进去了,你取完之后,自己销卡。”   对面刚刚汇报的人见到银行卡,连忙伸手去拿。   不料那位年轻人在他马上就要拿到时,将卡往回收了收,害他扑了个空。   年轻人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恶狠:“你记好了,我要沈晨一句话也不能好好说完。”   高仰行表面答应他的父亲会好好在家反省,背地里却一刻也没有停下动作。   岑江集团背后的生物实验板块,是将基因科技与微生物科技结合,比明面上的制药板块更大更深。   作为国内唯一一家从生物科研上捞钱的大企业,高仰行决不允许沈晨的理念被世界接受。   他话音还没落下,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魔王大人平稳落地,抱着臂看向几人。   “为什么要在别人窗户下面聊天,很没礼貌。”   高仰行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甚至抬头,向上看了看。   “……”高仰行不欲惹事:“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离开。”   但彼苏尔明显不打算放人,他声音低些,语气中充满不快:“离开?”   “离开这里,去会场给沈晨添乱吗?”   高仰行听见沈晨的名字,双眼露出戒备。   “你认识沈晨?”   彼苏尔不打算跟他平等对话,直白问道:“为什么对付沈晨?”   高仰行自小生活在各种白眼之中,对于彼苏尔身上散发出的高高在上,再熟悉不过。   他面色铁青,说道:“看来,你是沈晨的朋友。”   “我不是他的朋友。”彼苏尔不喜欢朋友这个词,他冷冷道:“回答我的问题。”   魔王大人在高仰行身上,闻到一丝非常灰败的味道。   他向来不愿意同这样的人类打交道,会让自己身上也沾上难闻的味道。   但这些人要对付沈晨,这事就得另说了。   高仰行在彼苏尔脸上,那双唯一露出的眼中,看出了厌恶的神色。   他同身边的手下做了个手势,几人蠢蠢欲动,来到他的身前。   彼苏尔心领神会:“看来,你是想跟我打架。”   不远处的视线死角中,宋濯正在跟沈敛宁打电话。   “对,就在B入口西边那个夹角里。”   紧接着,宋濯看出势头不对,打算挂上电话前去帮忙。   却还没等他走出拐角,突然脚步一滞。   宋濯握着手机停了一瞬,说道:“……不用叫人来了。”   彼苏尔连动都没动,只用了一秒钟的时间,任电光在空气中自行游走。   几人在刹那间与电流碰撞,而后,在电光的滋滋声中接连倒地。   彼苏尔听着人体倒下的沉闷声音,重新看向高仰行。   碍事的人倒下后,高仰行的脸再次呈现在彼苏尔眼前。   彼苏尔出于人道主义,好心地为高仰行解释:“这里真的太冷了,所以我的良善值也很有限。”   他打算最后再问一遍,对面不说就算了:“到底为什么对付沈晨?”   高仰行看着倒下的手下,堪堪稳住心态,随后他紧绷的脸上,逐渐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   “原来这么厉害……你带了什么装置?你不是沈晨的朋友,那你是他请来的保镖吗?”   高仰行目光灼灼:“他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彼苏尔眼中的厌恶只增不减,他看着高仰行脸上的笑容,像在看某种低等生物。   “钱?”彼苏尔心念微动,高仰行手中的银行卡向他飞来。   彼苏尔将那张小卡片捏在指尖:“我本来以为这里没有奴隶,但如果你的心里只有这些人类货币,那你只能算是一个人类奴隶。”   彼苏尔声音不大,带着对高仰行的细微怜悯。   “虽然你和沈晨都属于人类,但你们看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第30章 飓风   一道拍手声从拐角处传来,沈敛宁一边鼓掌一边走出。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   他非常严谨地称赞道:“没想到你不说脏话骂人的功夫,还是挺厉害的。”   魔王大人只觉得自己在阐述事实:“我没有骂他。”   沈敛宁掏出手机,帮地上躺着的几人叫医护人员。   另外,他将彼苏尔手中的银行卡要了过来。   沈敛宁走到高仰行面前,将银行卡递给他。   “你知道你爸花了多少钱,才把你从警察局里暂时捞出来?既然被勒令在家,就应该在家好好待着。”   高仰行看着来人的动作,脸上有一丝不解。   “你什么意思?”   沈敛宁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低笑一声:“看不出来吗?救你的命。”   他向彼苏尔的方向瞥了下,又把卡往前递了递:“拿着你的钱,离开这。”   高仰行更不解了。   “你放我走?”   沈敛宁挑眉:“你不想走?”   高仰行想了片刻,神色恶狠地从沈敛宁手中一把拿过银行卡。   随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彼苏尔,仿佛想透过那层口罩,记住这张脸。   彼苏尔没有说话,只是轻描淡写地睨了他一眼。   沈敛宁催促:“还不走?”   高仰行冷哼一声,迈步向外面走去。   沈敛宁回头看向彼苏尔,见彼苏尔没有阻拦的意思。   待高仰行离开后,他问道:“我把人放走了,你不介意吧?”   魔王大人摇头,他自认还没有完全了解这个世界中为人处世的方式,可以按沈敛宁的想法去处理。   只是他还是有一点纳闷:“你是沈晨的小叔,为什么选择放他走?”   沈敛宁:“不放他走,然后呢?在这杀了他?”   沈敛宁掏了根烟出来,用火机点燃,他是真的想过,所以把分析结果说给彼苏尔听:“虽然这样很方便,可行性也很高,但后续麻烦也不少。”   彼苏尔提醒他:“刚才那些人说,他们控制了多媒体、还有升降台。”   “嗯。”沈敛宁吐出一片烟雾:“已经有人去办了。”   彼苏尔露出一个安心的神色,随即,他将视线放在沈敛宁手上的伤口上:“你的手。”   在沈敛宁尾指下方的手掌外侧,有一圈非常深的牙印。   此时已经结痂,但仍然能看出袭击者当时非常用力,伤口应当非常深。   沈敛宁看看自己的手:“你别告诉沈晨,有人脸皮薄。”   但彼苏尔的重点不是这个,他问道:“沈晨前些天也是带伤回来的,你们卷进什么麻烦了吗?”   沈敛宁:“沈晨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受伤的?”   “没有。”   沈敛宁心领神会,坦白答道:“我也不知道他遇到什么事了。”   魔王大人:“……”   沈敛宁看了看手表:“沈晨的演讲马上就开始了,你为什么还在这?”   彼苏尔有点悻悻然,说道:“沈晨说我没有证件,进不去主会场。”   沈敛宁一边把烟往嘴里送,一边觉得,沈晨一点也不像沈家人,活活一个模范公民。   他抽完这一口,问彼苏尔:“那你想去吗?”   彼苏尔眼珠微转,看向了沈敛宁:“……你有办法?”   “嗯。”沈敛宁道:“我这个人一向不爱守规矩。”   -   会场里,宋濯的行动并不如他预想顺利,他来到主会场后台,找保安带走控制多媒体及升降台的工作人员时,其中一人见事情暴露,将手中的主控笔记本摔在了地上。   而备用主控设备中,并没有放入沈晨新版的演示文档内容。   彼苏尔随沈敛宁进入主会场的二层看台,看见沈晨在一片漆黑的屏幕前,缓慢从一侧的台阶迈上讲台。   沈晨的步伐沉稳缓慢,却没有任何犹豫。   最终,他在讲台正中站稳。   因为演示文档丢失,他只能在研讨会的通用背景前,进行纯口述演讲。   但正因为如此,他的话语从一场演讲,变得更加娓娓而谈。   沈晨想到了也许现场设备会出问题,所以带了很多纸质相片过来。   在简单的开场白过后,在讲台一侧的实时转播屏幕上,放大版的沈晨举起一张黑白照片,讲述起在马里亚纳群岛上,人类和燕鸥的过往。   黑白相片中,燕鸥在海天之上,正在成群结队的飞翔。   但这张相片拍摄于上世纪六十年代,直到今天,只有在游客无法到达的北部小岛上,才能看见燕鸥栖息的痕迹。   由于旅游业发展,燕鸥的栖息地不断被破坏。   因为燕鸥不具备任何攻击性,所以在栖息地被破坏后,只能进行迁移。   在迁移过程中,生物学家根据他们的迁移路线,制定了一条天然的旅游开发路线。   人们利用对它们的研究和了解,一再侵占了本属于它们的生活乐园。   燕鸥被接连驱赶,直到无人问津的废弃之地。   在沈晨身后,通用屏保上写着“环保”两个字。   他看向台下诸人,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一直在倡导保护环境,那么,保护到底是地球的环境,还是人类的环境?”   “现在所有通过的环保草案,如保护海洋、雨林,都是因为我们与那些生物战线一致、共同得益。但现在人类已经将地球足够了解,如果当我们与那些生物的需求相左,生物学到底是一种保护,还是一把更快的刀?”   林言坐在讲台一侧的工作人员席,正在看着台上的沈晨。   她的专业是生物化学,但当沈晨第一次以特别讲师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课堂上时,林言发现,她有了更想追求的方向。   在同沈老师工作学习的数年中,她们仿佛并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   沈晨总是不在国内,只有当有工作时,他才会回来一段时间。   林言帮他处理国内的事务,大多用邮件联系,沟通内容也总是非常官方。   但,她还是愿意同她的沈老师一起,在这里揭露人类的丑闻,做人类族群的背叛者。   因为演示文件无法使用,沈晨用话语,细致入微地描述了每一张相片背后的地狱。   在最初的必要了解过后,人类开始踩着众多生物的尸骨,在这样的地狱中狂欢。   甚至,谋取“贸易”、“发展”。   而打开这扇地狱之门的,就是他一直在探索、研究的   ——生物学。   彼苏尔站在二层看台上,注视着下方那个因为距离而渺小的身影。   沈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又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   但彼苏尔十分清楚,沈晨手里的这些照片,平时放在抽屉里,沈晨经常会在一个人时拿出来看。   彼苏尔知道,沈晨是一位“生物”教授。   沈晨正在一步步的,毁掉他自己。   但魔王大人在这样乐于自毁的沈晨身上,看不到任何与高仰行相同的阴晦。   就好像,那位教授现在在做的事,才是他真正的愿望。   在专业方面,彼苏尔总是无条件的,相信沈晨的能力。   所以在彼苏尔的眼中,现在的沈晨,就像他口中低空飞过城镇的巨龙,正在用自己翅膀掀出的飓风,摧毁他想摧毁的一切。   在彼苏尔的身下,站着一众目瞪口呆的人类。   和一位正在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的毁灭者。   沈晨的嗓音穿过空气,飘荡在整个会场中。   他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也没有精美的演示文档、引人入胜的背景音乐。   他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阐述他所想要告诉世界的话。   但也许,在这样的一位学者面前,这样的苍白场景才是最好的。   他就是在内心这样荒凉的道路上,走过了高原、沙漠、一切生物生活的地方,才走到了现在的这个位置。   在鸦雀无声的会场正中、世界命脉的焦点上。   沈晨肃然而庄重地,说出了自己的主题。   “我希望,在科技发展已经如此蓬勃的现代,人们可以放弃生物研究,将真正的自由、神秘,还给那些美丽的生物。”   “我相信,没有生物学家的底层数据支撑和干预,它们才能真正迎来,属于每个生物自己的未来。”   众人几乎屏吸,等待沈晨最后的话。   他将手中的照片放下,珍重万分地,将它们整理整齐。   “我宣布,从今往后,只从事最基础的生物教育活动,拒绝加入任何新成立的生物基地,也不再开展任何生物观察实验课题。”   “感谢这一路走来,众多机构组织、导师和助手的帮助,希望我们期待的明天,可以真正到来。”   -   世界著名的青年学者自掘坟墓,震惊了整个学界。   邵慈教授接到电话时,正在和孙女玩拼图。   她早些年因为沉迷生物研究,疏忽家庭,导致他的儿子和她并不亲密。   好在,因为沈晨的缘故,她的孙女最近倒是非常粘她。   总是吵着,让奶奶带她去见那位又高又帅的叔叔。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纷纷致电询问:沈教授是不是疯了。   邵慈将手中的拼图,严丝合缝地放入一处空位。   “那个小子可没疯。”她举着电话,对着堆成小山的拼图碎片笑了笑。   “这是他的梦想。” 第31章 送给你   沈晨的演讲犹如一块落入湖中的碎石,在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片涌浪。   这其中,有老牌生物科研专家纷纷发声,将自己烧毁实验数据的行为录成视频,声援这位年轻人的意志。   但除此之外,还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学者认为,沈晨是真的疯了。   原本因为设备原因,赶来会场想要跟沈晨致歉的主办方负责人,直到沈晨下台时,仍然愣在原地,与他要找的人擦肩而过。   他脑中所想的是,沈晨在会议第一天发表了这样的内容,后面两天有关金融发展的会议稿子,可能都要更改。   十几秒后,后知后觉的众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会场一度喧哗起来。   他不光将飓风吹向了生物学界,还有金融、人文、社会,甚至历史学界。   而沈晨,将这样的喧哗抛在身后,带着林言离开了会场。   高台上,就算是向来离经叛道的沈敛宁,也因沈晨的演讲陷入思考。   他觉得自己应该收回“沈晨是个模范公民”的话。   这人全身的骨头可能都是反着长的。   他问向身边的彼苏尔:“他讲完了,咱们走吗?”   下方的一片喧哗,逐渐呈鼎沸之势。   彼苏尔望着沈晨身影消失的讲台一侧,眼神中泛起柔柔的光。   像是对于人类中异类的称赞,又像是对沈晨的怜爱。   但,魔王大人还是说出了与沈敛宁同样的观点。   “他这样做,是没有意义的。”   在两人下方众人的话语中,全部都是“公关”两个字。   他们只关心沈晨今天发表言论后,社会对生物科研的看法和支持度是否会有变化。   正如彼苏尔和沈敛宁所想,没有人真正在意,沈晨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沈敛宁轻笑一声:“我本来以为,他总是往没人的地方跑,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表现。”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没想到,他不是逃避现实,而是想推翻现实。”   彼苏尔觉得沈敛宁与沈晨完全不像一家人,他好奇问道:“如果你是沈晨,你会怎么做?”   沈敛宁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想着想着,他觉得这个命题还挺有趣的。   沈敛宁看着下面混乱的人群,轻狂道:“我会先一统世界,当个暴君,然后颁布禁止生物科研的法令。”   在沈敛宁眼中,只有绝对的能力、优势,才能保障自己想要结果。   彼苏尔神情微动,但魔王大人一时也分辨不出,在这个世界的法则中,到底沈晨与沈敛宁谁的方法更好。   “我们走吧。”彼苏尔道:“我想去见他。”   沈晨回到特别休息室时,没有看见彼苏尔的身影。   他刚掏出手机,打算开机给彼苏尔打电话,那个他也想见的人就出现在门口。   彼苏尔站在门口,看向屋内那个刚刚站在聚光灯下的男人。   彼苏尔很少见到那样剔透明亮的人类,就像帕姆拉魔晶山上最干净的那块水晶,在阳光晴好的午时,在碧空下折射光棱的样子。   沈敛宁站在彼苏尔身后,为一脸不解的沈晨解释。   “我带他去听你的演讲了。”   沈晨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他没有去看彼苏尔的脸,只回复了一个“嗯”字。   沈敛宁还记得,要夸一夸自己的侄子:“讲得挺好的,至少我没睡着。”   而后,他非常不善解人意地,在此时说道。   “我想跟你聊聊,单独。”   -   林言带着彼苏尔到自助售卖机前买了两瓶能量饮料,之后站在走廊里,看向窗外广场上的人群。   有位记者正在给新闻台办公室打电话,索要今晚电子杂志的头条版面。   “沈晨”两个字在众人口中此起彼伏地响起,已经成为热频词汇。   屋内,沈敛宁坐在方椅上,问向刚刚自砸饭碗的沈教授。   “你应该知道,只靠你今天的演讲,达不到你要的目的吧?”   “嗯。”沈晨再在椅子上坐下,两人斜角相望:“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做?”   沈晨答得简单:“凡事都要有一个标志性的开始。”   沈敛宁不太认可,他的语气中充满犹疑:“让人类放弃生物科研……你觉得有可能吗?”   沈晨觉得自己的精神十分疲累,但沈敛宁的问题,他自己已经问过了自己无数次。   所以,他不用思考,也可以答得上来。   “我无法估测。”   沈敛宁险些被气笑了:“真有你的。”   沈晨揉揉眉心:“我只知道,有些事如果没有人提出,就永远不会发生改变。”   “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你这小孩挺奇怪的。”沈敛宁从来没有长辈的架子,但是此时,他用一种年长者的口吻说道:“你既知道操控金钱,逼迫整个世界的生物科研暂停下来,又寄希望于人们的善意,希望完成一场‘拯救’。”   沈敛宁向后仰了样,噙着笑看向沈晨。   “还是说,这两种方式,都只是你的手段而已?”   沈晨不置可否的回答:“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沈晨将手放下,目光重新变得漠然。   “就算无法估测,我也不会停下来。”   -   沈敛宁从休息室出来后,驾车离开了会议中心。   宋濯暂时留下,帮沈教授三人挡住那些看上去快要吃人的记者。   之后,沈晨带着林言和彼苏尔返回实验室。   三人到家时,阳光温暖得刚刚好。   宁静的小院中,方姨和其他人正在房间里休息,温室中的小鹿也在打瞌睡。   这里不似外面喧嚣,也没有被任何动荡打扰,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林言叫了外卖,三人在餐厅吃完饭后,沈晨回到书房中将手机打开,铺天盖地的短信、邮件和即时聊天消息卷入他的手机。   在千篇一律的讯问中,简知舟非常直白,给他推送了一个心理医生的电子名片。   然后过了一会,像是放心不下,又问沈晨:你是不是被什么人要挟了?   沈晨打字给他回复:“没有。”   简知舟的电话很快打来,他故意把声音压低了些,问道:“你忙完了?”   沈晨:“嗯。”   “你知道你现在的人气有多高吗?”简知舟给沈晨实时转播:“我们这个屋现在每三分钟就会出现一次你的名字,外网有好多老一辈生物学家都在挺你,但年轻一辈都在骂你,现在已经撕成一团了。”   沈晨一边听简知舟说话,一边打开网页,浏览网上的内容。   他道:“科学家不能接受自己学界的存在被质疑,这是正常的。”   简知舟停了停:“……你真的要终止生物科研?”   他与沈晨相识多年,在简知舟眼里,生物科研就是沈晨的活着的意义。   但沈晨嗓音没有任何迟缓,他说道:“嗯,我会全面终止。”   简知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那,也挺好……就当是提前退休了呗,是吧。”   彼苏尔在门外站了一会,直到沈晨挂断电话,他才磨磨蹭蹭走进房间。   沈晨见他进来,有意地低下视线,看向了没什么有效信息的电脑屏幕。   彼苏尔:“你是故意不让我去听你演讲的。”   沈晨没想到彼苏尔的话这么直白,只好将视线抬起,看向彼苏尔的脸。   “是,也不是。”   彼苏尔露出一个不太明白的表情。   沈晨道:“你没有实名入场证,的确进不去会场。但我也是故意,没有特意想办法把你带进去。”   “为什么?”彼苏尔问道。   “我说过了。”沈晨望着彼苏尔的眼睛,声音微凉:“你应该只看美好的东西。”   彼苏尔闻言没有回答,只在原地站了一会。   他敏锐地捕捉到,沈晨话语中的一点点寒意。   彼苏尔看着沈晨:“我想要一个更直接的理由。”   沈晨的目光平静又充满探究,他问道。   “听过我说的那些,现在,你讨厌人类吗?”   彼苏尔向前迈了一步:“在你眼里,我与那些生物更为相似,从来不属于人类,所以你不想让我看见这些,是不是?”   “这也是……”彼苏尔声音小了些,问道:“你对我与其他人不同的原因吗?因为生物学家,只对生物感兴趣。”   沈晨坐在书桌后,与站在门口的彼苏尔僵持片刻。   而后,他像是累到极致,突然不想再摆出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了。   他将声音放软了些,甚至有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你说的都对,但……我只是不想让你讨厌人类,讨厌我。”   窗外的阳光恣意撒入书房,给空气中的飞尘镀上金色。   沈晨继续道:“你现在知道我要做什么了,也知道汉斯莫德为什么要杀我,以及为什么我在回国后也会接连遇到袭击。”   “在足够了解我、了解我要做的事情之后,你还像一开始一样,认为我是个好人吗?”   彼苏尔在这个瞬间觉得,沈晨将他最柔软的地方,摆在了身为魔王的自己面前。   世界乱成一团,所有主流声音都在说,沈晨是不明智的,是片面的。   但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比身为生物学家的沈晨更清楚,他所做这些事的后果。   无数学者将会失去课题、失去梦想。   课题中的无数生物将会被抛弃,甚至可能连同整个品种,都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可他无比了解,还是选择这样做,去搏一个完全未知的未来。   “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魔王的嗓音,在坚强又脆弱的人类面前,带上了一丝魅惑人心的语调:“你回答我,你现在在做的事,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成功的事情,对吗?”   沈晨点头:“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彼苏尔看着那个背光而座的人。   “那如果你失败的话,我就按沈敛宁的方法,把整个世界包起来,打上白色的蝴蝶结——”   “送给你。” 第32章 最佳伙伴   简知舟挂断电话后,望着手边的草稿纸,心情有些低落。   他与沈晨多年好友,此时虽然不知道沈晨到底因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但简知舟感觉,自己好像比沈晨本人还要惋惜。   沈晨在大学时是著名的失踪人口,而简知舟之所以同沈晨成为好友,是因为他在沈晨身上,看到了“求知者”的影子。   简知舟出生于物理世家,但他的父母完全沉浸在物理中,是由外婆一手带大的。   年幼的简知舟,立志成为像父母一样的科研学者,但当他兴致冲冲地宣布时,他的外婆却对他说。   她更希望,简知舟能成为一名“求知者”。   更加纯粹、更加热情的求知者。   大学时的简知舟,一度因为学分、课题和父母的干预,被卷入充满麻烦的世俗旋涡中。   那段时间的简知舟焦头烂额,每天只有泡在图书馆里,才能稍稍静下心。   而沈晨每天按时按点,背着一个看起来空空如也的双肩背,走进他的视线。   没有人会质疑能考上这所大学的学生够不够聪慧,大多数时候,成绩是可以代表很多事的。   有时沈晨会在图书馆里看上一整天的动物杂志,从没有什么营养的页面中,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无关他的科研与课题,只是单纯的看一整天杂志。   简知舟在沈晨还书后,翻了翻那些杂志内容,除了与夹页中的金丝猴照片面面相觑外,没看出来哪里有趣。   而后的数十天,沈晨又看起了地理杂志。   周五的图书馆在晚上十点关门,两人在某周五十点整,同时被图书管理员“请”出门外。   而后,简知舟看着前方一步之遥的沈晨,与他搭了第一句话。   在两人接触的时间里,简知舟看出了沈晨对生物研究的热忱与偏爱。   沈晨完全就像他外婆所说,是一位纯粹的求知者。   简知舟在这样的影响下,从他想逃离的心境中挣脱出来,经过漫漫时间,成为了著名的物理学家。   但今天,沈晨突然告诉他,沈晨要中止自己的科研。   简知舟托着腮,手上无意识地转着笔。   他听着办公室内时不时传来的交谈声,觉得自己也变得没精神了。   他佯装不太舒服,走上天台去抽烟。   天台上,简知舟一边抽烟,一边晒太阳。   正犯困时,手机突然响起。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是一条讣告。   知名地产大亨、著名慈善家姚迁老人因病去世,享年九十一岁。   简知舟将手机放回兜里,觉得心情更不好了。   姚迁是著名的教育投资人,他的慈善基金会专门资助小众课题,帮助学子圆梦。   虽然简知舟已经远远超出可以向他申请资金的资质范畴,但这样一位老人去世,还是会让人格外叹息的。   他想到自己毫无进展的个人课题,和无数条拒绝出资的通知简讯。   以及时隔十年,莫名其妙出现的沈……晦气。   阳光刺眼,渐渐侵蚀简知舟的意识。   他觉得自己最近,没有一件事是顺的。   最终,简教授望着手上的烟头,叹了今天下午的第二十五口气。   晚些时候,简知舟敲开了沈晨实验室的大门。   他拖着一脸烦躁,走进沈晨的书房,坐在了彼苏尔的旁边。   彼苏尔的地毯被侵占,一时有点不解,看向了沈晨。   沈晨正在编写回答媒体问题的稿件,他从屏幕一侧,学着彼苏尔的样子探出头,冲他做了个“别管他,又学物理学傻了”的口型。   彼苏尔点点头示意了解,但他还记得上次炸了人家高精仪器的事。   他见简知舟周身气氛不对,将手上的平板电脑向简知舟转了转。   “……看不?”   简知舟朝平板电脑看去。   彼苏尔:“电影,泰坦尼克号。”   简知舟:“……”   魔王大人徐徐推荐:“我喜欢那句‘I'm the king of the world(我是世界之王)’。”   简知舟:“我喜欢最后沉船那段,紧张感拍得很好。”   彼苏尔目瞪口呆:“会沉船!?”   简知舟:“……”   这也能剧透?   还能有人不知道泰坦尼克号沉了!?   彼苏尔摸着下巴:“怪不得,特意拍了女主说救生艇不够。”   简知舟由衷感叹:“你真聪明。”   魔王大人觉得简知舟的夸奖并不真心,但他没有证据,只好作罢。   彼苏尔分了简知舟一只耳机,随后两人没说话,坐在地毯上看起了这部经典的爱情电影。   看到最后沉船时,简知舟感觉自己许久不看电影,代入感太强,差点哭出来。   彼苏尔的表情有点嫌弃,他觉得简知舟现在的脸有些丑。   沈晨写完初稿,起身去楼下接了杯柠檬水,上楼时,给两人拿了几个橙子。   彼苏尔将橙子放在鼻子下方,轻轻嗅了嗅。   橙子的果香被他吸进身体,带走了电影带来的紧张感,   简知舟非常不见外,转头问道:“有苹果吗?”   沈晨回给他一个背影:“没有。”   直到最后一个画面结束,两人还沉浸在Rose将海洋之心扔回海中的场景里。   简知舟觉得这电影有点费烟,但他摸了摸兜,发现自己把烟落在车里了。   他抬头问向沈晨:“你的烟呢?给我一根。”   沈晨头也没抬:“戒了。”   “啊?”简知舟震惊加疑惑:“戒了?”   沈晨:“本来我就没什么瘾,想戒就戒了。”   简知舟将下巴缓慢合上,问道:“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   沈晨将注意力从文档中拉出,想了想,用一个不太准确的说法,委婉回答道。   “养了只不喜欢闻烟味的宠物。”   彼苏尔没说话,默默往嘴里塞橙子瓣。   他是在斯里兰卡的时候,说过沈晨的烟难闻。   简知舟:“你养宠物了?你是说楼下那两只鹿?”   沈晨将视线重新转回电脑,随意地应了一声。   简知舟不解:“你又没跟它们睡在一起,怕什么?”   彼苏尔实时插话:“宠物是可以睡在一起的吗?”   沈晨与简知舟同时开口。   沈教授:“不可以。”   简教授:“可以啊。”   魔王大人看看沈晨,又看看简知舟。   半晌说道:“好吧。”   沈晨觉得自己没法好好写稿件了,他问简知舟:“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简知舟把话说得十分豪气:“找你喝酒。”   沈晨闻言,后悔之情溢于言表。   沈教授有生之年,只和朋友喝过一次酒。   那位朋友,自然就是见人自来熟的简知舟。   但简知舟几口就醉,醉了就发疯。   茶几边,沈晨与彼苏尔坐在一侧,看向另一侧歪歪扭扭举起啤酒罐的简知舟,同时陷入深思。   简知舟脸上微红,胡言乱语地问道。   “那可是时光机啊!这年头,连时光机都找不到市场了,现在的人,都生活的这么幸福吗?”   沈晨知道简知舟的最终理想,就是破解光速存在的既定事实,找到操控时间的钥匙。   沈晨稳如泰山,和已经醉了的简知舟讲道理。   “你的课题从应用来说,是触犯禁忌的研究。”   简知舟不听劝:“那也得让我先把式子算出来,再谈应用啊。”   沈晨淡淡道:“……怎么应用,让国家给你发个核.弹?”   简知舟的眼神颇为怨念:“你怎么也不向着我说话,我同事说你疯了的时候,我可帮你说话了。”   彼苏尔帮无语的沈晨解围,说道:“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好。”   简知舟瞬间坐直:“真的?”   彼苏尔点头。   彼苏尔很少暂停时间,因为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什么很厉害的事情。   来这里之后,更是只因为心脏的疼痛,尝试过一次而已。   时间就是因为会流动,所以才充满魅力。   然而,彼苏尔从来没考虑过,时间能否倒着走。   他口气间充满好奇:“真的,我觉得很厉害。你真的能研究出来这种东西吗?”   简知舟的形象,在魔王大人心里,瞬间高了十个百分点。   简知舟即使喝了酒,也十分严谨:“在初步设想中,应该是可行的,但具体结果,我需要进行实验和测算才能最终得出。”   沈晨没说话,看两人一言一语,觉得这样也行。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比他和简知舟的沟通和谐多了。   但好景不长,在简知舟喝下第二罐啤酒后,他就彻底醉了。   他颇为悲愤地问向沈晨:“你为什么要终止生物实验啊?你知不知道,我就是靠你的科研精神,才成功走到今天的。”   沈晨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下。   “我?”   简知舟嘴里乱七八糟:“金丝猴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能看一个下午?”   沈晨:“……”   沈教授觉得自己不应该和醉鬼多说一个字。   简知舟一头栽在茶几上,用脑门磕出一声巨响。   他迷迷糊糊道:“……干脆,我也退休算了。”   只是他嘀咕完,又像是颇为不甘心,将头瞬间仰了起来。   他看向沈晨和彼苏尔,已经分不出两人谁是谁,但目光仍然真诚:“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通往学识的极限吗?”   彼苏尔第一次见人类发酒疯,一动不敢动,怕简知舟再磕一下,把自己磕傻了。   魔王大人用眼睛转向沈晨:“……他问你话呢。”   沈晨沉默数秒,想起了简知舟口中的那句,“学识的极限”。   他与简知舟相识于图书馆,简知舟是唯一一个在大一就参与物理实验室的人,在学校算是风云人物。   但那时图书馆里的简知舟看起来,像个为了考试挂科而勤奋学习、却仍然找不到有效学习方法的弱智。   所以当简知舟与沈晨搭话,沈晨得知了这个天天在图书馆里挠头的人是“简知舟”后,整个人的确惊了惊。   他惊叹于简知舟在物理和数学上的能力,同时也发现,比起自己,简知舟是个充满生活激情的人。   因此,当简知舟中二病发作,说出那句“我们是通往学识极限的最佳伙伴”时,彼时同样年轻的沈晨,才会被他影响,会心地点了点头。   沈晨看着简知舟一脸的醉相,将他与那年还没毕业的简知舟相比,又想起这个人刚刚所说的:干脆,我也退休算了……   沈晨垂下眼,举着啤酒罐,向前伸去。   沈晨在简知舟手中的酒罐前停下,随后,与他碰了一杯。   铝罐碰撞,发出一声金属轻响。   “抱歉。”沈晨道。   简知舟愣了愣,他心地纯良,所以即使醉了,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沈晨注视着眼前摇头的人:“但我觉得,我们仍然可以是朋友。” 第33章 看守宝物的火龙   简知舟没回答,只是几秒过后,又把脑门磕在了桌子上。   彼苏尔看着都觉得疼,见简知舟不动了,问道:“……他还好吗?”   沈晨是真的服气了,伸手推了推简知舟的肩膀。   简知舟一动不动,已经在酒精的作用下秒睡了。   沈晨将手上的啤酒罐放在茶几上,放松了下紧绷的肩膀。   眼看简知舟终于消停了,他享受了几秒安静时光,而后转头,下意识向彼苏尔询问:“让他留在这过夜吧?”   魔王大人正在嘬果汁吸管,答得也很顺口,俨然一副当家作主的模样:“行。”   两人将陷入沉睡的简知舟架起,把他抗上二层,扔在了沈晨的卧室床上。   随后沈晨关上门,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了那位看起来有些失意的好友。   彼苏尔问道:“那你去哪里睡?”   沈晨:“书房。”   彼苏尔:“沙发?”   沈晨刚才喝了些酒,此时觉得身上十分疲累。   “嗯,我不想收拾客房了,随便休息一会就行。”   说着,他往书房走去。   彼苏尔跟着他走回书房,看了看沙发的尺寸。   他觉得沈晨的体型睡沙发,还是有点委屈的。   但他见沈晨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随即没有多言。   彼苏尔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坐下,与斜靠在沙发上的沈晨说:“你睡吧,我还不困,想再找点东西看。”   沈晨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问道:“你不喜欢喝酒吗?”   喝酒这事要放在一个月前,彼苏尔提到酒,两只眼睛都会放光。   但他自从醉酒之后莫名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还有几天变不回人形,就搞得他有点不敢喝了。   彼苏尔起身将灯关上,“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喝酒吧。”   沈晨看着那人的身影,没有多问,只是答道:“好。”   彼苏尔走回他身边,打开平板电脑看起东西。   沈晨在临睡前,用手机查了查关于简知舟最近的资讯。   他的确很在意,简知舟今天到底为什么会说出要退休的话。   沈晨撑着困意看了半天,没在咨询页面看到想知道的消息。   所以照理说,简知舟最近遇到的“大事”,应该只有炸电子对撞机这一件事。   但这事,沈晨已经拜托沈敛宁,向国家实验室付过赔偿金和维修金了。   就算如简知舟所言,他是因为沈晨的停下产生迷茫,也应该有更重要的诱因才对。   沈晨想了半天,没想到其他关键信息,只好打电话给沈敛宁。   沈敛宁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可见他这么晚没睡,回去后也继续忙了大半天。   沈晨直白问道:“你没给高能研究所打款吗?”   沈敛宁用已经超负荷的脑子想了想:“你说的高能研究所,是你和简知舟,把人家设备炸坏的那个研究所吗?”   “嗯。”沈晨问:“付了吗?”   “付了。”沈敛宁肯定道。   按常理来说,这种国家级的研究机构,都是由国家出资承担的。   然而沈敛宁还是亲自出面,找了个借口,去西郊玉泉路把损坏赔偿这事办得妥妥帖帖。   顺便,他还跟研究所签了定期资助协议,就是为了防止简知舟被拉进黑名单。   沈晨闻言,觉得更纳闷了。   沈敛宁问道:“你也知道,他把自己的钱和资助渠道,都替换给高能研究所的附属课题了?”   沈晨愣了愣,沈敛宁笑道:“看来你是刚知道。”   沈晨说出一句肺腑之言:“他好像有点好心过头了。”   沈敛宁很赞同沈晨的观念:“如果世界上都是他这样的人,我工作就不用这么累了。”   沈晨适度地,向沈敛宁表达了一丝关心:“你忙什么,需要忙到这么晚?”   “托你的福。”沈敛宁道:“有很多位于保护区附近的度假村开发项目要暂时推后,市场部正在加班,算这些投资的预估损失总和。但各个项目负责人的嘴里没什么实话,所以还在僵持中。”   沈晨刚要说什么,他身边的彼苏尔突然开口。   “你该睡觉了。”   沈晨转头,看见彼苏尔被平板屏幕照亮的脸。   彼苏尔脸上的光,正随着屏幕中的画面切换时亮时暗。   沈晨对着电话那头说道:“辛苦了,我挂了。”   沈敛宁听见了方才彼苏尔的声音,此时噙着笑说道:“OK,晚安。”   “晚安。”   眼看沈晨挂断电话,彼苏尔才将盯着他的视线收回。   沈晨将靠垫上的拉锁打开,从里面展出一张软毯。   彼苏尔觉得沈晨好像变了个魔术,揪着软毯一角仔细地研究了一下。   随后,魔王大人将软毯给沈晨盖好。   沈晨因为酒意神思倦怠,他躺在沙发上,与坐在地毯上的彼苏尔平行而视。   彼苏尔:“闭眼。”   四方的房间里,一切东西都因为黑暗,变成模模糊糊的深灰色,只有轮廓能依稀分辨。   彼苏尔在沈晨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筋疲力尽后的钝感。   但沈晨仍然睁着眼睛,看着那个脸上光影变化莫测的人。   彼苏尔见沈晨还不把眼睛闭起来,问道:“不困了吗?”   “困。”沈晨道。   “那怎么还不闭眼?”彼苏尔转转平板电脑的方向,以为沈晨在看平板中的内容:“有这么好看?”   此时发光的屏幕中,正值温暖的春季。   明亮的颜色映在彼苏尔的脸上,使他看上去非常生动。   沈晨躺在光线触及之地,看向光亮本身。   “嗯,好看。”他道。   沈晨觉得,就算自己去过诸多国家与地方,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生物。   彼苏尔看向屏幕,他只是随便点了一部推荐电影,不解道:“真的假的?”   沈晨轻轻笑了一声。   彼苏尔听见他的笑了,“唰”地转回头:“笑什么?”   沈晨睁眼说瞎话:“剧情很有意思。”   彼苏尔看回平板电脑,里面正在转场,都是自然风光。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的品味有点怪怪的,怪不得他很少看电影。   “闭眼睡觉。”魔王大人发号施令。   沈晨服从命令,将眼睛闭起:“好。”   沈晨在酒精的催化中失去意识,陷入沉沉的休憩。   彼苏尔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将视线重新放回了沈晨的脸上。   他觉得,比起这部电影,沈晨的脸要更好看些。   与睡梦中人感官不同的是,彼苏尔觉得沈晨睡得并不好。   沈晨身体微微蜷缩,将头半埋进靠垫中,看上去非常没有安全感。   他的疲累,也仍然在他的眉眼之中盘踞。   只是熟睡的沈晨的确与白天十分不同,那双充满淡漠的眼睛安静闭着,看上去可爱又毫无防备。   彼苏尔听着耳机中的电影配乐,屏息凝望沈晨的睡颜。   魔王大人突然冒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他希望,自己可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看到沈教授这幅样子的人。   但随即魔王大人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沈晨有这么多朋友,他的这幅样子,不可能是属于自己的秘密。   伴随着心脏处再度传来莫名的微痛,彼苏尔将平板电脑按灭,起身将沙发上的人轻轻抱起。   对于魔王来说,人类的重量丝毫不值一提。   但他格外小心,不想惊醒怀中的人。   彼苏尔将沈晨抱进房间,放在自己的床上。   盖好被子后,他变回白猫,像两人第一天见面时那样,钻进了沈晨的被窝中。   彼苏尔将头枕在沈晨的胳膊上,脸上的表情倒是格外庄重,像蹲在金币山上,小心看守宝物的安德鲁火龙。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也可以算是人类中的宝物。   至少,沈晨是他找到的宝物。   -   第二天清晨时分,简知舟被电话吵醒。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想起自己昨天喝断片了。   但他今天还要同父母一起出场,参加慈善家姚迁老人的公开追悼会。   当他从二层飞奔下楼时,沈晨已经前往学校了。   只剩下彼苏尔和林言坐在客厅里,正在做外文资料分拣。   彼苏尔正帮林言拿着东西,他眼看简知舟留下一句“走了,急事”,就消失在大门口。   两人对视一眼,继续起手上的工作。   简知舟一边揉着因为宿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一边往家里赶去,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同父母一起出门的时间。   但他的母亲还是对他非常不满,脸色极近难看,催促他尽快去换衣服。   而后直到到达追悼会现场,他的母亲都没有再同他说话。   简知舟知道自己最近非常丢人,他的母亲一向心高气傲,没有在听闻他把对撞机炸了之后宣布与他断绝关系,已经是因为岁数逐年上涨,而格外仁慈了。   再加上对慈善家逝去的叹惋,简知舟像一只夹着尾巴的大金毛,耷拉着头随父母走进场馆。   整个追悼仪式格外沉重,许多由姚迁老人资助成材的年轻人掩面而泣,众人纷纷唏嘘不已。   简知舟站在人群中,聆听着哀乐,抬头看向老人的相片。   死亡在所有不可逆转的事情中,总是最为遗憾的一件。   他想通过物理学实现时间桥梁的最初愿望,就是想改变一个人的死亡。   简知舟想起这件事,心里更压抑了些。   直到从场馆中出来,简知舟见父母需要时间与其他熟人说话,独自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角落的树下,点了一根烟。   他看着烟头,心里塞满事情,又觉得空落落的。   他也觉得自己最近烟抽得有点太多了,只是烦心事一茬接一茬,让他找不到时间来整理自己。   他的母亲在闲下来后,从人群中,精准地找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她走上前来,视线盯在简知舟指尖的烟上,脸色十分难看。   “你的科研经费找到了吗?需要我让你父亲出面吗?”   简知舟连忙摆手:“不用了,妈,我还有办法。”   简知舟看出母亲在看自己的烟,将烟头撵灭在身边垃圾桶的灭烟台上。   “你还有什么办法?让你回学校上课你也不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面对母亲轻含刻薄的询问,简知舟叹了口气。   他刚想开口回答,一道声音从他一侧响起。   “简教授,你在这啊。” 第34章 3%   宋濯站在不远处,正向这边走来。   简知舟不认识他,一脸疑惑,问道:“您是?”   宋濯走到两人前方,彬彬有礼地掏出自己的名片。   简知舟看着名片上“恒古银行”的字样,眼皮跳了跳。   他抬头打量这位执行助理,只见宋濯说道:“沈总说想找您谈谈科研经费的事,但他现在跟姚老先生的家属一起,谈论基金会的后续运作。如果您不忙的话,能不能先不要离开,在这里稍等一会?”   简知舟见宋濯温文尔雅,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给沈敛宁打工。   但他也的确需要个人,帮他从自家老妈的盘问中溜走。   刚巧,简父在远处结束与同僚的谈话,正在冲母子两人招手。   简知舟顺水推舟:“那,妈,你和爸先回去吧,我忙完了回研究所。”   即使有外人在场,简母的气场也没有收敛:“好,但你今天必须回家,我要跟你好好聊一聊。如果你再像昨天一样不回家,以后就不用回来了。”   简知舟觉得自己母亲的脑子里,除了数字没有一点人情世故。   这么不给面子的话,也就自己家的妈妈能说出来。   “知道了妈。”   简母转身,迈步离开。   直到她离开两人的视线,简知舟看了看身边的宋濯。   简知舟:“我要是不等沈敛宁的话,你会有麻烦吗?”   宋濯听出他的潜台词,严肃道:“嗯,会很麻烦……我刚进公司,还没有转正。”   简知舟沉默了下。   “那对不住了兄弟,如果沈敛宁给你炒了,记得找仲裁。”   宋濯:“……”   简知舟走出两步,又回过头,看向了这位“倒霉”的助理。   “你转告他,别费功夫,十年前对我好使的伎俩,现在已经不好使了。”   十分钟后,沈敛宁结束面谈,接到小李特工的工作汇报电话。   小李特工刚想告诉沈敛宁,昨天简知舟来了沈晨研究室、并在里面过夜,但沈敛宁见宋濯一个人回来,突然失去耐心,粗略向电话那头问道:“不用说之前来过的熟人了,没有生人过去吧?”   小李特工把已经到嘴边的工作汇报咽回肚子,想了想:“没有。”   沈敛宁:“那辛苦了,再见。”   沈敛宁利落地结束通话,而后从宋濯口中,听见了简知舟要他转达的话。   沈敛宁的表情非常微妙,片刻后,他好笑地问道:“他真这么说?”   宋濯点头:“嗯。”   沈敛宁嘴角翘起:“他好聪明啊。”   宋濯适当提醒:“简知舟是业界知名的青年物理学家。”   换而言之,他聪不聪明,你心里没数吗?   宋濯为了让沈敛宁正常一点,及时送上第二条情报。   “简教授昨晚,好像没有回家。”   -   沈晨在去学校之前,先去了一趟医院。   他预约了心理医生,打算来做咨询治疗。   心理医生询问了他的病情,和他进行了一场深入谈话。   随后,在心理医生调出含有沈昱照片的新闻页面时,沈晨面色痛苦,微微弓起了身子。   心理医生认为,沈晨的创伤应激障碍非常严重,且持续时间很长,需要醉眠治疗和药物治疗一同配合。   在开药时,医生特意询问了下。   “您已经通过有意回避的方法渡过了二十几年,为什么突然想要接受治疗?”   沈晨感受着身体中的不适,轻道:“我想和我父亲坐在一起,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在安静的诊室里,沈晨没有任何掩盖内心的理由。   他认真考虑沈敛宁的建议,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和他的父亲聊一聊。   只是沈教授一定想不到,他想要谈话的对象,此时正在和魔王大人打电话。   彼苏尔帮林言处理完资料后,回到房间,打算补个眠。   不料手机响起来,他看向来电显示,发现是沈晨的父亲。   彼苏尔接起电话:“你好,沈晨的爸爸。”   沈昱声音和蔼,隐含笑意:“你好,沈晨的研究对象。”   沈昱躺在床上,一边输液,一边看着笔记本电脑里关于沈晨的新闻,问道:“你今天忙吗?”   “不忙。”彼苏尔友善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沈昱抬头看看输液瓶中的余量:“我想约你吃个饭,聊聊有关沈晨的事。”   通过对电影作品的了解,彼苏尔觉得沈晨的家庭关系有点奇怪。   他道:“我要先问问沈晨。”   沈昱有点意外,自从上次彼苏尔直言不讳,说他在“执着于离开的人”,沈昱就觉得,彼苏尔应该是位非常独立、主观的人。   他完全没想到,当彼苏尔遇到事情,会需要沈晨的同意。   但沈昱还是坦然道:“当然可以,我等你的回复。”   挂断电话后,彼苏尔给沈晨发信息。   他非常直白:“你爸爸约我吃饭。”   沈晨与医生约好当前疗程的时间安排,走出诊疗室,接到彼苏尔的信息。   沈晨强压着不适,给彼苏尔回消息。   “去哪吃?”   彼苏尔看见消息,又转头给沈昱打电话。   魔王大人:“我们去哪里吃?”   沈昱想了想:“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彼苏尔十分大方:“我什么都能吃。”   沈昱:“我最近行动不是很方便,来我家用个便饭?我可以再带你看看,沈晨小时候自己搭的儿童版迷你生物研究室。”   彼苏尔心尖动动:“行。”   沈昱:“那我让司机去接你。”   “先等等。”彼苏尔连忙道:“沈晨还没同意,我还要再问一下。”   沈昱听着彼苏尔挂断电话,有些无奈地顿了顿。   彼苏尔给沈晨回短信。   “去他家里吃。”   沈晨还没来得及回复,很快,彼苏尔的第二条消息又传了进来。   “你爸说,可以带我看你小时候自己搭的生物研究室。”   一贯以冷漠形象示人的沈教授,站在医院的走廊中,皱着眉,有点哭笑不得地抿了抿嘴。   他给彼苏尔回消息。   “去吧。”   沈晨虽然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什么会突然约彼苏尔到家里吃饭,但彼苏尔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十分期待。   而后,沈教授还记得叮嘱魔王大人。   “不要自己飞过去,让我爸叫司机去接你,或者让林言帮你打车。”   彼苏尔回了一张表情包,小怪兽张着嘴,下面写着“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沈昱的私人司机开车停在研究室门口。   商务车载上全副武装的魔王大人,返回沈家的花园别墅。   正值冬季,花园中的花藤大多只剩枝条,只有灌木和远景的松树上还有一抹翠色。   沈昱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来到大厅接他。   他对这位“研究对象”十分好奇,但尽管沈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还是被彼苏尔的白发略略惊到。   沈昱冲彼苏尔笑道:“欢迎你来做客。”   彼苏尔摘下口罩,露出他被口罩闷了半天的脸。   魔王大人格外有礼:“你好,打扰了。”   彼苏尔的样貌与气质超出沈昱的想象,但沈昱想了想,又觉得,值得沈晨“研究”的人,大抵也该是这样,就是要与普通人十分不同才对。   沈昱看了看手表:“去看沈晨的实验室吗?我想,你应该对这个最感兴趣。”   老银行家毒辣的目光,即使是魔王大人也能看透一二。   彼苏尔眼睛亮亮的,随他前往沈晨的秘密基地。   在这里,整栋别墅的最东边的第一间房间,是沈晨小时候最喜欢的房间。   在母亲去世后,沈晨因为突发应激障碍,也无法与父亲和继母一同生活。   那时候,他有很长一段时间,独自一人,只跟一位保姆,生活在胡同中的老房子里。   他在沉浸在安静陌生的世界中,在最应该顽皮的年纪,学会了独处。   沈昱发家后,买下了这栋在当时巨大无比的别墅,将沈晨接了进来。   这栋别墅的确很大,大到父子两人即使一同居住,也不需见面。   沈晨的病犹如一片无法逾越的荆棘丛,将唯一的亲人隔绝在外。   因为地处郊区,在每天晨曦微露时,别墅的庭院中总会站满叽叽喳喳的麻雀。   沈晨花了很长时间,这栋别墅里,找到了在清晨可以第一时间晒到阳光的房间。   随后,他在这间房间里,按照邵慈老师的指导,进行了第一次生物观察实验。   麻雀的纷乱鸟叫声,在某种意义上,拯救了这个有些自闭的男孩。   他在这些叽叽喳喳中,学会了倾听。   在倾听之后,他又学会了体会、理解。   而这些,都是研习行为学最重要的要素。   魔王大人坐在与他形象极为不符的儿童组合桌椅前,透过明亮的窗子,看向了窗外的松树。   就如同多年前每一个阳光正好的上午,沈晨坐在这张桌子前,一样的姿势。   沈昱在他身后,问道:“你和沈晨,认识很久了吗?”   彼苏尔答道:“不是,我们是最近才认识的。”   沈昱笑道:“他会把他妈妈的手机号给你用,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彼苏尔回头,望着沈昱:“你介意我用这个号码吗?”   沈昱摇摇头:“老实说,我很高兴,这个号码还可以被打通。”   “高兴?”   “起初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是有几分恍惚。”沈昱解释道:“但我想,他愿意把这个号码拿出来,也许,是他又有了希望可以留在身边的人。”   彼苏尔没有错过沈昱在说这句话时候,眼中隐隐透出的落寞。   “你们为什么,不生活在一起?”   “我们?”沈昱稍停几秒,而后他露出一个非常遗憾的表情:“沈晨同我……不熟。”   他们一年只见几面,每次至多能说上几句话。   这样的关系,着实称不上熟人。   彼苏尔:“你是想通过我,了解沈晨的事吗?”   “我倒也没有那个意思。”沈昱道:“我只是想看看,在我不能陪他的日子中,是谁陪在他身边。”   “不能?”彼苏尔不解:“沈晨虽然总是冷着脸,但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可以试试跟他联系。”   沈昱不想过多解释,他只是慈爱地笑着,说:“那等我回来之后,再试试吧。”   “你要去哪里?”彼苏尔问道。   沈昱打趣道:“你能保证,不说给沈晨听吗?”   彼苏尔非常谨慎:“写给他看,也包括在内吗?”   沈昱故意一本正经:“当然包括。”   魔王大人经过深思熟虑:“可以,我保证。”   沈昱被他逗笑,难得笑出声音。   待他收敛笑意,将气喘匀后,神秘道:“我正面临一件有点危险的事,如果我能顺利回来的话,我会按你说的,去尝试看看。”   彼苏尔皱眉:“危险?会死吗?”   “也许会死,但几率很低。”   “很低?‘很低’是多少?”   由世界顶尖医生团队评估,沈昱的肿瘤切除手术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但因为位置特殊,位于颅内,所以一旦开刀,就代表必须接受手术失败后的危险性。   “真的很低。”沈昱笑道:“只有百分之三。”   他身为银行家,用自己的专长打趣道。   “连银行定期存款的平均年利率都不到。” 第35章 “家庭”碎片   在沈晨的这间“生物实验室”里,没有福尔马林浸泡样本,也没有各类标本模型。   当年的沈昱,给沈晨买了当时最好的恒温培养箱、高压灭菌仪等等仪器,而后发现,这些东西,沈晨都用不上。   沈晨在工作台的对面,和房间的另一侧里,堆放了大量书籍。   除此之外,就是他自己写的生物行为观察记录和当时的照片。   书籍纸张溢出书柜,多出来的部分,直接堆放在角落里。   因为许久没有人动过,这些仪器和纸张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被气流微微卷起,在阳光中浮沉。   房间被这些微粒染上老旧的气息,胡桃木的暖棕色,是屋内唯一的温馨色彩。   “你应该告诉沈晨。”彼苏尔道。   沈昱摇头:“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舆论瞬息万变,现在不能因为我分心。”   从来没有父母的彼苏尔,理解不了什么是无条件的隐瞒。   他的观点向来清奇,此时也毫不例外。   “要不要分心,应该由沈晨来决定。”   彼苏尔嗓音通透:“就算你是他的父亲,你也不能替他决定,什么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   沈昱微微敛目,他平心静气地想了想,觉得彼苏尔说得很对。   只是对于沈昱来说,他已经做了一辈子的主,并不打算在晚年改掉这个坏毛病。   他笑着说道:“可对我来说,我也有权决定,不让谁知道关于我的哪些事情。”   彼苏尔思考几秒,觉得沈昱的话也有道理。   但他仍然说:“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告诉他。”   沈昱听出彼苏尔这话有点不讲理,问他道:“这算是你的偏心吗?”   彼苏尔坦荡地点头。   沈昱笑道:“可别忘了,你刚才已经答应我,不会告诉沈晨。”   彼苏尔当然记得,他还自己强调:“也不能写给他。”   -   正午时分,彼苏尔和沈昱来到饭厅准备用餐时,沈晨正好走进学校办公室。   恰逢午饭时间,办公室中只有王教授坐在办公桌前吃馅饼。   他见沈晨来了,表情没什么变化,跟人打过招呼后,继续玩蜘蛛纸牌。   与瞠目结舌的众多学者相比,像王教授这样年迈的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吃惊的东西了。   沈晨在贸易经济研讨会上做出的演讲的确出格,但王教授总觉得,年轻人就是要这样才好。   而且,对于国内的科研课题来说,大部分都是由导师带领,一代一代这样传下来的。   关于经费,也大多同国外不同,都是由国家拨款至研究院,再通过研究院自己审批分配。   这样的模式,很难通过一场演讲撼动。   沈晨怀揣着愿意面对一切置疑的决心,发现自己的课堂极为平静。   学生有些从互联网上看到了有关他的消息,但没有人敢在课堂上捣乱。   邵慈教授推了一场采访,特意坐在最后一排,来围观这位世界瞩目的教授上课。   沈晨今天的课本内容,讲到生物的家庭和群体生活。   他说最常见的生物家庭组合,就是在繁育的时候。   “在家庭关系中,合作和信号释放更为复杂,因为这不仅仅包含了雌雄两性关系,还涉及到父母与子女。”   “父母通常需要建造庇护所、保障食物来源,并在关键时刻保护幼子。而幼子,也需要释放相应的信号,来帮助父母完成喂食和守护的动作。”   沈晨望着台下众多年轻面孔。   “举个例子。”   “在大部分鸟类中,喂食幼子的行为,往往需要幼子率先发出信号,它们会张开嘴巴,做出向上伸展的动作。反言之,如果它们没有发出这个动作信号,准备喂食的父母则只能无助的看看周遭,表现出举手无措的样子。”   “相似的行为,还包括在鸟类学习飞翔、以及食肉动物学习打猎时。这些家庭行为,往往需要由幼子提供大量信号反馈,才可以共同完成。”   “这就说明,在家庭关系中,有些交流是源于天生,不需要格外学习的。生物需要利用这种天生的行为能力,才能完成‘成长’的过程。”   邵慈看着沈晨上课的样子,一边认真听讲,一边想到了自己年轻时的一些往事。   她与沈晨一样,喜欢往只有动物、没有人类的地方跑。   但在她做科研的那个年代,既没有钱,也没有有效的交通工具,有时连马车都借不到,需要徒步跨越各地。   她的家中没有一个人理解她,更遑论支持。   邵慈怀孕时,国家正好组织科研团队,要前往大兴安岭山脉完成当地的生物图鉴。   邵慈为了孩子留在家中,险些因为错过这次课题,与国家科研脱轨。   在生下孩子后的第二个月,她匆匆调养好身体,回归了当时的团队。   她这一去,六年后才回家。   回家后,邵慈发现,她的儿子根本不认识她,连抱一下都不肯。   有些人生阶段,一旦错过,就是无法弥补的。   邵慈已经是众多背井离乡的科研学者中,备受上帝宠爱的那一个。   除她之外,还有更多的学者背弃家庭,或陷入两难,在无奈的人生中蹉跎。   所以,邵慈有时觉得,沈晨的一切经历,都是上帝刻意安排好的。   上帝就是要用这一切,创造一位这样孤傲、优秀的生物行为学家。   并让他在这个时间,替所有生物去做这样一件事。   下课铃的旋律在教室中响起,时间仿佛过得飞快。   邵慈在所有人散场后,走到沈晨的讲台前。   她带着老花眼镜,看上去更添慈爱。   “怎么样,压力大吗?”   沈晨拧开水杯,喝了一口:“……比想象中小。”   “是啊,反正现在只是一群人在网上吵闹罢了。”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并排走出教室,邵慈道:“但我估计很快,就会有像汉斯莫德那样的人,将问题症结归结在你的身上。”   沈晨不会逃避任何责任:“的确是在我身上。”   邵慈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国内也很快会有人找你麻烦了。”   关于这一点,沈晨倒是早就已经领教过了。   他语气波澜不惊:“嗯,我知道。”   随后,沈晨说道:“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邵慈:“什么事?”   沈晨:“我希望,您以后不要再公开场合和网络上,发表支持我的文章了。”   关于上次邵慈孙女被绑架的事,沈晨仍然自责。   “您年纪大了,家里还有孩子。”   邵慈问:“现在学界中,算得上名号的,支持你的学者大概有十几位,你跟他们说过同样的话吗?”   沈晨沉默不语,邵慈玩笑道:“你不能歧视老年人,人越老越精,不知道吗?”   沈晨回答了邵慈的问题:“我没有那么伟大,他们的呼声至关重要……所以,我只能护住身边的人。”   邵慈顿了顿,随后道:“关于你说的,我会考虑看看,晚些时候给你一个回复。”   她话锋一转,像是不想谈论这个:“我要去幼儿园接圆圆,她念叨你好久了,你没事的话,一起去吗?”   -   彼苏尔吃完饭,跟沈昱在别墅的地下私人影院中看了一部特效电影。   由于3D效果过于真实,害得魔王大人差点朝电影幕布扔出一个闪电球。   魔王大人发现,在这个世界里,有钱是真的好。   但紧接着,彼苏尔心里又觉得沈晨更好了。   沈晨只有一个屏幕小小的平板电脑,却仍然大方地给自己用了。   简直无私。   待日光微微倾斜,沈昱带彼苏尔去了附近的卡丁车馆。   彼苏尔在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被汽车吓飞,所以这还是第一次,尝试自己驾驶这种高科技产物。   好在卡丁车极其简单,他玩得飞起。   沈昱看着跑道上的彼苏尔,突然想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打个电话。   但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忍下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沈晨来说,意味着莫大的生理痛苦。   沈昱从来没有要求过沈晨去治疗,在老一辈人的观念中,心病,看医生是治不好的。   沈昱当初为了钱离开沈晨母子,没想过要得到她们的理解。   不管他需要钱的理由是什么,伤害和那些空白的时间,都是恒定的。   他不喜欢找理由,让自己好过一些。   在这个没有沈晨母亲、被沈晨生理厌恶的世界里,只有自我惩罚,才能让他活得下去。   沈昱为了钱抛弃过家人和尊严,起初年轻的他认为,也许更多的钱能换回些什么。   但直到他成为亚洲金融的焦点,却还是不能买到任何他想找回的东西。   他用豪车豪宅、自由与尊崇填满了整个身体,最后发现一个真理。   在他想拥有的事物面前,他仍然一贫如洗。   彼苏尔冲过终点,停稳后,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给沈晨发短信。   “我会开车了。”   沈晨正站在幼儿园门口,和邵慈一起等放学,他惊了一下,回道:“开车?”   魔王大人:“卡丁车。”   魔王大人:“教练说我很有天赋。”   魔王大人:“我想再去玩一圈,一会说。”   沈晨看着他接连发来的短信,无言地弯了弯嘴角。   邵慈见沈晨手机连续收到消息,又露出这副神情,笑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没事。”沈晨道:“就是等会陪您接完孙女……我也要去个地方,接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圆圆:时隔二十几章,终于可以见到沈晨叔叔了OvO 第36章 车祸事故   正好是幼儿园放学的时间,门口挤满了前来接孩子的家长。   沈晨和邵慈等了一会,见班主任带着一队孩子来到门口。   小女孩在队伍中看见奶奶和沈晨,眼中神采锃亮。   沈晨蹲下,同飞奔而来的小女孩打了个招呼:“你好。”   送两人回家的路上,沈晨顺着邵慈指的方向,绕路去买了小孩子会喜欢的熊猫造型曲奇饼干。   沈教授多买了一份,因为他私心觉得,魔王大人也会喜欢这个。   随后,他将邵慈两人送到小区门口,跟彼苏尔要了所在卡丁车场馆的地址。   在开车去找彼苏尔的路上,因为父亲在心中挥之不去,使他一直有些轻微反胃。   他在这种难受中,想到了他的父亲为什么会带彼苏尔去玩卡丁车。   后海边上的儿童游乐园,一度是他和父亲的秘密基地。   他们偶尔会在那里玩个电动小飞机或蹦床再回家,在母亲生病前,他们曾经约好过,有时间的话,要一起去玩新出的碰碰车。   只不过,魔王大人的驾驶技术已经堪称精湛,已然不会撞到任何东西。   沈昱包下了整个卡丁车室内馆,赛道中除了彼苏尔和教练,再没有其他人挡路。   彼苏尔渐渐觉得头盔闷热,他将车停在一边,摘下头盔,喘了口气。   与赛道上的畅通不同,市中心的街上车水马龙。   沈晨行驶在车流密集的街区中,姑且能在这个程度的身体不适中,保持头脑清醒。   就在他通过一个人流复杂的十字路口时,突然,从对面街角突然蹿出一个小男孩。   晃动的人影使沈晨重重踩下刹车,车体瞬间抖动起来,一声尖锐的异响,从机械组合中响起。   沈晨感觉踩下的刹车没有任何回弹感,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他轻打了一点方向。   幸好车速原本就不快,他又及时拉了手刹。   车最终撞在小男孩身后的路边石墩上,横在了街边。   小男孩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脸上渐渐有了哭相。   街上的人们见没有大事,集体松了一口气。   沈晨握着方向盘,慢慢平复呼吸,就在这时,他听见另一道轰鸣声越来越近。   一辆面包车轰着油门,蓦然从街角另一侧出现,朝他所在的驾驶位笔直开来。   在面包车到达的最后一秒前,沈晨将头看向窗外。   他心中最后的念头,是他好像没办法去接彼苏尔回家了。   赛道上,彼苏尔的身影在同一时间,消失在卡丁车里。   原本被他拿在手上的头盔失去托力,掉落在车内的座椅上,发出轻微声响。   沈昱原本一边看着车内的年轻人,一边在想往事。   直到彼苏尔的身影消失几秒,他才猛然发觉。   那个年轻人,好像突然凭空不见了。   一道剧烈的电光从即将接触的两车间迸发出来,刺眼的光亮,裹挟着威赫的紫色光雾。   宛如一场小型爆炸一般,四散的冲击力瞬间将两车分开。   一时间,电闪声、撞击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震耳欲聋。   数秒后,光源热能散去,硝烟与余留的扭曲电光逐渐扩散,在刚刚的爆炸正中,渐渐凝出一个人影的虚像。   彼苏尔自浓雾中慢慢清晰,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不悦,看向了被他震开几米的面包车。   人群被接连的变故惊到,数秒之后,才有人想起用手机报警。   小男孩右臂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缓过神后,放声大哭起来。   随着他的哭声,人群中传出喧哗。   沈晨用出全部的力气,才将有些变形的车门打开,随后,他趁烟雾还未完全散去,将彼苏尔拉到身后。   人群中,已经开始有人好奇地凝望起,沈晨身后这个好似突然出现的人。   彼苏尔看见沈晨拉着自己的手上,同样有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伤口:“你手受伤了。”   沈晨低头看去,在他左手食指靠近指尖的位置,有一道非常小的伤口,正在微微渗血:“没事。”   彼苏尔不听,他将沈晨的手牵起,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   随后,他将那根手指含进嘴里。   唇舌濡湿的柔软触感,在最为敏感的指尖上包裹住。   彼苏尔轻轻吮吸,将血液卷入口中,随后,他用自己的舌尖,像是安抚一样,轻轻地舔了舔伤口处。   酥麻与微痛在指尖同时传来,顺着神经系统,进入到沈晨的大脑中。   沈晨片刻愣住,而后向前迈了一步,在对面人的身前,将声音放低了些。   “别担心,我没事。”   彼苏尔松开口,看了看那道已经发白的伤口。   随后他放开手,抱臂靠在了车上。   沈晨向面包车望去,他慢慢走到此时悄无声息的面包车边,看向了里面的人。   车里的人因为车体在瞬间被弹开,被甩晕过去。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被车体碎片插入的外伤。   血液渐渐溢出,腥气弥漫。   沈晨不认识这个人,他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沈晨不觉得这是一场简单的交通意外,他得保证这个人有在警察面前开口的机会。   面包车的整个车头完全凹陷进去,但如果不是彼苏尔赶来,恐怕凹进去的,不止是这辆面包车,更会是他的侧面肋骨。   沈晨回头看向那个靠在自己车上面色不悦的人,走回他的身旁。   人群渐渐走上前来,询问两人有没有事。   有人说将面包车上的人抬下来,紧接着又有人反驳,说不要擅自搬动伤者。   人们自动将彼苏尔当成之前坐在沈晨车里的其他乘客,以为他是第一时间下来查看情况。   十几分钟后,交警部门与急救车先后赶到。   很快,交警就发现这场事故极不正常。   按围观群众和沈晨的说法,是面包车主动撞来的。   但按照现场痕迹来看,却是面包车被推出极远。   并且就算抛除这点疑惑,这也不是一场交通事故,而是一场伤人、甚至杀人未遂的案件。   沈晨与彼苏尔被请到警局了解情况,彼苏尔在警车上后知后觉,想起给沈晨的父亲打个电话。   他表示抱歉,因为临时有事,没有来得及说一声就直接离开了。   沈昱当然不信,但他忙着让卡丁车俱乐部删除监控视频,只在电话那头好笑地说:“没关系,你们年轻人,忙一点也好。”   魔王大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迈进警局,非常有气势。   谈话室内,女警官给这位“受害人”倒了杯温水。   “能详细说下当时的情况吗?”   彼苏尔将沈晨教给他的说法融会贯通,缓缓说道:“我记不清了。”   女警官:“现场群众说有爆炸,爆炸是在碰撞时产生的吗?”   彼苏尔假装想了想:“……好像是撞上之后,不对,也好像是没撞上……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清了,当时事故发生的太快了。”   女警官见他面色不好,安慰道:“不用担心,你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魔王大人面不改色,认真地点点头:“是啊,真是太可怕了。”   作为一名既无辜、又对事故毫无头绪的受害人,彼苏尔很快从谈话室中走了出来,他走到外面时,看见了沈敛宁的身影。   沈敛宁接到小李特工的通知,带着律师,来警局了解情况。   律师已经前往沈晨所在的谈话室,沈敛宁见到彼苏尔出来,朝人挥挥手:“这。”   两人坐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沈敛宁问道:“怎么回事啊?”   彼苏尔严防死守:“记不清了。”   沈敛宁:“……”   沈敛宁:“我是自己人。”   彼苏尔抬头看了看他:“哦,有人要杀沈晨。”   沈敛宁:“爆炸是怎么回事?”   “……”魔王大人故技重施:“爆炸记不清了。”   他话音未落,简知舟从拐角另一头走出来。   简知舟见到两人,脚步一滞。   三人相对无言,持续了两秒时间。   沈敛宁抬手:“早。”   简知舟斜了他一眼,越过两人,走向了里面的警员办公区。   他将手里的资料交给刚刚同彼苏尔谈过话的女警官,之后他回到彼苏尔身边,在彼苏尔另一侧坐下,问道:“林言说你们出车祸了,没事吧?”   彼苏尔被夹在两人中间:“没事,你怎么在这?”   “沈晨打电话让林言送份文件,林言不会开车,我正好在那,替她送过来。”   简知舟可一点也不想早早回家。   他不敢跟自己母亲对着干,但晚点回家还是敢的。   而且他觉得,沈晨现在退休了,应该在家很闲,也不妨他来解解闷。   只是没想到他刚刚迈进研究室的大门,就看见林言着急出来送文件。   沈敛宁问道:“什么文件?”   简知舟没理他。   彼苏尔倒是也挺想知道的,又问了一遍:“沈晨让林言送什么文件来这里?”   简知舟这次答了,他随意道:“不知道,我没看。”   魔王大人觉得简知舟简直一点好奇精神都没有。   沈敛宁隔着彼苏尔,像是不在意简知舟的无视,似笑非笑地莫名问道:“你昨天为什么不回家?”   简知舟这下有反应了,他探身出来,看向沈敛宁,语调微高:“你怎么知道的?你真找人跟踪我?”   不远处的警察听见“跟踪”两个字,朝三人投来探寻的目光。   魔王大人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十分想闪人。   沈敛宁大方道:“你妈妈早上亲口说的。”   简知舟想起自己母亲早上的话,一时烦得不行。   他对沈敛宁说道:“我觉得你挺晦气的,你改个名字吧,叫沈晦气。”   沈敛宁:“我还是喜欢你以前叫我沈医生。”   简知舟听见这个称呼,血压直线飙高。   他很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沈敛宁:“当初我说要去美国进修,你可是很不愿意的。”   简知舟:“我现在更希望,你能直接在美国养老。”   沈敛宁再度提起:“我待在美国,就可以少一个人问你昨天睡在哪里了?”   简知舟面露微笑:“回头我结婚,给你递请帖,你就知道我昨天睡在哪了。”   两人中间的彼苏尔:“……”   魔王大人心中腹诽。   你昨天不是睡在沈晨研究室了吗?   你要跟谁结婚?   ……还有,沈晨为什么还不出来?   与三人一墙之隔的会谈室内,沈晨面前坐着一位熟人。   刘警官把简知舟刚刚送来的文件递给沈晨,沈晨将纸张依次拿出,里面的内容是自从他发表论文以来,因为他的言论,而被迫关闭的数家生物研究所。   刘警官看着里面的内容,想不到沈晨居然做了这些事,有些不可置信地说:“这么看来,你的确是有很充分的理由被杀。”   但继而,他看向沈晨的眼睛:“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查过你今天行驶路线上的监控了。事发前,你的车上,只有你一个人……你的那位同伴。”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现场?” 第37章 人工生命体   沈晨反问道:“这与我被谋杀的案子有关吗?”   刘警官一边说话,一边盯住沈晨的表情:“你还记得我曾经找你了解过,一起在北科大附近发生的打架斗殴案吗?”   “记得。”沈晨道:“我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告诉你了。”   刘警官用手指轻点桌面:“其中两个人醒来后,说是一名白色头发的人袭击了他们。”   “我在想,他们说的人,会不会是今天与你一同险些遇害的人。”   沈敛宁的律师及时问道:“请问,他们的指控有确实凭据吗?”   刘警官:“他们被发现的地方,是经过仔细谋划的,刚巧避开了市政道路监控的范围。”   “所以您的意思是,只凭犯罪分子的一句话,就要将我委托人的朋友当做嫌疑人吗?”律师玩笑道:“如果他说袭击他的人是黑色头发,那国内大部分的公民是不是都要被审了?连刘警官您,是不是也有嫌疑?”   刘警官向来粗枝大叶,最烦的就是这些律师。   此时,沈晨倒是问:“他人就在外面,你为什么会来问我?”   在刘警官的记忆中,他曾经在那所生态园中迷过一次路。   那时幸好碰到彼苏尔,被他指引着走了出来。   在他心里,莫名觉得彼苏尔是个好人。   但那起袭击案所有的信息都显示与沈晨脱不开关系,彼苏尔如果参与其中,也许是受了沈晨的指使或胁迫。   门外的魔王大人丝毫不知,他的心理操控,让逻辑缜密的刘警官觉得沈晨更可疑了。   “我只是随便一问,两位不用紧张。”刘警官略微笑笑:“关于这起案子,我没什么需要再和沈教授了解的了。”   律师将记事本合起:“辛苦了,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刘警官摆摆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我还有一个案子想了解相关情况,可以麻烦再配合一下警方的工作吗?”   沈晨:“什么案子?”   刘警官:“关于医疗行业高尖人才陆奇,在上个月自杀的事。”   他从烟盒里掏了根烟出来:“介意吗?”   沈晨摇头:“你问吧。”   刘警官将烟点燃:“他的家属一直不接受陆奇自杀的结论,现在隔三差五就会来警局闹,你和陆奇既然有联系,知道他的家属为什么这么不愿意承认他的自杀吗?”   说到陆奇,沈晨并不意外,他微微呼出一口气。   “我们算不上有联系,只是互相认识而已。”   沈晨知道陆奇案子的结论是自杀,但警察一再询问,证明调查还在被迫持续。   他看向刘警官,将两人的关系和盘托出。   大学时,沈晨与陆奇经常在各类研讨会上碰面,但陆奇主攻生物科技,沈晨学生物信息,专业方向很不对口,在面对对方的课题时,渐渐有了分歧。   陆奇认为沈晨那些生物观察分析课题没有任何实际价值,只是在浪费科研成本,亵渎科研的本意。而沈晨则认为陆奇对生命毫无敬畏,缺少真正的观察和感知的心,一心扑在回报上,才是与科研的初衷背道而驰。   两人就这样互不顺眼,渡过了许多年。   直到陆奇在临死前,给沈晨打了最后一通电话。   沈晨尽管与陆奇在科研观念上十分不同,但实际上,他十分欣赏陆奇这个人。   陆奇父亲早逝,母亲据说身上有残疾,所以家境非常不好。   但他考大学时,偏偏又选了难以变现、又需要一定资金支撑的专业。   陆奇在大学时就已经自己尝试开展自主课题,他靠打工的钱购买各类试剂,租用设备。   只从课题研究上来说,他比沈晨还要更疯一点。   沈晨说道:“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两句话,之后就挂断了。我再打过去时,已经打不通了。”   沈晨双手抱臂:“也许,你们更应该去查查他供职的岑江集团。”   刘警官微微皱眉。   这个案子在最初就已经调查过岑江集团的内部情况,刘警官的同事已经排除了种种可能性。   并且,陆奇的死对岑江集团打击极大,陆奇手下的科研人员对他也很尊重,警方在这方面,连一点点杀人动机都找不到。   而家属不肯接受陆奇自杀的结论,也是因为,他们认为陆奇没有自杀的理由。   陆奇在临死前,说他承认沈晨是对的,自己只是个彻彻底底的凶手。   陆奇为什么认为自己是个凶手?   他作为一名医疗界颇有建树的一线科研人员,这个说法,的确是过于奇怪了。   刘警官:“你们除了最后一通电话,上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沈晨回想了许久,而后答道:“两年前,他刚刚主管手上项目时,给我发过邮件,问我对于外国人工生命体的实例有多了解。我当时在巴塔哥尼亚,过了一星期才看到邮件,给他回复了几个生物实验室的名字和负责人联系方式,他回复收到后,就没有再联系了。”   “人工生命体……”刘警官将烟撵灭在烟灰缸里:“他为什么问你这个?”   沈晨坦白道:“我不关心,没问。”   紧接着,他补充道:“陆奇一直在研究造血干细胞的相关内容,我当时猜测,他可能是想从人工生命体的科研中,找到移植造血干细胞后,细胞排异的解决方案。”   谈话室外,彼苏尔等得犯困,打了个哈欠。   女警官见他耷拉着眼皮,告诉他可以去走廊尽头的会客室里休息一会。   但彼苏尔想等沈晨出来再睡觉,婉拒了女警官的好意。   不过,彼苏尔还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想去楼外面透口气。”   彼苏尔站起来后,简知舟和沈敛宁之间就没有东西再挡着了。   简知舟十分机敏:“我跟你一起去。”   沈敛宁好笑问道:“这是警局,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简知舟:“这屋暖气太热了,我闷得难受。”   女警官从一边再次走来,递给三人一包饼干。   “沈教授他们可能还要一会,吃吗?”   彼苏尔接过饼干,对女警官道谢后,坐了回去。   他同简知舟说道:“我先不去了,你去吧。”   简知舟:“……”   义气呢?   我们不是一起炸过电子对撞机的好朋友吗?   简知舟愤愤站起身,他记得警局旁边有家便利店,反正他也坐得难受,正好想出去抽根烟,顺便买瓶水。   彼苏尔目送简知舟走出走廊,往嘴里送饼干,还将包装袋朝沈敛宁的方向举了举。   沈敛宁毫不见外,从袋子里捏了一片。   沈敛宁与彼苏尔同框而坐,引来了不少议论。   今天警局都在传,来了一位非常好看的受害人。   已经有不少人怀揣着好奇,来偷偷围观过了。   此时,身价无法估量的恒古银行新晋掌权人,同外形昳丽的异世界魔王大人,坐在警局走廊的木头凳子上一同吃饼干,画面堪称诡异。   而两人谈论的内容,在诡异的基础上更加一点离谱。   彼苏尔:“你为什么老惹简知舟?”   沈敛宁:“嗯?”   魔王大人:“你的每句话,好像都能让他很火大……他不是你的初恋吗?”   “是初恋。”沈敛宁道:“但我们分手了。”   魔王大人十分体贴,飞快从兜里拿了包纸巾出来。   他依稀记得在电影里,当别人说自己失恋时,要及时递纸过去:“给。”   从来不看电视剧的沈敛宁一头雾水,接过彼苏尔手上的纸巾。   “为什么给我纸巾?”   “下个镜头。”彼苏尔道:“你就该哭了。”   沈敛宁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们已经分手十年了,你递晚了。”   彼苏尔闻言更不懂了:“十年?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喜欢惹他?”   彼苏尔的话,让沈敛宁觉得十分新奇。   “我有吗?”   彼苏尔言之凿凿:“有。”   “是吗……”沈敛宁道。   彼苏尔和沈敛宁分吃了三分之二的饼干,剩下最后三分之一,魔王大人将饼干包起来,递给沈敛宁:“简知舟是个好人,还是沈晨的好朋友,你不要欺负他了。”   沈敛宁觉得彼苏尔这话听着大有深意:“你说这话,是因为他是个好人,还是因为他是沈晨的好朋友?”   彼苏尔坦言道:“后面那条居多一些。”   彼苏尔觉得,如果简知舟心情总不好的话,他肯定还会再来找沈晨喝酒的。   魔王大人不想让沈晨再睡沙发。   “我在这等沈晨,你把这个送去给简知舟吧。”他将包起来的饼干递给沈敛宁:“你别惹他了,给他道个歉。”   沈敛宁自从成年来,连沈昱都不会再指使他去做些什么。   这种被别人安排的体会,让小沈总觉得又怪又有趣。   沈敛宁从彼苏尔手中拿过饼干袋,一边站起身,一边指了指沈晨所在的房门:“那如果里面有什么事的话,你就让律师给我打电话。”   彼苏尔:“好。”   大厅的旋转门外,简知舟正在抽烟发呆。   沈敛宁自背后走近,从走神的简教授手中,拿走了他已经抽到一半的烟。   简知舟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后,看见沈敛宁的脸。   沈敛宁将简知舟的半根烟叼进嘴里,吸了一口。   他一边吐出烟雾,一边道:“想什么呢?”   在不甚安静的警局门口,两人并肩站立,看向院内不时经过的警员。   夜晚的暗沉和刚刚的走神,让简知舟懒得再跟沈敛宁斗嘴了。   “没想什么。”他道。   沈敛宁将手上的饼干举到简知舟面前:“彼苏尔让我给你的,他给你留了三分之一。”   简知舟默默从沈敛宁手中拿过:“好了,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沈敛宁难得正经,仿佛将他一贯的轻世肆志放下些许。   “你有问题想问我吗?”   简知舟捏着饼干袋子的手指轻轻动下,塑料包装发出一点声音。   “没有。”   沈敛宁看着他的动作,道:“现在,你问什么,我都答复你。” 第38章 苹果和香烟   简知舟目视前方,没看见沈敛宁眼中难得的温煦,不屑地随口道:“你的银行卡密码?”   沈敛宁答非所问:“我没改过。”   简知舟愣了一下,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谁不让你改了?”   沈敛宁的确贯彻了他刚刚答应的知无不言:“你不让我改。你说我还年轻,赚的钱都应该给你搞科研,我再想办法去赚。”   简知舟被噎得说不出话。   沈敛宁:“没有其他问题了?”   简知舟双手环臂,嘴角含笑,看向故作顺从的沈敛宁。   “什么你都答是吧?”   沈敛宁举止大方:“嗯。”   简知舟:“恒古现在的具体投资方向?”   沈敛宁:“养老。”   简知舟:“现在买股票,什么板块能赚钱?”   沈敛宁:“你连年度财务报表都不会看,什么板块都不建议买。”   简知舟不允许自己在数字面前被看轻:“我怎么看不懂,正负总能看懂吧?”   “数字意义不大,里面的周期和时间节点才是重点,还要配合当时的项目和市场情况,再去找相关政策的助力条款,综合起来一起分析。”沈敛宁道。   简知舟原本也不是真心想买股票,此时他听沈敛宁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他借着天上的月亮,望向并不能被照亮的宇宙。   简知舟遥想整个空间,将自己和沈敛宁都幻想成地球上的微小生命,看起来毫不在意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没有在沈晨那碰面,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来找我?”   沈敛宁的回答晚了几秒,他换回自己一贯的口吻,略微轻佻道。   “和那次碰面没有关系,如果你没把高能研究所的心肝宝贝炸了,我可能永远都不会找你。”   “为什么?”简知舟不解。   沈敛宁:“你过得挺好的,我找你干嘛?”   “沈敛宁。”简知舟语气冰冷地开口道:“看来真的是我把你惯成这样的。”   沈敛宁叼着烟,微微颔首,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看来你是真的发现了。”   恒古人人都说沈敛宁比沈昱更嚣张霸道,他处理事物时,永远都不向着美好的方向去,只遵循让自己开心的意愿。   至于赚钱与否,他看起来完全不在乎。   但只有简教授的课题投资,他不光仔细研究了小半天,还特意叫众人开了个会。   连一直外派在上海坐镇的华东地区区域经理都被请了回来,由此来确定:简知舟的项目是真的不赚钱。   如他所愿,简知舟三个字在整个投资界出了名。   就如同十年前,当简知舟想装病躲过选修课,好回实验室继续算式子时,沈敛宁刚巧出现。   他将烟从口中拿出,直认不讳:“嗯,当年的其他校医,都是我想办法调走的,就是为了让你只能找我一个人写病假条。”   沈敛宁气息中带着笑意:“可你就算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仍然一样。”   就像他在研讨会上告诉彼苏尔的,他向来只愿意做一位暴君。   他的口吻高高在上:“简教授,如果你想继续你的科研,在这个世界上,你只能找我一个人拿钱。”   简知舟眼睛微抬,看向沈敛宁的眉眼。   十年的时间,使沈敛宁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从十年前那个会隐藏自己内心暴戾的腹黑医生,变成了现在这个锋芒具现的集团负责人。   简知舟不合时宜地,问了一个与刚才对话毫不相关的话题。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口气平淡地问道:“你在美国的肿瘤治疗课题,结果怎么样?”   夜风飘荡在空气中,漫无方向。   沈敛宁完全没想到,简知舟会问这个问题。   他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随后,他将视线移开,放在了那根快在风中燃烧殆尽的烟上。   人来人往中,沈敛宁道。   “失败了。”   “什么时候的事?”简知舟问。   “大概……两年前?”   简知舟轻笑了一声,像是嘲笑一般。   不能现实的科研,在所有学界,就像一个接一个谎言。   沈敛宁离开简知舟,在一场谎言中,渡过了漫长岁月。   可简知舟作为物理学家,他永远相信一切可被计算、丈量的未知。   简知舟声音微扬:“我不会让我的课题失败,就算没有你的钱。”   他是很迷茫,甚至在闪念中,想过和沈晨一起退休。   但沈敛宁的失败,催化了他心中的倨傲。   简知舟一贯不卑不亢的声音,让沈敛宁仿佛在深冬的夜晚,回到了当时第一次遇见这位物理天才的夏日清晨。   十九岁的简知舟啃着苹果,迈进了充满烟味的值班医务室。   苹果的清香,香烟的雾霭,顷刻间搅混在一起。   “沈医生,能帮我开个假条吗?”   “你哪里不舒服?”   “我有点头疼,最近胃口和睡眠也都不太好。”   初夏蝉鸣初响,继而反复合奏。   “……是吗?”沈医生道:“可依我看,你这是装病。”   烟草终于燃尽,热度开始灼烧起过滤棉,发出一阵焦糊味道。   一队警务人员返回组里,从两人身侧路过,发出一阵铿锵的脚步声。   沈敛宁笑着问:“这么有自信?”   简知舟:“打个赌吗?”   “我会完成我的课题,不论遇到什么事情。”   沈敛宁:“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简知舟看向沈敛宁:“你的生命里,再也不能有肿瘤学一丝一毫。你不能重启你的课题,也不能再做其他任何研究。”   沈敛宁的目光深邃幽然,他望着简知舟在寒风中微微发红的鼻尖。   简知舟偶尔恶作剧,但他从来不会用别人的科研课题开玩笑。   此时,他眼中倔强异常   沈敛宁的骄傲,被他毫不留情的,当做一个赌注。   两人在各自的方向静立,而后,沈敛宁声音轻哑。   “好,跟你赌。”   -   彼苏尔在椅子上等了良久,也不见沈晨出来,他走到门口,想偷偷窃听一下。   艾希提大陆的创世神明明给了他诸多权能,却忘记给他一双顺风耳。   只是他才刚刚向那扇房门走去,就感觉到了其他警员的目光。   还没等他尴尬,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打开。   心虚的魔王大人与惊讶的刘警官对视瞬间,各自往后撤了半步。   沈晨越过门内的刘警官,先一步迈出房门。   他问彼苏尔:“怎么站在这?一直在站着等吗?”   彼苏尔指了指身后的椅子:“没有,坐半天了。”   律师走出房间,问道:“沈总先回去了吗?”   彼苏尔摇头:“我让他去给简知舟道歉了。”   从出生开始就是精英的精英律师,此时差点没听懂彼苏尔的话。   “你,让沈总去……给人道歉了?”   彼苏尔:“嗯,他性格有点坏,看上去像西拉高原上那只不怎么合群的杜林山羊。”   沈晨听见魔王大人的奇妙比喻,抬手摸了摸眉心,来掩盖自己的笑意。   他在谈话室里产生的烦闷感,被彼苏尔一句话搅散。   “他们俩人呢?”沈晨问道。   “简知舟说出去透口气,然后就没回来。”   沈晨闻言,回身向刘警官礼貌告别。   然后,他附身对彼苏尔道:“走吧,我们也回家了。”   彼苏尔等了太久,都有点犯困了,这时听见回家,眼睛弯起来:“好。”   两人走出警局大厅,只在门口看见沈敛宁一个人的身影。   “简知舟人呢?”沈晨问。   沈敛宁:“回家了。”   彼苏尔有点恨铁不成钢:“你不会又气他了吧?”   沈敛宁一度觉得,就今晚而言,自己被嘲笑,才应该是生气的那个。   “没有,我们打了个赌,他去想办法赢了。”   “……”彼苏尔循循善诱:“赌.博不好。”   沈晨也很头大,他委婉提醒:“简知舟最近状态不是很好。”   沈敛宁:“我知道。”   彼苏尔回头对律师说:“你看,我就说他性格有点坏吧。”   精英律师面临职场难题,一时分不出这三个人里谁是大小王。   他迂回说道:“您说的有道理,但沈总一定也有他的考量。”   沈敛宁装作没听见,对沈晨道:“走吧,你车拖修理厂了,我让司机送你俩回家。”   -   楼内,刘警官将沈晨几人送走后,面色严肃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隔壁组长正要回家,路过时朝刘警官问道:“大刘,还不走?”   后者眉头紧锁抬起头:“这就走,你先走吧。”   隔壁组长见刘警官这样,朝他走了过来,趴在办公桌隔断上。   “你怎么和沈晨聊了那么久?你觉得他很可疑?可他是被害人这点,全场的口供都是统一的,连他差点撞上的小孩家长都一个劲要给他道歉,说是孩子乱跑,沈晨不顾危险把车甩出去,才没撞到人。”   这起在闹市发生的交通事故,现场痕迹奇怪又性质恶劣,相邻的几个组都传遍了。   “我知道。”刘警官道:“我再想想,你先走吧。”   “行,那你别熬太晚啊。”隔壁组长溜达下班,消失在办公室里。   刘警官看着面前杂乱的桌面,心中想的却是沈晨的脸。   刘警官觉得,没有比沈晨那副冷漠又聪慧的样子,更像一名凶手的了。   十几分钟前的谈话室中,沈晨回答完刘警官所有关于陆奇自杀案的细节,就是摆着这样一幅表情,反问了刘警官一个问题。   “陆奇的死因,是过量服用安眠药吗?”   未经公开的死亡原因,毫无征兆地,从沈晨口中被说出。   刘警官本能地警觉起来,他公事公办回答:“关于这个,我不能透露给家属以外的人。”   沈晨看着刘警官的眼睛,就像一开始,刘警官试探他时一样。   他神色纹丝不动,只有薄唇轻轻开合。   “橘子味的,安眠药?” 第39章 梦中的人影   两人回到家中时,网上已经有了关于车祸事故的新闻。   好在,没人认出沈晨是前几天那位短暂霸占过头条新闻的学者。   回到书房后,沈晨从抽屉中拿出了那瓶安眠药。   他端详了一会,拿了一粒出来。   根据沈敛宁提供的化验报告,这只是一种非常传统的苯二氮??类安眠药,并没有其他不明成分。   唯一的特别,就是里面添加了橘子香精,以及一点点蔗糖粉。   就像是为了某个睡不好觉、又爱吃橘子的人,所特别定制的一般。   不远处的彼苏尔将视线盯在沈晨的手上,只要沈晨做出想要吃下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冲过去。   好在,不多时,沈晨就将那片药放回了药瓶中。   魔王大人托腮,看向沉思的沈晨。   “你在干嘛?”   沈晨:“我在想,陆奇为什么说自己是个凶手。”   而后,在魔王大人不解的神情中,沈晨在安静的书房中,用一种缓缓道来的方式,将陆奇的事又讲了一遍。   彼苏尔有些开心,因为沈晨愿意和他说这些事。   他总觉得沈晨将所有不好的事情闷在心里,迟早是会生病的。   陆奇为了人类医疗发展,认为生物实验没什么大不了,也是一种非常正常的心理。   在他的心中,如果可以找到治疗人类绝症、或增加绝症治愈可能性的方法,哪怕牺牲无数条实验体的生命,都是值得的。   这样一位将人类生命视作核心利益的人,怎么会突然认同沈晨的观念?   彼苏尔双臂交缠,垫在下巴处,他趴在沙发背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白色的睫毛扇动几下,将眼睑后的红瞳略略遮挡。   魔王的身份,让彼苏尔很好理解这件事。   “他不在意那些实验体的生死,只在乎人类。那有没有可能,他发现,他一向随手丢弃的实验体,其实就是人类呢?”   沈晨闻言,在椅子上怔住。   世界上所有的固有观念都很难改变,除非让信念自己崩塌。   陆奇的确根本不在意杀死多少只实验体。   能让他承认自己是个凶手的契机,是只有当实验体变成他一直奉为最高的人类时,他才能真正明白实验体的生命,是一件多么沉重的事。   沈晨的口气有些犹豫:“就算他突然理解了生命的沉重,他也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就自杀的人。”   彼苏尔微微摇头:“不是。”   他将头抬起来:“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他并不是突然理解了那些实验体的生命有多沉重,而是他真的用人类做了实验。”   位置调换,才能真的感同身受。   沈晨看向彼苏尔,慢慢考量他所说的可能性。   随后,沈晨自言自语道:“陆奇这个位置,的确已经不需要自己亲手做生物实验了。”   他只需要看到下面人交上来的实验结果数据,至于生物实验的具体对象,究竟是报告上的“兔子”,还是其他什么,并不在他的实际掌控之中。   彼苏尔:“你不是跟他不熟吗?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事?”   沈晨:“老实说,我很在意他的死。”   彼苏尔:“他对你很重要?”   沈晨嗓音轻缓:“我觉得他是我的另一个极端。”   两个永远不会认同对方,永远站在最远处的极端。   “在陆奇心中,他的等级观念非常强烈。这个‘等级’,并不是地位、财富这种东西,而是他认定了高高在上的信念,他就会一直坚守着信奉下去。”   而沈晨,最憎恶这种没道理的掌控。   就像他藐视命运一样,他也不会理解像陆奇这样甘愿臣服在某些事物之下的人。   彼苏尔幽幽道:“在艾希提大陆,人类每天都会拜我的。”   魔王大人懒洋洋地泡在沙发上,企图彰显自己往日的威望。   沈晨往后靠靠,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神情微动。   彼苏尔见他不说话,随意地伸了个懒腰,白皙腰线露出一截。   沈晨道:“也许有一天,如果我也会认同他的观点。”   陆奇的认输,让沈晨猜测自己是否也会有接受被掌控,或者信奉某些信念的那一天。   彼苏尔闻言不解:“怎么?”   沈晨望了彼苏尔片刻,眼中蕴满安宁。   随后,沈晨轻声道:“没什么。”   他只是发现,自己开始贪心。   他想把某个属于其他世界的人,留在这里,留在身边。   沈晨:“你今天又救了我的命。”   彼苏尔毫不在意:“我答应过你的。”   沈晨:“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魔王大人想了想:“卡丁车。”   “……”沈教授:“有这么好玩?”   魔王大人:“嗯,好玩。”   “等等。”彼苏尔突然道:“你是想送我卡丁车,作为回礼吗?”   沈晨见他说得十分严肃,问道:“你不喜欢?”   彼苏尔:“那我想跟你商量另一件事。”   沈晨闻言,不禁有些好奇:“什么事?”   随即,魔王大人露出一个看上去十分得意的笑容……   五分钟后,彼苏尔成功将沈晨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魔王大人十分有领地概念。   在艾希提大陆上,帕玛拉圣山之所以被奉为圣山,就是因为魔王大人不允许任何人类靠近。   他觉得简知舟睡了沈晨的房间,沈晨的床已经不干净了。   只能勉为其难,让沈晨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彼苏尔变成白猫飞到顶灯开关边,向已经躺好的沈晨说道:“我要关灯了。”   仍然不明所以的沈教授轻声回答:“好。”   灯光熄灭,将房间还给夜晚的深暗。   彼苏尔飞回床上:“你明天还会被袭击吗?”   沈晨也没有答案,他给彼苏尔腾出地方:“也许还会。”   “太好了。”彼苏尔道:“我喜欢你被袭击,这样还可以让你来我这里睡。”   沈晨在黑暗中无奈笑笑,他眼中充满因为光线骤变而出现的噪点:“那你要记得及时出现在我身边。”   -   高仰行坐在宽大的平层公寓中,面前的玻璃矮桌上放着一杯红酒。   他手中捏着几张照片,照片中的人,正是突然出现在事故现场的彼苏尔。   在尘雾正中,彼苏尔像发着微光隐隐而立。   高仰行越发觉得,这个人不太“正常”。   今天的面包车并不是高仰行安排的,甚至连高仰行都觉得,这法子有点太粗暴了。   但沈晨的刹车失灵,的确是他的手笔。   他的手下跟着沈晨的车,就是为了确定沈晨在路上出事。   只是几人没想到,会碰到其他想要沈晨性命的人。   几人带着相机,原本是想拍下事故现场,好跟高仰行要钱的。   结果刹车事故被沈晨化解,只拍到了一个莫名出现在现场的人。   几人比刘警官更加确定,在事故发生前,沈晨的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高仰行将照片递给身边的助理:“查查这个人。”   彼苏尔身上那种脱出人类的高傲姿态和口吻,让高仰行越发在意。   他觉得,彼苏尔身上一定有巨大的秘密。   与此同时,即是秘密本身的魔王大人已经陷入沉睡。   他把毛茸茸的脑门顶在沈晨的手臂上,睡得正香甜。   但渐渐,他在恍如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再次看见了那个与沈晨十分相似的身影。   梦中的人影坐在写字台后,双手抱头,身形微微颤抖,看上去十分痛苦。   彼苏尔压下奇怪和焦躁,没有再去尝试触碰。   他发现,当放弃触碰的念头后,自己反而能站在距离那人一步之遥的地方,不会再被莫名的力量推开。   令人窒息的绝望,仿佛凝成灰雾,从那人身上狂乱涌出。   彼苏尔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他身边,不敢、也不能做出任何动作。   绝望攀附上彼苏尔的衣角、皮肤和羽翼,像冷空气一样,逐渐带走他身上的热能,拥住他跳动的心。   心脏处的疼痛,在他的每个呼吸间被加重。   直到彼苏尔觉得这一切都太莫名其妙了,他向前迈去,想抓住那人的手。   但他再一次在瞬间被整个梦境拒绝,脚下骤然悬空,坠落回一片黑暗。   在下落的那一刹那,彼苏尔看清了散落在地上的纸。   在其中一张纸上,写着一个莫名眼熟的人名。   “圣莱斯特。”   -   彼苏尔从梦中惊醒,动作弄醒了向来浅眠的沈晨。   沈晨看着一侧突然变回人形的彼苏尔,一时有些怔住了。   彼苏尔身体弓着,他心脏的疼痛正在慢慢缓解,但还需要一点时间。   他就那样微微蜷缩,头抵在沈晨的一侧。   沈晨缓缓转过身,轻轻问道:“怎么了?”   窗帘将最后的月光隔绝,屋内的黑暗,与睡梦中有几分相似。   彼苏尔慢慢呼吸,待身体回复正常后,他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沈晨。   恍惚感消去后,他感觉到沈晨的呼吸,轻轻掠过脸颊。   彼苏尔突然觉得,这种被人类称为 “噩梦”的东西,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   至少,如果没有这场梦,他就要错过今夜这样接近的沈晨了。   “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一个人。”   “什么人?”沈晨问道。   “一个……”彼苏尔道:“不认识的人。”   沈晨微微皱眉:“不认识?”   “嗯。”彼苏尔声音很小,他的语气奇怪又含糊,却莫名肯定:“我不认识他。”   “但我觉得,他好像对我非常重要。”   在没有光的房间里,沈晨的一丝错愕和失落,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他停顿良久,轻声问道:“这么重要,为什么会不认识?”   沈晨的嗓音向来冷淡,让彼苏尔没有从字里行间听出任何异状。   不光彼苏尔,就连世界著名的行为学教授自己,都没有听出自己声音中难以名状的暗哑。   就好像人淡漠得久了,连自己都很难看清自己的欲望。   彼苏尔没有头绪,不知道怎么回答沈晨的话。   沈晨见身前的人不答,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抬起手,在彼苏尔的头上摸了摸。   “一个你从没提过,但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彼苏尔在频率恒定的抚摸中,心渐渐沉下。   他问:“人类是不会忘记重要的人的,对不对?”   沈晨沉默几秒,极轻地“嗯”了一声。   彼苏尔垂下眼,平静道:“但也许,我会吧。” 第40章 粉色广告   彼苏尔再次醒来时,沈晨已经不在房间中了。   他的软被间,还有最后一点属于沈晨的味道。   窗帘拉开后,阳光晒进房间,看起来金灿灿的。   