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伺机而动   作者:重山外   简介:   温柔美人设计师攻×清冷医生受,小甜饼   谈了三年的恋人劈腿自己发小,朋友怕谢时玉想不开,在酒吧给他摇了个人来陪   谢时玉抬眼一看,是之前撩他的漂亮模特。   那人笑问,“怎么样,这次跟我走吗?”   谢时玉有些无奈,“你经常这样随便勾搭人吗?”   “对于喜欢的,我习惯主动一点。”   谢时玉没当真,只把这场艳遇当成生活的一点调剂。   可惜一波三折,情人没当成,几次交往下来,反而成了朋友。   喝着冰啤酒,一块儿坐在山顶上看日落。   谢时玉觉得,韩珉这样的,除了做恋人,好像不管怎么相处都合适。   很随性,很浪漫,做朋友有趣,做恋人却没安全感   想是这样想的,可韩珉低下头亲他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一点动心   副CP   柏言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哥们,虽然周围一票gay,但他一直以为他俩是众gay中的直流砥柱   直到有一天这个读博回来的好哥们,领了男朋友到他跟前   柏言震惊了,世界观崩塌之余,还发现自己醋了酸了别扭了   等他好不容易接受庄辰栩不会再是他一个人的庄辰栩   却发现毕业那晚,庄辰栩约他出来,是想向他告白   一对天降,一对竹马   因为太喜欢所以不敢肆意,只好伺机而动   ——   甜宠 小甜饼 一见钟情 双向奔赴 有嘴的成年人的恋爱 HE 年下 第1章 我尽量不糟蹋你的颜值   一片低矮的厂房中,一幢孤零零的居民楼拔地而起。   上午的阳光很好,晃人眼睛,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谢时玉在空地上停好车,一手拿着相机包,一手拿着手机举在耳边,站在居民楼前,眯着眼仰头看,“嗯,我到了。这地儿有点偏,拐错个弯,所以迟了。你们在几楼?”   话音刚落,从三楼阳台那儿就探出个人,冲他招手,“时玉,这儿呢!”见他看过来后,手在嘴巴那儿比了个扩音造型,“你在那儿待着,我下来接你。”说着就转身蹬蹬蹬跑下楼。   谢时玉收了电话,刚想抬脚往楼道里走,手机又亮了一下,他低下头,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是一串未备注的号码,但这串数字,谢时玉太熟了,一眼就知道是谁。   十几年的交情了,不可能说忘就忘。   ——有空的话明天面对面谈一谈。   谢时玉抿了抿唇,脸色沉下来,什么都没回,摁灭了手机,放回兜里。   刚一进楼道,就感觉一阵阴凉,这楼里头就跟外面一样,灰扑扑的,看着就年代久远,亟待拆迁。   他这次来是给一个独立设计师的服装拍片的,主要走的电商渠道,没有实体店,说白了就是只在淘宝网店售卖,没什么名气。   会把工作室安在这种地方的,大多是刚起步的新人,想踏踏实实把服装品质做出来。这里离市区远,条件也差,图的一是便宜,二是离厂房近,方便督工。也正是因为没钱又是新手,才会没那么广的人脉,碰到突发状况,只好找谢时玉这种兼职摄影师来拍片。   谢时玉刚走上二楼,周炎就气喘吁吁地到了,看到他好像看到了大救星,扑上去熊抱了他一把,“时玉啊,还好这次有你。马上要换季上新品了,都安排好了,那王八蛋居然放我们鸽子,老赵对效果图的要求又刁钻,普通摄影师他还看不上。”   谢时玉被他扑得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后笑了下,“没事,反正我正好有空。要是换个时间,我可能就来不了了。”   周炎松开他,揽着他肩往楼上走,“你也别有压力,就剩几十套衣服了,今天拍完应该没问题,你的技术我信得过。”   周炎和谢时玉是朋友,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关系还不错。谢时玉比较慢热,周炎则自来熟,跟谁多喝两顿酒就能称兄道弟。去西藏旅游时认识的驴友,拼桌吃饭发现大家都来自同一座城市,很有缘分,就搭了个伴,回来以后也时不时有联系。   谢时玉业余喜欢玩摄影,周炎算半个设计师,混迹时尚圈,前段时间和人合资开工作室,知道谢时玉拿过摄影赛的奖以后,有时候会请他来拍点商业的人像片。   谢时玉一般很少接这种活儿,他本职工作很忙,难得空下来就想休息一下,做点慢节奏的事,让自己喘口气。   这次会答应,一是周炎求得紧,说的事况很紧急,二是谢时玉连上一个月的班后,被他们主任强制放了几天假,第一天睡过去了,第二天假期实在不知道干嘛,正好有空就来了。   两人上了三楼,入户门大敞,居民房被当成了仓库,两厅四室的格局,刷的大白墙,空地上都是一排排挂满了成衣的不锈钢架子。   左侧那儿拦了堵白墙,周炎带他绕过去,里头被布置成了简陋摄影棚,有背景装饰,安了顶灯,放着柔光屏、灯罩等设备,还站着几个人,听到动静了,都转过头来看他们。   周炎走过去,两手拍了拍,“快准备起来,摄影师到了,今天要拍完的。衣服都挑出来了吗?”   谢时玉放下包,看了圈,“模特是谁?”   周炎往旁边角落招了招手,“韩珉,你来一下。”   从那里走出来个人,谢时玉望过去,不由愣了一下。   这人原先在暗处的阴影里,所以谢时玉一下子没看到,不然肯定不会这么问。这人太扎眼了,属于一个镜头扫过去,他都不用说话,站在那儿就知道他是主角。   身高腿长,从脖颈到腰眼,简直挑不出毛病。   脸也长得好,五官锋芒毕露,半长的发是最纯正的黑色,比墨色还深,发尾蜷曲衬着精致的五官,有种雌雄莫辨的魅力。   眼深邃幽长,带着轻佻和慵懒的劲儿,很妖孽,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娘气。   男性留长发,五官又好看的话,就容易显得阴柔,但他不,反而有一种拽拽的酷劲儿。   谢时玉愣在原地,周炎对他的反应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凑他耳边小声说,“感觉怎么样?老赵钦点的模特,他那苛刻审美你是知道的。”   谢时玉收回视线,平定了下心神,半晌,又有些好笑自己这表现太傻了,掩饰性地顺着周炎的话往下说,“是不错,恭喜赵老师挖到个宝贝。”   周炎说,“还是单身呢,要不是你有主,我就把他介绍给你了。你们两在外形上特别搭,一个妖孽一个清俊,气质上谁都不输谁,你能治他那股邪气儿。”   谢时玉听了,知道周炎是拿他开玩笑,无所谓地耸耸肩,“行啊,他要愿意也可以试试。”   “哈哈,试什么,真把你给拐跑了,路南不得杀了我。”周炎连连摆手,“今天小南怎么没陪你来?你两不一直形影不离的。”   谢时玉脸色变了变,刚想说话,韩珉正好走到他们跟前,跟周炎打招呼。   韩珉站在谢时玉跟前,侧着身,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身上应该喷了香水,有股橙花的味道若有若无,声音也磁性好听。   “周老板是在说我吗?不会是说我坏话吧?”   谢时玉看过去,正对上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阳光灿灿地照耀着,能看清脸上细小的茸毛。   “耳朵够灵的,这么远你也能听到。”周炎笑着对他挤挤眼睛,“说你长得帅,招蜂引蝶,我领来的人就没一个能逃得过你的魅力。”   “那我还挺荣幸的,被这么一大帅哥肯定。”韩珉手插着裤兜,身子斜了点,看向谢时玉的方向,“不介绍一下?”   “这是今天的摄影师。”周炎把谢时玉往他这拉了点,“别看他是业余的,水平可不低,上次老赵参赛得奖的“暮色”系列就是他拍的。”   谢时玉比韩珉略矮一点,因为离得近,平视的话正好看到鼻尖。仰了点头,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手,笑了下,“谢时玉。”   韩珉的眼神垂下,落在谢时玉的脸上,看了会儿也笑了,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韩珉。今天麻烦你了。”   “放心,我尽量不糟蹋你的颜值。”   本来短暂地碰一下就好了,握手在这种场合其实过分正式了。   谢时玉收回手,但在抽出来的瞬间,却感觉手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分开时,掌心还被划了一道,麻麻痒痒的,特别暧昧。   谢时玉很惊讶,看向韩珉的眼睛。韩珉脸上很自然,还挂着笑,漂亮眼睛里含着浅淡笑意更勾人,不管是不是真有意思,看着都像挺有意思的。   但两人就对视了那么一下,韩珉就移开了视线,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跟周炎说话。   谢时玉皱了皱眉,手垂下贴着裤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周炎他们工作室的衣服风格简约前卫,大致定了一下拍摄顺序、风格主题以及服装配饰搭配,然后让韩珉在镜头前试了下位置,调整了背景道具和灯光,就正式开拍了。   第一套是件V领的黑色针织衫,露出锁骨和胸前大片冷白皮肤,下身是破洞黑色工装裤,颈子上搭了个银质项链,头发抓成一缕缕的往后梳,喷了定型水,额前荡下一缕,很有洒脱不羁的感觉。   谢时玉让韩珉躺在棕红皮质沙发上,长腿一条踩在沙发上,一条平放,歪斜着靠着沙发扶手,用胳膊支撑。他个子太高,这小沙发有点放不下他的腿,得屈着,就有点别扭。   谢时玉放下相机,皱着眉,还觉得他另一只手上有点空,就这么垂着也不自然。   韩珉坐起来,“这样不行吗?”   谢时玉说,“这沙发太小了,躺着会显得小家子气。”   “那要不坐着吧。”韩珉换了坐姿,腿岔开,身体向后靠,一只手随意地摆在沙发扶手上,眼睛看着镜头,身体是懒散的,眼神却很有力量。   谢时玉一下就感觉对了,韩铭的眼神真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深邃,拍起来很实,不空洞,特别有故事感。   谢时玉喜欢拍人像,尤其是韩珉这种类型的,很有镜头感,真的特别对他胃口。   重新调整了灯光,这张成了,又站起来拍了两张全身照。   换下一套的时候,韩珉就直接在场地上脱了上衣,谢时玉无意间瞥过一眼,薄薄一层精雕细琢的肌肉,皮带是细长的银链子,修长腰身间闪过一点银润的光泽。   好像做贼心虚似的,他没敢多打量。   拍摄时,韩珉侧边的衣服下摆卡在裤腰里,谢时玉走过去给他把衣服揪出来拉平。   韩珉的声音响在他头顶上,“谢谢。”   谢时玉低着头,“没事,别那么客气,大家都工作嘛。”   韩珉似乎低笑了下,“这地方的摄影师我大多都认识,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我本职工作不是这个,是来帮朋友忙的。”   “周炎是你朋友?”   “是,认识两年了。”   “但你看着挺专业,一点都不像业余的。”   谢时玉把他衣服整理好,退后一步,勾了勾唇,“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韩珉嘴角含着笑,和他对视着,突然向前倾了点,“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认真工作的时候,挺好看的?”   这本挺简单的,最大的特点就是甜 第2章 不太合适   谢时玉抬眼看了他一会儿,韩珉眼睛颜色很深,像一汪深潭,看着人时,几乎能把人吸进去。   谢时玉感觉他态度有点暧昧。谢时玉不是没被人追过、试探过,对这方面雷达还挺敏锐的,他估计韩珉也真有这么点意思。   但谢时玉不想在工作的时候搞这些,就故意当没听懂,笑笑没说话,走回去接着拍了。   拍了大半天,谢时玉直起身,低头看刚刚拍的照片,确定可用后,打手势让换下一套。   他从上午一直拍到现在,后背的T恤都被汗水打湿了。今天效率很高,原本以为要弄到晚上的,现在看进度,晚饭前就可以收工。   眼前突然多了瓶旋开口的水,谢时玉以为是周炎递来的,接了,也没抬头就说了声谢谢。   却听到一个稍陌生的声音,“刚刚不是还说不要那么客气吗?”   谢时玉抬起头,才发现水是韩珉递过来的。   就站在他旁边靠后侧一点,眼神落在相机上,为了能看到照片,几乎半圈着他,手搁在了他的侧腰。   那点按压的重量扩散,痒痒地顺着脊骨蔓延而上。   两人挨得太近了,韩珉身上那股橙花香更重,几乎能感觉到贴着的胸膛的热气。   “你把我拍的挺好看的。”   谢时玉热得脸有些发烫,很不舒服地往前走了一步,躲开了这种亲密距离,如果前几次还能说是试探,现在就几乎进阶到性骚扰了。   他喜欢韩珉的长相,但对韩珉这种轻佻的言行就有些接受无能。   可能是家庭教育的关系,谢时玉本身还挺传统的,谈恋爱也讲究循序渐进,感情到了该升华的时候才会进行下一步,刚开始试探接触,都很绅士,绝不会有什么逾矩的行为。   像韩珉这样的,自动被他归为撩骚、约炮。   他对这种行为,如果两厢情愿倒也没什么偏见,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跟他不太合适。   “其实你两之前说话我听见了。”韩珉突然又说。   谢时玉有些惊讶地抬头。   韩珉用手指勾着脖子上的银链子,绕着圈玩,挑着眉笑,“你不问问,怎么知道我怎么想?”   谢时玉想到他跟周炎对人的调侃,就有些尴尬了,“不是这个意思。”谢时玉说,“让你误会了挺不好意思的,但那真的只是开玩笑,我没这想法。”   韩铭盯着他,脸上倒没有被拒绝的不适,只是有些不解,“所以我误会了?”   谢时玉说,“你挺好的,”他从口袋里摸出根项链,上面套着枚戒指,“只是迟了一步。”   韩珉瞬间了然,耸耸肩,“有主了?”他是对人有好感,觉得谢时玉合眼缘,但也不会做出当第三者,撬人墙角的事,这种事还是讲究个你情我愿。于是很干脆地退步,“那是我误会了,你别介意。”   谢时玉也点点头,觉得他这种干脆洒脱,倒很舒服。   等韩珉走开了,周炎才过来,“你们俩刚刚在聊什么?”   谢时玉不想把隐私的事多说,“没什么,他来看看照片罢了。”   周炎狐疑地在他们两人间来回看看,“你们刚刚那姿势挺亲密的。不是我职业歧视啊,他们这种模特挺乱的,私生活不干净,你就来这兼个职,别跟他扯一块儿。找你拍个照,把你人拍没了,我太对不起路南了。”   谢时玉仰头喝了口韩珉刚刚递过来的水,语气还算平静地说,“我跟路南分手了。”   “什么?”周炎表情惊愕。   谢时玉说,“三个月前的事了。”   周炎一下子被这消息整蒙了。他知道谢时玉的性格,严肃,中规中矩,对待感情一直很认真,不会拿分手的事来开玩笑,他说分手了,就真分手了,而且基本是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的那种。   一时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时玉捏了捏水瓶,“不过你放心,我对那个韩珉没意思,也没想这么快开展一段新的关系。不管他怎么想的,都跟我没关系。”   周炎看谢时玉神色自然,稍微放松了点,安慰他,“算了,分了就分了吧。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小南的确太作了,你们两之前吵架吵得我看着都累。”   谢时玉心里一沉,心情又有些阴郁,三年的感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本来让自己忙起来,就是怕一个人东想西想,思路会极端,没想到还是聊起了这些跟感情有关的乱麻。   “时玉,你还好吧?怎么脸色铁青?”周炎问。   谢时玉回过神,手上还握着那枚做成项链的银色戒指,因为握得太用力,掌心被勒出了印子。谢时玉松开手,把项链重新放回口袋。   项链是没送出去的礼物,他之前定制的,昨天让他去拿,拿回来后却已无用武之地,一直放在口袋里。刚刚成了让韩珉知难而退的小道具。   他压了压眼眶,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累了,所以这么多愁善感。刚刚一瞬间感觉鼻头有点酸,整个人都很无力。   “你要不休息一会儿吧,嘴唇都白了。今天看到你就觉得你精神不好,我现在都有愧疚感了。”   “没事,接着拍吧,把剩下的先拍完。”谢时玉看了看,“就十几套了对吧?”   周炎点点头,“那拍完我请你吃饭去,别想这些不开心的了。”   谢时玉浅笑了下,“好。”   差不多下午五点不到,他们就收工了。   周炎请全部人出去吃饭,也包括韩珉。谢时玉进来的时候,桌上两个空位,一个韩珉身边,一个对面。谢时玉故意挑了远的那个,韩珉眼光扫过,并不见动静。   饭桌上一帮人插科打诨,嬉笑玩闹,身处人群中,谢时玉心情放松了点。   他意外发现,韩珉居然不是很爱说话的那种类型,一顿饭吃下来说的话不超过两句。可能因为模特要保持身材,也不太吃东西,就被劝酒的时候喝了两杯。   因为第二天要上班,谢时玉没喝酒,回去的时候,一个个都有人来接,就韩珉落了单。   周炎估计有意撮合,“时玉,你不是没喝酒吗,要不送一下韩珉吧?”   韩珉先开口避嫌,“没事,我自己打车回去。”   虽然送刚刚发了好人卡的人回家是有些尴尬的,但谢时玉觉得两个大男人,送一下都要扭捏,挺小家子气,“你坐我车吧。”   韩珉看了眼谢时玉,然后笑了下,“行。”   车穿行在回市区的道路上,谢时玉开了点窗,让风灌进来,夜风清凉,吹得人很舒服。   韩珉单手支在车门上撑着头,一直看着窗外,本来定过型的头发,被风吹扬起来,还是那股橙花香,好闻是好闻,就是有些冲鼻子。   等红灯的时候,谢时玉扭头看了看他,半开玩笑,“不至于吧,都不说话了?”   韩珉转过头,眼神有些困惑,随后反应过来,舔了舔下唇,“啊,我以为你不想跟我多接触来着。”   “怎么会?”   “刚刚吃饭的时候你在刻意回避我,我如果再凑上来就讨人嫌了。”   谢时玉倒没想到韩珉这么直白,直接把这些秘而不宣挑破,“没有刻意回避,只是有点怕尴尬。”谢时玉摸了摸鼻子,“算我的错,不坦荡了,让你误会。”   韩珉似乎放松了点,笑着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跟刚拒绝我的人呆一块儿,的确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谢时玉挑了挑眉,故意夸张着说,“不会吧,这么厉害,情场百战百胜?”   韩珉顿了顿,“也不是,可能我运气比较好。”   谢时玉看了看后视镜倒映出来的韩珉的脸,对他的运气好就有了理解,“结果在我这折戟了?我还挺对不起你的。”   “没事,你不是送我回家了吗?就算扯平了。”   谢时玉笑了笑,“那你挺好哄的。”   韩珉可能有些醉,靠着座椅闭上了眼,尾调拖长,懒洋洋地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谢时玉懂他的意思,他在拍摄时的试探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并没那么认真。   谢时玉本来以为韩珉这种形象的模特,住的地方肯定是什么中心城区大平层,再不济也得是个高档单身公寓。结果最后停在一个很普通的老旧小区。   他停好车,转头一看,发现韩珉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阖着眼,脸庞消瘦,棱角尽显,已经卸了妆,离得近才发现眼睑下一层很淡的青灰,看着很疲惫。他本来想推醒人的,手还没挨上,就看到浓密的长睫颤了颤,谢时玉又改了主意。   他收回手,下车抽了根烟,决定这根烟抽完如果韩珉还没醒,他就去把人喊醒。   烟抽到第三根,谢时玉蹲在车旁,仰着头看月亮,韩珉下了车站到他身边,投下一小片阴影,“怎么不叫醒我?”   谢时玉把烟摁灭,站起来,“没有,我也不太想回去,就在外头吹会儿风。”   韩珉脸上还有座椅的压痕,浓眉低沉,疲态不减,“不好意思,这次麻烦你了。”   谢时玉往垃圾箱里扔了烟头,钻车里去了,“没事,你早点休息吧,今天一天确实累了。”   韩珉站在原地冲他挥了挥手。   谢时玉本来想看着他进去再走的,可能是送人送习惯了,保持了很好的绅士风格。   结果韩珉估计也是这个意思,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都笑了,谢时玉降下车窗,冲他摆摆手,“那我先走了啊。”   韩珉点点头。   谢时玉一脚油门就走了,车开上大道他才想起,今天一场交际,最后竟然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还真是电光朝露的缘分,估计再也碰不到了。 第3章 隐秘   谢时玉回到家已经快12点了,他把钥匙挂上钩子,开了灯,眼角余光扫过门口堆放得完好的行李,知道人还没来拿。他心里叹了口气。   换衣服,洗漱,给玻璃缸里酣睡的乌龟喂了点吃的,倒了杯水开了电脑,把今天拍的照片都导进去,开始一张张筛选检查。干活到一半,手机滴溜溜响了,划开来一看,是条语音。谢时玉点开,是周炎问他到家了没。谢时玉回了,周炎很快一个电话追过来。   接通后,周炎问,“今天拍的怎么样?照片两天能给我不?”   谢时玉拖动了下鼠标,估算了下量,“三天吧,我后面两天值班,估计没时间弄。”   周炎说,“行,你帮我记着点就好,运营那儿催死了。”   谢时玉说,“好,我尽量快点。”   “你把韩珉送到家了?”   谢时玉嗯了声,“安全送到了。”   周炎促狭笑了笑,“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谢时玉挑了点眉,“问这干嘛,你还要撮合一下?”   “是有这意思,你要是都单身了,他又对你有好感,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时玉开了扩音,一手夹着烟,一手调出PS,开始修照片,一个放大版的韩珉就在他面前,还在聊这人八卦,是有点别扭来着,“你不是说他私生活不干净吗?刚刚还说的我像误入虎穴的小白兔似的。”   周炎哈哈笑起来说,“他的确不适合正经谈恋爱,但你要做个过渡,治愈一下情伤就挺适合了。”   “怎么说?”   “这人喜新厌旧嘛,时尚圈的臭毛病,不知道为什么每到一个时间段就跟人提分手,平均三个月分一个。但在一起的时候又没得说,脾气好,也算体贴温柔,你别跟他认真,做个消遣不错。”   烟灰攒下一节,点了点抖落,谢时玉嘴角一扯,“算了吧,我玩不过人家。”   周炎语气悻悻,但也不再勉强,“别太难过,分分合合常事,总要向前看,会有更好的。”   谢时玉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就挂了电话。   鼠标停留在屏幕上,成了一张抓取的小手。   谢时玉看了会儿,后仰靠着椅背,闭了闭眼。   他和韩珉的感情观的确挺不同的。   韩珉贪图的是一时的刺激,眼下的快乐,相聚分散都不是很重要,本来就是流水浮萍一样禁不起吹打的关系,能在一起是缘分,不在一起就送一句祝福,各自安好。   他要是也有这种豁达,现在就不至于这么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像不要命一样干活来消耗自己,以摆脱揪心裂肺似的回忆痛苦。   这样一想也有些羡慕这类人,能这样潇洒。   空荡房间里,秒针滴答声清脆,时针寸寸挪动。弄完三分之一,谢时玉抬头看了看钟,一个90度角,凌晨三点。   想到第二天早班坐诊,谢时玉盯着黑掉的电脑屏幕又发了会儿呆,还是毫无睡意。起身接了杯热水,吞咽了两颗安眠药,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看窗帘缝里透出的朦胧月色在墙面上流水一样起伏延绵,可能对安眠药都有抗药性了,临见曙光了,才迷迷糊糊睡去一会儿。   谢时玉是公立三甲医院的儿科医生,今天坐诊,一上午只喝了杯黑咖提精神。   他们医院的工作非常忙,儿科医生又比较少。轮到坐诊的时候,每个医生一天基本要接待几百个孩子,每个孩子平均只有三到五分钟的就诊时间,往往一整天都处于一种非常嘈杂忙碌的状态。   前两年谢时玉在评主治医师,有一整年的时间几乎24小时不离病区及附近,晚上也经常在急诊区值班。   上午结束看诊,谢时玉查了查剩下的号,还不错,一上午看了一大半的病人,都是些感冒发烧的小症状。有个小女孩在他这儿留下了只毛绒熊,谢时玉给了护士,等女孩晚点来取。   中午刚扒拉两口饭就被叫到病房去,给一个刚刚入院的小孩做腰椎穿刺检查,小孩不吵不闹非常乖,入针时也只是轻轻抽搐了一下,因为太乖了,谢时玉就知道情况不妙,比预想得要严重得多,最后确诊是颅内感染。   走出穿刺室,小孩的父母泣不成声,谢时玉除了安慰全力治疗,也没什么可说的。   在医院里就是这样,无数的生死悲欢都在这里发生,再心软的人,都能被磨练成铁石心肠。   也不知道是不是见多了这种事,心被磨硬了,血也变冷了,路南才总说他太理性了,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照规矩来,没有人情味。   等到下午坐诊时,连护士都看出来他精神不佳,他带的实习生给他冲了杯咖啡,因为中午没有进食,他胃抽痛得厉害,站起来一猛,就眼前一黑,只好在叫号前先去茶水间急匆匆咽了块面包。   回来的时候看到诊室里坐着位抱着孩子的妈妈,实习生恭恭敬敬站着,垂眉耷眼,面前站着梁培宽,他们科主任,素来有儿科第一把刀之称,以临事认真,律己谨严的作风而闻名,同时也是谢时玉老师。   看到谢时玉进来,绷着脸,面色比北极冰盖还冷酷,“去哪了?”   谢时玉咽了口唾沫,老实说,“茶水间。”   “让实习生帮你看诊?”   谢时玉怔了下,看到叫号器跳了个数字,实习生可怜兮兮抬眼觑他。   谢时玉哑声,梁培宽可能考虑到患者在,不好明言训斥,就说,“先看诊吧。”说着就在一旁坐了下来。   谢时玉看了看被母亲抱着的小孩,面色苍白,是重度贫血的症状,但一直在时不时地咳嗽。他皱了点眉,又看了递来的病例资料。   实习生悄悄挨近,低声说,“其他几个医院查下来都是贫血,脸都白成这样了,是先输血治疗吧?”   谢时玉没应,弯腰向女孩妈妈问过病史、咳嗽情况及痰液颜色,仔仔细细看了其他医院的就诊情况,才说,“咳嗽半年以上,痰液呈铁锈色,之前的检查把遗传性、溶血性等贫血原因都排除了,不意外的话,是肺含铁血黄素沉着症。”   梁培宽抬眼蹙眉,“其他医院还没你专业?”   谢时玉咬了点下唇,“血和铁都跑肺里去了,看着像是贫血,但其实根源不在这,所以其他医院输了血也不见好。”   梁培宽终于眉目舒展,站起来,屈指敲了敲桌面,“晚点交份检查给我。”说完就转身走了。   实习生大舒一口气,一脸崇拜,“谢老师,你太厉害了。”   谢时玉却没怎么松懈,还有些歉疚,晚上值班室里认认真真写了检查,交到梁培宽那儿。   梁培宽拿着两页薄纸简单看了看,“你最近还好吧?”   谢时玉点点头。   梁培宽说,“之前放你两天假,就是让你好好休息的,结果回来还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还好今天没出乱子,如果出了问题呢?”   谢时玉不出声,老实低着头挨训。   梁培宽放下纸,“你也别老在医院呆着,今晚本来不是你的班吧?”   谢时玉说,“跟人换了。”   梁培宽说,“该放假就放假,该上班就好好上班,尽快把状态调整过来,接触病人的时候一分钟都马虎不得,今天不出意外还好,如果实习生误诊把人当贫血简单处理了呢?不是延误了患者就医的时间吗?”   谢时玉对训斥全盘接受,特乖顺地连连点头,反而让梁培宽没了脾气,没再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他走了。   谢时玉退出主任办公室,对着走廊的落地大玻璃捏了捏鼻梁,外头一轮大玉盘似的漂亮月亮,医院里仍然灯火通明,似乎永远没有停下喘口气的时间。跟死神抢人,总要花费十二分的精神。   结束夜班回家,谢时玉又对上了滞留在门口的一坨行李,空荡荡的半面衣柜,冷清清的房子。随便做了点吃的,照旧洗漱冲澡换衣服,给养的乌龟喂食,   这回改倒了杯红酒,拉上窗帘,然后上床睡觉。   闭眼一个钟头毫无睡意,谢时玉低低叹气,在床上盘腿坐了会儿,又打开了电脑,继续上次的工程。   韩珉的镜头表现力非常强,模特身上几乎不用怎么修,只是调了调色,处理了点瑕疵。   视线扫过照片里漂亮的脸,流畅的肩颈曲线,白到晃眼的肌肤,一双眼睛微微上挑,肌肉绷紧衣物,好像很有力量,似乎能闻到一股好闻的橙花香儿。   血液流速加快,有些胸闷气促,神经绷紧成了颤巍巍的线。   谢时玉看着,红酒的后劲慢慢上涌,手向下探去,呼吸短促用力。   粗重喘息,虽然觉得羞耻,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却更有种越了界限的、隐秘的快感。   发泄过后,突然感觉浑身都累,手指软绵绵的好像抬不起来。他蜷着腿窝在椅子里,胳膊搭着头,眼皮开始上下打架,持续快二十个小时的清醒,终于开始全线溃散。   很快沉沉睡去,非常安稳。 第4章 回头路   第二天清醒,缩在椅子上睡了一夜,全身都疼。不小心手一抬,碰到了鼠标,电脑屏幕亮了下,还是昨天那张照片。   谢时玉脸先一红后一白,连看都不敢正眼看,飞快地摁了红叉,关了主机。   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只能把这归咎为酒精作祟。但只喝了那么一小杯……越想越无法解释,索性就不去理。   中午柏言来找他去医院食堂吃饭。两人穿过一楼连廊,谢时玉看到医院小花园的芍药花开了,红香散乱,不少住院病人在小路上散步。   芍药的花期比较短,没几天就会谢,谢时玉以前觉得种这还不如种点月季或洋绣球,经济实惠,一开就是几个月,什么时候经过都花团锦簇的热闹,可以给医院增加点生气,否则除了那几天花期,其余时候就只剩绿油油的草。   可真到了花期,一看到这花开得这么漂亮,叫人一下子就没了脾气,觉得等一年就为这几天好像也值得。   他侧头看小花园的时候,柏言突然拉了他袖子,把他掉头往回扯,“我们换条路。”   “怎么?”谢时玉刚转头,就看到连廊另一端走来一个男人,穿着医生白大褂,五官俊朗深刻,步履很疾,衣角都翻飞起来。   那人看到谢时玉,瞳孔收缩了下,大声叫住了他,“时玉!”   谢时玉盯住他,脸色倏地变了,刚刚赏花时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来人叫沈枫,是心脏外科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三年前刚从国外回来就被院长收入麾下,曾独立完成过心外科的“金字塔顶尖手术”,行事风格上相当雷厉风行。虽然在专业上无可挑剔,但他在医生护士间口碑却并不好,都觉得他待人接物上很有些固执傲慢,目中无人,对待自己的病患也耐心不足,常疾言厉色,频繁收到患者投诉。   他的朋友不多,谢时玉算是其中一个,还是二十几年的老友。他们两个是发小,从前住在一个大院里,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   沈枫走过来,站在谢时玉面前却一下哑了声,僵站着,一言不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谢时玉倒是第一次见沈枫露出这种表情,懊恼、羞愧、不知所措,都是他从前完全不会跟沈枫联系在一起的词。   勾唇冷笑了下,谢时玉颇觉讽刺,一个浑身都充满傲气的人,现在却因为做出这种事而不得不低头,这本身对沈枫而言就挺羞辱的。   这么一想就有些泄劲,退一步说,“如果你没什么想说的,我就走了。”   沈枫叫住他,“之前的短信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但你想我怎么回?”   沈枫被呛回来,态度又放低了,“下班后我请你吃饭吧。”   谢时玉冷声说,“不用,我不差这顿饭。”   沈枫叹了口气,眼底一片青灰,整个人都很挣扎,“时玉对不起,我们谈谈吧,一切都是我的错,谁都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谢时玉呼吸一窒,又有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瞪着沈枫,眼球里浮出血丝,“怎么?那你们想怎么样,是不是我一直没发现才是最好的?”   沈枫好像被迎面打了个巴掌一样僵住了,他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柏言,脸上一阵难堪,压低了声音,“你就当是我趁他喝醉不清醒,勾引他的,是我没克制住,都是我不对。”   谢时玉握紧拳,眼前又浮现出自己出差回来,打开门却看到那两人纠缠在沙发上的样子。他深呼吸一下,“所以呢,你现在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沈枫一顿,“让你们谈一谈。”   “然后呢?”   “什么然后?”   谢时玉转了话锋,“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沈枫一怔,随后摇了摇头,“没有,他做不到。”   “所以让我们谈谈的结果,你希望是什么?”   沈枫皱起眉。   谢时玉接着说,“是想让他对我死心,让我原谅这件事,你们可以消除愧疚,心无障碍地坦然在一起?”   沈枫脸色一下惨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是想让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重归于好,你就站一旁高高兴兴地送个祝福?”   沈枫的脸更白了,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   “是这样的对吧,你现在表现得那么积极,不是因为你觉得对不起我,而是想利用我去让路南死心,这样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安慰他,不用处于现在这么尴尬的位置。进一步像背叛朋友的人渣,退一步像不敢负责任的懦夫。”谢时玉嘲讽地轻扯嘴角,喉咙突然有些痒,摸了摸口袋才想起现在在医院,没带烟。他攥紧了手又放下,问沈枫,“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沈枫垂下眼,“我认识他比你早。大二时我们就交往过半年。但那时候太年轻,谈的很仓促,我得到出国机会以后,我们就分手了,是和平分手,都觉得异地恋没必要,感情远没到那份上。”   谢时玉看了他一会儿,“结果现在你才发现余情未了?”   沈枫的眼中涌现出痛苦的神色,他苦笑了下,“我也没想到我会陷得这么深,再见到他时才发现,我放不下。可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还挺狗血的。”谢时玉慢慢呼出一口气,这时才认清自己在这场三角恋中的位置。   “我不管你们是旧爱还是新欢,但既然发生了这件事,我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办法原谅。我跟路南已经没可能了,你要是真爱他,就去追他,我不会是什么阻碍。”   沈枫睁着眼,又叫了他一声,“时玉……”   谢时玉抬手碰了碰额头,有些头疼,“如果你想让他对我死心,就得你自己去做,别让我出面,我没这份好心。我的态度,之前就跟他说过。”   沈枫神色微动,似乎想说谢谢。   谢时玉却先堵住了他,眼神很冷,“话虽然这么说,但不意味着我就原谅你们了。只是作为第三人,我没立场再对你们的关系指指点点。我们也不会再是朋友,无论跟你还是路南,我们都到此为止了。在公事上,我们就是同事,我不会对你抱有什么意见。在私事上,我就当不认识你,只当个陌生人。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顿了顿,谢时玉接着说,“沈枫,我没揍你一顿就算客气的了。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以为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但现在才发现是我看错了。”   摞下这么一句,谢时玉就转身走了,留沈枫一个人去消化这些话。   柏言跟在谢时玉后头,全程围观了这么场大戏,心里已经快沸腾了。   他对路南出轨沈枫这事是知道的,但三人间的纠葛居然这么狗血,他是真没想到,极大地满足了他的八卦心理。   而且看到平常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沈枫,被攻击得毫无还手之力,也实在是稀世奇景。   “行了,玉儿,别跟这种人渣生气了。”柏言快走两步,搭谢时玉肩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些人的真面目早点看清也好,他们不值得。”   谢时玉脚步缓下来,神情有些疲惫。三年的感情,二十几年的友谊就这样付诸流水,不能说不遗憾,甚至会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才会遭遇到这种事。   他花了很多时间来重新整理自己,但短短跟沈枫几句话的功夫,就知道自己之前都是伪装,淡定不了,还是会发脾气。   路南说他不在乎,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呢?   他跟路南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的,否则也不会特意订制刻了两个人名字的戒指想要送给他。但现在闹成这样,这份感情又的确没有回头路了,对谢时玉而言,一次的不忠背叛,在感情上的摇摆迟疑,就已经足够致命了。   爱的时候全心全意,决定要分了,就洒脱一点,干净离场,把自己捯饬好,不要勾勾扯扯得难看,是他给这段感情最大的尊重。   他停下来,后背靠向廊柱,神情有些落寞。   柏言陪他站了会儿,揽着他的肩,抱了他一下,“好了,今晚下班把时间交给我,给你办个恢复单身派对,你把自己关太久了,得好好看看外头这花花世界,很快就会觉得这些都不算个事。”   拥抱总是很温暖的,谢时玉闭了眼,下巴搁在他肩上,笑了一下,“今晚吗?你不是要值班吗?”   柏言说,“为了兄弟,我再求周扒皮换个班呗,大不了我出点血,改天请他喝顿酒。”   谢时玉想了想自己的公寓,路南的很多东西还堆着没拿走,跟他说了几次,他一直拖延。谢时玉轻轻叹一口气,也的确不想回去。“好。” 第5章 你喜欢他啊   柏言挑的这家酒吧叫Deep Blue,因为去的太频,酒吧老板都成柏言朋友了,知道他们要来预留了常坐的位置。   位置在二楼,能看的清楼下舞台,又还算清净,不嘈杂,很适合几个朋友喝喝酒聊聊天。同时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把从门口进出的所有人尽收眼底,柏言喜欢把这个位置称为艳遇侦查前哨。   谢时玉握着冰啤酒朝楼下看,台上很热闹,花了重金新请的乐队物有所值,把气氛全带起来了。嘈杂的音乐,劲爆的鼓点,变幻的灯光映照着一张张亢奋的脸,五官模糊成一片。   一道儿来的其他几个朋友都是他们大学同学,彼此都很熟。   纪睿探身过来抓了把花生又坐回去,“你应该往他脸上来上一拳的。我之前就觉得那个姓沈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那张脸太臭了,好像谁都欠了他钱一样。”   柏言翘着腿,楼下音乐太响,说话基本只能靠吼,“马后炮了吧,之前谁说那张冷脸很带劲的来着?每次人一出现,你就荡漾了。”   纪睿呸了一声,“我那是鬼遮眼你知道不?单身太久,我现在看你都眉清目秀的。”   “哈,我就知道你一直对我图谋不轨。”   他们不好说路南什么,毕竟曾和谢时玉有过一段,看谢时玉这幅郁郁不振的样子,就知道还没彻底解脱出来。就拿沈枫说事,反正怎么骂也不为过,沈枫跟他们交集不多,本来就不熟,也没有心理负担。   周飞到的最晚,跑上楼后,脱了外套搭椅子后背上,“外头大堵车,堵死老子了。”   纪睿乐了,“我们一帮人里竟然你这个自由人到的最晚,”他开了瓶啤酒,“老规矩,迟到先干一瓶。”   周飞不扭捏,他东北人,酒量很好,咕咚咚灌下去,拿手背一抹嘴,倒过瓶子给他们看,“干了。”   柏言笑着对纪睿说,“你别罚他喝酒,他这是骗酒喝呢。你这样,他以后回回都迟到。”   纪睿说,“说的也是,那怎么办?要不今天让他买单算了。”   周飞坐下,“行行,今天的消费都记在我头上。”   柏言说,“自己做老板了,就是大气。你那火锅店生意不错吧?”   周飞摆摆手,“还行吧,人太多了也烦。”   周飞前两年因为一起医疗事故从医院辞职,闲了半年以后,从家里借了笔钱,开了家火锅店,竟然开得像模像样,前段时间被吃播播主探了店,一下子成了网红店,休息天去根本排不上位置。   纪睿一边开酒一边说,“你是不是赚钱赚太多了?哪有做生意的嫌顾客多的?”   周飞接过纪睿递过来的酒,“钱是不多,但胜在自由,没心理负担,跟从前不一样。从前晚上睡觉神经都绷着,一听到手机铃声就冒冷汗,现在好了,能睡个囫囵觉了。我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也不在乎赚多赚少。”酒拿了放一边,他刚来就一瓶酒喝猛了,胃里不太舒服,抓了点薯条小吃什么的垫垫肚子。   “我没你们医者仁心那么伟大,我是小人物,心理承受能力弱,算了,就不自己折磨自己了。”   周飞的那起事故怎么回事,在座的都心知肚明,的确挺伤害人感情的。   众人都有些沉默,纪睿换了个话题,活跃气氛,“上次庄辰栩给你介绍的那女老师怎么样了?”   周飞把嘴里软哒哒的薯条吐在纸巾里,两道粗犷的浓眉一蹙,“不知道,就出去吃过一次饭,还聊着呢,感觉不冷不热的。”   柏言一副过来人的样子,“那你得多主动,可能是人家害羞。”   周飞似笑非笑看他一会儿,“你说的倒挺会的,怎么还天天被女孩子甩,到现在还没定下来?”   柏言脸都绿了,说来也挺奇怪的,柏言,身高一米八几的帅小伙,名牌大学,颜值高身材好收入丰厚,就是没有女生缘,谈一个掰一个,掰多了他都习惯了,分手前夕,女孩一开口他都知道接下来会说什么。   周飞就爱说他是银样镴枪头,嘴上一套套的,亲身实践啥都不行。   “所以庄辰栩什么时候回来啊?都他妈读成庄教授了,还没读完。他快掉书堆里爬不出来了。”纪睿问。   柏言瞥他一眼,“你读不出书别眼红人家智商高。”   “我那是不想读,没意思。本来学医就是我爸硬逼着我上的,我见血就晕,这5年我真的是背吐了,谁能跟庄学霸一样每天驻扎在图书馆雷打不动,他是机器人吧?估计连性生活都没。”   “放屁,人家那是求上进,他初中时候收到的情书就能把抽屉撑爆。”柏言就属于他说庄辰栩书呆子行,别人说一点不好他就得急眼冒火的那种。   毕竟几人中,就庄辰栩和柏言是一块儿长大的,两人关系最亲,自家的娃得自己护着,稍微贬低两句,也不过是为了让外人多夸夸的口是心非。   刚刚周飞说他被女朋友甩,柏言语气还没重,现在就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纪睿看他这样子,暧昧不清地笑了下,也不继续拱火,转而说,“行了,今天不是来给时玉找乐子的吗?怎么到现在正主反而一句话都没说过?”   谢时玉这才从楼下转过眼睛,看了看他们,“你们聊你们的,别扯我。”   “那怎么行,说好了今天是替你庆祝来的。”柏言过去跟他碰了个瓶,“喝两瓶以后,我跟你下楼转转。看对眼的就带走,你今天反正是不能一个人回去了。”   “你别瞎折腾,我不搞这种。”   柏言说,“试试嘛,你就是什么事都太认真了,很多东西没你想的那么严肃。说到爱了才要谈感情,在这里不用,这里没人跟你谈感情。”   谢时玉身子斜倚在沙发上,单手托着头,之前喝多了两杯,眼神已经有些发虚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他在蓄意喝醉,酒精可以让他大脑迟缓,获得平静。   他盯着酒杯涌出的泡沫化作水,语气也迟缓,“没必要太认真?”   柏言看了他一会儿,捏了捏他的后颈,“对,你别总绷着,太累了。”眼睛在场下扫了一圈,“素质都挺不错的。你看,四点钟方向那个不就是你喜欢的那挂的吗?清瘦白皙,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谢时玉顺着他手势看过去,是不错,光看侧脸就很舒服,眼睛也跟会说话似的很亮,但谢时玉就是兴致寥寥,尤其是那对跟路南一样的酒窝反而看得他更烦。   他转过来,又喝了口酒,点的黑啤,喝起来有点甜,跟饮料似的,容易控制不住量。   柏言看他反应平淡,就知道不喜欢了,“换口味了?”   谢时玉舔了舔唇边的酒液,“没有,今天就喝喝酒聊聊天吧,别搞这些有的没的。”   柏言不是很想罢休,“那你想要找什么样的?你说说,我帮你留意下。”   谢时玉脑海里模模糊糊有一张脸又勾勒不清楚,他摇摇头,想起之前的失控,有些烦闷。   纪睿盯着楼下,突然说,“我不知道时玉有没有看上的,但我看上了一个。”   柏言看过去,“哪个?你眼光我真有点怀疑,”   纪睿踢了他一脚,给他指了指,“喏,刚进门的那个。”   声音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柏言才说话,听起来有点玩味又惊喜,“呦,还真挺绝的。”   纪睿跃跃欲试地搓搓手,“你信不信,我打赌他是gay。”   谢时玉睁开眼,看一桌的三个人都盯着一个方向看,他也顺着视线望过去,愣了下,随后有些意外地想,还挺巧。   “怎么?你也看上了?”身上一沉,柏言的声音离他很近,带着点调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过来的,“这是受创伤了,要找个完全相反的类型?”   谢时玉转过身,看到柏言压了只胳膊在他后背,谢时玉往旁边挪了挪,从桌上摆着的烟盒里抽了根出来点了,“你觉得这个人跟路南完全不一样?”   柏言点了点头,“路南还算内敛温和,你看下面那个,跟内敛这个词搭的上一点边吗?”   谢时玉侧了点头,想想韩珉那简单直率的暗示和撩拨,指尖的火光安静地燃烧着,“是吗?其实我觉得他们两有些地方挺像的。”   柏言盯着他看了会儿,随后斩钉截铁地说,“你喜欢他啊。”   谢时玉在一片烟雾里挑了点眉,“这就喜欢了,你也太夸张了。”   “不是那种喜欢,但你肯定对他有兴趣。”柏言眨了眨眼,然后把手上的啤酒往玻璃茶几上一放,“那今天就从他开始吧,运气好的话,第一个就能成。”   谢时玉夹着烟的手指捏了捏,酒意上涌,他有点微醺,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突然又想到了前两天他修图时,电脑上放大的照片里,韩珉抬眼向上看的样子。眉眼浓黑,眼睛轮廓很深,鼻梁挺直,眼尾的线条微微上勾,好像镶嵌着的明亮的宝石。五官明明很凌厉,眼睛里却是温和的,甚至有点天真。   照片不算完美,眼窝下有阴影,粉底抹得也不均匀,但他下不了手去改。只是享受那种一瞬间的,从视觉传递到神经的刺激,好像心脏被挠了一下。   谢时玉把头靠着包裹着沙发的柔软的靠垫,被酒精泡软了的大脑,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韩珉还记不记得他。 第6章 跟我走吗   背靠着二楼的黑色栏杆,白衬衣,熨烫笔挺,袖口卷到了胳膊肘,纤白的一段搭着宝蓝色的沙发。   指尖燃着根细长的烟,手肘抬着,骨节很明显,黑色头发细软,微微歪着,好像在跟旁边的人说笑。   直到看到原先在跟谢时玉说话的人,突然站起来从二楼往下走,韩珉才把视线收回来。   “你在看什么呢?”一道来的人问他。   韩珉转过身,打了个响指,叫酒保点酒,“没什么,意外看到个认识的人。”   那人坏坏地笑,“什么认识的人,旧情人吧?”   一楼舞台的音乐很吵,人也很多,他们只能在吧台处站着挤挤。   几个人都是模特,一道儿进来的时候特别扎眼,现在也是,大半个酒吧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瞟。   韩珉几个都很习惯这种目光,不会觉得不自在。   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搭讪,请他们喝酒。他们本来就是来找乐子的,看到合意的就聊聊,没兴趣的就拒绝,也有人是主动猎艳,一块儿待不了两分钟就跑别人桌上去坐着了。   韩珉跟这几个其实也不算熟,本来是工作结束,提议一块儿来酒吧放松一下,结果一眨眼功夫,就剩下两三个人还守着吧台上的那杯酒。   韩珉旁边那人用手指划着杯沿,他头发挑染了红色,穿的有点嬉皮,“这一个个的太急色了,好像八百年没开荤一样。”   韩珉没搭腔,他有些累,昨天睡眠估计都没三小时,今天本来就真只是来喝酒放松一下的,算是睡前小酌,没想真撩骚。   “有看上的吗?你眼光很高吧?”那人无聊地找着话题问。   来韩珉这的人最多,可无一例外地被打回去了。   “有。”烈性的酒香在唇齿间弥漫,韩珉想了想说。   那人很惊奇,“我靠,真有啊?男的女的?是哪个?我一直挺好奇你取向的。”   韩珉笑了下,“男的,但有也没用,人我之前认识,有主了。”   那人有点惋惜,“没赶上对的时候,可惜了。能指给我看看嘛?”   韩珉顿了下,然后很干脆地摇了头说,“不能。”   那人有些不满地说,“这还藏着啊?又不会怎么样,再怎么也不至于插足别人感情。就是想饱个眼福。”   韩珉咽了口酒,不说话了,转头去看台上乐队唱歌。   他们这行确实挺乱的,都心知肚明自己有一副好皮相,从来都是被人追着捧着的,感情得来的太轻易,接触的也都是俊男美女,看花了眼,所以对谁都吊儿郎当。韩珉也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所以也不会去碰太正经的小孩。   但他不去招惹的小孩,当然也不希望被别人招惹,不然他不碰还有什么意义?   鼓点很带劲,节奏感也强,韩珉喝了三杯烈性酒,就觉得有点吵了,兴致没了,准备走。   “嗨,哥们。”突然有人拍了拍他肩。   转过身,看到一男人站他身后,也是衬衣西裤的打扮,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月牙,五官很帅,没有压迫感,容易亲近。韩珉认出来,是刚刚跟谢时玉说话的人。   柏言没请他喝酒,反而给他递烟。烟是刚刚顺手从茶几上拿的,谢时玉放那儿的,苏烟的软金砂,烟气特别细腻,有柔香雅的特点。   韩珉没接,只是看着他。   柏言冲他笑了下,“能赏脸去喝杯酒吗?就楼上,有人想跟你交个朋友。”   韩珉垂了点眼,这才接过烟,夹在手里却没抽。“哪个?”   柏言看他接了烟,就知道有戏,很兴奋地抬手往楼上指了指,“喏,楼上靠边的那个,白色衬衣,背对着的。长可帅了,绝对不骗你。”   韩珉往上抬眼,酒吧里灯光已经没那么刺眼了,换成了暧昧的柔黄的调子。他抬头的时候,谢时玉刚好低下头,后颈拉伸,光线像流水一样淌过一截细腻白皙的颈子,一半明黄一半暗沉,好似湖底沉淀的白沙。   韩珉喉结滚了滚,低下头叼住烟,自己拿出个银制打火机点着了,吸了口再吐出烟气,两腮的肌肉扯动,“那他怎么自己不来?”   烟雾在两人间弥散,被笼罩着的狭长眼睛带点散漫随意,上身靠着吧台,略长的黑发拿小皮筋松松垮垮扎了,两侧留了点碎发,衬着冷白的皮相,肩颈平直,锁骨深凹。   柏言盯着看了会儿,一个直男都看的有些禁不住。他暗骂一声,谢时玉果然眼光刁钻。   “刚失恋,正难受着呢。我好说歹说才把他带出来,就想让他多认识个朋友,接触点新鲜的,换换心情,别老沉浸在人渣前男友的噩梦里挣脱不出来。”   韩珉挑了点眉问,“失恋了?”   柏言夸张叹气,“对,他可惨了,恋人出轨,对象还是他发小,一夜之间,双重打击,一般人估计都要去跳河了。”   韩珉皱了下眉,沉默着,好像有点迟疑。   柏言笑了笑说,“你放心,我们都是正经人,他是医生。也就今天特殊,想找个刺激。你们看得上就聊聊,看不上就当我们请你喝杯酒。碰上了也是缘分,赏个脸呗?”   韩珉咬了咬烟嘴,然后唇角向上一勾,笑了点,“成。”   ---   估计啤酒又喝了有一打,谢时玉有点发蒙,靠着沙发,脸埋进弯着的胳膊肘里醒酒。   看到柏言把人领来了,纪睿先叫起来,“卧槽,柏言你牛逼啊,真能被你骗过来。”   柏言两步从坐在外头的周飞膝盖上跨过去,扑到纪睿身上捂他的嘴,“你他妈的,真骗过来了也能被你吓回去。”又凑到他耳朵边,恶狠狠地说,“你可别发*抢人,我给时玉找的。”   纪睿朝后仰着脖子,打开他手,被他捂得快窒息了,然后也压着声音跟他说,“我是这么没大局的人嘛?你放心,时玉要是没看上的话,我再去追,中途绝对不捣乱,真心实意祝他们顺利打上炮。”   柏言扑哧一声笑起来,骂他一声,“粗俗。”   他两人闹成这样,早把谢时玉给弄醒了。感觉身边一沉,知道有人坐下了,他莫名其妙地紧张了下,就错过了抬头的最好时机。   柏言几个人招呼韩珉喝酒,给他挨个介绍人。   点到谢时玉的时候,柏言推推他,没推动,狐疑地嘀咕,“靠,不会真睡过去了吧?这睡的可真是时候。”   “那让他睡吧,我陪你们喝点儿。”声音低低的,透着点笑还模糊地有点愉悦。   谢时玉正琢磨着怎么能自然地假装刚醒,而不显得他刚刚是在紧张装睡,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的确是韩珉,柏言是真有办法。   谢时玉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就感觉怪怪的,还有点酸,怎么谁一勾,这人就咬饵了呢?这他妈也太花了吧。   说是这么说,柏言并不打算放过他。   谢时玉就感觉腰间软肉一痒,整个人一下绷不住就坐起来,一边往后躲一边笑,“柏言你他妈有病吧。”   “我就知道你没真醉。”柏言得意洋洋。   谢时玉怕痒,躲得夸张,忘记了旁边还有人,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快扑韩珉怀里去了,屁股就挨人腿上。   韩珉竟然也不动。   这样一靠,谢时玉闻到了股熟悉的味道,不是之前闻到的韩珉身上的那种橙花香,是自己习惯抽的中式卷烟,一阵撩人又刺激的烟草味。他一看桌,就发现扔那儿的烟已经没了,柏言的口袋里露出半盒。谢时玉心跳了跳,韩珉身上是自己的味道。他想,柏言是真会搞事儿,这人居然是个直男,谁他妈能信?   “不好意思。”谢时玉低着头道歉,站起来准备挪开,结果起太猛了脚一软,又跌了回去,他慌乱地找个支撑物,手就撑在人大腿根。   韩珉伸手扶了把他的腰,两只手一合拢,都快扣上了,对着耳廓吐气,“小心。”   柏言看着,很流氓地吹了声口哨。   谢时玉脸已经烧起来了,烫的降不下温,他平常也没那么容易害羞,实在是今天心里虚,又喝多了酒,就容易胡思乱想。比如韩珉大腿肌肉挺有力量的,手撑着硬邦邦的,一摸就知道是练过的,脱了衣服线条也肯定好看。   也不会说话了,他重新站起来,坐到旁边去,沙发位子小,他就算有心想离远点,也就隔了条缝,当然他也没那么怂,不至于这样就躲着了。   其他人没再起哄,有些事还是要自然发展,说的太多了反而尴尬,不好往下走。   他们开始玩骰子拼酒,有意不带他两。   气氛有点尴尬,谢时玉抓了瓶啤酒,掩饰性地灌两口。   “所以你是医生?”韩珉问。   谢时玉转过头,韩珉的脸是在暗处的,光线没有照到,让他的脸部轮廓很柔和,“是。”   韩珉点点头,眼睛却还看着他。   一般这种时候,都会问问他是什么方面的医生,但韩珉没问,就到此为止了,估计是觉得没必要了解得太深入,医生也就是给对话开了个头。   谢时玉摸了摸冰凉的啤酒瓶,“柏言怎么跟你说的呀?”   韩珉笑了下,“他说你失恋了,想请我喝酒。”   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喝酒就是个借口,彼此都心知肚明。   谢时玉舔了舔下唇沾上的酒液,也笑了下,“那你什么意思?”   韩珉说,“我之前就问过你了。”   谢时玉歪了歪头,“你经常这样吗?”   “我怎么样?”   “随便勾搭人。”   “如果碰到喜欢的,我会主动一点,我不习惯被动。”   谢时玉低低哦了声,人歪坐着,容颜俊秀,双颊泛着酒醉渗出的红潮,眼睛很亮,像剔透的黑玛瑙。   韩珉看了会儿,突然凑近,抓了谢时玉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划了下,“怎么样,这次肯跟我走吗?” 第7章 我没伺候过人   谢时玉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喉咙发干,又舔了舔下唇,想到什么,低笑了下,“我还没干过这种事。”   韩珉用眼神描摹着他的唇线,“什么事?还是说你是处?”   谢时玉被他看得浑身发烫,后脊有点酥,“我都三十了,小朋友,谁还没有个前任呢?”   韩珉拉着他的手腕,往自己这扯了扯,“小朋友?”   谢时玉身子前倾,后仰了点下巴,脖颈拉长,像天鹅一样漂亮,“你可能比我小。”   “你多大?”   “29。”   韩珉低笑了下,呼吸喷在他耳廓,“看不出,感觉你还像个学生。”   谢时玉小腹收紧,“你就是这样对学生说话的?”   韩珉碰了碰他的背,掌心下的肌肉猛地绷紧了,颤动了下,“你好像在发抖,怕什么?”   “没有,”谢时玉眯了眯眼,“可能因为和第一次认识的人出去?。”   韩珉说,“是第二次,我们见过了。”   谢时玉醉眼朦胧地看他,“啊,是,但我们还互不了解。”   “这很重要吗?”   谢时玉顿了顿,眼神迷惘了下,又笑着摇了摇头,“不重要,本来就是找乐子嘛。”   享受快感,尽情欢愉,追逐的是同一个目标。   柏言说得对,这里的人目的都纯粹,没人跟你讲感情。   韩珉扣紧了他的手腕,不说话,又只是瞧着他,那眼神跟藏了小勾子似得,特别撩。   谢时玉被他看得心脏咚咚地在跳,觉得韩珉不笑的话,表情就有点严肃,他伸出一只手,划了划韩珉的嘴角,“你这不像在调情,像要吃人。”   韩珉张了点唇,白皙的齿列追着谢时玉的手指咬过去。   谢时玉一下收回手,勾唇笑他幼稚。   韩珉也弯了眼睛,凸起眉弓的弧度都变柔和了。   谢时玉站起来,伸手抓了外套,跟柏言几个挥了挥手。几个人玩是在玩,神一直分在他两人身上呢,看到他们要走,都抬起头瞧着,周飞很意外,柏言很欣慰,纪睿表情古里古怪,十分纠结。但无一例外,很快就又转回头,佯装不耐烦地催他快走,别打扰他们玩骰子。   谢时玉好气又好笑,感觉自己像是被卖了一样。   出了酒吧,夜间风很凉,酒吧一条街,霓虹璀璨,招了出租车。   “去哪?”   谢时玉想了想,“酒店吧。”   他们这样的关系,没必要去谁家里。   坐在出租车后座,韩珉报了个酒店名,坐在他身侧,手掌贴在后腰,   谢时玉有点紧张,掌心黏腻的出汗。他可能是被蛊惑了,才会觉得跟一个只见过两次的人开房是一个好主意。   有别于他习惯的循序渐进的套路,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只有两次短暂的相遇。他就好像手握盲盒的小孩,因为未知而兴奋,但其实结果也许会很糟糕。   他被自己的联想逗笑,慢慢后靠,闭上眼睛,酒意翻涌。韩珉身上很好闻,半揽着他的身体又足够温暖,血液里的酒精发挥效力,他感觉闲适随意,无论怎样,他都不想苛责今天的夜晚。   韩珉看他闭着眼睛,像是半寐,嘴角勾着抹柔和笑意,发丝细软散乱,双颊被染红,身上一股淡淡的酒味儿,皮肤白皙透亮,好像被泡软了的酒酿圆子。   车经过路旁的街灯时,把谢时玉的睫毛照成温和的暖金色。   贴着后背的手慢慢划了下谢时玉脊椎凸起的骨头,“在想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   谢时玉半睁眼,醉得厉害,眼神有些对不上焦,“我在想,也许你会是个变态杀人魔。”   韩珉视线扫过,“如果你真的醉的不省人事的话,被杀了也不会知道。”   “你觉得我喝醉了吗?”   韩珉抽回手,垂在身侧,面向前方,嗯了声,“谢医生,现在后悔还有机会。”   谢时玉笑了下,坐起来一点,抬手松了松领口,“不至于,我还清醒着,”两颗扣子解开,露出锁骨下的凹陷,好像能容下一汪水,修长手指滑下前襟,碰到了韩珉的手,谢时玉向他靠近了点,“也许你不舍得让我走。”   韩珉一时失声,面前笑吟吟看着他的人,俊秀斯文,原先以为是害羞呆板的,却还能展露这样的漂亮风情,远比自己预料的有意思。喉结动了动,他俯身下去,“你可以接吻吗?”   谢时玉微愣,眼神迟疑地滑过韩珉的唇,睫毛游移不定地闪了闪。   没有等他回应,韩珉就靠近了,眼神像有形的绳索一样紧紧困住他。   吐息交缠,空气好像变成了粘稠的糖浆,谢时玉心跳加快,韩珉的身躯压近,脸在他眼前寸寸放大,俊挺的眉骨,深邃狭长的眼,人中那点小小凹陷,视线游移向下,慢慢聚焦在形状姣好的薄唇。   谢时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默许地闭上眼。   可临近触碰时又停下,韩珉忽而笑了笑,只是抬手揉了把他软乎乎的发,将他摆正放好,就直起身,看了眼一直在偷瞄后视镜的出租车司机,“困了可以先睡会儿。”   谢时玉睁开眼,说不清那骤然而逝的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抿了抿唇,后脑的温暖触感残留,他又闭了会儿眼睛。   约炮却还搞得这样柔情款款,进退适度,体贴得倒像心意相通的恋人。   怪不得周炎说他是合格的情人,做戏也做得无可挑剔。   他慢慢呼吸,平复下失序的心跳。   酒店还算高端,走过旋转玻璃门,韩珉轻车熟路,谢时玉慢吞吞跟在后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精致的酒店内饰,心里在想,这种事,韩珉倒像是各中老手,不知做过多少次。如果问他要一张健康证明,会不会太破坏气氛?   电梯上楼,房卡刷开门,谢时玉刚一走进去,就被推靠在了门板上。   肩膀撞上坚硬,门锁咔哒一声合拢,房间没有通上电,一片漆黑。他骤然一惊,向后退无可退,眼睛由光亮乍入暗处,一片漆黑,然后嘴唇就触碰到了一片柔软。   韩珉靠着他,箍住谢时玉的腰,胸膛被压迫在冷硬门板与另一片炙热之间,几乎无法动弹。   呼吸被夺取,唇舌被亵玩挑逗,技巧娴熟到不容躲避。   谢时玉双眼大睁,本能反抗,临到动手,又生生止住,趁着接吻间隙,侧头,装着波澜不惊,“你喜欢这种玩法?”   韩珉退开一步,昏暗中,抬起手用拇指抹过嘴唇,声音有些沙哑粘稠,“让你先体验一下。”松开抓着他的手,转身将房卡插入卡槽,滴一声通电,房间灯火通明。   谢时玉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慌张和窘迫,因为太突然,吻的滋味没有记清,只是接受度良好,没有反感。   韩珉松开领口,调了调室内空调,打开酒店内摆放的酒柜,取出啤酒,喝了一口。   谢时玉从玄关处走进房间,出风口开始吹出宜人的凉风,驱散室内久闭的燥热和沉闷。   他深呼吸一口气,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韩珉放下酒,又看了他一眼,将他的生涩尽收眼底,慢慢说,“谢医生,如果不确定,现在不晚,你可以后悔。”   谢时玉踩着酒店铺的柔软地毯,品出话里的嘲意,微微仰头,“你对谁都这样吗?一句话要问两遍?”   手指攥着啤酒罐,刺啦一下作响,韩珉笑了笑,“你朋友说你是刚失恋,我怕你一时冲动,到时候又后悔。”   谢时玉撇了下嘴,扬起的下颌线脆弱又倔强,“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这话就带了勾引和挑衅了。   韩珉目光凝住,眼瞧着谢时玉后退坐到了床沿,低头弯腰换拖鞋。衬衣被上扯,露出一截白皙的窄腰,精瘦柔韧,能回想起触碰的手感。   韩珉自问仁至义尽,给足了机会和体贴,平常这样多话,的确不是他风格,他更喜欢直接爽利一些。毕竟只是上个床,只要双方尽兴,目的如何,心态如何,都不必考虑。他不在乎对方怀有一个怎样的故事,无所谓更没耐心,兴许第二天面对面碰上都不会打招呼。对谢时玉已经够特殊了,也不过体谅他是个圈外人。   谢时玉套进拖鞋,重又站起来。刻意慢悠悠解着衬衣纽扣,解到第三粒,韩珉就走过来,扣住腰,俯身吻住了他。   这次谢时玉有准备,有预料,双方配合,吻就很自然深入,没像上次那样,提着心,连个滋味都没品出来。   韩珉的吻没这么温柔体贴,许是被他刚刚的话激起了胜负心,一点没心软,存心要吻到他缴械投降,在唇舌上小胜一把。   谢时玉一手勾着韩珉的脖子,手指无处安放地穿插进他脑后的黑发,轻轻一扯,皮筋就松了,微蜷的发丝像瀑布一样撒下来,谢时玉张手又收拢,抓了满手。好像抓着救命的绳索。   他身上很香,一股清新的橙花香。   谢时玉争不过他,就只是懒懒的迎合,调整着节奏,被吻的喘不上气了,就轻扯他的发丝,让他松开些,留出点距离,皱着眉心吸气。   韩珉被他这样一张一弛弄没了脾气,怀里的人又软又烫,他从薄唇往下,吻过颌骨,又亲上长颈。谢时玉仰高了头,在他咬上喉结时,低低抽气。   最脆弱的软骨被含住,舌尖挑逗似地一勾。谢时玉只感觉一阵电流似的酥麻直窜上头顶,身子一下软了半截。   他扶住韩珉的腰,顺手扯他拴进裤腰的衣服下摆。   韩珉察觉到他的意图,退开一些,开始脱衣服。   他身材完美,猿臂狼腰,双腿长而笔直,肌肉线条清晰分明,无论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禁得住高清晰度摄像头怼着拍。静态已经够要命了,更遑论是活人站在这。   谢时玉后仰着,胳膊肘支在床上,眯着眼自下而上地欣赏这出只有一个观众的戏码。对呈现的一切很满意,欣赏也喜欢,这种老天恩赐的礼物谁都会喜欢。   韩珉对自己的优势也清楚,微微垂眼看着谢时玉,勾着唇笑。这种脱衣变成了种调情,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寸肌肉的伸展,衣料的窸窣都添了暧昧含义。   暖黄的灯光打在冷白的皮肤上,燥热,难耐,谢时玉不由分开了点腿。   韩珉俯身上来,纠缠在一起。   谢时玉一直有些晕陶陶的,像被浪尖托起的小船,韩珉技巧太好,就属于舌头能让樱桃梗打结的段位。但还是在后防被袭,韩珉的手摸到他屁股的时候,浑身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大睁了眼,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从头到尾,他们都没在这上面探讨过,依循了惯性思维。   他抓住韩珉的手,勉强定神,看着韩珉,“我不做下面的。”   韩珉顿住,也很吃惊,两个人都剑拔弩张,大汗淋漓,这种时候在这种问题上僵持住,尴尬得面面相觑。   顿了一下,却没想住手,手指绕着尾椎划拉,韩珉眼尾泛红,一边喘,一边耐着性子哄,“放心,我不会让你疼。”   谢时玉额头青筋直跳,他也不好受,同是男人,他看韩珉样子就知道他忍到极限,但这话委实又渣又贱,也就是用来骗骗小姑娘的。   谢时玉深呼吸一口气,直视着他,脸色已经很严肃,没像在开玩笑,“真的不行,起码在这种关系下不行。你要愿意,让我来可以。”   手顿住,然后移开,韩珉的脸色已经沉下来,阴沉得能滴出水,摆明了否决谢时玉的提议。不过他还没想硬来,到时候上床变成打架,两败俱伤。收回手,移开,坐到床沿。   谢时玉松了口气,也坐起来,靠着床头。   房间里一时沉默,空调的风呼呼作响,冷风这时候就有些刺骨。身上热潮冷却下来,谢时玉被吹出一身鸡皮疙瘩,他随手扯了衬衣披上,反应还没完全下去,但这样一折腾,已经褪了七八十。   他瞥眼看韩珉,只对着个背影,光裸的背脊起伏如山岗丘陵,两块凸起的肩胛骨十足性感,发丝有些凌乱,黑的发,白的背,黄澄澄的顶灯,光线一片明一片暗,还残留红色的暧昧痕迹。   好嘛,又回来了五六十。   谢时玉清了清喉咙,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韩珉弯腰从裤子兜里翻出烟和手机,瘦窄臀部半露,然后低头点了火,站起来转身看着他。   跳动的火光印在狭长幽深的黑眸中,眼尾的残红未褪,赤身站着,一点不避讳。   谢时玉喉结滚了滚,“不好意思,我……”   “穿好衣服走吧,房我留着。”韩珉打断了他,然后低头摆弄手机,声音挺烦躁。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韩珉没理,套了裤子,扣子没扣,松松垮垮挂在腰上。然后倚着电视柜,把通讯录翻了一溜儿,想找人上门泄个火。   弄到这一步了,硬生生刹车,憋一晚上太委屈自己了。   谢时玉低着头,一颗颗扣上扣子,他动作慢,一边扣一边觉得可笑,怎么最后事情会搞成这样。原先只是想解压的,现在反而心情更差,不仅没能让他放松,还增添了个欲求不满的症状。估计明天上班他会被护士评为全医院脾气暴躁缺乏耐心的烦人医生之一。   但他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放纵一下没关系,随随便便就找个人上自己又过火了。这样一想他也挺双标的,如果韩珉乐意,他的确是想上他。上人和被人上,对他而言又不一样。之前他还觉得别人虚伪,自己还不是一样。   谢时玉穿好衣服,摸出皮夹,数了几张红钞出来,估计能够一半房费。   他把钱放在电视柜上,刚抬眼,就看见韩珉瞪着他,比刚才脸色还差,声音冷嘲,“怎么着,精神补偿费?”   谢时玉收回手,“不是,房费。”   韩珉拧着眉,“用不着,你收回去吧。”   谢时玉没动,“收着吧。”   韩珉冷声,“我收了的话,你觉得这钱像什么?”   谢时玉愣了下,无奈又疲惫地笑了下,肩膀有些垮,看着精神挺差,“你说什么就算什么吧,我只是不想欠着人。”   韩珉盯了他一会儿,把手机放下,“下次心情不好,也别随便跟人走,不是谁都肯按你的意思来。”   谢时玉叹气,“我也是第一次碰上这事,其实比你还郁闷。我最近流年不利,总遇上倒霉事,或许该迷信一下,去寺庙求个转运符。”   韩珉打量他精神状态,“看样子你朋友没说谎。”   谢时玉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是真失恋。”   谢时玉笑了下,“我干嘛骗你这个?博取同情吗?”   韩珉手上的烟快烧到指尖,把火星摁灭了,“拿不准,虽然真真假假对我不重要。”顿了顿又说,“照你朋友的说法,你觉得分手难过还是被背叛难过?”   谢时玉有些困惑他为什么开始问这个,摊摊手说,“被背叛吧,如果光是分手其实还好。但他出轨的是我朋友,这点就没法接受,有种最信任的两个人合着伙骗你的感觉,如果是陌生人,我可能就只是单纯的生气,但现在感情就很复杂。”   韩珉嗯了声,淡淡说,“那是挺惨的。”   谢时玉苦笑,“知道我这么惨的话,你现在是不是心情好点了?”   韩珉说,“没有。”   谢时玉耸耸肩说,“那我也没辙了,我走了,明天还得值早班。”   韩珉没回答,只是眼神扫过他下半身,“你打算就这样出去?”   谢时玉轻咳了咳,低头看了看,也有些尴尬,“你介不介意看在我出了房费的面上,再让我用一下卫生间?”   韩珉瞧着他,谢时玉的脸有点苍白,脖颈还残留着一点褪不下去的红。漂亮,很让人心动。   他想了想,勾了谢时玉的裤腰把他拉过来,“我没怎么伺候过人,你担待点。”说着,就跪了下去。 第8章 工作室   第二天,谢时玉醒的时候,韩珉已经走了,床头柜上留了张纸,龙飞凤舞留了串数字,看位数应该是号码。   谢时玉拿过纸默念了两遍,反应过来后已经把号码输入了手机。   留电话算什么意思?还要再次联系?谢时玉下床,有些琢磨不定。   电视柜上之前放的房钱倒被拿走了,做到了两不拖欠,这点不错。   谢时玉冲澡的时候还有点发怔,昨天的进展太魔幻了,简单总结来说就是韩珉帮他口了,自己在他嘴里或手里高潮了三四次。除了最后一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完了。   水流哗啦啦打下来,谢时玉撑着墙,腿还有点软,胸口被咬破皮了,还红肿着,热水冲下来,有点刺麻的痛。   他掬了热水,泼了泼脸,浑身酸疼,但精神不错,洗去了连日的阴霾郁结。闭上眼,睫毛上挂着水珠,满脑子都是昨晚的混乱画面。   昨晚谢时玉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韩珉偏头,将嘴里的东西吐掉,然后说,“失恋的人有特权,还有,”他微微一顿,嘴角还有点擦红,“补偿你蹲在地上看了一小时的月亮。”   坦白来说这种原因并不可信,也许韩珉只是心血来潮,但不管是为什么,谢时玉昨天都享受到了,没什么可不满的。   被那双漂亮眼睛自下往上望着,全心全意伺候时,是一种很难得的视觉享受。   前一分钟还以为这一晚会是灾难,下一分钟就超出了预期。   裹着毛巾出来,酒店房门被敲响,打开门,看到推着餐车的侍应生。   韩珉竟然帮他叫了早餐。   在尽情放纵了一晚后,他还吃到了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微焦的吐司和热腾腾的咖啡可可。   他享受着蛋液在嘴里流散的感觉,模糊地怀疑他是不是经历了一场幻觉。   胃里充盈的感觉,让他心情很好,神清气爽。   打车回家,换了套衣服,再开车去医院,抵达医院停车场时还提前了20分钟。   进医院打了卡,站在电梯里,盯着存储的手机号看了会儿,谢时玉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往左滑了下,点了删除。   很高兴他第一次拆盲盒,就拆出了个限定款产品。   但他不可能一直这么干,哪怕只是镇痛的安非他命,吃多了都容易上瘾。   --   韩珉是被莫小桐一个电话从酒店叫走的。   走的时候,谢时玉还在睡,韩珉觉得他睡得香,特意放轻了动静,没舍得惊动他。   莫小桐是韩珉服装工作室的助理,他们工作室不大,拢共两个助理,三个设计师,接私人订制也接大公司的品牌企划和单品设计,生意不上不下,勉强能维持。   他到的时候,小男生蹲在地上,周围堆了一地的烟头。   看他来了,莫小彤抱着黑色双肩包站起来,一脸烦闷,“说好了再给两天时间,结果今天门就被他们锁了,还他妈的泼油漆。”   身后的玻璃门被拴上了铁锁链,一大片刺目惊心的红色,散发着刺鼻的化学气味,旁边的白墙上被刷了两个大字——还钱。   “其他人呢?”韩珉问。   “我让他们先回去了,味道这么重,还要找人,还要清理,今天肯定是干不了活的。”   “嗯,给慧姐多放两天假,她是孕妇,这油漆味儿没一礼拜散不掉。”   手机发出了短信提示音,韩珉掏出来看了下,是昨天拍封面的钱到账了。   莫小桐点点头又摇摇头,“那她的客户怎么办,催的可急了,弄了一半搁这儿。”   韩珉没抬头,低头发消息,“剩下的我帮她对接。”   莫小桐不出所料,撇撇嘴说,“那客户真是赚翻了,换你接本来得加钱的。”   把钱给人转过去以后,韩珉又翻起了手机通讯录,“我叫个人过来开锁……”   “不用,”莫小桐打断他,献宝似的从包里掏出把巨大的钢筋钳,“我从老邹他店拿来的,看你用不用得上。”   韩珉一看乐了,“你还想得挺周全。”   莫小桐晃晃肩,“主要看你想怎么处理,如果你还是不报警,我就自己剪了算了。”   韩珉卷了袖子蹲下去,手臂发力,用钢筋钳剪断了铁链,把锁链抽出来,扔到一边,再用钥匙开自家的锁,捅了捅却捅不进去,低头一检查发现是被灌了铅。   莫小桐凑进来,看到这情况,恶狠狠地骂了句,“操,又他妈不是我们借的钱,也是帮别人还的,自己一分没花到,犯得着这样赶尽杀绝吗?把我们搞停业了,看谁还给他们凑钱还上。”   他们自家的锁是防盗的那种大锁,钢筋钳就派不上用场了。韩珉脸色也不好看,放下钢筋钳说,“我叫师傅过来,先等一下吧。”   莫小桐气闷地很,“那这油漆怎么办啊?”   韩珉说,“谁泼的就谁来清理。”   现在放债的还挺讲道理,韩珉前脚把钱转过去,后脚一个大光头就领着三四个小弟带着工具来了。   看到韩珉很熟地冲他招手,“韩老师,这次真不好意思,但你晚了两天,该走的流程肯定要走一走。我下手都有数,洗一洗就干净了。”   莫小桐翻了个白眼给他,“不都跟你说过了吗?让你等两天都不行,等钱买棺材啊?”   光头瞪了他一眼,却只对韩珉说话,“你家这小孩说话真是难听,欠教训。”   韩珉冷冷看他,“你动个人试试。”   光头挠了挠后脑勺,“也就开个玩笑嘛,你脾气我知道,别这么认真。”   借了卫生间装水,刷墙的刷墙,洗玻璃的洗玻璃。   莫小桐把工作室的窗户都开了通气,还是被熏得脑子胀痛。   韩珉整理桌子上散乱的设计稿和布料,“吃饭了吗?给你点份早饭?”   “不用了,气饱了。”莫小桐气鼓鼓地坐下,开了自己电脑。   过了二十分钟,订的外卖到了。   莫小桐被香味勾的蹭过来,坐在韩珉身边吃煎包,嘴巴塞得鼓鼓的,吃到一半,突然往韩珉身上嗅了嗅,“老大,你昨天去哪儿了啊?”   “怎么了?”   “身上一股酒气,没以前香了。”   韩珉说,“你管的还挺宽啊。”   莫小桐说,“你肯定没回家睡,你最受不了脏臭了。”   韩珉撕开醋包,“嗯,昨晚捡到只被遗弃的小狗,太闹腾了,被折腾了一整夜。”   莫小桐信以为真,“哇,什么品种的狗啊,黑的白的,可爱吗,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韩珉说,“挺白的,软乎乎的一小只,怪可怜的,不过牙尖嘴利,帮它洗完澡就跑了,估计找不到了。”   莫小桐有些遗憾,“好可惜啊。”顿了顿又抬起眉毛说,“你没骗我吧?”   韩珉笑了下,“如果下次再碰到的话,就带来给你看看。”   莫小桐有些高兴,“好啊,我给它买高级狗粮。”   伸手从韩珉那儿拿了碗红豆沙,莫小桐拿勺子搅了搅又说,“对了,警察那儿还没消息吗?”   韩珉一顿,“查到了,说人回老家了。”   莫小桐厌恶又不耐烦,“早就该报警的,跟这种人好好说没用,钻牛角尖里了,你对他够好的了,他还背叛你。”   莫小桐一想到这,就恶心得吃不下东西,放下勺子,“气死我了,都没胃口了。”   韩珉擦了手,不是很想谈这件事。“等会中午就回去吧,今天放一天假,散散味。”   莫小桐点点头说好,站起来收拾起桌上的餐盒,边收拾边说,“不过李恒这人也挺奇怪的,卷钱跑就跑了,还留了一堆消息,太矛盾了,好像就是故意等着让你去找他的。”   韩珉没说话。   莫小桐继续,“我估计他也没想到你心那么狠,真的会报警,就是想你去求他。想他个美事儿呢,之前追你的时候就挺疯的,你不理他是对的,谁知道这种神经病会干嘛。”   韩珉打断他,“行了,没事就回去吧,我来锁门了。”   莫小桐提溜了垃圾,又背上双肩包,“那我先走了啊,老大,今天下午本来约了两个客户,你跟他们说一声啊。”   韩珉点点头,“嗯,我记得,你走吧。”   莫小桐走后,韩珉给预约过的客户打电话说明了情况,拿了画册,也回了家。   到家后先进浴室冲澡,衣服上一晚上的汗味酒气是挺难闻的,他自己也有些忍受不住。   有意把水开得特别烫,反复用沐浴露冲洗了三四遍,确定一点味都闻不到了,才肯停下来。从淋浴房出来时,皮肤都搓红了。   他拿毛巾擦头发,回自己屋开了电脑,打开软件做图。在电脑前这么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烟灰缸里堆了不少烟头。   中途赵景侯打电话过来,赵景侯是本地一个学校教设计的老师,在本专业上有点名气。周炎那小作坊背后老板就是他,不然韩珉也不会帮周炎去做模特,酬劳少还费时间,就是还赵景侯一个人情。   赵景侯跟他说照片的事,“照片发我了,给你也发了一套,你看看,效果怎么样?”   韩珉登进邮箱,下下来看了,比预想的品质要好,“还不错。”   赵景侯说,“得,那就是小炎那衣服设计的一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炎那风格我不熟。”   赵景侯说,“他本来就刚入行,肯定要多磨炼,不过这组照片看着还成。”   韩珉点点头,“摄影师水平不错,能抓得住主题。”   赵景侯在电话里笑了笑,“你也不错,有表现力。不过时玉的确眼光很精准,我就知道你两搭档合适,你会喜欢他风格的。之前你有套很喜欢的摄影作品,也是他拍的。”   韩珉倒没想到,“哪套?”   赵景侯说,“就那副空山,你还印了一套出来呢。”   韩珉这才想起来,怪不得那天听着名字有点耳熟,不由笑了下,“他还挺全能的。”   赵景侯又跟他说了点展会的事,韩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之前带回来的素描本摊开来,他一边打电话一边随手拿着笔勾了个形。   赵景侯说到后来,还是劝他,“我觉得这次机会挺好的,你可以报个名。”   韩珉说,“再说吧,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等挂了电话低头去看素描纸,他脑子里其实也没具体想法,就是随便涂着玩,结果不知不觉竟然画了谢时玉的样子,纸上的人,五官清俊秀气,笑吟吟的,怪好看的,只是眼睛里不太开心。   韩珉瞧了会儿便用手盖上了,他早晨走的时候留了电话,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估计就是凉了。   也是,两个撞了型号的凑一起能干嘛,床上关系维持不了,他倒有心当个朋友,但当朋友有了这经历也怪尴尬的。   这么一想,就怎么相处都不合适。   韩珉也没多上心,就一晚上的关系罢了。他把画册往旁边一推,看了看墙上的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拿了外套出门。 第9章 谢医生   今天一天门诊都闹哄哄的,送走最后一个患者,谢时玉回到办公室写手术报告,到晚上七点多时,被抢救室的电话叫去。   原来是三环路上发生校车侧翻,一下子送诊大批儿童,值班的几个医生现在都在抢救室里,医院人手不足,把下班的医生都叫回来了,更遑论谢时玉现在就在医院。   持续的急救手术,在各个病房来回切换,场面很血腥,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在这种时候,一切动作都是本能,根本没法去想自己手下的是人、是孩子、是一个家庭的主心骨。   忙碌到凌晨两点多,刚刚换下湿透的手术服,又被产科叫去。   接产的护士把孩子交给谢时玉,是个临时早产的新生儿,太小了,不哭不闹,看起来像个瘫软的肉团。肤色苍白,无法自主呼吸,四肢松弛瘫软,无法判定能否存活。   谢时玉把它平放在保暖台上,用无菌管清理呼吸道分泌物。   一旁产妇的大出血还没有止住,为了生下这个孩子,产妇遭受了三级撕裂,由于宫缩乏力,无法止血,产科大夫在准备进行子宫切除。   这可能是她唯一的一个孩子了。   气管内吸引后,谢时玉用手拍打婴儿的足底和背部,但一直没有反应。谢时玉面色微微发白,今天他手上已经发生过太多不不幸的事了,他很希望能有个好的收尾。   正压人工呼吸,又开始进行胸外按压,持续了一分钟,婴儿终于抽泣了下,开始断断续续地呼吸。   肤色和心率慢慢恢复过来,谢时玉松了口气。   协助谢时玉进行治疗的小护士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谢时玉收回手,“转入NICU,中度早产,出生时有重度窒息,需要继续监护。”   婴儿比他先一步推出手术室,他离开手术室时,小孩儿的爸爸追着小车跑了一段,看到医生出来了,又转来问产妇的情况,眼眶红红的,胡子拉碴,看样子也在外头守了很久。   谢时玉也不好说里头怎么样了,只说医生还在抢救,小孩儿爸爸一下就崩溃了,拉着他的衣服跪下来开始求他,旁边的护工上来拉他起来,大男人浑身脱力地被扶着,好像要站不住。   谢时玉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他还是实习医生的时候,有次跟梁培宽从产房出来,他们筋疲力尽,费了很大的工夫,最后小孩保住了,大人没保住。那个男人知道后,跪在地上,边哭边喊,“你们救错人了!你们救错人了!”   刚刚救活一个生命的喜悦和满足感荡然无存,很快被深深的自责和无力包裹。   他第一次进手术室就是这样矛盾且两极分化,后来一整天他都吃不下饭,虽然产妇的状况跟他压根没有关系,但还是因为直面死亡和医生的职责,而不安与难过。   晚上逼着自己吃了食堂的半碗红豆粥,吃完就开始吐,反而更虚弱,后来跟着值班的时候,昏了过去,因为低血糖和胃出血被送去急救。值班医生自己躺上了手术床,在他们那届都传成笑话了。   所以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刚开始一点小事就能被击倒,后来才慢慢地学会自己调节。   护工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谢医生,你先走吧,这边有我们。”   谢时玉点点头,回去办公室,脱下被汗水浸湿的手术服,洗干净手,换上白大褂,他开了罐红牛,边喝边往急诊室那边赶。   急诊室值班的医生被喊去楼上病房了,让他帮忙顶一下。   今天一晚上太忙了,像打仗一样到处跑,一个战壕接一个战壕。   谢时玉坐下来,气还没喘匀,就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包围了。   还好陆续来的几个都只是发烧,腹泻等常见症状,没有特别复杂严重的病患,最近春夏之交,气温变换,小孩儿体质差一点就容易生病。   等楼上医生下来了,他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外头基本空了。   “谢老师,真的麻烦你了。”值班医生小王急匆匆跑下来。   “没事。”谢时玉扭了扭手腕,站起来,往旁边小椅子上挪了点,“我占你半张桌子把病例报告写完,不妨碍吧?”   “没事,这算什么话,您尽管用。”王医生说着就去急诊办公室的角落里洗手,水流哗啦啦响。   谢时玉低着头写报告,又听到有人进来。   “谢医生?”嗓音微微沙哑,但很好听。   谢时玉抬头一看,愣住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韩珉抱着个小孩,看着他,也有些惊讶,面色憔悴,没一开始看到那么精致,也是熬了一晚上的疲惫状态。   “你……?”   韩珉拖开椅子坐下来,“带小孩来看病,发了一晚上烧了,怕烧坏了。”   谢时玉看了眼病患资料,女孩儿的名字叫韩洁,才三岁,跟韩珉一个姓。谢时玉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心里有一点惊虑。   小女孩睁着黑亮的眼珠儿看看谢时玉又看看韩珉,小脸因为发烧而红通通的。   谢时玉本能地观察了下孩子的精神状态,还成,挺精神的,虽然因为发烧嘴唇有点干,但面色红润,睁着的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小手一直紧紧攥着韩珉的衣服,很乖地窝在他怀里,有点怕生。   这种情况下遇见,谢时玉有点尴尬,只能捡着孩子情况问了两声。   幸好这时候,王医生洗完手回来,听到他们刚才对话,坐下来,“咦?谢老师,你们认识啊?”   谢时玉摸了摸鼻子,只简单点了点头,站起来收拾了东西,“你看诊吧,我回办公室了。”   王医生点点头,“好,您也别忙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这都几点了,明天好像还是您的班吧?”   谢时玉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嗯,我准备走了。”   他回办公室换了衣服,稍微收拾了下东西,锁门离开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他家到医院还有十几分钟车程,估计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时间就差不多了。   还好明天他只是病房值班,不用看诊,不过下午排了台手术,中午需要休息一下养养精神。   坐电梯下来的时候,又碰上韩珉,没带着孩子,在自助台前缴费。   视线一瞟间,彼此都看到了。   谢时玉在原地停留了下,然后走过去,装着不认识反而更奇怪。“孩子还好吗?”   韩珉收了卡,转过身,“说要做进一步检查,所以先留院观察一晚。”   谢时玉点点头,“现在检验科和影像科医生都不在,明天做好检查再治疗,的确保险点。”   韩珉后靠着,双手抱着胳膊,可能折腾了一夜,眉宇间有点倦意,眉心蹙着,有些清冷的味道。出来的太急,他就穿了件紧身的黑色短袖,上臂的肌肉绷着袖口,很性感但也单薄。医院大堂穿堂风一刮,看着怪冷的。   谢时玉想到他要陪夜,就一个人,估计没时间回去拿衣服,犹豫了下,还是脱了自己外套递过去。   韩珉挑眼看了看他,似乎不解。   谢时玉说,“病房里没开空调,晚上有点冷,医院的毛毯要是盖不惯,就披件衣服。”   很多病人都不爱盖医院的东西,觉得不干净,虽然医院里的消毒杀菌才是最到位,严防意识比哪里都强。但也有些人有洁癖,不爱用别人用过的,谢时玉不知道韩珉是不是也这样。   “谢谢。”韩珉伸手接了,是件薄夹克,手指触碰,还带着原主人的体温,他心里突然有点柔软,“你明天来拿吗?”   “嗯,我明天病房值班,到时候肯定会巡到你们这儿。”   韩珉说,“都这个点回去了,明天一早又要来?”   “临时加了个班,没办法,人手紧张。”   谢时玉顿了顿,又说,“其实发热是小孩构建自己免疫系统的过程,很多抗体就是在和病毒的不断交锋中获得的,发热就是最常见的反抗方式之一,所以不用太紧张。”   “有些小孩被保护得太好,结果一上幼儿园就不行了,头疼脑热咳嗽,天天往医院跑,就是太弱了,对疾病没有抵抗力。之前稍微生生病反而有助于培养好的体魄,对疾病也不会太恐惧。”   谢时玉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才发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啰嗦得不行,尴尬地轻咳了咳,“我就是想让你不要太担心。”   韩珉耐心地听完,瞧着他的眼神挺温柔,“我知道,谢医生很专业,有你在,我不担心。”   谢时玉面上微赧,“那我先走了。”   韩珉突然说,“谢医生能借我下手机吗?”   谢时玉拿出手机解了锁给他,“你手机没电了吗?病房里有充电的地方。”   韩珉没说话,只是接过,低着头摁亮了,手机屏幕悠悠的蓝光照射着他的脸,鼻梁很挺,鼻翼偏窄,线条硬朗,五官深邃,浓密的睫毛低垂,落下一小片阴影。   谢时玉盯着看了会儿,又突然想到他昨晚鼻尖蹭上自己小腹时的触感,脸庞不由滚烫,慌乱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很快,空旷的大厅突然想起了一串音乐铃声。韩珉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手机,把铃声摁灭,然后把谢时玉的手机递回去。   谢时玉有些莫名。   韩珉抬手扬了扬自己手机上显示的号码,似笑非笑地勾了点唇,然后说,“你好像没存我电话呀,谢医生。” 第10章 难比洁   回到家已经五点了。   经过门口时,停顿了下,发现堆在那儿的行李拿走了。桌子上还留了钥匙,下头压了张纸,谢时玉走过去看,上面的字迹端正秀润,尾锋还隐隐有湿痕,把墨都泅开了。   纸上说的简单,只是道一句珍重。   谢时玉将纸揉作团扔了,再把钥匙放进电视柜下的抽屉。抽开来时,发现里头躺着订制的戒指项链,几乎没犹豫,就和纸团扔到了一处。   这样算是清理干净,路南放手了,他也不必再自己困住自己。   给鱼缸的乌龟喂粮的时候发现装死了一个冬天的小龟,今天居然有了动静,很闲适地爬上了假山,趴在那儿小憩,眼睛黑亮亮的,好像是认出自己的衣食父母了,看到谢时玉蹲着看他,还转了下脑袋。等谢时玉喂食了,就会拉长脑袋来吃。   他养龟,就是图它寿命长,也不那么需要人费心照顾,朴素,安静,不矫情,很适合做个伴。   养过鱼,养过鸟,养过小仓鼠,现在就剩只龟了,他在养宠物这方面不太拿手,宠物照顾不好,人也照顾不好,又受不了生离死别,龟是最适合他的了。   站在花洒下闭上眼,累过劲儿了反而没那么困了,热水打在身上的感觉很放松。   水声淅淅沥沥的,他总疑心电话会响,不由自主地往手机那儿看去,手机被他拿进卫生间放在了盥洗台上,一直黑屏,没亮过。   现在这个时间,就算骚扰短信都知道跟着人的作息走,不会现在发。   韩珉要了他手机号,也不会这个时间联系他。   可就是心像吊着根线一样不安定。   从浴室出来,一边吹头发一边翻今天一天的未读消息,一些垃圾短信,一个陌生号码的未接电话。微信群聊里,都是纪睿他们问昨晚状况的,他一句话没说,另外三个已经发了几百条消息了,爬楼都累,谢时玉懒得看他们说了些啥。刚想退出时,左下角弹出了个小红点,是个新增好友的请求。   谢时玉点开看,头像是黑白的线条,有点像艺术画,微信名是名字缩写,申请理由那里简单的打了名字:韩珉。   谢时玉点了通过,然后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包。   很快那边也回了个微笑的表情过来,然后问他到家了吗?   谢时玉回,嗯,刚到。   那边发,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没事,你客气了。   早点休息。   好。   一来一往,这就结束了。   谢时玉盯着消息看了会儿,双方十分疏远正经,谢时玉很小心地拿捏着分寸,就当对方是陌生人。但还是觉得怪怪的,拿不准韩珉想干嘛,是以病人家属身份要的这个微信,还是有其他什么意思。   他们两做过那么亲密的事,不联络还好,一联络就总难免胡思乱想。   可能韩珉会觉得正常,觉得这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谢时玉还不适应,没那么容易放下。如果一直没碰上,时间慢慢就会把那种悸动抹去,多年后相遇,谢时玉还能把这当做一场荒唐的梦。可现在时间太短了,触碰时的热度与力度都残留在脑海,没法不在意。   还有更关键的一个问题,那个小女孩儿和韩珉到底什么关系。如果真是父女,从年龄上是说得通的,关系又那么亲。但如果韩珉真的有了个女儿,自己还跟他睡了一晚上,这感觉太别扭了,如果离婚还好点,要是婚内出轨,那真的如鲠在喉,自己都觉得恶心。   他很想现在就问清楚,又担心涉及隐私,交浅言深了。   他微信里其实好友不算多,起码对于一个医生而言不多。   他是私人领域很重的人,不要把公与私混淆起来,所以一般病人想要他微信他是不会给的,只会让他们直接拨打座机,座机也一般都能找到他,护士会给他转接。很多医生会分一个私人号,一个工作号,这样不会搞混,也不会被病患投诉高冷。但谢时玉觉得两个号麻烦,而且两个号肯定会分一个轻重,漏掉哪一边都不太好。   饭也没吃就躺床上睡了,怕自己醒不过来连开了三个闹钟,睡一小时是最沉的时候了,虽然谢时玉从不赖床,但这样爬起来也很煎熬。   清晨出门,外头清清凉凉的风吹拂,飘来缕缕热腾腾的白烟。他们楼下不远就有早餐摊,惯例要了个鸡蛋饼加一杯豆浆,等的时候刷手机看早报,微信跳出来个公众号消息,他心里迟疑一下,想了想又多要了个饼,多加了蛋和香肠。   