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欺负老实Beta   作者:羽毛儿飞   文案:   许嘉音,男,omega,苏打味信息素,身边围满优质alpha,渣浪属性max。   周赦,男,存在感低下的老实beta,只想本本分分念书,顺顺利利毕业。   许嘉音被某院草拒绝,听闻周赦是院草的暗恋对象,气势汹汹找上门,见到是个beta,差点笑岔气。   周赦永远记得,篮球场绿网外的香樟木下,许嘉音勾着他的脖子,踮脚把舌尖送到他口里,他是beta,并不懂品尝omega的香甜,只是脖子粗红,瞪着眼说不出话。   那晚过后,他发疯般爱上喝苏打水。   许嘉音盯上了周赦,一口一个学弟,勾着他把牵手接吻全做一遍,周赦明知那是戏弄,还是一步步沦陷。彻底沦陷的那刻,就是许嘉音兴趣消失之时。   “笨蛋,我怎么会喜欢一个beta?”   周赦生了一场病,几周后出院,找到一走了之的许嘉音,许嘉音依旧爱玩爱浪,手执香槟轻浮地倚靠船舷,“周赦?周赦是谁?”   周赦抿唇冷笑。   周赦,男,顶级alpha。   一句话简介:勾引前哪知爱脸红的学弟会变猛A!   标签:强制爱 渣受 翻车 黑化攻 HE 第1章 接吻   九月开头的末夏,没有月亮的夜晚。   菁大体育场,一块露天篮球场,黑白球衣的少年们运球奔跑。   球场四周围着一层两米多高的绿漆铁网,隔出种了整齐香樟的小路,路灯卡进香樟油绿的树冠,洒下明暗交叠的叶影,渺渺盖住树下的长椅。   许嘉音坐在那里,手肘支在长椅扶手,懒洋洋地托住脑袋。   从球场上看过来,穿过两米高的绿色铁网,阴影藏住整把长椅,只有架起的小腿露在灯光下,黑色裤管下一小截白藕,有一下没一下地荡晃。   哨声响起,短暂的中场休息,啦啦队里,两个体态娇小的Omega悄声议论:   “你看,那边坐的,是不是许嘉音?”   “挡住了,看不清,应该不是吧,许嘉音来这里干什么,今晚球场上可没几个Alpha!”   “不对,你看到旁边那个人了吗,那是菁大有名的恶霸江言啊,听说他是许嘉音的哥哥,成天到晚跟个保镖一样,许嘉音去哪里他去哪里,他旁边坐的,肯定是许嘉音!”   “啧,还真是他,我知道了,他也是来看夏町的,可夏町不是把他拒绝了么,怎么还厚脸皮追来球场?”   “什么什么?夏町是谁?居然把许嘉音拒绝了?把A见A爱的许嘉音拒绝了?!什么时候的瓜,我怎么没吃到!”   “你不玩学校论坛吧,就是那个人气很高的经院新晋院草夏町啊,许嘉音给他表白被当众拒绝,还有照片呢,占了好几天热门帖,底下还有人说,夏町本来和我们同级,今年应该大二,但是为了陪暗恋对象,曾经主动退学一年,高考后和暗恋对象选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这可是真爱啊,他许嘉音去凑什么热闹?烂O还真是没骂错,男友周抛也就算了,还去搞破坏……”   哨声又响了,经院的队伍换上一个新人,沉着脑袋拍球,刘海下绑着一条运动款黑色发带。   许嘉音抬起眼皮,含住饮料的吸管,咕噜吸了口饮料。   树影依旧是那树影,伸出白色棉T恤领口的细长脖颈微向上仰,随着吞咽的动作,小巧喉结上下滑动,像颗剥开糖纸的白色硬糖,本可以藏起来,却故意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勾人上前品尝它的味道。   扫了一眼,没有找到要找的人,慵艳双眼失望关上,“他怎么还不上?我都快等睡着了。”   江言双腿叉开,拳头按在膝盖处,发白的关节咯吱作响:“许嘉音,我的祖宗,怪我今晚没有带香,不能跪下来烧给您,看到给你当哥这么多年的份上,跟我回去了行不行?”   许嘉音一动不地注视球场,嘴里无聊咬着吸管玩,明目张胆装作听不见。   江言深埋下头,埋进无力的手掌心,“跟你说了,夏町不会来,本来打算来也不会来,你大摇大摆地坐在这儿,他躲还来不及!”   这回,许嘉音终于有了反应,吐出满是牙印的吸管,眼睛仍是漫不经心,“怎么可能,他傻啦,送上门的许嘉音都不要?”   江言:“……我不明白,夏町那个小白脸,到底哪里吸引到你,迷得神魂颠倒!”   许嘉音斜来眼睛,轻慢鄙夷道:“你个Beta,你懂个屁!”   江言自尊心大受碾压。   许嘉音喜欢猛A,这对一个Omega来说无可厚非,但对他一个Beta来说,无疑是世上最难以理解的事物。   他拿出最后仅剩的耐心:“时间不早了,夏町真的不会来了,咱回宿舍了好不?”   许嘉音轻飘飘拿开眼神,“自己回。”   “……”   “音音,乖一点好不好?”   江言真快给他跪下了。   许嘉音像个买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很不欢心地撅起嘴,“不要!只有许嘉音拒绝别人,没有别人拒绝许嘉音!我气!”   江言:“……”   幼稚的发言,符合许嘉音的性格。   可他不敢说话,每每被许嘉音气到,他便安慰自己就当养了个崽,崽不知道Alpha不能乱撩,做爹的难道放任他羊入虎口?最终吃亏的还不是自己的崽!   他极度耐着性子:“是,哥知道你心里头气,哥也气,夏町是个什么东西,连我家音音都敢拒绝!你可是许嘉音,什么时候缺过男朋友,咱犯不着一棵树上吊死,对吧?”   许嘉音把他意思听得明明白白,却只鼓起腮帮轻哼一声,“谁说我要在他身上吊死,我要让他后悔,主动来追我,然后狠狠拒绝他!”   江言额角滑下一滴冷汗。   “这种事请,永远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   “音音,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你吗?”   许嘉音含着吸管扭头,认真等待他说出答案,那映在瞳孔里的星星一般的灯光忽闪而过,透出几分Omega独有的乖巧可爱。   江言把手一指,指向热汗挥洒的球场。   密密麻麻的绿色网格在融荡的灯光里化成模糊虚影,黑白球服的少年紧张追逐,一个黑色球服的男生一跃而起,“哐”的一声,将球按进篮筐。   尖锐哨声响起,伴随短暂欢呼,男生掉回地面,微侧脖子,抓起球服前摆,一把擦掉悬挂下颌的汗珠。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纷杂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两只眸子沉静漆黑,仿佛两粒浸泡古井当中的黑碧玺。   “看到没?那个人叫周赦,也是经院大一,就是因为他,夏町才报了菁大,做了你的学弟,然后拒绝了你,懂了吗?”   许嘉音保持着咬吸管的动作,目光好像被吸进少年的眼里。   如果不是特意指出,很难在一堆Alpha中注意到他,好比混在水晶球里的玻璃珠,他只是那颗玻璃珠而已,却又因此显得更加特别——   他随球员奔逐,光滑的后颈大方敞露,在一群贴着阻隔贴的Alpha中十分稀罕。   许嘉音吃惊:“Beta?”   “是,就是这个Beta,让夏町默默守护这么多年,你爱玩,我没意见,但是撬墙角,小心遭报应!”   许嘉音不回话,目光像被吸进了球场。   有Alpha喜欢Beta,换在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轻信,但发生在这个人身上,他觉得不是没可能。   原因无二,这个人太出众了。   剧烈摩擦声中,周赦踩着洁白的三分线,又是一个漂亮起跳,篮球精准投进篮筐。   这副外表,这出色的运动能力,居然是个Beta?不可否认占人口比重最大的Beta里存在个别优质,但那概率极低,从小到大,许嘉音也就见过现在这么一次。   他用力咬住吸管,“你说夏町喜欢他?所以拒绝了我?”   江言回答:“不是我说,是全校都这么说,就你这个当事人不知道!听哥的话,别白费力气了行不行!”   许嘉音不作声。   难以置信,世界上或许有Alpha为了Beta拒绝Omega,可被拒绝的Omega是万人迷的许嘉音,这根本不可能!   他倏地站起身,抬脚就走。   江言跟着站起来,“去哪儿?宿舍不往那个方向走!”   许嘉音头也不回,“别管!也不准跟来!”   球场上,球员们围成一圈,互相架住臂膀,用力下压抬起。   啦啦队一片欢腾,周赦退出胜利的队伍,独自走回休息区,拿起一瓶水拧开。汗水浸透了头上的黑色发带,飘逸的刘海变成半湿状态,几乎掩住俊气的双眼。   整瓶水,一口气下肚大半瓶,整瓶全部喝完,他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香樟树下,坐在长椅上的人早不在了。   球赛胜利,同学们围着帅气的Alpha主力说话,没一个人注意到他。他把空瓶捏扁,扔进塞满的垃圾桶。   周赦准备走了,书包提起来的同时,听见绿网外有人喊:   “周赦,有人找。”   球场西侧,少有人走的林荫道,没安路灯,全靠小路口的一盏照亮。   周赦根据指示找到这里,谨慎站在道路口的灯柱旁,并不打算踏入小路。   香樟树的浓影铺满整条小路,枝叶间漏下大一块小一块的碎光,照亮又隐蔽小路站在中间的人。   光线昏暗模糊,估摸是个一米七几个子的男生,很瘦地站在那里,脸刚巧藏进阴影,上身一件纯白色短袖T恤,略微眼熟。   对方没有说话,直愣愣盯着,散发出并不友好的气息。   周瘦停在小路入口,与他遥遥对视。   如许嘉音评价,他的外形称得上出众,全身上下都是黑,看着应是不爱说话的酷哥类型。   ABO性别造成的基因差异难以逾越,与天生位于金字塔顶端的Alpha相比,Beta无论在智商水平、运动水平、反应能力还是外貌方面都表现普通,举个简单的例子,菁华大学录取门槛颇高,单是高考分数线就筛掉大批Beta,即便总人口中Beta数量最多,但在这所学校,Beta的比例只堪堪占到30%左右,而Alpha多达60%以上,总量稀少的Omega也因为基因优势在这里变得集中。   要非刻意注意到,从人群一眼扫过,只会下意识地把他当作Alpha。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干净汗味,只有凸出骨节的光滑后颈,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眼神,无一不在昭示,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   几秒后,许嘉音小小“嘁”了一声,捏着还剩一半的饮料的纸盒,缓缓悠悠地走出阴影,走进路灯能及的所在。   树叶切碎的光落在脸上缓缓挪移,照亮生长于鼻梁中段的美人痣,肤色白皙,小痣朱红,是日出印象里那一轮温柔忧郁的朝阳。   许嘉音,实票选出的菁大校草,不管传言如何轻视诋毁,他还是那轮人人想得的朝阳。   此时,朝阳升起,就在面前。   周赦心口剧烈跳动——   他深陷惊愕,忘记了要将眼神躲闪开。   许嘉音很满意他的反应,这就是许嘉音出场时观众该有的反应。   他意味不明地微笑,眼睑下方鼓起两道可爱卧蚕。   球场上没能看得太清楚,这会安静不动地站在面前,他才有机会将周赦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个子,太高,远处看着瘦,其实身材不弱,露出球衣的两条手臂裹满漂亮肌肉,散发出令人着迷的力量感,只是头发该剪了,刘海稍微挡眼睛,也可能出于这个原因,他往头上套了一条黑色发带,俊气得很。   9分,许嘉音给出的评价,满分10分,但当他许嘉音的情敌,还是不够格。   周赦呆呆凝望,这情况让他有些震惊过头。   许嘉音勾起唇角,飞快闪过蔑笑,他不紧不慢地张口,语速保持在最动听的节奏:   “看呆了?”   周赦猛一滞,脸颊烧起红潮,下一个动作,他将脑袋别开不敢看前方,嘴里仓促说:   “抱歉!”   