彼苏尔光脚踩在地板上,站了半晌,才觉得有些凉意。   沈晨在书房中通过网络参加远程采访,顺便公开了他多年来搜集的大量数据资料,可谓火上浇油。   但几乎所有西方学者都已经将他视为眼中钉,越专业的人士,越拒绝去看他所发表的内容,只顾着在外网上骂成一片。   众毁销骨下,沈晨的众多论文和文献资料被各大网站撤下,好似要将他从生物学的长河中抹去。   哪怕,他刚刚摘得圣莱斯特奖,是一位在当代堪称至高无上的优秀学者。   在这其中,与大多学者意见不一的,是沈晨此前联系的各大机构。   它们或三缄其口,或沉默着在主页挂上沈晨的论文外链。   而后,这些机构也被各大学者列入“卑鄙”的行列。   沈晨对学界里的人情世故足够了解,所以他面对这样的局面,一点也不意外。   他不在意这些人的任何举措或语言,也不在意被除名。   反之,这些刚好证明,他已经踏在了必经的道路上。   汉斯莫德的案子因为影响太大,无法获得保释,他将留在斯里兰卡服刑,判决书在近日下达。   他在狱中听闻了这些事,想办法给沈晨打了一通电话。   汉斯莫德的声音听起来,比两人上次最后在狱中见面时精神不少。   大概是因为他已经渐渐从杀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还有勇气主动面对沈晨。   沈晨接通电话,听到汉斯莫德的声音,有几分意外。   两人沉默片刻,汉斯莫德突然笑了一声,有点无奈地问道。   “还撑得住吗?”   沈晨嗓音平和,没有问答,只是反问道:“你怎么样?”   汉斯莫德看了看身上囚服,口气轻松地玩笑道:“从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中逃离,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恭喜。”沈晨道。   汉斯莫德:“你呢?”   沈晨看着电脑屏幕中爆满的邮箱:“跟你相反,我正在想办法,去实现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   汉斯莫德从小在西方学界中长大,在他的认知里,沈晨想要的结果,是不可能实现的。   作为过来人,汉斯莫德懂得深知无法成功,却仍然不断尝试的痛苦。   而且,他敏锐地注意到,沈晨同他一样,用的是“梦想”这个词。   在很多年以前,两人闲聊时,沈晨曾经同他讲过。   在中文中,“梦想”和“理想”是有很大区别的。   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愿意,理想即是脚下道路的尽头。   但梦想,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汉斯莫德笑了笑,他穿着低廉的囚服,肩负着漫长的刑期。   但还是用他最完美的绅士风度,为这个毁掉他半生努力的人,送上了一句祝福。   “那我,祝你梦想成真。”   沈晨的公共邮箱在短短几天被塞满。   一些极端的动保人员,想借此攻击还在运行的生物机构。   他们甚至联合成组织,高喊“让我们高举反对人类杀戮的旗帜”。   诸如此类的乱流,通过网络,在整个生物学界中膨胀。   而沈晨作为始作俑者,挂断电话后,看着房门静静出神。   他下午还有两场访谈,以及众多关于边境地区环境破坏和滥捕滥杀的资料没有进行整合发布。   关于那些极端组织,也需要他出面呼吁,以防有民众被迷惑跟从。   还有学校的课程、心理治疗、和陆奇自杀的案子。   众多的事情,让他露出一丝焦躁的表情。   然而,纵然有这么多事情围绕着他。   他还是能在不经意间,毫无根据地想到彼苏尔昨夜的话。   彼苏尔有一个已经忘记了、却很重要的人。   沈晨目视前方,很快,他合上眼,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   彼苏尔上楼叫沈晨吃午饭时,沈晨正在写材料。   骨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不断敲打,发出一阵有节奏的轻响。   沈晨头也没抬,回答他:“你们先吃。”   但彼苏尔没走,他扒在门框上,有些执着地看着屋内的沈晨。   几秒后,沈晨在他的视线中停下动作,抬起头。   彼苏尔:“方姨做了好久,还特意给你熬了排骨汤。”   沈晨:“我还不饿。”   他已经刻意将声音放慢,但听起来还是十分生硬。   彼苏尔这次听出沈晨的声音奇怪了,但他没猜对原因:“是工作太多了吗?”   “……”沈晨:“嗯。”   “林言一早就出去忙了。”彼苏尔抿了抿嘴,道:“要是我能像林言一样,能帮忙就好了。”   沈晨还记得,彼苏尔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如果我是人类的话,就读懂你的心了,对吧?   沈晨手掌微握,指间抵进掌中。   “不用。”沈晨道:“你不用像林言一样帮我。”   彼苏尔:“为什么?”   沈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我的职责是做好我该做的事,林言的职责是协助我,而你的职责,是现在下楼,好好吃饭。”   沈晨觉得自己当下一团乱麻,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   所以,他只能想办法让彼苏尔乖一点。   彼苏尔觉得沈晨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想和沈晨一起吃饭。   “那等你忙完,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吃饭吗?”   沈晨深吸一口气,继而轻描淡写地回答:“好。”   彼苏尔露出个笑容,从门口消失。   他走回饭厅,一个人安静地吃完了午饭。   彼苏尔觉得十分奇怪。   在他漫长的生活中,他大多一个人吃饭。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一个人吃饭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饭后,彼苏尔没有上楼,他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无聊地玩起平板游戏。   直到他卡关,又刚巧收到一条便利店的广告。   自从彼苏尔学会买东西,几乎天天上当,当当不一样。   那些广告中的图片大多十分诱人,但是真的吃起来,并不如长得那么美味。   然而,今天的广告有点不一样。   今天便利店推销的是缓解久坐疲劳的腰贴,以及可以快速补充体能的能量饮料,标语十分诱人,写的是“让我来守护努力工作的你”。   彼苏尔看着广告页上的粉色桃心,觉得有些人类真的很会赚钱。   他套上外套,准备出门去看看。   彼苏尔前脚迈出院门,小李特工头上的隐形天线就竖了起来。   小李特工在昨夜发现,除了自己,还有另外的人在盯着这所实验室。   此时,还没等小李特工做出判断,决定是否要告诉沈敛宁,彼苏尔的身前就已经出现了一道身影。   高仰行的助理见到彼苏尔出来,非常果断地下了车。   他来到彼苏尔面前,拿出与高仰行如出一辙的亲切笑容。   “您好。”   彼苏尔看见一个生面孔,有点疑惑,但还是说:“你好。”   助理:“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我们总经理想和你谈一谈,关于沈教授的事。”   彼苏尔十分不解:“你们总经理?谁?”   “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在会议中心的时候,总经理说被您的能力和手段所折服。”   他这样一说,彼苏尔就想起来了。   魔王大人有话直说:“上次是有沈敛宁在,我才会放他离开的。”   助理见彼苏尔用这样一张脸说出这种狠话,觉得有种异样的艺术感。   他道:“总经理在听过沈教授的演讲后,已经被沈教授说服,愿意不再跟他作对。”   彼苏尔一个字也没信。   “那我也不会和他合作,你回去吧。”魔王大人说完,转身向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原本等在车里的人此时坐不住了,他拉开车门迈出来,正好与彼苏尔相对。   高仰行:“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彼苏尔见到他本人,不由问道:“你在这里,为什么还要让别人传话?”   高仰行:“我前段时间犯了点错误,父亲不喜欢我出门,所以就尽量少露面。”   彼苏尔:“我不会跟你合作,也不想再说第三次。”   高仰行见他态度坚决,没有露出失落,只是笑了笑,又问道。   “那如果我说,我手里有沈晨害死陆奇的证据呢?”   彼苏尔没动,身上渐渐透出一丝寒意。   “沈晨不会杀人。”   “那可说不好。”高仰行道:“陆奇的遗书里,写了不少有关沈教授的内容。”   他嘴角勾笑:“确实,也许你会说,陆奇是自杀的,警方无法向沈晨追究责任。但重要的是,沈晨现在本来就处于风口浪尖,有成千上万的人,都在等他的黑点,好把他拆骨入腹。像这样的新闻爆出来,他在会议中心演讲时所畅想的那个未来……可就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他说得滴水不漏,是一副已经谋划周详的模样。   但他对面的彼苏尔只觉得无聊,对于人类的威胁,魔王大人向来不为所动。   彼苏尔只是语气平常地,随意说道。   “可,我也可以让你现在就死在这里。”   高仰行上一秒还在威胁别人,下一秒就因为彼苏尔的回答皱起眉头。   彼苏尔虽然口气随意,但就是因为这种随意,让高仰行觉出几分危险。   “如果我死了,就会有别人,帮我把那份遗书发出来。”   这是高仰行最后的说辞:“一个与我无关,你绝对查不到的人……难道,你还能在一瞬间,把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杀光吗?”   这样的假设,让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凝固起来。   彼苏尔的的神情终于严肃了一丝,他看着面前的人类。   随即,他既缓且轻地点了点头。   “嗯,我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围观的小李特工:你说你惹他干什么啊0A0???   高仰行:这他妈谁能想到啊??? 第41章 魔王冒险日记   生态园中的街上向来人少,此时只有远处的主干道上,有零星几位行人经过。   高仰行心中一紧,发现自己很难把彼苏尔的话当做一句玩笑。   他故作冷静,说道:“但那样,沈晨的成功也没有意义了。”   彼苏尔红色的瞳孔微微反光,他想了片刻。   沈晨因为陆奇的事十分烦恼,彼苏尔是知道的。   魔王大人不认为沈晨是害陆奇自杀的“凶手”。   因为沈晨虽然看起来十分冷漠,但心思细腻,也很温柔。   逼别人自杀这种事,沈晨是一定不会做的。   “我可以和你聊一聊,但我要先看看陆奇的那封遗书。”   远处的小李特工听不清两人说话,只能通过动作观察。   他觉得事出反常,打电话给沈敛宁,却发现沈敛宁的手机关机了。   等李助理查看工作安排表后才得知,沈敛宁今天飞波士顿,因为私人飞机刚好送去检修,所以只能乘坐普通民航。   小李特工越发紧张,因为他看见,彼苏尔已经跟高仰行上车了。   他一脚油门,跟在了高仰行的车后头。   车内,高仰行与彼苏尔坐在后排,他从中央扶手中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彼苏尔。   彼苏尔晲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   高仰行将水放回去,并没有在意彼苏尔的态度,他像是真的与人闲聊一般,语气明快地问道:“那天在会议中心时,你是怎么做到在一瞬间将那些人全部击晕的?好厉害,是有什么特别的武器吗?”   彼苏尔不答反问:“你说的生物科研大楼有多远?”   高仰行:“你还有其他的事?”   “嗯。”彼苏尔道:“我要去买东西。”   高仰行向前附身,拍了拍前排副驾驶位上助理的肩膀。   “那就现在吧。”   随着他的话音,车内突然涌出一股非常刺激的气味。   彼苏尔吸进一口,眉心猛然一皱。   “这是什……”   话未说完,他眼前一黑。   高仰行屏住着呼吸,伸手扶上彼苏尔的肩膀。   他用力晃了晃,确认彼苏尔已经陷入昏迷,不会再醒过来。   四面车窗摇下,强风涌入,卷走车内高浓度的麻醉气体。   司机问道:“高总,还去科研大楼吗?”   高仰行注视着彼苏尔昏迷中的侧脸。   在会议中心时,彼苏尔带着口罩,高仰行从来没想到,在他的口罩之下,竟然是这样精致的一张脸。   并且,高仰行此时觉得,这个一向喜欢口出狂言的人,在昏迷时,好像比醒着时更令人耽迷。   他认为,像这样的人,就算不能收归己用,放在一个可以看到的地方,静静摆着也是好的。   高仰行收回阴鸷的视线,开口道。   “不,去第五实验室。”   -   除了位于市中心的生物科研大楼,岑江集团在京郊还分布着几所实验室。   其中第五号实验室,坐落在棋盘山山脚下,是集团内部最隐蔽、专供于高新生物工程的独立实验室。   小李特工越跟越觉得不对,高仰行的车拐上高速,是一副要出京的样子。   他打电话给沈晨,但沈晨正在访谈中,手机提示关机。   小李特工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孤立无援、又即将深入险境的“特工”。   两辆车在高速上一前一后飞驰着,就在小李特工已经准备好出差时,高仰行的车拐下高速,开进了一片山中。   山中车流稀少,小李特工无法紧跟,因为山路崎岖,他经常看不到高仰行一行人的身影。   最后,在一个被山体遮挡的死角中,他失去前方车辆的踪迹后,就再也没有再次看到。   小李特工又开出一阵,确定自己把人跟丢了,连忙打开手机查看位置。   在地图上,这附近除了山和国道,连村庄都没有。   小李特工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几百米处,一条不起眼的土路尽头,枯黄树林中,坐落着一所庞大的私人建筑。   高仰行的车直接驶入地下停车场,一队身着白衣的人已经等在里面。   几人将车上的彼苏尔抬上转运床,并在他的手脚上绑好束缚带。   随后,众人推着床,随高仰行走入电梯,来到最上层的机密区域。   高仰行:“按时给他注射小剂量的镇静剂,他身上那些束缚带,一条也不要解开。做一个全身的断层扫描,静脉血留样。”   几人面面相觑,互相对视几眼。   其中一人是这个实验小组的组长,他看着床上昏迷的彼苏尔,问道:“这位……是?”   高仰行意味深长地回头,凝看了他一眼:“不要问与工作无关的问题。”   与土黄色外墙不同的是,这所建筑里所有的白炽灯,都是晃眼的苍白色。   高仰行坐在一旁宽大的沙发上,看着几人将彼苏尔移上冰凉的综合监护床。   金属的医疗器械在灯光下静放,边缘反射出一片寒芒。   其中一人打电话给放射部门,与那边协调扫描断层的时间。   另一人走到医用器械柜前,拿出来一整套静脉取血的仪器。   顶光照在彼苏尔的睡颜上,使他的白发看起来隐含光华。   在这些常年从事人工生命的科研人员眼中,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充满探索可能的全新生命体,正在静待解剖。   刚刚被高仰行用话语震慑的组长,在此时鬼使神差地问道。   “要做聚合酶链式反应吗?”   他神情恍惚,视线始终停留在彼苏尔的身上。   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说:像这样的生命,不留存一份DNA,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他的话,倒是给高仰行提了个醒。   高仰行轻笑一声,刚要开口回答,外室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   他只好先起身,走到门外去接电话。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高仰行的表情渐渐变得非常烦躁。   他强压声音,说道:“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高仰行挂下电话,返回刚刚的操作间。   他因为没办法继续欣赏彼苏尔被玩弄在医疗器械中,心情有些不好,拿上外套准备离开。   组长见他要走,追到门口位置,又问了一遍。   “高总,聚合酶链式反应?”   高仰行回头,看了看监护床上一脸恬静的彼苏尔。   他道:“就算我没同意,你也会做的,对吧?”   高仰行留下一句不咸不淡的同意,身影消失在门口。   组长的心思被看透,尴尬地低头笑笑。   他转身走回监护床边,戴上手套,从助手的托盘上拿起镇静剂针管。   他暗暗觉得,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体中,一定暗含着一份全新又神秘的基因密码。   一种莫名的兴奋,逐渐占据一名基因学家的心。   心脏的鼓动声,像是催促一般,让他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只是,当他将针头抵在彼苏尔的皮肤上时,他突然发觉在自己的视线中,有一片区域的光影正在晃动。   他顺着那片晃动向上看,看见了一双隐含红光的深邃瞳孔。   彼苏尔眨眨眼,适应了光线后,看向了身前的人。   他眼中红光渐盛,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下一秒钟,就会无情地吞噬掉周身的一切。   组长猛地后撤一步,手中的针管掉在地上。   另一侧的助手发出一声惊呼,引来最后一人的注意。   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定格在彼苏尔身上。   魔王大人从床上缓缓坐起,双手微微用力,就将宽厚的束缚带绷断。   他抬起手,以平日的习惯向三人打招呼,口吻却没有平日那么和善。   “你们好。”   彼苏尔实在好奇,所以想先额外问个题外话。   “什么是,‘聚合酶链式反应’?”   -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当高仰行让助理在车内的封闭空间中释放麻醉气体时,彼苏尔在闻见味道的同时就将时间凝住了。   他坐在完全由他掌控的时间刻度里想了良久。   魔王大人非常不高兴沈晨一直被害,他觉得像高仰行这样的人,应该从世界中被抹除。   但在这之前,彼苏尔想帮沈晨查出陆奇自杀的真正原因。   那么,高仰行是一把最好的钥匙。   他将时间暂停解除,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完美地演出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顺便,他还给自己设计了半句台词。   成功“晕”过去后,魔王大人闭着眼睛,觉得自己简直专业。   -   研究室附近的国道边,小李特工一直联系不上沈敛宁和沈晨,只好往恒古集团打电话,电话七转八转,终于转到了宋濯手里。   小李特工的口气有点焦急:“喂,你是沈总的新助理吗?”   宋濯刚回公司,正在往办公室走,他语调沉稳:“是,听说您有急事找他,什么事?”   小李特工:“他今天几点的飞机,已经起飞了吗?起飞多久可以联系到他?”   宋濯听出对面人的口气真的很急,说道:“沈总这次乘坐的航班没有机载WiFi,您可能要等他落地后才能同他取得联系。”   小李特工眉头紧锁,他心一横,问道:“你现在忙吗?你得帮我传个话。沈总让我盯着他侄子的实验室,但刚刚出了点情况。”   宋濯脚步停下,看了看手里着急的文件。   很快,他果断地拿出便签纸和笔,对电话那头说道:“好,去哪里传话,你说。”   沈晨的采访被宋濯打断,他听见彼苏尔跟高仰行走了,整个人周身温度急速下降。   缓了片刻,才对宋濯问道:“他们是在哪里消失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降临在这位向来处变不惊的教授心里。   沈晨感觉自己胸口处一片混杂,连呼吸都变得短促。   另一边,在沈晨陷入混乱的同时,彼苏尔坐在沙发上,一脸“温和”地看向面前三人。   房间内的主动权,已经完全换了人选。   三人回答了彼苏尔所有的问题,此时蹲在房间的角落,正在低着头瑟瑟发抖。   魔王大人托着腮,在三人的耳边放了几个电磁烟花,好心提醒他们打起精神。   “所以,这里就是刚才那个人的,秘密巢穴吗?” 第42章 第五实验室   小组组长从没见过这种生物,他哆嗦着回答:“这、这里是第五实验室,你到底……是什么人?”   彼苏尔和沈晨在一起待得时间久了,此时学沈晨的口气说话:“我以为在这个房间里,只有我有提问权。”   组长一旁的女学者已经哭出来了。   按常理来说,彼苏尔是不可能醒过来的,更不用提他非人的力量、和奇怪的超能力了。   她微微抬头,泪眼看向那个本该沉浸在昏迷中的人。   她无法相信,彼苏尔是一个人类。   彼苏尔站起,打算离开房间,在高仰行的巢穴里转转。   临走前,他抬手朝三人的方向伸去。   几道密集的电流逐渐凝成,将三人封锁在墙角里,构成了一个简单又无法攻破的雷电监牢。   雷光若隐若现,簌簌声虽小,但直直传入三人心中。   顺便,魔王大人还像教导主任一样,没收了三人的手机。   做完这一切后,彼苏尔迈出房间。   此时走廊中空无一人,他朝隔壁走去,走到隔壁门前,透过门口的小玻璃窗朝内看。   隔壁的设施和他刚刚所在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里面非常安静。   综合监护床上的面板全部亮着,显示着红色的横线,仔细听房内的声响,还有一点点机械的长音。   突然,一道身影从内部重重撞上大门。   一个扭曲的人脸伴随巨大声响,自下而上出现在玻璃窗内。   屋内是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她的头发一片杂乱,双目用力睁着。   此时的表情诡异又怪诞,看起来像是在笑,却感觉不出一丝笑意。   彼苏尔不自觉皱起眉,与里面癫狂的人对视片刻。   女人见他不怕,向下滑去,消失在玻璃里前。   彼苏尔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再出来,决定撤步离开。   随后的几个房间里,有人闭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人在房间里活动自如,看见他经过,还同他挥了挥手。   彼苏尔越发觉得,高仰行的巢穴太奇怪了。   千篇一律的金属风格和白炽灯管,将整个第五研究室看起来颇为冰冷。   彼苏尔转搭电梯下楼,但电梯一直不动,反复播报,提示他刷工作证。   他只得返回原来的房间,向小组组长询问,成功获得了一张含有高级权限的内部工作证。   这次,电梯正常下行。   下一层的空间与楼上十分相似,但当彼苏尔穿过走廊,迈进尽头房间后,他来到一个非常空旷的巨大房间。   房间中堆满了资料架,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型资料室。   彼苏尔穿过琳琅满目的架子,在房间的另一头,看见生物标本摆满了整面墙。   与一般福尔马林不同的是,浸泡着这些生物的是一种淡蓝色、透着一丝荧光的奇怪液体。   器皿中的生物有大有小,有的生物只有老鼠大小,长相也与啮齿类相似。但有些又非常庞大,足有一人多高,长着锐利的尖牙,看起来十分凶猛。   此时,它们全都紧闭着眼,安静地浸在水内,只剩一具被药水强行留下的肉.体。   彼苏尔走到标本墙前,查看每个玻璃器皿上的白色贴纸。   贴纸上只写了年份、编号和物种,最早的一只“豚鼠”,时间追溯到1921年。   如果沈晨在场,他能飞快地看出来,这只豚鼠与一般豚鼠不甚相同。   它长着非常发达的四肢,足可以让它在短时间内快速躲过鳄鱼、蟒蛇或其他天敌的捕食。   而在其他的生物上,也都伴随着类似的“进化”。   彼苏尔走过房间,将那些动物一一看过。   不明液体的荧光在空中形成漫反射,给他的白发增添一抹青绿。   沈晨曾经拒绝给彼苏尔看一部分生物图片,那时候,沈晨曾经说过。   他应该只看美好的东西。   但其实,魔王大人并不需要被保护。   彼苏尔停在标本尽头,思考起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意义。   在他眼里,这些东西,像是一个接一个被保留完好的作品。   玻璃器皿的反光中,彼苏尔的脸映在液体里,像与水中的生物重叠。   一道人声出现,打扰了彼苏尔的思考。   一位年轻的科研人员来放资料,一眼就看见了过道尽头的彼苏尔。   他疑惑地推推眼镜,向这边走来:“你好?请问你是哪个部门的,这里是机密资料室。”   彼苏尔回头,待来人走到跟前。   魔王大人问道:“这些动物,做了什么坏事吗?”   科研人员十分不解:“什么?”   彼苏尔:“它们做了什么坏事,为什么死了之后,还要一直被关在这里?”   年轻的科研人员笑了笑,是十足的良善模样:“坏事?也算是有吧。”   他指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猫科动物:“其他的年头太早,我不太清楚。这只616号在临死前,咬伤了我们两个同事。”   彼苏尔微微蹙眉:“咬人?”   年轻人见彼苏尔能进入到上层区域,遇见自己后,神情也没有一点慌乱,以为他是新来的外籍同事。   他爽朗笑笑:“那天的电击参数设置出现了问题,可只是高了一点,它就发狂了,两个同事当时正在操作室里,来不及逃出来。后来它猝死后,我们发现他的神经系统有病变,所以大概也不能怪他吧。”   他将话说得理所当然,还随口原谅了这只发狂的动物。   但彼苏尔却更不解了:“为什么要对它使用电击?”   年轻人:“为了测试它的运动神经反射速度。”   彼苏尔又听到一个新鲜词汇,问道:“运动神经反射速度?那,你的运动神经反射速度是多少?”   年轻人一愣,随后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位新同事很有幽默感。   “我怎么知道,再说了,我这种普通人的数据有什么好调查的。”   “它们,不普通吗?”彼苏尔迟疑着问。   “那当然了。”年轻人眼中充满笑意与自豪:“这些都是我们辛辛苦苦培育出的人工生命,你知道能从培养仓平安出来的样本存活率有多低吗,它们都是我们实验室的瑰宝。”   彼苏尔觉得自己很难理解面前这个人类的想法。   他既说他是个普通人类,又不在乎他口中的瑰宝被电击。   在莫名其妙中,聪明的魔王大人很快找到一个合理解释。   彼苏尔:“你被电击过吗?”   彼苏尔觉得,这个人类可能并不知道雷电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才会产生那些奇怪的想法。   年轻人:“以咱们实验室的设备,电击操作……很难电到自己吧?”   彼苏尔与他鸡同鸭讲:“没关系,我可以让你试一下。”   魔王大人还指了指一旁巨大的玻璃器皿:“顺便,还可以让你再泡一泡这个。”   -   沈晨面色极度难看,一遍一遍拨打彼苏尔的手机。   但他听到的一直是无法接通的机械提示音,神经无法控制地越发紧绷。   沈晨一边重复告诉自己彼苏尔有多么强大的能力,一边根本无法静下心。   窗外向后略过的风景十分缓慢,彷如幻灯片一样逐帧停留。   沈晨问向一旁驾驶位的宋濯:“还能再快点吗?”   宋濯看着仪表盘上的数字,道:“我们已经在超速行驶了。”   沈晨想不明白,为什么彼苏尔会上高仰行的车。   他在告诉彼苏尔陆奇的事时,已经把三人的关系说得很明白了。   宋濯:“要不,给高仰行打电话?”   沈晨摇头:“他不会承认的。”   小李特工已经把彼苏尔可能在的区域标注出来,但范围太大了,过道两旁小路不断,山体纵横交错。   仅凭三个人,是根本没办法在这样一片地方,找到一个渺小的人的。   更何况,高仰行很可能已经带着彼苏尔穿小路离开了这里。   他们只能寄希望于,高仰行是将彼苏尔带到一个十分具有辨识度的地方。   又或者,彼苏尔的电话能尽快接通,变为虚惊一场。   沈晨将头向后仰,靠在头枕上。   他有点后悔,觉得是自己没有看好彼苏尔。   在彼苏尔说他是个好人之前,连他自己都笃定的认为,自己是一个坏人。   所以他极少告诉彼苏尔,在这个世界中,坏人是什么样的。   他生怕在彼苏尔心中,那些坏人的形象会同自己联系在一起。   甚至,他都很少告诉彼苏尔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他想将这个世界一再遮掩,好让那位魔王大人觉得,这里是一个可以和艾希提大陆十分相似地方。   是他的私心,造成了彼苏尔面对危险时的不设防。   高仰行掌控世界顶尖的生物科技,连同岑江集团里众多的科研学者,有数不尽的手段和方法去对待各种生物。   彼苏尔如果不能带着十足的警惕心,很有可能会被暗算。   沈晨左思右想,给已经完全将他列为嫌疑人的刘警官打了电话。   刘警官接得很快,他笑着问:“沈教授,要来自首吗?”   沈晨直白道:“高仰行约我去棋盘山附近聊一聊,我已经在路上了。”   刘警官顿了一秒:“你说什么?”   “高仰行一直说我是杀害陆奇的凶手,以此威胁我,并扬言要给陆奇报仇。”沈晨问:“你觉得,我会让他活着走出棋盘山吗?”   刘警官直起身子:“你疯了?”   沈晨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哑声道:“我只是想看看,是我和高仰行先谈崩,还是你先找到我们。”   他没有多停留一秒,将电话利落挂断,直接关机。   这是宋濯第一次见沈晨,他觉得沈晨一点也不像电视上那样正常。   他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说,是你自己要杀人?”   “把你手机给我。”沈晨道。   宋濯将手机递过来,沈晨继续给彼苏尔的号码拨电话。   他一边听着无法接通的提示音,一边回答宋濯的问题。   “我说出了陆奇的准确死因,他现在很大概率,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善于玩弄人心,又巧妙逃脱法律制裁的阴暗凶手。”   沈晨挂断电话,再次拨打,重复起刚才的动作,口气寒凉。   “只凭使命感,很难让刘警官这样的人,做出违反纪律的事。”   他看着屏幕中那串,好像再次永远无法拨通的号码:“但愤怒,可以。” 第43章 青色蝴蝶   宋濯:“你这样说,就算是张律师,到时候也很难替你开脱。”   “没关系。”沈晨道:“现在,找到彼苏尔是最重要的。”   -   第五研究室内,年轻学者在彼苏尔的注视下,打开了玻璃器皿的巨大盖子。   他的神情十分恐惧,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违抗他的大脑,按彼苏尔的话语做出动作。   在红瞳盛光的衬托下,彼苏尔仿佛回到众人朝拜之地,脸上写满陌生的疏远,又满载蛊惑。   “不、不!”年轻人的嘴做出几个微小动作,发出简单音节。   彼苏尔见他非常恐惧,控制他停了下来。   彼苏尔声音缓些:“来到这里以后我发现,对于很多人类来说,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到其他个体的心。”   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困惑:“在我来的地方,像这种情况,被称为文明倒退。”   年轻学者的手停在液体正上方,与下方不明生物的头颅只有短短十几厘米。   他强压惧意,反驳彼苏尔的话:“倒退?这是文明的进步!”   “人类从其他生物身上获取知识,掌握生物技术,解开自然密码,都是为了开创更好的人类未来!”   “不是的。”彼苏尔出言打断。   “没有任何生命,是高高在上、伟大到需要牺牲其他生命来成全的。”彼苏尔道:“虽然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说的未来到底有多美好,但如果你并非对生死毫无芥蒂,而是抱着这种信念去做你心知肚明的错事,总有一天,当你发现你做的事不能得到与牺牲同等的回报时,你会崩溃的。”   “高仰行,就一定不是因为这种冠冕堂皇的原因,才指使你们做这样的事。”   彼苏尔说到这里,突然眉心一蹙。   魔王的眼中,带上了一丝对年轻人类的怜恤。   他眼中红光消去,年轻学者发现身上被人控制的感觉消失,后撤跌坐在地上。   “我知道了。”彼苏尔道:“陆奇就是这样自杀的。”   彼苏尔蹲下,与闻言一脸震惊的年轻学者对视。   “你还不如就做一个纯粹的坏人,不要为了人类的未来,就只为了得到你想要的实验结果。也许这样,你才能走得更远。”   就像沈晨同他说的,陆奇是一个非常有信念的人。   所以,陆奇一定是死在了自己的信念中。   彼苏尔声音魅惑,带着不可抗拒的味道。   “这所实验室,到底在研究什么?”   年轻人失神片刻,神情恍惚,无法拒绝地回答。   “人工生命体。”   “楼上的那些人类,也是你们培养出来的人工生命体吗?”   “不是,他们是另外一个科研小组,专门针对癌细胞进行科研。”   彼苏尔:“那这里存放的,就是你刚刚说的,在这里培养成功的全部样本么?”   年轻学者:“在楼下的饲养室里,还有两只存活中的。整个实验室的地下,还有一个更高权限的研究小组,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   “地下?”魔王大人蹙眉低语:“又要坐电梯吗?”   他觉得这里的电梯看起来很不听话。   年轻学者摇头:“电梯无法到达,你要先离开这栋建筑,从建筑外侧西北角的小门进入,走楼梯下去。”   彼苏尔起身,打算去看看。   年轻学者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能说的话,又叫住了他。   “你要……下去吗?”   彼苏尔低头看向地上的人:“嗯。”   魔王大人想了想,道:“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学者的最后一点理智,仅仅能保证他做出本能反应。   尽管彼苏尔用未知力量胁迫过他,但他没在彼苏尔的神情和语言中感觉到任何恶意。   而且,刚刚在彼苏尔口中,他听见了陆奇的名字。   陆奇年少有为,是学子中的传奇。   他每每遇到难题时,都会去翻看陆奇的访谈。   就算他们专业不同,但陆奇那副充满坚定的样子,总能给他莫大的力量。   诚如彼苏尔所言,没有人对于生死可以做到毫无芥蒂。   能让他变得无比坚硬的,就是与陆奇在同一所生物集团内前行的喜悦。   他咬了咬牙,道。   “陆奇老师自杀前,也去过地下实验室。”   彼苏尔的神情中多了一份奇怪:“你怎么知道?”   年轻人用手撑住身子,向后倒了倒,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陆奇老师的科研地点在城里的科研大楼,但自从两年前,他偶尔会在这里出现。我和同期进实验室的几个哥们都非常崇拜他,所以每次他来,我们都会去找他讨教问题。”   他笑了一下:“说是讨教问题,其实就是瞻仰一下那尊大神。”   “那天陆奇走时,我正好完成一个观察阶段,可以回家休息几天,就和他一起出门。但他站在大门外说还有事,让我先走。我觉得有点奇怪,明明都已经出来了,怎么还有事,就躲在铁门边上的水泥柱后,看他拐去了大楼后面。”   “我当时就猜他是要去地下实验室,所以走到那边看了看,他在小门外站了一会,之后就进去了。”   彼苏尔问道:“你没有再跟着一起进去吗?”   年轻人摇头:“我没有那里的权限,也不想丢工作。”   彼苏尔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是来查陆奇老师自杀的案子的,对吧?”年轻人道:“有超能力的国际刑警?”   他说了许多话,说到这时,恐惧与震惊都已经消散不少。   彼苏尔将错就错,点点头:“嗯。”   属于年轻人的松弛感,终于在这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学者身上体现出一毫。   “陆奇老师是自杀的,为什么还要调查?”   彼苏尔:“有个人,对陆奇的死很在意。”   “是陆奇老师的家人吗?”   “不。”彼苏尔想了想:“虽然他不承认,但我觉得,他们也算是朋友。”   年轻人呼出一口气,喃喃道:“原来如此。”   彼苏尔见他没什么要再说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走得干脆利落,一时间,安静的房间中,只剩下年轻人坐在地上。   他回过头,微微仰视,看向了那具玻璃器皿中的尸体。   那是一只用猞猁基因改造诞生的生物。   他刚进实验室时,这只猞猁也刚刚从培养仓中平安脱离危险。   幼年期的猫科动物,身上长着小绒毛,耳朵几乎半透,又软又小,非常可爱。   一开始的时候,他也不愿意用这样的生物做实验。   但渐渐,人是怎么改变的呢?   是在一声声催促中、一笔笔数据记录中,还是早在学校时,一次次面对皮肤之下的器官与组织、一个又一个学分的压力。   他不再对生命敬畏,不再对弱小怜悯,忘记了感官的鲜活和热烈。   当心中只剩下唯一的荣光时,他的眼里,只有前人留下的背影还能微微颤动。   彼苏尔搭乘电梯下楼,电梯运行的细微颤动,叫醒了低层非核心生物小组房间中饲养的蝴蝶。   一群青色的蝴蝶从反季花枝上飞起,在空中挥动翅膀。   就像在年轻学者心中,对那只猞猁最后留存的记忆,也因为微微震动,在此时飞入高空。   彼苏尔在最一开始曾经问过他。   这些动物,做了什么坏事吗?   伴随着布料摩擦的声音,年轻人想起自己的答案,他微微抬头,无言地发出几声轻笑。   -   小李特工在他标注的范围内转了几圈,看着千篇一律的山景和枯树,几乎都快放弃了。   他看着天际,幻想着彼苏尔能张开翅膀,从天上突然降临。   沈晨与宋濯赶到后,与坐在路边垂头丧气的小李特工碰面。   小李特工语气自责:“我没想到会跟丢,也没想到彼苏尔会失去联系,是我的问题。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把那辆车逼停。”   沈晨没回答,只问道:“你这辆后配的车是挂在恒古名下吗。”   小李特工点点头。   沈晨:“把车钥匙给我。”   小李特工一头雾水,将车钥匙掏出来,递给沈晨。   沈晨接过后,越过两人走到车边。   他边走边说:“你们回去吧。”   “回去?”小李特工惊道:“人还没找到呢。”   沈晨坐进驾驶位,“会有人来找,我也会留在这,你们先走吧。”   “可——”小李特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被宋濯打断。   宋濯:“好,我载他回去。”   小李特工转头看他:“啊?”   宋濯只挑了重点说:“沈教授已经报警了,我们先离开这,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带你在附近找。”   小李特工完全没明白其中的逻辑。   “沈晨报警了,我们为什么要走?”   沈晨启动引擎,看向窗外的两人。   “谢谢你们。”   他没头没脑的话,让小李特工愣住了。   沈晨:“等我找到他,带他请你们吃饭。”   说话间,沈晨驾车起步离开。   小李特工被留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他看向宋濯:“沈教授……这就走了?”   宋濯没说话,只走回自己车上。   小李特工追着人跑到副驾驶边:“你等会,他去哪了?他干嘛不跟咱们规划一下范围分头找,而是让咱们离开?”   宋濯:“看在你是前辈的份上,我只再给你十秒钟上车。”   小李特工:“???”   宋濯:“十。”   “九。”   小李特工十分利落,打开车门上了车。   宋濯系好安全带:“把你已经重复找过的地方排除,将范围往外扩,从没找过的地方开始找,指路。” 第44章 相信他人   沈晨驾车来到小李特工一开始发现丢失目标的地方。   深冬的干枯树木,透露着破败与萧条。   他又一次拨打彼苏尔的手机号码,伴随着不变的提示音,四周陷入一片荒芜。   漫无目的的寻找,比丢失本身更可怖。   他没有任何方向、提示。   甚至连彼苏尔是否还在这附近,都没有一个确定的回答。   慢慢地,视线里的一切都让人变得麻木。   沈晨算着时间,将车开进枯草,随后从车上离开,登上一处高处。   太阳落于山间,视线逐渐暗淡。   刘警官的车队终于珊珊迟来,众人停在路边,从车上下来后,分组朝山里进发。   一片晃动的光影,宛如他与彼苏尔在斯里兰卡看到的萤火虫一般,慢慢飞入山中。   沈晨看了看还有最后一小片光亮的天空,将希望寄托在警方的地毯式搜索下。   身旁的枯叶未经腐化,还保留着掉落时的姿态。   微风吹过,轻轻跃动。   时间冗长,缓慢轻走。   他的失神,让他错过了一位年轻警官发现他时的表情。   在年轻警官的心中,一时间,金灿灿的三等功和沈家的巨额谢礼,已经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他隔着很远朝沈晨跑过来,大喊着:“沈教授,别动别动,您没事吧?有受伤吗?”   沈晨在山风中愣住,没听懂年轻警官话里的意思。   而这时,警官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前。   沈晨被搀起后,年轻警官拉着他左看右看,确定他身上没有外伤。   紧接着,守在指挥车上的刘警官收到单程对讲信息。   “人找到了,就在C区北侧的山坡上。”   不多时,刘警官带着一脸寒意赶来。   他见自己的手下十分好心,还给沈晨披了个披肩,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刘警官口气不佳,对年轻警官说道:“小王你先去车上待会,我有话要跟他说。”   年轻警官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地走到远处车上。   刘警官掏出一根烟,给自己点上。   “到底怎么回事?”   沈晨的话语也十分冰冷:“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问我?”刘警官吸进一口烟:“我先提醒你,就算你拨打的是我的私人电话,但报假警,是犯法的。”   沈晨不想与他争论这些,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申请行动的?你没有告诉他们我要杀高仰行吗?”   “你?”刘警官道:“的确,如果高仰行死了,死得莫名其妙,我肯定会第一个找你。”   他弹弹烟灰:“但你给我打电话预告杀人,肯定是有别的隐情。”   沈晨皱起眉:“你不是怀疑我?”   刘警官耸肩:“作为刑警,我要平等地怀疑每一个有嫌疑的人。”   他看着沈晨:“我没让其他人停,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这山里有什么?你又要找什么?你说要杀人,是不是需要痕检人员?”   沈晨猜测问道:“你和他们说,是我在这里失踪了?”   “差不多吧。”刘警官笑道:“我和领导说的是,恒古银行董事长唯一的儿子,在棋盘山疑似遇害,给我打了求助电话。”   沈晨眉头拧起,他看着面前人,目光深长。   刘警官觉得自己年长几岁,有必要管一管年轻人。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沈教授,就算你不愿意相信别人,也应该相信人民警察。”   沈晨看着面前抽烟的男人,他隐约记得,在高仰行办公室时,刘警官曾经自报家门,说自己叫刘浩明。   “高仰行的手机定位你们查了吗?”   “查了。”刘浩明配合道:“你特意提了高仰行,就证明这事跟他有关系,我托信息部的朋友帮忙查了。但高仰行的手机一直无法定位,拨通后也提示不在服务器,没有进展。”   沈晨推断:“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应该和他的办公室一样,安装了信号干扰器。”   刘浩明猜测道:“不会又像上次一样,是高仰行把谁带走了吧?”   沈晨的嘴紧闭着,一时没有开口的意思。   刘浩明故意道:“你不说的话,你被找到的消息逐渐散开,底下人很有可能会停下搜寻。”   沈晨神色严肃一分,他问:“恒古银行董事长的儿子,名头这么好用?可以发动这么多人。”   刘浩明:“其中一小半,包括痕检和信息部的人,是跟我关系好的同事,来帮我忙的。”   在刘警官身上,正直与圆滑融洽共存。   他友善道:“所以,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如果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等忙完了,可要全部老实交代。”   天逐渐黑下,刘浩明烟上的红光晃动,划出一道道线条。   沈晨停顿良久,刘浩明知道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和自己合作,但也不在意,随口问道:“喝热水吗?我车里有茶,御前十八棵。诶,我可没收礼,我自己买的。”   沈晨抬头,神情颇为无奈。   他停顿良久,说道:“我在高仰行的办公室时,他曾经威胁我吃一种药片,你闯进来后,我趁乱把药瓶拿走了。之后我找人化验,化验结果,是一种橘子味的普通安眠药。”   刘浩明眉头皱起:“那这么说,陆奇的死和高仰行脱不了关系。岑江集团还是有问题,要再查一查。”   沈晨却道:“不能查。”   刘浩明大为不解:“为什么?”   沈晨闻着二手烟,心情平和下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就算有再多的实验数据,也都已经被销毁转移了。你现在调查,只会有两种结果。查不出问题,就像现在一样维持原样。查出问题,岑江科技就会把责任全部推到已经无法开口陆奇的身上……那样,陆奇会连最后一点名誉都失去。”   “你忘记陆奇最后说的话了吗,他说,他是一个凶手。”   沈晨嗓音冷漠,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站在陆奇的立场上苦苦思考过的。   “他已经自杀了,众口铄金,我不想他再一次,死在人言之中。”   刘浩明:“所以你没说这些,是打算自己对付高仰行?”   沈晨点点头:“嗯,他是真的想杀我。所以我本来想一步步激怒他,等他亲自动手时,再把他送进监狱。”   刘浩明沉默片刻,说道:“你们这些搞学问的,心思真是太重了。”   “所以呢?”刘浩明问:“高仰行到底做了什么,你需要叫警察来这个地方找东西?”   “不是找东西。”沈晨双手握了握:“彼苏尔跟高仰行一起,在这座山里不见了。”   刘浩明对于彼苏尔的印象,仍然是暖阳一般的“好人”。   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这种固有印象也会让他非常警惕。   “彼苏尔,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又会和高仰行扯上关系?”   沈晨:“这很重要吗?”   刘浩明晃晃对讲机:“重要,我得先知道,好确定怎么通知兄弟们变更搜索对象。”   沈晨双手抱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帮刘浩明理好了说辞:“彼苏尔,白化病患者,所以有一头非常漂亮的白色短发。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体型正常,离开家时,穿着浅色的羊毛外套。他是……恒古银行董事长唯一的儿子,最重要的课题研究核心人员。”   刘浩明一乐:“对于你们来说,课题就像我们的案子,对吧?”   沈晨点头:“嗯。”   刘浩明打开对讲机,将沈晨已经找到、需要换人搜索的事说明白,交代了彼苏尔的特征。   随后,他怕同僚们不能理解“课题”的重要性,又帮沈晨补充了一句。   “他随时可能遇害,大家动作要快、要细,这人可是沈教授的命根子。”   -   然而,此时的命根子本人,刚刚乘坐电梯,来到二层的集中办公区。   彼苏尔成功在高仰行的秘密巢穴里迷了路,但他非常有“礼貌”,一路问路走了下来。   此时他来到一片宽大的开放区域,与众多停下手上动作的工作人员对视。   整个集中办公区慢慢安静,看向这个与众不同的生面孔。   同一时间,高仰行收到消息,彼苏尔从最上层的监控病房跑了出来,正在研究室里走动。   他顺着消息,赶到二层,在过道的尽头,与彼苏尔遥远对视。   彼苏尔与高仰行分别站在整个办公室的左右两端,像生活在两个世界、没有一丁点相似的人。   但一众安静的工作人员在两人身上,嗅到了同样危险的味道。   高仰行摆出惯用微笑朝对面走去,边走边道:“你醒了?我还说忙完了,去看看你呢。”   彼苏尔朝对面伸出手,一道电光从他掌中疾驰而出,化成两片光刃,在高仰行的侧脸和脖颈一侧轻轻划过。   代表着极度的蔑视,和十足的危险。   高仰行停下脚步,几秒过后,血液从极薄的伤口中渗出。   紧接着,无数枚光刃悬在收回手的彼苏尔身后,含着隐隐雷光。   刹那间,房间内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高仰行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   温热粘稠的血液沾在他的指尖上,是一片艳丽的深红。   在痛感迟钝传来的同时,高仰行的瞳孔中写满不可思议。   彼苏尔的口吻,宛如一位君王。   “这两道伤口,作为你想觊觎我的惩罚。”   他朝高仰行下达命令:“现在,带我去地下研究小组。” 第45章 地下研究小组   第五实验室地下的机密研究小组,专属于高仰行的父亲——那位白手起家,创建岑江集团的高董事长。   高仰行即使接管了第五实验室的诸多项目,却仍未被父亲完全信赖。   高仰行指缝间溢满血液,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微笑:“这可不好办了,以我的权限,进不去地下研究小组。”   彼苏尔:“你进不去?”   高仰行笑着重复:“嗯,我进不去。”   彼苏尔露出一副质疑的神情,深刻进高仰行眼中。   保镖及时赶到,却被彼苏尔身边的光刃惊到,只挡在高仰行身前,不敢继续上前。   高仰行站在人群之后,接过助理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血。   他看向彼苏尔的眼神异常锐利,像要用眼神,将对面人的内脏看个透彻:“比起这个,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彼苏尔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他只是说道:“你好像很喜欢躲在别人后面。”   高仰行坦然道:“这是他们的工作,我付了钱的。”   彼苏尔语气认真:“听上去,在你这里,生命是明码标价的。”   高仰行点头承认:“但这取决于,你真的会动手杀人吗?”   彼苏尔一一看过面前几人,几人的目光坚定,显然打算尽忠职守。   “我不需要杀人。”彼苏尔道。   魔王大人红瞳骤亮,一道无声的指令在众人心中响起。   原本在周围站着的数十名员工,连同高仰行身后的助理,瞬间失去意识,集体晕倒在地上。   倒地声此起彼伏,安静和紧张一同在空气间扩张。   而后,几名保镖同时转头,凶恶地看向了他们的雇主。   彼苏尔总觉得,正因为人心复杂,所以反而最容易控制。   高仰行无法相信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在几名保镖的注视下,轻轻后退了一步。   他精心练习了十几年的微笑,此时终于无法继续维持下去。   高仰行环视四周,随后表情阴狠,压低声音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彼苏尔:“我只是想告诉你,从一开始,你就没有任何可以要挟我的筹码。”   魔王大人早就已经习惯了人类的自以为是,此时连多余的感叹都没有。   他看向高仰行:“你真的没有前往地下研究小组的权限?”   高仰行嗓音微紧,他质问道:“你不是人类,你到底是什么……”   彼苏尔面露失望:“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下去了。”   彼苏尔迈步向前走去,在经过高仰行时,光刃在两人周围散开,而后再度聚拢,抵在高仰行的脖子上。   “带路总能做到吧?”   高仰行听见喉咙处传来的滋滋电流声,与刚才不同的是,他内心诞生出一种异样的兴奋。   高仰行知道,眼前的人是一定要去地下研究小组的。   他假意拒绝:“我带你过去,你也打不开那里的安防门。”   彼苏尔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没有东西可以拦住我。”   -   高仰行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因为母亲眼中那种看向生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至于他的亲生母亲在哪,高仰行从来没有问过。   高父对他并不疼爱,只将他当做接班人培养。但即使是他在公司里最意气风发的阶段,高父也从来没有允许过他进入这里的地下区域。   这个“秘密”,凌驾于岑江集团所有的研究之上。   就在不久前,高仰行接到电话离开彼苏尔时,他被父亲告知第五实验室将在傍晚迎来贵客,专门参观地下研究小组。   高仰行不知道,如果他的父亲一会来到这里,看见这里一片混乱,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高仰行领着彼苏尔下楼,一路上,两人遇到不少工作人员。   众人见到高仰行脸上的伤口全都十分惊骇,只是不消片刻,他们就重重倒在地上。   整座实验室的低层区域因为彼苏尔的缘故,几乎陷入瘫痪,权限监控系统在高仰行的授意下被关闭,两人畅通无阻,从研究室的正门离开。   天色已经黑下,彼苏尔觉得自己应该动作快点,要不就赶不及回家吃晚饭了。   毕竟沈晨答应了他,晚上会一起吃晚饭的。   彼苏尔与高仰行沿着楼体外的石台,走到西北角的小门门口。   在钨丝灯泡的昏暗照明下,一扇毫不起眼的灰色铁门呈现在眼前,边角已经被雨水腐蚀,灰漆剥落,长满大片红色锈迹。   因为门把手有些脏,而且一直裸露在晚风中,看上去十分冰冷。   所以魔王大人没伸手去碰,只是放出一道电光,直接将门一击变形。   铁门脱离合页,重重砸在地上。   一道幽深的走廊,如同深渊在黑夜中张开巨口。   彼苏尔:“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高仰行双目中蕴含着亢奋的光点,他似笑非笑:“当然。”   彼苏尔收回视线,迈入那片黑暗。   在没有任何光源的走廊中,他的双目隐隐亮着,如同鬼魅一般。   两人在走廊最深处,找到了向下的楼梯。   而后,灯光突然亮起。   在灯光的影响下,彼苏尔的竖瞳骤然变细。   楼梯的正前方,是一扇浑然一体的高科技电子门,看上去十分牢固。   门板一侧配备了指纹与虹膜验证系统,摄像头旋转起来,对准了彼苏尔和高仰行两人。   警告的广播声在走廊中响起:“非本研究小组成员,请尽快离开。”   彼苏尔看向墙角的发声器械,将电力引了出来。   霎时间,整个走廊回归黑暗。   就如同第一次在沈晨家使用能力时那样,他用这所研究室的电力,搓了一个球状闪电。   随后,他随手将光球扔向了面前的电子门。   魔王大人真的很赶时间,着急回家吃饭。   巨大的爆炸声在楼体中震荡,楼上那位不久前刚与彼苏尔谈完话的年轻学者,此时才平复好心情从地上站起来,一个不稳,又坐了回去。   电灯发出滋滋声后,整所实验室同时陷入黑暗。   楼上如何慌乱,魔王大人毫不关心。   待烟雾散去后,他跨过被爆炸破坏、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电子门废墟,走入了机密区域。   高仰行被冲击力震倒在地,西服又被铁片划伤,看起来十分狼狈。   但他踉跄着站起,随彼苏尔走入了那片他一直没有权限涉足的“秘密”。   大厅内的东西被爆炸破坏,东倒西歪散落一地。   监控室内刚刚说话的两名保安已经被电流击晕,趴倒在控制台上,压住了开关门键。   大厅与研究中心之间的电子门,在开关键长按的影响下,像是被破坏,正在重复着开门与关门的动作。   一排模拟人类进化的头骨模型,原本被摆在大厅一侧的钢化玻璃展示柜中,此时整个翻了过来,可怖的模型散落一地。   彼苏尔越过一片废墟,通过一直重复开关的门,朝实验室内部走去。   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被大厅中的狼藉惊呆。   他们睁大眼睛看向彼苏尔:“这是怎么回事?”   几人七嘴八舌。   “你是谁!?”   “你是哪个部门的?”   彼苏尔:“你们好。”   在传统意义的入侵者中,魔王大人算是态度极好的。   “我想请问一下,你们这里在研究什么?”   科研小组的负责人赶来时,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礼貌又诚恳的话。   但当他从几人一旁走出,惊愕地看向彼苏尔身后的大堂废墟,又觉得彼苏尔这话听起来不那么实在。   而且,彼苏尔身后的高仰行,他是见过几次的。   “这、这……高经理?您怎么在这?”   高仰行一边掸身上的土,一边答道:“给他带路。”   彼苏尔赶时间:“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负责人愣了愣,随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不好意思,在我们报警前,我希望你能主动离开。”   彼苏尔在这人的眼神中,没看出一点打算配合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将光刃幻化分散,把整个地下区域中的人都赶到角落里。   他威逼利诱着,细细问了几遍。   但就算是在他的心理暗示下,也没有人承认在这里见过陆奇。   而当彼苏尔问到这里的研究内容时,他又得到了一个和楼上小组完全一样的回答。   “人工生命体。”   魔王大人大为不解。   就连高仰行,也微微蹙起眉。   他不认为他父亲的秘密,与地上那些生物改造实验别无二致。   所谓机密,理应更伟大、更奇妙才对。   彼苏尔见问不出内容,将众人留在大厅,走进内部的研究区域。   从电子门转入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遍布房间,彼苏尔一一进入,发现大多堆满资料、或摆放着许多仪器。   这其中,他走入一间同样布满玻璃器皿的资料室。   只是这些器皿中,浸泡的都是内脏组织。   彼苏尔在资料架中翻看,发现了很多用于癌症治疗的骨髓移植方案资料与实验数据。   彼苏尔拿着文件夹的手,在看到某一页后,停了片刻没动。   在这一份资料的实验结论页面,有陆奇的签名。   他将手上资料放下,抽出一旁另一本文件夹。   随后彼苏尔发现,在这个房间里,每一份实验资料的结论页面,都有“陆奇”的名字。   而在每一组实验数据中,在文件夹的最后一页,都附有专门记录实验对象信息的表格。   这张详细表格,填着属于人类的基本信息。   照片、姓名、年龄、患病时间、病因解析、家属联系方式……   这些资料中的每一个文字,仿佛都在异口同声地,佐证陆奇临死前的话。   他是一个凶手。   彼苏尔看着陆奇的签名,沉默了半晌。   但就算如此,彼苏尔也记得沈晨说的一句话。   沈晨说过,坐到陆奇这样的位置,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亲手做生物实验了。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对这位信仰人类崇高的科研人员,仍然保有最后的信任。   陆奇在死前,曾经来过这里。   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正是他来过这里,才导致了他的自杀。   也许陆奇就是在这里,看到了他被蒙蔽的所有真相。   是几乎同样的傍晚,同样悄无声息的资料室。   那位信奉“科研”与“未来”的科研学者,站在与彼苏尔现在同样的位置上,翻看同一本实验资料。   他看见自己的签名,静静躺在纸张之上。   就在签名的后面一页,黑色的签字笔,手写着实验对象的简单生平。   在这其中,有绮纨之岁不幸患病的少年,有渴望痊愈回家继续照顾妻女的父亲,又或者血型特殊但家中贫困的儿童。   这些人没有机会接受最合适稳妥的治疗,而是出于各种原因,成为了这场盛宴的实验对象。   每一个数字、每一条曲线,都代表了一场场手术后细胞排异的进度,代表了每一个夜晚里,从骨髓深处蔓延出的痛苦。   彼苏尔在资料架前静立了几分钟,之后他将手上的资料放回原位,返回走廊,走向更深处。   他想知道,在这些试验中,有人不惜采用人体实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接一个庞杂的资料室,让彼苏尔险些再次迷路,好在不多时,他穿过走廊,找到了最后一个与众不同的房间。   与所有房间都不相同的合金电子门,彰显出十足的重要程度。   彼苏尔抬手扶在把手上,微微用力,门内横穿的金属钢条应声而断,门被轻易打开。   房间中没有开灯,只有一片幽幽的蓝光。   在宽阔的空间里,只有正中的位置上,静立着一座由巨型玻璃组成的圆柱体。   圆柱中盛满一致的蓝青色荧光液体,一个带着呼气面罩的女人,全身连接着无数根软管,正浸泡其中。   除了数不尽的软管,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白布束缚,身体轻轻蜷缩,黑发在水中轻柔摆动。   除去身上简单的衣物和白布,她的皮肤在水中浸泡,像是渐渐与药水融为一体,变为一片青白。   透过透明的呼吸面罩,彼苏尔看向女人的脸。   女人的面容十分清秀,神态安详,像是静静睡着了。   她的胸膛缓慢起伏,显然一息尚存。   在整个地下研究室的各个房间中,因为资料庞多,到处显露着拥挤。   但在这个巨大的房间里,只安放了这唯一一座玻璃舱体。   彼苏尔走到近处,看见底座上镶嵌了一枚金属片。   上面凹凸刻着与其他器皿贴纸相同的信息。   “1998年12月1日 第849号实验体”   “Eve.” 第46章 魔王炸毛实录   同一时间,原本留在大堂的高仰行几经衡量,最终还是违背了父亲的命令,走入实验室内部。   他很想知道,这个被父亲格外看重、隐瞒的研究小组,到底有什么神秘。   他跟随着彼苏尔方才的脚步,来到这间空旷幽静的存放室。   彼苏尔站在资料柜前闻声回头,在看见高仰行的瞬间,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魔王大人站在房间一侧,发丝被青色沾染,他手上拿着资料夹,回过头,对正缓缓走近、一脸震惊的高仰行道。   “看来,你和我,都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呢。”   -   一辆黑色低调的轿车,此时通过那段毫不起眼的土路,驶入第五实验室的停车场。   高父下车后,走到另一边,毕恭毕敬地为车内人打开车门。   另一位年近古稀的老者从车上走下,他脸上沟壑纵横,但精神矍铄,丝毫没有年老的疲态。   高父看向实验室门口,没看到他让高仰行准备的接待人员,心中不禁十分不满。   只好亲自搀着老者,向楼后的小门入口走去。   而后,在看到被破坏的小铁门时,高父惊慌失措,朝地下区域赶去。   玻璃舱内的荧光液体中,女人的脸虽藏在呼吸面罩后,却仍然不难看出,她的长相与高仰行十分相似。   高仰行睁大双眼,停在玻璃舱前,抬头仰望液体中的人。   而后他后知后觉,看向金属片上的文字。   向来对各类生物实验麻木不仁的高仰行,此时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问道:“这是一个……人工生命体?”   魔王大人的重点与高仰行截然不同,他将手中的资料放回架子,走到高仰行身边问道:“你不觉得你们长得很像吗?”   高仰行心知肚明,但听到这句话,还是瞳孔微缩。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魔王大人道:“我之前说过,你和沈晨不像同一个物种,现在倒是觉得,你和这个‘人’,像同一个物种。”   高仰行的视线仍然定格在女人身上,他神情恍惚,无法从诸多猜想中保持理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高仰行和彼苏尔回头,看见睚眦欲裂的高父站在门口。   高父的视线先是停留在盛放了女人身体的玻璃舱上,见到她安然无恙,才看向了房间中的其他两人。   高仰行双手紧握,问向自己的父亲。   “爸,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谁?”   高父的表情恢复少许,他冷着脸呵斥道:“谁允许你进来的!”   高仰行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父亲,只是这次,他是真的很想知道真相。   “她为什么会和我长得这么像!?”   高父脸上挂上凶狠,显然对于高仰行的提问非常不快。   “我没有教过你,可以这样跟父亲说话。”   彼苏尔没出声,甚至想找袋爆米花。   但突然,他的手机响起来。   一声悠扬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副歌,在这个房间中回荡。   高仰行原本的话卡在喉咙里,转头看向彼苏尔。   魔王大人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看见沈晨的名字。   他向两人礼貌示意:“打断一下,我先接个电话。”   爆炸与接踵而来的电压不稳,让大功率信号干扰器冒了十几分钟黑烟,在方才彻底熄火。   沈晨经过无数次尝试,仍然没有放弃,终于打通了彼苏尔的电话。   对外面事情毫不知情的魔王大人,此时喜滋滋接起电话:“喂,沈晨。”   沈教授足足缓了五秒,开口道。   “你在哪?”   彼苏尔非常自豪:“我在高仰行秘密巢穴的地下研究小组。”   他灵光一闪,问道:“是要开饭了吗?你忙完了?”   沈晨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   “有受伤吗?”   彼苏尔:“没有。”   “现在所处的地方,安全吗?”   魔王大人看看高仰行,再看看高父:“安全。”   沈晨正坐在车上,随刘浩明前往不久前产生爆炸声的地方。   沈晨:“你刚才,听见爆炸声了吗?”   彼苏尔当着高父大方承认:“我刚炸了一个铁门,算吗?”   沈教授沉默片刻:“行。”   瞬间,彼苏尔从沈晨简短的回复中觉出不对。   “……你在这附近?”   沈晨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哪也别去,在原地等我。”   彼苏尔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惹沈晨生气了。   魔王大人难得狗腿:“原地?这里不太好找,我去门口接你吧?”   沈晨听出彼苏尔语气自然,推断他那边应该没有危险:“好。”   刘浩明在一旁问道:“他在爆炸现场?”   沈晨点点头,没说话。   彼苏尔拿着电话,往门口走去。   却不料在经过高父时,感觉到侧腰处,被抵上了一个硬物。   彼苏尔脚步一停,站在原地。   高父:“想走?”   他将枪往前顶了顶:“看到那样的大堂,你认为我会不带武器进来?”   彼苏尔知道沈晨已经生气了,不想再让沈晨听见一丁点与危险有关的异响。   他问电话那头:“能先挂一下吗?”   沈晨从他的停顿和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对。   “怎么了?”   彼苏尔侧头看向高父,眼中红光亮起,一时间,脸上充满危险气息。   但他对听筒那头说话的语气,仍然暗含温柔:“我再忙一下,就一下下。”   下一秒,就在彼苏尔话音未落的瞬间,还没等到沈晨回复,他的手机突然在手中炸裂。   在彼苏尔身前的走廊上,那名老者与保镖一起出现,保镖执着枪,枪口余温炽热,正在冒着白烟。   彼苏尔看向前方,发觉是对面人在他没注意的瞬间,开枪打中了他的手机。   彼苏尔对于威胁自身的危险十分敏感,但对于其他物件,他的预警感官并没那么强烈。   手机炸裂的碎片落在地上,他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幸而没有划伤。   但他的耳膜被巨大声响震到,此时微微疼痛起来。   最重要的是,他同沈晨的电话,被人打断了。   沈晨送给他的手机,以及沈晨母亲的手机卡,此时落在地上,散为焦黑的碎屑。   走廊中灯光闪烁两秒,继而瞬间黑暗。   两粒光线在走廊中穿过,化为两根线条,霎时穿过高父与保镖持枪的手掌。   枪体被光线分割成两半,落在地上,在黑暗中发出金属锐响。   紧接着,光线拉扯,将两人的手钉在墙上。   一瞬间,凄厉的哀嚎声在走廊中响起。   应急灯亮起,高仰行从房内跑出来,被飞溅的温暖血液弄脏衣襟。   血腥弥漫中,他按住父亲流血的手,却反被光线击中,反弹出几米距离,跌坐在地上。   雷电穿过伤口流走在血液中,使两人抽搐起来。   彼苏尔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气。   沈晨的过度保护,让他险些都快忘记生气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他看向走廊尽头的老者,红瞳中光华四溢。   “你身边的那个人,与你是一伙的?”   老者面对突发异状,完全没有看向自己哀嚎的保镖,也没有任何恐惧。   他只是满脸热忱与兴奋地,盯着眼前的彼苏尔。   在他的眼中,装满癫狂与雀跃。   老人自年轻时开始,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可称之为“完美”的生物。   此时,在原本不抱希望的地下室中,他终于见到了他向往的终极生命。   强大、圣洁,永远同日光般耀眼的美丽生物。   宛如一支攀附在在浇灌血骨的墓碑上,独自高傲盛放的白色蔷薇。   老者眼中病态的热爱,让彼苏尔感到一股恶寒。   彼苏尔回头看了一眼高仰行,打算在离开前,将他此行的目的彻底搞懂。   他在哀嚎声中,对高仰行问道:“告诉我,你认为陆奇为什么会自杀,我就放过你父亲。”   高仰行的身上,还余留着被电流击中的阵痛感。   但尽管疼痛,高仰行也不觉得,彼苏尔身为沈晨的同伴,有资格问他这个问题。   他与陆奇相识十年,两人尽管年纪相差几岁,但他是陆奇的伯乐,同样的,陆奇也是他手中最重要的棋子。   在陆奇最困难的时候,是他的出现,才让陆奇成为一位能为人类做出杰出贡献的科研学者。   可陆奇最终还是被沈晨的理念所害,他与那些渺小的生物共情,导致他无法与自己的荣誉和解,居然走上绝路。   他咬牙切齿道:“陆奇?一个被沈晨感化的蠢货罢了,他放弃了自己的骄傲,自然不用再活着!”   彼苏尔觉得,高仰行好像弄错了什么。   “陆奇用人类做人体实验的事,你不知道吗?”   应急灯下,高仰行双目睁大,楞在原地。   他听见了彼苏尔所说的每一个字,但没听懂其中的意思。   “……你说、什么?”   彼苏尔由衷道:“原来你才是蠢货。”   高父与老者的保镖在剧痛中不断哀嚎,彼苏尔将光线收回,给了两人喘息的时间。   他看向满身血痕的高父:“陆奇所做的人体实验,是为了里面那个女人吗?”   在资料柜中,陈旧文档里记载,1998年6月,实验体849号被确诊患有胃癌中期。   当时的科研人员用尽一切方法,但无论尝试哪种医疗手段,在她身上均不起效。   由于自身独有的基因特性,她在研究员的试剂下陷入冬眠,被封入保存液中,等待癌症治疗技术突破的拯救。   位于顶层的癌细胞实验小组、陆奇的造血干细胞排异反应课题、以及不断进行的大量生物改造数据,所有内容串联在一起。   这就是在第五实验室中,所有秘密的真相。   对人类的医疗发展而言,兔子可以作为实验品,一批一批的死去。   那么,对于这样伟大的人工生命体而言,人类也可以作为实验品,一批一批的为她而死。   高父的面容因为疼痛无比扭曲,但提到房间中的女人,他的脸上充满骄傲。   “……对,没错。” 第47章 沈教授很生气   彼苏尔看过许多疯狂的人类,但他从没见过像高父一样的人。   高父热切的神情,落在彼苏尔眼中,使魔王大人陷入困惑:“你身为人类,为什么会为了其他生物,利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族群?”   高父手掌的伤口正在快速失血,已经感觉全身发冷。   此时的他在彼苏尔面前,弱小的就像一只蝼蚁。   但他仍然仰着头,脸上一副毫无动摇的神情。   “这还用问?”他脸上的热切因疼痛越发扭曲:“那当然是因为,我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类。”   “我只要,她能活下去。”   高仰行的连番动作,撕裂了他脖颈上本来的伤口。   但他没顾得上捂住痛处,而是呆呆地望着他的父亲。   他从来没有在高父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包含深情的模样。   魔王大人低头看向高父,眼中充满高位者俯瞰低处时的怜悯。   整个走廊安静起来,彼苏尔轻声道:“你的确可怜,但不可原谅。”   来自魔王的审判,带着温柔的哀怜,和无可动摇的理性。   彼苏尔双手抬起,手心向上,置于身体两旁。   电光闻讯而来,在他的皮肤上游走。   高仰行看着彼苏尔的动作,一种莫名的寒颤席卷全身。   为了保住父亲的命,他高声喊道。   “等等!”   彼苏尔转头看他,像是在给他最后一个说话的机会。   高仰行:“这座实验室里有一百多位工作人员,至少有一半与生物实验无关,更不用提人体实验。你无缘无故杀掉这么多人,沈晨不会再接纳你。”   彼苏尔:“他不会知道。”   高仰行咬咬牙,试图通过另一种方式劝彼苏尔停手:“如果你是为了陆奇的话,对于他的死亡,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一种声音是无辜的。他的死我有责任,但同样,沈晨也有责任。”   “我们都是杀人凶手,又有什么两样!”   彼苏尔站在光电正中,听见高仰行的话。   他原本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仿徨。   但很快,魔王大人突然轻柔无比地、敛着目笑了一声。   透着漫无边际的孩子气,和一点点的甜腻。   沈晨的所有矛盾与痛苦,一直被他看在眼中。   沈晨清醒无比,也从来没有一刻,为了让自己好过,而放弃承担任何责任。   彼苏尔道。   “他和所有人相比,都是不一样的。”   刹那间,光辉灿烂。   电鸣的奔走声震耳欲聋,如同呼啸一般。   -   宋濯在小李特工的指路下,在附近山间的公路上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转回了棋盘山。   两人朝着小李特工一开始丢失目标的山坳地区前进,眼前漆黑一片的山中,突然爆发出明亮如昼的刺眼光芒。   另一边的沈晨与刘浩明顺着爆炸声找到第五实验室,还没来得及靠近,就听第五实验室在一片莫名的闪光中,发出连环爆炸的响声。   连绵的破裂声,像是悲鸣一般。   人类曾经凭借双手,用砂石和土粒,捏出通往苍穹的巴别塔。   而后,在上帝的震怒下,高塔轰然溃散。   那时毁灭的盛况,应当宛如沈晨眼前的楼宇一样。   漆黑的夜晚,将一切画面淡去。   就像抹去了破裂的瞬间,只是将原有的样貌归还,将真实的第五实验室呈现出来。   这里,本就是一片废墟。   废墟一旁,彼苏尔缓缓走出。   然而,就连他的衣角,都没有被飞尘沾染分毫。   警方渐渐聚集,高流明的手电筒打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照亮。   沈晨站在原地,看着彼苏尔一点点走近。   在彼苏尔身后,有工作人员从摇摇欲坠的楼体中跑出,身上带着被爆炸波及的伤口,警方见状,越过彼苏尔的身影,冲上前去搀扶伤员。   彼苏尔与众人擦肩而过,慢慢走到沈晨身前。   整个现场喧闹起来,手电光影晃动,如同世界的纷乱。   彼苏尔在沈晨身前不远处站稳,对沈晨说道:“对不起,你给我的手机被人弄坏了。”   沈晨:“你有受伤吗?”   彼苏尔的耳膜还有些疼,但他摇摇头:“没有。”   沈晨绝不会将他的担心、和他为了引刘浩明来这里做了哪些事,告诉彼苏尔。   他只是看着彼苏尔饱含歉疚的脸,静静问道:“饿不饿?”   彼苏尔眼皮微抬:“你不生气了?”   沈晨:“生气。”   彼苏尔的表情瞬间再次蔫头耷脑起来,他眼看就要转身。   “那我回去看看,能不能把碎片捡回来,想办法修一修。”   “站住。”沈晨无奈道。   彼苏尔站在原地,看向沈晨,有些不解。   沈晨:“你哪也不许去。”   他的深呼一口气。   “过来。”   沈晨口气冰冷,说着原本会让人不悦的命令。   但彼苏尔在沈晨的眼中,看出了一丝脆弱存在过的痕迹。   魔王大人愣了一瞬,而后遵从这位人类的指令,走到了他的面前。   大多生物,总会执着于初见时,第一眼就喜欢的东西。   高仰行刚刚问他,同是杀人凶手的沈晨,到底与其他人有什么两样。   彼苏尔一开始想说,沈晨只是坚持自己的观念,并没有害人的意图,而且他非常自责,与你们两人完全不同。   但突然,彼苏尔又发现。   自己好像,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理由。   彼苏尔非常喜欢,他与沈晨初见时看见的雪。   也非常喜欢,这个总是十分冰冷,与人距离甚远,但异常温柔的人。   彼苏尔走到沈晨身前,而后,越过了两人平时相对而立的距离。   他在一片喧嚣的事故现场,轻轻拥住了那个正在“生气”的人。   彼苏尔在愣住的沈晨耳边,轻声道。   “过来了。”   魔王大人在这个世界看了无数部爱情电影,终于学会了耍赖。   他道:“我哪也不去了,你别生气了”   沈晨在彼苏尔开口的瞬间,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控制欲。   他此时,是真的希望,将彼苏尔永远控制在自己身边。   但沈晨又深知,这仿佛是一种并不健康的心理状态。   他抑制着自己想要抬手回抱住这具身体的动作,只淡淡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时,可以和我说一声。”   彼苏尔听见沈晨的话,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他慢慢放开沈晨的身体,但没有后退的意思,仍然站在一个与之非常贴近的位置。   “那我现在,还有一件特别的事想做。”   沈晨看了看彼苏尔身后的废墟,不觉得彼苏尔还有什么没处理到位的事情。   “什么事?”   彼苏尔缓缓道:“刚才高仰行问了我一个问题。”   沈晨听见高仰行的名字,轻轻蹙了一下眉。   但他没有打断彼苏尔的话,只静静地听着。   彼苏尔:“他问我,同为杀人凶手,你和他有什么两样。而后,我发现。”   魔王大人说到这里,嘴角和眼睛微微弯起。   他看着“生气”的沈晨。   “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人类。”   -   小特工和宋濯赶到时,大部分伤员已经被接出楼体。   彼苏尔没有动楼里的任何一个人,他只是控制着能量,摧毁了这栋建筑里所有的研究设备。   很快,警察在救援行动的途中,发现了未经批准的生物改造实验,以及地下室中人体实验的记录。   刚刚被救出的伤员们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群潜在罪犯。   刘浩明原本坐在沈晨身后不远处的车里吃瓜,结果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差点下车打人。   而后他被手下人通知,赶去楼里忙了好一阵,接连申请取证人员增员,又和局里汇报了半天情况。   等他再回到车边时,沈晨和彼苏尔坐在后排,两人谁也没看谁,更没说话。   赶回来的小李特工非常迷惑,站在一旁偷偷往车里看。   刘浩明走到小李特工身边:“你是来找他们俩的?”   小李特工态度良好:“嗯,我是沈晨叔叔的助理,他叔叔出国了,我来帮忙看看什么情况。”   刘浩明摆摆手:“别去,吵架呢。”   小李特工:“啊?”   刘浩明糙汉一枚,但观察能力一流,给小李特工解释。   “沈教授正在气头上,但对面不光不承认错误,还想蒙混过关,就闹别扭了。”   小李特工:“……”   沈教授气头上?   有点难想象。   车上,沈晨的脸的确奇冷无比。   彼苏尔在暗中偷瞄,没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哪里不对。   他身为艾希提大陆的魔王大人,爱就说出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彼苏尔将胳膊架在车玻璃的台沿上,托着腮看向沈晨。   沈晨在他这样的目光中绷了两分钟,之后实在没绷住。   “看我做什么?”   彼苏尔:“我刚才跟你表白了,你为什么不回答,只拉我上车吹暖风。”   沈教授:“外面太冷了,而且你本来就畏寒。”   魔王大人不满意这个回答,他凑过身子。   “只因为这个吗?”   彼苏尔一再靠近,早已经越过沈晨心中那条设置好的、与他人相交的底线。   沈晨:“坐回去。”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很少这样跟自己说话,十分有趣。   他问道:“我不呢?”   在黑暗中,沈晨转头看向彼苏尔的脸。   车门阻隔了大部分喧哗,围出一片安静、温暖的狭小空间。   热风出口处,风声不大不小,刚好够扰乱沈晨的心。   他抬手,轻轻扣住眼前人的后脑。   随后,他附身前倾。   吻——   带着生气的。 第48章 身份证明   彼此贴近的时刻,无尽的温情在感官中扩张。   魔王大人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的嘴唇可以如此柔软。   突如其来的吻与那位教授本人极不相似,带着毫不掩饰的色彩,在薄唇在相触的瞬间,诞生出一片瑰丽。   之后,又在浅尝辄止的边缘停下,沈晨轻轻后撤,隔着一小段距离,看向彼苏尔的双眼。   他声音隐忍:“不坐回去,就会有这样的后果。”   气息的末端,彼苏尔看着沈晨的唇角。   他觉得沈晨的话,像是在欺负自己。   第一次经历亲吻、略显笨拙的魔王大人,用不稳定的声线回道。   “那,我还是不回去的话,可以再来一次吗?”   沈晨眼底的幽暗晦涩难辨,他的手指与银白发丝交错,交缠在一起。   彼苏尔的眼中一片深红,在光点边缘处,有一丝暖橘色的暧昧光影。   沈晨:“把眼睛闭起来。”   睫毛翩然晃动,将视线隐藏。   他追逐着欲望的动作,连意义都不明起来。   沈晨心跳的沉稳声音,渐渐超越了漫步的时间,变成了两人之间衡量流逝的存在。   衣服的摩擦声与呼吸声混杂,放慢速度后,变得更加难以分辨。   沈晨在吻上彼苏尔唇瓣的那一刻,也将眼睛轻轻闭起。   表皮细胞内里的末梢血管,蕴含着血液的波动,酥麻宛如潮汐一般,在从相接的地方向心脏阵阵流淌。   彼苏尔的身体被沈晨侵略,向后缓缓移动。   像是追逐倾斜产生的阴影,沈晨的手微微用力,始终将人控制在自己身前,最终避无可避。   就像彼苏尔的突然出现,也刚刚好的,让他同样避无可避。   彼苏尔方才觉得沈晨的话是一种“欺负”。   但现在被彻底欺负了,却又沉沦在其中,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魔王大人只感觉脑子里的一切事物,都在渐渐模糊、慢慢融化。   他抓住沈晨的衣角,手指用力攥起。   温热、柔软与不容推拒的占有,带着缱绻之意,在空间中游走。   让人溺入其中,无法逃离。   -   小李特工蹲在车后,面色复杂地同宋濯对视了一眼。   他眼神诚恳:“……壮士,帮个忙吧。”   宋濯一言拒绝:“监视沈教授,把他的情况报告给沈总,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   小李特工幻想破灭,觉得宋濯这位后辈着实不懂尊老爱幼。   他拿起手机,算了算沈敛宁下飞机的时间,发觉自己还能措辞六个小时。   但小李特工觉得这事太瞎了。   这还能怎么措辞?   着重突出一下彼苏尔的美貌,来掩盖沈教授和男人……不,是和一个带翅膀的男人谈恋爱的事实吗?   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沈总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沈董事长。   而那位纵横商场、城府比马里亚纳海沟还要深的沈董事长,会不会直接派人把彼苏尔给暗杀了……   小李特工的内心,逐渐油然而生出一股,必须保护沈晨和其家属的使命感。   沈教授就不能忍忍,回家了再亲吗?   好歹尊重一下现场的单身狗啊!   宋濯:“你就是沈总之前的助理?”   “嗯。”小李特工十分亲切,和宋濯说道:“他年初开医院的时候招的我,后来我又跟着他一起进的恒古。你是不是也觉得,沈总挺难伺候的?”   宋濯顿了顿:“还好。”   小李特工:“……”   ……现在的小孩真不诚实。   警方在地下走廊找到了受伤的高父和高仰行,将两人送往医院。   随后,一位和刘浩明关系很好的取证人员,在整理地下资料室里的物证时,发现了陆奇的签名。   他知道刘浩明最近在看这个案子,遂将那些资料归纳好,贴上证物标签,将其中一份带出地下,交给了正在现场指挥撤离的刘浩明。   刘浩明正在安排车辆,想将实验室里所有的工作人员一起拉回警局。   但人数实在是太过庞大,距离又远,只好暂时安排,将人送到附近的分局里。   警员将手里的资料递给刘浩明,特意嘱咐他,看看倒数第二页。   刘浩明已经知道了这里可能在进行人体实验,但他觉得这位同事话中有话,顺从地翻开资料。   之后,他在原地站了两秒。   沈晨不久前的话,再次在他的脑子里回响。   关于岑江集团,沈晨说过。   “不能查。”   “如果查出问题,岑江科技就会把责任全部推到已经无法开口陆奇的身上。”   “陆奇,会连最后一点名誉都失去。”   眼前的文件,就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带着陆奇的亲笔签名,从岑江科技的地下室中被发现。   根据物证,陆奇很有可能会为这些人体实验全权负责,成为一切的主导者。   刘浩明觉得,如果不是沈晨一直与他在一起,着急的神情又完全无法作假。   他很有可能会认为,沈晨能预料得这么准确,一定是因为沈晨也参与其中。   刘浩明朝自己的车走去,打开车门后,看见沈晨和彼苏尔安静坐着,相邻的手叠在一起。   彼苏尔有点不满,他正在和沈晨玩捏手指的游戏,突然被打断,冷空气也直接扑进车内。   刘浩明将手里的资料扔给沈晨:“看看。”   沈晨注意到刘浩明手里的物证袋,问道:“……我能看吗?”   刘浩明:“看吧,无所谓,里面多的是。而且这种案子,物证的指纹采集结果也没什么意义。”   沈晨翻开资料,看起里面的内容。   于是,沈教授变成了今晚第三个,看见陆奇签名后神情微怔的人。   沈晨:“这样的报告,里面……还有多少?”   彼苏尔没接话,刘浩明道:“至少有满满几架子。”   他掏出根烟,塞进嘴里,神情称得上忧国忧民。   “这下,就算我刚才答应了你不查,现在也得查了。”   沈晨知道他这话里的潜台词是什么,开口道:“陆奇不可能做人体实验。”   彼苏尔适当插话:“刚才里面有个人跟我说,陆奇自杀的那天,曾经去过这里的地下研究小组。”   魔王大人原本一直没说话,刘浩明都差点忘记审他了。   此时他一开口,让刘浩明看向了这位从爆炸中走出的人:“你在这里面呆了多久,还看到了什么?”   魔王大人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直接刹车掉头,问道:“我现在还来得及‘记不清’吗?”   刘浩明:“……”   现场人声嘈杂,此时此刻,楼体一角突然不稳,掉落了大片墙体。   重重的坠落声让现场安静些许,刘浩明被巨响引走视线,几秒后,重新看回车内的沈晨和彼苏尔。   岑江集团不管有什么问题,也不会自己炸自己的实验室。   刘浩明开口道:“别来这套,你俩也跟我回局里!”   -   彼苏尔第二次坐在谈话室里,气氛却不如上次那么好了。   上次他是被沈晨连累,简单问话过后,就被放出去了。   但这次,他连第一关都过不了。   刘浩明:“证件。”   魔王大人的脑子里,不久前,刘浩明在沈晨家门口跟他要证件的遥远记忆,在此时被唤醒了。   彼苏尔还想使用心理操控:“我刚才给你看过了。”   刘浩明失神片刻,顺利地接受了彼苏尔的暗示。   但他却又道:“再出示一下,我要把证件编码录入系统。”   魔王大人沉默几秒,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好办了。   地处郊区的偏僻分局,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身上没有受伤的科研人员被安置在局里,坐了满满一大堂,正在等待问询。   一辆价值昂贵、奢华无比的黑色轿车停在分局门口,透过敞开的大门,引来众人注目。   司机姿态优雅地,将轿车主人从车中迎了出来。   沈昱穿着一身低调的棉服,看起来像位非常普通的良好市民。   但他此时的出现,不会让任何人觉得简单。   刘浩明听闻沈晨的父亲来了,怕这位企业家动用关系,直接把沈晨和彼苏尔带走。   连忙走出谈话室,想来确认下沈昱前来的意图。   只是他没想到,沈昱孤身一人,连管家都没有带上,更不见律师的影子。   沈昱一脸祥和,笑呵呵地问道:“请问,这里现在是谁在负责?”   刘浩明走到他的身前,答道:“你好,这次活动暂时由我全面负责,刑侦第二支队队长刘浩明。”   沈昱听完,将手里的证件夹递了出来。   沈晨站在一旁,神情难捱,但也微妙,像是不解。   刘浩明不明所以,将证件夹接过打开。   皮质的夹层里,装着签证手续,和一本来自格陵兰岛的丹麦护照。   沈昱:“上次彼苏尔来别墅玩,落在我这了,听说他出事了,猜他可能需要。”   沈晨不是不想为彼苏尔伪造一个身份,好让魔王大人的生活方便一些。   只是这种事情,他的确能力有限。   但对于沈昱来说,这种事不过几句吩咐。   自从上次亲眼目睹过彼苏尔凭空消失后,沈昱就知道,彼苏尔的身份一定非常特殊。   甚至,因为他的特殊能力,他的身份可能根本没有被常规法治接受。   格陵兰岛作为丹麦的自治领地,在当地又没有专属的身份证明,最适合像彼苏尔这样,一位来路不明的未知研究对象。   沈昱笑着问:“警官你看,我送来的还算及时吗,没有给你们的工作带来麻烦吧?”   刘浩明仔细地看了看手中的证件夹,有点纳闷,随后他与沈昱客套两句,连忙返回谈话室。   谈话室内,刘浩明将证件夹放在桌上。   在他的印象里,彼苏尔刚刚给他看完证件:“你怎么有两份证件?沈晨他爸又给你送来一套。”   彼苏尔伸手拿过证件夹,看了看里面的内容。   随后,魔王大人反应迅速,重新给刘浩明洗了脑。   “就这一套,我刚明明是和你说,我不知道放哪了。”   刘浩明作为第一个被洗脑三次的人类,可谓是终极倒霉蛋。   但他已经适应良好,闻言只愣了一下,就转而叮嘱道:“那你收好了,别满世界丢,这些身份证明在国内是很重要的,丢了也不好补办。”   彼苏尔觉得非常新奇,他拿在手里,正反看了看。   他低语道:“这就是身份证明……”   刘浩明在椅子上坐好:“说说吧,你怎么会出现在岑江集团的附属实验室里。”   彼苏尔没理他,明显还在看手里的小本。   不知道从哪部电影里学来的奇怪知识,在此时被魔王大人想了起来。   魔王大人问道:“那我有这个,就能和沈晨领结婚证,成为你们这里定义的‘亲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刘浩明:身为单身狗,我的沉默震耳欲聋(点烟) 第49章 我们的木屋   走廊中,沈晨站在沈昱身后,看着面前人的背影,眼神闪烁几下。   他承受着胃部的剧烈不适,强压自己的异状,缓缓道:“谢谢。”   沈昱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手术日期临近,他马上要前往美国,进行全面检查。   “我明天就要去美国了,国内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处理的吗?”   沈晨摇头:“没有。”   沈昱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沈晨很多,但这次,他想偶尔强势一会,即使知道这样会让沈晨非常不适,他也想再多看看眼前人。   二十几年前,沈晨陪母亲住在医院时,总是睡在一张塑料陪护床上。   沈昱有时会在夜里偷偷来到医院,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看二人。   陪护床非常窄,然而那时候的沈晨又瘦又小,还总是蜷缩着,连床体一半都睡不到。   那时候的小男孩,已经长大独立,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沈昱:“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事的话,就去找敛宁,我会让他少往国外跑。你从来不用人操心,但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继续生物科研,也要找些其他感兴趣的事情,不然时间一长,人就会变得没精神,知道吗?”   沈晨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见这样的话,觉得有些异样。   他皱着眉,问道:“……您遇到什么事了吗?”   沈昱面对沈晨的敏感,无奈地笑了笑。   他随口撒谎道:“我既然准备退休,这次去美国,如果没有其他事,可能就不会再回国了。”   他为了防止沈晨继续起疑,还说道:“你有空的话,记得带彼苏尔来找我玩。敛宁在夏威夷州买了个海岛,你们来的话,我带你们坐船去海钓。”   沈晨疑虑消去大半,点头道:“好。”   沈昱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沈晨身前。   他抬手,拍了拍沈晨的肩膀。   来自父亲宽厚手掌的重量,一下一下压在沈晨的心中。   沈昱:“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沈晨顿了片刻,直到沈昱迈步离开时,他转身看向沈昱的背影,说道:“我咨询了医生,在进行心理治疗了。”   沈昱脚步一停。   沈晨继续道:“等忙完手上的事,我就带彼苏尔去找您海钓。”   沈昱没回头,他只是微微仰头,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   他的声音带上一些苍老,又像是等了许久,连喜悦都变得含蓄起来。   “我有一根特别好的海钓竿,如果到时候你喜欢上钓鱼的话,它就归你了。”   -   沈昱穿过大堂离开时,从一位年轻学者面前走过。   那名年轻学者正在认真地细听警员们闲聊,因为不久前,他在大堂混乱的交谈声中,听见了陆奇的名字。   他竖着耳朵,将所有有关陆奇的内容一点不落,全部听入耳中。   随着交谈,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嘴里轻声喃喃:“这不可能……”   在他的不远处,两位警员仍在交谈。   其中一人十分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说道:“我听见沈晨说,他笃定陆奇是被隐瞒的。”   “怎么可能啊。”另一人道:“这些又不是普通的简单实验。”   年轻学者心急无比,他站起身接话道:“不会的,陆奇老师一定是被骗的。”   两名警员听见他说话,转头看他:“什么?”   年轻学者心中的猜想越发凝实,他语气焦急:“陆奇老师的实验室在城里,不在我们这。他自杀的那天,曾经去过地下,也许他就是看到了你们所说的东西,才会自杀的。”   两名警员对视一眼,眼中郑重些许,而后问道:“陆奇去过地下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看到吗?”   “应该只有我,关于这个线索,我之前和另一个人说了,他说他是来查……诶?”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自己停下来,露出一脸的茫然。   记忆被抽离过后的不适感,让年轻学者产生了一丝错愕。   他的眼前闪过几张碎片画面,却无法将其串联。   他“记得”他在不久前,刚刚和一个人说过关于陆奇的事,但又仿佛……不记得了。   说话间,连那些碎片画面也渐渐消失。   谈话室里,彼苏尔没隐瞒任何有关陆奇的事。   他只是将自己胁迫高仰行、教训高父和老者保镖、以及炸了第五实验室的事,做了一点点小小的隐瞒。   “高仰行的父亲说,那些人体实验,都是为了救地下实验室里那个泡在水中的女人,所以我觉得,陆奇是不知情的。”   地下研究小组内的玻璃舱体已经被警方接管,但因为实在过于惊世骇俗,所以还放在原地没有挪动。   刘浩明:“关于这一点,之后我们会审讯高家父子。”   彼苏尔想了想:“还有,当时有一个年纪很大老人,也出现在地下室里。”   “老人?”刘浩明有点疑惑。   高家辈分最大的长辈,应该就是高父了。   彼苏尔点点头:“那个老人带来的人,开枪把沈晨给我的手机打坏了,能找到他们吗?”   地下走廊的弹道分析还没有做完,刘浩明也在等结果。   他问道:“在地下时,有说到他们的名字吗?”   彼苏尔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   “没有,但如果再看到的话,我能认出来。”   彼苏尔将他所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如实告诉了刘浩明。   但就算有彼苏尔的证词,在这种情况下,刘浩明也很难判断陆奇在主观上是否无辜。   他随彼苏尔走出谈话室,打算直接去医院找高仰行父子核实情况。   沈晨低着头,听见门响,抬起头看向门口。   人民警察与魔王大人的奇异组合,相伴一起走出谈话室,气氛竟然非常融洽。   刘浩明没有错过沈晨眼中的担忧,朝人走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只是短暂地借用了一下彼苏尔,现在可以将他还给那位沈教授了。   沈晨站起来,向两人迎去。   沈晨本来无法估计彼苏尔会说出什么,所以以为刘浩明会有很多话,要再问自己。   却不料,刘浩明只是指了指彼苏尔,然后用手里的本子,敲了敲沈晨的肩膀。   他对沈晨道:“你的这位‘课题研究核心人员’,说要跟你结婚。”   沈教授脚步一停。   嗯?   刘浩明非常愉快,他看见沈晨愣住,觉得这位聪明睿智的沈教授应该是被震惊到了。   毕竟,刘浩明身为笔直的直男,觉得沈晨同样作为男人,被其他男人求婚,实在过于离谱。   刘浩明觉得自己报复成功,笑道:“你一开始蒙我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不为例啊。”   见沈晨的表情一言难尽,刘浩明笑着转身离开。   彼苏尔歪头好奇道:“你蒙他什么了?”   沈晨实在没明白,不由不答反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魔王大人非常配合:“他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啊。”   沈教授语气犹疑:“那你们是怎么说到结婚的?”   彼苏尔举起证件夹:“我看电影里,有偷证件去结婚的剧情,就随口问了一句。但他说不行,因为我和你都是男人。”   沈晨听出彼苏尔口中有些失落,压下魔王大人拿着证件夹的手,淡淡道:“婚姻形式并不重要。”   彼苏尔:“是吗?可我看电影,大多都是以结婚作为美好结局的。”   沈晨想了想,问道:“你想与我迎来‘结局’吗?”   他这话一语双关,让彼苏尔脑子里的警报响了响。   魔王大人:“那……还是不要了吧?”   沈教授像在课堂上,引导学生举一反三一样,说道:“嗯,所以你看,能不能结婚,其实并不重要,对吧?”   单纯的魔王大人觉得很有道理:“对。”   沈教授猜测彼苏尔会提到结婚,还是源于对“亲人”的执着。   他还记得彼苏尔说过,在艾希提大陆,生活在同一所木屋里的,就称为亲人。   沈晨声音不轻不重,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深情,他只是看着魔王大人的脸,语气听上去,带着属于彼苏尔的幼稚:“现在忙完了,回我们的木屋吧。”   -   沈晨的话,落在不远处装透明的小李特工耳里,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宠溺。   宋濯找了个借口跑了,剩他一个人给沈晨和彼苏尔当司机。   小李特工看着表,距离沈敛宁下飞机,只有短短两小时了。   不过刚刚沈昱的出现,倒是让小李特工放心了些。   沈昱看起来很喜欢彼苏尔,至少,应该不会像自己所想,在得知彼苏尔把自己儿子掰弯后,找杀手把人暗杀了。   于是,当小李特工不辞辛苦,从燕郊把沈晨和彼苏尔送回家后,他斟词酌句地,给沈敛宁汇报了一下沈教授的恋情发展。   “沈教授在和借住在他家的彼苏尔谈恋爱。”   沈敛宁刚出机场,看到通讯消息,觉得小李特工的情报有点太过时了。   但他非常好奇,自己的这位李助理是怎么发现的。   沈敛宁:“展开讲讲。”   小李特工一边发信息,一边莫名脸红:“我看见他们接吻了。”   沈敛宁站在川流不息的机场门口,还没来得及嘲笑二十九岁的沈教授,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宋濯因为被小李特工叫走,没能按时帮沈敛宁送一份紧急合同。   此时合同方打来电话,字里行间隐晦地询问,沈敛宁是否是要毁约。   毕竟像这样白亏钱的买卖,一点也不符合沈敛宁的性子。   沈敛宁觉得奇怪,宋濯的工作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安抚过对面后,打电话给宋濯。   宋濯此时已经开车来到合同方所住的住宅区,虽然晚了不少,导致对方已经下班,但这份合同属于私人合同,并不需要公司公章,宋濯秉承着一贯的工作态度,直接追到了合同方家里。   他手中的合同看起来十分正经,内里的意思,就是由合同方出面,假装助研人士,每个月给简知舟打款。   沈敛宁会替他承担所有金额往来的税款,再额外给他一份好处。   宋濯觉得,沈敛宁可能是个隐藏的纳税爱好者。   合同方在宋濯的注视下签好字后,终于放下心来,待宋濯离开后,给同样焦急等待的简知舟发去消息。   收到消息的简教授,觉得自从自己上次在沈敛宁面前说完大话,好像整个人的运势都变好了。   等这笔钱到账,他就可以借着这次机会,一鼓作气,把他一直想搭建的光学研究室搭好。   沈敛宁收到宋濯的回复后,坐在车上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借口,给简知舟打电话。   两人相隔十二小时的时差,是地球上最远的距离。   波士顿的午时熙熙攘攘,沈敛宁坐车穿行其中,没有看向窗外的任何一人。   而北京的夜间,大风将雾霾吹散,在万籁俱寂中,有灿亮星光闪烁。   简知舟的声音,带着深夜的味道。   接通电话后,他忍不住翘着嘴角,告诉沈敛宁这个“好消息”。   “我找到资助人了,下面我会按照我的计划,一步步完成理论研究,你已经输了。”   沈敛宁口气慵懒,故作惊讶:“是吗,这么快?”   