路上堵了二十多分钟,到医院倒还早,他摸了摸饼还热乎着,就提溜着上病房去了。   走廊上护工推着餐车在发早饭,也有拿着脸盆牙膏牙刷去厕所洗漱的病人和陪护,看到谢时玉都跟他打招呼。   碰到相熟的病人,还会停下来唠两句聊聊病情。   到病房门口,窗帘还拉着,光线昏暗。   门口的病床上是一对母女,母亲看到谢时玉,很惊讶地说,“谢医生,这么早就来查房了啊?怎么就你一个人?”   谢时玉走进去,“还没,来看个病人。”   穿过病床,最里间的还拉着布帘,韩珉靠着墙,眼睛闭着,手被小女孩紧紧抓住,身上就披了谢时玉的外套,小女孩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韩珉睡得浅,一有动静就被惊醒了。   谢时玉刚走过来,他就睁了眼,眼皮撩起,警惕性很高,刚醒过来的时候眼神很凶,好像护崽的恶狼,认清了人才柔和下来,绷紧的肌肉松懈,嗓音轻软,“谢医生,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给你们带了点吃的。”把手上的鸡蛋饼放在床头柜上。   谢时玉想着韩珉他们入院晚,肯定没来得及订早餐,得去外头买,就给他们带了一份来。   他蹲下去摸了摸小女孩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韩珉站起来,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昨晚吃了退烧药,就好多了。”   谢时玉说,“看着精神还不错,等会做检查的时候,给她把外套脱了吧,小孩衣服穿太多了,发热的小孩不用穿这么多,要散热。”   “好。”韩珉点点头,“你早饭吃过了吗?”   谢时玉的早饭还放在医生休息室里,估计都快凉了,但还是点了头,“吃了。”   韩珉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说谎的时候眼神就不看人,会闪躲,是个小习惯,脸皮薄面嫩,说不来慌,但韩珉没戳破。   病床上传来响动,小姑娘醒了,吱吱啊啊地想引起大人的注意,看到韩珉看过来了,就张开双臂,软软地说,“抱抱。”   因为发音太含糊了,谢时玉也没分清是爸爸还是抱抱。   韩珉弯下身,把她抱了起来。   谢时玉看着小姑娘,逗了她两句,想看看她的反应情况,“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看了看谢时玉,怯生生的,然后把脸埋进韩珉怀里了。   韩珉低下头,轻轻哄她,“没关系的,告诉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洁会说自己名字的对吧?”   韩珉低头说话的时候,特别温柔,眉目五官都很柔和,化作了一滩水,说话语气也轻柔宠溺。   谢时玉无意间看了一眼,看愣住了,模糊想到那天晚上他压在自己身上时也是这么说话的,半哄半宠,合着是把自己当成撒脾气的小孩在对待。一时不知气还是笑。   这么低低的耐心地哄了一会儿,小女孩才从怀里钻出来,转过头含混不清地对着谢时玉说,“叫小洁。”一股浓浓的奶音,还不太会发音。   谢时玉握了握她的小手,摇了摇,“玉是精神难比洁,是个干干净净的好名字。”   小女孩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只模糊地感觉谢时玉是在夸她,更害羞了,又把头埋进韩珉怀里,可手还让谢时玉握着,没抽出来。   谢时玉直起身,正对上韩珉的眼睛,这才发现韩珉刚刚一直在很专注地看着他。谢时玉愣了下,从韩珉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   片刻后,韩珉对谢时玉说,“她喜欢你,以前碰到医生,她是一定要哭闹的。”   谢时玉移开视线,笑了下,“我也很喜欢她的。”   谢时玉一直挺受小孩欢迎,再闹腾不听话的小孩,碰到谢时玉都会乖乖打针吃药。医生本来应该是挺凶挺冷的一个形象,所以小孩不喜欢,但谢时玉模样很俊,再累再疲乏的时候也不会拿病人撒气,脸热心暖,小孩能感受出来。   回办公室时特别热闹,是昨天新生儿的爸爸,拿了很多红鸡蛋过来,给妇产科一人发了一个,又到儿科打听了谢时玉的办公室,知道他们不能收红包或太贵重的东西,给他送了一大袋红鸡蛋和老家的枣子。   听说母子平安,产妇大出血后来止住了,不用切除子宫,只是进行了缝合,在医院躺一段时间就能出院了。小孩儿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一晚上,已经摆脱呼吸机,能自主呼吸了,体温、呼吸、心率、血压等也都在正常范围内。   谢时玉特意去看了一眼,跟小老鼠一样躺在暖箱里,面色红润、呼吸平稳,除了比其他小孩儿小一点,看起来很健康。   谢时玉一颗心放下了,把一个新生命迎接来这个世界,这种感觉无论经历过多少次,都特有成就感,感觉自己能坚持到现在,也跟这份职业所承载的使命和价值分不开关系。   他心情很好,红鸡蛋剥了壳咬了口,竟然还品出了点淡淡的甜滋味。   中午的时候,柏言到他办公室找他,一进门就跟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神秘,“时玉,你知道我刚刚碰到了谁吗?”   谢时玉抬起头,“谁啊?”   柏言看到他桌上的红鸡蛋,拿了一个,“哎呦,你这是又去接生了啊?”   谢时玉笑了下,“鸡蛋都堵不上你嘴,快点说。”   柏言咬下半个鸡蛋,“就上次跟你走的,长得很好看的那个。他怎么来我们医院了,不会是找你的吧?”   谢时玉知道他碰上韩珉了,并不惊讶,“你在哪遇见的?”   “医院小卖铺,排队结账的时候在我前面,旁边还跟着个女人,也很好看,高高瘦瘦,长发飘飘。”   谢时玉握着的笔一顿,“女人?”   柏言把鸡蛋咽下去,壳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是啊,看不出来,这人居然男女通吃,有点本事。”   谢时玉面色忽变,手指攥紧,虎口与指腹相贴。   柏言看他脸色不对,忙改口,“哎,那种地方果然还是不靠谱,吃一亏长一智,你没被占了便宜就好。”   谢时玉脸上腾起一片火烧云,张着嘴不知道怎么说。   柏言一看,预感大事不妙,“你们那天究竟怎么回事,群里问你,你一声不吭,不会真出了岔子吧?”   谢时玉垂了点眼,简单把事情说了一下。   柏言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飚出来了,不停地拿手去擦。“太尴尬了,要是我,我肯定直接摔门走人,这人脾气还不错啊。”   笑够了,缓口气,端起谢时玉的杯子喝一口水,“得了,你今天躲着点,别出门碰到他,你两就当陌生人,把这件事从脑子里抹去算了,”   谢时玉看到杯上沾的口水印,脸黑了,“你欠我个杯子。”   柏言撇撇嘴,“小气劲儿的,不就喝口水吗?”   谢时玉冷脸,“明天我没看到杯子,以后都别想我帮你值班了。”   柏言认怂,“得,我等会下班就给你去买一个。”想想又觉得谢时玉不讲情面,怼了句,“喝口水还要避讳,你都跟人家亲嘴了,你得怎么办呀?”   谢时玉脸一下更不好看了,阴云压顶,柏言见势不妙,身手矫健地从他办公室逃出,躲开谢时玉的暴怒。   下午又去巡了次房,韩珉已经不在了,是一个漂亮女人坐在床边在削苹果,穿着长裙,头发黑亮柔顺,五官精致细腻,眉眼秀丽如远山青黛。   女孩亲昵地喊女人妈妈。   看女孩吃药,咽了一口冲剂嫌苦,皱着眉不肯喝,谢时玉蹲下来,不知从哪里掏出盒金丝蜜枣,给女孩儿塞了一颗进嘴,就这样一口药一颗枣地把冲剂给喝了。   女孩吃完,还眼巴巴看他,谢时玉就把一整盒都留给她了。   他本来也不爱吃甜的,办公室备着甜食,就是专门哄小孩用的。   检查报告出来了,女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但这次只是普通的上呼吸道感染,烧已经退了,回去休养就行,没有必要接着住院占着床位。   谢时玉让护士通知她们可以办出院手续,下班再去的时候,床位已经腾出来了,住进了另一个准备动手术的孩子。 第11章 庄辰栩   临睡前,微信震了下,韩珉发了点感谢的话,又说外套送去干洗了,过两天洗好了给他送到医院来。   言谈间很客气,但不是医生和患者家属之间的客气,是带着点亲昵的,拉家常似的客气。   谢时玉并不反感这种亲昵,但一想到女人柔顺的眼波和小女孩黑亮的眼睛,还是狠了狠心,回说,衣服不用还了,算送他了,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这话太冷酷了,谢时玉发出去,自己盯着看了会儿都觉得不留情面。   果然那边过了很久才回,只回了一个字好。又给他发了1000的红包,估计是买衣服的钱。   钱谢时玉是不会收的,他把聊天对话框删掉,心里憋闷的厉害,又有些空落落的。   开冰箱拿了罐啤酒喝,然后坐到书桌前看资料,看了一小时不知所云,就直接倒头睡了。   忙忙碌碌过了几天,韩珉果然没再联系过他。   都这样说了,还有谁会再热脸贴冷屁股呀,都不是没皮没脸的人。   周五下班的时候,柏言拉住他,说庄辰栩明天回来,他搞了个欢迎宴,让谢时玉腾出时间一定要来。   “欢迎宴?”谢时玉皱了点眉,“你又没跟他说,自己在那瞎搞吧?”   “说了怎么能叫惊喜呢?”   “你叫了多少人啊?”   “也不多,十几号人吧。”   谢时玉无奈,“你确定他来了不会掉头就走?”   柏言摆摆手,“没事,有我在他不会甩脸子的。”   谢时玉倒无所谓,反正他最近也没什么事,就是担心庄辰栩不喜欢这种热闹。毕竟庄辰栩本身是一个比较内向,喜欢独处的人,偏偏摊上柏言这种好热闹,讲排场的发小。   庄辰栩飞机晚点,原本订了晚上六点,七点了人还没露面。   菜都上齐了,叫的都是庄柏以前的同学,谢时玉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大学的朋友还是纪睿周飞那几个。   柏言家境不错,上的一直都是私立学校,到场的都有些二世祖的臭脾气,烟酒跟不要钱一样往桌上摞。   谢时玉点了根烟,只跟纪睿他们说话。   一桌人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让柏言再催催,毕竟吃了这饭,还有下半场节目呢,再等下去,估计要耗上一整晚了。   柏言出去打电话,拨了半天才通,语气有点冲,“庄木头,你到了没啊?”   另一头沉默了下,“再给你次机会。”   柏言嘻嘻笑了下,“庄哥,我们都等你半天了,你还要多久啊?”   “我们?”另一头抓了个词,“不是说就你请吃饭吗?”   柏言说漏嘴,“两个人多没劲啊,我就叫了时玉他们,你都认识,没多少人。”   庄辰栩嗯了声,然后说,“也好。”   “什么?”   “有人和我一起回来,想介绍你认识,就我们两个也尴尬。”   柏言皱了点眉,“一起回来?谁啊?不会是你女朋友吧?你藏得那么好,都没跟我说过?”   庄辰栩没正面回应,“见了你就知道了,我还有一个路口,先不说了。”说着就挂了电话。   柏言盯着突然没音的手机,感觉活见鬼了,庄辰栩都会挂他电话了,几年不见,庄辰栩真的脾气见长啊。   沉着脸回包厢,周飞看他这样挺诧异的,“怎么了?庄辰栩放我们鸽子了?”   柏言把自己甩椅子上,“没,他还有一个路口就到了。”说完就闷头喝酒,两杯白酒灌下去,脸颊浮起一层病态的嫣红。   谢时玉看他一眼,给他夹了点菜,“别光喝酒,吃点东西。”   柏言撇了撇嘴,拿起筷子吃了点东西。   谢时玉问,“怎么了,不是说快来了吗?”   柏言说,“嗯,他说要带个人来。”   “带个人?女朋友吧?之前都没消息,一下就有了?好快啊。”周飞笑着。   柏言筷子和碟子碰撞了下,当啷一声响,“谁知道是什么人,一点风声都没透过,我都被蒙在鼓里。他如果真谈了,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周飞摸了摸柏言后脑,“哎呀,小孩长大了,总归是要离开妈妈怀抱的嘛。柏妈妈可以松手啦,让人有点自己生活,正正经经谈个恋爱吧。”   柏言把周飞的手挥开,“你别恶心,你才妈妈呢,我是这个意思吗?”   纪睿叼着根烟,“等会看看是谁不就知道了?”   领座人听到他们谈话,很惊讶地凑过来,“庄辰栩谈恋爱了?我们校草被人收走了?那林妍怎么办啊?”   柏言抬了眼,看了看桌上妆容精致的女人,林妍以前跟庄辰栩传过绯闻,还有人在学校小树林撞见过他两,虽然正主否认,但当时传的很厉害。柏言原来没叫她,不知道谁通知的,今天也一道儿来了。   一桌的人被八卦勾的都热闹起来,调侃开玩笑追忆往昔的很多。   过了十几分钟,包厢门被推开。   柏言下意识站了起来,脸上的笑意弧度还没展开,就僵在半道。   庄辰栩牵着个人走进来。   打头的人戴着金丝边眼睛,白衬衣黑长裤,挺拔英俊,很有书卷气,几年没见,感觉更沉稳锐利,虽然一贯冷着脸,眉眼还是熟悉的样子。   跟在他后头进来的也是个男生,比庄辰栩略矮一点,身形清瘦,双眼圆润,五官不见得多出彩,但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极有神采。   包厢的人看着两人都僵住了,视线停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庄辰栩也没想到,柏言跟他说的只是两人一块儿吃个饭,后面说加人也以为是亲近好友,谁能想到是这样一个大场面。男孩有点受惊,想把手抽出来,反而被庄辰栩捏住了,更紧了些。   纪睿先反应过来,端着红酒杯走过去,“庄博士来晚了啊,这谁啊,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庄辰栩脸色也缓和过来,拉了男生一下,“这陆洵,我学弟,”顿了顿又说,“也是我朋友。”   纪睿挤了挤眼,“这朋友不一般吧?”   庄辰栩浅笑了下。   谢时玉招了招手,“你两坐这吧”   原本柏言旁就空了一个位置,谢时玉拉着他往旁边挪了下,叫服务员多加了个椅子。   柏言浑身僵硬,被谢时玉往旁边扯就扯了。   庄辰栩落座,就坐他旁边。   两人全程都不正常地没交流。   “这算是公开出柜了啊,庄辰栩就是牛,出柜也出得这么声势浩大。”   “我估计他也没想到,这样林妍还来了多尴尬啊。”   旁边人窸窸窣窣讨论,都进到柏言耳朵里,他听得如坐针毡。   他往旁边一瞥,庄辰栩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在喝茶,他胃不好,不喝酒,所以柏言给他备了茶水。   这一桌菜是柏言特地选的,都是庄辰栩爱吃的,刚下飞机也没吃东西,没道理没胃口,反而有可能是遇到这种猝不及防的事,生气了。   柏言纠结一番,然后靠过去,先认错,“不好意思,我真没想到你会带人来……”他往那边看,陆洵的碗里倒是满的,一盘油爆大虾,虾肉在人碗里,虾壳都堆在庄辰栩盘里。   他半句话硬生生憋住,又换了话锋,特地压低了声,“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认真的?”   庄辰栩偏过头看他,玻璃镜片有点反光,让庄辰栩整个人都变的疏离了,“嗯,刚谈了半年,一直没跟你说。”   “都半年了?”柏言吃惊。   庄辰栩说,“其实认识挺久了,但半年前才确定关系。”   柏言只感觉一口气顶在肺上,上不来下不去,浑身都难受,“你怎么这么突然,大学研究生这几年都没声音,一出去读博了就这样……”   庄辰栩摸了摸茶杯,“年纪差不多了,缘分也到了,那就试试吧,也不能一直耗下去。”   “那好歹也是个女的啊。”   庄辰栩垂了点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同性恋?”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这么多年,庄辰栩绯闻是有过,但都是捕风捉影,确确实实的恋爱对象一个都没有,的确不能说性向是什么,他们也没认真谈论过这个,几次涉及都是青春期的玩闹,柏言不过是想当然罢了。   几句话功夫,柏言又被他堵死了。   “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   “这事儿太隐私也太复杂,不确定的时候不好开口,确定了又觉得没必要开口。”庄辰栩喝了口茶,是他最喜欢的九曲红梅,茶叶细如银钩,茶汤红润明亮,用开水冲了,鲜艳漂亮,浮在水上一朵朵绽开像红梅花一样,不仅贵还很难买,是很珍惜的春茶。庄辰栩一身贵公子的臭毛病,吃穿住行都讲究,酒店里肯定没有,应该是有人特地让泡的,温度也烫着。   他眼神软下来一点,也有些隐晦的不舍,看着柏言说,“这不一回来就想让你们认识一下了吗?”   这特殊待遇柏言是一点都不想要。   他还被庄辰栩那句没必要开口给刺到了。   他觉得自己什么事都跟庄辰栩讲,一贯把他当最亲近的朋友,但庄辰栩心思重,思虑深,总藏着秘密,连谈恋爱这种大事,也要瞒着。   他们以前关系还更好一些,毕竟总呆一块,就算庄辰栩不说,自己也能看出来。但自从庄辰栩出去读博,两人生活圈没什么交际,各自都忙,就不可避免地生疏起来,虽然自己很努力地在维持关系,但喊他打游戏不打,聊天回得慢,电话总打一半没话题了,就免不了经常不联系。现在他都已经成了一个没必要的人了。   柏言心情有点低落,感觉自己那点友情的心意被践踏成了狗屎。   等他再抬头,庄辰栩正和陆洵说话,两人挨得近,亲昵如耳语。不知说了什么,陆洵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庄辰栩看着他,目光是温柔的,是柏言都很少见他流露出的样子。   他抓了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刺眼如针扎。   过了会儿,庄辰栩突然靠过来,柏言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低声说,“其他人就算了,你怎么把林妍也叫来了?”   “不是我叫的。”   “那她怎么来了?”   柏言想辩解,又觉得庄辰栩这副指责的腔调太可气,心里更不舒服。毕竟他花了这么多心思搞这些,好像在自讨没趣。   吃完饭,KTV还订了房,本来就是打算玩一晚上的。   其他人酒足饭饱,兴致都很足,都不想回去。   柏言撩起眼皮,故意问庄辰栩,“你们还去吗?”   庄辰栩点点头,“不好扫你们的兴,一道儿去吧。”   庄辰栩没喝酒,可以自己开车,陆洵坐上副驾驶,庄辰栩开到柏言面前,“你坐我车吗?”   柏言扬了扬手机,笑了下,“刚叫了车,让他们去吧。”   “好。”   后排很快坐满了,车开走。   谢时玉和柏言剩的三四个,一块儿在门口等。   谢时玉看柏言低着头,少见的沉默寡言,问道,“怎么了,不开心了?”   柏言抬起脸,酒喝多了,眼眶有点发红,对着谢时玉笑了一下,“没有,我就是觉得庄辰栩挺不够哥们儿的,太不够意思了,没他这样做兄弟的。”   谢时玉皱了点眉,“所以呢?”   柏言摸摸鼻子,“你觉得那两人有多真心?”   谢时玉更摸不透他,“嗯?”   柏言慢慢呼出一口白气,“我想考验他们一下。” 第12章 国王游戏   订了个大包厢,灯光很暗,声音很吵。   柏言他们来的晚,只能在沙发边上挤挤。   庄辰栩他们恰好坐在对面,陆洵挨着他,几人眼神恰好在空中挨上,柏言僵硬着脸还没缓和过来,就没打招呼。   屏幕上在放五月天,演唱者的歌声撕心裂肺,宛如魔音绕耳,点歌单上排了一长串。   一首结束,眼看还有再来一首的架势,有人受不了,就鼓动让最后到的几个唱一首,“别一个人霸麦了,让柏言唱,他嗓子好,摇滚小王子,唱窦唯最带劲。”   “对对,唱他那首无地自容,我最喜欢这首。”   柏言正低着头一瓶瓶开桌上的啤酒,闻言头都没抬,“你们唱吧,我不想唱。”   “怎么了?”有人坐过来,搭上他肩膀,“刚一开场就萎了,太不像你了,你不是说今天要嗨到第二天的吗?”   啤酒开完了,柏言把开瓶器一扔,“让他们唱去,今天没心情。玩游戏吗?”   “玩什么?”那人饶有兴致。   柏言捞过桌上的扑克牌,“国王游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啊。”那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又招呼其他想玩的人一起聚过来。   柏言挑眉看了眼安安静静坐那儿听歌的庄辰栩,有意要拉他下场,“一起玩呗,都没见你那位新朋友说过什么话,大家熟悉一下也好。”   庄辰栩抬眼看他,没动静,反倒是陆洵很大方,往他们那边挪了点位置,和唱歌的人换了下,“行,一起玩吧。”陆洵爽快地说,边说边笑着,眼睛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亮。“其实我都没听庄哥说起过你,只知道他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直想认识一下。”   柏言耸了耸肩,低下头,修长的手指在扑克牌间穿梭,切牌洗牌,像穿花蝴蝶一样利落漂亮,“哦,他这人没心肝的,你小心点,对他再好,他都不长记性。”   庄辰栩眉毛皱了下。   陆洵很自然地接话,“怎么会,庄哥也就面上冷一点,其实心思又细又温柔,对我可好了。”   旁边的人听了这话都开始起哄,这话太暧昧,还透着点喜欢与亲昵,一听就是热恋中的情话。   柏言看见庄辰栩的耳朵好像都红了,昏暗处隐约见陆洵去牵了庄辰栩的手。   他心更烦了,收拢牌,扣着牌敲了下桌子,对齐边,发出很响的一声,“行了,玩游戏吧,要玩的都过来。”   柏言简单说了下游戏规则,就是每人抽一张牌,记个号,抽到鬼牌的人就是国王,可以指定任意两个或三个号码的人做一件事,被指定的人不可以违抗。国王的号码是所有人抽完后最后剩下的牌,国王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他指定的人也有可能是他自己。   这游戏有强制要求,又有很大的任意性,却不容易被人针对,听上去公平又有趣。   有人问,“那玩不起的怎么办?”   柏言耸耸肩,“认怂的话就喝酒,一口气喝一瓶不能断,断了重来。”   人群笑起来,“一瓶啊,这醉是醉不了,但能喝吐。”   柏言把牌抽出来,牌面向下放在桌上,往后靠了点,又冲谢时玉他们使了个眼色。刚刚在等车的时候都商量好了,大家分散坐一点,互相打个配合,谁是几号都能知道。   谢时玉还挺无奈的,觉得柏言这做法幼稚,跟个小孩似的,但柏言说的认真,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他觉得让柏言撒撒气也行,省的憋着不痛快,而且就是个小游戏,也不会玩得太过火。   虽然私下配合,但也没那么巧,鬼牌不是说拿就能拿到。   第一轮抽中鬼牌的是个男生,随便指了两个号,坏笑着从桌上拿了片饼干,让一人咬着,另一个人撑在他身上做俯卧撑,配合着把饼干吃掉。   结果号码揭露,恰好是那个男生和另一个身形比较魁梧的男生。   男生脸都黑了,哀嚎一声,自己坑了自己,俯卧撑全程生无可恋,最后两人嘴还是碰了一下。其他人笑喷了,好不容易好了。男生从地上爬起来,擦着嘴,“操,你几天没刷牙了。”   那个男的更嫌弃,胳膊肘一伸卡了那人的后脖子,卡的他喘不上气,“你还嫌弃我,我还没嫌你嘴里一股蒜味呢。想的什么烂游戏!”   那人面红耳赤,扣着他胳膊,可惜体型差距太大,“我那是想跟你玩吗,谁没事干想跟男的玩!”   “哦~~”所有人都在起哄。   “就你这瘦竹竿,俯卧撑都做不起来,就指着做一个就趴下吧。”男的松开手,嫌弃地推了他一把,转回位子坐下了。   另一个脸上又红又臊,气得不行,可是打不过只能生闷气。   就这么又玩了几轮,什么交杯酒,被弹皮筋都玩过了,还没轮到柏言。   越想什么越抽不中,柏言有些焦躁,他往桌上摸了摸,想抓点东西吃,刚碰到片饼干,盘子却被抽走。   他抬眼看过去。   看到庄辰栩扣着盘子,对他解释,“这里面有花生酱,你不能吃。”然后给他拿了果盘推过去,“吃点水果,刚喝那么多酒,吃点润的,缓和一下。”   柏言怔了怔,停在半空的手握了握,下意识按他说的转去拿了片西瓜,放进嘴里咬了口,突然感觉很甜,清爽舒服,润舌生津,极大缓解了喉咙的不适。他又拿了两颗小番茄扔嘴里,重新坐回去,心情稍微好了点。   下一轮柏言被点中号码,被要求两个人脱光衣服,公主抱,站在包厢外原地蹲起十次。   柏言皱起眉,“你这什么癖好,变态啊?”   “留着裤子,就上衣行了吧。”那人退了一步,“哎呀,尺度大点才好玩,玩不起就喝酒嘛。”   柏言翻了个白眼,“你才玩不起,不就脱衣服吗?我无所谓,是怕你们眼红,给你们留点面。”说着就伸手脱了短袖,他身材很好,腹肌胸肌人鱼线该有的全有,一点都不怯,因为喜欢户外运动,肤色晒得有点深,是很健康的小麦色,脱完以后,大喇喇站着,单手插兜,歪着头有点痞坏地笑着说,“另外一个是谁,快点的,跟我一起出去,别让人等着了。”   全场静了下,然后庄辰栩站起来,灯光洒在他头顶,白衬衣微微泛黄,肤色很白,眉眼都很黑。“我。”   柏言看着,喉咙紧了紧,忽然撇开头,清了清嗓子,“那这样的话,谁抱谁啊?”   “石头剪刀布,输的那个做被抱的。”   大家起哄,都同意这个主意。   柏言朝庄辰栩看过去,正和庄辰栩的视线对上了。“行吗?”   “你真要玩吗?”柏言听到他问,语气平板,表情也欠奉,似乎很嫌恶这种游戏的幼稚,只是勉强自己在努力配合。   柏言盯着他看,像兜头被泼了凉水,说不上什么滋味,可胃里酸的发苦,好像就他清高就他成熟,自己还跟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一瞬间柏言什么兴致都没了,“不,不玩了,我喝酒。”   那人很惊讶,“怎么了?你不是不怕脱衣服吗?”   柏言冷声,“两个大男人光着身子抱着被人看到像什么?跟同性恋似的。”   那人嘻嘻哈哈,“同性恋就同性恋呗,你还怕这个?”   柏言被这么一激,突然冷哼了一下硬邦邦地说,“对,我恶心。人家正牌的都坐着呢,我凑上来像什么?”   他这句话扔出去,包厢里气氛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每个人的脸上神情都不对劲。   这堆人里出柜的有几个,这根本就像当面被人扇了耳光一样。   庄辰栩把扣子扣回去,面上也不好看,但还是强忍着,不跟柏言发火,从桌上拿了瓶酒,“好,随你,喝酒吧。”   刚拿起来,就被陆洵站起来抢过去了,说,“庄哥胃不好,喝不了酒,我帮他喝。”   “不用。”庄辰栩动作更快,拿过酒,仰起脖子往下灌,喉结滚动,因为喝得太急,一部分酒液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打湿了领口。他不太会喝酒,喝得又快,一下子呛住了,喝到半途停下来,猛烈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他抬起脸,脸颊还有些泛红,嘴角很湿,他抬手抹了抹,把基本空了的啤酒瓶放桌上。   柏言却一把拿了过来,然后往地上倒,因为庄辰栩中途呛住了,所以没喝完,还剩了个底,冷冷地说,“按规矩,得重来。”   有人劝,“算了算了,辰栩不会喝酒,这事大家都知道,就这样算了吧。”   柏言僵站着,下颌线紧绷,不出声,既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庄辰栩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又拿了一瓶,喝了下去,然后倒置了酒瓶,示意空了,用手背抹了嘴坐下。   庄辰栩坐下后就很不舒服,脸色不自然,手压着胃部,后仰着靠着沙发闭了眼睛。陆洵一脸担心,在他耳边悄声说话,又碰了碰他脸,被庄辰栩抓了手放下。   柏言脸色发青,格格不入地站着,过了会把自己那瓶喝了,也坐下。   下一轮抽中鬼牌的是谢时玉。   谢时玉自己也没想到,挺惊讶地看了看柏言。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做,柏言双手抱胸,脸上特别臭,但还是做口型说了自己的号,让他照计划行事。   纪睿的位置能看到庄辰栩和陆洵的,也跟谢时玉透了。   谢时玉不想掺和这种破事了,就说,“那就让2号按5号的要求做一件事。”   柏言和庄辰栩把自己的牌翻开。   又是这两人,在场的倒有些紧张,可能觉得这两人没什么趣味性,反而火药味太浓了。   “柏言,要不你让辰栩跟他男朋友亲个嘴吧,让我们吃口狗粮。”   其他人也附和着,笑起来,“对啊,让我们开开眼。”   柏言听得不舒服,烦躁地怼了句,“还开眼,你他妈当看杂耍啊。”   柏言现在就跟吃了枪药似的,无差别瞎攻击人,被怼的人一下火了,“姓柏的,你怎么说话的?”被旁边拉了一下,“算了算了,小言喝醉了,你让他去,别捣乱了。”   玩游戏玩到这份上,已经过线了,基本没玩下去的必要,再玩下去肯定要闹起来。   但庄辰栩反而铁了心要继续下去,坐正了,身子前倾了些,看向柏言,语调一点起伏都没,“你不是想玩吗?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眼珠子漆黑,玻璃镜片反光看起来更吓人。柏言被他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攥了攥手指,一下子顿住了。他心里本来有不少损人的主意,现在却都不想提,觉得折腾庄辰栩没意思。别人有人帮忙喝酒,也有人心疼,只是逞强硬要自己上,硬要自己遭罪,这能怪得了谁?   他转过视线看了眼陆洵,第一次看的时候他觉得这个人长相平平,除了一双眼睛,其他好像没什么地方出彩,和庄辰栩一道走进来的时候被压了一大截,但现在这样看,在KTV暗沉的光线下脸部线条很清晰,五官也称得上好看,没那么不堪。   是登对的,庄辰栩的眼光不差。他感觉心脏一阵紧缩,想了想然后开口,“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柏言清了清嗓子,“初吻,对象、时间和地点。”   其他人听他这样说,大大松了口气,这种打听隐私的真心话没什么难度,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回归了游戏的初衷,只是玩玩闹闹逗个乐。如果庄辰栩说出的名字大家都认识,还可以追忆一下往昔,开一下玩笑,松懈一下之前紧张的气氛。   但庄辰栩却没众人预料的那样放松。   反而出乎意料地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   旁边有人催。   庄辰栩伸手去拿桌上的酒瓶,“没什么可说的,我喝酒。”   第三瓶了,铁打的胃也禁不住这么喝。   砰的一声,庄辰栩拿酒瓶的手突然被人往下压住,酒瓶底重重地砸在玻璃桌面上。   庄辰栩抬头,柏言神色复杂地看他,“行了,别喝了,就这样吧,这轮过去了。” 第13章 舍不得?   说完,柏言把庄辰栩手里的酒瓶抢过去,放在自己那儿。   也没人说这样不合规矩,这一轮就模棱两可地过去了。   被这么一闹,国王游戏就玩得有些没意思,后面还是唱歌的唱歌,玩骰子的玩骰子,人又一堆一堆地扎堆儿散开来。   柏言在角落的位置里安静坐着,不再掺和到人堆里,垂着头,没精打采,肩膀松松垮垮地耷拉着,放在面前的啤酒没再动过,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坐了会儿,突然站起来推开包厢门出去了。   庄辰栩眼睛一直盯着他,看他走了,下意识也要站起来,刚站起半个身子就被一旁的人拉住了。   庄辰栩转过脸,陆洵笑眯眯看着他,“舍不得了?”   庄辰栩没回话,皱起眉,把手抽出来,径自去了。   ——   柏言开了水龙头,用手掬了冷水洗脸,然后抬头看镜子,水珠滴滴答答地顺着发丝睫毛鼻梁往下掉。   他嘴角有浅浅的笑纹,现在不笑了,紧抿着,那道纹路就有点苦味。可能最近熬夜太多,气色也不好,又不年轻了,这样喝酒胡搞,眼窝处就有点泛青。   柏言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睛,胸口一瞬有点发闷,想自己怎么成了这幅鬼样子?   刚被关上的门打开,柏言抬眼向左上角看去,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庄辰栩走进来。   柏言收回视线,把那口凝滞在胸口的气吐尽。“你来干什么?”   庄辰栩后腰靠着洗手台,侧身问他,“看看你怎么回事,一晚上跟吃了枪药似的。”   柏言脾气有时候挺怪的,庄辰栩从不惯他的那些毛病,有什么说什么。   他两关系好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谁迁就谁,都熟悉彼此的那些刺和棱角。   柏言走到一边,抽了纸擦干净手,垃圾桶在庄辰栩那侧,他低着头走过去,手心里湿透的纸团狠狠捏成团扔进去,“我没事,但你玩不起就别玩,别搞的好像谁欺负你一样。”   他侧身想走,庄辰栩一把抓了他胳膊,用了点劲。   柏言被他捏痛了,甩了甩没甩开,抬起头,眼神凶恶地顶回去,“你干嘛?”   庄辰栩放松了点,但又没完全放开,变成了虚握,眼睛掩在眉骨落下的阴影中,语气也很重,“我问你干嘛才对。刚刚玩游戏时候说的那话,喝酒喝糊涂了还是怎么回事?回去跟他们道个歉去,别把这事记过夜。”   柏言愣了一下,都忘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了。   庄辰栩看他那样,提醒他,“你恶心同性恋那句。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话都说错了。”   柏言抿了抿唇,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但很快又有些恼羞成怒,甩开了庄辰栩的手,“不用你管,他们知道我什么样,也知道我不是真心的,朋友间没必要说这么清楚,说了反而生分了。”   “朋友是不错,但你这嘴现在怎么长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没分清楚?”庄辰栩抬手捏了柏言的腮肉,故意下了劲往旁扯,把人捏得吱哇乱叫。   柏言痛得红了眼,抬手去抓,“我靠,你别他妈又扯我!我都多大了,你当我还是小孩嘛!”   庄辰栩少见地露出点笑,松开手,“他们面上没表现出来,不代表心里就不介意,只是因为跟你关系好,所以忍让你。如果你也当没事发生,关系就会有裂痕,今后也很难修补上。”   庄辰栩态度坚决也严肃,一点没跟柏言客气。   柏言僵了僵,原先揉着脸颊的手慢慢垂下来,无法反驳庄辰栩这话说得占理,他的确说错了,也的确伤害到了别人。   他有些懊丧地低头用掌根按了按眼眶,心里也难受起来,嘴上还要逞强,有些讥嘲地回应,“所以你就是特地追到卫生间来教育我的?狠狠说我一顿,想来看我笑话?庄教授,你把带学生的习惯都用到我身上来了?”   话是恶狠狠的,语气却已经软了下来。   柏言陷入了一团乱麻般的情绪,等了会儿没听到回应,反而后颈传来了一股热度和重量,是有一只手搁在了他后颈凸起的骨头上,热烘烘地贴着他的皮肤,上下摩挲着。   传进耳的声音有些迟疑,“言言,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你不想我回来吗?”   柏言后背的肌肉一下就绷紧了,眼眶莫名其妙红了一下,“没。”嗓音有些哑。   庄辰栩又说,“还是我把陆洵带来,所以你不高兴了?”   被戳中心思,柏言嘴唇抖了抖,还逞强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没这回事,你好不容易有归宿了,我该高兴才对,你母胎单身到现在,我还得一天到晚担心你是不是性冷淡,这辈子都找不到对象,生怕你要孤独终老。”   庄辰栩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也许你不喜欢他?”   柏言抬起头,向旁走一步,避开了庄辰栩触碰他的手,“我说我不喜欢他,你们会分手吗?”   “那你要不要试试?”   柏言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半晌摇了摇头,“你别哄我,我喜不喜欢重要吗?”顿了顿又自问自答地说,“本来我的态度就不重要,你喜欢就得了。”   “别这样说。”   “我一直都是这样说话的,你太久不回来了,所以都忘记了。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忘了也就忘了。”柏言绷紧了唇线,在从这场对话脱身前,又盯着庄辰栩的眼睛说,“但你有一件事还是说对了,我的确不喜欢他。”   柏言从卫生间出来,径自去包厢拿了东西就往外走,连个招呼都没打。   庄辰栩晚一步回来,谢时玉问他,“怎么回事?又聊崩了?”   庄辰栩看了看包厢里的人,“他走了?”   谢时玉点点头。   庄辰栩说,“你去看看他吧,我估计他在楼下等你们。”   “等我?”   庄辰栩点点头,“你看看手机上他有没有联系你。”   谢时玉狐疑地拿出手机,发现的确有条微信,柏言问他走不走。   谢时玉笑了,“你还挺了解他的。”   庄辰栩脸色却并不轻松,好像很疲惫,摇摇头没再说话。   ——   柏言坐在楼下沙发等了会儿,谢时玉才下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柏言把头埋在膝盖间醒酒,两只手搭在后脑上,“待下去没意思,我就走了。”   谢时玉坐他旁边,手抬起碰到他后颈的骨头,柏言就跟触了电一样直起身,转过头来惊魂未定地看谢时玉。   谢时玉被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柏言怔了怔,然后反应迟缓地眨了下眼,重新垂下头,“没什么,你突然碰我,把我吓到了。”   谢时玉有些困惑,“你没这么不经碰吧?”   柏言苦笑了下,叹了口气说,“刚刚对不起。”   “什么?”   “就刚刚玩游戏时候说的话,我不是故意的,我没那意思,我可能抽风了才这么说的。”   谢时玉说,“没事,不怪你。”   柏言放松一点,“庄辰栩让我跟你们道歉来着,怕你们记仇。”   谢时玉笑起来,“那他没说错,你这张嘴是得教点规矩。”   柏言叹气叹得更厉害些,“其实我是想气他来着,结果他一脸没事人似的,反而伤及无辜了。”   谢时玉嗯了声,“你干嘛要针对他,他才刚回来,什么地方惹着你了?”   “不知道,他从回来到现在没一个地方让我看着顺眼的,简直是在外头扎了一身刺回来的。”   “他没扎刺,你倒是浑身都是刺。不就是带男朋友来嘛,何必这么大反应?”   柏言有些烦,“我不知道,可能太突然了,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事,突然之间你最好的朋友就成了同性恋了,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去适应吧?”   谢时玉皱了点眉,“但我也是,纪睿也是,你从没对这方面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我从认识你们那天起就知道了,这不一样,我接受你们的时候,这就是你们身上的特性。但庄辰栩不一样,我打小就认识他了,老是吃女孩送他的巧克力,看女孩追他,我就从来没往那方面想过,但他现在突然带人过来,就让我接受,强硬蛮横,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留,这难道不是他的问题吗?”   谢时玉有点想笑,“人家谈恋爱,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嘛要你同意?”   柏言被话堵住,“那我总有权利不喜欢吧?”   谢时玉说,“你不喜欢陆洵?你连三句话都没跟人家说上呢。”顿了顿又说,“更何况,他还是他,性向又不会改变什么,我想不出你有什么好不适应的。”   柏言烦闷极了,心里像堵了堆乱絮,“他们谈了半年了,庄辰栩也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们每天都聊天,我什么事都跟他说,他却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你说,他把我当什么了?”   谢时玉一时无言,这是人心理失衡了,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柏言估计是真喝醉了,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呼吸间都是酒气,心里烦闷难过,人就特别容易醉。   谢时玉摸了摸柏言头发,“你要是因为这点不高兴,你就去告诉他。”   “我不要。”柏言赌气说。   “为什么?”   “那会显得我很幼稚,特别在乎他,好像他很重要似的。”他嘴里低低地嘟囔,“要是他不这么认为,那我太没面子了,而且……”   “而且什么?”   “也会给他压力,”柏言又叹息起来,“好像是我硬要在他心里找存在感,这种本来就不能强求。”   谢时玉知道柏言这人表面大大咧咧,心里却太细了。   他把柏言扶起来,“别烦恼了,我送你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在出租车上,司机一直充满戒备地盯着两人,生怕不省人事的醉鬼会吐他一车,柏言还一直在昏头昏脑地说些没有逻辑的话。   柏言靠着谢时玉的肩,“时玉,你说为什么庄辰栩会喜欢他呢?。”   谢时玉头痛了,醉鬼真的没完没了,可还得应付,“他都没谈过恋爱,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   柏言迷瞪瞪看着他,撇了撇嘴,“好像你说的也有道理。”   把歪歪扭扭往下倒的人扶正,谢时玉忍俊不禁,“你别老纠结在这点上了,这有什么区别呢?”   “我只是不太舒服,他要是真喜欢男的,那他以前还乱亲我,我不是很吃亏?”   这话出人意料,谢时玉侧了点眼。“他亲过你?”   柏言皱起眉,含糊的说,“嗯,他还叫我来着,我当时都吓傻了,我还是第一次被人亲。”   谢时玉一怔,“然后呢?”   柏言一下有点气愤,“结果这王八蛋清醒过来说他把我当成了林妍,说他那时候暗恋她。”   “你就信了?”   柏言眉毛耷拉下来,“不然呢?”   “你觉得你吃亏了?”   柏言可怜兮兮地叹气,“其实也无所谓,但那还是我初吻哎。他占了别人便宜,一点表示都没就过去了……”   整个人都缩起来了,然后往下一栽,瘫在谢时玉怀里睡着了。   谢时玉其实隐约有点感觉,但也不好挑开了说,毕竟庄辰栩身边已经有陆洵了。   可能两个人就是错过了正确的时机。   把人送回家后,谢时玉再走下来,想重新叫车回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过分热闹,打车软件一直转,但就是没有响应。   他走出小区,沿着马路走了一段,月朗星稀的好天气,天上看不见什么雾。本来走得还快,但渐渐放慢了脚步。身后有辆车一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谢时玉皱了点眉,在又走了段路后,车仍然没有加速驶离。谢时玉停下脚步,向路边侧了一步。   车略停了下,然后慢慢开到他身边。   一辆红色的凯迪拉克。   谢时玉手插着裤兜,走到驾驶座那儿,弯下腰,敲了敲车窗玻璃,“哥们,搞什么呢?”   玄色的车窗降下,黑发向后梳,额头白皙光洁,然后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韩珉看着他,“刚刚看到背影还不敢确定,要搭车吗?”   谢时玉怔了下,他正对着韩珉的眼睛,距离近,他都能数出深褶的眼皮层数,专注凝视时的眼神更叫人受不了,深邃勾人,好像脉脉含情一样,明明不是桃花眼却招蜂引蝶得很,“这么巧?”   韩珉笑了点,“是啊,上车吧。上次你送我,这回该我送你了。”   谢时玉站直了身,“不用了,我叫车了。”   “叫到了吗?”   谢时玉看手机,还在转,“还没,估计快了。”   说来也怪,刚刚天气看着还很好,忽然吹来一阵风,不知从那儿冒出的浓云遮蔽了天空,有一种阴雨的征兆。   韩珉看了看不远的天色,“要下雨了,更不好叫车了。”   谢时玉还想推辞,韩珉却说,“还是要我下来请你?”   谢时玉无奈笑了下,觉得没必要这样推来推去,“那犯不上,谢谢你了。”就坐上副驾驶。   “位置我发你手机,你导个航吧。”   “好。”微信点开,对话还停留在那个没收取的红包,谢时玉瞥到,有些尴尬。   韩珉倒没什么异样,把地址导入了导航系统。   车刚开出路口,天边一阵轰隆雷声,暴雨瓢泼而下,雨点噼里啪啦击打着车窗。谢时玉看着玻璃上勾勒出蜿蜒的曲线,耳边嘈杂,车里却静谧安宁,还很暖和。   他慢慢放松下来,韩珉在他身边,他没觉得紧张,反而感觉很舒服。   林妍——小言,小妍 第14章 夸你也没错   “来这边做什么?”韩珉随口搭话。   “送我朋友回家,喝了酒,打车来的。你呢?”谢时玉也问。   “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韩珉没细说,谢时玉也不再多问,点了点头,又看向窗外。韩珉开了雨刷,一下下地分割开泛滥的雨水,天色很暗,前方的道路开始混淆不清。   中途时,韩珉的电话响了,他在开车空不出手就让谢时玉帮忙接一下。谢时玉有些犹豫,万一是什么私人电话就不太好,“没事吗?”   “没事,你接吧。接了就说我在开车,等会回过去。”   谢时玉拿起手机,上头闪动的号码备注是姐。   “是谁?”韩珉问。   “应该是你姐姐吧。”谢时玉把手机拿给他看。   “嗯,你接吧。”   谢时玉接通了,刚想说话就被一阵焦急的哭泣打断了,“阿珉你回来了吗,小洁又发烧了,刚刚还浑身抽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时玉听到一半觉得事情严重,就开了免提,放在两人中间,让韩珉也听到。   韩珉估计也惊了下,中途一辆车从旁边那道超车插过来,风急雨大,韩珉避让不急险些撞上。   车子猛地急刹,两人都因为惯性晃了下。韩珉脸色阴沉,焦躁地骂了句。   谢时玉看他这样,碰了碰韩珉的胳膊,“你别担心,我先问问情况。”   韩珉扭头看了他一眼,“我先开回家,等会送你。”   “好。”   谢时玉对那头说,“你好,听得到我说话吗?能描述一下孩子目前的情况吗?”   电话那头听到声音,怔了下,“你是?”   “我是韩珉的朋友,是儿科医生,你别紧张,先冷静下来,把孩子目前的状况描述给我。”   那头听到医生在,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边哭一边说,“我刚刚煮好饭,小洁在睡觉,她今天一天精神都不太好,我去房间叫她吃饭,她没有动静。我就去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要命,我就想给她量一下体温,先吃点退烧药,结果刚把药泡好,她突然开始浑身抽搐,身体僵硬,跟她说话也没反应,我急死了。”   谢时玉脸色凝重,“这种抽搐持续了多久,神志清醒吗?现在怎么样了?”   那头声音颤抖地说,“差不多3分钟,现在昏睡过去了,应该是不清醒的,眼神定定的,像失了魂一样。医生,她不会有什么事吧?你一定要救救她啊!”   “刚刚发病的时候,你有对她做什么紧急措施吗?”   “没有,我太害怕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怕她咬到舌头,给她口腔里塞了毛巾。”   谢时玉冷静地说,“你先听我说,把她口腔里的毛巾取出来,然后把她平放在平整的地上,远离尖锐的物品。”   “好。”一阵跌跌撞撞的跑动声,“然后呢?”   “把孩子的头部转向一侧,她刚刚发生痉挛,可能会有呕吐物,要避免她呛住。”   “好的,还有吗?”   “你别担心,听描述这是热性惊厥,在幼儿的发热疾病中是很常见的状况。一般只会发作一次,少数会有两次。如果等会她又抽搐了,你注意千万不要往孩子的口腔里放任何东西,这种症状是很短暂的,对孩子没有危险,但口腔里的异物却有可能导致她窒息。”   电话那头倒抽了口冷气,声音还有隐约的后怕,“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惊厥后,小孩会有点嗜睡,现在估计只是睡着了,你不要碰她,就让她躺着,我们马上就过来。”   “好的,那我需要打120吗?”   谢时玉侧头问韩珉,“现在到你家要多久?”   韩珉说,“7,8分钟的样子。”   车速早就开始加快,一路都在超车,抢黄灯,雨像倾倒一样泼散在车窗。   谢时玉说,“惊厥时间很短,没有超过5分钟,暂时不用叫救护车。我们马上就到了,我会来检查一下,再做决定。”   “好,好。”电话那头女声还在颤抖啜泣,但听声音已经比刚开始镇定了很多。   谢时玉说话之前一直很坚定果断,现在转而轻柔了些,“估计还有五分钟就到了,你现在别太担心。通话就一直连着,你别挂断,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说。”   那头吸了吸鼻子,“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谢时玉一路开着扩音,安慰着慌张的母亲。除了孩子的状况,紧张的父母也是需要帮助的对象。   车在城区道路上一路疾驰,劈风破雨,几次过弯都几乎在漂移,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惹来旁边车辆的一片鸣笛。谢时玉皱了皱眉,压住了扩音口,对韩珉说,“你别急,孩子没事,安全重要。”   韩珉看了他一眼,也许因为飙车,谢时玉的脸微微泛白,韩珉紧握方向盘的手总算稍微松了些,他抿紧唇,点了点头,减了一些车速。   说是7,8分钟,实际抵达的时候不到五分钟。   车横停在楼下,两人匆忙跑上楼。   门是开着的,孩子躺在卧室的地板上,旁边跪着一个女人,一只手紧握着手机,还在低声抽泣,看到他们来了,立刻扑到了韩珉怀里。   韩珉拍了拍她的背,对她耳语安慰了几句。   谢时玉过去检查女孩的情况,女孩已经醒过来了,还有些发热,但神志很清醒,他松了口气。站起来,对他们说,“应该没什么事,退烧以后就好了,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去医院看一下。”   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孩子的母亲浑身还在发抖,握着谢时玉的手对他道了谢,谢时玉说没事,母亲脸色苍白,抹了眼泪,去把孩子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谢时玉看了她拿来的药,跟她说了下哪些可以服用和后续叮嘱。   留下母亲照顾孩子,谢时玉和韩珉退到了客厅。   刚刚太紧张,现在才放松下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冲进来时,谢时玉淋了雨,头发有些湿,韩珉拿了干毛巾给他擦擦,“这次真的麻烦你了。”   谢时玉接过来,也就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水,头发甩甩也就干了,“没事的,举手之劳。”   韩珉说,“本来想送你回去,结果不仅害的你义务出诊了一次,还淋了雨。”   谢时玉手攥着毛巾,对他笑了下,“医生本来就是干这个的,能帮上忙我就很开心了。”   “算上这次,你救了小洁两次了。”   “真没事,你别这么在意。”   韩珉看着他,突然伸手过来,触碰到他的下颌。谢时玉惊吓地抬起眼,韩珉却只是抹掉了他下颌滴落的雨水,柔声说,“还没擦干。”   “哦。”谢时玉反应过来,低下头,用衣袖抹了抹。“我自己来好了。”   韩珉一碰自己,自己就有点脸红,太不争气了。大门还敞开着,灌进来凉风。韩珉走过去关上门。   谢时玉低下头,发现地上都是一个个脏鞋印,刚刚在进楼道的时候踩中一个脏水潭,鞋子进了水,裤子也湿了,进门又没换鞋,一路过来太慌忙都没在意。   韩珉从门口给他拿了拖鞋来,“先换这双吧,裤子都湿了,你等会洗个澡,我给你拿换的衣服。”   “好像不太好吧。”谢时玉有些犹豫。   “让你这样回去我才不好意思。”   又湿又黏的确不舒服,谢时玉后退一步,坐在沙发上,弯下身换鞋。   韩珉家不大,布置的朴素温馨,沙发也是那种老式的布艺沙发,还铺了刺绣的沙发巾。谢时玉换好拖鞋,手碰到了刺绣上细密的针脚,发现上面绣了很漂亮的花鸟,特别精致。   “那是你姐姐吗?”谢时玉左右看看布置,随口问。电视机上摆着张一男一女的合照,看着都很小,估计也就是上高中的年纪,在山顶上拍的,后头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从接到电话,谢时玉就反应过来了,合着那是人家姐姐,没自己想的那么龌龊。自己在微信里发的那通脾气就显得莫名其妙又很没礼貌。   韩珉在房间里估计在找衣服,声音传过来有点迟,“是,她叫韩宁,我们父母都在乡下,这里就我们两个。”   谢时玉拿过相片,看着年轻版的韩珉,发型有点土气,带着粗框眼镜,完全遮住了那副好相貌,和现在的感觉不太一样,虽然在拍照,也不太笑,看着有点阴郁。他没想到韩珉还有这么一段时期,也是,没谁是一直光鲜亮丽的。   谢时玉随口说,“那孩子爸爸呢?也跟你们住一起吗?”   那边声音顿了顿,然后说,“韩宁是单亲妈妈,我搬来也是为了照顾她们。”   单亲妈妈这里面故事就很多了,也很隐私。谢时玉不好意思再多问。   韩珉从房间出来,拿了一叠衣服,“裤子先穿我的吧,可能偏大,内裤是没拆封过的,干净的。”   谢时玉还在看相片,没来得及放回去,就这么被人抓包。   韩珉倒不介意,“韩宁喜欢这张照片,我们出去玩的机会不多,留的照片更少,所以放外头了。”   “哦。”谢时玉抿抿唇,重新把相片放回去,“你姐姐跟你长得挺像的,都很漂亮。”   韩珉突然笑了下,“这样夸我?”   谢时玉捏了捏手指,“也没错。”   “什么也没错?”   “夸你也没错。” 第15章 哥?   韩珉看着他,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   谢时玉开玩笑说,“真的,模特我见过不少了,很少见长得跟你一样好看的。”   韩珉把衣服递过去,轻笑了笑,“那谢谢了。”   “这不算夸吗?”   韩珉瞧了他会儿,眼神很温柔,声音也好听,“你说的话就算。”   谢时玉看愣了下,接着衣服的手无意识地曲起,陷进柔软的棉布纤维里。   正在这时候韩宁从卧室里出来。   韩珉转身走过去问,“小洁怎么样了?”   “我给她吃了药,睡着了。”韩宁神情疲惫,“我打算今天晚上守着她,看看有什么情况。”   谢时玉在一旁说,“惊厥后的持续观察是有必要的,其实你们如果不放心的话,我晚上可以留下来照看,万一有什么事也不用惊慌。”   韩宁惊讶地抬起眼,“可……这真的太不好意思了,怎么可以这样麻烦你。”   谢时玉不是很介意,“其实我回去了,也会担心,倒不如留这儿陪着。”   韩宁很感激,“那真的麻烦你了,但我们家就两间卧室,也没有客房。”   谢时玉好商量地说,“没事,我睡沙发就行。”   这时韩珉插话,“你睡我那儿吧,不可能让客人睡沙发的。”   谢时玉摇摇头,“真不用,我睡眠少,就打个盹就行。”   韩珉问,“你明天休息吗?”   谢时玉顿了下说,“不休息。”   “那就睡我哪儿。”韩珉说的斩钉截铁,没给谢时玉反驳的机会,“你先去洗澡吧,水热着,我带你过去。”   韩珉家卫生间也不大,很小的一间,两个大男人待一块有点挤,一个淋浴喷头,拉了塑料帘子,韩珉给谢时玉示范了下冷热水操作,洗漱用品都在一个小篮子里装着。   从柜子里拿出了没拆封的毛巾给他用。   韩珉退出来说,“你随便用,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说完就替他关了门离开。   谢时玉站在那儿,想想还挺不可思议的,就隔了不到一小时,他就要在别人家洗澡借宿了。   热霸呼呼地吹着暖风,他看了看浴室的布置,洗漱台上韩珉的东西很少,都是小孩和女性用的,韩珉留的痕迹不多,倒像是短暂借宿的客人。   谢时玉脱了T恤裤子,赤条条地站到淋浴下,滚烫的水流迎头打下来,他闭上眼享受热水冲淋的感觉。沐浴露和洗发水都带了点橙花香,所以那味道不是香水,就是洗浴用品的味道,好闻也有点甜。谢时玉打开盖子嗅了嗅,然后倒了点在掌心,在身上搓揉出泡沫后,又被水流冲掉旋转着流入下水道。   擦干身体后,他换上了那些衣服,柔软的棉麻材质,宽松的运动裤。所有都有些偏大了,不是他的尺寸,棉T有一股干净清洗过然后晒干的清爽味道。   头发吹了半干,他抱着自己的脏衣服出去,穿着拖鞋。韩珉正坐在餐桌前吃重新加热过的晚饭,韩宁陪着他。   韩宁看到他出来了,说,“你放着吧,我帮你洗一下。”   谢时玉一下脸有些红,让陌生的女士帮自己洗衣服太不好意思了,他拒绝得特别坚决猛烈,让韩珉笑了下,“姐,你让他去吧,他肯定不好意思了。”   韩宁看谢时玉耳朵都红透了,才觉得自己过头了,“你是韩珉朋友,我就把你当弟弟了,都忘这事了,你别不好意思,其实没事的。”   “你别逗他了。”韩珉站起来,给谢时玉找了个袋子,把衣服装起来。   谢时玉提着袋子,松了口气,小声对韩珉说,“你姐人真好。”   韩珉说,“我们自小一块长大的,她谢谢你,把你当弟弟了,才没什么分寸感,平常可高冷一人了。”   谢时玉看韩宁坐在餐桌前的样子,腰背笔直,身材清瘦,穿着件素白的长裙,乌黑油亮的长发松松地挽在后脑,拿一个珍珠发夹固定,珍珠玉润的颜色衬得韩妍的侧脸也莹润光洁,极有气质,丝毫看不出已经是当妈妈的人了。   “你姐姐做什么的呀?”   韩珉说,“跳舞的,以前是舞蹈团的,现在自己开了个班,带小孩。”   谢时玉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么有气质。”   “衣服放沙发上吧,别拎着了,不会有人偷的。”看谢时玉一直抓着袋子,韩珉开玩笑,“我姐不仅有气质,做菜的手艺也不错,要不要一起尝一尝?”   韩宁看着他们笑说,“我都是胡乱做做的,一些家常菜,不知道符不符合谢医生的口味。小珉每次回来都晚,经常不吃晚饭,所以会给他留一点。”   其实之前在餐桌上,谢时玉吃得不多,柏言那样子又吓人又闹腾,只是空腹喝酒太伤胃,所以吃了点菜垫垫肚子。   一晚上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是有点饿了。   韩珉很自然地拉了他手过去,“稍微尝一点吧,你就当给我姐一个面子了,她最喜欢别人吃她做的菜,但我又吃不完。”   手一被拉,下意识往回缩,没扯动。韩珉这举动太自然,弄得谢时玉都觉得是自己敏感。   谢时玉被拉着坐过去,简单的家常菜,有排骨、蛋饺和海鲜汤,基本都很完整,没什么动过的痕迹,饭也是热的。   谢时玉饮食不规律,其实本质特别能吃,韩宁本来顾虑时间晚了,怕他吃不下,只给他盛了一小碗,就导致谢时玉没吃饱,还想盛一碗,就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拿着空碗扒拉了两颗饭粒放嘴里嚼着。   韩宁问,“还要吗?”   谢时玉不好意思,“不用了,我吃饱了。”眼睛却还瞄着桌上的食物,尤其是那盆汤,像长了钩子。   韩珉噗嗤笑了下,从谢时玉面前抽走了碗,站起来给他舀了碗汤,“临睡前吃太多也不好,再喝碗汤吧,我姐煲汤的手艺一绝,费了大功夫。”   谢时玉不知道他有没有看穿,接过后红着脸说了谢谢,用小勺子舀着汤喝。   韩珉给他盛的料特别多,他咬了口牡蛎肉,肥美多汁,虾肉也紧致有弹性,感觉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让他有些嫉妒韩珉有那么一个精通厨艺的姐姐,可以每天吃到这些。如果他晚饭有这么丰盛,其实不介意每晚都在这里陪陪小洁,反正睡哪不是睡,回自己家通常只会订外卖。   “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也就我妈能比一比。”谢时玉放下碗筷,夸得无比真诚。   韩宁咯咯笑了,看人喜欢自己做的菜,就会有一种由衷的满足感,“我要是有你那么大的小孩就好了,省掉了把屎把尿拉扯大的过程,小洁就算只有你一半聪明热心有才华,我做梦都能笑醒。而且她可不太爱吃饭,一吃东西就闹脾气。”   谢时玉说,“我妈说我小时候也这样,后来上学了出去了吃不到了,就特别想念,才知道自家饭菜有多好吃。”   韩宁说,“没事,你要是喜欢,以后就常来,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不用见外,我就把你当我亲弟弟。”   谢时玉笑露了口白净的牙,“亲弟弟啊,我都没想过运气那么好,能有一个这么漂亮有气质的姐姐。我小时候就特别想要一个姐姐。”   韩宁被哄得特别开心,“你别看小珉现在这样,他打小性子就冷,都不跟我亲近,我以前天天做梦了也都想换一个嘴甜黏人的弟弟了。”   “姐。”韩珉有些无奈地叫了声。   韩宁看他一眼,说,“我说错了吗?小时候连让你叫我一声都花了我三年功夫。”   韩珉没话说了,算是默认了。   谢时玉没想到韩珉小时候是这性子,又冲韩宁说,“那我可以叫你姐吗?”   韩宁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谢时玉叫了声姐,一下把韩妍逗得心花怒放,看谢时玉的眼神都宠了好几分。   韩宁问,“对了,你比小珉大还是小啊?我看你两样子差不多。”   谢时玉看了眼韩珉,他正靠着椅背,翘了腿,外出的衣服还没换下,是件领口用银链做装饰的蓝黑衬衣,左胸口那儿垂下只银色的蝴蝶,剪裁很别致,特别有时尚感。   谢时玉想起之前在酒吧的时候,自己告诉过他年纪,韩珉则没说,他也拿不准。但从韩珉的脸上来看,是比自己小的,估计小的还不少,非常年轻漂亮的一张脸,满满的胶原蛋白,皮肤如绸缎般细腻,五官华美,但也可能是天生不显年龄或者保养得好。   谢时玉看了他会儿,韩珉也迎上了他的视线,谢时玉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刚想说点什么,韩珉就开口了,是朝韩宁说的,“我比他小一岁。”   韩宁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你得叫他哥了。”   韩珉闻言歪了点头,向谢时玉挑了挑眉,薄唇启合,唇角是向上勾着的,微微带了点笑,“哥?”刻意把尾音调子拖长了,明明是很正经的称呼,被他说的就有点不正经,好像是在调戏谁一样。   谢时玉被他这一声哥,叫软了骨头,脑子都轰隆一下,光是坐着就不自在。   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嘴贫,非要冲韩宁认姐了。 第16章 居心不正   吃完后,韩宁收拾桌子,韩珉洗碗,谢时玉也想帮着,被姐弟两赶去了客厅。   将杯盘狼藉整理好,韩妍去房间看了看小孩的情况,谢时玉也去看了下,烧已经退了,在很安静地睡觉。   韩珉用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怕惊扰孩子,低声对谢时玉说,“我带你去房间睡吧,不早了。”   韩珉的房间很小,但东西堆得特别满,挤了床、书桌和一台电脑,几乎没什么下脚的空间。衣柜旁堆了两个行李箱都没拆开。不像是住了很久的样子,倒像是刚刚搬过来。   床单被子都是很简洁的灰色。   韩珉把这些拿去了沙发,又拿出一套新的给他铺上换好,动作利索熟练。   谢时玉觉得自己登堂入室,把原主人赶去睡沙发,真的很不讲道理。   但韩珉还是坚持不能让谢时玉睡客厅,谢时玉再提,他就佯装沉了脸,故意加重了语气,“你是客人,还是为了小洁留下来的,我怎么可能让你睡沙发?我成什么了?”   说话的时候,两人面对面站着,谢时玉一直觉得韩珉冷脸的时候挺凶的,还是笑的时候好看些。韩珉一这样,他就没再坚持。   之后韩珉拿了衣服去洗澡。   谢时玉在床上坐了会儿,就被桌上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   韩珉洗完澡出来时,发现自己卧室的门还开着,灯也亮着,谢时玉没睡。   他走过去,看见谢时玉站在桌子前,低着头拿着什么东西。韩珉一下意识到了什么,匆忙过去。   也许是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谢时玉猛地转身,手里还拿着一个本子。   韩珉没来得及刹车,空间太小,大腿身体都撞到,两人几乎贴在一块。   谢时玉吓了下,身体下意识得后仰,手肘砰一声撑在桌面上,骨头磕到,清脆一声响。   痛得他皱了脸,脊背弯下去。   韩珉后退了点,有些慌,问了废话,“磕到了?痛吗?”   抬手去抓谢时玉的手肘,白皙的手臂上关节的位置青了一块,颜色很快显出来。   谢时玉吸了吸凉气,“是有点。”   韩珉低头看他的伤处,表情严肃,一排小扇子似的浓密睫毛垂下来,落了小片阴影。   韩珉刚洗完澡,浑身都是蒸腾的热气,毛孔吸饱了水都是饱满的,让他的皮肤在原先的冷白外透出薄红。头发吹了半干,黑色的发丝痒痒得骚弄在谢时玉的胳膊上,托住手肘的掌心很烫,明明用劲不大,却让人感觉很有力道。   谢时玉吸了口气,从韩珉手里抽了手,这种疼也就一下子的,麻劲过去就没感觉了。画还拿在手里呢,原本是想要兴师问罪的,现在却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谢时玉清了清嗓子,将纸展示给他看,“这是怎么回事?”   素描本上画了幅人像,炭笔描了轮廓,头发眼睛甚至衣服的褶皱都很细致,眼睛尤其传神,好像真在注视着谁一样专注,穿着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能看到漂亮的锁骨。   韩珉料到他已经看到了,很淡定地承认,“是我画的。”   语气太自然,反倒显得谢时玉大惊小怪,出师无名。   谢时玉沉默片刻,又看了看纸上的人,的确和自己一模一样,才接着问,“为什么?”   韩珉却反问,“你不喜欢吗?”   也不能说不喜欢,韩珉画的好看,只是在别人图上看到自己就感觉怪怪的。   谢时玉顿了顿,“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画这个。”   韩珉说,“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下次就不画了。”   谢时玉拿着画册的手放下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反应过度了,“我没有不喜欢。只是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不应该在不告知那个人的情况下就画别人。”   韩珉从他手里接过画册,越过他放到桌上,“我没想给别人看,也没想公开,只是想留个纪念。”   “留个纪念?”   韩珉点点头。   谢时玉有些无语,这算什么意思?每个和他有点关系的人,他都喜欢画一幅画吗?就好像收集癖一样,有人喜欢集邮票,集瓶盖,集可乐瓶,也有人可能喜欢收集情人的肖像画。   他盯着那张图又看了看,“那你能把这幅画送我吗?”   韩珉顿了下,背对着他,“我能说不行吗?”   谢时玉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那好吧。”   韩珉拉开抽屉,把素描册放了进去,就是这么片刻的功夫,谢时玉看到了几张熟悉的照片。   “这是什么?”   韩珉合拢抽屉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从抽屉里把那套照片拿出来,“我之前在一本摄影杂志上看到过,很喜欢,就打印出来了。”   谢时玉低头翻了翻,这套照片,是自己之前去山区做医援时拍的,回来后整理挑选了下,取了名叫《空山》,拿去参赛,还拿了金奖。   虽然名字叫空山,但不是风景照,而是写实的人物肖像,都是留守在山里的老人和小孩,几乎看不到青壮年的面容。那些被阳光晒得黢黑,被风雨吹刮得满是沟壑的脸,对着镜头露出了羞涩的微笑,连远一点东西都可能看不清的双眼却黑白分明,干净透亮。   是他玩摄影到现在,最得意的一套作品。   但这样和这套作品相遇,有点稀奇又有点巧合。   照片的左下角是有署名的,谢时玉张了张嘴,然后说,“还挺巧的。”   韩珉后腰抵着桌子沿,“赵老师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也挺惊讶的。”   “赵老师?”   “赵景侯。”   谢时玉哦了声,“你们是朋友吗?”   韩珉嗯了声,“所以那天才去帮忙的。”   谢时玉看了看书桌上堆着的东西,有画笔和画册,“所以模特不是你的主业,你是画家?”   韩珉摇了摇头,“服装设计师。”   谢时玉了然,觉得这职业也挺配他的。混时尚圈的,特别潮又精致。   二人聊了这么一轮,时间也挺晚了。韩珉把桌上的东西理一理收拾了放好,“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走之前伸手又摸了把谢时玉的发尾,“记得把头发擦干,还有些湿,会感冒的。”   谢时玉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又把他叫住了,“韩珉。”   韩珉转过身,“嗯?”   谢时玉的视线定在他的脸上,然后说,“你不用去客厅,今天谁都不用睡沙发,就睡这儿。”   韩珉说,“睡这儿?”   谢时玉说,“嗯,这床挺大的,一人一边不会挤着。”   “睡一块儿啊?”韩珉笑了下,带了点戏谑地说,“的确行,也不是没睡过,而且你睡觉很乖,都不闹腾。”   声音低低的,嗓音像含了口鸦*烟。   谢时玉瞪大了眼,他们从再相遇开始都没提过那晚的事,谢时玉就以为两人都打算掀篇过去了,谁能想到韩珉会在这种情况下提。   这就搞的出这个主意的他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   谢时玉蹙眉解释,“我不是这意思。”   韩珉突然抬手,揉了揉谢时玉的头发,“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我不成,我没法跟你睡一块儿,”他俯下身,眼睛被昏黄光线照着,流泻过漂亮的光影,凑近谢时玉耳朵,“是我居心不正,不怪你。”   “早点睡,晚安。”   韩珉出了房间,贴心地给他把门带上,又关了灯。   卧室里,谢时玉在原地又站了会儿,看了看桌上的素描本和堆着放的很多画册杂志,还有留下的那组照片,无一处不记录着那个人生活的痕迹。   如果说之前韩珉还只是一个漂亮的壳子,但现在他已经变成了真实的、会喜会嗔的存在。   谢时玉一下子接触了太多有关于他的事情,他的家人、他的生活环境、他的职业、他的兴趣,那个外壳渐渐被这么多细节填充得丰盈起来。   这人已经没法只存在于谢时玉的想象,他也没法再把韩珉当做一个萍水相逢,睡了一觉的一夜情人来看待,可以无聊时作慰藉,清醒时束之高阁。   对于陌生人他可以无所顾忌,但现在双方已经交织进彼此的生活,反而让他有一点畏缩和尴尬。   韩珉的那些话外音,弦外意,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暧昧,他也许是无意或者一贯如此的,谢时玉却没法受之泰然。韩珉说他是居心不正,细细想来,自己又哪有这么持心如衡,无非是一直绷着根弦罢了。   谢时玉关了灯,躺上床,换新的被褥却仍仿佛带了那个人的气息,深吸一口气,脸压进柔软的鸭绒枕里,分不清缭绕在鼻尖的香甜味是自己身上的,还是那个人身上的。   客厅里。   屋外还在淅淅沥沥地飘雨,没有之前那么厉害,客厅窗户的隔音不太好,能听见外头的风拍打玻璃的声音,很吵。沙发太软,整个人都往下陷,韩珉躺了会儿不太适应,没有睡着。   他坐起来,走到阳台处,开了点窗,一阵凉风夹带着细密的雨丝飘进来,他点了根烟,呼出的烟气向外飘散,有几点冰凉的雨点落到了他的脸上。他也没有抬手抹去,任由雨滴淌过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再滑落。   次卧里突然发出咚的一声响,韩珉一下掐了烟转身走过去,临到门口,里头又没声了,在门口站了会儿,韩珉低头笑了下,没敲门进去。   他预料到今天自己不太可能睡得着了,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么了,明明这人在酒店那晚就应该掀篇翻过去了,没有再往下发展的可能,PY搭不成,真谈感情又远不至于。   但他闭眼的时候总会想起谢时玉,一些片段和细节。穿着长袖拍照的时候,一滴汗滚过眉骨;作为医生逗小洁说话的时候,眼神温柔得像沉入海的月亮;喝醉酒时的笑,高潮时候通红的眼尾……   总想着这些,估计是挺反常的。但他也不讨厌,不觉得烦恼,可能连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也说不上,只是本能地想去亲近罢了。   望着一间门板,他听着屋外阵阵风雨声,又慢慢平静下来。   既然说不清,倒不如就顺其自然,等到了某个点,兴许什么就都清楚了。 第17章 外套   第二天睡醒,谢时玉还在韩家用了早饭。   韩洁的情况不错,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退了烧,很有精神,看到谢时玉特别惊喜地叫,“漂亮哥哥,你怎么来了?”然后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丝毫没有初次见面时害羞腼腆的样子。   谢时玉那时候刚起床,还迷迷糊糊的,昨天被床上若有若无韩珉的味道搞的睡得不太踏实,总做些怪梦,半夜还在床头柜上磕了一下,后脑壳有些痛。刚出来就被小孩一扑,一下就撞到了墙上,弓了腰,正磕到尾椎骨,新伤叠旧伤,痛得他钻心。   谢时玉低着头,脸都扭曲了,还没等他说什么,抱着他的小手突然一松,谢时玉抬起头,看到韩珉抱起韩洁,侧对着他假装生气地对韩洁说,“你怎么可以推哥哥,快点跟哥哥道歉。”   韩洁有些委屈,“我想跟哥哥抱抱。”   韩珉抱着小姑娘转向谢时玉,“可你看哥哥撞到墙上了,疼得脸都白了。”   韩洁也觉得不好意思,瘪了瘪嘴,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立马蕴了两汪眼泪,小嘴巴巴两下,也没憋出来一句道歉,可能小姑娘脸皮薄,觉得在旁人面前丢了面子,不知道怎么办就开始哭了。   没一会儿就眼泪鼻涕一起下来,韩珉倒是见怪不怪,“怎么又哭了?不是答应我两天只能哭一次的吗?”   小姑娘打了个鼻涕嗝,“所,所以是明天的哭哭。”   韩珉说,“这也能预支的啊,那你后面两天都不能哭了哦。”   小女孩委屈得不得了,但也没办法,吸了吸鼻子说了声“好”   谢时玉实在憋不住了,也顾不上痛不痛,噗嗤一下笑起来,觉得这两实在太活宝了。   韩珉看他笑,却还假装绷着脸,对韩洁说,“可你还没有道歉哦,漂亮哥哥要走了,要去上班了,你不道歉的话,今天就没有冰淇淋吃。”   韩洁惊讶地睁大了眼,没有想到她都哭了,竟然还要道歉,简直亏大发了。但又太舍不得冰淇淋,只好转头对谢时玉说了对不起,说的时候还哭得破了音。   谢时玉憋着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没关系的,你没撞到我。”   然后又对韩珉说,“你怎么对她这么较真呀?”   韩珉说,“小孩小,是是非非就得说清楚。大了她懂了,一些事反而不需要这么苛刻。”   谢时玉心疼小女孩,说,“那你让我抱抱她吧。”   韩珉走过去,韩洁还扒在韩珉怀里哭的乱七八糟,谢时玉只有凑过去,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别哭啦,你道歉了,谁都没怪你的。”   因为谢时玉的车没开来,还是韩珉送他去上的班,顺便把上次借的外套一起还了。   韩珉说,“上次多谢你了,衣服我送去干洗过,你不肯收钱,我也不能拿你的衣服。”   谢时玉接过衣服,又想到自己说的话,很窘迫,“对不起,那次是有点误会。”   韩珉看着他,“我是不太理解,所以是因为什么误会?”   谢时玉总不能说是因为那种奇怪的理由。支吾着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韩珉就放过他似的笑了,“跟你开玩笑的,这事不纠结,你要是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谢时玉松了口气,告了别下车。   走出一段路,他不知道为什么又回头看了眼,发现韩珉的车还在。   这次轮到韩珉看着他离开了。   谢时玉把外套搭在胳膊处进了医院。   进了办公室后,把外套挂了起来,抖开来时,除了洗衣剂清爽的味道还有股很淡很淡的橙花香儿,漂浮在办公室内,和刺激的消毒水儿混在了一起。   他莫名地想到以前看的那些文艺小说,总以借书为契机,借书很暧昧,一借一还,有来有往,有了共同的话题,双方思想产生了共鸣,就什么都发展起来了。   现在想想,一件衣服好像也是,沾了别人的气息,就好像他在你身边一样,摆脱不了的感觉。   谢时玉脸一红。   等到坐诊的时候,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才算消停了。   忙忙碌碌就到了中午,一上午过了有几十个号。   在食堂里,谢时玉碰到了柏言。他昨天宿醉一场,脸色很不好看,坐在餐桌前,手里拿着筷子反复戳着米饭,双眼愣愣地发呆,餐盘里的食物一口也没动。   谢时玉端着餐盘坐过去,“就算不想吃,也不要糟蹋食物。”   柏言吓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到是他才镇定下来,“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吓我一跳。”   谢时玉说,“不是我没声,早叫过你了,是你魂飞了。”   柏言放下筷子,手肘撑着桌子,抬手揉了揉脸,“上午做了台手术,太累了。”   谢时玉看了看他,“眼皮都是肿的,昨天没睡好吧?”   柏言有气无力地嗯了声,“喝多了嘛,半夜起来吐了一次,后面就怎么都睡不着了,快天亮的时候,才迷糊过去一会儿。”   “你这样休息不好,会出事故的。”   柏言把脸埋进手掌里,声音有点可怜,“是了,我知道错了,早上巡房的时候主任看到我,就把我臭骂了一顿,还当着我带的实习生面前。你行行好,别再说我了。”他语气期期艾艾地告饶,把谢时玉逗笑了。   “你晚上要值班吗?要的话,我帮你顶一下,你回去休息好了。”   柏言摇摇头,“今天不用,不过要加会班。我等会中午睡一下,下午还要写报告呢,科里事也多,估计得弄到晚上。”   谢时玉说,“行吧,你自己顶得住就好。”他低下头吃饭,食堂的饭菜没什么说头,这么多年都吃腻了,因为总是有事催着,很可能被突然叫走,他吃东西很快,风卷残云似地,避免花太多时间。   他吃到一半,柏言突然说,“庄辰栩昨晚还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怎么样。”   谢时玉喝了口汤,从碗口上看他,“嗯?你怎么说的?”   柏言说,“我还能这么说呀,就道歉了呗,其实回去我就想通了。你说我昨天像什么样子,怎么能这样呢?仔细想想我太莫名其妙了。”   谢时玉放下碗,很惊讶,“他昨天都跟你说什么了?当面没说好,电话里倒说通了?”   柏言轻笑一下,摇了摇头,“他会说啥呀,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以前就是个闷葫芦,压根就不会说话。是我自己想通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酒醒了就都想通了嘛。昨天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钻到了死胡同里去。”   “我好哥们谈恋爱了,我是为他高兴的,管那个人怎么样呢,我怎么有立场去评判别人好不好,他喜欢就得了呗。”   “我昨天那样太跌份了,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印象太差,太不成体统,没给辰栩留面子。”   柏言这一番话,说的大气慷慨,不知道以为他要两肋插刀了。   但谢时玉觉得他还是有点着魔。“所以呢?”   柏言说,“所以我说想给那位新朋友道个歉,再正正经经地请他们吃个饭。”   “庄辰栩答应了?”   “嗯,我都这么诚心了,他还能驳我回来吗?”   谢时玉有些无奈,这请来请去的,都没完了,要闹什么呀。   “我到时候挑几个有本地特色的地方,你来帮我定一定选哪个。”   谢时玉也没话说,就点点头答应了。   “那庄辰栩这次回来,还走吗?”   柏言摇摇头,“不走了,他昨天说已经聘上了江中大学的讲师,就等暑期过了正式开课。”   “挺好,这样的话也不急,你们慢慢来,也许你跟陆洵相处久了就好了。到时候出去玩都能叫上,一块儿也热闹。”   柏言也有些疲倦地笑了一下,“应该行吧,我这人挺好相处的,我也相信辰栩的眼光,不至于太差。” 第18章 装一下我男朋友   下午从手术室出来,谢时玉把乳胶手套脱下来扔进专门的垃圾箱,从挂着的外套口袋摸出手机。   上面亮着好几条未读消息。   谢时玉划开微信,除了几个工作群,被顶到最上头的竟然是和韩珉的对话框。   两位数的鲜艳红色数字。   谢时玉愣了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下子发这么多消息过来。   点开来看才发现一排都是无意义的表情包,然后是一串语音。谢时玉外放了,传出奶声奶气的小女孩的声音:漂亮哥哥,猜猜我是谁!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再下面是一条文字消息:不好意思,刚刚手机被小洁拿去了。   谢时玉忍俊不禁,低着头回消息:没事,她爱玩就让她玩。怎么不让她把话说完?   门口护士长路过,看到谢时玉的样子,八卦起来,“小谢,怎么笑得这么开心?是女朋友吗?”   谢时玉抬起头,脸上挂的笑还没来得及卸下来,“赵姐,你又开我玩笑了。”   赵护士长停在门口,“这不是关心我们医院青年人的婚育情况吗?我上次跟你说的那姑娘你真不打算见见?漂亮学历高,家庭条件也好,关键是性子好乖巧懂事,我从小看着长大,一般人我都不舍得介绍。”   关于性向这种隐私的事,谢时玉没在单位公开过,只有少数朋友知道。   谢时玉收起手机,“不了,我不打算结婚的,别耽误人家。”   赵护士长摇摇头,“现在年轻人的想法我是理解不了,什么独身主义的,老了身边总要有个人嘛。”   护士长的身影离开,谢时玉坐回办公桌前整理病患资料,手机过了会儿突然震动起来。   谢时玉看了眼,是韩珉。   ——怕她乱发消息,打扰到你。   谢时玉捏了捏手指,回:没事的,我们工作的时候不允许带手机,闲下来了才看。   ——那你现在不忙了?   ——嗯,刚刚做完一个手术,可以歇一会儿。   ——方便接电话吗?   谢时玉愣了下,——可以。   手机铃声响起来。   接通后,是韩珉的声音,“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谢时玉放松身体,向后靠在椅背,手指间随意地转着根笔,“没有,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在做什么?”   谢时玉顿了下,笑了笑,“在跟你说话呀。”   那头也一顿,随即笑起来,“看样子你心情不错?”   谢时玉耸了耸肩,“还行吧。”   “你这周末有空吗?”   手中转着的笔啪嗒一下掉在桌子上,“嗯?”   韩珉说,“周六我给小洁过生日,你能参加吗?她很喜欢你,你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   谢时玉垂下眼,捡起桌上的笔插回笔筒里,“小洁周六生日吗?好,我会来的。”   “晚上六点,在家里等你?你记得地址吧?”   “记得,”谢时玉说,“我该准备什么礼物?”   “小女孩喜欢的就可以,不要给她送巧克力或者蛋糕,她有蛀牙了。”   “我记得她很喜欢甜食。”   “小孩都喜欢,但不能让她多吃,你送她的那罐蜜饯,她抱着不肯撒手,一颗要反反复复玩好久,尝了味道再吐出来,又不爱及时刷牙,很快就会牙疼了。”   “那我不是做了坏事?”   “是的,你得来赔礼道歉了。”   “为了表示诚意,我得做些什么?”   “你到时候多吃点,把我姐做的饭菜都消灭光,吃不完就不放你走。”   “好像很简单?”   韩珉轻笑一声,“到时候见?”   “好,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谢时玉还在不由自主地发笑,跟韩珉说话,让他很放松,心情很好。能这样自如地开玩笑,感觉他们好像已经成了关系熟稔的朋友。   谢时玉捏着手机,慢慢收了笑,垂下眼帘。但是和有过那种关系的人成为朋友,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吧?   到了周六,谢时玉忙翻了天。原本当值的医生在家里洗澡时滑了一跤摔裂了尾巴骨,谢时玉不得不去顶班,周末医院人又特别多,从早到晚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到了五点停止接诊了,还有取了号没就诊的小孩,等忙完缓过一口气,谢时玉看了看时间,晚上六点多,还好,来得及去韩珉那儿。他刚收拾好东西,助理敲门进来说急诊那边收到一个急性心肌炎的小女孩,已经出现了心源性休克,主任都不在,想请他过去帮忙。   等谢时玉终于处理好所有工作,换好衣服走出办公室,一看手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医院里仍然灯火通明,走廊很安静。谢时玉掏出手机,果不其然有三条未读消息和一个未接电话。他回拨过去,电话刚响就被接起来,“喂?”   谢时玉十分歉疚地说,“真对不起,临时有个病人,实在走不了。”   那边压着嗓子,声音醇厚温和,“没关系,你没有接我电话,我就猜到是因为工作。”   谢时玉嫌电梯太慢,转向楼梯间,小跑着下了楼,“小洁睡了吗?”   “嗯,有点不巧,她等你等了一晚上,实在熬不住,刚刚才睡下。”   “你帮我跟她说一声抱歉。”   “没事,我跟她解释了。”韩珉顿了顿,换了个语气说,“我跟她说,因为漂亮哥哥在治病救人,在救像你一样的小孩子,让他们也有下一个生日可以过。”   谢时玉微微屏息,耳畔像感知到琴弓在大提琴弦上拉过,音色低沉华美,他不由停下脚步,顿了片刻才低声笑着说,“谢谢,你真的很会和小孩打交道。”   “我看着不像吗?”   “也不能说不像,只是不敢想象罢了。”   “为什么不敢想象?”   谢时玉哑然,总不能说因为韩珉面相太出众了,是被众星捧月的模样,只该别人迁就他,没有他迁就别人的道理。   走出医院大门,站在台阶下,向前方看,长街偶有零星车辆驶过,车灯划破浓重夜雾,黑丝绒般的夜空中繁星密布,夜风有些冷,谢时玉裹紧了风衣,“我过来把礼物放下可以吗?这样她明天一早就会有惊喜,我也不算错过她的生日。”   “好,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   “那你等我一下,帮我留个门。我开车过来估计十几分钟。”   “到了你打我电话。”   夜晚没什么车,实际只花了十分钟就到了韩珉家楼下。   站在门口,因为担心吵到别人,没有敲门。打了电话后,谢时玉就在门口等。   很快门开了,门缝里漏出暖黄灯光,谢时玉抬起头,愣了一下。   韩珉穿着棉质居家服,刘海放下来遮住额头,打扮很随意,轮廓边缘却镀着一圈光,“你来的很快。”侧身请谢时玉进来,指了指卧室,“小洁在里面,她妈妈陪着她。”   谢时玉换好鞋,把手里的礼物递过去。   “你买了什么?”   “是个玩具,我托人买的,说这个小姑娘都喜欢。”   韩珉转身把纸袋放到沙发,“我先放着吧,等她明天自己拆,不要破坏了惊喜。”   谢时玉点点头,有些局促地站了会,“那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然而还没等谢时玉拒绝,韩珉已经转身从衣架上拿了外套,“走吧,我送你下去。”   关了门,谢时玉走得慢一些跟在身后,楼道里是声控灯,不是很灵敏,脚步声太轻了就没反应,有时候下一层灯不亮时,韩珉会刻意把步伐踩得重一些。   就这么往下走,两个人也没说什么话,下到倒数第二层时,韩珉在前头走下去,楼梯间却还是黑的,“灯不亮吗?”谢时玉问。   一只手突然从黑暗里伸出来拉住了谢时玉的手腕,谢时玉吓一跳,抬头看见韩珉转过身,正站在下两级台阶上仰头看向他,墨黑的眼里闪烁着橙黄色的楼道光,像深夜的星星,“这层灯坏了,物业一直没修,你小心点。”   手腕被握住的地方一下触觉敏锐,韩珉的掌心很热,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冰冷。   韩珉转身牵着他走下一层,谢时玉任由他拉着,心跳好像都快停了,再下一层灯亮了,韩珉却没有松手。   到了一楼,推开单元门,两人走入月色中,夜晚的风清凉,韩珉在前,谢时玉在后,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坠在身后。   谢时玉停下脚步,感觉手腕相接触的地方越来越热,甚至有些痒和沉重。他抿了下唇,把手往回抽,韩珉没用什么力气,往回一缩,牵着的手就分开了,“就送到这里吧,我车就停在小区外面。”   韩珉转过身,把空了的手插入裤兜,“你看上去很累,脸色都是白的。”   谢时玉低下头,用手搓了搓脸颊,让自己清醒点,“是吗?”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谢时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看了眼手表,惊讶地发现已经快到12点了,“这么晚了。”   韩珉嗯了一声,“车钥匙给我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我还不想你因为疲劳驾驶而出事故,你是医生,应该知道疲劳驾驶的危险性吧?”   韩珉语气挺严肃的,谢时玉知道他虽然表面看上去高冷不接地气,实际却是个挺细心体贴的人。想了想就没再坚持,因为有点累,而这种相处的氛围又很好。   两人沿着小区的内部道路向前走,脚下偶尔踩到枯黄的落叶,发出卡兹的脆响。   走出小区,韩珉脚步突然停下。   谢时玉顺着韩珉的视线向前看去,看到街边的路灯下正站着一个人,靠着路灯杆,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那人低着头抽烟,青烟笔直向上,灯光下是一片白雾。   好像是察觉到什么,那人抬起头,和韩珉对视。因为被帽子遮着,谢时玉只能看到他苍白的下颌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时玉感觉韩珉靠着自己的身体那侧僵硬了,整个人突然变得排斥。   男人扔掉烟头,站直身,犹豫片刻还是向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谢时玉不明所以,偏转头,发现韩珉的脸色凝重阴沉,肌肉紧绷着。简单对谢时玉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就迎了过去。   看见韩珉走过来,男人就停下了。两人面对面站着,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感觉很诡异。   从谢时玉的角度听不到他们谈了什么东西,他几乎担心这两人会打起来。但幸好没有动手。只是中途男人突然越过韩珉的肩膀朝谢时玉的方向看了一眼,棒球帽阴影下唯一露出的薄而锋利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再转回去时,歪了下头,跟韩珉说了什么,却让谈话的氛围变得更加糟糕。   之后男人抬手想去碰韩珉的肩,被他一挥手甩开,音量拔高了,好像是什么滚,两人不欢而散,韩珉转身就往回走。   这一段路程,韩珉脸色很差,拢起的眉心有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等他停在面前,站在路灯下,谢时玉才问,“他是谁?”   韩珉笔直地盯着他看,眼神幽深,似乎在犹豫,突然说,“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装一下我男朋友。”   一句话还没问完,韩珉俯身下来,单手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近,一个吻就落在他唇上。   很短暂,像滴落在花叶的露水。   谢时玉睁大眼,因为太惊愕没来得及躲开。   一个清浅的吻,碰了一下就很快直起身,韩珉拉了谢时玉的手,径自穿过马路,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虽然全程被拉着走,没有来得及去看那个男人,但谢时玉还是能感觉到落在自己后背的剜人的视线。   嘴唇木了,脸颊开始发烧。   开始更新啦,暂定隔日晚八点,不会再断了,会好好完结的,希望还能有人在看~ 第19章 不怕我是坏人吗   坐到车内,谢时玉才回过神,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像还残留一些温度。   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韩珉低下头,声音低沉,“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   谢时玉放下手,装作随意地问,“那是你前男友吗?”   “不是。”韩珉皱着眉。   “是在纠缠你?你为了摆脱他,才这么做的?”   韩珉斟酌了下用词,“我们之间有一些误会,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   谢时玉扭头往窗外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且随意,“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不喜欢这样,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希望有下次。”   他控制着,才没让手又一次摸上嘴唇。他们接过吻,这不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为什么这次会这么在意?好像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一方面因为接吻的亲密而晕眩,而另一方面又烦闷,因为被当做挡箭牌推出去,像是工具一样被利用,而不是什么值得被珍惜的对象。   “抱歉。”   韩珉还在道歉,虽然这种道歉在谢时玉听起来,反而加重了烦躁。他慢慢把头贴上冰凉的车窗,“好了,开车吧。”   行驶的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夜色是如此浓稠,几乎像在车内划了一道银河把两人分开。   原来有时候亲密的触碰会把人拉近,而有时候却又会把人推远。   谢时玉靠着车窗,闭着眼,发现自己还在快速心跳,因为刚刚那个吻。韩珉身上有一股香味,清新的橙花香,不是多么高级的香水,那么浅淡,却开始无处不在的萦绕鼻尖。   他抬手抚上心脏,跳得太快了,车里的空间这样狭小,让他觉得一切无所遁形。   “你很讨厌我吻你吗?”   低哑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带着些飘忽不定。谢时玉甚至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转过头,韩珉目视前方,道路的灯光和街边的霓虹穿过挡风玻璃落在他脸上,鼻梁峻挺,眉骨高,眼窝深,形成深浅不一的阴影,虹膜有红和绿的光圈。不真实,更像一个精致的雕像。   “你没生气吧?”   他还在说。   谢时玉直起身,从原来几乎陷在座椅里的姿势变成了正襟危坐,“我没生气,也不讨厌。”   “那你怎么反应这么大,我吓了一跳。”韩珉的语气放松了些,嘴角也柔软得上翘着,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谢时玉下意识又抿了唇,放在牛仔裤布料上的手指收紧了些,“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我很高兴能认识一个新的朋友。”他转过头,看着韩珉侧脸,“我很喜欢小洁,不想一切有什么变化,你懂我的意思吗?”   韩珉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不用这么急着和我划清界限,我不会缠着你不放。”他目不旁视,嘴角仍是笑的,“放心,还没饥渴到这种份上,你都这样说了,我怎么会不懂你的意思?”   谢时玉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前方,身体也放松下来,“不好意思,我可能说话有些直接。”   韩珉耸耸肩,“直接也挺好的,就是有点伤人,。”   谢时玉顺着他的话开玩笑,“别这么脆弱啊,缝合很疼的。”   这是个很轻松的玩笑,韩珉却没搭他的腔,目视前方,专心在开车这件事上,嘴角的笑也收敛了。谢时玉盯了他一会儿,也没趣地转过头。   他知道自己是过于敏感,一个吻罢了,韩珉道了歉他还在不依不饶。   但不一样,吻的感觉不一样,其他人不会是这种感觉,心脏荡开的一击,区别在吻的对象。他不得不慎重对待,不愿意再糊里糊涂地陷入一种说不清的关系。   C市不算特别大,夜晚道路畅通,两家又在一条直线上。没有多长时间,就到了谢时玉住的小区。   韩珉帮他把车开入地下,倒车入库熄火后,韩珉跨出车门,将钥匙抛给他。   钥匙越过车顶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谢时玉抬手接住,看到韩珉隔着车手插着兜站着对他说,“那我先走了?”   “这么晚了,你打车回去吗?”   “嗯。”韩珉点头,“你这里是市中心,应该很方便能叫到。”   谢时玉看了下表,都快一点了,“你不介意的话,睡我这吧,我这有客房。”   韩珉似是讶然地挑了下眉,故意说,“怎么这时候又不避嫌了?不怕我是坏人?”   “我刚刚说话不好听,你别跟我计较,”谢时玉握着钥匙,肩膀下垂,表现的坦然,“大方一点吧,韩老师,你送我回来,我请你喝杯东西。”   韩珉歪头看着他,顿了片刻,迈开长腿朝他走过来,“你挺有意思。”   谢时玉领着他去电梯厅,“这样就有意思了,你也太容易被勾起兴趣了吧?”   电梯的红色数字闪烁,锃亮的银灰轿壁,长条玻璃,映出一个单薄清瘦的身影。韩珉盯着反射出的影像,嘴角含笑,“是啊,我很好勾引的,你只要稍微主动一点。”   电梯到了16楼,谢时玉走出来,指纹开锁后弯腰从鞋柜里给他拿了双拖鞋,“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可以随意一点,不用拘束。”   韩珉在玄关换鞋。   谢时玉率先走进客厅,开了灯,脱了外套挂在衣架,解开衬衣领口纽扣,他重重吐出口气,一下轻松许多。转身去酒柜那儿选酒,手指在一列造型先锋的酒瓶上划过,他睡前都需要酒精助眠,所以家中存了不少。扭头问韩珉,“红酒还是威士忌?”   韩珉已经换好鞋走进来了,正在上下打量他家的装潢,闻言转过头,“威士忌加冰,谢谢。”   谢时玉哦了声,拿了瓶酒出来,合上酒柜门,去厨房拿杯子和开酒器。   韩珉则在客厅里漫无目的的走动,房屋的装修风格透着股医科生的理性规整,没有多余的装饰,一切从简,高度功能性,几何线条修饰。韩珉进入这里的第一感觉就是空旷,柜子都是半空的,好像去除了一半物品。联想到两人刚认识时谢时玉提到的分手,也许之前他的那段感情已经发展到同居关系了。   一段认真的关系。   韩珉的手指划过展示柜上陈列的书脊,他那时候觉得谢时玉看起来很悲伤,一时心软,做出了违背习惯的决定,冲动,但并不会后悔,他想自己很难忘记谢时玉高潮时失神的漂亮样子。   需要一场癫狂的激情来忘记转身离去的旧情人。   自己可以给他这场激情,却不能保证能让他忘掉旧情人。   像谢时玉这样的人,温和、大方、理性、克制,有一种柔软的坚韧。那个旧情人会是怎样的不一般,可以让他念念不忘,打破规矩,甚至甘愿放逐自己?   韩珉不可避免的好奇,甚至打心底里有些泛酸,考虑到自己在他这里被拒绝了两次。一而再的碰壁,堪称罕见。   无论如何,为了别人而自我放逐,总是不合适的,最后难免后悔。他希望谢时玉已经过了这样不理性的阶段,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法眼看着谢时玉毁掉自己。   当谢时玉拿着酒杯出来时,韩珉正半蹲着在看电视机柜下被一堆书压着的游戏手柄。   “你也玩游戏?”   谢时玉点头,“刚工作的时候买的,已经很久没玩了,太忙了,没什么时间。”把酒杯放在茶几上,然后自顾自端了一杯窝进沙发里,柔软的沙发坐垫包裹住疲惫的身躯,谢时玉舒适地发出一声喟叹。   抱了个抱枕在怀里,双脚踩在沙发上,喝了一口酒,浓郁的果木香充盈在唇齿间,脚下软绵绵的,像踩进了一朵云里。谢时玉偏过头枕着靠背去看韩珉——这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的不速之客,看了会儿又喝一口酒,眼神没有避讳,因为对着背影所以可以看得肆无忌惮。   “你还养了龟?”   “嗯。”谢时玉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是什么品种?怪可爱的。”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龟壳。   “我在路上捡的,就是普通的草龟吧,我也不知道。”懒洋洋的回答,伴随着一声无法掩饰的哈欠,“我看它在窨井盖边上爬,担心它掉进去就捡回来了,没想到特别好养活,生命力顽强,我不会养小动物,养死过不少,就它还活着。”   “救死扶伤的医生啊,怎么养不活自己的宠物?”   韩珉从玻璃缸前直起身,转头却看到谢时玉已经窝在沙发里歪着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含含混混地冲他嗯了声就算回答。   韩珉一下屏息,慢慢走过去,小声问,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睡着了?”   没有回应。   “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主人就这么睡着了,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这下彻底安静了,只有时钟滴答滴答的走动。   韩珉挑了挑眉,谢时玉脸压着沙发靠背,只朝他露出一个侧脸,漆黑的头发散乱地盖着额头,脸颊莹白如玉,纤翘密实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修长的手指紧抓着一个靠垫,身体弯曲着,呈现出一种婴儿的睡姿,窝在沙发最里面的一个角落。   最柔弱,安全,无设防的睡姿。   韩珉伸出手把谢时玉遮盖在脸颊的几缕发丝向耳后拨去,手指刮过脸颊的皮肤,冰凉纤薄,像正触碰着一块莹润的玉石。   韩珉有些发怔,迟迟没有把手收回来。   甚至不由自主地抚摸过他紧闭的眼窝,纤长的睫毛,再往下是挺翘的鼻梁,唇角微弯,唇峰却是薄而锋利的,会有一点倨傲的清冷感,拇指揉过唇珠,软而丰润,吻起来时很舒服。韩珉手指一颤,才慢慢把手收回来。   从沙发旁站起身,腿都跪麻了。   韩珉把酒杯从谢时玉的手里取出来放到一边,然后把他从沙发上抱起来,自言自语道,“我也没有白住一夜,起码不会放任你在沙发上睡了着凉。”   找到主卧后,把人抱进去放在床上,摊开被子给他盖上。   一陷入柔软的床铺,谢时玉原本紧缩的身体就舒展了,很自然地裹着被子睡到了一侧。   后腰却因为衬衣上卷而露出了一小片皮肤。   腰很细,修长的一段,被投射进来的走廊灯照耀着,白得显眼。胯部紧扣着黑色的西装裤,包裹着浑圆的臀部,修长的双腿横跨着搁在被子卷上。   韩珉垂眸看着床上安睡的人,眼神一点点深沉了,有说不清的思绪。他弯下身,有条不紊地把人上卷的衬衣解开,又松开皮带把裤子脱下来,白皙光洁的身体从衣物遮蔽里显露出来,手指在腰腹的曲线上流连一会儿,然后展开被子把他完整地包裹进去。   赤裸的皮肤接触被面好像更为舒服,这次谢时玉很乖地没有蹬被子,而是把头一缩埋进被子卷里睡觉了。   韩珉抱着衣服裤子,看着背朝他散落在枕头上的黑亮的头发,温热肌肤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   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转身关上门,让里面的人能好好睡一觉。 第20章 会变傻的   两面大落地窗,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照射进来,顺着日头的移动均匀地撒在熟睡人的脸上。   隔着眼皮感受到刺目的光感,谢时玉睫毛颤了颤,迟钝地睁开眼,刚睁开一条缝,就痛苦地呻吟一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像鸵鸟似的舒缓一会儿,谢时玉才侧转头,眯眼看了看床头的电子钟,等确定了那上面的数字,他惊愕地睁大了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被子从身上掉下去,裸露的皮肤感觉一阵凉意,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裸睡的?   谢时玉在床上愣住了,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他只喝了两杯威士忌,不至于醉到断片,他让韩珉在这里留宿,自己却在沙发上睡着了,之后也是他把自己抱回房的。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谢时玉脸一下就涨红了。虽然什么都没发生,谢时玉还是觉得荒唐。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   谢时玉拿起来,是小群里在发消息,有同事问要不要帮他们带早饭。已经快上班时间了,现在赶过去也肯定要迟到。谢时玉甩了甩脑袋,让自己不要想这些,急匆匆起床套了件长袖,顺便给同科室的发消息,说明了情况让他帮自己顶一下。   那人很快就回来过:时玉,你上班都上糊涂了,你今天休息啊,昨天搞到这么晚,不好好多睡会儿,大早上的起来干嘛?   谢时玉这才反应过来,查了日期发现今天自己的确休息,前两天他帮人加班,今天正好调休回来,所以闹钟没响,他全靠生物钟惊醒。   谢时玉松了口气,整个人一下松弛下来,险些一屁股跌坐到床上。他抓了抓衣服,才觉得身上黏黏的,又有酒味又有汗味,昨天没洗澡就睡了,学医的都有点洁癖,这时才觉得浑身都脏。从抽屉里拿了换洗的衣服打算洗澡,打开房间门就听到厨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锅碗碰撞。   谢时玉背脊一僵,人还没走?   拖鞋也没穿,赤着脚就过去,谢时玉一手拿着衣服,站在厨房口,看到韩珉在里头忙忙碌碌,料理台上已经摆了两份煎蛋和火腿,韩珉还在煎面包片,油锅刺啦作响。   听到后头有声音,韩珉转过头看到他,“起了啊?你今天上班吗,我做了早餐,一起吃吧。”   谢时玉呆呆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韩珉已经转过身,“你先去洗澡,我做好了叫你。你冰箱里还有半盒牛奶,没过期吧?我用微波炉热了一下。”   韩珉的行为太自然了,让谢时玉没法说出什么质问的话。他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站在淋浴喷头下,热水兜头浇下来,肌肉放松的同时,大脑也清醒不少。太久没人给他做过早餐了,他和路南刚交往的时候主要是他做饭,路南几乎没进过厨房,煮一碗面已经是很体贴的动作了。后来谢时玉忙起来,三餐时间都不在家,休息日也凑不到一块,白班夜班颠倒,买洗烧太费时间,还不如在单位食堂解决。再加上他们感情出了问题,一年12个月,逐渐有6个月在冷战,往往拖着拖着连为什么吵架都忘了,一块儿吃饭这种事更是屈指可数。   但谢时玉是很喜欢这种温馨氛围的,他自己家就是这样,三餐很受他母亲重视,除非重要的事打扰,否则都是一家人齐齐整整坐在饭桌前。他母亲认为如果连饭都没法一起吃,哪里还算一家人。   冲好澡出来,换了身棉质的长衣长裤。谢时玉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刷好牙又对着镜子发了下呆才走出去。   餐桌上摆了碗碟,杯子里是热好的牛奶。   韩珉在吃早餐,低着头,一只手拿着手机像是在回消息,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衣服,已经睡皱了,发型也没打理过,却一点也不显邋遢,反而有一种慵懒亲和的魅力。垂下的睫毛又浓又密,皮肤白得简直在发光,一举一动都可以拍家居用品广告。   谢时玉坐下,韩珉放下手机抬起头,“冰箱里那些过期的东西我都扔了,牛奶别喝了,我尝了一口才发现坏了,这种鲜牛奶开了口没过保质期都会坏。”   “不好意思,我有段时间没理过冰箱,其实你不用做这些。”谢时玉开始吃煎蛋和面包片,面包片裹了蛋液煎的,非常酥脆,他吃的很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欠了人情。收留别人睡一晚上,还要人照顾自己,早上还吃别人做的早餐。   韩珉倒不介意,只是托着腮打量他,“你今天上班吗?”   谢时玉摇摇头,“今天休息,如果上班的话现在都迟到了。”刚说完,一只手突然伸到了眼皮底下晃了晃,谢时玉吓了一跳抬起眼,“怎么了?”   韩珉收回手笑笑,“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趁今天休息多睡会儿吧。你这是熬夜多久了?”   谢时玉下意识去摸了眼睛,虽然睡了一晚上身体还是很累,不由就小小吐了下槽,“之前在医院连上了三天班,从早到晚,中间就在办公室里睡过三小时。”   韩珉皱起眉,“你们医院把你们当机器人在用吗?机器人没电了还得罢工呢。”   谢时玉抬手揉了揉眉心,还在打哈欠,“人手不够没办法,辞职走了两个,新来的经验又不够,不能独立当班,需要人带着。”   “那你多久没休息过了?”   谢时玉睁着眼,反应迟钝地想了会儿,“帮你拍照片的时候,主任放了我几天假,后面就没怎么休息过了。”   韩珉一本正经说,“你知不知道休息太少,人是会变傻的?”   谢时玉严肃地点了点头,“我的确有这种感觉。”   韩珉笑起来,很自然地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知道要变傻了还不好好睡觉?”   谢时玉被他摁着头,愣了一下,两人对望着,气氛有些暧昧,但都没说话。谢时玉垂下眼又咬了口蛋,韩珉才收回手。   吃完饭后,谢时玉洗碗,韩珉接了个视频电话,是他姐姐,问他沙发上的礼物怎么回事。韩珉解释了以后,小洁本来坐在她妈妈怀里,瞬间欢呼了一下开始拆礼物。韩珉举着手机到厨房给谢时玉,谢时玉一手的洗洁精泡沫,没法拿手机,只好由韩珉举着,看到手机里小洁抱着一个玲娜贝儿娃娃欢呼雀跃,看到谢时玉入镜就拼命朝他挥手,“谢谢漂亮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好喜欢贝儿!小洁最喜欢贝儿了!”   谢时玉说,“因为哥哥会读心术呀,小洁想什么哥哥一看就知道了。”   韩珉忍俊不禁,朝他做了个口型,谢时玉挑了下眉,没有理他。   小洁紧紧抱着娃娃歪头靠着,一双浑圆乌黑的眼睛突然凑到镜头前,脸就占满了整个屏幕,看他背后的装饰,“这是在哥哥家里吗?你们两个偷偷出去玩怎么不带我?”   谢时玉和韩珉对望一眼,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也想跟哥哥出去玩,哥哥为什么不跟小洁说,哥哥不要小洁了吗……”   屏幕里小孩嘴巴一嘟,眼睛水汪汪的,眼看又要哭了。谢时玉不知道怎么哄,手足无措,韩珉则把手机转过来,往厨房外头走,顺便做了个手势让他别担心。   等谢时玉洗完碗出来,看见客厅里窗户开着,阳光晴朗,照着阳台茂盛生长的绿植,白色纱帘翻飞,韩珉站在玻璃鱼缸前,弯着腰,正在给乌龟喂食,气氛安宁静谧,手机放在茶几上,显然是已经把小孩哄好了。   谢时玉走过去,轻声说,“不要喂太多,它不知道饱,看到吃的就往肚子里咽,会撑死的。”   “我小时候养过鱼呢,我有数,”韩珉把装饲料的袋子放到一边,“你要不要给它找个伴,这么大的玻璃缸,就这么一只龟也太可怜了。”   谢时玉看着鱼缸里假山上孤零零趴着一只龟,除了它自己只有几株海草,是有点寂寞,“它胆子小,受一点刺激就会躲起来,给它找伴,得它自己接受才行。”   “那改天带它一起去挑,它喜欢哪个就选哪个。”   谢时玉没吭声,他蹲下身,玻璃缸的小龟吃饱了,正伸展了四肢,慢悠悠地沿着假山爬。悠闲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韩珉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你怎么知道小洁喜欢玲娜贝儿的?”   谢时玉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是正好有朋友在迪士尼工作,就让他带了一个最受欢迎的,我都不知道那个粉色的是猫还是狐狸。”   “是狐狸,”韩珉走过去拿起手机,给他看了几张照片,还有动起来的人偶视频,都是跟游客互动的,“是不是很可爱?人家可是凭着颜值出圈的。”   谢时玉笑起来,“是挺可爱的,有脾气有态度又会关心人,很生动,怪不得大家喜欢。”   “小孩嘛,就应该喜欢迪士尼,能让人快乐。”   谢时玉看着小狐狸蹦蹦跳跳地打招呼不由自主笑起来,快乐是能感染人的,没人不喜欢生活在快乐的环境下,而如果一个环境只能让人悲观,就应该及时抽离。   “你怎么把小洁哄好的?”   韩珉收起手机,“我答应她改天我们两个一起带她去迪士尼。”   谢时玉不可置信,“我们两个?”   韩珉笑笑,“没办法,她吃醋了,不这么说她不肯罢休,总觉得我们背着她偷偷好了,不肯带她一起。”   谢时玉只好答应下来,他不想让小姑娘失望,但其实又隐隐不安,觉得自己和韩珉的交往太密切了。   吃过早饭收拾好,韩珉就走了,留谢时玉在家里休息。   虽然累,谢时玉却无困意,忙了一上午给家里搞了卫生,收拾整齐,下午开车出去采购,从超市出来,车开在路上迎着晚霞,天边一片绚烂,谢时玉降下车窗,任晚风吹拂起头发,驶上一座桥,桥下面江面开阔,闪烁着粼粼波光,倒映着天边霞光,一望无垠。   看着这么美的风景,他不想就这么回去,就在路边找了地方停车静坐一会儿。   中途却突然有医院的电话过来,那头说,昨天他手术的小姑娘,情况恶化,请他立刻回来看一看。   不出意外的话,下章周五入V,更新6000 第21章 你约我的   谢时玉把沾满血污的手套摘下来扔进垃圾桶,手开始发抖,刚刚一直很稳。他低头盯着红色的血,色块溃散,眼前开始出现圈圈重影。   “谢医生?”   护士过来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   手术室外是等待情况的家属,有人跪在地上拜神,嘴里念念有词。   他刚出来就被堵上了,谢时玉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眉眼冰冷,有护士过来帮他拦着情绪过于激动的家属,他绕开人群径自走开了。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有时候就要承受这样的后果,付出没有结果的努力。   坐上电梯,手的颤抖没有止住,身体都开始抖,他蹲下身,额头抵住膝盖,一时间喘不上气。   但那个女孩和小洁差不多大。这么小,生命还没开始……不是心肌梗死,是主动脉夹层,虽然罕见,但如果他能尽早做出正确判断……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柏言站在外头,看到电梯里的谢时玉惊呼了一下,“时玉你怎么了?”   谢时玉抬头看他,眼前被冷汗糊住了,喉咙梗塞着发不出声音。他把手向前伸,柏言慌忙扶住他站起来,把他扶到电梯外,“时玉,听我的,深呼吸。”   靠着墙,身体有了支撑,呼吸平复。有护士看到了也过来帮忙,扶他到休息室,给他拿了吸氧器,调了中央空调的温度和湿度,让他平躺着休息。   梁主任也来了,看护士给他做检查,问他怎么样,之后坐在床沿,拍了拍他的手背,“最近我们科人手不够,你压力太大了,我会均衡一下排班,从别的科室借人过来。你自己做好调整,如果实在不行,就停职一段时间。”   谢时玉从床上撑坐起来解释,“我没事,就是有点胃痛,低血糖,吃了东西就好了。”   梁培宽盯着他看,眼神锐利,骗不了人,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嗯了声,临走前却给他留了个电话,“这位心理医生是我朋友,如果有什么过不去的,就去纾解一下,可能会有帮助。”   谢时玉拿起那张卡片,他们这行有心理问题的不少见,医院也会定期组织心理辅导,但一般都是新进来的实习医生,很少有像他这样,工作这么久了又出现这种情况。明明很清楚,不要对已经发生的事再做出任何假设,去反刍痛苦,只会深陷泥沼。   这时柏言楼下给他买了粥正好拿上来。谢时玉下床,坐到桌前吃,柏言关切地问他,“你没事吧?不是因为刚刚的手术吧?”   谢时玉吃着粥,摇摇头。   柏言把手放在他膝盖上揉了揉说,“你别听人乱说,那些人不懂的,跟你明明没关系,还说什么你太年轻,回答问题前后不一,专业水平不够。如果每一个疾病都能说清楚,我们不成神仙了?本来患者的症状显现就是一个过程,不同阶段会做出不同的结论。”   谢时玉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他们还不肯走吗?”   柏言嗯了声,“还闹着呢,情绪过了就会好的吧。”   谢时玉说,“跟我自己没说清楚也有关系,我等会出去跟他们解释。”   柏言叹了声,“好吧。”随后说,“对了,这周六我订了农家菜,你陪我一起去吧,正好去外面走走呼吸新鲜空气放松一下。”   谢时玉点头答应。   柏言在工作中途翘班陪了他一会儿,很快就有人打他电话催他快点回去。每个人都忙,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像陀螺一样转的没工夫停下。   谢时玉吃完饭稍微休整了一下,刚想出去,护士进来说,梁主任出面帮他把事情处理好了,特别叮嘱让他直接回家,晚上不用值班。   谢时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梁培宽对他而言亦师亦友,心中十分尊敬崇拜,他很不想让梁老师失望,要让他出面替自己收拾烂摊子。   但事已至此,不想麻烦也麻烦到了。   谢时玉看了下时间,难得的早,就从办公室拿了健身包放到车上,开车去健身房。健身房在市中心的一处商厦里,他在这里办了年卡,前几年无论多忙,每周会尽量挤出时间来运动一两次。今年开年到现在,却还没有来过。他换了衣服,在跑步机上跑了一小时,又做了一小时的力量训练,痛痛快快出了场大汗,然后去淋浴室冲了澡。   头发半干,谢时玉换了身T恤牛仔裤,外头套了件棒球外套,这样一打扮就显得人很年轻。健身房下面就是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他打算去喝两杯再回去,这样回到家可以直接睡觉,不会胡思乱想。   推开门走进去,光线昏暗,是一家偏安静的音乐酒吧,人不多,只有几个卡座里三三两两坐了人,吧台处没人,酒保低着头在擦杯子。   谢时玉走过去,在吧台处坐了,找酒保点了杯酒,也没点吃的,就自己安安静静地喝酒。   九点多的时候,酒吧驻唱的歌手开始唱歌,都是舒缓的情歌,女歌手有点烟嗓,压低了唱带着淡淡忧伤,很有情调,谢时玉放在吧台上的手指顺着节奏打拍子。   中途也有人来找他搭讪,都被他摇摇头拒绝了。请喝酒的多见,少见有人请他抽雪茄的。推过来的手,衣袖向上一缩,露出劳力士的表盘。谢时玉有点乐,太臭显摆了,抬头看过去,是个中年男人,三推两推推不掉,挨着他坐下了,一张嘴,酒味熏天,“我说真的,你跟我睡一晚,我给你这个数。”一只手张开,来回翻了翻,“你出来打工好几年才能赚到呢。”   谢时玉觉得他是喝大了,也没想到自己都工作这么多年了,还能被人当做涉世未深的小年轻哄骗,他今天没心情惹事,所以就好声好气地拒绝,“不了,我不缺钱。”   男人不肯罢休,身体朝他倾斜过来,“那加个微信?就当交个朋友。”   “没兴趣。”避开伸过来的咸猪手,谢时玉冷淡地说,惹不起躲得起,拿起酒杯,走下吧台,到下面的位置。   男人却又摇摇晃晃地跟过来,眼看要坐下。   谢时玉皱起眉,“这里有人了。”   男人打了个酒嗝,“别这么抗拒嘛,你不是一个人吗?”   谢时玉面不改色地说,“没,我在等人。”   “骗谁呀,看你坐半天了也没人陪,第一次来酒吧吗?找刺激?寂寞得很吧,跟哥聊聊。”   谢时玉开始觉得这人恶心了,就在这时候恰好手机响,谢时玉接起来,也没看来电显示,直接问,“你到哪了,等你半天了,怎么还没到?”随后一手捂了听筒,一脸严肃地对醉汉说,“我朋友快到了,你能走开吗?”   醉汉嘟囔了两句,似乎还有点不甘心,可看谢时玉冷脸了,本来文质彬彬的长相,一冷脸就挺凶,又的确在等人,犹豫半晌还是转身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谢时玉这才去看来电显示,随即愣了下。   他接回电话,那头好笑着说,“你在哪等我呢?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么个约会了?”   谢时玉后靠向沙发,“不好意思,酒吧里碰到个醉鬼,撒了个谎。”   “你一个人?”   谢时玉嗯了声。   “喝闷酒吗?你现在在哪?”   谢时玉报了酒吧的名字,“怎么着,你真要来?”   “来啊,你都等我了,我怎么能不来?”声音含笑,能听到那头传来的嘈杂声,“离我这不远,给我五分钟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   谢时玉始料未及,驻场的歌手下去了,谢时玉看了看表。   结果五分钟刚到,酒吧的门就被推开了。   一米多的大长腿,走路带风,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韩珉下身是紧身皮裤,上半身里头是一件翻领的银黑花纹衬衫,点缀着小亮片,外头是长款黑色风衣,头发散下来做过造型,五官轮廓深邃,脸上还带着妆,显然是刚结束一个拍摄就过来了。   太帅了,帅的跟这间小酒吧格格不入,以为是哪请来的明星。   谢时玉看着他差点看呆了,周围的人也都没了动静。   韩珉穿过半个酒吧,在他跟前停下。   谢时玉发现他还画了眼影,眼妆很重,眼角晶亮亮的,眼睛深邃得像溺死人的深潭。他不知道原来男人化妆,也可以把分寸把握得这么好,化得这么好看。   见人傻了,韩珉弯下腰,伸出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唇角带笑,“谢医生,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你约我来的吗?” 第22章 哄人   谢时玉盯了人半天,才找回语言功能,清了清嗓子说,“别站着了,坐吧。”   韩珉就在他身边坐下了,酒保过来给他们点酒,韩珉却摇摇手,示意说不要了。   谢时玉给他挪了个空杯子过去,“怎么不点?剩下的不够两个人喝了。”   韩珉用眼神点了点桌上的空瓶,“你喝的够多了,再喝下去,胃要吃不消了。”   谢时玉吃吃地笑起来,“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这样干坐着的?”   韩珉耸耸肩,把谢时玉瓶子里剩下的酒倒到自己杯子里,“我可以陪你喝一点,但你不能再喝了。”   谢时玉看着韩珉仰头把剩下的酒喝完,修长脖颈间凸起的喉结一滚,嘴唇沾了酒液变得湿润。抵着酒杯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也许是灯光加持,这个男人性感得不像话,一举一动都像在勾引人。   谢时玉突然觉得刚刚喝下去的酒在小腹处轰得一下烧了起来,烧得人燥渴,不由舔了下嘴唇,手肘撑在膝盖上,倾身朝他靠近了点,“韩珉,我问你个问题。”   “嗯?”   谢时玉醉眼惺忪,声音刻意压低了,被酒精熏染得沙哑,“为什么我一说你就肯来了?是因为关心我吗?”   韩珉动作顿了下。放下酒杯,眯起眼。在酒吧低暗的灯光下,一切都很模糊,唯有谢时玉的眼睛亮得清晰,像蚌壳里的珍珠,灼灼生光,他难得正经地回,“谢医生,你喝醉了。”   谢时玉摇摇头,“是喝多了点,但还不至于到醉的程度。”眼仍旧盯着韩珉,“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韩珉向后靠,一只手搭在卡座沙发的边沿上,似笑非笑,“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呢?”   谢时玉没想到他会把问题抛回来,一下有点卡壳,顿了下,摇摇头,“我不知道。”   韩珉说,“这话等你清醒了再问我,我就告诉你。”   谢时玉嗤笑了下,又坐回去,“那算了,你没诚意说,我就不问了,也没这么好奇。”   “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敢知道?”韩珉却突然捉住了谢时玉放在桌面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十指包裹着,手腕便成了很细的一截,“我敢说,可你敢听吗?”   一个小小的环,不让他逃走的环。   谢时玉看着他们触碰的地方,身体小幅度地哆嗦了下,挤出一个苦笑,“是,我是不敢,我是胆小鬼,什么决定都不敢做。”   韩珉察觉他情绪不对劲,就松开手,收回去搁在膝盖上,“怎么突然这么说?”   谢时玉低下头,慢慢转着酒杯,即使那里头已经没有酒了,“我今天遇到件很难过的事。”   “嗯?”韩珉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有个小女孩死了。”谢时玉把头垂下去,嘴唇紧咬,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才继续,“她还这么小……其实本来已经想放弃了,但她太小了,在这个世界什么都没看到过就回去太可惜了,我就想再试试。出血止不住,一直在联系血库调血过来,21个小时,严防死守,功亏一篑,到最后还是没救回来。”   韩珉没说话。   谢时玉苦笑一下,声音抖得无法连贯,“其实之前看诊的时候我有点想法,但这种病情太少见了,不敢确定,只能先用药等检查,到后面还是晚了一步。失败了以后开始想,如果我胆子再大一点,如果我接手的病患再多一点,经历过类似的病情,就不会怀疑自己了。因为离成功很近,只差那么一点点,差一点点那个小女孩就不会死了。”   “你知道每一次抢救是什么感觉吗?每一次都好像把心放在油锅里煎熬,反反复复,有时候是猛火,有时候是小火,一点点的熬,熬到你心火俱灭,无悲无喜,魂魄都像是抽离了,只剩下一具躯壳。好的时候你能看到那根架在两座悬崖中间的细若发丝的钢丝,但有时候就是不行,看不到就是看不到,你不知道是真的山穷水尽,还是你自己的问题。”   这些话说完后,很长时间都是沉默。   酒吧里还放着舒缓的音乐,偶尔传来其他客人的吵闹和碰杯声,这里那么嘈杂,可沉默还是震耳欲聋。   谢时玉说出这些,也不是为了听到什么安慰,这类的话听得太多了,他自己也可以讲给自己听。只是情绪被压抑的太久,需要一个释放的渠道,韩珉跟他的生活没有交际,听他倾吐完这些,不会带去太多负累。他不能给同事说,说这些给他们带来的负面情绪太重了。   无论如何,他没期待韩珉给予什么。   过了会儿,一只手伸过来碰了碰他的脸,“你要哭吗?”   谢时玉抬起头,正好迎上韩珉的视线,“没,没有哭”。   韩珉表情温和,“想离开这儿吗,这儿太吵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谢时玉轻松了些,他本来还担心韩珉的反应,把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是需要承担后果的勇气的。但还好韩珉没有不知所措,没有别扭地做出关心又或者觉得他太玻璃心,一举一动还是很自然。   “你想带我去哪儿?”   韩珉拉了他的手站起来,“打个商量吧,谢医生,只要你不怕我卖了你,接下来的两小时你归我管。”   谢时玉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拉着跌跌撞撞下楼。   醉醺醺的,全靠韩珉扶着他,他才在电梯里站稳。两人肩并肩挨着,韩珉比他高一些,突而鼻子挨近他头发轻轻一嗅,低声说,“都是酒味,不好闻了,以后少喝点酒行不行?”   谢时玉没回答,他努力睁大眼看着前方,电梯空间狭小,和韩珉肩膀靠着的地方一下变得很烫,韩珉的气息充斥了他的感官,也许是拍摄的关系,韩珉今天少见的洒了香水,玫瑰乌木,有一点甜味和厚重的层次感。   无孔不入地往他知觉里钻,谢时玉本来头就晕,现在更晕了。   走出商厦,被夜晚的凉风一吹才好受点,两腮的热度褪下去几分。   两人都喝了酒就没自己开车,韩珉叫了车扶他坐进去,到江滩下车。   车颠了一路,有很浓的汽油味,谢时玉难受的不行,抵着车窗皱眉。半途的时候,韩珉伸臂把他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鼻腔里的气味变了,谢时玉才平静一点。   但从车上下来没走多久,仍然觉得反胃想吐,谢时玉强忍着找了个垃圾桶,弯腰对着吐了个昏天黑地,把喝下去的酒都吐出来了。韩珉给他买了矿泉水,让他漱漱口。   胃吐干净了,喝了水,又吹了风,整个人被从里到外折腾一通,谢时玉感觉好受许多,灵台也清明。   他直起身又喝了半瓶水下去,人精神了,看向韩珉,眼睛因为刚刚吐过而红通通的,“让你看笑话了,你别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韩珉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他递过去,“现在反应过来了?可惜晚了,我都录像了,不能轻易删的。”   谢时玉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单手拿着矿泉水瓶,尴尬地笑了笑,“行吧,你想怎么敲诈勒索都随你,我认错认罚。”   “你觉得我该怎么罚?”   谢时玉一时接不上话。   韩珉挑眉,“一个亿买回去?”   “狮子大开口啊,那还不如让我直接卖身给你打工一辈子。”   “这主意不错。”韩珉笑笑,“不难受了?”   “嗯,谢谢,好多了。”   两人慢慢走到江边,现在天晚了,江滩没什么人,因为不是什么节日,没有游客,一路的灯光也亮得稀稀拉拉,只有远处的跨江大桥亮得大气磅礴,更远处就是鳞次栉比的CBD建筑群,镶嵌其中的景观灯争相闪耀,在夜幕下格外恢弘壮丽,彰显着不夜城的繁荣。   而他们这一边却好像被遗忘了,灯火黯淡,繁星寂寂,沉睡入深夜。江风袭面,树影婆娑,扶着栏杆站定,放眼过去都是雾气苍茫的一片。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谢时玉问。   韩珉转了个身,背靠栏杆,头发被风吹乱了,“其实哪里都好,我只是想带你出来吹吹风。这里的江水亘古流淌至今,历经变迁,看遍人事。恒定、包容、沉默,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它说,它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话还没说完,谢时玉就睁圆了眼,一边笑一边摆手摇头,“别了别了,我又不是小学生,也不是在拍偶像剧,对着江水喊话,这太傻了。”   韩珉不禁莞尔,“没让你喊,你自己随意,我就是带你来看看,比窝在那种封闭的空间要好,让你待在那儿,自己跟自己较劲儿,要把人耗死的。置身这里,人类与自然相比这么渺小,微不足道,看久了什么情绪都消散了。”   顿了顿,没听到谢时玉说话,韩珉就沉声道,“你很伟大了,谢医生,不要想做神,做人吧。做人就很好,有脾气,有弱点,不是完美无缺的,累了会烦,被冤枉会怨,被背叛会生气,会有做不到的事,会有疲惫的时候。有问题的不是你,因为是人,就是有七情六欲。你能理解别人,也得理解理解自己。”   说这些话的时候,韩珉不是朝着他说的,他背靠着栏杆站着,手臂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垂落,眼睛看着天上,下颌仰起,拉出一道性感的线,风一阵阵地吹动他的头发。   谢时玉看着他,有一瞬忘了呼吸,心口炸开,心脏好像要脱腔而出,拼尽全力做一场最绚烂的绽放。   那么多浓烈的情绪,一瞬间消散于无形。   江风灌进他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打开了,他感到出乎意料的轻盈。   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视线从韩珉身上挪开,转头去看江水,江面上落了一轮澄明的月亮。   白的皎洁,被浅浅的水纹环抱其中。   他看着月亮,月亮也照耀着他。   不必转身,他感觉韩珉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谢医生,不要沮丧,你帮到了很多人,这已经是一件伟大的事了。”   谢时玉眨了下潮湿的眼睛,手指攥紧了栏杆,“你真的,”他抿抿唇,无法描述心口的悸动,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气,“太会哄人了。”   韩珉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我从小就很崇拜医生,尤其是主刀医生,他们都有一双万中无一的巧手,能改生死之命数,夺天地之造化,操纵命运,救死扶伤。”   谢时玉低下头,耳廓微微红了,一直延伸到后颈,“谢谢。”   “别跟我说谢谢,想再走走吗?”   他们两沿着江滩走了一圈,夜晚很安静,走路是一件机械的事,重复动作,不用思考,大脑放空,反而让眼前原先乱麻般的生活变得清晰。   走着走着,谢时玉张开双臂,闭上眼,迎着风,风吹鼓起外套,向后扬起,像扑索索飞入了一群鸽子。   如果这一晚就这样结束,就会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   可天不遂人愿,偏偏要给这种美好穿插一点事故。   在返回时,谢时玉突然蹲下身,抱着胃部,浑身哆嗦个不停,额头冷汗都出来了。   韩珉连忙去扶他,看到他脸色比纸还白,“你怎么了?”   胃部像刀割,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   “疼……”   谢时玉艰难地吐字,随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医院病房。   “喝酒喝到胃出血。”韩珉站在病床前,垂眸看他,“谢医生,你可太能了。”   身为医生,这样折腾自己的身体,不知轻重。谢时玉也很惭愧,还住进了他自己的医院,被一堆同事逛动物园一样来回看。   有八卦的来问病房里的帅哥是谁,谢时玉只能敷衍地回是朋友。结果又有人来问韩珉是不是单身,做什么的,能不能介绍一下。   谢时玉觉得他站在那,就是两个字,招人。   韩珉守了他一夜,第二天联系了朋友来接手,韩珉才回去。   谢时玉没敢跟爸妈说,这么大了太丢人,也白让老一辈担心。   纪睿正好休息,自告奋勇来照看他。   到了病房,纪睿盯着韩珉离开的背影,目瞪口呆,快要把人盯出两个孔了。   等人不见了,他一脸兴奋地转过头,“可以啊,玉儿,竟然真跟人处上了?我以为你闹着玩呢。”   谢时玉叹气,“没处,就是人好心,把我送医院来了。”   纪睿不相信,“他守了你一夜?”   “嗯。”   “两个大男人大晚上不睡觉去逛江滩?”   谢时玉沉默。   “他肯定对你有意思。”   谢时玉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他知道自己在江滩的时候实实在在地心动了,动得太狠,有不可收拾的架势。   但那是韩珉啊,那个刚见面就跟人约炮,两个月换一次男朋友的韩珉,谢时玉觉得自己疯了。 第23章 出院   谢时玉住院住了三天,请了年假。中间韩珉又来看过他一次,还带了果篮。   那时正好他朋友也在,病房里人多嘈杂,韩珉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事后谢时玉发消息给他说谢谢,那头只回了些客套话。   若即若离,忽冷忽热,谢时玉躺在床上翻着手机盯着聊天框看,半晌扯动嘴角笑了下,仰面朝上,抬手遮住了眼睛。   他不知道韩珉在玩什么把戏,但他这种年龄了,还被这种把戏扰得心神大乱,就有些荒唐了。   谢时玉曾偷偷在互联网上搜过韩珉,好奇心太盛,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有多少面。更何况现在做模特,抛头露脸,往往有多个新媒体账号,是要公开运作培养粉丝的,粉丝越多身价越高。   可出人意料,谢时玉竟然什么都搜不到。唯一由名字联系出来的搜索链接,是一家注册的工作室,还有几个设计大赛的获奖名字。谢时玉点进去看了,都是国内的小比赛,不是国际大奖赛,但衣服的设计风格很前卫,他没什么美学细胞,只笼统地觉得好看,是既登得上T台又穿的出去的好看。没有设计师的照片,也就说不上是不是重名。   还有一些是品牌公布出来的商业照片,每个模特都有自己的私人号,只有韩珉是没有的,商务联系艾特都是一家模特公司,底下评论有粉丝惊呼男模好帅,却没几个知道这人是谁,可见他将自己的私人信息隐藏的很好。   谢时玉刷到照片就停不下来,一张张地往下翻,还会琢磨一下摄影师的构图、打光、角度,有些拍的不好,摄影师功底不够,但韩珉在上头就没丑过,顶多是没这么有震撼力。有几张他和女模特贴一起拍的黑白照,上身只中空套了件西装外套,身躯向下压迫,很欲,很有张力和联想,只是一个侧脸,仍然妖孽得把女模的魅力都给打压下去了。   果然评论里都是夸模特的。   谢时玉看照片看了20分钟,看到好的就保存下来,设了一个私密相册。   搜名字没什么结果,他又去搜了韩珉注册的工作室名字,信息仍旧很少,有一个网站主页,但很粗略,联系人那儿标注的也不是韩珉,是一个叫李恒的人。   工作室的其他设计师个人简介那儿都有长串的奖项荣誉毕业院校授业恩师代表作品等,只有韩珉简简单单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套作品集,是公开给所有人看的链接。   谢时玉点进去看,作品集的名字就叫飞天,所有设计灵感取材自敦煌壁画,都说莫高窟是世界艺术宝库,是上千年的形象佛教史,而这套作品把艺术和历史绘在了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妙想。所有的设计,都这样灵动、婀娜、缥缈,仿佛真的处于五音繁会的阆苑仙境,真的看到了飞天的仙人。   谢时玉看着上面大量的服装草图和注释,密密麻麻,即使看不懂也能看出作者的用心。如果这套作品能搬上T台,那会是怎样震撼人心的场面。单单只是图画,他就能感受到那种中国人自古以来挣脱世俗束缚,渴望飞天的精神冲动,是一股汹涌的力量。   对飞的欲望的把控,对打破约束后自由的呈现,那种色彩和剪裁的表现力简直无与伦比。   他惊讶了,退出去,看了工作室的名字——Unique。   这个韩珉和他认识的韩珉是同一个人吗?   他倒是说过他是设计师。   漂亮浪荡的神秘模特,才华横溢的天才设计师,走在时尚前沿的弄潮儿,无论怎么联系,都和自己这种忙碌枯燥的生活相差太远了。   有人低头看路,有人抬头看天,追寻的都不是同一种东西。   自己被这操蛋的生活按在地上摩擦,韩珉是可以餐风饮露地活在阳春白雪的艺术殿堂的。   等把全部信息浏览完了,谢时玉心情复杂地放下了手机。在很短的时间里,领略到了他人世界的色彩。   这种行为有一点变态,像个偷窥者,可他按捺不住。想接触,想了解,想知道他的秘密和情感,想走进迷雾。   不过韩珉把自己的隐私保护得过于好了,其实谢时玉并没有得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   以韩珉的职业来说,他更重要的是将自己营销出去,打出自己的知名度,才能有更好的资源,获得更好的发展。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像是心甘情愿地活在一个亲手封闭的象牙塔里,不让任何人窥见,只有被他允许的人才能进入其中。   本来周末柏言约了谢时玉去吃农家菜,是他大伯开的农家乐,结果谢时玉住了院,被要求清淡饮食,自然是去不了了。   不过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柏言七拼八凑了一车人出去玩了一个周末。把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了医院。   柏言比较欠,一整天时不时在微信群里发一些照片,还特地艾特谢时玉,强调一下他没出来玩有多可惜。   “玉儿,周飞那个白痴,把车开泥坑里去了。”   “玉儿,你下次真得来尝尝,自家养的走地鸡,特别鲜。”   “玉儿,你看这钓上来的是什么鱼,我说是鲈鱼,可他们不信。”   ……   谢时玉直接拍了张自己打点滴的手部照片,意图唤起这帮人的良知,给他一个清净。   结果要发的时候,群里又弹出个消息,他手一抖就发给了韩珉。   谢时玉脑袋一嗡,刚想撤回,那头已经回了条消息过来,“还在输液?”   谢时玉手指顿住,老老实实地回:嗯,是营养液。   —有人陪你吗?要我过来吗?   —不用,有人看着的。你忙你自己的就行,不用管我。   谢时玉连忙拒绝,顺便撒了个小慌,否则他太像一个人住院没人管,缺爱的要命,特地发照片找韩珉装可怜求安慰去了。   —好,我这边有个工作,结束了找你。   —嗯,你去忙吧。   临近傍晚的时候,手机又震动起来,谢时玉正在病床上躺着看书,拿起手机发现是韩珉发他消息:拍了一天,刚收工。附了一张小猫趴地上累的吐舌头的图。   谢时玉盯着那张图看了会儿,太可爱了,他有点懵。   随后又有一条消息跟上,吃过饭了吗?   —还没,怎么了?   —我姐姐给你煮了粥,我等会给你拿来。   —不用了!我吃过了!   —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后面附了张刚刚的聊天截图。   —真的不用了,你忙了一天了,不用再跑一趟。我没什么,明天就准备出院了。   谢时玉绞尽脑汁地想解释。   —没关系,我收工了也没其他事做。你现在在做什么?   谢时玉把书封面摊开,拍了张照,给他发过去。是医学专业的书,专业性过强。   —好努力,记得多休息。后面跟了一个笑脸。   一小时后,韩珉提着保温饭盒走进病房,谢时玉趴在病床的小桌板上一边看书一边做笔记,十分投入。   一根修长手指伸过来,敲了敲桌板,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时玉抬起脸,鼻梁上挂着金丝边眼镜,脸上还有些迷茫,看清是韩珉后,才直起身,摘下眼镜,合上书,“我都说你不用来了。”   韩珉走到一边,把粥倒出来,“大学霸,用功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就这几天的功夫,好好休息成吗?”   谢时玉有些不好意思,他把书收起来,清空了小桌板,“每年医院都有考试,之前我都没时间看,只能这几天抱抱佛脚。”   粥端过来,加了百合绿豆,有一股浓郁的谷物香气。谢时玉被禁食了一段时间,现在不由饥肠辘辘。   “帮我跟宁姐说谢谢,她煮的粥真的好好吃。”   “好,我会帮你带话的,不过你要是可以自己跟她说的话,她应该更高兴。”   “行,那我改天上门谢谢她。”   韩珉说,“你明天什么时候出院?有人接你吗,没有的话,我应该有时间。”   谢时玉停下了喝粥的手,怔愣地抬起头。   韩珉坐在病床旁的椅子里,双腿交叠,见他愣愣的,就挑了下眉,“怎么了,不想我来?”   谢时玉没再说什么,埋头喝粥,仓促地说了声好。半晌笑了笑说,“你这次送我来医院,变成我欠你人情了。”   韩珉笑眯眯的,“那我是不是可以请你帮忙做件事?”   谢时玉点头,“当然,随便你要我做什么。”   “我先收着吧,现在还没想到,”韩珉突然站起身,从床头柜的纸巾抽里抽出纸巾,弯下腰把谢时玉嘴边沾着的米粒擦掉,“等想到了告诉你。”   第二天九点,约定的时间,韩珉却没有出现,反倒是纪睿他们都到了,柏言请了个调休,专门来接他回去。   谢时玉拖拖拉拉地收拾东西,一直往门口那儿看,九点多了还没理好。   柏言不耐烦,“时玉你什么时候这么磨叽了?我只请了半天假啊。”   纪睿倒是笑得暧昧,“你在等人吧?谁答应你来了却没出现?”   时玉把包的拉链拉上,看了下时间,九点半了,可能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摇摇头,“没有,走吧。”   下楼梯的时候低头给韩珉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已经出院了,让他不用赶过来。   办理好出院手续,在院门口等柏言把车开过来。结果医院门口道路太堵,地下车库上来以后车就开不进来了,柏言打电话让他们直接往前走,他在路口等他们。   没办法,两人只好拎着东西往前走,还好谢时玉本来也没啥东西,只收拾了一个小手提包。   谢时玉一边走一边低头摆弄手机,落后一点,韩珉没回他消息,他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   前头纪睿脚步突然停了,谢时玉险些撞在他背上。   不满地抬起头,“怎么了?”   纪睿转过身,表情有些奇怪,还用身体挡住他视线,“没事,前面车祸来着,我们换条路走。”   谢时玉往旁边横跨一步,绕开纪睿,“柏言就在路口,这绕不过去,车祸也不能把路全封了吧?”   话音还没落地,谢时玉的脚步就僵住了,他盯着前方,身体完全没法动弹。   路边的红色凯迪拉克旁,树荫遮蔽了一半,是韩珉抱着一个男人。男人比他矮一些,踮着脚向上仰头,韩珉俯下身,他们在接吻。 第24章 李恒   眼前的画面尖锐地刺痛了脑神经,太阳穴鼓鼓地跳。   谢时玉闭了下眼,脑内恍恍惚惚的认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但再睁开还是一样的场景。   他后退一步,往旁边商铺的阴影里挪了挪,下意识不想让自己被人看到,对纪睿说,“我们换条路。”   直达的路线躲避,就要绕好大一圈。谢时玉走在前头,一直沉默,纪睿就不安起来,千方百计想要惹他说话。   但其实谢时玉本来病了一场,吃得又寡淡,身体就很虚弱,体力跟不上,所以虽然心里受震动,但那点情感寂灭的情绪竟然是淡淡的,并不浓烈。   两人上了柏言的车,一辆银灰色SUV,比较低调的款式,柏言第一天上班开的是一辆亮黑库里南,停在医院停车场里甚是拉风,当天晚上他爸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立刻打电话来让他把车换了,就换成了辆奔驰。   柏言透过后视镜看他们两上车,“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不过五分钟的路。”   谢时玉把行李扔车后座以后,就坐上了副驾驶,“有条路不通,绕了点路。”   “不会吧?我刚还从那里过呢,没出车祸也没封道啊。”   谢时玉不搭腔了,他脸绷着,唇色很淡,走了这么长一段路,人看着像张纸一样苍白。   纪睿拍了拍车座,“行了,开车吧,管那么多呢。”   柏言颇为莫名其妙,“你两怎么回事?气氛怎么这么不对?”边说边发动了车。   车开到半途,谢时玉的手机响了,从衣服兜里拿出来,看到上头明晃晃的名字。   盯着看了会儿,有一瞬想要摁灭,手指抚过屏幕,又犹豫了,最后还是接通。   谢时玉放松身体后仰向靠背,闭上眼,吐出一个字,“喂?”   电话那头的人天然的好音色,像管弦乐器的奏鸣,“不好意思,来迟了,你走了吗?”   “嗯,没事,”谢时玉很客气地说,“我出院了,你不要白跑一趟。”他一边说话,一边扭头向窗外,一路是熟悉的街景,春末夏初,天气不冷不热,是个万物勃发的好时节。可惜他心里刚冒出的小小的芽,刚探出个头,就被无情碾去。他幽幽然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在叹息什么。   电话那头却很敏锐地问,“怎么叹气?”   “啊……”谢时玉笑了笑,“路边的花要过季了,都被扫走了。”没等韩珉回答,他又抢先说,“好了,不说了,我快到了。”   “嗯,”那头在结束通话前却说,“等你好点了我再来看你。”   ……   挂了电话,谢时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眼睛下落着,轻声骂了自己一句傻逼。   —   微风浮动,路边的树上落了一朵槐花下来,正好落在韩珉的肩膀。   他收了线,侧一点头,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一只手伸过来,把他肩上的花抚掉了,“珉哥,是谁的电话?”   韩珉后退一步,避开了人的手,“你见过的。”   “哦,”李恒凉凉地一耸肩,“上次撞见的那个,几天了?还没分呢,你这么喜欢他?”   韩珉低下头,手指在手机侧沿敲了下,刚刚通话时的温情不见了,眉眼都冷下来,“不分啊,分什么,我不分你就要去威胁人家吗?”   李恒缩了缩脖子,他很瘦,下巴颌就特别尖,头发是软塌塌的黄毛,东一搓西一撮的翘着,皮肤白,五官称得上标志,鼻子挺,双眼皮很深,是两条平行的线,只是精神不太好,眼睛下面总带着青黑的晕,嘴里嘟囔说,“怎么可能,我哪敢啊?我又不是黑社会。”   “他跟我们不一样,你别去打扰人家。”   李恒抬起头,“没见过你这么说人,心疼了?”   韩珉对上他的视线,“有什么区别吗?”   李恒薄而锋利的嘴角上翘,“有区别啊,你要是动真心了,我更要认识认识是什么货色了?”   “怎么,说话又阴阳怪气了?”眼神动了动,韩珉抬起手,拇指重重擦过他的嘴角,“一个吻不够吗?不是你说非要试试的,试过了不行又要耍赖?”   李恒被他碰的心里一哆嗦,后腰脊椎像窜上了电流似的,酥麻到天灵盖,他鬼迷心窍似的抬手抓住韩珉的手,“是,我后悔了,我喜欢你,你要我回来我就回来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也再试一次,跟我上次床吧,一次就好,然后我就死心。反正你跟谁都是睡,为什么就不能跟我?”   韩珉收回手,“我说过不可能。”   “就一次也不行吗?哥。”   韩珉皱起眉,怕了拍他的头,“别想了。”   “操,”李恒突然狠狠骂了一句,他被韩珉拒绝了太多次,以前他有钱有势,什么都能玩到,被拒绝了也不在乎反而很新鲜,可这一次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特别恼恨。他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喊,“韩珉你得意什么,你现在的一切都是老子给你的,要是没有我,你当初名声都臭成那样了,还能当设计师吗?要不是我出钱给你开工作室,你现在能这么衣冠楚楚地站在这跟我拿腔拿调?你摆什么架子,装什么好人,你有那立场吗,有那底气吗?”   被这样侮辱性的威胁,韩珉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挥了挥手,像是摆脱什么惹人厌的苍蝇,“你要想收回去就收,我不求人。”   李恒气得眼都红了,眼窝里憋出了一层水雾,“我不懂,我哪里不好了,你就这么瞧不上我?这么些年,你也没洁身自好啊,身边人一茬换一茬,你他妈到底在装什么?”   韩珉脸上的笑意有些讽刺,“你明知道我烂,还是不在意?”   “是,只要是你,我不在乎。”李恒贴上去,声音笃定,“我认识你这么久,你是什么德性我最清楚,你就是个魔鬼,除了我谁肯陪你下地狱?”   “疯子。”韩珉却只是抬手把他推开,冷声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不会碰你。你要是愿意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处,我还拿你当朋友,你还是工作室的老板,我们还是合作伙伴。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把工作室关了,拿了钱走人,这些年挣的那些,我一分都不要。”   李恒攥紧手指,色厉内荏地勉强笑,“让我走?韩珉,别逞强了,你舍得吗,这么多年你才刚做出点成绩,又要从头再来?一个人能失败多少次,有多少才华可以浪费,你对这个牌子投注了这么多心血,说不要就不要了?一次你能站起来,两次你还行吗?”   韩珉眼神锐利起来,“很多次,我又没死,手也没断,腿也没折,有什么站不起来的?”   “不,你不能这样扔下我!”   韩珉冷笑一下,“你可以试试。”   李恒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终于慌了,声音不受控制地哆嗦,“你都盘算好了对不对,其实你早就想走了,我知道你现在有客源,有人脉,所以你早就想踹掉我单干了,你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嫌弃我家里破产没钱了,对你没用了?韩珉你忘恩负义,你不是人,你跟那些捧高踩低的王八蛋也没什么区别!”   “别发疯!”韩珉厉声呵斥了句,“你案子还没销,你要是再发疯,我现在就把你扔进警察局去。”   李恒一下畏惧了,嘴唇不甘地颤了颤然后闭紧。   韩珉平复呼吸,从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点燃,他深吸一口然后呼出,缭绕的白雾遮蔽了他幽深的眉眼,“这次回来,之后打算怎么办?”   李恒用手拽着衣角,犹豫了下,摇了摇头,“不知道。”   韩珉侧过头垂了点眼看着他,“还跟我胡搅蛮缠吗?”   李恒气势弱了,“哥,我错了,你就当我刚刚是胡言乱语吧。”   “你带走的那些钱呢?”   “我不是还你一部分了吗?”   “剩下的呢?”   李恒尴尬地低头,“花掉了。”   韩珉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赌掉了?”   李恒不敢吱声。   呸的一声把烟吐掉,韩珉恨声说,“你他妈的迟早把自己玩死。” 第25章 相亲   出院后谢时玉回了趟父母家,这么久不露面,借口工作忙,老两口也没起疑心,只是叮嘱他要注意休息,不要损耗了身体。   他买了点水果,之前在网上订的按摩仪也到货了,一并带过去。   谢家老两口还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是那时候单位拨给谢父的集体宿舍,后期公转私,一家人凑了点钱买下来,成了谢时玉长大的地方,离谢父任教的大学特别近,出了巷子过一条马路就是。房子有点年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划进拆迁区,老人家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特别有感情,别人惦念着拆迁一夜暴富,他们只是舍不得,希望能在这里住完一辈子。   “时玉,去摆碗筷,我再炒个青菜就能吃饭了。”林悦在厨房里喊。   谢时玉在客厅的沙发上给谢振海示范按摩器的用法,按摩器嗡嗡动作,还有几档力度调节,可以加热可以通电。闻言应了声,把按摩器放一边,就去厨房拿碗筷摆桌子。   谢老师从事教育工作一辈子,腰椎病十分严重,常年要带着护腰活动,一礼拜要去医院做两次推拿,最近又迷上了各类保健品,甭管什么高级知识分子,都无法逃脱推销员的甜言蜜语。   谢时玉一边整理桌子,一边察看这些保健品的成分表,把一些三无产品整理出来扔掉,整理一通发现很多都是心脑血管的药,“爸,最近要是心脏不舒服,喘不上气就去医院看看,别光吃这种东西。”   谢振海走过来,“去去,别乌鸦嘴,我身体强着呢。”   “真没事?”谢时玉问,“我上次拿回来的那盒莲子心呢?我给你泡点喝喝。”   “在柜子里放着呢,知道了,前两天刚去检查过,一点事没有,人医生都夸我呢,说我保养得好。”   谢时玉去柜子里翻出东西,又看到堆新配的降血压的药,他一边给谢振海泡茶,一边说,“血压又高了?还是得吃药,吃那些东西没用。跟你说了多少次也不听,出去别说你儿子是医生,不然以后没人敢来找我看病了,到医院碰到我都得跑。觉得我是个庸医,连自己老爸都管不住。”   谢振海听了拿脚上的拖鞋气急败坏地抽了谢时玉的屁股一下,“你管谁呢,没大没小的,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   谢振海压根没用力,所以抽在肉上也不疼,谢时玉却龇牙咧嘴,“老谢同志,现在家庭暴力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林悦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看父子俩又闹上了,“行了,洗手吃饭了,一天到晚的吵个不停。”   谢振海是教美术的,出版了好几本儿童绘本,浑身充满了艺术细胞,活到老了也像个老顽童。家里内外都靠林悦操持,在家里有着说一不二的领导地位。   谢时玉隔好久才回家,林悦特地给他煲了一锅的蹄花汤,她信奉喝哪补哪,谢时玉经常在手术台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脚特别受累,手又是外科医生的命,不能有一点闪失,自然要好好补补。   从昨晚就开始炖,又早起忙活了一早上,蹄花炖的软烂脱骨,入口即化,只是谢时玉大病初愈,不能多吃。   除了蹄花汤外,还有一碟油爆大虾,这是路南爱吃的,林悦没想到谢时玉这次是一个人回,以为路南也会来,特别多做了几个菜,“小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啊?他上次给我买的那箱橘子,挺好吃的,还想让他再帮忙带一箱过来。”   谢时玉低下头,“妈,你把剩下的拿来给我看看,我帮你买。”   林悦没料到,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你们闹别扭了?”   谢时玉眼帘半遮,没想好怎么说。   他挺不想把感情的事跟别人说的,尤其是父母。一是过于复杂,说不清楚,二是说了也没用,还容易让他们操心,或者乱插一手。   看谢时玉不说话,林悦不禁忧心忡忡。   谢时玉从小就是个特让人省心的小孩,别人口中的邻居家的孩子,成绩拔尖,听话乖巧,不吵架不闹事,几乎没有叛逆期。顺顺利利就上了大学,然后是研究生,出来后轻松拿了执照,在公立医院当医生,人生道路四平八稳,一片坦途,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地方。   这辈子最出格的一次是大学的时候跟父母出柜。把两人震惊的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林悦以泪洗面,谢振海还吃起了保心丸。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自己永远都没有抱孙子的机会了,他们两算是思想观念比较开明的了,也花了几个月才接受现实。还特别去看了很多专业书,心理的生理的,想弄清楚自己本来乖巧懂事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会怪责自己是不是在教养他的过程中做错了什么,缺失了某一方面的教育,让他走上了被别人视为离经叛道的歧路。   这条路不容易走,她儿子一路走来都是鲜花着锦的,却突然间就变成了荆棘密布,他们不为自己考虑,只担心谢时玉辛苦。   林悦不知从哪听说同性恋都没有定性,圈子乱,什么人都有,谈身体不谈感情,没有一对是长久的。   之后亲子间开诚布公,敞开心扉聊一次,谢时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止住母亲的不安,力图向她证明自己没瞎搞,没染病,更没受什么伤害,也没有过什么童年阴影或者教育缺失,这玩意儿就是天生的。他做过很多测试,也尝试交往异性,但发现都不行,他没法接受,天性如此,所以认了。   他不想瞒着父母,因为爱他们,希望她们能接受自己儿子原本的样子。   这样一番说辞下来,老两口才平静。   接受现实以后,林悦的担心点就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偏移了,她担心谢时玉会孤独终老。她和谢振海相守相扶一辈子,虽然也有过争吵,但从来没有真的红过脸,想要离开过彼此。她不敢想象老来独自一人,无依无靠,会有多凄凉。又怕谢时玉涉世不深,一直生活的环境都很简单,没有心机,被有心人骗。   所以后来谢时玉带路南回来,她仔仔细细做了询问,知道路南跟谢时玉一个学校的,工作体面,性格也不错,是可以信赖的人。儿子有了稳定的对象,她实在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简直把路南当自己第二个儿子在疼爱。   “我们分手了。”吃完饭,一家人坐在沙发上吃着果盘看电视的时候,谢时玉还是把事情说出来,省略了路南出轨,只说两人性格不合适,一个万金油的理由,挑不出毛病,劝不了复合。   父母两对望一眼,在餐桌上其实就猜到了,怕谢时玉难受,不敢点破。   现在谢时玉肯自己说出来,就表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可以坦然面对。   谢振海用膝盖碰了碰谢时玉的腿,在谢时玉看过来时朝他挤挤眼,给他递过一个剥好的橙子,“橘子酸,牙齿受不了,还是橙子甜,我就爱吃橙子。”   谢时玉松一口气笑了,掰了一块橙子放进嘴里。   路南是过去式了,但也意味着三年的感情付诸流水,自家儿子又变成了孤家寡人。   想着自家儿子的年龄,林悦又开始操不必要的心,谢时玉生活圈子小,医院、家两点一线,很久没拓展交际网了,想要再找到个称心合意的对象不容易。   一次,谢时玉回家吃饭时,林悦佯装不经意地提到自己闺蜜有个朋友的儿子前两个月刚从美国回来,“学的金融专业,斯坦福高材生,之前在华尔街工作,身高182,长得挺帅的。我见过一次,待人接物很有礼貌,嘴巴甜,会主动打招呼,是个好孩子。”   谢时玉专注吃饭,听得心不在焉,敷衍地嗯两声,不知道为什么林悦要把人家老底都挖出来,自己应该早过了跟别人比较被敲打的年纪了。   林悦见谢时玉不开窍,只好开诚布公,“我听说他跟你是一样的。”   谢时玉没反应过来,还是嗯。   林悦一下板起脸,“时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啊?”谢时玉抬起脸莫名其妙。   林悦轻咳一声,“我说,人家小宋现在也是单身,都老大不小的年纪,我跟你安颜阿姨都商量好了,两家周末一起喝个茶。”   谢时玉才醒过味来,这是要给他相亲啊!   多开明的父母啊,太担心他没人要了,连这种高难度相亲都能撮合到。   谢时玉哭笑不得,但在林悦的权威下,完全没敢拒绝。想想也知道,林悦为给他找到这个合适的各方面看起来都不错的对象,操心了多少个晚上,磨破了多少双嘴皮子,白头发都多一层。   谢时玉对相亲没有抵触,也没有期待,心态平和。   所以在韩珉问他周末有没有空时,他如实说了。   那边很久都没有消息过来。   谢时玉干脆去洗了个澡,出来看到一条未读消息——好。   谢时玉用指尖叩了叩屏幕,没有在意,也没有再回复。 第26章 茶庄   看到韩珉把李恒领回来的时候,莫小桐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李恒还是那副样子,笑嘻嘻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跟他们打招呼,摆着一副工作室老板的腔调。   其他几个设计师从位子上站起来,面露尴尬地回了个好。   莫小桐脸紧绷着,没施舍半点表情,屁股都没挪一下。   韩珉走进来,经过他位子时,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就算安抚了。   李恒在办公区域溜溜达达走一圈,感觉没什么变化,看到这帮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就回自个儿办公室里窝着了。   过了会儿韩珉走出来拿打印好的设计图,莫小桐憋着气走过来,“哥,你怎么把他给带回来了?钱怎么办?”   李恒之前用他们工作室的名义借了笔高利贷,然后拿着钱消失的无影无踪,搞的讨债的找上门,韩珉就报了警。人找不到,利息还在往上滚,不还就闹得工作室开不了门。李恒逃了三个月,都是韩珉拿自己的钱出来填补,不够的地方在外头做模特跑通告还。一个人兼顾两头,那段时间过得特别苦。   韩珉低着头在检查图纸,一边说,“差不多还清了。他要回就让他回来了,在外头不知道又要干什么,这个工作室总归是他出钱开的。”   “我们出去单干吧,总比给他赚钱好,他啥都不懂。”莫小桐抱怨,这话他一天要说八百回,但真让他出去还是舍不得。   李恒不管事,这个工作室基本是韩珉和他手把手做起来的,专业领域不说,还得跑关系、受冤枉气,才有了今天的名气和声誉,花了时间和精力在里头,没法简单地抛下。   韩珉也清楚,没在意他赌气的话。   四月底的时候开了个小会,头脑风暴结束后,敲定这周末连着后面几天去山里的一个私人茶庄玩。   几乎每个季度他们都会集体出去一趟,去各个地方采风。韩珉的主张是设计师不能停留在原地做设计,只有走出去了才能对生活有新的观察角度。   春光烂漫,在山里住几天最合适不过。   工作室的人欢呼雀跃,加班加到深夜的疲惫一扫而空。   韩珉后靠着椅背,翘着腿低着头,一手拿着咖啡,另一只手拿着笔,垫板夹着纸搁在大腿上,还在调整手稿,有人问他能不能带家属,他点了点头同意了,不过强调只能带一个。   莫小桐也拉着椅子凑过来问他带不带人,不带人的话就他两一间房。   韩珉从纸上抬起眼,搁下笔,一只手撑着侧脸想了想,“最近春茶熟了,山里空气不错,景色也很漂亮。”   “哎?”莫小桐没懂。   “你等一下。”韩珉在手机上摁了摁。   莫小桐偷偷去瞧,只看到个对话框,看不清内容。   信息一来一回。   不知说了什么。莫小桐肉眼可见地看到自家老板的脸冷下来,唇线绷紧,他一缩脑袋,当机立断地退回自己位置。   却没料到韩珉并没有朝他们发脾气,只是突然站起来,离开了会议室。   莫小桐悄悄开了条门缝往外偷看,看见韩珉出来了也没进自己办公室,反而站到了落地窗前。外头夜色深沉,这里楼高,底下星罗棋布,远处大厦彩色的灯光照在韩珉脸上。   他就这么朝前方看着,不声不响。   莫小桐屏住呼吸,瞎猜是老板请人去山里玩呢,可惜被拒绝了。   还有人能逃脱老板的魅力,莫小桐对这人简直肃然起敬。   谢时玉不知道他也会被人崇拜,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困得想死。   为什么退休人士的共同爱好就是爬山,在家里舒舒服服养养花晒晒太阳不好吗?这种累死累活,仿佛在军训拉练的娱乐活动是为什么能风靡起来的?   谢时玉周五凌晨一点才下班回到家,爬上床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就收到了林女士的夺命连环CALL,质问他还记不记今天要出去见人,为什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谢时玉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完全忘了这件事。   本来林悦跟他说约人一起去喝茶,他以为就是找个茶馆几个人坐着聊一聊,却没想到大动干戈,是周末一块儿爬山,然后在茶庄里头过一夜。   谢时玉花十分钟洗漱,套了套运动衫裤穿着球鞋就去接老两口,刚见上面就被林悦数落了一顿,嫌他这么重要的时候不仅迟到,还没有打扮,不修边幅。   谢时玉陪着笑朝后视镜里看,白牙一露,镜子里的男人笑得很清秀俊俏,丝毫不显年纪,“还成吧,你儿子底子撑着呢,继承了你的美貌,怎么打扮都不会丑啊。”   林悦莞尔,坐进后座,嘴上还是说,“尾巴要翘上天了,没人这么夸自己的。”   一大早出门,上高速,等车开到山脚都快下午了。安颜阿姨一行已经在山脚下的小饭店里等他们了。   谢时玉走进饭店,看到了自己那位神秘的相亲对象,的确英俊帅气,坐在几位叔叔阿姨中间身姿挺拔,只是跟他一样,也满脸写着无可奈何。   两人视线撞上了,都挑了挑眉,心中了然,看出了彼此的意思。   随便吃了点东西,收拾了装备,一行人就开始爬山。   山区里温度低,这里潮湿多雾,空气清新,但头顶的林荫还是挡不住直射的太阳,没多久额头就出了层薄薄的汗。   大早上起来,开了半天的车,又要爬山,前一天晚上还是凌晨睡的,等爬上山顶,谢时玉已经累的没力气说话了。   几位妈妈体力精神都很好,上了山也不急着坐车去茶庄,开始找平台拍照欣赏风景,把两个年轻人单独落下。   坐在山顶的石椅上,微风轻拂,谢时玉后背靠着石桌沿,惬意地闭上眼,舒了口气,四肢张开,舒展身体,慢慢晾干身上的汗。   “喝水吗?”   谢时玉睁开眼,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水,“谢谢。”他伸手接过,拧开瓶盖喝了口水,才发现自己刚刚姿势的不雅,束手束脚地坐端正了。   那人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一本正经地向他伸手过来,“你好,我叫宋晟。”   谢时玉转头,觉得他说话的口音有点奇怪,“谢时玉。”别捏地握住他的手晃了晃,“你不用这么客气。”   宋晟点点头,他一身白色运动服,剑眉星目,俊朗整洁,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虽然被风吹毁了造型,但整个人还是很精英范,脸上的表情偏严肃,一字一顿地说,“我在美国长大,中文不太好,请包涵。”   谢时玉发现听他说话还挺好玩的,虽然宋晟说自己中文不好,其实吐字发音特别标准圆润,用词也很书面化,也因为太标准了,一听就跟日常用语脱节。谢时玉坐直了点说,“没事没事,你中文挺好的,就是不太日常,应该多找人练练。”   “是的,所以我在找机会多跟人交流。”   谢时玉笑眯眯的,“那正好,这两天我们两多聊聊天吧,让你说的自然点。”   宋晟挤出一点笑,努力想表现得友善,可他估计平常严肃惯了,笑得有些僵硬,有种皮笑肉不笑的诡异感,“谢谢。”   好不容易几位妈妈回来了,在山顶的休息处包了辆车开去茶庄。有了适才的沟通,宋晟很自然地跟谢时玉坐到了一块儿,两个人年纪相仿,虽然经历环境相差甚大,但努力一下还是可以找到共同话题。   大巴颠簸,车窗外绿意盎然,一眼就能看见大片茶园。宋晟毫无自觉地发挥着冷幽默的专长,会指着窗外,一本正经地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谢时玉被他逗得总想笑。   到了茶庄,古色古香的建筑,白墙黛瓦坐落于青山环抱中,门上是一块写着毛笔字的纯白匾,题了一品茶庄。   两小辈拿行李,长辈就跟着出来招待的茶庄老板边聊边进去了。茶庄是熟人开的,十几年交情,一碰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谢时玉上楼去安置行李,前台给他钥匙时说,这两天除了他们还有另一伙人也订了这里,就他们两队团客,要是怕吵就住三楼,那层没人。   谢时玉应承下来,下楼时听到大堂有喧闹声传过来,知道另一伙团客也到了,他不想见太多陌生人,就从后楼梯去了后院。那儿搭了棚子,是个露天的茶馆,摆了桌椅,山风习习,往下能看到成片的茶树,很多游客往这儿一坐就能坐上一天。   他找了个位置,要了壶茶,刚坐一会儿,宋晟也来了,还是彬彬有礼的,打了招呼后在他对面坐下。   谢时玉有些讶异,如果说刚刚是同坐一车必不可少的交际,现在就纯属没话找话了。 第27章 看星星   长风吹过山坳处密密匝匝的树丛,顶端的林木倒伏,带来春日的清甜香气。   宋晟在他对面坐下。   找对象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跟人比较。   谢时玉心平气和地思量,宋晟很好,没什么不好,就算长相比不上韩珉,但一个是模特,一个是华尔街精英,气质就不一样,没得比,也不用比。   宋晟说他本来不想来的,但介绍人给他看了照片,他就想来看看真人是什么样。   说着还给谢时玉看了那张照片,是硕士毕业的毕业照,穿着学位服,比现在年轻太多了。照片上的自己,捧着花,白皙脸颊贴着红色花瓣,笑没了眼睛。谢时玉这么看,觉得自己满脸都透着股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天真愚蠢。   相比之下,还是宋晟比较有文化,指着那张照片又一本正经地说了句,“一树梨花压海棠。”   谢时玉正端着茶碗喝茶呢,直接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不住咳嗽。   太有文化了,他笑得简直直不起腰,觉得宋晟还是别开口比较好。   上好的明前龙井,都浪费了。   抽了纸巾擦拭,谢时玉给他科普了下这句诗的含义,宋晟面露尴尬,把手机收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认认真真道歉,“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   “没事没事。”谢时玉摆摆手,被他认真的态度惹得不好意思,知道自己不能打压别人运用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极性。   闲聊几句,迎着山风靠坐,阳光已变得柔和,落到身上褪去灼热只余明亮。只是山中多雨,云雾渐渐厚重起来,白茫茫一层遮掩了远处起伏山峦,树梢都只剩下白雾。   风景看不到了,谢时玉可惜地低下头喝茶,茶水青绿透亮,口感清甜醇香,让人心胸畅然。   风景闲话说尽,宋晟搜肠刮肚,开始聊股票,聊通胀,聊货币基金,谢时玉听得很无聊,但也不知道说什么来打断,只好笑微微地点头应和,其实精神上已经困倦至极,想要回房间去饱睡一场。   他用茶碗掩口,小小打了个哈欠。眼睛越过宋晟,四下乱看,今天散客不多,偌大空间只有三五桌客人。过道处的玻璃门一响,是又有客人来了。人数多,动静还不小,男男女女一涌而出,个个都打扮的先锋前卫,身上服装季节各不相同,脸上大都素雅,颇有艺术家的气质。   谢时玉抱着欣赏美的平和心态定睛看了会儿,等最后一个人走出来,他却怔愣住了。   眼睛一错不错,就这么直愣愣地傻看着。惹得那堆人也注意到了,莫小桐用胳膊肘戳了下韩珉,“哥,有人看你呢。”   韩珉从手机上抬起头,双方目光骤然相遇,跟绞住了似的,都不动。   谢时玉微微屏息,觉得很巧,巧到不可思议。他知道韩珉不可能是追着他来的,毕竟韩珉那时候什么都没问呢,是谁,在哪儿,什么时候,他不关心。现在会碰上,只是巧合。   谢时玉深呼吸一下,然后冲着韩珉一笑,点了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韩珉没笑,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移到了对面坐着的宋晟身上,似乎皱了下眉,然而也没来打扰,同行的人朝他招手,韩珉就过去了。   招呼落空,谢时玉眼瞅着人背影走开,把视线收回,宋晟问,“碰到熟人了?”   谢时玉状似不在意地点点头,“不算特别熟。”   空气越来越潮湿,好像浮动着水汽,呼进肺内都是湿漉漉的冷意。谢时玉白净的指尖点了点茶碗,“我们进去吧,像要下雨。”   “好。”   两人收拾了东西就进去。   回到房间,谢时玉手机一震,意外看到韩珉给他发了消息,“刚刚那位是你说的相亲对象?”   见面了不说话,分开了倒要发消息,这举动奇怪。   不过谢时玉没在意,“是啊,觉得怎么样?”   “要我帮你把把关吗?”   “你打算怎么把?”   “一起坐下聊聊?”   “别了吧,人家要吓跑的。”   那边隔了很久才问,“喜欢他?”   对话这么坦然,谢时玉却心绪起伏得厉害。喜欢吗?自然不喜欢,远没到那一层呢。可他不愿说,宁愿这样不清不楚的误会。更何况好像韩珉也没这么不在乎,否则他怎么连招呼都不愿意打?   晚餐的时候,谢时玉看到宋晟换了身衣服,敞口的衬衣配一条浅色休闲裤,扣子松了顶上三颗,露出脖子上一根银色项链,坠子是一把锁的造型。   谢时玉托着下巴打量,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韩珉穿衣服穿多了,他总是觉得有些别扭,可能是宋晟的皮带款式和裤子不搭,虽然是个奢牌,但在这一身造型上,分量太重,喧宾夺主了就不好看。   显然是吹毛求疵,论个性,论风格,普通人怎么能跟专业做这块的人比呢?   谢时玉这比较的不公平,可是没办法,总是在比较。说话不够有趣,眼睛不会笑,打扮不够时髦,观察不够细心,举止不够温柔,一举一动的神态都不够撩人。他定了个独一无二的形象摆在那儿,没人能严丝合缝得钻的进去。   他是个有私心的裁判。这场比赛也变得毫无悬念。   但还是可以相处,相处久了也许能看出人的好。   他们在屋里吃饭,外头的人在烧烤,有篝火晚会。火光和灯照着,人吵着笑着,很热闹。   吃完饭,长辈们开始打牌,宋晟则被公事绊住了,戴着蓝牙耳机一直在通话。   谢时玉推开门走出去,一眼能看到韩珉在篝火旁站着,火光映在他脸上跳跃,眉眼轮廓浓重,他眼睛似乎往这边扫了一眼又似乎没有。   此时雨停了,云雾散去,夜空中星月明亮。谢时玉回房拿了相机,准备去山顶上拍照。   他叫了辆载客的小车,沿着山道盘旋而上,小车开了十分钟,再自食其力地往上走一段台阶就到了。   这里的山不是什么有名的旅游景点,夜晚尤其是刚下过雨的夜晚,山道黏腻湿滑,更没什么人。顶上有一株盘根虬结的老松树,足有二三成人合抱大小,长成迎客的姿势,树冠茂密。   在观景台上拍星空,也拍俯身看下去的城市灯光夜景,亮处连贯起来如龙蛇游走。   没有人,就安静,静下来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还有快门的喀嚓声。   思绪沉淀,专注于镜头框出来的景色,再把这一刻定格下来,连着气氛、情绪和思维。照片有时候不仅是景色,还包括那一刻的自己,那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喜好什么,在为什么烦恼,为什么痴迷,所有情绪起伏都可以被一张照片牵连出来。   安安静静地拍了很多照片,谢时玉低下头开始点选自己的成果。   因为专注,脚步声靠近时他吓了一跳。   谢时玉抬起头,在一片朦胧的灰蓝中,先看到一个猩红的光点,火光映出韩珉的眼睛,眼瞳深深的,里头有两簇火苗在跳动,幽暗的,像银河撕裂后泄露出来的光。   谢时玉一瞬分辨不出虚实,呆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你怎么来了?”   韩珉掐灭烟,朝他靠近一步,嗓音被熏得喑哑,带着某种压抑,“我不知道,你教教我。”   谢时玉仰着头,韩珉逆着光,身后是星空,脸庞被照耀着是一种漂浮的白,“什么?”他听不懂。   韩珉看了他一会儿,轻轻一吐气,好像在努力调整自己。片刻后,才朝他俯身,额头贴着,气息低低的,吐在他脸上,“你在拍什么,让我看看行吗?”   相触的肌肤触感冰凉,好像站在某处被冷风吹了很久。   谢时玉眼睛睁着都不能动了,呼吸加快,过一会儿才垂下头,相机移过去给他看照片,挑了一张自己拍的最好的星空照片说,“你看这张,这里环境好,没有光污染,拍出来的星团很清晰,也很明亮。”   “这是昂宿星团。”韩珉低声说。   谢时玉提高声音,“你认得出啊。”   “嗯,”韩珉微笑,“知道一点。它在金牛座,人类的肉眼只能观察到星团里的六颗星星,和北斗七星的排布很像,再往旁边就是毕宿五,是金牛座里最亮的一颗恒星。冬天的时候看最合适,形状最清晰。”   韩珉的手指在照片上轻轻划动,黑色天空中那些暗蓝色的光斑便都有了名字和来历。   谢时玉安静地听他说,山上风很冷,他到底没经验穿的还是单薄,刚缩了缩肩,就发现韩珉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个位置,站在他侧后方,手一抬就把自己揽住了。身躯阻挡了山风,自己后背一靠就贴近他的怀里,身体是热烘烘的温暖,一种亲密的姿势,也就不冷了,从胸腔到四肢都暖和,暖到酥麻。   他眯了点眼睛,空出的一只手偷偷按在心脏的位置,跳的真快。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韩珉回答,“因为我以前老看星星。”   “你要不是专业研究过这块,那就肯定不是城里孩子,”谢时玉侧了点头,正瞧着韩珉的眼睛,又一次发现那眼睛很深,形状也很好,陷在眉骨的阴影里,像是茂密林木间藏着的一片黑色深潭,又是森冷,又是澄净,又是一望无底,又是深不可测。但看久了,总能看出许多的波光潋滟,“城里孩子发现不了这些。”   “也许我是临时去百度的呢,就为了跟你说会话。”韩珉却突然开起了玩笑,气氛总被他惹得暧昧不清。   谢时玉眼皮一跳,还是顺着他话回,“那我会很高兴。”   “这值得高兴吗?”   谢时玉甚至不想眨眼,韩珉的眼睛快把他吸进去了。躲他避他,不是不动心,而是面对危险时自保的本能,理智击鼓鸣锣再三敲打,可还是没法由始至终地冷酷到底,就是不由自主地想笑,想跟他说话。   谢时玉轻轻说,“因为你认真了,这会让我显得很特别。从前没人让你这么用心过。费心费力地去查去记,就为了跟人说一会话,多么深的心意,如果有人愿意为我这么做,我一定很珍惜。”   韩珉顿了一下,揽着他肩膀的手用力下去,几乎抓到他的骨头,力道用的大,声音倒很轻,“你觉得我不认真?”   谢时玉睁大眼看着他,几乎以为他要吻上来。但是没有,韩珉只是贴了贴他的头发。   “你很聪明,什么都能猜到,”韩珉说,“我是山里长大的,到了上学的年龄才被接来城里,以前喜欢看但是不知道那些星星的来历,只能记在脑海里。后来知道那些星星是什么了,可惜就看不到了,光太亮,雾太厚,星星就藏起来了,不让你看到。它们很小气,只有它们愿意了你才能看到。”   “小时候很穷,没有玩的东西,家里又有做不完的活,山区里住着的都是老人,同龄的小孩很少,我没有什么玩伴,赶牛上山吃草时,躺在牛背上偷懒,睁开眼就是星星,觉得还好有它们在陪着我,不会走,所以没那么孤独。”   一边说话,一边向前。   不知不觉,谢时玉和韩珉两人已经走到了观景台的栏杆处,脚下虚空,头顶星辰。   “后来等长大了,我再抬头看天,在晴朗的夜晚,星罗棋布,天空也像棋盘般纵横交错,好像困囿着人一生的小小方格,挣不开逃不掉,很多东西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谢时玉朝下看去,他们站得太高了,几乎有悬空的错觉。韩珉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过今天我发现,其实夜晚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穿行其间的自由的风,而星星也只是躲起来了才没能看到。”   谢时玉不察,韩珉贴着他的耳朵吐气,“我很久没有看到星星了,今天谢谢你。” 第28章 矛盾体   耳朵敏感极了,被温热的气息点燃,像着了火。   谢时玉立在原地,浑身紧绷,一瞬间无法动弹。想问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又为什么要做这些,可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开口。   思虑再三,反而只是笑了笑,用伪装的态度问了最在意的问题,“你要是有男朋友了,可不能再和人这样说了,会让人误会。”   韩珉摇头,“怎么这么问?”   “因为是隐私所以不愿说吗?”   风大极了,谢时玉站的位置逆着风,头发被吹乱遮住了眼睛。   韩珉把他耳边被风吹乱的发捋到耳后,“你问的话我可以说,目前是没有。”   那自己那天看到的又算什么呢?谢时玉回忆到那天的场景,热切的头脑开始冷却。   他往旁边挪了点,让两人不会紧贴着,“你怎么会突然来这?”   “我在门口看见你一个人出来,我就跟过来了,我都没有思考。”韩珉声音低低的,又笑着补充了句,是在自嘲,“像是着了魔。”   谢时玉也有些无奈,是谁让谁着了魔,真是说不好。   后半夜的山风太厉害,能穿过皮肉刮进骨头缝,膝盖都打颤,山顶不能久待,很快准备下山。   两人走下山,来时的小车没有了,只能一路走回去。   谢时玉穿少了,韩珉脱了外套给他披上,山路陡峭,夜又黑,一路的灯好一盏坏两盏,只有月光洒出一片银色波动的光,韩珉也许怕他一脚踩空,伸手去牵了他,两人一路慢慢地走。   韩珉的手握笔握多了,虎口指腹都有薄薄的茧,没有看上去那么洁净光滑,但触碰时有一点糙才触感真实。谢时玉悄悄合手握回去,按压摩挲着指骨,他能摸出那双手的形状轮廓走势,在脑海里建构出模型,很完美,对模特来说也是,恰到好处,沉稳而柔软,手指修长纤细,很隐晦,也是一种欲望和欢愉的象征。   好像轻轻触到了脑海中的琴弦,由此勾带出一连串美妙的震荡波动。   路边的草丛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更衬出夜晚的空寂,他能听见韩珉规律的呼吸,不轻不重,呼应着手腕处脉搏的跳动。   不需要说话,这样的独处没有让他觉得尴尬或者不自在,反而安宁。这条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一瞬间,谢时玉希望时间能停下来,他们在一座山里,离最近的市区要开车30分钟,月光照耀着脚下的石阶,两侧是被风吹动的林木虫鸣,空气里是自然的清香。只要不回去,那很多事情他都不用考虑。他可以放纵自己享受,在一种本能驱使、惑乱人心的吸引力中缴械投降。   像一块磁石,感受到被吸引的感觉也是很美妙的,美妙到让人颤抖,甘愿屈服。   等到了茶庄时,夜深人静,门已经关了,门头上两个红色的灯笼被点亮,谢时玉之前问过老板,知道侧边有一个小门,不到后半夜都不会落锁。从小门进去,踏上一道白色鹅卵石路,院子里空空荡荡,聚会已经散场,还遗留一些东西没有收拾,旁边的人工池,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   穿过院子,走进大厅,前台空无一人,天花板亮着黄色的吸顶灯。   等了片刻,老板听到动静,披着衣服从里屋走出来。   下意识,谢时玉从韩珉的掌中抽回手,往旁边移开一步。   “时玉你终于回来了啊,你妈妈刚刚还问我你去哪了呢?”老板推了推眼镜,发现是两人,有些惊奇,“韩先生也在?你们二位认识吗,是一起出去的?”   谢时玉抢先摇头否认,“没有,我去山顶了,回来时在门口碰到。”   韩珉听到他这样说,看了他一眼,转回身,朝老板冷淡地点了点头,“你们聊,我先上楼了。”   老板热情地招呼,“洗漱用品每个屋里只放了一套,你看看有什么缺的,可以再下来要。”   “好,多谢。”   谢时玉看着人上楼的背影,莫名地从那背影里看出了一丝不悦。也许是刚刚的态度导致了误会,无论是谁被这样快速地撇清关系,也会感到不悦。   和老板简单说了几句,谢时玉上楼休息。经过二楼时,他犹豫着还是在楼梯间站了一会儿,看着长长的走廊,一闪闪合拢的门,像闭上的眼睛。   忽然间,中间的一扇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身影。谢时玉和他的视线撞上,没想到会这么巧。   那人走到他面前,在两步的距离停下,“怎么站在这里,不回去吗?”   谢时玉愕然地看着韩珉,“你怎么……?”   “听到脚步声,就出来看看。”   谢时玉一下有些结巴,“不好意思,刚刚是因为这位老板和我妈妈认识,我不想引起误会,所以……”   “没关系,我理解。”韩珉摆了摆手,神情还算平淡。   他态度太自然,又让谢时玉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小题大作,人家只是萍水相逢搭一把手的好意。   而紧接着,韩珉却发出了一个邀请,“想不想看日出?”   “什么?”   “听说这里山顶的日出很漂亮,我想去看看,来都来了,你不想拍照吗?”   谢时玉反应过来,“是的,当然。”   韩珉轻笑起来,“先回去,早点睡,明天早晨我来叫你。”   “你知道我住哪吗?”   “308?”   “你怎么知道的?”   “其实是之前听你和人说话的时候,我听到的。”韩珉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你别把我想成什么跟踪狂或者变态,真的只是巧合。”   “噢……我没想这么多,”谢时玉恍惚地点点头,“那明天见?”   “晚安。”   谢时玉转身上楼,在拐角处的时候向下看,韩珉还站在那儿。   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谢时玉飞快地收回视线。   走进房间,背贴上门,他回忆了今天的所有事情和对话,然后开始心神不宁。简单洗漱后,他关灯休息,但眼前总是闪现过月光下韩珉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闪烁着充满渴望和热切的温柔。   他告诫自己不能再去想,而突然医院外一闪而过的拥吻画面,则像是尖锐利刺般戳穿了神经,即使他想否认,嫉妒和不安仍像冒泡的酸水般从心口源源不断的涌出,让人想要呕吐。   极为艰难地在最后小睡过去一会儿,却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遥远模糊的一切,渐渐从时间迷雾的另一端显露出旧日的面貌。   他在青春期懵懂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同龄人不一样,对女生从未产生过那种狂热的好奇与追寻,而对所有男女间的下流笑话都感觉尴尬和不自在。   在他的朋友开始捯饬自己的发型、衣着吸引自己喜欢女孩的注意,在课间或者上下学找一切可能和女孩说话开玩笑,对一切生理话题都无比热衷时,他像个书呆子或者异类一样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同而埋首在书本间隐藏自己。   曾经有女生向他示好,他还记得那是个喜欢扎高马尾,成绩优异,性格强势的漂亮姑娘,在全班的起哄下,他们别别扭扭地谈起了恋爱。最出格的举动是在晚自习前空无一人的教室中接了吻,吻很短暂,只是唇瓣的触碰,没有用到舌头,甚至无法持续,只要想到那是在交换唾液,谢时玉就感到不适。没有文学作品中描述的触电般的感受,一切都十分平淡,就好像他们第一次牵手那样毫无波动。高考结束后,报了异地学校,显然那姑娘也觉得这样的爱情和预想的不同,他们和平地分了手。   这一次尝试后,谢时玉接受了自己的特殊,不再勉强自己对不感兴趣的事情付诸精力,而他的朋友则以为他是受了情伤。生活又恢复平静和按部就班。   直到这样的平静被他们学校承办的篮球赛打破了,临市的几支篮球队都集中到他们学校打比赛。谢时玉被室友拖着去看,几次观赛下来,几人混了眼熟,其中一支队伍表现的极为出彩,获胜后大家出去吃饭庆祝,也把他们叫上。吃完烧烤喝了啤酒后,又去了KTV。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酒喝多了,难免上头,谢时玉也感觉头晕目眩,坐在角落里闭眼休息,耳边是轰炸般的流行音乐,吵得人头疼。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挤上来一具满是热气的身体,酒精在闭塞的空间发酵,地在旋转,身体却好像悬浮在半空,舒展成了云朵。   灼热的呼吸喷洒上他的耳垂和侧颈,在谢时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人压住了。   强而有力的让人窒息的力气,一只带着硬茧的手撩开他的T恤下摆在他的小腹处抚摸,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上带,手掌下,不同于女性柔软的身体,那具身体坚硬强壮,肌肉滚烫,伴随着每一次呼吸,都有一种力量把他往沙发内侧挤压。   灵活的舌头埋在他的脸颊和侧颈舔舐,一股混合着烟酒气息的浓厚的男性荷尔蒙铺天盖地地涌过来,顺着身体张开的细胞和鼻腔里钻进去。   谢时玉猛然从醉酒的状态清醒,黑暗中他和这个猥亵他的人对视了,背后是KTV凌乱的彩灯,双眼狭长,漆黑瞳孔中不是一个醉汉的浑浊,反而出乎意料的清醒。谢时玉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冻感,他认识这个人,是那支篮球队的队长,他还曾经在中场休息时给他送过水。   “别出声,你也不想被别人发现对吧。”那个人沙哑地说,声音灌注了力量的强势,“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一直在看我。”   握着谢时玉手腕的手,用力到几乎能把他的骨头给捏碎,谢时玉的后背颤抖,他拼命想要挣扎,身体却因为震惊和恐惧而软得发不出声,也无法动弹。   “你渴望这个吗?”那人的手开始从小腹下滑,解他的裤子。   “别否认,我从你的眼神里都看出来了。”   被触碰的恐惧超越一切,挣破那道束缚的绳索,声音挤出喉腔。   谢时玉双眼充血,用尽全力挣开,把人往后推,同时腿上发力,踹上了那人的小腹,那人没有防备,向后倒去,摔倒在了包厢中央的玻璃台面上。   哗啦一声响,碎裂的玻璃和凌乱流出的血,打破了所有人的欢笑喧闹。   那人倒在地上,捂着受伤的头部蜷缩了身体。   谢时玉站起来,他的头发散乱,脸色红得不正常,T恤皱巴巴,裤子的扣子被解开了一颗。   众人惊讶地看向他,“怎么了?”   沸腾的热血正在快速冷却,刚刚的愤怒和恶心都像落潮的水般迅速退回,谢时玉胸口快速起伏,但恐惧还在,像一条冰凉的蛇般盘踞在后脊。   锁骨上被舔舐和啃咬的触感仍鲜明。   他知道正确的做法是说出这个人做的事,然后报警做笔录,让他得到应有的惩戒,但不知为何,他畏惧了,生怯了,无数话语拥挤在口腔,却好像被胶带封住了嘴,无法吐露。   他看着这个在地上蜷成一团的人。刚刚的一切感官记忆在脑海里翻涌,浑身仍在止不住战栗,冷汗从额头流下。他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最后他只是从包厢离开,站在温度骤降的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后颈寒毛直竖,谢时玉打开水龙头,用打湿的纸巾擦拭自己的脸和脖子,每每看到上头的齿痕,就狠狠打了一个冷战,腰腹处被掐住揉捏的残留感觉,让他觉得他好像还身处那个包厢的阴暗角落,被包围,被控制,在陷落。   清理完后,他用冷水洗了脸,面上不正常的温度在冷水的刺激下逐渐消退。   他走出卫生间,在打开门的一刹那停下了脚步。   那人正靠在墙边等待。   他又正面看到了那双眼睛,平行的眼皮,狭长带着危险,只是这一次里头还有嘲讽。   谢时玉握紧拳头,忍受着心底冲动,从他面前走过去。   在两人擦身而过时,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到了谢时玉耳边,“你刚刚硬了。”   好似平地惊雷,谢时玉猛地睁开眼睛。   仰头注视着茶庄房间的天花板,一瞬间无法回神。身体还在漂浮,心脏和意识迟迟无法归位。   一阵有节奏的铃声在耳边回荡。   谢时玉花了很长时间,才在混乱而疲倦的思绪中捕捉到这是自己的手机铃声。   他在凌乱的床褥中摸索着找到自己的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提示,但他没有接通,眼睁睁看着铃声停止。   之后是一条消息:“我在门口等你。”   谢时玉抓着手机,手心里发汗,他跌跌撞撞地下床洗漱,镜子里男人泛青的面色惊吓到了他,他用手拍打双颊以保持面色红润,看上去不再像一夜辗转难眠那样凄惨。   他对自己性向的启蒙,其经历堪称惨烈。那个人后来又在学校周边围追堵截了他一段时间,其拿捏的筹码就是谢时玉对自己性向的羞耻。不敢承认,不敢公开,所以只能忍受骚扰,而无法借助外力。   就好像一直潜在海底的深海鱼突然被潜水灯照亮,恐惧慌乱,连最起码的尖牙利齿都忘了张开。   但恐惧只是一时的。   谢时玉花了一段时间终于从这种自我折磨的羞愧中解脱出来,鼓足勇气收集了那人骚扰的证据,并向学校和当地篮球协会递交。   做了这一切,谢时玉终于认识到这种坦白并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那些随之而来的指指点点和流言蜚语因为有预料也并不会沉重到压死谁。他做好了准备,即使后来学校找人和他谈话,并告诉他那人坚称是谢时玉先勾引自己,他也可以面不改色的复述事实,而不会为这种颠倒黑白而愤怒、忧惧、自我消耗。   也是在那之后柏言找上他,阴差阳错地认识了现在的几个朋友,顺利向家里出柜,并开始遵从自己的内心,接受自己是谁,结识自己感兴趣的男孩子。   他不是一个懦弱会自我欺骗,遇到事情只知道逃避的人,即使有时候会因为外在压力而困缚,但总能找到办法挣脱,良好的成长环境给了他面对抉择与转变的勇气和韧劲。   无论是哪一段时间,他在深夜走出教学楼大门,双手仍然在因为反复练习手术线结而不住痉挛,仰头望向天空,若是天气好就能看到满天繁星,他会想到儿时在奶奶家小院子里纳凉的心情——这世上有如此多神秘而美好的存在,值得所有人走这一遭。   洗漱穿戴整齐后,谢时玉对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走出去打开门,韩珉正无聊地靠着对面的墙壁,黑色的头发眼睛映着白色的墙,双腿倾斜地支撑。   见到他以后就站直了,绽开一个笑,“我还以为你没看到消息。”   谢时玉看着他,他知道自己的确喜欢韩珉,而韩珉应该觉得自己很合他的意,是有趣的,可结识的,起码是想和自己做朋友的。   他可以坦诚面对自己的性向,也可以坦诚面对自己的感情。他之前的所有退缩是受到冰冷理性的敲打,他畏惧付出心意后得到的是一场玩笑,一场轻率的游戏。他已经没那么年轻了,他想要安稳、唯一和情人同等的重视。如果再早几年,他也许不介意花一点时间去做一场荒唐却美丽的梦,而现在他希望每一句承诺都有同样的行动,而不仅是缥缈的爱语。   这个人有值得自己喜欢的部分,也有让自己无法接受的部分。也许没有十全十美,世上的一切都是融合的矛盾体。 第29章 你这样算什么呢   他们开始上山,一路摸黑前行,到达山顶时,太阳已经开始升起来了。   漫天的霞光随着太阳慢慢升起的高度,变幻成粉色、紫色,再逐渐变得越来越红,最后成为橙色,照耀着漫山苍翠的林木。   观景台上不像昨夜这样空旷,零零散散地聚集了不少人,人们沐浴在朝霞下,感受着大自然的奇迹,黑暗被驱散,身上落满了光和热。   太阳一点点上升,以一种恒定缓慢的速度,没有人感到急迫,这一刻,所有人都极为谦卑和恭敬,看着大地一点点被照亮。。   谢时玉和韩珉挑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站着,谢时玉一边拍照一边说,“我看过最漂亮的日出是在雪山上,山顶的积雪泛着金色光芒,真的好像看到了佛光。他们说这叫日照金山。”   韩珉从他的取景框里看定格的画面,“我在南方长大,没见过雪山,听你说的我都很想去看看。”   谢时玉偏过头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微微笑了笑,“有机会的话,下次我带你去看看,周炎是旅行发烧友,他会很乐意组织。”   “周老板吗?”韩珉也笑着回望他,点头道,“好啊,一言为定。”   看完日出后,顺着人潮从山上下来。走回茶庄,众人正聚集在餐厅内吃早餐。   谢时玉绕过餐厅准备上楼换套衣服,小路上因为晨雾潮湿泥泞,弄脏了裤脚。   韩珉跟着他上楼,“能借你房间洗个澡吗?我房里的热水器不太好用,昨天用到一半时没有热水了,用冷水冲的,今天早上起的早就没洗。”   谢时玉答应了,韩珉回屋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谢时玉坐在床上摆弄着手机,浴室里头的门和玻璃都是磨砂的,简直像情侣的情趣,黄色暖灯下还能映出一点模糊的人体轮廓。   隔音也做得不好,淋浴的冲淋声清晰可闻。   因为时间迟了,下去可能没有早餐,谢时玉干脆叫了客房服务。   过一会儿门铃响了,谢时玉走去开门,出乎意料,外头站着的竟是宋晟。   “你怎么来了?”   宋晟举了举手里打包的茶点,笑容和煦,“看你没下来,早餐时间快结束了,阿姨就让我给你送点上来。”   他抬脚想进去,谢时玉却堵着门口没有让步,伸手去拿早餐,考虑到里面的人,他想快点让人离开,“谢谢,麻烦你了。”   即使站在门口,也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水声。   宋晟察觉到了,微微皱了点眉,“你这里有人?”   谢时玉无法撒谎,只能点头说,“在这里碰上一个朋友,房里的热水器坏了,借用一下我这里的。”   宋晟噢了声,表情却变了,“那我还能进来吗?”   再推脱就好像他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谢时玉不想惹人误会,只好侧身让他进来。   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沾泥的球鞋,“你出去过了?”宋晟问道。   谢时玉点头,“去看了日出。”   “和这位朋友?”   谢时玉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宋晟软下态度,“抱歉,我没什么其他意思,只是随口一说。”   谢时玉有些不悦,但宋晟来给自己送早餐是好意,谢时玉也不想显得自己太敏感,虽然宋晟频繁询问的怀疑态度让他不适,但还是解释,“出门时正好碰上的,就一起去看了,有个伴也好。”   “的确,一个人旅游太寂寞了。”   正此时,浴室的水声停了,韩珉拉开浴室门走出来,他换了身休闲的浅色衣裤,一只手拿着毛巾在擦湿了的头发,发梢有水滴落在肩上,看到外面的两人,并不显得惊讶,估计已经在里头把外面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只是很自然地笑说,“没打扰到你们吧?不好意思,我借个热水。”   宋晟看到他,明显愣了愣,而韩珉友好地向他伸出手,“韩珉,时玉的朋友,我侄女是他的病人。”   宋晟后知后觉地抬手握上去,介绍自己,“宋晟。”   简单握了握就松开。   韩珉转头看到桌上刚放下的早餐,“好香啊,正好饿了,不介意我吃一点?”   宋晟立即说,“时玉还没吃,这是给他带的。”   谢时玉打圆场,“没关系,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一起吃吧。”   话说完,韩珉已在桌前坐下。刚刚叫的客房服务也送上来,桌上摆了两份早餐,谢时玉和韩珉对坐着吃东西,宋晟刚吃过,就坐在床沿等他们。三人间谁都无话,又觉的不说话气氛诡异,谢时玉只好找话题开口,对宋晟说,“今天有什么计划吗?”   见谢时玉和自己说话,宋晟松了口气,立时介绍起来:“一会儿吃完早饭,会去茶园里采茶,采完可以跟着去看制茶,包括晾晒和炒制,中午回庄里吃饭,下午这附近有个佛寺,安阿姨她们想去拜拜,如果不想去就自由活动。”   “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吧。”韩珉却突然说。   谢时玉讶然地看向他。   “你们?”宋晟问,“不知道韩先生是跟谁一起来的?”   韩珉放下喝豆浆的勺子,“同事一起来的,类似于团建。”   “那你们公司福利还挺不错,是做什么的?”   “设计师。”   宋晟打量着他,这个男人长相出众的惊人,听谈吐也不是光有皮相的草包,虽然和谢时玉相处的不像有什么关系,宋晟还是莫名地感到一种威胁性,“你和时玉认识多久了?”   韩珉说,“不算很久,一个月左右。”   “因为时玉是你侄女的医生?在医院认识的?”   “是,”韩珉点头,“他很有责任心,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时玉就是这样的性格,其实公事和私事还是不应该混在一起。”宋晟突而满面关心地看向谢时玉,“怪不得林悦阿姨说你最近很累,适当要让自己放松一下,人的精力只有这么一点,太有责任心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句话,韩珉后靠向椅背,神态仍是平静,只是语气稍稍加重,“我想谢医生应该不会觉得和我相处是一件负担吧?”   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时玉身上,等着他说话。   谢时玉低着头,咬下一口茶糕,慢慢咀嚼,咽下去以后才说,“我跟韩珉是朋友,不是公事的关系。”   韩珉意料之中的笑了笑,看向宋晟问,“那你和他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宋晟脸色变了变,“虽然是刚见面,不过我们很投缘,聊得来,好像上辈子就见过,时玉你说是不是?”   谢时玉吃一顿早餐三番四次被打断,也感觉出了两人对话的针锋相对,他微微皱眉,觉得这种比较十分幼稚,不是成年人的做法。宋晟对韩珉有敌意,可以归结为他把自己当做相亲对象,对陌生人出现在自己身边有怀疑和排斥,莫名产生比较的心理。男人嘛,抢来的才香,越有人争越来劲。   而韩珉竟然顺着宋晟玩这种争风吃醋的把戏,就简直是在煽风点火,唯恐局势不乱。   “嗯。”谢时玉还是给面子地点了下头,想快点把这两人分开,结束这种闹剧,“好了,我吃好了,宋晟我们下去吧,阿姨们该等急了。”   几人站起来后,谢时玉却转头对韩珉说,“你是跟同事来的,还是跟他们一起玩,我们这边人挺多了,到时候大家都挤一块,没这么大空间,体验不好。”   韩珉的笑好像僵在了脸上,片刻后才恢复自如,“嗯,既然人多的话,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谢时玉看着他,觉得自己心很硬,竟然可以不为所动   之后去采茶制茶品茶,老板给两波客人错开了时间,避免在茶园里撞上。这一天宋晟都有种说不清的喜悦,好像是从某场战役凯旋而归。   谢时玉跟着长辈出来玩,自然是做跟班跑腿,鞍前马后地伺候。一会儿帮忙拍照一会儿帮忙拿包一会儿帮忙买水,再加上宋晟喋喋不休地围着他问东问西,没话找话,他这半天过得相当繁忙充实,一个头两个大。   下午的时候几人去寺庙烧香,宋晟见过的中国佛教建筑不多,也想去看看,谢时玉没什么兴趣,就没跟着去。林悦见叫不动他,就要了他一缕头发,说要给他在庙里求个符,他不着急,做妈的可没法坐视不理。   好不容易摆脱了众人,谢时玉本该借机享受一下茶山里的悠闲生活,可他却没缘由地先在茶庄里从里到外兜了一圈,没碰上想见的人,才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从老板那儿借了本书,要了壶茶。   到傍晚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辆车从山上下来,到门口停了。谢时玉下意识站起来,走了出去,韩珉和他在门口碰上,谢时玉才知道韩珉他们是去山上采风去了,说是来团建,也带着自己的任务,要去找灵感。   一群年轻的设计师七嘴八舌地边走边交谈,很热闹很精神,韩珉被围在中间,显然是人群的中心。   茶庄进门,就是前院,右侧是一条风雨连廊,谢时玉白衣白裤站在黑色的柱子下,很显眼,韩珉刚进门就看到了。本来想就这么无视他走过去,脚步却不由自主停下了。   每次都是这样,明明想要放开他的,明明没那么在乎,可他总是会突兀地出现自己眼前,即使什么都没做,也特别到难以忽视,打乱所有的计划。   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谢时玉面前,韩珉看着他,只说,“今天玩得高兴吗?”   韩珉肩上有一朵不自知从哪里沾上的白色绒花,谢时玉不自觉地盯着那处,小花随着风颤动,却掉不下来,随口答,“还不错,老板又送了几斤茶叶给我们。”   “是玩得开心还是因为和某人一起才开心的?”这话出口,韩珉自己先愣了下。语气太酸了,好像自己在吃宋晟的醋。   果然谢时玉睁大眼睛看过来,满面讶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到韩珉跟人交谈,莫小桐等了会儿,见韩珉没有跟他们一起走的意思,就挺识相地招了招手,“老大,我们先回去了。”   韩珉看过去,点了点头。一群人走进门前都好奇地看着谢时玉,小声耳语,推推攘攘地才进去。   被人打断,有了时间给谢时玉反应,他神态自然了点,“你说宋晟?你怎么对他敌意这么大了?”   “也许我不喜欢他说中文的腔调?他分不清平翘舌音,说话总吊在那儿,好像只有一种音调。”   “听着听着也就习惯了。”   韩珉却突然冷笑一下,“这样你也能习惯,你喜欢这种类型?”   “我没有喜欢他。”   “可你表现出来的不像。”   谢时玉哑然失笑,“我表现出来的?你是不是因为今天早上的事生气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生气?没有,”韩珉冷着脸打断他,“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也许我连你的朋友都谈不上,你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是我不知好歹,看不懂别人的脸色。”   “韩珉!”谢时玉有些急了,虽然知道他说的话并不当真,赌气成分更大,可还是急于解释,心跳快起来,“我只是不想产生什么误会,他对你有敌意,我想把你们分开,我当然把你当朋友。”   韩珉看着他,好像谢时玉的急切安抚了他,他的脸色和缓起来,“你着急了?真怕我生气?”   “是,”谢时玉点头,“所以你别误会。”   看着谢时玉急的满脸通红,韩珉憋不住笑了下,抬手轻轻摸了摸谢时玉的脸,“好了,逗你的,我不生气。”   感觉到脸被触碰,谢时玉一怔。   “但其实除了生气,看到你和那个人坐在一起,我还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韩珉收回手,改了玩笑的态度,神情肃然了,漆黑的眼瞳看向旁边的栏杆,“我该怎么描述?好像我小时候攒了很久的钱想要去买的玩具,在最后一刻被人买走了,我攥着钱跟在那人后头走,掌心的汗把钱湿成了一团,看着他把玩具抱在怀里,很高兴地又蹦又跳,我却只能跟在身后,看着道路尽头的一块石头,内心里阴暗地希望他会被石头绊一跤,摔在地上哭起来。”   韩珉说话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捏紧了,肩上的那朵白绒花也顺着身体在颤,边缘摇摇欲坠,可又始终黏连着。   谢时玉忘了眨眼,眼睛因为睁得太久而发酸肿胀。   他想伸出手,又犹豫。   韩珉低低地说,“其实不是为了看他哭的,或者我得不到了就让别人也得不到。更重要的是,我要趁他摔倒时,把玩具抢走了就跑,我跑的很快,我知道他一定追不上,可他如果不摔倒我就没有机会。你说要跟到什么时候他才会摔倒呢?”   谢时玉不由屏息,眼睫颤动。   忍了又忍,他还是伸出手把韩珉肩上的绒花摘下来了。   风一吹,就将指尖的花送走。   谢时玉重新将指尖捏入掌心,抬眼问,“韩珉,你这样算什么呢?” 第30章 一见钟情   晚来风雨,天边有暗灰色的云在层层拢聚,极缓慢地向光亮的地方侵蚀。   抚过后颈的风都是凉的,吹干皮肤沁出的薄汗。   连廊下台阶分割一高一低站着两人,韩珉专注地盯着他,黑色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半晌才开口,“什么算什么?”   谢时玉有些怕和他对视,太深的井会溺死人,也许连尸体都打捞不上来,“明明很想要那个玩具,为什么不去向人买呢?也许价格也不会很贵。”   韩珉没有立刻回答,反而侧过身,片刻后指着廊下种植的一片蔷薇花丛问他,“你养过花吗,谢医生?”   “嗯?”   韩珉微弯下腰,手指抚摸过柔嫩的花瓣,“养花的人,喜欢一株植物,就会细心浇灌,亲吻它的花,爱抚它的叶,却不会有人喜欢看泥土下盘绕错节的根。”   “因为知道人不喜欢,也没有花愿意把自己丑陋庞大的根系暴露在观赏者眼前,即使就是这些根支撑它成长起来的,决定它长成什么样,开出什么颜色的花。在黑暗的地下世界里,它需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摸索,才能顶破头顶的阻碍,从泥土里生长出来,被人看到。”   韩珉撑着膝盖直起身,走过来,递给他一朵被掐断根茎的白蔷薇,“你还什么都没看到呢,谢医生。”   手中握着那朵白蔷薇,双臂自然下垂,韩珉送给他花以后就离开了,谢时玉又在廊下站了会儿。   指腹被根茎中溢出的汁液弄湿了,他本来想把花扔掉的,犹豫片刻,还是把花带回房,找了个杯子装上清水把花放进去,摆到窗台上。   暖黄的室内灯下,白色的蔷薇层层绽放,开得很好。但这样把根掐断,这朵花活不了太久。   谢时玉在想韩珉说的那些话,他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展示在人前的不是全貌,有些秘密藏于黑暗不可告人。只爱花的美丽是浅薄,韩珉也隐藏了什么,但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自己浅薄吗?谢时玉失笑,即使不愿承认,他对韩珉是一见钟情,看上他的皮相就跟他去了酒店,一夜情之后竟然还有扯不断的牵连,也难怪会有这种的判断。他听人说,一见钟情是生理上的,日久生情是心理上的,这表明一见钟情的情侣,无论日后分手得如何难看,再次相见,彼此还是会本能地因这张脸心动。   这竟然还有一些浪漫,芸芸众生,美的定义也千差万别,能由始至终的心动,说明这人始终占据着特别的位置。本能,不顾理性和感性,没有条条框框的比较,没有预设与现实的辩论,蛮不讲理,束手无策。   然而冲动总是一时的,本能是动物习性,人类进化至今,早已学会了如何约束本能,克制冲动,用理性来延迟满足,获得更高的利益。等激素褪却,消极情绪不再得到抑制,心智总会重新占领高地。他无数次在理性和本能的博弈中取得胜利,所以驱使他的并不是短暂的冲动。   韩珉在照顾人上的细心和好脾气,他和小孩相处时展露的温柔,他陪自己喝酒解闷,他在江边说的话,他知道夜晚每一颗星星的名字……   每一点细节交织出了一张绵密的网,温柔而浪漫,在交错的孔隙间,他是被捕获的猎物。   谢时玉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慢慢抚摸蔷薇花的花瓣。   他想知道,韩珉想让他看到的根是什么呢?   闭上眼,脑海里突然出现在医院门口看到的画面,还有在小区路灯下的拉扯,谢时玉不禁皱起眉,摇摇头,把那些画面赶出去。   也许韩珉说的没错,再喜爱一朵花,也会对未知的潜藏的盘根错节的黑暗感到恐惧。   第二天谢时玉他们就要返程了,早上退房,收拾行李。   他给韩珉发了消息,韩珉说他和同事去了另一个地方,可能赶不回来送他。谢时玉倒不在意,只是给他拍了自己摆在窗台的花,出乎意料,隔了一个晚上,花仍然开得很好,折断的根茎还在吸收水分。   坐缆车下山,到山脚后,吃了中饭各自返程。他和宋晟互留了联系方式,宋晟仍然对他表现的很友好殷切,几位长辈显然也对他们很看好,又约了下次一起出来旅游。   在回去的车上,林悦按捺不住问他对宋晟的感觉,“小宋真的挺好的,看你们也挺聊得来,要是可以的话,你多主动点,别工作忙就忘了跟人家联系。”   谢时玉目视前方开车,“妈,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我现在不考虑这方面。”   林悦出乎意料,“你没看上人家?这也不行,那你要什么样的啊?”   谢时玉叹一口气,“行了,妈,这事你别管了,有些事情看缘分吧,能怎么样都不一定。”   林悦沉默了,显然她不想左右儿子的情感生活,她提供一个选择,也只是选择。虽然遗憾这场旅行无功而返,也很焦虑儿子身边是否能有一个伴侣,但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护身符,“我从庙里求来的,你带在身边,不说有没有用,求个心安吧。”   谢时玉伸手接过,护身符揉进掌心,轻声说了谢谢。   在休息站的时候,谢时玉查看手机,发现韩珉给他发了一张图片。   点开看是一款项链,造型很熟悉,他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这是什么?   消息很快回过来。   ——这款项链是英国设计师Lucas的作品,情侣款,一个锁一个钥匙。你那位相亲对象现在还戴着这款项链,不排除没有分手的可能。   谢时玉有些揶揄地回——那还真可惜,也不能这样轻易就给人定罪,我先问问他怎么回事 。   消息过了会儿才发过来。   ——你还要跟他联系?   ——不可以吗?   那头又不回了。谢时玉干脆乘胜追击地问——你告诉我这些目的是什么?   那头过了很久才说:你知道的。   谢时玉看着屏幕,——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了?   ——没什么,想等你有空约你吃个饭。   ——我们明天还有个地方要去,走两个厂,估计下周末回来。   ——好,到时候联系,玩得开心。   ——嗯。   谢时玉放下手机,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他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祈祷到某一步时能豁然开朗。   过了会儿手机又震了,显示一条消息——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   谢时玉盯着看了会儿,然后手一抖回了个小兔子比耶的表情。小兔子很可爱,可爱到让人脸红。   到傍晚才回到市区,把林悦送到以后,谢时玉回家。   收拾收拾准备明天上班,晚上时却突然接到医院电话,寒暄两句就通知他明天再休息一天,不用来。他再追问,那边支支吾吾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谢时玉起了怀疑,打电话问柏言,问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更紧张,颠三倒四,“时玉,让你不要来,你就先别来了吧,好好休息,别管那么多。”   谢时玉自然不罢休,追问两句,柏言就败下阵来,说是之前那位女孩的家属来医院闹事,要求医院赔偿。   “主任已经写了情况说明提交到医务部,医院这两天准备开会讨论,你是敏感人物,所以医院让你休两天。”   这是带薪留岗了。   谢时玉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手机,尽量让语气平稳,“门诊可以不开,但我明后天还排了两台手术,我去跟主任说一下,该我完成的工作还是得完成,其他人没有我熟悉病人。”   柏言听了他的话,停顿片刻才说,“时玉,你还记得周飞那场事故吗?他那时候年轻气盛,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不管发展到什么程度,都别冲动。”   谢时玉说,“我知道。”   他挂了电话,去倒了杯冰水,整理好心情才给梁培宽打过去,他简单跟梁主任说了自己明天的手术,那边没有再拦他。   患者家属投诉在他们这儿不算少见,谢时玉从业至今,也不是没遇到过,还不至于就这样乱了阵脚。   下下章开始会有连着几章的纯副CP内容,我会在章节名称上标注,大家可以自由选择,副CP很好吃的,很纯爱,相信我。以及向小天使们求一下海星!感谢 第31章 风波   第二天谢时玉开车上班,刻意避开了门诊大楼,也没循例去病房做巡视。   他到办公室后,就关上门,为上午的手术做准备。手术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方结束,穿着厚重的铅衣站立了十几个小时,他下手术台后就立刻用热水冲泡双手,缓解肌肉的僵麻。   虽然中途有一些麻烦,所幸手术最后是成功的。   经过楼上过道,就能听到门诊收费处传来的争执,已临近医院关门时分,大厅仍然是人潮涌动。   “钱钱钱,你们就知道钱,你们医院是掉到钱眼里去了吗?我交了这么多钱了,患者的情况却越来越严重,钱砸进去,你们能把人健健康康地还给我们吗?你们要是能治好,我交多少钱都无所谓。我是做生意的,一分钱一分货,钱交进去,人死了钱你们给退吗?不给退?你们凭什么不给退!”   一旁的护士听不下去了,“徐医生已经给你们申请拖延两个月的账单了,为了适时处理患者情况,他都连续两个礼拜没回过家了!”   “他不回家关我们什么事?他不是医生吗,这不是他工作,要拿工资的吗?这是他的分内事!再说了,他治疗到现在人醒过来了吗?这么多钱扔进去一点效果都没有,不是他是个庸医,就是他故意拖着想要多赚些钱。”   男人愤愤然,“现在的医生见钱眼开,不管好不好,什么药贵就用什么。一个礼拜就是几万块!这是我们普通老百姓负担的起的吗?”说着又要去拉经过的病患控诉,只是路过的人都飞快地向看疯子似的远离了他,那人受不到支持,反而恼羞成怒,情绪更加激动,“我要曝光你们这家黑心医院,你们这里的都是些什么医生?有没有医德!就知道钱,一点基本的人道关怀都没有,我要找媒体和记者来揭露你们!”   谢时玉在楼上旁观了一会儿,家属情绪激动,几乎要向护士动粗,医院的保安和周围的医生、路人一起介入,把那人拉开了。护士满眼泪花,转身哭得肩膀抽动。   而原先与患者交涉的医生也面孔铁青,难掩愤怒。   看着这一幕,谢时玉咬紧牙关,站在过道处一时间竟迈不开脚步。   “怎么了,不回去站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从旁传过来。   谢时玉转过头,看到梁培宽双手插在医生袍的口袋内正看着他。他立刻挺直了背,习惯喊道,“主任。”   梁培宽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了看楼下,“下面又起争执了?”   “嗯,”谢时玉唇线绷直,心中仍不平,“徐医生受委屈了。”   梁培宽收回视线,“那你委屈吗?”   谢时玉一愣,“我?”   “我们为病人着想,全力救治,家属也有自己的为难和身不由己。”梁培宽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你进医院到现在,除去规培的时间,也快五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我记得你刚进院的时候,胆子最小但也最用功,我那时候就很看好你,知道这么多人里起码你是能留下来的。”   “做医生像是育树成材,是需要时间和耐心去浇灌的,风风雨雨也少不了受些委屈,你已经投入了这么多心血,不要因为一些小事而动摇了自己坚持下来的初心。”   谢时玉垂下眼,知道梁培宽是为这次的医疗纠纷来安慰自己,“家属怎么说?”   梁培宽叹息一下,“他们坚持认为是医生误诊加抢救不当,延误了最佳治疗时间,要求道歉加赔偿。”   谢时玉抿了下唇,“我问心无愧。”   “我知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去。”   谢时玉点点头,两人就往食堂去了。   已经过了晚饭点,食堂剩的菜不多。好在两人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也不管好不好吃,真的只是为了果腹罢了。   端了饭盆坐下,梁培宽掏出手机,“前两年过年的时候我收到一条短信,这么久了我一直没舍得删,分享给你看看。”   老款的手机,微蓝屏幕中是一条拜年短信,是一位死去病患的父母发来的,8岁大的男孩子,连夜送医,抢救了16个小时还是没有抢救回来。时隔半年,父母在除夕夜向那时的抢救医生发来了拜年短信,感谢医院那时的全力救治。   这很罕见,但并不是个例。并不是为了结果感谢,而是为了过程中付出的心力感谢。有一份这样的理解,就足够医生珍藏一辈子了。   谢时玉看着手机,过了半晌问,“老师,你觉得这次来的人真的只是为了赔偿在闹吗?”   “你什么意思?”   谢时玉又垂下眼,好像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这对夫妻是老来得女,家庭条件虽然不好也不至于到豁出面子搞医闹这种地步。他们把女儿的遗体留在医院不去接,也很反常,一般家庭做不出这样的事。”   梁培宽收回手机,“有可能,也许是职业的医闹分子找上他们了。”他轻轻一叹气,“都说医院是强势群体,但在这种场合明明知道背后有问题,我们还是束手无策。”   这一口气叹出,在科内一贯以强硬铁面示人的梁培宽也显出了些沧桑的老态。专业的问题棘手,生死间没有重来的机会,而医患关系、舆论导向、人际相处更令人头疼。他倒是很想一心一意地攻克医学难题,为医学多做一些贡献,可现实总逼着他分散精力,学着做到八面玲珑有时竟然比专业性更重要。   吃完饭,梁培宽接了个电话随后说,“好了,你师母催我了,我得回去了。过几天依循流程会要你参加个谈话,你不用紧张,如实说就可以。”   谢时玉点头,“好,谢谢老师。”   谢时玉收拾了餐具,回到办公室,又加了会班。主要是翻看熟悉自己手上病人的病例和情况变化,今天他没去病房巡检,是别人代替他去的,把情况都给了他一份。   到晚上下班前,他去急诊看了圈,刚到门口就和一个莽撞冲进来的人相撞了下,虽然没多少力,那人却摇摇晃晃险些要跌倒。谢时玉慌忙伸手去扶住他,“不好意思,你还好吗?”   “妈的,走路没长眼睛啊!”那人勉强站稳,骂骂咧咧地抬起头。   双方对视,谢时玉一下就愣住了。看着眼前黄头发的年轻人,他总觉得这人很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那人却眯起眼,意外地说,“是你啊。”随后视线下移,“谢时玉,谢医生?”   谢时玉困惑地点头,“你认识我?”   那人忽然咧开嘴笑了下,牙齿洁白整齐,“不认识,但这不是有名字吗?”用下巴朝他胸前一点,指向他胸前的名牌。   谢时玉恍然大悟,“的确,你没事吧?”   那人歪着头,嘴唇因为失血而泛白,神情流里流气,伸出一直托着的手,“你撞了我,我手受伤了,你得负责处理好。”   “你这是利器造成的伤口,”谢时玉皱了下眉,觉得这人态度实在让人没好感,但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你先坐一下,我让护士帮你处理。”   “这里哪还有人啊,都忙死了,我在这里等半天了也没人来招呼我。你们医院就是这样服务纳税公民的吗?”   谢时玉扭头看了下四周,果然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咨询台值班的人都被叫走帮忙了。   而眼前人的手血流如注,伤口狰狞刺目,再拖下去的确不是办法。谢时玉只得托住他的手,低头检查了下,“还好,只是表层皮肤,底下的肌腱没有受损,手筋不需要重接。这是怎么伤的?”   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喝醉了酒,摔了一跤,手压在啤酒瓶子上,就成这样了。”   谢时玉去护士站那里找来工具,找了间空的诊室,带人过去,索性好人做到底,帮人把伤口缝合处理好。   把线剪断,谢时玉收拾好东西,嘱咐了注意事项。   那人抬起自己的手左右端详,“你很厉害啊,竟然一点都不疼,手法也专业。只是我号都没挂你就给我治疗了,这算不算违背你们医院的流程?”   谢时玉一时没想到这点,此时才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去补挂个号。”   “可我要是不挂呢?”   谢时玉皱起眉来,一下没想到这人会说出这样无赖的话,享受完了医治又要耍混赖账。   那人等了片刻,见谢时玉不开口,眉毛一挑,变本加厉地问,“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特别生气,觉得我不知好歹,恨不得现在就把我手上的线都给拆了?”   谢时玉深呼吸一下,站起来背朝他,走到角落洗干净手,“不会,这点医疗道德我还有,只是你一个人这样做,今后更不会有医生愿意为患者破例了。”   那人站起来,走到谢时玉身后,“噢,因为我这样无赖,谢医生伤了心,今后如果不挂号就算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也不肯施以援手了是不是?”   谢时玉转过身,没意料那人就贴身站在自己背后,眼前是放大版的一张长眉细眼的脸,吓了一跳,“你怎么胡言乱语?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我怎么可能会眼看着人倒在面前而无动于衷?”   那人摊了摊手,“我只是说个假设,你不要生气。”   谢时玉没忍住,伸手把人推开,从逼狭的空间退出来,强捺下怒气,严肃道,“那请你立刻出去挂号缴费,我要准备下班了。”   “你一个医生,脾气倒也不小,这样吼患者,吓到人怎么办,不怕我出去投诉吗?”   谢时玉被他气得身体都在打颤,“要投诉随便你,你也说了你没有挂号,我不算负责你的医生。”   “噢,”那人一点头,“好说法,挺聪明的。那我还拿你没办法了?”   “你可以走了。”谢时玉一把拉开门,绷紧身体,冷冷看着他。   在离开前,那人却又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那张苍白尖锐的脸,立时也有了些明媚光彩,“谢医生,你虽然脾气大,不过还是挺可爱的,请记住了,我叫李恒。”   李恒?这个名字在谢时玉脑海中又是一跳,好熟悉,他在哪里见过?   晚上到家,谢时玉接到电话,是之前的茶园打来的,说在他房间的浴室里找到一只耳钉,红宝石材质,问是不是他的。   谢时玉是不带耳钉的,但他立时想到韩珉有带过这么一对,想来是那时候落在他房间了。谢时玉没解释,只是请他们寄到自己这儿,他想自己总有机会还给主人的。   下章开始三章是副CP,今天定时忘记了,不好意思 第32章 假装(副CP)   柏言叼着巧克力棒听谢时玉说起最近碰上的一系列事件,听完后问,“你最近是不是犯太岁?阿姨给你求的平安符呢,天天戴上没有?你最好再早晚念两遍心经,双重保险。”   “没什么,都处理好了。”   “虽然这样说很没品,我其实更关心你的感情生活。”听到他们的谈话,周飞系着围裙从后厨走出来,随手抓了抹布擦干手,拉了凳子坐下,“比如你跟那位模特有没有在发展?”   纪睿伸筷子在辣锅里夹出片土豆,“我觉得那不是时玉的菜,时玉是正经人,不要跟这种人搅在一起。”   “什么正经人不正经人的?”柏言听了直皱眉,“这话说得就难听了,人家是干了什么不正经的事要被你在背后念叨?”   纪睿咬了口土豆,冷笑一下,“你问时玉,看他愿不愿意说。”   谢时玉显然听出纪睿是在说出医院时看到的场景,借此来敲打自己,让自己不要泥足深陷。但他只是端着饮料杯喝两口掩饰,既不解释也不肯定。不解释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不肯定是知道自己心神摇摆,没脸坚持。   见他这样,纪睿啧了一声,“着了魔了,我以前也没看出来你这么恋爱脑啊?”   柏言咬着巧克力棒咬的咔哧咔哧作响,吃到最后手指沾了巧克力酱,刚习惯性要去舔,后头就伸过来一只棱骨分明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很自然地用湿纸巾把他的手擦干净,“怎么回事?多大人了,还这样吃东西。”   柏言抬头看,一下乐了,“呦,庄教授到了?请你三次请不动,这次终于得见天颜了。”   庄辰栩把湿纸巾团成团扔到座位下的垃圾桶里,拉开柏言旁边的位置坐下,“说话阴阳怪气的,跟你解释了,前段时间在办入职实在太忙。”   柏言语气发酸,“什么呀,我看是被小情人缠得脱不开身吧。”   庄辰栩好脾气地没再跟他吵,自己拆了碗碟,开始倒水洗杯子。   谢时玉看着他们斗嘴就觉得好笑,“你上次不是说要请他们吃顿饭吗?后来请了吗?”   柏言一脸怨怼,“没呢,我人都找不到。不是这个没空,就是那个没空。”   庄辰栩洗干净杯子,知道他不喝酒,柏言很顺手地就给他把角落里的铁茶壶拎过来了,顺便说,“这茶挺涩的,我看你不喜欢,让飞给你换壶好茶,他也不是没有存货。”   “没事。”庄辰栩倒不介意,给自己倒满了一杯,看到柏言面前的啤酒,眼神顿了下,“注意点量,别喝吐了。时玉都胃出血不敢喝酒了,前车之鉴就在,你还这样?”   柏言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早班,我也不敢喝多少,你看我还倒了杯椰汁呢,换着喝。”他指给庄辰栩看,浑像学会了规矩,炫耀给主人看摇着尾巴等夸奖的小狗。   庄辰栩一笑,伸手在他腮边轻轻捏了一下,“这还差不多,学乖了。”   柏言一愣,脸红了一下,掩饰性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喝太快又呛到了,一下子咳得面红耳赤。   庄辰栩靠过去,伸手在他后背拍了拍,“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柏言眼中呛出了泪花才缓和过来,用手背擦了擦嘴,直起身,此时两人挨得近,他能感觉到庄辰栩身上从外界带进来的冰凉空气,不动声色地和他肩膀碰着肩膀挨了一会儿,片刻后低声用只有他两能听到的声音问,“今天你没带他来吗?”   都不用说就知道那个他是谁。   “嗯,他不来。”   柏言心里顿觉酸酸的,也不知道在酸些什么劲,他本来以为靠自己已经能调节好了,忽略心中那种古怪的情绪,但其实没有,独自的心理建设是做不得数的,真见了人他还是酸涩,还是会有种无法消解的独占欲,进而生出嫉恨。   那原先只是一点点的心思,随着往昔的亲近重现,就像泡了水的海绵一样不断膨胀扩大,塞满了胸口,倍觉滞胀。让这个人还像从前那样属于他,起码除了亲人外,没人比自己更重要,是不言自明的独一无二。   但不行,他怎么能这样想呢?因为自己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就让自己的好兄弟失去大好姻缘?   柏言摇摇头,觉得再这样想下去,自己舌根处都能泛出苦味了。   火锅的热气升腾,辣锅重油重麻重辣,吃得人汗流浃背,柏言心里烦,索性借酒浇愁,把刚刚的保证忘到了爪哇国去。   等时间差不多了散场,谢时玉看着走路不太稳的柏言,问庄辰栩,“你送他?”   “嗯。”庄辰栩从椅背上拿了柏言的外套,抓着人的一条胳膊搭上自己肩,另一只手搂过腰,扶着人站稳,“你们自己回去没问题吧?”   纪睿站起来,眼睛发亮,他可不是那种三瓶啤酒就能灌倒的量。“没问题。”   庄辰栩点了下头,跟几人告别,就扶着人往停车的地方走。   柏言脚软得像面条,像挂在树上的考拉一样抱着身边的人。他喝醉了很乖,不吵不闹,就只是安稳地睡觉。   看着有骨头架子,抱起来却没多少分量。庄辰栩没费什么力气就能把他抱起来,这样一个人软绵绵热烘烘地靠着自己,头搭在肩上,呼吸喷洒在颈侧。庄辰栩是很爱干净的,最受不了臭烘烘的醉鬼,可现在竟然心平气和,就算柏言现在打个酒嗝,吐他一身,他也不会有多嫌弃。   这么多年,哪次柏言喝醉了不是自己去接人?柏言家里不顺心的事多,亲属关系复杂,在家里待得不高兴了,他就逃避到外面,每晚出去疯头疯脑地玩,再一个电话叫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庄辰栩有时候觉得柏言只是习惯了自己在他身边,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哪有人愿意每回凌晨一两点一个电话说去哪就去哪的?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他开口,自己总会尽一切所能去满足他。什么朋友会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到了车旁,庄辰栩弯下腰扶着人坐进副驾驶,然后探身过去,给人扣上安全带。   柏言的头没有支撑,靠着座椅,左摇右摆地晃了晃,一下垂下头,嘴唇就亲在了庄辰栩的耳朵上,好像是觉得触感清清凉凉,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响亮地亲出了啵的一声。   庄辰栩的动作顿住了,他慢慢抽身出来。站在敞开的车门边,修长的身形伫立,地面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浓黑长睫半垂,庄辰栩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柏言被酒气熏得红润的脸,嘴唇也是润泽的,色泽殷红而柔软。   这里在停车场的角落,黑漆漆的,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有顶上的月亮照明,就落了一道银白的光在柏言脸上。   庄辰栩的眼神一点点暗沉,他的手往下,掰过下颌,把脸摆正,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亲上了那张润红的唇。   动作轻车熟路,舌尖只是一舔一撩,就勾的人呻吟一声,自然而然地张开了唇,迎接了不速之客的入侵。   庄辰栩亲的汹涌而热烈,而两人配合默契,好像已经实践过无数次。   一只手揽过副驾驶座人的背,庄辰栩抬起一条腿压上座椅,把人更深地往座椅里压迫下去。拥抱的手臂用力,青筋虬显,好像恨不能把人揉碎在自己身体里。   逼仄的车内空间,让氧气不畅,更遑论嘴还被堵住,好像正被一名君主攻城略地,不给人半点喘息休整的机会。   等察觉到身下人的异样,庄辰栩松开他,柏言软软地瘫坐着,虚弱地喘息,额上出了汗,头发湿软地黏在额头。眼睛还是闭上的,全程他的眼睛都没有睁开过,是一副喝醉了睡蒙了的糊涂样。   只有嘴唇被亲吻啃咬的肿胀殷红,显然是受了蹂躏。   庄辰栩低头凝视他半晌,用一根白皙的手指慢慢划过他的嘴唇,上头还残留一点唾液的痕迹。   “有感觉吗?”他轻声说。   声音飘散在夜空中,渺无回音。   庄辰栩扯动嘴角,笑得略带嘲讽,眼中仍是黝黑平静,“我亲过你那么多次,你也不是没有回应,可你一次都不记得是吗?醒来了,就可以当一切没有发生,你是醉了的受害人,我是乘人之危的侵犯者。”   而他目光下的人只是昏睡,没有反应。   庄辰栩闭了闭眼,他想到第一次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是什么时候。那很早了,还是他们考完高考的时候,出去庆祝,他喝了很多,意识却是清醒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是鼓足勇气、孤注一掷地依循了心意,他很害怕柏言第二天醒来会对这种事有印象,而事实是没有。   无论是装的,还是真的,从18岁第一次偷亲他以来,接近十年的时间,每一次接他回来,自己都会这么做,却从来没有被他发现过。   他不知道是柏言真的醉得太死,或者自己运气太好,又或者只是有人在假装不知道,粉饰太平。   等待的时间久了,他甚至开始怨恨这种运气,偶尔有不顾一切撕毁两人间遮掩的布的冲动。毁掉一切,什么相安无事的友谊,什么亲如手足的兄弟,他不在乎。   可看着第二天这人醒来,毫无芥蒂,脾气柔软地冲自己赔罪道谢撒娇,昨晚准备了一晚上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他爱他也讨厌他,爱他的原因有许多,讨厌他的原因只有一个,讨厌他的天真无知,讨厌他对自己好,所以自己狠不下心,下不了手。让自己沦落入没有期限的煎熬。   就好比现在,还是这样由着他熟睡过去,庄辰栩最后只是撩开柏言被汗浸湿的刘海,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你什么时候肯醒过来?” 第33章 当局者迷(副CP)   夜晚长街,低调内敛的黑色SUV一路开回了庄辰栩家,他也有柏言家的钥匙,但他一般习惯把人往自己家领,方便照顾,避免醉鬼半夜要吐,翻不过身,被呕吐物呛住。   他不可能把人往床上一丢,就自己走了。他会不放心,干不出这种事。   把人在自己卧室安顿好,这种事他已经做的轻车熟路了,扒人衣服的时候甚至不会脸红,只担心人会不会吐在自己床上。   所幸今天柏言睡得安详,一躺到床上就像回了家似的,一翻身还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   庄辰栩旁观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有什么意外,才转身开始收拾自己。   站在淋浴间内,浴霸发出嗡嗡的低鸣,暖黄灯光,闭上眼,水流顺着脸颊淌落。   裹着浴巾出来,手机上有一条未读消息,庄辰栩擦干净手,点开来看,是陆洵,让他空一天时间陪自己回家一趟。演戏演全套,最重要的得瞒过陆洵的家人才行。他那一家不好糊弄,要提前串个词,熟悉一下。   庄辰栩低着头开始打字,发丝掉下水延缓了他打字的速度,刚回到一半,陆洵的视频电话已经不耐烦地来催了。   庄辰栩接通,那头人像一露出来,陆洵先吹了个口哨,“看不出来身材不错啊,你这是干啥?裸身诱惑?”   庄辰栩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穿上衣服,就走出浴室拿了件睡袍披上。怕吵醒柏言,他把手机灯光调暗,低声叮嘱,“小声点。”   陆洵反应快,立时有了兴味,“没想到庄教授深藏不露,这是卧室有人?你不要你那个青梅竹马了?”   庄辰栩面不改色地走出卧室,把门带上,才恢复正常音量,“他喝多了,今天睡我这。”   陆洵噗嗤一下笑了,“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没动静,你到底行不行?”   庄辰栩走到客厅,从落地窗往下看,远处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再远一点就是C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高楼,亮着红色灯光的字,“我不行你行?”   陆洵仍是笑,“我行啊,只要你肯放手,我也可以试试。”   庄辰栩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从这里就能看到柏言工作的医院,当初买的时候几乎没有犹豫,就鬼使神差地付了全款。等交了房,真站到了窗边,向下望去,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多幼稚可怜,站在这里,简直像抱柱的尾生,翘首以盼,只等人回头看一眼自己。   庄辰栩抬起手掌贴上冰凉的玻璃面,“现在还不会放。”   陆洵意料之中,“他吃醋的反应挺明显的,就是嘴比石头还硬。”   “他不是吃醋,”庄辰栩想了想,声音压低,“他想不到这点,他是被抢了东西在生气。”   “你也不要对自己这样没信心,他又不是小孩,外人给颗糖就觉得人好,会巴巴地跟人跑了。我看得出,他是特别在乎你。你没听说过吗,人恐惧的第一反应都是拒绝相信,更何况恐同即深柜,他见了我们的反应这么大,分明不是正常的态度,我要是你的话,我早就跟他摊牌了,这样含糊不清地试探,彼此都容易误会,怎么能知道别人真正的想法?”   庄辰栩半垂着眼,他的睫毛浓密,面孔则清冷雪白,有一种温雅的书卷气,市区内斑斓的霓虹透过落地玻璃窗星星点点地落在他身上,并不显得杂乱艳俗,反而透出一种烟花沉寂后的寥落冷清。   “可要是那个真正的想法,会毁了你现在的一切,也非听不可吗?”形状锋利的薄唇浅抿一下又松开,庄辰栩放下手,插入裤兜,转身朝客厅的沙发走去,“有时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好了,不要说我了。你要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吧,那天是我奶奶生日,每年都要给她庆生的。”   就像庄辰栩之前介绍的那样,陆洵是他学弟,两人在同一个导师手下,同一个课题组,认识很久,但不是恋人关系。陆洵之前有一个相恋三年的爱人,可惜前不久分了手,还闹得鸡飞狗跳,最后不欢而散。   陆洵父母离异后分别再婚,他和哪边都不亲,唯有一个奶奶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次又住了院,情况很危险,奶奶唯一的牵挂就是陆洵,不要求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只想看他生活幸福,早就知道他有男友,就一直想让他带人回来。为了让奶奶放心,陆洵绞尽脑汁,最后打主意打到庄辰栩身上,好说歹说求他回来陪着演一场戏。   去外面租一个男友也不是难事,但陆洵觉得庄辰栩跟他相熟,彼此知根知底,相处得更自然。陆洵也怕租男友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找熟人。   本来也不是大事。庄辰栩答应了,只是有一个交换条件,想让陆洵帮他做一个试验。   陆洵本以为庄辰栩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石头人,天生缺了爱情这根筋,满脑子只有科研和论文,却没想到他竟然暗地里喜欢了一个直男,还喜欢了二十多年,看着人家换女朋友像换衣服一样勤快,就只是守口如瓶,默默守候。   这不是陆洵的性格能想象出来的事,但看庄辰栩这样呆板严肃,心思缜密,也许就是习惯把情绪藏在心里,不轻易吐露的人,这样一想也不算多奇怪。   陆洵曾经问过庄辰栩,既然这么喜欢这个青梅竹马,又怎么会一个人出来留学,把人独自扔在那边?   庄辰栩从显微镜后抬头,那张素白寡淡的脸仍是面无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往旁边一侧才开口说道,“给他一个机会,要是他能抓住,我不会再干预他。”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陆洵没听懂,再追问下去,庄辰栩却不肯再开口了。   在陆洵走后,庄辰栩独自坐在实验室中,记录下今天的实验数据,实验室的空调开得有些冷,出风口飘出缕缕白气。笔尖点在最后一个英文字母的尾锋上,庄辰栩却开始发怔,他想到还在国内时,柏言曾交往过一任性格飒爽的女朋友,交往半月后那女生来找上自己,一句话就戳破了自己心思,自己虽然惊讶,但仍平静地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失态。“谈恋爱这种事,合则来不合则去,你何必去找别人的过错?”   那女生却斩钉截铁地继续说,柏言屡屡在约会中途因事离场,每次二人相处结果不欢而散,都是他在背后搞鬼。知道他们两约会,就发消息找人,而柏言竟然每次都吃他这一套,义无反顾地屡屡抛下女朋友去见他。明明她最不喜欢吃榴莲,柏言在生日当晚竟然订了榴莲蛋糕,明明她对百合香味过敏,柏言的车内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百合香薰,一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庄辰栩自然没有承认,而那女生如连珠炮般说了一长串,撒了气后才说她和柏言分手了,虽然庄辰栩行为可恶,但柏言对她一点也不了解,才会被忽悠着着了道。这样的男人,自己就算为了一口气把他留下来也没什么用。   庄辰栩听完,倒松了一口气。他发现这女生和之前几位不同,很不好处理。   然而女生话锋一转,又望向他,问他害不害怕自己把这些告诉柏言。   庄辰栩仍是装傻充愣,摇头冷淡说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女生冷哼一下,我偏不告诉,你是不是恨不能有人戳穿你的伪装?可我就要看你受煎熬,身处这样不尴不尬的位置,既没办法完全死心,又无法彻底得到。提心吊胆的,害怕迟早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她出现后,你所有的算计都毫无用处,你所有的心血都完全作废,她会让你意识到你之前付出的所有岁月和感情都不过是一种自欺欺人、自我安慰,你从来不曾得到过,也无所谓失去。暗恋是酸涩的,甜蜜与痛苦并存,而你这样畸形的单恋,却不过是扭曲的彻头彻尾的自我疯狂!   如此恶毒的宣泄诅咒一场,才重重摔门走人。   庄辰栩独立在实验室半晌,再面无表情地回头去继续自己手下的工作。   外人都能轻易分辨出来的事,当事人却往往当局者迷。   当天晚上,柏言可怜兮兮地跑来找他倾吐失恋的痛苦,也算不上痛苦,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各方面条件都不差,却没有一段感情能撑过三个月的。这样快餐式的爱情,让他在外头名声堪忧,而他明明并不是把感情当儿戏的人。他很难过,很想好好体验一次恋爱的滋味。   再之后,庄辰栩的硕士导师找他讨论读博的事,国外有两个推荐名额,问他有没有兴趣。庄辰栩收下了报名表。   飞机起飞,在之前他谁都没告诉,名单公布瞒不住了才跟人说的。柏言措手不及,随即和他在电话里就大声吵起来,挂电话后自说自话地爆发了冷战,在临行前也没有来给他送行。   从舷窗朝外看过去,阳光热烈,照得远处连片的玻璃幕墙格外耀眼光洁,庄辰栩眯起眼,心中并无苦涩不舍,十分坦然平静。   三年时间,他已做了很大的让步。至于事情会发展成怎样,他没有预备,但会尽量去接受。   他不是什么偏执孤独的变态,他只是喜欢上一个人,才想要用尽力量去试探他。 第34章 很想你(副cp)   醉酒后的第二天,柏言醒来的时候,是被一股食物香味勾醒的。   他仰头看到熟悉的顶灯,就知道自己又睡到了庄辰栩这儿,他熟门熟路地跳下床,从卫生间柜子里翻出自己那套洁具,一边刷牙,一边走出房门,走到餐厅,倚着中央的岛台,身子一歪,看庄辰栩煎鱼。   “等会你送我去医院吧,我车还停在周飞那家火锅店。”   庄辰栩给鳕鱼翻了个面,也没转头,“好,你把钥匙给我,我等会给你把车开回去。”   柏言咧嘴一笑,笑出一嘴的牙膏沫,“开回我家?那晚上你来接我下班咯?”   “晚上我没空,你还不定加班到什么时候,你自己打车吧。”   柏言撇了撇嘴,“小气。你又要干什么去?接你那位男朋友?”   庄辰栩没否认,把鱼盛出来,在上头挤了点青柠汁,“知道你还问?”   柏言没想到他会承认,一下子成了哑巴。柏言发现,只要话题一转到陆洵身上,不管在说什么,自己就会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那往往又是自己先挑起来的。   他咬着牙刷柄,一声不吭地转去卫生间洗漱了。   庄辰栩这预备了他全套东西,护肤品剃须膏都是他用惯的那种,毛巾也是专属的,几乎像在家一样完备亲切。庄辰栩的家也像他的家,他那个房子大而冰冷,甚至没有这里好。然而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自己不可能永远霸着这块地方不放,等这里有了另一个主人,自己就得识趣地腾地方让开,总不能等人抹去面子开口赶人了,自己才反应过来灰溜溜地走。那样子多可怜狼狈啊。   柏言浑身一悚,为这可预见的未来而忧心忡忡,起床时的好心情也荡然无存。   走去餐厅,拖开椅子吃早餐,也是一副郁郁不振的样子,两道浓秀的眉毛浅浅皱着,看着有一点委屈。   庄辰栩就盯着他瞧,柏言被他看得不自在了,“你老看我干什么?”   “回来到现在都没好好看过你,跟你说过话,”庄辰栩缓慢说,“现在这样坐着吃饭,突然发现,还挺想你的。”   柏言愣了一下,没想到庄辰栩会顶着这样一张毫无起伏的脸这么温情的话,他睁着眼,突然发现庄辰栩嘴角竟然有一点浅浅的笑意,庄辰栩很少笑,柏言被笑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痒酥酥的,从里到外开始发麻。   他下意识挪开眼睛,抱怨一句,“就现在嘴上说的好听,亏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干脆在国外呆一辈子算了?”   庄辰栩低头用刀叉切割盘里的鱼肉,“不是有人一天三次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吗?”   “是啊,我要是不去找你,真怕你失踪在那里了,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庄辰栩刚出国的时候,柏言跟他玩冷战。闹着闹着,人就音讯全无了,最后还是自己费尽心思重新找来联系方式去求和。想想真是全无尊严。   可双方总有一方要先低头,否则犟着犟着,他怕这么些年的感情就潦草收场了。   柏言抓起牛奶喝了一口,牛奶刚热过,还是烫的。结果猝不及防烫了舌头,疼得他嘶了一声,抬手捂住了嘴。   “怎么了,烫到了?让你不要喝这么快。”一看他叫痛,庄辰栩神情紧张地站起来,身子越过大半张桌子,手抬起他的下巴,“把手拿开,张开嘴,让我看看。”   柏言依言把手拿开,张了嘴。只要庄辰栩严肃了,他总显得很听话。就这么抬着头,能看到庄辰栩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口腔看,让他开始不好意思,脸像烧着了般发烫,甚至担心早上洗脸刷牙不到位,还留有什么瑕疵,最怕是宿醉后有口气。   手又捂上嘴,往后退了点,“昨天可能吃火锅烫着了,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嘴还有点肿,舌头也有点疼。牛奶其实不是很烫,可能是碰到了伤口。”   柏言看庄辰栩真着急,就为他开脱解释。却没想到这话说完,庄辰栩眼神向上抬,正和他对视了,突然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原先掰着他让他张开嘴的手也松开了,反而去碰了他嘴唇破皮的地方,“真是吃火锅烫着了?肿成这样,像被亲的。”   柏言莫名觉得这眼神有些陌生,他的眼睛眨了眨,缩了下脖子,姿态狼狈地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你瞎说什么,我昨晚不是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吗?”   庄辰栩收回手,身子也站直了,微微一点头,“是这样。可你怎么知道你喝醉了都干了些什么?”   柏言皱眉,将信将疑,“不会吧?他们都说我酒品很好的,喝醉了从没撒过酒疯。”   庄辰栩耸了耸肩,就不再多说了。“快点吃吧,还得送你上班呢,当心迟到了。”   柏言这才反应过来,一看表,瞬间大惊失色,“靠,真的要迟到了,我不吃了,辰栩你快点!今天早上科里还要开大会呢,我要是迟到了,主任不知道怎么罚我!”说着人已经飞快地冲去拿了包和外套,就到玄关去穿鞋。   所幸庄辰栩家离医院近,柏言下车的时候时间刚刚好。   临下车时,庄辰栩拉住他,从车暗格里拿了面包和酸奶塞他怀里,“你早上没吃多少,这些拿着,饿了垫垫肚子,免得中饭又到下午才吃。”   柏言拿着包装袋,原先心急火燎的情绪淡了,眼睛先是一眨,又是一眨,睫毛煽动间,庄辰栩在他的视野里十分清晰,四周的景色反而黯淡无光了。白衬衣融了暖洋洋的晨光,端正的五官一笔一画得像工笔描的,从原本的清冷里透出暖意与亲切。他胸腔鼓胀,按捺不住地突然转身拥抱了眼前的人一下,双手在后背交叠,手臂发力紧紧搂住,肋骨撞击上肋骨,“辰栩,你能回来太好了。”   庄辰栩措手不及,几乎是被狠狠拉入了一个怀抱。而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柏言已经松开他,抓着早餐,推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去,“我先走了!”   说话时,脸颊还红扑扑的,眼眶似乎积蓄了很浅的雾气,然后很快地转身,所以并没有看清。   庄辰栩坐在车内,一动不动地看着柏言的背影消失在从四方涌入的人潮中。有一瞬不知道作何反应,今夕何夕。   很久以后,他才向前坐直身体,发动汽车,离开了医院大门。   早上下车时,干了这么一件荒唐而十分感性煽情的事,一段时间内,柏言都有些恍恍惚惚,脸上的温度消退不下去,开回时被点了两次名才回过神。好在他的工作是绝不允许他三心二意,马虎糊涂的,不过两小时,他就把个人情感抛诸脑后。   上午结束得早,他准备打饭回来吃,这样可以在办公室小打个盹,结果跑的太急,导致他在下楼梯时扭伤了脚,三层台阶一脚踏空,不仅摔得尾椎骨仿佛四分五裂,脚也疼得压根站不起来。   路过的护士推来轮椅带他去骨伤科看伤,拍了片,所幸骨头没事,只是拉伤了筋,可脚踝随着时间推移,肿得血红淤青,饱满发亮,足有婴儿拳头大小。   谢时玉得到消息,来诊室看他。   柏言刚吃了止痛片,精神好了点,脸色仍然苍白,脸上也蹭破块皮,涂了紫药水,看着可怜。   “一晚上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谢时玉问。   柏言虚弱地笑了笑,“我刚推着轮椅去请完假,你没看我们主任的脸色啊,和猪肝一个样了。”   “有人来接吗?我现在走不了,要等下班才有空。”   “不用你,知道你忙,我问问别人。”柏言打开手机通讯录,从上至下翻了一圈,发现无论谁,自己都不好意思麻烦,都是有工作的人,至于自己那个混乱大家庭的亲戚,更是不能开口。   他突然有些委屈和茫然,活了二十多年,竟然没有谁能让自己不分时间和场合的求助。   谢时玉看他拿着手机,只是发愣,却并不打电话,“怎么了?没人吗?辰栩呢?”   “他之前就说过晚上有事。”   谢时玉点点头,“那你等等我,在病房先休息下,我尽量快点。”   柏言摇摇头,“我再问问吧。”   犹豫再三,他还是本能地想给庄辰栩求助,如果他不来,自己就打辆车,只是扭了一只脚,也不是半身瘫痪,没到非找人帮助不可的地步。   “你现在在哪?”   “在学校,等会有节课,怎么了?”   一听到声音,柏言有些焦躁的扣了扣轮椅扶手,“那你课上完了,能来接我一下吗?”   庄辰栩问,“怎么了?”   “我扭伤了脚。”柏言压低了声音,结果一说就疼得带了哭腔,但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在装可怜。   “怎么回事,还好吗?”   “肿了,动不了。”   那头停顿一会儿,“晚上陆洵那儿……”   柏言一咬牙,眼睫一扇,是真要憋出水雾了,很快打断他,“算了,你不要管我了,管你的陆洵去吧!”说完就恶狠狠地挂了电话。胸口起伏,他又被气着了。   虽然知道自己这脾气发的不应当,可他就是控制不住。人要是真能这么完美地控制住自己的七情六欲,那就不是人了,一定是什么妖怪。   过不了多久,庄辰栩的电话追过来。   柏言呼吸平复,已经恢复了理智,再次接通,先软了语气,“抱歉,刚刚不是怪你的意思。”   另一头顿了顿,只说,“下次不许乱挂我电话。”   柏言顿了下。   “等我一下,我应该十分钟就到了,路有点堵,不要自己逞强回去。”   柏言咬了下嘴唇,然后满眼水雾地笑了。他知道自己这种小心思很难堪,自己是在比,比一比庄辰栩心中谁更重要。他悄悄给自己加了点砝码,然后想连自己都比不过,也许那两人也不是真心相处的。   果然不出十分钟,庄辰栩就出现在了诊室外,一身风衣还带着街上一路赶来的凉意。他接过一塑料袋的药,看了拍的片,听了医生嘱托,才推着柏言离开。   上车时,他弯腰把柏言从轮椅上抱起来放进副驾驶。   柏言自然地手臂上举搂住他的脖子,鼻子正蹭到他的头发。很淡的洗发水味,从不用什么定型水,柏言突然把脸埋入他的头发,轻轻嗅了嗅,感受到一股很亲切的热力,“木头,”他低声叫了下,然后说,“你真的回来了对吧?”   庄辰栩弯腰的动作,静止不动了。   柏言也没有松手,侧身靠着他的胸腔,能感受心脏有节奏地跳跃,像严丝合缝嵌入的七巧板,他感觉很平静,不再像早晨时那样情绪激烈,血液奔涌,这种平静的感觉甚至让他想微笑。   “嗯。”庄辰栩点了下头,帮他把安全带扣好,然后把轮椅折叠起来放到后备箱,“不走了。”   柏言靠着椅背,歪着头,看着他忙碌,轻轻地做了个嘴型,“我也很想你。” 第35章 来访   韩珉过了一周给谢时玉发消息说他回来了,   那时谢时玉刚刚从医务部走出来,经历完一场谈话,理所当然没有责任,但还是因为没能处理好和患者家属的关系受到了批评。如果再有下次,会影响到他年底的评级,进而影响他之后的晋升。   因为有了投诉,即使无责还是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接近无妄之灾了。   他从医院出来,正好看到韩珉的消息,他有些无聊,没什么事情做,就打回去问韩珉现在在哪。   韩珉没直接回答,只是问,“怎么了?”   谢时玉坐上车,从车里翻出之前寄到他这的那对红宝石耳钉,被他找了个防尘袋装着,“你之前落了对耳钉在我这,给你送过来。”   韩珉在电话那头笑了下,“我给你发个地址,你现在过来吗?”   “好啊,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   “工作时间,怎么不上班了?”   谢时玉哑了声,另一头跟长了眼睛似的察觉到他的低气压,便说,“不开心的话,可以等到你愿意回答的时候再说。”   “嗯。”谢时玉手捏着柔软的防尘袋布料,“你们那儿有多少人?我给你们买点吃的过来。”   “不用,”韩珉说,“你是客人,哪能让你破费?”   谢时玉笑了笑,“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搞好一下关系。不过人太多的话,我可能就只买咖啡了。”   “随你,爱买什么都行,算上我的话,7个人。”   “好,”谢时玉轻轻应了声,“那你等我会儿。”   韩珉的工作室在一幢写字楼里,租了几间办公室,全部打通后,空间十分宽敞。   谢时玉坐电梯上来,提着两盒日料和纸杯蛋糕。   踩上柔软地毯,玻璃门上挂着工作室的名字,黑底白字,花体英文,风格前卫——Unique。跟他曾看到过的一样。   他敲了敲玻璃门,然后推门进去。   虽然没有前台接待,正好有人出门看到他,礼貌地上前来问,“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我找韩珉。”   话音刚落,原先在工位上忙碌的几人都抬起头,视线越过显示屏来看他,最里面一个工位上,穿着黄白夹克的男生还站了起来。   那人又问,“您跟我们老板认识?”   谢时玉点头,“是的,来之前我跟他说过了。”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我带了点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那人面露惊讶,伸手接过,“给我们的?你是老板的朋友吗?请随便坐一下,我进去说一声。”   说着拉着谢时玉坐到一个空的工位上,虽然是个空位置,上头还是堆满了布料、设计稿和各种零碎的小配件。那人简单收拾了下,基本就是一伸胳膊把东西扫到一边,“不好意思,最近在赶工,地方比较乱,没来得及整理,平常我们不是这样的。”   谢时玉低头看了看图纸上的画,还有亮闪闪的小配件,“没事,这些我从没见过,还挺好看的。”   那人说,“你先坐会儿,”说着又朝角落喊道,“小桐,老板的朋友来了,你给人倒杯水,我进去说一声。”   “好!”   谢时玉就看到刚刚角落里站起的男生,手脚利落地从接了杯水穿过工作室向他走来。模样清瘦高挑,头发挑染了几缕白毛,套一件黄白夹克,下身是工装裤,走到他面前后,把水递给他,“我叫莫小桐,咦,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你?”盯着他看了半天,男生皱眉思考片刻,随后睁大眼,“我想起来了,你是在山里跟老大说话的那个人!”   谢时玉把水杯放到桌上,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姓谢,谢时玉,我也记得你,你那时候穿了件黑色衣服。”   莫小桐和他握了下手,“老大的朋友我都认识,不过之前没见过你。你们怎么认识的?”   “工作认识的。”谢时玉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为了怕人盘根究底,主动站起来,拆了带来的吃的,“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随便买了些,要不要尝一尝?”   莫小桐看到吃的,两眼放光,“这家店的日料我知道,之前上过电视,每天限量供应,不仅贵而且很难买。”   谢时玉微笑,“味道是不错,常温下放久了容易坏,我也不认识这里的人,麻烦你帮忙拿去分掉吧。”   “谢谢,今天有口福了!”   莫小桐嘴里塞了一个鱼籽手握,又拿了盒子去跟别人分享。工作室一下热闹起来,人都围拢过来,朝谢时玉说谢谢。吃的喝的下肚,果然容易拉近人的关系。不出几分钟,经由介绍,谢时玉已经基本知道了这些人的名字和工作。   这家工作室成立了五年,一共7个人,三个设计师,两个助理,韩珉是工作室的老板,还有一个小老板是投资人。刚刚接待他的叫陈修,是这里的老人了,从成立起就在,有个怀了孕的女设计师叫刘慧,今天休息不在。至于看上去模样比较轻的莫小桐,竟然也是从工作室成立起就在这儿的,算是资深设计师,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果然人不可貌相。   至于谢时玉,理所当然也被挖完了身份来历。听到他是医生,大家一下热闹起来。还有人让他帮自己把把脉,看看脸色,说最近工作室任务重,熬夜熬得心脏老跳,生怕猝死。   谢时玉解释自己是儿科医生,这里也没工具,光靠目测他不敢妄说。不过还是简单提了提几人可能存在的隐患,让他们去专业检查一下。   “学医的真神了,我一直就腰椎不好,坐久了就疼,原来跟身体其他部位也有关系。”   这样一交流,谢时玉更受欢迎了,也许是职业原因,谢时玉都跟小孩打交道,自然得有一股亲和力和耐心,人又长得俊秀斯文,没人不喜欢和他亲近。   “其实你刚刚一说找老大,他们就都在看你。”等走了一波人,莫小桐坐在他身边悄悄说。   “嗯?”   “老大性格慢热冷淡,本来朋友就不多,更少有人会来工作室找他。除非是来找事堵他的。他们怕你也是。”   “找事?”谢时玉很意外。   “嗯,”莫小桐舔掉了嘴角的米粒,朝他挤挤眼,“老大长这样就事多啊。太帅也不好,之前总有迷他的小姑娘追来这边,男的也有。对待这种,他都直接把人赶走,但就有些人比较极端,很麻烦。”   莫小桐说到一半,原本紧闭的玻璃门就拉开了。韩珉和陈修从里头走出来,莫小桐眼尖一看到就刹了车,满脸堆笑地叫了声,“老大,谢医生给我们带了吃的,你从哪认识的这么大方的朋友?我也想要一个。”   韩珉从过道走过来,站到他们面前,“说什么呢,你以为这是能批发的?”又转头对谢时玉说,“你怎么不直接打我电话?”   “等一会也没事。”谢时玉站起来,把给他留的一小份完整的寿司递给他,“帮你留了一份,也不知道你们模特要不要保持身材,能不能吃这个。”   韩珉从打开的盒子里拿了一个卷,放进口中慢慢咀嚼,“我不节食,没什么不能吃的。去我办公室坐坐吧,下午还有其他事吗?”   “怎么了,你有安排?”   “要是你有空,能等我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好。”   “看样子你真的不忙了。”   “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我的角度是好事,我能约到你了。但对你而言,你应该不太开心。”   “约到我算好事吗?我买吃的来了,晚上可是你请客,要大出血的。”谢时玉开玩笑。   两人走进办公室。这里的空间都是用玻璃隔开的,看起来非常宽敞和开放,如果不拉百叶窗,办公室内外一览无遗,在同一空间,并没有领导和下属严格的分界。   谢时玉站在玻璃处朝外看,外头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的工作状态。莫小桐坐回位置,见他看过来,朝他挥了挥手。谢时玉也微笑着朝他点头。   “咖啡还是茶?”韩珉问,然而不等他回答又说,“喝茶吧,你不要喝咖啡了,熬夜太多。”   谢时玉转过身,“你就自说自话地替我决定了?”   韩珉垂首,用干净的玻璃杯给他泡了茶,修长白皙的手指包裹杯身,翠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身躯,上下起伏,朝他递过去,“那在我这里,就听我的好不好?”   谢时玉接过茶杯时和他的指尖碰了一下,直到分开时,还留有那一刹那的触感。   掩饰性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们这最近很忙吗?我看大家精神状态都不太好。”   “见人先看人的身体情况,这算医生的职业病吗?”韩珉转到桌子前整理设计稿,“主要是我们在准备一个时装展,有点忙,时间快到了,连图都没有出完整。别当我是什么剥削人的资本家,这次结束了我就给他们放个假。”   “资本家画的大饼我不吃的,你得跟他们说。”办公室内摆了几个人体模型,套了打板出来的成衣,谢时玉踱步过去端详,两套都是大裙摆修身的女士礼服,他并不懂设计,只是觉得华丽精致,“是这几套吗?”   韩珉摇了摇头,“不是,这是之前客户的定制,只做了个样子出来。”   “够精致的,你们这次的时装展有主题吗?”   “有,叫“心动”。”   谢时玉一顿,低下头,轻轻抿了下唇,还是忍俊不禁,“原来时装展这么小清新,不知道是怎样的服装。”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你可以邀请你来看。”韩珉说。   他走过来,谢时玉这才发现韩珉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疲惫,眼睛里也都是红血丝,显然之前一周的休息并没有让他得到放松,“这下我看出来你们忙了,推进很困难吗?”   韩珉后靠桌沿,肩膀颓落,两只手撑在桌面上,苦笑一下,“有时候设计只是一个捕捉灵感的瞬间,太去追求它,反而追寻不到。可时间太紧,我现在就是这么一种强求的状态。”   谢时玉把手放在他的小臂上。   掌心的热度通过皮肤传递,韩珉抬起眼,目光中谢时玉看着他说,“别烦恼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先陪我出去吃晚饭吧。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   “也好,”韩珉笑了笑,抬手捏了捏鼻梁,“其实我也知道,继续困在这里也不会有结果,倒不如出去走走。”   韩珉转身从衣架上拿了外套搭在手臂上,跟李修打了招呼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工作室。   推开玻璃门时,正好有人横冲直撞地闷头从外头进来,玻璃门一开一合,三人险些撞上。   谢时玉没站稳,被韩珉从后头扶了把腰,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怎么在这?”   谢时玉抬眼,发现是之前在医院碰到的李恒!   不好意思,又迟到了,让你们等久了。下更还是周五 第36章   李恒话音刚落,韩珉就上前一步隔开了两人,眉毛紧锁,“你在说什么?你们见过?”   李恒面上瞬间僵硬了,视线落向旁处,并不做声。   谢时玉从韩珉身后走出来,满面不解,转向韩珉解释道,“他来过我们医院,所以见过一面,这怎么了?”   韩珉的视线一下变冷了,不看谢时玉,只朝着李恒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去找他?”   李恒心虚,但还是强撑着狡辩道,“我手受伤了去医院包扎,哪里近就去哪里了,谁知道正好碰上他呢,我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你这也该怪我吗?”   韩珉冷笑一下,“市区医院离这里6个地铁站,还挺巧的。”   李恒咬牙道,“我手受伤了,你也不问一句,倒把人保护的很小心,他是你的谁,你们是什么关系,你要这样藏着瞒着?”   “不管他是谁,都跟你没有关系。你才回来多久,就又和之前那帮人出去,你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   谢时玉听二人一来一往,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听出了二人关系匪浅,甚至从李恒的话语中觉出了点暧昧和委屈。他又盯着李恒的脸仔细看了看,终于发现之前一直萦绕不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自己不是见过他的吗,韩珉小区外是一次,医院大树下又是一次。两次相见,这人都和韩珉纠缠不清,不知是现任情人拈酸吃醋,还是旧情人难分难舍。   谢时玉站一旁盯了这两人良久,这两人有他们的秘密和故事,让他有一种无从插手的隔阂感。   似是察觉到谢时玉的尴尬处境,韩珉向他看了一眼,说话声一滞,转而道,“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谢时玉和他对视上,韩珉的眼中很坦荡,坦荡到一览无遗,看不出他和人有什么促狭的关系。谢时玉呼吸一顿,突而觉得自己也许是哪里误会了,也许一切并不像眼睛看到的那样。   心中一动,他已经上前一步,看着韩珉说,“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要是说错了,你可以帮我纠正。”   韩珉不解地蹙了眉,但什么都没说,反而是点了点头。他对谢时玉有这种自信,知道他有自己的处理方式。   谢时玉朝前一步,面对李恒,“你好,那天在医院里我们见过。”   李恒眼里有狠厉和水光,抿紧唇并不吭声。   谢时玉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会,那天在医院里太仓促,最后又不欢而散,既然你跟韩珉认识,我觉得有必要再介绍一下。我是谢时玉,市属第一医院儿科医生。”   说着伸出手,呈现一个交握的姿势,然而李恒并没有握上来,只冷淡道,“我记得,我说过我记得你。”   谢时玉收回手,“我跟韩珉是两个月前认识的,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   李恒冷笑一下,“仅此而已?”   空气好像收紧了,虽然办公电脑前没人抬头,也有无数双耳朵支棱了起来。   谢时玉没有立时回答,他看了一眼韩珉,而韩珉眉头皱得更紧,嘴张了张,似乎是想帮他打圆场。谢时玉却抢先转过头,他身体站得自然,姿态也闲适,声音却很认真,“是,的确不仅止于此,我有我的目的和期望。我想要跟他有进一步的交往,想要试试能不能再了解他一点,想要弄明白他隐藏起来的一切,他像一个谜语,我想要去解读它,懂得它,更进一步是重构。但一切得一点点来,是否能成事实,这得看双方意愿对吗?我不能一个人自说自话,又或者咄咄逼人。”   李恒显然理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嗤一声,“你倒是说的挺清新脱俗。”   而韩珉紧皱的眉头松解开了,他走到谢时玉面前,缓慢道,“这些话你可没对我说过。”   谢时玉仰着头看他,半晌后退一步,笑道,“还出去吗?耽误了一会儿,我之前订了位置。”   “嗯。”韩珉颔首,拉过他的手,两人和李恒擦肩而过。   玻璃门一关,这次是彻底走了。   虽然还没有到傍晚,写字楼里仍然亮着白炽灯。灯光下,李恒转过身,看着消失在走廊的背影,神情有一些阴鸷。盯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慢慢呼气,其实不必介意,这不是韩珉第一个对象,他从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许这次看上去更认真了点,但相信很快又会和从前一样。   谢时玉开车,两人去了一家法式餐厅。   侍者将他们引导到座位上,是一个临窗的位置,向外就是一片小小花园,成片绿茵和丛丛野花,还夹着白色秋千,像一个梦幻园地。   餐厅的灯光是暧昧的橘暖色,放着悠扬的小提琴音乐,铺着白色桌巾的圆桌中央,是一朵新鲜欲滴的红色玫瑰,娇艳明媚。   现在时间还早,餐厅内并没有很多顾客。   谢时玉接过侍者递来的菜单,觉得这氛围像一场处心积虑的约会。虽然他订这里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看到了排名第一的推荐,却忽略了下方的情侣约会胜地。   先是说了那样的话,又订了这样的地方,好像他在处心积虑一场意外。谢时玉到而今坐下了,方才为适才的事情脸红起来,突然觉得自己说得格外炙热。“我……”   他刚起了头,却被韩珉打断,垂着眼看菜单上的餐点,“我很喜欢这里的音乐。你以前来过这儿吗,有什么推荐?”   “我也是第一次来。”谢时玉说话声音都压轻了,然后努力让自己也自然得像无事发生。   不知内容地点了几道招牌菜。   侍者离场,一下就只剩了他们两人。比车里的气氛还不自在,车里还能用开车来掩盖心情,这里双双对视着,一切都无处遁逃。   谢时玉手握着水杯,只好转头看窗外,绿草蓝天,再美丽看久了也如出一辙。   “你是我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   醇厚的男性嗓音,轻声诵读着炙热的爱语。   叶芝的诗。   谢时玉身体悚然一震,讶然地转过头,看见韩珉正用手触碰桌上的红色玫瑰。察觉他转过来了,便抬起眼睛与他对视,墨色的瞳仁平静深邃如海,里头仿佛还有玫瑰红色的残影。   嘴唇张合,“在我关键的时候拥抱我吧……”   声音放轻了,尾音几乎不可闻。   再如何熟悉的诗,从不同人口中念出来,感觉就不同。   韩珉说他从未隐藏过,的确如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隐藏,喜欢你,被你吸引,从初见的第一眼就心动,如影随形,只是有人说了,有人没有说,说了也不信,总在寻迹试探,小心翼翼。   “我出来工作后,一直想开自己的工作室,做自己的品牌,李恒是我的学弟,他知道了,就找上我,说要跟我合伙做,他出钱,我出劳力,虽然看起来这里由我主持,但严格上来说这个工作室是他的。”韩珉后靠着椅背,缓慢地说,“前段时间,他父亲投资出了问题,破了产,一时想不开跳了楼,他本来就没有母亲,现在连父亲也失去了,手下的财产除了他名下的两套房子,就只剩下这个工作室。本来还能过得下去,可他受了刺激,迷上赌博,把房子输掉了,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在那时候帮了我一把,我不能不管他。”   韩珉开始说了,谢时玉索性坦白,“我在医院外看到过你们,当时你们在……”他垂下眼,还是没有说完。   “噢,”韩珉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你先走了。”他似乎想要去口袋里摸烟,意识到在餐厅又忍住了,改为把手指搭上玻璃杯,握住,轻轻晃了晃,“你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喜欢你?”   韩珉一顿,然后点头,“我把他当弟弟。”   谢时玉端起水喝了一口,黑色的眼睛有些沉郁,还是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你利用他的感情,开了这家工作室?”   韩珉眼皮一抖,然后撩起,笔直看向他,许久才浅笑了下,“你说的真直白。”   “但这样很好,总好过藏着不说。”韩珉轻声,“谢医生,你知道的吧,我很喜欢你,尤其是现在,每一次见都在更被你吸引,你看得出来对吗?”   谢时玉第一次听他这样毫不拐弯地说,喝下去的水险些呛出来,脸起一层薄红,只能微微点头。   韩珉神情专注,“那就好。”   “我那时候跟他说得很明白,但他仍然坚持要跟我合作,所以我接受了。在这种诱惑下,我只要纵容一点,没有把交往切断,这段关系就能变得暧昧不清,很多事情都能很顺利。”韩珉幽幽吐气,“我那时候太想成功,想要证明给一些人看,也很年轻,觉得现在借的,以后连本带息地还回去就对了,却没想到有些人情债背上了,是无论如何也还不清的。时移世易,金钱就不再对等。”   “既然是我欠了他,无论他到什么境地,只要我可以,都会尽可能地帮他一把,直到我依靠他得来的这一切都失去。而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希望有两全的办法。”   韩珉停顿片刻,看向谢时玉时,面孔沉静而凝重,“你说我像一个谜,可谜底往往并不和善可亲,揭穿了甚至丑恶乏味。我害怕,不知道你可以包容到什么程度,但我仍想试一试。” 第37章   谢时玉听他说完。   李恒的存在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挑不出来,不痛不痒,却会持续地刺激知觉。   一面是倾注了心血的事业和爱好,一面是没法偿清的恩情。   他没有办法去责怪韩珉,他不知道韩珉是从什么样的境遇里爬起来的。不过看他和姐姐居住的地方简陋破小,而且是在他已经拥有一家工作室的情况下,也没能改善条件,就证明他原生家庭一定相当糟糕。而他的姐姐是单亲妈妈,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每个人都有成功的野心,更何况是实现自己的梦想,做自己热爱的事,他会接受李恒的提议也许是那时候最好的选择。   但可以理解并不代表能完全接受。   谢时玉有些怔忡地看着韩珉黑色的眼睛,而韩珉在察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犹豫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我知道,你是容忍不了瑕疵的人对吗?都说医生有洁癖,你没法掩盖自己的心理感受。”   谢时玉避开韩珉的注视,“你也不应该这么快给我判了死刑。”   “噢,那你是怎么想的?”   谢时玉没说话。恰此时,之前点的酒菜端上来了,韩珉不再勉强他,“先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刀叉碰撞,谢时玉食不知味地用白葡萄酒下鹅肝。   一边咀嚼一边梳理烦乱的情绪。接受韩珉,就意味着要接受他身边凌乱的关系纠葛。也许在短期内,他可以依靠对韩珉的偏爱,勉强接受,但他没有那么多精力一直去跟偏执的人周旋,他的工作已经很累了,也没有把握长此以往,他会不会积累下埋怨,到最后连对这人的喜欢都丢掉了。   吃到半途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晚上急诊有个医生家里出了点事,问他方不方便来顶一下班。谢时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匆匆把吃的咽下,谢时玉抓起外套,用手机扫码付了钱,对韩珉说,“医院有事,我得先走了,你慢慢吃,我已经付了钱。”   韩珉放下刀叉,“我送你吧,你刚喝了酒,不能开车。”   “没事,我打车。”谢时玉一边回答,一边低头在微信上回复消息。等了会儿没有声音,察觉到对面意外的沉默。   他抬起头,愣了愣,然后主动把手机通话记录递过去给他看,“我没骗你,不是借故离开,是真的医院有事,每次都临时通知。”   韩珉神情缓和了些,“送你也不行吗?”   谢时玉摇摇头,“真的不用了,这家店好贵又难约,还有这么多没吃,你得帮我吃回本。”说着他站起身准备走了。   刚刚站直,韩珉没有再拦他,谢时玉却顿了顿,犹豫片刻走出来,越过桌子,他来到韩珉座位前,俯视着看向人,然后向下弯腰,眼神柔软下来,一只手撑在韩珉椅子的扶手上,靠近在他额头中央亲了一下,“给我点时间。”   行动表明态度。   谢时玉想起身,后背却感到一股压力,是一只手环上了他的腰,不让他动。   谢时玉抬起眼,眼前是放大版的五官,俊眉深目,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间交缠。瞳色很深,像夜空,像深海,隐藏着无数浓郁的呼之欲出的情绪,浓烈交错,无法辨认。   韩珉朝他靠近一点,浓密长睫一扇,炙热的视线下移至嘴唇。谢时玉以为他要吻自己,不由微微屏息。但韩珉只是蹭了蹭他的鼻尖,然后埋首在他颈侧深深呼吸了一下,好像在压抑控制着自己,片刻后说,“如果最后是个坏消息,也不要躲开我。”   他声音压得低,带了点鼻音,听着就有些柔软可怜,能让人心里垮塌下一角,好像做什么都不想去伤害他。谢时玉被他揽着,更是这股冲击力首当其冲的体验者,几乎想要现在就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来。他快30岁了,碰上过形形色色的人,经历过无数次惊艳和心动,可从来没有一种吸引力能历久弥新,每一次接近都让他心跳加速,有不一样的体验。像一场独赠与他的,瑰丽的梦。   等到韩珉松开他时,谢时玉还恍恍惚惚的,脸颊那层薄红延续到了耳朵根。   他站直了,后退一步,轻咳一声,“那我先走了。”   韩珉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直到人不见了才垂首,慢条斯理地料理着盘内的黑松露鹅肝。   东西是好东西,火候食材原料都不差,厨师手艺精湛,但吃到嘴里却食不知味。韩珉的眉毛拧了一下,几乎有些作呕,还是放下了刀叉,眼里的火消退了,成了一堆清冷的余烬。   他转头看向窗外,原先是想出来走走散散心,顺便想一想有没有新的灵感。距离截止期不到一个月,他还没有定下最终版的设计。但他知道自己心烦意乱的根源不是工作,而是谢时玉。   后悔吗?把实情说给他听,把人吓跑了。本可以编一个谎话,圆满地敷衍过去,对和他有关系的其他人,他总是这么做的。编一套谎言不是难事,更何况陷入爱情的人总是糊涂的,不会去细究事情真伪,只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可他多想要谢时玉是真的喜欢自己,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无法掩饰想要接近他的冲动。   他还记得那套照片,那个人,站在那里,笑得干净纯粹,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像夏日里折射水面而扑散开的光,轻轻一晃,就刺进了眼睛,近在咫尺而又遥远的不可及。   韩珉后靠向椅背,要了杯冰柠檬水慢慢地喝。视线落在对面的椅子上,看到一个黑丝绒袋子,他走过去拿起来,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红宝石耳钉。是谢时玉带来还给自己的。   他握住,看着满桌精心烹饪却无人光顾的食材,略一顿,然后抬手招来了侍应,让他打包。   -   谢时玉拦了车回了医院,还有点时间空余,他先去淋浴室洗了个澡,换上衣服,再套上白大褂,开始坐班。儿科的急诊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经常是刚坐下,一忙就忙到天亮,不像别的科室还能忙里抽闲眯一会儿。   给一个跑肚的小孩开完药,又安慰了两个因为要挂水而哇哇大哭的小孩,谢时玉有了点空,打算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吃的。   在餐厅里他没吃多少,可能是心烦意乱的吃不下去,现在忙了一通胃里才有反应。   买完三明治,他走楼梯上楼,算是他工作时的健身途径,还没进办公室就看到门口有人在走廊徘徊,等他走近了,就追上来拉着他事无巨细地问,谢时玉一手拿着啃了一口的三明治,再也没工夫啃第二口,一遍两遍三遍地交代刚刚说过的问题。问到后来,旁边原本乖乖等候的家属不甘落后,一起围了上来。   谢时玉被吵的头疼,手摆了摆,“注意事项我给你写张纸吧,你可以回去对着看。剩下的,麻烦一个个来,外面排队,别一起说。”   这才把人群分散开来,等再有空去吃那个三明治,已经冷透了。谢时玉去走廊那儿找护士用微波炉加热。   等待的时候,走廊那儿走来一个人,谢时玉双手插兜辨认了会儿,有点熟悉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等人走近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终于认出,眼睛睁大,而那人却突然从裤腰后侧抽出一把刀!   寒光锃亮,一闪而过。   旁边的护士尖叫一声,谢时玉忙不迭弯腰避过,那人双眼血红,额头青筋暴起,“你还我女儿的命!”   说着一刀横劈过来,谢时玉上臂被划伤一道,血瞬间渗透出衣服。   谢时玉来不及停顿,扭头就逃,可抬头一看,走廊过去就是病房,病人多,都是小孩,他几乎没有犹豫,瞬间掉头,不敢往那边跑,怕伤及无辜。   眼看刀子又要落下,男人完全是疯了,举刀乱砍,谢时玉躲到前台后,抓过桌上的杂物扔过去,什么台灯笔筒,抓到什么扔什么,拖延那人的速度。   有护士弯着腰要去按警铃,被男人发现,越过服务台一刀正好劈在桌沿,把人吓得大哭。   谢时玉一下站起身,咬牙切齿骂,“你还是男人吗?这里都是女人孩子,你不要伤及无辜,有什么就冲我来!”   “王八蛋医生,我要你血债血偿!”男人果然被激怒了,不再管瑟缩在桌板下的护士,朝着谢时玉冲过来。   谢时玉唯有掉头往安全通道那儿跑,顺着楼梯跑下去。   这里闹出大动静,已经有人在报警。   楼道里追逐,眼前都是繁多的楼梯,一层一层没有尽头,谢时玉跑的喉口腥甜,耳边嗡嗡作响,好像随时能听到后面人逼近的脚步声,手臂伤口也挣得更开。   冲进一楼大厅,地面铺了瓷砖,谢时玉脚下一滑,又因为失血,跌倒在地。   后头人的脚步逼近,谢时玉紧张到心跳失序,呼吸一窒,仍然不肯放弃,想用手撑着站起来,却一下有些发软,只这么一拖延,几乎能感受到刀锋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片刻,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反而是粘稠滚烫的血一滴两滴地落在他脸上。   睁开眼,身后的男人已经被控制住了,被赶上来的保安扑倒在地,还在挣扎,面庞扭曲。   而男人原先举着的那把刀,被握在一个人的手里,血就顺着刀口往下淌,落在谢时玉脸上。   谢时玉看着那只手掌落下的血,再顺着那只手上移看到人的脸,“韩珉?”他不可置信地呢喃出声。   韩珉扔掉刀,刀落在瓷砖上清脆一声。   站着的人面孔发白,神情格外阴沉恐怖,视线则一直紧紧锁着地上谢时玉,许久才慢慢松懈一点,“你怎么样?”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去碰谢时玉上臂的伤。   可伸出的那只手血流不止,伤口几乎见骨。   谢时玉一下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面露恐慌,身体比刚刚被人追着砍时抖得更厉害。刚刚没有多害怕,来不及想,可现在他怕的心脏几乎裂开。 第38章   韩珉掌心是一道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刀口。   据目击现场的人说,是韩珉在凶徒落下刀时,当机立断地用手去挡住了,才给了保安机会把人控制住。   用血肉之躯跟刀锋利器抗衡,简直是不要命的做法。一刀下来直接把手掌砍断了怎么办?   幸好韩珉手掌因锻炼有一定量肌肉,用力时阻挡了刀口的冲击,又被骨头挡住,但还是导致肌腱断裂,需要手术修复。   而谢时玉上臂的刀口不是很严重,只是皮肉外伤,简单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行凶者被警察带走,经过时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   医院出了恶性事件,高层领导紧急开会,手外科的主任被连夜叫来做手术。谢时玉被警察带去做笔录,回来后就坐在手术室外等,有新闻媒体闻风来采访,都被堵在大楼口,由医院外宣部出门对接。   谢时玉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韩珉有没有事。   三小时后,门开了,韩珉走出来,手上打了石膏。   谢时玉站起来,走到侧边去扶住韩珉,小心翼翼地问了个无用的问题,“疼不疼?”   韩珉被他扶着走到走廊边的椅子坐下,“还行,不碍事,吃了止痛药。你的伤没事吧?”   谢时玉摇了摇头,他的眼眶泛红,鼻尖也是红的,是刚刚哭过了,嘴唇被牙齿咬的都是深深浅浅的印子,可见他刚刚等待时有多焦虑,又开始犯小孩子的毛病。   “你先在这坐一会儿,我马上出来。”谢时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起身走进办公室,跟刚刚帮韩珉手术的主任了解情况。   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提着配药的袋子,脸色终于舒缓些,没再青白得吓人。   两人从后门走,韩珉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给谢时玉,拉开车门坐上车。   韩珉手不方便,谢时玉从驾驶座倾斜身体来帮他把安全带扣上,害怕碰到伤口,一只手抬起他的胳膊,一只手抓过安全带系上,再小心翼翼把胳膊放好,之后才坐回去,“你要是累就睡一会儿,我会开慢点。”   “嗯。”   车辆驶出去。   行驶过程中,谢时玉看韩珉没睡就问,“你怎么会突然来医院的?”   “你没吃东西,又把这个落下了。”韩珉回答,车中控台那儿放着一个黑丝绒袋子还有打包的饭盒。   “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就是突然想送给你了,也幸好起了这个念头。”   韩珉靠着车后座,大量失血,让他有些头晕,他闭上眼,静静养神。谢时玉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   车开出去一会儿,拐过一个路口时,有一点颠簸,韩珉突然醒转,坐起来,扭头看到熟悉街景,“这是回我家的路?”   谢时玉目不斜视,“是,我送你回去,不回家的话你想去哪?”   “我不想韩宁担心,她最近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小洁,挺累的。看见我这样又要着急忙活,我受不了她唠叨。”   谢时玉想了想,“那去我家吧。”   “不麻烦你吧?”   谢时玉盯着前方道路,“不会,没事,本来你也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要是你不来找我,也没这种事了。”说着说着,谢时玉感觉自己鼻子又开始酸起来,他吸了吸鼻子,强忍住。   “不是因为你,”韩珉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不要说这种话,跟你没有关系。你要是因为内疚的话,那你还是把我送回去吧,我不需要谁照顾。”   “好,不是,你别硬撑。”谢时玉咬紧牙关,眼里闪动着光。   车辆慢慢行驶,破晓前的夜晚是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寂,太阳还没出来,月亮已经隐去,   在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停下,停稳熄火,谢时玉转头看着在副驾驶座睡着的韩珉,目光下移,看到他平放在膝上的手,一句话在心头翻滚良久,终于低低吐露出唇齿,“你怎么舍得?”   谢时玉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他没想到韩珉会为他用手挡刀。相识不过数月,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他以为韩珉潇洒浪荡,即使喜欢,那也是欣赏,是好奇,是身体的契合,个人的吸引,是锦上添花。   韩珉是设计师,手受伤就没办法绘图。如果说外科医生的手是个人的精神支柱,那设计师的手也集合了所有才华和前途。怎么敢在电光火石间,说放弃就放弃?   谢时玉吓得一缕魂都飞了,幸好他刚刚问了主任,知道不会落下残疾,只是要花时间休养和复建。如果真的出了事,他不知道他能怎么办,又该怎么补偿人才好。   谢时玉看了他许久,才轻轻推了韩珉的肩把人叫醒。   手下的人慢慢醒来,眼睛睁开的瞬间有些迷茫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片刻后用完好的手揉了揉太阳穴,“到了?”   “嗯。”谢时玉点头,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从医院回来的一路上他都是这样紧绷压抑,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好像再加上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垮。   谢时玉的家,韩珉来过一次,一切都轻车熟路,换了鞋后,他还直接去客厅,弯腰逗了逗缩进壳里睡觉的乌龟。   谢时玉则径自去客房里铺好床,找出没拆封的内衣和洗漱用具。   大多事情,韩珉用一只手就能搞定。洗澡时,谢时玉帮他准备好热毛巾,让他简单擦了擦身。   洗漱做好,天已经快亮了。谢时玉把窗帘拉紧,光线就透不进来,他转身,韩珉在床前站着,头发散下来,穿着刚拆封的柔软的深蓝色丝绸睡衣,人就显得柔和。   谢时玉低下头,不看他,离开客房,“晚安,你早点睡。”   “晚安。”   合拢的门只来得及透出最后两个字。   谢时玉背贴门板站了会儿,手摸着心脏。   两小时后,谢时玉从噩梦中惊醒,他浑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来,盯着空白的墙壁,眼前仍有幻影,身体不住发抖。   枯坐一会儿,心跳难以平复,他忍耐不住,掀开被子,连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走出房门。   一脚重一脚轻,握住客房的门把手,冰凉金属吸收了掌心的热汗,旋转,客房的锁舌咔哒轻响。   谢时玉走进去,站在床前。   满室昏暗里,他像一抹孤独寻觅的影子,茫茫然然,身不由己地到了这里。   看着人,听到呼吸,确保人完好地在眼前。残留的恐惧消散,谢时玉心跳才渐渐平复。   看到就好,刚想转身离开,手却被握住。   一个声音响起,“做噩梦了?”   谢时玉一怔,迟钝地转身,看到一双注视自己的眼睛。   韩珉安静望着他,“做了什么梦,这么害怕,跟我有关?”   “嗯。”谢时玉从喉咙里挤出回答。   “那现在还害怕吗?”韩珉放柔语气。   谢时玉不做声。他感到手腕被轻轻扯了一下,韩珉说,“来,躺下,我陪着你,这样会不会好点?”   谢时玉头脑恍惚,只知道依循着韩珉的话手脚僵硬地躺了下来。床垫枕头都柔软,他却躺的笔挺,像一块木板,要去受刑,只敢占据一个小小角落,大半个身体都悬空在外面。   “干什么这么小心,我会吃了你吗?看着我都不敢?”   谢时玉迟疑片刻,然后翻了个身,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韩珉离他很近,呼吸打在脸上,再近一点就要亲吻到了。   这么近的距离,可谁都没有推开。   谢时玉着了魔似的,抬起一只手,摸上韩珉的脸,“今天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想。”   “那后悔吗?”   韩珉笑了笑,侧脸顺势在他手上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大猫,“你怎么觉得我会后悔?我能及时赶到,我很庆幸,事情过后我的确在后怕,想的是幸好我没有晚一步。”   谢时玉心神震动,双眼湿润,喉头梗了梗,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注视的眼神专注,片刻后,才低声说,“我想吻你。”   韩珉靠近他,“你不用告诉我。”   没有再压抑,谢时玉向前吻上了韩珉的唇。吻是这么轻巧,舌尖勾勒唇峰,划过齿列,探入口腔,温柔深入。   韩珉仰头接受他的亲吻,原先搭在他手臂的手却一下用力,揪住他的睡衣用力一拉,翻了个身,让他摔进自己怀里,紧箍着腰。   谢时玉只能半压在他身上,还是顾虑着,知道一只手撑着床单,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不要压到他受伤的手。   他们用一个费劲的姿势,交换了一个热烈的吻。   一吻结束,谢时玉低低喘息,韩珉的手探入他的睡衣,撩起一半,露出一截腰,就放在他冰凉的后背。   两人一上一下叠在一起,互相对望,片刻后韩珉凑过去,用嘴唇缓缓摩挲他的面颊,“早知道这样能让你主动,我也可以早点捱这一刀。”   “胡说什么,”谢时玉恐惧地瞪起眼睛,气他说话没有顾及,“这也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好好,是我错了,你也受了伤,那我还真舍不得。”   “你怎么会一点也不介意。”谢时玉神色复杂地摸了摸韩珉的头发,手指划过鬓角,再落到脸颊上,轻声说,“我也舍不得,所以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韩珉看着他,呼吸加重,瞳色深沉一点,几乎从齿缝间蹦出声音,“你真会选时机,受了伤做什么都不方便。”   谢时玉一下垂眼,脸有些红,双腿间火热地顶着彼此,他和韩珉这么亲密的肌肤接触少,除了那一晚,他这才意识到现在是他们的第一个拥吻,就以这么亲密的姿势。   谢时玉乖乖收回手,“手还是很疼?”   韩珉憋着气,吐出一个嗯,然后揽过他的腰侧身,抱着他倒回床上。“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别多想,好好休息。”   谢时玉收束了手脚,在他的气息间闭上眼,嘴角柔软上翘,心跳平稳下来,终于感到心安。 第39章   韩珉当了一晚上柳下惠,早上醒来时看到人软软的乖巧地睡在自己怀里,他险些前功尽弃。   要不是手伤实在太重,生怕再次撕裂,会影响康复后的功能,他怕是忍受不下来。   不过他素来理性,知道权衡利弊,一时的交欢和长久的相伴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他还有很长时间,足够他品味挥霍。   他低头看着怀里人头顶的发旋儿,因为谢时玉一晚上睡得谨慎,几乎没有动弹,漆黑的头发仍然服帖整洁,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衬着白皙皮肤,细腻五官,几乎像副画儿,值得被装裱起来。   昨天的话完全出自真心,早知道一把刀就能把他们之间的隔阂捅破,情感理顺,他不介意早挨上这一刀。虽然这举动完全靠本能冲动,但能逼得他认清自己,也让谢时玉不得不做出选择。   依谢时玉的性格,心肠软,思虑重,责任心强,大事小事总爱揽上身,自己一受伤,他心思就全乱了,那些芥蒂才会无暇去管。   眼见谢时玉眼皮颤了颤,是快要醒来的架势,韩珉用完好的手箍紧了人,不动声色地闭上眼,呼吸规律地开始装睡。   谢时玉睁开眼,还有些茫然,看着眼前的男人,眼像受惊的小鹿般瞪圆了,慢慢才想起昨天的事。   恐慌惊惧又涌上来,谢时玉悄悄把身体挪出来,撑坐在床上,检查韩珉的手伤,石膏稳稳当当,自己也没有压迫到他手臂的供血,确信自己虽然和病人同床共枕一晚上,但幸运得没有让他的伤势加重。   谢时玉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要脸红。   他坐在床上盯着人发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把自己挪下床,去厨房准备吃的。   一边煮粥,一边翻看手机消息。一晚上功夫,开了静音,他手机消息快炸了。昨天的事情早就上了热搜,虽然人名地点等打了码,但私下里早传得沸沸扬扬,各种前因后果流传了几个版本。   消息太多,看都看不过来。谢时玉挑了几个回复,然后去阳台给爸妈打了电话保平安,安抚下两位老人,就把手机搁置到一边。   一边用砂锅煲粥,一边开了火煎蛋,厨房烟火缭绕的时候,客房的伤病患终于走了出来。靠着岛台,看着谢时玉忙忙碌碌,韩珉说,“原来你这些都会。”   谢时玉把蛋盛出来,“以前常弄,很久没做了,手生。”他把碗碟放到桌上,抬起头,露齿一笑,“不知道弄的怎么样,别嫌弃。”   韩珉看着他,随后也笑,“闻起来挺香的,卖相也不错,我要是吃上瘾了怎么办?”   谢时玉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那你来,我就给你做。”   韩珉听到这话,不由收了笑容,随后抽开椅子坐下,用勺子搅动碗里的粥,低声说,“你的承诺,不要忘了。”   谢时玉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昨天那个吻,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表达尽了。言语无法传达的内容,却可以用最亲密的触碰来传达。给彼此一个机会,无论结果如何,起码当下不会遗憾,   下午,谢时玉出去逛了趟超级市场,韩珉想去,谢时玉摇头不让他跟着,让他在家里静养。   结果等谢时玉买完东西回来,回到家发现人不在了。几个房间都没有,后背一下出了冷汗,脑子里有糟糕的设想。   还好没乱了阵脚,谢时玉打电话过去,第一次打不通,手心都是湿的,第二次响了很久才接,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心放下一半,紧张却变成了生气,“你去哪了?”   那边先一愣,似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话,过了会儿才说,“担心我?”   这话问得轻佻,谢时玉怒气卡在喉咙口,又不想顺着他的话承认,一时僵住,半晌闭了闭眼,沉下声说,“抱歉,如果你觉得我这样很逾越,那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他忍受不了地想收线,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丑,自以为是地在舞台上表演,却无人关注,直到韩珉快速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去看冰箱上的便利贴。”   谢时玉站在冰箱前,看着上面潇洒的笔迹和笑脸人像,黄澄澄的便利贴在冰箱上异常醒目,醒目到在客厅里一眼就能扫见。但心慌意乱的人就是容易遗漏这些细节,只顾寻找自己最关心的东西。   谢时玉怔了怔,脊背的肌肉收紧,舌头堵在口腔,过了会儿才找回如何发音,“对不起,是我没看到,”   “没事,知道是你在紧张我。我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的,又怕你在开车,小题大做了。”   谢时玉垂下头,“你去哪里了?”   “工作室,进度赶不上。”韩珉说。他仗着年轻身体强,送走谢时玉后就离开去工作室干活了。   谢时玉停顿一下,“现在是你准备时装展的关键时刻,本来时间就很紧张,又出了这样的事。”   “你不要道歉,这跟你没有关系。”听出谢时玉浓浓的内疚,韩珉不由皱眉,他正指挥手下设计师改图,他自己的手不能动,还好还有一批得力干将,“不要碰到什么事,首先归责到自己身上,上次也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这样的思维方式,让你把自己压迫得太紧,反而更没法正确处理接下来的问题。”   “更何况,”韩珉顿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觉得你要为这次意外负责,我永远不会怪你,这次不会,以后也不会。因为我为你做的所有事,都是心甘情愿去做的。”   “为什么?”   韩珉笑了笑,“谢医生,你对谁对你的好都要问一句为什么吗?那你对病人在超出职责范围外额外的关心也有为什么吗?也许只是因为我想呢,又或者你值得呢?”   谢时玉轻吐一口气,心脏有微微的饱满和酥麻。   你值得。这样轻巧的一句,却带来不可思议的震撼。   谢时玉从不是一个自卑怯弱的人,对自己没有自信的人做不了这个职业。如果连他自己也无法信任手中的手术刀,那更没有奇迹会在这把刀下发生了。甚至所有的医生,尤其是越优秀的,都会有一定程度的自负和傲慢。他知道自己值得病人的感谢,家属的托付,相信自己对得起身上这身衣服。   但所有家属交付的善意和信任,永远伴随着无法推卸、重若泰山的责任和嘱托。他一边接受,一边就在承担,每多接受一份好意,心里的担子也就更重一分。   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只是因为他是他,不需要任何责任或证明的肯定。不会有人对他说,因为你存在的本身,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哪怕是失败也没有关系。   没有惶恐,没有压力,没有迟疑。像一汪潭水,一片柔软包裹的花瓣。   所以韩珉是这样一个人,只要他愿意,可以无声无息地侵入一个人的内心。   挂电话后,他又看了眼手机,发现上头果然有韩珉发来的消息。只是未读信息太多,自己没有留意。   谢时玉定了定神,弯腰整理买回来的商品,顺便料理食材和收拾屋子。折腾到下午,觉得时间差不多,他才将饭菜打包好,开车去韩珉的工作室接人。   临去前,他给人发了消息,那头回说还没处理好,让他不用来,来了可能要等。谢时玉说不介意,反正他暂时也没其他事做。   提着东西上写字楼,里头和他第一次来时一样,一派忙碌快节奏,不是埋首在电脑前,就是聚在一起讨论,也有在踩缝纫机的,手里拿着布料比比划划。忙得很有人味,很热闹蓬勃。   谢时玉在玻璃门前站定,推门听到一阵悦耳的铃铛声,抬头才发现有人在上头挂了守护的风铃,还飘了张祈福卡片。   听到门口的声音,有人抬眼看过来,发现是谢时玉,莫小桐最先朝他边招呼边走过来,“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是谢医生来了。”   那次接待他的陈修正站着指导一位实习生作图,也朝他点头致意了下,脸上微微带笑,显然并没有因那天他和李恒的争执有芥蒂。   谢时玉也回了他一个笑,提起手里的咖啡递给莫小桐,“你们在说我?知道我会带喝的慰问你们?喏,你们加班辛苦了。”   莫小桐接过咖啡,吐了吐舌头,“慰问还是其次,主要是想让你带我们脱离苦海。”   “怎么了?”   莫小桐喝了一大口咖啡,随后长出一口气,“不行了,这咖啡不是续命而是催命的药。谢医生你快点把老大带走吧,我没见过人打了石膏还这么生龙活虎,脾气暴躁的。”   谢时玉诧异,“他在发脾气?我都没见过他发脾气。”   莫小桐抚平手臂上竖起的寒毛,“刚开会的时候,把几个组长的点子都驳回去了,骂倒是没骂,就是有点吓人。”   谢时玉朝紧闭的门看了看,看到并排并的另一间办公室时目光停顿了下。   莫小桐察言观色,立马说道,“放心,今天李恒不在,他很少待这儿的,待这儿也没事,就偶尔不知道抽什么风的时候会来这看看走走。”   谢时玉收回目光,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他的确有点避忌李恒的存在,知道他不在松了口气。但他又觉得他和韩珉的关系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千方百计躲着人呢,好像他是勾引人的第三者一样,要避人耳目地偷情见面。   他心脏猝尔重跳了一下,李恒这根刺太难忽视了。   但本来感情的事就不是依循先来后到的,也不是谁付出的多就更有优势,有时候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喜欢一个人,不就应该去争取让他在身边吗?没有谁会拱手相让。 第40章   谢时玉走到办公室前敲了门,里面过了会儿才传出声让他进来。   推门进去,韩珉背朝着他,面对一具套了衣服的假人模特,受伤的手臂还打着石膏,一副身残志坚的励志模样。   韩珉手拿别针,用牙齿咬开,绕到模特背后,似乎想对衣服的款型做出调整,可一只手操作不便,拢起衣服就用不了别针。   “你想怎么做?”谢时玉上前,接替了他手上的布料。   韩珉看他一眼,很自然地松开手,“按住这个位置,把腰这边收紧,叠起来,往上提。”   谢时玉依言做了,这是条银白色的紧身长裙,没有任何夸张的装饰或极端剪裁,简约却极抓人眼球。裙身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触感像蚕丝一样光滑柔软,面料通过光线的照射仿佛有月光流泻的波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相当美丽优雅。   别针收紧了裙子的腰身,谢时玉往旁边侧身,方便韩珉审视。   韩珉后退一步,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似乎仍不满意,迟疑地侧脸看向谢时玉,“你觉得怎么样?”   谢时玉讶然他会问自己一个外行人,“我不懂……”   “没关系,直接说你的感受就可以了。”   “我觉得很漂亮。”谢时玉赞叹地说,“尤其是被灯光照射时,这条裙子好像在流动,在发光,是有生命的,如果站在T台上绝对能一瞬间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   韩珉微笑了下,“有人穿着它走动的话,观感会和这样静止着摆放更加不同,毕竟所有衣服都是需要人来体现的。”   谢时玉认可地点头,“衣料触感也很好,上身应该很舒适。”   “但还缺了点什么,”韩珉若有所思地说,手指在长裙的吊带上停顿了下,“漂亮,优雅,精致奢华,这些词都很好,但它少了让人心动的感觉,这才是这场秀的主题。”   韩珉思索的时候神情专注,五官严峻,眼窝被睫毛打出一点阴影,他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遗憾地叹息一下,“也许配饰也很重要,但我还没有改进它的想法。”   “这就是那场秀的压轴作品?”   韩珉歪了点头,“不合适吗?”   “很合适,你是怎么想到的?”   “月亮与星光,旷野里吹过的风,山顶俯视时看见的成片云海,这些意象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就有了这次的设计,所有流动的自然的美丽,很难不让人心动?”   谢时玉点头,这的确是他看到这条裙子时所感受到的,身处自然界的旷达心境。“其实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但韩珉还是坚持,“还差一点。”   “好吧,我在这里等你,不会打扰到你吧?”   “不会,”韩珉笑着看着他,“你在这里我会很放松,但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没关系,”谢时玉在办公室的沙发中坐下,沙发也是设计师款,白色圆形,十分柔软,几乎能让人完全陷进去,“你要是饿了的话,我带了吃的。”   韩珉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谢时玉了然地耸耸肩,放松身体把自己完全陷在沙发里,像猫一样自如地舒展了下身体,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那我等你有胃口了再说。”   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韩珉转回到电脑桌,在坐下前抬起头,沙发上的人正侧靠着看手机,因为安静,他能听到中央空调出风口的声音,以及在所有微小响动中谢时玉的呼吸声,规律,平稳,小小的一只嵌在巨大的沙发内,严丝合缝。   韩珉收回视线,电脑上开了很多待评定的设计稿,他有一瞬盯着图纸发了呆,他想如果每天来这里,谢时玉都在,那他可能会舍不得下班。   等韩珉全身心投入工作后,时间就飞逝起来。   谢时玉窝着玩了会手机回了群消息就累了,主要是昨晚睡得太晚,又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事故。沙发柔软,空调的恒温效果也很好,韩珉工作时只有规律的敲击响动,像另一类的催眠曲,谢时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他从沙发上醒来时,发现自己盖着一件韩珉的外套,而本该在忙碌的人正侧身坐在沙发的边沿低头看着自己,眼瞳漆黑幽深,不经意间就会撞进去,专注得好像自己也是他手下的一件设计作品。   谢时玉撑起身体,外套就从身上滑下来,他抬起一只手抓住衣服,另一只手掌根按着额头,“抱歉,我怎么睡着了?你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很香,不舍得叫你。”   “我睡了很久吧,你结束了吗?”   “没有,我还是想不出来。”韩珉却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谢时玉一愣随后安抚,“没事,顺其自然。”   “但我不甘心,我有一个想法,想试一试,”韩珉说得很慢,同时伸出手,把谢时玉下滑的T恤领子往上拉了拉,遮住露出的锁骨,“谢医生,你还记得你欠我一件事吗?”   “什么?”   “你之前在医院的时候,你说我救了你,所以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谢时玉没想到他现在会提那时候开玩笑许下的承诺,有些意外地点头,“记得,我答应了就会做到,你想让我做什么?”   韩珉没有直说,他站起来,转身走到假人那儿,绕到其后,解开拉链,将那条银白色的长裙从假人身上脱下来,然后向谢时玉递过去,“谢医生,我想让你穿上这条裙子。”   柔软的面料被韩珉捧着,裙摆从手掌边缘滑下,在偏暗的室内光中璀璨发亮。   谢时玉几乎以为自己没有睡醒,是在做梦,张口结舌,“你在说什么?这是条裙子,我怎么能穿这个?”   “我知道,”韩珉却蹲下来,半跪在沙发边,“我想看你穿,我说过,一件衣服穿在人身上和穿在塑料模特身上,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它需要走动,呼吸,贴着人的皮肤。”   谢时玉被韩珉这种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磕磕巴巴,“就算我愿意,但这个尺寸我也穿不上啊。”   “你可以,”韩珉低声,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蛊惑,好像夜晚吹响的魔笛,有迷乱人心的魔力,“我按照你的尺寸做的。”   怎么会有人按照男人的尺寸去订做一条裙子?这很难不说是早有预谋。   谢时玉一时僵在那儿,他可以答应做很多事,却没想到韩珉的要求会这么羞耻。   “你知道,这场服装秀对我很重要,是Unique品牌第一次公开亮相,我想要展出的衣服都尽可能完美,达到最优,尤其是这件压轴的服装,如果有任何瑕疵或者不完美,我宁可取消,也不想留有遗憾。”韩珉顿了顿,“我知道你有顾虑,这要求听上去很过分,像是什么恶作剧。但我发誓,我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灵感,一个只有你能带给我的灵感,而且一切只有我一个人会看到。”   在韩珉提到这对他很重要时,谢时玉内心就开始动摇了。   他为自己伤到了手,只是穿一条裙子,又不是割一块肉下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时玉迟疑地伸手去摸了摸裙子,衣料异常得光滑,像水一样滑过指间,“也许我给不了你什么灵感,我穿起来也不好看。”   “你是我的缪斯啊,”韩珉低笑了笑,“还记得吗?夜晚的星星,俯视的云海,穿过肋下的风,它为你而生,你怎么会不适合它?”   谢时玉呼吸一顿,他硬着头皮接过那条裙子,哑了声音问,“现在吗?”   “嗯,”韩珉仿佛是意料之中般松开手,后退一步,站起来,“对不起,这里没有单独的试衣间。”   谢时玉从沙发上站起来,环顾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四面都是透明的落地玻璃,虽然对外的一面用百叶窗遮住了,但还是给了他一种怪异窥视的感觉。   “可以先把灯关了吗?”   韩珉走到角落,关掉了办公室的日光灯,只留下了办公桌上方的一个吸顶灯,散发出微弱的橘色光晕,让房间里的气氛更加暧昧了。   “你转过身,我说好了,你再转过来。”谢时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裙子,耳朵尖已经红透了。他觉得一切好荒唐,他只是来探个班,怎么就把自己逼到了这样一种进退维谷的境地了呢?   “好。”韩珉转过身。   谢时玉看着他的背影,才开始脱掉身上的T恤和休闲裤。裸露的皮肤一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就窜起了成排的小疙瘩。他蹬掉鞋子,穿着袜子踩在地毯上,长毛地毯格外柔软,却让他有种闷热的感觉。   谢时玉抖开裙子,在昏暗室内,裙身本身的亮光材质更加明显,甚至散发着月色银白的光辉,美的令人瞠目结舌。   谢时玉不由屏住呼吸,如果韩珉用这条裙子登上T台,一定会受到瞩目的吧,有更响的名气,接到更优质的订单,说不定可以摆脱目前尴尬的处境,实现财富自由,也就不再需要做模特兼职来贴补工作室的开销。这是一次得来不易的机会。一直是他帮自己疏难解惑,陪伴自己,现在轮到自己帮他做点什么了。   谢时玉忍着羞耻将裙子穿上身,衣料就像预想的那样贴身柔软,没有任何束缚感,大小也正好。他现在相信韩珉的确是按着他的尺寸制作的这件裙子了,否则女性和男性的身材相差太大,绝不会这样合身。   谢时玉尝试去拉上后背的拉链,只是手臂柔韧度不佳,拉到一半就拉不上去。   他试了几次做不到,只好尴尬地叫人帮忙,“韩珉,我拉不上拉链。”   原本背对他的身影似乎笑得颤抖了下。   谢时玉脸红得快滴血,在韩珉转过来之前就背过身,将后背朝着他。   韩珉转身过来时,就看到一片瘦削白皙的背,银色长裙束缚了一半,还有一半呈现在他眼前,好像吐了一半的花蕊,半遮半掩,正是最撩人的风情。   他上前一步,一手拉着裙子,一手慢慢提着拉链拉上去。隐形拉链缓缓滑过链齿,后背很光洁,但在蝴蝶骨的位置有三颗浅颜色的小痣,好像奶油蛋糕上洒落的巧克力粉。   韩珉没忍住,轻轻碰了碰那块凸出的骨头,让谢时玉敏感地颤动一下,责怪地制止他,“你做什么?”   “抱歉。”韩珉收回手,道歉道的并不真心实意,他不仅想要用眼睛看,用手触碰,他还想用牙齿在这具身体上留下印子,想要用舌头品尝一下是不是真的有巧克力的味道,他直觉地觉得那会是甜的,即使不是,他也会让他变得是。   但现在不能操之过急,他怕把栖息在掌心的蝴蝶吓跑。   拉链拉到顶,韩珉放下手,“好了。”   谢时玉仍然僵直着不动,他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虽然穿着衣服也像赤裸一般羞耻且无所适从。   韩珉却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强硬地让他转过身。   在昏暗的室内,银白吊带的长裙完美地包裹着身体,勾勒出身体的曲线。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光洁,和裙子一明一暗的同样闪耀。   韩珉后退一步,轻声说,“抬起头,我想看见你的脸。”   谢时玉无所适从,双手拘谨地贴放在裙子两侧,感觉掌心潮湿湿的黏腻,他慢慢抬起头,看见韩珉在很近的距离安静注视他,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无形中有一股扯不断的丝线,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谢时玉轻轻呼吸,那种紧张带来的不安,似乎被韩珉沉稳的视线带动的消散不少,他缓解般的笑了笑,“很奇怪吧?一个男人穿裙子,是你非要我穿,我跟你说过不好看的。”   韩珉却摇了摇头,“很好看,我真想让你看看我看到的,比我想象中更好。”   长裙包裹着修长的身躯,肩颈薄而瘦削,漆黑的短发,眉眼细腻秀气,肌肉匀称单薄但恰到好处,有一种雌雄含混的美,超越了性别本身。   谢时玉的长相本来就不属于硬朗锋利,更多是一种文质彬彬,儒雅温文的气质。长裙强化了他身上柔和的特性,而银白的颜色则让这种柔和混合了坚韧和沉静。   是如玉般的人物,一片遮蔽山峦的乳白雾霭,毓秀钟灵,好像从月色下缓步走来的仙子。   自己靠一条裙子,从月宫里拉下了神仙。   韩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他必须得碰一碰,否则这多像一场黄粱未醒的美梦。   距离还差一点,谢时玉主动伸手握住了他。   合手攥紧了。   一直都是这样,只要张开双臂,他的月亮就会主动从天下落下来,掉进他的怀里。   谢时玉脸上潮红未退,睁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小频率地颤动,抿唇笑着问他,“不要发呆了,你有灵感了吗?想到怎么改进了吗?”   韩珉眨了眨眼睛,才从月宫梦回的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还差一点。”他轻声说,然后攥着谢时玉的手把他推到了沙发上。 第41章   谢时玉猝不及防地被拉着跌落进沙发里,只来得及问一句,“你做什么?”   韩珉却指了指他陷落在长绒地毯里的脚,“你不觉得这和这条裙子很不搭配吗?”   因为没必要,所以谢时玉并没有脱袜子。看着是挺不搭的。   谢时玉哭笑不得,“你们设计师都这么吹毛求疵,是细节控吗?”   韩珉严肃地点了点头,“一切都要完美无瑕。”   还没等谢时玉反应过来,韩珉已经取来原本和长裙搭配的银色尖头高跟鞋,然后半跪下来,一只手握住谢时玉的左脚,搁在自己膝盖上。   谢时玉下意识地要往后缩,“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韩珉却摁住了他的脚踝,“你不要动,我只有一只手,我可挣不过你。”   这一下制止了谢时玉的挣扎。他苦着脸安静下来,静静垂首看着,只有明显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紧张的情绪。   韩珉缓慢地脱下他脚上穿的白色运动袜,过程中,手掌难免不经意地和赤裸的足面相碰,炽热的掌心和冰凉足底,足部神经密布,连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敏感又脆弱,稍稍一点触碰就波及全身。   等韩珉替他穿上那双高跟鞋时,谢时玉心跳得很快,手指紧扣掌心,眼睑低垂,已经不由自主出了一身热汗。   脚被放到地上,倾斜的高跟鞋让足部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落地。仅仅是坐在沙发上都已经能感到被束缚的不自在,但要站立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谢时玉低头皱眉盯着那双高跟鞋,好像能就此看出支撑手段,不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应该怎么站起来,不过他盯着鞋子更重要的是可以避免和韩珉对视,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心跳快得不正常。   韩珉向他伸出手,“扶着我,试试站起来?”   谢时玉动了动脚,无可奈何,料想自己的确没法独立做到。   只好咬紧下唇,把手放入他的手中。另一只手撑着沙发,摇摇晃晃地试图站立起来。但脚下只有一根小树枝般的支撑力道,脚腕也不受力,他东摇西晃地完全无法保持平衡,为了避免摔倒,身体几乎完全靠向韩珉。   韩珉轻笑一下,两只手穿过肋下,环住他的腰,将他扶着站起来。“站不住了吗?”   谢时玉抬起赤裸的手臂勾住韩珉的脖子,身体隔着轻薄的裙子和他贴在一起。   柔软的面料隔绝不了温度,顺着紧贴的身体传递,能完全感受到陌生的人体热度。   谢时玉被烫得闭了闭眼,身体打了个哆嗦,终于自暴自弃地合拢双臂,头埋进他的颈侧,完全把自己的重量交付给他,“是的,高跟鞋简直反人类,我真的站不起来。”   韩珉却侧过脸,轻轻贴了贴他的头发,“谢医生,这次谢谢你。”   谢时玉有些诧异,“你谢我做什么?”   “谢你很多东西,我真没想到,你可以为我做到这个地步。”韩珉吐气轻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串微小的电流穿过耳神经,直击大脑,惹得大脑皮层一阵阵酥麻。   谢时玉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那股初见时就闻到的柑橘香,很浅的烟草味,和声音一样撩人,见缝插针地渗透进皮肤,包裹住心脏。   “你在捉弄我吗?”谢时玉的声音被衣服压得有些闷,还有些抖,抖得不成样子,他不敢抬起脸,因为脸也很烫。   “当然没有,”韩珉转而去偷偷亲吻了他的头发,“我只是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地步,我只在最夸张的梦里想过,谢谢你成就了我的梦。”   “什么梦……好了,你现在看到我如何出丑了。”谢时玉仓促地笑了下,他松开手,抬起头,艰难地摇摇晃晃得只有一只手牵着韩珉,向后退了两步,离远一些,努力让自己站立起来,“那么,我这么努力了,付出有什么效果吗?”   一瞬间,屋内明明昏暗的灯光却变得瑰丽而烂漫。   韩珉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身穿着吊带银白长裙,衬托着流畅肩颈,一双眼睛清澈有光,细瘦的脚腕绑着银色丝带,再往下是足有三寸长的亮面银白高跟鞋,露出瘦削脚面,因为用力艰难,而浮现浅浅青筋。   谢时玉站得很吃力,但还是很努力在寻找平衡。背朝着灯光,让他的每一寸轮廓都在发亮,晕染了一层浅浅光晕的毛边。   很耀眼,耀眼到近乎让人无法直视。   “有,我知道舞台上的灯光应该怎么打了,也知道这场秀的主题怎么诠释了。”韩珉朝他伸出一只手,眯起眼,在虚空中细细描摹,他的神情专注,瞳孔漆黑,流淌着温柔,“心动是,千万人里面我只能看到你一个,众生皆暗淡,唯有你灼灼有光。”   谢时玉抓着韩珉的手一下收紧了,他的眼睛大睁,看着韩珉朝他靠近,深邃双目中身形轮廓逐渐清晰,他仰头屏息,等待着一个悬而未决的吻。   双唇在咫尺间停下了,只有鼻尖触碰。   谢时玉凝滞,听到韩珉问他,“谢医生,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拉扯试探了两个月,现在才鼓起勇气求一个标签,一个称谓,一个肯定。   谢时玉眨了眨眼,然后朝他靠近,主动填补了两人间的距离,唇瓣轻柔触碰,像蜻蜓点水,却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连带着平静水面下激起暗流涌动,回答时,语气上翘,带一点狡黠,“好啊,男朋友。”   韩珉听到回答,一下搂住他的腰,在谢时玉后撤时又贴上去,咬住他的嘴唇。   此时唇舌像一对武器,在最前方冲锋陷阵,你来我往,谢时玉本来就站不稳,双方一扑在一起,就双双跌落到沙发内。   谢时玉被压在下方,刚刚穿上的裙子被挤压的凌乱,一半上卷,露出紧实白皙的大腿,腿部线条修长流畅,贴在韩珉深色的西装裤上,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   喘息混乱起来。   谢时玉原先觉得长裙冰凉的材质简直轻若无物,十分顺滑,可现在贴身穿着,又被人压迫,这才感觉到裙子流水般的光泽度和变幻的光感,是绣了精致暗纹的,隔着薄薄内衬,贴肉按压,一时竟敏感得能感受到每一处纹路走向,并随着热度转移而像小蚁般在皮肤上密密爬过。   谢时玉不由弓起背,不受控地蹭了蹭,缓解皮肤的燥痒。   韩珉松开他的唇,低头俯视他,片刻后在箍着他锁骨的细长吊带上亲吻一下,再如愿以偿地用牙齿轻轻一咬,“你要我死吗?”   谢时玉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随后挑了下眉,他搂着韩珉的腰,近距离地正大光明地欣赏这个漂亮的过分的男人,眉眼很黑,皮肤很白,五官介乎于英俊和美艳之间,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过硬。神态表情是训练出来的,一颦一语都撩人,美而自知,所以难免显得疏离淡漠,玩世不恭。可一旦认真了,眼睛就仿佛生动得会说话,笑容就好像长了钩子,会把人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引。   性感又俊美,是长了脚的荷尔蒙。   谢时玉看入了迷,慢慢伸手摸摸他的眉毛和鼻子,“不知道你信不信,可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很喜欢你了。”他抿唇微笑起来,“这是不是叫一见钟情?”   韩珉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手指划过眼皮,“那天我的运气可不太好,通宵了一晚上,又被临时叫来帮忙,看到一个喜欢的摄影师,刚想问他要联系方式,却发现他已经有男朋友了,晚上回家,困得直接在人家车上睡着了,很没有分寸。”   谢时玉低低一笑,“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你不要拿来取笑我。”   “什么?”   谢时玉脸红了下,他好像是被现在的气氛熏染得醉了,才会什么老实话都往外说,“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修图的时候看着你的照片自W了。”   韩珉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片刻后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连带着身体也轻微颤动,搂着他的手倒不肯松开。   谢时玉被他笑得恨不能穿越时间回去打自己一耳光,窘迫得想把自己藏起来,“说好了不准笑,下次不说了。”   韩珉好不容易止住笑,喘匀了气,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你不要污蔑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   谢时玉气得偏头躲开,绷紧唇线,“可爱什么,我那天喝了酒才会这样。”   “那你不喝酒对我就没有欲望了吗?这可不行啊,谢医生,你还这么年轻,禁欲可不利于身心健康,是不是需要重点治疗一下?”   谢时玉没他说荤话说的自然,耳朵很容易就红起来,但还是逞强地说,“你怕我不行吗,可你现在也没法试一试了。”   韩珉反而更起了兴致,仍不肯放过他,又调笑着说,“按道理来说,有真人在应该比照片用着更趁手吧,所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谢时玉忍无可忍,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抬手把韩珉从自己身上掀下去,又想到他现在是伤病患,只能轻拿轻放,所以在推开人后,又扶着人的腰让人安安稳稳在沙发上坐好。这一掀就掀的很没有气势。   谢时玉坐起来,首先弯腰解开了自己脚上的高跟鞋,再这样穿下去,扭曲着脚面,他的脚明天估计就走不了路了。赤脚站在地毯上,谢时玉试着伸手到后背够裙子拉链,试了几次还是够不着。手都快抽筋了,也没能顺利解救自己,只能放弃挣扎,低声叫了下,“韩珉。”   韩珉本来就一直在等他示软,当即就应了,站起来帮他把拉链拉下来,又上下端详了他一会儿,“真的,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可惜这里没有镜子,有点想让你穿一辈子裙子。”   谢时玉觑了他一眼,眼波犹疑,眉头微皱了皱,“你是不是有什么……”他轻咳一下,“嗜好?”   韩珉挑了下眉,然后很坦然地点了点头,“对你有。”   谢时玉翻了个白眼,手脚快速地把裙子从自己身上脱下来,又想到这条裙子的重要意义,不敢粗鲁地对待裙子,还把它叠好小心翼翼放回沙发。   现在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了一条底裤,感觉到后背被一道忖度视线火辣辣地紧盯着,谢时玉找到自己的T恤和裤子,匆忙套上,一边穿一边说,“你别看我了,大家有的不都一样。”   韩珉笑了笑,重新坐回去,还是听话地把视线挪开了,只是脑海里还回顾着刚刚看到的景象,忍不住说,“你锻炼的很好,肌肉不露出来浪费了,天天长袖长裤,穿上衣服都看不出来。”   “医生久坐,我要是不锻炼,30岁就得有肚腩了。”谢时玉穿好衣服转身面向他,觉得灯光太暗,便先去角落开了灯,又去窗前拉开窗帘。   窗帘拉开才发现已经月上中天,外头是繁忙夜景,璀璨霓虹。   “这么迟了?”   韩珉微微点头,“你醒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了。”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和火机,从烟盒里抽出一根,叼在嘴上,低头点燃,随后深吸一口气,青色烟雾笔直向上,缭绕着模糊了他的五官轮廓。心跳平复,用来缓解刚刚那场兵荒马乱所惹起的躁动。   谢时玉见他抽烟,便去打开了门通气,这才发现外头也已经空了,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人已经都走光的。   “现在都几点了啊?”   “快八点了。”   “怎么晚了?”再转回身,谢时玉看着桌上带来的饭盒,“你快大半天没吃过东西了。”   “没事,我不饿。”韩珉一手拿烟,随意挥了挥说,“我不在工作室里吃东西。”   “也是,有油污不好处理。”谢时玉走回去,一双乌黑的眼睛穿过烟雾笔直地看着他说,“不过,烟酒不忌,不吃东西,作息也不规律,韩老师你会老的很快的。”   韩珉愣了下,随后侧歪点头,“你这是,想让我戒烟?”   谢时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回去吗?很晚了。”   韩珉想了想,“你家吗?”   谢时玉收拾了下带来的东西,“嗯,我给你买了睡衣。”   韩珉望着他弯曲的后背,停顿住,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谢谢你收留我啊,男朋友。” 第42章   韩珉在谢时玉家住了半个多月,中途趁韩宁不在家的时候,回去拿了些换洗衣物。   除了第一日晚上谢时玉闯了韩珉的房间,后面两人都是分房睡的。虽然亲也亲了,关系也确定了,可刚开始交往的小情侣总是有些扭捏。   休息两日,谢时玉回去上班。这次医闹闹出了血光事故,警察很重视,揪着凶徒往下盘问,果然后头有团伙指示教唆。   行凶者是女孩的父亲,原本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可后来受了人的挑拨,才知道医院在女孩刚送进来时对他们的解释有误,挑唆的人抓着这点不放,硬说是医院误诊延误了治疗时机,有很大责任,并暗示只要家属方死咬不放,医院理亏怕事闹大,不用费多大劲,院方就会提议赔偿了事,历来都是如此。既然女孩已经去世了,能要回点经济补偿也好。   只是后来钱没拿到,最疼爱的女儿还耽误了送葬时间,遗体损坏,父亲想不通,钻入牛角尖,觉得是公权力欺压老百姓,官官相护,新仇旧恨都推到医生身上,做出了冲动的事。   又可怜又可恨。父亲已经算是刑事犯罪,可隐藏在他背后的团伙头目虽然被抓去问话,却因为没有实质证据也没有参与事实,教唆罪只有一面之词很难成立,而没能绳之於法。   专门靠这块吃饭的人,对法律比普通人摸得更透,反而知道怎么闹不会违法,擅长让别人去做出头的鸟。   这件事上了社会新闻,多家媒体有意做医患关系的专题报道,提出要来采访他。   谢时玉素来对这种抛头露脸的事不感兴趣,也不觉得自己能代表医生群体,他既不算经验丰富,也无力为人传道受业解惑,对医患关系见识更浅薄,自救尚且不暇。在这块领域,无论是主任还是院长,都比他更有资格发表看法。   只是从手机到医院座机,连着几天都是记者,他解释推辞了几次,还是络绎不绝,不得不全部拉入黑名单。   因为事件关注热度居高不下,有自由主播追到诊室来做直播,取了号在走廊里,突然举起手机闯进诊室说要访问他。   谢时玉本来在帮小孩听诊,被打断后异常恼怒,没有顾及镜头,直言不讳地站起来指着人就呵斥,“我现在在工作,没有时间接受采访。这里是医院,如果你不是患者就立刻出去。如果你是患者,就按照叫号顺序,不要耽误真正需要救治病人的时间!如果你只是想在这么敏感的时候蹭热度,博关注,火上浇油,哗众取宠,而不是真正解决事情,你永远不会在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那人被这一嗓子吼傻了,举着手机一动不动,直到被保安带出去,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喊道,“公众有知情权,医生千千万万,怎么就你一个碰到这种事?你这样不近人情,活该你会被砍,会被投诉!”   喊叫声渐远,外面叫号台的护士从门口探头进来,“谢医生,要不要帮你停止叫号?”   谢时玉垂下眼睫坐下来,表情冷淡,“没事,继续。”   结束下午的看诊,关上门后,护士和同事给他打了招呼纷纷下班,谢时玉没有去吃晚饭,坐在桌前,整理复盘白天的病例。   刚独自待了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   谢时玉抬起头,“谁?”   “我。”那头说。   谢时玉一愣,走过去开门。果然看到韩珉单手插兜站在门外,一只手缠了绷带,原先突兀的石膏已经拆了。   “我过来拆石膏,打听了你还没走,正好来接你。”   谢时玉看着他的手,表情一阵内疚,“本来不是说好我陪你去的吗?你怎么自己来了?”   韩珉说,“复查的时候说恢复的很好,可以提前拆,我就让他处理了。拆了以后果然方便很多。”   谢时玉侧身让他进来,“你坐一会儿,我整理一下就走。”   韩珉打量了下诊室,没有沙发可以坐,只有两条小凳,一张被隔起来的铁丝床,他索性靠着墙站着,“听说下午你这又有人闹事?”   谢时玉盯着资料的头都没抬,“也不算闹事,最近总有人想来采访我,我能有什么可说的,该说的都说尽了,大家都知道。受伤的是你,死掉的是那个女孩,被判刑的是女孩的父亲。我不可能代替你说原谅,也不可能代替那个小女孩说医生没关系,更不可能代替那个父亲说理解。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调合不了,你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说到这谢时玉停了下,眼眸低垂,“我自己无所谓,只是担心会给医院带来不好的影响,尤其是给主任招惹闲话。”   韩珉走到他身后,手指穿插进他的黑发中,掌心轻轻抚摸过他的后脑。谢时玉顿了下,然后放下笔,人往后靠,笑了笑,“你干嘛?”   “没什么,就想抱抱你。”   “不是这样抱的。”谢时玉从椅子上转过身,合手换上韩珉的腰,把脸埋进他腹部,手臂用了点力勒紧了些,顺势在他的衬衣上蹭了蹭,然后抬起头,“你下次可以这样做。”   韩珉低头看着他,眼中平和,“好,我学到了。”   谢时玉突而凑近,在他身上嗅了嗅说,“你喷香水了?有很重的味道。”   韩珉弯起眼睛,一只手揪了揪他的鼻子,“品牌方送的,宝格丽最新款,你就习惯闻消毒水了。”   谢时玉皱了皱脸,松开他,“那的确酒精味好闻些。”   韩珉收回手,“我还没吃饭,等会想去哪里吃?”   “不知道,随便吧,你要是饿了的话,先去食堂吃点垫垫肚子,这个点食堂还开着。”   韩珉没理他,掏出手机,“上次你订的那家店叫什么?你没吃成的那家。”   “那家法式餐厅啊,米其林三星,可难订位子了。”   “没事,你把地址发我。”   “哦。”谢时玉摆弄了下手机,“我快好了,你再等等我。”   韩珉点点头,“你慢慢来,我出去抽根烟。”   “好。”   韩珉合上门,穿过医院走廊,虽然过了下班的点,仍然有人经过,每一层的灯也都亮着。到了室外吸烟区,往下能看到医院的小花园,摆了亭子假山,他没掏出烟盒,只是先打了电话,“喂,刚刚问你的事怎么样,视频删了吗?”   “删了,跟那个博主谈好条件了。视频我看了,也还好,明明那个博主理亏在先,医生说的在理,发出去也许会遭反噬。不过删了也好,怕她到时候瞎剪辑瞎配音,搞出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低调点,小医生如果不喜欢抛头露脸,也没必要被外人指指点点。”   “嗯,谢谢,多少价格,钱我出,下次再请你吃饭。”   那头笑起来,“韩珉你太客气了,我本来就是做这块的,举手之劳罢了,还能让你欠我个人情。不过我这边正好有几个品牌方想跟你谈谈合作,你什么时候见见?”   “你联系我就行。对了,我这里有家店,你看看能不能帮忙订个位子。”   “你发我看看,我要是认识的,就帮你打声招呼。”   “谢谢。”   “韩珉,之前小李说是你打来的我都不敢相信。真是难得,从毕业到现在很久没联系了吧?”   韩珉后背靠向墙,两腿交叉搭起,“之前听说你回国了,一直想联系你的,正好有这场秀做契机,就想请你来指点一下。”   “指点可不敢当,我是来学习的,你可是我们那时候的专业第一啊,要不是出了那种事……”   结束电话,韩珉返回诊室,谢时玉已经收拾好了,锁上门,两人并肩下楼。   “位子订到了吗?”   “你运气好,正好有人取消了,就给我们了。”说的轻描淡写。   “这么巧?”谢时玉停下脚步,面朝他,有些惊喜,“我上次可提前了一个礼拜。”   韩珉看他高兴的样子,表情很柔和,走过去,自然地牵了他的手,继续拉着他往医院大门走,“可能老天觉得欠了我们一个约会,要补给你吧。”   谢时玉猝不及防被他拉了手,十指交握住,触感陌生又熟悉,他一下哑了声,只是低头闷笑了笑。   跟在他身后走出医院。偶尔碰到经过的同事跟他打招呼,眼神停留在交握的手上,有讶然,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出柜了吧?可竟然一点想掩饰的心都没有。   恨不能昭告全世界,这个人是自己的。 第43章 说说你自己   开车到了上次吃饭的地方,停车走进餐厅,巧合的是服务生还把他们引到了上次的座位。   整洁的蕾丝桌布,素锦瓷瓶里一朵盛放的红玫瑰。   谢时玉抬手碰了碰玫瑰花瓣,然后仰头看他,“你特意选的?”   “没有,他们不接受选位。也许我们运气好。”韩珉拉开椅子坐下,“看看想吃什么?”   谢时玉翻开菜单才发现今天提供了特别套餐,一边的侍者介绍今天是Wine Day,也就是葡萄酒情人节,所以他们推出了情人节菜单,情侣用餐的话每桌还会附赠一款甜品。   谢时玉一只手盖在菜单上,看了韩珉一眼,“想吃甜品吗?”   韩珉冲他挑了下眉,语气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决定就好。”   一点就通,谢时玉有些憋不住笑,转头对侍者说,“那我们就要这份了。”   “好的,祝二位情人节快乐。”在侍者离开前,韩珉叫住他,又加了一瓶白葡萄酒。   很快酒被拿上来,侍者用银色钢刀切开瓶塞,要倒酒时被韩珉叫停了,“可以了,接下来我来吧。”   侍者退开,韩珉起身,接过酒瓶,走过去,站立着,微微俯身替谢时玉的杯中注入酒液,动作优雅,角度恰当,姿态标准得无懈可击,“既然是Wine Day,怎么可以没有酒呢?”   金黄色的酒液注入高脚杯,被顶上高挂的长枝吊灯照射得流光四溢。“你的手法很专业。”谢时玉看着他低垂的侧脸说。   “很荣幸为您服务。”注入三分之二后,韩珉站起身,熟练地将葡萄酒封口后坐回自己的位子,“我在西餐厅打过工,你是我服务的第100位幸运客户,可以获得一份礼品。”   “是什么?”   韩珉抽出桌面上的纸巾,摊开来后两三下的功夫就把纸巾叠成了一只千纸鹤,然后伸手递给他,“祝你心想事成,拥有幸福和好运。”   谢时玉出乎意料伸手接过,觉得他好像时时刻刻都有惊喜,“你怎么什么都会?”   “餐厅入职时候的统一培训,我还会用餐巾叠帆船和天鹅,婚宴的时候用得到。”   谢时玉低头拉了拉千纸鹤的头和尾巴,展开的翅膀还能上下摆动,“你大学时候吗?”   “高中,”韩珉回答,“大学的时候我发现做模特来钱更快,所以很少再去做这种时间回报低的工作了。”   “高中?”谢时玉有些吃惊,“你那时候还没成年吧?”   “没人会去跟侍应生签订合同,我们是按小时拿工资的。”韩珉笑着说,“时间相对灵活,而且西餐厅最大的好处是偶尔能收到小费,工作也很轻松。”   “你做了多久?”   “将近一年,后来有一位经常来的客人给我塞了名片,让我去试镜,我刚开始还以为是骗子,不过想着我也没什么可骗的,就去试了试。”   谢时玉也去打过工,大学的时候在星巴克点单和做咖啡,但他不是真的缺钱,只是成年后不好意思频繁问家里拿钱,一旦额度超标,宁可自己去找方法解决。再加上没经历过社会,觉得打工这件事很新鲜,很励志,年轻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新岗位都只觉得好玩。但这种新鲜感很难维持太久,很快就会被机械式劳动和奔波的劳累消磨,所以他所有的兼职,最多只坚持了两个月。   像韩珉这种在最繁忙的高中时期接近一年的工作,跟他打闹似的兼职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谢时玉小心翼翼地问,“可你父母呢?”   韩珉顿了一下,“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一起工厂事故去世了,留下了一笔赔偿金,但供两个孩子读书还是紧张。本来我是要被送养的,是我姐姐执意把我领在身边带大,我得谢谢她的固执。”   韩珉说到这时,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酒液辛辣的味觉在口腔内停留片刻才被缓缓咽下,“她那时候也不过才16岁,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我那时候又很叛逆,总不听话,也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她学了13年的舞,流的汗和眼泪,也没那段时间流的多。她很有天赋,教她的老师说没见过身体条件比她长得更好的了,要是没我的拖累,她今天不止是一个补习班的舞蹈老师。”   韩珉说这些时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冷静,谢时玉知道这些是过去的事了,曾经有过的伤疤早已在岁月冲刷下结痂愈合,只剩下残留模糊的记忆,可以被不带感情地提及回忆。只是每每提起,那时的感官痛觉,仍会像截肢后的幻肢痛般无休止的刺入脑海。   谢时玉回忆着之前的交谈,试图用听到的话语碎片来拼凑出韩珉的过往,他的敏感、体贴、冷静镇定,都跟过去的经历有关。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小男孩是如何在接二连三的人生剧变中生存下来,又是如何在贫穷和孤独中寻觅自己道路,被坎坷磨掉了身上的刺,逐渐变得平和而坚韧。   自己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备受宠爱呵护,却不知道同样土地上的某个角落,和自己同一个年龄的小孩已被命运的大手捏得奄奄一息,可以过得这么辛苦。   谢时玉在医院待久了,看多了生离死别、天意弄人。刚入职时还是个单纯稚嫩的青年,看不得这么多人生不如意,工作几年后,神经被磋磨得麻木了,心冷了硬了,虽然内里难过,表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学着分散注意,不会分太多精力给挽回不了的事。   可听着自己喜欢的人这么说,还是会让他心里一颤,有些发酸。他突而觉得太轻描淡写也不好,会让看的人心疼。   韩珉虽然年龄比自己小了两岁,却比自己更世故,更成熟,他其实不太喜欢看他这么处变不惊。会哭会笑会软弱会生气,才显得饱满鲜活,而不是很早就知道照顾人和隐藏自己。   他盯着韩珉看太久了,久到韩珉抬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的?”   谢时玉回过神,勉强笑笑,“没有,你说,我喜欢听你说自己。”   “是吗?”韩珉以手托腮,手肘支在餐桌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看向谢时玉,“那你还喜欢听我说些什么?”   谢时玉迎着他的目光,有些着迷,“就想听你说说你自己,说什么都成,说什么我都喜欢。”   “这样嘛?”韩珉笑了下,“那让我想想,我说过我是在山里长大的对吧?”   谢时玉点了点头。   韩珉再次开口,声音磁性低沉,像拨动了大提琴的弦,“那是一片很大的山区,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那种,下山要靠一条索道,所以很难接触到外界的东西。我那时候跟奶奶住在一起,每天其实很忙,天不亮就起来割猪草喂猪喂鸡放牛挑水煮饭,但也有玩的时间,爬树抓鱼捕蛇我都会,吃饭的时候加个蛋就高兴的不得了。”   “你那时候多大?”   “有记忆的话,五六岁吧。”韩珉回答,他小口喝酒,嘴唇沾了酒液泛着晶莹光泽,“小学上了没多久,我父母就过来把我接去了城里,因为觉得那里的教育好。到城里住在一间看不到阳光的地下室里,很窄,放了两张床,连个转身的地方都腾不出。我在山里碰不到人,话说的少,有点结巴,来城里一下子见了这么多人,心里怕的要命,对父母和姐姐只觉得陌生,就很不适应,更不愿意开口,来城里以后,就几乎没再说过话。”   谢时玉被韩珉的讲述牵扯进了另一种从未领略的景象,他一动不动地听,偶尔受折磨般的皱一皱眉,似乎受了触动。   韩珉则冷淡地继续,好像在说的并不是自己的经历,是别人的故事。   “之后去上学,山里的学校能教点数字拼音就不错了,英语我听都没听过,每天都像在听天书,成绩跟不上,也没有朋友。晚上我总是闷在被子里哭,祈祷第二天醒来又能见到奶奶,一切都还没有变,发展到后来就是逃学,离家出走。最远的一次我攒了一个月的早餐钱,到了长途客车站,可是没有身份证,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人家不肯卖票给我,最后找警察把我带回去了。父亲因此狠狠打了我一顿,我有一礼拜下不了床,但我并不难受,反而很开心,因为这样就不用去学校了,也不用被人欺负。”   韩珉说的时候,餐厅陆陆续续上了菜,两人就边吃边说。   谢时玉听得专心,结果吃到嘴里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一不小心吃到了芥末,被辣出了眼泪。   韩珉伸手用纸巾给他擦了下眼睛,“吃得小心点,我说着我呢,你怎么还先哭了?”   谢时玉呛咳两下,喝酒压下口腔的不适,再抬起头,眼睛就红通通的,他哑着声音说,“我嘴笨,其实想说些安慰的话,可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不是想让你可怜我,想让你安慰我,我只是单纯地想让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让你更了解我。”   韩珉认真地说,看到谢时玉眼睛通红的样子,又回忆般地笑了下,“其实也有很好的记忆的,那片山区,虽然很落后,不通水不通电,可是很漂亮,早晨吸到肺里的空气都是清凉的,夜晚躺在院子里,星星在头顶像一条银河,夏天也不会很热,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冬天会落雪,你可以在雪里捉到冻僵的老鼠。如果有机会,我想带你回去看看。”   谢时玉伸手在韩珉放在桌面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会有机会的,我也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能把你养的……这么好。”   韩珉微笑起来,“你是要跟我回家了对吗?”   谢时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那后来呢,你是因为什么学会面对这些转变的?”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在我觉得最痛苦的时候,我父母就出了意外,然后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没有到谷底呢,还有更黑暗的地方。我姐姐带着我,两个人,跟不认识的亲戚捍卫那一笔能让我们活下去的抚恤金,我如果不改变,那我和姐姐都得死,她已经很难了,我不能让她更难。”   韩珉垂眼用餐刀切割着牛肉,其实这些话他没跟任何人说过,但跟谢时玉说这些事好像很简单,不知不觉他就把自己展示给他看了。   那些不忍回首的往事,记忆里明明是很艰难黑暗的混沌,可随着开口说出来,一切负担都变得轻盈了,曾经压在他灵魂上的分量减轻了,好像也没这么无法面对。   韩珉抬起头,在餐厅暖黄的灯光下,谢时玉的轮廓柔和,他的皮肤很白,眼睛有一种圆润的清澈,气质干净斯文,像一块水洗过的冰凉的玉石,清亮润泽,握在掌心中,整个人都可以静下来。   如果自己能早点遇上他,很多事情也许会不一样。   起码不会觉得这么难捱。   漆黑的夜空里,能看到一点星星,就能感觉幸福了。 第44章 很爱你   韩珉说完很久,谢时玉就只是怔怔看着他,“你还这么小……”   谢时玉想,那时候没有人帮他,他就只能自己从黑暗的地方爬起来,因为不爬起来会连累亲近的人。   但他还很小,还没能学会保护自己,连保护自己都不会,就要去保护别人了,得多难?   韩珉静静接受他的目光,然后说,“我告诉你这些,虽然不是为了博你可怜,但的确还有一个目的。我跟我父母相处的时间短,我姐姐后来也所遇非人,在感情上我知道自己有一些毛病,不会爱也不会接受。要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你不要忍耐,可以直接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没必要继续了,也可以尽早提出来。我最讨厌的就是让一段感情到后来变成对彼此的一种折磨。”   谢时玉知道韩珉性情洒脱,虽然体察入微却是很随性的风格,既不会强人所难也不会咄咄相逼,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倒不值得奇怪。   他不知道这算是自信还是自卑,既不愿意去依赖谁、信任谁,也不愿意去追求谁、讨好谁。但无论属于哪一种,这样总是很孤独的,不愿意把自己交付出去,自然也不会有人能走的进来,那由始至终,世界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谢时玉托着下巴,歪了点头,刚刚喝下去的冰凉白葡萄酒在胃里慢慢酿成了一团火,烧灼着神经和血液。   他看着韩珉,觉得他很好看,眉目轮廓都像是用画笔描出来的,画都画不出这么精细。他对好看并不陌生,他自己也属于长得好看的,从小被夸到大,也有情书和同学暗地里的评选,自然对此心知肚明。   但好看到韩珉这份上的就少见,美到惊了人,锋芒毕露的叫人承受不起。上天给了他这份眷顾,就要收回他一点馈赠,给了他一点才华,就要收回他一点运气。所以太好看的人总是坎坷,倒不如四平八稳的,各方面虽不出挑,就都能享受到一点滋味。   前半生没有办法已经定了型,但后半生不是。   谢时玉想,他可以把自己尝到的滋味分他一点尝尝,让他知道爱有多好,被爱又有多好,让他知道这是一种值得热血冲动,受伤也不至于后悔的事。   当然他也不愿意让他受伤。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静悄悄地转,于是后半场的饭吃的安静悄无声息。   西餐厅的灯光暧昧,布置复古优雅,杯碟精致明亮,舒伯特、门德尔松或是其他某位古典音乐大师的曲子静悄悄流淌,一切都散发着某种恬静安然的浪漫气息。   在最后分享赠送的甜品时,谢时玉想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约会了,他得到了很多东西,但又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一直等到回到家,站在玄关处时,看着韩珉解下外套,谢时玉才反应过来是差了什么。   他猝不及防地伸手按在了韩珉的肩膀,让他脱外套的动作戛然而止。手一用力,就让后背抵上了门,门砰的一声重重合上,把人给吓了一跳。   韩珉不见惊慌,垂眼看过去,“做什么?”   谢时玉仰起头,脸颊还有些红,酒力未散又被冷风一吹,头也晕晕胀胀。他闭上眼吻上韩珉的嘴唇,吻的很用力,牙齿在他的下唇上重重咬了一口,好像在为今天刻下印迹。   咬完以后才凑到韩珉耳边说,“这是第一次约会的告别吻。”   勇气用完后,他的手卸下力气,才反应过来刚刚有没有把人给撞疼了,摸了摸韩珉硌到门把手的后腰,不好意思地笑问,“有没有撞疼你?”   韩珉出乎意料地用舌头舔了舔下唇的齿痕,眯起眼,觉得谢时玉像一只小猫,不轻不重地扑上来把人挠一下,又退回去窝在角落里懵懂地朝你看,喵喵地叫。   “有一点。”韩珉耷下眉毛,微微抽气,“正好撞到骨头。”   谢时玉紧张起来,手放在后腰处给他揉了揉,“哪里?”   韩珉却伸手去抱了他的腰,把他抱起来,然后以牙还牙地也在他下唇的地方咬了一口,“这里。”   谢时玉愣了一下,下一刻两人已经倒在了客厅的沙发里。   他有些茫然的,只是知道韩珉在吻他,于是他也仰头回吻过去。唇舌的纠缠是美妙的,那一点火花的迸发顺着口腔点燃了身体内的每一处神经。韩珉身上有酒味,餐厅里的香草和板栗泥的甜味,还有夜晚未散的湿冷,层次丰富,种类繁杂。   他克制地哼出声,睁开眼,发现韩珉也正望着自己,黑色的眼睛像一片海,睫毛眨一下,海里就翻出了浪花,最后成了滔天巨浪,打翻船只,卷了人入海。   谢时玉有些糊涂,此时才想起在餐厅里转的那些小心思。被爱很好,爱人也很好,做爱更好,每一种都有每一种的滋味。   他抬手搂住韩珉的后颈,重新靠上去,反客为主地亲吻他的眼睛,让韩珉闭上眼,上下浓密的睫毛一合,在黑暗里感受,五感才能放大。   谢时玉下移去轻咬他的下巴,触碰到脖颈,感受到强有力的跳动。再往下,张开嘴含住喉结时,那里敏感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是一块脆弱的软骨,舌尖滑过。一声压抑低沉的闷哼传来,谢时玉感觉自己的腰被搂紧了,有什么分开他的腿,两具身体更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他们还没来得及开灯,一切亲密的纠缠都落入一片沉静的黑暗中,客厅的窗帘半拉半掩,中间的缝隙中流入一小片摇晃的月色。   衣服散落开,谢时玉觉得在这种昏暗的视线里韩珉显得更性感,性感到带了一点神秘性,裸露出来的每一寸皮肤都好像是某种下流的隐喻,兴奋到脊梁骨都过了电。   他觉得自己很爱他,精神上爱他,身体上也爱。皮囊是霍乱的肇始,颜色祸乱了人的心。从一开始他对他就是一见钟情。   结束后两人汗津津的,扣着手,脸贴着脸磨蹭,因为没什么准备,所以就只是彼此抚慰着快活了一场。   沙发太狭小,必须要交叠着才能躺在一块,这让两人显得很亲密。做爱的时候都及不上这种亲密,快活过后依偎的亲密甚至比快活本身更让人目眩神迷。   谢时玉伏在他身上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开始低低地笑,韩珉侧过头吻了他的头发,“笑什么?”   “因为很高兴,所以就笑了。”谢时玉说,他撑坐起来一点,然后低下头看身下的人,月色下轮廓阴影浓重,逼人的俊美。他再开口时,嗓音略带了一点沙哑,因为叫的太厉害,“下次,我想做完整的。”   韩珉伸手拂过他的眼睛,睫毛划过掌心,痒痒的,落在他鬓角摸了摸,蹭去一点汗,“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时玉又趴下去,手搭着韩珉的肩,沙发太软,他腰不太好,就容易酸。   他想碰韩珉,但又有点舍不得,他想让他知道这很好,所以第一次一点都不想有意外。   闷着头想了会儿,他觉得这事很难解决,但又好像不应该成为一个问题,半晌才沙哑地说,“应该不会很疼。”   韩珉笑起来,“你在说服谁?”   “没有,”谢时玉抬脸堵住他的嘴,“都一样,我喜欢你,所以都一样。”   最后还是挪到卧室里去睡的,沙发垫过软,多躺一会儿,腰背都不对劲。   早晨时,韩珉醒的早,他盯着谢时玉看了会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下,才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下床,害怕吵醒他。   对着镜子洗漱时,他看到自己下巴和侧颈的位置被咬出了小小的红印,很暧昧的一块,位置太特别,穿高领也遮不住。   他抬手用水抹了抹,想到谢时玉昨天晚上在自己怀里的样子,眼神不由自主怔了怔,然后低头一笑,心里特别的柔软和高兴,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心情。   像捧着一个缤纷的肥皂泡,捧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戳破。   等谢时玉醒来时,韩珉已经走了,在床头留了纸条说工作室有事。他最近实在很忙,走得有时候比谢时玉都早。   谢时玉看完纸条,握在手里,坐在床上怔怔的,回忆昨晚的事,然后懊丧地又躺了回去。   他其实觉得昨天发生的事有些唐突,毕竟他们才刚开始交往,又是自己主动的。他不知道韩珉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他就是很随便的人,本来他们刚开始认识也是因为一夜情的关系,而现在刚在一起,第一次约会最后竟然又滚到了床上?   就算再馋人的身子,这种进度也过于快了。   他不希望韩珉把自己跟他从前交往两个月的情人同等看待,既然开始了,他希望能让韩珉知道自己有多认真。可现在他又把一切搞砸了,太草率,会不会把人吓走?   临出门时他接到柏言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到医院帮他把自己办公室里的书和资料送到他家。   谢时玉说好,等下班了就给他送过去。顺便问他脚伤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上班。   上次柏言在医院楼梯摔了一跤,脚肿的厉害,不得不在家养伤,远程处理一些工作。   柏言说,“还没好,但下周就得复岗了,你估计要看到我翘着腿来上班了。最近在家里待的也没劲,一下子空下来了都不知道做什么。以前也没觉得四肢健全多重要,一下子少了条腿,真的做什么都不方便,上个厕所我都要摔。”   柏言苦兮兮地抱怨,说他半夜尿急都只能憋着,不然挪下去就是一身汗,再回床上就很难睡着了。   谢时玉对他自作自受的同情分很低,只是他说到腿坏了不方便,让他想到韩珉手因为他受了伤,也是很不方便,只是人家从来不抱怨,很习惯一个人克服所有困难。从小一个人自立惯了,就学不会怎么开口了。   他想等到什么时候,韩珉会对他开口求助了,他应该就是把这段感情经营成功了。   柏言还在说,谢时玉很不客气地打断他,“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容易,我晚上过来,要给你带点吃的来吗?”   柏言一下精神了,“好啊,这段时间养伤,庄木头天天给我煮粥,要么就是素菜牛肉,也不让我点外卖,我都快丧失味觉了。我现在就想吃烧烤,不过你到了偷偷给我发个消息,别敲门,我给你开门。被他发现了,我就吃不成了。”   谢时玉没想到,“他现在照顾你?”   “嗯是啊。”   “住你那儿吗?”   “没有,我让他住的,他说上班不方便,晚上都回去,下班才来。”   “那他每天来回还挺折腾的,距离这么远。”   “我跟他说了不用,他不肯。”   那种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但谢时玉没说什么,“我要开车了,晚上再说吧。辰栩也在的话,我就不带吃的了,你克制一下,他肯定有他的讲究,到时候吃得上火,不知道要养伤养到什么时候。”   没等听完那头的抗议,谢时玉就收了线。 第45章 视而不见(略副CP)   谢时玉到医院后,换上白大褂,在走廊里碰到值班的小护士,小护士给他递了个小蛋糕,说是自己做的,谢谢他那天帮助引开了凶徒的注意。小护士那时候躲在问诊台下,吓得都哭了,觉得谢医生出声的时候特别帅。   谢时玉接过蛋糕,冲她说了谢谢。   小护士却指着他的脖子,眼睛眨了下,然后暧昧地说,“王姐还说要给您介绍对象呢,我看是瞎操心了,是昨天那个人吗?他长得好好看啊,帮您挡刀的也是他吧?”   谢时玉看她目光盯着的位置,才反应过来捂住了脖子,“你们小姑娘家家的天天在盯什么?别自己猜了,是蚊子咬的。”   “这才几月呀,您家是住哪儿的,怎么都有蚊子了?”   谢时玉没办法,转身想走。   小护士跟在后头追问,“谢医生,你们要是真没关系的话,那我能要一下那个人的联系方式,我有个妹妹,长得可好看了,被星探搭讪过的那种,估计和那个人挺适合的。”   谢时玉脚步一顿,转过身说,“他有对象了。”   小护士倒不挫败,眯着眼笑说,“我想也是。他对象是什么样的?是谢医生这样的吗?”   谢时玉有些无奈,“你别套我话,现在不适合说。”   小护士努努嘴,“可我觉得你们两很配啊,如果不在一起怪可惜的。”   谢时玉顿了下,心里有些高兴和不好意思,没再说什么就进办公室了。   晚上下班,谢时玉按照柏言的要求拿了书去他家,进门时按了门铃,是庄辰栩出来开门的。他们大学固定课时上完了以后,时间相对自由,不要求坐班,很多工作都可以在家完成。   谢时玉把书递过去,“我给他拿考试的书过来。”   庄辰栩围着围裙,看着是在做菜,侧身给他拿了拖鞋让人换上,“小言跟我说了,你进来坐坐。”   谢时玉换了鞋进来,柏言住的是独栋别墅,本来是有阿姨收拾照顾的,但家里停了他的银行卡后,靠医院工资压根撑不起柏言日常消费,就没钱请固定阿姨了。谢时玉来过两次,偌大空间被柏言弄得乱七八糟,各种上万的手办、赛车模型、游戏机丢的到处都是,还有外卖包装盒等等,柏言一周请人来打扫一次卫生。   没想到这次来,客厅竟然收拾的很干净。谢时玉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庄辰栩帮人打扫了卫生。   二楼楼梯响起轮椅滚过的声音,柏言扒着栏杆往下看,冲他招呼,“时玉,你来了!”   谢时玉仰头,挑高的房顶让整个空间格外宽敞,柏言穿着睡衣睡裤,脚还裹着厚厚纱布,坐在轮椅上高抬着腿。看他想往楼下跑,谢时玉连忙制止,“腿都伤成这样了,你别下来了,在上面待着吧。”   “没事,你别担心。”楼梯旁放着拐杖,柏言熟练地扶着栏杆从轮椅上站起来,单脚支撑着,然后两只手换过拐杖歪歪扭扭地立正,开始一节节地从楼梯上往下跳。每一步都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胆战。   谢时玉被他吓得额头冒了冷汗,连忙跑到楼梯上扶住人,“你别蹦了,我背你下来。你要再摔一次再休一个月,你们主任就得忙得住医院了。”   “没事的,木头不在的时候,这段楼梯我上上下下好多次了,你别杞人忧天。”说是这样说,但谢时玉主动提议要背他了,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柏言还是扔了拐杖,趴上谢时玉的背,显然是被人背惯了的。   谢时玉吃力地把人从二楼驮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安顿好,这下是真累出一身汗。正碰上庄辰栩端了汤出来,看到两人的样子,不赞同地睨柏言一眼,“你怎么又从楼上跑下来了?”   “时玉难得来看我,大家一起吃顿饭嘛。”柏言拿了筷子夹了虾到谢时玉碗里,“时玉你尝尝,木头的油爆大虾烧得超好吃,尽得我真传。”   谢时玉端起杯冷茶喝了口,“你算了吧,你连煮饭放多少水都不知道,哪来的真传。”   “我是不会烧,可我会吃啊,我这条舌头可是黄金舌头,不管什么菜,尝一下就能知道材料和做法。木头这道菜经过我无数次的指点改良,能有这么好的手艺,我居功至伟。”   “会吃不会做,就知道指指点点,你这是富贵病,一言以概之:讨人嫌。”谢时玉摇头。   “你吃不到,你嫉妒。”   柏言夹了只虾到自己碗里,刚想剥虾就被庄辰栩拦住,“虾太燥,对你伤口复原不好,你不能吃。”   柏言一脸震愕,“我不能吃你还做?”   庄辰栩把他碗里的虾夹回自己碗里,“你不能吃,我能,时玉也能。”   “你故意的啊,打击报复,让我光看着不能下嘴!就是在折磨我!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庄辰栩开始用手剥虾壳,“你不是还想吃烧烤吗?等你好了就什么都能吃了。”   柏言扭头看谢时玉,“你背后打小报告?”   谢时玉把虾肉放进嘴里,无辜地看他,“我看你这么想吃,就问问辰栩你有什么能吃得吗,想给你带来。我是好心,结果他说都不行。”   柏言痛心疾首,“谢时玉你糊涂啊,枉寡人这么信任你!”   庄辰栩给他盛了饭,“行了,快吃饭吧,晚上不是还要复习吗?拖太晚了,过了点你又睡不着。”   一顿饭吵吵闹闹就吃过去了。谢时玉觉得,有这两人在,气氛总是很好,从小一块儿长大,默契就少不了,相处的时候就算拌嘴,也和谐又温情。   吃完饭,谢时玉在玄关处换鞋准备走,柏言恋恋不舍地看他,“时玉你要不留下来陪我睡吧,等会木头也走了,家里又只有我一个了,我怕黑。”   “多大了还怕黑?”   柏言苦兮兮地说,“这房子太大了,我觉得它闹鬼,晚上我真的不敢起夜。”   “21世纪哪来的鬼,那你让辰栩留下来陪你。”   “他不肯,我说好几次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柏言叹一口气,“太无聊了,从早到晚这里就我一个人,他下午才会来。”   谢时玉穿好鞋,在玄关处站住,他抬头看了会柏言,然后轻声说,“可能是为了避嫌吧,毕竟辰栩现在不是一个人了,留在你这过夜,难免会让人多想。”   柏言愣了一下,呆呆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有些事你装着看不见,也不意味着它就不存在了。”   柏言仍是睁大了眼,好像卡了壳,半晌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时玉,你怎么会想到这方面去的?我和木头都这么多年了,不是这种关系,我也没这么想过。”   谢时玉耸了耸肩,“你自己想得明白就好。行了,我先走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就打我电话。”   “哦。”柏言这次不再劝了,一下收了笑,他甚至显得有些严肃。   房门合拢,谢时玉走了,他仍拄着拐杖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不知不觉,原先受伤的脚甚至落了地,他也没有察觉。   直到庄辰栩从厨房探头出来问,“时玉走了?”   柏言才受惊般猛地回神,转过身时,两只脚直立站的稳稳当当,“什么?”   庄辰栩走出来,眼睛奇怪地落在柏言的脚上,“你怎么又站起来了?”   柏言低头一看,才慌了神似的抬起脚,胳膊挎着拐杖,“哎哟,疼死了。都怪时玉,走就走了,门还不关好,要我去帮他关门。”   庄辰栩收回视线,神色不变,扶他到椅子上坐好,“你先坐一会儿,我收拾好再送你回房里去。”   “噢。”柏言收了拐杖,乖乖巧巧坐好,突然又从那边喊,“对了,木头,我三天没洗澡了,身上都快馊了。”   声音隔着厨房的玻璃门传出来,“我等会打水给你擦一下。”   “好。”柏言应了声,悄悄地动了动藏在桌子底下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脚趾。   大半天了,一动不能动,他脚僵的都发麻了,比崴了的时候还难受。 第46章 想这么做   谢时玉从柏言家离开,路过夜市时,看见烟火鼎沸,停了车,去买了碗小馄饨打包。   提着馄饨到家,屋里灯亮着,韩珉正在打电话,见他回来了,用眼神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转身去了阳台。   谢时玉换好鞋,把馄饨放到桌上,为了保持口感,汤是另放的,他把汤包倒进碗里,葱花蛋皮紫菜浮在面上,小馄饨个头浑圆,看着很有食欲,   又想到去给小龟喂食,结果发现已经喂过了。   厨房里还传来阵阵香气,进去发现里头煮着奶锅,是韩珉在煮奶茶。   “用的大红袍,我看你柜子里有就拿出来了。”韩珉在他背后说,“不知道你晚上喝不喝,我姐姐喜欢。”   谢时玉一个人生活久了,本来以为日子过得也不错,现在发现柏言说的无聊不假,多一个人的确能多许多生活气。