许嘉音双眼微眯。   他无声抬脚,轻步向前,缓缓靠近周赦。   面前男生将近一米九的个头,近了之后愈发觉得受压迫,不用做其他多余动作便能让人产生窒息感,却像个看涩图被暗恋对象发现的小男孩,埋头藏起燥红的脸,忘记了同样通红的耳朵尖儿。   许嘉音悄无声此地踮脚,鼻尖凑近,对着男人沾满汗渍的轻轻一吸,发出清晰的吸气声。   猝不及防的亲密举动,周赦整块皮肤跟着一阵颤动,传过来的呼吸像细小刷子,刷过的地方钻心地酥痒。   他猛地按住脖子,睁大眼倒退两步,险些让路面的鹅卵石绊倒。   许嘉音“噗嗤”笑出声,“吓到啦?”   他只是最终确认一下,眼前的优质帅到底是不是真是个Beta,答案没有任何反转。   他把胳膊抱起,悠悠然地转身,背对过去问话:“周赦是吧,认识我吗?”   周赦慌忙躲闪开眼神,“不、不认识……”   许嘉音扭头斜了眼角回看,一脸不相信,“真的假的,菁大还有人不认识我?我是许嘉音,连声学长都不会叫,这届新生这么没礼貌的么?”   周赦总算抬起头,本想真诚道歉,却在瞬间被许嘉音的后颈吸引了注意力——   从圆形衣领伸出的后颈,细长一条瓷白色的颈,盖了小熊形状的阻隔贴,材质很薄,半透不透,肉粉色腺体微微凸起。灯光落洒,被它柔软弹开,射出半圆的柔和反光。   周赦喉咙发紧。   他第一次见识Omega的后颈,在这么突然和不经意之间。   许嘉音突然出声:“看哪里呢?臭Beta!”   周赦拉回神思,脸颊滚过热辣火苗,差点来个原地九十度鞠躬:“对、对不起!”   许嘉音眼里只有得逞笑意。   这招他常用,但第一次有人被撩到脸红。   他转回身,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满脸通红的帅Beta。   这人,打球时看着挺冷挺酷的,接触下来发现,完完全全一个害羞腼腆的大男孩,笨得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这种人真会谈恋爱?还是说,夏町喜欢这种类型?   许嘉音不由撇嘴,人生中第一个威胁到他的情敌是个Beta本身足够离谱,而这Beta还是这么副德行,难以接受,实在难以接受,夏町拒绝他是因为更喜欢反差萌肌肉男?这癖好,也有些难以接受。   他冷下脸,丝毫不掩敌意,“臭Beta,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周赦摇头,烧红的耳朵尖跟着摇摆。   许嘉音冷笑,“用不着跟我装,今晚我算开了眼,拒绝我的Alpha喜欢的原来就是你这种货色,要不要跟我说说看,他喜欢的你的哪里?反正我知道,一定不包括上床,毕竟,你是个Beta嘛。”   伤人的话,被许嘉音寻常平淡地说出,丝毫不觉得自己过分。   周赦震惊,“你说什么?”   “还跟我装傻,夏町认识吧?”   周赦如实点头。   “他是你什么人?”   “哥哥。”   许嘉音发狠咬住下唇,留下深深一杠白印,“哥哥,叫得还真亲密,他让你这么叫的?”   周赦还是懵:“嗯……”   许嘉音气到发笑,他该不会真的看走眼,找了有夫之夫下手吧?可夏町对外宣传一直是单身?   “你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   “在一起?”   “看来还没有在一起啊,不过也是两情相悦了,破坏鸳鸯的事我本来不做,但一想到是你这么个东西害我出丑……”   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许嘉音抱住胳膊,下巴高傲地抬起,“学弟,不好意思,夏町我看上了,我没兴趣挖人墙角,既然还没在一起,我们来正大光明竞争好了。”他倏地轻笑,语气变得不屑,“不过,就凭你这么个又土又闷的Beta,该拿什么和我争啊?学弟,你家里管得严吧,你不知道在Omega面前,Alpha会变成什么样子么?”   周赦满脸震惊和茫然。   许嘉音冷哼一句,放下胳膊上前来,狠狠捏住他的下巴。   裹着热气的男性皮肤,剃剪平整的胡茬微微扎手。   一瞬间,周赦条件反射地躲让,却被紧接着拽住手臂,许嘉音微微借了力,将唇送到一样高的地方,在他震惊的眼神中,缓缓贴了上来。   周赦瞳孔猛一下放大。   对方的目的并不是接吻,干脆利落地撬开他僵硬发麻的唇,送来一股咸甜味道。   很像苏打水的味道,更像一簇威猛尖锐的电流,滋滋啦啦地刺入神经,夺走大脑的思考本能。   Beta没有性腺,无法感知Alpha与Omega的信息素,除非,用味觉。   但只有味觉类信息素的Omega可以做到这点,许嘉音刚好是。   滑溜溜的柔软喂满口腔,周赦本能地吮吞。他在夏季最燥热的夜晚,品尝到最心动最热烈的一杯饮品,漂浮湿滑的啵啵果冻,以及浓郁的苏打水的甜香。   只是,在他有所动作的一瞬,他清楚感觉到许嘉音颤了颤,下一秒便飞快退了出去。   许嘉音倒退两步,手背掩上柔软的唇,整张脸藏进阴影,不知道是何表情。   “这就是我你之间的区别,没有哪个Alpha能最终拒绝我,劝你趁早放弃,别到最后受伤!”   周赦空张大嘴,嘴唇残留的不知谁的津液冷了。   许嘉音嫌弃地擦擦嘴巴,再不留恋,转身朝来时的小路走去,没走出去几步,背后一阵风声,手腕被滚烫的大手牢牢抓住。   那只手可以那么烫,好像刚刚搅弄过岩浆。   他惊慌回头,树影叠叠,斑驳周赦的脸,他只看到浓眉下的那双眼,发出饿兽般的凶光。   周赦眼眦几乎裂开,喉咙肿胀僵硬,发不出半点声音。   半秒惊吓,许嘉音反应过来,往死里甩开他,连带手里的饮料盒甩飞出去。   “松手!”   周赦不敢再抓他第二次,惊异于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许嘉音瞥他一眼,也不管地上的饮料,加快脚步,飞速走进小路的阴影。   夜风逆卷,周赦仍然站在原地,痴望着许嘉音消失的方向。风把理智稍微吹醒了几分,他低下头,舐了舐发涩的嘴皮,残留的苏打水味已消失殆尽,唯一还在的,是种进回忆里的那颗火种。   身体很烫,火种落入腹中,以恐怖速度发育出一片火海,把他身体烧坏,烧出渴望空洞。   他捡起许嘉音的饮料,一盒苏打水,吸管被咬得不成模样。   他用拇指按住凸凹不平的咬痕,无法控制地用力,不断用力,仿佛掐住新鲜咬下标记的后颈。   他嗓音粗哑:“学长……” 第2章 相识   岔路口,垃圾桶旁,江言靠着路灯柱子,百无聊赖吸着烟。   听着林荫道上传来脚步,他弹掉烟灰,往旁抬起头:“哟,祖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过去逮人了!”   许嘉音走出香樟树的阴影,走到灯光里来,脸颊残留一抹可疑红色,好像刚和情郎分别。   江言眯起眼,“脸怎么那么红,到底干什么去了?”   许嘉音抬起手背,压了压发烫的面颊,而后轻飘飘放下,反剪去身后,“没什么,和人打了个啵儿而已。”   江言手里的香烟掉到地上。   他听到了什么?   他想问小祖宗是不是在开玩笑,眼睛瞥见微微发肿的嘴唇,是比先前更艳人了一点。   蜻蜓点水的吻不可能造成这样,丢下周赦离开后,许嘉音躲在漆黑的小树林里,用手背把嘴唇擦了一遍又一遍,逢场作戏的吻,他给过太多,只是这次,稍微做得过火了一些。   他鼓起脸颊,夺过江言手里还未拆封的饮料,吸管扎进去,狠狠吸起来。   残留在口腔的灼热温度总算消退下去,心里那股奇异感觉却久久不散。   然而,没等他多喘息几秒,一只手往他肩膀按下,江言凶巴巴质问:“许嘉音,你忘记怎么答应我的了?玩归玩,闹归闹,最多只能和人牵手,你全忘啦?”   许嘉音不以为然地挥开:“和Beta打的啵,不算数。”   不爱撒谎,可能是许嘉音为数不多的好习惯,并不是因为品行端正,而是懒。   江言傻眼:“beta?你去找周赦了?……等等,你脖子上的阻隔贴呢!”   许嘉音按住光溜溜的后颈,“什么都要管,烦不烦!一个beta而已,又是情敌,四舍五入是姐妹,不算!”   江言忍着掐死他的冲动,暴躁脾气几度窜上脑门,“谁跟你做姐妹啊,你这什么逻辑,周赦是男人,周赦喜欢男人,你也是男人,这才是重点好不好?!”   许嘉音蹙起眉头,怪异地看了江言一眼。   这样说,也没错,可beta就是beta。   江言恨铁不成钢:“许嘉音,跟你讲几百遍了,做O不要那么轻浮,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到时我可护不住你!”   许嘉音被说得烦躁,胳膊一抱,自顾自往前走去,“打都打了,嚷嚷有什么用,下次不跟你说了!”   江言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门。   他想起在家里的时候,有天晚上去许嘉音房间拿东西,房门推开,许嘉音趴在床上玩手机,肚子底下压着大只的熊玩偶,竟然只穿了内裤,修长双腿光溜溜地分开。   他亲身体验过,不管A还是B,只要是个性取向为男的男人,看到那副场景,都不可能一点反应没有。   那晚他把许嘉音劈头盖脸教训一顿,从此再没进过许嘉音房间。   许嘉音好像知道自己很迷人,又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诱人,他总是随心所欲,为了好玩天塌下来也没关系,和beta情敌打啵算什么,只要他开心。江言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安慰自己音音说得对,那个B喜欢A,相当于姐妹,不算数,不算数……   他追上走远的许嘉音:“所以呢,他怎么说?”   许嘉音慢吞吞地吐出吸管,饱满的下嘴皮印着两道弧形光斑,像月光下的水纹。   他张唇,“说什么?”   江言:“你都啵他了,他难道一点反应没有?”   许嘉音心不在焉,“那个beta啊,有点儿傻……”   不仅有点儿傻,还有点儿笨,简直呆瓜,要是……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警告江言:“你可别去找他麻烦,再因为我跟人打架,我就离家出走!”   这是一句对江言百分百有效的威胁。   高二那年,许嘉音失去唯一的亲人,被邻居江家收养,成了江家的养子,江言的弟弟。那是个住着一家三口的普通Beta家庭,江爸爸和江妈妈把他当亲儿子对待,江言把他当亲弟弟保护,一护就到现在。   江言是天生的小刺头,幼儿园时期便是片区有名的小恶霸,打起架来不要命,打不过也要拉对方垫底的类型,久而久之没人愿意惹他,吃过他拳头的统统怕他。   这样一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良少年,为了一句“保护他”的承诺,竟然金盆洗手刻苦学习,超常发挥考上了菁华大学,和他成为了同学。   他知道江言是好意,江言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心对他好的人,也正因如此,他不想江言因为打架被开除。   江言嘴里嘀咕:“还不是因为你……”   许嘉音回头便怼:“我让你管了?”   江言语塞。   许嘉音生气哼了一声,加快脚步,朝前头走去。   江言揣着裤兜在后面走,最终还是认了怂,“是是是,我也不想打架,可总有人惹你啊,这叫我怎么忍得住,我绝对不会让高中时候的事再来一遍的……”   许嘉音放慢脚步,听着他的念叨,抬头望起天穹的晚星。那一水儿的星星,一水儿的来自亿万光年外的光芒,颗颗粒粒,闪闪熠熠,每一颗都像周赦瞳孔里放射的反光。   那个人的眼,就如缀着辰星的黑夜,难以叙说的深情认真,他曾见过同样动人的眼,在一场大雨里。   他垂下头,偷偷摸上嘴唇,自己的唇每日唇膏唇膜养着,蛋羹一样嫩滑,和周赦是全然不同的。   周赦的唇,很烫,干涩,有些扎人。   