简知舟:“我的课题真的很有价值,只是有些人不识货。”   沈敛宁失笑:“原来如此。”   他笑着说:“不过我倒是认为,你的那位资助人,会连人带钱赔个干净,变成一位好心的冤大头。”   沿途的街角,传来嬉闹声。   沈敛宁觉得,他对自己的定义十分精准。   简知舟正高兴,也知道沈敛宁说不出好话,便没和他计较,只是改口问道:“你找我干嘛?”   沈敛宁:“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就是想和你说,美航的航空餐好难吃。”   简知舟:“……”   沈敛宁见他不说话,问道:“你是不是正在心里骂我无聊?”   简知舟:“你又去哪了?”   沈敛宁:“替我哥来波士顿开个会。”   他补充道:“我明天忙完就回国。”   简知舟:“别回来了,不要给国内的垃圾处理流程增加压力。”   沈敛宁:“那可不行。我还想把航空餐带下飞机,拿给你尝尝。”   他噙着笑,说道:“真的很难吃,我不骗你。” 第50章 我的魔王大人   简知舟向来坚定认为,数字是通往未来的钥匙。   它永远不会背叛。   所以对于物理学家而言,一切所谓的“未知”,都可以通过数字去计算。   如果说沈晨是位对生物学绝望的现实主义者,那简知舟就是一位永远热爱物理学、贯彻心中所想的理想主义者。   简知舟的梦想,与沈晨的悖逆不同,是个切实又伟大的美好愿望。   他想通过掌握时间,消灭人类的所有遗憾。   只是这个梦想诞生的契机,并不是来自于简知舟自己的遗憾,而是来自于沈敛宁。   年轻的简知舟有时会自嘲认为,自己可能是个恋爱脑。   他知道沈敛宁选择医学、以及肿瘤学科,是因为他有个非常重要的人死于这类疾病。   但就算沈敛宁的课题成功,真的将恶性肿瘤的致死率降低,他也没有办法救回已经死去的人。   所以,当简知舟某次无意间看见黑洞模型时,在他的心中,诞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他不想让沈敛宁的科研变得没有意义,那缺少的那块拼图,就由他来完成。   向来喜欢计算等式的物理学家,在爱情这件事上,从来没计较过一丝一毫的对等。   因此,即使沈敛宁去美国后杳无音信,简知舟在短暂的纠结过后,也完全没有尝试使用任何一种方式找他。   对于科研学者来说,沿途一切美景的独白,都该是前进的督促声。   至少,他的父母一直是这样教导他的。   就算沈敛宁知道他的不舍,也不该为他伤怀。   “过去”和“未来”两个名词,在物理学中,只是时间长尺上的一枚刻度。   在与沈敛宁打赌时,简知舟的确是带着一点恶意的。   沈敛宁的课题失败了,他的一切执念,在失败中被迫无疾而终。   所以,在肿瘤医疗没有里程碑式进步的今天,就算简知舟成功,沈敛宁也无法回到过去,挽留他想挽留的人。   只是,简知舟想让沈敛宁明白,让这场梦输掉的人,是沈敛宁,不是他。   他想将这份嘲弄,作为沈敛宁离开十年的报复。   顺便,再将沈敛宁心中的遗憾,变为有自己参与的遗憾。   -   沈晨躺在彼苏尔的床上,与面前的人相对而卧。   彼苏尔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向沈晨的脸。   他的眼睛亮亮的,不肯乖乖闭起来。   沈晨:“还不困?”   彼苏尔:“嗯,吃多了。”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煮面条真的很有两把刷子。   沈晨起身,打算给彼苏尔找片助消化的药。   但彼苏尔拉住他,没让他起来。   彼苏尔:“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今天发生了什么?”   沈晨停下动作,他用胳膊撑着身子,移开了视线。   沈晨已经很久没有逃避过某些问题了。   但在二十四小时内,他连续碰到两个。   第一个,是他想知道彼苏尔为什么会有一个很重要,却又忘记的人。   第二个,就是彼苏尔到底为什么会跟高仰行走。   但沈晨选了另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在此时问了出来。   “高仰行的实验室好玩吗?”   彼苏尔眼睛眨眨,点评道。   “一般。”   魔王大人不知道沈晨在顾虑什么,只好自己说道。   “高仰行说他有陆奇的遗书,我才想从他下手,跟去看看的。我只是想帮你的忙,但是不是反而害你担心,给你添麻烦了?”   沈晨没说话,他轻抿嘴唇。   彼苏尔:“你不用担心,我很厉害,跟人类不一样。”   他这话说出来,带着一股莫名的复杂,像是将高傲和失落糅杂在一起,自己也分辨不出自己的情绪。   沈晨:“我知道。”   他低头看向枕间的彼苏尔,学两人初识时,彼苏尔的口气说话:“你是厉害的、强大的、掌控一切的魔王大人。”   魔王大人十分受用,连忙点点头。   他笑眯眯的样子,落在沈晨眼中,十分的迷人。   彼苏尔偏高的体温透过毛毯,传到沈晨身上。   就如同在实验室门口两人拥抱时,一样的温暖。   彼苏尔那时的话,沈晨一个字也没有忘记。   魔王大人说:我好像爱上了一个人类。   沈晨俯下身子,在彼苏尔的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   彼苏尔对沈晨突如其来的动作有点不解,摆出一脸疑问。   沈晨将自己刚才说的话,重新完善过,又说了一遍。   “不对,应该说,你是厉害的、强大的、掌控一切的……我的魔王大人。”   彼苏尔眯眼笑,一时间,窗外的天幕中,星月交辉。   -   由于彼苏尔终于有了身份证件,沈晨向学校申请,给他办了一张特别的听课证。   魔王大人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去听沈晨的课了。   他在教室与小李特工不期而遇,两人坐在教室后排,听沈教授细扒关于鲨鱼的三种繁育方式。   在气氛还算和谐的课堂中,底下学生手中的手机,却一点也不安静。   各宿舍群、好友群再次炸锅,原因是沈教授竟然直接把人带到学校里了。   某宿舍老五上次没有看见彼苏尔,这次直接当场失恋。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表情包,都不能表达她的悲愤之情。   以至于在短短的时间内,她一共回了十几次头,以确定自己真的没戏了。   彼苏尔觉得奇怪,在最后一次她回头时,冲她微笑着摆了摆手。   鉴于魔王大人的微笑太有杀伤力,刹那间,老五当场移情别恋,觉得沈教授也没有那么迷人了。   沈晨今天上课时的嗓音,比以往说话更加淡然。   但众学生都觉得沈教授今天有点紧张,因为他在十几分钟内,已经打了五六次磕巴。   好在,彼苏尔被午后的阳光晃了一阵,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日光晒在皮肤上,将彼苏尔与身后那一片耀目的光影相容,使他看起来近乎透明。   讲台上的沈教授愣了一下,觉得彼苏尔睡眼惺忪的样子,很像一个不谙世事、等待午睡的小朋友。   而后没过多一会,彼苏尔就真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沈晨将头转向多媒体幕布,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不过好在,在这之后,沈教授终于可以集中精神,流畅地讲完了今天的课目内容。   下课后,有几个想要提前给论文定题的学生没有离开,围在讲台附近和沈晨讨论了一会。   还有不少人,远远地围观了一会惊为天人的彼苏尔。   学渣小李特工终于熬到下课,溜到走廊透了口气。   等他溜完两圈回来,再进来时,看见教室内只剩下沈晨和彼苏尔。   沈晨靠在彼苏尔前一排的桌子边角,正在看彼苏尔的睡颜。   小李特工冲沈晨客套:“沈老师今天辛苦了。”   沈晨回过头,将食指抵在嘴前。   教室内,冷漠又儒雅的教授守在上课睡觉的“学生”桌前,表情难以明辨。   “嘘。”沈晨道。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刚才上课时一模一样,口吻中,却轻了不少。   “不要吵我的小朋友睡觉。”   -   随着高家父子被警察接手,小李特工本来可以回公司的。   但沈敛宁听了他的详细汇报,又与沈晨聊了聊,还是将人暂时留在了沈晨那。   只不过,高家的事被摆在了明面上,小李特工也没必要在地下了。   沈晨的车还没有修回来,小李特工职位骤变,从特工变成了沈教授的专职司机。   这时,他正载着沈晨和彼苏尔返回生态园。   彼苏尔今天看上去特别困,原因无他,无非就是兴奋得半宿没睡着。   他趁沈教授睡着后,又偷偷亲了沈教授一下。   至于一向浅眠的沈教授到底有没有醒,这就不在魔王大人的感知范围内了。   小李特工将车停在实验室门口,三人从车上下来时,发现一位老奶奶正站在门口。   彼苏尔一眼就认出,自己曾经在附近救过她一次,她眼睛不好,上次险些被车撞到。   而小李特工也瞬间将人认出,这就是上次他被彼苏尔抓到时,那个寄信的老太太。   两人和沈晨走到门口,沈晨问道:“请问您来这找谁?”   沈晨的冷漠声音,在这位老奶奶心中熟悉无比。   她一时皱起眉,口气不善道:“你是……沈晨。”   沈晨觉得这位老人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有具体印象,只答道:“是我。”   老奶奶凭借着仅剩的模糊视力,摸索了两下,抓住了沈晨的胳膊。   她手上力道极大,手掌骨节分明,皮肤上布满年岁留下的褶皱感。   沈晨微微吃惊,却没有用力挣开。   老人厉声道:“你和我去警察局,去自首!告诉他们,你就是害死我儿子的凶手!”   她话音刚落,沈晨凭借话里的意思,想到了她是谁。   这是……陆奇那位身上有残疾的母亲。   彼苏尔快步走来,拦住了老人的动作。   “你儿子是谁?”   老人半生视力受限,只能看见非常模糊的光影,因此她对声音非常敏感,听出了彼苏尔是曾经救过自己的人。   “怎么是你,你……你居然和沈晨是一伙的?”   彼苏尔看了看沈晨,没明白什么情况。   小李特工更莫名,惊讶地看着三人。   沈晨感受到两人的视线,解释道:“她是陆奇的母亲。”   两人闻言,明白过来。   彼苏尔对老人道:“沈晨没有害死你儿子,他是被高仰行的父亲设计,做了人体实验,所以才自杀的。”   但老人只是一声冷笑:“警察给我打电话了,他们说我儿子做了人体实验,很可能是畏罪自杀……但那不可能!”   她表情激动,死死拉着沈晨的胳膊。   “小奇不会自杀,更不会做这种事!高总说过,他有证据,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第51章 无法重逢的分别   老人眼内浑浊不堪,却格外执着。   沈晨没反驳,只是道:“放手。”   彼苏尔听出沈晨语气极寒,抬头看了看他。   屋内的林言和方姨听见响声,跑出来查看情况。   老人不依不饶,仍然不肯松开:“你必须去自首!”   沈晨阴沉着脸:“再不放开,就叫保安了。”   林言知道沈晨的处事作风,且那位老人看起来格外瘦小,她心有不忍,连忙过来打圆场。   她伸手握在老人的手背上:“您别激动,有事慢慢说。今天天气太冷了,要不要进来喝点热水,坐下说。”   她将话说完,才想起来看沈晨的脸色。   好在,沈晨没有出言拒绝。   老人尖锐的嗓音,在林言急切的安抚下稍稍平复,但她还是不愿放手,仿佛抓着沈晨,就能抓住帮陆奇洗刷污点的最后一个办法。   林言见拿不开老人的手,只好继续耐心地轻声道:“无论您有什么事,这样拉拉扯扯的也说不明白。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沈教授不是坏人。当然,您也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找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您好好说,我们会认真听的。”   沈晨极为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他听着林言的话,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好方法抽出自己的胳膊。   彼苏尔见沈晨为难,刚想拉开老人的手,却突然,在老人的眼眶中看见一汪水痕。   也许是林言的话过于温柔,使老人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无助。   老人的眼睛本就附有一层灰雾,此时又被水汽隔绝,更让人无法看得真切。   彼苏尔原本还在想,如果老人继续纠缠沈晨,就使用自己的能力控制她离开。   但老人眼中突然流出的哀伤,让他不由停下了动作。   好在,林言的话还是起了作用。   几秒过后,林言成功将老人的手从沈晨小臂上拉下,握在自己手中。   小李特工见气氛缓和,走到彼苏尔身边,他目光锁定在老人身上,低声对彼苏尔说道。   “上次你追问我时,手里拿的那封信,就是她放在这里的。”   彼苏尔露出一个错愕的表情:“什么?”   沈晨听见两人的低语,望了两人一眼,没有出言询问。   林言将陆奇母亲拉进庭院,她发现老人的眼睛不好,随即搀着人一步一步往里走。   沈晨站在门口没动,看向那位老人的背影。   老人方才蛮不讲理的动作和神态,让他来不及细看。   此时,他望着那位步履蹒跚,衣物陈旧的老人、心突然向下沉去。   陆奇上学时家中困难,沈晨是知道的。   但陆奇在岑江工作这几年,身为主研人员,他的收入一定非常可观。   他的母亲,不该是这样落魄的样子。   彼苏尔歪头,看看沈晨的胳膊:“她刚才弄疼你了吗?”   沈晨摇摇头,道:“没有。”   彼苏尔觉得自己作为亲口听见高父承认罪行的人证1号,在这件事上十分有话语权,他安抚沈晨道:“那就好,没关系,我去和她说。”   -   沈晨与小李特工坐在书房里,小李特工喝了口热水,对沈晨汇报道:“陆奇的母亲在附近转悠过几次,但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她就是住在附近每天遛弯的老太太。后来她在邮箱上放过一封信,被彼苏尔发现了,彼苏尔以为是我放的,就是我带他去你学校找你那天。”   沈晨:“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附近出现?”   “嗯,她一个人……”小李特工也十分不解:“但她的眼睛?”   楼下客厅中,彼苏尔正举着手,在陆母眼前晃来晃去。   陆母口气不咸不淡:“我还没瞎呢。”   彼苏尔:“你眼睛不好吗?”   陆母话中有话:“我虽然看不清东西,但我不会弄错逼死我儿子的凶手。”   彼苏尔闻言,口气疑惑:“人类老了之后,都会变得像你一样固执吗?”   至少,彼苏尔觉得不管是沈昱、还是高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毛病。   陆母:“小奇已经死了,我不会放过逼死他的人。”   林言站在不远处,手上端着托盘,边走近边叹了口气。   彼苏尔从沙发上起身,帮林言接过茶水托盘。   坐下后,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好好将他在第五实验室中和高父的对话告诉陆母。   一个小时后,彼苏尔来到楼上书房,小李特工已经离开,只剩沈晨一个人坐在书桌后发呆。   彼苏尔叫了他一声,才迎来沈晨的目光。   沈晨:“她走了?”   彼苏尔点头:“我好说歹说,她也不信我……她还跟林言说了好一通你的坏话,最后更是让林言盯着你。”   “……”沈晨:“林言呢?”   “送人去了,生态园里面不能叫车。”   沈晨点头,而后旧事重提,问道:“她上次拿来的信呢?还在你手里?”   彼苏尔心虚了一下。   “你知道了?”   “嗯。”沈晨道:“给我吧。”   彼苏尔非常注重沈晨的想法,但他难得地摇了摇头:“那不是一封有必要看的信。”   沈晨的目光带上一丝询问,而后又将视线低下,他道:“那看来,你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了。”   “我没看。”彼苏尔道:“但我之前在你车上看过一封很像的,所以我猜,里面的内容应该一样。”   沈晨:“我本来就觉得奇怪,想要我命的那些人,应该都不会用写恐吓信这种幼稚的手段。”   那些恐吓信的背后,原来是这样一位老人。   彼苏尔试探问道:“需要我帮她……转换一下思路吗?”   沈晨自然知道彼苏尔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像魔王大人当时暗示刘警官迷路一样,他当然也可以随意改变陆母的怨恨。   沈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中,关于陆奇私下进行人体实验的事,已经被消息灵通的媒体曝了出来。   评论中骂声一片,甚至有人说陆奇是披着科学家外皮的恶魔。   沈晨想,如果那些文件永远没有从第五研究室的地下被翻出来,高父会找机会,继续寻找在造血干细胞领域有潜能的学者,继续进行挽救那位人工生命体的科研。   这样珍贵又难得的数据资料,的确不可能销毁。   所以高父采用最安全的纸质形式保管,并将它们藏在最安全的地下。   而且,就算是在这样的隐蔽下,他还是做了最后一步防护。   ——将这些文档,合并属上了陆奇的名字。   屏幕中那些描述陆奇的字句非常尖锐,就如同在外网上的自己一样。   沈晨想,如果不是他为了寻找彼苏尔,在情急之中找了刘浩明帮忙。   也许,这个秘密会一直埋在地下,有机会等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造成这样的局面,他是有一定责任的。   就如同沈晨一直认为自己要为陆奇的自杀负责,因为哪怕影响再小,也真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他的话影响了陆奇对信仰的坚定。   不然,陆奇也不会在最后的最后,选择给他打来电话。   沈晨摇头,回答了彼苏尔的问题:“不用,就让她继续恨我。”   沈晨没有为人父母的经验,所以自认无法体会陆母的任何痛苦。   就算是利用他最拿手的行为学,帮他将陆母表现出的痛苦想象到无限大,他也不认为,自己有权利替陆母决定,要不要抹去那份痛苦。   所以,他同样无权剥夺一位母亲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所产生的恨意。   彼苏尔没有再争取,他觉得沈晨有自己的考量。   他站了一会,在沈晨的脸上看到失落留下的痕迹,问道。   “你在看什么?”   沈晨将页面关上,随口回答:“随便看看资讯。”   彼苏尔顿了顿,没信,也没拆穿。   他觉得沈晨怪怪的,走到书桌前。   “你还在想陆奇母亲的事吗?”   沈晨向后靠了靠:“看见她,会让我觉得,陆奇有些过于任性了。”   “任性?”彼苏尔不解。   沈晨仰头,以一个渺小人类的姿态,告诉渡过漫长岁月的魔王大人。   “对于人类至亲来说,像死亡这样无法重逢的‘分别’,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面对沈晨的话,彼苏尔觉得自己很难理解。   魔王大人从来没有亲人,他只养过几只潘迪龙,还是散养在整个帕玛拉圣山的山头上。   但很快,彼苏尔想到沈昱,心中突然一紧。   陆奇母亲双目盛满哀伤的样子,在他眼前无法散去。   魔王大人一点也不愿想象,如果沈晨露出那样的神情,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彼苏尔:“如果你失去至亲的话,也会像陆奇母亲一样,那么痛苦吗?”   沈晨露出不解的神情:“为什么这么问?”   彼苏尔站在原地,脸上有些纠结。   魔王大人的道德标准飘忽不定,但他很守信用。   彼苏尔答应过沈昱,不将“沈昱要去做一件事,有3%可能性会死”的事告诉沈晨。   只是此时,彼苏尔衡量再三,将两件事情做了个比较。   ——就像沈昱说的,这位魔王大人极其偏心。   而后,彼苏尔开口道。   “上次去你父亲那时,他告诉我,他要去做一件事,有3%的可能性会死。”   沈晨一愣,握着鼠标的手在不自觉中收紧。   “……你说什么?”   沈晨眉头紧锁,不知道彼苏尔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沈昱不是要去美国退休吗?   他们不是说好,还要一起去海钓吗?   彼苏尔看着沈晨狠狠拧起的眉心,把语速放轻,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上次去你父亲家里时,他说他有可能,会死。”   魔王大人补充道:“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现在觉得,需要告诉你。”   鼠标发出一声毫无意识的点击声,沈晨将手从鼠标上移开,握了一下,遮掩一般地将手移到桌下。   “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彼苏尔回想了一下,将当时的对话说给沈晨听。   “当时,他说他不能陪在你身边,我就和他说,你虽然看起来不喜欢和人相处,实际却没有,劝他找你一起玩。但他又说,他最近要面对一件危险的事,等回来后再找你……我问他有多危险,会不会死,他说会,但几率很低,只有百分之三。”   魔王大人虽然当时没听懂,但还是将沈昱的比喻,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   “他说,3%,连银行定期存款的平均年利率都不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书房安静下来,沈晨良久没有回复。   随后,沈晨从桌上拿起手机,给沈敛宁致电。   沈敛宁因为时差原因,正睡不着觉,在酒店里自己喝红酒。   他躺在沙发上接起电话,口气懒散无比:“干嘛?”   沈晨知道彼苏尔已经将所有知道的内容说了出来,所以沈昱根本没有告诉彼苏尔,他到底因为什么会死。   “我爸……他身体出了问题?”   沈敛宁一直不赞同沈昱隐瞒,此时沈晨显然已经察觉出了蛛丝马迹,他自然不会再帮沈昱遮掩。   “嗯,他的脑子里长了个肿瘤。”   肿瘤两个字,让沈晨的呼吸几乎停下。   在老旧的医院背景中,“肿瘤科”三个充满他童年的硕大红字,重新在他的眼前浮现。   他闭上眼睛,用手捏住鼻梁。   “恶性还是良性?”   沈敛宁:“良性的,就是位置不太好。”   沈晨压着声音,问道:“所以,他的手术成功率是97%吗?”   沈敛宁抿了一口酒,年份正好的奥比昂古堡,香味久久不散。   “嗯,没错。”   这是一个听上去非常可靠的数字,至少从概率学上来说,可以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但,在这样的境遇下,没有人能承受住那3%可能带来的结果。   沈晨几乎压抑不住:“所以你上次才劝我去看心理医生?你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敛宁闻言,颇为头疼地笑了一声。   “你连在他病床前削个苹果的时间都坚持不了,告诉你,你能做什么?” 第52章 老宅的钥匙   心理医生曾经告诉过沈晨,他的病时间跨度太久,非常难以治疗。   就像逃避是人类最惯用的处理方式,就连被誉为天之骄子的沈教授也不例外。   他逃避了这个问题二十年,最终在他想要改变、却还没来得及完成改变的今天,被它扼住命脉。   沈敛宁说的没错,他知道与否,对沈昱的病都没有任何帮助。   沈晨的焦躁,被沈敛宁用一句话泼灭。   他问了沈昱出国和手术的具体时间,之后挂断电话。   彼苏尔看见沈晨的反应,问道:“我是不是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   沈晨抬头,看见了彼苏尔眼中的一点歉意。   他朝彼苏尔伸出手。   “来。”   彼苏尔绕过宽大书桌,走到沈晨身旁,将手放进沈晨一直抬着的手掌中。   沈晨拉着彼苏尔的手,将人拉近了些。   他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仰着。   沈晨:“谢谢你。”   彼苏尔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沈晨道谢的事,摇了摇头。   沈晨的口气含了一点自嘲,问道:“你们那天,玩的开心吗?”   彼苏尔点点头:“挺开心的。”   他们参观了沈晨的儿童版生物研究室、看了特效电影、吃了美食与点心,还去开了卡丁车。   比彼苏尔之前在艾希提大陆,知道的所有人类娱乐都要好玩。   沈晨:“他今天晚上的飞机离开,我想去送送他,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沈晨虽然不知道沈昱什么会和彼苏尔关系这么好,但他觉得,彼苏尔一起去的话,沈昱也会高兴的。   彼苏尔点头:“当然可以,现在吗?”   沈晨想了想,随即摇摇头:“晚一点……我要先去拿个东西。”   -   那是一间坐落在胡同最深处、布满灰尘的的老旧平房。   老式铁门尘封许久,在今日被开启。   锈涩的开门声过后,一所空旷又萧条的小院在两人眼前展开。   也许说是小院有些过了,这里只比方才的胡同过道宽上一点,纵深也不过两米左右,只能算是一个可供堆放杂物的露天玄关。   彼苏尔跟在沈晨身后,走进了这处空地。   一旁的墙上,还残留着粉笔留下的模糊印记,因被房檐遮挡,没被积年的雨水冲刷侵蚀。   原本的葡萄藤架悬在两人头顶,木条将部分阳光隔绝,在一众已经加盖了二层的房屋中央,无论是这处小院,还是沈晨正在开门的房子,都显得非常矮小。   钥匙串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在小院中叮当作响。   彼苏尔:“这里是?”   沈晨:“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说着,他打开了那道带着年代气息的木门。   房间内,所有的家具都被白布盖着,像是主人知道不会再回来,在临走时,将它收拾得井井有条。   沈晨直接走入隔间内,蹲在一个矮柜前,将白布揭开。   白布带起了大片灰尘,洋洋洒洒地散在空气中。   彼苏尔站在房间门口,看沈晨从矮柜最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一只铁盒。   铁盒看起来颇有重量,拿动时,里面的东西晃来晃去,发出碰撞声。   沈晨打开盒子,彼苏尔凑过去,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   并不精美的铁盒里,装着裂成一半的白色玉牌、银制摆件、画着卡通图案的生锈纪念币、还有好几枚不同款式的牛角扣子。   沈晨翻了翻,从里面找了把钥匙出来。   彼苏尔注意到,这把钥匙和刚刚沈晨拿来开铁门的钥匙一模一样。   沈晨将钥匙握在手中,把铁盒放回原位。   彼苏尔:“你就是来取这个的?”   沈晨:“对。”   “这是,开刚才那扇铁门的钥匙?”   “嗯。”沈晨抬头:“是我爸当年离开家时,还给我们的钥匙。”   那时,在所有人的眼里,沈昱抛妻弃子去攀高枝,自然是要净身出户的。   这一处房产,与已经改建成多栋写字楼的皮鞋厂相比,也根本不值一提。   沈昱将他一贯带在身上的钥匙留下,在这所房子里,只带走了沈晨母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   而这个盒子,沈晨母亲一贯用来存放一些她喜欢的零碎物件。   身为一名舞蹈家,她的身上总有一股来自艺术家的矜贵感,但同时,她也能与胡同里的烟火气息相容。   所以在这个盒子里,有各种各样、零碎又奇怪的东西。   沈晨完全不知道母亲将这些东西留存起来有什么意义,他只是轻轻地,又把那个盒子放回了原位。   彼苏尔帮沈晨把白布重新罩好,环顾这所房子。   墙壁被岁月粉刷成一片暗黄色,举目望去,布满时间流淌而过的痕迹。   彼苏尔:“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这间房子比起沈晨的公寓和实验室,小了不止一星半点。   仅凭轮廓看去,只一张不大的双人床就占据了半个隔间,另一张儿童床贴在另一头的门边,再除去衣柜和两个矮柜,可供人活动的空间,连错个身都费劲。   但就是在这样一件狭小的房间里,当年的沈晨一家,日子平凡又快乐。   在沈晨母亲确诊前,沈昱每个月的工资已经涨到一千多块。   他那时算过,在沈晨上初中前,他就能攒够钱去换一套大房子。如果能再多攒些的话,没准还能搬进楼房。   “嗯。”沈晨轻声道:“感觉好奇怪。”   彼苏尔不解:“怎么了?”   沈晨转了个身,看了看自己的儿童床。   他目光轻柔:“感觉,我的家好像变小了。”   自从搬走后,沈晨从来没有回来过。   彼苏尔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那张小床。   沈晨:“我母亲死后,我和保姆一起生活过一阵子。那时候保姆睡在外屋,我一个人睡在这里,总是做梦,梦见一睁眼,就看见我爸拎着豆浆,催我和我妈起床。”   他看起来,像是在语气轻缓地,给彼苏尔讲自己的好梦。   但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正因如此,而后每次,沈晨都是被反胃干呕的不适感唤醒的。   彼苏尔看出沈晨眼中的失意:“你想把这把钥匙,还给你父亲吗?”   沈晨低头看着地上的尘土,他落寞的神色,渐渐与当年那个不爱说话的孩子重叠。   他轻声说:“其实那时候,我很想他来看看我。”   他只是从来没有说出过想要什么,所有人就真的以为,他不需要沈昱陪在身边。   没有人真正体会到,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在那样的夜晚和时刻,会多么渴望一份父爱。   只是正如沈昱果决将钥匙还给沈晨母亲一样,他再也没有来过这个家。   那些渴望渐渐刻进心中,变成沈晨那些遥不可及的梦境。   梦境中,他又会被不适感唤醒,被迫回到充满渴望的现实,陷入一次次循环。   在那样的年代,大家连行为学是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能如同今天的他一样,从那样一个微弱的生命身上,看到那些隐藏在心中的话语。   彼苏尔走到沈晨面前,他的手上还有一点方才为矮桌罩上白布时留下的尘土,所以在自己的身上蹭了蹭。   随后,魔王大人问道:“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一个拥抱?”   沈晨有些好笑地看他。   “我看起来,像是想要一个拥抱吗?”   彼苏尔点头,却说道:“但暂时只有我的拥抱,没有你父亲的,可以吗?”   沈晨一怔,继而笑着将手心握了握。   钥匙的金属边缘,在他的掌心中通过痛觉,描绘出起伏的轮廓。   沈晨伸出手,将彼苏尔拥入怀中。   魔王大人本来想借机抱抱沈晨,没想到沈晨会主动抱住自己,不由有些吃惊,晚了一秒才回抱住沈晨的身体。   沈晨设想过很多次,当自己再次回到这所房子里,会是怎样的心情。   他想,也许是因为有彼苏尔这个惯会看穿他心中所想的人在,导致他的诸多考虑都显得莫名其妙。   彼苏尔的头动了动,蹭到沈晨的耳边:“干什么?”   沈晨学他的样子,也在魔王大人的耳边说:“你看,我长大了。”   彼苏尔不明所以:“什么长大了?”   沈晨视线下垂,看向了自己的小床。   当年那个伏在床上恶心干呕、却只能期望父亲出现的孩子,长大了。   沈晨:“我长大了,所以,在我想要一个拥抱的时候,我就会去拥抱我想要拥抱的人。”   沈晨的话像是一朵软绵绵的蒲公英,柔风吹过,飘散在彼苏尔心中。   对于魔王大人来,人类的身体温度很低,称不上温暖。   但沈晨的拥抱和话语,像是在他心里点了一簇火花。   魔王大人在沈晨耳边嘟嘟囔囔:“那你什么时候会想要一个吻?”   沈晨闻言,短促低笑了一声。   他觉得很神奇,因为彼苏尔总是能非常轻易地,用各种令人出乎意料的话,将他的痛苦驱赶。   他故意道:“那,可能要等回家以后了。”   魔王大人觉得也行,他松开沈晨的身体,两人相对而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机场?现在吗?”   沈晨:“你很急吗?”   “没有。”彼苏尔说得十分大方,而后在沈晨探究的目光中,他的语调被迫拉长:“……就一点点急。”   作者有话要说:   魔王大人我劝你别太宠,沈教授一看就不是什么愿意跟人坦诚相待的阳光青年,必不是什么好玩应(高仰行附体)。 第53章 喀斯伽平原   沈昱来到私人候机室时,看见彼苏尔正在研究墙上的六国时钟。   他很不解为什么彼苏尔会出现在这里,示意管家将他推到后者跟前。   彼苏尔听见声音,转过头看他。   “你好。”   沈昱:“你怎么在这里?”   魔王大人:“沈晨带我来的。”   沈昱吃了一惊,问道:“那他人呢?”   彼苏尔:“接电话去了,上次那个警察找他。”   沈昱不认为只因自己上次多说了几句话,就会让沈晨疑心。   他在几秒钟内推算出因果,微笑着问道:“是你告诉沈晨,我会有危险了吗?”   魔王大人:“……我可以答应你另外两个要求。”   沈昱没忍住,爽朗地笑了两声。   他示意彼苏尔坐下,看了看表,见距离登机还有点时间,和人随便聊了起来。   不多时,沈晨从另一扇门走进来。   他看见沈昱和彼苏尔的头凑在一起,像是在说悄悄话。   只不过两人听见他进来,又突然分开,明显一副掩耳盗铃的样子。   沈晨在看见沈昱的刹那间身体紧绷,用自己所有的控制力,做出一副与平时一样的神情来:“你们在说什么?”   彼苏尔没说话。   倒是沈昱控制轮椅面向沈晨:“在说你最近的丰功伟绩,如果生物科研真的能暂停下来,七月就可以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了。”   沈晨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小声说的,他走到两人的轮椅和沙发一旁:“没成功也可以去看。”   “那可不一样。”沈昱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很难相信一些东西是天然形成的,总觉得,是别人策划统筹好了,演给你看的。”   沈晨:“很难有人驯养这么多动物,演出那样的鸿篇巨制给游客看吧。”   沈昱不以为然,他还是那副慈祥的笑容,说道:“人只会在相信的事情上被骗,所以,最好对任何事都抱有怀疑。”   精明狡诈的银行家,从某种程度来说,最擅长让别人相信他。   所以沈昱深知,再笃定的事情,都不能完全信任。   魔王大人刚刚就从沈昱这里学了很多关于对付沈晨的办法,学习热情空前高涨,认真地点点头:“知道了。”   沈晨:“……”   沈晨深看了沈昱一眼,说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昱歪了歪头,朝管家、助理和私人医生的方向动了动:“需要他们回避吗?”   沈晨点头:“可以的话。”   沈昱朝三人看了一眼,三人心领神会,依次走出房间。   航班播报的机械声从打开的门中传进些许,沈晨待门关上,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钥匙。   钥匙上的磨损痕迹非常明显,可见已经用了很久,也已经用了很多次。   二十几年过去,沈昱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把钥匙。   “给你。”沈晨道。   沈昱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看着那把钥匙,神情微动。   沈晨见他不接,也保持着递出的姿势没动。   最终,还是彼苏尔觉得沈晨这样一直抬着手,胳膊一定会酸,将那把钥匙从沈晨手上拿起,拉过沈昱布满细纹的手,放了进去。   只是彼苏尔还是不明白,沈晨为什么只肯给他父亲这一把院门钥匙。   即使能打开铁门走进小院,也是打不开房间门的。   沈昱的视线跟着钥匙,移到了自己的手上。   他觉得这把钥匙有千斤重,导致自己的手一动也不能动。   沈晨眼神平静:“你们教我的,老规矩,家门钥匙,在门口第二个花盆下面压着。所以出门,带好院门钥匙就行。”   沈昱眼神闪躲,像是通过沈晨的话,听见了当年自己的嗓音。   那年他把家门钥匙弄丢了,沈晨母亲就只能把自己的钥匙压在花盆底下,作为一把隐蔽的公用钥匙。   “如果院门钥匙再丢,就要花钱一起去配了,就算只有三毛五毛的,也是一笔开销。”   全亚洲经济圈内最有影响的男人,在二十年前,日子紧得连钥匙丢了都舍不得直接去配。   沈晨望着他的父亲,突然觉得,就像自己长大一样,他的父亲也老了许多。   除去眼角的细纹、和松弛的脸,他父亲眼中对于往事的眷恋,变得非常悠扬。   但沈昱很快摇了摇头:“我不能收,我把它还给了你的母亲,你不能替她决定,把这把钥匙再次交给我。”   沈晨像是猜到他会这样说,从口袋中,拿出了第二把一模一样的钥匙。   “你留下的那把,在这里。”沈晨道:“我刚刚给你的,是妈在医院时交给我使用的。所以我想,我有权利决定把它给谁。”   随着他的话,沈昱的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   沈晨从小心思细腻,沈昱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沈晨竟然连他会拒绝也能预料得到:“你……确定要给我?”   沈晨敛了敛目,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道:“别弄丢了,年头太久,不好配了。”   沈昱看出沈晨还是很不适,将钥匙握紧手中:“好。”   他不想让沈晨难受太久,转了转轮椅:“如果你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要准备登机了。”   沈晨的手握了握,表情愈发难捱。   彼苏尔也渐渐看出他状态有异,不由奇怪地皱起眉头。   沈晨:“好。”   沈昱按下按键,轮椅带着他转身,朝登机方向的大门走去。   沈晨的薄唇紧紧抿着,血色极淡。   只是,他还是不顾胃中突如其来的猛烈痉挛,看着沈昱坐在轮椅上的苍老背影开口说道。   “你曾经离开过我一次。”   沈昱停在原地。   不知是因为不适,还是因为这样的话,对于沈晨而言太难宣之于口。   短短几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   “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两把一模一样的铁门钥匙,被握在父子两人手中,渐渐被体温捂热。   彼苏尔有时觉得,人类就像喀斯伽平原上一眼望去数不尽的小花,风吹时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很乱,却始终停在原地,与自己的族群扎根在一起。   一同经历过风吹雨打,也一定会一同,看漫天晨光。   沈昱的身影一动不动,良久,他答。   “好。”   -   分局大楼中,刘浩明站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苦大仇深地给沈晨发短信。   “沈教授?~忙完了吗?”   “什么时候能回电话?”   “我真压不住了,你再不回我,我就跟媒体说了,你别事后又找我麻烦。”   “沈晨?沈教授?沈大学者?”   但这时的“沈大学者”,正在洗手间里吐得一塌糊涂,根本顾不上手机的震动声。   他的咽喉处仿佛被胃酸灼烧,连带着整条食管,都在阵阵发热。   魔王大人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束手无策的表情。   他只能轻轻拍着沈晨的后背,一张一张给他递纸巾。   沈晨双手撑在台面上,喘了半天,才止住呕吐感,接水洗了洗脸。   直起腰时,一滴水滴从他的睫毛上低落,看得彼苏尔更心疼了。   “你这是怎么了?”   沈晨做了个深呼吸:“没事,一点小毛病。”   彼苏尔的眉一直没松开:“用去医院吗?”   沈晨摇摇头:“不用,稍等一下。”   他掏出震了半天的手机,给刘浩明回电话。   刘浩明飞速接通:“喂。”   沈晨的声音还是有几分古怪,但语气已经正常:“你为什么会压不住?警方有义务向媒体透露审讯细节吗?”   刘浩明:“问题是,高家的律师通过媒体向我们施压,如果我不能拿出高家父子是主谋的有力证据,陆奇就只能背锅。就算陆奇已经死了,我们暂时不管他会不会背锅,但这样算下来,高家父子不被追究刑事责任的可能性很大。”   沈晨:“……岑江研究所里的人,嘴都这么严?”   刘浩明:“至少,核心人员的口径都非常统一。”   彼苏尔的证词,只能作为人证,帮警方确定调查方向,不能作为完整证据。   他在最后时刻摧毁了所有电子设备,连一帧监控都没有留下来,更不用提留下高父那时亲口承认的视频或音频。   刘浩明适时提起他找沈晨的原因:“高仰行说想见你,你见不见?”   沈晨:“他什么时候能离开警局?”   刘浩明看了看表,在心里轻哼一声:“那套保释说辞……我估计,撑不了多久了。等他和他爹出去了,再活动一下,估计就是赔钱、发篇忏悔函、做做公益了事。”   沈晨皱了皱眉,沉思了几秒。   刘浩明:“你到底过不过来见他?”   “过去。”沈晨道:“我现在在机场,过去大概一个小时,你想办法别让他离开。”   “得嘞。”刘浩明弹弹烟灰:“那你快点,一会机场高速该堵了。”   灰暗的审讯室里,高仰行的手被手铐锁在桌面上,神情却还是十分泰安自若。   几天没刮胡子,让他看起来比之前邋遢了些,整个人透出另一股阴寒。   刘浩明走进房间:“沈晨说他这就过来,一个小时。”   高仰行挑眉:“我就知道他会来的。”   刘浩明不解:“你找他来做什么?”   “很难理解吗?”高仰行看了看四周密闭的墙,连一丝缝隙都没有,讥笑着随口道:“想看看,当那位教授知道无论怎样都奈何不了我时,会是什么表情。”   -   彼苏尔看着沈晨挂断电话,有一点不满。   “你应该去医院看医生,或者回家躺下休息。”   沈晨:“我没事。”   魔王大人显然听不进去:“那我就把你扛回家。”   沈晨看着他,露出一个非常平和又温馨的笑容。   “听话。”   彼苏尔觉得沈晨在释放某种粉色泡泡,好达到让自己不要多管的目的。   所以魔王大人严正拒绝,直接扭开了头:“不行,你刚才都那么难受了。”   沈晨发觉彼苏尔不好糊弄,只好将自己所想的内容老实交代:“可高仰行还有几个小时就可以恢复自由了,他在这个时间节点让我去警局里见他,实在是太可疑了。”   彼苏尔的头回过来一点,斜眼看向态度良好的沈晨。   “他……还能恢复自由?”   沈晨:“你的话只能作为人证,不能给他的父亲定罪。而且与高仰行有关的只有非法生物改造实验,本身就不是什么重罪,在国内更是稀少,取证和定论都太困难了,需要很多时间,他一定会被保释。”   “所以他完全可以等离开警局后再找我,就算有话着急说,也绝对不该是在布满监控的审讯室里。”   沈晨的面色凝重了些:“因此我觉得,他的话……可能是需要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比如审讯室,才能说出口。” 第54章 你答应我的   魔王大人念念有词:“他还能说什么?我把那些人关于我的记忆都抹除了,至于高仰行,他也只记得他把我带到那里,又带我去了地下实验小组。”   沈晨知道魔王大人主意非常正,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他目光温和,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沈教授伸手在彼苏尔的头发上摸了摸,表情看上去有点失落,嗓音柔柔的,克制问道:“可我想你相信我,好不好。”   彼苏尔:“……”   魔王大人——败。   彼苏尔:“那我跟你一起去。”   沈教授见好就收,甚至主动给彼苏尔顺毛:“嗯,你陪我。”   -   沈晨带着彼苏尔赶到警局时,高家的律师已经拿着保释文件,与高父坐在大厅里静等高仰行出来。   沈晨没理两人,直接走入内部。   刘浩明特意留在外面的同事,将沈晨领进高仰行所在的审讯室。   高仰行在看到来人的第一眼,仰起头,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刘浩明等沈晨坐下,对高仰行说道:“说吧,你找他什么事?”   高仰行客气回道:“警官,能出去一下吗?我想单独和他说。”   “开什么玩笑。”刘浩明:“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给你们聊天?”   沈晨伸手在刘浩明肩上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   随后,沈晨道:“你的父亲和律师已经在外面等你离开了,你现在找我,到底什么事?”   高仰行笑道:“当然是想让你来,亲眼欣赏我离开警局的样子。”   沈晨:“那样的话,你就该是在大厅等我。至少那里的会客沙发,比你现在坐的椅子,要舒服不少。”   高仰行闻言,一边发出轻笑,一边向后靠了靠。   他的口气阴阳怪气,朝刘浩明道:“你看,他比你聪明多了。”   刘警官气得差点拍桌子。   沈晨:“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仰行:“跟你谈笔买卖。”   沈晨微微蹙眉:“你跟我有什么买卖好谈?你还没放弃让我替岑江集团的生物实验做顾问?”   “当然不是。”高仰行看着沈晨的眼睛,含蓄道:“我只是发现,我好像记得一些,别人不记得的事。”   刘浩明还以为高仰行终于打算说些和别人不一样的说辞,连忙问道:“你记得什么?”   高仰行:“都是些非常非常奇怪,完全不能用常理解释的东西。”   高仰行与沈晨对视,扭曲与冷漠两股视线互相交融。   “比如说,有发光的红色瞳孔。”高仰行双手抬起,在胸前比划出一个球形:“还有大概这么大的……”   他向沈晨的方向探了探身子。   “闪电光球。”   一时间,审讯室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沈晨的目光变得极其危险,他看着高仰行微笑的脸,语气寒凉无比。   “特意把人叫过来,说胡话也要有个限度。”   两人僵持片刻,审讯室的台灯灯光,晃得人眼睛微酸。   高仰行耸耸肩:“好吧,那我们还是来谈刚才的买卖,如何?”   刘浩明心情大起大落,气得差点又拍桌子。   却不料,他身边的沈晨沉默过后,倒是改口道:“先说说看。”   刘浩明连忙出言:“喂?”   沈晨闻言转头,看了刘浩明一眼。   在沈晨眼中,仿佛同时蕴含着巨浪般的压迫,与静谧湖泊一样的深邃平静。   在他的身上,已经有了沈昱了一丝影子。   沈晨淡淡道:“先让他说。”   高仰行还是那副将笑容刻在脸上的虚伪模样,故作谦卑地说:“那,我以忘记我刚说的那些胡话为条件,请沈教授,帮我个忙。”   -   三人在房中没谈多久,沈晨首先从屋内出来。   他看见彼苏尔手里拿了一包饼干,走到身前,问道:“饿了?”   彼苏尔:“上次有个人给了我一小袋,我觉得挺好吃的,顺便买一包还她。”   魔王大人说着话,从袋子里拿了一片,递到沈晨嘴边上。   “你尝尝,芝士味的。”   沈晨顿了一下,而后从彼苏尔手中将饼干咬下。   彼苏尔感觉沈晨的唇碰到了自己的指尖,眯着眼笑问道:“好吃吗?”   刘浩明还是第一次,遇见彼苏尔这么拿警局当自己家的人。   他带着高仰行从屋里出来,准备送人去大厅。   高父与律师看见高仰行出来,远远就站了起来。   刘浩明拿过保释文件,将高仰行放开。   他公事公办地嘱咐:“在调查期间,还是要保持随传随到。”   高仰行回头,冲沈晨打了个招呼。   “沈教授,回见啊。”   沈晨没说话,只一脸寒霜地,目送几人走出警局大楼。   等几人离开,彼苏尔在兜里翻了半天,拿出来一包软糖,递给刘浩明。   “给你。”   刘浩明从来只有被人发烟的份,还从来没被人发过糖:“给我这个干嘛?”   彼苏尔:“你看上去像快被气死了,林言每次帮沈晨回邮件时被气到,就会吃点甜的,我给她买了好多夹心棉花糖,但这里的便利店没有。”   刘浩明觉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不应该跟林言一样,吃软糖这种软弱的食物调节心情。   “多谢,不用了。”   彼苏尔“哦”了一声,把软糖塞回兜里。   随后他又翻了翻,翻了包奶糖出来:“那这个呢?”   刘浩明觉得彼苏尔那个不大的兜里,像是藏了很多零食,不由探了探头。   “有辣条吗?”   彼苏尔不爱吃辣:“这个没有,我下次给你买。”   刘浩明一乐,觉得自己就是随便一问,没必要记得给他买。   “诶不用,我随口说的。”他用胳膊肘戳了戳沈晨:“我忙去了,你们回去吧。”   三人在大厅分别,沈晨带彼苏尔回家。   出租车上,沈晨问道:“你为什么会突然给刘浩明零食?”   彼苏尔反问道:“你没觉得,他心情特别不好吗?”   沈晨将头转向窗外,回想了一番高仰行与他的交易。   而后觉得,刘浩明的确有心情不好的理由。   “嗯,他是位非常尽责的警察。”   彼苏尔:“所以,你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沈晨不愿多提,敷衍说道:“他果然冲我耀武扬威了一番,让我亲自送他出警局。”   出租车行驶过一条减速带,两人颠了一下。   魔王大人鼻孔出气:“你看,我就说吧。”   直到回到家时,天已经渐渐黑下。   两人吃完饭,回到书房里。   彼苏尔一边吃杏仁饼,一边玩种田小游戏。   沈晨忍了半天,终于等到一个两人安静独处的机会,他问道:“你改变他人想法的能力,之前失效过吗?”   彼苏尔撒完种子,抬起头,觉得沈晨这问题问得奇怪。   “没有,怎么了?”   沈晨一边思考一边道:“没事,随便问问。”   彼苏尔低头继续浇水:“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沈晨没答,而是又问:“你觉得高仰行,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魔王大人觉得那根本不能称为“有什么不同”。   “高仰行,也能算人类吗?”   沈晨闻言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彼苏尔见他这副样子,这才想起来,有个细节,他好像忘记和沈晨说了。   “地下研究小组的那个人形人工生命体,除去性别特点,和高仰行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晨气息一停:“……什么?”   彼苏尔:“从我的感官上来说,高仰行和她非常相似,他们可能有……”   魔王大人想了想,想到了一个沈晨生物书中的名词。   “亲缘关系。”   沈晨眉心动了一下:“那当时,高仰行的父亲怎么说?”   彼苏尔:“高仰行问了几遍,但他都没答。”   “那个人工生命体看起来年纪多大?”   “看不出具体,只能说,不是一位老人。”彼苏尔回想一番:“她泡在水里,脸上有一个非常大的呼吸面罩,体型偏瘦,身上的衣服在水里飘着,只是露出来的地方骨节非常明显。”   沈晨:“高仰行当时是什么反应?”   “很……不可思议。”彼苏尔道:“他情绪很激动,一直在问他的父亲。”   沈晨没说话,表情有些复杂。   彼苏尔浇完水,开始等待作物生长倒计时,放下平板电脑。   “你觉得高仰行也是人工生命体?”   沈晨:“在刚刚以前,我只知道,高仰行不是他父母亲生的。”   彼苏尔:“那很有可能啊,谁能保证那些人做实验的时候只造一个。”   魔王大人说得十分轻松,沈教授却不能一样淡定。   不过好在,他可能找到彼苏尔不能操控高仰行记忆的原因了。   因为很可能,高仰行不属于“人类”。   彼苏尔见沈晨满脑子都是高仰行的事,有点不愉快。   沈晨前几天就一直在念叨陆奇,今天又换了高仰行,简直没有一天消停。   他把平板电脑放在地毯上,起身慢慢走到沈晨身边。   沈晨:“如果高仰行是这样一个身份,那两年前,陆奇找我问国外人工生命体研究所的事,可能就不是为了造血干细胞的科研。”   彼苏尔没接茬,突兀道:“你还欠我一件事没干呢。”   “嗯?”沈晨看向走到身前的人:“什么事?”   魔王大人将手搭在沈晨的椅背上,将人转过来,面向自己。   随后他飞快地俯下身子,在满脑子都是“非法科研”的沈教授嘴上亲了一下。   同时,平板游戏里作物生长的第一阶段倒计时结束,发出“咕啾”一声可爱音效。   整个屏幕,开出一片白色的可爱小花来。   魔王大人:“你答应我的。” 第55章 卑劣   简知舟刚和林言客气完,手上转着车钥匙、喜滋滋走到沈晨的书房门口,就被里面两人短暂的亲吻震惊了。   车钥匙因为他手上的动作停下,失去控制,直接飞了出去。   彼苏尔抬头看向发出声响的方向,看见了一位石化版的简教授。   沈晨见彼苏尔神态有异,转动椅子看向房门。   简知舟在尴尬中艰难求生:“……早。”   沈晨:“早吗?天都黑了。”   简知舟:“……”   对于亲密接触这件事来说,沈教授还是个初学者。   所以他和彼苏尔的亲吻被人撞个正着,心里并不是毫无波澜。   沈晨直接下逐客令:“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家睡觉?”   简知舟听出他意思,但委婉说到:“我可以再给你们十分钟,不、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也行。”   沈晨不解:“你找我有事?”   简知舟一边摇头,一边指了指彼苏尔:“我找这位‘魔王大人’有事。”   沈晨闻言,转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彼苏尔,换来一个意料之中的迷茫眼神。   彼苏尔:“你找我?什么事?”   简知舟走进屋,双手打开,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我有个大——事,想找你帮忙。”   十分钟后,魔王大人和简知舟围坐在落地窗前的茶几上,面前分别摆着两杯红茶,可谓是将谈判的仪式感做足了。   沈晨没打算加入两人的谈话,他打开远程直播软件,带上耳机,打算随便旁听一场位于巴尔古津的野生动物保护讲座。   只不过,他虽然是这么打算的,但仍然留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另外两人那边。   简知舟酝酿了半天,把构思了许久的开场白说了出来。   他对彼苏尔问道:“你有什么想完成的心愿吗?”   魔王大人觉得简知舟问的十分认真,所以也格外认真地想了想。   而后,他答道:“让沈晨说喜欢我,算吗?”   他的回答,让沈晨和简知舟沉默的相似。   良久,简知舟谆谆善诱道:“做人不能这么恋爱脑。”   彼苏尔:“可我是魔王。”   简知舟觉得自己精心计划的开场白,算是彻底失败了。   于是,简教授急中生智,换了个思路,他低声对彼苏尔说道。   “你知道谈恋爱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彼苏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小声,但也马上把声音压下来:“电影里说,是互相信任。”   “信任固然重要,”简知舟道:“但最重要的是,平等。”   他给彼苏尔灌输恋爱知识:“只有平等的两个个体,才能在彼此身上永远感受到吸引力。”   好忽悠的彼苏尔在脑内速记:“有道理。”   “所以。”简知舟坚定道:“你不能在沈晨这里白吃白喝,要做一个独立自主的魔王大人。最重要的就是,你需要一份工作。”   彼苏尔:“……”   魔王大人觉得简知舟现在的样子,就像骗人去黑砖厂打工的包工头一样。   “我不去。”彼苏尔道。   简知舟:“???”   你不是说有道理吗!?   彼苏尔:“我为什么要用我宝贵的时间,去换没有意义的金钱。”   毕竟,在魔王大人的价值观里,钱财是最没用的东西。   简知舟听见“没有意义”四个字,感觉到了世界的参差。   他觉得彼苏尔的脑回路,着实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索性直接问道:“那我要怎么说,你才愿意去我的实验室,帮我完成时间桥梁的理论推演?”   两人没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此时的对白,已经被沈晨全部听见。   沈晨摘下装模作样的耳机,疑惑问道:“你的实验室?”   简知舟:“是啊,我找到资助人了。”   沈晨觉得十分魔幻,问道:“……沈敛宁?”   “怎么可能!”简知舟瞬间化身铁骨铮铮、绝不低头的英雄人物:“我已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出资。”   “……”沈晨觉得简知舟不光是天生少根弦,但他不欲多事,没有说破:“行吧。”   简知舟:“实验室的地址和助手都选好了,等简单装修完,我就可以开始课题了。”   沈晨看见简知舟眼中光点盛亮,会心道:“恭喜。”   简知舟看向彼苏尔:“我发现你可以控制电子时,就有了一个想法……你控制电子的能力,可以让我直接模拟重力改变,观察漫反射影响,多一种方法去探索光子移动的可操控性。”   简知舟说得太深奥了,魔王大人完全听不懂。   但他能听明白,简知舟是在邀请他帮忙做科研:“你不怕我再把你的实验室炸了?”   简知舟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没关系,我选的装修材料都很便宜,位置也很偏。”   彼苏尔没说话,看了看沈晨。   沈晨隔着老远,从彼苏尔眼中看出了浓厚的意向。   沈晨问简知舟:“你能保证,你的课题范围只在理论推演,不会涉及到应用模拟吗?”   简知舟摆了摆手:“小看我了不是,我道德底线极高,可不会为了课题蹲局子,神经病才这么干。”   刚从第五实验室回来没几天的魔王大人,觉得这里的神经病其实还是挺多的。   沈晨问简知舟:“可你借助他的帮忙,最后递交实验过程详细报告时,要怎么描述这其中的一系列操作?”   资深物理学家简知舟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我可以说我发明了一种电磁波释放器,但很不幸,在最后一次实验时炸掉了。”   沈晨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有问题了。   他朝彼苏尔道:“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玩一玩。如果不好玩,直接回来就行。”   简教授觉得这件书房已经不干净了,这里满屋都是恋爱的刺鼻味。   只是他原本还以为,沈晨是会在深山里孤独终老的类型。   彼苏尔:“我可以去帮忙,但我有个条件。”   简知舟:“你说。”   彼苏尔衡量了一下这件事的价值,随后对简知舟提出报酬要求:“如果我的能力,真的能帮你完成实验,成功之后,你能不能把我的名字加在你的报告里?”   简知舟眨眨眼,觉得彼苏尔这个要求,根本不能称之为要求。   他大大咧咧道:“你这不是废话吗?你的名字肯定要出现在报告里啊。”   沈晨默不作声,看了看彼苏尔的侧脸。   彼苏尔眼睛弯弯:“那我就没有别的要求了,这本来也不费事。”   但简知舟没同意,他觉得彼苏尔这样就等于打白工。   他坚持给彼苏尔报酬,但前日的贫穷限制了他的大手大脚,几番商议后,暂定为和其他助手一样的实习工资。   魔王大人非常不忍心,他觉得人类的工作都非常辛苦。   而自己用这样的举手之劳获取报酬,是占了简知舟的便宜。   彼苏尔一向喜欢公平交易,不喜欢人类得寸进尺,更不喜欢占人类的便宜。   于是,他下楼给简知舟找零食吃。   书房中只剩下两人,沈晨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很少进行实验推演,要注意安全。”   简知舟笑着问:“你是让我注意我的安全,还是注意‘那位’的安全。”   “他应该不会伤到自己。”沈晨道。   简知舟再度提起:“你们……原来是这种关系?”   沈晨没说话,默认了简知舟的说法。   简知舟没怎么吃惊,他只是觉得沈晨和这样一位魔王大人谈恋爱,有点太酷了。   “所以,他到底是哪个奇怪部落的魔王大人?中东还是欧洲?”   沈晨:“艾希提大陆。”   简知舟:“这名字听上去像欧洲,北欧?”   关于艾希提大陆,沈晨也没有任何头绪。   “我只能确定,艾希提大陆这个名字,不存在于地球上任何一个已知的位置。”   “你这是什么意思?”简知舟问。   沈晨:“意思就是,他可能是从人类还没有探索到的地方来的。”   简知舟:“他是个外星人?……潘多拉星?”   沈晨的神情难得放松,随口道:“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简知舟以他惊人的脑回路,问了沈晨一个问题:“怎么,地球人里已经挑不出喜欢的了吗?”   简知舟的问题,让正处于放松状态的沈晨也产生了一点疑惑。   为什么,会喜欢彼苏尔呢?   客观来讲,彼苏尔不懂分寸、处事幼稚,完全不符合沈教授对于社交的要求。   除了因为契约,沈晨在之前的人生中,根本不会愿意同这样的人过多接触,更何况一起生活。   然而,沈晨却笑着回答:“嗯,地球上不会有任何生物,能像他一样。”   沈晨在很早以前就发现,克制自己的温柔,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只是生物学家永远都要站在正确的高处,哪怕目睹一场场死亡。   他亲历、见证过诸多残酷与灾难,与许多生物一同渡过末日。   心经过反复碰撞,已经逐渐麻木坚硬。   但在这个世界上,彼苏尔是唯一的例外。   就像他那傲慢无比的自我介绍一样,他是可以掌控一切的魔王大人。   能永远将伤害和痛苦隔绝在外,立于不容染指的顶峰。   沈晨看着简知舟,人生中第一次,与好友说心中最深处的话。   “你刚才说,平等是两个人互相吸引的条件。”   他声音轻缓,带着一点点被过往蚕食的沙哑:“但我觉得,我永远无法与他平等。”   在简知舟心中,沈晨是一位非常心高气傲的人。   只是此时,就是在这样的沈晨脸上,渐渐出现了弱小的神情。   “他的存在对我而言,太过美好了……有时,我光是看着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越线了,但,我又想坚持这样做。”   他渐渐发现,他的心脏,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彼苏尔的渴望与占有。   越是被保护、拯救。   就越是想把那个无法侵犯的人留在眼前。   沈晨低声道:“也许,彼苏尔想要的喜欢,只是一种的卑劣吧。” 第56章 光学实验室   在生物进化的万年历史中,趋异现象让同源生物进化成了无数种的形态。   不同的经历过往,也将每个人类分化为完全不同的个体。   简知舟觉得这没什么,因为自从人类学家把性激素、多巴胺和催产素的联合作用分析清楚后,爱情就只是披着美好外皮的生理现象而已。   简知舟:“他喜欢不就行了嘛?”   夜色逐渐朦胧,悠长时光在爱情中无法稀释任何,只能见它逐渐滚烫。   简知舟离开时,带走了彼苏尔给他的零食礼包。   他踏着夜色离开,还要先回研究所收拾东西。   沈晨在书房里写公开涵,一直写到深夜。   彼苏尔忙了一天,有点犯困,很早就回了房间休息。   沈晨忙完后,看着时间,给应该已经降落在美国的沈昱打电话,询问了他后面的检查和手术安排。   两人的对话非常简短,很快就说完,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和玩笑。   就像沈昱所说,他们其实都算不上熟人。   但有些改变,也切实的发生了。   就像沈晨此前从来不会关心,沈昱每天都需要忙些什么。   沈晨挂下电话后,坐在沙发上缓了很久,直到不适感完全消去后,离开书房回到卧室。   自从上次简知舟睡过他的床,彼苏尔就非常介意。   但今天家政人员更换了楼内的所有床品,所以彼苏尔终于松口,同意他回自己房间睡觉。   只不过,沈晨借着月光,看见自己原本平整的大床上,鼓着一个小包。   沈晨走到床边,轻轻掀开被子。   如他猜想,彼苏尔变回本体,正在他的被子里睡得香甜。   彼苏尔像被动静吵到,抖了抖耳朵,做了一个深呼吸。   但他始终没有睁眼,只换了个姿势,打算继续睡。   沈晨伸出手,在彼苏尔的头上轻轻摸了摸。   他动作轻柔缓慢,不想把人吵醒。   彼苏尔鼻子动动,在迷迷糊糊中,闻见了沈晨的味道。   魔王大人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自己刚刚在想的人。   彼苏尔的声音带着惺忪睡意:“你忙完了?”   沈晨:“嗯。”   彼苏尔软软道:“新换的被子好好闻,你要不要进来闻一下。”   沈晨用手指挠了挠彼苏尔的下巴:“变回来吧。”   “不会挤吗?”   沈晨顿了顿:“不会。”   彼苏尔闻言,在被子里变回人形。   他原本的睡衣扣子松开一颗,敞开的衣领露出锁骨,在被子边缘若隐若现。   沈晨错开视线,将被子拉起,把魔王大人裹成一个大号粽子。   随后,他躺在床上,把粽子卷抱进怀里。   彼苏尔只有一颗头露在外面,好奇问道:“你不脱衣服进被子睡吗?”   沈晨闻见棉花与洗发露混合出的清新味道,的确如彼苏尔所言,非常好闻。   “我还没洗漱。”   彼苏尔:“那你怎么还不快去。”   沈晨极轻地笑了一声:“你躺在我的床上,老实说,我很难去洗漱。”   他清冷的嗓音融进深夜,像能把月光漾出波纹。   沈晨觉得,不急。   反正,冬夜漫长又安静。   -   在简知舟实验室装修的这段时间里,彼苏尔最后享受了一阵无业游民的快乐。   沈晨照样忙碌,除了之前需要操心的事情,他还突然开始在网上为陆奇说话。   一位是在外网被自身学界排挤的生物学家,另一位是刚刚被爆出人体实验丑闻的医疗科研学者,这样的组合看上去,充满了危险禁忌的味道。   陆奇的事原本已经盖棺定论,突然再次回到大众的视野中央,带着比前次更大的讨论空间与热度,在网络上久久不息。   通过陆奇,整个医疗科研领域慢慢进入人们的关注视野,一时间,诸多医疗机构被人们盯上,不得不纷纷发言,望大家理性看待事件,并表明愿意配合一切调查。   但几番折腾下来,热度却不降反升。   这种平日里不会被人关注的未知内容,一旦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就很难再回到之前的神秘。   方姨得知彼苏尔要出去工作,成了整栋楼里最操心的人。   她给彼苏尔准备了午饭便当,里面有炸成小章鱼的鸡肉肠,还有煎成太阳花的鸡蛋。   当然,为了满足彼苏尔的惊人食量,方姨准备了整整四个便当盒。   魔王大人全副武装,踏上了打工的旅程。   沈晨的车已经修好,他开车将彼苏尔送到目的地,又叮嘱了一遍,让魔王大人下班后自己乖乖打车回家。   彼苏尔招招手,目送沈晨去学校。   简知舟从他身后的矮楼大门探出头,将恋恋不舍的魔王大人领了进去。   在拐角的入口处,贴着“简知舟光学实验室”的金色立体字。   彼苏尔仔细看了看,发现是泡沫切割的。   可见简教授果然如他自己所言,选了非常便宜的装修方案。   这一次,简知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他将试验方案写得无比详细,又从诸多方案分支中,归纳出许多个大类。   就算没有彼苏尔这个超出科技上限的外援,简知舟也觉得自己不会输。   更何况,现在多了一位魔王大人的帮助,他更没有课题失败的理由。   简知舟站在一众助理和彼苏尔面前,打开多媒体,开始了整个理论构成的讲解。   他偶尔会站在投影中,为提问的助理指出重点、讲解问题。   投影仪的灯光打在他的眼中,晃出一片绚丽的多重反射,虹膜上的复杂纹路,在光线的照射下清晰无比,光点摆动,熠熠生辉。   在追寻真理的路上,科学家向来义无反顾。   宇宙构成的一切秘密,都是他们追求的方向。   沈敛宁已经回国,比起简知舟的忙碌,他正无聊地坐在办公室里看人物传记。   书中,美国钢铁公司的第一任总裁查尔斯.史考伯,曾经这样说过。   一个人几乎可以在任何他怀有无限热忱的事情上成功。   沈敛宁深知,简知舟与自己不同,是那种可以完成一切梦想的人。   上大学时,简知舟就能为了回实验室算数据,翘掉所有选修课和校内活动。   就算是在收到警告后,他也没打算收敛,只是额外溜达到医务室,打算搞张病假条来遮掩。   这样的人,就连上天都会格外宠爱。   宋濯敲门进来,手上拿着上月国内项目投资的汇总报表。   沈敛宁放下书,接过了那份文件。   恒古银行总负责人的办公室,既宽阔又奢华。   落地窗外,是繁华无比的经济命脉之地。   这样的地方,着实与沈敛宁曾经学习和工作过的综合诊疗室完全不同。   就连他面前这张写字桌,也比那时用于承载生命的手术台更大一些。   宋濯提醒道:“简教授的光学实验室今天正式开始项目研究。”   沈敛宁:“嗯。”   宋濯:“还有什么需要特别安排的吗?”   沈敛宁想了想,抬起眼:“我想订个东西,可能不好找,你先帮我在藏品界放个信出去。”   -   沈晨躺在诊疗室柔软的沙发床上,不久前服下的精神类药物,让他整个人都反应迟钝起来。   而后,他任凭心理医生的一步步暗示引导,进入特殊意识状态。   母亲去世的那天,正好是个天气晴好的周六。   他的母亲经过两场切除手术,精神与身体都几近消亡,一天内清醒的时间全都加起来也不足两个小时。   沈晨坐在母亲身边,给她讲自己上次考试的成绩。   他的母亲听着听着,双眼阖了起来。   而后,是尖锐的仪器异响。   医生冲进病房后,沈晨被护士拉走,站在角落里。   医生间焦急的喊声,抢救器械的碰撞声,每一声都重重敲在沈晨的心上。   机械的长音,变成整个世界的伴奏曲。   没过多久,当抢救的黄金时间结束后,一切声响又开始变得越来越小。   为首的医生站在病床前,坚持抢救了许久。   但直到最后放弃,也没能为这个孩子保住母亲。   时间凝固在宣布死亡的那一刻,沈晨一动未动。   沈晨的母亲曾经告诉过他,当她离开的那一刻,她不想听见沈晨的哭声。   她说男子汉要勇敢,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   她只希望,沈晨能勇敢的,和她说一声晚安。   良久良久,沈昱赶来时,沈晨仍然站在角落里。   沈晨没有那个勇气,和自己的母亲说晚安。   母亲脸上的白布,父子两人谁也没有再次掀开。   在这场催眠中,沈晨再次看见沈昱的眼泪。   那滴眼泪从毫无生气的眼中凝结,滑落在空洞的脸上。   很快,沈晨全身的颤抖逐渐清晰起来,不适感再次叫嚣。   他从回忆中骤然坐起,闻着医生准备的清新剂,却感觉连同刚刚服下的精神药物,全都没有削减他的应激反应。   心理医生叹了口气,帮他轻拍后心。   心理脱敏治疗往往非常痛苦,需要患者一次次面对不同程度的情感创伤。   而与大多患者不同的是,沈晨更加特别,因为诱导他产生心理问题的应激点,只有那一个场景。   他需要一次次回到那个场景中,而后通过心理医生的安抚,逐渐接受它。   这个过程,将会沉痛又漫长。   治疗结束后,沈晨正准备离开。   心理医生出言叮嘱:“如果在治疗期间,你发觉自己出现其他症状,比如失眠、食欲骤减、提不起精神等等,要及时与我联系,修改治疗方案。”   沈晨点点头:“好的。”   午时的阳光,照在刚刚出过一身冷汗的沈晨身上,使他舒服了些。   沈晨刚坐上车,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他疑惑着接通,对面态度非常有礼,表明了电视台记者的身份,并提出请求,想就陆奇人体实验的事,与他做一个详细访谈,聊聊他为何会如此相信陆奇,坚信问题出在岑江集团内部。   沈晨耐心等对面说完,而后只想了一秒,就做出决定。   但他还是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同对面拉扯几句。   最终,他答应了访谈请求。   商讨过时间后,沈晨挂断电话。   他没有将手机放下,而是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不多时,短信收到回复。   一串没有存进通讯录的未知号码回道。   “知道了。” 第57章 反作用力   陆奇的母亲住在四环边,一片还没拆迁的棚户区内。   小李特工跟了她两天,发现她的眼睛并不是完全不能看见。   只不过,她的视力的确非常差。   这时在菜市场内,幸亏小李特工眼疾手快,果断拉住了她的动作。   陆母惊了一下,而后感觉面前穿过一阵劲风。   一辆电动车从她身前驶过,还骂着不太好听的脏话。   陆母道谢后,从小李特工的嗓音中,听出他也是沈晨的人。   随即,固执的老人重新摆出一副冰冷神态,甩开小李特工向前走去。   小李特工无奈追上:“你这种情况,不能向社区申请帮忙吗?”   陆母不说话,脚步也快了很多。   小李特工只好也闭上嘴,跟在她身后,以免她走得这么快,一会又撞上什么。   老式的棚户区内,地上还是一片土路。   小李特工目送陆母摸索着打开家门,走进去后,“嘭”得一声把门撞上了。   小李特工觉得自己有点冤。   他敲了敲陆母邻居的门,想找人打听一番。   他和沈晨一致觉得,毕竟以陆奇这样高级人才的身份,家中不该这么贫穷。   邻居是一位非常爱说话的大姐,小李特工只客套了几句话,就问到了陆奇家。   邻居大姐叹了口气,听上去也很无奈:“我这老姐姐啊,脾气真是太差了。”   两人坐在院门口的板凳上,邻居掰开洗干净的西红柿,递给小李特工半个。   在邻居口中,陆母年轻时才华横溢,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晚报撰稿人。   在一次调查化工厂的采访中,因为爆发冲突,她的眼睛受伤,视力大减,无法恢复。   她不愿意留在报社里接受调岗,转做一些闲职,听其他人闲言碎语白拿工资,索性回到家里。   在那之后,陆母将全部的重心放在陆奇身上,想把陆奇培养成一名和她一样的文学工作者,却不料陆奇和他死去的父亲一样,满脑子都是西方国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实验。   不光如此,偏偏,陆奇还遗传了他母亲的固执。   母子两人从小吵到大,邻居三天两头就要来劝。   直到陆奇上了大学,搬走后,就没有再回来住过。   偶尔陆奇回来时,和陆母发生口角,陆母还会把陆奇拿来的东西扔到院子里,让他再也不要回来。   久而久之,陆奇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他自杀前,已经有将近半年没有回过家。   原本化工厂的事故过后,陆母的眼睛只是模糊视物,自从陆奇死后,她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哭,眼睛比之前更不好了。   邻居的口气十分惋惜:“你说,亲生母子,哪有那么多好吵的呢?”   小李特工:“陆奇死后,有什么人来找过她吗?”   “有啊。”邻居道:“有警察、陆奇原来的同事、领导,一波一波的,可不少呢。”   她将声音压低:“最近不是又爆出陆奇在做人体实验嘛,这几天还来了好多记者,都让我那老姐姐骂出去了。”   小李特工拿出手机,调出高父的照片:“您看看,这个人来过这里吗?”   邻居接过手机,将小李特工上下打量一番:“你……不会也是记者吧?”   小李特工连忙摇头,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是陆奇的同学,我只是不相信他会做人体实验,想把事情搞清楚。”   邻居放心些许,看着照片回想片刻:“来过,他好像还来过不止一次,我记得有一次,他们提到了陆奇的遗书。”   -   彼苏尔上班第一天,感觉非常轻松。   他没有把简知舟的任何器具炸坏,已经堪称成功。   直到傍晚时分,简知舟通知他可以下班。但魔王大人看了看实验间外面的工作台,其他人都还在闷头测算数据。   魔王大人:“我真的可以走了?”   简知舟点头:“下午的那些实验数据,还需要进行分析计算,但那是我们的工作,你已经可以离开了。”   彼苏尔摸摸下巴,被战争片主角附身:“但我是不是应该留在这,和大家共进退?”   简知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沈晨说,我每天最多只能让你工作八小时,不然他就去劳动局告我。”   彼苏尔听见沈晨的名字,心里有点轻飘飘的。   在简知舟的催促下,已经无心工作的魔王大人光荣回家。   他离开后,简知舟靠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因为彼苏尔的加入,导致他原本想了许多年的模型数列被暂时搁置,而这一套新的计算理论,他还不是很熟练。   所以,简知舟觉得自己需要花很长时间、静下心来,将今天得到的结果好好研究一下,以免出现底层逻辑问题。   但即使任重道远,简知舟还是非常高兴的。   至少,今天在实验间内,当彼苏尔使用控电能力在漩涡边缘模拟彭罗斯过程时,他觉得自己窥见到了“坍塌”吸力的雏形。   作为开端,这已经是飞跃式的成果了。   另一边,彼苏尔拎着空便当包,坐在出租车里,给沈晨发消息。   沈晨给他买了新手机,还重新补办了之前的手机卡。   彼苏尔:“我在回家路上了。”   沈教授短信回得飞快:“累不累?”   出租车停在红灯前,窗外不断移动的风景和晚霞一同停下。   彼苏尔听着车水马龙的喧闹声,敲手机屏幕中的键盘。   “不累,你呢?”   小型摄影棚内,采访人有点惊讶。   她没想到,沈教授在听见手机响后,一脸严肃地将采访叫停,就是为了给别人回几条短信。   不多时,沈晨结束和彼苏尔的家常,重新将手机收回口袋中。   “不好意思,家里人找。”他虽然口中说着不好意思,但表情淡然,没表现出一点歉意。   而采访人知道他很少接受访谈,这次能前来参加录制,已经是十分难得。   “没关系,咱们也不是实时转播。”   沈晨:“继续吧。”   采访人:“方才我们说道,为什么您会这么相信陆奇教授?”   沈晨想了想,找了一个最容易让人接受的说法:“我一直在研究生物行为,发现有时候,想认清一个生命,不能看他发出过什么样的声音,而是要看他一直在做什么样的事。”   “语言是会骗人的,也会带着各种目的。但陆奇为了加快造血干细胞的生成速度,潜心科研多年,几乎废寝忘食,所提出的理论和临床指导,为人类恶性血液病治疗提供了无法估量的价值。”   “从始至终,他都将人类医疗的进步发展,作为崇高无上的理想。我认为,这些事实,比起那些资料和签字,要更加可信。”   采访人:“我听说,您和陆奇在生物实验这件事上,有很多矛盾与不和。”   沈晨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但不管我们在各自领域中的坚持是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的坚信,他不会打破那层壁垒,将人类当作实验对象,进行人体实验。”   陆奇的尸体,因为家属不配合,始终不肯签字,一直存放在警局。   沈晨的访谈在第二天清晨播出,刘浩明一边吃油条,一边溜达到法医科。   冰柜前,刘浩明看了看陆奇的名牌。   他觉得这事太讽刺了。   陆奇做出了这样伟大的贡献,但他死后,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只有生前的死对头愿意为他说话。   可见人性中事不关己的冷漠,比意见相左的争吵更加可怕。   刘浩明站在冰柜前,将最后一块油条塞进嘴里。   而后,他摇摇头,将案情公开会的时间定在两小时后。   以现在这样的社会关注度,局里已经开过许多次会议,要求他将证据整理充分,随时准备召开记者会。   临走时,刘浩明轻轻按了按陆奇的冰柜门。   像是在说,别担心。   你就安心地,继续睡吧。   -   高父坐在书房里,刚刚挂断股东打来的电话。   岑江集团闹出这样的丑闻,自他从警局出来后,电话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不光如此,股价也犹如跳水一般,跌得他目眦欲裂。   不过好在,马上,警方就要召开公开会了。   等警方将证据公开,现有的所有证据,只能把陆奇定性为人体实验的幕后黑手。   那些在网上没有证据就乱说的营销号,他可以一个一个去发律师函。   秘书敲了敲门,从外面走进来。   秘书手中拿着电脑,面色有些为难:“高董……有个访谈节目,您需要看一下。”   高父皱了皱眉:“什么访谈节目?”   秘书走上前来,将电脑放在桌上,按下播放键。   沈晨那张让人心生憎恶的脸,在屏幕中活动起来。   高父看了一会,逐渐变了脸色。   他知道沈晨近些天一直在网上为陆奇说话,让这件事一直维持着热度。   “他没有证据,为什么敢在访谈节目中说这样没有凭据的话?律师呢?”   秘书:“我已经打电话问过王律师了,王律师说沈晨的话术非常严谨,只是在阐述自己的想法,不能算作诽谤。而且,这是国家级的电视台,又是人文频道……”   高父咬牙切齿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访谈节目?”   秘书:“今天一早,九点左右结束的。”   高父一脸严肃,打开股市看了看,果然今日开盘直接跌停。   一股极深的恨意从高父身上溢出,他盯着屏幕中的沈晨,双眼逐渐眯起。   沈晨父亲的身份,他自然是清楚的,所以上次高仰行对付沈晨时,他没有帮自己的儿子,反而是将高仰行关在家中。   但如今,有些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秘书在书房中停留了许久,直到接近午时,才从书房中走出来。   而后,他没走两步,就在拐角后与高仰行撞了个正着。   高仰行明显是等在此处,此时谨小慎微地问道:“我看到早上的访谈了,我父亲知道这件事了吗?”   秘书缓了缓,说道:“我刚刚已经报告高董了。”   高仰行:“父亲他……是不是很生气?”   因为高父从来不疼爱高仰行,秘书也向来不把这位小高总放在眼里,只说道:“高董是有些生气,所以您这会最好不要再去烦他了。”   这样的话,高仰行倒是听惯了。   “那……好吧。”他点点头,十分顺从地笑道:“谢谢刘叔提醒,我知道了。” 第58章 拟饵   整个生物学界经过数十天的震荡后,终于又迎来了一个轩然大波。   非洲南部的博茨瓦纳共和国公开修改宪法,总统宣布,将对生物实验进行等级划分,明令禁止一系列生物改造实验课题,除此之外的观察、探索类科研活动,也需要经过政府和各个动物保护区层层审批,并全程由国家监督。   这个消息,让沈晨的名字再次回到热点。   而在国内,正在被成千上万人热烈讨论的沈教授,临上课前,稳坐在学校办公室里看海钓技巧书。   他看到各式各样的拟饵介绍,还没来得及细读,眼看已经快到上课时间,只好先前往教学楼上课。   只不过,等在他课堂里的,除了学生,还有另一个人。   高校政工部门负责纪检的工作人员等在班级门口,想与沈晨先聊几句。   来人语气和善,姿态却并不让人舒服,他特意选在课堂门口拦下沈晨,可见是故意让学生看见的。   照理来说,这样的纪检人员,在众多老师心中都是不能得罪的。   但沈晨看了看表,当着众多学生,丝毫没留情面,冷淡道:“但已经到上课时间了,你有什么话,都要等我上完课再说。”   纪检人员脸上阴云密布,但无法反驳,只好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打算盯着沈晨上完课。   这个插曲导致沈晨的课还没下,“沈教授刚得不行”的帖子,就在校内BBS内被顶上了热门。   课后,已经完成论文定题的学生又找沈晨详聊细节,导致纪检人员又多等了半个小时。   直到沈教授忙完,可以和那人聊一聊时,那人的脸已经完全黑了。   沈晨:“不好意思,久等了。”   沈教授嘴上向来礼貌,只是带不带诚意,这就难说了。   那人明显没看到沈教授“不好意思”的诚意,但不好发作,只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沈教授的课很有意思,让我收获良多。”   沈晨点点头:“那就好。”   纪检人员:“……”   他不打算再和沈晨绕弯子,怕自己被气出病来。   “关于外网上对你的热议,你知道吗?”   沈晨愣了一下:“我记得国家有要求,没有特别许可的话,个人是不能连接国际网的。”   儒雅教授俨然一副遵纪守法的模样,是个妥妥的良民。   纪检人员连忙道:“我们也是收到家长投诉,有人觉得你的许多观点,不利于生物学发展,已经失去身为人师的资格。”   沈晨想了想,问道:“所以,学校是要让我暂时停课吗?”   他直接面无表情地将最坏结果抛出来,让纪检人员后面的话不太好说了。   “那倒也不是。”   纪检人员面色正了正:“我们只是希望,你身为学校教授,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沈晨在外网上火了这么多天,被骂得最狠的时候早已经过去。   他觉得纪检人员这时候过来找他,另有别的深意。   “你说的‘言行’,其实,是指我为陆奇说话的事吗?”   纪检人员沉默片刻,眼中多了几分审视。   “是的,毕竟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也没有更多的证据。”   沈晨:“证据……你看了今天中午的案情公开会?”   “嗯。”纪检人员:“以及你的访谈。”   沈晨问得直白:“你现在和我说的话,是作为学校对我发出的警告,还是你个人对我的规劝?”   纪检人员不置可否,只微微耸了耸肩:“有区别吗?”   一个人想完全没有过错,是不可能的。   沈晨就算事无巨细地,将每件事全都做好,也每时每刻都有可能会留下把柄。   所以只要这位纪检人员想,他总能找到沈晨的问题,再搬出学校当做借口。   但沈晨在平和与强势中,选了自己平时很少选择的那一方。   他口气平缓,内容却十分强硬:“可一开始,我就是看邵慈老师的面子,才会来这里上课的。”   换言之,有人想用这份工作来让他改口,实属痴心妄想。   纪检人员几秒没说话,将声音拉长,问道:“沈教授……确定要这样做吗?就为了陆奇?”   两人的语气并不针锋相对,声音也都不大,但原本用来教书育人的教室,此时带上了一点硝烟味道。   沈晨的态度不甚清晰,他只是淡淡说道:“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   开完案情公开会,刘浩明给自己放了一个下午的假。   他回到家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打算睡觉。   他一反常态的样子,让组里的其他组员看出来,这次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陆奇已经死了这么久,他所有的实验数据都放在岑江集团里,现在岑江集团想让他一力背锅,必然不会再留下可以为他证明的证据。   那名声称陆奇在自杀当天进过地下的年轻学者原本一直没有放弃,因为第五实验室被炸,他和其他研究人员一起放了长假,每天都会跑来警局问问进度。   但今天过后,他也终于明白,就算他再将口供说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拿来当做完整证据。   刘浩明的态度,甚至比这场案情公开会,更能证明陆奇事件的结论,再也不会有反转。   岑江集团的公告函在傍晚发出,公告中宣布:就陆奇利用岑江集团科研团队进行人体实验一事,保留对陆奇及陆奇家属追究一切责任的权利。   原本负责陆奇自杀案的隔壁组长没想到在短短时间内,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给刘浩明打电话,发现刘浩明的电话关机。   一时间,陆奇案已经放弃调查的消息不胫而走,刘浩明在家里睡了一个好觉,顺便在半夜起来时,觉得自己有点发烧,把第二天的假也给请了   伟大的科学家跌落深渊,原本跟风的营销号集体闭嘴,再也没有一个人为他发声。   除了沈晨。   沈晨回到家后,跟彼苏尔聊了半天简知舟的实验室。   晚些时候,他和彼苏尔一同抱着平板电脑,在古诗词中选了很久。   彼苏尔看完注释,指着《论语·为政》中的一句话道:“我觉得这个好,‘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沈晨也觉得这句很好:“那就选这个。”   随后,他将这句话复制下来,贴在岑江集团公告函的评论区里。   半个小时后,他的评论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心网友顶到第一条。   有人贴心地发出了这句话的白话文:“意为一个人要是不诚信,真不知道他还能干啥。”   很快,这条也被顶了上来。   彼苏尔笑眯眯地,一边刷新页面一边吃树莓,觉得网友十分可爱。   沈晨今天难得没有坐在书桌后忙碌,而是拿着那本海钓书与彼苏尔一起坐在沙发上。   两人神情自然,正在享受悠闲的睡前时光。   只是彼苏尔接连吃到两颗酸的,好看的眉头拧起来。可他又无法通过这些树莓千篇一律的外貌,分辨出它们到底谁酸谁甜。   彼苏尔:“我觉得,这些树莓有点不善良。”   沈教授对于魔王大人的奇妙语录已经见怪不怪:“很酸?”   彼苏尔点点头。   沈晨:“你可以直接跟方姨说,以后不要买这种会酸的水果。”   彼苏尔:“可我看网上说,意料之外的甜蜜,更能触动人心。”   沈晨从来不在网上看任何心灵鸡汤,此时也觉得这句话有点难以理解。   但因为这句话出自彼苏尔,所以他格外想了想。   而后他放下书,问道:“如果你知道这些都是甜的,吃下去的时候,就不会一样开心了吗?”   彼苏尔被问住,思考了一番。   沈晨很少提出这种没有确切答案的问题,所以他有点好奇彼苏尔的回答。   彼苏尔想了半天,随即看了看门口,确定这次不会再有人前来:“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沈晨:“嗯?”   彼苏尔见沈晨没有不同意,快速地探过身来,在没有走神、也没躲的沈教授嘴上亲了一下。   两人中间的位置,沙发凹陷又弹起。   反色的两缕发梢轻轻触碰,如同两人的亲吻一样。   魔王大人得出结论:“好像意料之中,也是一样开心的。”   沈教授看着彼苏尔的脸,觉得心理医生的叮嘱可能有些道理。   他觉得自己……好像对亲密接触的体量产生了认知偏差。   因为彼苏尔刚刚亲了他一下,但这个举动,却想让他得到更多了。   彼苏尔站起身,打算把没吃完的树莓放回楼下冰箱里。   但人刚刚走到门口处,就被沈晨叫住。   沈晨将书合起放在茶几上,走到彼苏尔身边,从面前人手中的玻璃碗里,选了一颗看起来非常“善良”的树莓。   魔王大人有点不解,他没想到沈晨叫住自己,就是为了要颗树莓吃。   沈晨将树莓放进嘴中,轻轻咬破后,揽住彼苏尔的腰,侵身将人逼靠在门边的墙上。   他微微低头,含着那颗树莓,吻在那两片刚刚还在撩拨自己的唇上。   而后,他舌尖轻顶,将树莓渡了过去。   酸甜的果肉汁液,带着浅红的透色,在两人相接的缝隙间时隐时现。   沈晨向来禁欲,一生中所有称得上情不自禁的时刻,几乎从没有过。   但魔王大人从来不懂人类的欲望,会是多么可怕的洪流。   彼苏尔的鼻息中,全是属于沈晨身上的好闻味道。   他的手在不自觉中收紧,紧紧握着碗边。   在颇为放肆的深吻中,沈晨感觉自己内心的焦渴终于开始缓解。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抑制的爱意。   彼苏尔纤细但有力的腰肢,在他手掌的禁锢中逐渐温热。   温室里的小鹿已经到了睡觉时间,正窝在一起取暖同眠。   平稳的呼吸声穿过月光,与清辉共鸣。   这短短的时光罅隙,像被海棠花缀上香气,变为岁月中可堪停留与回望的惊鸿片羽。   沈晨将头微微抬起,柔软的目光中,充满彼苏尔从未见过的依赖。   沈晨轻问:“这个吻,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彼苏尔表情呆呆的,眼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沈晨:“那,意料之外,有更触动人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树莓:我真的很善良   -   老实说作为纯新人作者的第一本,能得到这样的厚爱,我真的非常开心。   就是有时候也会陷入纠结,感觉写得不好看,或者为什么自己码字速度这么慢等等等等……   就,感谢宝子们喜欢这篇又无厘头又温馨、乱写一气、满纸荒唐的小白文,我好爱你们呜呜呜QAQ 第59章 遗书   刘浩明一连休假三天,回警局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陆奇母亲,通知她陆奇的案子最终还是以自杀结案,要她来警局将陆奇的遗体领回。   小李特工正跟着陆母,见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偷偷抹眼泪。   三好青年小李心里难受得不行,在陆母临进门前,叫住了她。   小李特工从兜里拿出手机,没等陆母出言轰人,将准备好的视频直接播放。   沈晨在访谈中说的话,在棚户区脏乱的小路尽头响起。   陆母在听请沈晨说了些什么后,静静站在原地没动。   小李特工特意找了一段关键发言,沈晨对陆奇的坚信,让陆母觉得世界变得无比陌生。   待视频播放完毕,小李特工将手机关上。   这一次,陆母没有再赶他走,而是走进门后,将门大开着,留给了他。   小李特工走近那扇用了数十年的破旧木门,把手处因为经常受力,已经腐坏变形,加垫了一层皮垫勉强支撑。   他透过门,向这间破烂不堪的小屋中看去。   房间里的所有家具,全都都和这扇门一样老破,全屋最新的电器,是前几年北京平房取暖改革时,街道统一安装的基础热水器。   灰暗的水泥地边角,墙皮斑驳脱落。   小李特工走进屋子,将大门掩上。   门关上后,屋内采光极差,像天突然暗下。   整个房间内,弥漫着木质家具的沉香味道。   陆母坐在木椅上,听着他的动作,见人跟了进来,开口问道:“你这几天,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李特工老实回答:“我老板说让我看着你,怕你一时激动,做出伤害沈教授的事。”   陆母:“你刚才放的那个……是什么?”   小李特工:“沈教授前几天的访谈,已经播出了,你不信的话,我也可以查查重播信息,在电视上给你找。”   陆母没接话,小李特工觉得有戏,连忙又说:“我知道你对陆奇的死很难过,但陆奇名誉受损,事到如今,沈教授是唯一一个还愿意为他说话的人……你真的还认为,是沈教授逼死陆奇的吗?”   在陆母年轻的那个年代,她也算是人人羡慕的高级知识分子。   所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并非看不明白。   她伸出皱纹纵横的手,往暖壶的方向指了指。   她口气仍然冰冷,还带着一丝蛮横,但话中的内容已经温和不少:“这屋不暖和,冷的话,你自己去倒热水喝。”   小李特工手脚利落,倒了两杯热水出来,放在陆母前面一杯。   杯口蔓延出的水蒸气,落在陆母眼中,只是一片虚幻的白影。   在视力受损的诸多年头中,她觉得自己已经不记得世界清晰时是什么样子了。   就连陆奇临死时是什么样子,她也看不真切。   陆母平静道:“我这个样子,还能怎么伤害沈晨?我听见你和隔壁屋聊天了,我的事,你都打听完了,你还留在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   小李特工抱着热水杯,思酌良久。   他的确是收到沈敛宁的命令才一直留在这里,但陆母说的也对,他是有个问题很想问。   “关于陆奇的遗书……上面写了什么内容?”   陆母没想到他会这样单刀直入,略想了想,反问道:“你既然相信不是沈晨逼死陆奇的,为什么还在意那封遗书?”   小李特工反驳:“就是因为相信,所以才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样一封遗书。”   陆母浑浊的眼睛,泛起一抹莫名的讥讽。   “那如果我告诉你,真的有那样一封遗书,是陆奇亲笔所写,上面一笔一划,写明沈晨将他逼入绝境,你还会相信他吗?”   -   这是距离岑江科技爆出丑闻后,高父与高仰行第一次出现在岑江科研大楼。   关于第五实验里那个浸在水中的女人,国家生物研究院已经讨论完毕,会将她转移到一处独立的研究机构中封存。   但高父买通了那处独立研究机构的高层人士,关于这个人工生命体的一切权限,会再暗中交还给岑江集团。   高父决不会允许,有人把那个实验体从他身边带走。   这一场交易的价值,是岑江集团已经研发完成、但还未公开投入使用的一种新型双脂类生物碱。   他们的植物学研究室将川乌、草乌中的有毒物质进行提取,合成了一种可以形成局部麻醉、缓解疼痛的镇静剂。   但如果使用有误,这种生物碱将会化身为麻痹呼吸和神经中枢的毒药,就算是在极小的剂量下,也能通过迷走神经毒害心肌细胞,导致快速死亡。   高父独自一人来到研究中心,将一小瓶生物碱液体试剂放入怀中的内兜。   他看着整间实验室,想到了自己年轻时,成天面对着试管与培养仓的日子。   高父一向不认为自己是位科研学者,他只认为自己是一位创造者。   在高父心中,创造生命,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事。   在生命诞生的瞬间,他宛如造物的神明。   他靠着得天独厚的经验基础,开创制药公司,顺理成章乘着国家发展的东风,建立起了岑江集团。   但他在背地里的生物改造实验,从来没有停过。   第849号实验体是他最杰出的作品,她看起来和人类一样,却又拥有人类所不能拥有的诸多生物特性。   因为从小在实验室中长大,她就如同一张白纸,没有被染上一丝浑浊气息。   她美丽、高贵、独一无二。   在高父意识到自己爱上了那个由他亲手创造的生物后,他又用自己的DNA,与他心爱的生物进行了结合。   只是高仰行除了样貌,没有遗传母亲的任何生理特性,不论是从基因序列、还是从能力上看,他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如果不是胃癌,也许他们会组成一个畸形但平稳的家庭。   一家三口,安静生活在第五研究所的地下饲养室里。   高父的脸上,慢慢流露出怅然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已经年迈,他已经空等了十几年,癌症治疗仍然没有任何进步,骨髓移植后的排异现象,也同样没有解决办法。   他就算再等十几年,也许也等不到可以唤醒第849号实验体的那一天。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她离开自己。   高仰行在此时拿着财务报表,来到研究中心。   他打断高父追忆过往的冥想,面色凝重地说:“爸,你看看报表。”   报表上的内容隐隐表达:岑江集团的主资金链已经濒临断裂。   自从上次高仰行对沈晨动过手,沈敛宁就没少在背后对岑江使坏。   而且沈敛宁最近的确太闲,他有八百个心眼,最近更是特意拿出来一个,专门用来挤兑高家。   而如今,父子两人深陷丑闻,股价接连跳水。   他们的财政报表,着实不太好看。   高仰行:“我们应该怎么做?”   高父眉心紧皱,流动资金是一切的基础,他必须尽快破局。   “今天的股价怎么样?”   高仰行:“照您说的,已经对当时诽谤过岑江的个人账号发出律师函了,但就算舆论维持住了,股价还是没有起色。”   “而且……”高仰行为难道:“刚刚蒋老师发来消息,说他向学校提交了针对沈晨的警告处分,但学校没有通过,北科大好像……在有意维护沈晨。”   高父知道,像沈晨这样没有弱点的人,实在不好对付。   “那个小警察呢?”   “听警局里的人说,他今早已经给陆奇母亲打电话,通知她去领回遗体了。”   高父听了半天,终于听到一件高兴事。   他沉思片刻,点点头。   “我知道了。”   -   彼苏尔的工作时间严格贯彻周末双休,所以他周六一早陪沈晨在家写完发言稿后,还能陪沈晨去学校上课。   因为他的偶尔出现,沈教授的到课率高到离谱。   小李特工也来到学校,因为他找沈晨有事。   课前,小李特工将沈晨两人拉到走廊角落。   “她信誓旦旦,说真的有一封遗书。她说那时候她还能看清些东西,高家父子给她放大了一份,她认得陆奇的笔迹,不会有错。”   沈晨听完,表情没有丝毫惊讶。   彼苏尔回忆道:“高仰行是和我说过,有这样一封遗书。”   沈晨还是第一次听到彼苏尔提起这个,不禁问身边人:“那时,你就没有怀疑过,那真的是陆奇留下,用来指控我的遗书吗?”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的语气怪怪的。   他很快说道:“怀疑过,但不是怀疑你,是怀疑他们会伪造,所以我那天才会跟高仰行走,想把那封遗书抢过来看看。”   小李特工问道:“如果不是伪造的呢?”   彼苏尔想也没想,说得理所当然:“那就更要抢过来了。”   其余两人猝不及防,第一次听到有人偏心偏得这么明目张胆。   小李特工叮嘱沈晨:“所以,如果你再继续这样为陆奇说话,他们很可能会把那封遗书拿出来。”   魔王大人也觉得小李特工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   然而,沈晨却道:“他们不会的。”   阳光下,沈晨身上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在这个时候拿出这封遗书,我为了辩解,更不会停下。”   沈教授看了看表,快到上课的时间。   所以,他将道理说得浅显易懂。   “所以,在拿出那封遗书之前,他们需要我像陆奇一样,先永远闭上嘴。” 第60章 曼哈顿时代广场   沈昱的手术安排在当地时间早上八点,将时差换算过来,应该是晚饭时间。   沈晨下课回到家后,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资料。   彼苏尔看出他心神不宁,特别给他沏了一杯茉莉花茶。   沈晨嗅着幽幽茶香,和沈昱通了一通电话。   父子两人谁也没说,这也许是最后一通电话。   沈昱只是壮着声音,说他觉得自己现在状态很好,搞不好一会出来之后,能直接去夏威夷吃海陆大餐。   彼苏尔竖着耳朵,听见“海陆大餐”四个字,耳朵动了动。   沈晨挂断后,将手机放在桌子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彼苏尔:“你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过去找他?”   沈晨:“你看到我那天在机场里的状况了。”   彼苏尔皱眉:“你那天那么不舒服,是因为你父亲吗?”   沈晨端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温热的水伴着茶香,暖意在身体中缓缓流淌,沉入他微微翻搅的胃中。   “嗯。”沈晨道:“我一见到他,身体就会很不舒服。所以我过去,也只能害他白白多心。”   彼苏尔第一次听说这种病,有些不解,刚要开口询问,被沈晨手机的提示音打断。   沈晨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消息,面色沉了沉。   他放下手机,唤醒处于待机的电脑,打开网页搜索了一番。   彼苏尔察觉不对,走到沈晨身边,和他一起看向屏幕。   屏幕中,岑江科技将生物实验中的成功案例形成图文,在纽约时代中心的全球大屏中循环播放。   沈晨看着屏幕,脸变得越来越冷。   彼苏尔能明显感觉出来,他的沈教授好端端坐在家里,就被屏幕里的东西弄生气了。   彼苏尔走到沈晨的椅子后,弯下腰,将沈晨的肩膀圈出。   “你别生气,要吃晚饭了。”   沈晨的嘴紧闭着,只点了点头。   魔王大人觉得沈晨生气起来,也挺可爱的。   沈晨拍拍彼苏尔的胳膊:“简知舟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   彼苏尔:“他说非常顺利。”   沈晨想了想,给沈敛宁打电话。   沈敛宁刚刚接通,就听见沈晨颇为恭敬的喊了一声。   “小叔。”   沈敛宁顿时就觉得沈晨没憋好屁。   “……干嘛?”   沈晨:“岑江集团正在曼哈顿时代广场的纳斯达克大屏幕上投广告。”   沈敛宁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们还有这个钱?”   