就好像看到馄饨可以买一碗回来给人吃、养乌龟也能跟人分享它今天是不是食欲不佳,偶尔还能得到惊喜,尝到没时间煮的奶茶。   把奶茶倒入白瓷杯,谢时玉说,“我买了小馄饨,你尝尝,这家店以前开在我小学门口,我经常吃,后来搬家了吃的少了。今天路过一闻到味道我就记起来了。”   一碗馄饨一人分了一半,一壶奶茶各喝了一杯,还剩了一点,放冷了以后进了冰箱。   谢时玉洗过澡换了睡衣捧着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周末去看看小洁吧,她肯定很想你了。”   “今天刚跟她打过电话,上次答应她的迪士尼还没去成,她闹着要去,说我们骗她。”韩珉洗了碗碟擦手出来,看见谢时玉坐在沙发上,头发没擦干有些湿,两只手捧着白瓷杯子,因为太烫,正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奶茶,热气浮上来,睫毛一扇一扇的,宽松的睡衣领口露出白皙薄瘦的锁骨。   他停顿一下,然后走上前。   “时玉。”   谢时玉茫然地抬起头,刚仰头嘴唇就被人吻住了。   “你喝得好香,给我尝一尝。”韩珉弯下腰向他靠近,一条腿压上沙发垫,身体前倾,白瓷杯夹在两人中间,抵住胸膛。   谢时玉猝然被吻住,不得不后仰,圆睁着眼,手没有端稳,奶茶危险地一晃,差点洒出来,被韩珉一只手托住。   舌头撬开齿关,谢时玉的唇薄而柔软,韩珉有时候觉得吻他的时候就像含了一块玉在嘴里,清清凉凉的,会一点点被焐热,变软,融化在嘴里,花一点时间就会变得热情。   深入口腔,能尝到醇厚浓郁的奶茶香气,香的浓烈,像从肌肤深处渗出来的。   谢时玉被吻得呻吟出声,等韩珉松开他,还有些晕眩着难以回神,垂着眼睑,呼吸着发愣。   过了一会儿呼吸理顺了,谢时玉先把杯子放到茶几上,生怕摔碎弄洒了,他看了韩珉几眼,张了张嘴又垂下头。   韩珉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谢时玉才慢吞吞地说,“我们是不是太快了?”   韩珉皱起眉,“太快了?”   谢时玉迟疑,“我不是说这样不好,我只是说我们才刚刚交往,还没有约会过几次,一般人的进度应该不是这样的。”   韩珉退后一步,犹豫一会儿才说,“是我突然亲你,你觉得不舒服了吗?”   “没有,”谢时玉摇头,“我喜欢,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这样说。”   韩珉眉头皱得更紧了,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时玉,我充分尊重你的意愿,你想要什么样的进度我们就是什么样的。但我得先弄明白你觉得哪里不对。”   谢时玉攥住手指,那股子担忧在蔓延,韩珉越跟他亲密他越慌张,一开始他们也很亲密,他们是先认识身体再认识这个人的。但有时候身体挨得越近,也意味着新鲜感在剥离,某些事情开始倒计时,自己太容易习惯沉溺这种生活了,如果骤然失去会怎么样?   韩珉看他沉默,心就往下坠,但还是勉强维持冷静,“我的伤养的差不多了,也应该住回去,不能打扰你太久,我明天搬。”   谢时玉却猛地抬头,“我没有赶你走!”   “不是你赶我走,是我本来就应该走的,并没有打算常住。”韩珉心平气和。   谢时玉紧盯着他不放,“你会因此跟我分手吗?”   韩珉讶然,“你怎么会这么想?这跟分手有什么关系?”   谢时玉低头,把下唇咬的雪白,“我一点不想你走,这不是我这样说的本意,我只是想和之前一样。”   韩珉看着他,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和自己对视。   谢时玉看了他一会儿就移开眼睛。   韩珉用拇指抹过他的下唇,让他松开自己折磨自己的牙齿,轻声说,“你不是在害怕亲密关系吧?我认识的谢医生,天不怕地不怕,好像没什么能让他胆怯的,你明明比我要勇敢,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子,倒是很新鲜。”   谢时玉被他说的短促笑了一下,但转瞬又变得痛苦起来,“韩珉,我们慢慢来好不好?这样我会觉得这段关系能维持得更久一些,我受不了投入一段感情后又很快剥离出来,”他艰难停顿一下,“我处理得没那么好,改变习惯很痛苦。”   韩珉专注地看着他,随后环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只要你不要觉得在忍受,我怎么样都可以。”   谢时玉原先紧绷的身躯在他怀抱里柔软下来,长吐出一口气,谢时玉平静了。   第二日韩珉就像说的一样,搬回原来的地方。   手还是不方便开车,谢时玉请了假送他回去。   在小区楼下,韩珉下车时,谢时玉突然攥住他的衣角,韩珉转过身,看到谢时玉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听到他说,“我后悔了,你不要走,我不想让你回去。”   尾音飘忽,抓着自己的手用力到骨节泛白。   韩珉有一瞬的不忍心,他目光深沉,最后还是覆盖上谢时玉攥着自己的手,用力按住,“时玉,我们没有分手,我还是你男朋友。”他凑过去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我还是很喜欢你,我搬回来只是因为我住在这里,跟其他事情没有关系。”   谢时玉的唇很凉,几乎没有温度,手松动了一下,身体颓然,他低声喃喃,“我觉得我好情绪化,幼稚,软弱,不像个成年人。”   韩珉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捏了捏,人前倾了一些,“没有,这只是因为你重视这段感情,重视我。”   谢时玉松开手,韩珉推开车门下车,“一起来吃个饭吧,小洁肯定也很想你了。”   谢时玉停好车,两人一起去见韩宁母女。   小洁正在玩玩具,听到开门声后就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谢时玉跟韩珉,立刻像炮弹一样扑到了韩珉腿上,“舅舅回来了!”随后又探出半张脸看到谢时玉,笑得像一朵花,“漂亮哥哥也来了!”   韩宁从厨房走出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谢时玉乖乖叫了声姐,然后把带的东西递过去。   小洁看到妈妈,就扯着嗓子喊,“舅舅坏!之前肯定是跟哥哥一起藏起来了,他只知道和哥哥玩,不喜欢跟小洁玩了!”   韩宁看了他们一眼,随后轻轻拍了小洁一下,“别乱说。”   在韩珉家吃了顿晚饭,又陪韩洁玩了会积木,拖到小姑娘睡觉的时间了,小洁一边揉眼睛一边还是吵着闹着不肯睡,最后被韩宁带回了卧室。   也就不能再留,谢时玉才起身告辞。韩珉送他下楼,还是一样的一段楼梯,第一次来的时候是韩珉牵着他走下来。楼梯窄而陡,声控灯又不灵敏,倒数两段的时候一片漆黑。   声控灯暗的时候,谢时玉停下脚步,他抓紧韩珉的手叫了一声,“韩珉。”   “嗯?”   声音空置一会儿才响起,“你那时候为什么亲我?真的只是为了逼走李恒吗?”   韩珉笑了一下,“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了?”   黑暗里,谢时玉却没有笑,只是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一片混沌,“你是不是为了让李恒死心,做过很多类似的事?”   韩珉蹙了下眉,“有一部分吧。但更多的还是另一个原因,”他面朝着谢时玉,楼道外射进来的月光照亮了他一半的侧颜,半明半暗,模糊了边缘,“是我想要这么做。”   “那时候在楼道里牵着你走时,我就想这么做了。” 第47章 很甜   将韩珉送回家后,两人分开了快一周,双方工作都有条不紊上了正轨。   尤其是韩珉那边,所有设计稿都敲定开始打板,然后沟通秀场布置和参展人员等事宜,交际这块,陈修比他更拿手些,韩珉有伤,不适合出去喝酒拉关系,跑来跑去,就主要盯服装厂的进度,再加上工作室本来一批老客户的定制维护,虽然杂乱,总体而言比之前相对清闲一些。   谢时玉却很忙,最近春季流感高发,儿科门诊全都是发烧咳嗽的小孩,走廊天天被抱着孩子的父母挤满。忙到脚不沾地,天天看不到正中高挂的太阳。   虽然没有见面,联系并没有断。早上晚上发一句问候,韩珉会提醒他三餐,尤其是午饭,谢时玉有时候忙过头就忘记食堂的饭点,韩珉发现几次后,定了时每天准时准点给他发消息。   谢时玉没两天就习惯了看到人的消息后再去食堂,他发现人特别容易有依赖性,韩珉让他不用分神,他也就懒惰了。有一天他没收到提醒,就真忘记去,生生饿过了饭点。事后韩珉说自己被客户绊住了,问他有没有去食堂,谢时玉才意识到去看时间。   他之后回忆起来,自己明明早就有饥饿感了,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所以完全没有自己主动行动的想法。人潜移默化中的改变,竟这样迅速。   谢时玉有时走过医院连廊,透过玻璃窗看到小花园里开的花,也会拍张照片发给韩珉,吃到好吃的,看到好看的,收到了病人感谢,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分享给他。   之后他又去协助产科接生了一位婴儿,早产儿,瘦巴巴的像只小猴,平安出院那天,他照例收到产妇送来的红鸡蛋,特地留了两个,要给人分享,让人沾一沾喜气。   说来也巧,前两天,他们科的护士站溜进来只白色流浪狗,前腿被车碾过受了伤,饿得瘦骨嶙峋,被小护士救下来,那时候就谢时玉没有病人,小护士抱着小狗来,让他帮忙看看。谢时玉给小狗做了简单包扎,在下班后把它送去了宠物医院。之后小狗经过院长特批,成了护士站的常住客人,他给韩珉拍了两张小狗的照片,又问了他点养宠物的事,韩珉家以前养过宠物,有点经验。   谁料没过两天,韩珉突然出现在医院中,带了给小狗买的狗粮,项圈和订做的名牌。   谢时玉正埋首在病例里,听到敲门声,抬头见他来了,挺拔修长地站在门口,遮挡住外头过道朦胧灯光,谢时玉先是一愣,后来一笑,“正好,你送我们礼物,我们请你吃个红蛋。”   抽屉被打开,鸡蛋在桌上滚过一周,手指一点点剥掉鸡蛋壳。   韩珉坐在桌前,垂着眼睛,两腿平放,人向前手肘撑着桌面,吃鸡蛋吃得斯文,吃相很好看,吃完后抽纸巾擦了手,认认真真冲他道谢,“托谢医生的福,让我也沾一沾喜气。”   谢时玉一动不动看完全程,此时才移开眼睛,他发现看好看的人吃东西既是种享受也是种折磨,总能让他想到十八禁的地方去,喉结如何吞咽,手指如何动作,他又想起那天晚上落在自己身上星星点点的火到最后连成了一片燎原,既克制又疯狂,既有礼又粗野,黑色瞳仁里藏着什么东西隐而不发,有耐心有计划,步步为营蚕食鲸吞地侵占自己图谋的地盘。   思绪戛然而止,谢时玉清了清嗓子,理好桌面的东西,站起来,“我带你去看小狗吧,在护士站里,刚刚从宠物医院里接回来。”   “还没取名字吗?”韩珉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取了几个,没达成一致意见,现在呼声最高的是小白、元宝还有雪团。”   “都不错,很形象。”   两人到了护士站,那里临时搭了个窝,摆满了爱心人士送来的各种礼物。软垫子上站着一只白色的小狗,浑身上下剃了毛,一条前足断了一截,抬着翘起来,只用剩下三足支撑身体,正低头叼着塑胶骨头甩来甩去地玩。   值班的护士跟谢时玉打了个招呼,听到动静,小狗转身看到谢时玉,立即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亲热兴奋地围着他脚边转圈,尾巴不停地摇,表示热情。   谢时玉蹲下来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把韩珉准备的项圈给他系上,上头写了医院的名字地址和联系电话。这样它跑来跑去也不会被人当做流浪狗,不过在医院小狗的活动范围有限,为了防止出意外,轻易不会让它跑出去。   “现在的人都很有爱心,知道我们这儿捡了只小狗,好多人来看过,也表达了收养的意愿。不过它伤还没养好,就多留了它一段时间。”   “你这么喜欢,怎么不自己收养?”韩珉突然发问。   谢时玉一愣,随即摇头,“我养不好,没经验,照顾不周到,不能陪它玩,它养在其他家庭肯定比在我身边更好。”   “你怎么知道怎样对它更好?”韩珉伸出手握着小狗的爪子摇了摇,“狗是很忠诚的动物,对它而言重要的是主人是谁。你问问它,是不是只要待在你身边,它就很开心了?”   小狗跟能听懂人话一样,突然扭过脑袋睁着黑亮亮水汪汪的眼睛朝他看,谢时玉被看得一震,险些就答应下来,只是心里并没有底气,有了想法又打退堂鼓,最后还是没吭声。   韩珉放下手,意有所指般问道,“你在害怕什么?”   谢时玉躲避着站起来,“到点了,我们走吧,”   谢时玉本来想下班,可中途插进来一个突发情况,一位刚送进来的患者大出血,找不到出血点,主任主刀,要他去协助手术。   一场手术持续两个小时。谢时玉完成最后一针缝合,顺利结束。   脱掉无菌服,走出手术室,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虽不说话,眼神赞许。   谢时玉松了口气,本来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发现自己处理压力时,已经比之前游刃有余许多。   “一起去吃宵夜吗?”一同的值班医生提议,立时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主任不参与他们年轻人的娱乐,简单嘱咐两句就走了。   谢时玉推迟,“不了,我直接回去了。”   “时玉别这么扫兴啊,好久没一起吃饭了,难得大家出去聚一聚。”   谢时玉还是摇头。“你们去吧,我真有点累。”   手术室的护士说,“你们别勉强谢医生了,他办公室有人在等他呢。”   “有人?谁啊?怪不得说起话来这么吞吞吐吐。”   一群人起了兴致,推推搡搡地走回办公区,却没看到人,办公室空空如也。   “咦,金屋藏娇,金屋到了,娇呢?”   谢时玉也有些意外,但只是耸耸肩,“别听她胡说,人送了东西来就走了。我累了,今晚没精力,算我欠你们一次,下次我请客,你们挑地方。”   人已经这样说了,大家也就没再勉强,嘱咐他好好休息,就一道儿走开了。   谢时玉不知道韩珉去了哪儿,关上门,沿着走廊一路找,最后在尽头的一处向外延伸的天台上看到他。   月色温柔,夜色流光。人倚着栏杆,晚风把头发吹乱,侧对着,下巴线条清晰流畅,眼神漫无焦距,遥遥落在远处无数亮着灯火的高楼,有探照灯扫过,光落在他身上,把一半面孔照射得雪白。   谢时玉走过去,从这里向下望,以街灯点缀的公路盘旋在楼与楼的缝隙间,楼和车都渺小得像模型玩具,人更如蚁群般几乎不可见。   靠近他,谢时玉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烟味,被夜风一吹,才消散开。“怎么来这里了?”   韩珉转头看向他,“等你等久了,有些无聊,就随便走走。”   谢时玉抬手攥住他的手指,露在外面久了,十指冰凉,他握入掌心捏了捏,“今天的东西,我替雪团谢谢你。”   “名字定了?”   “嗯,我小时候奶奶家养过一只叫小白,后来跑丢了,所以这只还是叫雪团吧。”   “挺好的,不把它当一个替代品。”   “当然不一样。”谢时玉把攥在掌心的手抬起来,低头在指尖上轻轻一吻,“我从来不把谁当替代品。”   “人也是吗?”   “当然,你是你,他是他。”   “那你怎么这么没信心?”韩珉勾了下唇,“好像我们一定会分手一样。”   谢时玉哑然。   “等会有什么安排吗?”   “嗯?”   韩珉抬手指着城市的一角说,“坐摩天轮吗?”   顺着指尖方向看过去,中央公园内彩灯环绕的摩天轮格外抢眼,谢时玉看了下表,“快八点了。”   “八点半结束,我们现在过去刚刚好最后一轮。”   没有犹豫地点头,“好。”   过了晚高峰,一路开过去不算堵车。摩天轮在中央公园,公园24小时对外,里头的游乐设施到八点半结束营业。等韩珉他们到那,原先挂的彩灯已经稀稀拉拉暗了一半,没什么游客还在里头玩。   到了售票处取了票,到入口排队。   除了他们只有一对情侣,排在他们前面,两个人正头贴头甜蜜地分享一只甜筒。   正好冰淇淋车就在不远处,谢时玉还没说话,韩珉已经走了过去买甜筒。   当他走回来时,巨大一声响,抬头看去,天空亮起了闭园前的烟花,夜空亮得璀璨夺目,那对情侣却惊叫一下,原来是被烟花声吓到,手没拿稳甜筒就掉在了衣服上。   女生朝男生抱怨两句,男生小声安慰,两人离开队伍,去卫生间冲洗。   如此一来,最后一圈摩天轮就只有谢时玉他们两人了。   韩珉走回原来的位置,把冰淇淋递过去,“给你的。最后一个,只有巧克力味道了。”   谢时玉接过舔了一口,再递给他,“好冰。”   韩珉却低头就着他的位置咬了一口,“很甜。”   坐上车厢,微微摇晃了下。   摩天轮开始升空,天空不时亮起烟花。   两人面对面坐着,互看一眼,都笑起来。   “我们好像每次运气都很好。”谢时玉小声说,“两个人的票,有了包场的效果,还有烟花秀。”   韩珉朝他伸出手,“扶我一下。”   谢时玉拉住他的手,“怎么了?”   韩珉借力站起来,在保持平衡的同时,换了个位置,坐到他身边,车厢晃了晃又恢复稳定。   握着的手没松开,放在身侧。   “离你近一点,方便一点。”   “做什么?”   “摩天轮里要接吻的。”   谢时玉脸红了一点,“还没到最上面呢。”   韩珉转身用手捧住他的脸,“亲一会儿就到了。”   说着,吻已经靠近,从额头开始下移,落到眉毛上,眼睫上,鼻尖上,嘴唇还残留刚刚冰淇淋的温度,湿润的冰凉的,一路下移,在嘴角处停留很久,控制着力道啄吻。   谢时玉一手拿着冰淇淋,一手搂着韩珉的背,眼睛闭上,被他亲的手都在抖。   韩珉舔开他的齿关,谢时玉不自觉地张开嘴,接纳他的入侵。   他在吻的间隙吸气,韩珉松开他让他缓一会儿。   再一次接吻时,却是含着一口冰淇淋渡了进来,谢时玉睁开眼睛,冰淇淋粘稠得在口腔泛滥开来,他尝到了浓浓的巧克力的甜味,还有滚烫的舌尖,身体一下子是冰凉的,慢慢被吻的热起来。   冷与热,最极端的两极,在一瞬间交融。覆盖着荒原的极地冰层,冰消雪融,露出潜藏地脉里搏动着的滚滚炙热岩浆,灼热的悸动顺着交贴的皮肤传递。   揪着衣服的指尖绞紧,他尝到了这个人深处的甜。   黑色的夜幕中绽开大朵五彩烟花,花团锦簇,升到顶端再像流星一样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红绿光芒映照在玻璃上,也照亮了狭小空间内接吻的两人。   烟火燃烧的硝烟味不散,循着一点火星子,熊熊燃烧。   夜晚的中央公园一片静谧,摩天轮正升到最高处。   那个,想把海星凑个整,不知道可以吗!谢谢! 第48章 香槟玫瑰   礼尚往来,那天韩珉送了小狗用的东西过来,谢时玉觉得自己也该去给人一个惊喜。只是没想好带什么过去。   去的路上经过一家花店,门面装饰得十分好看,五颜六色,谢时玉在等红灯时被吸引注意,反应过来后,他已经捧了一束花坐回驾驶座。   等到写字楼楼下,他捧着花下车,好大一束,要两只手才能捧得住,险些看不见脚下阶梯,狼狈走进大门,这才发现自己十分招摇。   手里的花是香槟玫瑰,颜色柔和优雅,很适合韩珉的气质。电梯里,他低头靠近花轻轻一嗅,香气馥郁,让人闻之心旷神怡。   上楼,谢时玉和韩珉工作室的人已经很熟了。至于两人的关系,有一次他们在办公室里接吻的时候,被莫小桐不打招呼地直接推门进来撞破,一下全工作室的人都看到了,也就不算什么秘密。   他捧着玫瑰进来,莫小桐先惊呼起来,“哇,谢医生你好浪漫!今天是什么日子?”   有人围拢过来,“这花真漂亮,多少朵?寓意是长长久久吧?”   “我要拍照给我男朋友看,让他学学,看看别人是怎么玩浪漫的。”   “行啦行啦,讨来的没意义,你别把人吓着了。”   “老大在接待客户,你坐着等等。”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谢时玉被拉进了办公室,他把花在桌上摆好,透过玻璃窗看见韩珉送了人出去,他站起来时,韩珉正好走进来,“怎么突然来了,我下午还有个客户,没法陪你,我让小桐带你去周边逛逛?”   谢时玉无奈,“我又不是小孩,哪需要人陪了。我就待这坐会儿,你不用管我。”   “那不行,你在这,我会分心。”   “那你是不想让我来了?”虽然知道韩珉不会是这个意思,谢时玉还是明知故问地曲解。   “你明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分心的。”韩珉无奈,走到桌前,俯身嗅了嗅花束,俊秀侧脸衬着淡黄花瓣,转身对他说,“谢谢玫瑰,我很喜欢。”   “有瓶子吗?我帮你装起来。”   中午整个工作室的人出去吃饭,楼下一家韩料店,工作室的人已经是常客了。   趁着韩珉去洗手的时候,莫小桐突然挨到谢时玉身边跟他咬耳朵,“谢医生,问你个问题,你们两谁追的谁?”   谢时玉正在倒热水洗杯子,闻言侧头想了会儿,“我也不知道,谈不上谁追谁,就是自然而然认识了。”   莫小桐不甘心,“那谁先表白的?”   “我吧,”谢时玉笑起来,“就那次在你们工作室里,你们不都听到了吗?”   莫小桐大失所望,“那算什么表白啊。不得浪漫一点,正式一点,出乎意料一点?鲜花烟火烛光晚餐什么的,或者温泉滑雪音乐会,我以为你们会很特别。”   谢时玉含笑,“鲜花、音乐和晚餐倒是有的,温泉、滑雪、音乐会我以后争取有。”他给莫小桐倒上酒,“不过我们出去玩,你们得允许他放个假,否则我一个人,怎么想都没用。”   莫小桐受宠若惊地端起杯子,“好说好说,以后有什么事,你一句话我绝对顶上。”   在韩珉回来之前,莫小桐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跟老大,谁上谁下啊?我一直特好奇这个问题。”   谢时玉刚喝下的半口啤酒差点喷出来,他一边咳一边扭头看莫小桐,“你怎么整天在琢磨这种事情?”   “好奇嘛,看你样子也不像。”   “那你觉得什么样是像的?”   莫小桐皱眉想了会儿,“起码妖一点,之前有一个,低腰裤紧身衣,那眼神看人的时候跟狐狸一样,腰比蛇还软,我就不会问这种问题,没有悬念。”   谢时玉抓了个信息,“有一个是什么意思?韩珉之前的男朋友?”   莫小桐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笑了笑,“都是以前的事了,不用管他,反正没多长时间就分了。老大也不是很喜欢他。”   “不喜欢也可以上床吗?”谢时玉转了下手里的杯子,“其实有些事情我还不太清楚,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多。”   莫小桐惊恐地看向他,“你要问什么?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谢时玉笑了,“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问了我这么多,也该让我问问你了吧。”   “我怕我说错话。”   “有什么不可以跟我说得吗?”   莫小桐连忙找补,“不管老大之前有多少情史,我发誓,他对你绝对是最认真的一个。”   “你也说是一个,不是唯一。”   莫小桐一下愣住,“谢医生,你别揪我用词了行吗,都说了我不会说话。”   “所以他经常换男朋友?”   莫小桐苦了脸,似乎每说一个字都需要深思熟虑,“我不知道啊,只是有时候会有人来工作室找他,一段时间就会不一样,久而久之,就有这种传言了,我也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   “那你见过几个?”   “七八个吧。但实话实说,我觉得他都不太上心,有时候甚至有些别扭,是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亲密。老大挺忙的,哪有这么多时间谈恋爱,也不像会费心经营这种事的人。”   谢时玉若有所思,“是不太像。”   莫小桐小心翼翼看谢时玉脸色,“这事你以前知道的吧?不是我多嘴透出来的吧?你要找老大问问吗,你别问了吧,都是过去式了,我看得出来你两这次跟从前那些都不一样。”   “不一样?”谢时玉转脸,“不一样在哪?”   “反正要换作以前,他绝对不会带人来和我们吃饭,也不会给我们介绍。”莫小桐迟疑半天又说,“你要是真过不去这个槛,就去问好了,我大不了被骂一下,总比憋在你们心里有疙瘩好。”   谢时玉抿了抿嘴唇,脸上很淡然,“没担心,我之前就知道这事,只是现在再确认一下,不会牵连上你。”   幸好这时候韩珉回来了,两人结束了这场对话,及时把莫小桐解救出来。   下午,工作室来了位不速之客,李恒来了,他之前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不见踪影,韩珉受伤他好像也没收到消息。   谢时玉正专心致志地在外头看人绣花往裙子上穿亮片,手痒自己也想试试,听到动静后往门口看,就看到李恒风风火火地冲进韩珉的办公室。   门一开一合。   谢时玉站直身体,透过玻璃能看到李恒抓了韩珉的手,在看他的伤。两人不知在交谈什么。   陈修走到谢时玉身边,“我去跟他提醒一下。”   “等会儿,”谢时玉拉住他,“我没事,韩珉自己有数。”   不过会儿,门就开了,韩珉走出来,李恒跟在他身后,模样乖顺,看到谢时玉时,便冷哼一声偏过头。   韩珉走过来,把一堆彩纸交给谢时玉旁边的设计师,随后转过身,很自然地圈住谢时玉的腰,贴着他的耳廓吐气,“等会去你家吗?”   耳朵瞬间像通了电,谢时玉险些腿软,惊讶地半侧脸,“什么?”韩珉在公共场合可没这么肆无忌惮过。   “一天没见,挺想你的宝贝儿。”   恶心话让谢时玉一哆嗦。   思绪一转,瞥到旁边皱着脸的李恒,他很快调整表情,转身自然的圈住韩珉脖子,把他往下拉,然后重重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我也是,宝贝儿,没你陪着都睡不着觉。”   韩珉讶然地眨了下眼睛,随即将他向前推,手下滑到臀部,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暧昧轻笑,“夜夜失眠,只有你是治我的药。”   谢时玉神经一跳,手立刻反射性地扣住他的手腕,“这里不太好吧?”   韩珉靠近他,故意说,“什么不好,你想要做什么?这可是公共场合。”   耳语让人听不清,只能看到两人交颈着说着悄悄话。   这么你来我往几轮,李恒面色铁青,他年轻气盛,没法看着自己喜欢的对象,公然和别人打情骂俏,又显然被韩珉警告过,不好公然翻脸,受不了气,忍了又忍,还是转身走了。   余光瞥到人走了,谢时玉从韩珉怀里扭了扭身体,“人都跑了,好了吗?”   韩珉不放,“没有,我只想和我的男朋友抱一抱,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韩珉不费吹灰之力就气跑了李恒,神色如常,谢时玉演戏演不下去,无数双眼睛促狭的注视下,被他搂抱得面红耳热,最后故作大方地在他颧骨上咬一口,推开他,“行了宝贝儿,回去再抱,现在是工作时间。”   韩珉松开人,用手背抹去脸上口水,“好吧,听你的,算你欠我一次,男朋友。”   半真半假亲热了一场,韩珉一下子好像心情很好,抬头看了眼全场好奇看戏的目光,脸上带笑,“都发什么呆呢?没听人说嘛,现在是工作时间。”   一个个小脑袋瞬间缩了回去。   “今天我请下午茶,小桐你组织一下,你们自己点,把账单发给我结账。”   “谢谢老板!”脑袋又抬起来,一下热闹了。   韩珉看着谢时玉,“你有什么想吃的,不用客气。我还有点事,处理完了就好。”   谢时玉点点头,“既然你请客,我不会客气的。”   韩珉进了办公室,李恒走了,莫小桐拖着椅子凑到谢时玉这儿,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你中午问我的问题,我突然有点想法。”   谢时玉看向他,“什么?”   “就是你问我,为什么老大这么花心。”   “哦?”谢时玉饶有兴致地挑下眉,“你说为什么?”   “为了躲李恒吧,老大身边一有人,李恒就气得不肯见他,一个人也不能用太久,否则日久变了真情就麻烦,所以规律性更换,显得人品差,肉体渣,更能让好人避之不及。”   这么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但谢时玉知道韩珉的过往情史,半真半假,不能统一用这个理由抹杀。他既不纯情,也不滥情,也许只是不在乎。谁又能知道他什么时候是真正在乎的呢?   谢时玉默不作声。莫小桐急了,“你不相信我的说法吗?我觉得很有道理,老大真的不像爱出去乱搞的人,你是唯一他会认认真真给我们介绍的人。”   谢时玉看莫小桐急于为韩珉申辩,“你怎么这么紧张?很怕我误会吗?”   莫小桐说:“你出现后,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情绪变好了,连作品都变温柔了,我喜欢看到他这种变化,他以前是个称职的有天赋的设计师,苛刻、精益求精,我们信服他可偶尔也觉得他不近人情,而现在他更包容了,昨天有个新人作品,整体不及格,他没有直接否定,反而上手去改。这是他很早以前的状态,我以为我永远不会再看到他这幅样子了。为了我们工作室的发展,你得让他一直维持住。”   “哬,那我真的任重而道远。”谢时玉倒没想到韩珉会有这样的变化,“你说的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   莫小桐说,“他大学参加设计师赛的时候,你要是见过那时候的他,一定会被迷住的。年轻,锋芒毕露,最顶尖的学院,最顶尖的作品,我在现场,那时候就意识到有些事情是你无论付出多少努力也无法完成的。”   谢时玉想到自己曾在网站搜索过的韩珉资料,值得疑虑的是,如果韩珉在大学时就已经展露天赋,出类拔萃,为什么他没有获得过任何奖项,也没有毕业院校的资料? 第50章 如何选择   好巧不巧,那晚两人约会吃完饭去了酒吧。   碰上了莫小桐口中那个紧身衣低腰裤的旧情人,他在全场气氛最热烈的时候,上台跳起了钢管舞,水蛇般的身子绕着钢管舞动,火辣撩人。   快结束的时候,看到韩珉他们,抛了个媚眼和飞吻过去,然后下来直接坐到了韩珉腿上,圈了他脖子,上来就说,“好久不见,韩珉,今晚有人陪吗?”   韩珉僵了瞬间,眼神看向谢时玉,男人好像这才发现旁边还坐了个人,眯起眼打量,“有新人了啊,你怎么换口味了?”   谢时玉扣着啤酒瓶的手用力,没搭话,冷肃的眼神扫过去一下,便移开了,放下结账的钱,从高脚凳上站起来转身就走。   韩珉挣开男人的手,飞快追出去。夜晚长街冷清,谢时玉走得不快,一眼就能看到人。   韩珉看到他,庆幸人没有直接酒后开车回去。什么都好说,他就怕人做出危险的事出意外。   他跟在谢时玉身后,两步距离,想拉住人解释,一时却没想好怎么开口。这些过去都是事实,不干净,解释也是徒劳。   但他那时候还没有碰上谢时玉,这个世界于他只是一场混沌,分不出美与丑,无所谓干净不干净。人们呈现出赤裸裸的欲望,扭曲变形,贪名,贪利,贪图美色,他原先是冷眼旁观,后来被身不由己地推入其中。   现在后悔了,因为出现了值得让他珍惜保护的人。一个应该干干净净摆放在玻璃柜里的人,自然不可以掉下来沾到地上的尘土。   走过一条街,在红绿灯处停下,谢时玉走得没有目的,夜晚的冷风吹醒了酒精麻痹的大脑。   韩珉就跟在他身后,离得近,风也吹来了他的气息。谢时玉能感受到。撞上这样的事让他气愤,但韩珉追出来又让他心定了不少。   绿灯亮了,谢时玉没有动,韩珉心领神会地上前半步。   谢时玉侧过头,然后把跟莫小桐的对话跟韩珉说了,说完后,认真看他,尽量心平气和,“你看,他在为你找理由解释,你人缘不错,这种事也有人帮你说话。”   韩珉苦笑一下,“是他人好。”   “那他说的有没有道理?”   韩珉点头,“有。我从前的关系,即使没这么夸张,也的确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李恒,想让他自己放弃,所以我会刻意把人引来工作室。我之前没有爱过谁,唯一一次经历很糟糕,后来就不再把肉体关系当真,所以做错一些事。”他停顿一下,“现在解释这些,像在狡辩,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怎么让你知道这次不同。”   话语声落,马路中央穿行的汽车一辆辆疾驰而过,发出刺耳噪音。   不知什么时候下过雨,街道上积了无数小水洼,谢时玉盯着水中城市的倒影,风吹得涟漪荡开,高楼颠倒。   “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就跳的不听使唤,你看到的冷静淡定,都是伪装。你对我无动于衷,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跟你说,我没追过人,这是真的,你是我第一次努力去接近的对象。”韩珉低哑的声音也像风,被吹进耳来,搅乱了宁静的水面。   “我跟你说我的过去,就是害怕有这一天,你不要一下子全面否定,也睁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谢时玉一瞬间知道自己始终忐忑不安的源头是什么,抗拒跟韩珉发展过快的芥蒂又是什么。   是李恒,是韩珉过去的经历。   他吃过一次亏,路南藏了一段他不知道的经历,在日后的某一天骤然爆发,造成无法回头的冲击。   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不由不小心起来。   走错了能不能回到原点再重新开始?有时候可以,大部分时候不可以,因为信任与时间都已输尽。   他不想再面临一个无可挽回的局面,那真让人恐慌,所有的心意都变成了笑话。   韩珉明明不是路南,可他还是把这种恐慌嫁接上了。   韩珉有问题,他自己也有问题。   “让我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谢时玉低声留了一句,韩珉扣住他的肩膀,他躲开了。   绿灯又亮,他迈步往前走去,这次韩珉没再追过去。   李恒会约自己见面,谢时玉倒是有预料的。   两人约在咖啡店里,李恒还是那副样子,只是更瘦,一双眼睛锐利执拗,泛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光。   据莫小桐说已经快五年了,五年时间追着一个人跑,谢时玉也为他咂舌。是单纯的爱还是扭曲成不死不休的执念,折磨自己还是折磨对方,只要想到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每时每刻都有种恐惧。   “你想要什么,你说吧,只要你离开他。”李恒开门见山。   谢时玉失笑,“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这句话的?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你都没有立场这样问我。毕竟单纯生意上的往来,不至于干涉合作伙伴的私生活吧?”   李恒跋扈的神气僵住,五年了,他对韩珉没有意义,这素来是他最难以启齿的痛点,他盯着谢时玉,“你真难缠,怪不得能把人迷惑住,不知道使了什么下贱的勾人手段。”   谢时玉脸色也冷下来,“你非要把话说这么难听吗?我愿意出来见你,是看在韩珉的面子,我们之间没有交情可聊,要是有事你就直说,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会直接离开。”   李恒勉强压住怒火,“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谈不下来的交易,如果有,不过是价码不够。我懒得跟你讨价还价,只要你开口,我会尽力满足你。”   “价码?你家不是破产了吗,你拿什么价码来满足我?”   “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用管。”   谢时玉警惕地打量他,“你不要再去做危险的事,韩珉是想帮你,你不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李恒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你别装的处处为他着想一样,你有什么立场,你们才认识多久?你有我了解他吗?”   谢时玉冷静看他,抱臂向后靠向椅背,“那你就跟我说说你有多了解他。”   “你向我套他的事?”   谢时玉摇头,“我是要看你要给出什么筹码。如果我不要你的钱,你打算怎么办?”   李恒恢复一点冷静,他垂头,端起桌上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其实也没什么,他没有选择,你看着他光鲜亮丽,可我知道他腐败不堪的过去,一旦暴露出来,他就完蛋了。”   “你知道我破产了,想必你也知道我那时候资助他的事,可是以他的本事,明明应该有许多人追着给他钱,给他职位,为什么他偏偏只能选择我?”李恒目光阴鸷地抬起头,“因为除了我,没有人还愿意相信他,他在设计圈臭名昭著,即使有再好的作品,也洗刷不掉过去的污名。也没有品牌或者权贵愿意穿上他设计的衣服公开亮相。他现在成立这家工作室,他虽然是老板,却是匿名的,一切荣誉都是给品牌的,而这个品牌的拥有者是我,这就是我的底牌。他得依赖我存在。”   谢时玉听的有些发寒,他垂下眼睛,避免李恒看出他的震惊。   “那一个让设计师永世不得翻身的污名是什么呢?”李恒有意停顿了下,“谢医生,你猜一猜?”   谢时玉片刻迟疑后说,“抄袭?”   李恒满意地微笑,“没错。只要我不出声,他就可以保持神秘,隐在幕后继续他热爱的工作,而如果惹恼了我,我随时可以让他再一次身败名裂。”   谢时玉控制不了语气的颤抖,“我不懂,为什么你爱一个人的方式是要毁了他,而不是让他更好。”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的。”李恒声音冷冽,像冬日树上结成的霜,“你要毁了他,还是看他功成名就。”   谢时玉一动不动,静坐片刻。   想他终于看到了韩珉掩藏在泥土下所有缠绕庞大的根系。 第51章 痕迹   工作日下午的咖啡店人流不多,就他们一桌客人。   谢时玉手指搭在咖啡杯壁,咖啡滚烫,热力却传不进来,指尖仍是冰凉。   李恒见他沉默,以为他不相信,便又说,“是真是假,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殚心竭虑的一场秀,最后你不会在任何地方看到他的名字,结束也不会有设计师登台,他只能躲在阴暗处,逃避光亮。”   “你听起来似乎很得意?”谢时玉的声音凉的像屋檐落下的积水。   李恒错觉谢时玉是否真的在说话,回应太冷静,不由奇怪地盯着他因低头而掩在阴影中的半张脸。   “我之前忍受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他的朋友,但现在看来你不是,你不过是在落井下石,要把人身上最后一点价值也搜刮干净。”   谢时玉扶着桌子站起来,“小桐说你陪在他身边五年,他不为所动,我之前想他是否过于铁石心肠了。现在看来没有,五年如此,十年也会是如此,你不过是附着在人身上吸血的虫罢了,人怎么会对吸自己的血的虫子有感情,恨不能把它碾死才对。”   李恒顿时气得脸色发白,他仰头看过去,谢时玉正目光冰凉地盯着他,还没说出口的恶毒词句被目光中蕴藏的力度压迫住,一时无法吐出口。   “这是喜欢吗?这不过是卑劣的掠夺和自私罢了,喜欢是希望他好,看到他开心自己也就开心,看到他难过就会想怎么能不让他难过,哪怕只是安静陪伴做简单的朋友,都不会违背他的心意让人困扰。”   谢时玉低声说,他站立着,身形坚定而沉稳,“如果有一方是痛苦的,这种关系就应该结束。”   说完,留下面无血色的李恒,谢时玉转身离开。   和李恒分开后,谢时玉心烦意乱。   他当然知道李恒只是说说的,并不会轻易付诸实践。   韩珉的旧事是李恒最大的把柄,两人是拴在一处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恒犯不着为了赌气,把自己吃饭的饭碗也砸碎。   韩珉身败名裂,赚钱的工作室自然也土崩瓦解。   李恒早就没了家底,除了攀着韩珉,他还能怎么办?只要不是鱼死网破,他口中的事情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只是谢时玉没想到,韩珉终究还是对他有隐瞒,也许他容忍李恒,既是报恩也是制衡,防止他说出秘密。   李恒的话所有都说的通,只除了一点,所谓的抄袭是否确有其事,如果没有,一切从出发点就是不可靠的。   思索再三,他打了电话给陈修。   结束通话后,谢时玉坐在车内,垂着眼睛,掏出烟盒和火机,慢慢烧起一支烟,平定心绪。他戒烟有一段时间,这次故态复萌,都是韩珉惹出来的。等事情过去,他得给自己一个说法。   突然谢时玉看到副驾驶那儿有一点红色的光芒闪过,他弯下腰,在汽车坐垫的夹缝中找到了一颗红宝石耳钉,他用掌心托着耳钉打量,想起韩珉给自己送耳钉过来的那个晚上。   一场兵荒马乱,那天忙着照顾人,慌乱压抑,这点小东西就忘记拿了,后来想起来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现在失而复得。   指腹按压着耳钉后侧的银针底端,有轻微刺痛。   谢时玉将耳钉放回口袋,开车回了自家医院。车停好后,进了医院大楼却没去自己科室的楼层,而是去美容科取了个号。   中午等待的人少,没两个就排到了他。走进诊室,小护士正在收拾器具,一抬头看见他很惊讶,“谢医生你来做什么?”   谢时玉在诊疗凳上坐下,对她笑了笑,给她看叫号纸,“麻烦你帮我打个耳洞。”说着把手里的耳钉递过去,“用这个。”   小护士接过,瞪圆了眼,满肚子都是好奇,只是因为跟人不熟悉不好意思巨细靡遗地问。憋着问题,尽职尽责地开始用酒精棉给他耳垂消毒,“可能有点疼,你忍一忍。”   谢时玉点头,耳洞枪抵住耳垂,耳钉在高压的作用下瞬间穿透耳垂。   尖锐快速的一下,渗出微少的血珠,被擦去。   “谢医生,可以了。之后可以用碘伏或者生理盐水擦拭伤口,防止感染发炎,这些您肯定更知道,我就不多说了。”   谢时玉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镜子前,看耳垂上显眼的红宝石,像一颗摇摇欲坠的鸽子血。   他礼貌地向护士道谢,临走之前,小护士没憋住,还是问道,“谢医生,您为什么突然想要打耳洞了?”   谢时玉脚步停住,“你说这个啊,”他用手指隔空碰了碰耳垂,随后笑了下,“这是,一个承诺。”   “这对耳钉真好看。”小护士真诚夸奖。   “谢谢。”谢时玉微微颔首,推门离开,向他们科主任的办公室走去。   韩珉的秀定在七月初,和几家小品牌合作,提供资金支持。场地不算豪华,租了一个体育馆,又联系了些报刊媒体,从一月前就开始宣传造势。和外部的对接都由陈修出面,莫小桐为辅,作为主设计师的韩珉却十分神秘,所有宣传中连个名字都不见。   时尚圈最喜欢这种神秘性,觉得有个性有态度,傲慢是天才的通病,再加上提前透出的部分展品,多少在舆论场掀起了一些波澜。   韩珉提前一周给谢时玉寄去邀请函,东西被签收了,人却找不到。   韩珉不知道谢时玉是否在躲着自己,连着几天联系不上人,不免焦虑。医院说谢时玉去外地参加一个研讨会,却以隐私为由不肯透露得更细,刚吵架就有研讨会要出差,哪有这么巧的事?   掘地三尺去找,人肯定是找得到的,只是有必要这样吗?既然他不想见自己,何必勉强。   谢时玉本来的生活过得很好,三甲医院最年轻的主刀医生,青年才俊前途光明,只是偶然失恋,感情失衡,需要一个跟他一样清白干净的知心爱人,是他非要把人拉进自己的世界,带来这样一场风波。   韩珉竭力让自己恢复克制冷淡。他骨子里是一个薄情高傲的人,欲望很少,偏执固执,也学不会改变,不能属于自己的,他不嫉妒不眼红更不勉强。   他清楚地知道,纵使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在这座城市里,仍然是浮萍飘絮,是匆匆过客,是突兀闯入的异乡人,无根系无牵绊,他抓不住任何东西,也没有东西能留下他。   理性上是这样劝服自己的,可在情感上却越来越无法自控。   有人敲门就觉得是他,有人送来贺展的花也觉得是他,连在给秀场搭设外场时,一个仅背影有几分像的临时工路过,都惹得他放下手里的活冲了出去。   夜晚难以入眠,总是会看手机,害怕错过谁的消息。早晨醒来,会错觉有人还睡在自己怀里。看向厨房,好像有人在专心致志煮粥煨汤。   睡眠质量差,白天灌入大量咖啡因,情绪起伏不定,有设计师弄错了材质,布料的厚度不对,克数少了,一批衣服白做,他大发雷霆,把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骂到抽噎不止,事后所有人噤若寒蝉,只有陈修来找他,说他过了火。   韩珉冷着脸摔下资料,列举因此延误的进度、造成的损失,思路清晰,有理有据,结束后叱道,这是职场不是自己家,只是红一下眼睛,掉两滴眼泪就可以抹杀过错,受点气都忍不了,那不如滚回家喝奶去了。   陈修等他疾言厉色地说完,才慢条斯理地坐下,说谢时玉在两天前给他打过电话,问了一些事情。   一瞬间,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地破碎,张扬的脾气偃旗息鼓,韩珉身躯僵立,许久才出声,“问了什么?”   “也没什么,有些事我不清楚,也没法告诉他,他主要问了你大学时候的事,还有工作室创办时候的人员分工,但我那时候还没认识你呢。”   听到这句回答,韩珉脸色却更难看了。   陈修推开椅子站起来,“安慰一下小姑娘吧,人家刚刚毕业就来了,也不容易。”   韩珉侧面朝他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去办吧。”   陈修离开办公室,韩珉独自站了会儿,想去摸口袋的烟,手却颤抖得无法稳定,烟盒掉出了口袋,他弯腰去捡,然后看到一抹闪光,他探身过去捡起来,地垫上遗落的是一枚贝壳的袖扣,他很快认出来,是那天谢时玉衬衣上的一颗,掉在了这里。   袖扣握在掌心,冰凉的一点触感。   只要来过,总会留下痕迹。   他把袖扣小心地收纳进抽屉,想给自己留一点纪念。   端午节快乐宝贝们~ 第52章 心动   李恒知道韩珉会来找自己,只是来的比预想的要迟。   他现在住在被抵押出去的公寓里,每月的利息是韩珉在交,一旦还不上钱,他随时会被赶出去,落个无家可归的下场。但他也不在乎,每天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   自从家里企业破产后,他就有种陷入噩梦的不切实感,只盼有谁能一棒子打醒自己,他还是不用为前途饭碗操心的富家子,每天烦心的只有时间怎么打发。   韩珉摁响门铃时,他还没睡醒,怒气冲天、蓬头垢面地下床打开门,以为又是什么烦人的推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他就愣住了,“你来做什么?”   韩珉一脚跨进来,对满屋垃圾成堆,脏乱差的环境皱起眉,张了张嘴,像是想叮嘱几句,最后却只是移开眼没说话。   李恒用手扒拉扒拉头发,放下卷起的袖口,拉着睡衣下摆往下拽挺,努力把自己收拾出可以见人的样子。然后手忙脚乱地从门口乱堆的鞋堆里找出双拖鞋,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搂成一团抱回卧室,勉强收拾出一块能坐人的地,“这两天没整理,有点乱,你将就一下。”   “不用麻烦了。”韩珉没坐,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拿出一份合同和一支笔,放在餐桌上,“我这里有两份文件,你挑一份签字。”   “什么东西?”李恒愣了愣,探头过去认出上头的字,随即愕然抬头,“你要离职?”   韩珉点头,“这一份是离职申请,如果你不同意的话,还有一份,是工作室解散申请书,你是法人,需要你去办理。”   李恒一下血色褪尽,满脸煞白,“你什么意思?你要走?你不要你的团队了?”   “是,我仔细想过了,还是想结束目前的合作,这样维持下去,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越早解决,所承受的损失越小,再拖下去,等Unique有了知名度,麻烦会更大。”   李恒紧攥双拳,睁大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双唇哆嗦不止,出口的声音也凌乱破碎,“不,这不是你自己的意思,是他跟你说了什么?是他让你做选择的?!我就知道他让你变得不像你了!”   韩珉原本平淡的神情出现了细微裂痕,“你果然去找过他了。”他抿了下唇,目光尖锐,随后声音更坚决,“他没来找过我,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很早以前就在想这个问题,只是一直优柔寡断,舍不得这些年的投入,也顾忌你的态度。但现在看来,我当初跟你合作的选择本身就是错的。”   “我从来没干涉过你的工作,没给你任何限制,反而为你提供资金,提供资源,让你一路走得顺风顺水,这哪里是错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纯粹,这个品牌永远实现不了它代表的品牌价值,即使别人看不出来,我也无法蒙蔽自己的眼睛。我希望它独特、纯粹、个性、理性,能在人云亦云,跟风蒙昧的浊浪潮流中保持自己的视角,找准自己的定位,保持足够的坚定和自信。但这样下去,它不可能做到。”   “更何况,这对你也是错的。”韩珉略微一顿,随后说,“你家里破产到现在已经快一年了,你依赖我,所以一直不肯睁眼看看现实,我帮助你,但不意味着你能依靠我生存。”   韩珉用手握上他紧攥自己的手腕,缓缓使力拉开,“解散工作室后,你能获得一笔资金,好好运用它,足够你完成任何你想完成的事情。你可以挥霍这笔钱,花天酒地一段时间,再回归目前的生活。也可以利用这笔钱,彻底翻身,完成你父亲的事业,全在于你的选择。”   李恒仍是哆嗦,手被强硬地拉开,事态脱离控制的无助让他声嘶力竭地吼出来,“我不愿意!你要抛下我,没这么容易!”   韩珉拧开笔盖递给他,李恒不接,他就握住他的手,强硬地塞进他手中。笔尖停滞在纸面,颤巍巍地走不完一个笔画。   韩珉低声,“我会把这场秀办完,以你的名义。算我对你的补偿。”   李恒的眼泪流出眼眶,他攥紧手,不肯动一点,他不知道这是心意还是偏执,只是一想到韩珉会离开他,他就恐慌。   两人僵持片刻,韩珉没再强迫他,“三天,三天后你选一份签字后交给我。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会主动离职。留下的事务都要你自己处理了。”   老春初夏,和风朗日。   服装秀如期举办,算是Unique品牌的第一次公开亮相。一大早,大帮媒体就由专车接送,到此处候场。   韩珉站在门口,看到品牌花式的英文烫银字体,硕大地镶嵌在墙面,突出显眼,最直观地落入来往宾客的视线,好像张扬的旗帜。   每个设计师最渴望的就是办这样一场展览,亲手打造出一个受瞩目有影响力的品牌,还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莫小桐在他身边,看着络绎不绝的入场宾客,有些激动和紧张,眼眶都湿了,“老大,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有这一天,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   韩珉经过精心打扮,身穿一套深色滚银边亮面西装,头发整齐定型,显得格外儒雅英俊,闻言转过头来看向他,出言温和,“这五年,多谢你,要是没有你们,也不会有现在。”   莫小桐和他对视,一时有千言万语涌上喉口,从无到有创业的艰苦心酸,遇到挫折困境时的沮丧怀疑,但年轻时说出口的梦想均已化作了实实在在的成果、谱写成振奋励志的故事,那些汗水此时回首就已成过眼云烟,是蒸发的露水,不值一提。   韩珉和他说完话后,就转回头,他神情平静,并没有像莫小桐那样激动,目光只是落在门口。   莫小桐立刻就知道他在等谁,“谢医生会来的,他收下了邀请函。”   韩珉虽然也有同样的直觉,心里却不安定。他已经两周没有谢时玉的行踪了,邀请函发出去,没有回应。手机关机,联系不上。要不是谢时玉曾发了封邮件给自己,承诺参加,他几乎以为谢时玉是遭人绑架失踪了。   韩珉想过这个问题,把李恒逼急了他真做的出来这样的事,所以尽管不道德,韩珉还是暗地里托人去调查了谢时玉的行踪,最后发现他果然列席在京都的一个研讨会名单上,航班上也有他的名字,一切正常的无可指摘。   等到最后一位客人入场,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走秀。会场内已经开始关闭灯光,放起音乐,隔着墙壁也能听到里间的声音。   韩珉站在外面,莫小桐按捺不住想要看内场的心,“老大还不进去吗?谢医生也许是被事情耽搁了。”   “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就进来。”   莫小桐离开后,韩珉走到体育馆外,阳光斜照进来,他眯眼抬头正好落在他脸上。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unique创始人身份出席的活动了。   看不看这场秀,他并不所谓,因为一切的努力已经在前期定型,现在只是检验收获市场反馈的时刻。   他在不在,也无关紧要,这里的人不需要旁人的意见来左右判断,也不是让谁去荣誉加冕。   可不能让另一个人看到,却让他有些遗憾。   心动,多么甜蜜浪漫,可遇而不可求的瞬间。也许一生遇不到一次,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里头的音乐声渐低,韩珉却固执地不肯后退一步,阳光穿过梧桐叶,热情照耀,他掌心却冷冷地发汗。   直到不远的街道边停下一辆车,急促刹车,后车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后座跳下来,匆匆忙忙拎着包下车,还被司机抓住让付钱。   韩珉凝滞的视线一动,眼皮眨了下,又眨了下,随后向前一步。   那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司机纠缠,还要走一段阶梯,三步并两步,他往上跑,韩珉朝下走。   两人各走了一半,恰好在途中相遇。   谢时玉向上抬起眼,额头出了汗,黏住了头发,眼睛却又黑又亮,看见韩珉,柔软地一弯,“韩老师,你来接我吗?我没有迟到吧?”   所有不安都化解了,韩珉轻舒一口气,朝前伸出手,没有泄露前期的等待,只是说,“走,我带你进去。”   谢时玉抓住他的手,一步跨上去,和他并排并地站在一起,然后叫了一下他的名字,“韩珉。”   “嗯?”   “你不好奇我去哪里了吗?”   “好奇。”   “那你怎么不问?”   “等你告诉我。”韩珉说。   谢时玉轻轻一笑,“你真怪,有什么问题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   韩珉没应声,半垂眼,落下的睫毛颤了颤。   “但怪得我喜欢,”谢时玉又说,转过身,和他面对面站着。伸出两只手捧起他的脸,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如果你不懂爱人,不会爱人,不敢爱人,我教你。”一点点靠近,在韩珉条件反射般合拢的眼皮上亲了一下,“但教会了以后,你只能爱我一个。”   韩珉身躯僵直。   “你为我留下了一道疤,”谢时玉一边轻声说,一边拉过韩珉的一只手,手指划过韩珉的掌心,那里永远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疤口,横贯手掌。   “我也在我身上留下了你的烙印。”脸颊两侧的红宝石耳钉闪烁,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会一直戴着它,直到你帮我取下来。”   随着谢时玉的吐字,韩珉的身体不可自控地战栗,突然用手掌按住他的后脑,把他按进自己怀里,太过用力,手指穿插进谢时玉蓬松柔软的黑发,手臂肌肉绷紧,像是生怕他逃了。   他一向对所有感情都游刃有余,怎料会有一刻这样不知所措,这样兴奋、腼腆、谨慎,好像情窦初开的男高中生。   心跳乱得失序。   什么叫心动,原来是这样慌乱无措,从来不由自己。 第53章 解脱   赶在最后一刻溜进了内场。   在一片漆黑中,韩珉拉着谢时玉的手猫着腰挤到前排坐下,中途还不停地为挤到了别人而轻声道歉。   T台上灯光汇聚,模特登场,也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谢时玉安静地看完整场秀,等到最后主创团队登台道谢时,他下意识地侧眼,韩珉只是坐着没有动。   他伸手过去牵了牵他的手,韩珉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似的,两人悄悄提前离开了秀场。   虽然空间大,体育馆仍然是一个密闭的环境,因为布景众多,为了掩盖味道和契合主题,里面摆了许多天然香料,空气中弥漫了香甜气息。   走到外间,呼吸到新鲜空气,谢时玉这才有种回到现实生活的感觉。   整场秀以心动为主题,充满了鲜花、气球、俏丽温柔的色彩和灯光,把人也拉入了一场青春恣意的迷离梦境,在里头待久了,真会迷失在这种奢侈精致、美丽自由的氛围中。   这就是为什么韩珉会成为设计师吧,他在造梦,把自己得不到的,幻想出的一切用手创造出来,搬上舞台,置身其中,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也仿佛亲历了一场。   他的青春,他的初次心动。   在台阶处站定,一场大梦醒来,太阳已落山,夜幕降临,星月都温柔。   谢时玉还抓着韩珉的手,自然下垂,手指一点点挪动位置,变成了十指交扣。   两人肩并着肩,“现在去哪里?”   谢时玉诚实地摇头,感觉很放松,漫无目的,“不知道。”   “回家吗?你刚回来,累不累?”   谢时玉想了想,“去喝一杯吧,给你庆个功。”他侧身,弯起眼睛,“我的大设计师,怎么这么有才华?”   韩珉眼神柔和,“喜欢这场秀?”   “当然喜欢。”   “如果最后那位模特是你,我想这场秀会更完美。”   谢时玉脸红了下,随后促狭地一眨眼,“也许有一天呢?”   两人去找了家清吧坐坐,一路上韩珉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他工作室的同事还有认识的人找上来,祝贺他,要给他庆功,他接了两个电话,敷衍过去,之后就干脆关机了。   把手机反扣在桌面,韩珉抬手叫酒保点了杯威士忌,然后给谢时玉叫了杯无酒精饮料。   谢时玉挑眉,要去改酒,“说好了庆功的,应该点香槟。”   韩珉按住他的手,心平气和,“饮料,或者我给你点杯牛奶。”   谢时玉盯着他看了会,然后听话地收回手,“好吧,今天给你庆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仅限今晚。”   等酒过程中,酒吧里有人驻唱,女生,有点烟嗓。一首粤语老歌,《相思风雨中》。   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   谢时玉很久没这么悠闲地听过歌了,就觉得人唱得格外有味道,安安静静在听,忽然耳垂被人摸了一下,摸完也没有离开,指腹贴着软肉轻轻磨蹭。   磨蹭得他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生出酥麻的痒意。   “怎么会想要去打耳洞了?”韩珉问。   白皙肉感的耳垂中央,红宝石格外醒目,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下,闪闪烁烁。   “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谢时玉低声说,“我觉得应该给予一定的重视。”   韩珉轻笑了下,故意开玩笑地凑近他,向他伸出手,“那给我的呢,你还没有送给我第一份礼物。”   本以为会难住他,却没想到谢时玉从善如流地点头,“我的确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韩珉有些讶然。   正好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谢时玉面前的是一杯橘红分层的饮料,他没吭声,先转头用手指拨弄了下吸管,盯着杯子里旋转的气泡,才慢慢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这几天去哪了吗,看到这样东西你就知道了。”   韩珉视线一直锁着他,听到他这么说,眼神有一瞬的凝滞,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哦?”   谢时玉没看他,呼吸一下,从一直抱着的双肩包里拉开拉链,抽出一份被保管的很好的文件袋,递过去,“有人让我给你的。”   韩珉看向那份文件袋,却没有立刻接过去,“里面是什么?谁给你的?”   谢时玉仍旧盯着那杯饮料,“没有,这是你的隐私,我没看。反正他说你看了就会知道。”   韩珉盯着那份纸袋,皱起眉,好像已经有了预料。“你去了京都,飞机上有你的名字。”   “嗯,”谢时玉点头。   “在那之前,李恒找过你。”韩珉又说。   谢时玉抿了抿唇,掩饰性地咬住吸管,“好啦,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   韩珉垂下眼,这才伸手接过那份文件袋,手掌按压下去,挤出里面的空气,呈现本子的形状,“其实你不该管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可我已经管了,你看看吧,让我知道这是有效果的好吗?”   韩珉解开文件袋封口,从里面取出一本已经纸张有些泛黄的素描本,字迹几乎褪色,韩珉摩挲过封面光滑的塑封膜,眼瞳加深,“你是怎么见到他的?”   “挺好找的,我问了下学校里的人就知道了。”谢时玉轻描淡写地带过,没说他从早到晚在烈日下连站了三天,才问到人的行踪。而见面只是开始,其后的抽丝剥茧和据理力争才最费劲,否则他不会花了一周多的时间,险些连这场秀都赶不上。   韩珉嗯了下,翻开那本本子,里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图画,记满了笔迹,他看了两眼就合拢了,“这是我毕设的手稿,那时候弄丢了,谢谢你帮我找回来。”   谢时玉扭过头,看了他一会儿,“韩珉,他道歉了,虽然我知道这种道歉,屁用都没有,但他道歉了。”   韩珉端起威士忌一饮而尽,“不要说脏话。”   酒杯放下,里头的冰块发出咕噜一声响。   酒液火辣辣地顺着喉咙灼烧到胃里,口腔里则是浓浓的辛辣苦味,韩珉闭了下眼,往事混乱地拥挤上脑海,牵扯的太阳穴鼓胀得疼。   他缓了很久才睁开眼说,“这份礼物很特别,我没想到会得到。也许除了你,没人会送给我,会为我这么费心地做这样没意义的事。”   昏暗光线中,韩珉的眼睛显得更深沉却明亮。   “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去查了你们学校的官网,你们那届就一个人没有毕业,因为……”   谢时玉喉结滚了滚,没往下说。   韩珉用手指摩挲着威士忌酒杯的冰凉杯壁,沁出的水珠顺着皮肤滑下来,他半垂眼,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五官俊丽明秀,原先冷冽的气场在酒吧暧昧的光影中逐渐淡化,变成柔和的轮廓。   “设计这块,是他带我入行的,我读书时只想赚快钱,对未来没什么规划,他引导我对这块产生兴趣,考上大学。那时候我因为临时抱佛脚,分不够,擦着线上的学校,被分配到了一个冷门专业,大一整年,为了转专业,他帮了我不少。我觉得我很幸运,碰上了一个好的老师。你知道大学里,最重要的是科研论文奖项,教学这块反而不怎么被看重。但他在学生中的风评却很好,专业细心,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他甚至能记住他带的每一个学生的名字,而我们班主任毕业时还经常用“那个谁”来称呼我们,所有人都觉得做他的学生很幸运。”   说到这,韩珉一顿,眉头皱起,脸上的肌肉因为刻意压制忍耐而坚硬得紧绷,即使重新回忆也需要些勇气。   虽然过早得接触社会,饱尝了贫穷的辛酸,可步入大学,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就觉得人生履历终于翻开新篇章,灰暗经历已成过往,到底还是像同龄人一样青春稚嫩,难得在冰天雪地里收到旁人给的一盆炭,便死心塌地地觉得人好。   后面的事,他不说,谢时玉也知道。经过这快半个月的来回奔波,他基本拼凑起韩珉不欲提起的秘密。   一个学生,被自己最信任的导师陷害,背上抄袭的恶名,还百口莫辩,无法洗刷。最后负气倔强不肯认错,连毕业证都不要,就从学校离开,那个导师在时尚圈很有威望,为防他翻身,联手了头部公司和关系网封杀他,要他不得超生,只能转行,否则在跟红顶白的圈子,他没有出头之日。   李恒说的没错,那时候的韩珉会为了争这一口气,越是打压越是不甘,为证明自己的能力,无所不用其极。   心口沉甸甸地被巨石压住,谢时玉不忍再去想,这段时间他要如何熬过来,而这五年间,他又一直被李恒用这个秘密要挟,一次把心扎穿不够,要反反复复扒开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袁老师他得了骨癌,已经躺在床上两个月,”谢时玉说,“也许很难坚持到明年,我找到他后,他在病床上对你忏悔。”   “哦。”韩珉淡淡一颔首,手抬起,打了个响指,叫酒保来添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是这种善是受良心责问,真心忏悔,还是单纯的愚昧自私,畏惧死之将至,就不可知了。   韩珉没有表示原谅,谢时玉自然也不会善心大发,自说自话。他在病床前看着这个形销骨立,刚刚过知天命之年的病人,带着呼吸机,面庞苍老,屏退亲属,只剩他们两人在病房内,虽然嘴里说着对不起,也没有勇气把事实真相公开说出来,只是把这本素描本交给他,让他带回去。   这本,当时怎么找都找不到,使得韩珉的自辩疑窦丛生,最终推人入绝境的手稿。   谢时玉有些忐忑,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做法,对韩珉而言,是解脱,抚平伤痛,还是旧事重提,反陷他入罗网。   新的一杯酒添满,韩珉端起酒杯,和谢时玉摆放在台面上的杯子,轻轻一碰杯,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谢时玉连忙端起杯子,看向他。   韩珉正举起酒杯,目光仍旧明亮,向他颔首致意,“敬结束,也敬新生。” 第54章 好梦   碰了杯后饮尽。   两人对视,谢时玉抬着头,视线交缠在一起,炙热灼人无法抽离。   结账后双双离开酒吧,他被韩珉拖着手离开,手指紧扣,一路跌跌撞撞穿过卡座、吧台、驻场的歌手。   歌词正唱到最后一句:寒夜里霜雪飘时,但愿花亦艳红,别后路上珍重……   音响正对耳朵,震得人耳膜轰隆,连带着指尖也颤抖起来,传沿入心。   心跳像发了疯,血液加速奔流,他突然有种冲动,感觉每过一秒都是煎熬。   刚出门口,他就被推到隐蔽的巷子里接吻。   韩珉掐住他的下巴,谢时玉抬高脸,张开嘴,接纳着韩珉靠近的唇舌。   酒吧后巷久不打扫,气味浑浊,吻一会儿松开,谢时玉粗喘一阵,把头埋入韩珉颈侧,呼吸到男人身上清冽的味道,昏头昏脑得觉得好闻。   陌生的身体靠近,一只手从牛仔裤中拉出谢时玉衬衣的下摆,就这么摸进去,贴上侧腰的皮肤,指腹因为长期握笔有些粗粝,谢时玉哆嗦了一下。   绷紧的颈侧被落下一个吻,那只手一颗颗解开自己的衬衣纽扣,襟怀大敞,寒风刮过裸露皮肤,谢时玉感到一阵凉意,不由伸出手向前索取一个拥抱。   韩珉抱住他,俯身轻咬他的耳垂,舌头勾住耳垂中央的宝石,扫进嘴里,用牙齿不轻不重地碾磨。耳钉在刚刚愈合的伤口中,被勾扯的左摇右晃。   韩珉似乎对这处情有独钟,谢时玉可不记得从前他这么喜欢亲自己耳朵。   虽然是小伤口,也很敏感,被这样逗玩,酥痒感更强,激的人脸热。   谢时玉被亲的受不了,后腰往下都是软的,全靠攀附在韩珉手臂上自己才能站立。呼吸沉重,最后反客为主地伸手进去,掐了下他的侧腰,果然惹得人闷哼一声,弓起了背。   谢时玉掐完,就用手握住他的腰,嗓音嘶哑地低声说,“乖,宝贝,换个地方亲。”   韩珉却退开一点,近距离望着他。   谢时玉才发现韩珉的眼中有些泛红,浅薄的一层,因为肤白,才显得很醒目。   “不是要走吗?”韩珉问,气息轻轻浅浅地拂过他的脸颊,一阵热一阵冷。   谢时玉哆嗦了下,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盈满了韩珉的气息,“不走,”他把身体贴上去,手顺着腰往上,按住人的后背,让他不能再退,“我那时候吃醋呢,瞎说的。”   韩珉闭了闭眼,任由谢时玉冰凉的带着点酸甜果汁味道的吻落到自己脸上,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唇角,却没有主动迎合,“那我们的进度还太快吗?是不是应该再看个电影,吃两顿饭,再接吻?”   谢时玉听得发笑又发憷,知道他是在为之前的犹豫兴师问罪,手从后背往前挪,把衣服撩起,手附在胸口滑动,掌下的肌肉软硬适度,线条流畅,手感良好。   谢时玉主动靠近吻他,在月光下的窄巷子中靠近,“等不了了,我不止想跟你接吻,我还想跟你上床。”   就好像一点沸水进了油锅,一切都发展得不可收拾。   在巷子里亲吻片刻,两人跌跌撞撞拉扯着去街头打车。   坐在车内,谢时玉脸上还红着,嘴唇也被亲得肿了。他低头深呼吸,为了避免司机异样目光,竭力装的不动声色,心静如水。   可挡不住韩珉的手在阴影掩饰中伸向他。   谢时玉呼吸急促,迫不得已夹紧他的手,警告得看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再动。   可刚抬起头,就看见韩珉对他微微一笑,出租车车窗外投进来外头繁荣的城市夜景,将韩珉的眉眼涂了一层瑰丽色彩,眼瞳中光华流转,好像自有意识,衍生出一场不该入人间的梦。   谢时玉不禁吸气,迎着司机从后视镜望过来的惊讶视线,不由自主地倾身过去,靠近人,在那张清冷薄唇上落下一个吻。   同时对司机说,“去最近的一家酒店。”   司机立刻心领神会。   车辆在深夜的街道上开得飞驰电掣,几乎五分钟内就在一家酒店停了下来。   走入前台,办理入住,再坐电梯上楼。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谢时玉站在电梯内,看着轿壁反射出的自己倒影,眼皮抽了一下,有些紧张,不自觉想要去看看身边站着的人。   韩珉手插衣兜,跟在他身后,见谢时玉回望过来就歪头冲他笑了下,“还是想去你家。”   “下次,这里五分钟,回去20分钟。”谢时玉看到他就放松一点,垂着头,后退一步,靠近他,肩膀触碰到肩膀。   韩珉屈身下来,和他轻轻一靠头,“那下次,说好了。”   走出电梯,开锁进房,摸索着插入房卡,滴一声房间内的所有电器启动。   谢时玉刚想转过身,就被人拉住手腕,向后一推,后背抵上合拢的房门,一股熟悉的气息逼近,是韩珉弯下身亲了他。   头发被手掌轻微拉扯,让他尽可能地向上仰头,调整位置,谢时玉闭着眼,张开唇,享受这场亲吻,仅仅是接个吻都让他浑身发热。   手搭在后腰处,两人靠近,谢时玉抽了口气,拽起韩珉的T恤,把他往里间的床上推。   倒在床上,谢时玉撑起手臂,低头向下看,他突然感觉这个情形有些熟悉,好像第一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酒店,这样的时刻,他们也是接了吻,然后纠缠到床上。   想到那天的事,谢时玉脸庞发热,细细密密的痒意一股脑儿地涌上来。   那天在酒吧被带走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他们会有这么一天,他以为这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消遣,是撑不下去的时候两个陌生人的互相抚慰,是一场赌博,谁知道这人是好是坏,存了什么心思,表面上是一夜情,日后会不会成为解决不了的麻烦?是让他暂时振作或者堕落得更快?   什么想法都有,警惕,不安,身体享受的同时,精神上高度警醒。   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不能留下把柄。但绝没有想过他们会这么温柔的相爱,自己会一步步走进韩珉的生活,家庭,朋友,过去,然后彻底得爱上这个人。   他可以……拥有这个人?   谢时玉眼皮微颤,就这么直直地瞧着人发愣,直到一只手握住他的腰,他瞬间被调换了位置,被压在了身下,视角陡地改变。   “发什么愣?在这种时候发愣,也太破坏气氛了吧?”韩珉的眼角漾着笑意,伸出一只手刮了刮他的鼻子。   谢时玉回过神来,看着韩珉,他自己也笑了,头向上抬,正好吻在了他屈起的指节,“你那次为什么会答应柏言的话来约我?后面又那样做,只是因为看我可怜吗?”   “不要说这种话,我可不会因为同情就跟谁上床。”韩珉用手抚过谢时玉的脸庞,动作格外小心细致,像触碰着珍贵的玉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感觉赌了一把,现在看来我赌对了。”   谢时玉眨了眨眼,他视野中的韩珉背对着酒店房间的光,修长的身躯笼罩在一片阴影中,身上穿着的银黑真丝衬衣领口宽松,半遮半掩,稍一留心就能窥见里头紧实的胸膛,脖颈带了一款简约项链,银质十字架长长的垂下来,在谢时玉的下巴处晃荡。   每一次接吻时,都会贴在他的皮肤上。   冰凉的,带着韩珉的体温。   “那这次呢,你打算怎么办?”   韩珉顿了下,似乎有些不确定,深长的眼睛执拗地看他,低低地叫了声他的名字,“时玉……”   谢时玉被他叫的心都软了,哭笑不得,抬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再往下滑下来,停在他的脸颊,“你都多大了,不要跟我撒娇,我受不了这个。”   韩珉就不说话了,只是低头又亲了亲他,然后贴在他耳边说,嗓音柔和,“如果你一定要的话,我也……”   谢时玉听到一半,就侧转头堵住了他的嘴巴,重重亲了一口,才退后一点说,“好了,你不要说完,你再说的话,我会动摇的。”   韩珉不解其意。   谢时玉忽然一勾唇,眉毛上挑,漂亮的眼睛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恣意妩媚,他抬起手指,开始一颗颗解自己的纽扣,嗓音低沉着,性感得像含了一口烟,“韩珉,你想要我吗?”   话音刚出口,上头人的表情就变了,瞳色深沉不少,“时玉……”   谢时玉用手臂把自己撑起来,脱掉衬衣后抬手甩开,光着上身,然后用胳膊圈住韩珉的脖子把人拉下来,“是的,我愿意。我不是说过吗,如果是你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两人的嘴唇又黏上,交换了一个非常热烈的吻。   谢时玉伸手脱掉韩珉的衣服,却唯独留下了那条项链,他在韩珉露出来的脖颈和锁骨上咬了一口,然后下移,咬住了那枚十字架,就这么叼着项链,手撑在韩珉肩膀上,一眨不眨地抬头仰视。   韩珉低垂眼,嘴唇紧抿,神情好像着了魔,慢慢抬手把谢时玉掉落在颊边的头发向耳后挽去。随后抓住谢时玉的肩膀,手指嵌进肉里,发了狠的力道,双目深沉,酝酿着一场无声的风暴,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专注且温柔。   只是手一推,谢时玉就被他重重压进床垫。   一瞬间天旋地转,谢时玉惊疑着向上看,黑亮的眼睛大睁,像迷失丛林的鹿,误踏肉食动物的领地。   很快他就被卷入了一片刮起大风浪的海。   谢时玉开始觉得自己不应该撩韩珉的,起码不应该惹得太狠。   他没想到韩珉丧失理智时是这样的,现在他相信之前人都是在迁就自己了。   温柔克制只是表象,是刻意压抑忍耐的结果,压抑的太狠了,一旦释放就一发不可收拾。   更遑论自己还不怕死的火上浇油。   汗水顺着鼻尖滚落到枕上,手指搅得床单皱起,一团乱。   谢时玉缩着身子侧躺着,因为不适而收紧肩膀,惹得两片肩胛骨耸立得更厉害,薄薄的,白得透明,像蝴蝶的翅膀。   浴室里水声不断,韩珉冲淋过后围着浴巾出来,然后弯腰把他从床上抱起来。   谢时玉睡得迷迷糊糊,睁眼发现是韩珉抱着他,开口说话才发现嗓音嘶哑了。   韩珉笑着蹭了蹭怀里人的头发,有点心疼,觉得自己好像是过分了点,“你累了就睡会,不用管我,我带你去洗一下,不然会生病。”   把人抱进卫生间,浴缸里已经放了温水,尽量轻柔地给人洗了身体,再把人用浴巾卷了放回床上。   关了灯,满室陷入黑暗,韩珉掀开被子上床,从后头环住谢时玉的腰,把人拉进怀里抱住。   谢时玉睡梦中,感觉到熟悉的气息环绕住自己,柔软的,温和的,像沉浸在温水里,散发着好闻干净的柑橘香气,他好像做了什么很好的梦一样,勾起嘴角,不由自主地发笑。   翻了个身,一头扎进了眼前人的怀里。。。 第55章 一辈子   第二天醒来,对着陌生的天花板,谢时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动弹一下,腰部以下就传来一阵绵延的疼痛。   他躺在床上龇牙咧嘴一阵,愣是半天不敢再动,更何况他已发现自己是不着寸缕。   韩珉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床前,“醒了?”   谢时玉看到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脸颊发烫,昨夜的种种放浪形骸又活灵活现地出现在脑海,自己的动作,他的反应,很难让他能平心静气地面对眼前这个穿着和昨天同样服装的大活人。   看了会儿韩珉身上的黑色长裤,敏锐得看到裤子上一片深色痕迹。谢时玉在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后,更加羞耻得红了脸,干脆重新躺回去,用枕头蒙住头。   “我叫了早餐,你要是睡好了,就过来吃。你昨天的衣服不能穿了,衣服我让人去买了,等会送过来你试一下,看看尺寸合不合适。”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寸?”谢时玉抬起枕头,狐疑地从一道缝隙间问。   韩珉笑了下,仿佛他是明知故问,“你说呢?”   谢时玉一瞬也感觉自己是问了句蠢话,一下闭紧嘴,觉得自己是休息不够,人是醒了,脑子还没彻底睡醒。   他又躺回去,结果恐怕是真的累惨了,竟然又睡着了。   这么一睡再醒来就是中午,屋内一片昏暗,只有不远处亮着一盏灯光微弱的落地灯,照着一把扶手椅,韩珉正坐在上头,长腿交叠,拿着纸和笔不知道在做什么。   暖调灯光勾勒出男人的轮廓,也映照着那只握笔的手,白皙骨干,指甲圆润整洁。身上换了件崭新的白衬衣,熨烫笔挺,袖扣整齐挽起,微卷的长发向后束起,只有额前几缕挣脱束缚,恰落在眉骨以下。再往下是笔挺的鼻梁,清冷薄唇。   极度唯美的一张构图,人物和光影都好,很像电影海报,几乎能让人看了一眼后,再无法忘记。   尤其是自己还知道那张嘴唇虽然看着薄而冷,闻起来却热烈又柔软,是能让人上瘾的存在。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隔绝了外头的热烈阳光。   谢时玉慢慢把自己撑坐起来,枕头旁边叠着一套干净衣裤,还包括没拆封的新内裤。   他开始穿衣服。   这里的窸窣响动惊扰了韩珉,他放下纸笔走过来,“醒了?饿不饿?早饭已经冷了,我给你叫点其他的上来。”   “不用。”谢时玉艰难地跨下床,努力提上裤子,“不是很饿,我随便对付着吃点就行。”   结果腿一跨,就牵扯到隐秘处,让他痛苦地皱了脸。   韩珉上前扶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检查过了,没有受伤,但有一点红肿,你可能还是得养一养。”   一句话,让谢时玉整个人像着了火。   面红耳赤地清了清嗓子,结果嗓子也难受,是昨天喊哑了,还没有缓过来。   谢时玉顿时哑口无言。他还记得昨天自己是怎么求饶的,好像还哭了,可这人压根不听,最后什么好哥哥,好老公的称呼都用上了,才能喘一口气。   他又羞又恼,从韩珉手中抽回手,装作自如地扣上扣子,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从酒店离开,打了车回去,路上韩珉接了个电话,说到一半转头问谢时玉,“后天晚上小桐他们想聚一聚庆祝一下,订了饭店,你要一起去吗?”   虽然身体有些不适,谢时玉还是点头,他知道这对工作室是一件大事,值得好好庆祝一场。   “那你这两天好好休息,要是白天不舒服,晚上还是别逞强。”   韩珉话说到一半,就被手机里的声音打断,“谢医生也在?我说昨天这么重要的时刻,老大怎么不见踪影,原来是等的人到了。老大,把手机拿过去,我要跟谢医生说话!”   韩珉把手机递过去,谢时玉接过,“小桐吗?”   那头声音雀跃,“谢医生你昨天进场了吗?秀很成功,今天网上评价都很高,都说我们的设计先锋前卫,而且充满了灵气和幻想。”   谢时玉不禁微笑,“我就在现场,看到了,恭喜啊。”   “后天的庆祝会你一定要来,不然我们这个团队就不完整了。”   “好。”谢时玉点头答应。   韩珉在这时候收回手机,简单说两句挂断。   “那我到时候来接你?”侧脸看他。   “嗯。”谢时玉放松地向后靠,头枕上韩珉的肩。   汽车疾驰,这么靠了会儿,碰上两个路障颠簸,谢时玉怎么都坐的不舒服,想了想还是生气,抬起头,在韩珉耳边悄悄咬了耳朵,“你昨天太过分了。”   几乎是一瞬间,谢时玉就看到韩珉的耳朵根红了,连带着侧颈也是红的,白皙肤色像染了抹胭脂。   谢时玉没见过他这么容易害羞。   “对不起,”韩珉小声在他耳边道歉,“忘了你是第一次。”   这下轮到谢时玉脸红了。   后天聚会,推开包厢门,谢时玉扫了眼没看到李恒,一下放松不少。   莫小桐向他招呼,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谢医生坐我这!给你们留了两个位置。”谢时玉走过去坐下,韩珉自然地跟着,坐到他身边。   陈修看到他们,“喲,两个人一起来的,终于和好了?”   谢时玉脱下外套,搭在椅背,自来熟地拆开碗碟包装,“没吵过,不是吵架。”   “那是什么?小情侣秀恩爱?殃及池鱼了啊,你不知道韩珉那段时间气压多低,我都怕了他了。”陈修乐呵呵地说。   韩珉伸手从桌上拿过热水壶,给谢时玉倒水,警告地叫了声陈修,“好了,别说无关的事。”   谢时玉端着茶杯涮筷子,顺便把韩珉那套也洗了洗,倒了水后,重新倒满茶,才抬起眼冲着陈修笑了下,“行了,你就当我太作,惹得人不开心了。我以茶代酒给你们赔个不是。”   这一下满堂都笑起来,“这是正式官宣了?韩老师算是有主了。”   陈修端起酒杯,站起来,“我既不是长辈也不是证婚人,按理这杯酒我是没资格喝的,不过你既然说是敬大家的,我认识了韩珉五年,和他从无到有一起打拼出来,也算一家人了,我就给大家做个代表,不推辞了。不过不是我欺负你啊,都说是赔礼了,只喝茶也太没诚意了吧?”   谢时玉也爽快,“陈哥说的有道理,也谢谢你们这么些年照顾他,行,那我换酒吧,今天有什么?”   “这就开始护着了?那得多来点,红的,啤的,白的都有,看你喜欢什么。喝点白的吧,李哥从老家带来的,正宗货色,喝下去舒服。”   有人给谢时玉倒酒,谢时玉刚想端起来,却被韩珉摁住了,“他胃不好,不能喝酒,这杯我帮他喝。”   谢时玉还没反应过来,酒杯已经被他端走了,一仰头一杯就下去了。   韩珉站起来,又从桌上抓了白酒瓶给自己倒满,“我们迟到了,我再干一杯,算是自罚。Unique能有今天都是你们的功劳,我也敬你们两杯。”   说完,连倒满了三杯,一眼都不眨地喝了下去。   一桌人都被韩珉的架势和爽快劲给惊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始鼓掌,“好酒量,老板就是爽气!”   韩珉喝完,把酒杯放下,说道,“时玉胃不好,又是陪我来的,你们今天别灌他酒了,有什么我来喝。我从前没跟你们一起喝过,但今天不一样,是特别的日子,我很高兴,只要你们愿意,我绝不推辞。”   韩珉干脆,陈修也很利索,仰头把自己的酒喝了,然后说,“行,你都开口了,我能有什么意见?就给你个机会英雄救美。你自己说的啊,今天桌上的酒,你得负责一半!”   韩珉嗯了声答应了坐下,接下来便是一个个人车轮战似的上来敬酒,一边敬一边闹,韩珉果真来者不拒,而且对工作室的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出名字,还能记得他们的作品和偏好,兴趣和习惯,和每一个人都会聊上几句,把人说高兴了,一杯甚至打不住。   等好不容易一轮结束,韩珉身边空下来。   谢时玉看的直皱眉,忙给他碗里夹了点菜,让他垫垫肚子,悄声问他,“喝这么多,你不要命了?吃点东西,感觉还好吗?”   韩珉垂着眼,睫毛落下来遮住一半眼睛,又密又长。他喝酒不显面色,所以看不出来喝到什么度。但空腹连喝这么多高度白酒,还是有些厉害。   一时有些晕,他闭了闭眼,谢时玉伸手捏了捏他手背,“等会别喝了,他们灌你你就含嘴里在毛巾上吐掉。反正白酒没颜色,我以前经常这么干。”   韩珉听了微笑一下,“我没关系,他们不冲你去就好。更何况我今天很高兴,想跟他们喝,从前没有尽兴过,以后恐怕没这个机会。”   谢时玉一下就感觉心脏都震了一下,也没有多想,只是控制不住地想他怎么这么好。   韩珉是真有点晕了,所以看起来整个人都是软和的,笑容浅浅淡淡,却仿佛三月春色,柳枝拂过湖面荡起的涟漪。   让人看着想私藏春光。   “你们两说什么悄悄话呢?公共场合,别搞这么恩爱好不好,你们让一帮单身狗怎么活啊?”   “老大还有伤呢,不能喝太多,本来酒量就不好,他出去从来不喝酒的。”莫小桐帮着他们说话。   “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成恶人了。”陈修笑着摇头,“算了算了,饶过你们了,时玉,他要难受的话,你扶他去里面坐一会儿,包厢里打开有个小房间。”   “好,那你们自己随意。”   谢时玉点点头,扶着韩珉站起来,推开包厢里的一个小隔间,里头是一个休息谈事区,摆了沙发和一个小茶几。   谢时玉去茶几上倒了杯茶水,喂韩珉喝下去。然后开了小房间的窗,让新鲜空气流动进来,驱散窒闷的热气。   韩珉其实喝得不多,就一下子上头有点不适,坐一会儿也就好了。   他仰着头靠着沙发,谢时玉就陪着他坐,一墙之隔传来朋友的喧闹玩笑声,他们这边很静,却并不寂寞。   谢时玉侧头看韩珉,看他半阖的眼,浓黑的眼睫,皮肤光洁白净,唇被酒液染得殷红,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谢时玉有点心动,靠过去,把他放在膝上的手抓住,掌心朝上,手指插进去,变成十指相扣。韩珉即使闭着眼睛,也很自然地合拢手指,握住了他。   谢时玉笑了笑,放松下来,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靠坐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一辈子就这样老去也很好。   就这么跟人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上一章没解锁,设时间的时候发错了,这是明天的……后面会连着几章副cp了 第56章 副CP(1)   吃完饭后,一群人兴致还没散,又提议去酒吧坐坐继续下半场,   出租车上时,柏言打电话过来问谢时玉现在在哪,怎么半天不回消息,谢时玉检查手机才发现他给自己发了十几条信息。   谢时玉回答说准备去酒吧。   柏言一下子来了兴致,说自己也要来。   “你腿呢?前两天不还瘸着吗,现在又好了?”   柏言神秘地嘿嘿笑笑,“你别说出去啊,木头不知道,其实早好了,没那么严重,我挂着病号身份,享受点特殊待遇。”   谢时玉瞬时有些无语,“你不是已经回来上班了吗?还有什么特殊待遇?”   柏言故作神秘,“不告诉你,这你就别管了啦。反正我最近憋坏了,得好好放松一下。”   “行,你想来就来吧。”   “你把地址发我一下,我现在打车过来。你们人多吗?有我认识的吗?没有也没事,喝两杯以后大家就都熟悉了。”   “是韩珉工作室的朋友。”   韩珉的事,谢时玉跟柏言说了一半,柏言知道个大致情况,闻言就点点头,“那你等我,我估计半小时到。”   “好。”   车停在酒吧门口,柏言用手机扫码付账,结果提示余额不足,银行卡没钱,他愣了下,收回手机,又换了张信用卡,结果提示无法支付,已被冻结。   司机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变了,十分警惕,咔嚓一下就把车门锁了,预防着他随时打开车门冲下去,要坐一趟霸王车。   柏言只能干笑,摸遍了身上三个口袋,连一个钢镚也没摸出来,他出门就没带过钱包。只有一张为进酒吧预备的身份证。他刚满18的时候,因为脸长的太嫩,身份证又没带,被警察扫黄时抓进去待过半天,后来是庄辰栩连夜从临市赶回来,把他领出来的。   柏言转去翻手机通讯录,顺带说,“师傅你等等,我朋友在里头,我打电话叫人出来。你放心,这点小钱我不会赖你的。”   司机嗯了声转回头,嘴里嘀咕,“看着挺不错的小伙子,都工作了吧?怎么卡里连这点小钱都没,还要朋友来垫?小伙子趁年轻要存点钱的,否则将来娶老婆,光靠长得好可没人瞧得上。”   柏言尴尬笑笑,“是是,您说的有道理,我活该打光棍,不过今天真是个意外。”   打完电话,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柏言如坐针毡,十分不自在,他还真没被人当欠钱不还的人这么眼不错珠地守着过,他左右扭了扭头,最后说,“师傅,开下窗吧,憋得很。”   师傅可能怕他跳窗逃,摇摇头,“忍忍吧,没一会儿,我刚熄火关了空调。”   柏言无可奈何,毕竟理亏在先,狭窄空间内气味憋闷,汽油味混着人的汗味,熏得人头晕,柏言热得受不了,伸手把身上那件装逼用的皮夹克脱了。   好不容易挨到谢时玉从酒吧出来,柏言敲打车窗冲他招手,“时玉,这边!”   谢时玉走过去,对着驾驶座弯下腰,“不好意思,师傅,让你久等了,多少钱?我帮他付。”   司机递了张二维码出来。   扫了二维码付钱,车门这才打开。   柏言抓着外套推门出来,刚落地,车子就一脚油门开走了,带起的气流险些把柏言又绊一跟头。   柏言抓着谢时玉站稳,拍拍身上沾惹的灰尘,“嚯,现在的司机脾气怎么都这么大的?等一会儿都不行。”   “你怎么连打车钱都没了?”谢时玉看了眼手机上付款成功的金额,一下皱起眉,“五百多?你从哪儿打车过来的?”   柏言把在车里脱下的皮夹克穿上,随便理了理发型,“噢,我去我奶奶那儿了,直接打车过来的。”   谢时玉一脸震惊,“你奶奶家住的是六环外郊区别墅,你直接打车过来,怎么不干脆叫司机送你?你这是大少爷下凡体验人间生活,魂还在天上呢吧?”   柏言嬉皮笑脸,“我也没想到卡里没钱了,等发了工资我就还你。”   谢时玉收起手机,“那倒不用,不过你怎么连卡被停了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老头子又抽什么风。”提起这茬,柏言就一脸烦躁,“可能是为了催婚吧,他这么想要孩子,怎么自己不去再生一个,非要指着我使劲?”   两人边聊边走进酒吧,一堆人包了个卡座,桌上堆满了酒,地上放着喝空的酒瓶,一伙人在摇骰子,一伙人在打扑克,都吵得热火朝天。   柏言自来熟人来疯的外号不是随便取的,不管把他扔什么样的人堆里,他都能在五分钟之内跟人打成一片,把人的家底连带祖宗十八代给套出来。谢时玉有时候怀疑,把他跟狗关一个笼子里,不消一上午,他也能把狗逼得说起人话。   看着柏言娴熟地混迹进人堆里,三言两语就开始跟人拿着啤酒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好像跟人认识了八百年。   谢时玉好笑地摇摇头,找到韩珉所在的角落,坐下去,自如地窝进他怀里,抓了把花生瓜子吃。   韩珉揽了他的肩过来,在他颊边蹭蹭,“累了?要不要先回去?”   谢时玉摇摇头,“不用,别扫他们的兴。我陪你们再多坐会儿,正好等会送喝醉的人回去,免得出意外。”   玩到后半场,桌上的酒基本全军覆没,有人已经喝到大舌头,搭着柏言的肩硬是说相逢即是有缘,我见你一见如故,投缘的不得了,不如结拜做个兄弟,今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柏言也喝得上了头,看人说的激情澎湃,热血赤诚,他一拍大腿,眼睛发亮,一时高兴拿了桌上开酒的刀就说大哥你说的对,古人有歃血为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天就把这血酒给喝了。   刀刚一亮出来,雪白刀锋一闪,那人一瞬间就吓得酒醒了,哆哆嗦嗦地说,哥们,话是这么说,也不用闹这么真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么能出尔反尔?柏言不依不饶,开始往自己手指上割,还没下刀被从旁伸出的一只手拦住。   谢时玉抢了柏言的刀,“你这是喝了多少,都动上刀子了?”   柏言醉眼惺忪地扭头过去,看着谢时玉,嘿嘿笑了下,浑身懒散闲适,往沙发垫上一靠,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全没有了刚才的醉酒恣意,“没,我逗他玩呢,这点量算什么?”   谢时玉把刀插回酒桶,“去卫生间洗把脸,漱个口,你看你,一嘴的酒气。”   “有吗?”柏言故作夸张地往自己掌心呼一口气,“没有啊,挺香的,你要不要尝尝?”说着就噘着嘴朝他亲过来,被谢时玉一巴掌糊脸推开了,“柏言,差不多行了,你别得寸进尺!”   柏言这才站起来,无所谓地整了整衣服,那件风骚的皮夹克已经被他脱了,里头是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紧箍进下身穿了银链子的工装裤中,上紧下松的穿搭,巧到好处得勾勒出修长均匀的身材,肌肉线条流畅优美,一看就是长期锻炼的结果,即使烟酒不断,也没有侵蚀这身好皮囊。“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我去卫生间放个水。”   柏言意态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下坐麻的筋骨,摇摇晃晃地就往酒吧的卫生间去了。   