伸手拉住他的时候,那双沉静眼里全是挤压崩裂的欲望,就像,想要强行占有他的Alpha一样,让他稍微乱了方寸。   他承认,突发奇想和情敌打了啵,这个举动是轻率了些,结果也超乎意料了点——   想着想着,忽然之间,许嘉音一脚踢到台阶,差点栽倒。   江言眼疾手快,一把给他拉住,“想什么呢?路都不看!”   许嘉音扭回头,眼里浮现亮晶晶的光芒,“我在想,我之前还是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了……”   - - -   经院男宿,四栋102。   周赦一把推开门,门板乓地砸上墙边饮水机,弹回来,再砸上去。   宿舍里的人吓得一跳,“嘛呢?发什么神经?”   周赦一声不吭地走进去,长手拽下书包,扔垃圾似的扔到座位椅子上,然后穿过乱七八糟摆放的鞋和垃圾桶,冲进最里面的浴室。   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疯狂喷射,喷进汗水打湿又干透的头发,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发圈,黑色单圈,再无多余装饰。   冷水令人昏沉,昏昏沉沉,令他回忆起四年前的雨夜,仿佛脚底重新踩过浑浊不堪的泥水,重新遇见一遍没有剪掉长发的许嘉音。   究竟是谁把那般珍贵的许嘉音丢在雨里,他坐在脏兮兮的垃圾桶边,像只被折磨得失去了灵魂的小狗,两眼无光,手脚并用,爬过来用嘴叼走他手心的糖。   冰冷彻骨的雨里,手心滑过湿润的温热,短暂只有一瞬。   冷水哗哗啦啦地下,周赦顺着墙坐倒,手指抚上嘴唇。那是一样的温热,和那时一样的温热,却比那次体验得透彻百倍。   和自己的唇完全不同,许嘉音的唇软滑得像果冻,或者冰淇淋,湿淋淋地塞进来,又惊慌失措地逃开……   冷水从侧脸狂淌,他迷离双眼,失魂落魄。   叮叮当当的乐声,响了好久,周赦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他关掉水龙头,湿着手翻出手机。   电话,屏幕上跳跃着来电人的名字:夏町。   许嘉音莫名其妙的话从脑海闪过。   他冷着脸接通,“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男声温柔:“今晚球赛赢了吧,祝贺,还好有你替我,我这会儿还没下班。”   周赦握紧拳头,“许嘉音喜欢你?”   他们之间说话,向来直白。   夏町一阵沉默,“怎么突然问这个?”   周赦却不愿多说,没来由的鬼火冒起,让他毫不犹豫掐断电话。   没过多久,夏町发来短信:“医院通知周末复诊,大概最后一次了,周五我们一起回家。”   周赦没有回复,静待着手机屏幕熄灭。   黑暗里,他摸向冰冷的后颈,光滑皮肤之下,沉睡着永远不会醒来的腺体。   他再不可能成为Alpha,更不可能成为许嘉音的Alpha——他讽刺嘲笑,却成了许嘉音的“情敌”。 第3章 主动   三节经济学概论,周赦心不在焉。   放学铃响起,满教室充斥着收拾书本的声音,坐在同桌的夏町欲言又止。   经济学院新晋院草夏町,他有着与周赦截然不同的气质,如果说周赦是冰原里无人注目的枯树,他便是春日里一朵香味柔和的花。   如传言里一样,他为周赦留级一年,高考分数远超菁大录取线,却同样为了周赦,填了同一志愿。   他穿一件白色上衣,后颈标配阻隔贴,同一间教室的Omega们时不时往他这边偷看一眼。下课铃响,他担忧地望向周赦,“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丧着脸,说话也不理……”   周赦抿唇不语,合拢一条笔记没写的课本,连带笔、手机,一股脑丢进书包,一把甩到肩上,独自离开座位。   夏町拿起被他遗落的水杯,“喂,杯子——”   周赦闷声走路,人已到了教室门口。   夏町无奈摇头,连忙提着东西跟出去。两人走后,教室里那几个omega唉声叹气:   “看来夏町喜欢周赦,是真的。”   “没机会了没机会了,他对他也太好了。”   “传言诚不欺我,这周赦到底有什么魔力,许嘉音都撩不过他……”   中午放学,用餐高峰期,教学楼外每条道路都是行人,速度不同地朝着同一目的地移动。   午间阳光穿过还没完全变黄的银杏树,周赦走在银杏树下,路上时不时有女孩红着脸瞥他,他全然看不见。   “阿赦——”夏町从后头追上来,面容笑得柔和,“到底生什么气啊,杯子都不要了,我怎么惹你了?”   差不多的身高,不相上下的外形,一黑一白,一冷一笑,这就是他和夏町。   他同样不喜欢夏町,面无表情地夺过杯子,“轮不到你管!”   夏町极富耐心地陪他慢行,嘴里苦笑,“是因为许嘉音?昨晚发生什么了,突然那么问我?”   提到许嘉音,周赦僵了僵。   突然凑近的脸又出现在眼前,球场旁边的风,隔着树林的吵嚷,喂进嘴里的信息素。   “阿赦?”夏町疑惑。   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脸红了?   周赦似乎还没意识到,收住冲动情绪,继续冷脸:“我的事情,别乱猜。”   夏町无奈。他不以为然地淡笑,自言自语分析起来:“昨天球赛也赢了,今早提问也答出来了,应该没什么事能惹你生气,不会是晨勃吧?”   周赦表情一僵,“说了别乱猜!”   夏町呵呵笑了,那笑温暖又宠溺,是标准的大哥哥类型,“还真是啊,这多正常,我也会啊,你要不想自己弄,哥哥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周赦气得咬牙,“能不能闭嘴!”   花了一晚上时间,他才搞清楚许嘉音的误会从何而来,原来他们已经被传成真爱了,夏町是他哥哥,虽说是继母带来的没血缘的哥哥,但也是正儿八经上了户口本的哥哥啊,怎么可能真爱?   就是因为夏町这副性格,老这样和他说话,他们才会被人误会!   他懒得理会夏町,继续冷脸走路,走着走着,前方十字路口传来不小的惊呼:   “许嘉音?嘉音学长!”   “啊,学长!”   周赦木木地向前张望,银杏道路尽头,漆黑柏油的马路边,许嘉音独自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瓶装的苏打水。   白日里,他比昨晚还帅气,还是那件白色T恤,露出细长的脖子,后脑的头发蓬松饱满,衬得后颈愈发纤细。他微笑着和打招呼的同学挥手,阳光碎金子似的洒在身上,中学时他也经常这样做。   两人相距不过十几米,随着人群移动越来越近。   老早有人注意到夏町,忍不住地猜测议论:   “许嘉音怎么跑来这里,美院离这里不是很远么,不会是特意来等夏町的吧?可是今天周赦在场啊,他还想被拒绝一次?好丢人的!”   “今天江言不在诶,稀奇……”   女孩子激动的八卦声,刀片似的,一下一下往周赦耳朵里刮。   离得很近了,许嘉音主动挥手,朝他们微笑。   两人不得不停下。   夏町望了周赦一眼,礼貌开口:“学长,有什么事吗?”   许嘉音勾起唇角,笑容白得透亮。他抬起手中那瓶饮料,递到夏町面前。   夏町缓缓皱起眉头。   上回的事情,他担心周赦生气,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但他已经明确拒绝过——   正要开口婉拒,那只手调皮地转了个弯,伸到周赦面前:   “赦赦,给你买的水!”   “咳——”夏町一口卡住。   看热闹的人群呆住,这是什么情况?   周赦浑身的骨头僵硬住——   许嘉音迎着日光而站,阳光将饱满在笑的嘴唇照得透亮,周赦没法抑制脸上的燥热,此时他眼前全是许嘉音贴上来时不断放大的脸。   一整晚过去,被接吻的记忆还是挥之不去,非但挥之不去,还越发加深。   许嘉音举起饮料,在他面前摇晃,“苏打水,我最爱喝的,昨晚是我不好,突然就亲了你,有没有生我气?”   “咳咳——”夏町咳得弯下腰去。   这人稀松平常地说出了什么惊天秘闻?难怪周赦从昨晚就不对劲!   身旁,周赦已把双耳憋得通红,“学、学长,我没有……”   许嘉音笑吟吟地抓起他那垂在身侧的僵硬的手,将苏打水塞进来,“都怪江言乱说,害我误会了你,别生我的气,我也吃亏了嘛。”   温暖的手指尖,若有若无从手背撩过。   周赦死死埋着头,整条脖子粗红,“嗯……”   “你下午还有课,快去吃饭吧,我也得赶回去了,晚上再来找你。”   周赦乖乖回应说好,说完才发现,学长刚说晚上来找他?   许嘉音抿着笑挥手,转森穿过人群走了。   许嘉音走了,看热闹的散了,夏町也终于咳完了,只有周赦,木头桩子似的,还杵在那儿。   他望着手里的苏打水,回忆起满嘴苏打水的味道。   夏町拍拍他的肩膀,凑近问:“听说许嘉音的信息素是苏打水味,他送你苏打水,什么意思?”   苏打水味信息素,没什么气味,只能用嘴尝,即便身为Alpha,他也拿不准。   周赦冷冷抬头,脸颊红潮仍在:“问这个干嘛?”   夏町笑了,“好奇而已,不说就不说。”他一把搂住周赦的肩膀,“阿赦,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过这是难得的机会哦。”   周赦怪异地斜了他一眼,几秒后,恼羞成怒地推开,“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力气大,夏町险些摔倒,等稳住身形,他已往前头走远了,手里的苏打水捏得变形。   夏町摇摇头,无奈笑了。 第4章 邀请   一下午功夫,许嘉音给周赦送水的事,风一样在学校里传开了。   周赦对社交不感兴趣,入学以来没正式和谁交过朋友,没想和许嘉音扯上关系后,微信冒出一大堆自来熟的“朋友”,不厌其烦八卦许嘉音的事情。他这才切身体会到许嘉音的人气,比以前还要夸张,现在的许嘉音,是个彻彻底底的万人迷,真不知道平时他自己怎么应付过来的。   天色逐渐晚了,宿舍还没开灯,光线昏暗沉溺,一角淡金色霞光打在洗漱台的白瓷砖上。   周赦烦闷地关掉微信,躺在床上,对着枕边的苏打水发呆。   学长和他道歉了,还送了礼物……   原来昨晚是误会,尝到学长的信息素,是场意外。   真香甜啊,哪怕身体里属于alpha天性的部分已完全枯死,他还是不得不赞叹,真香甜啊,那和普通喝掉苏打水是截然不同两个概念,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做许嘉音的alpha,那么漂亮,那么美味,只要咬上自己的标记,就会乖乖听话,哪里也无法逃去。   周赦有些迷离,喉咙怪异地发热,他爬起身,进浴室冲凉,试图将这份迷乱的妄想浇灭。   天色全黑之际,室友回来了。   周赦湿漉着头发,默不作声地站在镜子前,正盖着毛巾擦头发。   室友打趣的声音传来:“喂,周赦,听说许嘉音找你了,行啊,咱们学校最受欢迎的A和最受欢迎的O都被你小子拿下了!”   开学一个月,周赦沉默寡语,喜欢独来独往,要么就和夏町结伴,与院队的人出去打球,三位室友与他并不相熟。   三位室友,两个Beta,一个Alpha,周赦只记得alpha的名字,也就是刚才搭话的那位,苏瀚。   苏瀚开了口,另外两个也凑脑袋过来:   “拿下什么意思?难道说,嘉音学长给你送水,是因为喜欢你?那怎么可能,虽然你是有些帅,可也掩盖不了你是beta的事实。”   “也不一定,许嘉音找男朋友完全凭兴趣,偶尔找个beta玩玩很奇怪?不过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我也有机会了……”   苏瀚冷笑,“说这话之前,你还是先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   那人被怼了也毫不生气,转头冲周赦说:“这不是有周赦嘛,帮咱牵牵线不就行了,许嘉音玩腻了帅哥,说不定还真想体验体验我这样的,哈哈哈哈……”   周赦冷沉着脸,情绪晦暗不明。   