沈晨:“看来是有的。”   沈敛宁一乐:“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正坐在高档餐厅里最好的观景位置,从侍者手中接过菜单,直接递给对面人:“我知道了,我帮你联系一下。”   沈晨听出沈敛宁的心情不错,可见简知舟的研究的确很顺利。   “你吃饭了吗?”   “正准备吃。”沈敛宁道:“你爸今天手术,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沈晨:“打过了。”   沈敛宁又随便说了两句闲话,挂断电话后,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简知舟。   简知舟头发有点乱,翘着一缕,正在一边看菜单,一边打哈欠。   沈敛宁不知道为什么,差点笑出声。   沈敛宁调出宋濯的电话,把事情安排了一下。   宋濯很快反馈他消息,岑江的广告投放是通过第三方广告公司联系的,也是正经签过合同的。   沈敛宁想撬的话,要帮广告公司付一笔违约金。   沈敛宁:“告诉那个广告公司,不要谈钱,谈钱就显得这事特别好办。”   宋濯:“……”   简知舟糟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觉得沈敛宁像个斯斯文文的活土匪。   宋濯:“截了岑江的广告位,我们放什么?”   沈敛宁觉得这的确是个问题:“让我想想,我等会发给你。”   简知舟见他挂断电话,好奇道:“你又要花钱干什么坏事?”   要是往常,沈敛宁一定会随便扯件事,顺便惹简知舟生气。   但他今天有些反常,只是噙着笑,问道:“我在你心里,一点正事都不干吗?”   简知舟满脑子都是空间坍塌的临限值计算,还有点犯困,没什么多余的心思和沈敛宁说反话,干脆答道:“嗯。”   沈敛宁:“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   简知舟完全不怵:“那你生。”   顺便,他还指着菜单里的内容,点完了自己想吃的菜。   沈敛宁见简知舟现在的样子,知道自己拿捏不住这位简教授了,换了个口气:“你怎么不给我点我爱吃的虾球,你忘记了?”   简知舟酷极了:“你自己不会点吗?”   侍者问两人:“我们这里有宫保牡丹虾球,需不需要为两位点上?”   沈敛宁问对面:“你想吃吗?”   简知舟最近天天熬夜,肝不太好,简妈妈甚为严厉,不让他吃甜的:“不吃。”   沈敛宁冲侍者摆摆手:“那不要了。”   简知舟将菜单合上,侍者询问过两人后,从桌前离开。   大忙人简知舟一闲下来,又打了个哈欠。   沈敛宁还是不大高兴,想到让时代广场的大屏放什么好了。   他低头给宋濯发完信息,看向简知舟疲惫的脸。   沈敛宁:“你都有黑眼圈了,再熬夜的话,会被人抓走当大熊猫研究的。”   简知舟托腮:“那你要恭喜我一步登天,成为国宝级科学家。”   窗外的城市夜景绚烂繁华,道路上车灯流转,万分好看。   简知舟看向窗外,一边欣赏夜景,一边思考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答应陪沈敛宁出来吃饭。   只是那时,沈敛宁在他实验室门口等他的表情,的确非常小心翼翼。   简知舟:“你为什么突然找我吃饭?”   沈敛宁觉得,简知舟了解他的全部恶劣,他就也不必再做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实话实说:“我哥今天手术,我不想一个人在家等消息。”   简知舟闻言,有一点后悔刚才没给沈敛宁点虾球。   “严重吗?”   “不严重,成功率挺高的。”   简知舟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无意识的紧张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   “我现在告诉你了。”沈敛宁笑笑:“你要安慰我一下吗?”   简知舟:“那我结账。”   沈敛宁摆摆手:“不用,你亲我一下就行。”   ……然后,接下来的一顿饭,简教授没再给沈总一个好脸。   用餐到一半,简知舟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之前研究所的同事发来消息,问简知舟在跟谁一起吃饭。   简知舟非常疑惑地回了一个问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跟别人吃饭?”   同事发了一个“救命”的表情包,而后传了条短视频过来。   简知舟的日常照被放上世界瞩目的纽约时代中心大屏,下面的文案非常委屈,控诉图中的人不给自己点宫保牡丹虾球吃。   同事非常八卦,跟简知舟这个当事人汇报:“网上都传疯了,问这个人是谁。”   第一次离热搜这么近的同事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给人点虾球?”   一个虾球而已。   搞这么大阵仗。   要是搞不明白,今天简直要八卦得睡不着了。   简知舟看着手机上的视频,石化了十几秒。   直到视频播完,从没学过视频剪辑技术的物理学家又花了十几秒的时间,研究了一下这个视频有没有可能是合成的。   结果,他还没整明白,简妈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简知舟觉得自己才想喊救命——   他胆大包天,颤抖着挂断了简妈妈的电话,然后光速关机。   沈敛宁见简知舟看了半天手机,知道多半是有人告诉他了。   沈敛宁慢悠悠地问:“现在,你能给我点虾球吃了吗?”   另一头,沈晨也正在吃饭,他看见沈敛宁的大作,差点被米饭呛着。   魔王大人给他顺了顺,然后觉得这个大屏幕挺好玩的。   但高父就不这么觉得了,他给广告公司打电话,广告公司非常大方,说明天上午就会把违约金汇过来。   不管那个大屏现在播放的是什么见鬼的东西,整整三倍的合同金额,除了沈晨,高父想不到还有谁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秘书给气到眼睛充血的高父倒了杯水:“还要继续预约之后的大屏吗?”   高仰行在一旁假意温和道:“刘叔不会以为,靠这个广告位的三倍违约金,就可以让恒古银行破产吧?”   高父眼看是气得急了,坐在转椅上一声不吭。   他顺风顺水了几十年,还从来没有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吃过这样的亏。   高父在心中将所有事情盘算清楚,阴沉地说道:“你是按照我教你的话,和沈晨说的吗?”   高仰行虽然长得并不像他的父亲,但他此时的脸上,有和高父如出一辙的神态。   “我在审讯室里,是按照您教我的,一字不差说给了他。”高仰行道:“他最近的动作,也显然是打算履行和我的交易。”   高父点点头,眉宇间的盘算清晰可见。   高父握着陆奇的遗书,一开始就想让沈晨来为陆奇的死负责。   只是,他需要找一个最好、最有利的机会。   他吩咐高仰行去和沈晨做交易,以为陆奇报仇的名义,骗沈晨为陆奇说话,好将沈晨对陆奇的亏欠放在明面上。   而后,他就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陆母拿出遗书。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觉得,沈晨是因为逼死陆奇,才会这样为陆奇说话。   但沈晨的访谈节目、和岑江资金链断链的速度,完全在高父的掌控之外。   现在不管是舆论热度还是资金限制,岑江集团已经陷入水深火热。   高仰行像是想起什么,提醒道:“我听说,沈昱今天要动个手术,现在应该已经进手术室了。”   高父缓缓抬头:“哦?还有这种事?”   高仰行背光坐着,脸完全侵在阴影里:“那,我们要不要,就趁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   论沈敛宁独特的追妻技巧(不是)   谁能想到会有人租下世界最贵的纳斯达克大屏幕,用来要饭呢(广告公司:真是活见鬼了) 第61章 旁观者   饭后,沈教授和魔王大人来到温室里帮忙喂小鹿。   星光透过玻璃,照在温室的暖风中。   沈晨手里捏着一小块饼干,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小鹿见他一直没有伸出手的意思,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背。   手被湿漉漉的鼻头触碰到,沈晨这才回神,将饼干递了出来。   彼苏尔上次和雄鹿打完架后,已经成了这个温室的老大。   他站在一旁,一边轻揉小鹿耳朵,一边问:“你在想什么?”   沈晨擦掉手上的碎渣,答非所问:“你一会打算去干什么?”   魔王大人想了想:“继续看电影。”   温室中的绿植,让空气闻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沈晨:“我一会要出个门,你不用等我回来睡觉。”   彼苏尔歪头:“干嘛去?”   沈晨不打算说,只答道:“有人找我帮个忙。”   在进温室前,他接到高仰行的短信。   高仰行说他父亲真的起了杀心,打算在今天动手。   所以沈晨这颗“拟饵”,要听从指令,乖乖出门。   彼苏尔:“我不能一起去吗?”   他甚至还想说一句,帮忙的话,我一起去不是更好。   但沈晨还是摇了摇头,他颇为珍惜地,摸了摸彼苏尔的头:“嗯,你不能一起去。”   彼苏尔非常喜欢和沈晨产生肢体接触,此时也被撸得十分舒服。   他神情放松:“那你要早点回来。”   沈晨微微一笑:“好。”   -   出门时,沈晨接到刘浩明的电话。   刘浩明正准备按三人在审讯室里约好的,出发前往岑江科研大楼。   但他突然有些不安,打电话给沈晨,问道。   “我就想啊,如果高仰行是骗你的,他是真的要杀你,那到时候怎么办?”   沈晨正好坐进车里,刚把车门关上,忽然听见一阵像瓦斯泄露一样的气鸣声。   他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同时刺鼻气味灌进鼻腔。   变故来得极快,没有留下任何反应空间。   沈晨甚至连刘浩明的话都来不及细想,就失去意识。   手机摔落在脚垫上,发出一阵极轻的闷响。   刘浩明等了半天回复,也没听见沈晨的声音,不由纳闷道:“喂?”   他把手机举高了些:“信号不好?能听到吗?”   沈晨的车内,刘浩明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微弱传出,原本潜伏在沈晨车中的黑影伸出手臂,将发声的手机拿了过来。   刘秘书拿着手机,看向昏迷中的沈晨。   他不明白,关于气体麻醉,明明上次沈晨的朋友已经中过一次招了,为什么这位教授还会这么蠢。   电波另一头的刘浩明越等越觉得不对,但一时间又不敢贸然挂断,只好大声道:“沈晨?说话!”   刘秘书看向手机屏幕,心中一声冷笑。   一个已经放弃调查的警察,还有什么资格大呼小叫。   安静无人的生态园中,没人会注意到一辆车里,发生了怎样的事情。   像是为了印证这位优秀刑警的猜测,通话在几秒钟后被对面挂断。   刘浩明面色大变,连忙上车发动引擎。   他还记得沈晨在接通电话时说刚刚出门,所以刘浩明打算先赶去生态园看看情况。   路上,他与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擦肩而过。   这一路,刘浩明险些将油门踩进油箱里,他赶到沈晨的实验室门口,在路边的车位中看到了沈晨的车。   刘浩明心中起疑,大力拍开了沈晨实验室的大门。   方姨开门后一脸迷茫,只见刘浩明焦急问道:“沈晨呢?”   方姨不解道:“出门了,你找他有急事?”   刘浩明:“半小时前?”   方姨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会这么着急,但她还是连忙看了看表,答道:“差不多。”   刘浩明:“他出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方姨:“异常?没有啊。”   刘浩明十分后悔,他觉得自己一开始就应该明令禁制沈晨与高仰行两人在审讯室里的交易,就算沈晨已经答应。   法律是暂时无法制裁岑江集团人体实验的行为,但这么看,沈晨答应高仰行的风险也着实太大了。   高仰行是岑江集团未来的掌权人,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死去的科研主管,放弃整个集团的未来。   更何况,他要设计的还是自己的父亲。   刘浩明回想起高仰行的话,那时两句莫名的玩笑,突然闯入他的脑海,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高仰行那时说。   “比如说,有发光的红色瞳孔。”   “还有大概这么大的……闪电光球。”   刘浩明还记得,沈晨就是在这之后,才认真听了高仰行的交易内容。   他心中百转千回,突然不觉得这是一个玩笑。   而后,他鬼使神差,对门中的方姨问道。   “……请问,彼苏尔,在哪里?”   -   第五实验室地下的废墟中,第849号实验体还在沉睡。   她已经在这里沉睡了十五年,明天就会被运送到其他地方。   整个地下室因为爆炸,到处是一片断壁残垣。   资料室和操作间中的所有资料已经被转移走,这里只剩下一片残破的空壳。   还未倒塌的墙壁上攀附着巨大裂纹,荧光幽暗,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覆灭。   高父站在巨大的玻璃舱体前,痴迷地看着水中的女人。   但他的神态间,又布满苍老带来的漠然。   高父觉得,人只要上了年纪,就会慢慢发现——   人总会因为各种原因失去挚爱。   长辈、父母、爱人,生老病死,全都是无法抵抗的。   但在这其中,他所创造的第849号是不同的。   单冬眠沉睡这一点,就可以让她跨越时间,等待奇迹出现。   生物的不完美,统统可以由他来补全。   在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已经超越了所有虚假的创世神。   高仰行站在高父身后不远处,手上拿着那瓶几滴就足以致命的生物碱。   他看着自己的“父母”,在荧光液体的照射下,成为一片相连的光源。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刘秘书带着另一个人,将昏迷的沈晨抬了进来。   而后,两人退出房间,将安静交还给这对父子。   高仰行看了看表,估算出麻药代谢的时间,而后走到沈晨身边,用脚踢了踢地上的人。   沈晨的双手被牢牢捆住,此时在高仰行的动作下,缓缓睁开眼睛。   高仰行蹲下,在沈晨一旁,将那瓶生物碱打开。   沈晨看起来还有一点麻药残留的样子,他想起身坐起,却用不上力。   他渐渐看清周围的一切,语气缓慢又嘲弄:“原来,你是这个打算。”   高仰行看着手中的试剂瓶,玩弄着轻轻晃了晃:“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蠢,竟然会跟我做交易?”   沈晨冷冷道:“我的确不该相信你,会为了陆奇良心尚存。”   高仰行:“是你记性不好,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已经过说了,陆奇只是一枚从棋盘中掉落的棋子。”   他口气转换,额外生动道:“不过现在看来,他这颗弃子,还是有一点剩余作用的。至少,还能骗到你这位举世闻名的生物学家。”   沈晨:“下面呢,杀了我?”   高父回过身,看向高仰行和沈晨。   高父嗓音浑厚,沉稳道:“你这是哪里话,明明,是你自己决定为陆奇的死负责。”   沈晨终于坐起身子,他平静道:“把我伪装成自杀,没有那么简单吧?”   “不简单吗?”高父道:“你在事业上声名狼藉,一败涂地,‘沈晨’这两个字,在生物学中几乎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家中母亲早亡,父亲又常年漠视,亲情单薄,称得上无依无靠。而且,自从陆奇死后,最近一段日子,你突然开始光顾心理诊所,次数频繁。”   高父轻笑:“你看,你甚至比陆奇更合适离开这个世界。”   沈晨听着高父一句一句细数,神情没有一丝动容。   毕竟这样的奚落,落在沈晨的耳朵里,软得像一块没有形状的云。   他只是问:“这套说辞,你准备了多久?”   高父见沈晨毫无惧意,嘴角慢慢上扬:“你竟然一点也不怕?”   沈晨揶揄道:“原来你把我带到这来,是为了看我害怕。”   高父笑出来,觉得十分有趣。   沈晨问道:“陆奇也是这样,被你害死的吗?”   高父的笑意还未收敛,笑着摇头:“怎么可能,他那么有才华,我怎么舍得他去死。”   高父说到这里,脸上的惋惜非常真实:“他的人类医疗科研非常成功,所以我才会用假数据骗他,让他转而研究我身后这位人工生命体的细胞排异难题。只不过……他还没有完成,就选择了自杀。”   所以,只差这最后一步,高父就能找到第一个救活849号的办法。   陆奇的死,也带走了他的第一丝希望。   沈晨:“听起来,你倒是很难过。”   高父看向沈晨。   “陆奇已经不可能翻身了,而你也马上会死在这里。”   沈晨环顾四周,到处散落着尘土瓦砾。   “为什么选在这里杀我?”   高父干脆地回答:“因为你让我很不快。”   他道:“我看了你的所有论文,我知道,你想让人类放弃对地球的绝对主权,让那些低等生物得到自由。”   “但我偏偏,要让你看着被我操控、创造而诞生的新型生物,死在绝望中。”   液体舱内的女人面容安详,一点也看不出改造生物的样子。   但她的沉睡,本身就是一种诡异。   沈晨表情漠然,对高父的癫狂熟视无睹:“你以为,像这样的‘东西’,我看得少吗?”   他看起来像是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如果你想杀我,比起说这些废话,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高父眉心微皱,因没有欣赏到沈晨的一丝恐惧,逐渐不悦起来。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不怕死。”   紧接着,他冲高仰行点点头。   高仰行呼出一口气,对沈晨笑道:“沈教授,你要为那个想让我保守的秘密,付出生命代价了。”   沈晨抬头,看向高仰行眼底的笑意。   下一秒,高仰行手脚利落,将一整瓶生物碱倒入沈晨口中。   沈晨身上的麻醉感还没有完全消除,根本无法好好控制身体,连最基本反抗都做不到。   试剂瓶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碎片四溅。   与这声清脆一同响起的,还有被他记在心中的那句,彼苏尔最后同他说的话。   那你要早点回来。 第62章 世界的异类   酸甜的厚重液体顺着喉咙,一路进入沈晨的身体里。   酸意像带着勾子,攀附在液体流过的位置,久久无法散去。   沈晨看起来像是懵了一秒,而后眉间狠狠拧起,十分痛苦地弓起身子。   在几次交锋中,高仰行第一次俯视地上的人。   他看着沈晨的动作,见证药效发作。   沈晨的呼吸很快短促起来,双眼无神,看上去神经系统已经陷入混乱。   高仰行耐心地等待,他知道这种计量的生物碱服用下去,沈晨活不过两分钟。   直到沈晨渐渐停下动作,只剩下微弱的抖动。   房间陷入安静,只有砂石土粒见证了一场几乎无声的谋杀。   高仰行低着头,转而去看那些破碎的瓶子碎片。   碎片上,还残留着液体凝结的红色水痕。   高仰行还记得,陆奇的尸体被发现时,他赶到现场,地上也是这样一片玻璃碎片。   陆奇就坐在一贯坐着的书桌后,手机放在一旁,上面的最后一通电话,对象不是自己,而是这位与那人向来不和的沈教授。   高仰行在自己的杀人现场,突兀地开口道。   “爸。”   高父从一片青蓝色的光体中,看向高仰行。   高仰行抬起头,回望自己的父亲。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它对我很重要。”   高父的脸挂上疑惑:“什么问题?”   高仰行:“陆奇的遗书,您是在哪里发现的?”   高父语气平稳,看不出任何虚假,但他只说道:“这不重要。”   高仰行猜到自己的父亲会这样说。   他嘴唇微动,又问。   “那我,是人类吗?”   高父的目光中,夹杂上一点藐视。   他道:“人类弱小脆弱,只能算是进化史上一个小小的节点,何必要在意自己是不是人类。”   高仰行听出其中意思,笑着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把我也养在研究所的饲养室里?”   高父不解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难道,你喜欢住在饲养室里吗?”   高仰行自问自答:“该不会,是因为,我没有人类物种以外的特殊能力吧?”   高父知道高仰行非常聪明,不惊讶他能猜出这些。   在日渐衰退的时光中,高父从来没有停下过,去观察自己的这位后代。   但他站在光源前,向自己的儿子宣判。   “没错,你是个失败品。”   高父话语的回响,和无数道声音交错,相继而来。   “就是他啊,那个家里有钱的插班生,什么也不会,英文音标都没学过。”   “他父母又没来家长会?企业家这么忙吗?”   “少爷,高董最近都特别忙,你最好别去他眼前。”   “夫人去米兰看时装展了,您应该知道,她很忙,没时间处理您的事。”   高仰行刻在骨子中的卑微,让他在此时仍能保持微笑,只自嘲说道。   “将我这样的失败品养在身边,真是难为您了。”   高父不打算继续与他多说没用的废话,吩咐道:“让他们进来,把沈晨的尸体处理了吧。”   高仰行没动,还是站在原地。   他发现,这好像是第一次,他没有干脆利落地听从父亲的指令。   高仰行:“他们?您是说刘叔他们吗?”   高父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异样,神态微怔:“当然。”   高仰行摇了摇头:“他们进不来了。”   高父微微皱眉,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高仰行察言观色了十余年,能从高父的脸上读出任何一点细微变化。   但他厌恶自己的这种习惯,抬起头,无奈地笑笑后,冲一旁巨大的缝隙喊了句。   “我父亲让你们进来,就进来吧。”   -   方姨说彼苏尔在房间睡觉,但刘浩明和方姨把家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失踪人口从一个变成两个,刘浩明有点上火。   他给彼苏尔打电话,打通后,很快被挂断。   只不过,彼苏尔虽然挂断了他的电话,却还记得刘浩明上次心情不好的事,十分善解人意,给这位警官发了个地址过来。   刘浩明按照提示,又飚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回到了棋盘山第五实验室的废墟。   而后他发现,已经有一队警察等在这里。   可见高仰行在警方,也有自己的人脉和路子。   此时,警察接连走进房间,刘浩明推着被手铐拷住的刘秘书,把他扔在高父的面前。   高父看着面前的警察,一时愣住了。   这片废墟只有两个协警看管,他花了大价钱收买两人,两人没有理由报警。   所以,高父将视线放回高仰行的脸上。   他仍然镇定,只是一字一句地问:“你、做了什么?”   高仰行打算再给沈晨一脚,让人起来别演了。   但沈晨反应很快,握住了高仰行的脚腕,之后用力甩开。   在高父布满细纹、用力睁大的眼中,刚刚已经“死去”的沈晨缓缓坐起。   高仰行为高父答疑解惑:“我就是按照您说的,与这位沈教授做了个交易。”   他脸上布满张扬:“只不过,除了您让我说的内容,我还将陆奇的遗书,还有我们的计划,都告诉了他。”   在高父心中,沈晨的一切动作,原本该是一步步迈入陷阱。   却没想到,沈晨所做出的一切假象,却是一步步为他创造了一片深渊。   刘浩明走过来,帮沈晨解开手上的绳子。   沈晨的双手终于自由,他甩了甩僵硬的手腕,以一位旁观者的姿态,继续坐在地上等待残存麻药完全消失。   就像高仰行所说,他只是根据交易,来这里帮了个忙而已。   高仰行提醒道:“爸,你刚才当着这么多人,亲口把替换数据,蒙骗陆奇做试验的事情,说出来了。”   高父站在众人面前,心一点点收紧。   只是他见过诸多风浪,此时也绝对不会认输。   他做出一副老态,和善道:“我年纪大了,这样的疯话,连口供都不能算吧。”   高仰行那张伪装谦和的面皮,比他父亲还青出于蓝,他声音温顺。   “嗯,不算。”高仰行道:“但我本来,也没打算把这场真人秀,当成证据来用。”   高父瞬间意识到了某些事情,他语气低沉,瞬间充满险恶,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环路上,沈敛宁正开车送简知舟回家,他好笑道:“你别生气了,跟个河豚似的。”   他将手机打开,举过来:“这不都换了吗,你看。”   简知舟一把拿过沈敛宁递来的手机,曼哈顿时代广场的实时转播中,巨大的屏幕画面里,显示的是一所幽暗破败的房间。   拍摄机位选得一点也不好,只能看清房中几人的动作,也没有特写切换,看上去就像一段普通的监控录像。   但比起画面,视频中的声音倒是非常清晰,视频中人正用平淡的口吻说着:“陆奇已经不可能翻身了,而你也马上会死在这里。”   地下废墟中,从一众警察的身后,走出一位技术人员。   他将手机拿出来,调出了同一段实时转播。   而后,他十分专业地为高父解答:“受跨国网速影响,你看到的画面,会比实际时间晚上几分钟,但整个转播行为已经受到相关部门的批准,也有各技术部门监控,能保证直播的形式准确无误,不存在任何造假。”   这块坐落在世界经济中心,最富威名的纳斯达克大屏幕,在播放过岑江的宣传片和简知舟的生活照后,迎来了最后的职责。   网络上,无数人陷入热议。   带着不可强压的冲击力,呈沸腾之势。   高仰行静静问:“爸,你喜欢这场宣传吗?”   高父咬着牙:“你想毁了岑江集团?为什么?”   高仰行自认并非良善之辈,更称不上正义或温柔,那诸多的动物实验,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但有些选择,与人的品性毫无关系。   高仰行看着自己的父亲,享受了最后一秒并不存在的“血缘”。   “我的确认为,陆奇只是一枚棋子。”   说到陆奇时,高仰行的目光软了一分。   只是随后,又即刻变得锐利起来。   高仰行微笑道:“但你还是不能,碰我的棋子。”   -   初夏时分,是所有学子最忙的时刻。   有人玩命找实习,有人费尽心思求导师,还有些人,穿着唯一一件体面的格子衬衫,满世界跑资助。   那年大三的陆奇忙了一整月,最后一家还没有联系的岑江集团,是他最后的希望。   只是岑江研发部门的高管根本没有时间,去见这样一位还没毕业、初出茅庐的自大小子。   陆奇背着自己所有的主张结论和过往成就,跑到岑江科研大楼,打算直接堵人,做最后一丝争取。   还在上高中的高仰行恰好在这天被老师痛骂一顿,险些被逼退学。   他被送到父亲工作的大楼,准备挨第二顿骂。   但高父正在开会,连一间休息室也没给高仰行安排,就让他直接等在大厅里。   纨绔又不受重视的集团少爷,与奋斗派菁菁学子在大厅中相遇,围坐在同一个等候区。   接下来,高仰行见证了那个看上去有些腼腆的大学生,是如何放下脸皮纠缠科研主管,一步步紧跟在别人身后阐述课题,而后又被无情地拦开。   直到科研主管驾车离开,陆奇才渐渐停下,他最后坐在这栋奢华的写字楼门口,抱着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时的高仰行,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位,在未来会成为最高阶科研主管、颇负盛名的穷学生身后。   在他的眼中,陆奇那件自以为体面的衬衫,也已经磨洗发白,根本称不上正式。   少爷昂着他的头,因为根本没必要,所以没带上任何一副面具。   高仰行问陆奇:“你是搞医疗科研的?”   陆奇回头:“……嗯。”   “缺钱?”   “嗯,缺课题经费。”   高仰行冲着阳光,看了看身旁的高楼,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他想一步一步,走到那位好像永远也不会重视他的父亲眼中。   为此,他先要一步一步的,走到这栋大楼的最中心。   所以,他不介意在现在花一些小钱,得到一枚也许会有用处的棋子。   “陆奇”就这样,成为了这位“小高总”的第一枚棋子。   而后的数年,两人一路成长,按照高仰行的计划与安排,分别成为了岑江集团的科研主管和总经理。   成为了那年夏天,两人想要一同成为的样子。   高父眼中,盛满无法理解的震惊。   “你为了一颗棋子、一个陆奇,不惜毁掉一心想要得到的岑江?”   被逼入绝境的老人,在这一刻,终于在这件失败品的身上,看到了一丝不属于人类的影子。   没有一个正常人类会做出,像高仰行现在一样的选择。   高仰行在高父的疑问中,有最后一丝犹疑。   他曾经以为,自己想要的是父亲的关怀和看中,是在岑江集团中说一不二的威权。   但这些,都随着时间变得越发没有意思。   所以此时,他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绝佳的借口。   彼苏尔抹不掉他的记忆,那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被他记在脑海里。   所以他记得,彼苏尔在看到玻璃舱里的女人后,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此时此刻,高仰行在整个世界面前,用彼苏尔的言论,回答了这个他也没有答案的问题。   “也许是因为,我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吧。” 第63章 山楂汁   沈晨始终坐在地上,麻醉带来的呼吸抑制让他有些胸闷,直到警察将高父带走,刘浩明才搀着他从地上站起来。   高仰行也被戴上手铐,随警察一同走出。   沈晨走在最后,脚步还有些虚浮。   刘浩明见他身形晃动,问道:“能行吗?给你找个担架?”   沈晨摇头:“不用,没事。”   废墟外,黑色的警车停成一片,红蓝彩光不断闪烁。   高仰行在警察的看管下坐进车里,脸上是彻底的放松。   沈晨原本该上急救车检查身体,但他摇了摇手,跟刘浩明申请:“我想跟高仰行说几句话。”   刘浩明不同意:“他又跑不了,你先去医院,确定身体没问题了,再来警局不是一样吗?”   沈晨听着他说话,突然微微抬头,看向刘浩明:“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刘浩明:“咱俩打电话的时候,你不是突然不说话了吗,我就跑到你家去了,发现彼苏尔也——”   他的话戛然而止,沈晨皱眉追问:“彼苏尔……也?”   刘浩明像个卡带机一样,仿佛突然被人按了暂停键,换了一盘新卡带。   在微楞过后,他接着自己上面的话说道:“彼苏尔也很着急,我们在你家讨论了下,他猜你可能在这里,让我来这里看看,我这就过来了。”   沈晨:“……”   沈教授原本只是疑惑,现在已经确定。   看来,有位小朋友没有在家好好睡觉。   沈教授惯会给某人顺毛,感叹道:“原来如此,他真厉害。”   刘浩明:“我先送你去医院,然后再去他们分局转一圈,有情况我就给你打电话。你先去医院,确定高仰行给你喝的东西没问题,再找高仰行闲聊。”   但沈晨坚持道:“我就说两句,不值得再跑一趟。而且我确定,我喝的东西没有问题。”   刘浩明和他拧了两句,最后也没拧过,只好扶着沈晨,走到关押高仰行的车边。   车门被打开,高仰行有些意外,看向门外的沈晨。   沈晨靠在车门后的车体边缘,调整了下呼吸。   高仰行见他这副样子,不禁问道:“刚才你就不怕,我真的会给你喝毒药?”   沈晨没说话,只是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个玻璃小瓶。   这是他从高仰行的办公室里顺出来的,那瓶很特别的安眠药。   他将小瓶递给高仰行,看见高仰行本已经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瞬光亮。   高仰行伸手接过,握在掌心里。   “我找了很久,居然是你拿走了。”   沈晨:“我和陆奇一起参加过四次研讨会,他总是表现得非常拘谨,从来没有在现场吃过任何东西。除了有一次,他拿了一个橘子。”   从沈敛宁拿来化验报告时,沈晨就知道,这瓶橘子味的安眠药,是有人,特意为了陆奇制作的。   只是那时沈晨还无法判断,这是一瓶代表讨好与在意的特制药品,还是一件充满恶趣味的杀人凶器。   现在,沈晨觉得自己有了答案。   高仰行:“我也是在一次偶然间,才发现他喜欢吃橘子。”   沈晨呼出一口气,热气在冬夜中凝成白雾。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确定你不会杀我。”   沈晨看着远处幽暗的山体,缓缓道:“我没有相信你,我只是相信陆奇的朋友。而且从行为学上讲,你和陆奇坚定信奉的人类中心主义,导致你们决不会杀人。”   高仰行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位沈教授。   不过好在,自己从今以后,大概也不用再见到他了。   高仰行摆出一副看戏的样子:“我父亲一定会把陆奇的遗书拿出来,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沈晨觉得根本不需要应对,只是反问高仰行:“你有想过,陆奇为什么会写这样一封遗书吗?”   高仰行微微起身:“那封遗书不是伪造的?”   沈晨:“陆奇的母亲说,那的确是陆奇的笔迹。”   高仰行的思维有点短路:“什么意思?那还是你害死了他?”   沈晨的眼神有些一言难尽,低头看了车内的高仰行一眼。   “他是在故意给你父亲一个机会,来害我。”   高仰行看着车外的沈晨,脑里异常混乱。   沈晨的声音,在警员忙碌的各种声响中,显得非常温和。   “我一直在想,陆奇发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人体实验,为什么没有去报警,将这一切揭发出来。”   “我想,也许是他不能,也不愿意,因为岑江集团对他有恩,对你也很重要。所以至少,不能由他亲手毁掉。”   “我一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死前给我打那样一通电话。后来我从自己身上开始推导,发现是因为他知道,在他说了那些话后,我一定不会对他的死善罢甘休。他再留下这一封遗书,你父亲就更会插手……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我是唯一有能力,能在与岑江集团的博弈中活下来、并替他揭发一切的人。”   沈晨微微侧头,向高仰行道:“只是,他可能没想到,对于他的死,你比你父亲更早找上我。”   “而最终,也是你自己亲手,毁掉了他因为你,不愿意亲手毁掉的岑江集团。”   陆奇聪慧好学,纵然成就满身,脸上也总有一股书生气的赫然。   他可以为了课题做到极致,却在为人上,永远无法真正的豁达。   所以沈晨认为,陆奇会惩罚自己,却绝对不愿意成为一个引领者,挑起让岑江集团覆灭的战火。   因为战火之中,有像高仰行一样,诸多他在意的同僚。   沈晨淡淡道:“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些,都当做是我的一番胡话。”   高仰行靠在车座中,无声地笑着摇了摇头。   他没有在否认沈晨的说法,更像是在嘲笑说,陆奇在临死前想出的办法,简直烂透了。   因为明明,陆奇只需要,像从前每一次遇到问题时一样,找自己这位总经理商量就好。   沈晨说完想说的话,从车体上起身。   “我该回家了,太晚了。”   高仰行看向沈晨,有一点嫉妒。   因为陆奇在临死前选择相信的人,是沈晨,不是自己。   但即使嫉妒,高仰行却也知道,陆奇是在用一种非常幼稚的方法,企图保护他。   高仰行叫住沈晨:“等下。”   沈晨没动,停在原地,等高仰行最后的话。   高仰行想了想,将他为数不多的善意,当做交易的附加部分:“那天在地下室,还有一位我父亲请来的客人。他在那次事件之后,打电话问过我父亲关于彼苏尔的事。可见,他对那天的事,也还留有记忆。”   沈晨:“他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高仰行:“他是吴哲。”   沈晨的眉间动了一下:“你说的是,那个东南亚最大的军火交易商?”   高仰行欣赏着沈晨身上少见的紧张,心情格外好,回答道:“嗯,他当时看彼苏尔的眼神,非常狂热。”   沈晨的薄唇抿了抿,片刻后迈步离开。   走时只寒声道:“我知道了。”   高仰行用手指轻触玻璃药瓶的沟壑处,光滑冰凉的触感,在他指尖缓缓移动。   沈晨离开的脚步声由近及远,走入一片无法分辨的嘈杂中慢慢消失。   高仰行没朝沈晨说再见,沈晨也没有感谢他。   他们两人的关系,远没有好到这种地步。   高仰行只是觉得,自己可能的确不是一块做人的材料。   因为,在他做完今晚的一切后,他的心仍然是一片荒凉。   他只是在想,如果有时间的话,他想去看看陆奇的遗体。   尽管有些孩子气,但他还是想跟陆奇说,你看,你想通过沈晨完成的事。   是我,替你完成了。   -   深冬的山坳,迎来了往年从没有过的几次喧闹,逐渐慢慢归于安静。   警车分批离开,带着所有设备和相关人员回去警局,刘浩明也一同离开。   沈晨在救护车上检查完,他一切体征指标都显示正常,医生说没有回医院再次检查的必要。   于是沈晨没有搭乘救护车回市区,他声称有人会来接自己,目送救护车离开。   山间回归黑暗,只剩下星月相映的微弱暗光。   沈晨站在废墟前,朝空无一人的四周,莫名问道。   “这场电影好看吗?”   蹲在废墟一角的魔王大人就知道沈晨不走,是要找自己麻烦。   但彼苏尔还在生气,因为沈晨明明答应过,不会再去做危险的事情。   竟然出尔反尔,还害得他堂堂魔王大人,为了照顾沈教授作为人类,想使用自身能力处理人类事务的意愿,又得保护沈晨的安全,像个跟踪狂一样。   沈晨见某人不想理自己,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他倒打一耙道:“不是答应我,乖乖在家睡觉吗?”   彼苏尔“嗖”的一声从废墟里飞出来,气得不得了。   “你还说我!你答应我什么了!?”   沈晨朝半空中气鼓鼓的彼苏尔伸出手:“你先扶我一下,我还有点头晕,怕他们把我拉去医院,一直没说。”   彼苏尔飞到沈晨一旁,脸上不情不愿,心里十分担心。   沈晨问向自己的小包子:“这么喜欢山楂汁?”   高仰行给他喝下的那瓶东西,他一尝,就是生态园便利店里山楂热饮的味道。   但沈晨不觉得,高仰行是爱喝饮料的人。   彼苏尔可一点也不相信高仰行,但他跟着沈晨一路来到这里时,看见了隔壁的诸多警察。   所以魔王大人没出手,只是在高仰行给沈晨灌药时,把时间停下来,回了趟家,将高仰行准备的色素水,硬是换成了沈晨平日里给他买的山楂热饮。   在背地里搞了诸多小动作的魔王大人,是这场事件中的另一位旁观者。   彼苏尔:“不喜欢。”   沈晨失笑:“那以后不买了。”   彼苏尔:“!!!”   烦不烦啊!   尽管身体还有些不适,沈晨还是仰着头,一直看向他身侧的彼苏尔。   彼苏尔在生气中,翅膀仍然微开,为两人挡住些许冷风。   沈晨格外认真,朝彼苏尔解释:“我没想食言,我真的判断没有危险。”   他知道彼苏尔是真的生气了,所以需要他好好解释。   他没找任何理由和借口,只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我想帮陆奇,也知道高仰行不会杀我,所以才同意和他做交易的。你不开心的话,以后有类似的事情,我都告诉你。”   青年的声音和月光很像,在这样的夜晚里,听上去淡淡的,又明洁如霜。   彼苏尔不好糊弄,但非常好哄。   片刻后,他就愿意和沈晨说话了。   彼苏尔闷闷道:“去医院吗?”   “只是麻药残留,不用去医院。”沈晨道。   而后,他借着月光,虔诚地向魔王大人许愿。   “我都忙完了,你能带我回家吗?”   彼苏尔十分“公正”,严肃地回答:“契约之外的内容,你要用其他的东西来换。”   “好。”沈晨问:“那你想要什么?”   清冷的山林,树木粗壮参天。   它们目睹过诸多历史,有些时候,也见证人类的错落参差。   但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即使同为异类,也可以完全毫不相同。   高仰行得到很多,却仍然如同空洞一般,连在失去后,被剜走了些什么都懵懂不明。   但彼苏尔想要的,永远清澈明晰。   “你明天没有课,也没有其他安排,所以你不能出门,只能在家里陪我。”   魔王大人的翅膀微动,一根羽毛飘下,皎洁如光。   沈晨的脸带上笑意,他道:“这个不行,换一个。”   彼苏尔皱眉,不高兴道:“为什么不行?”   沈晨:“因为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不能拿来和你做交易,不公平了。”   彼苏尔眼睛眨眨。   沈晨提起一件事:“你之前是不是跟简知舟说,想听我说喜欢你。”   彼苏尔听见沈晨提起这个,脸皮发热,点了点头。   沈晨好奇道:“为什么是喜欢,你明明说过爱我。”   魔王大人自有一套歪理:“人类的爱太沉重了,我希望你开心,所以你喜欢我就好。”   沈晨觉得有些怪,但他尊重彼苏尔因为身份特殊,所形成的任何看法。   他只是问:“那我用这个跟你换,可以吗?”   彼苏尔眼睛亮亮,却一时间很难评价这两个筹码是否等值。   沈晨看出他的心思,玩笑道:“如果你觉得我吃亏了,可以用最快速度带我回家。”   彼苏尔觉得有道理,于是在下一个瞬间,整个世界因为沈晨的一句玩笑陷入静止。   宽大的羽翼承载着魔王与人类的重量,向两人的家里极速飞去。   对于被偏爱的人类来说,只消刹那,他就跌落进卧室的床间。   落地窗敞着,漫入宁静的风、与相似的月光。   沈晨房间中特有的书籍味道,与冬日清凉相容,使整间房间变得格外静谧熙和。   沈晨在斗转星移间微微眩晕,视线恢复后,看见彼苏尔覆在自己身上。   魔王大人提醒道。   “到家了。”   他不光将沈晨带回了家,还直接把人送到床上,沈晨可以直接好好休息,一步都不用走。   可谓贴心到了极致。   彼苏尔的翅膀还没有收回,连同他的身体,如同将沈晨牢牢罩在床间。   魔王大人讨要交易筹码的动作,实在过于主动。   沈晨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被人摁在床上。   行为学中所有对于这样动作的定义,都带着让人无法直言的暗示。   在沈晨有限的活动范围里,他的视线中,满满都是彼苏尔的身体。   “我们到家了。”彼苏尔又说了一遍,带着催促的意思。   沈晨看着居高临下的魔王大人,无奈地笑笑。   在这个笑容中,蕴含了他极少现于人前、全部的温柔。   一阵晚风吹进房间,将房内的暖意稀释,像惊扰一般,让彼苏尔有些心不在焉。   魔王大人看了看落地窗的方向,打算起身先去关上。   但沈晨一把拉住想要抽身离开的人,甚至将人拉得更近了些。   沈晨柔声道:“不许跑。”   彼此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声停留在耳畔。   彼苏尔眼中的沈晨躺在床上,手牢牢拉住自己,眼中盛满爱意。   魔王向来随心所欲,却在此时,双手微微握紧。   沈晨觉得,这是自己能对彼苏尔做的,最过分的事。   他眼看着彼苏尔眼中的理智慢慢融化,却又强硬克制,不断沉醉在属于自己的方寸之间。   沈晨极具耐心,直到彼苏尔再次催促:“你再不说的话,我就要忍不住,吻你了。”   彼苏尔的眼中倒映一片幽深,宛如今晚的天空。   其中的晚星,是沈晨的轮廓。   轮廓中人,极浅地粲然一笑。   狡猾的人类自知,招惹一位魔王大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他将自己的筹码变现,交付给这场交易的另一方。   “喜欢你。”   走廊中传来脚步声,在楼下焦急等待的方姨听见动静,上楼查看。   在门外犹犹豫豫的脚步声中,沈晨与彼苏尔都没有出声。   两人躲在一墙之后,这片被巨大羽翼圈出的角落。   沈晨轻声重复:“我喜欢你。”   门外的脚步声仍在,沈晨的声音却格外清晰。   清晰到,他像是直接在魔王大人的心尖处,将自己的话刻了上去。   除了听觉,他用这四个字的魔咒,封印了一位魔王的所有感官,只独独留下了一句告白。   一句来自人类,并不与魔王相配的告白。   然而,彼苏尔眼睛眯起,将开心写在了脸上。   他的笑容轻如细雪,却又带着仿佛绚烂如昼的魔力。   沈晨想,大概为了眼前的这个笑容,彼苏尔想要什么,自己都会双手奉上。   所以,他微微起身,给了彼苏尔刚刚提到的,另一件想要的东西。   一个恋人之间的,虔诚轻吻。 第64章 冬夜独白   十二月初来自斯里兰卡的那批未知生物,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所以林言今晚会留在生物研究所,代替沈晨与那里的学者一同进行最后一次集体记录。   虽然彼苏尔很想让沈晨直接睡觉,但两人还是重新从大门进屋,安抚了紧张等待消息的方姨。   而后,两人关好卧室中的落地窗,枕着冬夜的安静,重新躺回床上。   彼苏尔变回白猫,趴在沈晨的枕头一侧。   他决定用这样的守护姿态,守着沈晨渡过身体不适的今晚。   沈晨将头埋进彼苏尔后背蓬松的长毛中,嗅了嗅魔王大人身上的干净味道。   柔顺的毛发蹭在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痒。   彼苏尔打了个哈欠,小尖牙露出来,在沈晨眼中,显得又呆又凶。   两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缓起来,无声地融于深夜。   -   沈敛宁将简知舟送到家门口,这次没再动手动脚。   倒是简知舟愁眉苦脸,觉得自己没法回家。   简知舟很有经验,知道他母亲会把他直接活吃了。   于是,他假装下车,等沈敛宁走远后,打了辆车回实验室。   装修时,他特意在实验室的小房间里配置了折叠床,可以供加班人员临时休息。   他打算回实验室睡觉,顺便,还可以再把今天其他研究员得出的结果数据再复查一遍。   夜色正浓,当出租车拉着简知舟回到郊区实验室时,眼熟的黑色豪车停在门口,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简知舟觉得自己见鬼了,他走到车边,弯腰看见沈敛宁正坐在里面抽烟。   简知舟:“你怎么在这?”   沈敛宁笑着明知故问:“你要加班怎么不告诉我?”   简知舟:“……”   简知舟:“再见。”   沈敛宁从车上下来,叫住转身就走的人:“不请我进去坐坐?”   简知舟回头,看见沈敛宁仰着头,眼中神态闪烁。   简知舟:“……你哥的手术结束了吗?”   沈敛宁抬手看了看表:“应该还要几个小时。”   简知舟站在台阶上,觉得此时站在豪车一旁的沈总,脸上的表情和流浪狗没什么两样。   这位青年学者身上的闪光点实在太多,导致他的随和,总被人理所当然地,当作是一种教养。   但只有沈敛宁知道,简知舟其实只是对任何事物,都心软的不得了而已。   “楼后面有片停车场,你去把车停好,小心明天一早被拖走。”简知舟干巴巴地说:“然后自己上来。”   他说完话,转身迈进小楼。   沈敛宁站在原地,看着那人生硬的背影,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早已料到的神情。   十分钟后,沈敛宁迈进简知舟的办公区,看见简知舟正在整理数据数列。   明亮的台灯下,简知舟的脸上写满认真。   小楼虽然位置偏僻,但供暖设施完善,屋内是北方特有的燥热。   简知舟已经将外套和毛衣开衫全部脱下,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   他手中拿着几张格式相同的数据表格,确定好顺序后,用吸铁石将它们依次贴在磁力黑板上。   沈敛宁走进后,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没有打扰他的工作。   简知舟在数据中圈出几个需要用计算机复测的关键点,又想了半天,确定了出错的诱因,一套忙下来,时间已经过了良久。   直到他将思绪从那些数字中抽出来时,沈敛宁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因为屋里太热,沈敛宁在半睡半醒间将领带扯开,露出一小块平时总是被西服掩盖的隐秘皮肤。   沈敛宁这样的睡颜,勾起了简知舟十分遥远的记忆。   十年说长不长,刚好够把那些回忆的画面都变得模糊。   但又还不够长,因为当时的某些感觉,仍然还留在当事人心中。   他走到沈敛宁身边,将自己的外套披在沈敛宁身上。   随后,他走到玻璃外的操作间,打开了一条窗缝。   窗缝送进些许细风,简知舟靠在窗边,点上一支烟。   自从开始筹备实验室,一段时间忙碌下来,他终于从尼古丁中重获自由,只在闲暇时抽上一根。   只是,还没等他吸入第二口,一道脚步声从他身后走近。   沈敛宁伸手,从没有回头的简知舟手中拿过他的烟。   简知舟记得,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沈敛宁拿走自己的烟了。   他问道:“你自己没有吗?我可以借你个火。”   沈敛宁:“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简知舟被噎了一下,回道:“多谢提醒,但你还是多提醒自己吧。”   沈敛宁脸上还有初醒时的迟缓,他吐出烟雾,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简知舟回想了一下:“刚进研究所的时候,那时候事情太多了,精神不太好,同事都抽,就一起了。”   沈敛宁看着烟头的红点:“戒了吧。”   简知舟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你让我戒,你自己怎么不戒?”   沈敛宁的口气理所当然:“因为没有人能管我。”   简知舟随口问道:“你哥也管不了你?”   沈敛宁与面前人对视,笑着回答:“他连沈晨都管不了,还管我?”   一瞬间,简知舟觉得那位银行家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   “我办公室里有床,你不想走的话,就自己打开睡。”   沈敛宁摇摇头:“我不睡了,快到时间了,我得开个会。”   “现在?”简知舟看看挂表,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沈敛宁:“沈昱想动古巴文化发展的蛋糕,但挨着美国,挺有难度的,他临上手术台前特别叮嘱,让我亲自盯着。”   简知舟有些沉默,他本以为有钱人的生活应该都挺惬意的。   沈敛宁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工位,屈尊降贵一般,坐在简知舟从拼团小程序上买的工作椅上,把那把价值七十八包邮的椅子,坐出了高新科技材料外加纯手工定制的味道。   他调整手机,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加入远程会议的虚拟房间。   沈敛宁把麦克风关上静音后,毫不客气地,对靠在门上的简知舟说道:“能不能麻烦你给我找个手机支架?”   简知舟抱着臂,给沈敛宁找了个笔筒。   他把笔筒放在桌子上,正要离开时,突然被沈敛宁拉住手臂。   简知舟低头,疑惑地看向那人。   沈敛宁:“你还要去忙吗?”   简知舟没看见沈敛宁刚才关了麦克风静音,怕自己的声音被其他人听见,只点了点头。   沈敛宁看出眼前人心中所想,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俯下身子。   简知舟以为沈敛宁有话要说,把耳朵送了过去。   沈敛宁的身体探出视频会议画面,在简知舟送过来的耳朵上,轻轻吻了一下。   简知舟身上的敏感部位,就像当年宣誓的医学生誓言一样,一丝不差刻在沈敛宁的脑子里。   简知舟感觉到耳朵上的温热,快速转头站了起来。   沈敛宁冲着又气又急的人体贴道:“去吧,别太辛苦。”   而后,翻手为云的沈总得到了一个震耳欲聋的摔门声。   深更露重的时刻,小楼中灯光明亮。   两人分别坐在玻璃隔断内外的操作间和办公区,一人在专心地看数据,用马克笔时不时划出问题,导入计算机复测。另一人对着手机认真听方案,时不时发表一两句看法,并将争论点记在心里。   这样互不干扰的场景,与十年前一摸一样。   那年简知舟找沈敛宁蹭医务室的空调,两人就是像现在这样各忙各的,纸张声偶尔互相影响,却还是分外和谐。   只是那年的简知舟与现在没有变化,仍然行走在他热爱的道路上。   但沈敛宁换了一条跑道,放弃了某些执念,又承担了某些不该他来承担的重任。   沈敛宁方才说,没人有能管他。   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会管他。   从小到大,只有在他实在出格时,沈昱才会行使大哥的权力,对他进行一番点到为止的说教。   但“家庭”对于沈敛宁来说,从来都是第一位的。   沈晨的母亲对这位小叔非常好,甚至还提出过要他从寄住的亲戚家搬来一起生活。   只是沈昱家实在太小,沈敛宁也不想给他们一家三口添乱。   他游离在每一个家庭之外,握不住任何属于自己的亲人。   沈晨母亲的死,击毁了沈昱的全部信念、也连带着击垮了沈敛宁对于美满家庭的幻想。   没有人面对这样的生离死别可以完全不受印象,更何况,那时的沈敛宁也只有十四岁。   就算他的动力,只是一个非常叛逆的执念。   但自私到了极致,人会变得崇高起来。   他凭借超高的分数考入医学院,想替像沈昱一样被留下的人,救回无法救回的宝贵存在。   在前往美国开展课题的半年前,等待手续完成的时间里,他为了累积履历,找了份最清闲的工作,前往大学担任校医。   但就在这时,一位对世界不饱含任何恨意、只充满热爱的简知舟被上帝安排送到他身边,像极了一句写满世事不公的嘲笑。   分开的十年中,沈敛宁偶尔站在各式各样的恶性细胞切片前,也会想到,如果自己没有离开简知舟,去完成这场与“报复”本质相同的研究,是不是他也能收获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   一个能被点亮、被爱意包围、属于他的家庭。   简知舟录入数据的手突然停下,莫名其妙地,看向了玻璃那一头的沈敛宁,与后者目光相接。   沈敛宁没料到简知舟会突然抬头,轻轻愣了一下。   随后,他冲简知舟露出了一个不带任何算计的笑容。   简知舟只在这个笑容里停了两秒钟,连忙错开视线。   他觉得,沈敛宁有些犯规。   安静的房间里,加班这件事,因为玻璃另一头的人,从枯燥变得有趣起来。   时间滴答跳跃,从视线所及的数字与报表中前行。   沈敛宁一场会议开了四个小时,在会议马上结束时,他看到简知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眼看会议马上结束,参会的其他熟人打趣他,问他今天怎么换了个地方办公。   沈敛宁解开袖扣,模棱两可地回答:“我只是在陪一个人加班,顺便来开个会。”   会议在他毫不遮掩的傲慢中结束,沈敛宁退出虚拟会议室,轻手轻脚,走进了简知舟所在的办公区。   只是,还没等他动任何坏心思,他的手机突兀响起。   沈昱的管家给他发来信息,简知舟被吵醒,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看向来人。   沈敛宁看完信息,将手机放下。   简知舟迷迷糊糊,嘴角边还有一点口水痕迹。   沈敛宁脸上一片平静,朝椅子上的人道:“我忙完了。”   简知舟揉了揉眼睛,大脑还没完全清醒,只凭着下意识,回了一句。   “你怎么一个会能开这么久?我等了你半天,都等睡着了。”   -   彼苏尔半夜醒时,发现沈晨没在床上。   他坐起身子,看见沈晨站在落地窗前,正在看窗外难以分辨的夜景。   彼苏尔挥动翅膀,飞过去后,落在沈晨的肩膀上。   魔王大人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眼睛也没完全睁开,问道:“睡不着吗?”   沈晨双手抬起,示意彼苏尔下来,到他的怀中。   “嗯,我吵醒你了?”   彼苏尔下跳,被沈晨抱在怀里。   “没有,就是突然醒了……你睡不着,是在担心你父亲的手术吗?”   沈晨的脸上一片落寞,他呼吸缓慢,像是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我只是在想,如果他死了,我该怎么办。”   彼苏尔听着沈晨的心跳声,觉得这股跳动声,听上去充满哀恸。   魔王大人拥有超乎人类的权柄,但在治病救人上,他不具备任何能力。   所以,彼苏尔能做的,也只有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陪伴。   他用自己软软的肉垫,按了按沈晨的胸口。   “你别怕,不会的。”   在可以被称为极寒的冬夜中,两股体温互相融合。   沈晨在被等待拉长的时间中默视前方,好像在等待下一秒,朝阳能从窗外的地平线中显现。   彼苏尔翅膀动动,整个身子转了转,将脑门贴在沈晨的心口处。   彼苏尔:“至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晨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不断确认一般,将彼苏尔抱得更紧了些。   沈晨没想过叫醒彼苏尔,他只是想按照自己一贯的习惯,什么也不做、安静地渡过这段难熬的时刻。   但彼苏尔的苏醒和到来,让他莫名心安。   他感觉自己被等待消磨的诸多感知,渐渐回归身体。   而后,手机在他一旁的架子上,发出了一声震动闷响。   沈晨拿过手机,彼苏尔在他怀中坐起,与他一起看向手机屏幕中的内容。   沈昱的管家,给所有在等待这场手术结果的人一同发出消息。   寥寥数字,十分简洁。   “手术很成功,等待苏醒。” 第65章 最后的样本   沈晨在第二天清晨收到林言的信息,研究院里最后一只不明生物也即将步入临终,她问沈晨要不要过去看看。   毕竟,这是也许是见证一个人工品种灭亡的一幕。   沈晨一边看着彼苏尔被吵醒后不快的样子,一边回复林言。   他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进行生物研究,自然就不会再出席这种场合。   林言挂断电话后,看着笼子中陷入弥留之际的样本,心里很不好受。   集体数据记录与最终讨论都已经结束,大部分学者也已经早早离开,只是林言想再陪它一会,同余下几人一直守在玻璃墙外。   沈晨让林言接手这份工作的时间,是在上级已经决定将这批生物集体安乐后。所以林言没有像沈晨那样看到过血腥十足的自相残杀,她更多的,是见证了三只样本在病发时的惨状。   此时,最后一只样本虽然还被关在笼子里,但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只趴在角落中,呼吸急快短促。   负责生物身体数据监测的学者在当时就非常赞同沈晨提出的建议,早就认为没有继续抢救的必要,正将维持生命的点滴轻缓撤下。   但就在此时,两名身穿防护服的人走入隔离室。   他们拿出文件,向负责人说明后,走到笼子边,将还剩一口气的生物装进随身携带的箱子中。   林言看着两人的动作,十分不解,她走进房间,对蹲在笼子前的两人问道:“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门的,要带它去哪里?”   两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其中一人站起:“你好,我们已经获得批准,要将这只动物运送到其他研究所。”   林言:“其他研究所?恕我提醒,它已经没有任何更深一步研究的价值了。”   另一人拎着箱子站起来,转去操作台拷贝所有记录资料,显然无视了林言的话。   只有方才答话的人,公事公办地回道:“我们也是听从命令办事,如果你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和研究所内部的审批部门交涉。”   林言皱着眉,与其余几名学者面面相觑。   与林言一同等到此时还没离开的人,大多都是十分温柔善良的。   几人看着来者的动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有人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出隔间,打算离开这里。   那只样本在被塞进箱子后,眼睛微微睁开。   那双松绿色的眼睛中,还有最后一点光亮,它透过箱子侧面的金属条,看了林言最后一眼。   它的眼神,让林言的呼吸几乎停滞。   像是包含对世界的绝望,又带着马上即将解脱的庆幸。   与林言一同留在现场的生物遗传学家与古生物学家低声交谈,林言从两位教授的只字片语中,听见了一所私立研究所的名字。   直到突如其来的运送者带着那只样本离开,林言站在原地,自知无法改变研究所的任何决定。   她只能凭借两位教授谈话中的发音,打开手机上网搜索。   但不论她输入多少相似词语,还是没能找到相关内容。   一场长达两个多月的研究结束,但除了一份又一份报告,她们仿佛什么也没得到。   物种带着不可逆转的严重畸形诞生,最终迎来预料之中的灭亡。   然而有时,越是温柔的人,心就会越执拗。   林言站在空空的笼子前,觉得这件事太过奇怪。   沈老师曾经教过她,没有任何生命,是没有意义的。   就算是被人类带着各种目的创造出的生物,也有它们诞生的意义。   作为著名行为学家沈晨的助理,林言对自己的要求极高。   既然这么多资深学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连同国际警方一起,都没有找它们存在的意义,那么,这两个人在这个时间节点,把最后的样本带走,一定有他们特有的目的。   她衡量再三,找到刚刚交谈的两名教授,向他们询问刚刚提到的生物研究所。   两人年纪很大,平时除了学生,很少和像林言这样的年轻学者一起共事。   但林言工作认真,负责的部分从没有出过差错,报告也相当专业详尽,所以两人对她印象很好。   在林言的请教下,两人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那所研究所的情况娓娓道来。   克洛托研究所位于马来西亚,日常主要进行生物克隆、基因培育等科研活动。   这所研究所最大的成就,是通过是从三叠纪初期一直衍生到现在的楔齿蜥,经过基因模拟进化,重新“复活”了恐龙。   只是这个科研成果目前并没有被学界所接受,因为在大部分学者心中,如果不能找到完整的恐龙基因,只通过基因改造工程,不管培育出多少相似品,都不能称之为“复活”。   两位教授因为参与过位于张家口的恐龙化石挖掘工作,在早些年前与这个研究所的人有过接触,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学术讨论。   所以两人刚才一眼就认出,这两个前来领走那只样本的工作人员,身上穿的是克洛托研究所的工作服。   林言记下两名教授所说的所有内容,与两人道别后搭车回家。   路上,她坐在车里,默默浏览关于这个研究所的所有新闻。   正如两位教授所说,这个研究所致力于达成古生物及已灭绝生物的复活。   但他们的课题手段非常多样,除了刚才教授提到的基因模仿进化,还有非常大胆的基因融合。   突破生殖隔离的一系列研究一直为世人所诟病,更不要提像这样丝毫没有现实意义的课题。   但从克洛托研究所所发表的所有的结论公告来看,他们的科研进展称得上“顺利”。   即便是在整个生物学发展都因为沈晨而暂停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研究也没有停止。   在上周五所发表的最新公告中,他们公开了一只可以模拟多种频率声呐的大王乌贼。   林言甚至觉得,那些患有遗传病的不明生物,也许就是来自这个研究所的失败样本。   她有时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愿意做这种奇奇怪怪的研究。   林言坐车回到家里时,沈晨和彼苏尔已经起来。   两人正坐在饭桌边,吃方姨做的虾仁水晶包和玉米煎饺。   彼苏尔冲她招手,叫她来一起吃饭。   林言实在没胃口,她脑子里都是那只样本最后看向她的眼神,她朝彼苏尔道过谢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没过一会,彼苏尔敲开她的房门。   魔王大人觉得不吃饭不行。   人是铁,饭是钢。   彼苏尔端了一小盘面点,还有一小碗方姨特别熬的莲子羹。   以及,魔王大人特意从储物间里找出来的夹心棉花糖。   他将东西放在林言的书桌上:“沈晨在和他小叔打电话,等会才能过来,我先把吃的给你端进来。”   林言一听,觉得鼻子都有点酸了。   彼苏尔坐在她对面的粉兔子圆椅上,歪了歪头:“是沈晨交给你的工作太多了吗?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以帮你和他说。”   林言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彼苏尔不觉得像林言这样的人,会有什么问题。   “你不能什么事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有时候越是这样,别人越会欺负你。”彼苏尔举起拳头:“你是女孩子,实在不开心的话,不逞强也没关系,还有我们。”   魔王大人特别强调:“我真的很能打。”   林言被他逗笑,揉了揉自己的脸。   这时候,沈晨也走了进来。   他坐在林言的另一把粉兔子圆椅上,画面顿时看起来有点怪。   但发现自己学生心情不好的沈老师没太在意,只开口问道:“是最后那只样本,也去世了吗?”   林言做了一个深呼吸,回答道:“……我不知道。”   接下来,她将样本被带走、还有克洛托研究所的事对两人说了一遍。   林言觉得自己一股脑将事情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彼苏尔见她说得差不多,适时提醒她趁热把饭吃了。   两人没注意到,当林言第一次说出“克洛托研究所”时,沈晨的表情微微变了变。   阳光正好的时刻,沈晨走出林言房间,回到自己的书房里。   他打开电脑,登入克洛托研究所的公开主页,看了看林言刚才所说的那些公告。   而后,沈晨将视线定格在克洛托(Clotho)这个单词上,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关于这个研究所的事,沈晨当然是有耳闻的。   但他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知晓,连刚刚细扒过研究所所有新闻的林言都比不过。   但刚才沈敛宁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倒是让他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他给沈敛宁发消息,想继续借小李特工用一用。   沈敛宁回他可以,但按照李助理的等级,进行外派工作的费用是两千一天。   沈晨直接打电话给小李特工,让他帮忙查一下,运送那批来自斯里兰卡不明生物的货船,具体路线中的经停港口都属于什么国家。   小李特工正在给人送米面,他收到消息,耽误了一会,先将东西拎进了陆母家。   即使陆奇无辜的消息一大早就传遍大街小巷,陆奇的母亲还是那副凶巴巴的样子。   她坐在一动就嘎吱作响的椅子上,对小李特工说:“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小李特工连忙扯谎:“街道发的,就在门口发呢,他们本来要派人通知各家各户去取,我估计你拿不动,顺便给拎进来的。”   陆母:“你当我瞎了,人也好骗了?”   小李特工:“真的,要不我出去找个人,让他进来跟你说。”   于是,被小李特工拉来当司机的宋濯摇身一变,变成了冒牌的街道志愿者。   宋濯一丝不苟的样子,倒的确很像街道办事处负责发东西的。   毕竟碰到这样的人,谁家也不好意思多拿多占。   陆母将信将疑,不过好在,她没把东西扔出去。   等宋濯客串离场后,小李特工有点磕巴地,问向陆母母亲。   “……警察,已经把陆奇的遗书,交给你了?”   陆母:“你来这里,是想把那封遗书从我这拿走?”   小李特工疯狂摇头:“没有没有。”   他声音小些:“我只是想看看。”   陆母起身,摸索着走到老式书柜前,从最上面的架子上,拿下一本书。   小李特工怕她摔着,跟在她身后,此时看见了书籍的名字。   《造血干细胞·理论与移植技术》   小李特工的动作停了停,陆母听见他突然没声音,自己说道。   “陆奇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不多,除了这本书,没有别的地方更合适放了。”   她将书籍翻开,从里面的夹层里,拿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小李特工接过陆母递过来的纸,动作极轻地,将这份遗书缓缓打开。   陆奇的字迹非常公正,带着一点隽秀。   小李特工一字一句地看,表情十分郑重。   陆奇并没有在这封遗书中提到是沈晨害死他的,只是简单申述了,自己与沈晨的理念有多么不合。   在纸张的最后,他写了这样一句,作为结束。   “我会在天上,见证沈晨一切科研的终结。”   小李特工心念微动,在恍惚间,他觉得这并不是一句诅咒。   他觉得,陆奇就像早就料到一般,早在自杀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沈晨放弃一切科研的样子。   并由衷地,为这位对手见证。   小李特工抬头问道:“高家的事警察都和你说了吗?那你现在,还恨沈教授吗?”   陆母并不太知道沈晨的事,所以小李特工本以为,在她重新拿到这封遗书后,就算警察将高家的事情告诉她,她可能仍然会把一部分责任怪在沈晨头上。   但陆母却良久没有说话。   昏暗的房间中,连阳光都是奢侈品。   陆母的人生,在她双眼受伤后陷入迷雾,又在陆奇死后,彻底跌入黑暗。   只是,就算是再难与人相处的孤高,也始终立于高处。   上次小李特工离开后,陆母找邻居帮忙,重新听完了沈晨的访谈。   她在那些会令她无比痛心的问答中,听见沈晨说了这样一句话。   “想认清一个生命,不能看他发出过什么样的声音,而是要看他一直在做什么样的事。”   所以,她突然,不打算继续去恨那位沈教授了。   只是也许,她还会继续恨自己,恨高父,或者恨陆奇狠心。   因为没有这些东西,她的生命只剩下日复一日的虚无。   小李特工离开时,将那把摇摇欲坠的椅子尺寸记了下来,打算下次来时,给陆母带把新的椅子。   而且,他还打算给陆母换扇窗户,顺便再问问这些老房子能不能改建。   如果可以的话,这间房子也应该可以再加高一点。   就算阳光不能再照进这位老人的眼中,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里,他想让阳光可以照进这间房子。   路上,宋濯开车与小李特工一道回公司。   小李特工终于腾出手来,帮沈晨查那条航线的详细情况。   不多时,他就将详细内容找到,截图发给沈晨。   书房中,沈晨点开图片,看到了整条从斯里兰卡出发、目的地为津海港的航线详情。   这条航线并不长,所以从出发到到达,其中只有一个经停站,是位于马来西亚的迪克森海中天港口。   沈晨看着屏幕中的内容,回忆中,那些生物的毛发、与飞溅的血液再次生动起来。   他发现,这个港口刚刚好,隶属于森美兰州的波德申。   与克洛托研究所的所在地,完全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   彼苏尔:“好像又有研究所可以炸了?” 第66章 魔王打劫现场   彼苏尔从书房门外探了个头进来,想看看沈晨在干嘛。   结果,被抬头的沈教授看了个正着。   他只好走进房间里,但表情有点怪。   沈晨觉得他有话想说,问道:“怎么了?”   彼苏尔问:“我能去把那只动物抢回来吗?”   他说得理直气壮,让沈晨有点懵。   老实说,沈晨没想到魔王大人会提出这种想法,也从来没打算利用彼苏尔的能力去干这些事。   沈晨:“为什么?”   彼苏尔:“林言看起来很想要那只动物。”   沈晨想了想,一时没有回答。   这种事放在两个月前,按照沈晨一贯的性子,他大概是不会管的。   他也同林言一样非常惋惜,所以,他也许会额外开一瓶酒,就像他遇见彼苏尔那晚的样子。   但此时,他喜欢的人站在他的门口,问他要不要,去把想救的生命抢回来。   沈晨的恻隐之心,在此时动了动。   沈晨:“就因为这个吗?”   彼苏尔:“还有,你好像也有点不开心。”   用了很长时间才逐渐习惯漠然的沈晨,心底猝然软了一下。   他收回视线,将整件事想了一遍。   沈晨从林言的描述中,听出几人带走那只样本时所用的箱子,应该非常接近动物托运所用的航空箱。而带着一只随时都有可能咽气的样本,克洛托研究所的人为了争取时间,私人航班是最好的选择。   他没回答彼苏尔的问题,只是先打电话给几所私人飞机租赁公司,办过年卡后,顺理成章得知了今天的航班班次。   在几所公司中,只有一家公司在今天安排了飞往马来西亚的航空。   落地机场,也刚好是距离克洛托研究所只有五十公里的吉隆坡国际机场,巧合得连筛选步骤都省略了。   而且,租赁人还是位熟人。   客户经理告诉沈晨,这架飞机,会在中午十二点准时起飞。   沈晨看了看表,距离起飞时间还有两个小时。   他挂断电话,抬头看向跃跃欲试的魔王大人。   沈晨:“下次见到刘浩明的时候,不要提这件事。”   他这话,就等于是同意了。   瞬间,彼苏尔那根维持人形时并不存在的尾巴,险些都要摇出来了。   沈晨:“如果我没找错的话,他们的飞机很快就要登机了,去换套衣服,要准备出门了。”   彼苏尔回房间,找了件非常便于活动的帽衫和棉服,出房门时,看见沈晨也已经换好衣服。   随后,两人在客厅门口,捡到了一只同样准备出门的林言。   彼苏尔不解:“你一宿没睡,不去休息,出门做什么?”   林言有点心虚:“我出门买点东西。”   沈晨问;“你要去研究所继续查那只动物?可研究所既然已经签了转让协议,就一定不会再出面把它要回来了。”   “不是的。”林言连忙解释:“我就是想再去研究所问问,那两人会把它带到哪去,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去那边交流下。”   “……”彼苏尔:“你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吗?”   林言一夜没睡,脑子的确有点打结。   她面色纠结,对沈晨说道:“我不会给老师惹事的,就是去问问。”   正准备去惹事的彼苏尔闻言,眼神有些发飘。   沈晨:“你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来处理。”   林言一听,瞬间安心下来。   只是很快,她又不安问道:“您怎么处理?是要去和那个研究所的人交涉吗?”   沈晨拍拍她的肩膀:“别管了,去休息吧。”   林言有些急:“那怎么行,老师本来就已经把这件事交给我负责了,可能就是因为我没处理好,得不出有效结论,才导致样本被转给其他研究所接手。”   可见,就算彼苏尔刚刚告诉过她不要逞强,她过度的自我批评,一时间也很难改正过来。   彼苏尔觉得沈晨非常多虑:“我可以带你们两个一起去。”   沈晨:“……”   沈晨:“不行。”   林言难得忤逆沈晨,此时疯狂点头:“带我一起去吧,哪怕我再说不上话,也可以帮忙做做记录。”   魔王大人看向一脸拒绝的沈晨:“你不带她,她会一直自责的。”   但沈晨觉得这不是自责不自责的问题,绷着脸没搭话。   林言一脸倔强,因为情急,声音有些纤细。   她十分郑重地朝沈晨鞠了个躬。   “沈老师,给我个机会,带我一起去吧。”   彼苏尔把林言拉起来,他与林言没有同沈晨一样的上下级关系,更像是好朋友。   魔王大人站在林言一旁,想不通沈晨为什么会拒绝。   而后他觉得,沈晨的保护欲有点太过了。   彼苏尔道:“林言是个人类,不是那些需要你来保护的动物。就算那只样本在天涯海角,我也能带你们找到它,平安的回来。”   魔王自带的超然感,让他的话听起来十分自然又可信。   安静的庭院上空,白云在一望无垠的蔚蓝中缓缓飘动。   沈晨没办法,呼出一口气,对林言道:“可能它现在已经死了,就算这样,你也必须去吗?”   林言点点头。   沈晨脸上挂着冰碴,越过两人,给林言留下一句话:“如果你确定自己无论看见什么都不会怕,都想跟我一起去的话,那就上车吧。”   林言连一秒都没犹豫,跟在沈晨身后开门直接钻进车里。   甚至,她车门关得比沈晨还快。   路上,彼苏尔坐在副驾驶上玩玻璃哈气。   林言拿着她的便携电脑,正在梳理谈判所需的所有关键点。   她将内容标注好,向前倾了倾身子。   “老师,我们一会可以从这只生物的狂暴性、病危性和来源出发,要求他们在我国境内按照我国的条例,并基于最低人道,不能进行重复试验。”   沈晨“嗯”了一声,将车开上高速。   林言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在往国际机场走。   林言一惊,没来得及继续说,只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沈晨:“按你说的,在出境前找到他们。”   林言连忙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下最近航班。   但前往马来西亚的航班非常多,大多还需要中转。   彼苏尔倒是非常体贴,他回头问林言:“你要不要睡一会?”   林言哪还顾得上睡觉,她道:“一会到了机场,我马上去托运那边问问活体托运的消息,最好能问出来,就能知道他们坐哪个航班。”   彼苏尔觉得林言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好像也挺有主意的。   沈晨:“他们在私人飞机租赁公司租了一架小型飞机,十二点起飞。”   “私人飞机?”林言皱眉:“这么大手笔?”   沈晨接着她的话道:“在这个时候,还有生物研究所挥金如土,很奇怪,对吧。”   林言从沈晨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沈晨:“等会找到他们,我和彼苏尔会想办法把那只托运箱交给你,你拿到之后,直接离开,开车回家。”   林言:“……什么?”   沈晨敷衍得滴水不漏:“我和彼苏尔在机场还有别的事,要去接个人,你带着那只样本先回家,你也不希望它一直待在外面,连口水都没得喝吧。”   林言点点头:“好。”   彼苏尔在车窗上画了三个小笑脸,分别代表今天特别行动小队中的沈晨、林言、还有他自己。   魔王大人自娱自乐,直到车稳稳停好。   客户经理直接站在停车场里,喜笑颜开地迎接财神。   他恭恭敬敬将沈晨等人领进客户候机区,给沈晨三人指好路后,光速消失在原地。   三人走进候机室,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不过很快,那两个身穿克洛托研究所工作服的人,拎着那只宠物托运箱刚巧进入。   林言站在最门口,和彼苏尔同时回头,与来者对视。   随后,她一眼认出两人。   沈晨站在最里面,最后一个看向门口。   林言做了个深呼吸,朝两人走去。   她站在两人面前,看了看其中一人手中的托运箱。   林言:“两位好,我们早上已经在研究所见过一面了。”   其中一人还是早上的口吻,高昂着头,并没把这位年轻女士放在眼中:“有吗?”   林言没因为对方的态度生气,只是缓缓说道:“早上的时候,有些事情,我想我可能没说清楚。关于这只样本,我和其他资深教授已经对它的所有行为习惯、常规体态、心源病症和基因检测研究内容,全都做到了极致。我想知道,你们研究所现在要接手这只样本,是不是因为,它是你们运送入境的?”   那人不屑道:“请问,你有证据吗?”   自从眼看着这只样本被眼前的人带走,林言就在一直想,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能不能凭自己的能力拦下。   从早上到现在,关于这个问题,她一共想了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足够她得出一个可用方案。   此时,她口气沉着:“我没有证据,但以我高级生物工程师的职称和身份,可以通过所任职的国家认证实验室,要求警方对你们的行为进行调查。”   林言的脸上写满认真,显然没有在和两人开玩笑。   那人非常不解:“研究所既然已经放弃对这只样本进行研究,它也很快就会死去,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   林言目光灼灼:“我的原因,一定不会比你们将它带走的原因更加难以启齿。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不用交换感受了。”   那人被林言反过来嘲讽,口气变得刻薄起来,问道:“像你这么年轻,能进入国家认证实验室,也至多不过是课题最边缘的助手身份。你的实验室,会愿意因为你的任性,想警方提出特别申请?”   沈晨抱着臂走出几步,站在林言身后不远处。   他替自己的助手回答。   “嗯,愿意。”   他声音冰冷,仔细听,能听出一点不快。   “不用自我介绍,你们也应该认识我是谁。”沈晨问:“需要我现在打电话叫警察吗?”   方才沈晨一直站在最里面,林言又直接冲了过来,两人没注意到这位教授。   此时,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变得局促起来。   那人的口气变得恭敬,一边从背包中拿文件,一边道:“原来,是沈教授的助理啊。”   他从包里拿出整套手续,递给对面两人。   “这是我们这次交接的所有手续,包括出入境审批、相关课题介绍、还有和研究所的对接文件,我想,就算警察来了,也不会开展无意义的调查吧。”   沈晨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用视线划过那本文件夹。   他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到了登机时间。   “会不会展开调查,要等警察来了之后再定夺。”   两人眉心皱起,看起来,这位现在随便说句话就会引得生物界震三震的沈教授,是要和他们拧上了。   两人原本就是掐着点来的,此时如果再不登机,很可能会造成延误。   在这种情况下,两人只想了几个呼吸。   那人将手收回,打开包,将资料放回包中。   而后,他调整背包角度,从拉链开口的缝隙处,探出一个金属物体。   黑洞洞的枪口,内裹着针头,瞬间指向沈晨。   林言呼吸一停,稳住没动。   那人问:“眼熟吗,沈教授?”   沈晨冷淡道:“野外探索时常用到的小型麻.醉.枪。”   那人接话:“那沈教授应该也清楚,这一小管麻醉剂,可以让一个成年人昏迷八到十二小时。”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上头点名要这只样本,如果不能按时带回去,我们两人就有大麻烦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倒真有几分诚恳:“能不能请沈教授行个方便,如若不然,我们就只能请您和您的助理,在这里舒服地睡上一小会儿了。”   彼苏尔觉得不愧是学者,说起话来,听着是比一般人客气一些。   但下一秒,那人藏在包里的麻.醉.枪瞬间换了个地方,被彼苏尔拿在手中。   彼苏尔将枪举起,拿在眼前,仔细研究了一下上面的针头。   麻醉剂的针头又粗又长,魔王大人觉得如果被这个东西刺进身体里,应该很难“舒服地睡上一小会儿”。   他走上前来,拉了拉沈晨的衣服,问道:“这个怎么用,和其他枪一样吗?”   沈晨没管对面两人的目瞪口呆,他握上彼苏尔的手,慢慢瞄向对面人的身体。   他一边动,一边给彼苏尔讲解:“像这样对准目标……之后扣动扳机,就可以了。”   两人一脸震惊,其中那人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麻.醉.枪是怎么跑到对面人手中的,不禁退后一步。   另一个拎着箱子的人惊恐道:“你又是谁?要做什么!?”   沈晨见彼苏尔学会了,收回双手。   魔王大人卓然而立,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分外迷人。   他用手拨弄着扳机卡扣,似按非按,笑着反问:“干什么?”   “打劫。”   作者有话要说:   林言:“早上吵架没发挥好,我再来一次。”   -   克托洛研究所研究员:“没错,我那天差点就把沈教授当野生动物给打了。就差一点,我也能载入生物学史册了。” 第67章 种族的终结   沈晨听见彼苏尔的话,无言地笑了一下。   他的口气中带着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宠溺:“不许闹。”   对面两人连同林言,眼中都布满匪夷所思的神情。   沈晨“和善”地看向丢枪那人,道:“如果不知道目标身体素质如何,是否患有某些基础病,就将这一针打出去,人在大剂量麻药的作用下,很可能会死。关于这点,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那人神情微动,没有回答。   沈教授将课堂搬进这件私人候机室,对这位学者说道:“我不管你原来做了多少生物实验,但在这里,生命是非常宝贵的。在你决定下手造成任何伤害之前,都能应该将位置换过来,平等地认真想一想。”   沈晨见过非常多像他这样的人,一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非常明确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但那道边界会随着时间不断模糊后退,某些原本不该做的事,会变得越发理所当然。   彼苏尔记得自己在第五实验室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和他很相似的人。   但当时魔王大人说不出这样的道理,只是让那人亲自面对了,险些被泡进荧光保存液的恐惧。   两名研究员明白沈晨话中的含义,但很多事情,他们不做,就得不到晋升和发展的空间。   在面对某些选择时,人终归是要自私一点的。   沈晨:“现在,把托运箱放在地上。”   两个对视一眼,一人缓缓半蹲,将手中的箱子放在地上。   因为落地时的震动,林言看见里面的毛团,做了一个像是回应的微动。   沈晨:“后退。”   两人在麻.醉.枪的瞄准下后撤几步,远远离开那个箱子。   沈晨迈步走上前去,将托运箱拿起。   他举起箱子,看了看里面的样本。   样本眼睛微睁,但其中毫无神志,侧卧在笼子一角,胸口还有最后一点微弱起伏。   沈晨认识这只样本,在当时的那些残杀中,它因为体型偏大、身体健壮,总会第一个动手。   有不少同类的性命,葬送在它的尖齿和利爪中。   而后,每当纷争结束时,它松绿色的眼睛就会微微低垂,看向地上斑驳的血迹。   带着一股本应超出智力范围的悲悯,像一位被迫斗争、孤高的首领。   沈晨走回来,将笼子递给林言。   林言双手接过,她瘦小的胳膊紧紧绷起,把箱子抱住。   沈晨从自己兜里掏出车钥匙,放进林言的外套口袋里。   “你先回去。”   林言看了看沈晨,又看了看彼苏尔。   随即,她像三人约好的那样,抱着箱子大步朝门外跑去。   直到林言的身影消失,房间中剩下的人都没有出声。   沈晨又看了看表。   他知道,如果两人再不登机,恐怕就有机组人员要过来催了。   沈晨:“再麻烦一下,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   他快速问道:“那只样本,是克托洛研究所的科研产物吗?”   两人十分为难,刚刚拎箱子的人握紧双手:“你知道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   沈晨点点头,知道眼前人说的是实话。   但随即,沈晨话锋一转,声音中的冰冷淡去些许。   “这些样本刚刚从津港被查获时,我曾经对它们进行过为期一周的密切观察,我只是……有些问题想得到答案。”   “……”其中一人犹豫片刻,问道:“……什么问题?”   沈晨:“我想知道,它们是怎么知道其他同类正在遭受病痛的。”   说话的人知道这件事办砸了,自己大概是没办法在克托洛研究所再混出头了。   他索性自暴自弃,靠坐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关于这点,沈教授自己有什么猜想吗?”   沈晨口气不甚明确,带着一点假想,说道。   “它们因为某些原因,达成了意识共享。”   一间普普通通的候机室里,沈晨的话落在空气中,听起来异常怪诞。   那人抬眼,看向沈晨。   对于这一句荒谬至极的话,他没有否认。   他只是说:“真不愧,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圣莱斯特奖获得者。”   彼苏尔尝试听懂两人所说的内容,将举着枪的手慢慢放下。   沈晨微微皱眉,问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海豚?”   那人摇头:“关于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他指了指门口:“刚刚跑出去那个小姑娘猜错了,这批动物,不是我们研究所的产物,更不是我们想要运送到中国境内的。”   而后,他在沈晨探究的目光中,将这批生物的过往说了出来。   “两年前,一家位于斯里兰卡的小型生物实验室,将一只‘鬼猫’送到我们研究所。当然,他们送来的‘鬼猫’可不是山里的雪豹,而是这只样本的同类。我们老板觉得那只动物非常有趣,就将它养在研究所里,不过很快,它就心脏病发了。”   “我们老板很伤心,找到那家实验室,资助他们继续进行研究,将这个物种进行完善,但他们始终没有成功。两个月前,我老板索性花钱买断了所有实验数据,打算把样本都接回研究所进行自主研究。然而运送样本那天,一位跟随样本一起前往马来西亚的科研人员从中作梗,导致这批生物没有在马来西亚下船,一路被运到了津海港。”   沈晨:“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它们具有群体意识共享的能力?”   那人顿了顿:“培育这种生物的小型实验室,没把这种能力称为群体意识共享,只称为群体心灵感应。在他们的资料中有很大一部分篇幅,都用于记录这方面内容。”   沈晨垂目,思考了一阵。   “所有的活体样本,都在那艘船上吗?”   那人笑了一声:“不仅仅是所有活体样本,在这些小家伙被运走后,那家生物实验室就遭到内部破坏,火灾过后,所有细胞样本和胚胎全都变成了一堆灰烬。”   他抬头看向沈晨。   “沈教授,刚才被您那位助理抱走的,是这个品种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样本了。”   -   林言抱着托运箱一路跑,跑到停车场后,打开车门,将箱子稳稳放在副驾驶座椅上。   因为跑动,箱子中的样本抬了一下头。   林言看见它还在动,心里松了一下。   至少,她们在它还活着的时候,将它从没有止境的研究中带了出来。   林言坐上驾驶位,按沈晨交代她的,开车带这只样本回家。   阳光逐渐刺眼,就算是透过玻璃上的黑膜,人类肉眼也很难直视那道光线。   一路上,林言偶尔低头看向箱子。   她慢慢发觉,这只样本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渐渐的,几乎已经快要消失。   林言心急如焚地拐下高速后,将车停在路边。   她只犹豫了一秒,就果断打开笼子。   因为病痛而干枯脱落的白色毛发,随着她打开的气流,从里面飘荡出来。   而后,毛发在满溢阳光的车内变得明亮起来,随着林言的呼吸浮浮沉沉。   林言在这个瞬间,被无力感淹没。   她紧紧咬着牙,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它的背脊。   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参与过相关研究的寥寥数人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曾经存在过这样一种非天然的猫科动物。   只是,它们连名字都不会有。   林言知道它的病不可能被治愈,也知道它马上就会死去。   但林言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自己如此没用。   她的学识和能力,在这个她拼命想做些什么的时刻,没有任何作用。   她深知,如果不是沈老师和彼苏尔帮忙,她也做不到像现在这样,把它从那两人的手里带出来。   林言还是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被创造出来。   也许是源于人类对未知的好奇心、源于对某些生物现象想要探索的求知欲。   再或者,是源于某些商业行为,某些博人眼球的噱头。   但这一切,都不应该成为创造悲剧的理由。   安静的车内,林言的声音又轻又浅。   “对不起。”   生物无神的眼睛里,阳光晶莹反射,像一潭透绿的湖水。   它眼中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笼子的遮挡,也没有任何探究和窥视,自由又安全。   逆光的角度里,一位人类女性的脸看起来皱皱巴巴,眼睛里还有眼泪在打转。   那些轮廓边缘的发丝,闪着夺目的光影。   在它残酷的一生中,那些杀戮和被传递而来的濒死体验,始终围绕在它的身边。   然而,在最后一刻,它已经开始模糊的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滴无比柔软的泪水。   那些血腥的过往画面,像一页噩梦,因为光线的到来,从它的意识中被剥离。   它在这样安静又平和的时刻,缓缓闭上双眼。   心脏处最后一声异常的跳动,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一场无言的终结,没有任何仪式,在川流不息的街边发生。   不过好在,这个从来没有选择权的种族,在终结处获得了自由。   林言双手紧握,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刺眼日光。   光线在极亮中,却渐渐显得灰暗起来。   良久,她拿起手机,在日光下,一字一顿,将历史记录。   就像在它之前,另外两只特别样本死亡时,负责体征检测的学者所宣布的那样。   “津海港不明生物走私案特别样本01号,宣布死亡。”   “死亡原因:由心脏畸形、严重心律失常所引发的,心力衰竭。” 第68章 沈教授吃醋了   沈晨站在走廊的窗户前,看向窗外正在起飞的小型客机。   彼苏尔坐在他身旁,看出沈晨有些困扰,给了他十分钟独自思考的时间。   时间一到,魔王大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刚刚为什么,让我抹去他们的记忆?”   沈晨回头,靠上窗沿。   “你看起来,像是想问很久了。”   彼苏尔点点头:“我以为你不喜欢我随便修改别人的记忆。”   沈晨模糊回答:“因为关于克托洛研究院的事,比较特殊。”   魔王大人十分聪明:“所以关于今天的事,我们和林言也要对外特别保密吗?”   沈晨学他的口吻:“嗯,要特别保密。”   小型客机飞入天空,逐渐缩小,沈晨与彼苏尔结伴往外走。   路上,彼苏尔还是很好奇:“你们刚刚说的……‘群体意识共享’,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又会提到海豚?”   沈教授一边走,一边十分耐心地给彼苏尔讲解。   “曾经有位海洋学家在海中遇难,被一只海豚所救。那只海豚非常巧,是另一个生物研究小组的观察对象。那组学者提出置疑,因为那只海豚原本所在的位置,距离海洋学家遇难地点有十几海里,但几乎是在海难发生的同时,那只海豚就收到讯息,开始朝那边前进了。”   “从那以后,关于海豚可能具有意识共享的可能性,就被提到了生物学的未解之谜中……对了,这个观念,与我和简知舟之前讨论过的,在量子力学领域关于意识纠缠的内容很相似。”   彼苏尔一边听沈晨说,一边打开手机搜索海豚。   魔王大人看着屏幕中的照片,觉得海豚长得挺别致的。   而且,魔王大人觉得自己非常喜欢听沈晨讲这些,奇怪又可爱的动物小百科。   彼苏尔猜测:“有没有可能,是那个海洋学家和那只海豚也签了契约。”   沈晨闻言,嘴角微抬:“嗯,是有这个可能。”   “意识纠缠……”彼苏尔嘟囔:“我喜欢这个词。”   沈晨轻轻笑着没说话,领自己的小海豚回家。   -   林言在与沈晨商量过后,将那只样本送到了关系很好的动物火化场,让它回归尘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忙到傍晚回家时,沈晨正在客厅教彼苏尔下国际象棋。   魔王大人经过一个下午的学习,已经连“王车易位”都能活学活用,自己走出了西西里防御。   沈教授不能再掉以轻心,正执着他刚刚费尽心思才吃掉的小兵思考局势。   林言坐在两人一旁的沙发上。   沈晨:“都处理完了?”   “嗯。”林言兴致还是不高,但是已经缓和许多。   她从兜里掏出一枚和之前一样的藏青色小布袋,只是这次,沈晨没有伸手去接。   沈晨:“我会给你维勒珀图国家公园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再把我上次埋放的坐标给你,这次,你找个时间,自己亲手去埋吧。”   林言闻言,郑重地点点头。   她将布袋妥帖收好,一时没再开口,但也没离开,静静看两人下棋。   彼苏尔喜滋滋吃掉沈晨的“王后”,觉得自己已经稳赢了。   沈晨看见面前人眼底的笑意,把要将军的棋子随便放了个位置。   林言原本在这坐着,是有个问题实在想问,但她又不想破坏一场公平博弈的氛围。   然而,此时她看出沈晨在放水,就实在忍不住,看向了彼苏尔:“……那把麻.醉.枪,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结果,不光彼苏尔愣了愣,一贯沉着冷静的沈老师也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林言:“……”   ……等会?   彼苏尔:“我以前在格陵兰是给人变魔术的。”   林言缓缓道:“好朋友之间是不能撒谎的。”   彼苏尔无法反驳。   “……”魔王大人看向沈晨:“我能把她的记忆也给抹了吗?”   沈晨喝水,不打算管这事:“你自己做主吧。”   五分钟后,林言的世界陷入魔幻主义。   “自己与一位魔王成了朋友”的事,她打算回房间安静地消化一下。   林言离开后,客厅中只剩下两人棋子落下的声音。   不多时,沈晨终于“棋差一着”,输给了魔王大人。   彼苏尔笑眯眯:“你明天要去接我下班了。”   沈晨:“你完全可以提一个更难做到的要求。”   毕竟无所不能的魔王大人,在下棋时提出的赌约,只是让一个人类明天去接他下班,听上去就很没有排面。   但魔王大人摇头:“我就想要这个。”   方姨从餐厅过来,叫两人去吃饭。   彼苏尔自告奋勇去叫林言,他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稍等,马上来。”林言的声音透过门板,片刻后,她从里面打开门。   林言看见是彼苏尔,脸上没什么异状:“怎么啦?”   彼苏尔:“方姨说开饭了。”   林言的肚子咕噜一声,和彼苏尔一起往饭厅走,问道:“有什么好吃的?”   魔王大人回忆了下:“方姨好像说会特意做你喜欢的糯米藕。”   “真的?”林言道:“我都饿了。”   彼苏尔见她一如往常,心里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他犹豫了几秒,问道:“……你,不怕我?”   林言侧头看他:“我不想骗你,一开始是有一点……但你愿意把事情告诉我,而不是抹去我的记忆,我很感激你的信任。”   她笑道:“我们是好朋友嘛,所以我也不会怕你。”   两人说到这句话时,正好走进饭厅。   林言的话,落进沈晨的耳朵里,让有一点不放心的沈教授安下心来。   方姨真的给林言做了糯米藕,甜食让她的心情更好了些。   饭后,她和彼苏尔坐在沙发上,聊起艾希提大陆上的稀有动物。   两人相谈甚欢,让坐在一旁的沈教授觉得,自己好像被有了新朋友的魔王大人冷落了。   沈晨找了个间隙,插话对林言道:“你昨天一夜没睡,要不要早点去休息?”   他这么一说,林言是觉出几分劳累。   但她还想再听听潘迪龙在求偶期互相赠送粉蜜梨的事,一时间有点纠结。   沈晨看向彼苏尔:“我们也回房间吧。”   彼苏尔看出林言有点意犹未尽,委婉地问沈晨:“你是有什么事要找我说吗?”   沈晨顿了顿,道:“没什么事。”   他从彼苏尔的问句中,听出魔王大人不想回房的意思,只好自己起身:“那我回书房查点资料,你们不要聊得太晚。”   “好。”彼苏尔点点头,目送沈晨离开。   结果,沈晨叮嘱的“不要太晚”,被两人兴致冲冲拖到九点多。   林言发现,艾希提大陆上的各种生物,都有同样魔幻的名字。   在彼苏尔的描述中,那片大陆漫山遍野开着一种名叫帕拉罗兰的小花。在生活在艾希提大陆的人类心中,这种花代表着无疾而终的爱情。   漫无边际的青草中,纯白色的尖角花瓣呈杯状盛开,散发着幽幽暗香。   在远处山峰的辉映下,潘迪龙和古拉翼龙偶尔会因为地盘打架,最后输掉的一方,会再跑去欺负安丽羊。   往往这个时候,路过的魔王大人就会帮羊群撑腰,所以他在艾希提大陆的食草动物圈,可谓颇受尊崇。   林言听着听着,幻想自己也在那片梦幻的大陆草原上,一边看帕拉罗兰随风摇摆,一边看羊群缓慢移动。   渐渐地,她在和煦的微风中,渐渐闭上眼睛。   熬了一夜晚的倦怠,将她的意识卷入梦境之中。   彼苏尔发觉林言好像睡着了,将客厅的暖风开大了些,又给她盖了个毯子,确保人不会着凉。   随后,他抱着没吃完的薯片上楼找沈晨。   可此时沈晨正黑着脸,坐在电脑的空白页面后,脸有一丢丢冷。   这三个小时里,他看完了学生提交的论文前言浅析,又和沈敛宁聊完了岑江集团的财政状况,最后还将以往所有课题中的案例单独整理,提交给了出版社刊印。   在忙完这一堆事后,他甚至还格外发了二十分钟的呆。   才终于等到那位一脸天真的魔王大人,在他绝对不会承认的翘首以盼中出现。   彼苏尔走进书房,打算叫沈晨回房休息:“你忙完了吗?”   沈晨抬头:“……嗯。”   他关上电脑,从椅子上站起。   彼苏尔往嘴里塞薯片,他的尖牙微微露出,让沈晨眼中暗了暗。   于是下一秒,魔王大人的睡前零食就被沈教授残忍没收了。   廊灯下,沈晨拉着彼苏尔的手,将人带回房间。   进门后,沈晨没有开灯,而是在彼苏尔跟进来后,将房门直接关上了。   黑暗的房间中,沈晨借着进门时的位置,抚上彼苏尔的侧腰,将人慢慢放靠在紧闭的房门上。   他的碎发蹭在彼苏尔的脸颊,让魔王大人觉得有点痒痒的。   沈晨将身体贴近,与眼前人保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暧昧拥抱中。   “你们怎么说了这么久?”   彼苏尔从沈晨暗哑的嗓音中,听出了一点莫名的危险,不禁反应过来:“你在等我?”   沈晨侧了侧脸,看向彼苏尔的眼睛。   “不是你说,今天一整天,都要我陪你吗?”   呼吸混在一起,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彼苏尔觉得有点不对劲。   魔王大人很喜欢人类拍的爱情片,可谓阅片无数,堪称高分榜的爱情片杀手。   所以,彼苏尔诚恳地问:“沈晨……你是吃醋了吗?”   