谢时玉皱着眉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心他,但扫了下他喝掉的酒瓶,和他惯常酒量相比,的确是九牛一毛。   这家酒吧的卫生间修的隐蔽,道路七弯八拐,洗手池在公共处摆了一个弧形,对面是一片长条玻璃镜,能从四面八方照见来往的人,厕所在两边一排小隔间内。   柏言上完厕所出来洗手,正此时,听到一阵暧昧的响动从隔间传来,黏腻,压抑,伴随规律的撞击响动,沉闷,连门都在震颤。   柏言出乎意料地一挑眉,知道是有躁动的荷尔蒙在这里亟待宣泄,应该是正激烈,动静大的想忽视都不成。   柏言权做没听见,洗完手后,转身抽纸擦手。   谁知他就这么站了一小会儿,里面恰好完事。   安静片刻,咔哒一声开锁的声音。   外头就自己一个人,好像是自己有意听这场活春宫,眼下还要和正主面对面。   柏言为免尴尬,当机立断地往旁边的墙挪了一步,想等人走了,自己再出来。   隔间的门推开,走出来两个男生,都面色潮红,在整理衣服。一高一矮,一个小麦肤色,一个白皙清瘦。   柏言本来没想窥探他人隐私,可眼睛一瞟后就挪不开了,满脸震惊的紧盯着稍矮的那个。   这是陆洵?   哪还有第一次庄辰栩领他来吃饭时那种文静乖巧,好好学生的样子。低腰裤、透视装、眼线、被抹开的口红,庄辰栩知不知道他的亲亲小男友还有这样放浪形骸的一面?   装的还挺像回事啊,把人骗的团团转。一边交着正儿八经的男朋友,一边跟人在酒吧厕所打炮?   这就是庄辰栩这睁眼瞎单身三十年,费劲周折找到的真爱?   真的不愧是根木头,从小就单纯好骗,勾勾手指就跟人走了,被人卖了还会帮人数钱。   柏言气得牙痒,开始替庄辰栩不值,厌恶陆洵欺骗别人感情,情感交锋太激烈,内心深处的那点窃喜和放松就完全被忽视了。   两人消遣好了还不离开,赖在水池那儿不知在吵些什么,吵着吵着,又在台面吻上了。男人把陆洵抱上了洗手台,两腿缠着腰,后背抵上玻璃,吻的难舍难分,架势激烈。   他们不走,柏言也不能动。盯着看了半天,想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先留下证据再说。结果一摸口袋发现手机都没带,估计是落在座位上了。   直等到走道另一头有人的脚步声传来,那两人才难分难舍地松开交缠的四肢,恢复文明人的体面。   柏言刚松了口气,就发现来的人竟然是谢时玉。   柏言一惊,要是现在被他发现,那陆洵也会知道,陆洵认识自己,那自己该怎么解释?为什么要躲起来?在这里躲了多久,知道了多少?看到了多少,为什么不作声?   眼看着谢时玉步步逼近,柏言慌不择路,洗手台那边四面都是镜子,即使自己不动,谢时玉也会通过镜子看到躲藏的自己,而只要跨出一步,则正好和陆洵他们正面撞见。   心慌意乱下,柏言手摸到墙,突然摸到了一个门把手,一扭竟然开了,来不及多想他立刻闪身躲了进去。   恰好躲过了谢时玉的寻找。   这是一间黑暗的杂物间。   乍进入黑暗环境,柏言心慌了一下,但很快屏气凝神,耳朵贴着门,听外面的响动。   谢时玉和陆洵好像并没有撞上。   没有交谈声。   只有谢时玉在厕所那儿叫了几声自己的名字,没有回应后,脚步声渐远,应该是离开了。   以防万一,柏言又多待了一会。   等确认外面没有声音了,他才拉开门想出去。   一拧把手,却发现卡住了。   柏言一下皱起眉,攥着门把手用力,纹丝不动,又大力来回摇晃几下,门悍然如铁,竟然锁上了?   杂物间堆满了东西,几乎只剩下站人的位置,连伸伸腿的空间都没有。   黑暗像一匹有形的布,一层又一层笼罩上来,团团将人裹住,四面的空间无限挤压,正在变得窄小。   柏言困兽一样在原地转了一圈,既慌张又有些烦躁,情绪点滴积累,层层攀高,不知何时就要冲破阈值。   脚向前一踢,踢出了当啷的响动,好像是一箱酒瓶,手一抬,面前是冰冷的铁架子,后背是一面墙,他在一片漆黑中伸手在墙上摸索,想要找找有没有电灯开关。   摸到一个方形的凸起,一下有了希望,按下去后有清脆的咔哒一声。   却没有亮。   这里没有通电。   柏言抖了抖,然后垂下手,改为让后背紧贴着墙,在黑暗中双眼茫然地大睁,什么都看不见,才有了无数后脊发凉的想象。   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绽起了一颗颗小疙瘩,他不可自控地哆嗦了一下,一些隐藏的记忆正争先恐后地浮出水面,向上探头。   柏言心跳快起来,甚至感觉无法呼吸,氧气含量好像越来越稀薄。   他低下头,人慢慢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手揪紧衣服,努力闭了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像曾接受过的心理辅导那样数数字,不要尖叫,不要恐慌,不要发狂。   不要……崩溃。   时间流逝,冷汗一层层浸透了衣服。他此时才意识到他应该出声求救,从臂弯构成的狭窄空间内抬起头,眼睫被汗水打湿,有了沉重的重量。   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能清晰地听到外面传来走动的脚步和交谈声。   近在咫尺,一墙之隔,他只要开口就能得救,从这里解脱,可是声带梗塞,喉咙紧缩,舌头沉重僵硬得好像一块无用的石头。   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如此阴暗狭窄的储藏室内。   柏言无力的把汗湿的额头搁在手臂上,呼吸对他而言越来越困难了,没有氧气,炙热憋闷,喘气的声音剧烈得像老旧的抽风机,身体颤抖得像狂风里的落叶。   “木头,”他含混不清地呢喃,思维深陷另一种泥沼,“你不要回来……” 第57章 副CP(2)   “找到他了吗?”韩珉问。   谢时玉摇了摇头,“没有,不在卫生间。手机也没带。”他拿起柏言落在沙发上的外套,口袋里的手机亮着屏幕,上面闪过几个未接电话。   谢时玉看了眼号码,回拨回去,“辰栩是我,柏言手机落我这了。”   “他在你这里吗?我一直联系不上他。”   谢时玉知道瞒不过他,轻咳一下才说,“在酒吧,他去厕所了,还没回来。”   那头顿了顿,没有出声。即使没有见面,谢时玉也感觉到庄辰栩情绪的不快。   谢时玉有些不适应,和朋友相处庄辰栩一贯是儒雅温和的谦谦君子,待人接物滴水不漏,如春风化雨,甚少有什么个人情绪的外露。但每次一碰到和柏言有关的事,他就显得情绪化许多。   庄辰栩虽然好说话,但也只有柏言才会觉得他人畜无害,软弱可欺,才会以他的保护者自居,结果就是自己从小到大一直被他拿捏。   再开口时,庄辰栩嗓音低压,语气还算平和,“明知道他腿受伤了,怎么还让他去酒吧?”   谢时玉下意识为自己解释,“他一定要过来,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   那边又是一段时间的停顿,半天才说,“他喝了多少?”   谢时玉扫过桌面狼藉,“一打吧。”   “那应该还没醉,你记得送他回去。”   “你不过来吗?”   “不了,我没什么必要过来。”   谢时玉迟疑了下,“但我现在找不到他。”   “他不在厕所吗?”   谢时玉叹了一声,又看了下表,“他去的时间太久,我去厕所找过,他好像不在,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不过你不用担心,也不一定有什么事,也许只是去哪里吐了。”   那头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随后,庄辰栩才说,“给我个地址。”   在庄辰栩到之前,谢时玉已经把酒吧从里到外找了一圈,可就是没找到人。要不是手机还在自己手上,他几乎以为柏言是自己跑回家了,否则怎么没的不声不响?   庄辰栩来的时候,距离通话,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他简单听了情况,然后说,“报警吧。”   “什么?”谢时玉一愣,“你疯了,一成年男的,才不见了半小时,你报警了警察也不会受理啊。”   庄辰栩面色冷峻,眉眼有些阴沉,“不像他的做事风格,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我怕他出意外。你先让人报警,然后再把经过跟我说一遍,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他盯着谢时玉,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一点东西都不能漏,知道吗?”   酒吧还在正常营业。韩珉去报警,谢时玉带着庄辰栩去找人。   两人在厕所里,一个隔间一个隔间地打开去找,连女厕所都派人进去过了,还是一无所获。   庄辰栩挨个询问在酒吧里的人,只是谢时玉无意间碰到庄辰栩的手时,发现他温度冰冷,而且在抖。   “再过去是死路,这里就一个储藏室,平时放点没用的杂物。”在拐角发现一个小门,老板赶过来说。   庄辰栩眼神锐利地看向他,“钥匙,开门。”   “没钥匙,这门一直都不锁的。”   庄辰栩索性自己走上去,转了转门把手,发现打不开,抬手敲了敲门,“柏言?”   里面没有响动。   “你看我说没人吧。要有人的话,才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点距离,你一喊马上就有人听到了。”   庄辰栩却皱了皱眉,后退两步,侧过身,然后猛地冲过去,用肩膀和手臂去撞门。   “哎哎,你怎么不听?你把门撞坏了谁赔?”   庄辰栩没有理他,谢时玉一把拉住,想要冲上去又畏于人的气势犹豫不前的老板,“你让他撞吧,差的钱我赔。”   锈蚀的铁门不堪外力,没两下锁就坏了,掉落在地,门被撞开。   明亮的光亮骤然洒落,外界的空气涌入。   柏言保持着蹲坐的姿势抬起头,本能地深呼吸一口气,眼前是一片炫目的光斑和模糊的人脸。   下一秒他就被人抱进怀里,坚实的胳膊勒住他的身体,一只手兜住他的后脑,“你怎么样?不要怕。”   柏言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抬手揪住人的衣服,他仰起头问,“庄……木头?”   “嗯,”庄辰栩摸了摸他的头发,“是我。”   柏言却抖了抖,带着哭腔说,“你流了好多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跟人走的。我错了,你不要有事。”   庄辰栩沉默片刻,随后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嗓音柔软又认真,“没事了,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谢时玉就跟在后面进来。   他没想到短短四十分钟,柏言会变得这么狼狈,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好像重度缺氧的人那样在说出一段话后,就昏迷过去。   庄辰栩从地上把人拦腰抱起来,经过谢时玉时,侧身说,“他小时候被绑架过,对这种密闭黑暗的空间有阴影,后来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才好起来。现在应该是太害怕才晕过去的,你不用太担心。”   相比于谢时玉的焦急,庄辰栩的情绪要稳定很多。   但这番话说的,又好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为防意外,还是住院做一个全面检查。   谢时玉拿着咖啡走进病房,“他醒过来没?”   庄辰栩从病床前站起来,接过咖啡,“没有,你们回去吧,这里我会守着。”   谢时玉走出病房,韩珉在外面等他,从塑胶凳上站起来,“怎么样?”   “体征平稳,辰栩说他来守夜,让我们先回去。”谢时玉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他也没想到喝个酒会惹出这么多事。就连柏言有心理阴影的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第二天,柏言睡了一觉,很早就醒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胳膊被压着,他低头正看见庄辰栩枕在他床边睡着了,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头挨了一点他的胳膊,所以才觉出压力。   柏言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动了。   他看着庄辰栩的侧脸,也只有睡着时还能隐约看出点他小时候的轮廓,一醒来就全没了以前的可爱稚嫩,果然人类只有幼儿期是一生的高光时刻。   他伸手去摸了摸庄辰栩的眉毛和闭着的眼睛,手心被划得痒痒的,想到昨天他把自己从储藏室抱出来的事。自己好像是哭了吧,还说了些蠢话。一下觉得有些丢人。   他昨天是想到了小时候的事,记忆太深刻,到现在都没能克服。   柏言爷爷是最早吃了市场化改革的福利,下海经商富起来的那批人之一,柏言小的时候,家族企业发展的正鼎盛,还在壮大阶段,他爷爷照片经常登上财富经这种杂质的封面,还受邀电视采访,捐钱做慈善。   所谓树大招风,财富外露的后果就是柏言遭遇了一次绑架。还是顶蠢的那种,被人用一颗糖拐走的。   他拿了人的巧克力,被人强行掳上车,等他反应过来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有人拿东西给他喷了一下,他就晕过去了。   柏言被人绑走的场景,正好被放学回家的庄辰栩看到,他们那时候还是小学,他一路在车子后面追着跑,人自然是跑不过车的,但那帮人害怕引起别人注意,干脆下车把庄辰栩一块绑走了。   两个小孩再次醒来,被关在一个水泥屋子里,狭小,窗户被封死,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眼睛嘴巴都被堵着,手脚也被绑起来,胳臂被反勒疼得要命,柏言难受,一挣扎手臂更疼,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感觉到身边还有人,他怕的往反方向躲。那人也说不出话,只好攥了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字。   一个庄字写出来,柏言不敢相信。他小心翼翼凑过去,用鼻子去嗅了嗅他,又用脸去碰了碰他,味道和触感都熟悉,才能确定是谁。一下子,整个人都偎过去,呜呜乱嚎,是在问他他们现在在哪。   庄辰栩也不知道,但他在追车前,把书包扔在了路边,如果被捡到,他们家一定会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出事的。但后续能不能安全脱身,他也没把握。   追车属于冲动之举,他总不能看着柏言一个人被带走,柏言连午休想上厕所都得叫醒他非拉他一起去,虽然爱逞英雄,实际则胆子小又容易掉眼泪,一个人碰上这种事得多害怕?   第一个晚上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熬过去了。   第二天,柏言醒的时候,胳膊失去了疼的感觉,几乎麻木,想要动一动手指,却发现指挥不了。他已经哭累了,又没有吃饭,睡醒了也没有力气。唯一残留的一点意识就用来确认庄辰栩还在自己身边,用脑袋超前碰一碰他,安心了,再接着昏睡。   柏言不知道庄辰栩是什么时候解开绳子的,又是怎么讨来吃的和水,他小口嚼着面包,庄辰栩小心地捧着他的胳膊揉了揉,柏言往回缩了下,小声说疼。庄辰栩就没再动他,坐回他身边说,“我们得逃出去,否则他们讨到钱了,也不一定会放我们走。”   柏言点点头,觉得庄辰栩说什么都是对的,饿了太久的胃一下被东西填满,很快开始翻江倒海,他难受地一低头,全呕了出来。   呕到满嘴苦臭,虚弱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柏言听到庄辰栩说,“你发烧了。”   躺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庄辰栩脱了衣服,用矿泉水淋了布料来给他降温。   柏言受他照顾,一边难受一边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己遭到这种事就算了,把庄辰栩也害了。他很后悔,自己要是不要那块巧克力就好了。   他往口袋里摸了摸,巧克力已经被捂软了,他把巧克力递给庄辰栩,带着哭腔说,“木头,我好像快不行了,这个给你,你要安全出去,帮我去跟爷爷说,让他替我报仇。”   庄辰栩嘴唇抖了抖,这两天的监禁让他也很疲惫,全靠一股毅力撑着,他有些生气柏言这样没戒备心。伸手接过巧克力,“你不是不爱吃糖吗,为什么连这个也要?”   柏言摇摇头,虚弱地说,“这是给你的。别人有了,我也要给你。”   庄辰栩握紧手。   出事那天,他们小学班级里演出排故事,一个英雄救美的童话故事,故事结局是野兽被王子杀死,公主与王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抽签分配角色,柏言抽到了野兽,王子是庄辰栩,公主是另一个小姑娘。   柏言怎么都不乐意,他说庄辰栩是自己的新娘,不可以跟别人亲嘴。   他们小时候在柏言表姐的胁迫下玩家家酒的游戏,庄辰栩长的又白又嫩,眼睫又密又长,漂亮的像个小姑娘,就被抓来做新娘,柏言被摁着头演新郎,表姐则要做棒打鸳鸯的当家主母,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好玩。   他们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手拉着手说要一生一世,已经结了婚的,再跟别人亲嘴就是出轨,要被浸猪笼。   柏言不肯配合排练,还抓着庄辰栩的手,梗着脖子据理力争,也不让他演,老师问庄辰栩的意思。   庄辰栩乖巧懂事地对老师说,“陈老师,那我也不演了,让别的同学演吧。”说完就拉着柏言的手走下了舞台。   于是全班同学在台上排练,只有他们两个在剧场角落罚站。排练结束,老师给每人发了一块巧克力,只有他们两个没有。   全员解散后,柏言突然甩开庄辰栩的手,一个人飞快地跑走了。   庄辰栩以为柏言只是闹脾气,就没去追他,没想到是要去给自己买巧克力。   庄辰栩低着头看着掌心里的巧克力,包装纸都破了,握在手里,黏黏的。   坏人给的东西,他不敢吃,也不敢让柏言吃,所以只是收进了裤子口袋。   他弯下腰,贴了贴柏言烧得滚烫的脸颊,小小的胳膊抬起来抱了抱他,他想他会保护他的,不会让他有事,他们会一起逃出去的。 第58章 副cp(3)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庄辰栩睡的浅,柏言一动他就醒了。   醒来以后,睁开眼,他看见柏言正望着自己发呆,于是很自然地问,“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回过神,收回被枕麻的手,柏言在病床上撑坐起来,“没事了,没受伤。”   庄辰栩站起来,语气却变得冷冰冰的,“脚也没事了?”   柏言一愣。   “不是昨天还拄着拐杖吗,一天功夫都能到酒吧喝酒蹦迪了?”   之前是顾念着伤员虚弱,现在正式开始兴师问罪了。   柏言心虚地笑了笑,“我没去玩,是时玉让我去陪他,韩珉工作室开庆功宴,他一个人去不好意思,求我半天,我才答应的。这么多年朋友了,他难得开口,我也不能拒绝。”   “韩珉工作室庆功,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和他们认识?”   “之前是不认识,但你不知道吗?”柏言神秘地挤挤眼,“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你难道没看出来?”   庄辰栩这才后知后觉回忆起二人在酒吧表现出来的亲密,只是当时他一心在柏言身上,确实没留意,“好像是这样……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应该是前段时间,”柏言说到人的八卦,一下精神头就好起来了,盘腿在病床上坐起来,手舞足蹈地添油加醋,“时玉他前段时间不是把这两年攒的年休一口气全请了吗,我当时就奇怪,问他去哪他也不说,后来才知道他跑人大学里去找人从前的老师了。他还打了两个耳洞你看到没,带的红色耳钉,人家送他的定情信物,他稀罕的不行,这么严肃的一个人,居然带了这么招摇的耳钉,我打包票,他重新上班第一天,全科室的人都得围过来看他。还有刚刚在酒吧,你没看到两人的腻歪劲啊,坐那儿都得靠一起,就差没坐人大腿上了,动不动就咬耳朵,我都没眼看,太恶心了……”   柏言边说边故作嫌弃地挥手。   庄辰栩冷淡的视线在他盘起的腿上兜一圈,随后嘴角的冷笑更深,连带着眼神都犀利不少,“腿是真好全了啊,”他靠前一点,俯身下去,曲起手指在人大腿上叩了叩,“看这灵活度,好挺久了吧?怎么着,好了为什么不吭声,骗了我多久?”   柏言一下敏感地缩回腿,整个人都往后退。   庄辰栩眼皮上撩了看他,柏言被他盯得后背直冒冷汗,又因为做贼心虚,有错在前,毫无反驳能力,“木头,你听我解释,这伤本来就奇怪,我估计是昨天受了刺激,神经一下通了,一下就能动了。前两天我是真疼,上厕所都费劲,我不是故意想麻烦你。”   “你还学医呢,这话说出来你自己能信吗?”   “我信啊,我怎么不信?这世上神奇的事情就是这么多,我们医院之前还有个癌症晚期患者,本来都说他没一个月命了,结果他初恋女友突然回来了,衣不解带地在病床边照顾他,现在不仅拖了三个月了,癌细胞竟然开始减少了,被我们院长惊呼为医学奇迹。”   柏言声情并茂地讲述他那套歪理,故意龇牙咧嘴的扮鬼脸,逗得庄辰栩装严肃装不下去,噗嗤一下笑了,伸手按老习惯捏了捏他颊边腮肉,“行了,你还因祸得福了,把人吓这么大一跳,你竟然不当回事,还敢拿来开玩笑?这么危险,你怎么会跑那种地方去的?”   柏言一顿,想到了酒吧卫生间遭遇的前因后果,脸色立刻讳莫如深。   要是说我是为了不被你出轨的男朋友发现才躲进去的,庄辰栩会很难过的吧?   “那帮人灌我,我喝蒙了,出来后糊里糊涂进错了地方,想出去的时候,锁坏了,打不开门。”柏言开始信口胡诌,顺带把过错推给了那帮酒友。在心里郑重对他们说了声对不起。既然都要拜把子了,兄弟有难同当,偶尔帮背个锅也算不上过分。   庄辰栩直起身,眉毛很浅地皱了点,直觉告诉他柏言在撒谎,但一下又挑不出他话里的毛病。   最后只是后退半步,拿出手机点了点,“那你现在酒醒了吧?也不难受了?”   柏言为了避免让他担心,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庄辰栩把手机屏幕递给他看,“我给你叫了车,自己收拾东西下楼回家,我等会学校里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反正你腿伤也养好了,没什么地方再需要我了。”   哎?柏言盯着屏幕看了一秒,就抬起头,“木头,你好无情,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一个刚出院的伤病患一个人回家?”   庄辰栩收回手,冷漠地说,“你是伤病患吗?我看你装病的演技一直不错。”说完就转身离开病房,帮柏言办出院手续去了。   最后柏言一个人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王八蛋庄辰栩,居然真的不陪他回去。   柏言坐在后座,低着头,在他们大学的私人小群里,激情控诉庄辰栩的白眼狼行为。让他失望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附和他,过了好久才弹出周飞弱弱的一个回复:柏言你是忘了这个群有五个人吗?   柏言看着群成员中那个熟悉的头像,面无表情地打字道:没忘,就是发给他看的。   ——勇气可嘉。   ——柏神v5。   到家后,柏言打开塑料袋,把配的一些安神,补气血的中药拿出来,那医生说他气血弱,湿气重,体质差才会这么容易晕倒,让他先吃半个月的中药调理一下。   拿完一袋袋煮好的中药后,还在底下看到了两盒速食粥,柏言立刻猜到是庄辰栩买的。好吧,还不算完全没有人性……   柏言把粥热了,然后进厨房,自己给自己煎了份蛋加火腿,一边吃一边翻手机,翻通话记录的时候看到昨晚庄辰栩打来的好几个未接来电,手指瞬间停顿,他都差点忘了,他昨天晚上看到庄辰栩被戴了绿帽。   怎么办?直接把事实告诉他?会不会太直白了,没有给人一点心理准备。   旁敲侧击地暗示他?请他吃一顿全素宴,送他顶绿帽子?会不会觉得我在耍他?反而迁怒我?   反正不管用什么方式告诉他,庄辰栩都肯定会伤心,母胎单身的第一段恋情就以对方出轨的惨烈形态告终,这不得留下终身创伤?   柏言瞬间觉得嘴里的粥都不香了。   他第一次见面就对陆洵没有好感,也对庄辰栩突然变成同性恋的事实倍感冲击,可这不意味着他想看到庄辰栩失恋,被人欺骗感情。庄辰栩从小到大,因为成绩好,长得好,家世好,再加上母亲早逝,遭遇可怜,一直是被老师重点照顾宠爱的对象,在柏言的印象里,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谁料在感情上却命途坎坷?   柏言清楚地记得,庄辰栩高中时暗恋一个女生——林妍,在庄辰栩知道林妍和外校校霸谈起了一场学霸和学渣的恋爱时,难受了一周多,才慢慢恢复起来。那一周庄辰栩每天都红着鼻子肿着眼睛,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虽然自己关心他问他怎么样时,他只是用纸巾擦了擦鼻子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流感,可嗓音的嘶哑暴露了他的虚弱,柏言甚至怀疑庄辰栩是不是在家里半夜闷着枕头偷偷哭,才会把嗓子哭成了这幅德性。   而那之后,庄辰栩再没有过什么暧昧对象。   好不容易博士交了个男朋友领回来,还遇人不淑,变成这样。   柏言这下真的觉得陆洵非常可恶。欺骗真心很好玩吗?   柏言不想自己去当这个恶人,可也不能一直瞒着,时间拖下去,只会让伤口更深。   他拿起手机开始百度:如何委婉地告诉兄弟的女友出轨?   排名前几的全是搞笑视频。其手段包括疯狂暗示(发绿帽子图片)、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和酒后失言。   柏言在以论文答辩的精神反复研究了一天后,终于鼓足勇气把庄辰栩约出来吃了个晚饭。   火锅店热气蒸腾,柏言先进去找了个座位,庄辰栩停完车才进来。   今天白天刚下过雨,外面天气有点凉,店里因为人多温度一下就上去。庄辰栩脱下薄外套,拉出椅子,把衬衣袖口挽起,“看看想吃什么?”   柏言瞥了他两眼,敏锐地看到他侧颈处有一块红色的印子,一下傻了,盯着看了半天。   “看什么?”   柏言慌乱地把头低下去,“没什么。”   他冷着脸看菜单,然后一口气把菜单上绿色的东西全点了,再把划了勾的菜单递过去,庄辰栩看着菜单皱了下眉,“你不是爱吃肉吗,怎么全点素的,转性了?还有茼蒿,你不是最讨厌吃这个吗?”   柏言心思烦乱地盯着他的脖子,“你别管,我最近减肥,就爱吃绿叶蔬菜。”   “都瘦成猴了,你减什么肥?给你点两盘牛肉吧,增强一下体质。你饮料喝什么?”庄辰栩拿着铅笔,翻了个页。   柏言轻咳一声,“雪碧,绿的那瓶。”   庄辰栩抬起眼,“减肥还喝汽水?”   “我乐意。”   上菜后,桌上满满当当一片群绿荟萃。全程柏言拼命烫火锅,然后给庄辰栩夹菜,自己几乎没吃多少。   庄辰栩看着自己碗里堆成一座小山的菜叶子,“你点了一堆蔬菜,自己不吃,看着当心理安慰的?”   “给你夹了你就吃得了,减肥要荤素搭配,不然会营养不良。”柏言面不改色地顶着庄辰栩的嘲讽,给自己夹了片牛肉,放嘴里一吃吃出了股茼蒿味,差点忘了这骨头汤锅里涮过茼蒿,他一脸嫌弃地在蘸料碟里让牛肉片裹满了浓酱才肯入口。   庄辰栩看着他嘴角沾的酱料,抽了张纸巾伸手过去给他擦了。   手指隔着纸巾在嘴角碰了一下,柏言愣了愣,“你干嘛?”   “吃到嘴角了。”庄辰栩自然地把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低头开始消灭自己面前这座绿色大山。   柏言举着筷子的动作顿了下,垂下头,嘴角还残留着一种很微妙的触感。   他不自觉地用舌头顶了顶那侧的腮帮。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庄辰栩也会这么照顾陆洵吗?吃饭的时候帮他擦嘴?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在今天出来吃饭之前他们是不是还在一起?到哪一步了,吻痕这么明显居然都不穿件高领遮一下?   越想越沮丧,柏言满脸阴沉地往嘴里塞了一筷子毛肚,结果因为太烫连忙抓了旁边的雪碧往下灌。   他用手背擦了擦嘴,抬眼正看到庄辰栩有些好笑地盯着他看。   “看什么?”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哦。”柏言无语地低下头。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柏言顿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往左侧衣袋里伸,为了应对今天的场合,他还特地准备了一份小抄。   纸张在掌心里都揉皱了。   柏言看着庄辰栩的脖子,刚喝完雪碧的嘴巴突然有点苦涩。现在说,他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要拆散他们吧?不会以为我是想看他笑话吧?   酝酿良久,他只是面无表情地伸手指了指侧颈的位子,“你这里没弄干净,”   庄辰栩伸手碰了下,“最近学校晚上安排教师值班,昨天在办公室睡的,今天只来得及去换件衣服,窗户没关好,有蚊子。”   “嗯。”柏言低下头。   拙劣的借口。 第59章 副CP(4)   吃一顿饭的时间,斟酌再三,也没勇气把事情说出来。   从火锅店出来,庄辰栩问要不要送他回家,柏言低头摆弄着手机,然后摇了摇头,“路边走走吧,刚吃完饭,消消食。”   “好。”   晚风微微吹拂,两人一前一后地沿着马路牙子散步。路边的树开出了一蓬蓬红色的花,红得不可收拾,热热闹闹燃烧着,把天也烧红了,像一片火烧云。   柏言低着头,噼里啪啦打字,走路一点也不看前面,眼看就要撞树上。庄辰栩及时地扯住他T恤下摆,“看路。”   柏言猛地停住脚,抬起头,眼前就是粗糙开裂的树皮,再往上看,一片红色的凤凰花正好落下来,不偏不倚地掉在他鼻尖。柏言愣住了没动。   花落在了少年的脸上,像电影的定格画面。   庄辰栩对这花很熟悉。   高中时候,他们教室窗外一簇簇开的都是这种花,他记得柏言的座位恰好坐在窗边,自己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总是坐的歪歪扭扭,有时候撑着头看题,有时候无聊地转笔,上语文课的时候就长时间对着窗外发呆放空。   有一个午后,班里人都趴着睡觉,吊扇发出不堪重负的转动声,自己做完一套奥赛题,抬起头,就看到他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穿着蓝白校服,侧脸线条干净纤细,睫毛很长,黑色的刘海遮了点眼睛,窗外红色的花就是这样,恰好落在他投在窗户的剪影上。   人与花都显得格外珍贵。   庄辰栩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才伸手帮他把花取下来,“走路不要玩手机。”   “哦。”柏言低头摸了摸鼻子,觉得鼻子有点痒痒的,想打喷嚏,可能是那花太香了。   庄辰栩取下了花却没有扔,鬼使神差地偷偷把它藏进了口袋。   两人往前走,柏言一边盯着手机,一边领着人熟练地七弯八拐,一看就不是散步的样子。   “你要去哪?”   “反正是个好地方。”柏言干巴巴地说,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没有底。   鬼知道纪睿给他推荐的是什么鬼地方,如果里面出现了什么牛鬼蛇神他一定会把纪睿大卸八块。   经过二十分钟竞走般的散步,两人最后在一家外表低调,霓虹灯牌散发着幽暗蓝光的酒吧停了下来。   庄辰栩看着酒吧名字皱起眉,“你来这里干什么?”   柏言舔了下嘴唇,“放松一下嘛。”   庄辰栩扭头看了他一眼,“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柏言被他看得有些慌张,一开口差点结巴,“怎,怎么了?不就是家酒吧吗?临睡前喝点酒,就当助眠了。”   庄辰栩不动声色地站了会儿,嘴唇浅抿,随后哦了声,抬手推开那扇隐蔽的门,“那走吧。”   柏言跟在庄辰栩身后进去,从他那反应就能看出来,庄辰栩来过这儿。   看不出来,平常一本正经的,实际私下玩挺花啊?   柏言不太高兴地腹诽。连他都不知道呢。   刚进到这儿,就能看出这儿和其他酒吧不太一样。风格相对安静,灯光更幽暗,既没声光又没舞池,甚至别出心裁地将墙体涂成了漆黑,墙上却挂满了风格各异的裸体海报,客人三三两两隐匿在暗处,偶见几处向他们瞥来的视线,空气中有浓郁的烟味盘旋不去。   柏言心里一突,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靠,抓住了庄辰栩的手。   纪睿到底给他推荐了什么地方?这是gay吧吗?这TM是盘丝洞吧!?   他是怕庄辰栩难过,给他找乐子分散注意力的,不是让他干干净净走进来做别人的盘中餐的。   柏言脸色一下子就不对了,他们往里头没走两步,就看到边上卡座有个男人站起来,端了杯酒朝他们走过来。柏言下意识把庄辰栩往自己身后一拉,自己则向前一步,挡在了他身前。   身躯前倾,眉毛眼神都锋利,像头小豹子,浑身散发着敢上来搭话就等着挨揍的气场。   果然男人接收到他不善的目光,在不远处犹豫了一会儿,就又转回去悄无声息地坐下了。   柏言松了口气,他把庄辰栩的手握得更紧,好像怕自己一松手,这人就要被拐走了一样。   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他很清晰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转过头,看到庄辰栩正用一只手压着嘴角,绷得脖颈青筋都凸出来了。   柏言盯了他一会儿,然后不自在地松了松握着他的手,“那,我们要不出去吧?”   庄辰栩瞥了下他松开的手,原先掩着嘴的手放下来插进裤兜,越过柏言径自朝空的位置走去,“来都来了,坐下喝两杯吧,出去也没什么事情做。”   柏言哦了声,瞬间有些愁眉苦脸,不过喝两杯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再加上有自己陪着,还是乖乖地跟了上去。   点酒的时候他特地要了高度的烈性酒,庄辰栩破天荒地没制止他,换做以前,他每次喝醉第二天醒来都会被庄辰栩骂一顿。   他想这么两杯下去,自己应该就有勇气开口了吧?   等酒的途中,柏言有些坐立难安。   不时能感到有探寻的视线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生面孔,一对来的,动作却并不亲密,拒绝被搭讪。   大多数人来这里是深夜寂寞,缺爱濒死,找排遣找安慰,消耗掉过剩的费洛蒙,从没见过他们这样的人。   酒保来上酒。除了点的酒外,一杯沿口夹了樱桃的鸡尾酒被推到庄辰栩面前,“leon,老板送你的。”   “帮我谢谢他。”庄辰栩自然得接过,友好地说。   柏言出乎意料地抬眼,正好对上酒保探寻的眼神,他吓了一跳,那位画了浓妆的小哥却只是对他笑了笑,“你真帅,配我们leon刚刚好。”   被这陌生人对着笑了一下,柏言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低下了头。   等听到人走了,他才又把头抬起来。   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把视线停留在庄辰栩身上。   昏暗光线下,庄辰栩交腿坐着,表现得很自然。他在的位置,正好是一盏射灯的边缘,他身上就被打了层光,照得眉毛眼睫都丝缕分明,半垂着眼,很英俊,白衬衣黑西裤,外套被他放在一边,修长的手指握住酒杯,潮湿的冰水融化后打湿指腹,一明一暗地闪烁。   柏言盯着他,然后想他来过这里多少次?连老板都认识他,还要给他送酒?来的原因也和这里的其他男人一样吗?   因为寂寞,因为无法排解?难以宣之于口?他找过人吗?   最后一个问题掀起内心的一阵烦乱,柏言皱了皱眉,手里的酒杯放下来时磕到了桌沿,发出很响的一声。   “想问什么就问,不用藏着。”庄辰栩淡淡开口。   柏言才发现庄辰栩正看向自己,他清了清嗓子,犹豫地开口,“你来过这里?”   庄辰栩点头,“嗯,大学的时候来过,好奇心太重,来过几次发现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认识了这里的老板,就偶尔会来这边喝喝酒,聊聊天。”   柏言心里忐忑得要命,“那你……”   庄辰栩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没约过。”   柏言松了口气,却又禁不住地追问,“为什么?”   庄辰栩挑高了一侧的眉毛,“你很想我约过?”   柏言结结巴巴地解释,“你不是说好奇嘛……”   “哦,”庄辰栩咽了口酒,“不是对这方面好奇。”   “那是对什么?”   “是对我自己,想知道我究竟有什么毛病。”庄辰栩淡淡地说,随后侧头看着他,柏言发现他的眼睛颜色深沉,灯光落在里面,像藏了把无声的钩子,“而且因为有喜欢的人,所以不想随便约。”   “喜欢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庄辰栩笑了笑,又转回去,“他不喜欢我,所以说出来也没有意义。”   柏言还在瞳孔地震,庄辰栩到底对他隐瞒了多少秘密?他压根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吗?   “好了,坦白说吧,你拉我来这里究竟是想干什么?”庄辰栩问,“你是第一次来吧?”   柏言这才回过神,他垂下眼又抓起杯子灌了口酒。   高中时失恋,大学时暗恋别人无疾而终,工作了唯一的男朋友劈腿出轨,这样的人生经历,要让人怎么安慰?怎么说的出口?   “你在这里有看上的吗?”柏言问。   “做什么?你要给我牵线?”   柏言低着头,手指紧张不安地互相紧扣,过了半晌猛地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说完起身走,刚走两步,手就被庄辰栩拉住。   “你知道这里厕所在哪吗?还想犯同样的错误?”低沉不悦的嗓音。   柏言茫然地看他。   庄辰栩拉起他的手,“我带你去。”   就这么糊里糊涂被人牵着手带走。   这里的厕所刻意为之,设计得极为隐蔽。   一路过道两边都靠墙站着抽烟的人。烟雾缭绕间,露出一张张面目各异的脸,柏言觉得很奇怪,明明是相差很大的五官,他却能从每一张脸读出同一种意思,一样的压抑一样的……欲望。   庄辰栩抓着他的手,面不改色的穿过这些人。   也许因为他被人带着,所以没有人尝试阻拦。   “进去,我在外面等你。”庄辰栩俯身在他耳边说,“如果有人骚扰你,你就打回去,我会听到。这个不用我教了吧?”   两人贴的很近,庄辰栩的气息钻进了他的耳蜗,又顺着耳朵吹进去,让他猛地头皮发麻。   也许是这里的气氛感染了他,有一瞬间他心脏跳得快要炸开。   庄辰栩在他后背推了一把,把他推进厕所。   柏言刚进门,就闻到一些难以形容的味道,伴随着一些声音。   几个隔间门紧闭,洗手台上有污渍,镜子上还残留着拖长的手印。   柏言在原地驻留片刻,扫视了周围的环境,胃里突然一阵翻涌,恶心得想吐。   他没有去便池,快步走到洗手台,手撑着台面,干呕了两声,却吐不出东西。默默垂首调整了片刻,才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又掬起清凉的水流扑了扑脸。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很差,水珠顺着脸廓滑落。   他以为自己了解庄辰栩,但其实一点也不。自己和他一起长大,除了他出国那几年,几乎每天都会见面,但自己还是一样地不了解他。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庄辰栩……只要仔细想下去,他突然觉得浑身都难受。   离开厕所,没让庄辰栩牵着,他独自低着头在前方快速地走回位子。   坐下来,柏言心情低落,端起刚刚放下的酒杯喝了一口。   庄辰栩看着他的动作,完全来不及阻止。“别喝下去!”   柏言抬起头,喉结一个滚动已经咽下去了。“怎么了?”   庄辰栩抓过他的手腕,眉头皱起,“把酒杯给我。”   酒杯递过去,庄辰栩低头嗅了嗅,冷着声音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知不知道在酒吧里,人离开的话,敞口杯子是不能再喝的?”   “不会吧,我……”柏言讶然地低头,回顾了一下刚刚入口的味道,脸色骤变。   庄辰栩放下酒杯,严肃看向他,“去医院。” 第60章 副cp(5)   庄辰栩抓着柏言的手离开卡座,但这次没有那么顺利,他们刚站起来,就有人走过来。人数还不少,是一桌的人,足有五六个。   “喂,你们不要这么快走吧?再留下来玩一会儿?”打头的人伸手拦住他们。   药不便宜,都是花钱买的,他们不甘心让上钩的鱼这么轻易地逃掉。   “滚开。”庄辰栩冷冷地说。   “来都来了,别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啊。”几个人挪了个位置,彻底地将过道堵死,摆明了不想让他们走。   庄辰栩和他们僵立对峙,片刻没有动静,柏言却已经越过他,冲上去,猛地揪住为首那个人的衣领,提膝上抬,一下就把那人的下巴撞脱位了,摔在地上后,又重重朝腹部踹了一脚。   就是你这狗玩意儿给老子下药?   看着人滚地呼痛仍不解气,抬腿又往下半身狠狠踢了一脚。   废了算了。   其他人看到老大被打,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柏言双拳敌四手,好在身手矫健,再加上庄辰栩也加入了战局,虽然人数不占优势,倒也不显慌乱,还算游刃有余。   打斗过程中,血液流速加快,催化了药力发挥,一个转身肘击后面人的太阳穴后,也许转圈转的太猛,柏言突然感觉头晕眼花,眼前的人不断打转,上半身往前一扑,脚步趔趄,身体已经开始发烫。   在下一只手抓住他肩膀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来一个过肩摔,手在扣住那人手腕的时候,却发现使不上力,反而被人从后面锁住脖子,开始往里头拽。   他晕沉沉的,还能闻到那人身上难闻的汗味和烟酒味。   向前的视野里,他恍惚看到一个身影朝他这边走来,随手从桌子上操起什么,下一秒,一声响亮的碎裂声,冰凉的酒液溅到他脸上,紧箍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   视线清晰了一瞬,是庄辰栩放大的脸,只是白皙的皮肤上溅了血点,眼神是从未见过的狠厉,陌生的,没见过的样子。   而很快,这张脸也消失了。   柏言身体失去支撑,无力地向下滑,然后被一只手托抱起来,“别睡,柏言,听见没有?”   柏言被拖着往外走,意识几乎消失,只是感觉贴着他的人身体很清凉,而他自己热的仿佛发烧。   他本能地向后靠去,嘴唇向清凉处索取,“好热,难受……”   脚步停下,下一秒,脸颊被凉凉地触碰,降低了持续的高温。“这样呢?”   “好像好一点。”很顺从地仰起脸,只是觉得被这样对待很舒服,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也很干净,不像刚刚那个人身上那么难闻。清清爽爽的薄荷香,总觉得很熟悉,是他用的沐浴露?还有被整洁清洗后的洗衣粉味道,不管是浓郁还是浅淡都很好闻,闻久了甚至有点上瘾,着迷似的像闯入花丛的蜜蜂一样一头扎进去。   那个人好像这样抱了他一会儿,然后凑近他耳朵说,“笨蛋,你不知道你在讨什么。”   感觉那个人要离开,手臂不依不饶地缠上去,“我知道,还像刚刚那样。”   接下来,唇舌就被含住了。   柏言模糊地发出声音,很习惯地迎合上去。   每次偷偷趁人不清醒的时候吻他,都能得到回应,身体已经成了本能反应。   庄辰栩熟练地和他亲吻,会很轻地用牙齿咬他的嘴唇和舌头,再用舌头舔过被咬的地方,偶尔含着一块软肉磨蹭,勾的人不住吸气。   气息也是清凉的,能驱散内里的燥热。   柏言被吻的很舒服,仰着头,腰被搂着,腰部往下都是酥的,喉咙小声地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喉结不时地滚动,往下吞咽。   偶尔会停下来呼吸一下,而每当这个时候,柏言总会因为难受而主动在庄辰栩身上磨蹭,灼热的气息喷在耳根,头发抵着肩,被弄得一团乱。   两个人黏在酒吧门口吻了很久,才气息散乱地分开。   柏言的脸颊通红,目光迷离,嘴唇有些湿润,身体软软地依靠在庄辰栩身上。他糊里糊涂,还在伸手无意识地到处摩挲。   庄辰栩把他作乱的两只手抓住,合拢在一起。庄辰栩脸上也很红,红到了耳朵根,嘴唇甚至被咬破了,却没有在渗血,伤口处反而泛白,眼神是清醒的。   他一只手抓着柏言的手,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艰难地叫停了一辆出租车,把人往里推进去。   司机通过后视镜扫了眼后排落座的两人,又看到了上车地点的酒吧,见怪不怪地嚼着嘴里的槟榔,“去哪啊?最近的酒店就在街尾,还是收起步价的哈。”   庄辰栩平复着呼吸,说,“去最近的医院。”   “那估计要二十几分钟。”   “嗯。”   嚯,碰到个柳下惠。   司机没再多问,一脚油门起步,出租车就飞了出去。   一路上,柏言还在难受地乱动,出租车里空间小,那点酒味就更明显,闷热的空气好像要烧起来。   庄辰栩又低下头亲了他几下,每次亲完他会好一点,安静一会儿,只是过一会儿又故态复萌,憋了十来分钟憋得疼了,开始难受地掉眼泪。   庄辰栩伸手抹他的眼泪,被人蹭着掌心,结结巴巴地说,“木……木头,难受……”   庄辰栩合拢手指,“这次知道我是谁了?”   柏言还是没意识,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仰高头,睁大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双眼皮被撑得很开,两颗眼珠像黑色的琉璃珠子一样浑圆透亮,瞳孔是浅色的,又密又长的睫毛上挂了一滴汗,颤巍巍地落不下来。   庄辰栩看着他怔了怔,拇指在颧骨上缓缓摩挲,又低下头亲了他一下。   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到医院。   庄辰栩付了钱,扶着柏言下车。   柏言完全站不住了,腿是软的,没有庄辰栩扶着,能立马摔地上。烧得嘴唇干裂,就算被亲了很多次,也没有多少好转。   庄辰栩干脆把他抱起来,往医院里走,去急诊科挂号。结果刚刚三环路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前面一排抢救伤员,急诊科忙得天翻地覆,到处都是流血哀嚎的伤病患,护士医生跑得脚不沾地,还有几个抱着孩子看病的家长,因为没有人照顾,怒火冲天地在骂人。   庄辰栩抱着柏言站了会儿,手臂收紧,然后往医院的卫生间走去。   挑了个没什么人的楼层,在门口放了清洁中的牌子,走进男厕,转身将门反锁。   把人抱到最里面的隔间,放下马桶盖,自己坐在上面后,让柏言坐在自己腿上。   柏言反手勾着他的脖子,这个姿势他几乎是整个人窝在人怀里,四肢贴在一起。   庄辰栩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舌尖在干裂起皮的伤口上扫过,“一会儿就好了。”   厕所隔间里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柏言的思维混沌不堪,只有感官异常敏锐,他受不了地哆嗦,从脚趾到头皮都发麻紧绷。   模糊中只能感觉庄辰栩始终很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脸看,他还知道羞耻,难堪地想撇过头,又被强硬地托着下巴转了回来。   他始终坐在庄辰栩身上,从侧身坐变成了面对面坐,好像是怕马桶盖不干净,哪怕弓着背拼命躲着往后倒时,庄辰栩也会牢牢抓着他。一次都没有让他掉下去过。   中途,柏言模糊地听见外面有响动,是一墙之隔的走廊突然来了大批的人。庄辰栩怕他喊得太大声,用手掌盖住了他的嘴,结果掌心被软软地舔了舔,他忍不住,还是有声音止不住地从空隙中往外泄。   于是手掌变成了三根手指,探进口腔,捉了他的舌头,绞缠在一起,彻底地堵住了他的嘴,无法及时吞咽,有透明的唾液顺着掌根淌下来,打湿了裤子。   柏言眼眶潮湿,偶尔药性发散出去,自己的意识也会恢复一两刻,看到两人的情况又会觉得自己是不清醒的,在做梦。   他看到庄辰栩绷紧的下颌线,一滴汗顺着往下淌,挂在凸起的喉结处,极缓慢地上下滚动了下,掉到了肌肉饱满的胸膛,再往下是块垒分明的小腹,被衬衣遮了一半。   他嫉妒又不着调地想,听说搞科研的人都特别忙,他哪来的时间去健身的?   事情结束,柏言昏睡过去,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人身上。   庄辰栩抽了纸巾,开始收拾两人身上的脏污,很细致地从里到外都擦了遍,内裤不能用了,干脆脱下来扔掉。再帮他把裤子提起来穿好,衬衣放下来,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全是被手掌揉皱的痕迹。又简单擦了擦坐便器,才把卫生纸扔进厕所,用水冲走。   单手抱着人,推开隔间门出来,把人放在洗手台上,让他靠着镜子。拧开水龙头,用清水洗手,再给柏言擦了擦脸和脖子。   拇指摸过那张脸,柏言脸上一片黏腻,后半程他一直在哭,泪水不受控地从眼眶往下淌,现在眼皮也是红肿的。   肤色白,脸皮薄,那点红就特别明显。   庄辰栩看着镜子里的柏言,嘴巴被咬破了,眼尾飞红,闭着眼睛,脸上也是一种虚弱的缺氧般的昏沉,好像被提前催熟的饱满流汁的水蜜桃,被自己捏破了果肉。   庄辰栩俯下身,又合拢手臂抱了抱他。脸上不见什么高兴或纵欲后的懒散,反而很严肃,拇指在他耳后摸了摸,轻声说,“如果这次你还是不记得,我就把你锁住关起来。”   把两人拾掇干净后,庄辰栩扶着柏言下楼,去急诊。经过刚刚一场兵荒马乱,现在急诊室里已经基本恢复秩序。   他径自带人走去了问诊室,抽血化验开药住院观察。   检查那药到底是什么成分,会不会对人体造成不好的伤害。   中途酒吧老板给他打电话,说警察已经把那帮人抓进去了,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违禁药品,起码要关个一两年。 第61章 副cp(6)   医院病房的白色纱帘被凉风吹起,也吹动了病床上人的额发。   一边陪护的男人起身去关窗,顺便在窗边停留了一会儿,楼下是一丛野蔷薇花,开得热烈。   柏言昏睡了一天才醒,药里有麻痹神经的成分,代谢出去需要时间。   醒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人,床边传来一阵香味,扭头发现是玻璃瓶子装了水,插了一束蔷薇花。   柏言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空荡荡一片纯白的天花板。   他尝试动了下身体,发现腰很疼,身体没有力气。   门外传来熟悉的男声还有略苍老的医生的声音,是在交谈患者情况。   柏言又闭上眼,干脆开始装睡。   门打开又关上,有人进来。椅子在地上挪了下,在身边坐下。   柏言闭着眼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还是一样的冷淡没有温度,没来由地,他觉得自己被盯得快烧起来,躺不下去。   睁开眼,柏言率先挤出一个笑,“木头,我好渴。”   出声时把自己吓了一跳,近乎失声的喑哑。   庄辰栩看了他一会儿,起身给他倒了杯水,把他扶起来,“有点烫,慢慢喝。”   柏言靠着床头,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入口却是温的,是庄辰栩一直倒了水,在旁边备着。他垂着眼,把水杯递回去,“我睡了多久?你送我来的?”   庄辰栩接过水杯,背脊僵硬,“一天。”   “哦,”柏言小幅度地点头,然后仰头朝他绽开一个笑,“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完蛋了。”   庄辰栩满面阴沉,眼睛盯着他,手紧紧攥拳,半天才说,“不用。”他转身,从椅背上拿起外套,“你醒了,我就先走了,学校里等会有课,有什么事你直接叫护士或者医生。”   “好。”   人走了,病房空下来。   柏言坐了会儿,倒头睡下去,用枕头蒙住了自己的头。   短短几周时间,医院出入了好几趟,连病床都躺了两次。   柏言回来复工,被科主任拎到办公室,旁敲侧击了半小时,暗示今年他们科的KPI进度已经严重落后,如果身体状况允许,后面最好能多加加班。   出来时碰到谢时玉,刚刚哄完一个因为打针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袖子上都是眼泪鼻涕,准备回办公室换衣服,“你身体怎么样?辰栩说你又住院了一次?”   柏言揉了揉鼻子,心不在焉地回答,“还行,吃了点不干净的东西,不过血液里没有残留,代谢得很快。”   “那就好,纪睿可抱歉了,要不是手上有笔合同走不开,天天说着要回来找你。”   柏言低下头嗯了声。   谢时玉觉得他反应有点不对,“出什么事了?”   柏言皱起眉,犹豫半天才说,“时玉,我问你假如你和你很好的朋友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   话还没说完,一串电话铃声响起。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谢时玉掏出手机,看到上头的来电显示,身体放松下来,走到一旁,“嗯,我在上班。好,知道了。有吃饭。晚上见,什么都可以,你决定好了。不亲,我在医院走廊,公共场合……韩珉,你什么时候这么烦人了?”   柏言盯着谢时玉半天,受不了他在电话里打情骂俏,撇了撇嘴,转身回自己诊室去了。   结束一天的工作,柏言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习惯性打开手机几个APP切来切去,微信里都是些群组消息,置顶的那个头像已经好几天没发信息过来了。   庄辰栩好像在躲着他。   每次都这样,会搞冷暴力。不会拉黑谁,把什么都闷在心里,情绪变化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判断出来。柏言有时候觉得,他这种性格是伤敌两百,自损一千。   柏言握紧手,指甲抠着掌心。手肘曲起放在桌面,他把脸埋入肘弯休息了会儿。很快被电话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喂?”   “小言吗?”一个年老慈祥的声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柏言瞬间清醒,下意识地端正坐姿,“嗯,怎么了,爷爷?”   “下周你奶奶生日,她想你了,这次记得早点回来。”   “好的,我知道。”   “还有小栩,你们在一座城市,让他也一起回来,我们也很久没见过他了,前两天和他们家喝茶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毕业了,怎么一次都没回过家?”   柏言点头,“他刚回来工作,可能太忙了。好的,我会跟他说的。”   挂掉电话后,他给庄辰栩发了条微信,编辑了半天,打了几百字,最后全部删除,只说:下周奶奶生日,爷爷想让我们一起回去。   回复的倒很快,可惜字很少,只有一个字,好。   柏言有些沮丧地趴回桌面,支着脑袋摆弄手机,“你开车回去吗?我们一起走,你来接我一下,或者我来接你?”   “我下周去G市出差,到时候直接过去了。”   “哦。”他不死心地又问,“你打算待多久?”   “吃完饭走。”   “留下来住一晚吧,你的房间还留着。”   很久才回说,“看情况。”   被对话间的冷漠刺伤,柏言怔怔按熄了屏幕。   柏言的爷爷和庄辰栩的爷爷是很好的朋友,创业伙伴,各自打出了一片天下,再加上生意往来密切,几十年了关系仍然很好。庄辰栩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父亲忙于工作,庄爷爷身体不好,柏爷爷就格外心疼庄辰栩,总把庄辰栩领在身边照顾。   正好他和庄辰栩年龄相当,可以凑个玩伴,他们两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也许是缺少父母在身边的关系,庄辰栩对外性格一直十分冷淡,就算他家对庄辰栩好,庄辰栩也不过是维持着一种游离在外的礼貌尊敬,会感恩但不算亲密。   如果不是柏言够自来熟,不停地热脸贴上去,也许他们不会有这样长久保持的朋友关系。   朋友来来去去,最后各自际遇不同,天南海北各处一方的很正常,聊天群刚开始热火朝天后来逐渐冷落,最后可能只有某些特别的节日的时候才会打电话问候一下。人生本来就是一条独自行走的道路,怎么能期望一个人能由头至尾地陪伴呢?   从小到大,每一个时刻都在经历离别。就好像柏言小时候养的小狗,出门时因为车祸死掉,他哭得肝肠寸断,连着几天吃不下东西,可现在回忆起来只有一个模糊的欢快朝自己吠叫的影子,连花色都记不清楚。   而一想到他和庄辰栩也会这样,他又有一种好像心脏被挖空了一块的感觉。   他能感觉到随着年龄增长,他们正在渐行渐远,他原来以为自己是最了解庄辰栩的那个,但实际上,人是这样复杂,自己了解到的只是庄辰栩想展现给自己看的那一面。   和对其他人一样,庄辰栩也在对自己表演。   他们不过是两个陌生的个体,为了好好相处,会拼命地掩饰自己,伪装自己,粉饰缺陷。   谁都不敢冒着把人吓跑的风险,暴露真实的自己。   朋友。柏言忍不住想,他很努力地想做好一个朋友的本分,为什么事情总是这样困难?会发展到他措手不及的地步?那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因为自己太自私了吗?他不过想要留下珍视的东西罢了。   从第一眼见到庄辰栩,柏言就觉得他们很像。   庄辰栩没有母亲,父亲也常年在外。而自己虽然有父母,却因为是协议婚姻,早就各自在外组建了新的家庭,并且都有了孩子。自己在其中格格不入,哪里都没有他的位置。   他们都是多出来的那块。   所以他会对庄辰栩特别的上心,两个小孩凑在一起,依偎取暖,就能躲开大人世界的纷争复杂。只有庄辰栩知道他所有的故事和秘密。   这么多年下来,不用说,不用解释,庄辰栩是最了解自己的。   他不想破坏这份默契。   空旷的办公室冷清安静,斜射入的晚霞被窗户切割成两块,照在柏言的背上。他趴在桌子上小睡了会儿,做了一个凌乱的梦。   梦里他还是个小孩,身上穿着用红布拼贴的衣服,被拉去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不远处一个女孩正强迫一个小男孩蒙上红盖头。   他走过去,发现小男孩眼泪汪汪,快哭出来了,脸蛋白皙粉圆,像个洋娃娃,他拉起小孩的手,手也是软乎乎的,他一下子就很喜欢。他看着小孩的脸,蹲下来,认真地问,“不要哭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新娘?”   再大一点,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他被人牵着手逃跑,掌心汗湿了,攥着他的手很用力坚定,似乎害怕会把他落下。   他跑的很吃力,心跳得快蹦出来,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额头流血,手也不小心甩开了,空落落的,一瞬间很害怕,好像只剩自己一个人。但很快,急促的呼吸声跑近,眼前被阴影覆盖,他抬起头,是小孩在他面前蹲下身,让他趴到自己背上。   羸弱的背脊很瘦,随着奔跑的颠簸,他不时会被脊椎凸起的骨头硌到。周围漆黑空旷,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他慢慢把头贴在小男孩的背上,听着他起伏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混在一起,内心就安静下来。   时间飞逝,清晨的阳光里,他背着书包和另一个人肩并肩走在一起,那人穿着蓝白校服干净整洁,风纪扣扣得端端正正,手里拿着一杯插着吸管的豆浆。而他外套拉链没垃,单肩斜背着书包,一手拿着面包往嘴里塞,一手还拿着笔记本在背化学公式,不时凑到旁边人的豆浆那里喝一口。微风轻拂,他附耳对那个人说了什么,惹得人微微笑起来,笑容清爽干净。   最后一门高考结束的铃声响起,五层楼爆发出欢天喜地的呼喊,无数笔记辅导册教科书雪花一样从楼上往下扔,两个人约在学校门口见面,他兴奋地跳上男生的背,男生熟练地勾住了他的腿弯,接的很稳……   医学大学的课堂,炎热夏季,蝉鸣聒噪,他低头按手机发出一条消息,旁边人的抽屉一震,男生向他看过来,他斜撑着脑袋看回去,做了个偷溜的嘴型……   最后是毕业典礼后的庆祝晚会,他在KTV包厢喝醉了,俯身下来的黑影和轻柔微凉的唇瓣……   柏言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身上出一层汗,手指微颤。   他低头。   记忆里熟悉的悸动一路传沿至现在的身体。 第62章 副CP(7)   下周周五下班,柏言直接开车去了爷爷奶奶家,在另一个市,开车要4个多钟头,到那边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   他没提前说,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周六才回来。   开车到车库停好车,坐电梯上楼,   电梯打开时,客厅一片漆黑,家里的佣人都睡了。柏言把行李放下,脱了外套,开了灯之后,换了鞋,去厨房找吃的。他一下班就赶回来了,还没有吃过晚饭。   在冰箱里找到面包黄油和火腿,他就想自己做个三明治,结果切火腿的声音太响,吵醒了人。   “谁?”女佣人披着外套走出来,拿着个平底锅逼近厨房。   柏言把做好的三明治咬了一口,才转头笑着说,“杨妈,是我。”   佣人放下平底锅,愣了三秒,随即喜笑颜开,“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都说你要明天回呢。我上去通知他们。”   柏言咽下一口面包,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反正晚上没事,就直接回来了,他们都睡了,你别去叫了,明天早上给他们个惊喜。”   佣人一时手足无措,“也好也好。你还没吃晚饭吗?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吧,正好还剩一点鸡汤,冰箱里有虾和海参。”   “不用了。”柏言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拍了拍手,“我吃饱了,你睡吧,我上楼洗个澡也睡了。”   “那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准备。”   柏言想了想,“你最拿手的那个,鸡汤馄饨。”   “好。”佣人脸上笑开了花。   “对了,”柏言往楼上走时,又转头问,“庄辰栩来了吗?”   “庄少爷还没到。”   柏言点头,“他房间收拾了吗?衣服什么的,他现在长高了,以前的估计穿不上了。这么久没回来,床上估计都积灰了。”   佣人笑起来,“你们感情真好,这么多年了还互相惦记。生活用品太太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就等着你们回来呢。”   柏言微笑了下,“麻烦你了。”   说完他转身往楼上房间走,却没回自己那儿,而是先去了庄辰栩的房间,就在他房间的隔壁,装饰的也和他那里差不多,只是小一点,没有阳台。   庄辰栩在寒暑假的时候会住过来,半面墙都是书架,还有一玻璃柜的火车模型。庄辰栩喜欢收集各种年代的火车,房间角落里放了一个大型沙盘,是他亲手设计的,铺了路轨,中间是绿植,那些绿皮火车和蒸汽机车真的可以在上面跑。   庄辰栩18岁生日的时候,柏言送他的是一款德国MARKLIN公司制作的英国第一代烧煤机车的模型,庄辰栩找了很多年,一直找不到。   柏言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知这款模型被一个西班牙收藏家在拍卖会上竞得,特意翘了课去西班牙,接近那位收藏家相差二十岁的小娇妻,做了她一周弗朗门戈舞的舞伴,最后收藏家忍无可忍地以三倍价格把模型卖给他,让他快点滚蛋,一辈子不要再来。   虽然手段有些龌龊,但当柏言把这份礼物送给庄辰栩时,庄辰栩显得很意外,表情比收到那份金额不菲的信托基金时还要生动。   更别说当柏言在后半场私人组织的生日派对上,带着热情奔放的西班牙舞者,表演自己花了半个月时间练会的弗朗门戈舞时,现场的尖叫和口哨简直能把屋顶掀飞。   他把庄辰栩拉入舞者队伍,用手臂勾着人,穿着长袖衬衣和紧身黑裤贴着人转圈,肢体缠绕,然后在庄辰栩无措地抬手搭上自己腰时巧妙地退出来,让那群女舞者把庄辰栩淹没。   柏言气喘吁吁回到位子坐下,抬眼看到庄辰栩好不容易挣脱舞者出来,衣襟散乱,领口大开,纽扣都被扯飞了,脸上还残留着口红印,连耳朵根都是红的。   柏言看着人拊掌哈哈大笑,问他喜不喜欢这份成人礼?   庄辰栩用手背擦去脸上的口红,迈着长腿走过来,18岁,骨骼线条都清秀,还保留着浓浓的少年感,被这样凌乱地捉弄一场,还是显得斯文干净。   柏言看着庄辰栩走过来,生怕庄辰栩是要打击报复,结果人只是俯下身,很轻地抱了他一下,然后说,“谢谢你,小言。”   几乎是瞬间,柏言的耳朵根也红了。   哪怕至今,柏言也没再在其他人身上花过比这次还重的心思。   而现在的庄辰栩也不再是自己送他一份礼物,就会红着脸拥抱自己了。庄辰栩已经得到了这么多,想要的更多,自己再也给不了他惊喜。   柏言绕着这间房走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在床边,果然收拾过了,被褥晒过,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柏言上完班又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累极了,屁股陷进去就懒得站起来,就想在这里躺一下。想着躺十分钟,就回自己房间。结果没想到,一躺下来就睡着了。   直到电灯开关咔哒一下按亮,刺眼的光亮照射眼皮,柏言才醒来。   正好和门口的庄辰栩对视。   庄辰栩看到他,愣了一瞬,随后才动作如常地扯掉领带,把公文包放在一旁的书桌上,“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柏言撑着身子坐起来,“我来看看这里收拾的怎么样,不小心就睡着了。”   “困的话就接着睡,我去客房。”说完庄辰栩去衣柜拿了点衣物。   柏言站起来,拦住他,“不用,我回自己房间。”   庄辰栩转回身,也没再勉强,淡淡嗯了声。   “你怎么这么晚才到,G市过来只要一个小时才对。”   “陆洵搭我车,先把他送回去才过来的。”   提到这个名字,柏言这才想起这几天自己的主要目的。“你们最近关系怎么样?”   庄辰栩抬眼,“怎么了?”   柏言犹豫着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不是你看到的样子。”   “什么意思?”庄辰栩皱眉,“有什么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柏言深吸一口气,“我说了你也不要太伤心,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你完全可以找个比他更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那天去酒吧看到陆洵跟一个男人在厕所打炮接吻。”   柏言快速说完,气氛凝滞片刻。   隔了很久庄辰栩才嗤笑了下,他好像幡然醒悟了,“这就是你这几天一直吞吞吐吐的原因?带我去gay吧是想让我转移注意?”   柏言觉得庄辰栩这样的反应太淡定了。   “知道了,你回去睡觉吧,别瞎想了。”   庄辰栩拿了衣服,解开衣服扣子朝浴室走去。   柏言向前一步,“你就这个反应?”   “不然你想看我怎么样?”庄辰栩半侧身,无所谓地挑了下眉,“痛哭流涕地乞求还是伤心欲绝地咒骂?”   柏言愣了片刻,“你不爱他吗?”   庄辰栩沉默一会儿,终于发现现在这个愚蠢的对峙局面是自己惹出来的,他压根不该对柏言抱有期望,一厢情愿的结果就是他只能自己收拾这个烂摊子。   “所以你会跟他分手吗?”   庄辰栩转过身,“你想我和他分手吗?”   柏言结巴了一下,“他都这样了,你们应该分手?”   “嗯,那就分吧。”   柏言获得了想要的结果,却觉得这一切太顺利因而诡异,“你就这样答应了?”   “嗯?”   “如果你真的爱他,为什么你不会伤心?”   庄辰栩抬起眼,用目光锁住他,然后一步步向他走过来,“柏言,不是你从一开始就反对我和他在一起吗,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意了才对。”在他面前站住,慢慢俯身望下来,“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你是什么感觉?生气吗,嫉妒?还是不在意?”   庄辰栩用手拂过他脸侧睡出来的红印,“不,你是在意的对吧?”   柏言后退一步,有一种被压迫的不安,本能地否定,“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嫉妒?”   庄辰栩面无表情地点头,“是啊,你当然不会是。”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压在墙上,上半身逼近,“是我误会了你,是我一直在勉强你,试探你,做出让你困扰的事。从今天开始,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拉着柏言的手腕,用力一扯,就把他推出了房间。   眼睁睁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阖上,柏言一动不动,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自己家被人拒之门外。 第63章 副CP(8)   第二日柏言下楼。   “小言回来了啊。”柏老太太坐在主桌,在喝一碗银耳汤。   “奶奶,您看着精神更好了,有没有想我?”柏言一夜失眠,但还是强打精神,挨着老太太坐下,亲昵地凑近抱了抱她。   老太太笑起来,“你这个小淘气,就嘴上说的好听,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呢,你要是能常来看看奶奶就好咯。”   “那我每周都来,你可不要嫌我烦。”   “奶奶怎么会嫌你呀?”老太太拍了拍柏言的背,“小栩是不是也回来了?”   柏言坐回去,面前摆了碗鸡汤馄饨,香味浓郁,一边用勺子舀着吃一边说,“嗯,我昨天碰到他了,他回的晚,可能还在睡。”   一旁的佣人说,“庄少爷一大早就去晨跑了。”   柏言一顿,撇了撇嘴,又接着埋头苦吃。杨妈的鸡汤馄饨真的好吃,鲜的能掉舌头,吃了十几年还是喜欢。   吃完后他把勺子放下,“有多煮一份吗?”   杨妈笑着说,“放心,庄少爷那份我留着呢,还给他做了他喜欢的蟹黄汤包。”   “我可没记着他,他刚回,吃不下这么多。我还有些饿,再给我盛一份吧。”柏言低下头,突然想到庄辰栩昨天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叫结束,结束什么,凭什么就结束了?   这么短的几句话已经折磨了他一个晚上了,明明是陆洵的错,庄辰栩为什么要迁怒在他身上?   杨妈为难地看了看柏老太太,老太太无奈地说,“先给小言盛一份,辰栩的,马上再给他做吧。”   “好的。”   吃了两份的后果就是胃胀的难受,柏言瘫在椅子上面色痛苦,正好庄辰栩晨跑完回来,用毛巾擦着汗,走来和奶奶打了声招呼。   杨妈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说,“馄饨还在煮,不过蟹黄汤包还有,我端一份出来。”   庄辰栩在柏言对面坐下,却没有看他,垂眼道,“不用那么麻烦,有什么吃什么就行。”   老太太责怪地看了柏言一眼,“都怪小言贪吃,你就住一晚上,他还跟你抢吃的。从小就这样,得亏你们感情好,换成别人,肯定得记仇,两人早就吵起来了。”   庄辰栩低着头什么都没说,柏言却冷着脸动静极大地站了起来,椅子脚擦过地板,发出极刺耳一声。他转身去了楼上。脚踩上楼梯板时,拖鞋也发出了极大的响动。   上楼后,柏言怒气冲冲地在走廊来回走了两圈,才推开运动室的门,上去走了会跑步机,把胃里的馄饨勉强消化掉。又加了两小时的力量训练,直到肌肉酸疼,手臂开始发抖了,他满头大汗地洗了澡,换了套衣服。   再次下楼时,餐桌已经收拾好了,庄辰栩不见踪影,老太太正在花园里修剪花卉植株。   柏言走过去,站在老太太身后,一声不响地看着老人家把多余的枝杈减掉,给花浇水施肥。此时清风徐徐,偌大的庭院里摆满了各种盆栽,种了绣球菊、三角梅、牡丹、月季等,还新移栽了一丛野蔷薇养在角落,桃红叶绿,一片生机勃勃。   “别光站着了,把这几盆花搬到里头去,天气预报说下午要变天了。这些花娇气着呢,可禁不起淋雨。”   “哦。”柏言乖乖地应了声,弯腰当起了苦力。花虽然不重,可是量大,一次次弯腰还是累出了汗。   老太太戴着遮阳帽,在旁边站着看他忙碌,“你跟辰栩吵架了是吧,为了什么呢?”   柏言动作顿了一下,才恢复自若,“奶奶你想多了,我们没吵。”   “骗人,奶奶老眼昏花,眼神是不好了,不过还没瞎到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的地步。”   柏言好气又好笑,“奶奶,哪有人天天咒自己的?”   “还不是你们不让我放心?”   柏言淡淡说,“是您多心了。”   “亲兄弟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最怕的就是双方都拧着一股劲,憋着气。从前都是他迁就你多,这次你就去哄哄他。小栩的脾气我知道,很少跟人红脸闹僵,要不是你做的过分了,他不会给你脸色看。”   柏言一下委屈起来,“我可没惹过他,是他莫名其妙地迁怒到我身上,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所以是真吵架了,跟奶奶说说,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让奶奶帮你分析分析。”   柏言一下子僵住,他发现自己的确不知道这场冷战源于什么,更何况他压根没对庄辰栩说过任何重话,是庄辰栩单方面的给他甩脸色,所以他才会那么委屈。   老太太见他不说话,也不勉强,弯下腰给墙角的蔷薇花浇水。枝上只有几个小苞,还没到盛放的时候。“人与人的感情就像花一样,是很脆弱的。盛放时好看,根茎上却带刺,靠的越近,越容易被扎伤。人很特别,对越亲近的人,容忍度越低,因为太在乎,稍有一点瑕疵,刺就从心上长出来,日夜滴血,难以愈合,反而对陌生人会宽容的多。所以亲密的关系总是比陌生的关系难维持,需要用心呵护,彼此包容。”   咔嚓一声,老太太剪断了一根带着花苞的枝条。“你知道蔷薇代表着什么吗?是纯洁的爱,永恒的守护。奶奶很喜欢,这是一种很浪漫的花呢。即使茎上有刺,奶奶也希望能把它送给你。”   柏言怔怔地接过花,心上一痛,想到那天在医院里睁眼就开到的白色蔷薇。   今天是老人家的大寿,家里很重视,晚上热热闹闹办了一场。   从下午起就络绎不绝有人登门。   大寿是柏言的父亲组织的,老太太不怎么看重,只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在院子里很细心地教柏言怎么养花,怎么除草,怎么施肥。   只有关系亲近一点的来了,老太太才让柏言过去招呼一声。   柏父柏母前脚后脚到,父母见了儿子,并不亲近,儿子也同样的冷淡疏离。客套了几句,问了近况,都没有话说。   柏言有些受不了这种气氛,如坐针毡,在沙发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又走回了花园,去奶奶身边。   再晚些的时候庄家的人也到了,庄父没有来,庄辰栩从楼上被叫下来,庄爷爷和柏爷爷在象棋盘上厮杀。柏言从院子里透过客厅的玻璃门望过去,看见庄辰栩就坐在爷爷身边,观棋不语,模样沉静。柏言盯着他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他遥远。   晚上贺寿吃饭,祝福问候寒暄的话说完了,自然而然聊起了生意。酒端上桌,烟也点上,餐桌上你来我往,弹冠相庆。   柏言对家里的生意不感兴趣,否则不会在父母的强烈反对下,还是跑去学了医。他父亲差点为这事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幸好爷爷支持他,愿意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但还是导致父子多年不和,家里的生意逐渐向二叔一脉倾斜。   柏言在饭桌上坐了会,觉得差不多了,就跟奶奶比了个手势,得到准许后,偷偷离桌。   离开餐厅,柏言没回房间,去厨房拿了瓶红酒,走上了顶楼露台,柏家的房子在郊区山上,俯视下去视野开阔、风景很好,很远处才是城市灯火,好像遗世独立。   他靠坐在露台的沙发上,安静吹了会儿风。过不了多久,他听到玻璃门响了一下,看到庄辰栩走了进来。   似乎没料到柏言会在这,庄辰栩身形停在了原地,然后就转身,似乎想走。   在庄辰栩离开前,柏言先出声,“为什么要走,躲我?”   庄辰栩犹豫片刻,还是转回来,“没有。”   “那你干什么见了我就扭头?”   “没想到你在这,怕打扰你。”   “多客气。”柏言抿嘴笑一下,脸上是笑的,眼睛里却没笑。他只拿了一个杯子,就把杯子里剩的酒仰头喝完,又倒进新的酒进去,再向庄辰栩递过去,“喝吗?”   庄辰栩一直盯着他,看他递酒过来,犹豫后伸手接了,在他对面坐下,“谢谢。”   听他说话,柏言拿着酒瓶的手指收紧,忍了又忍,还是把酒瓶往玻璃桌上砰的一声重重放下,咬着牙低声道,“别对我这么假客气,我受不了!”   庄辰栩抿酒的动作一顿,酒杯移开嘴唇,残留一点红色酒液,他伸出舌头慢慢舔了一下,脸色平淡,并未被惊吓,“是吗?”   柏言猛地抬眼盯着他看,“你昨天说要结束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绝交?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难以忍受?”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的问题。”   “你要一直跟我这样猜谜语下去吗?”柏言满眼怒火,“我没你聪明,上学就考不过你,我猜不到也不想猜,能不能坦坦白白地跟我说清楚。”   “一直以来是我不坦白还是你不坦白?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要撒谎,骗了自己十几年,你不累吗?”庄辰栩终于正面迎上柏言的目光,冷冰冰地说。   柏言睁大眼,空洞地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要是这么想知道的话,那我教你。”庄辰栩放下酒杯,站起来,绕过玻璃桌向他走过来,“你刚刚喝酒了对吗?”   柏言莫名地心慌,“是,怎么了?”   庄辰栩站到他身前,“你喝醉了吗?”   阴影覆盖住他,柏言不得不仰头看着庄辰栩的脸,眼前的身影遮蔽了月光,周遭的一切仿佛沉入黑暗,“当然没有。”   “很好。”   站着的人俯下身,在柏言意料未及的时候抢先用手掐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柏言下意识要挣脱,五指陷入皮肉,避无可避。   柏言睁大眼,心里生起一股畏惧,此时的庄辰栩太可怕,比那时酒吧里抡瓶子砸人还要可怕,全然陌生,脸阴沉得是风雨欲来的天,黑色眼瞳深不见底。   手太用力,掐的他下巴生疼,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来,柏言不自然地要往后躲,“你做什……”一句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   柏言瞬间僵硬,反应过来后,立刻伸手去推庄辰栩的肩膀,但推不开,手臂像铁钳一样锁住他的身体。   一瞬间舌头就冲破唇齿的防守,深入口腔,吻的粗鲁野蛮,好像要将他一口吞没。柏言想逃,庄辰栩就死死地纠缠住他,不让他逃,把他的神志拖回来,清清醒醒地看看自己正经历什么,他在被人亲吻,口腔被堵死,唇舌交缠,唾液交互,嘴合不住,咽不下去,狼狈地从嘴角淌下来。   被吻得后脊发麻,手脚虚软,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迎合,从缝隙中溢出些暧昧S吟。软的不像自己的声音,在耳边惊雷般炸响,惊恐地控制,再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对彼此如此熟悉的吻,舌头一探就知道如何让人战栗。   柏言羞愤地红了眼,水雾在眼眶聚集,他睁着眼睛,由始至终庄辰栩也没有闭眼,他们近距离地互相对视,柏言可以在庄辰栩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庄辰栩的眼神太清醒,太残忍,太锐利,越发显得现在的自己难以见人。   好像被雪白刀锋映照,柏言悚然地开始发抖,眼睛一眨,眼泪终于从眼眶掉下来,划过脸颊,落到两人嘴中,都品尝到那一点苦涩。   庄辰栩顿了一下,但并没有就此停止。   柏言抓着庄辰栩衣服的手掌收紧,心里又羞又气,甚至积蓄到愤怒,终于发狠地绷起脸部肌肉,齿关合拢,咬向了在自己口中施虐的舌头。   血在瞬间流出来,腥味四溢。   在尝到血腥味的一刹那,柏言又害怕了,放弃了攻击,只伤了点表皮。   庄辰栩终于放过他,松开手,后退一点,垂着眼,用手背擦掉被咬出的血,那点血迹在他瓷白的脸颊抹开,像玉器上狰狞的裂纹。   “果然,你有反应。”庄辰栩抬起头看向他,冷冷发问,“熟悉吗?是本能还是记忆?这一次你还要假装不记得吗?”   柏言失去支撑,虚弱地倒在沙发上喘气,手脚还是麻的,他被吻到近乎窒息,嘴角有血,庄辰栩的血。咽一口唾液下去,都是他的味道。   腥气,发苦,品尝到血的滋味,胃里就翻涌,忍不住犯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么难受了,还是哽着声音逞强。尾音打漂,像是在无力地恳求着什么。   可庄辰栩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把一切捅穿了说。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明明记得很清楚,为什么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骗我?”庄辰栩握住柏言的手腕,把他拉过来,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   柏言在困住自己的这双眼睛里看不到情绪,只有遥远投进来的破碎灯光,好像一地灿烂的玻璃碎片。   许久后,庄辰栩才慢慢道,“因为,不想伤害我吗?可你从前不是说要让我做你的新娘吗?”   柏言愕然地向前注视,看到他咧开嘴惨笑了一下。   “柏言,我努力让自己离开你了,从出国到陆洵,可你一次又一次把我拉回来。”庄辰栩声音平稳,搂着他,和他额头相抵,“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你愿意和我把一切摊开来谈,不会一直逃避。我想你只是害怕,也许是还不到正确的时机,所以只能这样维持下去,得让你适应,但现在看来,我永远等不到这个时机了。”   “从来没有合适的时机,因为你没有对我动心,所以什么时候都不对。你不想让我离开,又无法和我在一起。”   “依赖信任是一种习惯,我以前会满足,”庄辰栩抚摸着他红肿的嘴唇,“可惜现在野心膨胀了,我无法忍受待在你身边,却只能像做贼一样,用偷窃来满足欲望。”   “而你的纵容又在滋养它,迟早它会变成一头贪婪的饕餮,连我都无法控制,也许有一天我会眼看它将一切吞入深渊。很多次,我的脑海里都有声音在说,撕碎他,占有他,锁住他,他就是你的了,你敢相信,如果我这样做了,你能逃的开吗?”   那只手顺着后脊的凹槽缓缓向上滑动,兀然合拢,贴着他的背,柏言渗出冷汗,好像被湿黏的冷血动物缠绕。   “你害怕了,”庄辰栩轻轻贴着他的侧脸磨蹭,语气轻柔,“不要害怕,我不会这样做的。我可以伤害一切人,包括我自己,唯独不能伤害你。我喜欢你信任我依赖我,把我当做你最重要的朋友,我害怕你讨厌我,这比永远见不到你更让我难过。但你不能那么残忍,连逃避都不允许我做。这么些年我不在,你明明也过得很好,你有其他朋友、有事业、有家人,太多东西比我好了,足够你快乐的生活,你不需要我。”   柏言颤抖着被他抱在怀里,这些话震耳欲聋地在他耳边重复。庄辰栩的手指落在他脸上,像落了一片雪,冰凉的,没有温度。   不对,他的思绪混乱,可还是知道一切都不对,不是这样,不能是这样。   的确,从毕业时KTV里那个青涩的吻开始,他知道庄辰栩在他身上的每一次试探。   但那又怎么样呢,那只是醉酒后一场意乱神迷的春梦,梦醒了就了无痕迹。他不讨厌也不喜欢,只是那是庄辰栩,他不知道如何拒绝。 第64章 副CP(9)   楼下传来道别的声音,庄家的人要走了,庄辰栩得下去送行。   庄辰栩松开抱着柏言的手,“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不要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庄辰栩要推开他,但柏言固执地抓着他一动不动。   额头抵在肩膀处,眼泪留下来,浸透布料,留下深色污迹。   像把头埋进沙地的鸵鸟,柏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思绪组织不成完整的句子。他早知道揭穿一切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所害怕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在那个黑暗的KTV包厢中,他因为震惊而浑身发凉,那个蜻蜓点水一样的吻,毒药一样顺着中枢神经瘫痪了他的大脑。他尽全力假装酒醉不醒,直到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被叫走,他才睁开双眼,狼狈地坐起来。   旁边的人用胳膊肘顶他,给他递来一根烟,怂恿他试试,他盯着那根白色的小东西,劈手夺过来,深吸一大口,被呛得狂流眼泪,疯狂骂人。   就在这时包厢门打开,庄辰栩回来了。看他醒了,在他身边坐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柏言心慌意乱,只能拿烟打岔,又吸一口,一口烟雾喷出去,青烟缭绕间,庄辰栩的脸陷入迷雾,似梦似真,然后渐渐模糊,沉默一如雕像,线条紧绷不再说话。   第一次是这样,接下来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是谢师宴,一次是半夜宿舍惊醒。   感官记忆异常清晰。   搭在自己颈边冰凉的手,迫近的清凉的漱口水味,撬开齿关的如小鱼般跳脱的舌……   每次醒来都浑身狼狈,柏言不得不刻意地躲开庄辰栩,避免两人有独处的机会。只是交际太多,怎么躲都躲不开,又害怕被人察觉。   恰好这时有女生跟他表白,他就答应了,特地在庄辰栩约他出来吃饭时,带着女朋友过去,看到庄辰栩震惊的样子、躲闪的眼神、无措的动作,他有一种残忍的轻松,他觉得这是一种兵不血刃的解决办法。   他想,凭什么庄辰栩什么都不说,就能对他做出这种事,把他搞的心慌意乱,而他却连回击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暗示。他在乎庄辰栩,庄辰栩却不在乎他,他不想破坏这份感情,而如果让一切宣之于白日,结局只有分道扬镳的一种。   只是女朋友分的很快,他总在约会中途被庄辰栩叫走,或真或假,带饭、做实验、送钥匙……也许和他急于逃脱约会时的尴尬状态有关,又或者寡言冷漠的庄辰栩比身边活泼开朗的小女友更让他在乎一点。   这对女生不公平,柏言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虽然他很想认真地投入到这段感情中,但做的并不好。   分手后的那个吻,比前几次都要野蛮,好像积蓄了某种愤怒,即使酒醉后半陷麻痹的神经仍然感到了一丝疼痛。   像一根细针戳刺,这种疼痛激起了男人的一种本能反应,这是柏言第一次在被吻时起反应。如遭雷击,他倍觉羞耻,更不敢动,庄辰栩似乎愣住了,又似乎笑了,只是接下来的吻就变得很温柔,是对待情人的吻。   手掌按在他的后颈,指腹因为常年握笔而生出了薄薄的茧,刮着他凸起的一根筋。   他慌张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直到发现庄辰栩除了亲吻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也许庄辰栩只是好奇,也许这不代表什么,也许只是戏弄,哪有亲了这么多次,清醒时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当面跟人说。   他其实并没有多讨厌这个吻,也喜欢这样紧密的被拥抱,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很特别。   庄辰栩从来不是个情感外露的人,小时候他们可以整天黏在一起,像个连体婴,但长大了,因为他们是男生,贴在一块是小姑娘的举动,他只有强迫自己松开手。而庄辰栩更不会主动过来牵自己,最亲密的也不过是搭一下肩。   柏言想,如果只是喝醉状态的话也没有关系,他们都不清醒,只是被亲一下,又不会掉块肉,醒了就可以装作不知道。如果只是青春期躁动的好奇,是不是不要戳破才不会让两人间变得尴尬?   这样想着似乎平静了许多,但细想想,知道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庄辰栩是什么意思?他不敢问,感觉那是一个黑暗的秘密,会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厌恶一切不知道后果和代价的事情。   —   等到身上的酒意和热气被夜风吹散,柏言慢慢从庄辰栩身上抬起脸,眼泪也被冷风吹干,脸上是一种冻结的麻木,他退后一步,寒意从脚底发散。   动了动嘴唇,垂下眼不再看人,柏言的嗓音嘶哑干涩,“骗子。”   越过人,拉开玻璃门,跌跌撞撞地走下露台。几阶楼梯,走的歪歪斜斜,回到房间,柏言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好像经历了一场厮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头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躺在床上先是不动,直到声音渐远,他才爬起来透过窗户向外看,只剩一点车尾灯的光亮,如飞蓬发散,划破夜幕,很快消失在成片拢住的黑暗中。   又过一会儿,他的房门被敲响,是奶奶的声音,“小言,辰栩学校有事,他先走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嗓音在喉咙堵塞,柏言哦了声,然后离开窗台,爬回床上。   他觉得自己像是感冒了,被风吹冷了,否则怎么会头昏脑涨,意识恍惚。   第二天,很早底下就传来窸窣响动,是佣人们在打扫昨夜聚会后的狼藉。柏言被吵醒,躺在床上,乏力疲倦而烦躁,睡意早就消散,他蒙住被子,执意不肯起来。但这么躺着又很煎熬,他脑子里转着很多如飞虫般的稀碎琐事,微小,恼人,难以捕捉。昨夜的拥抱、抚过他后颈的冷风、残忍的吻、他在KTV中睁开眼看到的彩色顶灯、一张小孩的脸、握住的手、揽过的肩、靠着的背……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碎屑一般的往事也能积蓄成一座大山把他压垮,胸腔窒闷,他好像被一张巨大蛛网黏住的细小昆虫,挣不脱逃不掉,在捕食者步步紧逼的阴影中越缠越紧,直至被啃咬撕碎。   掀开被子吐出一口气,柏言在床沿坐起来,他一夜都睡得不好,总做些稀奇古怪没有逻辑的梦,细究起来又好像都跟昨夜的变故有关。他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好像一脚踩空,吊在悬崖的攀岩者,掌心抓着凸出的岩石,已经鲜血淋漓,往下看就是万丈深渊。   不是窒息就是失重,一夜功夫,他被折磨得失了人形。   手撑着床榻,摇摇晃晃站起来。柏言脸孔惨白地站起来,在房间中央站了会儿,一转眼却好像能看到庄辰栩靠在他床上看书又或者倚着门框歪站着等他换好衣服出门,呼吸一下,空气里都是熟悉的气味。   忍无可忍地扭头,随手抓了几件衣服,收拾好包,准备回去。   站在走廊时,又顿住了,看到对面紧闭的房门,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一切维持着来时的样子,连床铺都没有弄乱。   但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来住了。