他早没在擦头发了,水滴顺着刘海滴答,爆炸的倒计时。   Beta室友全然不察,自来熟地朝他走过来,“你说是吧,周赦,别的先不说,把他微信分享一下,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你不会没他微信——啊!”   没人注意到周赦怎么动手的,室友惨叫的时候,他的拳头已将人打倒在地。   他突然记起来,这位室友叫赵文。   惨叫声里,赵文滚到椅子底下,不可置信地望向周赦。   周赦冰冷狠戾,“我和他没关系。”   他,指许嘉音。   没人敢说话,开学这么久,他们只知道周赦沉默寡言,不太合群,可不知道周赦还有这样一面。   赵文被扶了起来,捂着肚子说了声“对不起”,夹着脑袋走开了,只有苏瀚,半点不吃惊,望向周赦的眼神变深几分。   周赦扯掉半湿的毛巾,任由头发上的水珠到处乱滴,浸湿新换的干净T恤。他沉着脸走回座位,打开上锁的抽屉,里头空荡荡的,中心孤独又珍贵地摆着一只发圈。   当他终于从初中部毕业,搬到高中部的教学楼,每天有更多机会见到许嘉音,许嘉音已经是Omega了,他不再爱扎头发,时常不合校规地披散着,他的笑也不再温暖纯粹,身边总跟着不三不四的Alpha,偶尔在足球场撞见,他蹲在小白杨树下,和没见过的男生抽同一根烟,听说那是他的新男朋友。   “叩叩叩——”敲门声。   门虚掩着,一敲就开了,素未谋面的小男生探脑袋进来,“周赦在吗?”   周赦抬头,等他说话。   小男生怯生生地通知:“嘉音学长找你,在宿舍楼外。”   赵文怪异地朝这边看了眼。   嗯,没关系。   周赦仿佛换了个人,恐怖气势烟消云散,不知所措地起身,跟在小男生后面出门去了。   宿舍楼外,距离关寝还有两个多小时,进出宿舍楼的同学众多,正是热闹的时候。   许嘉音出现让这份热闹显得更加热闹,周赦湿着头发走过去时,左边右边的路人全在看他。   仿佛一天之间,所有人都认识他了一样。   周赦闷着脑袋走到面前,“学长。”   许嘉音背着画架,安静带笑地站在那儿,“学弟,晚好。”   周赦脸颊发红,“晚、晚好……”   风有些大,许嘉音好似很难听清他说话,于是自然地朝他站近几步,“我刚才玫瑰湖那边写生回来,昨晚的事,你真没生气?”   周赦偷偷瞥许嘉音的手,侧面糊满脏兮兮的铅笔灰,他忽地想起,高中时候的许嘉音也经常抹满手铅笔灰。   他摇头:“没有。”   “那就好。”许嘉音终于松了口气的模样,朝他走近半步,踩到缩在脚底的他的影子上,“刚洗完澡吗,怎么头发也不擦就下来?”   又是猝不及防的靠近,周赦本能性想让开,许嘉音却抓住他的胳膊,借力踮起脚来。   何等熟悉又糟糕的场面,昨晚就是这样亲到他的——然而这次,许嘉音只是稍稍凑近,鼻翼轻嗅,“我们用的好像是一款洗发水。”   周赦呆望着近在咫尺的脸,鼻梁挺翘,睫毛乖顺,腮颊上抹着一道浅浅灰色印记。   不小心从手上蹭的?   几秒失神,周赦对上许嘉音含笑的眼,“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周赦红着脸点头,“嗯,铅笔灰。”   “啊,在哪里?”许嘉音急忙要去擦,却忘记自己手脏,三两下功夫,脸上又多几道灰影。   他问:“擦掉了吗?”   周赦欲言又止。   再三犹豫,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湿纸巾,“用这个吧……”   稍许后,许嘉音愣愣地接过去,鼓起左一面的腮帮,“学弟,你是笨蛋吗?”   周赦听懂了他的意思,一下子噎住,脸烫得要命。   许嘉音被逗得发笑,他收了湿巾,摇摇头退开,站到安全距离,“其实今晚来找你,是有正事的,开学这么久了,你怎么一个社团都没加?”   周赦抬头,“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   许嘉音从包里抽出一张报名表,稍微有些皱巴,无幸免地沾上铅笔灰。   他也不介意,捏住一个角,递到周赦面前:“那,来我们美术社怎么样?资料填一下,周五晚上明喻楼1007面试。”   周赦一愣,“学长,我不会画画……”   “还有——”许嘉音存心不给他说话机会似乎,紧随着翻出手机来,“我们加个微信吧,要是遇到不会填的,直接拍照问我。”   白色的二维码摆到眼前,头像是只手绘的小熊,应该是他自己画的。   周赦迟疑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扫了。   许嘉音歪头微笑,“记得认真填,我回去洗澡了,晚点再聊。”   周赦低头站着,很久才重新抬头。   手机叮咚一声,微信列表多了新联系人,“宝贝”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周赦双手不断缩紧,单薄一张报名表挤出深深褶皱。   他开始看不懂许嘉音了。 第5章 电话   男宿区外的路口,江言站在灯柱下吸烟。   远远看见许嘉音过来,他掐了烟,冷巴巴地问:“见完了?”   许嘉音卸下肩上的画架,自然地递到他手里,面色不大高兴的样子。   脸上的铅笔灰还在。   江言盯着他的脸,嘴里啧啧嘲讽,“嘉音学长,没让他给你擦擦脸就回来了?”   铅笔灰印记,是许嘉音故意抹上去的,诸如此类花招,他脑子里多得是。   然而,在周赦这里,有些出师不利。   许嘉音背着双手,抬起下巴意味不明地微笑,“他想,没敢,还真是可爱。”   江言呵呵道:“你开心就好。”   反正他早已习以为常。   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往宿舍方向回,途经一片向日葵花田。   九月,向日葵该凋谢的季节,花盘找不到太阳,纷纷往土地低垂,风浪一过,颓败花瓣纷纷洒洒掉落,花瓣是从花朵分离的眼,提前去到地面,寻找一千万个适合建坟墓的坑。   两人默契地停下,江言垂头叹了声气,沉闷地为自己点上烟。   白色弦月悬挂花田之上,隐隐照出远处一段灰色小山坡,山顶钟楼向夜空散发出辉煌灯光。   停了一会儿,许嘉音继续往前走,风浪卷起金色花瓣,在他身后咆哮追杀。   如此晴朗的夜晚,他却回忆起那个下雨夜,万念俱灰的自己,蹲在垃圾堆里,向路人讨要廉价的烟。   他没能看清那个人的脸,就算看清也不会具有太大意义,那人与他一样,湿淋淋地在夜晚流浪,路过时候递给他一颗糖。   许嘉音鼓起脸颊,漂亮的桃花眼追着楼顶的辉光。   “真像啊。”   江言叼着烟,“像什么?”   许嘉音转过身来,钟楼和月亮在他身后辉映,“我说周赦,和当年那个给我糖的人很像。”   江言撇嘴,“半个月前你也是这么说夏町的,你要真心实意想找当年的人,就给我先把心收了!”   “哼——”许嘉音扭回头,“天下男人一个样,我犯得着么,快点走,我要回去洗澡,脸脏死了!”   江言叹气,扔掉烟头,任劳任怨地跟上去。   作为人口成分里数量最少的Omega,学校同样提供着高度便利和特权——比如单间宿舍。   分别了江言,回到宿舍第一件事,许嘉音脱掉鞋袜,赤着脚板走进浴室,躺进浴缸的温水里。   头顶的浴室灯发出橘色的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许嘉音尤其喜欢享受这样的时刻,抓着浴缸边缘翻了个身,手肘垫到下巴底下,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白色雾气在热度里氤氲,是百根千根的银色丝线,从挤起的蝴蝶骨黏绕到柔软弯曲着的颈。   阻隔贴被撕掉了,肉粉色腺体凸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挂了两粒水珠,发出晶莹的光泽。   成熟诱人的性腺,干净饱满,未曾留下任何牙印。   热气慢慢蒸腾,逐渐打湿眉毛,许嘉音掬起水来,冲掉脸上的铅笔灰,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趴在浴缸里。   找到最舒适的姿势,他抓过放在一旁的手机,点开微信。   新消息99+,一路翻下去,并没有看见周赦。   脸上难掩不悦。   知道许嘉音的微信有多难加上吗,成为好友都快一小时了,怎么连句招呼也不来打?   他把手机扔回原处,眼睛一闭,沉入水里。   倒是没急,他相信自己对人的直觉,不管周赦对夏町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总归许嘉音的一个吻,已让周赦完全乱了阵脚。   许嘉音的魅力是无敌的,一切尽在掌控中,才不用急。   水面咕噜噜冒气泡,气泡噗噗啪啪绽开,许嘉音哗啦冒出水面,脸蛋被热水泡得彤红。   灯光耀进水珠,折射出珍珠般的光泽,滚过软塌下去的黑发,滚到白皙透粉的脸颊,沿着下巴滚到喉结凸起的颈脖。   手机一直不停响,他湿着手抓起,一眼看见周赦发来的消息。   终于!他这样想,却在看清消息内容的瞬间,脸色垮了下去。   【学长,感谢你的邀请,美术社,我还是不参加了……】   许嘉音缓缓冷下脸。   后面还有许多内容,周赦郑重认真地给他写了篇小作文,解释为何不愿意加入,长到他根本没耐心看完。   是拒绝。   因为许嘉音,菁大美术社位居报名最热门社团,社团干部完成不了这么大的工作量,缺心眼地限量了面试表,很多人想要都拿不到。   而他,利用职权搞到,主动给周赦送过去一张,主动邀请加入社团,却被周赦轻飘飘地拒绝了。   拒绝了!   冷着脸想了想,许嘉音点开键盘,啪啪打字:   “学弟你好,我微信没钱了,可以发我500吗?支付宝转你。”   网络诈骗典型案例,倘若在现实中遇到,切勿轻信。   许嘉音阴险一笑,点击发送,然后躺进浴缸,静待回复。   很快,手机有了动静,与预想完全不一样——   屏幕上显示一条橙色提示,五百大洋到账。   许嘉音呆望着橘色的转账消息,心想,学弟这么实诚的吗?这都信?   这么老套的诈骗套路,正常人不可能看不出来,周赦居然真有这么傻?   这么想着,手机弹出来语音电话,周赦。   许嘉音哗地从浴缸爬起来,湿着光溜溜的身子,火力全开冲到外间,打开吹风机。   吹风机的响声充斥整间浴室,正常档,不算很吵,能听清正常的说话声。   布置好氛围,许嘉音深呼吸一口,装作才听到的语气接通电话:   “喂,学弟,怎么啦?”   电话那那头安静可怕。   许嘉音得意抿唇,把呼呼作响的吹风机关小了一些,对着手机话筒喊:“喂——听得到吗?”   周赦吞吞吐吐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学、学长,你在洗澡吗?”   许嘉音甜甜道:“嗯啊,怎么啦,是不是报名表有不会填的地方?”   假装还没看微信。   周赦果然信了,“不、不是,我刚给你发微信了,你没看吗?”   许嘉音淡淡地说:“我刚洗完,还没来得及穿衣服呢,什么事啊?”   另一头,周赦把自己关在浴室打电话。   吹风机的声音哗哗传过来,眼前不自觉地脑补出另一头的情景。   浴室、雾气、肉体……似乎是骨子里的本能,灵魂具在的丑陋。   他不由得吞咽喉咙,嗓音不自察地沙哑下去,“那你先穿衣服,我等下再给你打……”   许嘉音装模作样地关掉吹风机,“没事没事,我裹个浴巾就好,你先说。”   周赦握紧手机,喉咙紧得发不出声。   半晌,他才调整好,“学长,你看看微信,是不是被盗号了。”   许嘉音“啊”了一声,“什么,我去看看……没有啊,还能正常登录,不对,真的有奇怪的消息,欸,你给我转账了?”   周赦闷了半晌,“转账没关系,你先换个密码吧。”   许嘉音在心底叹气,学弟啊学弟,都被骗完了才反应过来诈骗啊。   他还得表演痛心疾首,“嗯嗯,知道了,一会儿我转回给你,我才看到你给我的消息,你不想加入美术社?”   