身为魔幻本身的魔王大人,觉得这个世界陷入了更高维度的魔幻主义。   沈晨:“……”   彼苏尔:“林言的醋……你也吃?”   沈教授一本正经:“没有。”   只不过,他揽着彼苏尔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用力。   彼苏尔:“真的?”   “嗯。”沈晨道:“你所说的‘吃醋’,只会给双方的相处带来压力,让我们之间的交流变难。”   彼苏尔觉得……好像的确是变难了。   魔王大人:“嗯,那你先放开我,林言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得去叫她回房睡。”   他话说完,沈晨沉默几秒。   房间中的氛围,登时变得有些许微妙。   好在,沈教授不会被电影剧本降智。   沈晨微微弯腰,与彼苏尔平视,道:“你是故意的?”   魔王大人摇头:“没有。”   树影摇晃,将月光的清冷搅散。   沈晨明明在彼苏尔的脸上看出故意,却仍然觉得心里的不快无法散去。   彼苏尔说话的尾音,停留在他心中最敏感的部位,阻隔了正常的思考。   彼苏尔的银色睫毛上,挂满夜晚的幽谧。   他的口吻带上一点长音,在夜间显得无比魅惑。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没吃醋吗?”   万籁俱寂间,有一点天然黑的魔王大人,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位占有欲被完全激化的沈教授。   沈晨觉得自己像彼苏尔施了魔法,所以才会做出“吃醋”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但有时,好像越是清明独立的人,往往越容易泥足深陷。   沈晨:“你和林言聊到她睡着,才想起上楼找我……”   他直视着彼苏尔好看的眼睛,声音隐忍又放肆。   “现在,你哪也不许去。”   相互重叠的身影,逐渐变得毫无间隙。   每一个带着情绪的文字,变成了无比幼稚的情话。   同一时间,在艾希提大陆上,满山的帕拉罗兰在夜风中摆动。   熟睡的羊群停下脚步,在安宁中休憩。   沙沙作响间,月明风清。 第69章 心灵感应   第二天中午时分,沈晨和邵慈一起到学校职工食堂吃饭。   邵慈:“你上次劝我放弃和你一起发声的事,我和家人讨论过了。”   沈晨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   邵慈的脸布满皱纹,但她的神态看起来,倒是显得格外年轻。   她微微笑着:“他们说,会支持我的所有决定。”   经过岑江集团的事,沈晨在国际上的名誉算是挽回了些。   尽管他认为自己只是配合高仰行演了一场戏,但他的所作所为,阴错阳差登上了世界最权威的科学杂志《Nature》。   杂志主编还特意在跨页中,评价了有关沈晨的诸多负面新闻。   他认为学界应该有更多包容,允许各种声音。   国内有些媒体想利用那封遗书生事,但陆母驱赶记者的经验实在丰富,采访者话都没说完一句,就连人带东西,被一起扔了出来。   生物实验和人体实验的事接连爆出,国际上逐渐有更多网友置疑,这些暗藏在深处、不为人知的实验到底还有多少。   言而简之,岑江的事,还算帮了沈晨一个小忙。   沈晨没有再说什么,但两人吃完饭,在邵慈准备回家时,沈晨还是认真地对她说道:“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请在第一时间联系我。”   邵慈拍了拍自己学生的后背,算作回应,而后迈着步子往校门口走去。   沈晨下午上完课,因为和学生讨论课外资料,从学校出来的迟了些。   他一边开车往简知舟的实验室赶,一边给彼苏尔发消息。   彼苏尔今天非常闲,他配合简知舟进行过几组实验后,就坐在自己的工位里,看其他助理制作的3D理论模型。   他在反复重播中,发现了一个微妙的契机点。   彼苏尔找到简知舟,给他看其中一小段视频,然后在中间一帧摁下暂停键。   “这个地方,如果我释放的电子流速能和这个速度数值一致,是不是就是你想要的黑洞。”   简知舟揉揉眉心:“不是,理论上说,在操作间的真空环境下,电磁波的速度与光速就是一致的。”   彼苏尔皱着眉,显然对于物理知识还没有完全掌握。   简知舟:“重点是,‘能量’的传播速度达不到光速。”   他看了看时间,打算顺便休息一会,跟彼苏尔瞎聊起来。   “现在主流的科研方向正在试图证实,思维的速度可能比光速要快……如果‘信息’的传递速度真的可以突破光速,一旦破解意识维度,就能将‘信息’当成一种‘能量’来看,到时候,也许就能找到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   彼苏尔:“……”   魔王大人觉得简知舟刚才说的,应该不属于人类的语言。   简知舟发觉彼苏尔一脸迷茫,将话重新说回视频中。   他拖动进度条,将时间轴往后拉。   “你实在无聊的话,可以看看这一块。”   这是一段非常简单粗暴的黑洞理论,通过水模拟创造的旋涡引力,压缩物质突破史瓦西半径,造成自坍塌,形成瞬时黑洞。   彼苏尔觉得这段好理解多了,至少像压缩、坍塌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做到。   简知舟为团队里唯一的小白选手答疑解惑完,起来活动了下肩膀,打算继续开始工作。   彼苏尔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走到操作间模拟旋涡的水池旁。   他打开旋涡生成器,不多时,平静的水面正中就出现一个很小的旋涡。   旋涡平稳旋转,但凭双眼,很难将那些相似的流动完全看清。   这时,沈晨的信息正好来到。   彼苏尔看见屏幕上“沈晨”两个字,顿时就觉得心情很好。   沈晨:“我刚刚从学校出来,可能要晚一点到。”   彼苏尔:“好,不着急。”   过了一会,沈晨又发:“我在学校门口买了你喜欢的蛋糕。”   魔王大人嘴角慢慢上扬,眼睛也眯成一条。   恰好,一位天文专业负责专门计算霍金辐射的年轻助理走进来,想找彼苏尔帮忙。   他看见彼苏尔抱着手机笑得开心,随后问道:“怎么这么高兴?女朋友?”   彼苏尔摇头,准确道:“男朋友。”   年轻助理脚步一停,有点吃惊。   他问:“男朋友?”   彼苏尔知道,性别是个大问题。   但魔王大人不会怕任何问题,哪怕是大问题。   彼苏尔大方承认:“嗯。”   年轻助理觉得很牛,但没多谈,很快说起正事。   “关于昨天做的重力模拟,我想加大受力距离,将加速度的误差曲线算出来,能不能再来帮我一下?”   彼苏尔欣然同意,一边往外走,一边给沈教授回消息:“我要忙一下。”   沈晨握着方向盘,趁红灯的间隙给彼苏尔回消息。   “好,辛苦了。”   在放下手机的同时,他眼前的红绿灯由红转绿。   沈晨的车上,此时正花香四溢。   他早上出门时听见林言在念叨一种白色的小花,细问之下才知道,她所说的是彼苏尔告诉她的,一种在艾希提大陆上特有的花。   于是,对花卉了解并不精深的沈晨在花店选了很久,选了一束和彼苏尔描述非常相似的百合。   他特意嘱咐用棉纸包装,包得十分精致高雅,勉强可以与他的魔王大人相配。   实验室中,彼苏尔站在重力模拟的长案桌旁。   在简知舟为他量身定做的试验方案里,他只需要根据恒定的数值输出电流,就可以创造出类光电磁场对应的虚拟时空。   在这个环境中,简知舟和其他人可以完成原本只能在理论中才能进行的推测及数据计算。   魔王大人拿着简知舟给他做的便携式伪装器,假装自己只是这个仪器的专有操控员,一切现象都是通过他手中的仪器所完成的。   约莫一个小时,年轻助理得到了他想要的几组数据,通知彼苏尔可以休息了。   随后,他急匆匆抱着文件离开,打算赶快去进行他的计算。   彼苏尔站在模拟室里,缓缓举起手掌。   他还记得简知舟刚才说的:压缩物质突破史瓦西半径,造成自坍塌,形成瞬时黑洞。   彼苏尔站在游离的电磁中,心中念头微起,在掌心凝出一个小光球。   而后,他开始 “压缩”。   简知舟在小楼的另一头,完全不知道彼苏尔正在尝试多么危险的事。   他刚刚又接了一个电话,此时还没有继续工作,只是坐在椅子上转着笔,脑袋里天马行空地想象着关于时光机的应用。   按沈晨说的,他的时光机想完成应用研究,首先需要一个核.弹。   与此同时,魔王大人手中的光球逐渐由紫转粉,高温超出阈值,渐有灼目之象。   电磁逐渐叫嚣碰撞,进入极不稳定的状态。   实验室外的街上,沈晨已经来到门口,他看看手机,看见彼苏尔还没有给他发消息,打算在车里等一会。   但还没等他将手机放下,他突然觉得胸口一紧。   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感,突然凝聚在他的胸口。   下一秒,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在他一侧的楼中传来。   -   简知舟觉得,自己就是眼睁睁看着面前那面墙消失。   他好端端坐在椅子上,就这么看见面前的墙体像被一阵扩张的黑雾侵蚀,而后连同黑雾一同不见。   他站起身,看见他隔壁的实验室凭空消失。   整个房间连同地板,裂口参差不齐,好像一个从实验室中扩张出的不规则球形在空中出现,吞噬掉了球形范围内的所有物质。   沈晨从车上下来,看着呈月牙缺口的楼体,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他冲进楼内,发现没有涉及到消失范围内的一切东西都完好无损,看上去根本不像爆炸。   但越是这样非正常的现象,越让他不安。   随后,他在二层找到站在裂口边缘一脸痴呆的简知舟。   而沈晨左顾右盼,仍然没有看见彼苏尔的影子。   简知舟看见沈晨,表情更痴呆了。   沈晨隔着被吞噬掉的一大块地板,朝那头的简知舟喊道:“彼苏尔呢!?”   简知舟:“啊?”   但马上,他也一同紧张起来,朝身边的围观助理重复问道:“彼苏尔呢?”   -   彼苏尔在一片灰色中醒来。   梦中熟悉的写字台,还是那样摆在房间的正中。   只是这一次,那位“圣莱斯特”不在房内。   彼苏尔走到写字台前,看了看桌子上乱七八糟的纸张。   而后,他拿起桌子正中的厚皮本子。   本子的边缘有很多条磨损和折痕,可见本子的主人对它并不爱惜。   彼苏尔翻开封面,看见里面的第一页,用碳铅笔画着帕拉罗兰。   他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艾希提大陆,连忙环顾四周。   只是,在这样的空间里,彼苏尔连窗外的内容都无法看清。   而后第二页,画着他最喜欢的潘迪龙。   魔王大人细细翻看,发现这是一本艾希提大陆的生物图鉴。   里面详细描绘了每一种动物的形态,连杜林山羊长角上的波浪花纹都进行了特别标注。   彼苏尔翻看半晌,随后将本子缓缓放下。   他听见门口处传来响动,像是有人在此时回来了。   紧接着,门从外面被打开。   熟悉的人影走进房内,手上拿着几支帕拉罗兰。   彼苏尔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来人将花仔细地插进花瓶中,摆放在窗台上。   只是这独独几支插进花瓶,看起来十分稀松,一点也没有漫山遍野时好看。   那人将花插好后,后退几步,直直退到书桌一旁。   紧接着,一道与彼苏尔完全一样的身影出现在花瓶边缘。   彼苏尔愣在原地,看着与自己完全一样的半透残像,从光中凝实。   光怪陆离的场景,比梦境还要更加奇特。   光中的人影并不完全成形,仿佛是随时都会消失的幻影一般。   幻影神情恍惚,看着房中的圣莱斯特。   但彼苏尔却很奇怪,因为他没在这两人中间看到任何交流。   很快,幻境微微转头,看见了不该在此时存在的彼苏尔。   彼苏尔与“自己”对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随即,他发现对方的表情比自己更加吃惊。   只是数秒后,对方就不那么吃惊了。   虚影张开翅膀,朝彼苏尔极速飞来,并几乎是在瞬间,就将他牢牢抱住。   彼苏尔感觉自己体内的能量被极速抽走,不消片刻,在连须臾都称不上的时间中,他就陷入黑暗。   -   在没人注意墙壁边缘,趴着一只灰扑扑的白色生物。   路过的小女孩好奇又害怕,一点点朝他靠近。   这时,白色生物突然抬起头,露出它胖乎乎的圆脸。   彼苏尔刚刚被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袭击,意识还处在战斗状态,全身的毛炸起来,显得更胖了。   小女孩没敢动,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彼苏尔看着面前的人类幼崽,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研究所楼后的小巷里。   他的确是记得,自己在昏迷前,被一股爆炸力弹飞了。   魔王大人弓起的身子渐渐舒缓下来,他抖抖毛,将土渣抖掉。   随后,他无视掉小女孩,抬头看向小楼。   球形缺口十分瞩目,整个楼体看起来,像有个气孔的奶酪块。   彼苏尔觉得自己身上有点脏,不太想变回人形。   他飞起来,飞到缺口处,探了个猫头向里看。   楼里面,年轻助理正冲简知舟着急喊道:“彼苏尔之前就在实验室里!”   眼看沈晨近乎暴走,魔王大人灰头土脸地,挪到一个沈晨用余光可以看见的位置,晃了晃自己的爪子。   沈晨看见一坨熟悉的毛团在简知舟头顶的缺口处冒出来,一时满腔的着急噎在心中。   沈教授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心中猛兽关回笼子。   而后,他缓了几秒,假意对简知舟说道:“你要是找到彼苏尔,让他去车上找我。”   彼苏尔收到指令,用圆脸点点头。   “啊?”简知舟着急问道:“你干嘛去?你不一起找?”   简知舟是真的很急,他怕彼苏尔在这个范围里,人会一起消失不见。   沈晨冷漠开口,同时给简知舟和彼苏尔留下一句话。   他的语气十分冰冷,让正在伺机飞走的魔王大人、以及处于石化边缘的简知舟,不约而同感觉被寒风包裹。   “你可以先好好想一想,这整件事要怎么跟我解释。” 第70章 被夺走的权能   沈敛宁接到电话,觉得这件事可以列进“有生之年”系列。   因为宋濯告诉他,简知舟好像真的研究出黑洞了。   -   实验室一间完好的房间里,魔王大人洗完脸,和仍然处于痴呆的简知舟并排而坐,活像两个被留堂的倒霉学生。   沈教授抱着臂,觉得自己血压有点高。   简知舟眼睛都不会动了,他歪着头,无言地静静看向彼苏尔。   良久后,这位物理学家哽咽着问。   “……你再说一遍,你刚才都干嘛了?”   彼苏尔:“……”   彼苏尔:“你们俩不是说,这个课题很难应用吗?”   简知舟听见彼苏尔倒打一耙,差点原地飞起来。   “祖宗,那你跟我们也不是一个次元的啊!”   彼苏尔觉得身上还是有土,而且全身没有力气,神情十分不自在。   但他自知理亏,说道:“那我负责给你修房子。”   沈晨没说话,他觉得让彼苏尔来修房子,光是让这位魔王大人把水泥袋剪开,那飞出来的粉尘,就能让他把整栋楼都炸了。   简知舟当然不会逃避自己科普不当的责任,他拿出当年上课的姿态,给彼苏尔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核能的理论和危害。   只是魔王大人浑身难受,没听进去多少。   但在简知舟的三令五申下,彼苏尔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手搓核.弹,玩物质压缩了。   随后,两人将这场事故复盘了下。   简知舟根据彼苏尔的描述,推断他可能的确是在某种意义上,创造出了黑洞。   至于为什么黑洞只扩张了这么一点,就突然自己消失。根据能量守恒,简知舟猜测是因为那些能量来自彼苏尔自己,但他被弹飞,那些能量就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沈晨沉默几秒,诚恳地问:“这科学吗?”   简知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科学,但我也、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综上所述,让无数人研究一生、心心念念的黑洞,就这样在简知舟的实验室里短暂诞生了。   整件事不真实的,就像那位魔王大人本身一样。   简知舟几天前还觉得自己能花这么少的钱把实验室装修出来,简直是装修界的鬼才。   但他真的想不到,彼苏尔能把整个楼体都搞没。   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可能会选择找个破厂房。   至少这样,他的投资人应该不会把家底都赔光。   好在,那位“投资人”在接到简知舟电话时,已经收到沈敛宁的指令了。   他非常和善地表示经费异常完全没有问题,不够随时要。   简知舟感动坏了,觉得自己遇到了当代活伯乐。   挂断电话后,他又打电话联系研究院,想借个核辐射物位计来测测有没有残留的核物质。   虽说黑洞扩张的速度应该会把所有辐射全都吞噬,但检测一下,他也好更安心一些。   沈晨看简知舟忙碌起来,走到蔫头蔫脑的彼苏尔身边。   沈教授抬手摸了摸彼苏尔的头发,彼苏尔没躲,只担心了一瞬,觉得自己头上的土会弄脏沈晨的手。   彼苏尔:“别摸,有土。”   沈晨觉得自己的心,现在仍然在紧张。   他手上用力了些,把彼苏尔的头发揉得乱乱的。   ……作为,他发脾气的一种方式。   而后,气消的沈晨轻声道:“不许再这样了,我会担心。”   他话语内敛,只说自己会担心,没说他担心得都快疯了。   彼苏尔点点头,看起来十分乖。   沈晨看出眼前人神态有异,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是问道。   “那你现在,可以下班了吗?”   彼苏尔抬眼看向沈晨,没听懂这句话里的意思。   他不懂沈晨现在十分生气,怎么会突然问到下班的事。   沈晨见彼苏尔不说话,提示到:“不是约好了,我今天来接你下班吗。”   魔王大人闻言,没精神的眼睛微微睁开。   沈晨抬手看看表:“很晚了,已经超过我和简知舟要求的八个小时了,不管还有什么事,你都该跟我回家休息了。”   他嗓音柔和,已经完全听不出生气的迹象。   一瞬间,彼苏尔觉得全身土也不是很难受了。   两人跟简知舟告别,从硕果仅存的楼梯下楼。   年轻助理在经历办公楼爆炸后,仍然坚持加班。   他目送同事和男友携手离开,感觉到了单身狗的心酸。   路上,彼苏尔指着后座上的花束,对正在开车的沈晨问道。   “这是干嘛的?”   沈晨顿了顿,只问:“你喜欢吗?”   彼苏尔:“这很像艾希提大陆上的一种花。”   魔王大人这样说着,梦中的画面突然被他想起,让他有些后怕。   彼苏尔在猛然间,不知道以现在这种情况,他还想不想回艾希提大陆。   艾希提大陆什么都好,但没有沈晨。   沈晨道:“帕拉罗兰。”   彼苏尔歪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林言告诉你的?”   沈晨只“嗯”了一声,用来表示不满。   因为这事林言知道,但他却不知道。   彼苏尔看着沈晨开车的侧脸,还是觉得沈晨与圣莱斯特十分相似,问道:“有人说过你和谁长得像吗?”   沈晨细不可察地停顿一秒,道:“没有。”   他目视前方,口气随意:“你是觉得,我和谁长得像吗?”   彼苏尔:“嗯。”   沈晨双手握上方向盘:“和谁?”   彼苏尔自己也没搞清楚这件事,他不想提起那个梦,因为他不想假设自己回到艾希提大陆的可能性,只敷衍回道:“……没谁。”   沈晨一时没说话,气氛凝固起来。   半晌,沈晨问道:“饿了吗,有蛋糕。”   彼苏尔仍然没精神:“我想回家洗完澡再吃。”   魔王大人觉得自己的身体十分不对劲,好像用不上力气,脑子也晕晕的。   沈晨皱眉:“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彼苏尔:“没有,就是觉得特别累。”   沈教授闻言,把油门踩得重了些。   安静的车内,引擎声格外明显。   沈晨嗓音微轻,将自己的情绪隐藏极好,只说到:“那闭上眼,休息一会吧。”   彼苏尔将眼睛闭起,靠在软软的头枕上。   路灯依次划过,在他的脸上明暗交替。   彼苏尔觉得眼前一晃一晃,像一片十分虚无、看不真切的默片一样。   莫名的后怕,在这个时刻于他心中叠加。   而后随着一下下光亮,变得愈发膨胀起来。   彼苏尔微微转头,朝向沈晨的方向,又将眼睛慢慢睁开。   沈晨感觉到他的目光,分心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彼苏尔:“没事,看看你。”   沈晨当然不会相信彼苏尔所说的没事,但他不会点破。   他仍然将注意力放在驾驶上,只是淡淡问道:“那你想听帝企鹅群,带着全身绒毛的小企鹅,集体迁移到道森兰顿冰川一路上的故事吗?”   彼苏尔闻言,那双微弱睁开的双眼,渐渐露出暖暖的笑意。   魔王大人吹着暖风,向座椅中窝了窝。   “嗯,想听。”   -   两人到家时,彼苏尔从温暖的车上下来,被冷风一吹,霎时打了个喷嚏。   但他没着急跑回家,而是站在车前等去后排拿东西的沈晨。   随后,他看出沈晨拿的东西有点多,朝人走了过去。   他想接过沈晨手中的百合,但彼苏尔还是第一次拿这样的花束,手上不敢用力。   百合花朝一边歪去,从他手中掉落。   彼苏尔知道这是沈晨送给他的,心中一急,使用了特殊能力。   然而,下一秒,花束应声落地。   彼苏尔愣在原地。   他看着自己脚边掉落的花,一时没有动弹。   沈晨低头,而后看向彼苏尔,从后者的脸上看出异常。   白色的花瓣没有散落,只是落了地,可能会沾上一点尘土。   沈晨不动声色,单膝蹲下将花束捡起来。   而后,他对愣住的彼苏尔道:“会着凉,快进屋。”   彼苏尔抬头,看向沈晨。   他机械地点点头,但没挪动脚步,只是从沈晨手上将那束花重新接了过来。   这次,他将花束稳稳抱在怀里,甚至连上面的土都没吹。   沈晨领着彼苏尔走进家门,彼苏尔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方姨有点心疼,觉得彼苏尔应该是感冒了,跑到厨房给他熬生姜果汁。   彼苏尔没精打采钻进浴室,沈晨望着他的背影,在原地站了几秒。   浴室中,彼苏尔打开水龙头,再次使用了时间暂停的能力。   但水流涓涓而下,没有任何停顿。   魔王大人看着水流,心渐渐下沉。   他回想起在梦中,自己被幻影抱住时力量被接连抽走的感觉,陷入了莫名的困顿。   半个小时后,彼苏尔从浴室中走出来。   百合花被插进玻璃花瓶,摆在他窗前的矮桌上。   盛开的白色花瓣,犹如优雅的舞者,在月光下静立。   沈晨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正在帮彼苏尔轻吹烫口的生姜果汁。   他见人走出来,说道:“我觉得你可能没胃口,让方姨煮了些粥,还没好,要再等一会。”   彼苏尔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床边。   他慢慢坐下:“我有件事得告诉你。”   沈晨眼神闪烁一下,他在这个瞬间,有些抗拒彼苏尔继续开口。   他的自尊,让他很怕彼苏尔在此时说出什么有关替身的话来。   沈晨问:“是什么非说不可的事吗?”   彼苏尔觉得这件事很重要,说道:“嗯,很重要。”   沈晨沉默一会,道:“你说。”   彼苏尔觉得头发还有点湿,抬头擦了擦头发。   在这几秒里,沈晨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呼吸。   而后,魔王大人慢慢放下毛巾,说道。   “我时间暂停的能力,好像没有了。”   沈晨没听到害怕的内容,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尾音渐渐平缓。   但很快,他的表情又变得微妙起来,问道。   “你……可以暂停时间?”   “之前可以。”魔王大人脸有些黑,不太想承认:“现在不行了。”   彼苏尔觉得很亏,他还没来得及用这个能力对沈晨干些违法乱纪的事。   沈晨端着小碗,走到他床前。   “这就是你说的,很重要的事?”   彼苏尔抬头:“不重要吗?”   沈晨认真想了想:“也算重要。”   彼苏尔不解:“……那应该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沈晨将小碗递出:“没有了,把这个喝了。”   碗中淡黄色的液体,散发出生姜的辛辣味道。   彼苏尔皱着眉拿过,捏着鼻子两口喝完。   随后沈晨接回空碗,打算送回厨房。   彼苏尔见人要走,突兀地拉住沈晨的手。   沈晨低头,看向情绪明显不对的魔王大人。   彼苏尔低着头憋了半天,终于把心里的话挤了出来。   他说:“我有点怕,我没法好好保护你了。”   沈晨微怔,看向彼苏尔低垂的头。   软弱这个难看的字眼,第一次在这位魔王身上露出一毫。   沈晨轻轻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桌上,他沉思少顷,问道:“那现在,我们会一同经历的时间,是完全一致的了,对吗?”   属于掌控一切特权,第一次从彼苏尔身上脱落些许。   只是沈晨完全不在意彼苏尔能否像以前一样保护自己,反而,他身为人类的渺小,让他在此时十分坦然。   他只是有一点担心,彼苏尔怎么才能不在意这件事情。   被魔王紧紧抓住的人类,此时看起来,比前者更强大一点。   彼苏尔抬起头,不解地看向沈晨。   沈晨弯腰,停在彼苏尔面前。   他将无法停下的时间与岁月,说得格外浪漫。   “那你愿意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和我一起面对无法阻止的花落、总会消融的雪花、和每一次晨起日落吗?”   彼苏尔觉得,沈晨口中那些因时光而无法阻止的事,都因他所说的“和我一起”,变得生动美好起来。   彼苏尔嘴唇微动:“愿意。”   花香侵染房间,缀在潮湿的发间。   沈晨目光温和,就像在说:你看,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魔王大人的眼中,沈晨因为弯腰,衬衫领口微张,一贯一丝不苟的禁欲,好像裂开一道缝隙。   刚刚被人类偷换概念的魔王,用身上仅存的一点力气,双手拉过那人的领口。   沈晨在措不及防间被拉下,而后又措不及防地,与身下人唇瓣相接。   一瞬间,他像跌入恍惚之间。   又在短暂顷刻间,与炽热相拥。 第71章 病弱魔王在线请假   方姨端来热粥后,彼苏尔耷拉着眼皮,胡乱把饭吃了,就钻进了被子。   沈晨用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比平时偏高的体温还要高出不少。   沈晨打电话给沈敛宁,让沈敛宁从自己医院里找个信得过的医生过来,结果沈敛宁挑挑拣拣,选了个鹤发童颜的老中医来。   老人家大晚上到访,沈晨也不好让人直接回去。   进屋后,沈教授眼看着老中医给魔王大人把脉,觉得这个场景有点无法直视。   好在,老中医的诊断结果还算正常,他说彼苏尔只是受了寒,喝两副热性的汤药就会好。   方姨跟着医生去准备药,两人离开后,沈晨坐在床边,低头静看在病重微微蹙眉的彼苏尔。   这是魔王大人第一次发烧,他觉得全身的关节都酸疼酸疼的,还有点眼花。   沈晨摸摸彼苏尔发红的脸:“难受得厉害吗?”   彼苏尔摇摇头,比起难受,他觉得生病的体验还挺新奇的,   沈晨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后,将彼苏尔抱在怀里。   彼苏尔闻着沈晨身上的味道,将众多事情暂时放下,神经慢慢放松后,睡了一小觉。   再醒来时,沈晨端着方姨送上来的汤药,将碗递了过来。   中药的味道,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王大人往后退了退。   彼苏尔用初醒时特有的软棉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沈晨:“药。”   “……”彼苏尔:“能不喝吗?”   魔王大人觉得这东西闻起来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生化溶解剂。   沈晨毫不心软:“不行,好好喝药,病才好得快。”   彼苏尔满脸写着拒绝,但还是动作缓慢地,从沈晨手上接过了药碗。   褐色的浓浓汤药中,还漂浮着一点药材残渣。   彼苏尔视死如归地,将碗里的东西喝进嘴里。   苦到发酸的液体进入口中,魔王大人觉得这应该算是一种酷刑。   等他喝完时,整个嘴里都是又苦又麻的感觉。   沈晨有些诧异,看着彼苏尔喝药的动作。   他本以为彼苏尔会跟他讨价还价一番,还特意准备了黄桃罐头、棉花糖和巧克力。   魔王大人将空碗举回沈晨面前,眼神格外怨念,唇角还挂着一点水渍。   沈晨将手里早就剥开的巧克力,递到彼苏尔嘴边。   彼苏尔鼻子微动,他闻了闻,感觉是香香甜甜的可可味道。   继而嘴唇微张,用牙轻轻咬了一小块。   沈晨觉得彼苏尔现在的动作,很像他曾经在野外喂过的某些啮齿类小动物。   彼苏尔尝到甜味,将整块巧克力从包装纸里咬出去。   他舔舔嘴唇,苦与甜逐渐在嘴里融合,变成奇怪的腻腻味道。   时间已经接近深夜,两人躺在床上,却突然不困了。   彼苏尔仍然在发烧,只是他方才睡了一会,觉得头晕缓解很多。   两人在被子里互相捏手指,沈晨想起一件事,提醒道。   “你得给简知舟发个明天请假的消息。”   彼苏尔转身面向床头柜,拿过手机。   沈晨贴着他的身体,从后面抱住这个人形小火炉。   老中医说了,彼苏尔需要多出汗。   沈教授谨遵医嘱,把自己变成一个可以全角度包裹的超大号暖水袋。   彼苏尔对请假毫无概念,以为是某种职场规则。   但他非常聪明,打开自己在不明网站下载的职场百问,找了个最礼貌的例子参考。   而后,他打开聊天应用,在与简知舟的对话框里输入:“深夜打扰十分抱歉,我表姐明天结婚,我需要回老家参加婚礼。由于家中频繁催促,实在无法推拒,申请明天请假一天,望批准。”   沈晨嘴角轻弯,看彼苏尔胡说八道。   彼苏尔打完字,回头看沈晨,用眼神询问他这样行不行。   沈晨抱着他点点头,赞许道:“非常好。”   正在跟施工队一起研究楼体补救方案的简知舟收到消息,一脑门问号。   他很快把电话打回来,但彼苏尔看着来电显示,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魔王大人觉得嗓子哑哑的,不是很想说话。   沈晨拿过他的手机,将电话接通。   简知舟在那头纳闷道:“你还有表姐呢?”   那得啥样啊?   ……女魔头?   沈晨把简知舟一度脱缰的思路拉回来:“他发烧了,明天请个病假。”   简知舟一头雾水:“……那他为啥说他表姐要结婚?”   沈晨帮彼苏尔解释:“这是根据网上网友投票,总结出最好用的请假说法,除了这个,排名第二的是表哥结婚。”   简知舟闻言,听出来沈晨和彼苏尔现在有多无聊了。   简知舟有点没好气,但还是关心道:“……他怎么发烧了?”   沈晨:“医生说是受寒了。”   简知舟听见沈晨这么说,安心了些,叮嘱道:“天冷,注意保暖。”   他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那你让他在家多休息几天吧,我这修复也需要时间,除了几个自己想赶进度的人,其他人都已经让我放回家了,我本来觉得太晚了,想明天早上再给你们打电话。正好我明天也要飞上海,去参加一个教育基金会落成的邮轮庆典,我妈还让我替她去拜访几个人,大概也要几天时间。”   沈晨听见上海,问道:“你说的教育基金会,是姚迁教育基金与东亚教育发展联盟合并后,成立的那所新基金会吗?”   “是啊。”简知舟问:“你怎么知道?”   沈晨顿了顿,他怕简知舟知道沈敛宁也会去,从现在就要开始生气。   所以他只说了一半实话:“因为那个邮轮庆典,我也收到了邀请。”   简知舟:“你是不是又婉拒了?”   沈晨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   其实在与主办方通话时,沈晨的确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因为已经踏上生物科研的学者听不进他的话,大多是因为沉没成本。   但教育基金会面向的学子们,大多都是还没有开始实际科研课题的。   让他们接受放弃生物学,可能会更容易一些。   只是,沈晨还没有给出最终答复。   忙到深夜的简知舟,有一点羡慕沈晨现在的退休状态。   这种又麻烦又占时间的“盛事”,非常招人烦,但不去又不行。   简知舟:“那你要去的话,记得跟我说一声。”   沈晨:“好,我决定了联系你。”   两人挂断电话,沈晨微微起身,将手机放回床头。   彼苏尔拱了拱,转了个身,把头靠在沈晨的脖颈里。   沈晨把被子掖好,继续两人“捂汗”的工程。   -   恒古的高层办公室里,沈敛宁正在写发言稿。   恒古银行作为基金会密不可分的合作方,他不光会出席那场邮轮盛典,还需要在庆典上发言。   整个盛典会维持两天一夜,从上海的吴淞口国际邮轮港出发,驶入东海的夜晚。   像这样铺张浪费的盛典,在基金会的行业实属少见。   但东亚教育发展联盟声称对这个项目极为看重,想邀请众多学士,在庆祝基金会落成的同时,在国际上闹出一点风头。   宋濯抱着资料,从外面走进来。   “沈总,这是您要的资料。”   沈敛宁没抬头:“嗯,没别的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   “还有一件事……”宋濯看着记事本道:“您之前交代过,把简教授从庆典邀请名单里删除,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交代有误,他已经收到邀请,并回复会去参加了。”   这回,沈敛宁把头抬了起来,皱着眉:“什么?”   宋濯:“如果您还是不想让他出席的话,我可以通知那边,再婉拒他。”   “不行。”沈敛宁摇摇头。   要是这样,简知舟的面子就该不好看了,   他虽然告诉全世界简知舟的项目不赚钱,但拉不到资助和被学界庆典拒绝,可是彻彻底底的两码事。   沈敛宁想到之前沈晨和他说的事,面色不佳地吩咐道:“想办法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濯点点头,从办公室里退出来。   沈敛宁心里不踏实,稿子写得格外卡顿。   最终他靠在椅背上,给简知舟打去了电话。   简知舟刚准备开车回家,接通后,有些干巴巴地问道:“干嘛?”   沈敛宁连开场白都懒得说,一如既往地不讲道理:“你找个借口,推掉后天的邮轮盛典。”   简知舟看了看手机,以为沈敛宁精神失常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沈敛宁没打算藏着掖着:“这事有蹊跷,安全第一,你别去。”   “什么蹊跷?”简知舟纳闷道。   从小到大他参加的学术宴会,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除了有人喝多了骂导师,没见过什么其他怪事。   沈敛宁没法说,只无奈问道:“你就不能老实点,乖乖听话吗?”   简知舟觉得不对,警觉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你也要去?”   沈敛宁:“嗯,我会去,还有特别发言。”   他话音还没落,就听简知舟从善如流:“你早说啊,那我不去了。”   “……”沈敛宁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他憋了几秒气,最后觉得这样也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   简知舟:“没别的事了?”   沈敛宁运了口气:“……没了。”   简知舟挂断电话,觉得心情很舒爽。   能让沈敛宁吃瘪,简教授觉得自己优秀得不行。   他一边开车,一边继续通过语音助手录入,记录出差要带的东西。   “刮胡刀、充电宝……不不,充电宝删掉……”   他的充电宝容量超过了登机要求,如果要带的话,还得特别去托运,太麻烦了。   反正他只是去参加个活动,在游轮上,应该用不到这些东西。   至于沈敛宁刚才的话,简知舟觉得还是让他去见鬼吧。   安全第一?   那不安全的话,他就和沈敛宁一起喂鱼好了。 第72章 游轮庆典   彼苏尔清晨迷迷糊糊,听见沈晨压低声音,在和人打电话。   沈晨站在窗户前,语气十分客气,同电话那头说,因家中有人生病,实在无法出席活动,会吩咐自己的助手前去观礼。   彼苏尔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沈晨听见动静,一边保持通话,一边走回来,用手摸了摸彼苏尔的额头。   经过一晚的休息,魔王大人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   但老中医特别吩咐,他醒来之后,还是要再喝一副药。   沈晨把彼苏尔塞回被子里,对电话说:“嗯,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彼苏尔拉过被子盖好,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眼睛动来动去,看起来像是已经完全恢复精神。   沈晨与通话那头的人客套几句,挂断电话后,去给彼苏尔端药。   魔王大人看着药碗,觉得自己英明一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种苦。   林言已经预定了前往斯里兰卡的飞机票,但在沈晨与她详聊过后,她把机票退了,替沈晨先去上海出席游轮庆典。   彼苏尔吃完早饭,裹着厚厚的软毛毯,坐在书房的沙发上。   沈晨见他看着窗外出神,问道:“在想什么?”   彼苏尔回头:“你早上因为我生病推掉的工作,是什么?”   沈晨:“一个庆典活动而已。”   彼苏尔有点迟疑:“不去的话,没有影响吗?”   “没有。”沈晨道:“而且我会和林言一起去,我只是在等他们再次邀请我。”   彼苏尔歪了歪头,他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沈晨真的十分狡猾。   果不其然,还没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对方负责人就再次给沈晨打来电话,不光邀请他出席庆典,还邀请他携带家属,参加之后的邮轮旅行,当做病后散心。   沈晨接电话时,彼苏尔正在吃罐头。   他塞了一整块黄桃进嘴,侧脸整个鼓起来,在听见旅行时,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魔王大人一动不动,听沈晨打完了电话。   沈晨还是没松口,只说他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放下手机后,沈晨问向在一旁不动声色、偷听了半天的人:“你想去吗?”   彼苏尔恢复咀嚼,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机敏问道:“他为什么这么想让你去?”   沈晨觉得,总被袭击,渐渐也就习惯了。   他的口气稀松平常:“有人在船上给我挖了陷阱。”   “那你还去?”彼苏尔皱眉。   沈晨:“嗯,我得去。”   彼苏尔看着沈晨平静又坚定的表情,尽管不解,还是说道:“那我陪你去。”   他挥挥手里的勺子,语气格外轻快。   “我们一起去冒险。”   魔王大人的口气有点兴奋,就像他从前每次去邻国的峡谷玩时一样。   很快,他想起一件事:“……要坐飞机吗?”   魔王大人自己会飞,但如果让他坐飞机,他晕得很惨。   沈晨记得这件事,说到:“不坐飞机,我们蹭车去。”   彼苏尔:“行李呢?”   “什么也不用准备。”沈晨道:“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带几样你想带的东西。”   彼苏尔知道今天夜里就要出门,把想带的零食打包后,老老实实在被窝里待了一整个下午,以防病症反复。   沈晨拖到很晚,才让林言回复主办方联系人,告知对方他会出席那场游轮庆典。   联系人祈祷了一整天,就差去雍和宫拜佛。   他听到沈晨确认出席的消息后,高兴得连声音都变了。   林言挂断电话后,来到沈晨的书房。   “沈老师,通知好了……对面很高兴。”   沈晨正在下载魔王大人点名要在路上看的电影,淡淡地回了一句:“嗯。”   林言:“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沈晨想了想,抬头看她:“你其实可以不用去的。”   林言摇头:“我……我想去游轮上找个人。”   沈晨在很早之前就看出来,林言是个很有主见的人。   在实验室进行工作的这几年中,她褪去刚毕业时的谨小慎微,甚至已经可以称得上独当一面。   沈晨知道自己很难说动她,放弃了劝阻的念头:“行,那你跟我们一起去。”   -   沈敛宁身为被蹭车的头号怨种,深更半夜让司机开着公司最舒服的商务保姆车,来到沈晨的实验室门口接人。   司机拉开车门后,沈晨看见沈敛宁翘着腿,十分尊荣地坐在里面。   沈晨:“……”   彼苏尔从沈晨身后出现,看见车里坐着熟人,说道:“晚上好,你也一起去吗?”   沈敛宁冲他点点头,回礼问好:“是啊。”   沈晨不解:“你为什么不坐你的私人飞机去?”   沈敛宁:“国际油价又涨了,航空煤油的价格快跟金子一个价,你爸昨天醒来跟我说,不能这么败家,还要注意环保。”   沈教授开始头疼。   彼苏尔兴致冲冲:“那我可以带你们飞过去。”   林言拎着小箱子,从院子里走出来:“飞过去?……改坐飞机了吗?”   “坐车。”沈晨飞速接话,他怕这位魔王大人又说出什么非常“环保”的话来,连忙道:“先上车吧,别又着凉了。”   三人坐上车,彼苏尔和林言组成零食小队,坐在最后一排准备看电影。   沈晨与沈敛宁坐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沈晨觉得很难想象:“我爸让你……别败家?”   沈敛宁:“我把古巴文化发展的项目谈下来了,他本来说要奖励我,给我的医院开家分院。但后来又反悔了,说要把钱留着给你娶媳妇用,让我也省着点花。”   沈教授顿时觉得自己起了个不怎么好的话头。   沈敛宁滔滔不绝:“但我跟他说,你估计是娶不了媳妇了,你爸两秒没说话,然后说,男的也行。”   “我又跟他说,男女其实可以先放在一边,毕竟是不是人都两说。你爸就说,那为了以防不时之需,等他出院,会亲自帮你攒老婆本。”   沈晨:“……”   沈晨:“……”   沈敛宁感叹道:“我们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沈晨从前座的侧面夹层中掏出一次性耳塞,一个字也没说,把耳塞塞进耳朵里。   沈敛宁看着他的动作,笑得极为爽朗。   后排的彼苏尔觉得沈敛宁在欺负沈晨,探了个头过来。   但见两人不说话了,也只好作罢,缩回去继续看电影。   两名司机载着四人朝上海飞速前进,除去半路停下用餐,交替开了十四个小时的车程。   直到第二天傍晚,终于到达吴淞口国际邮轮码头。   林言下车后,做了一整套护腰操。   彼苏尔和她一起,一边看向落日与海面,一边在码头上做伸展运动。   夕阳的余晖下,水面像镀了一层玫瑰碎金,波光粼粼地随风飘荡,光线闪烁交替。   彼苏尔远远看着侧停在码头前的巨大邮轮,眼中十分期待。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钢铁实物,一连看了半天,觉得超级有趣。   沈晨拉拉他的手,提醒他不要走丢,跟着一起进去。   主办方前来接应的人已经等在安检处,沈晨与沈敛宁的出现,连同接应人奉承的态度,吸引了在场多人的视线。   彼苏尔带着帽子口罩,低调地与林言走在两人身后,踩着软绵绵的深色地毯,从VIP通道直接进入邮轮上层。   轮船套间内,彼苏尔站在舷窗边,看向甲板上的人群。   远远的人影变得很小,正在夕阳下的甲板上走来走去。   沈晨走到他身后:“坐了一天车,累不累?”   彼苏尔头也没回,仍然看着外面:“不累。”   各色装饰用的旗帜在海风中飘荡,衬在白色的船体前。   蒸汽气鸣声响起,与人声混搅,听上去非常热闹。   沈晨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邮轮才会出发,晚宴时间在八点,你现在可以休息一会。”   彼苏尔完全不想休息,甚至还想去下面的甲板上玩。   他看着窗外,突然,在甲板上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隔壁房间中的沈敛宁刚倒了一杯红酒,打算休息一会,走到私人露台上吹风,就看见明明说不会来的简知舟戳在甲板上,还同另一个人相谈甚欢。   他一时以为自己眼花了,眨过眼后,整张脸暗了下来。   沈敛宁走出房间,打算趁轮船还没开动,让简知舟下船。   甲板上,简知舟正在和老同学讨论意识维度。   简知舟总觉得意识纠缠这个事不像物理学,更像是某种社会学。   沈敛宁走到丝毫没有察觉的简知舟身后,脸上的优雅荡然无存。   因为足够放纵,所以沈敛宁很少生气。   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连最基本的风度都难以维持。   简知舟的老同学看见沈敛宁,停下了正在说的话,有些不解地看向来人。   简知舟顺着老同学的视线,转过身后,看见了一脸不快的沈敛宁。   沈敛宁走到简知舟一旁,朝对面的人说道:“不好意思,打断两位的谈话。”   他身上浑然天成的气质,让周围交谈的声音同时变小了些。   有些轻微的议论上,从四面响起。   半径正中的沈敛宁抓住简知舟的手腕,看向后者,声音有点危险。   “你,跟我来一下。” 第73章 与赌约无关   位于船尾人少的夹角角落里,简知舟看着面前的人,双手抱臂。   “你不去准备你的发言,来找我做什么?”   沈敛宁:“你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简知舟没说话。   沈敛宁:“你马上下船,回酒店休息。”   简知舟不喜欢沈敛宁现在的口气:“为什么?因为‘安全第一’?”   沈敛宁微微皱眉,语气疏远:“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掺和进来。”   简知舟微微侧头,看向无人的方向:“那怎么才算有关系?这艘船上的所有宾客,都跟你所说的事情有关,唯独除了我?”   沈敛宁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压不住火了。   他很少尊重他人想法,也不喜欢与人好好商量。   他拉过简知舟的肩膀,强迫简知舟看向自己。   “船快开了,我没时间和你闹,如果你不自己乖乖下船,我就找人把你送下去。”   简知舟抬手,想甩开沈敛宁的挟制,但他挣了挣,发现自己力气不够大。   他只好仰着头,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一点:“我不下,你有本事,就找人把我打包扔下去。”   沈敛宁十分不解,看向简知舟的眼睛。   “为什么?这个庆典在物理界这么重要?”   简知舟嘴唇微动,但没出声。   沈敛宁等了片刻,压抑着声音道:“说话。”   随着夕阳坠落,海风渐渐变大。   光影变化下,僵持显得更加不可化解。   一贯好脾气的简知舟,脸渐渐沉下,他也不喜欢兜圈子,所以点到为止地说。   “你前天说,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海风喧嚣,让沈敛宁完全没听懂简知舟话里的意思。   他皱着眉问:“所以呢?”   简知舟无奈道:“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沈敛宁一怔。   他很快反应过来,随即道:“我有我的工作要……”   “可你别忘了,你和我打了赌。”简知舟抢话道:“你一定会输,你要履行我们的赌约,所以无论你去哪,我都要盯着你。”   沈敛宁不解,神色中的游刃有余宣告殆尽。   他声音急些:“我又不会跑!”   有路人经过附近,但没有靠近两人,几步后就走远了。   远处的吵闹声,将这个角落显得更加安静。   简知舟看着面前人眼中无法忽视的焦急,心被逐渐安抚。   他自认是很喜欢看沈敛宁不快,但是当沈敛宁真的露出这种神情,又让他有一点舍不得。   简知舟平静道:“那我们现在换一换。”   他道:“换你下船,我留在这里,你会同意吗?”   他这话,几乎是将自己那份不会承认的喜欢,重新说出了口。   前天夜里,当恋爱脑的简知舟在听见沈敛宁说庆典有问题的那一刻,他是真的觉得,如果这里真有危险的话,他心甘情愿和沈敛宁一起喂鱼。   只是在喂鱼之前,他作为被邀请的一员,会看好沈敛宁,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陷入任何问题。   沈敛宁双眼微楞,露出一丝无法相信的神情。   简知舟趁这个机会,挣开沈敛宁的手。   他往边上迈出一步,躲开沈敛宁的视线,重新抱臂,倔强无比。   “反正我不走,你想让我离开的话,就叫人吧。”   在沈敛宁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   简知舟的身影静立,充斥在他的视线里。   但见多识广的沈总只停顿了几秒,就从兜里拿出手机,打给早就潜伏上船的宋濯。   简知舟听见动静,惊讶回头。   他本来觉得自己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沈敛宁是不可能再绑他下船了。   但他见沈敛宁真的打电话,不可置信后,突然伸手,抢过沈敛宁的手机。   沈敛宁完全没料到,简知舟会动手抢东西。   毕竟在他心中,简知舟除了偶尔脱线,还是很讲文明的。   简知舟自己也愣了,两秒后,宋濯的声音,从他手中的手机听筒里细微传来:“喂,沈总。”   简知舟没动。   沈敛宁冲简知舟伸出手,示意简知舟乖乖还回来。   听筒中,宋濯没听见任何声音,又“喂”了一声。   简知舟深吸一口气。   而后,他将沈敛宁的手机扔向了一望无垠、波澜壮阔的海面。   渺小的金属方块,朝水天一色的晚霞中飞去。   沈敛宁的手还保持着“还我”的姿势,眼睁睁看简知舟做出动作。   手机跟随惯性,飞出甲板,落入海面时,连一丝水声也没有传回。   甲板角落的两人,在橙红色的天际下,静止得十分相似。   简知舟没敢回头看沈敛宁的脸色,只强作冷静道:“……等开船之后,我可以把我的手机先借给你用。明天下船后,我再买个新的赔给你。”   沈敛宁安静地听简知舟说完话,又在原地站着,保持了几秒钟的理智。   但海风潮湿刺骨,让人很难冷静下来。   而后,沈敛宁放弃理智。   简知舟在人类群体中称得上极致聪慧,但“生死相随”这个听起来虚伪无比、又愚蠢到家的词,简知舟毅然选择贯彻践行。   沈敛宁觉得简知舟疯了,因为简知舟的一切做法都令他无法理解。   但马上,他又觉得疯的人是自己,因为面对这样不讲道理、干净又热烈的简知舟,他爱得不得了。   他走到简知舟身后,粗暴地将人转过来后,用力吻上了眼前人的唇。   沈敛宁带着被反抗的不满,和被深爱的有恃无恐,将侵略表现得威势赫赫。   简知舟一边反抗,接连后退,直到靠在干净洁白的铁皮墙体,被逼入逃无可逃的狭隘空间。   沈敛宁牢牢制住那两只乱动的手,将吻不断加深。   天际渐显为一片幽紫,在这个时刻,连霞光都变得浓烈无比。   停止登船的最后一声汽笛响起,距离开船还剩最后十分钟,沈敛宁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他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违背过自己的决定。   但面对眼前人,他宣布自己没办法了。   与赌约无关,是他输了。   沈敛宁微微后退,看向被自己抓住的人。   简知舟看起来快被气炸了,只是那双怒睁的眼底深处,浮现出一丝微红。   沈敛宁诚心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蠢?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简知舟认为沈敛宁在上层社会呆了这么久,长期作为一名既得利益者,价值观一定非常扭曲。   所以他没指望沈敛宁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只是闷声道:“你能不能闭上嘴?烦。”   沈敛宁把嘴闭上,在简知舟动来动去的脸颊,完成了一个和他性格完全不符的轻吻。   “闭上了。”   “……”简知舟咆哮:“你脑子有问题吗!我让你闭嘴别说话,没让你闭上嘴亲我!”   沈敛宁好心提醒:“我要是你,就小点声。”   “还有。”他嘴角含笑:“从现在开始,在这艘船上,一步也不要离开我。”   -   游轮VIP造型室外,沈晨换上正装礼服,正在接电话。   方姨告诉他,在十几分钟前,有几个人闯进家里,拦着她和其他家政人员,将家里所有地方翻了一个遍。   来人翻得很仔细,只是,认真翻找的都是体积很大的柜子或壁橱。   方姨猜测:“像是……在找人。”   好在,那些人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后,就很快离开,并没有伤害实验室里的其他人。   沈晨脸上没有意外的神色,他叮嘱方姨正常报警,挂断电话后,一丝异样也没有地回到造型室内。   他站在门口,目光轻柔,看向房内一身白色西服的彼苏尔。   布帘后,众多造型师都在悄悄围观。   刚刚为彼苏尔做造型的凯文老师,觉得自己创造出了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镜子前,彼苏尔正在低头研究领带。   在镜前灯的照射下,彼苏尔发着光,宛如一位超然夺目的王子殿下。   沈晨走到彼苏尔身边,帮彼苏尔整理被弄乱的领带。   彼苏尔问道:“忙完了之后,你能教我怎么系领带吗?”   他刚才只看了一遍领带系法,凯文老师手速又极快,所以他没学会。   沈晨:“你很喜欢西服?”   魔王大人瞄了瞄沈晨的身体,直白道:“嗯,我喜欢看你穿。”   常年往雨林和荒漠中钻的沈教授,在生活中很少穿这么正式的西装。   深灰色隐含光华的昂贵布料,包裹在青年匀称修长的身体上,将人衬得格外俊雅。   只是,沈晨眉眼中的淡漠,又给他染上疏阔的味道,看起来分外难以接近。   帘子后的众人用手捂住心脏,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豪门八卦。   彼苏尔察觉到布帘后的奇怪动静,向那边看去。   众人十分心虚,差点没站稳,险些摔成一片。   沈晨觉得,魔王大人这也算持美行凶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彼苏尔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用身体挡住布帘后的诸多视线。   林言穿了一身淡紫色的小礼服裙,往日的披肩发盘在脑后,看起来更显成熟。   只是她拒绝了小巧的晚宴包,坚持要背自己那个一点也不美观的通勤包,因为她要带上自己惯用的大记事本和照片资料。   她执意来这场庆典的主要原因,是她看见在宾客目录上,有不少来自马来西亚的生物学家,其中一人,还正好专职于克洛托研究所。   不多时,几人耳边传来晚宴即将开场的音乐提示声,沈晨嘱咐林言。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待在彼苏尔的视线范围内。”   林言点点头,无条件听从沈晨的安排。   沈晨朝彼苏尔伸出一只手,像是向他的王子殿下发出一场舞会的邀请。   他学着彼苏尔的说话方式,温柔道。   “走吧,我们一起去冒险。” 第74章 美丽生物(二合一)   偌大的晚宴厅中,金色点缀在香槟与暖白的古典桌椅上,显得奢华无比。   低低交谈的人声接连响起,却一点也不显得吵闹。   觥筹交错间,深蓝深邃的海面,在玻璃外安静起伏。   游轮满载着全东南亚各行各业的研究学者与投资人,朝东海深处驶去。   夜幕来临时,沈晨三人走进宴会厅。   彼苏尔在一瞬间吸引住众多目光,好在林言一直礼貌地挽着他的手,间接帮他挡掉了众多想要接近的女性。   更何况,他还是和那位沈教授一同到场的。   沈晨的所作所为,不只论生物学,放在整个科研界也是相当出圈的。   所以一时,没有人敢走上前来打扰。   沈敛宁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让沈晨有一点担心。   但很快,沈晨就在最大的人群聚集正中,找到了自己的小叔。   沈晨朝那边走去,看见沈敛宁的衣服有点皱,尤其是靠近下摆的地方,像被人用力攥过。   只不过饶是这位沈总身上的痕迹这么明显,这些围着他套内部消息的经济学家也没人敢问,毕竟沈敛宁恶名在外,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   沈晨走到他身边,在一片恭维之词中,找了个合适的机会,直白问道:“你衣服怎么回事,你跟人打架了?”   众人十分默契闭上嘴,一起等沈敛宁的答案。   却还没等沈敛宁开口,就听见一旁桌边的简知舟被果汁呛了一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彼苏尔被声音吸引,看见自己的老板,有种加班的错觉。   幸而魔王大人上班没有压力,他神态如常冲简知舟打招呼:“这么巧。”   “咳、咳——”简知舟站起来,把咳嗽压下去:“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晚,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对沈晨问道:“不是让你决定之后,记得跟我说一声吗?”   沈晨看了眼沈敛宁,不咸不淡回答:“我听说你有事,以为你来不了了。”   沈敛宁当着一众人,对简知舟惊讶说道:“你有事?怎么没告诉我。”   简知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想配合沈敛宁出演,只揶揄道:“你不知道吗,哦,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的。”   魔王大人看看两人,没明白他俩这是唱哪出。   沈敛宁闻言微笑,他声音不大不小,当着附近暗中监视的人,将话说得倍加露骨暧昧。   “看出来了?……我的确是故意的,但今天不管谁出面,你都得陪着我。”   -   离宴会厅最近的休息室套间内,昏暗的房间只开着两盏壁灯。   一位老人坐在雕花的高背椅上,一边看面前宴会厅中的监控,一边笑着问前来汇报的人。   “他真的这么说?”   来人点头:“是的,所以我们在简知舟的邀请函上动手脚的事,沈敛宁应该已经察觉了。沈敛宁身边一直有人暗中保护,我们不好下手。”   老者无所谓地笑笑:“察觉又怎么样,他们已经上船了。”   此时的游轮已经顺着航线驶入辽阔海域,在茫茫海中,就像一颗渺小的光点。   海浪在夜晚中充满暗涌,流转在看不见的黑暗空间。   老人一旁的隔间内,两名相貌十分相似的俊美少年被禁锢在床角处,全身布满鞭痕。   大量血液沁入床褥,顺着无力垂下的手臂滴落在地上。   暗红的抓痕与破裂的伤口,充斥着骇人的意味,将这个房间衬托得像地狱一般。   其中一人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就快要陷入休克。另一人尽管意识尚存,但全身的剧痛与失血,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此时的老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监控中的白发青年。   他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人。   他的一批鬼猫在两个月前,因为专属研究员无事生非,被莫名运送到中国境内。   等他忙完手上的事,回到中国后,刚打算想办法将那批动物要出来,却意外得知因为一名生物学家的建议,除去三只身体指标较好的,其余的样本,都已经被接手的研究所麻醉杀死了。   那时,正好遇到岑江集团因为资金紧缺,来找他谈项目融资。   高家向他介绍岑江的最高科研时,曾经带他去过一个研究院。   他在那里因为爆炸受了些轻伤,被保镖带走醒来后,莫名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但从那之后,一个白色的人影,始终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他穷尽一生寻找的美丽生物,在他的梦中,就围绕在一片炫目的紫色光雾中,站在与他几步之遥的走廊上。   老人觉得,那也许不只是一个梦境。   他通过关系,调查了有关岑江集团案件的所有信息,而后,在资料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原来,在当时那位建议杀死所有“鬼猫”的著名生物学家身边,就有这样一位……与他梦境中一模一样的白发青年。   此时的监控画面中,彼苏尔从沈晨手上咬下一块蛋糕,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上沾到的甜腻奶油。   站在一旁的手下见老人眼神逐渐狂热,心有不安,不顾自己的身份提醒道:“我们是不是等货舱里的那批货今晚交接完后,再动手比较好?”   老人没说话,只是斜着眼,看向了自己的手下。   手下在这个看似随意的眼神中,感到一股细入毛孔的寒凉。   老人的语气倒是十分温和:“是个不错的建议。”   “是我失言了!”手下快速低下头。   老人收回视线,他杵着一根雕刻精美的玫瑰木手杖,从椅子上站起来。   随后,他轻轻拍拍手下的胳膊,脸上仍然和善:“别紧张,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   手下慢慢呼出一口气,几秒后,望着隔间门,问道。   “里面的人……怎么处理?”   老者看看表,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他打算现在过去。   手下的提问,让他格外费神地想了想。   那两名少年是随父母出国旅游时被拐卖的,因眉眼与他梦中的人有几分相似,他才花钱将两人买了下来。   作为梦中人的替代品,这对兄弟让他提前享受了一下,摧毁美好的快乐。   但既然正主近在眼前,替代品就变得毫无用处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今天下手,才会格外没有节制。   老人转头,看向舷窗外的海面。   他问手下:“你看,东海是不是很美?”   手下看向窗外,尽管不明所以,仍然顺从回道:“是。”   老人和蔼道:“那就让他们落入海面,看看,能不能化成美丽的人鱼吧。”   -   宴会主持人穿着晚礼服,在被聚光灯照亮的高台上,为今天前来参加游轮庆典的诸多学者,介绍此次促成教育基金会的领军人物。   沈敛宁当时接管了整个姚迁教育基金会,又作为恒古银行的掌权人,与东亚教育发展联盟的总监事吴哲老人,并肩站在高台正中。   沈敛宁接过麦克风后,语气轻快地讲完发言,对下面的诸多学者说,祝你们可以完成心中的理想。   简知舟站在沈晨三人身边,看着高台上的沈敛宁,觉得沈敛宁作为一个失败者,在说出这句祝福时,心里应该不太好受。   沈敛宁讲完话,将麦克风转给吴哲老人。   在台下诸人的眼中,这位老人将视线专注于教育水平相对落后的东南亚地区,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善人。   东亚教育发展联盟在他的带领下,在各地创立了无数所学校,成千上万的孩子在他的帮助中获得知识,从黄泥与战乱中走了出来。   但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吴哲除了是一位教育慈善家,还是一位军火贩卖商。   他将数不清的孩子,培养成自己忠实的爪牙,藏于世界的各个角落。   吴哲微笑看着台下众人,脸上充满慈爱。   他心知肚明,这艘邮轮上的所有人,是整个东南亚与中国地区科研发展的中流砥柱。   而这些人的性命,现在都握在他的手中。   吴哲的发言格外简单,他做了一辈子“慈善”,所有的感恩在他面前全都不值一提,至于他自己,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草草结束发言,与沈敛宁一同从高台上走下来。   宴会的开场仪式简单结束,沈敛宁拽拽领带,走回简知舟身边。   简知舟看不顺眼,把沈敛宁拉到身前,抬起双手,把被拉松的领带紧了回去。   沈敛宁看着眼前微微垂目的人,在简知舟放下手后得寸进尺,他语调低沉:“一会跟我回房间吗?我想再拜托你亲手帮我把领带解开。”   简知舟忍无可忍:“……滚。”   另一边的沈晨正举着杯子,给彼苏尔闻柠檬味起泡酒的清爽味道。   魔王大人点评:“好怪的味道。”   沈晨尝了一口,答复他:“喝起来也很怪。”   林言东张西望,在人群中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和来宾简介照片十分相似的人。   她跟沈晨两人打过招呼后,越过人群,打算去找那个人攀谈一下。   一位媒体工作者来到彼苏尔身边,给他递了张名片。   “你好,请问你是谁家的艺人吗?”   彼苏尔接过名片,转头看了沈晨一眼。   沈晨:“不是,他是简知舟光学实验室的实操助理。”   媒体朋友觉得彼苏尔长成这样,当实操助理也太暴殄天物了,他表情兴奋:“我是一家私人网络电视台的记者,我们电视台现在有偶像新人培养计划,你有没有兴趣参加?我觉得以你的资质,一定可以在节目中脱颖而出。”   魔王大人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脱颖而出,不需要再培养。   只是他刚要出言拒绝,一道苍老的声音出现,替他婉拒了对面滔滔不绝的记者。   吴哲从记者身后走来,对后者道:“不好意思,能不能不要在我们的学术宴会上,与我的客人聊这些会令人困扰的事。”   他朝身后的手下递了个眼色,手下向外跨了一步,对门口做了个请离开的动作。   吴哲继续道:“如若不然,我只能请你先行离场了。”   记者灰溜溜道歉,光速消失在这位看似慈祥,但充满威严的总监事面前。   吴哲待人走远,满脸和顺看向两人。   “不好意思,我事后会向这家电视台追责的。”   魔王大人觉得倒也不必,高傲道:“不用了,他挺客气的,我也没有很困扰。”   吴哲的目光,定格在彼苏尔的脸上。   他在此时非常确定,自己一定见过这张脸。   那至于他为什么会忘记,他可以等将人得到后,再慢慢地询问。   吴哲笑道:“那就好。”   他看向彼苏尔手中的水果塔,向两人问道:“两位目前对今天的邮轮庆典安排,还满意吗?”   彼苏尔与人类向来相敬如宾,他见老人语气这么好,姿态也收敛了些。   而且,他莫名觉得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有点眼熟,回答道:“满意。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沈晨将手搭在彼苏尔的胳膊上,将人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他快速纠正彼苏尔的话:“当然不是。”   在彼苏尔不解的眼神中,沈晨为彼苏尔介绍:“这位是这次邮轮庆典的发起人,吴哲先生。”   吴哲看着沈晨毫不顾忌宣示主权的动作,对沈晨问道:“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沈教授。”   沈晨点头,将晚辈的姿态做足:“我近些年很少去东南亚,很荣幸可以在这里见到您。”   吴哲笑着摇头:“我不过是一个老头子而已,有几分薄面,可以邀请到这么多年轻有为的学者,是我的荣幸才对。”   他端起手上的红酒,和沈晨碰了一下。   红酒入口后,吴哲一时没有抬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问道:“沈教授刚才说,这位是简知舟光学实验室的实操助理。”   他抬头,好奇问向彼苏尔:“你是负责什么的?”   对于这个问题,魔王大人倒背如流:“负责操控一款可以构成类光电磁场对应虚拟时空的电磁波释放仪。”   吴哲听见“电磁”两个字,双眼微微眯起。   “这样啊。”他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   沈晨替彼苏尔接话:“您过奖了。”   吴哲晃晃酒杯,看似毫无深意地,对彼苏尔问道。   “我在新加坡投资的光学实验室,也在做类似研究,正好需要一个差不多的工作人员负责操作专利仪器。不知道我能不能花大价钱,把你从简知舟那挖过来?”   不远处的简知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优秀员工正在被人接连挖墙脚。   沈晨声音淡薄,帮怀中人回答:“这恐怕不行,他是从我实验室出去,到简知舟那边帮忙的,就算不干了,也要回来我这里。”   “哦?”吴哲笑道:“原来,是沈教授的人啊。”   他语气轻快,就好像一位爱和晚辈开玩笑的慈爱老人。   “那沈教授想开个什么样的条件?……我记得,你最近在倡导中止生物实验,那我用‘停止所有与我投资有关的生物研究’这个筹码,跟你换人,你同意吗?”   沈晨安静听吴哲说话,眼中神采越发暗下。   与吴哲投资“有关”的生物研究,除去像沈晨这样的私人实验室,几乎可以辐射全球。   沈晨维持着自己的彬彬有礼:“您说笑了。”   吴哲将玩笑收敛,问道:“你是觉得我把条件开高了吗?可,我从来不乱摆筹码。”   如果能得到彼苏尔,那些生物研究对他而言,确实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沈敛宁曾经说过,要达到沈晨想要的目的,需要绝对的统治力。   吴哲自认,只有他能帮沈晨达到,那个沈晨想要的 “未来”。   水晶灯轻轻摇晃,将宴会厅中众人的心跳声拨乱。   沈晨在与吴哲的对视中,看出吴哲没有在和自己开玩笑。   他原本毫无把握可以完成的梦想,好像一瞬间就来到了他的一步之外。   世界上所有的生物学家此时毫不知情,整个生物学在被暂停数月后,终于在这个时候,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存亡时刻。   但在这个短暂的停顿中,沈晨连一丝不自然的微动都没有。   他只是低下头,无法控制地失笑一声。   一位向来冷漠的人,在这样的场合被语言逗笑,看上去格外讽刺。   吴哲脸上的笑容定格瞬间,神情寒了一分。   沈晨继而抬头,看向对面人:“我的意思是,像这么优秀的实操助理,您开出什么条件,我都不会考虑放人。”   他垂头看向身边的人:“又或者,您可以问问他要不要跳槽。”   魔王大人虽然完全没理解到两人对话下的潜台词,但他听见沈晨这样说,整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   他还以为两人在说工作的事,也拒绝道:“我现在和简知舟签了劳动合同,不会随意毁约。”   -   宴会厅另一边,林言正在同一名克洛托研究所的人聊天。   尽管那人来自马来西亚,但两人用英语沟通,交流还算顺畅。   林言在表明自己的身份后,从包里拿出了那些照片。   研究人员看见照片,流露出不自然的神情。   当年第一只被送到克洛托研究所的鬼猫因为性格温顺,散养在研究所里,所有人在闲暇时都会去撸一撸。   他对这个人工品种并不陌生,也得知了它们已经灭绝的事。   林言在提到那只样本死亡的情景时,神态一度十分失落。   研究人员看出她心地善良,将第一只鬼猫在克洛托研究院病发后的事说给她听。   研究所在那只鬼猫心脏病发后,曾经选取挪威森林猫的心脏,对它进行了心脏移植。   只是手术后,鬼猫很快死于急性排异反应。   但那只被移植了病态器官的挪威森林猫,却用畸形心脏顽强地活了下来,堪称是奇迹。   这只挪威森林猫在放归后被重点监测,尽管在半年后还是死于心脏衰竭,却正常留下了属于它的后代。   器官移植不会改变自身的DNA,经过体检,也确定那只小猫没有遗传心脏问题。   总之,它和普通的挪威森林猫没有任何区别。   但有一点异常,就是它的性情异常暴戾。   与反抗和自卫不同,它在体检的过程中,险些用利爪割断研究员的喉咙。   现在,它被养在研究院的饲养室,除了发呆和睡觉,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磨爪子,就像一只随时等待投身杀戮的机器一样。   关于这一点,它的实验数据非常好。   就算把它和一只比自己体型大三倍的美洲豹关在一起,它也能凭借灵巧的动作,在十几分钟内将美洲豹磨死。   如果把对象换成成年人类,大概连十秒也活不过。   林言露出不解的神情,将细眉狠狠拧起。   她气息微乱,无法置信地问道:“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做当时的手术、和这样的实验?”   科研人员耸耸肩:“我们只是珍惜每一个研究机会而已。”   林言的手微微握起:“那你们做这些,到底是想研究什么?”   科研人员不懂她为什么会生气,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高端宴会的红酒,选取的都是格外昂贵又香气四溢的种类。   他享受着口中的美酒,对林言道:“研究院的第一批学者穷尽心血,想要找到动人心魄的美丽生物,但他们失败了,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生物都是有缺陷的、都是不完美的。”   文明进化金字塔顶尖的人类,身上充满恃才傲物的气息。   “我们也只不过,是在寻找终极生命而已。”   林言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她声音纤弱,却不卑不亢,充满着力量。   “就算找到这样的终极生命,对你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研究学者脸上云淡风轻,将话说得十分明白。   “确实没什么用,但是,研究所的投资人非常想要。”   -   吴哲被彼苏尔拒绝,也并不生气。   他用视线包裹住眼前的人,当视线划过沈晨揽在彼苏尔肩上的手时,仍然是那副和善的模样。   正巧有位中年人走到吴哲不远处,朝这边看来。   这人带着几个年轻面孔,像要为这位总监事介绍自己的学生。   吴哲朝沈晨两人点点头,回到一开始的长辈口吻:“不会被条件所迷惑,很了不起。”   随后,他向两人示意自己要先离开,去参加其他应酬。   沈晨与彼苏尔目送他走远,但突然,沈晨又喊住了他。   “吴先生。”   吴哲站稳,杵着手杖回头。   沈晨:“刚才那些被你随手拿来当条件的生物研究,可能是无数人的理想。”   吴哲微微笑起,眼角的深纹不断加长。   他发觉,自己突然有几分欣赏沈晨。   在这间宴会厅里,除了众多学者,还有不少假冒者,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投资方与新闻媒体。   鱼龙混杂、环环相扣,就如同现在的学界一模一样。   沈晨身为学者,在这个一点也不干净的世界里,剔透得像个谜。   “只有像你这样的人,才会在意理想这个词。”吴哲回复沈晨:“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只是被推着往前走而已。”   “吃不饱饭的人需要食物,无知的孩子需要学习,毕业的学子需要认同,研究者需要结论。”   “但如果你仔细想,驱动他们的到底是生物本能、人性弱点,还是来自他们心中真实的渴望,我想,很少有人会像你一样明确。”   “别太温柔了,沈教授。”吴哲道:“你只是极少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章节名是美丽生物,我们沈教授也是美丽的生物啊~ 第75章 三件事   林言回来时,整个人气鼓鼓的。   侍者及时把被彼苏尔吃空的点心盘补满,彼苏尔挑了一块草莓最大的蛋糕,递给林言。   林言一口把蛋糕塞进嘴里,十分不淑女。   魔王大人:“……你们说什么了,怎么气成这样?”   林言眉头紧锁:“他们居然用健康的挪威森林猫,给心脏病发的样本做心脏移植。”   沈晨:“克洛托研究所吗?”   “嗯。”林言恨不得拿把铁锹,现在就去把那个研究所给拆了:“还把不足一岁的小猫和美洲豹关在一起,就为了实验它的战斗能力。”   魔王大人听闻,果断道:“那我现在就去替你揍他一顿。”   说着,他就要朝那边走。   林言拉住人:“等等等等。”   她想了想,本来想说算了,但还是气不过,改口为:“明天下船再说。”   简知舟从林言身后冒出来,问道:“明天下船再说什么?”   彼苏尔:“明天下船去打架。”   简知舟:“……啊?”   沈晨出言打断,把这个话题遮掩过去。   他问简知舟:“你找我干嘛?”   简知舟用眼睛看了看彼苏尔和林言,最后看向沈晨:“我有点事想问你。”   沈晨心领神会,和简知舟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彼苏尔看出两人要说悄悄话,继续和林言在原地分点心吃。   他往嘴里送了一块达克瓦兹,只是嚼着嚼着,细细停顿了一下。   而后,他又觉得有点口干,尝了尝侍者新拿来的玉米汁。   另一边,简知舟低声问沈晨:“沈敛宁说这里有危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沈晨:“知道。”   简知舟低头思索。   他刚才被两个年轻人围住,想邀请他去甲板合影。   两人说是他的粉丝,但在他婉拒后仍然非常执着,透着一股古怪。   好在最后,一位有求于沈敛宁做投资规划的精明女士,因为沈敛宁刚刚充满占有的发言,又看出简知舟不善于拒绝,出面帮他甩掉了两个粘牙糖。   而且,还有几位他之前认识的人,也以各种理由邀请过他单独离开宴会厅。   “这艘邮轮有什么危险?会遇到海盗?”简知舟问。   沈晨不解:“沈敛宁把你带在身边,但没告诉你这里会发生什么事?”   简知舟点头:“是啊,他不说,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沈晨没说话,只有眉头微微蹙起。   他思考一番,对简知舟说:“我和沈敛宁来这里,不是为了同一件事。至于他为什么要亲自来,我也不知道。”   简知舟:“不是为了同一件事?”   沈晨难得和自家人立场一致:“我只是为了一些私人恩怨,但沈敛宁的理由……他如果判断不告诉你,那我也不能说。”   于是,简知舟被沈家人气得像林言一样鼓。   他回到魔王大人身边,想拿个甜食吃,缓和下心情。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点心边,突然被彼苏尔拉住。   “这个不好吃。”彼苏尔翻了翻自己的西服兜,从里面翻了几块被压扁的棉花糖:“你吃这个。”   简知舟接过棉花糖,觉得这几块糖看起来,远没有点心架上的苹果派好吃。   但彼苏尔一番好意,他也不好拒绝,把糖纸撕开塞进了嘴里。   简知舟一边吃糖,一边百无聊赖地掏出手机,打算刷会社交平台。   社交平台的大数据监控了他的手机语音,在听过沈敛宁和一干人的鬼扯后,社交平台开始给他推送财经新闻。   简知舟无聊翻看,看见不久前刚刚与他亲密接触的人,在这时登上了财经频道热搜。   “恒古银行沈敛宁天价购入世界最美黑欧珀,疑似婚期将近”   简知舟:?   图片中,欧泊原石闪烁着蓝紫色的变彩,光带划过,一如璀璨的星空。   紧接着,下面一条就是。   “豪门新娇妻身份曝光,外籍常青藤医学院天才”   简知舟:???   ……哪个豪门?你把话说清楚。   彼苏尔看见简知舟发呆,探头过来:“你怎么了?”   简知舟没回答,看向沈晨:“沈敛宁要结婚了?”   彼苏尔和林言睁大八卦的眼睛。   沈晨觉得自己听见了天书:“什么?”   简知舟把手机递过来,让沈晨自己看。   魔王大人和林言十分自觉,一起围了过来。   沈晨看完简知舟手机里的东西。   “你竟然会信这种八卦新闻。”   简知舟光速改口:“开玩笑,谁会信。”   彼苏尔提醒他:“上次你的照片被大厦上的电视巨幕放出来,也有人说你要结婚了,正在官宣秀恩爱。”   魔王大人说的有理有据,但简知舟还是很别扭。   这份别扭维持到沈敛宁来找人时,简知舟故意跟他的老同学聊天,聊了二十分钟。   沈敛宁知道自己刚才忙了太久,以为简知舟因为这个在生气。   而沈晨三人觉得这条八卦十分胡扯,完全没有跟沈敛宁提起。   林言气消后,与一位曾经合作过的生物学家闲谈,讨论起风景区开发与野生动物安置的融洽案例。   没一会,她突然觉得有点困了。   林言拿出手机看了看,才刚刚八点四十。   她把原因归结于在车上没有睡好,可她渐渐越来越困,一度哈气连天。   沈晨远远看见林言的异常,同沈敛宁最后说了几句,打算先和彼苏尔一起送她回房。   结果,他看见彼苏尔也在打哈欠。   沈晨觉出不对,走到彼苏尔身边问道:“困了?”   彼苏尔因为打哈欠,眼睛里一片水痕:“嗯,有点。”   沈晨本来的计划,是打算等看完烟火,再带人离开的。   但林言和彼苏尔困得蹊跷,他决定还是先离开这里。   沈晨对彼苏尔道:“我先带你回房间。”   彼苏尔看看周围兴致盎然的人群:“现在就离开?可以吗?”   “可以。”沈晨点头:“我去叫林言。”   人群中,吴哲拄着手杖,注视着沈晨三人离场的身影。   他的手下不断从会场中获得情报,再转述给他。   此时,手下正附耳对他道:“简知舟已经看见我们发布在网上的消息了。”   吴哲低声笑:“他生气了吗?”   手下摇摇头:“看上去没有。”   吴哲谆谆教导:“不会表现出来的生气才可怕。”   “还有,”手下问道:“除了沈晨以外,剩下的其他两人都吃了特别甜品,我们动手吗?”   吴哲为人向来不喜欢拖沓。   他认为机会稍纵即逝,更没有理由在得手后多余等待。   “嗯。”吴哲道:“按我之前和你说的,不要伤害到那个名叫彼苏尔的丹麦人。”   “沈晨和那个女助理呢?”   吴哲摩挲着手杖上的象牙雕刻:“本蒂刚刚和我说,那个女助理好像对鬼猫研究的所作所为非常气愤。”   他笑得慈祥:“幸好我们带了那只样本出来,那就把那只挪威森林猫,送去给她吧。”   手下顿了顿,而后点点头。   吴哲目视前方,含笑喃喃:“至于沈晨……”   他眼中的锐利,骤然显露几分。   无论是沈晨刚才叫住他问话时的神情,还是那副冷淡的语调,都让他非常欣赏。   但他最喜欢的事,就是毁掉那些让他心动的东西。   他想让沈晨,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不远处有人冲吴哲打招呼,想要走来和他聊聊贫困地区的学校扩建。   老人一边笑着冲那边挥手,一边低声,对身边的手下道。   “杀了他。”   -   沈晨三人顺着走廊返回房间,路上,林言渐渐连行走都十分艰难。   知觉消散时,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犯困。   沈晨听见身后传来闷声,回头看去,发现林言晕倒在地上。   还没等他走到林言身边,另一道倒地声从他身边响起。   沈晨蹲下,皱着眉,查看二人的情况。   几道脚步声原本跟在三人身后不远处,此时越来越近,终于现身。   来者冲沈晨打招呼:“沈教授,你好啊。”   沈晨从地上站起,语气没有波动,只问道:“吴哲现在派你们来,是打算做什么?”   来人脸上满溢寒笑与阴鸷:“三件事。”   “带走那位外籍友人,送一份东西给你的助理,还有……送你归西。”   -   沈敛宁在发现简知舟生气后,自从沈晨三人离开,他就再也没有和其他人闲谈。   他专心地站在简知舟身后几米处,看简知舟和其他物理学家一脸兴奋地聊学术问题。   在喧闹中,他渐渐体会到久违的平静。   金融界很乱,人人都长着七巧玲珑心,任何笑容和愤怒都不能相信。   人与人之间因为金钱,像隔了一道天堑。   所以他突然想在看着简知舟的时候,拒绝所有相关的谈话。   只不过,他耳中的隐形耳机,倒是一分钟也没有消停过。   宋濯:“我刚和沈教授联系过了,吴哲已经对那边动手了。”   宋濯:“你十点钟方向,甲板上那一男一女,应该是等简知舟的。但他们那个高位,视线能看到右舷后侧位置,得想办法引开。”   游轮庆典上的烟火大会安排在九点半,沈敛宁抬手看看表,距离开始只有短短十几分钟了。   他走到简知舟身边,轻轻拉了拉后者的衣服。   简知舟转头看见是沈敛宁,问道:“怎么了?”   沈敛宁:“我有事想和你说,能不能跟我来一下。”   简知舟有点狐疑:“……去哪?”   沈敛宁向四周看了看,装模作样地,选了个人少的地方:“甲板露台。” 第76章 游轮烟火   简知舟眉心微动,继而没好气地问:“不能在这说吗?”   沈敛宁点点头:“不能。”   远远看着,简知舟不情不愿地迈步同沈敛宁离开,两人走到落地门前,简知舟还像是不愿和沈敛宁待在一处,先一步走了出来。   海风寒冷潮湿,瞬间卷走两人皮肤上的热度。   甲板上的射灯将船体照得十分明亮,为了呼应宴会厅里的氛围,还特别装饰了很多灯带和星星装饰。   沈敛宁与简知舟走到露台中央,他想了想,问道:“你在生什么气?”   简知舟听他这么问,声音高了一个八度:“你问我为什么生气?”   他道:“也是,像你这样不在意别人感情的人,确实不能理解我为什么生气。”   沈敛宁不解,完全跟不上简知舟的节奏:“我不过就是和别人多聊了一会。”   “不止吧?”简知舟叽里咕噜,像是将憋了半天的话全都倒了出来:“八卦新闻说你买了一块天价宝石,可能是要结婚了。你在美国的网红同学,已经自己跳出来,把‘恒古银行新晋掌权人未婚妻’的身份认领了。”   沈敛宁第一次看简知舟这个样子,有点发愣。   但他真不知道简知舟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宋濯的声音突兀响起:“解决了。”   沈敛宁:“……?”   沈总第一次觉得自己没跟上周围人的脑回路。   他向高处看去,几道黑影飞快动作后,人影完全消失不见。   宋濯:“沈总,你应该多谢简教授帮忙吸引目标的注意力。”   方才那一男一女两个目标,被简知舟的话所吸引,正在用对讲机向上报告,完全没注意到宋濯安排的人正在接近。   原本意料中的交锋连打都没打,直接宣告胜利。   沈敛宁听见宋濯的话,看向简知舟。他眼中平静又晃动,像两人身旁幽深的海面。   他低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简知舟看沈敛宁脸上的变化,猜到某些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十分好奇,东看看西看看,脸上完全没有了生气的神色:“完事了?这么快?我还没冲你发够脾气。”   沈敛宁表情微妙:“在发脾气之前,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简知舟解释:“我刚刚和那些人聊天,本来是在聊马约拉纳费米子,但突然有人提到老婆出轨,后来我们又聊起希格斯玻色子,结果又有人提到男朋友劈腿。”   他看着沈敛宁:“你看,有人想让我跟你发脾气。”   沈敛宁还记得简知舟方才的话,此时猜出七八分,是有人在传自己的八卦。   “那你怎么知道,要在这个时候和我发脾气?”   简知舟:“刚才一直有人想让我来甲板,我就觉得奇怪。你突然也叫我来,我就觉得更奇怪了。”   他环看周围:“你还特意带我站在正中间,不就是告诉我台子搭好了,赶快发脾气吗?”   沈敛宁心想,自己以后不能再把简知舟,当成除了物理和数学范围之外的小弱智了。   他得到想要的答案,笑了一瞬,而后借着海上的月光,问向对面人。   “那你不想跟我发脾气吗?你这么确定这个八卦是假的?”   简知舟脸上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好像一开始看到八卦时有点别扭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应该没人能受得了你。”   沈敛宁失笑。   他走到简知舟身前:“嗯,你说得对。”   简知舟微微抬头,看向沈敛宁在远处宴会灯光下的笑脸。   青年物理学家酝酿了下情绪,刚打算再格外强调一下自己的聪慧,突然,他在远处尽头的拐角外,看到了一道红色的射线迎面而来。   半虚半实间,犹如一根发光的红线一般,在海雾中隐隐显现。   简知舟睁大眼睛,拉着沈敛宁的身体向一侧躲去。   同一时间,一道经过消音的射击声融于海浪。   -   华贵的水晶灯下,吴哲看向手机,屏幕中的讯息十分简短。   “已全部办好。”   他笑着收起手机,继续慈爱地与学子们闲谈教育与未来。   烟花大会马上就要开始,已经有不少人走到观景玻璃前,准备观看这场绚目的表演。   吴哲结束与几人的谈话,而后逆着人群,向船舱深处的宴会厅出口走去。   在回房的路上,他额外花了一点时间,为死去的沈晨默哀。   他想,如果没有彼苏尔和鬼猫的事,也许他会很愿意跟沈晨这样的人聊一聊,那些所谓的理想。   尽管,那些理想在他眼中,只是一地毫不值钱的垃圾。   高层的VIP区域,走廊铺着昂贵的短毛地毯。   他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门前。   吴哲推开那间特别准备的房间,精油味道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在他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无法抑制的兴奋与亵渎。   而房间里的人姿态优雅,也像正在等待他的光临。   -   吴哲的手下在游轮仓库中鬼鬼祟祟,找到了一只小型铁笼。   他手上拿着林言留在造型室里的衣服,给里面的动物闻了闻。   铁笼中的眼睛,在被吵醒后,慢慢变得猩红起来。   它嗅着面前衣物中的味道,尖牙渐渐龇出。   那人见状,停顿几秒后,将笼门缓缓打开。   丙泊酚药效极短,林言从一阵迷迷糊糊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不认识的小舱房里。   她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林言十分疑惑,来到房间门口,发现房间门是锁着的,从里面也打不开。   她在舱房里转了转,在桌子上看见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在这里休息,哪里也别去。   林言看了看手机,距离九点半的烟火大会还有几分钟。   但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顺着记忆往前想时,想到一定是宴会上的食物被动了手脚。   她着急起来,因为她记得彼苏尔吃了很多点心。   林言只在原地想了几秒,就走到门口,研究起门锁来。   小舱房的门锁非常简单,只是一个带卡扣的弹簧门锁,有人在开锁的玻片上动了手脚,将它整个焊死了。   所以林言非常聪明,她用自己的发卡,把整个凸出来的门锁装置给拆了。   门应声而开,外面的走廊看上去十分狭小,应该是位于低层的经济舱。   林言晃了晃还有一点眩晕的头,走到走廊上。   她在走廊中扶着把手往楼梯走,打算回到楼上的房间去看看。   就算彼苏尔是魔王大人,她也很不放心在人类研发的药物作用下,彼苏尔的身体会有什么异常。   这时,一道小小的黑影寻着香水味道,在这条走廊中出现。   黑影悄无声息地,在从她身后渐渐靠近。   猫科动物的运动神经甚为发达,像这样的走廊,那只挪威森林猫全速奔跑,用不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林言突然感觉到一股劲风,同时,黑影从她的喉咙一侧划过。   林言躲避不及,好在因为过道狭窄,黑影找不到更好的跃起角度,只在她的脖颈侧面抓出几道血痕。   尖甲锐利,伤口在瞬间溢出血液。   林言震惊地捂住疼痛部位,看向刚刚从她身后跃出的动物。   走廊的廊灯下,那只挪威森林猫看起来体大肢壮,神情分外凶狠。   就像它父亲所得到的那颗心脏的名字一样,像一只真正的鬼猫。   血液顺着林言的指缝涌出,顺着小臂一路下沿,滴在地上。   滴落声像一道信号,那只鬼猫微微下蹲,做了一个预备姿态。   克洛托研究所里那名研究员的话,在林言心中回荡。   “就算把它和一只比自己体型大三倍的美洲豹关在一起,它也能凭借灵巧的动作,在十几分钟内将美洲豹磨死。”   “如果把对象换成成年人类,大概连十秒也活不过。”   林言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现状来不及让她多想,林言心下一横,朝身后跑去。   她知道自己在速度上完全没有优势,但一定不能站着等死。   她朝一开始自己醒来的房间跑去,如果能顺利关上门的话,凭那只猫的力量,绝对不可能破门而入。   鬼猫见目标要跑,跃上林言的头,朝她的眼睛抓去。   林言猛烈甩头,血液绽放的位置从眼皮改为额头,原本好好盘起的头发被割断几缕,随着鬼猫跳开散落下来。   但尽管她拼命躲避,袭击者动作灵巧,不出一秒就会再次扑来,造成新的伤口。   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林言不顾接连遇袭的疼痛,保持住脚步,马上就要跑到房间门口,鬼猫却像预判了她的想法一样,瞄准门口扑去。   它一口咬住林言的手腕,两只尖牙狠狠没入皮肤,嵌进肉中。   林言甩了一下,没把不肯松口的鬼猫甩掉,只感觉伤口像是撕开一样剧痛起来。   失重之下,她跌进门内,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鬼猫松开口,再次朝她的脖颈而来。   一时间,野外草原上野蛮的弱肉强食,在这艘充满文明与科技的游轮中上演。   林言就像那些尽管体型很大、却无法有效防御的食草动物一样,身上的伤口零散又深刻。   只不过,求生的意识还是使她用尽全力,在鬼猫扑来的同时,将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拉过,作为遮挡举到了脖颈正前。   皮包被利刃抓开,划痕甚深,连同里面的记事本也被一同划破。   鬼猫接连挠了数下,见那本厚重的记事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挠破,直接咬住皮包一角,将包朝一旁扔去。   无数张样本照片从破碎的皮包中飞出,在这间狭小的船舱中漫天飞舞。   林言趁这个时间,向后挪动,朝窗户爬去。   她背靠在舷窗的玻璃上,看着面前失控残暴的动物,来自生理本能的恐惧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脖颈和手腕两处极深的伤口上,血液一直在不停流出,她双手沾满血迹,几个动作间,附近的地板与玻璃上印满血色手印。   鬼猫站在房间中心,在散落的同类照片中,死死盯住林言那些可笑的防御动作。   在它眼中,强弩之末的猎物,全身上下都是弱点。   每一处弱点,都是足以致命的。   鬼猫尾巴微微摇晃,作为对目标的嘲讽。   下个瞬间,它朝林言袭来。   “砰——”   一声巨响,从窗户外的天际中传来。   巨大的金色烟花,在墨蓝色的天空绽开。   鬼猫的动作在巨响中停下,他身影下落,落在林言身前不远处。   它警惕地看向前方,很快,它眼中盛满接连盛放的绚丽烟火。   ……以及,烟火光亮中,满脸泪痕的人类。   强光中,人类女性背着光,脸上一片脆弱与阴影。   发丝边缘的光线与痕迹,渐渐与它心中的另一个画面相似。   那也是一个背光的场景,面前的人类就是这样坐在光中,朝自己落下眼泪。   那颗被移植的心脏,让它继承了整个灭绝种族的特有权能。   群体意识共享的能力,让它在年幼的岁月中,每时每刻,充斥满残酷与毁灭。   从那个意识维度中,除了所有叫嚣的残暴意识,它只接收过唯一一次,充满温度的画面。   烟火中,林言一动不动,一边哭,一边看着面前停止动作的鬼猫。   她倔强地抹抹眼泪,不想让别人在她满布伤痕的尸体上,再看见这样没出息的眼泪。   烟火的光,让这只挪威森林猫浅绿色的眼睛带上一点金芒。   金光下落,像碎入海面,又飘落在浪尖。   这些烟火像驱散了夜晚一般,将整片海域照亮。   光顺着那双绿色的瞳孔,落入每一个没有消散的意识维度中,在人类无法解析的世界中绽放。   挪威森林猫弓起的身子,在烟火中逐渐放松。   宴会厅中,众人站在观景窗前,正在一同欣赏月色下的烟火盛典。   这些转瞬而逝的璀璨落在众人眼中,热烈又繁华。   骤升缓落中,如群花般灿烂。   套间内的吴哲借着烟花光芒,看清了房内的所有摆设。   特别准备的房间里,落地窗前的转椅,此时坐了一个人。   那人听见关门的声音,静静将椅子转了过来。   沈晨坐在皮椅上,任烟花在身后绽放,不屑回头看上一眼。   他朝来人问好。   “吴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第77章 私人恩怨   吴哲眼中的极致狂热,被沈晨的出现所浇灭。   烟火的强光,让吴哲脸上的皱纹更显深刻,如斧劈刀削一般狰狞。   他毫不遮掩地问道:“怎么是你?”   沈晨:“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毫无防备地,来这艘游轮。”   吴哲眼珠微动:“……你不是临时起意,你一开始,就是故意拒绝的。”   沈晨:“我有些私人恩怨,想跟你聊一聊。”   吴哲脸上充满嗤笑:“你?跟我谈私人恩怨?”   沈晨将手伸进西服内侧,而后,缓缓将带了一晚的小型手.枪拿出。   “眼熟吗?”   吴哲面对枪支,面色没有一丝变化。   他只是说:“这批改装.枪很老了,现在应该只有地痞混混还会用。”   沈晨点头:“的确是从几个混混手里得到的。”   他开门见山:“彼苏尔说在岑江研究所的地下走廊里,有一位老人指使手下,在我和他电话时,开枪打坏了他的手机,那个人是你吗?”   吴哲神色癫狂,因为沈晨所说的事,正是他梦中出现过的情景。   他就知道,那果然不是一个梦。   吴哲:“原来他当时通电话的对象,就是你?”   沈晨得到答案,目色微寒手臂轻动。   枪声与窗外的烟花声,完美地融为一体。   子弹擦着吴哲的脸颊飞过,没入他身后的门板,就如同当时那颗击中了彼苏尔手机的子弹一模一样。   吴哲没想过沈晨会在这时开枪,呼吸停了一瞬。   旋风晚了片刻,才从他的脸颊划过。   几秒后,吴哲道:“枪法不错。”   沈晨:“毕竟行动不便的老年人,比野外飞驰的猛兽好瞄准多了。”   吴哲缓缓问:“这一枪,算是你的威吓,还是算你替那人报仇?”   沈晨摸摸发热的枪管,脸上一片酷寒。   他回答道:“你可以随意定义。”   然而,就算沈晨手里拿着枪,吴哲也觉得沈晨选择只身前来太过自大。   他看着沈晨的眼睛:“你不会不知道,不管是我出了事,还是我一声令下,这整艘船上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活着返回上海吧?”   宴会厅中,众人的眼中只剩烟火。   这其中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处在汪洋之中,是一件多么致命又危险的事。   黑水正中,游轮就像一座钢铁孤岛。   沈晨:“我知道,现在你的手中,握着整个东南亚与中国,科研塔尖的高端人才。”   他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动容。   吴哲笑问:“就算我没有这些人质,沈晨,你真的能开枪杀人吗?”   老人洞观世事数十载,每个人是什么性格,他一眼就能看出。   这位沈教授看起来冷若冰霜,但那颗心脏中,充满了对每条生命的怜爱。   吴哲作为军火交易商,从年轻时开始,就成日与恐怖组织混迹在一处。   他深知,有的人天生就是杀人狂,还有的人,就算被逼到绝处,也天生就不会杀人。   但沈晨闻言,表情看起来像有一丝困惑。   他思考过后,问向老人:“你觉得,人类在我心中,真的格外重要吗?”   吴哲微微皱眉,无法认同:“你难道想说,在你眼中,人类和世界上的其他生物没什么两样?”   “不是。”沈晨否认:“我只是单纯的厌恶,由人类决定,自己更加崇高。”   吴哲笑问:“这就是一位生物学家,想要毁掉人类生物科研的初心吗?”   沈晨听吴哲提到这个,倒是有一件事想问。   “你从事教育行业,初心难道就是像现在一样,将被你一手资助起来的众多学子,带到这艘船上做戏吗?”   吴哲觉得沈晨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他回答:“培养本身没有任何定义,只有成果的价值,才能决定培养的意义。”   老人缓缓道:“将我所有的教育机构加起来,每年大概能培养出上千位高端教育人才,数万名普通员工,当然,也有不争气的人。对于那些毫无用处的学生,我的培养就是慈善,对于那些中端劳动力,我的培养就是助学,而对于那些高端人才,我的培养就是投资。”   “每一个孩子,价值都是完全不同的,今天这些被我选中邀请前来的人,意义就是帮我完成这场游轮庆典。”   沈晨听着吴哲的理论,手指在扳机上微动。   他神态冷漠,无法苟同吴哲所说的每一个字。   吴哲身为一名“定价者”,永远在追求更高的价值,更完美的作品……   直到,他能找到他心目中的终极生命。   想到这个,吴哲眼中布满贪婪:“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你把彼苏尔交给我,我就替你终结所有的生物实验。”   沈晨:“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轮不到我来交给谁。”   吴哲:“可我能看出来,他视线始终在你的身上。”   老人高声道:“我想得到他,完整地得到他,这很需要你的配合。”   沈晨没有说话。   他扳机上的指尖一动不动,忍了几秒钟,才压下开枪的念头。   而他目光中的温度,径直跌破零点。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老人道:“又或者,我可以将这艘游轮上的人一个一个杀掉,每杀掉一个人时,就问问现在这个一点也不看中人类的你,到底要不要改变主意。”   -   在整艘游轮的最上方平台上,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彼苏尔站最高处,被烟花吸引住视线。   魔王大人只在电影里看过烟火,他觉得亲眼所见的画面,与平板电脑里的画面比起来,确实非常不同。   他心里有点痒,想和沈晨一起看。   但沈晨像个人精一样,在和其他黑衣服的人一起解决掉吴哲派来的手下后,一眼就看出魔王大人在装晕。   于是,魔王大人就跟他的契约者约好,给沈晨一点时间去忙,等人忙完,就来带他回房睡觉。   烟花爆炸的硝烟味道,逐渐下落,随着海风弥漫在空中。   在这股味道中,彼苏尔鼻翼微动,觉得仿佛闻见了一点血腥味。   他顺着味道,居高临下地朝右舷看去,看见一个人拖着两个大箱子,正在往甲板边缘走。   那人像是故意选择这样的烟火时间,为了确保没有人看见他在阴影一侧的动作。   彼苏尔狐疑地看向那两个硬皮箱,在其中一个箱子上,看见了一点干涸的深红。   那人走到甲板边缘,轻而易举抬起其中一只箱子,举过甲板栏杆。   这时,箱子里东西像是感觉到危险,在里面用力撞了几下。   那人一声冷哼,对硬皮箱道:“老实点。”   而后,他发觉自己说了句废话,因为不管硬皮箱里的人老不老实,反正马上就会沉入海面。   他随即没有一点犹豫,将硬皮箱推出栏杆。   硬皮箱的边角处都是金属架构,这样的重量比,在浸入水中后,很快就会没入海面,直直落入浩瀚的海底。   但他等了半晌,硬皮箱的入水声迟迟没有传来。   那人将另一只箱子放下,伸出身子,看向游轮船体边缘的海面。   在他探头的那一秒,一道白色的疾风从下方朝他袭来。   他双目睁大飞快后撤,后仰坐在地上。   彼苏尔挥动巨型翅膀,稳稳落在那人正前方、刚刚推木箱下水的栏杆上。   他单手拎着硬皮箱的把手,像拎着一只轻飘飘的泡沫箱。   魔王大人还记得游轮手册上有特别标注。   他道:“除非特别情况,不能往海里乱扔东西。”   