一切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庄辰栩把他们过去的所有感情都抛弃了,只为了一时的发泄。人活在世上,不就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吗,把一切辩得太清,分得太明,不过是格格不入,徒增痛苦。   就好像加菲猫永远不会问艾伯克,当他在宠物店找到自己时,是去做什么。   没有人会像庄辰栩一样,掐着猫的脸告诉它,那天它的主人已经忘记了它,准备再买一只新猫。   多残忍的人,自私到深情的程度,可以无所不为。   柏言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到房间角落里贴墙摆放的展示柜,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的是自己当年送他的那款火车模型。   柏言对着看了会,才走过去,垫脚去取了下来。   手触碰到火车头,太久没有擦拭,即使放在陈列柜里,还是积了灰。   出乎意料,取下来的同时,一封泛黄的信封也从后头掉了下来,落到地板上。   信封的纸颜色陈旧,好像已经年代久远。   这是庄辰栩的信?是谁给他的?值得被藏的这么好?   明知不该去看别人的信,那是庄辰栩的隐私,可心里又实在好奇。为什么要把信藏在这种地方?藏在……属于他的地方。   柏言弯腰捡起来,翻到正面,信封是空白的,没有收件人也没有邮票。所以这封信没有寄出?不是别人寄来的,那就是庄辰栩写的?   心突然跳的快起来,柏言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犹豫片刻,他把信拆开,封口沾的胶水已经干硬崩开,纸张很脆,即使很小心了,还是把信封撕开了一小道口子。   从信封里倒出了两页纸,被折的很整齐,边缘对着边缘,好像有强迫症,白色纸张上面是漂亮略褪色的黑色钢笔字。   柏言一下就认出是谁的笔迹。   高中时,庄辰栩的一手字就已经写得很漂亮了,俊逸端正,有棱有角,像硬笔书法的临摹贴,总被叫出去参加比赛。   把信纸展开,映入眼帘,信纸的第一行写的名字是,柏言……   柏言拿着信纸的手抖了下,一不小心,信封就掉到了地上,他蹲下身捡起来,然后垂着头蹲着不动。为什么写了信却不给他?他们朝夕相对,有什么话需要用信来传递?还要保存这么多年?   他蹲了很久,才把信摊开来看。   【柏言:   也许你会奇怪有什么话我不能当面跟你说,要用这种形式。我不知道你那天是否有意识,也许你记得,所以现在要躲着我。我怕我当面说了这些,你会排斥,不愿意听,只好用写的,这样你可以慢慢看完。   更何况我也害怕,我怕直接看到你的反应,害怕看到你厌恶或者排斥,然后我会方寸大乱,什么都说不出来,日后再后悔。   首先我应该道歉,我不该在你喝醉的时候亲你,这是乘人之危,草率而且轻薄,是我做的不对,我承诺不会再有下次。】   柏言看到这,皱着眉笑了下,这写信的口吻严肃认真,还有些学生气,估计是高中时候写的,而且是在真心实意的道歉,可说着一套做着又是一套,庄辰栩何时这么口是心非了?   【那天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你睡着的时候,酒撒了出来,溅在衣服上,我拿走你的酒杯,卷起你袖子时,看到了你表带下的疤。疤痕很新,我知道这不是以前的,我不想假装我理解你,只是看着你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我叫你的名字也没有反应,像在永恒的睡眠,就突然想要吻你,睡美人是可以被吻醒的对吧?我不想让你一直睡下去,安全地躲进没有我的世界。】   柏言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带着的手表,表带下有疤,青春期的时候钻进了牛角尖,家里环境复杂,父母貌合神离,规矩多,压力大,惩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后来上了大学住出来渐渐好了,知道家庭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想和你一起去看海,看烟花,去跳伞,去潜水,这些事都是你说过喜欢的。爱不是悲伤的解药,情歌和诗多是骗子,但我可以陪你跌倒,陪你躺好,在你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日子里,陪着你先不要死掉。   你上次说看到一种红色的花觉得很漂亮,我找了很多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我把种子种在了你家的阳台上,如果我猜的是对的,我们就在一起试试好不好?】   信到这里还没有结束,翻过来,背面是叶芝的一首小诗。   If I have the cloths of heaven,如果我有天国的锦缎。   Man Jinguang and silver embroidered,绣满金光和银光,   That night, during the day and evening,那用夜晚,白昼和微光   Woven blue, grey and black damask,织就的蓝色,灰色和黑色的锦缎,   I will put them lay at your feet:我会把它们铺在你的脚下。   But I am poor, have only my dreams;可我一贫如洗,只有我的梦,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我把我的梦铺在你的脚下,   Tread softly,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请轻柔地对待,因为你正走在我的梦上。   柏言看着信呆呆的,迟迟无法回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秒针滴答作响。   原来那天晚上他约自己出来是想给自己这封信。柏言抿住嘴角,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他要向自己表白,而自己却向他介绍了女朋友。那么多人一起起哄,嬉笑打闹。   只有庄辰栩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么震愕、僵硬、无措、格格不入,自己怎么没有看到他神情的不自然   ?也许看到了,可自己没有在意,还由着一群人推搡说要去唱歌庆祝。   那薄薄的信封一路就藏在庄辰栩的口袋里。   藏着他所有的心意,字斟句酌的小心和真诚,紧贴着大腿,像一块炭一样滚烫,却成了对他自作多情的嘲讽。   在自己和女友因输了大冒险而接吻,他就坐在阴影的角落,那张笼罩在阴影里的脸,是否有过什么表情?   是不在乎还是太在乎的掩饰?不敢动,怕动一下,一切就会泄露出来,被人察觉。   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来爱你。   却不敢吐露半个字。   柏言抓着信纸,纸张已经很脆了,他小心翼翼,顺着折痕折回去,害怕弄皱一点。   如果那天庄辰栩把这封信给自己了,事情会改变吗?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又有些想哭,眼泪要掉下来了,但不想把信纸弄脏。他擦了擦眼睛,又发现眼睛是干涩的。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   整面墙的火车模型,相同款式的校服,春游的照片,角落里的棒球,一起看过的书,互赠的礼物,玩过的游戏,一起拼好的大型拼图……   太多了,密密麻麻地垒下来,压成了一座大山。   记忆的分量,说重不重,却能压得人无法呼吸。站在这里,回首望去,分分秒秒都是那个人,好像又回到那条漆黑无尽的小路,他蹲下来,把自己背到背上,所有被压抑被强迫遗忘的情感都涌上来,吞没了理智。太痛了,心脏像被泡在镪水中,被腐蚀得斑斑驳驳。 第65章 副CP(10)   柏言把一切复归原位,才从庄辰栩的房间退出来。门阖上,他站在门口,闭了闭眼,逼迫自己从那个世界抽身出来面对现实。   他背着包下楼,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表情已变得沉静。适才的大哭大笑,好像都不是他。   经过客厅时,他被人叫住了。“小言,要走了吗?怎么不先打声招呼?”   柏言脚步顿住,回退回来,走进客厅,乖乖地对沙发上坐着的人问好。   客厅里坐着一对打扮体面优雅的男女,是柏言的父母,柏崇义和江琴。   柏爷爷和奶奶坐在主位,微微带笑,面容和蔼。   江琴快三年没见过自己的亲儿子,想要表现得亲热些又有些手足无措,站起来,拉着柏言的手到沙发一侧坐下,“难得回奶奶这儿一趟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柏言被抓着手,好脾气地回,“医院里有事,让我赶回去。”   “医院这么多人,还缺你一个了?”江琴嗔怪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个医生做不做都一样,一年才几个钱。之前他们医药科招主任,让你去你怎么不去?”   柏言皱了皱眉,“最近医院人手不够,手术都排不开,再说我是临床出身的,到采购去有什么意义?”   柏言语气冲撞,让江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小言,怎么跟你妈说话的?”柏崇义浓眉深锁,翘着腿抽着烟,身边一片烟雾腾腾,虽然年逾五十了,但他保养得体,看着不过四十出头,五官仍旧挺拔英俊。   柏言深呼吸了一下,把手从江琴手里抽出来,“妈,对不起,医院忙,我还是先走了。”   “昨天辰栩也回来了,你们见面聊了吗?”江琴却又说。   柏言顿住,不知道为什么江琴要提到庄辰栩。“嗯,简单说了会话。”   “我听说他从国外回来后,直接进高校当了老师,把他爷爷气得不轻。”   柏言梗着脖子,还是没忍住顶回去,“其实挺好的,他手上课题已经申请了专项研究基金,还在评副教授,他这个年纪做到这个地步,算是凤毛麟角了。”   江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是还可以,只是他们庄家的产业算是彻彻底底落到外姓人手里了,保不齐什么时候连名字都要改。他爷爷不会同意的,他还指望着人给他生个孙子呢。而且他带了个男人回来,说是在国外谈的男朋友。”   柏言脸色瞬间变了。   江琴看他的样子,补充道,“估计他没告诉你,国外待久了,风气带的,人都变了,我看着他长大,也没想到人会成了这样。男的和男的,想想就怪恶心的,他爷爷就他一个独苗儿,昨天面上平静,私下里不知道吵成什么样了。”   柏言僵站着,柏崇义只是冷冷地抽烟,不发一语。   “所以你们今后还是少来往点,也别让他来住了,这么大的人了,哪有天天往别人家里跑的?”   “昨天是我让他来的。”柏奶奶突然开口,“我的房子,我让谁来住都不可以吗?”   江琴意料之外,转过脸,笑得尴尬,“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小言被人带坏了。”   “用不着,我连这点是非善恶的分辨能力都没有吗?”柏言冷冷说,“再说喜欢谁,喜欢什么样的,是别人的自由,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从来就没变过,性取向不会改变他,没有谁比他更好了。”   奶奶点头附和,“我一直觉得辰栩是个好孩子,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们这些快入土的老人家还封建?我不在乎小孩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只要他真心喜欢,能好好对待人家,平平安安过好下半生就行。”   江琴冷笑,很轻地嘀咕了句,“您当然这么说了,不有个前车之鉴嘛。”   声音压得低,老一辈没听见。只有坐旁边的柏崇义眼刀锋利地横了她一眼,江琴才收声。她年龄也大了,年轻时还有力气抢,现在已经不想去撕破脸。   又坐着聊了会儿话,柏爷爷和奶奶到了吃药时间,都上楼去了。   江琴看人走了,旧事重提,又接上刚刚的话,对柏言说,“我知道你和辰栩关系好,但再好也不是这么个好法,保持点距离总是要的。再说他现在纯教书,也帮不了我们什么。”   说完看柏言一脸排斥,强忍着不发火的样子,江琴无奈地转头去看了柏崇义一眼,岔开话题说,“我昨天看到陈元了。”   柏崇义放下腿,一手拉过烟灰缸,把手上的烟摁灭,“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   江琴冷笑一下,“人家这几年可没闲着,搞了家公司,现在市值十几个亿,回来跟我唱对台戏,就盯着我的那些客户抢呢,我看他是把我当眼中钉了。”   柏崇义皱着眉,“你在这里二十几年,外来的不知深浅,莽撞激进,赔干净了就撤市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哼,你欠下的风流债凭什么要我替你偿?就算搞不出什么风浪,但现在他尽天在我眼前晃,我看见那个人就恶心。”   柏言听到熟悉的名字时,心里一紧。陈元以前是父亲的秘书,在父亲身边快十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陈元模样高挑清秀,性格儒雅,比不苟言笑的父亲更具亲和力,柏言跟着父亲去过几次公司,每次父亲有事,都是他陪着自己,自己嘴上叫他叔叔,心里觉得他就像自己的大哥哥一样。   一直到初中时,学校电路损坏临时放假半天,他回家没带钥匙,摁了门铃,来开门的却是陈元,还穿着父亲的睡衣。柏言看着他愣了下,惯来口齿伶俐的陈元说话变得结结巴巴,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柏言进门后看到父亲裹着浴袍在客厅沙发打电话谈生意,见到自己后,表情有些古怪,随后拿着电话进了书房。   柏言在客厅放下书包,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陈元好像也不自在,过了会儿才从厨房切了水果端给他,说自己和柏总刚刚外地出差回来,自己衣服在工地上沾了油漆,柏总就让自己来洗个澡。   柏言咬着哈密瓜,也没多想。他拿出作业本写作业,陈元坐他旁边,看他有题不会,就靠过去给他讲解。陈元很聪明,思路敏捷,英语口语流利,标准的美式腔,能帮他做英语听力,发音特别好听。柏言马上有个presentation,讨好地凑上去让他指导自己口语。   江琴回来时,正看到他们两坐在沙发上,挨得很近,陈元的手碰到柏言的嘴,纠正他的口型。江琴一愣,母亲保护的本能让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发了疯一样分开他们,抓着陈元的衣服拖着他站起来。   柏言看到母亲扇了陈元一巴掌,让他离自己孩子远点,陈元慌张地抬着头,白皙侧颊印上巴掌印,被打懵了。   柏崇义此时从二楼下来,父母随后爆发剧烈争吵。   争执间陈元又被母亲盯上,父亲插手,把母亲拉开,让陈元立刻离开,陈元才狼狈地穿着睡衣拿了自己东西走出门,下台阶时绊了一下,连鞋都没有穿好。   至此以后,柏言知道原来之前所有的家庭和睦恩爱都是假的,从头到尾,他就是个为利益而生的孩子,父母各自在外都有自己的生活,而父亲的情人就是陈元。   他接受不了,他看到父母几乎成了敌人,见面不是吵架就是冷战。   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解决陈元,他特意挑了父亲不在的一天,跑到父亲公司找到人,在全公司人的面质问他明明是男人为什么要勾引自己父亲,要破坏别人家庭,让他立刻离开。   陈元愕然地站在他面前,一贯冷静沉着的面具骤然碎裂,惶恐和难堪交替地在脸上出现。周围是堂而皇之的指指点点,前途名声毁于一旦,陈元觉得自己好像在被游街示众,也不知道如何对待前一天还在对自己示好的小孩。   再之后柏言知道陈元辞职了,不知所踪。   而他父母也没有因此和好。柏言后来才意识到,这件事问题不在陈元,而在他的父母,他的整个家庭就是畸形的病态的,没有陈元也会有张三李四,谁跟他们扯上关系都是一场灾难。   秘密被揭穿后,谁都不用再伪装。   家里愈发空旷冷清,柏言也开始逃避,总在外头待到很晚没地方去了才回来。有一次他半夜回家,意外看到二楼书房的灯亮着。   他推门进去,发现是父亲少见地回了家,正站在窗边抽一根雪茄。书房没有开灯,一片昏暗,只有走廊的灯和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体轮廓。外头风雨侵袭,窗外的树在狂风暴雨中摇晃,噼里啪啦地抽打着窗玻璃。   柏言站在书房门口,柏崇义应该是听到他的声音了,但既没有转身也没有招呼。柏言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没劲,鼻腔嗅到的雪茄的香气也让他头脑发昏,他知道柏崇义今天是不会跟自己说话了,在他退开一步想离开时,柏崇义却突然开口,“昨天是你19岁生日?”   柏言惊讶地抬头,鼻子兀然一酸,“嗯。”   “爸爸忘记了,对不起,”柏崇义收起雪茄,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卡,递过去,“这张卡给你,你有什么喜欢的,就自己去买。”   柏言脸色瞬间变得奇差,硬邦邦地说,“我不需要。”   柏崇义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过了会儿才放下,“我昨天碰到你陈叔叔了,他还问你现在怎么样,是他提醒我今天是你生日。”   柏言想冷笑,“是吗?”   “你那时候不该这么对他,他很喜欢你,你每年的生日礼物都是他准备的。”   柏言深吸一口气,也许吸得太急,感觉肺部都在隐隐作痛,“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我难道不该去挽回我的家庭?可你是我爸爸,做错的人是你!至少我尝试了,我努力过了,是你明明没有办法保证一心一意,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就贪婪地什么都要攥在手里!这世界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得寸进尺,有了一样还想要另一样!”   柏言气喘吁吁地吼完,胸膛快速起伏,他等着父亲生气,最好能揍他一顿,那他更有理由愤怒,可柏崇义只是气势吓人地沉默。   那双宽厚的手搁在红木书桌面上,舒展的,冰凉的,慢慢地,手掌蜷起,紧攥成拳,他才声音沉重地说,“对,你没做错,是我做错了。我最早认识他时,他也不过是你现在的年纪,年轻气盛,机智过人。他死心塌地跟着我,把我当神一样崇拜。要是没有这些事,我能得到一个得力的助手,知心的朋友,忠诚的下属,总好过现在反目成仇,连面都见不上。我是错了,千错万错就是当初不该拉他下水!不该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柏崇义重重锤了一下桌子。   巨大的响动让柏言连连后退几步,背贴上走廊栏杆,他想到那天被他堵在茶水间的陈元,想到了他眼神中的难堪和乞求。   他觉得一切都很讽刺,他的世界分崩离析了,但没有一个人是可以被责备的,只有他是罪恶。如果没有他,他的父母不用强行组合在一起;如果没有他,陈元不会身败名裂,出走国外;如果没有他,柏崇义不会无能为力,所有人都能恢复正常,得到幸福……   甚至十年后,客厅里的争吵还在一模一样的继续。   “行了,别张口恶心闭口恶心的,”柏崇义厌烦地别过脸,“小言还在这,你要发疯,自己回家发去。”   “你也知道儿子在这,你做你那点破事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避着点人,还带人回家,把儿子丢给那种人照顾,要是出事了怎么办,你自己不正常还要把儿子也弄成变态?”   “你思想放干净点,能出什么事?你自己像疯子一样闹起来,把小言吓到发烧你怎么不说?”   “你不关心无所谓,但这是我儿子,我要保护他,他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不是你和那个贱人的儿子,你就是把人操烂了,那贱人也生不出孩子!”   柏崇义猛然站起来,“江琴!”   柏言脸色煞白,对这种争吵已经厌烦至极,他收紧了抓着背包袋的手,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大门,门砰的一声合上。   他有时候想过,为什么他的父母到现在还不能离婚,在这场交易里,婚姻的结合不是感情,而是利益,是财产,是担保,他们不过是两个家族献上的祭品,同样身不由己。柏崇义早就选择了自己要什么,所以必然要舍弃另一样。   副CP是争议比较大哈,其实本来就是跟主CP形成对比的。天降之前感情经历复杂,但爱的坦坦荡荡,勇敢通彻。竹马的,由始至终只有对方,但爱的隐晦小心。感觉大家看副CP本来就是想看个简简单单竹马变恋人的故事,结果我搞的很复杂。但这篇设定的年龄双方都三十了,如果一直彼此倾心,双方没有一点疙瘩,是不可能这么久都毫无察觉的,也不可能30岁了突然顿悟。攻就是忍到忍不下去,才会去逼受一把,去赌一次。受也有自己的心结,所以会否认逃避攻的感情。赌博要么赢,要么输。赢了两人能做爱人,输了就连朋友都做不成。这对于把感情看得很重的人来说,是需要勇气的,所以只有等到彼此都成熟了,才能这么做。 第66章 副CP(11)   开上市区道路的时候已经入夜,路边熟悉的街牌一块块闪过。   原本的目的地是自己家,只是开着开着就走去了相反的位置。他在一片精致的高层小区前停下,停下了也没有目的,拉下车窗吹了会儿风,看着眼前鳞次栉比的高楼,背景是漆黑天幕上银白色的月亮。   看了会儿他就把车停到路边的车位,然后推开车门走下来,   摸了摸口袋发现空了,走进路边的便利店去买烟,等候结账时口有点渴,便转身走到里面的冰柜买水。   冰柜在便利店的最里面,他习惯喝的一款气泡水摆放在了最底下,他弯腰下去取的时候,便利店的门发出叮的一声,又有客人走进来。   “有胶带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柏言站到一半的身体僵硬在原地,正好被货架挡住。   “有,在里面生活用品那片。”   “谢谢。”   脚步声靠近,一步步好像踩在耳膜上,震耳欲聋。柏言顿觉紧张,手心发汗,下意识闪身躲到了旁边的货架层。   脚步声在还有最后一排货架的地方停了。   透过层层的薯片包装袋,只能看到一片衣角,熟悉的肩背,挺拔得可见棱角。   蹲下身,在最后一层找到了胶带,起身,走回柜台结账。   柏言屏气凝神,听到柜员在给人推荐最新打折的一款饭团。那人客气地说不用,突然问,“这包烟是卖的吗?”   柏言才想起自己把烟放在了柜台,还没有结账。   “是刚刚一位先生的,他去拿水了。这是最后一包,明天才能到货。”   “那好。”   叮的一声,付款结账,玻璃门开了又合。   听到人走远了,柏言从藏身的地方慢吞吞走出来。结账走出便利店,刚踏出门坐回车里,却发现手上只有一包烟,水忘拿了。   他懊丧地抚了抚额头,喉咙很干,人却不想动,低头烦躁地抽出一根烟,打火点上,看着火光在指尖微弱颤动。   刚吸两口,就听到车窗被敲响。   柏言抬头看过去,隔着玻璃,是一张居高临下望过来的脸,眼睛陷在阴影里,更显深邃。   他愣住了,呆呆地降下车窗。   庄辰栩把水递过去,“你的水漏拿了。”   手忙脚乱地接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庄辰栩挥手拨开从车窗飘散出来的烟雾,“我记得你车牌,烟又是你惯抽的那种,就想等等你,看你来做什么。”   柏言眼眶一时有些肿胀,手指攥着塑料瓶,慢慢用力,他想自己该做点什么,起码得告诉他自己都知道了,也不是故意骗着他不说的,自己没那么糟,只是害怕。   “上去坐坐吗?”没等他开口,庄辰栩突然提议。   柏言就只知道点头说好。   庄辰栩退开一步,柏言才想起拉开车门下车,结果手上又是烟又是水,拿了太多东西,关车门的时候手忙脚乱,烟没熄灭,一下子烫到了掌心。   柏言低呼一声,一下疼得眼冒泪花。   庄辰栩拉过他的手,看到掌心烫出了一个水泡,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柏言一半呼痛闷在嘴里,他咬牙忍住了,慢慢抽回手,“没事,不是很疼。”   “家里有烫伤药,给你去擦擦。”   柏言乖乖地跟在庄辰栩身后,跟着他往楼上走。他看到庄辰栩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里还装了一打啤酒,柏言皱眉,“你买酒做什么?”   庄辰栩淡淡回,“喝的,我等会弄火锅,你也可以喝点,我帮你叫代驾。”   “哦。”柏言点头,不知道他是知道自己在才买的酒,还是之前就想到要喝,可他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吗。   电梯上楼,庄辰栩摁了指纹开锁。   还没进门,柏言就看到地上垒得整整齐齐的纸箱子,收拾打包到一半,一半封了口一半没封。柏言浑身血液好像冻结,怪不得庄辰栩刚刚要下楼买胶带。   “你在做什么?”   “准备搬家。”   “为什么要搬家?”   “之前申请的学校给了我职位。”   “在哪?”   “卡罗林斯卡学院。”   庄辰栩换了鞋,从客厅的柜子里,找出医药箱,“你在沙发上坐一会,我给你擦点药。”   柏言听完学校,整个人就有些混乱,像个木偶人一样,听一句动一下,他坐在沙发上,环视一圈客厅,想这个地方才住了人多久呀,又要换一个新主人。   庄辰栩先去卫生间洗了手,然后找到烫伤药和棉签,走到柏言面前蹲下来,伸手拉过他的手,把手掌展开,正中一个小小的水泡,周围红肿,庄辰栩没去挑破它,用棉签沾了碘伏,清理创面,然后才用手指挤了烫伤膏给他细致的打着圈抹匀。   柏言被他拉着手,掌心感受到轻微的按压。药物刺激,明明是有点疼的,但好像也没怎么疼。   一低头就能看到庄辰栩挺拔的鼻梁和密实的睫毛,有几根是特别的长,眼睛垂下来,眼角却是上挑的,在灯光下很有点勾人的味道。   ——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   他其实想问问的,但又觉得不用问。那是卡罗林斯卡学院,世界顶级的医药类研究都在那里,那里的教职,这里给十个教授都换不到。庄辰栩当然要去,为了前途和发展也要去。就好像当初庄辰栩要出国读博,自己也不敢真的拦。   知道人走了,庄辰栩不能倒退,只能自己跟上,没日没夜地学,一个个学校投递申请,想试试有没有学校会要他,事先不敢跟人说,想到时候去给人一个惊喜。好不容易收到了一个学校的入取通知,可最后还是没去,因为江琴不同意。   他不知道江琴是察觉了什么,但有时候母亲的直觉真是精准的让人害怕。她说要么柏言换一个国家,要么她跟庄家聊一聊,让庄辰栩退学,江琴的父亲从政,是本市不可说的大人物,她开口了,庄家知道该怎么做,总之两人只能有一个出去。   有一天晚上,柏言半夜惊醒看到江琴坐在自己床边,用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她说妈妈已经不能生育了,妈妈很爱他,只有妈妈才是对他好的。柏崇义当初骗了她,他不能跟他爸爸学,他要听话,不能背叛妈妈。她说,如果他有喜欢的人的话,要提前告诉妈妈,妈妈会帮他把关,看看这个人值不值得他喜欢。   “那小言有喜欢的人吗?”   柏言怔愣地看着坐在黑暗中的江琴,许久才说,“没有,妈妈。”   —   涂了药,然后用绷带裹缠,庄辰栩站起身把药箱放好。   柏言收回手,曲了曲手掌,然后说,“给我拿罐啤酒。”   庄辰栩就走回桌子前,拆了罐啤酒递给他,“少喝点,对伤口不好。”   柏言不听,拉开铝环,大口大口往下灌,庄辰栩看得皱眉,没阻拦,眼不见为净,转身去厨房,准备火锅食材。   柏言拿着啤酒走到厨房门,靠着问,“你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吧?否则不会这么快就开始收拾东西。”   “是。”   “为什么,早知道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吗?”柏言拉平嘴角冷笑,“你很了解我吗?”   “只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怕自己到时候没处可去。”   “把卡罗林斯卡当后路,一般人可做不到,要花大功夫。”   庄辰栩拿了青菜出来,把发黄的叶子摘掉,“你说一句,我就不去。”   柏言捏得啤酒罐嘎啦嘎啦响,“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再找你了?不能找你聊天,也不能找你打游戏?”   庄辰栩一边洗菜一边说,“没有,可以。”   “那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   “是没什么区别,”庄辰栩把洗好的菜装起来,用刀切香菇片,“但我不会再熬夜不睡等你,也不会因为一句你想我就买飞机票回来见你,不会担心你有没有胃疼,是不是又在外头喝醉了,会不会碰到难处理的病人受欺负被主任骂。”   柏言被他说的哽咽,一口气卡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你是不是觉得我特麻烦,享受了你这么多好处,却什么都不愿意付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直假装不知道?”   “没有,”庄辰栩放下刀,抬起头看向他,“你对我也很好,记得我生日,知道我所有喜好,会为了给我买礼物飞去国外,会提前给我准备爱喝的茶叶,会为了不让我难过绞尽脑汁,我知道你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柏言,我喜欢你,是喜欢你这个人,你的一切,勇敢和软弱我都愿意接受,也尊重你的所有决定,我不是受虐狂,疯狂付出不图回报,你不要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我,仅仅是朋友你已经很称职了,只是爱人不一样。我现在把一切说出来,是不想再让自己抱有任何希望。人是很天真的,在没看到结局前,总有一百种理由说服自己不去相信。”   “所以你现在放弃了对不对?”柏言后退两步,转过身面向客厅的落地窗,这样就不会被他发现自己快哭了,“庄辰栩,长这么大了,我没喜欢过谁,我是不是有病?”   庄辰栩低笑了笑,“明明知道你不说就是拒绝,我还是只喜欢你一个人呢?我是不是也有病?”   透过落地窗望出去,第一人民医院几个红色大灯格外醒目。   柏言在窗前,站立不动。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这间房子离医院这么近,他可以每时每刻都让人在他的注视下。   “那喜欢我是不是很辛苦啊?”他又问。   庄辰栩摇头否认,“不会,有喜欢的人也很幸福了。火锅快好了,想吃什么酱?”   “即使没有结果也无所谓吗?即使结局很糟,只要开始了就满足了吗?”   “嗯,不行的话有回忆也可以。”   柏言低下头,一抹眼泪,飞快地摇了摇头,“不吃了,我还有点事,要走了,你不用送我。”他忙里忙慌地越过庄辰栩朝门口走去,一脚踩了鞋子就推开门迈出去,连鞋跟都没有提上。   庄辰栩端着锅站在那儿,腾不出手去拉他。   门砰的一声合上,庄辰栩没有出来拦。   电梯太慢,迟迟没动静,柏言干脆推开安全门,开始走下楼,台阶模糊不清,眼前晃动着水雾,一不留神,就要滚下来。   庄辰栩住的楼层高,走了半天,还好像无穷无尽,他走累了,脚软了,绷着的一股劲也散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楼梯上。   刚刚缓一会儿,口袋里惊天动地地震动起来,柏言掏出手机接通,是纪睿给他打电话,为上次的事跟他道歉,“柏言?你干嘛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柏言抹了把鼻涕,心情郁卒地说,“没事,干什么?”   “跟你道个歉呗,就上次酒吧那事。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辰栩也不是第一次去了,我以为他会保护你。”   柏言擦去眼泪,摇摇头,“你干嘛总让我指望别人,他有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在我身边一辈子。”   纪睿愣了下,“你们怎么了?”   “他要走了。”   “去哪?”   “出国。”   电话那头愣住了,半天没声音,“那是不回来了?”   “嗯。”   “不可能吧,他怎么会舍得走?”   “有更好的机会,他就走了。”   “不可能。”纪睿斩钉截铁地否认,“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喜欢你,如果不是喜欢,怎么可以这样守了这么久?他的每一个决定都跟你有关,是太喜欢了,连碰一下都舍不得。你现在又不是名花有主了,他走什么,有什么好走的?”   柏言微微吸气,“你现在怎么什么都敢说了,以前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啊?你问我gay吧的事,不就是已经把话说开了吗?”   “我怎么说呢,”柏言声音颤抖,几乎崩溃,“他要去卡罗林斯卡,我怎么能不让他去?我让他暗恋了二十年,还要因为自己的迟钝,让他连前途都作废吗?他是庄辰栩,不是我的所有物!” 第67章 副CP(12)   等纪睿赶到时,晚风瑟瑟,柏言正坐在街边的马路牙子上,喝了酒不能开车,他就一个人托着下巴发呆。   顶上一盏灯,无数飞蛾舍生忘死地撞击着透明的灯罩。   纪睿推开车门下来,看到他时,柏言脸上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是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看着很可怜,“我去,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了?”   柏言拍拍裤子的灰站起来,“麻烦你送我回去,明天我有早班。”   “这没事,反正我正好在附近,”纪睿给他拉开车门,“你们真闹掰了?”   柏言不想说话,靠着车玻璃,感觉头痛欲裂,哭太久了,头疼眼睛疼浑身都疼,想到人就连心脏也疼。   纪睿看他难受的样子,不敢再招惹他。   第二天柏言无精打采地来上班,看完早上的门诊,中午和谢时玉两人吃饭,柏言打了饭却不吃,只是低着头发呆。   “你怎么了?”谢时玉问他,“没睡好吗?”   柏言用筷子拨了拨米饭,“20.9%的情侣会在三个月内分手,50%的情侣会在一年内分手,维持5年以上的只有6.8%,你觉得这个数据准吗?”   谢时玉愣了下,随后笑了笑,“差不多吧,我周围的情侣的确分分合合挺迅速,现在小年轻的通病。”   “分手后复合的几率有80%,但能走到最后的不到3%,并且再次分手后往往都会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柏言抬起头看着他,“你觉得你和韩珉会分手吗?”   谢时玉差点被汤呛到,合着你绕一大圈就问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到底想说什么”   柏言又把头垂下去,“从概率上来说你们能走到最后的可能性很低。”   谢时玉苦笑不得,“因为不知道结果怎么样,就干脆连开始都不愿意开始了吗?你这和因噎废食有什么区别?”   柏言犹豫了下,“我身边很少有正面的例子,我父母的情况你知道的,纪睿是个花花公子,周飞到现在还没谈上对象,你和路南五年的感情说分就分了,不到半年又和韩珉谈一块儿。什么叫喜欢呢,因为一时心动就跟人在一起,这种感觉没了就跟人分手再找下一个吗?谈恋爱只有三个月,但这个人你可能认识了十几年,值得吗?”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要不是跟柏言多年朋友,谢时玉都想冷脸摔凳子走了,“我很认真,韩珉不一样。”   “嗯,”柏言点头,“你跟路南谈的时候也这么说。”   谢时玉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你干嘛,今天是起床气到现在还没散吗?”   “我只是想找人探讨一下问题。”   “谈过再分手也比连试都不敢试要强。”   柏言干嚼着米饭,“是吗?”   谢时玉用手支着下巴,对他挑了下眉,“你是真没喜欢过什么人吧?”   柏言抬了下眼,良久点了下头,“为什么这么问?”   “你要是真喜欢过谁,不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柏言轻轻哦了一声。   谢时玉压低声音,“你第一次起反应是对谁?”   柏言睁大眼。“什么?”   “我是汤姆克鲁斯,你呢?”   柏言想到他被庄辰栩压着亲的时候。过了会才说,“张曼玉。”   “所以你还是喜欢女生。”   柏言抓起杯子喝水。他想到江琴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父母的霸道就像空气一样,团团包裹着他,每当他被人表白,他总是会想到陈元面对他质问时煞白的脸,想到父亲在书房中沉闷痛苦的嘶吼,想到江琴落在他额头冰凉的手指,他怎么敢有喜欢的人?   “纪睿说庄辰栩跟你表白了,你们把话说开了,有点可惜,不过也好,总比一直拖下去好。”   柏言垂下眼,眼前有些模糊,他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庄辰栩要走了,我们给他践个行吧。”   “也好,准备去哪儿?”   “我来联系。”   践行宴来的人不多,只有他们几个朋友,就在周飞的火锅店,单开了一个包厢,火锅加单点的小菜。   虽然是柏言组织的,他的话却不多,都是其他几个在调动气氛。   但他一个劲地给庄辰栩敬酒,是要把人灌趴下的架势。   他敬,庄辰栩就喝,一双漆黑的眼睛从清明执拗到糊涂失焦。   谢时玉扯了下柏言的衣角,硬拉他坐下,不要再站起来,“你这是要把人往死了喝是吗?等人喝趴了,你又要后悔。”   柏言不言不语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漱漱口,他的酒量很好,这么多年练出来了,庄辰栩趴在桌上睡了,他还坐的稳稳当当。   周飞拍了拍庄辰栩的背,“你还好吗?给你倒点热水?”   底下的人没发出声音。   柏言卷起袖子,站起身从桌子上拿过茶壶,给茶杯注满,四平八稳地端着茶水走过去,对周飞说,“没事,你去外头忙,我照顾他。”   周飞有些为难,但外面客人多,他得出去招呼。他看了眼纪睿,纪睿则和谢时玉对视一眼,纷纷动作一致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拿起外套,“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柏言你负责把辰栩送回家啊。”   柏言手里还拿着茶杯,微笑着点点头,“好,我知道。”   很快三个人就撤了出去,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空调的温度开得有些高,空气闷热,柏言松了松领子,往下调低了两度。再走回来,蹲下身,叫他的名字,“辰栩,听得见我说话吗?喝点水,胃不会难受。”   庄辰栩睁开眼睛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把眼睛合上了,再叫他就没有反应。   柏言就这样半蹲着,需要仰一点头才能看见庄辰栩的脸,他伸出手把人散在额前的头发拨到耳后,手指触碰到的皮肤温度很烫,脸颊发热。从小就认识,近距离看到这张脸还是会惊艳,面白眉黑,五官格外的锐利冷淡,鼻梁削挺,眼狭而长,唇薄而利,是寡情的长相,内里却这样的细腻深情。   柏言摸了摸人的眼睛,感觉眼睫像小刷子一样蹭过指腹,痒痒的,像柳叶落到了湖心。痒的他缩回手,悄悄发怔。   从小他们两就在一起,他想象不出有一天两人彻底分开会是什么样。庄辰栩留学那段时间,他很想他,想到忍不住坐飞机去找他,人生地不熟,靠之前聊天的只言片语,在校园里兜迷宫,靠问路找到了宿舍楼。然后蹲在门口给人发消息再加一张照片。他记得很多梧桐树和好大的广场,庄辰栩远远的骑车过来,从单车上跳下来,把他抱住。他在庄辰栩的宿舍里只住了两天,还赶上庄辰栩两门大考,没时间陪他,第三天就迫不得已回了国,来去都匆匆忙忙,心里却很高兴。   早就不仅仅是朋友,哪有朋友会像他们一样相处。看到人谈恋爱会难过,人不在身边会想念,人在身边所有心思都围绕着他打转。   他不记得谢时玉他们喜欢的东西,平常的小习惯,偶尔会忘记他们的生日,但庄辰栩的他一次都没忘记过,别人说一点不好他都不能忍受。   在人生这条逼狭的小径上,两旁是黑暗浓重,苦难如海,始终是他们两个在手牵手地向前跑,在自己摔倒的时候,他会折返回来背起自己。但走着走着,道路就分叉了,他们不得不做一个选择。   柏言收回手,低头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含在嘴里,然后低下头,用两只手捧着庄辰栩的脸,轻轻吻了上去。舌头分开唇缝,把茶水渡进去,渡一口,亲一会,再渡下一口。   柏言很认真地给他喂水,直到庄辰栩受不住,睁开眼,抬手压住他的后脖颈,不让他后撤,嗓音喑哑地问,“你做什么,只知道给我喝水吗?”   柏言看着他,眼睛眨了下,“我知道你没醉。”   庄辰栩半闭着眼,松开手,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靠在他身上,“嗯,你灌的太猛了,醉了一半,是有点难受。”   柏言用手臂扶着他,“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庄辰栩看向他,满眼惺忪,“你现在要表白的话,我可能记不住。”   柏言不禁笑了下,轻声道,“没关系,我现在说一次,等你醒了我再说一次。”   “嗯,那也行。”庄辰栩低低哼了声,又闭上眼了,“那我可能就能记住了。”   柏言手臂收紧,搂着他笑了笑,觉得他也是有点记仇的。   “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柏言低声问他。   庄辰栩靠在他怀里说,“你记不记得,有一天你跑来我家,说你父母吵架吵得很厉害,你想住在我这里。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在浴室里用美工刀划自己的胳膊,我把你拉出来,给你包扎,晚上睡觉的时候,你跟我说觉得这样活着好累,我那时候很失望。除此以外,再没有过。”   柏言愣了一下,然后说,“但你那天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也害怕,面对在乎的人的时候,总会小心翼翼,觉得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对,就束手束脚不敢行动。”   柏言咬着下唇闷声说,“我上次说我没喜欢过谁,是因为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从以前到现在,都只有你,我很孤独,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怕失去你。”他弯下腰,庄辰栩头自然地后靠,枕在他的胸口,他把脸贴着庄辰栩的侧颊轻轻蹭了蹭,“现在,也是一样。”   庄辰栩闭着眼,嘴角却向上勾起,“柏言……”   柏言用力眨了下眼,然后在人嘴角亲了一下,接着说,“你不要打断我,打断了我就忘了要说什么了。我知道我懦弱,只知道逃避,当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时,就假装不知道,假装没发生过,我不敢承受关系改变所带来的的风险,不敢经历未被实践的生活。我害怕把你弄丢,我很自私,宁可看着你受折磨,也不想冒一点风险。”他说到这,又有些哽咽,“你留在书房的那封信我看了,如果我没找到,你就永远不会给我是吗?”   庄辰栩有些意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后就没有合适的时机,所以就一直放着。”   “那什么才算合适的时机?”   庄辰栩沉默着没有回答。   “其实什么时候都一样,我想我是喜欢你的。”柏言缓和了一下情绪,才沉声说,“但我觉得只要我喜欢谁,他都会受到伤害。我的家庭是病态的,任何人被扯下水,都是一场灾难。我父亲喜欢的人是这样,我喜欢的人也会是这样,那我宁可谁都不要喜欢,我不希望任何人被我牵连,受到无孔不入的监视。我也害怕变成同性恋,因为我妈妈觉得那十分恶心,而我曾经觉得那是毁了我家庭的罪魁祸首,甚至义愤填膺地去指责别人,到头来证明我只是霸凌了一个受害者。”   “我不愿承认自己错了,所以最后会变成这样,都是我自找的。”   庄辰栩身体绷紧了,沉声驳斥,“你不应该这样想……”   “我哪里都不好,但拜托,求求你了,”柏言收紧抱着人的手,声音颤抖,“再喜欢我一次吧。”   庄辰栩听完柏言的话,觉得自己心快被他哭碎了,空调呼呼吹出低热的风,柏言的眼泪砸在自己肩上,浸透了薄薄衬衣,像滚烫岩浆。   一切都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了。他用一柄匕首把一直紧闭的蚌壳撬开了,看到了里头血淋淋的白肉和裹藏的珍珠,内心知道自己舍不得,但还是狠下心,破釜沉舟似的逼了人一把。这是一场赌局,他赢得艰难侥幸,但所幸是赢了。赢了以后,他会好好把珍珠藏起来。   “我会留下来的。”庄辰栩把手放在他抱着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只要你愿意跨出一步,剩下的99步都由我来走。”   “不,我希望你出去,不要为了我打乱你的计划,”柏言吸了吸鼻子,细细啄吻着他的侧颈,在他耳边说,“你在那里等着,等着我来找你。”   从前是他拉着自己向前走的,现在该轮到自己向他跑过去了。 第68章 副CP(13)   庄辰栩还是按照原计划上飞机,一干好友前来送行。   航站楼内,虽然对庄辰栩而言这是职业生涯的一次跃升,是好事,但始终是分别,气氛还是有几分依依不舍。   等挨个抱完了,问候完了,柏言才慢吞吞从队伍最后走上前递给了庄辰栩一份礼物。   “这是什么?”庄辰栩看着手里包装精美的小东西。   “是送你的礼物。”   庄辰栩笑起来,“我知道,我是问里面是什么。”   “巧克力。”柏言说,“你想我的时候,可以吃一颗,等到全部吃完了,你就能见到我了。”   “我在飞机上就吃完了怎么办?”   “那我只有再给你寄一盒了。”柏言皱起眉,故作不舍,“省点吃,快递费很贵的。”   一旁的纪睿“嗤”的一声笑出来,然后转过身,嫌弃的摆手,好像看不得小情侣打情骂俏。   庄辰栩没有理他,仍只是笑眯眯地问,“好,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吗?”   柏言垫脚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说,“还有什么,等见了面再说吧。”   排队过安检,庄辰栩转身冲他们挥了挥手,片刻后就淹没在汹涌的人群之中。   柏言的视线从庄辰栩消失的衣角上收回来,左右张望,一把拉住想离开的谢时玉,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你得帮帮我。”   谢时玉满面不解,但还是顺着柏言的意思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在三环上飞驰,敞篷开了,无遮无拦,风猛烈地能把声音扯变形。   “要是被我母亲知道我跟庄辰栩去了同一个地方,她一定能猜到是因为什么。”   谢时玉艰难地分辨柏言在说什么,“所以你要骗她?”   “起码在出国前是这样。出国后,我会找机会跟她说清楚,我想到时候她的手再长也伸不过来。”   “江琴的父亲已经退休了,没这么大权力,否则陈元也不敢在现在回来,还跟她抢市场。”   “我知道,但她毕竟是我母亲。如果可以,我不想跟她起正面冲突。”   对于柏言的顾忌,谢时玉能理解。   柏言的想法倒很简单,只要在他出国前,他的行踪不会被人发现就行,以及向医院递辞呈,完成工作交接,也必须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谢时玉得帮他打掩护,   他把这里的一切都抛下了,要跟着庄辰栩离开。谢时玉觉得他这样的行为大胆到鲁莽,他没有国外留学经历,只是出去度过假,真正的生活和度假完全不同,但他还是要走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你在这里的执照那边也不认可,一切都要从头来过。”谢时玉问。   “是,”柏言迟疑着点头,“学习进修吧,具体的还在跟中介沟通。”   “你就是太冲动了,一下子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就去做,等真过去了你会碰到很多麻烦的。”谢时玉肃然地看着前方,“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后悔。”   “这是我的决定,我会接受一切。”   虽然嘴上是替他担心,可谢时玉心里本能地还是想要祝福,尤其是看到他那么坚决,好像这些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于是也放松了语调,“你们还会回来吗?”   “会的,”柏言转头过来冲他笑起来,露出了八颗牙齿,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得很灿烂,“也许那时候我们已经结婚了。”   谢时玉被他出乎意料的回答惊呆在原地,片刻后感到一阵车灯闪烁,忙转向车前方,“快看路!”   方向盘打死,跑车惊险地和一辆尖锐鸣笛的大卡车擦身而过。   死里逃生,谢时玉吓出一身冷汗。   柏言也吓了一跳,双手紧抓着方向盘,余惊未定,“靠,我还没跟他上过床,现在死了也太亏了!”   谢时玉后靠上车椅靠背,听了他这句话,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们才刚开始谈!”   说说都容易,实际操作还是很麻烦。柏言最后花了快三个月才踏上瑞典的土地。   他嚼着口香糖,提着拉杆行李箱,穿行在航站楼内,两侧是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受大西洋暖流影响,这里的夏日晴朗而温暖,仰起头,阳光像多情美人的手拂过脸颊。   柏言穿着单薄的短袖衬衫,牛仔短裤和运动鞋,露出白皙瘦长的小腿,头顶架着蛤蟆镜,俨然一副度假的派头。   庄辰栩在出站口等,柏言一眼就看到他,兴奋的跑过去,庄辰栩自然地接过他的行李箱,“飞机累不累?”   “还成。木头,我跟你说个事你肯定不相信,我旁边的位置坐了女明星你知道吗?就是演那个什么传的,她还给我签了名,我们还合了影……”   庄辰栩一边听他说,一边拉了他的手往外走。庄辰栩穿着蓝白条纹衬衣和灰色西装裤,架着金丝边眼镜,也许是在学校工作的关系,浑身都散发着学院派的儒雅气质,再加上个子高,在来往的人群中很显眼,不时会有行人扭头看向他。   柏言说着说着就停了,抓着庄辰栩的手兀然收紧。   庄辰栩转头看他,“怎么不说了。”   柏言舔了舔下唇,凑到他耳边说,“刚刚有个过去的女生一直盯着你看。”   “是吗?”庄辰栩刚刚把头往回转了点,就感觉脸颊被温暖的东西贴了一下。惊讶地转回头,看到柏言脸是红的,眼睛很明亮,他前倾身体又靠近在庄辰栩嘴唇上也亲了一下,“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再看你了?因为你已经被人锁定了。”   柏言亲完后,后退一步,感觉身心都很舒畅,“以前在学校里跟你走出去,我就想该怎么让你没那么引人注目,没想到方法这么简单。”   庄辰栩似笑非笑地歪了下头,突然一把拉了他的手,往那名女生的方向转过去。   女生正兴奋地拿着手机冲他们拍照,看到他们看过来,还朝他们挥了挥手,“Prof.Zhuang!So Sweet!”   柏言出乎意料,“她认识你?”   庄辰栩也向那边点头示意,“是的,她上过我的课,刚刚是在跟我们打招呼,她还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我估计不用一小时学校的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柏言呆立在原地,感觉脸红得快冒烟了,落地第一件事就搞了个乌龙,他艰难地替庄辰栩想办法,“抱歉,我不会给你惹麻烦了吧?你要不去让她把照片删了?现在不都讲究个人隐私权吗,她不能没经过你同意就乱发照片对吧?”   “没事,这样也好,省的我一个个跟人说明。”庄辰栩并不是很在乎,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他只是觉得头一次被柏言以占有欲的方式对待很新鲜,甚至还能小小地揶揄他一下,让自己占了上风。他许久没在和柏言的对抗中赢得什么了,他先爱上了他,所以总处处要吃亏一些,总被一些难为外人道的小情绪折磨。而现在,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柏言也明白了。   结果出机场的一路,柏言都有些不好意思。   庄辰栩在外面租了间单独的公寓,为了控制租金成本,和在国内的居住条件不能相提并论。顶上的阁楼人都不能站直,一不留神就要撞到头。   从车上拿下行李,玄关处堆了几个行李箱就没有站人的位置。柏言从缝隙里挤进去,在狭小的公寓内转了一圈,却仿佛是很满意,最后倒在一米八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比我想象的要好。”   庄辰栩在床边坐下,“喜欢这里吗?”   柏言看了看窗台摆的花,照射进房间的明媚阳光,再去看庄辰栩的脸,轻声说,“有你在,就很喜欢。”   庄辰栩和他对视着,随后微微笑起来,眼睛弯出了好看的温柔的一段弧度。   有一瞬被一种很柔软很久远的情绪包裹。他爱他,这么爱他,好像已经认识了他一辈子,又爱了他一辈子。现在才可以挣开无形的束缚,正大光明地看他、拥抱他和他接吻,这么深沉的压抑的渴望和秘密,突然释放,有一瞬间汹涌到他快要承受不住,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从在斯德哥尔摩见到他的那一秒开始,都有一种美好如梦境般的虚幻。   而过往的痛苦、忍耐、煎熬已不必说,近在咫尺却连伸出手都不敢,靠近他是痛苦,离开他也是痛苦,苦涩中偶尔能品尝到一点甘醇的蜜,所以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可原来蜜不用省着吃,现在他得到了数之不尽的糖果,反而拘束的、害羞的、受宠若惊的,像个惯受冷落的小孩突然受到了表扬,诚惶诚恐,不知道该怎么品尝了。   思来想去,庄辰栩只是垂着眼,小心翼翼拉起了他的手,把他攥在掌心。   柏言温顺地向他靠近,头挨了他的大腿,闭上眼,两人很舒适地这么互相靠了一会儿。   简单整理了下东西,到了下午,两人出门去用晚餐。   庄辰栩找了一家小店,吃了当地特色的炸鱼和炖菜。   吃完饭后,沿着海滨大道散步,绕着梅拉伦湖,呼吸着空气中携带的潮湿水汽,远处停泊着无数客轮,一旁建筑物的红墙上攀爬着绿色的枫葛。   路过中央广场,有画师支了摊在给人画像;有街头艺人穿着风衣拉小提琴,脚边放着一顶黑色的毡帽;玩滑板的少年戴着耳机从身边飞掠而过,人群三三两两,路边的悬铃木像向上张开的手掌。   所有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得其乐似的享受一日慢慢走向终结。   在路边的椅子上坐下,面向辽阔的湖面,太阳在远处下坠,天边铺开一片烂漫的晚霞。   肩膀挨着肩膀静坐一会儿,柏言此时的心情很平和,本来什么都没有想,结果视线向两边一瞥,看到左右各有一对情侣在接吻,有一对甚至都堂而皇之坐到了大腿上。   看了一会儿脸就烧起来,扭扭捏捏好像怎么坐着都不合适。   他偷看庄辰栩一眼,看人只是波澜不惊地看着远处风景,再偷看一眼,人还是什么都没有表示。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握在一起的手下了劲捏了他一下。   庄辰栩这才转过头看他,表情困惑,有一种可爱的无辜。   柏言微微吸一口气,心突然跳得很快。“你……”他结结巴巴地说,“渴不渴?”   “你渴了吗?那我们回去?”   柏言清了下嗓子,摇了摇头,还是拉着他不肯站起来。脸却向一旁扭去,却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目光慌乱一瞬,扭回来,对上庄辰栩的注视,便立刻垂下了头。   庄辰栩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问,“做了20年最好的朋友,现在变成了恋人,你更喜欢哪一种?”   “啊?”柏言愣了愣,没有想到庄辰栩会问这种问题。   他觉得现在的感觉很不一样,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拖了这么久才走到这一步,兜兜转转绕了这么远,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很多东西,可有时候又好像现在仍是最好的安排。   他看着他,然后说,“我没法去比较,因为都是你啊……”   下一秒,他就被人压在椅背上重重地吻了。   柏言睁着眼,本能地抬手搂住了人的背,刚张开嘴,舌头就被人捉住,扯进了战局。   这么认认真真的看着彼此的亲吻很新鲜,柏言舍不得闭上眼,看到庄辰栩靠自己很近,接吻之余,又分神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感受他的舌头扫过自己的牙齿。   此刻是你,过往是你,未来也是你。   只要没有离开过,一切就很好。   副cp主场结束了,接下来还有点主cp和两对一起出场的内容~所以接下来就是纯糖纯甜~ 第69章 奶奶   “柏言到瑞典了,两人见上了。”谢时玉盘腿坐在沙发上对韩珉说,他歪头想了想,还是禁不住要笑,“真是个小疯子,想出一套是一套。”   韩珉刚洗完澡,脖子上搭了毛巾,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穿了条居家裤,在谢时玉身旁坐下,自然地搂过他的腰,“他自由了,你该为他高兴才是。”   “总是有些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再回来。”   “他的朋友和家都在这呢,不会在国外待太久的。”   “我们什么时候也去找他们玩好不好?”   “度蜜月吗?”韩珉笑问。   谢时玉翻身坐到韩珉腿上,两腿岔开,坐成了M型。“也好,那起码要玩久一点。”边说边搂过他的脖子,将嘴唇贴近,轻轻啃咬着韩珉的下唇。   手掌贴着赤裸的肌肤,缓缓划过匀称的肌理,手掌下的身体白皙健美,是长期健身加饮食控制,严格养出的一副健康体魄。谢时玉喜欢这具身体,但也会发现韩珉对自己太严苛了,简直不是普通人能坚持下来的作息,起码他没法在每天五小时的睡眠下,再挤出一小时跑步。   韩珉一边和他接吻,一只手揽过他的大腿,指导他环上自己的腰。下一秒谢时玉就被他这样托着屁股抱了起来。   陡然的失重感,让谢时玉在接吻时还有余暇抽气一下。“你做什么?”   “你腰不好,沙发垫子太软,你会疼的。”韩珉简短解释,转过身,把谢时玉放上沙发靠背,后背贴着墙,只有尾椎骨挨着沙发一点支撑,整体还是挂在韩珉身上。   韩珉空出了手,不用揽着他,一只手垫在谢时玉的脑后,防止他撞到头,同时更深入地和他接吻。   谢时玉仰高头,只知道气喘吁吁,眼尾渐渐烧红了。   他和韩珉是上个月搬到一起开始同居的,把那间老房子留给韩洁母女两。谢时玉不知道韩珉是怎么跟李恒谈的,总之李恒最后松了口,把工作室的份额全都转给了韩珉,拿了一笔钱后销声匿迹。韩珉全面接手工作室,但同时财政状况也紧张起来,工作更忙,早出晚归,而小洁开始上学了,夜里觉轻容易被惊醒。谢时玉和韩珉提议了几次,韩珉就搬了过来,做谢时玉的租客。   一段时间下来,都适应了彼此的生活习惯,方方面面和谐同步,默契十足。谢时玉过得实在是很舒心,韩珉生活习惯良好,会做饭,整洁爱干净,双方喜好相似,连床上运动也很完美,可以很好地调节工作压力。   除了刚住一起的时候两人都太放肆,害自己犯了腰疼,不得不去医院做推拿。后面韩珉会自觉地控制频率,做的时候也护着他的腰。   刚开始还起过想压他的心思,但试了几次没成功,又已经从中得到了趣味,再加上腰伤反复,实在有心无力,谢时玉就算认了,也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吃亏或不甘心。反正是他这个人,什么样都可以。   “我奶奶这周末过来,韩妍有课来不及,要我们去接一下。”晚上在床上,韩珉搂着他时说。   “什么?”谢时玉一怔,“你还有个奶奶?”   “嗯?我没跟你说过吗?”   “没,”谢时玉坐起来,动作太猛,让他扯了下嘴角,又老老实实躺回去,“那你爷爷呢?”   韩珉说,“很多年前出意外过世了,除了姐姐我就只剩这一个亲人了。奶奶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们也想过要把她接出来,但她说在山里住了一辈子,已经习惯了,来过两回城里,太大太闹太亮,觉都睡不好,实在不习惯,只要我们偶尔回去看看她,她就知足了,实在想我们的时候,她也可以来看我们。至于住,她还是想要住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叶落归根,这是她们老一辈的信念。”   “奶奶难得来一次,我们得好好接待。”谢时玉点头,“那我第一次见她,要准备什么吗?”   韩珉笑了笑,“不用,你到个人就行了。”   一周后,两人开车去车站接奶奶。   第一次见韩珉家的长辈,谢时玉有些紧张,在家里就换了好几套衣服,不知道该穿的正式些还是休闲些,但周末穿西装去又好像不合适。他让韩珉帮忙做参谋,韩珉却只是笑,对每一套都说好看,简直毫无用处。   在车站等人,韩珉攥着谢时玉的手,大拇指摩挲他掌心,“别紧张,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她又没见过我。”   韩珉神秘抿唇微笑,“我喜欢的人,她也会喜欢的,再说,你不知道你多会讨老人家高兴吗?”   谢时玉忍俊不禁,想他又没见过自己跟长辈相处,不知道该说他过分自信,还是过分喜欢自己,自带滤镜。“我可以叫她奶奶吗?”   “当然可以,我说过会带她孙媳妇一起来的。”   谢时玉一下脸红了,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你怎么又瞎说。”   停好车后在车站内等人,谢时玉还是紧张,想给人留个好印象,“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的?空着手是不是不太好?”   “你是接人又不是送人,没必要买东西。” 第70章 缘分   等了一会儿,站口陆陆续续开始出来人,谢时玉每看到每一位老人家都要问一句是不是,韩珉都是摇头。一直等到最后,才有一位身材瘦小,裹着花头巾的老太太走出来,虽然年纪大了,面上却精神瞿烁,腿脚伶俐,一路走一路在和同行的人聊天,嗓门洪亮。出闸时不留神,走太快,险些被绊一下,好在被一旁的安检员搀住站稳了。   韩珉立刻走上前去扶她,“我早说您不要自己坐车来的,摔了怎么办?”   “没事,还没这么不中用。”老人家呵呵笑着。   谢时玉看到了也急匆匆跟上去,站在韩珉身边,拘谨地叫了声奶奶。抬眼看着老人家,上上下下看来看去,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韩珉侧身一点,向老人介绍,“奶奶,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那位。”   老太太眯着眼看了谢时玉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把手里提的包裹一股脑儿塞在了韩珉怀里,伸手抓住了谢时玉,浑浊的老眼满是惊喜,“是你啊,谢医生,你还记得我吗?那年您到山里,给我做了手术,我多年的风湿病,疼得路都走不了,现在都能跑来坐火车了。”说着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张保存的很好的相片,展示给他看,“您看,您临走时照的,我一直好好留着呢。”   谢时玉惊讶的看着老人家手里的照片,是他早年做赴山区做医援时候拍的,那时候刚毕业不久,还年轻,头发剃的短,穿着T恤短裤,待了一个月下来,山上紫外线强,浑身有些晒伤,红得不好看了,笑容腼腆青涩,却很灿烂。   前排坐着几位老人家搂着小孩,后面是他们一整个医援班子,差不多十个人,还有慈善基金会的几位。   这张照片很有纪念意义,搬家时候弄丢了,他为此懊丧了很久,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他看着老太太,终于想起来,惊喜地叫了声,“是梁奶奶!”   “哎,对!”老太太笑容满面,连皱纹都舒展不少,“真没想到,我老太婆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医生你。”   谢时玉挽了老人胳膊,扶她上车,回头一看韩珉,见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好像并不意外。   请老太太吃饭,饭桌上聊得投缘,回忆山里的生活,聊起自家种的山楂、辣椒,那时候吃的腊肉饭和地皮菜,老人家健谈又开怀,吃完饭还意犹未尽。把奶奶送去韩妍家,正好韩珉的房间空出来给老太太住,两人又拉着手在沙发上聊了许久,小洁就坐在奶奶腿上玩辫子,直到小洁困得打哈欠了,谢时玉和韩珉才离开。   在回去的车上,谢时玉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没想到世界这么小,缘分这么巧。突然想起什么,他扭头对韩珉说,“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的样子?”   “没啊,我挺意外的。”   “骗人。”谢时玉一下戳穿他,不过没当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猜猜。”   “这我怎么猜得到。”谢时玉顿了下,片刻后抿起嘴笑说,“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之前你奶奶还想给我介绍对象呢。”   韩珉转头看他,“哦?”   谢时玉说,“你是不是有张爬树上的照片,那时候他们村支书要给我介绍他闺女,我就直白地说了我喜欢男的,结果当晚你奶奶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边,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然后给我看了张照片,说是自己孙子,在外面打工,也喜欢男的。我一看,嚯,还未成年,你奶奶是要我犯罪啊。”   “她也跟我说过,”韩珉说,“我之前回去的时候,她给我看你的相片,夸你有多好,让我去追你。那张照片倒很清楚,你站在人群中央笑的很漂亮,很打眼。”   谢时玉一下惊讶了,“我就说你早知道了吧,你该不会是那时候看了张照片就喜欢上我了吧?”   韩珉侧头来看他,挑了下眉,“也许吧,当时是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知道真人和照片像不像。”   “那像的话怎么办?”   “像的话就去追追试试。”   “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谢时玉做作地摆了个和当时一模一样的造型。   韩珉凝神看着他,片刻后微笑,然后转回头看着车前的道路,一字一字缓慢地说,“更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车子拐过一个弯,外头稀稀落落下起了夜雨,滴滴哒哒地敲打着车玻璃,像一串串风铃撞击。   韩珉一只手搭在车窗,手指闲敲着皮革,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家里还有一套你获奖的照片,叫空山,拍的就是那座山。我第一次在摄影展上见到就认出来了,所以特意留意了摄影师,还打印了一套,我说过我很早就见过你了,只是你不知道。”   谢时玉这才想起第一次去韩珉家的时候,他在抽屉里看到自己从前获奖的摄影作品,那时候只是觉得巧合,没有往深了想,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阴差阳错的故事。   再往细了想想,就觉得一切有迹可循。所以韩珉会第一次见面就向自己搭话,还以为是自己魅力大到能让人主动,其实是他之前就认识自己;所以明明只见过一次,韩珉却能凭着记忆,画自己的素描像,还画的那么好,自己还以为是人记忆力超群;所以他对自己这么迁就,明明是陌生人,却予取予求,说话做事都温柔……   如果他那时候就……   谢时玉突然问,“我第一次见面给你看戒指拒绝你时,你在想什么?”   韩珉一顿,随后说,“也没有想什么,就是有些可惜,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迟了一步。后来想想,有些事情,想做的时候就应该去做,而不是瞻前顾后,也许在犹豫的时候,机会就错过了。比如我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呢?C市这么小,正规的医院更少,想要找一个医生,虽然不简单,但也不会太难。如果我那时候就找到你了,也许你还是单身,虽然不好说有多喜欢,但认识一下总没关系,如果公平竞争,我也不一定就比你的那位差。”   他说着说着,轻笑一下,“什么伺机而动,不过是给自己胆小找的借口罢了。后来我就知道,喜欢一个人,总要勇敢一些的,走出一步就比暗暗想着要好了。”   雨刮器分开车窗的水帘,外头的雨势不大,车辆在夜色深沉中静谧地急驶,两旁路灯是一片雾气般朦胧的光。   谢时玉听着韩珉说话,看着前方被雨雾笼罩的建筑轮廓,他把身体向韩珉靠近一点,车厢里有一种封闭的安宁的气息。   他是在那次医援结束后的一次聚会上正式跟路南在一起的,山区的生活,让他想惜取眼前人。   虽然错过了一次,但最后还是相遇。   就是命运给他们的眷顾。   那就不要再留有遗憾。   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两人从车上下来,肩并肩走过一段。   手指勾上手指。   韩珉垂眼看过去时,谢时玉正好抬起头,微笑着看他,“韩珉,想见见我爸妈吗?” 第71章 见父母   既然说了要见父母,最好能趁韩珉的奶奶也在,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不过吃饭前,韩珉还是说想要先正式去拜访一下。   谢时玉提前跟家里说了要带人回来,林悦很高兴,毕竟她操心谢时玉的终身问题操心太久,一直想让他有个伴侣,这样能获得世俗意义的幸福。因此不停地在电话里问是什么样的人,两人什么关系,认识了多久,他是什么职业的,有没有照片……   谢时玉简单做了介绍,林悦觉得各方面都还不错,知道韩珉只有一个奶奶和姐姐,姐姐还是个单亲妈妈,林悦很怜爱,知道单亲妈妈不容易,韩珉一路成长,到最后有自己的事业也很不容易,家庭条件虽然比较有负担,但这点负担几个小年轻完全可以撑得起来,他们人生还很长,只要对方人品好、孝顺,知上进就可以。   谢时玉听林悦絮絮叨叨说对韩珉那些客观条件的反馈,都嗯嗯的连声答应。他没发现自己在对韩珉的描述中都是溢美之词,已经完全不客观了,所以林悦会这么喜欢。   到最后林悦让他发张照片给自己看,她说自己儿子这么帅,长相上肯定也得门当户对。   谢时玉说不用,我周末把他带来,您见了就知道,不用看照片。   林悦愣了下,犹豫很久才说,其实也不用太般配,长相这种中看不中用,年纪大了都一样。最重要的还是人品和性格。   谢时玉抿嘴笑,韩珉就在他旁边看他,用手划拉一下他嘴角,用口型问他在笑什么。   谢时玉拉开他的手,摇摇头让他不要捣乱,然后对林悦说周末就把人带来吃晚饭。   挂下电话,韩珉问他伯母是怎么评价自己的,让他笑成这样。   谢时玉弯了眼睛,把他探进T恤贴上自己小腹的手扯出来,“到时候见了你就知道。”   临去之前,买了很多上门拜访的礼物。托人从云南买的茶叶,罗曼尼康帝酒庄的红酒,还有一些常规的保健品。谢时玉是说韩珉什么都不用买的,结果出门时还是看见他摆了一后车厢,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架势。   上楼了,韩珉在摁门铃前又犹豫了,对谢时玉说,“你帮我看看,我有哪里穿的不对吗?见了面,我应该叫什么,伯母吗?还是叫妈?”   谢时玉拉了拉他的领口,“那也不用这么快改口的,你要把我妈吓死吗?还有,你已经很帅了,摁门铃吧,你可是设计师,怎么连自己的搭配都没信心?”   韩珉苦笑了下,只要轮到自己,不管怎么样都是不自信的。深呼吸后,他摁响门铃。   林悦来开门,看到门口站的两个人愣了半天。直到韩珉把东西递过去,恭恭敬敬地说了声,伯母好。才反应过来,把他们迎进门。   关上门后,林悦偷偷拉了下谢时玉衣袖,不放心地对他说,“你怎么找了个这么帅的,跟明星一样,怪不得之前介绍的看不上。你怎么认识的?他会不会很花心,你管得住吗?”   谢时玉抿嘴笑,“还成吧,反正已经骗来了,妈,您放心,打算骗一辈子的。”   为了迎接韩珉,谢振海郑重以对地穿了身熨烫笔挺的中山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像一位老干部。从沙发上站起来,招呼他们坐下。   等坐到沙发上,韩珉问谢时玉,林悦看到自己怎么愣住了,是和想象的不一样吗。谢时玉小声对韩珉说,“降低一下期待,可以拉高一下印象分。”   韩珉问,“你做什么了?”   谢时玉说,“秘密。”   四个人围了一圈坐下,谢时玉爸妈问了些常规问题,几岁了,在哪里工作,两人怎么认识的。韩珉答得认真仔细,坦坦荡荡,也没什么隐瞒,只是说到两人初遇时,撒了点小谎,毕竟酒吧认识这种事不能说。但却把他们拍衣服第一天认识的事,老老实实交代了,说到谢时玉拒绝自己,老两口对视一眼,然后表情复杂地看了眼自己儿子。   之后吃饭,一桌子琳琅满目,有不少大菜,都需要好几天准备,可见对这次见面,夫妻两是很重视的。   饭桌上,林悦突然问他们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韩珉老实说,他现在住在谢时玉那儿,谢振海喝着韩珉送的红酒呛了一下,林悦脸色也不太对。   谢时玉只好埋头吃饭,韩珉今天真是坦率得他有些招架不住,这么快就同居对老两口来说着实跨度过大了。但他不帮韩珉吭声的原因是他也想听听韩珉怎么看他们两将来的。   韩珉又说,“我其实一直觉得能把握住现在,每一分每一秒过得有价值就够了,没有发生的事太遥远,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不如活在当下,珍惜现在的一切。”   韩珉这样的话说出来,饭桌的气氛有些冷硬。谢时玉没什么表情的嚼着蟹钳,其实觉得韩珉说的话没有错,是他的性格,他的经历让他变成了极度现实,没有安全感的人,但本可以再圆滑一些,浪漫一些的。毕竟是面对长辈,可能不能接受这样的观点。   他刚想出声帮韩珉圆场,韩珉却又开口了,声音很温柔,“但我后来遇见时玉,我每一次拥抱他,和他坐在沙发上,哪怕无所事事,只是看碟片或者听音乐看书,我都特别想就这样一直慢慢变老。我会去想我们老了是怎么样的,我们接下去会这么生活,我们会不会有自己的花园,养狗养猫,手拉手在湖边散步,我发现我非常渴望能经历和他在一起的一切可能。也就是说是他让我变得期待未来了,我以前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光,但后来发现,对未来有期待并为之努力的现在,才是最有意义的生活。”   “我还是不敢说将来一定会怎么样,但我希望我的将来都能有他。”说着停了一下,“就像您们一样,哪怕只是一起坐在餐桌前吃饭都是很美好的图景。”   韩珉客客气气地说,又起身给谢振海的酒杯里倒满酒,和他碰了个杯。“谢谢您们把他养大,给了他那么多的爱,让我能幸运地遇见他。”   谢振海眼含热泪,一口气喝干了酒。“我舍不得小玉,但如果有人愿意珍惜他,我为他高兴。”   林悦听着韩珉说,脸色已经缓和过来,甚至露出了笑意。等他说完,特地夹了只油爆大虾到韩珉碗里。   谢时玉看到了说,“这是我妈拿手菜,不是大场面都不出手的。”   林悦说,“也没小玉说的这么夸张,你尝尝好不好吃。我们小玉恋爱经历比较少,正正经经的就谈过一次,人也比较傻,一根筋,要是什么做的不好的,你就多包容一点,我们两个老的也没什么期望,就想你们能健健康康互相扶持就好了。”   韩珉还是很认真,“请你们放心地把他交给我。”   谢时玉低着头,耳朵发烫,他悄悄在桌面下去牵韩珉的手。两人坐的这么近,谢时玉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暗地里牵着手,腿挨在一起。他心里流淌一阵暖流,他也幻想过很多以后的生活,如果那个画面里有韩珉,他觉得无论是什么样都会是幸福的。   吃完饭,又围着看电视吃了点水果,到晚上了,林悦主动问两人要不要留宿,反正谢时玉的房间一直保留着,韩珉老老实实准备答应下来,谢时玉忙拦住他摇头,拉着韩珉飞快地走了。   到了楼底,韩珉还有些踌躇,认真地问他,“既然伯母喊我们住下,肯定是想你了,我觉得我们可以留一个晚上。”   谢时玉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傻了,睡这里做什么,你睡哪里,睡我房间吗,还是睡客厅沙发?”   韩珉愣了一下,然后说,“那沙发也可以,对付一晚上。”   “回家有床不睡,偏要睡沙发?”   “我只是想……”   “好了,”谢时玉打断了他,“你今天已经表现得很不错。”谢时玉上前一步,在他耳边小声说。   韩珉去握他的手,求安慰似的冲他低声,“我紧张死了,你看,掌心都是汗。”   谢时玉反手握住他,捏了捏,“紧张没看出来,挺自然的,那些话是你之前就准备好的吗?”   韩珉笑了笑,“我都不知道你妈会问什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谢时玉垂了点眼睫,偏暗的路灯光看不到他脸颊漫起的红色,他想了片刻,终于做了之前就想做的事,抬手去抱住了韩珉,把头靠在他肩上,“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变老,一起养狗,就这么一直在一起。”   “我爱你,”韩珉环住他的腰,轻柔地吻他的侧脸,“如果我表现的还可以的话,那我今天晚上可不可以讨要我的奖励?”   谢时玉被他亲的有些痒,缩了缩脖子,笑了下,“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顿了顿他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明天是周一,我有早班,不能不让我睡觉。”   韩珉无声地弯起眼睛,“我知道了,最有责任感的谢医生。” 第72章 海岛   不知不觉时间到了九月,柏言他们在瑞典已经安家落户快一年了,虽然时不时会跟谢时玉他们电话或视频联系,但双方有时差,只能偶尔交代下近况。   柏言在那儿人生地不熟,十分想念以前的朋友,自己一时半会因为学业的原因回不来,就一直极力要约他们过去玩。   正好韩珉最近事业发展如火如荼,收到了几个杂志的采访和服装秀邀请,其中一家的行程就是要去瑞典参加,邀约的是圈内很有名气的前辈,韩珉不好推,就答应了。谢时玉他们医院刚刚应付完市里的一项重大检查,工作告一段落,轻松一点,手上又攒了点年假,想着正好去看看柏言,就想和韩珉一起过去,工作顺带旅游度假。   消息告诉柏言后,柏言很兴奋,花了几天功夫给他们列了旅游规划,说要带他们去海岛上度假,还提前订了一套海边别墅,可以让他们四个人住的很舒服,还大方地表示费用全用他来承担。   谢时玉肯定不会让他花钱,柏言自从私奔去斯德哥尔摩后,把爸妈气得停了他所有的银行卡,他原来花钱大手大脚全靠家庭支撑,现在彻底一穷二白,再加上执照还没考出,必须读书,生活花销就得靠庄辰栩支撑。庄辰栩刚在学校任职,只是助理教授,工资并不算高。   不过柏言跟谢时玉说他有自己的小金库,这么多年工作下来还没有任性到完全不存款,只是谢时玉怀疑这是他偷偷跟柏爷爷奶奶联系着,得到了资金支持。   在柏言的积极推动下,行程安排就定了下来。   谢时玉简单收拾了行李,机票是由杂志社一起订的,下飞机后,韩珉会被接去秀场并接受采访,谢时玉就得单独行动,先去跟柏言他们汇合。等一天后,韩珉工作结束再去海岛找他们。   两人在机场分开,谢时玉独自打车然后转渡轮上岛。   谢时玉是第一次来北欧,这片濒海的土地每一处细节都让他很新奇,随处可见的桥梁、岛屿、湖海,典雅而各具特色的建筑,高耸入云的尖塔,带着海洋腥咸味道的风……   乘坐轮渡上了海岛,谢时玉先到沙滩跟柏言他们汇合。   把随身携带的行李寄放在游客中心,谢时玉在下沙滩前卷起裤腿,换了拖鞋。今天阳光很好,灿烂明媚,照得海面波光粼粼,是澄澈的蔚蓝色,一浪浪轻柔地冲上岸来,白沙滩被晒的很烫,连小石子都闪着光。   谢时玉绕着沙滩走了一圈,没看到柏言,又走一圈,最后在支起的太阳伞下找到穿着沙滩裤裸着上身惬意睡着午觉的人。   谢时玉上前摘掉他的太阳镜,不客气地推醒他,好气好笑地说“把我喊来这里,你却在睡觉?也不来接我一下,这就是待客之道?”   柏言眯起眼,一只手遮着头顶阳光,见是他来了,立马从躺椅上跳起来,“我是在等你的,只是等的太久才睡着了。”   谢时玉看他裸着的上身,被太阳晒红了一点,转身后,后腰处竟有两道很浅的手印,显然是被人用力握住腰掐出来的,印迹已经很淡了,如果不是离得近,不太看得出。但谢时玉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瞬间脸红,轻咳了一下移开眼,把墨镜还他,“怎么就你一个,辰栩呢?”   “他?”柏言向四周一望,随后一脸困惑地皱脸,“明明刚刚还在。”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身影从远处走来,和柏言一模一样的沙滩裤,只是上身多套了件黑色背心和花色薄衬衣,明明花里胡哨的配色,但一身松垮的衣裤却被他穿得很有型,有棱有角,看起来就挺拔清爽。   庄辰栩手上拿了两杯冰饮,走过来,递给他们,同时对柏言解释,“我看你等了太久,就去买了点喝的。”   柏言手上都是沙子,没接过来,直接就着庄辰栩的手喝了一口,问谢时玉,“我们是先回别墅,还是你要在沙滩逛会?你那位大设计师打算什么时候到?”   “他说他要晚上才能结束过来。”   柏言看了看时间,“那我们先去吃饭好了。”   谢时玉点点头。三人就收拾了东西,去旁边的一家餐厅,餐厅坐落在被高大树木环抱的红色树屋内。   吃饭过程中,庄辰栩话不多,偏于冷峻沉默,他们两人在一起,总是柏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谢时玉看他们这样相处也不错,一个人说一个人听,不会不耐烦也不会冷场,一闹一静,就很热闹和谐。只是很有趣的是,柏言说的多,要的也多,做起决定来摇摆不定,折腾半天,连自己要吃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还是由庄辰栩拿主意,他一句话定板,能说到柏言心坎里去,让他乖乖听话,最后皆大欢喜。   吃完饭出来,最热的时候过去了,柏言他们准备去玩潜水,谢时玉没有潜水证,就说自己在岛上逛逛。   谢时玉在岛上听当地人指路,找到一处市集,买了点感兴趣的小东西,随意逛了一圈,加上白天旅途颠簸就很累了,最后买了两瓶啤酒在沙滩坐下来,边喝啤酒边晒太阳,心情很宁静,思绪散漫,什么都没有想。   傍晚时候,他接到韩珉电话,说没有办法按规定时间到,要第二天才能过来。   “怎么了,不顺利吗?”   “原本约定有一场对话访谈,和我一起的人误机了,要做下一班航班到,当天就来不及结束,要多留一晚上。”   谢时玉点头。工作本就是如此,有许多不确定因素无法预料,他虽然很想早点见到韩珉,想和他一同在海岛,毕竟两人自从在一起后,虽然住在一块,但各自早出晚归,谢时玉时不时还要值夜班,韩珉的工作又会飞来飞去,其实都没能好好陪伴彼此太久,更别说出来游玩一次了。   “不用急,我这边没什么事,可以等你。”他出言安慰。   电话那头停顿片刻,才说,“可不可以等是一方面,是我有些想你,我在这里简直待不下去,只想快点结束采访,跑到你那边去找你。”说着韩珉放柔了声音,“如果你看到了很美的风景,在我回来前能不能忘记,我想跟你再看一次。”   谢时玉听着韩珉声音,仰面闭着眼感受着海风,低声说,“这里的风很舒服,有湿润的水汽。”   “嗯?”   “海也很漂亮,像蔚蓝色的宝石,天空很大,很高,感觉很自由。”   “嗯。”   “但没有你,我总是静不下心来,再好的景色也稀松平常,”谢时玉笑着说,“所以,不用担心我看厌了,早点过来吧。”   结束通话后,谢时玉去找柏言他们,两人刚从水下上来,还穿着潜水衣,柏言摘了呼吸面罩和面镜,脸往下淌水,冲谢时玉招手,“时玉,我刚看到了一只大海龟,我还拍了照,有很漂亮的鱼群,你来看看。”   谢时玉走过去,和他们一起看了水下拍的照片,两人在鱼群包围中,周围还有珊瑚和海草,十分绚烂。 第73章 给你我的心(完结)   晚餐是回别墅自己烹饪的。   柏言订的别墅坐落于小岛的高处,有三层楼,一个衍生出去的巨大圆形阳台,正面对大海,站在阳台上吹着海风,水天一色,沙滩、海浪和天际线尽收眼底。   谢时玉端着酒杯在阳台吹了会风,此时正值日落,夕阳西沉,天幕与海洋颜色变化万千,璀璨夺目。   他拍了两张照片留念,觉得等韩珉到了,他们可以在这里待上半天,看日出和日落。   从阳台下楼,因为他是客人,柏言坚决不让他动手,晚饭要由东道主处理。   还没到厨房就看见里头在忙碌,庄辰栩在处理龙虾,动作娴熟老练,柏言在用锅煮什么东西。但柏言是不会煮饭的,虽然一年不到的异国生活锻炼了他的自主生活能力,他在厨房的最重要作用还只是看火,以及在关键节点叫人。   看了会儿火觉得无聊,柏言转头跟庄辰栩聊天,庄辰栩的龙虾处理好了,开始切菜。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柏言笑得肩膀微耸,过了会儿庄辰栩突然探身过去吻住了他,把他压到厨房桌面的边缘,墙面遮住了半个身子,谢时玉看不到多少,只能看到交错在一起的腿。   他有些仓皇地转过身,又走回楼上,当面看自己认识很多年的两个好朋友亲热,还是有些突兀,不适应的。晚餐时候,虽然是三个人的晚餐,柏言很努力地活跃气氛,谢时玉却很难不感觉自己是个硕大的电灯泡,一顿晚饭草草吃完,谢时玉就上楼了。   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向下看,是一片巨大的室外泳池。   柏言在游泳,庄辰栩在岸上看他游了两个来回后,也跳下水,两人像竞赛一样在泳池里你追我赶,身影在水中时隐时现,最后柏言憋气潜泳赢了半个身位,抵达终点后露出水面,靠着泳池壁喘息,庄辰栩很快也从水里钻出,两人说了会话后,就靠近了在泳池边亲热起来。   看了一晚上两人秀恩爱,谢时玉感觉自己快长针眼了,当即把窗帘拉上遮住。   晚上谢时玉在房间的床上,韩珉给他打了视频电话。   谢时玉接通,韩珉问他今天玩得怎么样。   谢时玉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还行,就是一个人比较无聊。”说着想到一天柏言两人的亲密劲,不由摇头说,“你不知道这两人在一起后有多招人烦,以前只是话多,现在是烦人。”   韩珉笑了两声,“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玩的。”   “没事,我自己逛逛也挺好。而且,”谢时玉顿了顿,“我觉得他们能这样很不容易,我有一种不想去打扰他们的感觉。如果要是我自己,明明很喜欢他,却只能做朋友做二十年,我一定受不了,虽然他们以前就很不一样,吵架都闹得像情侣分手,好起来又谁都插足不进去。”   韩珉嗯了一下,“喜欢一个人总是掩藏不住的。”   “所以你现在在哪了,休息了吗?”谢时玉调整了下坐着的姿势然后问。   “先回酒店了,”韩珉说,“要明天才能继续。”   “那一天下来应该挺累的,你早点睡,明天肯定得早起。”谢时玉低声。   “没事,我现在不困。”视频画面里的韩珉刚洗过澡,慵懒地靠在床头,压低了声说,“时玉,你把手机抬高一点,我想看看你。”   “看什么?”谢时玉愣了一下。   韩珉笑了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洗过澡了?”   谢时玉后知后觉地把手机移开一点,不再是只对着自己的脸,而是可以看见自己的全身,“嗯。”他现在穿着房间提供的浴袍,没有系紧,很松垮,露出胸前白皙的皮肤。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着手机里的人。   “脱掉,让我看看你。”韩珉说。   谢时玉愣了一下,脸涨红了,一瞬知道他想做什么,“韩珉,你……”他低声叫了一下。   “要是不愿意的话,你可以不做。”韩珉还是很贴心地给他选择。   谢时玉红着脸低着头,犹豫片刻后,把手放上了浴袍的系结,拉开来……   —   从房里的传出的声音不对劲。   柏言在房间门外,耳朵贴着门板,听了一会儿就面红耳赤,他急急转身,正撞上来找他的庄辰栩。   “怎么了?”庄辰栩刚说出半个字,就被柏言捂住嘴,往外拉。   “嘘,别出声。”   庄辰栩莫名其妙地被人拉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柏言还满脸通红得笑得像做了贼。   “你怎么笑成这样,看到什么了?”   柏言清了清喉咙,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才说,“时玉在跟韩珉视频呢。”   “嗯?”   柏言靠近庄辰栩,附耳对他轻声说了什么,片刻后庄辰栩脸也红起来,轻咳了下,惯素不苟言笑的脸也露出了点笑意,“那你还听墙角?”   柏言解释,“我是看时玉晚上没吃什么,想给他送点吃的,结果听到里头有说话声,幸好我没推门,这两人看不出来,这么会玩花样。”   庄辰栩从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耳朵,“其实我们也可以。”   柏言痒的缩了缩脖子,在他怀里转身,结结巴巴地说,“上……上次的伤还没好,我用手帮你。”   “你说的我像恶霸一样。”   柏言脸彻底红透了,他不是这么爱害羞的类型,但在情事上他的确比较稚嫩,就是只知道理论知识没有实践经验。刚开始说好了,循序渐进慢慢摸索,结果两个人谁都没忍住,柏言又是个喜欢尝新鲜的类型,太莽撞,结果把自己弄伤了,之后庄辰栩就没怎么碰过他,他自己也有了点阴影。   不过很清楚知道肯定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想了又想,柏言还是改口了,“那要不……今天再试一次?可能准备好了也行,就,慢一点。”   庄辰栩看柏言一副为难又逞强的样子,就很想逗逗他,“这是你答应的?”   柏言咬了咬下唇,抬起头,亲了亲庄辰栩的嘴唇,“嗯,如果我中途喊停你可以不听我的。”   “那岂不是我怎么做都可以?”   “也,不要太过分。”   庄辰栩忍俊不禁,把他抱起来,小声叫他,“老婆,你怎么这么可爱?”   柏言脸快冒烟了,“说好的,在外面不能这么叫的。”   “可是这里也没有外人。”   柏言一想,好像也是,这里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他把手环上庄辰栩的脖子,红着脸小小声地嗯着答应了一下,然后叫他,“老公。”   第二天三个人在餐厅碰上吃早饭。   谢时玉睡得不错,很精神,柏言却有些困倦,不像昨天一样活跃,什么都想玩,吃了早饭后,他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还说今天自己要在屋子里休息半天,庄辰栩自然是要留下来陪他的。   谢时玉觉得今天外面太阳太大,不如窝在室内休闲一下,躲躲太阳,就拿了本书到阳台上看书吹海风。   中午的时候,韩珉终于发消息说事情忙完了,现在开始赶过来。   简单拾掇好,谢时玉租了辆车去码头接韩珉。   把车停在停车点,谢时玉下了车,一路走过去,等了一会儿,才看到韩珉混在人群中从渡轮上下来,码头人很多,吵吵闹闹,人群散开,但谢时玉总能一眼找到他。   韩珉也看到了他,拎着行李快步向他走过来。   谢时玉也走过去,拥抱了他一下。   在他耳边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猜猜是什么?”   韩珉摇摇头,表示猜不出来。   谢时玉摊开手,掌心里是一块心形的鹅卵石。   “我昨天在沙滩上捡到的,送给你。”   韩珉接过石头,大拇指腹摩挲着其上粗糙的纹理,“很漂亮,这有什么寓意吗?”   谢时玉弯着眼睛大方地冲他笑起来,“这个意思是,我给你我的心。”   韩珉攥成拳握住,“收到了,谢医生。”他弯腰在谢时玉额头轻柔地一吻,“我也很爱你。”   END   全文完结啦,谢谢大家的阅读,我终于写了本温馨的小甜文~下一本白手套,冷淡利己资本大佬攻x野心勃勃私生子继承人受,交易情人变真爱,年上养成文,可能有点酸酸的,攻受都比较理性。这本会花点时间存稿后更新,这样连载期间,大家会看得比较舒服。感兴趣的,收藏一下吧,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