周赦在那头僵住。   许嘉音的声音失望又伤心,嘟囔着像撒娇,“真的不想加入么?我第一次主动邀请别人加入我们社团……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周赦硬邦邦地张口:“不、不是……”   “那你是讨厌我?”   “不是!我、我那个……”周赦语无伦次,“我是说,我会按时来面试。”   许嘉音眉开眼笑,“好啊好啊,加油,这样我们就是社友了!”   周赦脸颊烫烫的,“嗯,那学长,你先忙。”   电话挂断,他收到许嘉音的消息,一个可爱的猫猫头表情包。   “账号搞定了,学弟早点睡觉,晚安哦。”   周赦却没有立即回复。   他对着聊天框失神,许久之后,喉咙里喷出一声热叹:   “学长,晚安……” 第6章 面试   周五晚上,没课也没球赛的一晚,周赦准备去美术社面试。   尽管心里不情愿,但已经答应许嘉音了。   略略打听后,周赦听说了美术社的情况,因为许嘉音的关系,无数人挤破脑袋想进美术社,面试通过率低得可怜,以他的艺术天赋,几乎就是一轮游。   美院离得远,他搭了辆校内公交,到了明喻楼下车,看到满片满片的向日葵。   周赦稍许怔神,眼前闪过一副色彩艳丽的向日葵油画,挂在中学校园的展览窗,被人打碎玻璃,泼上红墨水。   就像杀人的血喷溅在上。   他定了定心神,朝教学楼走进去,寻找1007教室。   明喻楼被专门划出来做社团活动室,教学楼门口立着显眼的导航标,文学社、摇滚社、午睡社、养猫社……应有尽有。美术社就在一楼,转弯直走就是。   双开门的教室,门板挖出两扇玻璃窗,能看到坐得密密麻麻的等候面试的人,alpha占据大多数。   周赦在门口观望了几秒,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男生出现门口,觑着双目打量他一周,傲慢开口:   “来面试的?”   是个资质不算特别优秀的alpha。   周赦默然点头,把手里的报名表交出去。   Alpha接过去一看,眼眸危险眯起:“喂,这报名表哪里来的?”   周赦眼神冷下去,“这也需要交代吗?”   Alpha看了他几眼,忽然泄气皮球一样弯下腰,痛苦捂住脸,“没事,你不用说,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周赦,传言果不骗我,这张报名表是嘉音学长给你的吧?”   周赦没看懂他这突然从天上到地下的反应,不客气低抽回报名表。   他问:“你怎么知道是他给我的?”   Alpha直起腰,松开痛苦的脸,“当然是猜的,看你反应,我应该都猜中了。”他伸手过来,“我叫高炀,也是来面试的。”   原来他不是管事的?那看什么报名表!   周赦沉下脸,无视友好的手掌,绕过人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   高炀尾随过来,自来熟地坐到旁边,“喂,不要这么高冷啊,你高中莱洋啊,不会是什么富二代吧?”   莱洋私中,众所周知的贵族学校,他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周赦并不是富二代,更不喜欢搭理陌生人,无奈高炀是个社牛,哈哈哈地自说自话:“又被我猜对了吧,你想问我为什么对莱洋这么了解?因为我高中就在旁边啊,旁边,你知道的吧,西桓男高,我西桓的!”   很久很久,周赦没听人提起西高的名字了。   莱洋和西桓,S市顶级的两所贵族中学,校园一墙之隔,偶尔联合举办运动会、晚会,称得上兄弟学校,然而,周赦对这所学校的印象,可以说差到极致——   “我们两所学校明明差不多,但外界总是对我们西桓印象更差,说我们学校不良少年太多,那有什么办法,男高不都这样,而且你们莱洋,不也出过暴力狂么?听说一挑五两败俱伤,后来全被退学了……”   周赦眼色微变,“所以?”   “没有所以,没有所以!”高炀哈哈道,“兄弟,这不聊天嘛,没有敌意!这么说来,你应该很早就认识嘉音学长了吧?”   高炀开心地摊手,“我们两所学校的人,谁不认识莱洋私中的许嘉音啊,不过他只读了一年多就转学了,听说也是被劝退……怎么这么多劝退!”   周赦倏地打断:“不是劝退。”   高炀愣住,“你知道内情?”   周赦扭开脸,不打算再理会。   没听到内情,高炀显然不甘心,但到底是个聪明人,没有逮住不放,“害,瞧我这脑袋,我怎么能说嘉音学长的坏话呢?兄弟,别生气,你也是来面试的,想不想知道百分百进美术社的秘诀?”   周赦并不想进美术社,他抱着一轮游的心态来的。   可高炀兴致满满地卖关子,他想多少要给点面子,很不自然地开口:“什么秘诀?”   高炀压低声音:“秘诀就是得到许嘉音的喜欢!看看这些来面试的人,啧啧,清一色猛A,有几个是真为了社团的来的?自从嘉音学长上位,美术社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氛围自由的美术社了,这里的社员,名为社员,其实是——”   周赦皱眉,“是什么?”   故意卖的关子得到捧场,高炀满足地笑了笑,“其实,这里是许嘉音的后宫。”   周赦懂了。   名为美术社,实际是私人鱼塘,的意思?那许嘉音让他来面试,是为了让他进鱼塘?   周赦心里猛跳。   高炀笑哈哈地开始了推销:“怎么样,知道真相后的你很绝望吧,而且还有那么多人跟你竞争,兄弟你嘛,够帅够酷,可惜是个beta,你别难过,要不考虑下加入我的地下结社,门槛很低的,不分男女ABO,只要对嘉音学长的心动级别达到一级并缴纳50社费就可以入社……诶,兄弟你脸怎么这么红?”   周赦咳嗽,“什么心动级别?”   高炀敲着巴掌心跟他算,“这你也不知道啊,想牵手,算一级心动,想接吻,算二级心动,想上床,算三级心动,怎么样,你是第几级?”   周赦偻住脖子,眼睛幽深黑暗,黑暗之中,潜藏蠢蠢欲动的渴望,以及不易察觉的一丝痛。   他幽幽地问:“第四级是什么?”   高炀一愣,“还没想,有第四级?”   周赦不再看他,讲台上有人说话了,首先欢迎大家来面试……   简洁明了的开场白后,面试正式开始,周赦全程心不在焉,见过第一轮的面试官后,被通知:“去最里面的办公室,社长亲自面试。”   周赦拿着报名表起身,朝活动室最深处走去。   途经一条走廊,最里面房间,门上挂着门牌,社长办公室。   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得到允许,周赦缓缓推门。   不窄的房间,正面一排黑色格子落地窗,正中的办公桌前,摆着一把椅子,原本应是要给面试者坐的。   许嘉音蹲在上面,双手趴在椅背顶端,垫住略尖的下巴,左边腮帮子鼓起,塞了根棒棒糖。   他抬起脑袋,拔出含化了一半的糖,托住脸甜甜微笑:“晚好啊,学弟。” 第7章 扑倒   周赦一度忽略了一件事。   许嘉音是美术社的社长。   这么简单的关节,他居然才知道想到。   一脸不耐烦的高冷卡在脸上,转为莫名其妙的脸红:“学、学长……”   噗嗤一声,许嘉音他趴在椅子上笑,眼角嘴角跟月牙儿一样:“学弟,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周赦赧着脸,“可、可爱多?”   脑子完全掉线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的毛病,一看到许嘉音就变得不像自己……   “就是夸你可爱!”一声暴躁叫声从门边传来。   周赦讷讷转头,陡一下看见门旁边站着一个人,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江言……   周赦缓缓冷了眼睛。   江言走上前来,双手插着裤兜,冷呵呵笑道:“怎么着,可爱多,想和哥打架?”   周赦立在原地没动,眼里升起敌意。   遭受挑衅的动物,下意识的警告行为。   可江言野惯了,完全不当回事,见到对方不怕,反而挑起了兴趣,“哟哟,还敢瞪老子,一见着我家音音就脸红,你小子几个意思?我警告你——”   “江言!”许嘉音冷喝,“我警告你,不准找他麻烦!”   对峙的两人皆是僵了僵。   周赦别开头去,江言则瞪回去一眼,“护短是吧,行,你护,哥走了!”   许嘉音同样瞪,“把门带上!”   江言:“你——”   严格来说,这还是周赦第一次亲眼目睹俩兄弟的相处模式。   江言……他的记忆里没有这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许嘉音身边的?   beta,实力不弱,长相也算过得去,可惜常年摆一副凶相,都快看不出原来的五官,挽起袖子的手臂肌肉鼓起,的的确确是个危险人物。   但面对许嘉音,这人从来不摆谱,说是爹也不为过……江言从他身旁经过,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还是警告,他看懂了。   出于直觉,也可能单纯敏感,对这个号称哥哥的男人,周赦多了几分防备。   “咔擦”关门声,气势汹汹的小恶霸,听话走了。   许嘉音呵呵笑了声。   今日的他穿得格外好看,不再是上白下黑通勤风,杏色连帽卫衣,深咖九分长裤,棕白色块运动鞋,像杯暖和的焦糖牛奶。   他摇摇手里的棒棒糖,脑袋微微偏倒,左耳闪出细碎亮光,竟还戴了两颗银色耳骨夹。   “又看呆啦,我有那么好看吗?”   话音入耳,周赦满脸烧红,“嗯、嗯……”   情急之下,不知道回答了个什么。   许嘉音微微一顿,噗呲笑出来。他像只身体柔软的猫咪,轻快地跳下椅子,压着袖子在椅子上擦灰,“来,坐这里。”   周赦又愣了神。   第一次看见许嘉音用袖子擦灰,中学的操场,他跑得满头是汗,丝毫不介意台阶的灰,象征性擦了几下,坐下去仰头大口喝水。   那之后,莫名其妙的,他在家里做了同样的事,被管教劈头盖脸一顿骂,小题大做地告状到父亲那里去。   “学弟,怎么还发呆呢?叫你过来坐。”许嘉音直起腰,嘴巴鼓了鼓,“你不会嫌弃我踩过吧?我鞋底没灰的。”   周赦摇头,“不是,谢谢学长。”   许嘉音满意微笑。   他笑起来怎么能这么好看……   社长办公室,摆设像模像样,桌上甚至立着许嘉音的名牌——社团干部可不是相当就能当的,周赦心里发烫,学长还是那么优秀。   面前实木的办公桌,宽得像张床,许嘉音走到桌子前,屁股够着桌面,灵巧地坐了上去。   桌子高,椅子矮,周赦仰起头,他的脸就在上方,投下的阴影盖住周赦半张脸,周赦感觉有人狠狠捂住他的口鼻,威胁他命令他不准呼吸。   一颗汗流下来,他滑了滑喉结,“学、学长,你就坐这儿?”   许嘉音托着脸,两只眼睛无辜,“不可以吗?”   周赦低头躲开视线,“可以……”   他怎么说得出口不可以?   “那我们就开始吧。”许嘉音从他手中抽走报名表,举在面前仔细看,“性别,男b,年龄,19,毕业院校,莱洋私立高等学校……”   念读声渐渐低下去。   周赦心里一缩,下意识抬头去看。   然而他们中间挡了一张白色A4纸,挡住许嘉音所有表情——   学长他…会不会……   短暂几秒静默后,许嘉音淡淡移开报名表,露出仿佛分毫未变过的迷人笑脸:“特长无,学弟,你不是打球很厉害么?”   周赦愣了愣,接上他的话,“那是爱好……”   许嘉音撇嘴,“好吧,除了打球,你还喜欢做什么?   “运动。”   “打球不就是运动么?”   “……”周赦脸又烫了,“嗯,是。”   许嘉音不怀好意地勾唇,“那夏町呢,不用陪他?”   周赦没有答话,眼睛悄悄暗下去。   许嘉音似嘲非嘲地勾勾嘴角。   几分钟后,周赦难为情地张口打破沉默,“学长,不是面试吗?”   许嘉音不改笑颜,“我在面试啊,有什么问题吗?”   周赦被他堵了一下,郁闷地沉下头去。   他没见过这样面试的,但他不说。   他垂着视线,视线里出现许嘉音轻缓晃动的脚。   