硬皮箱在他手中再次动了动,彼苏尔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箱子,而后跃下栏杆,在目瞪口呆的男人面前,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了卡扣。   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从立着的箱子里倒出。   彼苏尔皱着眉伸出胳膊扶了一下,然后将人缓缓放在地上。   少年因为失血,连眼前人的脸都看不清。   他无法判断任何,只硬撑着摸上彼苏尔的衣服,低声道:“我弟弟……救救我弟弟……”   彼苏尔闻言微微转头,看向了另一只硬皮箱。   坐在地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他看着翅膀垂地的彼苏尔,敏捷掏出枪朝人接连射击。   子弹在飞速破空的路上与耀眼的光刃相撞,火药相继炸裂在空中。   下个瞬间,一道光电在他身侧扩张,顺着爆炸扩张的力度,将人弹出游轮。   落水声微弱来,但海浪声绵延又巨大,将这道细不可闻的声音几乎吞噬。   彼苏尔走到另一只硬皮箱前,将同样箱子打开。   与前一名少年非常相似的另一人,肩膀上有一条长长的伤口,直接贯穿到腰侧。   整只箱子的内衬几乎被血液沾满,箱底一片血泊。   彼苏尔伸出手在少年的鼻子下方探了探,发现少年不光呼吸极小,每一道气息中间,还有漫长的间隔。   魔王大人黑着脸,把自己沾上血的西服外套脱下来,捆在少年身上,充当聊胜于无的止血。   他掏出手机,给沈敛宁打电话。   彼苏尔只记得游轮上有医务室,但他不记得医务室在哪里。   而沈晨正在忙,林言应该还在昏迷,他只能找其他的靠谱人类。   只不过,魔王大人心中的靠谱人类,此时正拉着魔王的老板在低层甲板上奔跑。   沈敛宁与简知舟被人狙击,但除去一开始简知舟找到了狙击手的位置以外,之后的袭击令人完全找不到规律。   幸而,两人跟随宋濯的遥控,跑到了一处由巨大立灯与装饰遮掩的视觉死角中,正好能腾出手来接彼苏尔的电话。   沈敛宁的口吻带着微喘,和他一贯的玩世不恭:“你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最好是有急事,或者发誓一辈子不会跟我侄子分手。” 第78章 云谲波诡   魔王大人:“……我有急事,也不会跟沈晨分手。”   沈敛宁的肩膀被一开始的狙击擦伤,血液缓缓流出,落在黑色的西服外套上,完全看不明晰。   但简知舟还是发现了他动作中的不协调,冷静地脱下外套,打算帮他捆一捆。   沈敛宁把简知舟往里推了推,又拦住了眼前人脱外套的动作。   彼苏尔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这有两个伤员,挺严重的,医务室在哪里?”   沈敛宁眉头拧起:“伤员,谁?”   简知舟觉得沈敛宁的伤口不处理不行,把沈敛宁阻止的手推了开来,执意要脱下外套。   彼苏尔:“两个不认识的人,他们全身都是伤口,其中一个人已经快没呼吸了。”   沈敛宁见简知舟不听话,把人直接搂进怀里。   他听见受伤的人不是沈晨,腾了几秒钟时间,先将手机拿开,对简知舟道:“我说不许脱就不许脱。风太凉了,我没事,你乖一点,现在要听医生的。”   而后,他继续拿起手机对彼苏尔道:“医务室在二层基础服务区最尾部,门口的贴纸、和一路的指示牌标志都是红十字,很好找。如果伤者严重的话,你让那里的医生打电话叫救援直升机,费用挂在我房间。”   魔王大人听见清晰明了的满分答案:“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他们过去。”   沈敛宁挂断电话,将手机收起。   简知舟身上是柠檬气泡酒的奇怪香气,与咸咸的海风混合,一起变为盐汽水的微妙味道。   但随着烟火的巨大声音,沈敛宁的耳边,童年时期街头巷尾的喧闹声音,一点也无法浮现。   在接连骤亮的光中,他问怀中的人。   “跟你说了有危险,有没有后悔跟我上船?”   简知舟大脑晕晕的,思路却格外清晰。   他提出一个很有建设性的看法:“那我还不如后悔,不应该遇见你。”   因为他遇见了沈敛宁,就注定会在十年之后的今天,选择跟他上船。   沈敛宁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将自己耳中的隐形耳机用力拿下。   金属边缘的皮肤胶上,带上一点被强行撕下的皮肤组织。   他将耳机缓缓放入简知舟耳中,而后拉起简知舟的手,示意他自己按好,不要弄丢了。   简知舟一脸不解。   沈敛宁:“这是我和宋濯联络用的单向语音装置,你现在可以听见他说话了。”   简知舟有一点不好的预感:“……你为什么现在把这东西给我?”   “我和宋濯约好了,如果我跟你分头行动,就会把语音装置交给你。”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放了许久的烟火:“快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简知舟一把拉住沈敛宁。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沈敛宁可以这么不顾危险去做。   但在几秒的抑制后,简知舟发现这个问题并没有那么重要。   对这位物理学家来说,“危险”一向是个非常缥缈的概念。   但在今天,他那可以随意高谈物理、宇宙和未来的生活,在生命被威胁的这短短几分钟内,显得幼稚无比。   就连眼前的人,也变得遥远许多。   简知舟的手微微用力,有一点点颤抖。   他道:“我从来没有不愿意让你去忙,就连你当年执意出国也是一样。”   沈敛宁微微怔住。   简知舟抬头,他眼中盛满认真。   就像烟火下落时不断熄灭,却不愿消失在视网膜上的过曝残影一样。   他问:“可这一次,你忙完之后,能快些来找我吗?”   沈敛宁看着简知舟的脸,在瞬间明白,自己是眼前人一意孤行了十年的重要存在。   他装作一副轻松地样子,摸了摸简知舟的脸:“这次我很快就能回来。”   “再等我一小会儿。”   -   沈晨眼看着吴哲放完狠话,没有露出任何恐惧或紧张。   他没回答,只问道:“这么盛大,又长达十几分钟的烟火表演,大概要花多少钱?”   沈教授猜那位魔王大人应该很喜欢,所以他想等事情解决完后,给彼苏尔补一场。   吴哲见他还有兴致问这种问题,不置可否地回答道:“大概九十万美金。”   沈晨点点头:“你花这么多钱放这场烟花,就为了这场游轮庆典吗?”   吴哲双眼微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晨:“中国境内严禁任何私人军火买卖,是国际上公认的条例。”   吴哲第一次,卸下那副一成不变的运筹帷幄。   他冷声问:“你在说什么?”   沈晨:“你想用在马来西亚、新加坡和菲律宾成功的那套方法,在中国创立属于你的帝国。而这艘游轮也不光是为了庆典,更是为遮掩一批军火买卖的灯下黑。”   他轻声问:“对吗?吴先生。”   空气凝滞间,吴哲恢复到平日的笑脸。   他一边冲沈晨慈爱微笑,一边抬起手腕,在智能手表的侧面按键上按下。   他道:“我这艘船上都是身娇体贵的学者,手里有枪的,只有你一个人。”   沈晨看着吴哲抬手的动作,没有回答。   他微微俯身,从地上拿起一个小型仪器,放在面前桌子上。   “这是我一个警察朋友送给我的,是某个案子里的边缘道具。它能阻挡众多任意波段的信号传输,十分先进。”   曾经被高仰行拿来暗算过他的信号干扰器,被他收为己用。   吴哲看了看手上的发讯手表,暗暗思酌,不能确定沈晨说的话是否属实。   沈晨的身后,烟火逐渐进入尾声,许多枚五光十色的烟火组合在高空起舞。   他淡淡对吴哲道:“你就和我,待在这个你特意准备的房间里,等一切尘埃落定吧。”   -   沈敛宁从低层甲板直接下跳,落在主甲板两侧的观光走廊上,躲开潜伏在船舱内的狙击手。   狙击手丢失目标,朝对讲机汇报情况。   但吴哲那名负责统筹的忠心不下,正因为彼苏尔的一时气愤,在海里艰难扑腾。   狙击手良久没有得到回复,不知道是否要继续追下去。   主甲板所处的一层有众多公共设施,可能还会有个别没去参加庆典的宾客。   沈敛宁朝刚才宋濯提到的右舷后侧位置一路跑去,在灼目的烟火另一面,将自己藏在角落里。   靠近船尾的露天餐厅今天整日都没有开放,此时,正有十几个人影在这里鬼鬼祟祟。   来自侧面的烟火微光中,他们正将最后几个长箱搬上救生船。   甲板边缘的滑轮组上,已经有装满箱子的救生船正在下落,逐渐准备入水。   沈敛宁靠在舱体上,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但想着想着,他也觉得是吴哲太过狂妄了。   中国的教育体系成熟又完整,即使是贫困地区,也有希望工程和国内各大慈善家关注。   吴哲无法啃下这块不好啃的骨头,就只能从姚迁去世后无人运维的教育基金会下手。   他以为披着许多层皮,就可以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做各种各样的勾当与买卖。   但吴哲忘了,这里从来不是他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他是将两件事结合得天衣无缝,并利用媒体制造声势,将整个游轮庆典设置的颇为完美。   连这场烟火,也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特意花了重金格外设计的。   但目的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而是要将所有人的视线汇集到同一处,在目不可及的地方完成他的犯罪。   就算事发,他也仍然有这一船的高级人才当做筹码,要挟司法部门进行交涉。   吴哲每一步,都将他可以操控的限度放到最大。   就连为了确认彼苏尔是否真的一同前来,他也在收到彼苏尔上船的消息后,额外派人去沈晨的实验室搜了一圈。   因为那只特意命人来接的样本莫名丢失,吴哲更是多心地,带上了那只挪威森林猫,作为对这个可以意识共享族群的另一种监控。   至于沈敛宁,在沈敛宁决定接受姚迁教育基金会的那一刻,就早已被他列入要除掉的人员名单。   简知舟的请柬、沈敛宁的八卦消息,都是他找人安排,为了让当事人在这场宴会中分心,好一步步落入他的陷阱中。   他用各种权利和方法,构建出了今晚这么一场光怪陆离、云谲波诡的游轮庆典。   而他最最重要的目的,除了彼苏尔之外,就是利用这场庆典,将这批改装军火运出中国大陆。   黑影们手脚麻利,将箱子全部搬到第二艘救生船上。   那场极近唯美的烟火,在他们紧锣密鼓的工作中,终于结束了。   海上的黑暗与压迫,重新包裹住整艘游轮。   空气中的海风像是被阻塞一般,突然变得悄无声息。   沈敛宁没打算为了这件事赔上性命,他站在甲板侧沿,按照他和宋濯约定好的,将藏在内襟中的信号枪拿了出来。   他将手伸向甲板外的天空,准备扣动扳机。   “嗖——”   突然,一颗远距离狙击步.枪的子弹,在这个瞬间命中那只举起的手臂。   沈敛宁手中的信号枪因为巨大冲击和疼痛,脱手掉入海中。   他捂住小臂后退一步,连忙朝四周看去。   整个甲板非常整洁,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致命的意外,发生在让人无法反应的转瞬之间。   红色的光点在下一秒,停留在沈敛宁的瞳孔正中。   破空声接踵而来,没有一丝停顿。   “嗖——” 第79章 信号弹   烟火停止后的小舱房中,林言全身的痛感逐步叫嚣,她双手间都是粘稠的血液,整个人意识混乱。   散落的照片将这个房间变得无比狼藉,血腥气味四处弥漫。   好在,自从烟火开始后,那只森林猫就站在她身前没有动弹,之后更是姿态放松地坐在了原地。   林言不知道它为什么突然停下攻击,却能从它的诸多动作中,看出它已经没有再次攻击的意向。   剧痛中,林言的眉心一直微微紧皱。   森林猫蹲在她身前,幽暗的绿宝石眼睛,牢牢盯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但比起方才的凶狠神情,它此时的目不转睛,更像是一种想要控制的监视。   长时间的失血,使林言全身发冷,头脑逐渐混沌。   她朝门口的方向挪了挪,马上看见鬼猫的身体又再次弓了起来。   林言觉得自己在行为学这门课程中的修行还是不够,看不出这只猫到底想干什么。   难不成,它是不想让自己离开,等什么时候想杀了再动手,好杀个新鲜的吗?   林言老实巴交挪回原地,坐在窗前,撕了两块裙边,一块包住被咬伤撕裂的手腕,另一块叠起来后,按在了颈侧的伤口上。   她一度觉得当着袭击者包扎伤口这事听上去有点不尊重猫,所以她的动作格外缓慢,怕再次激怒它。   伤口被触碰的疼痛感,让林言咬紧牙关。   做好自己能做到的最佳处理后,她转头看向窗外如墨的天际。   森林猫见她看向窗外,跳到窗户一旁的矮桌上。   一人一猫在诡异又安宁点的氛围中,一同听起浪潮声来。   林言的眼皮慢慢闭起,她在黑暗中,轻声朝脑袋边上森林猫交代遗言。   “你不要咬我的头,我怕我爸妈和沈老师认不出我来。”   森林猫歪头,晲了她一眼。   林言觉得自己挺冤的,明明她一心为了这个种族和这只小猫愤愤不平。   结果被生物报复虐杀的人类,竟然是自己。   林言越想越气,气得连身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她发现,被死亡笼罩的自己,在极度的气愤中,竟然再次哭了出来。   她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替那些生物学家承担后果。   但绝望、寒冷、疼痛和混沌一同笼罩着她,让她做不出任何动作。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温柔潮湿的触感,在脸颊上眼泪划过的地方出现。   触感中,带着一点点剐蹭的细痛和酥痒。   林言缓缓睁开眼。   森林猫探出头,在她的脸上轻轻舔舐。   在这个瞬间,林言觉得自己更想哭了。   以及,她觉得自己有点神经错乱。   她没有怪这只森林猫,甚至仍然觉得是人类的错。   海浪凝集在耳边,一点不容拒绝。   森林猫毛茸茸的脑袋近在眼前,舔舐温柔轻缓。   像是饱含歉意,又像是照拂一般。   温热透过皮肤,到达人类族群无法到达的灵魂深处。   而后,作为意识的向导与指引,继续在空间中蔓延。   -   沈敛宁看着面前的身影,从濒死的错愕中回神。   白色的身形颀长而立,羽翼宽大无比。   彼苏尔手心电光聚集,光亮正中,是那颗本该射入沈敛宁大脑的子弹。   他抬手,看了看手中的步.枪子弹。   金属子弹泛着月色的寒光,造型又长又尖,看起来一点也不礼貌。   魔王大人将子弹扔进身边的垃圾桶,非常注重环保,堪称乖巧懂事。   而后,他转过身看向沈敛宁。   沈敛宁:“……”   沈敛宁是猜出彼苏尔不是普通人,还很可能是那只猫变的。   只是魔王大人这种形态,就算是见多识广的沈总,也得缓上两秒。   远处的狙击手同样愣在原地,他停顿片刻,随后重新举枪,继续朝沈敛宁射出第三枪。   彼苏尔驱动电光,光刃迎着子弹前来的方向飞去,在将狙击枪一分为二后,停在狙击手的眼球前一厘米,示意他不要再有任何动作。   彼苏尔看向沈敛宁,脸上的神情有点焦急:“医疗室说要你本人的签字,才能把费用挂在你房间,你得跟我过去一趟。”   那两个少年的情况非常不好,其中一人已经进入休克状态。从医生的表情来看,只怕是很难救回来了。   “好。”沈敛宁答应,却又说:“但你得先帮我一个忙,这事很重要。”   彼苏尔歪头:“什么忙?”   沈敛宁指了指天空,飞快道。   “你刚才手里的那些……紫光?能不能扔几个上天。”   彼苏尔找了个合适的比喻:“是像刚才的烟火一样吗?”   沈敛宁:“炸不炸开无所谓,能上天就行。”   彼苏尔:“可以。”   沈敛宁的小臂被子弹穿透,血液顺着指尖低落在甲板上。   他维持着理智,连表情都没什么异样,对彼苏尔细致道:“按一秒一个的频率,向天上连续发三个,停顿一秒,之后再发两个。”   淡紫色的刺眼光亮,带着浓艳拖尾,朝群星飞去。   沈晨在房间中看见这道与信号枪完全不同的光,眉头稍微皱了皱。   远处武装直升机上的人也愣了,他们朝对讲问道。   “这是……沈敛宁的信号吗?”   宋濯一下一下数过,确定数字和频率都没有错。   他冷静地回复。   “行动开始。”   彼苏尔的光球照亮了整个海域,原本海面上那两艘极难察觉的救生船,在强光下无所遁形。   面对突如其来的光照,救生艇上负责随货运送的人露出惊恐的表情。   螺旋桨的巨大风声,从远处的天空传来。   武装直升机排着队形,在海面上空出现。   海浪汹涌起来,不断拍打着游轮两侧。   吴哲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转过身,打算夺门离开,去查看情况。   沈晨开枪命中老人伸手想去触碰的门把手。   他平稳道:“我说了,你就和我待在这里。”   露天餐厅里那些刚将救生船放入海面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人,被武装直升机的到来威慑在原地。   在几架直升机的强光照射下,众人身后出现众多穿着侍者服或水手服的便衣武警。   来人在瞬间占领所有有效的布控位置,伴随着巨大的风声,控制住整个局面。   宴会厅里,引擎声与螺旋桨声穿透背景音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站在窗边的人表情愣住,不解地看向窗外。   游轮中的其他宾客,也从船舱中走出,或站到窗前向外眺望。   直升机上的人使用扩音器,对整艘游轮喊道。   “圣波利亚号上的宾客请注意,警方正执行紧急任务,请所有人员保持理智,待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遵从警方调配。圣波利亚号上的宾客请注意,警方正执行紧急任务……”   整艘邮轮一时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   随着重复的喊话声,一组人有条不紊地从宴会厅外走进来,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防暴武器。   几道枪声,这时从下层的侧面走廊区域传来,众人顿时惊慌起来。   来者为首一人,一边朝众人出示证件,一边安抚:“请大家不要动,不要惊慌,站在原地,我们会保障大家的安全。”   直升机上诸多特警顺着软梯落在甲板上后,快速根据行动安排,开始占领各个区域。   冲突与暴动不断发生,枪响与爆炸声,在这艘邮轮上间歇出现。   在宴会厅惴惴不安的人群中,更有人抖如筛糠。   负责宴会厅安全的组长命组员将这些面色有异的人特别安置,准备一会进行审问。   海面上那两艘渺小的救生艇,本来隐于海面,是最好的伪装。   但此时在警方射灯的直直照射下,像两片落叶在汪洋中随水漂流。   其中一艘救生艇上的人将长木箱拆开,从里面拿出枪支与子弹,打算与接近的警方殊死一搏。   与整艘游轮动荡混乱不同的是,这间吴哲特别安排的VIP套间内,精油香氛恰到好处。   但吴哲在香气中听见警方的喊话声,整个人紧绷起来。   他端详着沈晨的脸,问道:“警察?”   沈晨不打算再跟吴哲对话,他觉得自己能忍到现在,已经是格外不易。   他只看了看表,估算宋濯到达的时间。   果不其然,十几秒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走廊上,宋濯带着人,远远看见被子弹破坏的门把,朝门口飞快跑来。   他拉开门,看见房内一切完好无损,沈晨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他身后,几名执着枪的武装特警依次进入房间,用枪瞄准吴哲的身体,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沈晨将手里的改装枪放在桌子上,缓缓从椅子上站起。   他平静地对吴哲道:“你那些妄言,还有你手下对彼苏尔开枪的事,我就处理到这。之后的内容,你该和他们交涉。”   吴哲双眼眯起,顺着沈晨的话,看向站在门口的几人。   他认得宋濯:“你是……沈敛宁的助理。”   宋濯单手持枪,左手从衣服夹层中掏出证件。   “国际刑警,宋濯。”   他表情沉着:“吴先生,我们正在调查一起国际枪支走私案,还请你配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宋帅得我直搓手手 第80章 差一分十点整   一切要从沈晨交给沈敛宁处理的两把枪开始说起。   那时候沈敛宁拿到那两把枪,就看出其中一把是私人军火交易市场里价值不菲的九毫米手.枪。   至少在美国,沈敛宁也很少见到类似的手.枪。   那时沈敛宁以为自己的侄子是惹到了什么不能惹的人,就托人在境外市场查了查枪支来源。   结果他这一查,反而让负责国际枪支走私案的宋濯盯上了。   小李特工被派给沈晨后,沈敛宁使唤不惯沈昱留下的秘书,开始关注校招进展。   宋濯被领导安排进恒古,并从一众实习生中脱颖而出,成功成了沈敛宁的执行助理。   宋濯在警校还没毕业时,就被派去走私团伙做卧底,一点也不像一位人民警察。   他与沈敛宁的性格几乎如出一辙,执行助理这个职位,坐得可谓得心应手。   但沈敛宁终归与枪支走私案无关,宋濯在他身边潜伏良久,也没有拿到任何有效线索。   好在,其他组员从另外的渠道,还是逐渐将目标锁定在正确的吴哲身上。   沈敛宁一点也不像个会为了人民奉献自己的人,但如果威胁到沈晨,他还是很乐意帮帮忙的。   毕竟,沈敛宁就算不和任何“家人”生活在一起,那些人也是他不可触碰的底线。   而沈晨前来的原因就更简单了。   他只是打算替魔王大人,把那一枪还回去而已。   彼苏尔几次提到那晚手机被打碎的事,脸上的表情都很不好看。   就像吴哲所说,沈晨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但他的温柔具有极大的局限性,还异常片面。   在某些条件下,沈晨也可以十分记仇。   沈敛宁被彼苏尔拎到医务室,因为小臂受伤,他没办法替两个少年签字,好在医生早已打过电话,只是让彼苏尔把人带来确认付费而已。   不过这倒是一举两得,因为沈敛宁小臂上的贯穿枪伤也需要好好处理。   魔王大人听见医生已经叫了特别救援,觉得自己应该得到一面锦旗,就像电影里演得那样。   他丝毫不知道,在整个行动中,因为其他与沈敛宁一样查找走私现场的人被吴哲的手下接连发现,他刚刚替沈敛宁发出的信号弹,可谓至关重要。   沈晨关上信号屏蔽器的那一刻,彼苏尔重新感知到沈晨的位置。   他朝沈敛宁说拜拜,跟医生借了件新外套,裹上大衣,准备到上层去找沈晨邀功。   此时沈晨走出房间,来到了走廊尽头的小露台。   他在露台上,与一只叼着东西的森林猫对视。   森林猫在船里跑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熟人”。   它把嘴里叼着的东西吐出来,放在地上。   那是一片沾血的布料,沈晨一眼认出,应该是林言的礼服一角。   森林猫跃到沈晨身后的走廊上,回头看他。   沈晨一秒也没停顿,直接跟在了它的身后。   船舱中,林言因为失血陷入昏迷。   沈晨跟着森林猫一路来到下层的员工宿舍区域,在走廊上看见了大片血迹和抓痕。   森林猫站在一件敞开的房间门口,示意沈晨过来。   而后,沈晨在一片杂乱的血迹中看见林言。   彼苏尔一边朝沈晨的位置移动,一边觉得沈晨的位置有点奇怪,因为他们约好,彼苏尔可以在保障自己安全的前提下自由活动,沈晨忙完后,会就近找个位置等他过来。   彼苏尔跟着沈晨来到下层,与背着林言的沈晨迎面相见。   彼苏尔远远看见林言胳膊上的血迹,呼吸停了一瞬。   沈晨看见他来,快步走近后对他道:“林言受伤了。”   彼苏尔此时看清了林言身上的诸多伤口,以及被血液几乎浸透的裙摆。   他眼中闪过一丝红光,心中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愠怒。   沈晨看出眼前人的情绪波动,连忙道:“她失血太多了,先送她去找救援,其他的一会再说。”   因为冲突不断升级,诸多吴哲的手下开始来下层寻求躲避。   一人在拐角处喘着粗气,回身准备离开时,与沈晨几人碰面。   他在慌乱中举起手中的枪,但还没等他说出任何威胁的话,森林猫悄无声息跃上他的头顶。   惨叫声瞬间响彻整个宿舍区域,那人捂着被利爪划伤的眼睛,在地上不停挣扎。   沈晨背着林言快速从他身边跃过,在路过那只坐在地上舔爪子的森林猫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它一眼。   沈晨能分辨出,林言身上的诸多伤口,应该就是来自它的。   但它为什么在袭击过林言后,又来找自己帮忙,沈晨在短时间内实在想不通。   甲板上层逐渐被警方全面控制,沈晨几人来到甲板后,跟随指引,将林言送到一旁的临时医疗室内,与诸多伤者一同接受警方治疗。   医生接手后,沈晨和彼苏尔退出房间,留出更多位置给随行医生活动。   栏杆边,众多忙碌的警方之中,沈晨拉过彼苏尔的手,将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而后,沈晨微微蹙眉:“这是从哪找来的衣服?”   魔王大人:“医务室的医生……我刚才见义勇为来着。”   沈晨:“见义勇为?”   彼苏尔原本是想来找沈晨邀功的,但他想起刚才林言的样子,话又堵在嗓子里,突然不想说了。   他如果不那么相信那些黑衣人,老老实实和林言待在一起,林言就不会受伤了。   但他没出来的话,那一对兄弟又会被沉尸大海。   一时间,彼苏尔觉得这事很难有完美的解决方案。   沈晨看出他欲言又止,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警方行动进入第二阶段,在海面上又发了一枚燃烧信号弹。   火光骤起,灿烂如阳。   沈晨:“是我判断有误,你不用自责。”   为了不引起吴哲的怀疑,警方安排在船上的人手非常紧。   连沈敛宁都要负责在船上找交易现场,更何况看守一个昏迷的林言。   警方显然是把她藏在了那个房间里,但至于她为什么会在房中和走廊上遇袭,除了等她苏醒过来问清楚,没有其他的办法。   森林猫懒洋洋地蹲在窗口,看着里面医护人员的动作。   不多时,第一架救援直升机赶到。   有中弹和被爆炸波及的重伤特警,被运送上飞机,送回陆地治疗。   彼苏尔皱着眉,看着那些伤者,一个一个从自己面前路过。   他问:“我可以去帮忙吗?”   沈晨顿了顿没说话。   他自认,自己还没做好有其他人发现彼苏尔真实身份的准备。   如果魔王大人的能力和身份被更多的人发现,引来各方关注,很多事情,靠他根本无法掌控。   至少,今天的行动过后,吴哲顺利入狱,就再也没有外人知道彼苏尔的事,他们就能回归到从前的日常。   彼苏尔见沈晨不说话,将口气放软:“我还是不去了,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和林言吧。”   沈晨轻声回:“嗯。”   魔王大人捏了捏沈晨的手,着重强调:“是我不想去了。”   他的潜台词非常明显,就是告诉沈晨,不是你不让我去,这些人才会受伤的。   彼苏尔从之前就发现,沈晨很喜欢把明明与他无关的责任和痛苦,都背在自己身上。   就像现在,他觉得沈晨又在没头脑的自责。   那对少年兄弟和其他伤者被送上直升机后,直升机盘旋离开。   第二辆救援直升机就位后,林言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   她失血过多,生命体征虽然目前平稳,但游轮上的条件有限,也需要紧急送到医院治疗。   森林猫见林言被抬了出来,跃上担架一角。   医护人员吓了一跳,刚要伸手驱赶,被赶来的沈晨叫停动作。   沈晨刚刚看过这只猫的伤人手段,如果它想,恐怕这几个人的喉管现在已经被割破了。   沈晨:“下来,不要妨碍这些人送林言去治疗。”   森林猫呲出牙,发出一阵极低的威吓声。   彼苏尔微微蹙眉,走到沈晨身边,酝酿应该如何出手。   后面的担架已经排起队来,这种抢救的关键时候,一刻也不好耽误。   就在魔王大人马上就要悄悄动手时,林言突然动了动。   她的手微微动动,眼睛睁开一道缝隙,朝沈晨和彼苏尔的方向看去。   “沈……老师?”   沈晨走到担架前,原本负责送林言上飞机的两人见患者醒来,从队列中走出来,让身后人先行上飞机。   医院在几百海里以外,以林言的伤势,如果突发恶化的话,也可能救不回来。   趁她还能说话,应该让她和亲近的人说上最后几句。   森林猫看见林言醒了,尾巴晃了晃。   她跃过林言的身体,落在她的脸侧,刚好挡住她与沈晨同彼苏尔之间的视线。   林言纵使迟钝,还是被它的动作惊到。   沈晨在行为学上研究多年,自然能看出它的意思。   倒是林言迷迷糊糊,不怕死道:“……你起来,你肉垫踩我头发了。”   森林猫动了动脚,往边上挪了挪。   沈晨:“你伤得有些重,现在需要坐飞机先去医院。”   林言:“是吗……让你们担心了……”   她双眼迷离,气息缓慢,但还是非常清晰地说道:“不是这只猫伤的我。”   沈晨面色凝了一分。   林言的语气带上一点恳求:“沈老师,你别让他们把它带走。”   沈晨想了想,郑重道:“我知道了。”   林言全身是血,但听见这个回复,仍然非常开心地笑了一下。   她又看了看彼苏尔:“你没事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出什么意外。”   说着,她的口气变得有点自嘲:“但看起来,好像只有我出了意外。”   彼苏尔心里难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分零食吃。”   林言轻轻点点头:“好……那我要先去看医生啦。”   她用脸贴了贴旁边的长毛毛团:“你再不下去,我就要等下一班飞机了。”   森林猫在原地停了几秒,看起来像是一脸不听劝,打算要么让林言留在这里,要么和林言一起被抬走。   但很快,它的眼神扫过人群时,在不远处看见了一个人影。   它低头看了看林言,干脆地从担架上跳了下来。   而后,它站在甲板高台,昂起头不再看三人。   林言被抬上救援直升机,直升机起飞盘旋,消失在只有星光的夜晚。   整个游轮的所有暴动都已经平息,警方此时正在逐步清点排查漏网之鱼。   安静下来的海面,使海天交界的那条细线,看起来近在眼前。   宴会厅中众人的活动限制被解除,逐渐走到上层的露台上,查看主甲板下面的动静。   吴哲作为主犯,也将在第一时间被押回安全局。   他方才从船舱中被带出,被左右两个特警牢牢挟持在中间,手上还带着手铐。   两人带他来到直升机停放的甲板一侧等待登机,刚巧被露台上的众人看到。   窃窃私语声,从上层传来。   森林猫见直升机消失在天边,跃下高台,朝吴哲所在的方向走去。   出于对林言的承诺,沈晨出言叫住它:“和我呆在一起,我会带你去找林言。”   森林猫回头看他,眼中充满不屑。   但很快,它发现了个有趣的事情。   森林猫转动眼球,看了看沈晨身边的彼苏尔,而后两步跳上沈晨的身体。   沈晨微微吃惊,连忙抬手,将这只大型猫抱稳。   果不其然,下一秒,魔王大人的脸彻底黑了。   彼苏尔伸手,想把这只猫从沈晨身上拿开。   他觉得这只猫刚刚的眼神中,饱含了挑衅和故意。   来自相似生物间无法隐瞒的动作习惯,森林猫一个翻身,又跃上沈晨的肩膀。   只是它的体型有点大,只能堪堪站稳。   彼苏尔差点暴走,他对那只猫道:“我警告你,你马上给我下来。”   沈晨:“……”   森林猫眼睛眯起,像是觉得非常有趣。   魔王大人斗志全开,围着沈晨和那只森林猫打了起来。   远处的吴哲听见几人的声音,正在谋算后路的眼睛微微抬起。   在打闹中,彼苏尔的声音顺着海风,飘进他的耳中。   老人刚才已经将所有人脉和说辞想了一遍,制定了一条可以完美脱身的方案。   他这一生都在法外之地游走,所谓的“法律”,根本无法审判他。   只是这么一来,他就算能回到马来西亚,也很难再进入中国境内了。   他远远看着彼苏尔的身影,觉得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他可以在生意中一败涂地,但面对唾手可得的毕生所求,他根本无法放弃。   老人看了看高处露台上议论纷纷的人群,而后紧皱眉头,面色仿佛十分痛苦,朝身边两人虚弱说道:“不好意思……我胸口有点不舒服,可能是高血压犯了,能不能,先带我去那边的临时医务室看一下。”   两人互换神色,看向了一旁的长官。   长官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先带人去看看。   两人架着老人朝沈晨两人所在的方向走去,在接近两人时,吴哲示意身旁的警官先停一下。   彼苏尔看见有人走来,停下了追猫的脚步,他站在沈晨身前,将保护的意味袒露无遗。   像林言那样的意外,绝对不能再发生在沈晨身上。   吴哲面含笑意,又难掩胸口难受的苦色,对沈晨说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拉进地狱吗?”   两名警官听见他的话,严肃道:“吴哲,请注意你的言辞。”   沈晨朝两人做了一个无妨的手势,平静地回答:“我倒是认为,你一直处在地狱里。”   老人半生受人追捧,在无边无尽的金钱和权势中渡过,听见沈晨的话,不禁笑出了声。   “哈哈。”吴哲笑道:“沈教授好口才,真是可惜了。”   彼苏尔皱眉:“怎么可惜了?”   吴哲将视线移到彼苏尔的脸上,逐渐变得愈发贪婪。   “可惜,他会死在这里。”   吴哲猛然抬手,几乎是同时,露台上有人在人群中举起了枪。   子弹命中吴哲的手铐正中,将手铐中间的链条蹦断。   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   两位挟持着吴哲的武警中枪,捂着伤口倒在地上。   露台上,那名持枪的隐藏心腹从身边随意拉过一位女士作为人质,冲周围的警察高喊道:“都别动!”   警方的狙击手在第一时间收到指令,瞄准了那名心腹的头部,但所有人心知肚明,在确定只有这一个隐藏的犯人前,他不能贸然开枪将人击毙。   吴哲双手恢复自由,方才的病态一扫而光。   他姿态优雅地举起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数字。   老人神采奕奕,仿佛并不是一位败者,仍然是那位无所不能的总监事、整场游轮庆典的主办人。   他高声向众人宣布:“各位来宾,还有最后一分钟,就是十点整了。”   吴哲重新看向彼苏尔,长长摁下表盘侧面的红色按钮。   “在众人的面前,重新显露你惊人的权威吧。”   他语气高昂,像从没有这么快意过。   继而,他眼神炽热,怀揣着无限迷恋,对眼前人道。   “我想要看看,沈晨到底凭什么拥有你。” 第81章 深海女皇   吴哲的高声阔论,使得全场鸦雀无声。   彼苏尔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继而目光锐利,赤光骤起,划过吴哲的手表。   手表应声而爆,紫电携着火花,在金属上留下一层焦黑。   吴哲被爆炸的力道推拒,猝不及防倒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宋濯守在监控室内,在对讲机中焦急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原本批准吴哲去医疗室看病的长官愣了几秒,举起对讲机回答:“吴哲好像疯了。”   宋濯眉头紧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官:“他突然暴起,说了很多匪夷所思的话。”   宋濯无心了解吴哲发什么疯,他看着面前负责探测水下的声呐反馈窗口,无法置信地严肃道。   “海里……有东西。”   一位海洋学家率先发现海面波纹有异,他看见周围的海浪仿佛在刹那间换了个方向,开始朝另一方涌去。   吴哲看着自己烧焦剧痛的手腕,眼中没有一丝痛苦,只充满痴狂。   他看向彼苏尔,柔声道:“晚了。”   -   简知舟推开医务室的门,先看见了满地的浸血纱布,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窒息在原地。   而后,他看见了老老实实躺在床上打消炎点滴的沈敛宁。   沈敛宁的手臂被包成木乃伊,医生和赶来的简知舟交代患者病情,说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处理得也很及时。   总而言之,预后正常的话,应该没有大碍。   简知舟轻声走到床边,看了看挂着的消炎点滴。   沈敛宁拍了拍自己的床,示意简知舟坐下。   简知舟皱起眉,对他道:“你别乱动。”   沈敛宁:“现在不疼,麻药效果还在。”   简知舟坐下,掏出手机,在沈敛宁身边上网搜索枪伤的预后事项。   沈敛宁好奇:“你在看什么?”   简知舟把手机举过来,给他看了看屏幕。   沈敛宁身为顶尖医生,无奈问道:“你是想气死我吗?”   简知舟想了想,把手机塞回兜里。   他问:“麻药过去后,是不是就会很疼?”   “不会。”沈敛宁道。   简知舟脑子一时打结:“真的?”   沈敛宁点点头,如常地满嘴跑火车:“嗯,医生给我上的药里有薄荷,消炎镇痛,只会凉凉的,不会疼。”   但简知舟只打结了一秒,刚问完就意识到沈敛宁在骗人。   他等沈敛宁说完谎,装模作样道:“那我走了。”   沈敛宁气笑:“走了?”   简知舟一边点头一边站起身:“我就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沈敛宁从床上坐起,用自己没伤的那只手拉住要走的人。   简知舟本来就是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沈敛宁会坐起来,面色有点急:“都说了别乱动了。”   沈敛宁没撒手,还手上用力,想把人拉下来亲一下。   突然,一道莫名的力量,使两人的重心骤然不稳。   简知舟摔在床边,沈敛宁用手拉了一下,才没让人摔在地上。   沈敛宁感觉到是整个房间在晃动,警觉地看向窗外。   待他看清后,他的瞳孔在瞬间微缩。   整个海面,在此时猛烈地动荡起来。   浪花汹涌间,远远看去,像有十几米高。   海平面一度模糊,仿佛与漆黑的天空融为一体。   群星被隐于一片混沌的黑色水气之后,风暴瞬起。   不似真切的浩劫画面,如同末日降临一般。   巨大游轮在恐怖的海洋现象中失去平衡,开始不自然的猛烈晃动。   刚才那名发现异常的海洋学家呆呆站在原地,因为他无法用任何原理,来解释这突入其来的巨大暗涌。   随着晃动的幅度愈发强烈,众人紧紧扶住栏杆或其他固定物体,一时没有找到东西帮忙稳定的人,接连摔在地上。   整个甲板,顿时被各种尖叫淹没。   吴哲在风浪中,感受海水飞溅在脸上,朝众人喊道。   “感谢各位宾客的到来,欢迎你们来到——我的海洋!”   一根巨大的吸盘触须,从海面中出现,顺着船体向上攀爬,在甲板边缘露出尖端。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宋濯在监控室内看见窗外的场景,在晃动中,踉踉跄跄地跑到露台上查看情况。   他打开舱门的那一刻,一根巨大触须在他的眼前,将一名学者拍倒在地。   一位特警果断朝触须开枪,但除了使触须的扭动更加剧烈以外,射击没有任何作用。   宋濯冲露台上的众人大喊:“回舱!”   他跑到露台边缘,帮忙扶起一名在最外侧摔倒的女士,再次环视四周。   随后他视线一转,看到了下方甲板上的沈晨。   他冲这位生物学家大喊:“沈教授!这是什么东西!”   沈晨看向四面八方越来越高的触须,向宋濯确认道:“在一分钟前,声呐设备自始至终都完全没有检测到这只巨型生物,一直潜伏在游轮下方,是不是?”   宋濯不理解沈晨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只在风浪中回道:“对!你怎么知道!?”   沈晨还记得,在克洛托研究所的最新公告中,公开了一只可以模拟多种频率声呐的大王乌贼。   他看着吴哲癫狂的脸,目光几乎凝为冰霜。   直升机上的人看见下方游轮的情况,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总指挥部发出行动命令。   驾驶员忍不住向对讲询问:“这里是八三九号武装机,我们不攻击吗!?”   另一架直升机上的总指挥面色凝重,看着下方的情景,命令道:“不要攻击,先降下软梯,尽可能把人从海里带出来!”   他转头看向另一位联络员:“通知队里,报告当前情况,申请增加支援!”   有宾客因为承受不了晃动,跌出露台边缘。   在下落的过程中,身下那片布满白沫、异常汹涌的海面就像一张巨口,正准备将人吞噬。   但就在他即将跌入海面前,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后领口被人拎住,惯性的下落改为莫名的腾空,视线一晃而转,他重新摔回露台。   一根白色的羽毛晚一步,沾着一点海水,落在那人的身边。   彼苏尔一闪而过地救完人,张着他的宽大羽翼,重新返回沈晨身边。   他并没有落回地上,而是浮在空中,赤色瞳孔隐含威能,在黑夜中光华流转。   光刃在风浪中凝结,犹如巨大的反光一般,瞬间划过诸多触须。   触须被一齐斩断,满布粘液的根部向海中滑落,几秒就消失在视野中。   海面的颜色,却霎时变得愈发黑暗。   光刃回到彼苏尔身后,一瞬间,华贵绚目的紫光,一同为这位魔王加冕。   船体的晃动随着触须消失而停止,众人在原地微微缓神,不禁将方才的场景,与西欧神话中的海怪联想在一起。   沈晨在动乱后的短暂安静中,像是确认一般,对吴哲问道。   “大王乌贼。”   “不。”吴哲露出笑容:“她是即将从人类手中,重新接管海洋的,深海女皇!”   彼苏尔眼中微动,光刃朝着吴哲的方向瞬间飞出。   一根巨大触角从海面上出现,狠狠砸向甲板,横在对峙的两方正中。   光刃被巨大的冲击力干扰,朝边上偏出一寸,只割断了吴哲的几根发梢。   紧接着,游轮再次剧烈摇晃起来。   无数根巨大触须腾空而去,重重包裹住整个船体,想要将整个巨型游轮拖入水面。   这一瞬间的冲击,让游轮甚至达到了根本无法维持平衡的剧烈倾斜。   沈晨脚下失去平衡,被彼苏尔抱起飞入空中。   但露台和甲板上的众人脚下踩空,纷纷落入水中。   海面上,众人恐慌的动作溅出一片水花,但很快,喊叫声被跌宕的海浪拍打减弱,顺着水流卷入深海之中。   沈晨看着那些触须,有几根颜色十分浅淡,显然是刚刚再生的。   只是这样的再生速度,简直太快了。   房间内,沈敛宁与简知舟连同医生一起跌在房间角落。   沈敛宁包扎好的伤口缓缓渗出血液,暗红点缀在纯白的纱布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房间内的高柜全部翻倒在地,玻璃器皿摔了满地的碎渣,目之所及一片混乱。   炎症的发作,让沈敛宁感觉身体很难控制,但他强撑着站起来,对简知舟道:“我得出去找找沈晨,他爸还在等他海钓。”   简知舟扶住沈敛宁的身体:“我和你一起去。”   沈敛宁低头,看向简知舟。   良久,他道:“好。”   甲板上,吴哲宛如一位等待末日降临的邪.教徒。   他享受一般,听着由自己创造出的惨叫合奏,表情万分满足。   一直在高位隐藏着的狙击手特警,将红点瞄准在他的头上。   就在扣响扳机的瞬间,触须从吴哲身后出现,帮他挡下了那颗子弹。   同时,另一跟触须从狙击手身后的窗外伸进。   它灵活的卷上人体躯干,将人拉出窗外,用力甩入海中。   沈晨在高空中数了数,发现游轮上攀附的触须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大王乌贼的触须数量。   而且无论从智力、还是再生速度来看,这都不是一般海洋生物可以拥有的能力。   就像吴哲所说,他创造出了一只地球上不曾存在的生物,一位可以从人类手中接管海洋的女皇。   彼苏尔看见船上有特警朝海中的人扔了许多救生衣,直升机也在飞低后,向海中投放了许多充气设备,还垂了梯子下来,想要把人带到天上。   他将光刃扩大,想再次斩断那些触须,给这些人争取一点时间。   但他的动作被沈晨连忙制止,沈晨双手紧握:“不行,水里人太多了,如果因为电击失去意识,沉入海面的话,就再也没办法从海里找到人了。”   刚才狙击手被触手袭击的情况被沈晨看在眼里,他对彼苏尔道:“它没有将海里那些人视为目标,只是想把整艘船拖进水中。但吴哲能操控它做某些袭击,先动吴哲。” 第82章 魔王莅临   光刃朝吴哲的身体飞去,但又被接连浮出水面的触须妨碍。   那两根触须像是知道光刃不可阻挡,只用尽全力使它偏离原来的方向,并利用极快的再生速度保持一直活动。   吴哲站在胡乱挥舞的触须中央,一根触须趁彼苏尔停下攻击的间隙,用尖端在吴哲的脸上蹭了蹭,像是讨好一般。   彼苏尔对怀里的沈晨道:“这东西好恶心。”   沈晨看着海中摇摇欲坠的游轮,认为自己不能把海中的巨型生物,当做已知生物来分析。   他将自己能看出的内容说给彼苏尔听:“那两根反应最快的触须应该是专门用来捕食的,按照其他触须的再生速度对比,也许这两根的再生速度还能更快。”   彼苏尔非常讨厌水溅到自己的翅膀上,但这时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默默忍着。   他皱皱眉:“我想想。”   直升机上的指挥官看见了这道白色的身影,他凭借自身的判断,对船上所有人下令,不要对那个奇怪“人类”进行攻击,但也不要贸然靠近。   触须拍打在甲板上,险些将坚固无比的平面拍出一道凹痕。   彼苏尔要顾忌光刃不能碰到任何水雾,在现在的环境下,实在太难出手了。   这时,他在甲板上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   黑影在倾斜的船体上接连跳跃,如同没有实体的鬼魅一般,朝吴哲所在的位置迂回前行。   只是因为两根触须将吴哲围在中间,它找不到任何可以接近的角度。   吴哲朝天上的彼苏尔大喊:“放下那个被你抱在怀里保护的男人,到我这里来吧。”   彼苏尔面对发狂的吴哲微微犹疑,觉得他十分眼熟。   而后,他抱着沈晨落回甲板,声音微冷道:“你是,那天在第五实验室地下的人。”   吴哲缓缓微笑:“你还记得我。”   “差一点就忘了。”彼苏尔道:“你在晚宴上的样子,和现在相比,相差太远了。”   说着,彼苏尔觉得有些不对:“你为什么还能记得那晚的事?”   吴哲目光幽暗:“看来我的记忆,果然是你做的手脚。”   彼苏尔面色严肃:“你不可能还记得。”   沈晨听着两人的对话,看向吴哲,想到高仰行的事。   但他认为吴哲就算再疯狂,也是发生在出生后的事,并不能改变其是个人类的事实。   吴哲听见彼苏尔如此笃定的话,不禁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记得?”   他异常自信:“就算你有某些特殊能力,能让控制别人的记忆,也不可能抹去我坚持了一生的心愿。”   吴哲自知,不管在任何维度,都不可能有任何权能,可以凌驾在他的执着之上。   在他的一生中,每一块将他送到这个位置的骸骨,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对于所求之物的虔诚,超乎所有意识。   他看了一眼沈晨,继续道:“莫非,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让你错误地认为,人类是格外低劣、可以随意操控的吗?”   老人的话充满讽刺,让彼苏尔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眼看彼苏尔脸上越来越寒,沈晨在动荡中,静静地握住身边人的手。   沈晨的声音,在这个时刻显得十分平静:“我不生气,你也不要被他的话影响。”   在吴哲眼中,沈晨只用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动作,在仅仅几秒内,就安抚好眼前的人,实属令人羡慕。   彼苏尔回握住那只手,逐渐冷静下来:“嗯。”   吴哲不愿放弃任何机会,他对彼苏尔道:“可只有我这个不会被你操控的个体,对你才是有意义的,对吧?”   彼苏尔看向吴哲,眼中布满藐视,显然对后者刚刚的话不屑一顾。   他想了想,莫名问道:“你是这场活动的主办人,那林言在员工休息区受伤,和你有关吗?”   吴哲露出一丝惊讶和谋划的神色,彼苏尔却在他的反应中,看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就好像吴哲的惊讶并不是因为听到有人受伤,而是听见自己的谋划失策,因为那位受伤的人还活着。   彼苏尔:“看来我们之间,有很多事要一起算账。”   他右手抬起,在手上凝出一个光球。   触须扭动起来,在甲板上蔓延铺开。   彼苏尔因环境束手束脚,想尝试一下在使用大量电流后,再对电流蔓延进行控制。   这时,简知舟和沈敛宁出现在二层的甲板走廊上,两人扶着栏杆躲避开一根触须的攻击,在不远处站起身来。   简知舟看见甲板上人手中的光球,冲他大喊:“住手!”   彼苏尔抬头看见自家老板,回答道:“我能控制。”   简知舟看了看汹涌的海面,以及距离两人只有一米之遥的巨大触手,还是坚持道:“不行!”   他眉头紧锁:“强行在导电环境中控制电子的激发态,可能也会形成能量坍塌!”   那天被爆炸和黑洞袭击、从而被夺走权能的事,仍然让彼苏尔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暂停时间的能力突然失效,他早就可以在时间的缝隙中,将所有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彼苏尔沉思片刻,突然手腕一翻。   光球上升至半空,而后消散成无数枚碎小的光粒,朝触须中央的吴哲飞去。   由电光幻化而成的浅紫光点,在下落的过程中,宛如流星雨般梦幻。   触须向上伸起,盘成伞状,为吴哲挡住这场危险的盛景。   眼看彼苏尔的诸多攻击,在面对没有止境的再生,而显得毫无作用时,方才那道鬼魅的黑影趁机出现。   它贴着甲板,突破触须原有的环绕,从缝隙中钻入,直朝吴哲冲去。   它在仅仅转瞬之间,就到达吴哲的脚下。   而后,黑影高高跃起,朝吴哲的左眼狠狠抓下。   吴哲没有防备,只感觉左眼突然一阵剧烈疼痛。   血液从眼眶中涌了出来,落在布满海水的甲板上,稀释为一片亮红。   触须收到感应,在那道黑影下落的同时,趁它无法在空中变换方向,将它重重击飞。   眼看黑影就要飞出甲板,彼苏尔振羽飞去,将浑身湿透的森林猫接进怀里。   魔王大人不太乐意,毕竟这只森林猫刚刚赖在沈晨身上不肯撒爪。   但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份,不应该跟一个小毛团计较。   森林猫受了重击,一时没有动弹。   却在彼苏尔落地后,仍然硬撑着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跳回到甲板上。   它看起来像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姿态萎靡许多。却仍然胸口贴地,顽强维持着战斗状态,看向不远处捂着眼睛低吼的吴哲。   吴哲的脸上已经满布粘稠血液,血流暴露在海风中,瞬间一片冰凉。   剧痛使他跪倒在地,看似更加疯狂。   海水的颜色越发黑暗,连浪花的白沫也变为深灰,就像一汪墨汁一般。   吴哲舔了舔流到嘴角的血滴,触须呼应而起。   两根用于捕食的触须朝沈晨两人和森林猫飞驰而来,在被彼苏尔用光刃割断后,就像为了印证沈晨的刚才判断,在瞬间极速再生出来。   新生的触须纤细柔软,动作更快一分。   巨大的体型,将速度的提升呈系数扩大。   用于捕食的触须,更是灵活无比。   光刃将不断逼近的触须隔断,随后,两枚耀眼的光球在彼苏尔掌心汇聚。   魔王大人不喜欢被袭击,更不喜欢被袭击的时候,沈晨被一同瞄准。   光球逐渐扩张,他思量过后,打算一口气将两根触须露出水面的部分全部破坏。   在彼苏尔眼中露出灼灼的红光时,沈晨站在一旁,突然发觉吴哲带血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一种莫名的异样感,在沈晨心中出现。   他鬼使神差地望向两人身后。   二层露台上,方才那名混迹在宾客中的心腹牢牢抱住栏杆,正将枪口瞄向甲板上的彼苏尔。   滔天的巨浪,像要将一切生灵剥夺。   沈晨感觉自己的耳畔,在刹那间失去所有声音。   无声的世界里,他的身体越过一切思考,向彼苏尔身后跑去。   枪声淹没在混乱中,像不曾响起过。   除了沈敛宁绝望的呼唤声,从远处响起。   “沈晨!”   彼苏尔手中的光球在瞬间消弭,海风卷着黑水,如同骤雨一样,倾洒在这艘即将没于海面的游轮上。   沈晨那件原本被淋湿的深灰色西服,看不出一点血迹溢染的颜色。   然而,当彼苏尔揽住他的身体,在西服的下摆处,摸到了一片血液涌出的热度。   沈晨的血犹如一捧温柔的暖水,在冬夜海域的寒凉中,莫名珍贵。   彼苏尔还记得,在两人定下契约时,他曾经随意地尝试过,喝下沈晨的一点血液。   此时,他体内的那份温热与眼前人一同呼应。   就如那天他突然可以变回人形一样,莫名高涨的能量,在他身体中汇聚。   黑夜中,灿烂的金芒与紫色电光冲天而起。   光芒扩散至整个海域,如同白昼再临。   直升机四散躲避,所有的人几乎一同,在这前所未见的异象中屏住呼吸。   海风在光中被隔绝,月光透过水雾,照在陆离斑驳的海域上。   金光骤散后,一位银色长发的男子,站在清辉正中。   他周身散发着柔柔暗光,如同一位降临的天使一般。   那件随手同医生借来的米白色外套轻缓摆动,仿佛在他身侧,连风都变得温顺至极。   彼苏尔将沈晨的身体抱起,一道月色的光刃凝成一根尖针,朝甲板二层刚刚开枪那人飞去。   身体被贯穿撕裂的声音,晚了一瞬,才在那人自己的耳边响起。   随后,他在步入死亡的过程中跌入海面。   彼苏尔侧过身,看向触手正中的吴哲。   直升机上的总指挥在异象过后,通过高倍望远镜,看向刚刚盛放的光芒正中。   彼苏尔赤色双眼中的竖瞳,使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位会拯救人类的神灵。   随着那名开枪者的遇袭和落水,更加加深了总指挥的确定。   他从这位“宾客”的身上,察觉出了另一道危险。   甚至,是远远超过那只巨型海洋生物的危险。   彼苏尔面无表情,注视着吴哲的脸、以及刚刚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的触须。   无数光粒在他身后凭空凝结,光幕连成一片。   一切璀璨,成为魔王莅临的盛大仪仗。   而后,那些光幕流转为无数枚飞刃,朝吴哲飞去。   老人的眼中,盛满对于光芒的渴望。   在他年幼时,他流落于缅甸昆明等地,跟家人做走私的买卖。   在那段颠沛流离、受尽欺负的岁月中,他看清了世界的缺陷。   世界缺陷的受害者,谋划一生,最终成为了世界的另一道深渊。   他创造过无数生命,包含各种报废品、瑕疵品。   这其中,没有一道身影可以像眼前的光一样,这样恣意地透过一切维度法则,挥洒在他的身上。   老人仅剩的右眼中,只剩下一片被亮光腐蚀的残影。   漫天的光刃在顷刻间,带着不可阻挡的威能,朝“无限”再生的巨大触须飞去。   所有物质在撞击、激化与裂变中不断反应,穿透甲板,顺着光刃的方向,犹如连环爆炸一般,将甲板完全击碎。   与此同时,整个游轮因为巨大生物的不停侵袭,从甲板碎裂的中央开始断裂。   船体分散瓦解,分别朝两端倾斜。   大部分触须在瞬间失去着力点,纷纷落回海中。   船头没入水面,走廊中的简知舟和沈敛宁顺着惯性,向海中滑去。   下坠中,简知舟拉住一根栏杆,另一只手紧紧拉住沈敛宁。   宋濯一直在高层露台上帮助直升机接走宾客,刚刚结束掩护,因为船体突然破裂,掉落在离两人不远的拐角处。   他远远看见简知舟和沈敛宁悬在空中,朝对讲机那头的直升机喊了一句:“先别走!还有人!”   宋濯顺着栏杆一路下爬,来到简知舟的身边。   还没等他站稳,刚刚落回海面几秒的触须再次返回。   三人的身影,在巨大的触须之间,渺小的如蝼蚁一般。   沈敛宁最后看了看沈晨与彼苏尔所在的方向,看见彼苏尔带着一人一猫,在刹那间飞入空中。   他松开手上的力度,对简知舟说。   “放开我吧。”   简知舟感觉到沈敛宁的手逐渐松开,原本紧紧拉着的力量在瞬间卸掉一半,手上拼尽全力握紧,对沈敛宁大喊。   “你不要松手!”   沈敛宁原本因为炎症不甚清晰的头脑,让他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自己一贯的作风。   他转头对前来的宋濯道:“把简教授好好带回家,不然你今年的年终奖,可就一分都没了。”   直升机盘旋来到三人附近,但触须太近,根本无法下降接近。   沈敛宁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他就算被简知舟拉上去,凭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和那只不能使用的手臂,他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断壁残垣中爬到上层。   而如果继续磨蹭下去,他们三个都会被拖进海里。   沈敛宁:“松手,听话。”   简知舟全身紧绷,不肯退让一步。   他看着身下的人,神情几乎崩溃,大声地喊道。   “我还没有赢,你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你不要松手,你拉紧我。”   只是风浪的摇晃,不会因为他的话语而停下。   两人紧握的手,正在一点点滑开。   简知舟的声音带上一点哀求:“沈敛宁!”   在沈敛宁那双向来自我又独权的眼睛中,第一次流露出像现在一样,将爱意完全展露、毫不收敛的目光。   他双眼微微眯起,带着从不曾有过的温润笑意。   他看着两人最后交叠的指尖。   “已经输给你了。”   他道:“简知舟,我一辈子都输给你。”   情话绵长间,时间慢速一瞬,紧握的指尖在骤然交错。   在简知舟眼中,沈敛宁的身影,在下落后的短短几秒内,无声地消失在海中。   宋濯心中停了一瞬,朝对讲机大喊支援。   他拉住简知舟握在栏杆上的手臂,想把人先拉上来。   但简知舟突然用力起身,挣开了宋濯的帮助。   他松开拉住栏杆的手,跟在沈敛宁身后,跃入动荡的汪洋。   简知舟和其他物理学家一样,总是念叨着,物理学是人类的未来。   但偏偏,简知舟还是个恋爱脑。   在他心中,沈敛宁也是他的未来。   呼啸的风声过后,黑水淹没了那道单薄的身影。   那道身影仿佛无所畏惧,带着风雨兼程的急切,朝他的未来而去。   彼苏尔停在高空中,将后心中枪的沈晨抱得更紧了些。   他用尽全力,才将刚刚的光刃在进入海面前尽数散去,没有让那些电流在海中造成伤亡。   但不进入海内,他根本无法攻击到海中的巨型生物。   游轮的残骸碎片在海面上逐步扩张,不断蔓延。   彼苏尔看见简知舟落入海面,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而后,他将目光移向那些在海面上艰难求生的人类,和手忙脚乱、无法靠近的直升机。   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的黑夜,仿佛明天永远无法到来。   这时,沈晨在彼苏尔的怀中动了动。   他抬头摸了摸魔王大人肩膀上的猫,又将手抚在了那人一片阴霾的脸上。   银色长发摆动间,沈晨轻声对面前人说道:“你别皱眉。”   彼苏尔嘴唇微张,没有说话。   沈晨刚刚自己跑到枪口前,在他本人的意识中,那不能算遇袭。   所以根据两人的契约,彼苏尔感觉不到沈晨的危险。   只不过,彼苏尔还是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沈晨。   “我很开心。”沈晨道:“在每一次被你保护之后,我都在想,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眼中的彼苏尔,变回了一开始两人相遇的样子。   沈晨突然觉得,也许早在最一开始,自己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位贪吃怕冷,但会说他是个好人、又不可方物的魔王大人。   血液一滴一滴,从高空中滴落,融于深海。   彼苏尔声音微颤:“你不要说话了。”   沈晨细微地笑了一下,改口道:“好,那我只说重要的内容。”   他被气管中的血呛了一下,轻轻地咳了两声。   “这只海洋生物的再生能力,依赖于细胞快速分裂和快速膨胀。根据她的行为,我想她的每根触须应该都有独立的、可以完成条件反射的小脑组织,以及一个中枢神经大脑。你要在一瞬间完全破坏掉她的中枢神经系统,才能有效阻止细胞分裂自愈。”   “她一直想将游轮拖入水面,证明她的自卫能力在面对与她同等体型的对手时,应该很弱。”   沈晨抬手,点了点彼苏尔的眉心。   “按照其他相似生物分析,她的中枢神经大脑,应该就在双眼之间的皮肤组织内部。但毕竟她一直没有露出过身体,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能按照相似生物进行分析。”   彼苏尔:“我应该先把你送回陆地,找家医院。”   沈晨摇摇头,将嘴里的血咽回去。   “不,没有我,你可能没办法找到她的大脑位置。”   星空下,两人静静相视。   沈晨神色自若,微笑道:“这是属于我们的冒险。”   一场在处在惊涛骇浪间的,属于世界顶尖生物学家,和魔王大人的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会刀 第83章 旅途的终结   整个海域因为墨汁变得漆黑无比,像不存在于此间世界的场景。   攀附在钢铁残骸上的触须连番摆动,将游轮拆成无数枚碎片。   雷光裹挟着人影,从高空直直下落,没入水面。   水花激起巨浪,巍峨浩瀚的尽头,是连成一片的喊叫声。   触须在瞬间被推回海中,沸腾的海面安静片刻。   空气与暴动一同凝结,喊叫声却显得愈演愈烈。   一位驾驶员看见海中有名抱着孩子的母亲,等了半晌,见触须还没有再次出现,果断下降飞行高度,想将孩子救上来。   但直升机刚刚开始下降,一根触须从平静的海面中猛然升起,牢牢卷住下方的降落支架。   触须发力,像要将直升机也卷入海中。   下一秒,支架上的触须尖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光刃斩断。   直升机摆脱束缚,瞬间回到高空。   透不进一丝月光的海中,沈晨借着电光,看清了这位女皇的真面目。   她拖着一颗巨大的软体头颅,两侧长着便于游行的边鳍。   半透的软体表皮上,点缀着一枚枚隐隐发光的蓝色光斑,看起来幽暗又骇人。   沈晨身上,从伤口流出的血液,慢慢消散在冰凉的海水中,将体内的热度一点点带走。   水流席卷一切,渺小的人类在深海表层,就像一粒灰尘浮在空中。   他在海中艰难游动,来到游轮的正下方。   一只巨大的眼睛,在他面前缓缓睁开。   沈晨在这只没有丝毫反光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吞噬与毁灭。   上空中的彼苏尔收到感应,一根巨大光锥,从星夜中刺入海面。   电流的滋滋声,带着赫大的威势。   触须消哑一瞬,继而不顾灼热,顺着光锥向上旋转攀爬,将光锥卷住,压入海面。   超越人类感知的搏杀,在众人面前愈演愈烈。   巨额能量落入海面的瞬间,海水被热能分开,朝四方翻涌。   彼苏尔下落,在浪尖之上,将沈晨从水中拉起。   森林猫察觉到彼苏尔身上的危险气息,从他身上跳下,落在一个漂浮的破碎货箱正中,离开了二人。   游轮的头部已经完全在海面消失,只剩下一半尾部,侧面朝上,还能称为最后的陆地。   彼苏尔带沈晨落在上面,将这具几乎冰冷的身体安顿好。   沈晨疼到极处,只靠一股信念支撑:“不行……她的身体太大了,你刚刚命中了她的神经中枢……但她的中枢可能由无数个结节部位组成,散布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换而言之,靠类似光锥的攻击,根本无法在一瞬间,破坏掉她所有的“大脑”。   彼苏尔静静问:“你相信我吗?”   沈晨缓缓抬头,虚弱无比道:“简知舟刚才的话,你听到了。”   海中婴儿的啼哭声在风中缥缈,像整座海洋在一同哭泣。   彼苏尔没有回答,连同沈晨一同沉默。   能量坍塌的结果,没有人知道。   但在温柔与善良的天平上,生命的重量,和未知的结果,根本不会被拿来比较。   狂风中,沈晨淡淡道。   “我想和你一起。”   彼苏尔重新抱起这具因为失血而变轻很多的身体,动作轻慢无比,就像那晚,他第一次带沈晨回自己房间睡觉时一样。   他从来没有因为人类的脆弱,感觉过如此的痛彻心扉。   剧痛中,心脏却又像被剜走,好似空洞无比。   他重新回到天空中,从两人相接的地方,感受到沈晨的心跳声细不可闻。   仿佛下一秒,就有可能消失在风中。   漫天的光粒在空中凝成,飘飘扬扬,就像一场淡紫色的雪。   在这个世界中,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在从不会下雪的艾希提大陆上,有一位魔王大人。   而眼前的一切,就是那位魔王大人,为他喜欢的人类,所创造的绝美光景。   在这个瞬间,就像,回到了他们相遇的那一刻。   光粒凝聚在海域正上,随后逐渐落入海面。   光粒没有像雪花一般融于水中,而是朝着海中的巨型生物飞速而去。   成千上万的光粒,汇聚成一条条光带,躲开海面上的人群,在水中绚丽流动。   光点逐渐汇聚在深海生物的四周,给那双的巨大眼睛,映上了数不清的彩光。   爆炸连同水压,将整个海域震动。   水中的威光,霎时穿透水面,变得刺目起来。   巨大能源分裂产生的热能辐射,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将整个生物在瞬间击裂。   能量坍塌带来的空间扭曲,也在这个瞬间降临。   白炽色的盛光中,彼苏尔将沈晨紧紧抱紧。   沈晨艰难地抬起手,回抱住那具身体。   沈晨轻声问:“你猜,我们会被这个‘黑洞’送走吗?”   彼苏尔摇摇头:“猜不出。但我觉得和你一起,在哪里都可以。”   “你不想回艾希提大陆了吗?”沈晨问。   “不想。”彼苏尔声音坚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沈晨嘴角轻轻弯起:“嗯,我也还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   他的音色几乎完全消散,只剩下细微的喘息声,轻轻说道:“我们等会先去医院看看林言的情况,然后一起回家……学校马上就要放寒假了,等放假了,我带你去找沈昱,我们一起去热带海岛上海钓,给你烤鱼吃。”   “……等到七月份,天气热了,再去肯尼亚看动物大迁徙。还有很早以前答应过你的,我们去雅鲁藏布大峡谷旅游,如果你喜欢人多的话,我们就带上林言、简知舟他们一起,好不好?”   沈晨喃喃的声音,让彼苏尔将怀中人嵌进身体。   好像他的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与眼前人共度所有的时光。   彼苏尔哑声道:“如果我们没有去同一个地方,我该怎么办?”   沈晨的意识逐渐消散,但他还是说道。   “别怕,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洁白边缘的世界,仿佛一块透明的玻璃,在沈晨话音落下的瞬间破碎。   扭曲的光能,在一瞬熄灭。   浩劫之后的安宁,将世界修复回本来的样子。   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星光中,一道身影从天际下坠。   不消片刻,在水花中落入海面。   沈晨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向上望去,月光在水中丝丝缕缕、波光粼粼的虚影。   -   帕玛拉圣山安静的山麓间,帕拉罗兰正在风中轻晃。   细风中的花香味道,让在树洞中休憩的班莉松鼠睡得更加香甜。   但很快,它被一只过路的阿尔伯狼惊醒,机警地躲入地下洞穴中。   山间云雾,给这座圣山披上不可遥望的神秘。   天中繁星众多,星河交错。   月光清丽,将一抹薄云照亮。   瑰丽的宫殿五彩鎏金,到处彰显着在宫殿建造时,人类对于这位魔王大人的虔诚与信仰。   在魔王的起居室中,酒瓶摆了一地,显然是一副刚刚宿醉过的样子。   月光洒在床榻边缘,一道人影捂着额头,从床上慢慢直起。   彼苏尔忍着脑内剧烈的疼痛感,将眼中的情景慢慢聚焦。   他很快认出,这里……是他的宫殿。   是属于他的艾希提大陆。   彼苏尔在瞬间站起,他扶着床架,朝四周看去。   他的手在不自觉中慢慢握紧,轻轻开口。   “沈晨?”   宁静的深夜、人类不被允许踏足的圣山,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发出一丝声音,作为对他的回应。   彼苏尔冲出房间,在整个宫殿中寻找。   但这里到处都与他离开那天一模一样,既没有他寻找的人,更是连一点被人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彼苏尔飞出宫殿,在空中,朝整座山峰望去。   一只胖胖的潘迪龙感觉到异样,从巢穴中飞出,而后看见是这位魔王大人,一时间,猜不出他又在发什么疯。   空中失神的彼苏尔,看着眼熟的玩伴飞到面前,感觉一切既真实又虚幻。   潘迪龙用头顶了顶他的胳膊,一切触感和情景,都在反复告诉这位魔王大人,他终于,回到了他一直生活的地方。   但他动作迟缓,眼中的逐渐黯淡下来。   一人一龙飞回平原上,翅膀带出的强风,让地上的小花晃动更大了些。   彼苏尔看着脚下的花,想到了在人类城镇中,所流传的花语。   帕拉罗兰,代表着无疾而终的爱情。   在一瞬间,他与一位名叫“沈晨”的人类,所共度的时光,变得极不真切起来。   就像是,他梦中经历了一场旅途。   在旅途中,他们的经历,就像一部精彩纷呈的电影。   两人一起生活,一起经历诸多危险,一起尝试完成梦想。   破坏了坏人的研究所,并在最后的最后,一起对战了一只非常厉害的超级怪兽。   潘迪龙逐渐看出彼苏尔神情不对,又蹭了蹭他的脸颊。   彼苏尔心中微动,因为他还记得,那名人类不久前,轻轻抚摸自己脸颊的触感。   薄云渐渐散去,月光轻柔落在他的发间。   恍惚间,他发现,有关沈晨的一切,他都无法再感应到了。   所有的过往,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只是一夜醉酒,在酒精中辗转反侧后,一身宿醉地醒来。   除了一场梦。   一场,魔王与人类相爱的梦。 第84章 戒断反应   三个月后,冬去春来时,医生终于同意沈晨回家修养。   回家路上,高速两岸的各色月季竞相开放,看起来生机勃勃。   像是在诉说着,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了。   那颗子弹从他的右心房和肺部中间擦过,但因感染极为严重,几番抢救后,他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了半个月,才兜兜转转醒来。   警方和其他的专业救援队在东海中寻找至今,仍有数十人在海中失去踪迹。   失踪的人员名单中,就有和沈晨一同出席的彼苏尔。   沈晨回到实验室时,林言正在客厅里等他。   他一言不发地越过林言,拖着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回到书房中。   林言脸上渐渐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因为自从沈晨醒来后知晓了彼苏尔的失踪,他原本就不多的话,变得愈发少了。   书房窗外的枯枝上,新芽伸展,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沈晨坐在书桌后,根据新学期的课程安排,开始编写课件。   林言原本特意等沈晨回来,是想确认他一路上的身体情况。   但当她发现沈晨还是不想同人说话时,只好先出门去忙工作。   那只森林猫被警方从海中救起,送到了生物研究所。   在特别成立的临时小组中,林言担任了它的行为研究员。   只是那只森林猫每次见到林言,就会变得非常烦躁。   后来林言渐渐发现,它的烦躁,是因为自己脖子上那几道还没有完全愈合的血痂。   至少,当林言带上丝巾挡住伤口后,它的毛就顺多了。   简知舟那晚在海中找到沈敛宁,拖着人在海面上,坚持到救援队前来,成了恒古银行上下感恩戴德的救命恩人。   而后更是爆出绯闻,说他与沈敛宁是一对同性恋人,三天两头在热搜上飘。   晚饭时间,沈敛宁拖着自己的木乃伊小臂,来到沈晨的实验室。   他进门时,看见方姨正在叹气。   沈敛宁从方姨口中得知,沈晨回来后一整天都没有走出书房,送进去的午饭也没吃。   他走上二楼,敲了敲沈晨的房门。   书房中一片寂静,没有任何想要回应的意思。   沈敛宁毫不客气,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沈晨没有开灯,坐在有些昏暗的房间内,身后的窗外,是一片即将消失的夕阳微光。   房中异常安静,像一潭死水。   沈敛宁对阴暗的人影问道:“你为什么不吃午饭?”   沈晨:“我在忙。”   “你还有什么好忙的?”沈敛宁问:“你收到消息了吧,超过70%的国家在今早投票,通过了针对私人生物科研的禁止法令。”   吴哲的案子,让各国意识到了生物武器的恐怖与致命。   经过对克洛托研究所的盘查,更是发现了众多骇人听闻、拥有各种奇异能力的实验体。   托吴哲的福,那些不由各国审批认证、并对科技发展没有用处的生物科研,终于从明面上,被画上了句号。   “我知道。”沈晨淡淡回应。   他的态度,让沈敛宁微微蹙眉。   沈敛宁原本以为,当说起这件事时,沈晨的反应总能强烈一点。   他坐到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开始专挑让沈晨不快的话说。   “已经三个月了,警方的救援大部分都撤了,我们和其他失踪者家属聘请的救援队还在找,但一直没有回应。”   他的话,让沈晨将视线从屏幕中移了出来。   沈晨目光一片死寂,看向沈敛宁,没有开口回复。   沈敛宁看出沈晨眼中的逐客令,和他谈条件:“你把饭吃了,我就走。”   沈晨:“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闲的。”沈敛宁道:“侄子出院,我做小叔,过来慰问慰问,看看你今天身体怎么样。”   沈晨:“你现在看完了。”   沈敛宁:“方姨说你不吃饭,你都多大了?闹情绪还不吃饭?”   沈晨深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像是顺从,又像是无所谓:“我现在就下去吃。”   这下,轮到沈敛宁沉默了。   两人下楼,走到餐厅里。   沈晨在餐桌边坐好,夹了一口菜,如常地吃饭。   沈敛宁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接听后,简知舟在那头咆哮。   “你失心疯了是吗!?什么叫‘你还没追到’,我让你澄清的意思是让你告诉媒体咱俩没关系!没有任何关系!”   沈敛宁一边监督沈晨吃饭,一边问电话那头咆哮的简知舟:“你吃饭了吗?”   他几句话说完,让简知舟在实验室里等他过去一起吃。   而后,他确定沈晨进食的动作一切正常,朝沈晨和方姨道了别。   以他对沈晨的了解,沈晨不需要他人额外的担忧。   方姨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做的都是对心肺有益的药膳,她还怕沈晨吃不惯,又做了很多沈晨从小吃到大的家常菜。   色香俱全的菜肴,洋洋洒洒地,摆了整个餐桌。   沈晨吃到一半,接到林言的电话。   林言在电话里中说,研究院最终认定那只森林猫没有额外的攻击性,同意她将它带走。   她有点小心翼翼,但声音还是难掩喜悦,问沈晨能不能把这只猫也放在实验室里养。   沈晨“嗯”了一声,而后觉得自己声音太过生硬,怕林言会多心,又补了一句:“带回来吧。”   挂断电话后,沈晨放下手机。   他看着一桌子的菜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段,刚刚搬去和沈昱在别墅中同住的日子。   他此时身边的一切美好,都像是随时可以溢出来。   家人的关爱、朋友的陪伴、事业的顺利,以及,梦想成真。   但在这样的“幸福”中,他发觉自己无法向前迈动一步。   他像在一条阻塞的道路上,被封入了静止的时间里。   方姨见他停下动作,问道:“小晨,怎么了,不和胃口吗?”   沈晨摇摇头,继续吃饭的动作。   然而,这一桌的菜肴,却让他觉得更寂寞了。   他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坐在一切让人羡慕的高位上,却只能看着别人往未来走去。   饭后,他回到楼上的书房中。   但他没有坐回电脑前,而是坐在了某个人最喜欢的地毯上。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沈晨用自己的身体,将房间中这个空缺的部位填满。   他在医院里积极配合一切治疗,就是想早点回到家里。   但真的回来后,他发现自己的绝望,根本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沈晨清楚地明白,在他漫长的余生中,也许再也不会碰到第二次奇迹,与彼苏尔相遇了。   在最后的时刻,他们两人紧紧相拥,谁也没有放开彼此。   是两人所在的那个时空,像泡影一样碎了。   他将头靠在沙发上,回忆像死板的心跳声,在他身体内不断回响,与他的生命绑定在一起。   他那颗已经被医生宣布痊愈的心脏,却无时无刻都在告诉他,伤口是会痊愈,但伤痛永远不会。   林言回来后,将森林猫带到书房,给沈晨看。   森林猫在屋里转了转,像是在找人。   而后,它走到沈晨身边,围着他蹭了一下。   沈晨觉得,如果那个人还在,现在一定又要生气了。   如果他还在的话。   绝望像肆无忌惮在体内循环而过的血流,在四肢百骸中行走经停。   直到寂静的深夜,沈晨仍然待在书房中。   他像在研讨会那晚、被醉酒的简知舟占领卧室时一样,躺在了书房的沙发上。   只不过,现在没有人在他身边看那些无聊的风景电影,他睁着眼,看着只剩黑暗的房间,面对自己形只影单。   那股偏高的体温触感,仍然在他的皮肤上留存着,渴望的念头,在钟表的滴答声中不断累积,直到到达无法压制的临界值。   他想再看看那张脸。   胃中的不适和抽痛,连带整个胸腔与腹部一同扭动起来,要将他的感知全都搅散。   他在戒烟时毫无体会的戒断反应,在此时,因为某个人的消失,和环境的应激,突然在深夜喧嚣起来。   每一次痉挛剧痛,都像是一句句不曾说出口的离别。   可在这样的时刻,沈晨纵容了一切痛感。   心理医生曾经告诉过他,他必须去接受一切不能接受的结果,与他最讨厌的命运和解。   他坠落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里,与万般厌恶、却又既定的命运为伴。   思念泛滥中,时间安静前行。   -   沈昱在病情稳定后出院,决定回国前,他先是去了香港,利用港市毁掉了吴哲在进出口沿岸遗留下的贸易资产。   而后,他亲手操盘,利用美股与马来综股错综复杂的联系,将吴哲残留下来的市场全部摧毁。   至于那些散落在东南亚各地的学校,由沈敛宁出面,花费大量金钱,兼并入了姚迁老人的教育基金会,随后再由中国教育联盟统筹,进行分区管理。   但,那些即将毕业、却面临失去未来课题和任职研究所的毕业生,并不会将沈敛宁当做恩人。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向基金会发出谴责,好在,沈敛宁是史上最不在意声誉的投资者。   他每天只忙两件事,一是怎么能尽快把会开完,二是怎么能让简知舟少加会班。   简知舟每天泡在实验室里,连电话都不怎么接,因为他是世界上唯二知道彼苏尔消失真相的人。   他当时在海面上抱着昏迷的沈敛宁奋力扑腾时,眼睁睁看见了霍金用文字所描述的视界光环。   他将心思完全放在黑洞模拟上,因为他知道,物理学可以帮人类掌握一切真理,而他的物理学,也许是能把彼苏尔找回来的契机。   毕竟,他身为老板,还在办公室里,给彼苏尔留着工位呢。   因为彼苏尔的退出,原本的实验无法继续进行,他还是只能采用最简单的旋涡模拟。   在查看历史数据时,他找到了一段彼苏尔在水池旁瞎玩的视频记录。   全自动的视频记录设备,将彼苏尔那天无意间的动作,全部记录了下来。   视频中,彼苏尔靠在水池边,无聊地看着旋涡。   过了一会,他突然掏出手机,在看过屏幕里的内容后,手在屏幕上变换位置,像是在回复消息。   而后没多久,另一位助理走进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彼苏尔就随他走出了房间。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这就是一段毫无记录意义的废片。   但简知舟皱着眉、一脸郑重地拖动时间轴,将彼苏尔回短信的那段时间,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   他在某一帧上暂停,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视频画面中,在彼苏尔回复信息的同时,水中自转的旋涡,朝那人所在的方向,偏移了些许。 第85章 废墟之中   简知舟忙到沈晨出院后的第三天晚上,才不慌不忙地,将手上的数据整理完,带着这些资料动身前来找人。   他在生态园中碰见溜猫的林言,但很快发现林言的神色不是太好。   停好车后,简知舟来到林言身前,问道:“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林言站在路灯下,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哭腔:“我没事……您是来找沈老师的吗?”   彼苏尔在海里失踪的悲痛,因为沈晨的归来,再次笼罩在实验室众人的心里。   林言刚刚去便利店买东西,看见货架上的零食,想到她和彼苏尔约好回来后再一起分零食吃,眼睛都红了。   “嗯。”简知舟见林言现在的样子,不由问道:“……沈晨还好吗?”   林言认真地想了想,她觉得沈晨回来后的一切行为都很正常,应该算不上不好。   但她实在无法分辨,究竟是那位行为学教授太善于伪装,还是凭借自己的能力,看不出他身上的异常。   林言:“唯一的不好,大概是他一直睡在书房里吧。”   简知舟同林言并排往家走,皱着眉问:“他为什么睡在书房里?”   恰逢花朵盛开的季节,生态园中的丁香,将整个园子染香。   林言低着头,不确定道:“我想,可能是老师正在强迫自己去接受,关于彼苏尔的失踪吧。”   两人回到实验室,简知舟在上楼前,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   尽管他同沈敛宁一样,认为沈晨足够自立,不要他人安慰。   但他也觉得,沈晨像个闷葫芦一样,总自己呆着,人会憋傻的。   书房中,沈晨接了出版社的邀请,正在编写一本关于各地区生物进化与当地地貌关联的课外书籍。   他将所有心思放在眼前的电脑中,仿佛通过漫无止境的工作,就能从所在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简知舟推开沈晨的书房门,沈晨连头都没抬。   各式各样的生物资料和照片,摆满了整张桌子,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很不像沈晨往日的工作风格。   简知舟走到书桌前,把啤酒罐放在沈晨手边:“别忙了,歇会。”   沈晨没停,还转头看了一眼资料图片。   只分心回答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简知舟侧身坐在桌边上,把自己的啤酒罐打开。   他知道自己沾酒就倒,只抿了一小口。   “担心你,过来看看。”   沈晨置若罔闻:“没什么好担心的。”   “早知道你出院之后会这么忙,就应该让医生把你关在医院里。”简知舟开玩笑道:“你躺了几个月,头发有点长了,记得剪了,别这么邋遢着去学校。”   沈晨随口道:“嗯。”   简知舟看着沈晨的动作,趁人侧身在抽屉里找地图资料时,伸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了。   沈晨听见声音,看见笔记本壳子上按着的手,终于抬头看了简知舟一眼。   简知舟笑道:“别写了,聊会。”   沈晨沉昏的大脑,在被简知舟强行按下暂停后,突然就卡壳不动了。   他靠上椅背,言语中,还是既顺从又敷衍的态度:“……你想聊什么?”   简知舟想了想,直白道:“当时彼苏尔从我这借了一本书,这么久了,也该还我了。”   属于那人的名字,在措不及防间从别人口中说出,落在沈晨的耳边。   沈晨一向深深藏起的懦弱,在他无法控制的时刻露出几许。   他表情没变,只是说话间,气声轻了些。   “不要提那个名字。”   原本就没有杂音的房间,因为主人的一反常态,变得安静无比。   夜晚的花香,充满悲伤的味道。   简知舟低着头,神情流露出一点担忧。   一位情商极低的物理学家,因为对好友的了解,跨专业地,对苦修行为学的林言点评道:“看来,你的助理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林言以为沈晨在强迫自己接受现实,但她的这位沈老师,时至今日,好像远没有之前那么值得信赖。   沈晨在这间令他无比痛苦、但又能维持呼吸的书房里,将现实关在门外。   顺便独孤地逃避着,一切获得救赎的可能。   简知舟提议:“你要不要像之前一样出国散散心?我让林言给你订机票。”   沈晨摇头,像是在说,他哪也不去。   他知晓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不会有他想见的人影。   在这片既定的时空中,任何地方,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简知舟叹了口气:“要不,再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沈晨沉默了一阵,答道:“好。”   简知舟放弃了让沈晨振作起来的想法,他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和沈晨随便地聊了聊学界八卦。   简知舟的喋喋不休,让沈晨的大脑停止思考,陷入了闲暇与充实之间、模棱两可的状态。   他的眼睛累到极致,连屏幕中的字影都模糊起来。   视线纷乱间,书房好像还同从前一样,随时都会有个人影在门口出现,用各种匪夷所思的理解,打断他和简知舟的谈话。   只是沈晨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等了良久良久,也没有等来那个人。   深夜降临前,简知舟离开时,拿走了那罐沈晨没有碰过的啤酒。   他站在书房门口,扬了扬手里的啤酒罐。   “等我能得到些结论时,我再来找你喝酒,你还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沈晨抬头看他,有一些不解:“什么结论?”   简知舟坦言:“我也不知道。”   沈晨微微蹙眉,停顿片刻后,开口道:“我没事,忙你的吧,让他们也别操心。”   -   按简知舟的提议,沈晨在去上课前,将稍长的头发剪了。   他把自己收拾得如往常一样,开车来到学校。   那场关于生物科研被禁止的强风,终于还是吹到了国内的校园里。   他的课堂中,下半学期来上课的人数,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一。   上课前,一位仍然坚持坐在第一排的男同学,在沈晨迈上讲台后,关心地问道:“听说您受了枪伤,重伤住院了很久,身体都恢复了吗?”   沈晨点点头,回答道:“谢谢,已经痊愈了。”   除了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疤痕。   在这个时候,仍然愿意继续研习生物学的学生,多半都是真心喜欢听沈晨讲课的。   某宿舍老五坐在习惯的后排,看着人影萧条的课堂,举起手来,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沈晨冲她点点头,女生朗声道:“沈教授,我们宿舍有两个人是被家长逼得换了专业,不是她们自己不想来。”   沈晨的视线从她开始,环顾过整个课堂。   生物学作为自然科学的五大学科之一,在世界各国开始拟定禁止私人研究的草案时,就被整个学界抛弃了。   包括生物演化及生态、行为学的诸多相关学科,已经在生物教育系统中被合并为单一的信息学科。硕果仅存的生物解剖、基因工程和生物化学等细化科目,学员也锐减至了一个低到可怕的数字。   三个月的时间,生物学如他所愿,走到了发展的尽头。   沈晨反而觉得,这些学生还愿意坐在这间课堂里,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问向讲台下的诸人。   “你们为什么没有考虑换专业,去了解过国内外今后的就业环境了吗?”   原本就很安静的课堂中鸦雀无声,没有人出言回答。   那名刚刚询问他伤势的男生,慢悠悠举起胳膊,用眼神扫过身边几个坐在一起的人,回答道:“我们都了解过了。”   沈晨不解:“了解过,还不打算为自己的未来发展,做些其他考虑吗?”   那名男生摇摇头:“今天生物学塌了,明天其他学科也有可能会塌。我们商量好了,趁年轻,做自己想做的。”   他看着沈晨:“上个学期您说过,我们的论文课题方向很有意思,我们想完成它。按现在的规章,在校内把它当成课内课题继续下去,是我们唯一可以完成它的方法了。”   后排一人道:“反正现在大学生也不值钱,找不到工作,大不了,去送外卖呗。”   年轻人的哄笑声,让刚刚一片寂静的课堂活跃了些。   沈晨敛目,看了看自己的课件U盘。   一切心愿达成的后果,也如他所料,一一在学界内应验。   尽管过程出人意料,但那道毁灭的飓风,还是把他一心想要毁掉的生物学吹成了一片废墟。   他最终,还是扼杀了诸多被他视若瑰宝的理想。   但沈晨作为数十亿人类的其中一员,渺小无比,这已经是他能谋划的、最好的未来。   身为老师,他现在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将这最后一批生物学家,送入废墟之中,帮他们在他们各自选择的道路上,去看一看,那一眼就可以望到终点的尽头。   只不过,唯一幸好的是。   这些学生好像并不在意,这是一片已经被摧毁的废墟。   年轻的意义,就是会让人毫不踌躇地,向自己的目标飞奔而去。   上课铃响起时,沈晨抬头,他也还是选择背负他愿意背负的重量,看向众人。   铃声漫长,待声响结束,他对众人淡淡道。   “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   “趁年轻,做自己想做的。”   这句话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一位非常好的语文老师和我说的。   不是什么很有深意的惊世名言,但它在我很多无法抉择的时候,赋予过我莫名的力量。   也送给你们ww趁年轻,去做你们自己想做的。 第86章 最后的关联   与心理医生再次约好时间,沈晨来到医院。   简单的交谈后,医生甚至认为沈晨不需要治疗。   沈晨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果忽略掉他的感受,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与正常人一模一样。   心理医生:“这件事与你之前来治疗的心理创伤不同,就我看来,你目前的生活一切正常,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心理诊疗室的房间还和之前一模一样,奶白色的房间中,摆放着咖色与胡桃木结合的暖色家具。   午时的阳光,照在心理医生身上,使她看起来分外和蔼。   她语气温柔:“能不能告诉我,你想通过心理治疗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沈晨将手搭在自己的胸口。   他轻轻皱着眉,像是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说辞。   良久后,他才缓缓说道:“我感觉不到,什么是活着的。”   就如同他面前的心理医生,明明万分鲜活,又充满温度。   但在沈晨眼中,她与一旁的衣帽架,甚至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心理医生却并不认为这是认知障碍的一种。   沈晨的所有经历,都记录在她面前的电脑中。   原本对于这位行为学家来说,普通人本就和其他物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可以轻易判断、看穿,得到所要结论的。   一切看法,对于沈晨而言,都非常唯心。   她只是问道:“那你还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吗?”   沈晨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回答道。   “不能。”   作为“沈晨”这个个体,他深刻地知道,“沈晨”会在什么样的时间,通过什么方式,去完成什么事。   所以连同他自己,所表示出的一切行为,也是遵从设定和条件反射的结果。   所以他觉得,这并不能称为活着。   心理医生闻言,拿过桌子一旁的便签纸,握起笔,像是打算开始做些记录。   但她只是问:“那,你还有什么可以完成,但还没有来得及去做的心愿?”   沈晨对一切信息仍然敏感,他从心理医生的话中,获取到了一个关键的条件。   心理医生所说的,是“可以完成”的心愿。   在充满阳光的房间中,沈晨花了一些时间,在心中反复思索,将所有的心愿一一数过。   而后,在所有没实现的心愿中,他只找到一个,是也许还可以完成的。   他道:“跟我父亲去海钓。”   心理医生知道沈晨对他父亲的应激,但手部微停后,还是将这条内容写在了便签纸上。   她问:“还有吗?”   沈晨微微摇头。   “没有了。”   心理医生便签纸撕下,递给对面的沈晨。   在她的一生中,帮助过数以万计的人,从绝望中走出来。   往往最简单的办法,是最有效果的。   人只有朝着目标,才能坚定的迈出脚步。   她的第一步,就是要为这位患者定下一个充满向往的心理暗示。   “把这个夹在常用的课本里,然后我们一起努力,先把它完成吧。”   沈晨接过便签纸,却突然觉得,将便签加在本子里这种事,只有小孩子和彼苏尔才会做。   他细细笑过后,抬起头。   而后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句非常稀松平常的话:“在心理学中有没有人研究过,也许有些心理疾病,并不是疾病,而是那个人的本性。”   心理医生闻言微微愣住,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病人,也能接受、和尊重每个人各自的看法。   但沈晨所说的内容,从来没有被她考虑过。   她镇静道:“我会查查看有没有相关内容,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下次治疗时,我们可以好好地聊一聊这个话题。”   沈晨其实没打算与她聊,只将便签纸塞进兜里,随口答复道:“好。”   接下来的催眠中,他再次回到母亲去世的那天。   只是这一次,往往能坚持到沈昱出现时才发作的不适感,在他母亲去世前,当血氧监测仪发出尖锐告警时,就提前发作了。   沈晨被不适强行唤醒,像被从那个场景中驱赶一般,在时间流域的最末端睁开双眼。   沈晨的应激反应比起之前,好似更加严重了。   直到服下镇静药品,他进入浅眠状态,才感觉那些抽痛逐渐减轻。   在药物的控制下,他在一片日光中,睡了自从出院后的第一个长觉。   半梦半醒中,熟悉的声音远远出现。   声音的主人,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察觉到沈晨不喜欢“晚安”的人。   所以他语调轻快的,同往常一样,和沈晨说的是。   “明天见。”   在与现实剥离的梦境中,沈晨没意识到这是一句不可能实现的空话。   所以他枕着那道声音,呼吸终于变得浅速而平缓。   -   回去的路上,沈晨拐去了简知舟的实验室。   简知舟上次临走时说的“结论”,让他有点在意。   以他的对好友的了解,简知舟不会随便给人画饼。   沈晨将车停在附近的路边车位中,下车走了一段,远远看见那栋矮楼。   矮楼已经重新施工加固,上次被彼苏尔破坏的缺口没封上,索性改成了露台。   只是楼体外攀附的脚手架还没来得及拆,显得有点凌乱。   此时,一大帮记者正围在门口。   那名负责主修天文学的年轻助理正在门口劝他们离开,他急得半死,看起来非常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   沈晨走到人群外围,因与那名助理有过一面之缘,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于是,他当着被堵在门外的众人,顺利走进这栋建筑。   沈晨来到楼上时,简知舟正在操作室的水池边,专心致志地看着水中的旋涡。   沈晨来到操作室门口,他双手环臂,不能理解简知舟在干什么。   沈晨等了一会,见简知舟还没有看见自己,只好开口询问。   “你在看什么?”   简知舟被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一跳,抬起头后,看见是沈晨,火也没法发了。   “你怎么来了,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简知舟抬起手腕看看表:“你今天有课?堵不堵啊。”   水池中的旋涡在光源照射下,延展出十分漂亮的水纹。   沈晨低目,看着水面问道:“你的实验场景,就是这个玻璃水池?”   简知舟走到一边的长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外行了吧。”他喝完放下杯子:“就是这么简单的旋涡,就可以对光线弯曲、超辐射等等等等内容进行观察计算。”   沈晨的确外行,所以他直接问道:“你上次说,让我等你得出一些结论,你当时所说的结论,是与什么有关?”   简知舟顿了顿没回答,他当时之所以没说,就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怕再让沈晨落得一场空欢喜,人就彻底废了。   简知舟硬拐话题:“你什么时候对物理感兴趣的?打算改行?”   沈晨:“嗯。”   简知舟:“……”   你嗯什么?   “所以,”沈晨问:“你在研究什么结论?”   简知舟想了半天,看着堵在门口的沈晨。   而后,在他妥协之前,他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从桌子底下拉了台机器出来,看上去正是当时沈晨在游轮上使用过的,高仰行的那台信号干扰器。   “我托宋濯调查了好久,才找到高仰行购买的厂家。我让他们根据当时留下的规格数据,重新又造了一台。”简知舟将仪器搬到水池边,将仪器打开:“我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关于意识纠缠的事。”   “嗯。”沈晨记得。   一开始,当他发现他和彼苏尔之间的感应可以被干扰器屏蔽时,是曾经找简知舟问过这个问题。   那时简知舟还给了他几个研究方向,比如说,探索信息传递在时间、空间上的极限值;其他信息传递的可能性;现象产生特定条件等等。   沈晨原本麻木的心渐渐变重,他问:“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简知舟:“你过来。”   沈晨不明所以,走到简知舟对面的水池边上。   简知舟:“你现在能想一下彼苏尔吗?”   沈晨闻言呼吸微停,简知舟自觉口误,自己接话道:“让你不想,才挺难的,是吧?”   沈晨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简知舟用嘴角边的笑意,安抚了一下沈晨的情绪:“别急。”   “只是做个实验。”他道。   简知舟低头看向水中平稳旋转的旋涡,将手上的信号干扰器关上了。   旋涡在两人安静的目光中,位置渐渐发生变化。   它像是被某种引力吸引,朝沈晨所在的位置,偏移出几厘米。   就如同,那段视频中记录的内容一模一样。   莫名的物理现象,让沈晨的眉心轻轻蹙起来。   诚如简知舟所言,他是个外行:“我之前和一些信号专家讨论过……但,这是信号波能造成的影响吗?”   简知舟的想法,从方向上就与沈晨不同。   他道:“以现在的物理发展的进度,我们不能从维度上进行分析,但可以从空间上进行推演。每个空间都有自己的质量,所以在空间与空间之间,会互相积压,产生膨胀和压缩,达到一个平衡。”   简知舟不再兜圈子:“彼苏尔在这个房间里和人发短信时,这个旋涡,也出现过这样的非自然现象。我觉得,这是我们处所的空间,对意识维度空间造成挤压,所产生的现象。”   简知舟看他,语气有点迟疑,但还是问道。   “如果还有可能的话,你想去见彼苏尔吗?”   -   沈晨一个人坐在水池边,待太阳完全下山后,整个操作室暗下,水面上只有一片灯光反射出的恒定光影,看起来像凝固了一样,根本没有在流动。   简知舟接了个电话,走出房间。   沈晨隔着门,听见简知舟说话的声音,觉得电话那头的人应该是沈敛宁。   操作间的窗台上,放了一盆绿萝。   郁郁葱葱的,叶片恣意生长,看起来格外充满生命力。   门外有其他工作人员结伴走过的声音,说笑声和简知舟的咆哮一起传进来,让沈晨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好像所有事物都在欣欣向荣中,尽情的沐浴在春日里。   只有他一个人,像被时间和世界所抛弃,陷在迷梦中。   走廊上的简知舟不等沈敛宁把话说完,把电话给挂了。   他刚刚挂断电话,突然接到导师的来电。   他的导师在去年宣布退休,除了他自己去拜访,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找过他了。   简知舟毕恭毕敬地接起电话,两句话后,神色变得非常凝重。   他冲进操作间,从椅背上拿起外套,着急往外走。   沈晨见他面色紧张,问道:“怎么了?”   “加速中心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说话间,简知舟走到门口。   但他突然想起来今早是沈敛宁送他来的,他自己没开车,只好焦急地问沈晨:“你开车了吗?送我过去一趟,急事。” 第87章 还是很想与你相见(二合一)   一路上,简知舟一直愁眉苦脸。   沈晨一边熟练开车,一边问道:“到底怎么了?”   晚高峰即将结束,路上通畅许多。   简知舟:“有个研究员疯了,控制了整个新建的对撞机区域,还威胁说如果有人打扰他,他就把功率调到最大。”   沈晨:“会爆炸?”   简知舟直白道:“这台‘未来环形对撞机’是对标欧洲那台新建的,具体数值我不了解,但听我老师话里的意思,数据限额好像扩大了不止一星半点,这种程度的碰撞,没人能说清会发生什么。”   沈晨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那谁知道。”简知舟闹心:“搞科研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沈晨在群星开始闪烁时,将简知舟送到山中新建的研究所门口。   整个研究所所在的区域,围了一整圈警车,武装特警几步一岗,将整个研究所围了起来。   简知舟风风火火跑下车,沈晨有点不放心,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研究所主楼一片漆黑,除了军方,所有人都已经撤离出去,只剩下几位相关的资深科研人员、以及研究所负责人还没有离开。   几人看见简知舟来了,连忙朝他迎了过来。   一人抱着笔记本电脑,正在计算质子反应量级。   简知舟走到他身边,看到屏幕中显示的光束总能量数额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由衷感叹:“祖国真是伟大啊。”   沈晨在简知舟身边站停后,恰好又走进几位谈判专家,几人越过科研小组,坐电车前往对撞机所在的园区深处。   研究院负责人和军队长官一脸严肃,站在几人最里面,正在通过设备与各方联系。   简知舟加入讨论,几人就算在专业领域十分对口,也花了很长时间,才通过类比,得出了可以导致最坏结果的相差量级倍数。   这时,军队长官接到一通电话,而后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抬头对几位科学家严肃说道:“那人已经开启了对撞机,设定时间为零点,并且跑到了对撞机内部。”   “什么?!”   “开什么玩笑?他不要命了吗?!”   简知舟没说话,只走到沈晨身边,对他道:“你先离开这,通知林言他们一起,离这越远越好。”   沈晨皱眉:“需要疏散的话,军方应该直接出面。”   果不其然,他话音还未落,军队长官就马上通过对讲,向下属传达了整体山区疏散的命令。   简知舟也没办法了,他对研究所负责人自告奋勇:“那人我认识,不行的话,我进去劝劝他吧。我们立场一样,可能会比谈判专家好些。”   一名研究员反驳:“不行,太危险了。”   另一人也说:“他都跑到对撞机里面了,你不能进去啊。”   争论中,另一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他有些犹豫,对一直在一旁没有插话的沈晨问道:“请问,您是……行为学教授沈晨吗?”   沈晨看向来人:“我是。”   “太好了。”来人松了一口气,他对沈晨道:“我们刚刚联系谈判专家时,有位社会学教授向我推荐了您的名字。我远远看着眼熟,没想到真的是您。”   沈晨没有推拒,直接点头:“我可以进去看看情况。”   简知舟闻言,情急之中拉住沈晨的胳膊:“说什么呢?连已经进去的谈判专家都在往外撤了,你进去干嘛!?”   沈晨虽然对物理并不专业,但他知道简知舟几人刚刚在计算什么。   他没回答简知舟的话,只看了看表,而后转头看向台阶上的负责人和长官。   由于内心对于生命含义的模糊,使他看起来更加冷漠孤傲。   他对两人道:“快十一点了,在里面那人彻底失控之前,你们还有时间,去调查一下我的个人资料。查完之后,让我进去。”   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刚刚与沈晨搭话的军官。   那名军官反应很快,对两人介绍:“这位是沈晨,著名的生物行为学教授,发表过很多专业内容,去年年底刚刚获得国际大奖。甚至在心理学、社会学等等学科,成就也很斐然。”   军队长官沉稳问道:“你愿意进去?”   沈晨:“嗯。”   简知舟猜到沈晨心中的想法,他焦急道:“你别冒险,你相信我,我能想出来更安全的办法。”   沈晨看向简知舟,将手搭在那人拉住自己的手上。   多年相识的默契,让简知舟顿时就说不出更多阻拦的话了。   沈晨决定的事情,向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他没有说其他的话,只是掏出手机,给眼前的人拨出电话。   简知舟接通后,听见沈晨的声音从听筒和身边一起传来。   沈晨声音淡漠疏远,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他说:“我不认路,你给我指路。”   -   在军队长官的同意下,沈晨孤身一人向一片死寂的园区内部走去。   国际间的关系向来微妙,谁技术领先,谁就能大声说话。   这所建立在山中、长达上百公里的环形对撞机,是未来几十年科技发展的科研根本。   沈晨快步走在园区中,与撤出来的谈判专家小组相遇。   几人将电车交给沈晨,其中一人见他要孤身进去,心一横,留了下来,准备陪他一起再去试试。   两人驾驶电车,来到对撞机主要操控的控制楼门口。   沈晨一边下车,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简知舟道:“我们到了,我挂了。”   简知舟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煽情的话来,只道:“行,你小心。”   两人走进灯火通明的楼内,一边走,谈判专家一边给沈晨说刚才的详细情况。   刚刚几人进来时,不愿撤离的最后几名程序破解人员正在里面进行工作。   那名疯了的研究员启动仪器后顺着楼梯到达地下,又从地下通道进入了对撞机内部。   因为特殊的防破解机制,如果不能从那个人口中得知控制密码,程序破解人员很难修改光束能量释放数额,而且也根本无法强行关闭已经启动的对撞机。   沈晨点点头:“我们下去找他。”   楼内没有任何信号,两人凭借着谈判专家携带的建筑结构图,找到监控中的楼梯与地下通道。   一扇圆弧形的金属门,半敞在地下通道的尽头。   沈晨先一步,迈进了那片被金属环绕包裹的狭长空间。   闪亮光洁的金属片形态各异,在墙壁上复杂排列。   整个对撞机内部就像一条长长的隧道,脚步声反复回荡,余音深远。   谈判专家:“仪器不是已经开启了吗?在启动前会这么安静?”   沈晨没回答,只是迈着步子往里走。   很快,两人在幽深的金属隧道中,听见了一个男人低声哼唱的声音。   两人脚步停下,而后放轻些许,继续往里走去。   一位个头矮小的研究员坐在地上,抱着一台做工粗糙的人形机器人,正在对着机器人唱儿歌听。   看起来,确实像是已经疯了。   沈晨小声问身边人:“他有孩子?”   谈判专家:“嗯,他儿子在几个月前得了急症去世了。”   沈晨点点头,与谈判专家站定在那人身后不远处。   谈判专家朝那人喊道:“陆家放,你好。”   那人听见有人叫他,回过头来。   他表情木然,在声音漫长回响的空间里,显得更加难以捉摸。   谈判专家想知道他到底疯到了什么程度,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晨看了看时间,距离设置好的零点,还有最后半个小时。   通过谈话,两人发现陆家放并没有很疯,还保有一定的逻辑。   谈判专家与陆家放聊了很久,得知他根据已故儿子的行为模式,编写了一整套人工智能的程序,并把程序加载进了这个他亲手制造的机器人中。   不过,人工智能在这种情况下能力十分有限,陆家放无法独自一人编造庞大数据,支撑学习模型不断成熟,达到人类孩子应有的智力水平。   所以,他又将孩子所有的照片、录像,拷贝入了机器人的内置磁盘中。   他站在两人面前,兴致勃勃地演讲他的设想。   他要通过这台奇迹的对撞机,让两者碰撞融合,打造真正的人工智能。   从而,完成一场失而复得的“复活”。   谈判专家试图说服他,劝他放弃这个不一定能成功的方法,帮助他联合其他学者,组建一只专业的数据团队,去进行更加可靠的实际研发。   但无论谈判专家怎么保证,并分析各种可能性,陆家放还是拒绝了所有提议,坚持只有自己的方法,才能完成这场科研。   谈判陷入胶着,沈晨一直关注着时间,经过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   如果他们再不往回走,不光什么也无法挽救,还会和陆家放一起死在这里。   沈晨俯身,在谈判专家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谈判专家呼吸浅了一瞬,低声回到:“一开始时,他是用枪挟持其他同事,控制住局面的,我们最好不要硬碰硬。”   沈晨却道:“但没时间了,只能这样试一试。”   谈判专家也知道,温和的谈判方式,无法在短时间内对陆家放起效。   他稳了稳,默认了沈晨的看法,对陆家放改口说道:“这个机器人的面部屏幕,能显示出你儿子的照片吗,我想看看,他一定非常可爱。”   陆家放经过刚刚的沟通,觉得谈判专家是个能理解他的好人。他一瘸一拐朝两人走来,尽管对沈晨还有些提防,也已经是一副愿意分享的姿态。   最终,他在两人面前一米处站定,低头操控机器人腹部的控制键,分心对两人提前介绍道:“这是我儿子一岁时候,生日宴上拍——”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人击中颈部侧面,声音戛然而止,朝身后倒去。   沈晨俯身,从短暂失去反抗能力的人手中,将那个机器人拿了过来。   谈判专家知道沈晨要出手攻击,但没想到他出手这么果断。   好在因为经历过诸多场面,见陆家放倒在地上,连忙过去,控制住了陆家放的身体。   原本就疯疯癫癫的父亲,在几秒失神后,睁开眼时,看见自己珍贵的机器人被袭击者拿在手中,顿时暴动起来。   他挣脱开谈判专家的双手,朝沈晨扑来,走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从衣襟中掏出枪,站在原地瞄准两人。   他动作凌乱,一点也不熟练。   还没等他说出威胁的话,沈晨完全将他手中的枪视若无物,神色自如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声音寒凉无比,先一步说道。   “距离零点还有最后十几分钟,你把控制台的密码说出来,不然我就砸了它。”   回音震荡间,是沈晨说要将机器人砸了的尾音,在空间中不断重复。   谈判专家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没有插话。   在他看来,陆家放中年丧子的经历,没有打动这位行为学教授一丝一毫。   如果换了简知舟在场,他也能感觉出来,沈晨周身的氛围,比起往常的淡漠,变得更加寒冷坚硬。   就好像在下一秒,他真的会将手中那个包含了万千珍爱的机器人,摔在地上。   陆家放盯着沈晨手中的机器人,脸上因为疼痛有些阴暗,一字一顿道:“你看不到我手中的枪吗?”   沈晨:“我知道你没疯,你躲到对撞机里面来,就是因为你知道靠仿真.枪,对付不了前来的武警。”   沈晨将机器人拿到面前,仔细看了看。   坚硬的金属边缘已经因为反复摩挲,变成了磨砂质感。   “你只是单纯的想死,同时为你想要的结果,做最后一次尝试而已。所以你自己选,是把密码告诉我,然后跟我们从这里出去,还是我现在就把它毁了,再把你打晕,从这里拖出去。”   陆家放和谈判专家的表情都很微妙,陆家放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仿真.枪?”   沈晨:“如果是真枪,你面对我们两个人,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条件下,会一直把它握在手里的。”   生活在温室里的研究员,没见过真实的黑暗,连自保都显得幼稚无比。   沈晨:“再给你最后三十秒,告诉我你的选择。”   他语气中的不容置疑,让研究员举枪的手变得可笑起来。   陆家放觉得沈晨的两个选项没什么区别:“我告诉你密码,再跟你们出去,我也没有机会再完成这个课题了。”   沈晨:“课题?”   他口中充满细碎的不屑:“你的‘痴心妄想’,也可以称作课题吗?”   谈判专家在一时间,分不清谁更像个犯罪分子。   “别吵架,别吵架。”他开口缓和气氛,看向陆家放,将交易说得更加简单:“这样,你把控制台的密码告诉我们,我们就把你儿子还给你,你看好不好?”   为了让陆家放动心,他甚至直接将这个机器人,称为陆家放的“儿子”。   沈晨细微地皱了皱眉,像是不认可这个说法。   三十秒转瞬即逝,沈晨将手中的机器人举起,眼看就要松手。   陆家放还记得,他的儿子是怎么眼睁睁死在他眼前的。   他婚后常年加班,称得上为了科研,牺牲掉了大部分生活。   在这个孩子到来前,他深爱的妻子因为无法接受现状,原本都已经计划和他离婚了。   但他的儿子就像一枚小太阳一样,将他的家庭重新照亮,让他体会到了课题之外的快乐。   他经过数年的时间,不辞辛苦地兼顾家庭和工作,终于在环形对撞机落成的那天,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归家庭了。   但那场急症,就像一个玩笑一样,在他圆满人生开始的时候,将一切画上句号。   而后,在陆家放回到新建研究所的第一天,当他迈进控制室的那一刻——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台对撞机从他手中诞生的意义,就是为了挽救上帝的这个错误。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搭载了他最后一丝希望的机器人,正在空中慢慢降落。   下落的景象,模糊出动态的残影,在他的眼中慢放。   陆家放大喊:“我说!我说!”   沈晨的右手,在提前就位的位置上,抓住了机器人的胳膊。   陆家放的视线同机器人一起停住,他松出一口气,眼神不断闪烁。   “密码是我儿子的生日,20150708,再加上国际法对应字母,一共16位。”   沈晨朝谈判专家转了转头:“你先上去,告诉程序破解人员密码。”   谈判专家点点头,果断朝来路跑去。   脚步声由近及远,慢慢变为听不真切的震动声。   陆家放不解地看着沈晨:“你为什么不一起离开?”   沈晨顿了顿,问道:“你还能跑吗?”   刚才陆家放走向两人时的一瘸一拐,没有逃过沈晨的眼睛。   陆家放的小腿,在躲入粒子对撞机时被武警用长棍击中,应该伤到了骨头,一直非常疼。   他有点诧异:“你要带我一起走?”   “嗯。”沈晨道:“挺远的,我扶你。”   陆家放从沈晨手中接过自己的机器人,但没有挪动脚步:“来不及了,距离对撞时间超过二十分钟,机器已经开始充能,就不会再停下了,到了12点,它还是会启动的。只不过,有了密码,你们可以把功率数值改回正常数值,就相当于一次正常对撞。”   陆家放无法理解沈晨的为人,只是他死到临头,不想多拉一个垫背。   “你自己走吧,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沈晨:“你是高科技人才,也没有造成实际伤亡,不会判死刑的。之后在监狱或特殊研究院里服刑,还能有机会见到家人。”   陆家放冷笑一声:“我父母早亡,儿子死后,我回到研究所工作,妻子对我心灰意冷,早就已经离婚了。”   他没有家人,所以死了更干脆些。   沈晨看着那个被陆家放重新抱回怀中的机器人,轻声道:“可是你只要活着,有些痴心妄想,也许有一天,真的可以实现。”   他将话说得非常轻,像是对眼前人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他之所以为自己设定好一切生活,就是因为,就算是无法实现的梦,他也仍然会做下去。   陆家放眼皮微抬,看了看眼前的青年。   沈晨看起来比他小几岁,但眉宇间,是无法忽略的深沉。   沈晨伸出手:“走吧,我扶你出去。”   狭长的金属隧道间,两人搀扶前行的动作,因为反射被分裂成无数份,在每个镜面中出现。   沈晨:“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提到儿子,陆家放露出一个微笑:“陆思淼。”   他自顾自地说:“我妻子起的,她本来说我文化高,应该让我来取,但我一个搞物理的,哪会起什么名字。”   在即将跨过圆门的那一刻,沈晨看了看表,距离正式启动开始,还有最后一分钟。   两人总算是可以在那之前,从内部安全地走出来。   陆家放看着外面,自嘲地喃喃道:“原本,我将时间设置成零点,是真的没打算活到明天。”   随着他的话,沈晨的脚步一停,站在入口处。   他一脚跨在门外,一脚停留在对撞机内部。   陆家放说的“明天”,让沈晨微微愣住。   梦中的那句“明天见”,就像是在对撞机内部,带着回响一般。   看似不言而喻的话,像一滴轻飘飘的水滴,落入沈晨像琥珀般凝固的心海中。   瞬间,激起一片水浪。   陆家放察觉到沈晨停下,问道:“怎么了?”   沈晨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将陆家放的胳膊从肩膀上慢慢拿下:“我就送你到这,你把门关上后,自己上去吧。”   陆家放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什么?”   沈晨回退一步,站回对撞机内部。   他眼神纯粹,认真又郑重:“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办。”   陆家放从他眼神中,意识到了某些无需言语,便能立刻明白的笃定。   沈晨看看表,这次是真的没时间了。   但他还记得,在他的口袋中,还放着心理医生上午写给他的便签纸。   那上面,记录着他在这个世界中唯一的心愿。   沈昱还在等他,一起去海钓。   沈晨薄唇轻抿,想了片刻,对陆家放道:“帮我给我父亲带句话。”   陆家放觉得,自己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会陪此时站在面前的青年,不顾所有后果,一起疯下去的人。   他一口答应:“好,什么话。”   有一句话,曾经刺痛沈晨的整个童年与人生。   但当他真的站在选择的岔路口上,他突然领会了,沈昱当年,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那句话。   “告诉他,我也不会为自己做的任何决定找理由。”   -   对撞机内部,由金属片构成的魔幻空间,就像另一个维度一般。   陆家放在大门紧紧关闭前,将手中机器人顺着门缝,递给了沈晨。   无需多言,沈晨将机器人接过。   此时距离启动,只有最后十几秒。   沈晨站在通道正中,微微仰头,看向了金属片中的千千万万个自己。   在刚刚犹豫的几秒中,他发现,无论他怎么平衡与取舍。   他还是……很想与彼苏尔相见。   往事的片段,在午夜梦回间不断沉淀。   他不愿意让那些美好与难忘,变成一片沧桑。   在很久以前,有一位因为误操作,被粒子束击中头部的科学家。   他活了下来,在之后的采访中,他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但沈晨觉得,就算被光束击碎,变为全新的质子。他也正好可以,通过简知舟所描绘给他的意识空间,到达人类所不能达到的另一端。   如果那是他和彼苏尔最后的关联,他愿意相信,也愿意豪赌一场。   他可以不计任何代价,去换哪怕一点点可能性。   零点到来时,光芒随之而来。   那无数镜像中的他,在光束中被逐渐吞没。   瞬间化为乌有。   作者有话要说:   简知舟:搞科研哪有不疯的,硬撑罢了。   我:写小说哪有不疯的,疯着码字罢了。   人在外地出差,但我觉得这两章也很难断,所以再发个二合一(微薄的存稿君哭着求我不要,但我就是任性)。 第88章 生物行为学   向来分隔天地变幻的水平线,是一条可以闭环的弦。   但在线性的维度中,时间就像一条没有起点的射线,处在某一时段时,看不见起点和无限延伸的未来。   -   危机解除的园区门口,简知舟抓着陆家放的领子,整个人陷入崩溃。   “你说什么!?那你为什么不拉他出来!?”   有警员将他从陆家放身上架开,但简知舟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一边挣扎,一边朝陆家放喊道。   “他不知道粒子对撞是什么!你也不知道吗!”   负责人面色阴沉,让手下联系沈晨的家属。   疏散的命令已经撤销,逐渐有更多的技术人员从外面进来。   林言背着包,莫名出现在这里,同人群一起来到园区门口。   她听见简知舟的声音,垫脚往里看时,果不其然看到了简知舟的身影。   简知舟在理智出逃的边缘,听见自己的手机响起,从口袋中拿了出来。   他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林言”,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听。   他根本没办法告诉这位助理,沈晨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沈晨”这个人,已经被分解成了无数粒子,可能又已经和其他元素相容,再也不会存在了。   林言隔着人群,远远看见简知舟看着手机,但就是不接听,心里既怪又急。   来电的等待时间被耗尽,她狐疑地再次打出。   这一次,简知舟极为缓慢地接了。   林言:“简教授,太好了,您可算接了……您往右看,我就在门口,您能不能让我进去一下,沈老师有东西托我帮忙转交。”   简知舟十分不解,他的大脑还有些充血,只凭着林言的话,转身向右看去。   园区门口杂乱的人群中,林言正在朝他挥手。   负责人见状,在一旁问他:“谁来了?”   简知舟顿了顿:“沈晨的助理。”   负责人略略垂目,而后说道:“让她进来吧。”   林言获得许可,被一位军官从外面送了进来。   走近后,她有点诚惶诚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毕竟,她只是根据信中沈晨的吩咐,来这里送个包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阵仗。   众人目光纷纷移开,只剩下简知舟站在原地,与即将被押送走的陆家放一起站在最外侧。   林言走到简知舟面前,又看了看身边跟着她的军官,语气里有点怂。   她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木盒,说道:“简教授,我这有一个包裹,是有人刚刚送到实验室的。附着的信上说,沈老师让我来这里,把里面的东西转交给一位叫陆家放的人。还说如果进不来的话,就给你打电话,找你帮忙。”   简知舟缓缓抬手,从林言手里接过那个木盒。   他将木盒打开,里面放了两封信,还有一块刻着字的石头。   简知舟没听明白,他和沈晨是天黑以后才接到通知,突然跑来这里的。沈晨什么时候有时间,去安排这样一件事?   他问:“你什么时候收到的包裹?谁送来的?”   林言看看周围人,不由紧张起来。   她渐渐察觉到这个包裹可能不简单,所以回答得十分详细。   “不知道是谁,他就说是专送包裹,我没想太多就收了。时间的话……就刚才,收到我就打车过来了,大概一个小时前。里面一封信是给我的,写着这里的地址、和沈老师的吩咐。另一封封面写着‘陆家放收’,我没打开看。”   那封林言已经拆开的信,被简知舟捏在手里,边缘严重泛黄。   上面的钢笔痕迹,像是上世纪常见的家书。   简知舟没说话,只是抱着木盒,微微蹙着眉,与不远处的陆家放静静对视。   两人的眼中都充满疑惑,以及某些无法证实的猜想。   不远处的其他学者听出不对,也渐渐围了过来。   众人大多都有想法,但谁也没把问题说出来。   只有状况外的林言,此时左顾右盼。   而后,她好奇地问。   “沈老师呢?他在这里吗?”   -   沈晨恢复意识时,感觉脸上痒痒的。   睁眼前,他突然觉得自己耳朵疼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还带着一点热度。   条件反射下,沈晨快速睁开眼,看见了一只浅黄色的兔子。   兔子被他突然醒来吓到,耳朵一背,连忙一跳一跳跑走了。   沈晨在原地缓了两秒,任眼睛逐渐适应光线。   而后,他慢慢看向自己和周围。   他正靠在树上,半躺在一个很小的泥巴水池边。   清冽的池水看起来冰冰凉凉,风掠过水面,将凉风送入树荫下。   晴好的阳光从叶缝中照出,给周围嫩绿色的草丛点缀上一点金光。   远处的鸟叫和隐隐的虫鸣,让这片森林看起来和谐又安详。   沈晨皱着眉,从地上站起来。   他记得自己刚刚还在粒子对撞机中,在光束里失去了意识。   那么……这是哪?   他扶着树干缓缓站起,刚刚站稳,突然感觉一阵眩晕。   杂乱的光斑在他眼前晃动,像要把世界搅乱重组。   他慢慢适应着血压的变化,还没完全恢复,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孩子的喊叫。   安静树林中,叫声显得格外撕心裂肺。   沈晨只好忍着眩晕感,朝叫声的来源方向跑去。   远远的,在一处没有树木的宽阔空地上,沈晨看见了发出尖叫的小女孩,和一只正在同她玩耍的小象。   小女孩整个人摔在泥潭里,全身沾满泥浆,正在被象鼻推着软泥拱来拱去。   她站不起身,也不敢乱动,只哭得惊天动地。   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认为小象是在同她玩耍。   沈晨这么一跑,眩晕感逐渐消失。   他见没有危险,松了一口气,步伐慢了下来。   但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对面的林子中出现一个土著打扮的男人,男人拿着长长的木刺,跑到小女孩身边,像是想要杀掉小象,把女孩救出来。   沈晨再次加快脚步,在男人即将出手时跑到附近,冲那边大喊:“别动手!它没危险!”   男人看见来人,动作停了一下,错失了攻击的最好角度。   这时,闻声而来的人们逐渐聚集,不少人手中拿着武器。   母象也同样从泥潭远处赶来,脚步震天动地。   母象的到来,让男人在惊惧中没有站稳,同小女孩一起摔入软泥。   母象微微低头,用鼻子将他手中掉落的木刺卷起。   那些围观的人见状,已经准备一起出动救人。   沈晨已经跑到泥潭边,顺手从地上摘了一把马缨丹花。   他大声喊叫,引来小象和母象的视线后,将手中暖红色的花卉晃来晃去,再吸引住它们全部的注意。   众人被他莫名的动作引起疑心,停在了原地。   在众人无言地注视中,小象鼻子一甩一甩地,步伐调皮,朝沈晨所在的方向跑去。   它直接将沈晨拱倒,引得对面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但很快,众人发现,沈晨坐在地上,仰着头,正在抚摸小象的象鼻,一点也不像被袭击的样子。   小象围着他转来转去,而后抬起前爪,又像是想要搭在他的身上。   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好在沈晨快速将红花朝一旁伸去,引得小象也向一边偏开,躲过了被泰山压顶的危机。   泥潭中的男人已经拉着小女孩从泥中艰难站起,正朝陆地上走去。   沈晨身上沾满被小象蹭上的泥巴,但他很久没有和这么热情的动物一起玩了,不由被那些玩闹的推拱影响,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笑容来。   母象跟在小象身后,此时也来到沈晨前方。   沈晨没有任何畏惧,只是将手上的花放下,慢慢站起身后,用手揉着小象的头。   沈晨冲母象伸出手,指了指她鼻子里的木刺,而后手心朝上,像是讨要起来。   几秒之后,母象将鼻子伸出,将木刺送入沈晨手中。   沈晨反手,将木刺扔在身后的地上。   对面众人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久久没有动作。   在众人眼中,泥潭对面的青年,就好像能同动物沟通一般,与它们玩耍嬉戏,还将武器随手要回。   简直是天方夜谭。   远处的象群发出集结震动,母象用鼻子将赖在沈晨身上的小象拉回。   小象用鼻子最后蹭了蹭沈晨的胳膊,随母象朝远处的象群走去。   沈晨目送它们离开后,将视线放回了对面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土著人身上。   那些人皮肤棕红,眼睛非常大,看起来像是分布在澳大利亚或奥美尼西亚的棕色人种。   沈晨环顾四周的森林与远处山峰,觉得这里应该属于热带季风气候的海岛。   沈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需要获得更多信息。   他虽然阻止了一场很有可能发生的斗争,却知道像这样的部落,大多是非常排外的。   这些人连象群都不会相处,有可能是在近年迁移到附近的,这样的部落,对陌生人的警惕一定更甚。   场面一度沉默,沈晨决定快些离开。   他转过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一道很轻的脚步声从他身后接近,沈晨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同样满身是泥的小女孩。   小女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此时微微笑着,一点也没有了刚才在泥潭里惊慌失措的样子。   她拉住沈晨的手,像是不让沈晨离开。   小女孩开口对他说话,声音格外软萌。   沈晨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甚至连最起码的语种也没听出来。   逐渐,从小女孩身后,众人全都走了过来。   为首一人走上前了,尝试和他沟通。   沈晨虽然听不懂,看从众人的表情和动作看出来,这些人希望他暂时不要离开。   沈晨看了看四周的密林,心中几经盘算。   他还记得彼苏尔口中的艾希提大陆,气温终年和煦,非常符合热带季风气候。   沈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那么,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可能,他真的到了他想去的地方。   小女孩见他不回复,直接抱住了他的腿。   两人都是一身泥,看起来倒也和谐。   沈晨不想与这些人起冲突,冲几人点了点头。   但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摆了摆手,又说了几句流利的中文和英文,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示意他们,自己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为首那人很快明白过来,他不再说话,只将自己的水壶递给了沈晨,当做友好的示意。   沈晨随众人回到部落时,发现这些人好像正在举行仪式。   木头搭建的圆形祭台上,有不少人跪在上面。   沈晨猜想,这些人应该是在仪式的过程中,被小女孩遇袭的事情打断,从部落中冲了出去。   沈晨跟在队尾,绕过几台彩色高架,随众人一同来到祭台上。   而后,他看清了祭台正中的情景。   堆积如山的草垛中,绑着一个高高的木架。   沈晨望着木架双目睁大,心跳几乎停下。   土著部落的祭典音乐,鼓点凌乱紧凑,让人心中骤乱。   沈晨看见,高高的木架上,白色的人影正被粗麻绳捆绑,牢牢地固定在上面。 第89章 木屋   木架上的人此时正闭着眼,已经失去意识了。   他看起来又瘦又小,像是年龄小了很多,   但那人的样貌与白发,沈晨不会忘记。   未知的世界,没使沈晨产生多一秒的犹豫。   他朝木架跑去,拿起祭祀台上的骨刀,踩着草垛攀上木架。   人群发出惊呼声,刚刚将沈晨带回的首领也很吃惊,但当有人打算冲上台将沈晨带走时,首领又制止了几人的动作。   沈晨割断由植物纤维编织而成的粗糙麻绳,昏迷中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前倒去,倒入沈晨怀中。   祭祀的鼓点停下,整个祭台一片嘈杂的人声。   年迈的女祭司举着占卜所用的骨骰,看着祭台上的两人,也没有吩咐任何人上前。   意料之中的阻拦没有发生,直到沈晨将人从木架上带下来时,众人只围在草垛下方。   首领面色凝重,一时没有说话,只走到大祭司身边,两人低声说了几个短语。   沈晨将少年抱起,怀中人体重极轻,就像没有这场火刑,也会不久于人世。   随后,他跃下草垛,毫无畏惧地站在众人面前。   僵持中,人群仿佛伺机而动。   这时,那名女祭司当着众人,一步步挪到沈晨面前。   她步履缓慢,走动时,身上繁复的骨饰相互碰撞,发出一阵阵响动。   沈晨看着她一步步靠近,没有从她的神情中看出恶意。   两人站定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女祭司上下打量了眼前人一番。   青年穿着奇怪的衣服,全身沾满半干的泥巴,神情淡漠疏远,实在不像是她占卜中出现的角色。   但良久后,女祭司还是伸手,轻轻拍了拍沈晨的肩膀,做了一个“跟我来”的动作。   沈晨环顾人群,人群中有人高声喊话,像是不服的质疑。   那名首领没有回复,只看了看已经走出几步的女祭司,随后向沈晨点了点。   沈晨垂目,看了看怀中的人。   少年瘦骨嶙峋,双眼紧闭。   苍白的脸色在日光下几乎透明,像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消失一般。   沈晨思虑再三,决定相信自己的判断,朝女祭司离开的背影跟去。   祭台后方的密林,是一片盛开着紫色小花的矮木丛。   人影轻撒在花间,淡紫忽明忽暗,清冷又幽静。   沈晨跟着祭司在矮木中穿行,走到阳光下时,怀中的人被颠簸和刺眼的光线影响,渐渐苏醒过来。   沈晨察觉到怀中的人睁开眼睛,低头看向他。   与光同时映入少年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眼中盛满关怀与担忧。   少年昏迷多时,意识朦胧不清,在苏醒的同时,心惊了一瞬。   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被光线刺激,瞳孔缩成小小一枚。   但他逐渐发现,他眼中的沈晨,尽管无比陌生,但带着这样的神色与注视,如花香深入鼻翼,令人莫名安心。   然而,下一秒,沈晨的脚步停在原地。   少年在短暂的苏醒过后,将双眼重新阖起。   季风吹拂间,将沈晨刚刚融化的心重新凝固。   祭祀听见他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了看。   沈晨的身影犹如一片阴影,像一片不测之渊。   他在原地缓了几秒,而后不多时,重新迈步跟上。   祭司将两人带到一所木屋前,沈晨跟随前者进屋,而后将少年放在屋内的木床上。   祭司从随身的布袋中,取了一枚植物根茎,放入了燃着木炭的熏炉中。   草药味渐渐弥漫开来,沈晨退出房间,来到木屋的门口。   木屋位于高处,可以看清整个村镇与边缘。   他身形下落,缓缓坐在木屋门口的石阶上。   心经历希望与失落,反复冲击后,是一片无法形容的麻木。   在少年的眼中,白化病患者特有的浅褐瞳孔,在阳光中几乎失色。   在那人睁眼的那一瞬,那份惧怕与慌乱,也与沈晨熟知的魔王大人毫不相关。   那不是,他要找的人。   太多的疑问等待沈晨思考,但此时此刻,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去做了。   木屋前的花圃中,种着奇怪的植物。   主茎上挂着小小的花苞,但花萼包裹得严丝合缝,没有一丁点想要盛开的迹象。   那名刚刚被他救过的小女孩从远处跑来,手里拿着一小块被水浸湿的粗布。   她在沈晨面前站好,将手里的湿布递了出来。   沈晨微微抬头,看向小女孩纯洁无瑕的眼睛。   他接过湿布,擦了擦自己的脸。   泥沙被擦净后,留下一点水汽,与皮肤中的热源一同被微风带走。   脸上丝丝凉凉的触感,让他在没有察觉的窒息过后,重新感知到心跳。   身后的门发出声音,祭司从门内走出。   小女孩朝祭司跑去,直直扑在她的腿上,看起来十分亲密。   沈晨没有回头看向两人。   他只是静静的坐在风中。   祭司走到他身旁,弯腰用手轻轻点了点他的胳膊,而后朝他说了一句话。   沈晨没有抬头,也无所谓对方说了什么。   世界上的所有存在与他而言,好像又变得陌生又遥远。   他通过粒子对撞机,来到了这个莫名的地方。   尽管遇到了一位与彼苏尔长相十分相似的人类,但“相似”这件事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与此同时,这份“相似”就像一道诅咒,正在委婉地告诉他,这就是他所能到达的,唯一的终点。   女祭司带着小女孩缓步离开,剩下沈晨一个人坐在木屋门口。   那些花苞在风中轻快摇摆,晃来晃去,显得十分调皮。   沈晨在木然中,缓缓伸出一只手。   他用指背,轻轻地,蹭了蹭那些娇小的花苞。   带着他全部不会分给别人的温柔,和心中仅剩的怜惜。   漫长的安静过后,身后的木门再次发出声音。   苏醒的少年脚步轻缓,慢慢走到沈晨身边。   随后,他在沈晨身边的石阶上坐下。   对于救命恩人,少年十分感激。   他用听起来有些奇怪的英语,朝沈晨说了一句。   “谢谢你。”   沈晨微微惊讶,转过头来。   那张与彼苏尔非常相似、又年少的脸还是毫无血色,但少年和煦笑着,摆出了一副轻松的神态。   沈晨知道,眼前的人正在故意表达,他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晨收回视线。   “不用谢。”   少年:“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沈晨冷淡道:“我很快会离开,你不需要知道这些。”   “离开?”少年有些不解:“现在除了康提,悉达伐迦和罗依迦摩都已经陷入殖民,你要去哪里?”   少年所说的几个名词,让沈晨皱起眉来。   他在记忆中思索良久,才记起这几个国家在哪里。   托汉斯莫德的福,因为这位绅士的科普,沈晨对锡兰古国的历史十分了解。   他的最后一丝希望,随着这份了解烟消云散。   看来他真的,没有如愿到达彼苏尔口中的艾希提大陆。   少年见他不说话,问道:“你在那些沦陷的殖民地中,有亲人吗?”   沈晨垂头,露出了一个极度自嘲的笑容。   “没有。”   少年:“我听大祭司说,你能和动物说话。”   “我不能。”沈晨道。   “但她说图格首领把你带回来,是因为你是预言中,可以和万物沟通的创世神化身。”少年道:“你不是刚刚在两只大象手中,救了缇尼吗?”   沈晨知道在五百年前的世界中,根本没有博物学的存在。   他带着平日上课时的平稳,缓缓说道:“年幼的小象很喜欢和人类一起玩,它们没有恶意,只要善加诱导,避免受伤,任何人都可以做到,与创世神无关。”   少年神情微楞,注视着沈晨的侧脸。   沈晨神情落寞,目光没有焦点。   他轻声道:“大象看起来体型很大,但其实是很害怕孤单的动物。”   对于沈晨而言,他的行为学,是从每一次观察和感悟中,一点点体会来的。   少年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话,不禁有些微楞。   他来自英格兰,因为出生便与其他人不同,长大些后随着船队离开故乡,踏上了没有终点的路途。   在漂泊中,他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和动物。   他崇尚一切浪漫与自由,想在自己与他人不同、格外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不一样的色彩。   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害怕孤单”来形容大象。   他隔着沈晨,看向了那些他种下很久的花。   沈晨刚刚抚摸花苞的样子,被他透过叶窗尽收眼底。   同样的,在意识模糊的片刻清醒中,沈晨眼中从炽热到寂灭的眼神,他也一并清晰知晓。   天边开始飘来漫天的低云。   少年问道:“你喜欢这些花?”   “没有。”沈晨轻道。   “这是我从一个不认识的人手里换来的根茎。”少年道:“因为战争,我被困在这里很久,但这么久以来,花苞虽然长了出来,却一直没有开花。”   沈晨用自己微薄的植物知识对少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种花卉,应该可以用豆类施肥。”   少年一反常态,闻言愣了一下,又笑起来。   而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笑意收敛,解释道:“对不起,可我还以为,你会说它们是‘害羞’的植物。”   沈晨无言,没有接话。   少年看了看天边逐渐飘近的云,季风气候反复无常,骤雨很快就要降下。   他还记得身边的人刚刚说过很快就会离开,但,现在似乎并不是个适合离开的好天气。   少年道:“很快就要下雨了,就算你有再急的事,也最好晚点离开。”   同一时间,丰富的户外经验,也让沈晨看出天气变化。   但他只是冷漠地,在雨滴落下前,与少年一起走到了木屋的屋檐下。   少年看出沈晨刻意的疏远,不再多言。   就算与彼苏尔长着完全一样的脸,但沈晨通过几句对话,就知晓少年心思细腻缜密,与他的魔王大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天气的骤变,仿佛就在转瞬间。   雨中,沈晨看着一片晃动浑浊的天,不知道自己在五百年前的锡兰古国,还能找到什么办法,去见他想见的人。   少年轻轻咳了几声,像是看出沈晨执意要走,给他说起这附近几个城镇和部落的情况,当做报答救命之恩。   至少,因为沈晨被误认为是“创世神”,并把他救下,他可以多活几天。   等明天其他人发现沈晨的离开后,大概会再找个时间,举行仪式把他烧死。   雨声和少年的声音混在一起,使得有些音色模糊起来。   话语间,一句彼苏尔曾经说过的话,从少年的口中被突然提及。   “在这里,生活在同一所木屋里的,就称为亲人。”   一滴雨落在沈晨的脸颊上,顺着惯性向下滑动些许。   他注视着雨中的花苞,眉头轻轻皱起。   他突兀打断身边人的话,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点疑惑,不知道眼前这个执意要走的人,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但他不解之余,还是如实答道。   “帕拉罗兰。” 第90章 旅途者   骤雨过后的山坳间,空气一片清冽。   取代灰暗低云的,是一片绯红色的晚霞。   安静的村落中,莫名喧闹起来。   沈晨走到高处边缘,在下方喧闹的中心,看见了一个穿着眼熟的小男孩。   小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被几个人围在中间。   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与陆家放亲手制作的机器人十分相似。   几人说话的声音远远传来,沈晨听不懂当地的土著语言,帕拉罗兰跟他出来,对他道:“他们好像是在说,这孩子是附近森林里来的。”   沈晨不再多想,连忙朝几人走去。   走近后,他从那个小男孩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地方。   小男孩神情呆滞,动作单一,一点也不像个真正的孩子。   当身边几个人谁开口说话时,他就会机械地将目光移向说话的人,就像一套设定好了、不容修改的程序。   当时在粒子对撞机里时,沈晨出手果断,所以他和谈判专家谁也没来得及看陆思淼的照片。   然而,当沈晨定睛看过后,他在这个小男孩稚嫩的脸上,看出了几分陆家放的影子。   沈晨有些诧异,很难确定心中的猜想。   帕拉罗兰对于当地的语言也并不完全熟悉,只是能听懂某些高频词语。   他跟着沈晨来到几人一旁,几人因为两人的到来十分不悦,在这些人眼中,白化病的帕拉罗兰是个异类,沈晨也是同样。   沈晨蹲在小男孩面前,用中文跟他对话。   “陆思淼。”   小男孩看他,很有礼貌地回答:“叔叔,你好。”   沈晨抬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身体。   年幼人类的柔软触感,在他手中呈现。   沈晨不由在原地怔了片刻。   尽管带着微妙的人工智能感,但陆家放的机器人,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孩子。   沈晨对陆思淼问道:“你记得你爸爸是谁吗?”   陆思淼一板一眼:“我爸爸是很厉害的科学家,他叫陆家放。”   陆思淼在说每一个字时,口型和面部的表情都非常模式化,完全没有孩子的灵动。   但他说出的话,却又格外孩子气。   陆晨不觉得,陆家放会在陆思淼的程序里,形容自己是“很厉害的科学家”。   他想,有些意识,也许真的从陆思淼的相片和视频中被继承了下来。   陆家放搭上自己的青春、和与家人共度的时光,所创造的那台未来环形对撞机。   真的,将他的儿子还了回来。   令人无法相信的奇迹,在沈晨眼前出现。   帕拉罗兰说出的那句与彼苏尔所言完全一致的话,以及陆思淼的复活,两件原本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在短短时间内中接踵而来。   晚霞中,沈晨感觉自己已经空洞的心,像被续上了一根蜡心。   几人对于他的到来非常不满,最终还是到闹了首领那里。   晚些时候,天逐渐暗下。   借助帕拉罗兰的粗糙翻译,首领与大祭司同意沈晨将陆思淼暂时留在村中。   三个“异类”,在星光初闪时,回到了帕拉罗兰的木屋。   日光消失后,整个村子陷入黑暗。   只有非常零星的暗光,从几栋木屋中传出。   沈晨独自一人站在木屋的阁楼上,看向叶窗外的天。   一瞬间,某些错觉占据他的脑海。   五百年前的星河,正在他的眼中。   但这些星光看起来,与他本应所在的时空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这场时间的旅程,也仿佛和他从前的每一次探险,别无二致。   在还没有决定毁掉生物学时,每一个在荒原中渡过、没有电灯的漫长夜晚里,沈晨总会想,他什么时候会结束这样的旅途。   他在没有答案的长路上走了许久,与许多人擦肩而过。   而后,他找到了他的梦想。   然而,在向梦想前进的道路上,尽管方向清晰,他还是仍然像此时一样,独自一人地走在路上。   他渡过了诸多寂寥的夜晚,直到遇到了一位魔王大人。   就像是对他所有孤单的补偿,沈晨觉得,如果他可以早些知道,在梦想的终点站前,可以与彼苏尔相遇。   他想,他也许会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地去走每一步路。   陆思淼在木屋角落的草垫上沉沉睡去,细微的呼吸声,均匀而迟缓。   夜风渐起,沈晨把叶片放下,将凉风遮挡。   一阵轻微响动后,帕拉罗兰从木梯爬上阁楼,手里拿着一小盏油灯。   他来到沈晨身后,将油灯放在地上,坐在了地上。   问道:“你还走吗?”   沈晨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转身看向来人,坐在窗沿边。   “不走了。”   帕拉罗兰微微笑笑:“但这不是你的终点,你仍然在路上,对吗?”   微弱烛光中,沈晨第一次体验到被陌生人看穿的感觉。   空气中的木头味道,使人的心慢慢静下。   沈晨点头:“我在找一个人。”   帕拉罗兰:“什么人?你们因为战争走散了吗?”   “嗯,走散了。”沈晨的目光,逐渐被烛光填满:“但我想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因为雨后水气的缘故,帕拉罗兰轻轻地咳了两声。   他没有问沈晨,既然要找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停下来。   同为旅途人,他知道每段旅途的形式都不相同。   他只是问:“那,在你留在这里的期间,能教我和缇尼怎么同大象相处吗?你说过,那不是创世神的特殊能力,只要善加诱导,就不会受伤。”   “可以。”沈晨在此时,终于想起来问帕拉罗兰的事:“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们为什么要烧死你?”   “我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帕拉罗兰笑道:“我随着船队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没有开始战争,因为船只被封,我被困在这片大陆,是缇尼救了晕倒在森林里的我。靠村里人的救治,我才活到现在。”   沈晨不解:“那他们为什么会用你祭祀?”   帕拉罗兰:“缇尼是原本的祭祀品,我自愿替她,大祭司同意了。”   说到这里时,帕拉罗兰顿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不要在其他人面前,否认那个创世神化身的身份。我在这里住了两年,每个雨季,他们都会举行祭祀。”   文明诞生的进程中,挣扎苦难的人类,总会选择相信超自然的信仰。   帕拉罗兰虽然年少,但他的旅途,让他拥有超越年龄的眼界。   他自知靠自己没办法改变村里祭祀的习俗,只好恳求沈晨帮忙。   沈晨听出帕拉罗兰话中的含义,答道:“我说的话,村里人也听不懂。”   帕拉罗兰后知后觉点点头:“对,也是。”   他看了看熟睡中的陆思淼,对沈晨道:“我没别的事了,这盏光留给你,我先下去了。”   沈晨点点头,看少年拖着羸弱的身体,顺着木梯爬了下去。   人影消失后,阁楼上一片安静。   沈晨环视四周,破败的木屋,没有一点温馨的痕迹。   然而,孩童安睡的模样,却给了这个房间一丝额外的温度。   后半夜时,月光逐渐倾斜,照在了山体这侧的木屋上。   那些不愿开花的花苞,在月光中轻轻摇晃,与柔光相交。   -   天际初亮时,沈晨听见陆思淼起身的动作,在草垫上睁开眼睛。   陆思淼的行动看上去,仍然像是遵从程序,在这个时间节点醒了过来。   沈晨见他乖乖穿好鞋袜,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陆思淼:“去上学。”   沈晨想了想,而后他帮陆家放,在陆思淼的“程序”中,添加了一些额外的细节。   他仿佛一位尽职尽责的全职老师,问道:“如果不去上学呢?”   陆思淼一脸不解,像程序卡住。   沈晨语气耐心,对他道:“我想,你父亲现在对你的期许,应该是希望,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   昨天救下缇尼的泥潭中,沈晨正捏着一支马缨丹花,一边学大象的动作,一边进行讲解。   帕拉罗兰与缇尼关系很好,此时并排坐在岸边的地上,表情认真又专注。   两人手中各拿着一只花,学着沈晨的样子比比划划。   因为年代的关系,沈晨与帕拉罗兰用英语沟通时,有些词汇也不能共通。   但帕拉罗兰是个天生的行为学天才,他能很快理解沈晨口中那些未知词汇的大概意思。   而缇尼听不懂两人之间的语言,只能靠帕拉罗兰再想办法给她翻译。   好在,行为学不是一门十分需要语言的学科。   昨天的象群还未迁徙离开,到了觅食时间,再次出现在泥潭旁的草地上。   那只小象看见沈晨,观察了好久后,又甩着鼻子朝他跑来。   于是,沈老师与他的两个学生一起完成了一节体验课。   陆思淼一直坐在不远处的矮树上,看起来像是在消化沈晨对他说的话。   但他的内核中空空荡荡,自己没得出任何结果。   缇尼被沈晨抱起,坐在了小象的身上。   只是她没有任何辅助工具,坐不稳当,当小象跑起来后,就从小象身上掉下来,摔进了泥潭里。   小女孩爽朗的笑声,在蔚蓝天空中飘散。   村里的诸多孩子被几人吸引,躲在泥潭边的树后暗中观察。   直到中午时分,在矮树上独自思考了一个上午的陆思淼吃完午饭,心中的程序终于跑通。   在下午的课程开始时,他没有回到矮树上,而是给众多不敢靠近的孩子们做了个标准示范。   陆思淼走到泥潭边,声音有些小,十分腼腆地问道。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沈晨坐在泥潭里,脸上脏脏的,冷漠感稍减些许。   他问道:“你想和我们一起?”   陆思淼点点头。   帕拉罗兰和缇尼听不懂沈晨两人的话,只从接下来的课堂中,发现他们的小课堂,又喜获了一名新同学。   四个年龄不同、语言不通、肤色也毫不相近的人,这片脏兮兮的泥潭中,将与动物互相了解的种子,埋进了树林中所有人的心里。   大祭司远远看着沈晨四人的方向,斑驳树影间,关于沈晨的占卜结果,重新在她眼前回放。   未知的造访者,是能与万物沟通,象征未来与圣洁,伟大的创世神。   下午时分,沈晨坐在岸边,一边拍身上干掉的泥土,一边注视着泥潭里的情况。   他听见身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不禁回头看去。   七八个平日总是与缇尼一起玩的土著小孩,在树林中观察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围到了沈晨身边。   午后的阳光,使这位沈老师看起来格外的祥和。   几人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但等了片刻后,没看到大人们一贯充满戒备的眼神。   沈晨只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草岸边,他冲几人招了招手。   他用这个简单的手势,当做“你们好”、以及“同意入学”的信号。   一片安静中,行为代替了所有的试探。   沈晨回想昨天种种,在祭台上时,他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孩子。   如果帕拉罗兰没有代替缇尼,他也没有到来,也许这些孩子也不会知道,昨天过后,缇尼为什么会消失。   也许他们还会问身边的大人,缇尼去了哪里。   在战火纷飞的大陆,只有这些不知道世界残酷的孩童,才能露出这样无邪欢乐的笑声。   软泥间,小象发出一声绵绵的鼻鸣声。   沈晨手边的紫草不停摇摆,在他的手臂上反复轻触。   他低头看去,那些帕拉罗兰中的不会开花的花苞,被他突然想起。   他决定在附近找些豆子做肥,因为他莫名觉得,从花苞的外形、以及帕拉罗兰的名字看来,那些花就是彼苏尔所说的,在艾希提大陆上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的“帕拉罗兰”。   与不同世界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他要一点点找到,才能有一点机会,到达他旅途的终点。   然后,找到他想找的人。 第91章 一枚枚碎片   横穿村落的瀑布支流沿岸,长着许多野荚豆。   沈晨在回村的路上顺手摘了许多,他用麻布包着豆瓤打碎,混合上阔叶高树间不能食用的涩口果子,将它们均匀地埋进花圃中。   满天星光下,时间须臾而过。   那些花苞在他的精心照料下,生长得越发饱满,花萼间隙隐隐露出一抹白色,仿佛随时都会破茧而出。   沈晨与陆思淼住进帕拉罗兰的木屋,虽然简陋,但也算宽敞。   那片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的阁楼,成了这两位异时空旅途者的居所。   他们跟随日升月起生活,像融入山林之间。   向来冷淡的沈晨,原本对“带孩子”这件事没什么信心。   好在,他身边的两个孩子都很不一般。   陆思淼的程序设定,使这个本应处于调皮年纪的孩子异常听话。   他会接纳沈晨所有的教导,哪怕那些要求对于一个“男孩”而言,是格外严格又苛刻的。   帕拉罗兰作为所有孩子们的哥哥,偶尔与沈晨闲聊时,会说出很多连沈晨也不知道的异国风俗与往事。   只是因为病症的缘故,他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也不能在日光中久站。   有时沈晨会觉得,如果帕拉罗兰生活在现代,在行为学这门学科中,他也许会比自己更有作为。   超乎寻常的领悟力和感知力,让帕拉罗兰总能在第一时间,理解沈晨想表达的所有概念。   在那具弱小的身体中,蕴含着对世界的无限向往。   就算是被困在战火中的偏僻村落里,还被现代科学也无法解决的疾病笼罩。   他像株一碰即碎的花朵,根茎却没有一丝迷茫,一直紧紧抓住泥土。   村里人发现沈晨在教孩子们与大象相处后,有些人不放心,蹲守在附近观看。   渐渐的,人们发现沈晨的确与众不同后,接受了大祭司的占卜结果。   众人开始在帕拉罗兰的木屋门口,留下些东西给沈晨。   其中包括奇形怪状的骨头制品,热腾腾的辛辣烤饼,还有一个用狼皮制成的本子,看起来不像是这里的产物,更像是从侵略者那里转手而来的物件。   这个本子被沈晨作为报答,转赠给收留了他与陆思淼的帕拉罗兰。   这些土著孩子平日随心所欲惯了,并不会每天都来找他“上课”。   人少的时候,沈晨会带着他的学生,到干燥的落叶林中,去找棕榈松鼠一起玩。   帕拉罗兰扶着缇尼坐在树间,手里拿着各类坚果,同她一起,等那些一蹦一跳的小家伙靠近。   一只也患有白化病的棕榈松鼠,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盯上了沈晨腰间的坚果袋。   它浑身雪白,在树枝间飞窜时,像树林间难得一见的小精灵。   错乱的时间与空间中,穿着白衬衣的干净青年,站在静谧的林间,踩着经年留下的厚厚落叶,回身时,与枝头上跃跃欲试的白色松鼠四目相接。   他举起手,在白松鼠前方不远处摆动片刻后,将手停在它的不远处。   沈晨身上浑然天成的疏远感,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好像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物种。   他只是某种存在,像随时会消散的泡沫一般。   帕拉罗兰坐在树上,看着那只慢慢接近、而后跳到沈晨手上的白色松鼠,神情渐渐变得向往。   在回家的路上,几人经过瀑布。   帕拉罗兰对沈晨问道:“刚才那只白色的松鼠,是像我一样吗?”   沈晨:“嗯。”   少年笑起来,又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散在瀑布轰响的水声中。   激荡声一度振聋发聩,使得沈晨没有听清,再问时,帕拉罗兰却摆摆手,不肯再说了。   回到村前上坡的路口处时,沈晨将今天组成的临时班级解散,三人朝山上的木屋走去。   远远地,沈晨看见几个孩子站在木屋门口,像是正在等人。   几个孩子看见三人回来,朝他们跑来。   跑近后,沈晨看清其中一人怀中,抱着一只白色毛发的小型动物。   几人在门口等了沈晨大半天,就是想知道这位“创世神”,有没有能力救救这只猫。   白猫身上有几道伤口,血液渗出些许,弄脏了孩子穿的麻布衣服。   它呼吸微弱,几乎看不真切,像是已经死掉了。   几个孩子围上沈晨,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   帕拉罗兰:“他们说,这只猫是从一辆非常漂亮的马车上,被扔下来的。”   沈晨伸出手,从那名孩子手中将白猫接过来。   白猫因为挪动睁开眼睛,在看见沈晨后,从他手中突然挣脱,跳到一旁的花圃中。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几人一跳。   白猫龇着牙,虚弱地半趴在花苞间。   它看起来并不瘦小,甚至脸上胖胖的,称得上圆润,应该是一直被人精心饲养着的。   沈晨神情愣住,他注视着花圃中的白猫,嘴唇微微张开。   帕拉罗兰知道沈晨非常重视这片花圃,刚想迈步进去,将白猫快些抱出来。   但沈晨拦住了帕拉罗兰的动作,他静静地看着白猫龇牙的样子,目光慢慢充满暖意。   随后,他自己越过花圃的木头围栏,走到白猫身前。   他小心翼翼地躲过所有花苞,缓缓下蹲。   白猫眼中充满恐惧与戒备,盯着沈晨伸来的手。   沈晨没有任何顾虑,执意朝它摸去,   由于对这位“创世神”的信任,众人没有意识到任何危险。   但这时,白猫突然起身。   它一口咬在沈晨伸出的左手上,尖牙刺破皮肉,与掌骨碰撞,随后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沈晨动作停住后,白猫仍然没有松口。   血液从撕开的伤口中涌出,顺着惯性滴落,没入那片他精心照顾的花圃中。   几个孩子见他受伤,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然而,沈晨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揉了揉那只不愿松口的白猫。   这下,白猫陷入了要不要松口的两难之中。   在它眼神露出犹豫的瞬间,它的身体被沈晨从花圃中拎起。   帕拉罗兰的天赋,让他看出沈晨一开始将并不惯用的左手伸出去,就是作为试探的。   但他看见沈晨受伤,心里还是惊了一下。   沈晨将松了口的白猫拎到面前,与它沉默对视。   沈晨还记得,彼苏尔一开始也是非常喜欢咬人的。   至少,这只很像那人的白猫还算客气,没有像那人一样,上来就咬了他的嘴。   他将那几个把白猫送来的孩子安抚好,带着白猫回到木屋中。   陆思淼帮忙碾碎草药,与帕拉罗兰一起,手忙脚乱地包好了白猫的身体、以及沈晨伤可见骨的手。   两人觉得,沈晨手上的伤口,似乎比白猫身上的那些鞭痕还要严重。   晚些时候,白猫因为长时间的失血,陷入沉睡中。   沈晨手上的伤口即使敷着带有麻痹效果的草药,仍然十分疼痛。   所以,他选择在花圃一旁,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陆思淼和帕拉罗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木屋中走出来,犹犹豫豫地慢慢接近他。   沈晨听见动静,看向两人,看见两人带着一脸显而易见的恳求。   陆思淼的声音仍然机械,他问道:“我们可以养这只猫吗?”   沈晨看向帕拉罗兰:“这是你的木屋。”   帕拉罗兰:“但它咬了你。”   沈晨:“我不介意。”   两人闻言,表情变得欢喜起来。   而后,两人像是想把安静还给沈晨一样,默契地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帕拉罗兰突然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花圃一旁的人,待陆思淼进屋后,迎着风朝沈晨问道。   “那,你是故意被它咬的吗?”   花苞迎风摆动起来,沈晨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   并不是因为他讶异于帕拉罗兰的观察力和行为分析能力。   他只是,自己也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答案。   在看清白猫的那个瞬间,沈晨非常希望,能从它的身上,再看到一些关于彼苏尔的影子。   受伤与否,他一点也不在乎。   所以也许,在伸出手的那个瞬间,他是希望自己被咬的。   帕拉罗兰见沈晨不说话,笑道:“你一点也不像创世神。”   沈晨没有回头,只淡声道:“我本来也不是。”   帕拉罗兰顺着沈晨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光点。   光点若隐若现,看起来并不确切凝实。   而光点周围的方向,是一片模糊的黑暗。   帕拉罗兰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视力越来越差了。   尤其是像这样阴暗的地方,他更是难以看清。   胸口处原本偶尔出现的憋闷,最近也更是频繁。   有时缇尼拉着他跑动,仅仅几步下来,他就要站在原地偷偷喘上许久。   但他觉得,这些加诸在他身上的许多病症,都没有沈晨的寂寥看起来那样晦暗。   一直被迫成长的少年,在此时提到了一个,与他年龄不符的禁忌字眼。   他问沈晨:“你想找的人,是你所爱的人吗?”   花苞停下摇摆,像与他一同等待沈晨的回答。   沈晨呼吸缥缈,像穿透时间射线,回到了他和彼苏尔相伴的时间里。   魔王大人曾经说过,人类的爱太沉重了,他只想要沈晨开心,所以只希望沈晨“喜欢”他。   但,彼苏尔不在这里。   所以沈晨望着远方,轻轻答道。   “是。”   帕拉罗兰目光回敛,觉得沈晨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平凡。   就如他刚刚所言,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像一位创世神。   沈晨表现出的所有无所不能和面面俱到,都会在面对某个存在时,顷刻间荡然无存。   从诞生开始,就因白化被人类排挤在外的帕拉罗兰觉得,也许“爱”这个词语,在这样世界上,就是会格外遗憾的。   他口气婉转,像在小心翼翼地谈论某些与他无关的事,对沈晨道:“听上去真是太悲伤了,等我长大后,还是选择不要开始比较好。”   沈晨与花苞一同静止,听着帕拉罗兰回屋的声音。   随后,沈晨微微低头,看向了自己受伤的手。   花圃之中没有任何香气,只有一点点血液弥漫的腥甜味道。   他的血滴在花圃中,变成了另一道养料。   沈晨对植物学并没有过多研究,他看着那些花苞,有种很消极的错觉,觉得自己无论多么精心去养护,也没办法让它们开花。   但渐渐,他觉得这样也好。   因为这些花苞的执拗,仿佛是在告诉他,他找不到彼苏尔,是因为他还没有用力地、推到第一万扇窗。   屋内的帕拉罗兰在灯烛中慢慢躺下,他悄悄掏出沈晨转赠给他的厚皮本子,翻开第一页。   炭笔在薄皮卷上摩擦,发出细腻的抹蹭声。   一种世界上从不曾存在的花,在少年的炭笔中,被描绘出来。   花瓣在黑色的笔画间隙间,对比之下,看起来洁白如羽。   临睡前,他听见沈晨进屋的声音。   连忙吹灭烛光后,他摸索着放下本子时,因为视线模糊,本子没有放稳,从窄窄的木床一侧掉落。   书皮脊角落在地上,磕出了一个脏脏的痕迹。   帕拉罗兰借着月光,眯着眼轻轻将尘土吹落。   但软皮上的磕痕无法复原,执拗地留在那里。   他将本子重新放在一侧,知晓以自己的身体情况,不管使用时多么小心,这样的痕迹也会不断增加。   受伤的白猫缓缓醒来,睁开眼睛看了看整个木屋。   随后,它翻了个身,眼睛再次闭了起来。   帕拉罗兰还以为它会离开,偷偷地观察了很久。   直到白猫的呼吸再次绵长起来,他也终于闭上那双无色的眼睛,陷入漫长的黑暗。 第92章 “圣莱斯特”   清晨的鸟鸣声打乱程序,吵醒了草垫上熟睡的陆思淼。   他起床穿衣,然后拎着自己的专用小木桶去打水。   整个村子一片安静,沐浴在鸟鸣声中。   在回来的路上,他迎着光看向木屋门口。   晨雾还未散尽,将一切覆上一层朦胧。   朝阳渐起间,白色的花朵在花圃中轻轻摇晃。   清透的光与露水,将花圃渲染得生机勃勃。   沈晨因为手上的疼痛,一夜没有睡好,接近天亮才模糊睡去。   此时被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到陆思淼放大的脸。   陆思淼见沈晨醒了,机械地一字一顿对他道:“花。”   “开了。”   -   康提人人都知道在瀑布下的马提亚村中,出现了一位预言中的创世神。   马提亚村因为他的出现,废弃了一直以来的祭祀传统,但天罚也没有降下。   马提亚与周围邻近的几个村子,都是近些年从战火中的城镇里逃亡出来的。   沈晨用了六年的时间,教会村里人怎么与动物和平共处、怎么躲避食肉动物攻击、以及分辨可食用与不可食用的植物特性。   经过漫长时间的相处,沈晨已经可以不通过帕拉罗兰的翻译,与村里人进行简单沟通。   他在命运给他特别安排的历史流域中,持续承担着一位平凡老师的职责。   由于生活需要,有人将目光专注地放在果树种植上。   沈晨对此并不专业,他只将定题、拟定分支和归纳总结的方法教给那人,并与那人一起完成了最初的移栽实验。   他们在土壤、日照和水源等条件中做了不同对比,得到了想要的成果。   仅仅两年时间,果树连绵林立,挂满了成串的红色圆果。   因为此事,开始不断有人利用相似方式,在自己感兴趣或生活所需的事情上进行探索。   帕拉罗兰的身体越来越差,白化病的并发症,开始在这个少年身上一点点体现。   几个雨季过后,他的肺部纤维化越来越严重,有时连呼吸都很费力。   他原本该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一起长大,却被病魔禁锢在木屋中,只待他耗尽身体中的养分,永远闭上眼睛。   不再增加的身高、以及不断下降的体重,让帕拉罗兰偶尔会想,他也许没有机会长大了。   沈晨想了许久,也始终无法在五百年前战火中的锡兰古国,找到一个可以挽救他的方法。   最后,大祭司帮沈晨做了一次占卜,在骨骰的排列中,大祭司告诉沈晨。   帕拉罗兰的归宿,是无忧无虑的自由。   马提亚村中住了一位“创世神”的事迹渐渐传开后,开始有其他村子派人请他去“传教”。   但沈晨不愿离开,同时,马提亚村的首领也不愿接纳许多外人同时进入领地。   几经谈判与商讨,最终,沈晨将他的学生派了出去。   缇尼身为女孩,个子长得却很快。   渐渐地,也有了大人的模样。   陆思淼在外貌特征上与沈晨十分相似,所以有很多人一致认为,他是“创世神的使者”。   导致他的诸多刻板行为,不光显得不那么怪异,还格外神圣起来。   缇尼和陆思淼,连同几个负责保护的高大男人,替沈晨前往邻村,将她们学会的所有知识,一点点讲给那边的人听。   在这片大陆上,伤亡无时无刻都在发生。   原始的残杀与斗争,让世界的形状不断扭曲,像将一切拖入地狱。   缇尼纯真无比,对自己的国家充满眷恋。   而陆思淼坚持着陆家放在他程序中设定的善良与无私,没有一丝改变。   所以两人的队伍自从离开村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在完成一开始规划的路线后,缇尼与陆思淼决定,踏上未知的旅途。   近一年的时间,他们奔波数地,脚步遍布康提王朝在战争中拼死守护的领土。   有时遇到纷乱,两人会说服队伍加入当地的守护势力,帮助土著人民进行抵御。   这两具十分年轻、并不坚韧的身体,利用从“创世神”那里学来的知识,在这个看不到任何未来的大陆上,完成了一场真正的“传教”。   六年后的清晨,来自王都甘波勒城的国王使者,造访了这个瀑布下的村子。   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村口的泥路上,来人手中拿着有宝石点缀、白蜡密封的羊皮卷,邀请国内久负盛名的“创世神”前往王都。   沈晨伸出手,从侍者手中接过了羊皮卷。   白猫站在他的肩头,用爪子去抓封带上的宝石粒。   安静的氛围中,首领站在不远处,认为沈晨会像往常一样拒绝。   但出人意料的是,沈晨看着王室派来的马车,接受了国王邀请。   帕拉罗兰的病经年累积,靠大祭司提供的草药已经无法抑制。   草药中含有的昏睡成分,确实降低了病痛对他的折磨,但与此同时,他活着的时间也在不停被削减。   沈晨觉得,也许王城中的其他医生会有办法。   他返回木屋,将需要带走的东西收好。   这六年里,木屋内的改变翻天覆地。   原本空荡又杂乱的木屋,此时错落有致地摆着各类木质家具。   靠近门口的地方,石炉文火燃烧,带着苦涩药味的白雾从土罐边缘散出,弥漫在整个屋内。   大祭司精心配比的当地药物,熬煮时一片漆黑。   沈晨将帕拉罗兰唤醒,帮他把药服下,和他说了去王都的事。   帕拉罗兰气声迟缓,说道:“你不用为了我的病离开这里。”   沈晨知道帕拉罗兰会抗拒,平和道:“那是国王的邀请,我本来也无法拒绝。”   两人与使者拟定在第二天出发,沈晨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后,来到了花圃前。   自从这些花盛开以来,帕拉罗兰自知这份盛开与他无关,就不再说这是他的花圃。   久而久之,这片花圃的主人,就变成了这位伟大的“创世神”。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中,沈晨无事时,总会坐在他的花圃边。   这些是他所照拂的花,也是只为他一人盛开的花。   它们陪伴了他几乎所有想念汇聚的夜晚,承载着数不尽的妄想。   沈晨手上那道被白猫咬伤的深深伤口,慢慢愈合后,留下了一道非常难看的疤痕。   原始的生活重复又单调,导致时间既冗长,又像白驹过隙一般。   距离彼苏尔离开的第六年,沈晨有时会觉得,在他的心脏上,也有这样一道疤痕。   时间放干了他血液中的渴望,只留给他这一片花圃。   第二天一早,两人随着使者的队伍离开村子。   大祭司受沈晨所托,替他照看那片花圃。   雨季很快就要来临,大祭司召集人手,打算将为花圃遮风挡雨的阔叶架重新收拾一番,以防沈晨回来时,这片花圃被暴雨冲溃,变成一片狼藉。   只是当几人来到木屋门口时,花圃中在往日盛开绽放的花,全部再次闭合起来。   就好像,那位创世神一同带走了所有,属于他一个人的花朵。   -   王都甘波勒城不算遥远,马车日夜兼程,在第九日到达。   这座被宗教文化统治的王都因战火影响,显得非常贫瘠。但街上行人繁多,熙熙攘攘间,仍然十分热闹。   马车将沈晨与帕拉罗兰直直送入王城,并根据沈晨的要求,找来了城内颇有名望的医生为帕拉罗兰医治。   傍晚时,沈晨受邀与王室相见。   棕色的城殿内,国王班托罗一个人站在巨型佛莲地毯上,端详面前的青年。   沈晨没有行礼,只站在一个合适面谈的位置上,回望那道打量的眼神。   待侍卫离开后,班托罗坐回了他的王座。   他的开场非常直白,道:“你不是创世神,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神明存在。”   他的话让沈晨有些意外,毕竟在现代文明中,康提古城一度被誉为佛教圣地。   沈晨答道:“嗯,我的确不是。”   他这句回答中的坦然,使班托罗非常受用。   在这位统治者心中,他与侵略者对抗数年,他的信仰从没有帮助过他和他的臣民。   在由鲜血铸成的城墙内,他不允许任何将信仰作为借口的骗子招摇过市。   班托罗:“那么那些赋予了你无限神力的传闻,都是怎么来的?”   “既然我不是创世神,那些就也不是神力。”沈晨不打算隐瞒,也知道在这样一位统治者面前,隐瞒没有任何意义。   他试图用简单的对比,让班托罗理解他想表达的内容:“如果是神力的话,那是属于我的一个人的。但我将我掌握的能力,传给了所有人。”   “所以。”他道:“那些不是神力,是知识,以及得到知识的方法。”   沈晨将他在马提亚村所做的事清晰道来,会谈持续了一整个傍晚,直到王城中所有的烛光全部燃起,班托罗理解了每个传闻背后的逻辑。   但他明白,眼前人掌握的能力,不可能是来源于战乱中的康提。   一盏盏烛光,将整个房间照得十分明亮,班托罗从王座中站起,与沈晨一同坐到窗边的圆桌前。   长久的战争,使班托罗身上充满肃穆。   他问道:“所以,你掌握的知识,可以帮助这个国家,从战争中走出来吗?”   沈晨静静地想了片刻,随后,他在班托罗的视线中,毫无畏惧地反问道。   “我为什么要帮助这个国家。”   在他的印象中,康提王朝直到十八世纪,才在新一轮的侵略中灭亡。   但这些历史照常与否,与他而言,并没有任何关系。   他曾经同心理医生说过,他认为有些心理疾病并不是病症,而是患者的本性。   他的冷漠已经超出同理心的测评标准,具有绝对的主观。   沉默中,沈晨端起杯子,神情自然地喝了一口红茶。   在这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反问中,班托罗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与他曾经所信奉的那些宗教信仰,完全相同的味道。   班托罗的发问,带着深切的无力感:“那在你的世界中,你所说的那些知识,还像现在的康提一样,可以不断延伸、越积越多吗?那里的人,可以通过这些东西,得到想要的和平吗?”   沈晨放下茶杯,嗅着茶香,想到了大象孤儿院里,安贝卡女士办公室中的甜腻奶茶。   他回答班托罗的问题:“在我的世界中,我所研习的生物学,已经彻底被中止了。”   班托罗皱眉:“什么?”   沈晨:“发展到瓶颈时,人类的底线,无法驾驭那样的知识。”   班托罗:“可你无法将你散播出去的内容,从每个人心里抽出来。”   “为什么不能?”沈晨问。   他嗓音寒凉,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这是我亲手创造的学界。”   时间的沉淀,让青年的神态越发陌生。   在这里的漫长数年中,沈晨从一切反馈里,感受到了无法抗拒的宿命。   被命运多次掠夺的人类,最终站上了不可一世的巅峰。   面对这样的沈晨,班托罗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帮助自己取得战争的胜利。   两人的会谈陷入无效,中止在烛光燃尽前。   沈晨离开时,班托罗对他道。   “我会发出公文,向我的民众说明,你不是创世神的化身,只是一个普通人。”   沈晨点点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他转身向护送他回房的卫兵走去,班托罗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突兀开口。   “非常感谢你为我的国家与民众,所做的一切。”   沈晨停下脚步,礼貌地回道:“不用。”   班托罗不打算食言:“我已经交代下去,希望你的朋友可以在这里早日康复。”   他语气爽朗。   “再会,圣莱斯特先生。” 第93章 艾希提生物图鉴   沈晨与帕拉罗兰在王都中住了月余,所有的医生,都对少年的病症无从下手。   帕拉罗兰的生命走到最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一日正午,沈晨被突然传召。   他走到王都花园时,看见了受伤的陆思淼。   一年的旅行,让陆思淼看起来成熟许多。   不过他说起话时,还是一样的生硬。   他见到沈晨,连忙走到沈晨身边,表情焦急道:“侵略军抓走了缇尼。”   沈晨皱起眉。   一旁的班托罗接过话,对他道:“葡托尔战役中,侵略者的主力被我们全歼,但关于从边境的贸易港口撤退,他们提了一个条件。”   “他们要我用‘创世神’,去换那个少女,以及停战协议。”   -   是夜,帕拉罗兰从连不成线的昏睡中醒来。   沈晨坐在他的床边,正在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帕拉罗兰的苏醒,让沈晨有一瞬间的停滞。   黑暗的砖房中,没有以往的木香,只有浓重的安神精油味道。   帕拉罗兰撑起身子,微微坐起。   他身侧的白猫被吵醒,看见沈晨后,打了个哈欠。   它觉得自己待在这里还会被吵,索性从窗户跳了出去。   帕拉罗兰看着白猫的身影,无奈道:“这里是二层,我总担心它会受伤,如果它像鸟一样,有双翅膀就好了。”   沈晨的视线变回平日温度,侧开脸没有回答,只是说:“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你好好休养,还是有机会康复的。”   帕拉罗兰知道沈晨在骗人,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很费力,窒息感仿佛无处不在。   但他笑着附和:“是吗,等我病好了,我想回故乡看看。”   沈晨:“你的故乡在哪?”   “特威德河畔的贝里克。”帕拉罗兰道:“我离开的那天,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希望我回去后,还能再看到。”   沈晨没有临终服务的经验,所以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但他知道,锡兰地处赤道边缘,是永远不会下雪的。   帕拉罗兰此生,再也见不到漫天飞雪了。   沈晨:“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愿望吗?”   帕拉罗兰在黑夜注视着沈晨的侧脸,视线模糊中,只能看见一片色块。   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位过路的旅人,迷失在异乡的童谣中。   他将语速放慢,怕惊扰了沈晨。   “我想知道,你刚才,在看谁。”   深夜的王都中,没有一丝嘈杂。   少年嗓音暗哑,没带着一直以来的谨慎和妥帖。   六年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试探眼前的人。   在沈晨心中,以帕拉罗兰的处事方式,他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所以眼前人的身体情况,也许比所有医生说得还要糟糕。   但沈晨没有回答。   关于彼苏尔的事,他不想对任何人提起。   只不过,让他对病床上的帕拉罗兰说出拒绝的话,他也觉得有些残忍。   所以他只是默默站起身,踏着月光走出了房间。   他恰到好处的暗示,让帕拉罗兰知道,这位老师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也不能触碰的禁区。   即使,是与那人长相相似的自己。   少年有时会觉得,虽然是这份“相似”,将沈晨带到他身边,但同样的,他无法摒弃的外貌,永远有属于另一个人的名字。   帕拉罗兰缓缓下床,即使再失落,他也能察觉出,今天的沈晨很不正常。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借助木架支撑身体,从床上站起来。   而后,他艰难地走出房间。   -   沈晨在清晨时分,将陆思淼找来房间。   他一边将一张写着简体文字的羊皮卷封好,一边问道:“我教你的汉字和书信行文,你还记得吗?”   陆思淼点点头,答道:“记得。”   沈晨:“你父母生活在五百年后的时间线,他们很牵挂你,如果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话,可以写下来给我。”   他特别叮嘱:“只是,不管是羊皮还是木片,都坚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中途需要找人拓印或摘抄,所以如果你想让他们看见你亲手留下的话语,就找块石头刻下来。”   陆思淼离开沈晨的房间,从班托罗精美的花园里,选了一块扁圆的青石。   就算班托罗发布了沈晨只是一名普通人的公文,但包括侵略者在内,整个南亚次大陆,没几个人真的相信。   广为流传的神迹,已经将以“圣莱斯特”为名的信仰深入人心,无法通过一封公告消去。   花园中的侍卫思虑再三,没敢拦这位创世神的侍者,从国王的花园里偷石头。   晚些时候,陆思淼将他刻好的石头,还有一封篇幅鸿伟的书信一起交给沈晨。   沈晨带着这些,将他写好地址和嘱托的信,同时装好,转交给交给国王班托罗。   沈晨相信,当林言收到这些东西时,以她的责任心,会马上赶到加速中心,能赶上自己通过粒子对撞机离开、而简知舟和陆家放还在那里的时机。   班托罗将东西收好,承诺道:“我们拿到停战协议,会第一时间去摩苏耶港口救你。”   沈晨:“我选择去,不是为了你的国家。”   班托罗有些不解:“那个叫缇尼的少女,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她是我的学生。”沈晨道:“所以确实很重要。”   班托罗笑道:“那她一定是你最好的学生。”   沈晨不置可否,没有继续接话。   在回房间的路上,沈晨将班托罗的话细细思酌。   在他的所有学生中,他认为,能称得上“最好”的,应该是帕拉罗兰。   旺盛的求知欲和细腻的感知力,让这位学生不需要沈晨的任何督促,就能自己开创出无限的可能性。   在沈晨忙于照顾花圃时,帕拉罗兰在某次外出时,见到了一只走丢的赤獴幼崽。   而后,他独自一人在森林中探索,将幼崽送回树洞,完成了赤獴有关繁育和社群关系的整套行为分析记录。   并通过对赤獴特有的捕鼠方式进行运用,通过叫声诱捕,解决了邻村的鼠患。   也正是因此,在这样一位年少者的身上,他的病才显得格外惋惜。   在后世的记载中,完全没有属于“帕拉罗兰”的名字。   后人不会知道,因为他的陨落,学界在最贫瘠的时刻,失去了一位什么样的学者。   自从昨晚从帕拉罗兰的房间离开,沈晨没有再去见过他。   对于沈晨来说,分别不需要任何仪式。   前往侵略者阵营的时间就安排在今夜凌晨,沈晨不打算带任何东西,所以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   临近深夜时,他的房间仍然亮着烛光,王城的侍女敲门进来后,给他换了可以助眠的香薰。   沈晨在香气中失去意识,没有看到在夜幕中,那辆被护送出城的马车。   浓雾将马车的暗影遮盖,将它从世上抹去。   -   沈晨再次醒来时,是日光倾城的时刻。   整个甘波勒城沉浸在一片欢呼声中,停战协议被抄成数份,在城中散落。   剧烈的头疼,让沈晨在瞬间意识到不对。   他从房间中跑出,看见门口站着的陆思淼。   陆思淼显然是站在这里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靠着墙,手中拿着一个厚皮本子。   沈晨听着窗外的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思淼将手中的本子递出来:“帕拉罗兰替你去了摩苏耶港口。”   沈晨没动,他停顿良久,说道。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可以瞒着我做这种事。”   陆思淼抬头看他,随着年岁增长,他脸上的机械感被沉静替代。   “我们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沈晨:“‘你们’?”   “国王陛下,总理大臣,我。”陆思淼道:“还有,帕拉罗兰自己。”   他将手里的本子又往前送了些,说道:“他的死讯,刚刚和停战协议一起被送了回来。”   这次战争的最后一笔牺牲,在刚刚画上句号。   帕拉罗兰死在踏进贸易港口的那一秒。   侵略者将这次失败的战争,全部怪罪于这位莫名冒出来的“创世神”。   他们可以宣布放弃侵略,并进行赔款,但对于康提王国中的新起力量,他们无法坐视不管。   毕竟所谓的停战只是暂时的,等到时机再次成熟,他们总有一天会继续完成侵略与占领。   陆思淼见沈晨一直不接,将视线放在手中的本子上。   “帕拉罗兰说,谢谢你,通过你的教导,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幅样子。他将他的世界,留给你。”   沈晨伸手,将陆思淼手中的本子接过。   厚皮本子上布满磨损,折痕一道一道。   模糊的双眼,使这位年轻的学者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显得冒失无比。   沈晨走回房内,在窗外停战的欢呼声中,他将帕拉罗兰的“世界”翻开。   炭笔粉末有些模糊,但仍然不难看出。   第一页纸上,画着他的那些花。   而在之后的每一页上,都画着在这个世界中不存在的奇特生物。   帕拉罗兰用炭笔,精心为每一种生物描绘了不同的细节、生活习性和繁育方式。   那些需要特别标注的地方,他还会画专门的放大图来进行说明。   彼苏尔口中曾经冒出过的生物,在这个本子里依次出现。   潘迪龙、杜林山羊、班莉松鼠、安丽羊……还有,纳莎蜂。   遥远又清晰的回忆,在沈晨的脑海中被忆起。   在沈晨与彼苏尔第一次争吵时,彼苏尔曾经心脏刺痛。   那时的魔王大人说:是很疼,像被纳莎蜂用尖刺扎了一下,又刺又胀。   但很快,他又说艾希提大陆根本没有纳莎蜂,是他说谎了。   沈晨看着本子中黑色的蜂类动物,用手在炭笔的痕迹上轻轻地摸了摸。   彼苏尔确实是说了谎。   因为那人口中并不存在的纳莎蜂,就在沈晨的眼前。   生物图鉴后,是一幅占据整个跨页的地图。   整个艾希提大陆广袤无边,西拉高原、喀斯伽平原、布林峡谷,还有最中心的高山,帕玛拉圣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越写到结局,想表达的概念就越抽象,苦手……写不好,觉得很对不起大家,我的问题。   甚至想直接开个任意门见面算了→CP粉头的自我堕落。 第94章 最初的契约   沈晨看着手中的本子,心中无法理解。   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关于艾希提大陆存在的形式。   可能是其他星球、平行世界、或世界上某处因交通闭塞所以认知不同的区域。   他唯独没有想过,艾希提大陆,存在于某位学者的幻想中。   缇尼在几个小时后,被护卫护送回甘波勒城。   帕拉罗兰最终还是像六年前一样,用自己的生命,换缇尼活了下来。   缇尼在得知这些事后,紧绷了数天的精神终于崩溃,在陆思淼和沈晨面前嚎啕大哭。   她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却仍然无法接受帕拉罗兰的死。   沈晨在少女的哭声中,无言地离开房间。   在这里的六年,没让他找到通往艾希提大陆的钥匙,反而让他明白了,艾希提大陆和这个世界之间本质的区别。   帕拉罗兰的死,使他重新回到未知的旅途中。   唯一的进展,就是得知了他想要的终点,在他无法到达的维度中。   康提王朝的重建和反侵略工程,很快提上日程。   战乱后的人们没有时间去享受安逸的生活,众多的农业生产、制铁工厂在各地快速兴建。   沈晨带着缇尼与陆思淼,在一片鼎沸中,回到了瀑布下的马提亚村。   这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子,仍然是一片安静祥和。   陆思淼与缇尼在回到村子的一个月后,重新踏上路程。   两人想将那些知识和能力,传播到仍然在被殖民的悉达伐迦和罗依迦摩。   随着陆思淼的离开,木屋中只剩下沈晨一个人生活。   在重复的每天中,沈晨第一次体会到彻底的万念俱寂。   他眼中唯一的光,就是每日晨起时,花圃中白花上的露珠。   那些花突破花圃,开满了整个马提亚村。   每天都有村民将最好看的花,插在花瓶中,送到这位创世神的门口。   在这样的日子中,沈晨重新开始了工作。   他将自己知道的知识,记录在村里可以提供给他的所有羊皮与木片上。   这是这个时代的“圣莱斯特”,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他在绝望的最终点,还是选择,将博物学创造出来。   不可言说的命运,在他的手中,化作了几千、几万个字符,变为了一场永不会被掩埋的传说。   “圣莱斯特”这个名字,从马提亚村、康提王朝、南亚次大陆,扩散到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但流淌的岁月,在他身边逐渐凝固起来。   他灰败的心已经无法察觉,在被绝望满溢的木屋中,花瓶的身前,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幻影。   幻影像由无数颗白色的颗粒凝聚而成,将他心中最深处的人影投射出来。   意识的诞生,最初,是从那次无意的抚摸开始的。   他将自己的爱意,灌注给了那片花圃。   在由鲜血浇灌后,借由意识维度中能量的汇聚,与现实空间之间间隔的薄膜,几乎一触即碎。   但沈晨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毫不知情他日思夜想的人,最初的形态,就站在他的身后。   模糊的幻影投射在虚无中的无人角落,与他久久相伴。   幻影神智浅薄,只知道,他眼中的沈晨,被困在这片时空中。   同时,幻影也知道自己的陪伴对方无法感知,所以没有意义。   他只能看沈晨陷入灰雾,被一点点吞噬。   光阴荏苒,不过蹉跎岁月。   就在一无所知的幻影,觉得一切都不会发生改变时。   第一次尝试物质压缩的彼苏尔,通过那个一瞬消散的时间桥梁,将时间的构成,送到了这个时间刻度中。   幻影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看见了一股可以划破时间的力量。   最终,这股力量呈现在沈晨面前时,是一枚透亮的红色宝石。   这是,由他亲手创造的幻影,献给他的情书。   -   马提亚村的清晨一如往常,充满阳光与鸟鸣声。   还未苏醒的土著人民,在梦乡中徘徊。   沈晨坐在木屋前,口袋里放着帕拉罗兰的厚皮本,抬头看向一碧如洗的天空。   红色的宝石在他手中,光泽不断流转,犹如一团被琉璃封住、缓慢燃烧的火焰。   他知道,因为缇尼与陆思淼在各地的事迹,“圣莱斯特” 这个名字,几乎已经变成了康提王朝的全新信仰。   好在,这份信仰真的可以使它的所有教徒,通过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只不过,沈晨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需要信仰。   他憎恶命运,正如他憎恶自己的无力一样。   最初,他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将他的母亲留下来,拯救自己的家庭。   而后,他也无法通过自己的力量,将生物学中的脓疮清除,留下那些美好的东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一切一起毁掉。   最后,他跨越时间,找到了一切关联,却仍然找不到他的彼苏尔。   人类的力量,在他所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充满了不可突破的极限。   沈晨望着手中不明来历的红色宝石,在认清自身渺小的瞬间,他想到了曾经与彼苏尔讨论过的黑洞。   彼苏尔当时猜测,“黑洞”是人类科学家联合起来,捏造的谎言。   因为他们口中的黑洞里,是无法估量的过去、未来。   所以,它是很多人类的梦想。   沈晨将那粒红色宝石捏在指尖。   沈晨觉得,他的选择没有任何改变。   他不会相信将彼苏尔带走的黑洞,也不会成为任何力量的教徒。   他的绝望,终于带上了毁灭的放纵。   沈晨指尖用力,带着湮灭一切的意图,按压在宝石上。   诗人但丁被霍金引用在时间简史中的话,在这位毫无信仰的人类身上应验。   “从这里进去的人,必须抛弃一切希望。”   琉璃外壳硬声而破,声音无比清亮。   几秒的空白后。   巨大的暖色洪流,在他指尖迸发。   将视野中一切山峰、村庄淹没后,转为沉寂的黑色。   高维的时间之力,将沈晨卷入未知的黑暗流域。   无限延伸的星图,在他眼前呈现。   隐隐发光的丝线,在每个星粒碎片中连接穿梭。   沈晨觉得,长久的孤独还是有益处的。   至少,在他面对这样的变故时,没有感觉到一丝惊惧。   他知道自己好像破坏了某些力量,所以被卷入了一个本应无法到达的地方。   星粒中暗含画面,在丝线相连中,将所有事件转化为可视的脉络。   沈晨将目光划过每一枚星粒,在那些连接的丝线中,明白了这片星图的意义。   这里是,由时间串联而成的、宇宙的因果。   所有的星粒碎片,被紧绷的时间丝线,禁锢成一片无法变更、撼动的命运。   没有人告诉沈晨,现在该做些什么。   所以他花了漫长的时间,将与彼苏尔有关的时间碎片一一找过。   而后他发现,彼苏尔存在的每一片碎片,都与自己有关。   那位“魔王大人”,在这个空间中,没有任何过去与未来。   沈晨将手放在其中一枚星粒上,用力的推了推。   半透的发光星粒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但纹丝不动,被四面八方的线牢牢固定。   沈晨看着面前星粒中的自己与彼苏尔,那是两人共处在书房中的,一个万分平静的夜晚。   彼苏尔正坐在最喜欢的地毯上,认真翻看简知舟的时间简史。   而沈晨照例坐在电脑前,整理他要发表的一系列资料。   那些琐碎的、没被足够珍惜的日常,呈现在沈晨的面前。   而后,他顺着时间的射线,来到两人最后相连的碎片前。   两人在海面的高空上紧紧相拥,等待未知的命运。   只不过,在这片碎片后,两人之间的连接……彻底消失了。   沈晨面前的宇宙因果告诉他,他和彼苏尔的关联,就终结在彼苏尔返回艾希提大陆的那一刻。   沈晨看着这枚重复播放的星粒,将这须臾时光,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知道,彼苏尔没有任何过去和未来,是因为,在他所处的时间节点中,艾希提大陆还只是他口袋中的图画和文字。   而属于“沈晨”的最后一枚碎片,在他进入对撞机后,被改写成了能组成无数物质的粒子。   沈晨的手不断紧握,那枚属于他的星粒,在他的掌心,化为了金色的细沙光雾。   光雾流转的暗响,在空间中朝四周延伸,渐渐消弭。   沈晨找到第二枚碎片,再次将它散去。   这里,有无数个“沈晨”。   他是站在学界顶峰的生物学家、是一丝不苟的大学教授、是被童年阴影折磨数年的病人、是独自一人踏遍万水千山的求知者。   是在睡梦中因为思念惊醒却只能哭泣的少年、是住在肿瘤科与病中母亲相伴的年幼学生。   也是坐在胡同大铁门边等父亲回家,一脸天真笑容的小男孩。   所有的“沈晨”,在他手中消失。   星粒碎裂后的细光漂浮在黑暗中,像空气间的浮尘。   沈晨立在所有微粒间,将口袋中的厚皮本拿了出来。   属于他的微粒,逐渐凝合成一枚巨大的、光幕一般的白水晶块。   光芒盛放间,陌生大陆的景象,在水晶块中倒映。   沈晨体内的心跳声,在此时逐渐停下。   他将自己的存在一一毁去,名为“沈晨”的个体,逐渐不复存在。   但他手中的时间之力,还可以让他在这个时刻,行使最后一点权利。   他将头抵在水晶块上,轻声问。   “你在,对吗?”   白色的幻影立在沈晨身后,并不知道身前人在和谁说话,只觉得一股莫名的难过,在心中缓缓流出。   沈晨好笑地问:“按照我们之间一贯的公平,你将你的力量给了我,我该给你些什么呢?”   属于创世神的权利,在他的口中,第一次被使用。   最初的契约,在创世之初诞生。   沈晨按着自己不再跳动的心脏,一字一顿道。   “名为彼苏尔的个体,将拥有一切权能与美好、至高无上,成为整个大陆的中心。”   古老传言中,心脏代表着创世神在创造万物时,赋予每个灵魂的愿望。   随着沈晨的话,一股莫名的心跳,在白色幻影中出现。   他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在未知中,感觉到分离的恐惧。   他向沈晨的背影伸出手,但与此同时,契约成立的强光,在巨型水晶块中骤然亮起。   引力带着吸入一切的力量,将白色的虚影卷入水晶。   他几番挣扎,无声的喉咙,在此时发出了第一道波纹。   时间流转中,万物在大陆中运行起来。   波纹遇到第一枚电磁素子,紫色的电流声,成为创世的雷鸣。   骤雨在雷鸣中降下,转而放晴。   水汽升空化为云,再凝为雨滴,时光悠然前行,变为沧海桑田。   -   千年的光景中,大陆的创世神,始终立在水晶之外。   他透过无法进入、界限分明的外壳,注视着那个他珍爱无比的人,从诞生开始,一步步长大。   他看着彼苏尔因为那些他赋予的权能,阴错阳差,被大陆上充满恐惧的人类奉为魔王。   而后,在年幼的彼苏尔被人类拒绝亲近的夜晚,沈晨改变整个世界,将“魔王”这个名号,变成整个大陆的信仰。   那颗拒绝信奉的心灵,在属于他的世界里,将信仰的力量玩弄在手掌之中。   沈晨在艾希提大陆的上维中,看顾了彼苏尔无数年。   但他渐渐开始发现,彼苏尔好像并不快乐。   彼苏尔经常会飞到帕玛拉圣山的最高处,俯瞰整个大陆。   而后,在艾希提大陆诞生两千年整的某个夜晚。   那些曾经被沈晨散去的碎片,突然开始再次出现。   横空多出的时间线,将倒映着艾希提大陆的巨大水晶,与那些时间碎片相连。   水晶周围边缘,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沈晨数千年没有跳动的心脏,在此时莫名回响。   他看着艾希提大陆中,飞在空中焦急寻找的彼苏尔,得知了一切。   彼苏尔在刚刚的瞬息之间,从现实的世界中回来了。   那些一度被抹去、又被因果再次创造的碎片,纠缠在巨型的水晶附近。   无法改变的历史,正在剥夺水晶中,那些属于沈晨的微粒。   空间界限无比模糊,几近于透明。   沈晨终于将手,轻轻地抚摸在薄如蝉翼的水晶壳上。   光芒渗透间,他的旅途的终点,终于近在眼前。   -   月光下,胖胖的潘迪龙用自己的大脑壳,顶了顶从刚才开始就一动不动的魔王大人。   彼苏尔没有回应,仍然沉浸在一片恍如隔世的失神中。   以彼苏尔的聪明睿智,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也许应该再喝两大瓶苹果酒。   也许在醉酒中,他还能再次与沈晨相遇。   只不过,还没等他挪动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   一道清雅的人声,在他身后出现。   平原上的清风,含着星辉的温柔。   “在找我吗?”   熟悉的人声,将彼苏尔的视线唤过。   魔王大人瞬间转身,看见他刚刚寻找的人,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高树下。   那只刚刚躲入地下洞穴的班莉松鼠,此时站在沈晨托举的手上,正在想方设法亲近这位蕴含着无限能量的“人类”。   沈晨有些无奈,将这只跳到他身上的松鼠轻轻放下,站起后,他朝没有动作彼苏尔伸开双手。   被赋予了一切权能与美好、至高无上的魔王大人,在缓慢的时间中,一步步朝他心爱的人跑去。   差点失去的巨大恐惧,被拥抱的切实感驱散。   彼苏尔抱着沈晨的身体,喉咙僵硬,轻轻道。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沈晨用手,轻轻揉了揉彼苏尔的头。   他将眼睛闭起,将怀里的身体抱紧。   “不是答应过你,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时最早写的立意:期待与你的再次相遇。 第95章 苹果酒也能喝醉吗   沈晨不会告诉彼苏尔,自己经历了什么,才能如约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些自转的过往,只会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脑海里。   但彼苏尔还是很奇怪,因为不光是那只班莉松鼠,他身边一向只喜欢和自己一起玩的小潘迪龙,也将非常亲昵地凑到了沈晨的身前。   所以,短暂的拥抱过后,魔王大人就领着他心爱的人类,回到了那所漂亮的宫殿中。   被关在殿外的潘迪龙一脸怨念,不满彼苏尔将大家共有的创世神私藏起来,在窗外探了个头。   于是,彼苏尔将纱帘也拉上了。   他站在窗前回头,不解问道:“它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   沈晨面上云淡风轻:“可能因为我身上有你的味道,你和它不是好朋友吗。”   魔王大人茅塞顿开:“有道理。”   沈晨站在彼苏尔身后不远处,目光轻柔含笑。   但很快,沈晨就将视线放在了房间里的诸多酒瓶上,明知故问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喝酒?”   彼苏尔认真地想了一下,觉得也没有。   他只是总觉得心里很空,但他没有头绪,所以喜欢醉酒后的反应迟钝而已。   彼苏尔:“一点点。”   沈晨:“头还疼吗?”   彼苏尔:“也是一点点。”   沈晨走到纱帘边的彼苏尔身前,举起双手,拇指放在眼前人的太阳穴上,轻缓地揉了揉。   顺便,他还亲了一下彼苏尔的额头。   彼苏尔注视着距离极近的人,身体逐渐与之贴近。   在一贯冷漠的沈晨身上,这样专属一人的温柔,是世上最好的催情剂。   彼苏尔微微前倾,吻了一下这个能为自己缓解头痛的人。   柔软的触感,让沈晨微微怔了一下。   他在时空碎片的维度中待了太久,几乎变为某种“存在”,与欲念完全相悖。   彼苏尔没有错过沈晨的迟疑,皱了皱眉。   按照魔王大人的性格,这事肯定是不能忍的。   他按住沈晨的手,昂头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沈晨企图再次蒙混过关:“……比如?”   彼苏尔十分灵光,没给沈晨任何可乘之机,直白道:“没有比如,你自己说。”   沈晨想了想:“嗯,的确是有一件。”   彼苏尔歪了歪头。   沈晨:“我背着你,和别人换了些东西。”   在艾希提大陆落成之后,帕拉罗兰临死前的星粒,被沈晨一并捏碎,化为无数道半透的光影,散落在大陆的漫山遍野中。   彼苏尔依靠帕拉罗兰的幻想世界成型,继承了帕拉罗兰的外貌。   那么原本属于彼苏尔的花,由沈晨做主,将它转赠给了那个,在战火中去世的少年。   大祭司的另一道预言,被沈晨一并完成。   帕拉罗兰的归宿,是无忧无虑的自由。   