不是崭新但十分干净的运动鞋,露出的脚踝异常白皙清瘦,一只鞋子的鞋带居然是散的。   “学弟?周赦!”   什么东西敲在头顶,周赦恍惚抬头,原来是卷成圆柱的报名表敲到头顶。   许嘉音抬起手腕,卷成轴的报名表烟斗一样挑在手上,“又想什么呢?叫了好几遍都不答应。”   周赦尴尬抬头,“我,我在想,我好像真的不适合美术社……”   然而不给他时间说话,许嘉音瞥见了自己的脚,“啊,我的鞋带散了!”   念叨着,他弯腰够自己的鞋,屁股往下滑下来。   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周赦来没来得及提醒,他惊呼一声,整个人往下栽去。   “学长!”千钧一发时刻,周赦接住了,许嘉音往前一扑,连带椅子,压倒在地上。   “啊——”许嘉音吓得惊叫,同时椅子倒地,砸出巨大声响。   一口热气喷到周赦脸上,看着遽然放大的朱砂痣,周赦双眼颤抖。   许嘉音压在上面,情急之下不知道怎么动作的,一个膝盖跪在他双腿中间,双手稳稳抓住他的肩膀,上半身整个和他贴在一起。   他的双手握在许嘉音腰间,他不觉收紧,学长好瘦……   极端暧昧的姿势下,两人视线相交,彼此都是轻颤。   然而下一秒,办公室门被狠狠推开,“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赦吓得松开了手。   许嘉音狠狠抬起头,“江言!”   江言双手挡住声波,闭着眼往后倒退,“知道了知道了,这就走这就走!”   办公室门重新关上,周赦满脸通红。   他那双手无处安放,“学长,你、你没事吧?”   许嘉音似乎还在生江言的气,贝齿不高兴地刮过下唇,“没事。”   周赦等着他起开。   他好像没理由在人家身上多赖。   却突然间,头顶的灯灭了。   黑夜降临,神明赏赐的遮羞布,飘下来,盖住两个人。   许嘉音停住起身的动作,双手撑在周赦胸口,“什么?停电?还没到教学楼断电的时间啊?”   周赦狠狠吞咽喉咙,艰难张口说话:“学长,你先起来。”   黑暗中,许嘉音眼眸如星。他意外地听话,往旁滑下去,结束了暧昧的姿势。   不算太重的体重,轻飘飘就离开了。   周赦心里没来由的失落,然而失神间,许嘉音的手抓住了他。   温暖柔软的手,稳稳抓住他,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他呆呆坐着,听见许嘉音的笑声:“学弟,没摔到哪里吧?”   周赦呆呆摇头,忽然想起他看不见,忙出声补充,“我没事。”   许嘉音便松开他的手,他觉得那不是手,是晴天里的一只蝶,乘着风来,随着风去,留下一抹温柔痕迹。   像极了四年前,从他手里叼走糖果时,不慎留下的柔软温度。   每次都离去得那么快,连生成的回忆也模糊。   “其他楼好像没停,我去看看什么情况——啊!”   许嘉音站起来了,同时又一声尖叫,梅开二度扑了下来。   这次周赦反应更快,稳稳接住了他,他趴在怀里,吓得倒吸气,“鞋带!”   周赦身子僵硬。   这次,许嘉音贴在他的胸口。   僵硬着,他把许嘉音扶起来,找了个合适位置,蹲下身,拾起散落的鞋带,借着窗外光,一丝不苟地系好。   微光映耀下,那双手灵活干练,手指比一般人长出小截。   原来周赦的手这么好看,手背经络凸起,指骨匀称修长,是可以单手抓住篮球的手。   鞋带系好,周赦站起来,“下次小心点。”   许嘉音眨眨眼睛,莫名没有说话。   不多久,电来了,听说是故障跳闸,江言去修好了。许嘉音坐回办公桌后,总算端正态度,走完了面试流程。   他把报名表收进文件夹,笑吟吟道:“好啦,可以回去了,注意短信,近期会有通知。”   周赦犹疑了下,闷闷点头,消失在门口。   许嘉音托着腮,久久望着门外,目光变得冷沉。   明喻楼外,凉风徐徐吹着,吹走冒出的热汗,周赦终于感觉身体知觉回归。   和许嘉音共处的每分每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他往台阶下走,距离马路还有一段石砖道,两边种着低矮的南天竹。江言站在那儿,一手插兜,一手拿烟,侧脸缓缓扭转,散发出特有的痞帅气。   他出声:“喂,小子。”   周赦站住脚步,“有事?”   江言冷呵呵地笑了笑,朝他走过来,“别怕,哥不是来找你打架的,哥只是提醒你,别对许嘉音有多余的想法,不然后果自负。”   周赦站住不动,不动声色地扫过他手臂上的疤痕。他静静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江言扬起下巴:“我是他哥,他是我弟!”   周赦默想了想,淡淡扫他一眼,绕开,走了。   江言在后头发飙,“嘿,这臭小子,还装帅!”   周赦没有装帅,他对人不熟悉的人一向这副态度。   风从侧面吹,吹灭江言手里的烟。他索性扔掉,转身,便看见许嘉音站在拱形的门里。   他挤出笑容,走过去问:“弄完了,那咱回去了吧?”   许嘉音望着周赦离去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江言伸出巴掌,在他眼前摇晃,“醒醒,可爱多已经走远了,看不见了!”   许嘉音这才收回视线,落到他脸上,“让你等着拉闸,没让你突然闯进来破坏气氛!”   江言讪讪,“我哪知道,听见那么大动静能不担心么,反正给你拉了,我还差点被保安抓住,你不关心关心我?”   许嘉音瞪他一眼,“辛苦了。”   江言嫌弃撇嘴,“太敷衍了吧,学长,刚才在办公室可不是这样的,热脸贴了冷屁股,你许嘉音头一回吧!”   有风从脸上吹,许嘉音摸了摸鼻尖,随着风轻轻转身,“又不是你贴,你怎么知道他冷屁股还是热屁股?敢不敢打赌,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变成我的狗。” 第8章 旧伤   周六一早,周赦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   家离学校不远,用不着携带太多物品,脏衣服靠自己解决了,塞进行李箱的几乎全是开学带来了用不上的东西。   周六回家的人不少,宿舍楼下停了好些辆接人的轿车,档次高低不一。周赦在宿管值班室登记完离校,拖着金属灰的箱子走到台阶前,头发花白的西装管家恭敬上前,“少爷,我来吧。”   周赦不大高兴的样子,丢下箱子给他,坐进轿车后座。   后座上还有一人,穿着米色针织的毛衣背心,膝盖上铺开书,“今天也是心情不好的一天,少爷?”   周赦摆着冷脸,没理会他的打算。   不管心情好还是不好,周赦脸上其实都没太多表情,大约是受家里那位管教严苛的父亲影响,对于夏町来说,早已见怪不怪。   随母亲一起来到周家,距今已有三年,可对一个重组家庭来说,三年时间,实在显得可怜。   周赦大概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哥哥,尽管他努力把周赦当成弟弟。   他合拢书本,温和道:“听说你去美术社面试了,不错啊,原本打算拉你一起去咖啡厅做义工的,那里收养的猫很有意思。”   周赦诧异地拢拢眉毛,“义工?”   “对啊。”夏町淡笑着道,“学校的咖啡厅,叫SO,就在图书馆下边,可以学习如何泡咖啡,工资自动计算成猫咪的饭钱,有空过来坐,尝尝我的手艺。”   周赦没有接话。不管如何介怀夏町被许嘉音喜欢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夏町这样的男生,这样温柔绅士的Alpha,招人喜欢无可厚非。   而且,夏町还有异常优越的家境,他的亲生母亲,也就是周赦的继母,是知名富豪夏家的大小姐,据说他的生父早死,夏小姐留在娘家把他养大,他才是正儿八经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   这样一个没吃过苦的小少爷,居然肯主动去咖啡厅做义工,如果他是Omega,也很难不把夏町视作一见倾心的理想男神。   而他自己,出生在冷冰冰的军官家庭,生下他的Omega据说是破例提拔的优秀特务,执行任务中遭出卖而牺牲,当时军衔中校级别的父亲一心复仇,把他丢给性格古板的管教,亲自深入敌营,好几年见不到人影。直到现在,听说也没能处决害死母亲的叛徒,不过父亲因此一路高升,如今已是非常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个男人,理智地搁置了寻仇一事,把希望寄托到儿子身上,一心想把周赦培养成母亲那样优秀的军人,给他请来退役将官做教练,同龄人流行写情书的时候,他在绑着沙袋负重跑。   越是压迫,他越沉默寡言,初一那年,他已学会不对任何人吐露心事。   这样的夏町,和这样的他,尤其现在,他连腺体都坏死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嫉妒夏町被许嘉音喜欢?   只是无论如何,周赦心里不爽。   他把头扭朝车窗,“有机会再说。”   夏町无奈笑了笑,“好。”   两小时后,家到了。   三层高洋楼,建筑设计还是上世纪流行的风格,外墙留着几道风雨侵蚀出的灰黑痕迹,花园里的月季却放得格外生机,一丛蛋糕黄,两簇雪山白,大朵压小朵。身穿白色围裙的佣人穿过花丛,到门外来接行李。   后备箱打开,大部分东西属于夏町,佣人拖出来一包长条形的东西,裹在不透明礼物袋里。   夏町走过去说:“等一下,这个是送给阿赦的。”   闻声,周赦回头,“送我?为什么?”   夏町把那东西拖出来,举在自己身前——那东西很高,几乎到他肩膀。   他从礼物后面探出脑袋,“为了哄你开心啊,别生气了,嘉音学长那件事,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这件事过去了好几天,周赦虽然还在生气,但气的终归不是夏町——怎么怪也不能怪到夏町头上去,没想到夏町郑重其事地说出来,还买了礼物。   周赦冷道:“想多了,你和许嘉音怎样,关我什么事?”   夏町不戳破他,把礼物塞过来,“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花了好大功夫才弄到的。”   到底什么东西,能花夏町的好大功夫?周赦起了好奇心,接到手上来,重量十分轻,摸着像个,抱枕?   包装纸撕拉打开,一米多长的抱枕,印着等身等比的许嘉音。   夏町开心地说:“合你心意吧,冬天快到了,可以用来暖床~”   周赦望着印在抱枕上的许嘉音的笑脸,潮红从面颊蔓延到耳根。   学、学长的……抱枕?   用来暖床?   而且这发型是,中学时期的学长……   老管家慈祥地夸赞:“真是个漂亮的女孩,是二少爷喜欢的明星吗?”   周赦整个人快要着火。   “他不是女孩!”也不是什么明星!   再说,许嘉音哪里像女孩了!   “哎哟,我看错了。”老管家连忙道歉,“这孩子太漂亮了,比女孩还漂亮,二少爷眼光真好。”   周赦不吃他的马屁,直瞪向夏町,“谁让你买的?”   夏町无辜微笑,“我自己啊,你不喜欢的话,可以还给我。”   “还给你之后呢?”   “拿去扔了……”   周赦把包装纸盖回去,并狠狠地瞪他一眼:   “用不着你扔!”   说罢,小心翼翼地抱起来,闷声不响往楼上去了。   夏町和管家在后边偷笑,两个女佣人也跟着笑起来。   “大少爷对二少爷真好。”   “是啊,二少爷的性格比我们刚来时开朗多了,这样下去,太太也能放心了。”   声音没能传到周赦耳里,他的听觉视觉全被怀里的抱枕蒙蔽,回到自己房间,他反手锁门,谨慎仔细地把抱枕摆到床上,拆掉全部包装。   这下他脸更红——抱枕上印着身穿高中校服的许嘉音,散下来到肩膀的长发用黑发圈绑成丸子,松松垮垮地垂在后脑。   真人比例的抱枕视觉冲击实在太强,这和许嘉音本人躺在他床上有什么区别?   无所适从地站了会儿,周赦坐回床边,把抱枕严严实实塞了回去,关进黑漆漆的衣柜。   这下好了……他松了口气。   用学长的等身抱枕暖床,抱着学长的等身抱枕睡觉,在学长的等身抱枕上醒来,让学长的等身抱枕看着他运动学习……周赦揉揉胀热的脑袋,私自收藏学长的抱枕已经触犯天条,再用抱枕做别的猥琐的事情,对学长太不礼貌了,坚决不能做。   不能做!绝对不能!死也不能!   简单地用了午饭,周赦回房间午觉,醒来时,阳光斜照上窗户,复古的草绿色窗帘变得透明发光,风往里头灌,吹鼓窗帘的肚子,缀在窗帘脚的绿色小绒球上上下下地跳。   太阳把卧室烤得闷热,周赦半张脸压着抱枕,抱枕前半截被双臂紧紧抱住,后半截夹在腿间,由于太用力,差点折成两半。   下巴底下湿乎乎一片汗,额头也是,他把抱枕推开,拿手背去拭,后知后觉发觉,裤裆里也湿了。   周赦用手背盖住因饿狠了而发射凶光的眼,喉结艰难往下咽了咽,两边耳根还在因羞赧而通红。   稍缓了半分钟左右,他爬起身,打开冰箱找出冰镇的苏打水,仰头咕咕咕喝下肚。   空瓶掉去地上,周赦按住沾满汗渍的额头,深深吸气。   收拾衣物路过的女佣看见了他,惊奇出声:“二少爷,你醒了,太太回来好一会儿了,在茶厅等你。”   周赦这才打住思绪,回到卫生间清洗了一番,换上干净衣服去见继母。   夏町的亲生妈妈夏琬画,如今周家的太太,样貌还十分年轻,气质端庄贤淑。   他确定父亲始终深爱着不在人世的Omega妈妈,听说周太太也深爱着不在人世的夏町的亲生父亲,两人都未打算再婚,独自抚养孩子十多年,却因为政治利益奇妙地结成夫妇。   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情,周赦不曾知晓,不过他们打心底善待对方的孩子,这让他破天荒感受到几分柔软的母爱,算是弥补童年缺憾。   她与夏町坐在花园里泡红茶,老远冲周赦招手,温柔微笑与夏町如出一辙,“阿赦醒啦,我带了甜点回来,快过来尝尝。”   夏琬画酷爱甜点,怎么吃也不胖。   周赦说了谢谢,坐到佣人准备好的椅子上,夏琬画热络地问起:“在大学里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吧?”   周赦乖乖咬着并不喜欢的甜脆饼干,“适应。”   “是么,课外活动应该很多吧,听说你和你哥一起参加球赛了,打得特别好。”   “……”   夏琬画认得周赦的性格,笑容越发和蔼,“你们是不是没被分到一间宿舍,要不要让学校领导给你们调一下……”   周赦一惊,摇头,“不用!”   夏琬画笑望着,“这样你哥方便照顾你,你爸爸也能放心。”   稀松平常的一句话,让周赦脸色猛地变差。   他放下了咬掉一半的饼干,嗓音冷丝丝地飘出来:“他让你这么跟我说的?非要让夏町看着我才能放心是么,因为我是个暴力狂?”   夏琬画脸色发白,“不、不是,阿赦,你想哪里去了?阿姨是怕你不会照顾自己,算了算了,怪阿姨不会说话,来,喝茶。”   周赦皱着眉毛,接下送到眼前的红茶。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这么敏感了?   似乎自从高二那年打架,从重症房醒来,看见父亲震惊失望的脸,他就一点一点变成这样了。   他低头喝茶,茶杯里倒映出阴沉的脸。   短暂尴尬的沉静,夏琬画重新找到话题,比先前更加温柔地开口:“阿赦,明天让你哥陪你去医院,好吗?”   周赦闷闷地说:“我自己去。”   夏琬画不敢强求,“那我让管家送你,晚上和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别闷在家里锻炼,医生说了,你现在的身体,不能过度运动的,适当就好。”   周赦闷闷点头,算是同意。   夏琬画欣慰地笑了,“好孩子,不用难过,分化期间受那么重的伤,只是影响到性腺发育,算很幸运了,凡事都要往好处想,好不好?”   周赦愣了愣,眼睛如山头的太阳,落寞地西沉下去。   他已经19岁了,分化期最晚18岁,那次之后,他再未出现过分化的征兆,医院方面更是多次给出放弃治疗的建议。   基本上,他差不多已经接受余生都做Beta的打算,他的父亲一心期望他能进入某局为国效力,据说这也是母亲的意愿,而选拔条件中有项即便如今的父亲也无法更改的硬性标准——性别必须为男性alpha。他永远记得病房外父亲不愿接受的眼神。   他失去了父母给予的最珍贵的某样东西,失去的原因竟是最低级的高中生斗殴,他挑起的事端,事后负全责。   莱洋私高校规严格,要不因为他是周震深的儿子,早被开除了。   他握紧双手,平静地说:“好。” 第9章 偶遇   第二早,周赦和管家出门,去见中心综合医院的李医生。   他的主治医师,帮他看诊已是第三个年头,虽然在综合医院上班,但是位极难预约到的名医,同时也是父亲的大学同学。   和往常一样,周赦被送进十几个精密的仪器,走完常规检查流程后,拿着系统诊断结果找到李医生的办公室。   是位非常绅士的中年alpha,率先对他友好一笑。   看完诊断报告,李医生扶着眼睛说:“脏器损伤基本康复了,性腺的活性……还是和以前一样。”   周赦确定自己没有抱希望,却在听到时,心里还是免不了一阵失落。   李医道:“医生能做的事情终归有限,或者说,医学本就是有上限的,不过在我看来,任何事情的几率都不可能为零,保持信心和希望,好好生活。”   周赦沉默下去,沉默了大约十来秒,脸上浮现冷惨的自嘲:   “万分之一的概率 ,也不等于零,但和零有什么区别。”   李医生的笑缓缓消失在脸上,他放下那副习惯性展示给病人看的温和笑脸,肩膀松懈下去,沉沉叹了一口气:   “最近和爸爸的关系好一点没有?”   周赦铁着脸不作声,这就是他的回答。   李医生立即后悔开启这糟糕的话题,最后含糊说几句圆场的话,开了两盒曾经没有用过的外用药贴,大约想为刚才的失言补偿,亲自陪他取药,并示范性地替他贴上一副,嘱咐坚持几个疗程。周赦不冷不热地答谢,离开时从长廊的镜子看到自己,这物品长得很像阻隔贴,位置也恰恰好对应,贴在后颈极其不舒服——不止生理上,还有心理上。   世上最丢脸的事情莫过如此了,自作孽弄坏腺体,不再能奢想喜欢的人,也辜负了最重要亲人的期望。   周赦冷着眼睛往外走,穿过冷冰冰的走廊,玻璃大门外阳光明媚,他只觉得刺眼。   走出诊疗大楼的玻璃门,视线一扫,他顿住脚步。   喷泉池边的花坪上蹲着一人,脑袋埋进膝间,正在一根一根地拔草。阳光将他身上的米白色卫衣照得雪亮,那衣服料子很薄,后背两扇向内挤的蝴蝶骨正一起一落地翩舞。   周赦吃惊出声:“学长?”   许嘉音显然吓了一跳,慌慌张抬起脑袋,飞速里四下张望,望了好几转才看到门口的周赦,表情转为惊讶:   “学弟,是你啊,你也来医院,哪里不舒服?”   下意识的,周赦把报告单往身后藏了藏,“我……例行体检……”   许嘉音“哦”了一声,站起来,看见他后脖子的药贴,“你脖子上贴的是什么?”   周赦按住后颈,视线往旁侧偏移,“……膏药。”   “膏药?我还以为是阻隔贴,又想到你应该用不着。”   “嗯……最近颈椎不太舒服。”   解释还算合理。   好在,许嘉音单纯处于好奇,很快便挪开注意力,翘起嘴角说:“我来打抑制剂,被护士赶出来了。”   抑制剂……   周赦微愣,学长快到了F情期了?   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许嘉音的脖子,今天许嘉音穿了连帽衫,帽子堆在后脖子上,围巾似的捂得严实,连片阻隔贴都看不到。   他的脸又热了,“怎、怎么会赶出来呢?”   许嘉音气鼓鼓地吹膨腮帮,“还不是因为江言,非要惹我生气……我这不,被他气糊涂了,一时冲动一个人跑来医院,结果护士说必须有人陪护才能打……然后就这样了。”   不管A类抑制剂还是O类抑制剂,压制F情期的同时不可避免地产生巨大副作用,药剂进入身体的前半小时,会出现相当一段虚弱期,受体质差异影响,Omega的反应尤其严重,严重的连路都走不了,护士敢给他打才怪。   许嘉音一脸摆烂式微笑,“我还是开一支回去自己打吧,F情期快到了,万一在学校发作就惨了。”   周赦不由出声:“自己怎么打?”   抑制剂,可是要扎脖子的。   “摸到位置扎进去呀。”许嘉音无奈,“实在不行,让江言帮我好了,他下手贼重!”   话说完,周赦突然激动上前,“不行!”   许嘉音奇怪眨眼,“为什么?”   因为、因为……周赦脸颊不断发烫,越来越烫,耳根到脖子一片火海。   “他、他不是专业人士,还是让护士来,没那么疼……”   许嘉音上翘嘴角,无声息地打量几秒,鼻梁上那颗美人痣艳丽动人。   他把嗓音放软,两排下睫毛疏朗散开,端端无辜姿态,“可是没人陪我,护士不给打……”   周赦握紧拳头,好似做出什么重大决定:   “学长,我、我陪你去吧……”   一如许嘉音所料。   周赦给他带来的最大乐趣便是,每一步都会按照他设计的走。   和江言闹脾气是真,被护士赶出来是真,在这里遇到周赦,却是许嘉音没想到的。   看来他和周赦,缘分也不浅呐。   注射室分成里外两间,陪同人员只能在外间等候,许嘉音把随身带来的背包托付给周赦,让他坐在长椅上等。   正对面一堵白墙,张贴了大幅宣传海报,写着基因管理局倡导的早婚早育政策。随着社会不断开放,恐婚恐育的omega越来越多,他们宁愿忍受副作用的危害长期注射抑制剂,或者干脆接受生殖道结扎手术,靠不断的临时标记来度过F情期,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后半生交到某个alpha手上。   永久标记过后,随着标记不断加深,omega将完全深陷alpha的控制直至死亡,而alpha却可以不受任何影响地继续标记别人。   历史上很长一段至暗时期,omega是政府统一分配的生育工具,地位不如beta。   周赦不禁想到,以学长的性格,会不会还没毕业就找alpha结婚了?毕竟他,一直在找alpha,各种各样的alpha,现在连自己这个beta也……   注射间的门正在合上,他从门缝看见许嘉音的脸,正用眼睛向自己说话,似乎在害怕。   周赦手心一紧。   那张脸是油画框里的美人画,越变越窄,越变越窄,最终变成一条细长的黑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半分钟后,门内传来一声夹带哭腔的惨叫:   “啊——”   周赦整颗心跟着纠紧,下一秒却听见护士的声音:   “我还没碰到你!”   “抱歉,我有点紧张……”   “放松,不然打不进去!”   “不、不行……让我再准备一分钟!”   “……小朋友,你要实在害怕,让你男朋友进来陪你?”   里面的许嘉音和外面的周赦不约而同一愣。   同一时间隔间的门从里面拉开了,女护士理所当然地朝周赦招手,“进来吧。”   周赦浑身一凛,像被点到名的士兵一样,腾一下站直。   许嘉音坐在一方高凳子上,战战兢兢地抱住双臂,眼睛呆愣愣地对着他看。   周赦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叫男朋友进去,他起立个啥!   一瞬间,耳根起火。   他得解释,但护士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周赦咬得两边牙根子酸疼。他不敢看许嘉音的眼睛,支开僵硬的双腿,往门里走进去。   “站过去点,别挡路!”护士把他赶到许嘉音身旁,同时拉上了门。   真是极其狭小的一间屋子,刚刚好足够容纳三四个人,许嘉音后背的卫衣帽子被拉扯下去,露出整段白皙干净的后颈,以及略显纤瘦的斜方肌。   周赦的目光像见到花蜜的蜂,死死叮到后颈凸起的腺体上。   对他而言,那又好像是一道符咒,牢牢封印住神魂,只有身体本能地做着本能反应,如果此时身上连着心电图,心率必然高达150以上。   