彼苏尔好奇:“你换了什么东西?”   沈晨:“我用一些花,换了一个人。”   他的回答非常贴切,但彼苏尔听完后两秒,心中警钟骤然大响。   “你送谁花了?换了什么人?人呢?你把他安顿在哪了?”   魔王大人的口气继而颇为哀怨:“……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沈晨:“……”   久不为人的沈晨,觉得自己有心梗的前兆。   他将手捧上彼苏尔的脸颊,无奈中带着一点哭笑不得:“你乱想什么。”   彼苏尔口气严肃,朝沈晨宣布:“不管你把花送给了谁,从今以后,我要把你关在这里。”   艾希提大陆的魔王大人,终于打算干一件非常符合他“魔王”身份的事。   就比如,将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圈禁在魔王的宫殿里。   沈晨配合地问:“那我需要在你离开的时候,打开窗户,朝外面喊救命吗?”   彼苏尔觉得这样很像拍电影,自信道:“可以,但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带点得意的表情,和一贯跳脱又生动的话,将沈晨慢慢带回原本的状态。   沈晨在这个瞬间,被他所创造的爱人,重新变为一个普通的人类。   彼苏尔没有被沈晨将话题带偏,执着地问:“你还没说,你把人藏在哪了。”   “没有别人。”沈晨微微俯身,学那只白猫的习惯,用鼻尖与彼苏尔相蹭:“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无法更改的行为反射,让彼苏尔在沈晨故意为之的动作里软下。   对沈晨来说,没有比行为分析这件事,更手到擒来的了。   他在彼苏尔陷入奇怪的发现前,吻住了那双总能让他莫名心动的双唇。   彼苏尔心知肚明,他的沈晨不会喜欢别人,所以没有抗拒眼前人此时的亲近。   潘迪龙在纱帘的缝隙间,看见屋内交叠的身影,脸上挂着奇怪的红晕飞回巢穴。   它觉得自己年纪还小,不能看这种少儿不宜的画面。   彼苏尔的唇舌间,还残留了一点苹果酒的香气。   沈晨突然也很想尝尝,艾希提大陆的果酒味道。   一吻结束后,沈晨将下巴搭在彼苏尔的肩膀上,与之浅浅拥抱。   彼苏尔把手搭在沈晨的后背,口吻中充满遐想:“我们明天醒来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   他仔细回想:“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能来艾希提大陆的话,我想带你看我宏伟的宫殿,然后一起去抢龙族宝藏……”   沈晨轻轻笑了一声,接道:“还有打尖牙巨蜥,去邻国的峡谷旅行。”   彼苏尔就知道,沈晨会记得他所有的话,开心道:“嗯,没错。”   沈晨没有说出口,如果他自己想的话,那些沉甸甸、金灿灿的龙族宝藏,可以在瞬间被移动到彼苏尔的宫殿门口。   更不用提那些笨重无比的尖牙巨蜥。   以及只要他一个动念,便能闭合起来的布林峡谷。   他只是轻声道:“好,那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   奢华的宫殿卧室内,窗幔上缀满各色晶莹剔透的宝石。   烛光被尽数熄掉,只剩下月光透过纱帘,将窗前的一小片区域隐隐照亮。   彼苏尔原本就是宿醉惊醒,被沈晨抱起安放在床上后,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他还有最后一点遗留的害怕,抓着沈晨的手不肯放开,直到后半夜时,才迷迷糊糊因为翻身松开手。   沈晨待人再次熟睡,起身走到窗前。   他把纱帘绑起,将窗子缓缓敞开。   轻缓柔和的风,吹拂过他的脸颊,将屋内的酒气推动,轻轻流淌起来。   沈晨从彼苏尔那些非常好看的透明酒瓶里,选了一瓶闻起来有苹果香气的。   随后他靠在窗沿上,将酒瓶缓缓打开。   最初入口的,是甜腻诱人的苹果味道,而后,辛辣与苦涩同时抢占味蕾。   酒精的激发下,数千年的疲惫,在安静的深夜开始残响。   窗外的天空中,一道黑暗的巨大裂缝,在星群间浮现。   就好像整个穹顶,陷入破裂的边缘。   沈晨知道,他是因被粒子对撞机粉碎,变为了无数个粒子,才能凭借帕拉罗兰的幻想,创造出这个世界。   但他从其他世界线中摧毁的过往,却仍然因他对艾希提大陆的补全、以及彼苏尔的到访,被因果线重新认可。   重塑过往的这些能量,与他所创造的艾希提大陆,是不同时间线上、本源的存在。   他补全了整个闭环,也就代表这个世界,只是闭环中的一个短暂存在。   他和彼苏尔的缘分,就只是这整个循环中,浅浅的一时交叠。   注定,就是会碎裂的。   归根究底,“现实”的宇宙,仍然是他不可撼动的能量守恒。   但他望着窗外的一切,还是觉得,这样也很好。   至少,他守住了自己的承诺,还可以有这一隅时光,回来见那个漫山遍野寻找他的人。   属于他的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他。   这些额外得来的,已经是万分珍贵。   彼苏尔珍藏的果酒全靠发酵自酿,极高的甜度,遮盖了酒精的味道。   因此,当不安的彼苏尔兜兜转转醒来时,沈晨想着心里的事,没有敏锐听见那人惊醒的声音。   黎明前的夜,连风都是喑哑的。   彼苏尔在短暂的惊慌后,看见沈晨坐在窗前。   他起身走到沈晨面前,从沈晨手中拿过酒瓶。   沈晨缓慢转头看他,目光中盛满破碎的爱意。   彼苏尔不知道沈晨怎么了,只是这莫名的眼神,让他觉得非常心疼。   沈晨:“怎么醒了?”   “我还没问你。”彼苏尔道:“你怎么还不睡?”   他说完,随手将酒瓶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沈晨见状,轻声道:“不许喝了,你本来就在头疼。”   但彼苏尔已经将酒抿进口中,所以,他本着勤俭不浪费的优良传统,低下头,将自己口中的酒,渡给了坐在窗边的沈晨。   沈晨微微愣住,他被酒精燃烧刺激的大脑,以及尚且无法完全适应的身体,被彼苏尔带着浓重酒气的深吻瞬间点燃。   眼中飘扬的白色发丝,将他的冷漠碾碎。   彼苏尔松开身下的人,直起身时,嘴角边还有一点反光的浅红水痕。   他放松的暗红色瞳孔中,带着一点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沈晨静静站起,将窗外的月光遮挡。   他眼中的彼苏尔,立在他用自己身影挡出的一片阴影中。   刚刚在醉酒中,重新找回感官的沈晨,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爱情这件事,是非常没有道理的。   他赋予了彼苏尔极致的祝福,却偏偏忘记了,彼苏尔会爱上他。   在爱情中,彼苏尔会经历自卑、羡慕、嫉妒。   被无限眷顾的彼苏尔,却恰好会因为爱,背叛那个至高无上的法则。   彼苏尔提到的心痛,全是因他而起。   沈晨将手轻轻放在彼苏尔的胸口前。   他知道心脏的位置,在左胸的第四根肋骨,再往里一寸。   “是我的错。”沈晨道。   阴影中,彼苏尔觉得此时的沈晨,既陌生又熟悉。   两人明明只有短短的时间没见,却好像分离了许久。   他很想知道,沈晨为什么会说自己错了。   但他突然觉得,有些话,如果再不提起,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彼苏尔将沈晨的手握住。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很久以前告诉过你,我有一个秘密。”   那时两人认识不久,因简知舟的随口一提,曾经说到过关于秘密的话题。   沈晨那时说过,每颗心都有自己的秘密。   只是客观而言,彼苏尔由沈晨一手创造,对于现在的沈晨而言,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秘密。   沈晨将目光停留在彼苏尔的脸上,回道:“嗯,我记得。”   彼苏尔眼睛弯弯,笑着说:“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时,总是找不到自己诞生、存在的意义。”   他昂着头,看着沈晨:“遇见你以后,我有时会觉得,我就是为了在那天救下你,才被安排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沈晨默不作声,任眼前的人,将一切关系,用最浪漫的方式描绘完整。   彼苏尔的秘密,是他为了沈晨而生。   最原始的占有欲,替沈晨被酒醉蚕食的意识,主导了他的行动。   沈晨慢慢抱紧眼前的身体,千年以来都能控制完好的冲动,被彼苏尔真挚的告白冲破。   两人一旁的窗子,在没有任何推力的情况下,凭空径直关上。   纱帘曼舞间,沈晨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彼苏尔身上属于自己的味道,任体温在相触间攀升。   彼苏尔迎合仰起的下颌线,起伏跌宕优雅,犹如一件被欲.念沾染、又格外高洁的艺术作品。   林间的雾气,让整座宫殿都显得不似真切起来。   深吻间,沈晨引导着彼苏尔的身体,将人拉入窗子一旁的纱幔之中,握住彼苏尔想要活动的手腕。   彼苏尔在意识短暂清醒的瞬间,觉得沈晨身上弥漫出了一股十分危险、又无法抗拒的情绪。   轻微挣扎后,彼苏尔突然发觉,自己睁不开沈晨的力量。   他轻呼出声,声音:“……沈、沈晨?”   沈晨察觉到彼苏尔的不安,微微后撤。   但他的言语中,却充满邀人沉沦的蛊惑。   “不喜欢?”   彼苏尔因为缺氧深吸几口,平静了几秒后,才回答道:“不是。”   沈晨:“那是什么?”   彼苏尔听见了方才窗子自己关上的声音,也察觉到了沈晨奇怪的力量。   但他又突然觉得,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所以,他只是顿了顿,口气变得认真又揶揄,问道。   “苹果酒,也能喝醉吗?”   沈晨看着彼苏尔眼底浮出的浅浅笑意,不打算再逼自己收敛欲望。   纱帘旖.旎摇晃,布料互相摩擦,颇有缱绻之意。   忍耐与渴望,在反复交替中开始混乱。   青涩的热烈,将饱含珍重的温.存全面取代。   原本吐露誓言的嘴中,逐渐充满失神的呓语。   无数个细碎的吻落在发间,虔诚无比。   夜空中覆盖大陆的巨大裂缝,将这个空间中的所有爱恋,昭示为坚定海枯石烂的一意孤行。   好似荒唐又动人的默剧,在深渊中亮起。   虚幻的山巅与平原,犹如沼泽中长出的参天大树,摇摇欲坠。   海水在暗礁与白沙间,往复流淌,靡靡浸染颠覆。   而沈晨眼眸中的倒影,是他在整个生命中,唯一确信的星粒。   星霜屡变,朝暮未改。   这是属于两人的夜晚,一场无人打扰的相约。   和一场迟来的步入。 第96章 魔王到此一游   清晨时分,彼苏尔睁开倦怠的眼。   窗幔上的宝石串,闪着炫光,在深色的软毯上反射出一片七彩光点。   沈晨感觉到怀中的人动了动,凑近过来,轻声道:“再睡一会吧。”   沉寂了半晚的嗓音,听起来哑哑的。   彼苏尔在听到的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发生的诸多画面,意乱情迷的瞬间与音调,使他顿时睡意全无。   于是,魔王大人特地转移话题,问道:“全艾希提大陆最好的奶酪庄园,就在山下不远的湖边,你想去吃吗?”   沈晨一点也不意外,彼苏尔会把话题拐到吃饭这件事上。   他眼中充满餍足的笑意,万分配合地点了点头。   天高云阔的好天气,最适合出门游玩。   不多时,魔王大人带着沈晨出发,开始两人的“探险”。   走出宫殿时,彼苏尔看到了天际间悬挂的巨型裂缝。   沈晨在他身后,与他一起停在原地。   天空中,暗色裂缝横穿整片蔚蓝,内里一片幽暗,像刚刚过去的黑夜。   定睛看去,缝隙边缘还在不断扩大,向外掉落着闪光的碎屑。   彼苏尔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但他没感觉到整座大陆有什么异常,不禁疑惑起来。   一时间,有些不言而喻的猜想,在他心中出现。   他回过头,看向沈晨。   沈晨脸上毫无异常,走到彼苏尔身旁,牵起那人的手,问道:“忘拿什么东西了吗?”   彼苏尔没有说话。   良久后,他摇了摇头。   他与沈晨十指相扣,回道:“没有。”   沈晨微笑,眼中闪着期待的柔光:“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蓝天白云间,裂缝像能将一切撕开。   但彼苏尔还是一边点头,一边朝前路看去。   在前往龙族巢穴前,两人先去城镇中买了些东西。   包括马丁奶牛庄园的干奶酪、威尔城内亨利糕饼店的长棍面包、还有一小兜红色的拐棍糖。   彼苏尔将这些东西装在一个小布包里,背在身后,是从电影里学来的、十足的踏青模样。   清晨的城镇刚刚苏醒,炊烟缓缓升起,人声熙攘不停。   许多人看到天上的缝隙,在街头巷尾议论。   沈晨与彼苏尔从糖果店走出来,准备离开这里。   对于沈晨来说,处在创世神的位子居高临下仰望大陆,与切实地置身在此间城镇,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区别。   对他人、生命、乃至世界的漠然,让他拥有了超乎寻常的理性,不去插手每个生命各自的命运。   只是唯独,还有一个小小的例外。   在龙族巢穴外的树林前,彼苏尔将那兜拐棍糖拿了出来。   细微的糖果味道,将足以遮天的古拉翼龙从巢穴中引了出来。   彼苏尔用力将许多糖块扔上天,随后拉起沈晨的手,在古拉翼龙去找糖块的短短时间里,朝龙族巢穴跑去。   这位魔王大人就像一名非常平凡的冒险家,没有使用任何能力,只用自己与人类相同的身体,与同伴一同探险。   沈晨注视着身前人跑动的身影,心中不断被填满。   他在古拉翼龙即将咬到那些糖块的瞬间,于空中凝起了一阵强风。   强风将糖块四散吹开,古拉翼龙一口咬下,发觉自己一块也没吃到,有些摸不到头脑。   两位冒险家趁这个时间,从一众林立的白色树木中穿过,来到了龙族私藏宝藏的洞穴门口。   两人蹲在洞穴一旁的隐蔽树后,彼苏尔悄声道:“我很早以前就发现,古拉翼龙喜欢吃甜的。”   沈晨:“你也很喜欢。”   彼苏尔笑眯眯,从布兜里又掏了两根出来,一根递给沈晨,一根塞进自己嘴里:“嗯,我也喜欢。”   两人一边吃糖,一边躲在树后,观察着古拉翼龙的动向,直到它将那些糖块全都吃完,才意识到不对,振翅飞来了宝藏洞穴。   巨大的飞龙低空滑行而过,树林像被飓风席卷。   随后,它在洞口看了半天,意识到没有异常后,终于离开这里,向自己的巢穴飞去。   两人探头出来,确认古拉翼龙离开后,溜进了无人看管的洞穴。   彼苏尔边走边说:“这只古拉翼龙脾气很坏,他经常去城里抢劫,而且他自己的宝物,不自己看守,总是抓潘迪龙帮他看。”   他有些义愤填膺:“后来我揍了他一顿,它就把那只我最欢的小胖龙抓走,饿了半个月,瘦脱相了才给送回来。”   “是吗?”沈晨评论道:“果然是很坏。”   “所以我们今天的目标——”彼苏尔道:“是把他最宝贝的金色皇冠抢走。”   十分钟后,彼苏尔将那顶金灿灿的皇冠拿在手里,大摇大摆走出洞穴。   然而,古拉翼龙正眯着眼,立在洞穴门口等他。   彼苏尔:“……”   他心虚地摆出魔王架子:“这么巧。”   硕大的龙眼骤然靠近,带着危险的气息。   像是在说:一点也不巧。   古拉翼龙知道自己打不过彼苏尔,但属于它的宝藏,它是一定要夺回来的。   好在,魔王大人玩脱这件事,在沈晨的意料之内。   毕竟在古拉翼龙的设定中,它非常聪明,嗅觉也格外灵敏。   它装模作样地离开,无非就是想看看,这位魔王大人今天过来,又是要捣什么乱。   沈晨低声提醒:“按常理来说,我们是不是该逃跑了?”   这位创世神一点也不想被古拉翼龙发现身份,那样可就不好解释了。   彼苏尔赞同:“我数到三,我们一起——”   树林中,两个人飞快跑动,躲避着巨大龙爪的追击。   山下城镇中的人远瞰高山,将龙族禁地里传来的巨大轰鸣,和天上莫名的裂痕联系在一起,开始惴惴不安。   此前被抢走皇冠的麦克三世国王听闻传言,立即安抚民众,表明国家已经在组织军队,很快就会对那只可恶的飞龙发起攻击。   山中,彼苏尔与沈晨被逼到山崖处,陷入无路可逃的危难。   古拉翼龙冲两人发出一声龙啸,翅膀全张,足有十余米宽。   沈晨看了看身后的断崖,心态稳定,秉承着“不管事情再大、彼苏尔意愿最大”的原则,问家里负责管事的魔王大人:“怎么办,要把皇冠还给他吗?”   彼苏尔看着手里的皇冠,有点舍不得。   沈晨看出彼苏尔不愿意还回去,拉住了他的胳膊,问道:“那你相信我吗?”   彼苏尔想也没想,径直点头。   下一秒,沈晨手上用力,拉着彼苏尔一同跳下断崖。   风声呼啸瞬间,失重感刹那袭来,但彼苏尔还没来得及惊讶,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接住。   他向身下看去,是那只憨憨的小胖龙。   彼苏尔可爱的小尖牙,从他带点惊讶的笑意中露出。   他转过头,问一旁的沈晨:“你怎么知道它在这里?”   沈晨:“它跟了我们很久了,看上去,也想要你布包里的糖。”   潘迪龙的身影比古拉翼龙小上许多,在飞行速度上,远不占优势,更何况,它还额外负重了两个成年男性。   好在,那些流动的风,会给他额外的辅助。   它在风的借力下,利用狭窄的地形,将追击的古拉翼龙逐渐甩开。   直到飞离龙族盘踞的山脉,小胖龙才将速度放慢,缓了口气。   彼苏尔将刚刚偷来的皇冠,随手放在它的头上,像是给它戴着玩一会。   小胖龙晃晃头,十分开心,驮着两人在飞往尖牙巨蜥生活的沿海雨林。   魔王的突然来访,让一向喜欢部落生活的尖牙巨蜥们格外警惕。   这群可直立行走、拥有超高智力的类人生物,统治着整个沿海雨林。   它们与圣山上的那位魔王大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彼苏尔也不喜欢泥巴,很少来这里。   此时,部落首领早早收到禀告,在领地正中的空地上等人造访。   就算内心再不臣服于这位魔王大人,这些表面功夫,众蜥也是要做足的。   小胖龙带着两人缓缓下落,停在一众蜥蜴的面前。   任何猜想中的视察、侵略、谈判,都没有发生。   彼苏尔表示,他只是来找大家玩的。   巨蜥首领恭敬且迟疑地问道:“玩……什么?”   彼苏尔十分爽快。   “打架。”   沈晨坐在小胖龙身上,与它一起停在不远处的高空,看彼苏尔无比赖皮,在他自己一力促成的打架运动会上,用光球丢那位年事已高的首领。   尖牙巨蜥侵占雨林后,将许多食草动物捕猎殆尽,十分残暴。   但这原本就属于食物链体系、与各类生物自行发展的结果,沈晨并没有过多干预。   至于彼苏尔来这里的理由,远没有这么复杂。   他知道尖牙巨蜥对他的魔王地位多有不服,早就想着要来打一架。   两人一龙离开时,巨蜥长老脸上肿着大包,浑身酥酥麻麻。   它摇晃着小白旗,心悦诚服地,目送统管大陆的魔王离开雨林。   最后一站,是峰峦叠嶂的布林峡谷。   峡谷底部水流湍急,险滩密布。   所有外来生灵不愿造访的自然深处,逐渐随着高度的下降,呈现在两人面前。   小胖龙将两人放在一处石头浅滩上,它知道以自己的体型,没法和两人一起在峡谷探险,不大情愿地哼唧两声。   彼苏尔把身上仅剩的糖兜扔给它,它才高兴了些,飞到山峰上打瞌睡。   沈晨站在各色鹅卵石上,峡谷中水声潺潺不绝,空气清冽,鸟鸣空灵。   他牵住彼苏尔的手:“要开始徒步了,身体……不舒服的话,记得要说。”   彼苏尔耳朵一片通红,连忙道:“邻国有传言,说在峡谷里,有非常恐怖的女巫一族。”   “你想看?”沈晨的语气宠溺无比:“那我们去找一找。” 第97章 命运(最终章)   整个布林峡谷绵延数百里,最深的地方,纵深逾越千米。   沈晨与彼苏尔沿着谷底的溪流,不断向峡谷深处走去。   幽静的深涧,是被大陆遗忘的无人角落。   水声在石壁上回荡,叮咚不停,时而一阵磅礴。   日上正中,两人坐在浅滩的溪石上,一边聊天,一边分面包吃。   沈晨用手轻轻蹭掉彼苏尔嘴边的面包渣,听魔王大人讲古老的传说,和那些已经被风化、刻着文字的石碑。   彼苏尔临水而坐,身形倒影在水面里,梦幻又模糊。   在这一刻,沈晨第一次使用了时间暂停的能力。   水声与风,同时凝滞起来。   他看着彼苏尔脸上的笑容,觉得时间应该在这一刻,天长地久地、永远暂停下去。   面对近在眼前的美好,沈晨第一次产生退缩的念头。   他非常清楚,整座大陆的溃散,会在几个小时内完成。   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也无法面对必须失去的深爱。   沈晨在一片幽暗的峡谷深处,望向天上那道与峡谷出口几乎平行的裂缝。   他在静止里,像将眼中的光景镌刻进骨缝,连呼吸也一同停下。   他甚至觉得,连静止的时间,都显得尤为不够。   直到时间在未知的刻度中,停留了无法估量的漫长后,彼苏尔在滔滔不绝中,莫名发觉,沈晨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以为沈晨走神了,转身看向后者。   在与沈晨对视的那个瞬间,彼苏尔突然觉得,他好像与沈晨十分遥远。   沈晨的存在,就像那些隔了数余年的、古老的传说一样。   彼苏尔停顿片刻,轻轻问:“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你是不是,也像当时的我一样,不能回去你的世界了?”   沈晨细察出彼苏尔眼中的小心翼翼,将神态恢复正常,不甚在意道:“嗯,但没关系,我最想和你一起。”   彼苏尔:“那你刚才在想什么,是在想家吗?”   沈晨向彼苏尔身后靠了靠,将人拉进怀里,从后面抱住。   他摇摇头,在彼苏尔耳边道:“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彼苏尔听见沈晨的话,将视线放在身前看不真切的水面上。   对于沈晨,彼苏尔其实有很多疑问。   但那些话,他不知为何,一句也不敢问出来。   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潜意识,正在不断告诉他,他眼前的一切,就像镜花水月一般,是不可考求的美梦。   一旦他触碰到不能触碰的信息,便会在瞬间醒来。   那段失去的后怕,连同沈晨与天际的异常,最终还是不可阻止地,在彼苏尔心中演变出名为怯懦的后遗症来。   所以,他只是笑眯眯地说。   “我不会离开你的。”   峡谷间的深渊,连情话都带着末世尽头的呜咽感。   沈晨安静几秒,而后像是不想破坏两人今天的好心情,嘴角微抬,问道:“可我除了搞研究,什么也不会,没办法赚钱养家,你还愿意要我吗。”   彼苏尔一脸不解:“你和我在一起,还要赚什么钱?”   沈晨一本一眼:“如果你有喜欢的东西,我还是想用自己赚的钱买给你。”   彼苏尔自认不能理解人类的想法,但他想了想,说道:“那我可以教你酿酒。”   他捏着沈晨修长的手指:“我们可以在王城的卡尔纳街上开个小店,想休息的时候,我就陪你去找各种动物做观察。我有好多动物朋友,可以一个一个介绍给你认识,我会想办法,不会让你感觉到孤独的。”   陌生且安逸的生活,像一副色调温暖的画卷,在沈晨面前缓缓展开。   他们无法在现实世界中完成的那些愿望,只能在这个大陆中,找到其他的出口。   “每个季节,我会带你去找当季最好的果树林,住在帕姆拉魔晶山的布鲁诺老人,会烧各种各样好看的瓶子,只是他很怪,每次都要我用各种各样的原矿去换……我们带小胖龙一起去,让它负责驼回来。”   随着彼苏尔的话,那些枝繁叶茂的果树,和闪着太阳光芒的山体,在沈晨眼中浮现出画面。   在母亲去世后,这是他第一次,重新感受到家的形态。   他仿佛已经站在了属于两人的小店里,看见彼苏尔坐在窗下的桌子旁,在晃动的烛光中,等他一起打烊回家。   溪流在浅滩上游汇聚,宛如安静的相拥。   王城的街道繁华无比,但那间小店,一定是一间宁静又温和、充满果香与酒香的小店。   沈晨双唇轻抿,他像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应道。   “好,我们一起。”   彼苏尔眼睛弯弯,头向后转去,与沈晨贴了贴脸。   他觉得这样直截了当表示亲昵的方式,现在做来,最合适不过。   沈晨在彼苏尔凑过来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一瞬而过,又显得郑重无比。   倒映着艾希提大陆的巨大水晶,在能量的溃散下,从四周无限伸展的海平面边缘,开始无声脱落,散为金色的粒子。   海平面上的波光粼粼,渐渐隐与水下,湮灭在空间中。   -   两人经过漫漫徒步,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峡谷中段的缓坡。   然而,就算是在视野开阔的地段,幽谷深处仍然昏暗无比。   彼苏尔刚想叫小胖龙来接他们,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喊呼救的声音。   他与沈晨对视一眼,快速张开一整天刻意未用的翅膀,朝那边飞去。   湍急的水流中,一个男人正死死抱着半截树干,堪堪浮在水面上,顺着湍流朝下游急速而去。   他的几名同伴在岸上奔跑追赶,却甚至追不上人被水流冲走的速度。   彼苏尔向水面飞去,朝水里的人伸出手。   那人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魔王大人,但来不及多想,连忙将手伸了出去。   彼苏尔把人从水中拉起,顺便还帮他甩了甩身上的水,最后将人放在岸边的石头上。   那人惊魂未定,不停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同伴赶到后,一边检查他的身体情况,一边朝这位魔王道谢。   彼苏尔摆摆手,一脸的随意。   空中,沈晨与小胖龙也在此时赶来。   沈晨从龙背上跃下,站在彼苏尔身前,细细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他知道彼苏尔不会受伤,但他还是可以找到无数个理由不放心。   随后沈晨回头,朝聚集在一起的五人看去。   五人穿着统一的冒险公会制服,显然是来这里探险的,只是神色疲累至极,背包空瘪,身上的衣服也比正常探险家脏些。   沈晨对几人道:“太阳快下山了,气温很快就会下降,点个篝火,给他烤烤吧。”   彼苏尔不解:“你们是怎么下到谷底的?”   说到这个,其中一人垂头丧气:“我们是从西边的缓坡下来的,但我们设置好的软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断了,没办法原路返回。”   “我们转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其他可以上去的路,已经被困在这好几天了。”另一人一边在落水那人的背包里翻找,一边接道:“火石……糟糕,全都湿了!”   彼苏尔闻言,看了看沈晨。   沈晨知道彼苏尔想说什么,温和道:“你决定就好。”   于是,小胖龙一次负重七个人,费力地挥动翅膀,从天堑一般的峡谷中飞起。   没有晚霞的傍晚,天边的淡黄色光芒,与整片雾蓝苍穹直接相融。   峡谷的正南方,海拔骤降后,是一片此起彼伏的丘陵地带。   平行的河流,穿插在黄绿交错的混交林中,树冠上最后一点日光,将一切渲染得如梦似幻。   冒险小队中年纪最小的少女,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俯瞰大陆,眼中闪着惊喜的光。   稚嫩的脸庞,蕴含着对未知探险和未来人生的无限期盼。   远离峡谷的高山后,牧场与林地,在众人的视野中依次出现。   树篱将所有地块分割成整齐的区域,牧场、果园和池塘,围绕着一个个小镇零散分布,车道和路堤穿插其中,显得松弛又自由。   几位冒险者所居住的地方,在最靠近喀斯伽平原的山坳中,是一个名叫埃蒙希特的小村庄。   贪吃的小胖龙吃了少女在林子中摘的矮丛浆果,需要尽职尽责将人送回村庄。   彼苏尔与沈晨坐在龙背上,看日光一点点消失。   天上的裂缝,在这样的夜晚中,几乎与原有的星空融为一体。   彼苏尔在氧气稀薄的高空,看见沈晨抬头向上看去,久久没有动弹。   他牵起沈晨的手,任体温相互渗透。   沈晨看向身旁的彼苏尔,看见后者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彼苏尔的笑容中,带着万分的安抚。   他就像两人从前那样,正在告诉沈晨不用怕,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他。   沈晨背对着最后的阳光,给彼苏尔看自己安心的笑容。   恍然间,天地与他一同温柔。   -   七人来到埃蒙希特镇时,天边最后的日光,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   点点灯火,照亮这个村庄热闹的夜晚。   小胖龙飞到镇子最中间的砖地广场上,盘旋下落的风声,惊动了广场边正在准备节日的镇民。   有人从远处跑来,看见是很多天没有音讯传回的几位冒险家,连忙派人去各自家中报信。   最初的道谢与寒暄过后,沈晨与彼苏尔靠在钟塔边的木柱旁,听着小镇中远远传来的人声喧闹。   今天是周围村镇中非常著名的丰收节,人们会在篝火前将各种农产品现场烹调,评选出厨艺最好的小镇厨师。   换好干净衣服的冒险少女找到两人,邀请两人留下,一起参加丰收节的活动。   两人欣然同意,彼苏尔换上冒险家的外套,在人群中,悄悄帮少女作弊。   只不过,经过电光加温烹煮的南瓜羹,与普通的南瓜羹并没有两样。   魔王大人还是守在台子前,与自己的搭档一起,万分期待地等待评审结果。   少女的父亲走到沈晨身边,他觉得自己那个调皮的女儿,对魔王大人实在太过叨扰,朝沈晨道:“莎娜非常喜欢冒险,也非常喜欢魔王大人,希望她没有打扰到你们。”   沈晨摇摇头:“不会。”   艾希提大陆的一切发展,都必须符合“在彼苏尔的掌控之下”这条法则。   所以当这里的自然探索与科技发展,达到彼苏尔所能掌控的最高限额后,这里的人们就自然而然,将生活演化为了无忧无虑的平静度日。   富足的生活,让这里的人大多热情又好客。   莎娜父亲拢了拢蓬松的胡须,对沈晨道:“我刚刚听到,莎娜在和魔王大人聊酿酒的事,我们这里的果园非常多,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愿不愿意多留一天,明天一早,我们想摘些新鲜的树果给你们,作为这次相救的谢礼。”   他这话说得委婉,是想让沈晨帮他做说客,劝这位生性跳脱的魔王大人别着急离开。   但沈晨知道,这片大陆,已经不会再有明天了。   他静静注视着人群中等待评审结果的彼苏尔,目光专注又眷恋。   沈晨回忆过往,他好像从来没有,和彼苏尔像今天一样,好好地相处一整天的时间。   他们牵手、奔跑、拥抱。   在这个他由创造出的虚幻世界中,真实地相爱。   一时间,正反两面的界限,在沈晨心中模糊起来。   他的一点私心,像一滴入水的墨点,刹那间荡漾开来。   不再清澈的水,任墨点一点点扩散叠加,逐渐幽暗起来。   莎娜手里拿着最佳厨师的木质奖牌,与彼苏尔一同,朝沈晨两人所在的方向跑来。   少女开心地举起奖牌,举到自己父亲面前:“看,我是今年的小镇厨师!”   男人一脸无奈,直言道:“还不是因为,有魔王大人陪你一起参赛。”   彼苏尔以为自己作弊被看出来了,连忙遮掩:“我没动手。”   沈晨帮他理理乱掉的头发,接道:“可你们报名的组合,就叫‘莎娜与彼苏尔真厉害’队。”   这个组合名的威慑力,不亚于现世的“我的区长父亲”。   彼苏尔的确很想要那个奖牌,但他还是道:“可莎娜做的南瓜羹也很好吃,我们还额外放了苹果泥和蜂蜜。”   莎娜接话:“是的,还有碎浆果和熟芝麻。”   莎娜父亲由衷道:“天呐,那还能吃吗?”   莎娜又急又气:“好吃的!我去给你盛一碗!”   彼苏尔也想向沈晨证明自己在厨艺上的造诣,他道:“我也去给你盛一碗尝尝。”   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沈晨拉住手腕。   疑惑不解中,彼苏尔回头问道:“真的很好吃,你不想试试吗?”   沈晨答非所问,只是说道:“那,你还记得完整的做法吗?”   彼苏尔将每个步骤回想一番,口气确定:“记得。”   沈晨沉默几秒,拉着彼苏尔的手腕一直没放。   喧闹的广场上,有孩子围着铜钟追逐打闹,将钟声敲响。   沉重的钟声,不合时宜地出现,像某些宣判与预示。   沈晨像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内,做了个既艰难又轻松的决定。   他对眼前人说道。   “我想吃你亲手做的,所以明天回家后,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彼苏尔静立在原地,没有做出答复。   他刻意回避的一切,像是在这个瞬间,被沈晨用另一种方式挑明开来。   所谓的“明天”,原本就像他手中岌岌可危、会随风而去的风筝,却突然在这个时刻,被人踏实地放进了手心里。   但与此同时,他所想要的心安并没有一起到来。   因为他记得沈晨现在的表情。   每一次,当沈晨为了毁掉生物学而自责时,就会像现在这样,露出一模一样的神色。   彼苏尔心中一紧,将手搭在了沈晨紧握自己手腕的手上。   沈晨察觉到身前人的异样,却难得会错意。   他安抚道:“不喜欢下厨吗?那不做了,没关系的。”   喧闹声骤然远离,彼苏尔想问的话一句也无法出口,只能长长呼出一口气。   继而,他摇摇头。   他看向沈晨的眼睛,笑着说:“可以给你做,但你要负责洗南瓜和浆果,再把苹果捣成泥。”   莎娜父亲闻言,默默从两人身边离开。   沈晨点头,接下了彼苏尔所有不喜欢的烹饪程序。   连同一切能让他们迎来“明天”的后果,也在此刻被他一并接纳。   沈晨一直觉得,自己想要的从来不多。   但在某些时刻,他也会想,可能正是因为自己的贪心,才会让他失去最重要的人。   在刚刚出院回到实验室那些颓废的日子里,沈晨曾经认为。   如果他当时能下定决心,放弃那一船人的性命,不去考虑学界、国界、甚至人类科研,只要求彼苏尔带他一起离开,彼苏尔就不会被迫造成空间坍塌,从而与他分开。   时至今日,他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   一向被命运算计、要挟的反抗者,在这个瞬间,想违背一切信念,只成为命运的主宰。   他要彼苏尔。   也要这座艾希提大陆。   高大的栎属植物上,建造着一栋狭小却温馨的树屋。   莎娜将自己的树屋贡献出来,给彼苏尔和沈晨暂住。   并且与两人约好,明天一早前往巴顿叔叔的果园,带两人去摘当季最新鲜的苹果。   沈晨与彼苏尔一天的冒险,在度过热闹非凡的丰收节后,于这栋树屋中迎来结束。   尺寸狭窄的木床,使两人相拥而眠,身体紧紧相贴。   烛光中,彼苏尔困得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对沈晨道:“这是我第一次睡树屋。”   沈晨:“我也是第一次。”   彼苏尔惊奇道:“是吗?”   “很奇怪吗。”沈晨亲亲自己的惊奇小猫。   “嗯。”彼苏尔借着亲吻,将眼睛阖上:“我总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会,所以什么事情都做过。”   万籁俱寂的深夜,沈晨感觉到,大陆的溃散,已经将与虚幻相接的广袤海面完全吞噬,很快就会来到接壤的海岸上。   他将薄被盖好,对怀中人道:“你该睡觉了。”   彼苏尔按照两人以往的习惯,照例将“晚安”两个字,改成了。   “明天见。”   沈晨背靠烛光,眼中一丝光芒都没有,是纯粹的黑暗。   而他的口气,却还是一贯在彼苏尔面前的和煦。   他轻轻回复:“嗯,明天见。”   经由沈晨亲口说出,使彼苏尔在半睡半醒间,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艾希提大陆晨光初升的清晓。   安静的树屋中,彼苏尔逐渐沉睡。   沈晨等了许久,确定彼苏尔睡熟后,轻轻起身,没有吵醒睡梦中的人。   彼苏尔睡颜恬静,是沈晨心中,唯一的干净与平和。   沈晨轻轻走出树屋,直消一个呼吸,便来到了整个艾希提大陆的最高点,帕玛拉圣山的山巅。   他俯瞰整个大陆,看见消散的金光,在下一秒,就会攀附上大陆海岸线上的礁石。   一枚红色的圆形水晶,从他的心口处缓缓显现。   因果空间中,映着大陆倒影的巨大水晶,在这个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分崩离析。   一股极大的力量,将那些被重新回填因果星粒的能量,再次夺回。   整个星图,在力量的挤压下,莫名扭曲起来。   时间线被拉扯到极致,断裂开时,无数枚星粒失去光芒,接连暗下。   时空交错扭转,带着将一切融合毁灭的意图,紧紧缠绕在一起。   出于宇宙因果的揭示,沈晨知道,在遇到彼苏尔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会返回十六世纪的锡兰古国,创造博物学,再从帕拉罗兰手中得到艾希提大陆的雏形。   但命运没有限制他,在此时此刻,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原本随着大陆倒影的消散,闭环将被彻底完成。   这场时空旅行,和补全因果的艾希提大陆,也会从宇宙中被抹去。   那些星粒被短暂借用后,回归到它们本来的时间线,在现实世界里,随着“沈晨”消失粒子对撞机中,关于他与彼苏尔的一切将会化为历史,留在那些因果碎片、以及后人的记载中。   但沈晨认为,自己还有第二条路。   在“现实的宇宙”,与“艾希提大陆”之间,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时间与空间的掌控权,在这个瞬间,落在了一双向来不敬命运、厌恶操控的双手中。   他带着久经压抑的灰暗,和拒绝一切的绝望,将胸口前代表着大陆命脉的水晶,升到裂缝前的高空。   原本构成艾希提大陆的能量逐渐填补归位后,更多的星粒,被耀目的水晶吸收。   沈晨要利用所有能量,为艾希提大陆,创造属于大陆本身的因果。   真正的创世,在他将旧世界踩在脚下的那一刻,在这双手中开始。   纷乱的星粒,划过艾希提大陆的高空。   流星纵横汇聚,宛如一场无法形容的瑰丽奇景。   那些因为因果断裂,而被抛弃的星粒,在星图中暗淡下去,而后迸发出震荡的低鸣。   在混乱的洪流中,沈晨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彼苏尔静静走到沈晨的身后,用自己的双手,环住了这个正在试图超越一切存在的男人。   光中,他将下巴搭在沈晨的肩膀上,声音悠扬又亲昵。   “你不好好睡觉,在忙什么呢?”   沈晨微微怔住。   大陆的最顶端,两人静静而立。   从时间线上脱落的众多星粒一齐轰响,穿透裂缝,像一道道悲鸣。   光粒汇聚的盛光,映在两人的脸上。   彼苏尔收紧双手:“你有什么想做的事,为什么从来不肯和我说呢?”   他问:“不是告诉过你,我会保护你吗。”   沈晨动作停下,但他凝望着空中的水晶,内心只剩一片与“命运”无比相似的冷漠与淡然。   宇宙末日降临的时刻,原由却早已预示。   命运的反抗者,成为了不可撼动的命运本身。   然而,彼苏尔却不觉得自己来晚了,他的声音带上一点平日玩闹时的笑意,自说自话道。   “你在害怕吗,沈晨?”   被说中心事的男人,在瞬间屏住呼吸。   他一向用冷漠与全知对抗的恐惧,在面对失去爱人时,无法派上任何用场。   他恐惧着时间、因果、明天、所有一切会奔向结局的字眼。   沈晨双手微握,回答道。   “嗯。”   沈晨望着空中,由他自己创造的掠夺与毁灭,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丝与话语相符的惧意。   但他还是说。   “我很害怕。”   很害怕,会失去你。   彼苏尔抱着这具留存了爱人的意识、却又承载了无限因果悖论的躯壳,笑话这个对自己表达爱意的人。   “原来,你是个胆小鬼啊。”   胆小鬼被戳中心事,不再说话。   彼苏尔望着天上的红色水晶,用下巴点了点胆小鬼的肩膀。   “那是什么?”   沈晨:“大陆的心脏。”   魔王大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被他掌控的大陆,会有一枚他毫不知情的心脏,落在沈晨的手里。   “也许你可以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艾希提大陆的心脏,会在你这里。”   沈晨在此时被彼苏尔发现,一切隐瞒都不再具有意义。   他坦白道:“艾希提大陆,是我用属于我的一切,所创造出来的空间维度。”   红色的水晶吸收过无数星粒,变得愈发灼目鲜艳。   “原来是这样。”彼苏尔望着高空,声音充满爱意:“你的心脏,好漂亮。”   与大陆同源的沈晨,当然和大陆拥有同一颗心脏。   彼苏尔在这个时刻,觉得自己有些不合时宜的开心。   他忍住晃尾巴的冲动,开心道:“原来,你一直陪着我啊。”   星空灿烂无比,但在沈晨僵硬的心中,仍然没比过彼苏尔此时话中的一点笑意。   他终于动了动自己的手,覆盖上彼苏尔抱在他胸前的小臂。   “我会一直陪着你。”   彼苏尔闻言,却好久没有再说话。   他无法明确理解沈晨现在在做的事,但有些事情,他甚至不需要理解。   他只需要理解他的沈晨,这就足够了。   彼苏尔将目光,看向裂缝外不断被吸入水晶的星光。   他轻声问道:“停下来,好不好?”   沈晨不解:“为什么?”   彼苏尔的答案,既官方又无法反驳:“我不想你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沈晨问:“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彼苏尔找不到更好的比喻,只能按心中所想,直白地答道。   “你在,‘毁掉生物学’。”   然而,就是这样奇怪的比喻,让沈晨在瞬间愣住。   彼苏尔用这五个字,将他的所有不甘、矛盾与无能为力,解释得无比透彻。   他无法拯救畸形的生物学界、无法拯救那些向他投来期盼眼神的生物,就一如他无法将彼苏尔留在自己身边。   他只能通过摧毁与剥夺,承受与己身温柔完全相左的痛苦,才能从所有的不可能中,得到一点点可能性。   沈晨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我停下来?”   彼苏尔将自己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因为我不想你不开心。”   他的逻辑,简单到可爱。   “我亲眼见过,你在毁掉生物学时有多难过。所以,我不想让你再毁掉其他重要的东西了。”   毁掉现实世界的重量,亲手抹去亲人、好友、和一切珍视之物的反噬之痛,在彼苏尔的话中,使水晶轻轻晃动起来。   世界的概念宏大模糊,但沈昱、沈敛宁,还有简知舟、邵慈、林言、方姨等等,是沈晨无法割舍的鲜活存在。   他与每个人曾经的过往、话语,那些一同跨越的时间,一同经历的回忆,会在他的摧毁下,从宇宙中消亡。   梦幻的星球、璀璨的文明、源远流长的历史、一切生命的赞歌和自由的意志,将会从由沈晨设定的命运中,被否定抹去。   彼苏尔知道这样的重量,对于他的沈晨而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沈晨的心剧烈动荡:“可这是唯一可以留住艾希提大陆……唯一与你在一起的办法。”   彼苏尔察觉到怀中身体的颤抖,使劲地蹭了蹭这位任性的恋人。   “可你不是命运,你是我的沈晨。”   生与艾希提大陆,掌管一切的魔王大人,观念向来奇特。   “这么温柔的你,不要输给命运,去做这样的事。”   他心疼又珍重地,感受着徘徊在世界存亡正中的沈晨。   “我这样抱着你,现在,还害怕吗?”   沈晨在无法抉择的时刻,静静地聆听,来自自己的崩溃。   被掠夺的一枚枚光粒,在无法挣脱的引力中挣扎。   而那份掠夺的力量,也在同样无法挣脱的恐惧中,绝望的哀恸。   沈晨回答:“怕。”   彼苏尔闻言将翅膀张开,把人又围了一层。   “现在呢?”   宽大的羽翼,将山风隔绝。   来自彼苏尔身上的温度,逐渐侵染沈晨的皮肤。   沈晨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抵抗彼苏尔在他身边,将他一点点从恐惧的深渊中拉起。   沈晨微微仰头,看向空中灿烂的灭亡。   羽毛在他的脸上轻轻蹭过,几乎无法察觉的轻痒,直接转移到心间。   沈晨道:“好像,好一些了。”   彼苏尔十分机敏,探头道:“你是不是,还想骗我亲你一下?”   沈晨顿了顿。   他慢慢拿下彼苏尔的手,转过身。   他用一片宇宙毁灭的盛况,作为自己的背景板,吻上他一度宁愿拉上一切去陪葬的珍贵存在。   轻吻浅尝辄止,只短短相触几秒。   那些飘荡在空中的星粒,就像他残破不堪、无法得到挽救的爱。   他柔软的心,那块红色的剔透水晶,在这个轻吻中,停下对光粒的吸收和接纳。   最初的最初,他决定毁灭生物学的初衷,是彼苏尔所说的温柔。   宇宙用一切因果,赋予沈晨的命运,是文明的发展,与一场透支所有希望的救赎。   沈晨在彼苏尔的陪伴中,感受被恐惧淹没的自己,一点点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而后,他做出了一个不被命运限制,也不被恐惧所影响,属于自己的决定。   沈晨的目光,充满支离破碎的星光。   他问面前的人:“为什么要让我冷静下来,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失去你了。”   彼苏尔对沈晨的信任,从来没有过一丝动摇,他道:“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冷静下来的。”   沈晨默不作声,他看着彼苏尔笃定的脸,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问:“你不怪我,放弃了你。”   彼苏尔摇头,声音轻快:“你没有放弃我,你最爱我。”   沈晨将彼苏尔的手拉起,放到脸颊边,轻轻吻了一下后者的手背。   他轻声道。   “嗯,我爱你。”   空中的红色水晶,随着他的话,飘荡到两人中间。   沈晨将宝石,缓缓放进彼苏尔手中。   “这是属于你的心脏。”他柔声道:“由你,把它还给现实吧。”   温热的红色水晶,静静躺在彼苏尔的掌心中。   彼苏尔问道:“那,你会死吗?”   沈晨觉得如果他告诉彼苏尔,自己跳了粒子对撞机,连死亡证明都很难开,彼苏尔大概会被气死。   所以他用一个非常浪漫的方式,说道。   “不会,我会一直存在。”   “然后,一直持续不停的,爱你。”   彼苏尔露出一个非常幸福的微笑,心中念头刚起,一道金色光芒,从他手中的宝石里缓缓浮出。   海岸的礁石与细沙,开始在金光中散去。   大陆上的一切构成,就如同它们诞生的那天,重新回归为金色的碎屑。   光芒四溢间,彩虹从星光中折射而出。   光点与七彩的光幕,笼罩在所有的生灵眼中。   山野与平原、村镇与高山、依次化为虚影。   空中的巨大裂缝,终于扩展为撕裂空间的缺口。   溃散的瞬间,彼苏尔的身影,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沈晨注视着眼前逐渐消散的人,眼中一片哀伤。   曾经不顾一切也要找回的人,最终还是因为他的选择,被他亲手送入了消散的结局。   彼苏尔身影上浮,逐渐化为星粒,朝天际升去。   他最后将手,轻轻地抚摸在沈晨的脸上。   “别怕。”   他学着面前人曾经说过的话,承诺道。   “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尾声。   我本来想发在一章里,但你们不觉得这种“终章”→“尾声”的模式,中间能多喘上几口气嘛 第98章 尾声   林言不可思议地看着简知舟,有点没懂简知舟刚刚说了什么。   她试图重复理解:“什么……叫……沈老师、再也不会存在了?”   简知舟觉得自己快疯了,他坐在石阶上,狠狠捏着自己的眉心。   “沈晨化成了无数个物质颗粒,你可以找到属于他的氢分子、铁原子,但你永远也找到他本人了,能明白了吗?”   林言不能明白。   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沈晨只是出门看了一趟心理医生,之后没有正常回实验室,就变成了无数个物质颗粒。   但简知舟话里的潜台词,林言还是能明白的。   沈晨死了,死在一台大型的物理科研器械中,什么也没留下。   她几乎无法站稳,全靠身边一直跟随的军官好心扶了一把。   她的声音细微羸弱,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怎么、怎么会这样?”   两人身边的陆家放,此时手中拿着陆思淼刻给他的扁石,不可抑制地哭笑着。   他听见简知舟与林言的对话,朝两人喊道:“不是的!”   简知舟抬头看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对他发火,只问道:“什么不是的?”   陆家放看着手中的石板,郑重道:“他成功了。”   林言看向他,不明所以,焦急地问:“什么成功了!?”   老旧无比的石板上,刻着电子化的黑体字,就像由机器雕刻打磨而成,看起来,很像是某种廉价的石刻纪念品。   只不过上面刻着的话,又属于私人订制那一款,万分幼稚又自豪。   五百年前的那天,陆思淼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应该刻哪一句最好。   所以,他选了两句自己最喜欢的,刻在了石头的正反面上。   “爸爸妈妈,要幸福。”   “我正在努力,成为一名和爸爸一样,很厉害的科学家^o^。”   陆家放用手,轻轻抚摸石刻上的文字。   他慢慢调整呼吸,对林言说道。   “奇迹眷顾了我,我成功了。”他声音坚定:“你的老师,也一定会成功的。”   林言还来不及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突然听见自己的手机响起。   她因情绪失控,感觉自己的听觉,像是被温水隔绝。   过了良久,她才将手放进包里,将里面的手机拿了出来。   来电显示上显示的人名,让她完全愣住。   林言身旁搀扶的军官与她一起看向手机,也一同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而后他见林言不动,连忙提醒道:“接啊!”   林言被洪亮的声音提醒,终于反应过来,将来电快速接起。   简知舟朝两人投去不解的视线,军官看看简知舟,又看看自己的长官。   他用口型,朝在场的所有人,比划出了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名。   电话中,熟悉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那人带着一贯的公事公办,和充满安抚人心的沉稳。   “你在高能研究所?我托你送的东西,顺利拿给陆家放了吗?”   -   八个月后。   北京再次被寒冷笼罩,寒风中,沈晨从恒古的大楼中走出。   一片废墟的生物学,在今天迎来一个重大新闻。   以恒古及各国各大金融体系作为资金支撑,背靠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再由一众专业生物学家联合监管的生物科研专属基金会,宣布将在月内落成。   参考以往的所有生物科研,基金会将会对所有生物实验进行划分,共分为观察探索、基因工程、生物化学、生物医疗等各个不同方向,再通过课题的复杂程度,与实验难度、系数等信息,统一进行类目等级划分。   基金会会综合评估每个课题对于样本生物与环境等各方面的影响,对课题进行审批与拨款。   绝望中的生物学家们,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曙光。   被世界抛弃的生物学,像被一双温暖的手,慢慢重新捡了起来。   沈晨坐在车里,给邵慈打电话,邀请她参加基金会亚洲分部落成的庆功宴。   邵慈答应了会来,还说自己会穿一条最好看的礼服裙。   挂下电话后,沈晨开车回家,他马不停蹄地忙了整整大半年,终于用最快的时间,与各位丰富经验的生物学家,一起制定好了详细的课题标准与科研限制内容,并几乎再次环游各国,将整个基金会在各国落成的手续全部办完。   而后,他还需要对每一个上报的课题进行评估,并持续完善各项规则。   回家路上,沈敛宁给沈晨打来电话,沈晨接通后,听见沈敛宁在那边非常不解地问。   “你是怎么做到在一天之内,拿到发改委的批文的?以往内部走程序,最快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沈晨:“那你需要问问你的助理,是不是在糊弄你。”   突然被提到的小李特工莫名觉得全身毛毛的,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敛宁才不信沈晨的胡说八道:“你别扯,这套程序我都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   沈晨敷衍至极:“那可能,是负责审批的工作人员真的很喜欢这个基金会吧。”   沈敛宁一头雾水,将手上的批文扔给小李特工,让他去进行下面的步骤。   沈晨一边开车,一边看了看身边的公文包。   他的确是用了些非常手段,才在短短的一天之内,拿到他想要的手续文件。   比如说,让审核人员按他的意愿加急、让审批领导的休假提前结束、和让原本打算对这件事横加阻拦的其他教育机构收手。   毕竟他真的很急,而这些事,也没有任何难度。   回到实验室后,沈晨抽空去了一趟大西洋与太平洋的海中。   他在前日,再次接到了汉斯莫德从狱中打来的电话。   这位服刑中的前好友,在听说沈晨打算创立生物科研基金会后,开始喜欢给他打电话谈心。   正好,这通电话也给沈晨提了个醒,提醒他还有件事没办。   凭借创世神掌握世界的能力,沈晨很快就在根本无法测量筛查的无边海洋中,找到了九十八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贝克鲸”。   每一处畸形的心脏厚壁,在他的操控下,逐渐恢复回正常的心室模样。   汉斯莫德通过科研无法达成的奇迹,在沈晨的手中,被神灵赐福。   深海之中,他听见方姨叫人下楼的声音。   下一秒,沈晨回到实验室的书房,他走下楼,顺便还催了一声忙成陀螺的林言。   饭桌上,林言困得想哭。   她哭丧着脸,对沈晨问道:“我昨天看您工作到四点……您真的不困吗?”   沈晨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忽略了一些,伪装成人类所必须的细节。   他点点头:“困,我今天会早点睡。”   另外,他尚未泯灭的人性,使他额外慈祥道:“你今天也早点休息吧,我明天不去参加基金会落成的庆功宴,可以帮你分担一部分。”   林言微微吃惊:“您不去?”   沈晨点头:“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晚上,沈晨坐在书房的地毯上,看着窗外的星空,想到自己的确很久没有睡过觉了。   彼苏尔将红色水晶吸收的所有能量还给了现实的宇宙,但因沈晨对宇宙因果的毁灭,让他几乎与“因果”本身融为一体。   因为他最后的选择,他成为了既定的因果中,唯一不被命运操控,额外存在的意识。   他修复了所有被扯断的时间线,和那些暗下星粒,将现实回归成本来的样子,在没有人知道的维度里,重新拯救了整个差点被他毁掉的世界。   最后,当他发现他可以操控每一枚星粒碎片、连接每一束时间后,他成为了整个新生宇宙,可以操控一切的创世神。   也正是这份能力,才让他敢于在现世成立生物科研基金会。   在他对世界全能的掌控下,他可以保证这所基金会,能永远如他设想的那样,将生物科研中美好的一面保留下来。   沈晨看向窗外的月光,将背靠在沙发的侧面,轻轻阖起了眼睛。   他回到星图中,立在含有他与彼苏尔那些过往的星粒前,静静地注视起来。   那些过往就像一部零碎、又时长超额的电影,被他拿来反复观看。   在他全神贯注,看着星粒中人的时间里。   星图角落中,一枚全新的星粒,悄然出现,补全了整个星图。   没有人能额外创造出一个灵魂。   但属于某个灵魂的第一枚碎片,作为成神的奖励,在星图中凝结,被因果赐予它们的神明。   碎片中,是一片繁茂的密林。   一位专门兜售奇特植物种子的步行商人,将手中的一小兜根茎,递给面前的白化病少年。   帕拉罗兰接过布袋,但因为语言不通,他没办法询问这种植物应该如何种植。   只不过,他还是将那些根茎换了过来,他觉得花种的命运应该是盛开,而不是被用来果腹。   从没有离开过岛屿大陆的商人,从帕拉罗兰手中,接过少年的冒险日记。   少年用他向往自由的意志,与心中怀揣浪漫与远方的商人,达成了人类史上第一个只饱含希望的交易。   彼苏尔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了第一缕光亮。   一些不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记忆,在此时与他汇聚。   最初的记忆,是他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片花圃,看见沈晨正在用手,轻轻地抚摸自己。   他看见沈晨至纤至悉的照拂,与沈晨每一个寂寞静坐的夜晚。   他看见沈晨在漫长岁月中,化名为圣莱斯特,一步步陷入绝望与痛苦。   看见自己从自己身上,将大陆形成的力量,交付到了沈晨的手中。   彼苏尔终于,找到了那些梦境的来由。   那些被搁浅在时光中属于他的一部分,在此时此刻,静静与他汇合。   一声心跳,从他虚幻的身体中出现。   他那颗被沈晨赋予,又被因果夺走的心脏,在这个重获完整的瞬间,重新跳动起来。   跳动声温暖无比,像一声声撞击。   撞击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将每一处虚幻填补。   灵魂的诞生,带着奇幻无比的力量,将宇宙一齐点亮。   -   简知舟逃开一众记者,躲进独立休息室时,感觉自己快被沈晨气疯。   他给罪魁祸首打电话,待对面接通后,他不禁问道:“你就这么忙?自己亲手促成的基金会庆功宴都没时间来?”   寂静的地下车库里,沈晨将车停好,一边听着通风管道发出的沉闷风声,一边听自己的好友阴阳怪气。   距离他上次利用简知舟,从获奖的庆功宴上溜之大吉,遥远得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沈晨:“你那篇新发表的,关于光子折射的模拟分析,的确很精彩。”   简知舟越听越耳熟,觉得被沈晨拉来垫背这种事,绝对不能再梅开三度。   他口风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那你是不是,也没准备发言稿?”   沈晨举着电话,朝车库出口走去。   清朗的夜空中,厚云慢慢凝结。   一粒雪花,毫无征兆地,在空中落下。   沈晨问道:“我不是已经通知沈敛宁自己准备发言稿了吗?”   简知舟有点心虚:“他的发言稿,让我当草稿纸扔了。”   “原来是这样。”沈晨道:“我本来就没打算去,所以没准备。”   简知舟还没来得及说话,独立休息室的门被人敲响,林言在外面喊道。   “简教授,邵慈女士到了,说要找沈老师,但沈老师昨天就说他不来,我不够等级,你能不能陪我一起招待一下?还有,澳大利亚的几个环保组织也到了,他们说要找沈总聊开发的事,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简知舟一个头两个大,他匆匆说了几句后挂断电话,连忙去会场帮忙。   沈晨将手机收起,通道出口近在眼前,冬日的冷风慢慢吹入,沁人心脾。   雪夜仿佛总是这样,寂静到悄无声息。   天空中飞扬而下的雪粒,渐渐在车库出口,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沈晨站在线内,微微仰头,望向雪粒前来的方向。   一粒冰凉,落在他的鼻尖,还是同样的不偏不倚。   沈晨抬起手,看了看表。   根据时空速度的换算,他与那人相处的两个月,在意识的维度中,会被放慢至艾希提大陆与现实时间的差额,整整四倍的时间。   所以,沈晨拼尽全力,将一切会额外忙碌的事,都控制在这八个月内完成。   但他觉得,有个人,好像迟到了。   一道非常愉快的四足脚步声,从他身后轻快走来。   肉垫在冬日的水泥地上行走,实在有点凉脚。   于是那道身影动作轻快,在一旁的水泥台上借了个力后,跃上了沈晨的肩头。   沈晨感觉肩膀一沉,一个暖呼呼毛茸茸的身体,在他的肩膀上,熟练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沈晨的薄唇几经开合,最终,声音轻哑道。   “我还以为,你迷路了。”   彼苏尔:“为了见你,我特意去做了个毛发柔亮护理。”   魔王大人没胡扯,他是真的来早了。   所以,他非常认真地,给自己舔了十几分钟的毛。   冬夜的雪,温柔得如同亲吻。   沈晨浅浅笑过,轻声问。   “那,跟我回家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   感谢大家一路的养成。   还会有三个番外,分别是沈晨x彼苏尔的发情期、海钓,以及沈小叔和简教授的宇宙。   再次感谢大家愿意观看我的废话连篇,希望以后能写得更好,嘿嘿啵啵! 第99章 番外一 新的发现   入春时节,京城柳絮飘扬。   沈晨前往洪都拉斯参加海洋环境科研研讨会,说是参加,其实他只是去露个脸,晚上一个人回酒店后,就会偷偷溜回家。   对于魔王大人而言,他觉得这是沈晨拥有神格后,最好用的额外技能。   晚饭时,彼苏尔坐在餐桌前。   自从他回来,方姨每天都会准备丰盛的菜肴。   但今天他望着桌上的盘子,莫名觉得没有胃口。   林言看他没精神,问道:“怎么了?”   彼苏尔老实道:“不太饿。”   林言听见这话,差点以为彼苏尔被鬼上身了。   “你……不太饿?”   彼苏尔点头:“嗯,没胃口。”   饭后,林言光速给沈晨打电话。   沈晨皱着眉,跟身边一起开会的沈敛宁说:“我有事,得离场一会。”   沈敛宁不明所以,随口问:“什么事?”   沈晨:“林言打电话,说彼苏尔好像身体不舒服。”   沈敛宁:“那你离场有什么用,你等着。”   他掏出手机,给小李特工发消息,让小李特工联系医生到沈晨的实验室。   于是,鹤发童颜的老中医限时返场。   彼苏尔看着林言领上来的老中医,整个人愣在原地。   老中医熟练地拿出脉枕,示意他过来。   被中式汤药荼毒过一次的魔王大人十分抗拒,甚至想溜之大吉,或者直接打人。   但林言眼中饱含担心,最终还是使彼苏尔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桌子前。   彼苏尔视死如归,老中医却皱着眉,号了足足两分钟的脉。   最后,老中医问:“你最近有没有心情烦躁、火气很大?”   彼苏尔想了想,回答道:“没有啊。”   他身边的林言闻言,觉得彼苏尔的回答很不客观。   前天,彼苏尔和鬼猫在温室里打架,把小鹿尾巴烧焦了一撮,还差点把温室轰上天。   昨天,因为有人在网上骂沈晨是伪善者,彼苏尔在网上和那人battle了一整个下午,吵到原贴被删。   今天早上,林言被认识的人莫名表白,她拒绝后,遭到普信男的回怼,彼苏尔又差点直接出门干架。   他何止是火气很大,简直攻击性破表。   老中医摸摸下巴:“你这个脉象,有点奇怪。”   彼苏尔:“……那还用喝药吗?”   老中医:“不用喝了。”   魔王大人松了一口气。   老中医:“来,我给你扎两针。”   彼苏尔:“???”   他眼看老中医打开布包,展开后,一排极细的银针晃晃悠悠。   彼苏尔:“……”   真的不能动手吗?   忍不住了。   林言按住彼苏尔的肩膀,在他旁边念经:“尊老爱幼、尊老爱幼。”   老中医被送出门时,仍然在坚持,对林言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气血不畅,我得给他扎两针。”   林言都快哭了,好说歹说把人送上车。   屋内,彼苏尔托着腮坐在客厅里。   林言回来后,对他道:“我把人送走了。”   彼苏尔点点头,看起来有点蔫。   林言:“那你要早点休息吗?”   彼苏尔直起身:“嗯,我去洗澡睡觉。”   顺便,在房间里等沈晨开完会回来。   林言看着彼苏尔上楼的背影,觉得有点奇怪。   鬼猫这几天在屋里转转悠悠,都不怎么敢近彼苏尔的身了。   对于自己身体的异样,彼苏尔大概有些了解。   他有时就是会变得像最近一样,很没胃口,也懒懒得不想动弹。   而这种情况,多半会在几天内缓解,所以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彼苏尔回到楼上,路过沈晨房间时,突然脚步一停。   他朝门里看去,没开灯的房间里,满溢着沈晨身上的味道。   屋内像是充满诱惑与吸引,让他几乎挪不开视线。   楼下,留在客厅的林言不大放心,又给沈晨发了条信息。   沈晨索性从会场离席,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回到了家里。   只是,他没在彼苏尔的房间看见人,感应过后,发现彼苏尔在他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彼苏尔抱着沈晨的衬衫,正蜷缩在床上。   他将整个鼻子埋进沈晨的衣服中,闻着属于心上人的味道,觉得脑袋越来越晕。   身体中的燥热,像是带着莫名乱窜的火苗,在四肢百骸中杂乱行走。   沈晨进来时,看到的是彼苏尔微微弓起的身子,和泛着粉红的指尖。   他心脏漏跳一拍,坐在床沿边,用指腹轻蹭彼苏尔露出的耳廓。   彼苏尔感觉自己的耳朵上,一种异样的触感,在瞬间席卷身体。   他皱着眉,轻轻颤了一下。   随后,他微微转头,把脸从衬衫中移出,看向了房间中出现的人。   一贯强大的魔王大人眼神迷离又湿润,嘴唇缓动一下。   他呢喃着问:“……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沈晨看着自己的衬衫,眸底隐晦难辨,声音带上一点克制:“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彼苏尔声音微哑。   沈晨附身,将人环在身前,另一只手探上后者的额头:“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彼苏尔自己默默了一会,微微抬头,亲了一下沈晨的嘴角。   唇瓣分开后,他挪了挪,又试探性地,吻上了沈晨的唇。   这下,沈教授彻底没心思回洪都拉斯听研讨会了。   亲吻接连落下,沈晨的手扣住彼苏尔后颈,手指穿过发丝,交缠在一起。   彼苏尔感觉沈晨的呼吸拂过皮肤,带起一连串战栗。   只是沈晨向来克己,很快,他微微起身,对彼苏尔道:“你有点发烧,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身体刚刚直起一半,被床上的人用力拉下。   彼苏尔将头埋进沈晨的颈窝,模模糊糊的声音带着热切,从皮肤交织处传来。   “不许走。”   沈晨微楞,任彼苏尔贴近自己。   彼苏尔身体滚烫,仿佛连发梢都灼热起来。   他用力汲取着沈晨身上的味道,但饶是这样紧密交织的拥抱,渐渐也使他觉得无法满足。   游移间,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沈晨的喉结。   情.欲瞬间蔓延开来,逐渐有了失控的味道。   沈晨知道彼苏尔的身体情况很怪,但他也没见过类似的情况。   舔舐的亲密动作,很快让他想到一种猫科动物具有的生理现象。   他低声问:“挨着我的话,你会舒服一点,对吗?”   彼苏尔点点头,甚至还自己拉住了沈晨的手腕,以防沈晨跑掉。   沈晨身体前倾,渐渐将彼苏尔压回床上。   -   自然界中,生理现象是所有生物无法抗拒的本能。   发情期带来的热度,渐渐化为身影交织的波澜。   无法自控的感觉,让彼苏尔非常不耐。   但他的所有挣扎,又都被沈晨牢牢禁锢。   脑海中的意识逐渐崩塌,在不少时刻,他的所有五感都被剥夺,只能感知到专属于他的沈晨。   沈晨吻上彼苏尔溢出眼泪的眼睛,动作轻柔缓慢。   衬衫一角,在彼苏尔布满红痕的脖颈一旁。   沈晨眼中逐渐失控,声音低沉。   “……这样,会好些吗?”   彼苏尔眼睛微微睁开。   沈晨的身影,投映在他的眼眸中。   彼苏尔碎裂的思考,让他觉得沈晨在这个时刻的动作微停,有一点恶劣。   热能催化出的异样感,逐渐填满整个房间。   他的回答,变成一场没有止境的邀请。   -   深夜,沈晨披着睡衣,坐在电脑后阅读资料。   彼苏尔刚刚发泄过,睡了过去,但仍然睡不安稳,指尖偶尔会无意识轻轻摩挲。   关于对于公猫发情的资料众说纷纭,甚至有些看法,可以称得上大相径庭。   沈晨虽然全知全能,但有些事,他需要更专业的意见。   他只好打电话给在相关领域颇有建树的其他学者询问,刚巧,就是他召开公开课时,曾经与彼苏尔有过一面之缘的动物医学专家。   那人在深夜接到电话,并没有不悦,沈晨在寒暄过后,直白问道:“不考虑让公猫迁就家养环境和各类条件的话,发情时怎么处理……能让他舒服一点?”   电话那头思索片刻:“不管是家养还是野生的,只要不是濒危、极危品种动物,需要人为繁育延续。普遍来说——”   那人顿了顿:“绝育是最好的选择。”   沈晨:“……”   宁静卧室中,创世神沉默得一言难尽。   那人好奇问道:“你不是不做生物科研了吗?”   沈晨捏捏眉心:“嗯,之前的科研课题,还有一点收尾工作。”   午夜时分,两人聊完事,没说几句后挂断电话。   沈晨回到床边,看了看那具在睡梦中仍然灼热的身体。   托他的福,彼苏尔身上的热度,在与他亲密接触后不降反升,丝毫没有消退的势头。   沈晨缓缓呼出一口气,附身吻上彼苏尔耳后的一片浅粉。   彼苏尔莫名被吻,半睡半醒间,轻轻“唔”了一声。   生物医学专家的话,在沈晨心中回放。   “那还能怎么办?你找个小母猫,帮它适当渡过一下?”   呼吸相容,触碰纷沓而至。   沈晨不喜欢趁人之危,对怀中已经被生理现象完全控制的人问道。   “……我是谁?”   彼苏尔轻轻攥住沈晨的衣服,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在迟钝过后,老实答道。   “沈、晨。”   沈晨眸光暗下。   他好喜欢这样的彼苏尔。   “嗯,是我。”   -   沈敛宁一个人孤独地听完了三天的研讨会,在最后一天晚上,实在忍不住,打电话给莫名“失踪”了两天多的沈晨。   沈晨接通后,小沈总非常好奇:“你到底干嘛去了?你在洪都拉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新业务?”   这两天里,彼苏尔的意识一直处于崩溃与粘合之中。   唯一的清明,就是偶尔觉得身体内空空如也。   直到刚才,他身上的热度才有消减的松动,整个人也清醒过来。   沈晨:“……嗯,我有要紧事。”   沈敛宁:“要紧事?”   他大胆猜测:“你的要紧事?……你又开始搞课题了?”   沈晨吻了吻自己怀中那个被折腾了两天、此时终于陷入沉睡的人。   他道:“没有。”   “只是之前的课题,有些新的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 第100章 番外二 海岛之旅   彼苏尔身体好转后,沈晨接到沈昱的电话。   沈昱说沈敛宁买的那座私人海岛,基础设施已经全部改建完毕,他们随时可以过去玩。   于是,沈晨推掉他本就为数不多的工作,打算带彼苏尔去看沈昱。   只不过,彼苏尔非常晕机,又恰逢邮轮季,许多私人航线被迫暂停。   他们还计划去夏威夷州上的其他地方玩一玩,证件和来访记录都非常重要。   彼苏尔得知沈晨在想办法找人冒充他上飞机,而后再带他想别的办法过来。   魔王大人自己觉得这样太麻烦了,不过就是晕机而已,他还能克服。   最后,沈晨拗不过他,只能在到达夏威夷檀香山机场,并办完所有手续后,让彼苏尔变回了本体。   小岛上的私人机场里,沈敛宁穿着非常具有热带风情的橘色衬衫,坐在候机亭里等人。   小型客机盘旋降落,不多时,沈晨抱着彼苏尔从跑道高台上走下。   沈敛宁看着来人怀里的白猫,挑了挑眉。   沈晨:“……”   沈晨知道沈敛宁先到了,但没想到沈敛宁会这么闲。   他面无表情:“小叔好。”   沈敛宁用下巴点点他怀里的彼苏尔:“不是放归了吗?”   沈晨:“又抓回来了。”   沈敛宁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带两人走出这所非常小的私人机场。   沈晨边走边问:“简知舟呢?”   一提到这个,沈敛宁有点烦。   他声音不快些:“去参加同学获奖的表彰会了。”   沈敛宁有时候真的摸不准,为什么简知舟明明愿意豁出性命陪他救他,却还是会在各种小事上放他鸽子。   沈敛宁自认,他真的很期待这次家庭聚会。   海岸线外的礁石之下,七彩珊瑚丛间,热带鱼像精灵一样钻来钻去。   干净的沙滩上,雪白海螺壳裸露在细沙外,将深海的语言收藏起来。   小型机场坐落在整座岛屿东侧的空旷地带,西侧的高山上,建立着一栋古堡外形的高大建筑。   彼苏尔缓过来些后,在观光车上,从沈晨怀中探了张圆脸出来。   合着海风,沈敛宁给两人讲解:“这里曾经是卡米哈米哈王朝中,某位王族的私产。这栋城堡是他在游历欧洲后,仿造那边的艺术类型建造的。我找人重新改了内部结构,但保留了外部的设计风格。”   彼苏尔眨眨眼睛,他看着山巅上的古堡,觉得非常好好看。   观光车一路上山,最后停在城堡门口。   沈昱站在门口,正在准备迎接沈晨与彼苏尔,却看见沈晨一个人抱了只猫下来。   沈昱一脸不解,问向走近的沈晨:“……彼苏尔呢?”   一时间,沈晨有点搞不清,到底谁才是沈昱亲生的。   沈晨不打算对家人继续隐瞒关于彼苏尔的事,回复道:“我有些事,想跟您聊下。”   沈昱看着沈晨脸上的正式,冲他点点头。   “那,先进来吧。”   装修奢华的会客间中,侍者为两人倒好茶水,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沈昱透过茶水氲出的白雾,朝沈晨看去。   他突然觉得,在沈晨的脸上,带着无法忽视的沧桑感。   沈昱自认对自己的儿子并不了解,但他非常懂得人心。   在他的印象中,沈晨大多时候,还是那个矮矮小小的孩童模样,追在他的身边。   然而,此时此刻,他看着面前的沈晨,却发觉沈晨好像在忽然之间,就越过了他,变成了连他也无法企及和看透的人。   另一侧的沈晨,也在同样端详自己的父亲。   自从小时候沈昱从家离开,他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看看沈昱。   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应激障碍早已不复存在。   就像他与心理医生说的那样,他终于可以,和沈昱坐在一起,面对面好好谈一谈。   沈昱几次想要开口,但还是将那些话咽下。   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胆怯,在面对不曾奢望的亲情前,显得畏手畏脚起来。   片刻后,他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清茶,对沈晨说道。   “这一路,很辛苦吧?”   沈晨在茶香中,微微怔住。   他低下头,目光微闪后,变得平和又坦然。   “嗯,有一点。”   沈昱:“在这里好好休息一阵,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来找我。”   海鸟的鸟鸣声,透过敞开的窗飘了进来。   沈晨点点头,随后顿了顿,提到:“您身体不好,岛上的医疗设施要准备好。”   沈昱笑着答应:“好。”   而后,他问道:“你刚刚说,要和我说什么事?”   沈晨的表情,变得非常郑重,不带一点松散。   他道:“爸,有个人,我想和他在一起。”   沈昱心里猜出几分,耐着性子问:“但那个人,是个男人,是不是?”   沈晨难得有些不自然,他心一沉,坦白道:“不光是男人,他的身份非常特殊,我希望……您能为了我,愿意和他好好相处。”   沈晨特意没有带彼苏尔一起进来谈话,是因为他想先和沈昱说好。   相比起来,他不想让彼苏尔看到一点被人类排斥的表情。   但他又摸不准沈昱,能不能接纳彼苏尔做家人。   沈昱没想到,沈晨会这样谨慎地处理他与彼苏尔的关系。   想来也是珍重到极点,才会这样一点点试探。   短时间地思考过后,沈昱问道:“你有多想和他在一起?”   沈晨坦白:“我差点为了他,毁掉整个世界。”   他嗓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沈昱十分清楚,沈晨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   所以他在瞬间明白,在那些错过的时光中,他已经无法插手沈晨的任何决定。   沈昱缓缓呼出一口气,问道:“那你怎么没把人一起带来?”   沈晨看向门外。   他道:“实际上,我带来了。”   -   在父子密谈的同时,彼苏尔和沈敛宁,正一人一猫躺在花园躺椅上晒太阳。   彼苏尔肚皮朝上,翅膀张开,后腿一晃一晃的,还带着一副墨镜,既酷且萌。   沈敛宁十分无聊,正拿着手机发消息。   但简知舟已经两个小时没回他消息了,所以他刚刚通知在国内同时休假的小李特工加个班,去把简知舟同学庆功宴所在的国际酒店炸掉。   小李特工还没睡醒,错过了沈敛宁的发疯短信。   导致沈敛宁在深思熟虑过后,十分想念他的宋助理。   他甚至都能猜到,如果宋濯还在,一定会非常冷酷地回复他:收到,请问炸药以及对酒店的赔偿金额预算是多少?   被各色花卉环绕的花园露台中,沈敛宁自娱自乐了一会,又让人倒了两杯冰镇果汁,随后把人都遣走了。   他推了一杯果汁到彼苏尔跟前,问道:“你这个……形态,能说话吗?”   彼苏尔转头看他,随后点了点头。   沈敛宁:“……”   沈敛宁:“那你可以直接回答说能。”   彼苏尔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重新答道:“能。”   沈敛宁:“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对于彼苏尔自己来说,其实有些超纲。   他在意识维度获取过所有记忆后,就知道他的魔王身份,是艾希提大陆上的人莫名赋予他的。   所以,彼苏尔只能高深莫测地说:“一个在当地非常英俊的人。”   沈敛宁:“……”   他觉得,沈晨的口味,是真的怪。   沈敛宁想了半天,又问:“那你的寿命和人类一样吗?”   相较于沈昱,沈敛宁只关心彼苏尔如果是只猫的话,到底能不能陪沈晨走完一生。   彼苏尔巧妙回答:“如果你是指沈晨的话,我们应该一样。”   沈敛宁靠回原位,随口道:“那就行。”   他问完想问的问题,拿起手机,继续对简知舟进行骚扰。   彼苏尔见沈敛宁没话了,好奇道:“你没有其他的问题了?”   沈敛宁干脆道:“没了。”   彼苏尔点评:“你真开明。”   沈敛宁随口客套:“还行吧。”   彼苏尔远远看见沈敛宁手机的对话框中,对面的人一直没回他,问道:“你在给简知舟发消息?”   “你怎么知道?”沈敛宁道。   彼苏尔:“网上媒体说你多次求爱未果,是个可怜兮兮的苦情主。”   沈敛宁觉得自己迟早把那些八卦杂志社都拆了。   他扬声不屑道:“我?求爱未果?”   彼苏尔恰好在此时翻了个身,又打了个哈欠。   这没回话的几秒,让沈敛宁仅剩的面子逐渐随风散去。   等彼苏尔用爪子蹭干生理眼泪,才回道。   “是啊,你啊。”   沈敛宁:“……”   糟心极了。   -   午饭时候,彼苏尔的晕机感终于消失,变回了人形。   四人吃完饭,随游艇出海,前往水深适宜海钓的区域。   沈昱没有表现出对于彼苏尔的一点抗拒,甚至,他非常耐心地,一点点教彼苏尔怎么挂饵和甩钩。   等待上钩的时间里,他还非常生动地,给彼苏尔讲解渔汛和各类海鱼特征。   在来这里前,沈晨就和彼苏尔商量过,会由自己先跟沈昱单独谈一谈。   所以彼苏尔知道,沈晨多半是成功了。   他知道沈晨内心非常在意沈昱,所以对于这个结果,他很替沈晨开心。   沈敛宁在简知舟没回消息的第五个小时彻底黑化,他把手机关机后,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   沈晨递给他一瓶冰镇起泡酒。   “喝吗?”   沈敛宁自暴自弃,一把拿过酒瓶。   湛蓝的天上,海鸟成群飞过。   不远处的其他海钓船,在水面上飘飘扬扬。   海风带着一点咸咸的味道,日晒的温热与水面上的凉意碰撞,吹在皮肤上时,使人感觉格外惬意。   沈昱的钓竿接连上钩,连沈晨也钓上一条。   只剩彼苏尔的面前仍然一片寂静,他死死盯着海面,逐渐非常紧张。   沈晨有些无奈,他心念一动,将路过其他鱼钩的鱼挂在了彼苏尔的吊钩上。   彼苏尔突然看到有鱼上钩,“腾”地站了起来。   他拉起钓竿,迎接自己首次海钓成功的胜利时刻。   随后,在这个美妙的午后,伟大的创世神摇身一变,变成了专业的挂鱼大师。   整艘游艇上,充满了沈昱和彼苏尔的“哇”、“好厉害”、“又一条”。   以及“这条好大”、“烤着吃”、“不要辣”。   沈晨渐渐撤离围栏边,坐到后面的太阳伞下,专心看彼苏尔和沈昱一起玩。   沈敛宁逐渐差觉出不对,问道:“你提前来这里铺了饵?”   沈晨:“怎么可能。”   沈敛宁:“那他俩怎么能钓这么多?”   沈晨看了看附近的其他游艇,答道:“可能今天所有海钓者的运气,都汇集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了。”   随着他的话,其他船上那些久不上钩的海钓者们正在集体纳闷。   众人毫不知情,今天的神灵有多偏心。   沈昱与彼苏尔玩了半天,逐渐觉得有点累。   沈昱回到舱房中稍作休息,彼苏尔收拾完钓具后,走到游艇甲板的最后方,看向远处的海平面。   引擎声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响起的水浪声,和海天一色的静谧。   沈晨走到彼苏尔身后,难得见到眼前人如此沉静。   沈晨不禁问道:“在想什么?”   彼苏尔看着海,缓缓道:“我本来以为,再回到海上,会有些害怕。”   沈晨拉出彼苏尔的手,像是安慰一般。   “有我在。”   彼苏尔回头看他:“就是因为你在,我才会害怕。”   魔王大人不会害怕任何怪兽与风浪,他怕的,是自己在海上的束手束脚,和那晚那颗射进沈晨身体的子弹。   好在现在的沈晨,不能再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   沈晨将彼苏尔环住,把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   沈晨道:“那我们把之前的契约作废吧。”   彼苏尔一愣,回头朝人看去。   沈晨在前者不解的眼光中,缓缓道:“以后,换我来保护你。”   彼苏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他怎么才能像从前沈晨养着自己一样,把沈晨养好。   良久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那你能接受,每天都吃鱼吗?”   魔王大人觉得自己海钓的技术好像还行。   沈晨微微笑起来,温暖得如同热带微风。   -   游艇在布满晚霞的海面上,一路驶回小岛。   沙滩上,烧烤所用的一应炉具都已经准备好,只等着这艘满载食材的快艇返程。   天际逐渐黑下,浅色的高棚,笼罩在一片温暖的灯光中。   沈敛宁接到工作联系后,走到一边旁听会议,顺便,还把沈晨叫到一边,商量了几件关于基金会运作的事。   烤炉旁,彼苏尔正非常认真地同厨师学习烤鱼。   他将鱼烤得滋滋冒油,而后递给了一旁的沈昱,作为今天沈昱教他钓鱼的回礼。   沈昱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木签,说道:“谢谢。”   彼苏尔摇头,示意不用。   但沈昱还是坚持着,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夜晚的海边,沈昱静静道:“谢谢你出现在沈晨身边,保护他,支持他,陪他一起走过时光。”   上午的时候,沈晨将彼苏尔的来历,和两人一切的经历,全都告诉了沈昱。   彼苏尔和沈昱,是沈晨生命中最宝贵的两个人。   他不希望在他们三个人之间,还充满秘密和隐瞒。   彼苏尔看向沈昱,觉得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就更没必要谢了。   但随即,他目光下沉些许。   沈昱此时的感谢,让他莫名心慌。   稳住心神后,彼苏尔重新看向沈昱的眼睛:“我知道,在这个世界,沈晨应该找个温柔善良的女人一起生活,就像你和他的母亲那样。”   “但,我不能离开他。”彼苏尔道:“沈晨,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炉火静静燃烧,木炭偶尔炸出火花,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沈昱意识到彼苏尔会错了意,笑道:“我没有让你离开他的意思。”   彼苏尔眼睛眨眨。   沈昱:“我没能给沈晨一个完整的童年,也没教给他,正常的家庭关系该是什么样。我有时会怀疑,像他这样的性格,到底能不能找到一个人,会愿意包容他的任性和冷淡。”   沈昱眼中含笑,看着面前的青年。   沈昱所求,有时真的很简单。   而这个人刚刚恰好坚定地告诉了他:沈晨非常重要。   “我只是想谢谢你,愿意和沈晨在一起。”   -   愉快的晚餐时间结束时,沈敛宁在酒精和海风的双重作用下,头疼地回去房间。   沈晨将沈昱送回房,一路上,两人又聊了一会关于小时候的事。   彼苏尔烤出了一身的炭火味道,洗过澡后,站在房间的阳台,靠在栏杆上吹海风。   于是,沈晨在回房后,从阳台上,喜获了一只洗得香香的魔王大人。   彼苏尔还在思考沈晨下午说的,关于契约交换的事。   所以当沈晨走近后,他扶住沈晨带着酒气的身体,旁敲侧击问道:“我鱼烤得怎么样?”   沈晨:“挺好的。”   彼苏尔:“可要是一直吃,会不会腻?”   沈晨反应过来,猜到了彼苏尔在想什么。   酒精使沈晨的意识有些微醺,他莫名觉得,以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彼苏尔同他,不应该再这么计较公平。   不过,如果彼苏尔愿意的话,他也可以提出一个相对公平的条件。   沈晨将人拉进房间,在暗下来的对视间,对彼苏尔说道:“有些东西,我应该不会吃腻。”   “真的?”彼苏尔好奇问:“什么东西?”   沈晨微微低头,在轻轻吻过彼苏尔的嘴唇后,移到后者的耳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轻痛与热息同时出现,让彼苏尔一时晃了神。   美丽的海岛夜晚,充满温馨与祥和。   沈晨低沉的呢喃声,与海浪重叠。   “你。”   作者有话要说:   呸,禽兽 第101章 番外三 宇宙   第二天一早,彼苏尔和沈晨一起出门,两人按照计划飞去希洛,到帕奈瓦热带雨林动物园看孟加拉虎。   沈敛宁由于宿醉头痛,一直睡到中午。   睁眼时,窗帘紧闭的房间内,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着那个昨天一天没回他消息的人。   沈敛宁顿时清醒大半,但没动。   简知舟用余光看见人醒了,将手里的物理书放下。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几点?”沈敛宁:“天黑了吗,没有我再睡会。”   简知舟没理他,只问道:“你怎么一直关机,不回我消息?”   沈敛宁被人倒打一耙,一口气堵在胸口。   他缓了缓,问:“你是在要求我为你二十四小时开机吗?”   沈敛宁这话说得轻佻,很像是故意又拙劣的激怒。   简知舟顿了顿:“……爱开不开。”   随即,他继续低头看物理书。   沈敛宁碰了个软刀子,从床上支起身,不甘不愿地问:“你怎么进来的?”   简知舟头也没抬:“你哥让我进来的。”   沈敛宁脸上挂着不悦,还有一点怨念,看向那个宁可看物理书也不看自己的人。   简知舟有点不能接受沈敛宁会露出这么怨念的表情。   他放下手上的书本,抬头对上那道视线。   “我不是告诉你了,那个庆功宴我必须要去。而且说好一结束我就过来,反正你也会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我晚到一天而已。”   沈敛宁没说话,但他刻意没收敛的目光中,包含了万千思绪。   简知舟在对面人安静的这段时间里,莫名觉得后者的视线越来越阴暗,不禁问道:“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   沈敛宁抿了抿嘴,嗓音是干涸了一夜的沙哑。   “我在想,找五十位物理学家,公开联合置疑你的所有论文,等你身败名裂、和你那对功成名就的父母断绝关系后,再把你关在这座城堡的地下室里。”   “哪都不许去、谁也不许见。”   昏暗又带着淡淡酒气的房间,连同这段话语,都很符合房间主人的性格。   简知舟沉默半晌。   他觉得以沈敛宁的一贯风格,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八成,沈敛宁连那五十位物理学家的名单都拟好了。   简知舟把胳膊搭在沙发两侧的手托上,好奇问道:“把我关在这,然后呢?”   沈敛宁:“给你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衣服。”   “……”简知舟:“我真想不到,你是个喜欢玩真人娃娃的变态。”   沈敛宁眼中划过晦暗的光:“我还有更变态的,要看你能不能接受了。”   简知舟闹心到极点,没回复沈敛宁的疯言疯语。   话语间隔中,沈敛宁靠上床头,没忽视简知舟眼中的闪躲。   沈敛宁非常清楚,只要自己正常发挥,没有他搞不砸的感情。   经过一年的时间,他和简知舟越接近,越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两个人并不合适。   对于简知舟,他已经格外收敛,却还是会闹出各种不愉快。   他刻在骨子里的恶劣和掌控欲,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任谁也无法接受,更不要提传统家庭教出来的简知舟。   沈敛宁昨天关机时,是真的想过。   要不然,还是算了。   他放过简知舟,他欠简知舟的一切,用其他方法去还。   经过进行挑选的厚重窗帘,将日光完全遮挡。   沈敛宁几经考量,对身边的人问道。   “你是不是,没有我的时候,过得更开心一些?”   简知舟轻轻愣住,一时甚至没听懂沈敛宁说了什么。   沈敛宁:“我昨天想过了,我们可能不是很合适,如果你……”   简知舟打断沈敛宁的话:“你今天才知道,我们不合适吗?”   沈敛宁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简知舟的爱意从来直白单纯,带着所向披靡的一往无前。   相比起来,他像个稚拙的孩子,完全给不了简知舟应得的幸福。   他知道一切可以讨恋人欢心的方法,就像媒体所报道的,他的所有求爱行动,在外人看来十分美好。   但每当遇到像昨天一样的情况,他又做不到说服自己,给简知舟尊重和自由。   他不温柔、不善良、不大度,甚至不“正常”。   他就是想把人,用最卑鄙的方式,关在自己的身边。   僵持中,简知舟默默从一旁的茶几上端了个杯子过来,坐到了床边。   他没问沈敛宁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只是有些无奈道:“喝吗,蜂蜜水,给你宿醉解酒用的。”   简知舟的语调中,夹带着一抹浅浅的关心。   沈敛宁缓缓起身,但没伸手去接杯子。   他挪动到床边,抱住了简知舟的身体。   简知舟保持着举杯子的动作,感受着那道急躁的心跳,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沈敛宁的后背。   “我好不容易休假,你别跟我吵架。”   简知舟的话一说出口,让沈敛宁下意识觉出几分后悔。   但沈敛宁真的不懂,为什么简知舟能这样无条件的包容他。   至少,他觉得自己刚刚说了那样的话,简知舟应该像以前一样生气的。   沈敛宁放开简知舟的身体,将水杯接过来。   简知舟边说话,边准备站起来:“你起床吗?我去和他们说,给你做点吃的。”   沈敛宁将水杯放在床头,随后手上用力,将要离开的简知舟拉回床上。   他将身影单薄的简知舟按在床中,不给一点动弹的余地。   简知舟一脸不解,被接连控制,又见挣扎无果,对身上眼底一片暗光的人说道:“……放开。”   沈敛宁:“不放。”   简知舟觉得沈敛宁越来越难猜了:“你刚不是还要跟我分道扬镳吗?”   沈敛宁:“嗯。”   简知舟:“……”   简知舟:“你既然要跟我划分清楚,这又是要干嘛?”   沈敛宁闻见简知舟身上的烟味,尼古丁像带着麻醉的功效,将他的思绪提炼,变得更加纯粹。   “我也不知道。”沈敛宁皱着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沈敛宁声音压抑,带着许多不确定的长音。   “我好像……没有和他人,一起生活的能力,也不会和人好好相处。”   沈敛宁独来独往惯了,他以往的一切交际,都带着时效和目的。   让他像个普通人那样,和简知舟好好在一起,完全触及到他知识的盲区。   简知舟消化了一下,觉得沈敛宁好像是真的很困扰,所以今天才会这么怪。   他看了看自己被禁锢的双手:“那保持这个姿势,你就会和我好好相处了?”   沈敛宁上下看了看,确认简知舟挣不开:“嗯,好一些了。”   简知舟双唇抿起,像是思考起来。   自从两人从海中被救起,这一年多里,沈敛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无时无刻贴在他的生活中。   他没回应过沈敛宁的任何表白,直到上周末,才终于同意,来这里参加沈家的家庭聚会。   简知舟原本也不想失约,但强势的简妈妈一定要他一起出席那场庆功宴。   媒体对沈敛宁的评价,简知舟多少看到过一些。   什么“叱咤风云但情路坎坷”,都已经属于正常报道。   经常有无良小报,编排出一些“恒古贵公子求婚失败,精神崩溃流落街头”、以及“沈敛宁恋情大公开:苦追未果被拒第八十九次后跳海轻生”的炸裂新闻来博眼球。   在这种情况下,沈敛宁一年没动他,简知舟已经格外惊奇了。   他更没想到,沈敛宁已经自主进化到,会思考“两人合不合适”这种高端问题的程度。   简知舟看着身上的人,在分开的十年里,他偶尔会想,如果有一天他还能和沈敛宁重新在一起,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他知道,爱情之间的差异,有时候非常巨大。   沈敛宁的爱,会永远依附于人性中的阴暗面,与自己的风光霁月毫不相干。   但,简知舟就算无比明白,他也还是想和沈敛宁在一起。   简知舟:“你猜,我为什么同意来这里。”   沈敛宁自认心里有数:“你想拉彼苏尔,继续回你的实验室工作。”   “不是。”简知舟摇摇头:“通过上周最终的复核和校验,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所有公式、条件和结果。”   沈敛宁双唇微张。   简知舟昂着头说:“我想要的时间桥梁,在理论的基础上,是可以客观存在的。”   他靠自己和一众科研人员的努力,将想要的答案,从数字中找了出来。   所以他终于,可以对眼前的人宣布他们赌约的结果。   沈敛宁的生命里,再也不能有肿瘤学一丝一毫,他不能再重启他的课题,也不能再做其他任何研究。   简知舟就算身体动不了,神情仍然昂然。   “收起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简知舟道:“沈敛宁,你是我的了。”   -   沈晨和彼苏尔在傍晚回到小岛,飞机下降时,正好从在海岸上踩水的沈敛宁两人头上经过。   彼苏尔和沈晨下飞机后,开着观光车,来到海滩边找两人汇合。   四人在海边栈道上漫步闲谈,深蓝色的大海,梦幻又浩瀚。   彼苏尔问起简知舟晚来的原因,话题自然而然,谈到那位获奖者的课题上。   “他的课题非常具有哲学性。”简知舟也说不太好:“好像,是通过对漫反射的多次计算,开创了对平行世界探索的可能性。”   沈晨拉着彼苏尔,躲过一只路过的寄居蟹。   沈敛宁:“平行宇宙?根据什么划分?”   “选择。”沈晨道。   简知舟点点头:“简单来说,是可以这么理解。当每个人做出不同的选择时,世界就会产生分裂,变为两个不同结果导向的世界。”   “确实哲学。”沈敛宁点评。   沈晨徐徐道:“但平行宇宙也有悖论,就是每个做选择的个体,在那个做出选择的节点上,到底会不会产生不同的选择结果。”   简知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问道:“所以你还是倾向于,没有平行宇宙,是吗?”   沈晨觉得这事,他还是少说些比较好,继而口气随意道:“谁知道呢。”   彼苏尔探了探头,看向了欲言又止的沈晨。   沈敛宁适时提起一个新话题,他问沈晨二人:“你们今天去的动物园好玩吗?”   沈敛宁从小就住在西直门附近的亲戚家,却从来没有人带他去隔壁的北京动物园玩过。   彼苏尔点头:“好玩。”   魔王大人贴心问道:“你们明天去吗?记得看好时间,我们今天就起晚了,差点没逛完。”   沈敛宁看看简知舟。   简知舟直白道:“不去。”   他又不是沈晨,这么喜欢看动物。   沈敛宁点点头,笑着说:“那没问题,我们可以在卧室里,待一、整、个假期。”   海浪声中,简知舟想了想。   一整个假期……他可能就没命回国了。   随后,简知舟看向彼苏尔:“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我们明天就去。”   -   四人回到古堡后,与沈昱一同吃过晚饭。   经过精心烹调的海陆大餐,完美兑现了沈昱在手术前的豪言壮语。   餐间,沈昱表达了对简知舟的欢迎,还让他对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多多包涵。   沈敛宁非常不赞同沈昱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因为他总觉得,现在不是简知舟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简知舟的爱了。   沈敛宁对于自己处于下风的情形,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紧张。   饭后,沈敛宁等简知舟从浴室出来,将一个宝蓝色的绒布小盒,看似随意地,递进了简知舟手中。   简知舟一边擦头发,一看端详手中的绒布小盒,问道:“这是什么?”   沈敛宁:“送给你的。”   简知舟把手上的毛巾放下,将绒布小盒打开。   一块灿若星空的黑色欧泊,被制作成领带夹,静静躺在盒内。   那条蓝紫变彩的碎光带,如同银河一般。   简知舟停下动作,沈敛宁凑到他跟前,语气中透露着无法遮盖的讨好。   “喜欢吗?”   简知舟还记得,这块就是当时被媒体爆出,沈敛宁买来要用于结婚的宝石。   “你上学时不是总说,要立志探秘宇宙的所有原理吗。”沈敛宁轻轻蹭蹭简知舟拿着小盒的手:“这是我见过,最像宇宙的东西。所以我把它买来送给你,希望你可以完成自己的理想。”   简知舟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很贵啊。”   沈敛宁假装惊讶,开玩笑道:“啊?我以为你这么喜欢我,就是因为我家里有钱。”   简知舟被他逗笑,配合道:“嗯,这都被你发现了?”   沈敛宁很好奇:“那十年前,我没告诉你我哥是沈昱的时候,你喜欢我什么?”   简知舟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喜欢医务室有不要钱的空调。”   “原来是这样——”沈敛宁感叹:“简教授真不愧是物理学的天才,真是极致的实用主义。”   简知舟笑了笑,刚要把小盒子盖上。   沈敛宁拦下他的动作:“你不带给我看看吗?”   简知舟:“现在?我没带领带和衬衫。”   沈敛宁身上的恶劣永不缺席。   “我有。”   而后,他又轻声道:“不穿衬衫也可以。”   -   沈晨和彼苏尔坐在洒满月光的花园中,一齐看向远处的海岸线。   刚刚几人讨论过的平行宇宙,让彼苏尔有点在意。   他看向沈晨,问道:“真的没有平行宇宙吗?”   沈晨看向月光下的彼苏尔,目光一时非常悠远。   良久后,他答道:“也许,有吧。”   那片被他化为万千花朵、洒在艾希提大陆,属于帕拉罗兰临死前的最后一块碎片,在他将所有因果修复后,并没有回到星图中。   所以沈晨觉得,也许,它们去了这个宇宙无法企及的,另一个宇宙中。   -   位于王城的卡尔纳街上,一家果酒店正准备打烊。   青年穿着艾希提大陆上的传统服装,正将店里的各个酒瓶放回原位。   果香和酒香混合在一起,闻起来格外幽香。   烛光晃动间,木门发出声音,一个白色的身影走进店内。   来人与店内的青年对视一眼,抬起手,将手上拎着的木盒举起,冲青年晃了晃。   “我试了好几遍,终于成功了,果然下次还是要用笔记下来,不然很容易就会忘。”他道。   青年放下手中的酒瓶,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白发的人影微微一笑,眼内的笑意,与烛光同频。   “之前答应你的,南瓜羹。”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我觉得写到这里就非常完整啦。   本来以为全写完会彻底放松下来,没想到心里还空落落的;w;   这次是真的要好好说再见啦(挥挥)   有些内容想写在最后,跟大家聊一聊。   全文复盘过一遍后,我会莫名觉得,不管我以后再写什么新文,都不会像偏爱沈晨这样去设计一个角色了。在沈晨一直想要完成的“毁掉生物学”这件事上,我给了他所有的条件,包括名望、能力、金钱,甚至还有魔王大人,他唯一的痛苦,就是去面对那片深渊,并在过程中,和自己的温柔作斗争。   关于结尾部分。   我觉得对于沈晨而言,他的命运就停留在终章。   我就是想描写一个普通人类,在经历过所有他不能接受的命运、并无力地反抗过后,终于站在那个有能力改变一切的分岔路口,却仍然选择放弃他一手创造的大陆和爱人,怀揣着无限温柔,去保护这个世界。   所以沈晨的选择,就是属于沈晨的终章。   至于尾声中的成神,更多的,大概是属于我的温柔。   一方面因为沈晨抑制了所有为人的人性,才能得到成神的资格,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希望他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而番外中的平行宇宙,主要作用,是作为我对整个故事的包扎。   因为我觉得在这篇文中,遗憾比我想象的多出许多。   在战火中逝去的帕拉罗兰、自杀的陆奇、毁掉岑江的高仰行、入狱的汉斯莫德、消亡的鬼猫种族等等等等。   以及还有我十分喜爱,却散为光粒,去补全世界线的艾希提大陆。   我不想利用沈晨的能力,去否定所有过往,创造一个大团圆的happy end。   但如果将视线放在所有平行宇宙,也许这些缺憾,就只是某一条因果,而不会再是巨大的、不可逆转的遗憾。   我还是希望,这篇小说可以是一本可可爱爱的睡前童话。   最后,非常感谢您的阅读。   我们的约会,要在下本再继续啦。   -   【2023-07-17追加】   在隔壁的《番外合集》补充了关于鬼猫和高仰行的内容,因为是配角,且与主线无关,就不放在这边啦。   -   (揪住)顺便顺便,再看看孩子的预收叭:   吻痕大概一周就能消失,两个人在一起三个月才算渡过磨合期。   可这样多无趣,我还是喜欢一切没有规律的事。   比如说你现在突然点进我的作者专栏,收藏我的下本预收《算命五十,抓鬼二百》,继续和我一起围观毛茸茸小道士的抓鬼日常,共度炎炎夏日(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