许嘉音拽了拽他的袖角,“周赦……”   话还没说完,浸过冰凉酒精的棉签按了上来,他下意识地颤抖一下,颤动通过牵连的衣袖传到周赦那里。   周赦张开手掌,想靠近,抓住,抓紧,最后手掌僵硬地合拢,干垂在那儿。   他红着脸说了句:“别怕,没事儿。”   女护士忍俊不禁,摇着头将注射器扎进去。   和标记时的刺入相比,针尖如头发丝儿一般温柔。   注射完毕,她把用过的针头拔下来,动作利落地扔进收集桶,回头看到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不知道发什么呆。   “喂,打完了。”   许嘉音张开紧闭的眼,“完了?什么时候戳进去的?”   护士的眼神在他抓住周赦袖子的那只手上:“这么怕打针,差不多还是让男朋友给你标记吧,抑制剂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打多了F情期会紊乱,还会影响受孕率!”   许嘉音松开手,收回来却莫名觉得无处安放,于是又抬起来,指腹按上鼻尖轻刮了刮。   他甜甜微笑,“嗯,知道了。”   护士满意点头,紧接一扭头,“还有你,多大的小伙子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姐姐我年轻的时候都没你这么扭捏!既然是A,就给我主动一点,听见没有!”   周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注射室的。   脑袋是台计算机,从进注射室开始,到护士大姐劈头盖脸的训斥,大脑CUP一直过载,现在终于烧坏了,一脑袋青烟缭绕。   许嘉音浅浅咳嗽,打破尴尬的寂静:“学弟,你还好吗?”   柔和带笑的嗓音,像一串银子做的铃铛洒向风里。   周赦不知作何反应,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学长……”   药效来得很快,许嘉音笑得吃力,“你脖子上这个,被护士姐姐误会成阻隔贴了吧,所以下意识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抱歉。”   周赦赧得恨不得趴下去钻地缝,“我、我才抱歉,我当时……”   许嘉音摇头打断,指着他涨满红潮的脸,“学弟啊学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模样,真的很像我男朋友啊。”   不管什么旁人,看到他着羞红的脸庞,都会把他们当成才进入恋期不好意思过多亲密的小情侣啊。   周赦已说不出话,十个手指尖通通发麻。   许嘉音虚弱笑笑,忽然身形摇晃,像是要晕倒。   周赦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稳稳扶了回来,坚实有力的大手握在肩膀上,让许嘉音自己都觉出自己的瘦弱。   周赦眼神急切:“学长,你没事吧?”   这种时候,他半点也不害羞。   许嘉音感受着双肩传来的具有安心感的力量,眼神飞快地闪了闪,而后低垂下去,委屈巴巴撒娇:   “我有点头晕,能不能扶我去那边坐一下?” 第10章 诱惑   阳光遍洒景致优美的花园,这一处是专门为住院疗养的病人们修建的场所,周赦扶着许嘉音路过,他头晕犯得实在厉害,就近找了座椅子坐下。   许嘉音虚弱靠着长椅,皮肤下浮起一层异样的白光,隐隐泛发青苍。   即便他是许嘉音,在威猛的抑制剂面前,也遭受一致平等的对待。   药效发作如此之快、来势如此猛烈,转瞬间让他没了半条命,这是真正来自基因的不可抗力,只有这种时候,他会彻底乖静下来,没力气打多的鬼心思。   手机不停地嗡嗡叫,周赦替他拿出来,江言打来的电话。   “学长,帮你接吗?”   许嘉音掀开眼皮望了一望,都这时候了,把为数不多的力气拿来置气,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理他!”   周赦言听计从,摁断急切呼叫的电话。   手机里自动弹出来锁屏界面,是一张四口人的全家福,江言赫然在列。   这张照片无比经典地显示出基因的强大,站在后方的男女明显是江言的父母,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许嘉音,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亲生的。   他与他们那么不相似,却也其乐融融地站在其中,没有任何拘泥之处。   “该死的江言,成天到晚就知道教训我,大我两个月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哥哥了!”许嘉音正在气头上,褪去血色的脸颊气得鼓成球,倒被他逼出几分鲜活的气色来,“不!他是把自己当爹了,欺负我从小没爹是吧!”   周赦下意识:“没爹?”   许嘉音微微顿住,似乎才意识到说了不合时宜的话。   “嘿嘿,普普通通单亲家庭~”   周赦把手机还给他,“我也是。”   “是么——”许嘉音不由多看一眼,“看来单亲家庭确实挺普通的。”他拍拍椅子,“你不坐吗?”   周赦脸上有些发红,闷着脑袋坐下,离他足有半米远。   他们的正面,也有这么一把长椅,一对恋人依偎着晒太阳,穿病号服那位很明显是Omega,幸福地靠在男友肩上。   许嘉音歪过脑袋说:“学弟,你坐那么远,好像我们吵架了一样。”   周赦抿抿干涩的嘴唇,往他方向挪了两公分。   许嘉音飞快地笑了笑,阳光灌注进翘起的发丝,那头蓬松短发全部吸饱了光子,像从漫画世界偷溜出来的。   今日的阳光实在柔软,烘烤得人也柔软,他攀着刷过清漆的木椅背,轻巧柔软地往周赦滑过去,不多不少,中间隔了半个身位。   “学弟,你是不是不爱和人聊天啊?”   周赦知道他靠近,因此更加不知道怎么回答,含含糊糊地应了句“不是”。   “那你就这样干坐着,不和我聊点什么?或者说,不想问我点什么?”   周赦勉强算是抬起头。   想问的话,只有一个。   “学长,你和江言……”   “不是亲哥。”许嘉音笑吟吟抢答,“以前我住他家楼上,后来妈妈走了,我就搬下来,和他们成了一家人。”   周赦沉默,“他怎么惹你生气了?”   提到这个,许嘉音没好气地轻哼,“他想把我嫁了!”   周赦:“啊?”   “本来叫他陪我来打抑制剂,打支抑制剂而已,唠唠叨叨一早上,说我这说我那的,最后居然劝我找个alpha嫁了,这是人话吗!”   稍微几秒钟思考,周赦理清了其中缘由:   “他、他是不是担心你一直打抑制剂会不好,刚才护士也说过……”   “那也不能让我找个alpha嫁了,你说,他是不是嫌我赖他家不走?”   周赦还是沉默。   “那你是怎么想的?”   许嘉音气鼓鼓地说:“不走,打死也不走!”   周赦嘴角上翘起一小丝儿不易觉察的弧度,而无意中散发可爱的某人,光顾着碎碎念,竟是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调侃机会:   “我才不走,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是男人,比男人还靠不住的是alpha,让我做某一个人的老婆,余生都在替他养孩子做家务,我傻么!还不如把这份功夫用来报答叔叔阿姨,也算替我妈还清人情了。”   他口中的叔叔阿姨,想必就是江言的父母。   周赦心中莫名的失落。   可能暂时没话说,可能身体太虚弱,说完这些,许嘉音靠着椅子,双眼浅浅阖上。   周赦稍稍靠近,“学长?”   那闭合的眼皮一动不动,阳光照透单薄的皮肤,显现几丝雪青的血管。   有气无力的嗓音从鼻子里哼出来:“我睡会儿。”   周赦连忙噤声,生怕搅扰到他。   许嘉音的眼睛尤其灵动,按理说睡着时的颜值是得打折扣的,但他的睫毛根根分明,太阳花一般绽放生长,将那消损的颜值补了回去。   周赦心口微热,记忆里的学长,已经足够完美闪亮,而现在,眉宇间的青涩气褪去,取而代之初初成熟的气质,比以前还要摄人心魄。   目光念念不肯离去,逐渐辗转下移,停在嘴唇。   两瓣饱满的玫瑰色,随着主人睡熟,绽放般地张开,逐渐可以窥见深肉粉的花蕊。   周赦偷偷吞咽喉咙。   他知道,那抹颜色是苏打水的味儿,许嘉音送的苏打水,至今没舍得拧开来喝。   许嘉音越睡越深,暖阳把他的身体内部的骨架烤塌了,风一推,一点一点地朝这边掉。呼吸在这片空间似乎是不被允许的,一颗热汗挂在周赦的额角。   他按住膝盖,悄无声息地提起身子,往许嘉音那边坐了过去。   毛茸茸的脑袋正好被他接住,软乎乎地压到肩膀上来,许嘉音好像有所感应,刘海下方露出的半截眉毛疑惑地挤了挤,然后凭着身体本能为脑袋找了个舒服位置,那便是周赦的臂弯。   周赦大气不敢出。   许嘉音的脑袋越靠越偏离原来的位置,最后贴到胸口。今天的阳光有些过于晒人了,周赦浑身热得发慌,后脖子顶着晒,更是格外地热,不仅热,还有渴,记不清第几次回忆起苏打水的味道,他看着许嘉音微张的嘴,眼神愈来愈暗。   他根本无法控制,这亦是本能。   脑袋越压越低,覆在许嘉音脸上的他的影子越来越大,那天晚上的回忆疯狂击打他的理智——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许嘉音便逃走了,那之后无数个梦境,他荒唐地把那荒唐的吻脑补到尽头。   就亲一下吧,学长不会发现的……   距离不到五公分说,“沉睡”着的许嘉音翘起了嘴角。   他仍闭着眼,嘴角的笑容越放越大:   “学弟,你想做什么?”   周赦傻在原地。   许嘉音掀开薄薄的眼皮,一张脸上犹带病色,笑颜却生动地绽放开来:   “凑这么近,是想对我做什么?”   有块小的光斑漂浮在眼睛的水面,他根本不可能在陌生人身边睡着,装睡罢了。   周赦哪想到这层,眼下只有脖子粗红,“我、我——对不起!”   许嘉音噗嗤一声,枕着他的脑袋还不愿意收回去,从远处来看,真是一幅美好的画。   他轻声笑,笑声就在周赦耳边:“看不出来,你也是个坏的~”   周赦闷着脑袋,彻底没声儿了。   许嘉音故意作弄似的赖在怀里不走,笑容愈深,嗓音也愈低沉:“干嘛,又不是骂你,我就喜欢坏一点的,这样才有趣,不是么?”   周赦的手在大腿上收紧,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   许久过去,他终于说出一句话:“学长,你现在稍微好点了吗?”   竟然奇迹般地冷静了回去。   许嘉音有些意外,“怎么了?”   周赦转过头来,语气一反常态地强硬,不过脸上红潮未消,看起来有股奇异的可爱:   “我送你回家吧,这里风大。”   许嘉音点头,“休息得差不多了,是该回去了,你有什么事要忙吗?”   周赦摇头,“没。”   没有事情,那还不愿意多呆一会儿?想和许嘉音这样坐在椅子上聊天的人,知道有多少么?   许嘉音还是笑,笑容比先前锐利了许多,“那,能去帮我买瓶水吗?我还是有点难受。”   他补充,“苏打水。”   随处可见的苏打水,他从小爱喝,以前小江便利店的货架上放了满满一排,在信息素里却不常见。   初中时,他见到同桌近乎变态地吃草莓,只要多吃草莓,分化以后的信息素就是草莓味儿的,老一辈人迷信这套说法,到底有没有用不得而知,同桌并没有迎来分化期,而他自己成了苏打水味的Omega。   许嘉音其实心情很差,今天,因为和江言吵架。   不到五分钟,周赦把苏打水买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嘉音脸色比先前更不如,远远看过来,像一张薄薄的白纸搭在那儿。   周赦没找到带吸管的那款,把瓶盖拧开了递过去。   许嘉音整个人蔫巴巴的,张嘴含了一小口,便喝不动了。他强打起精神,笑容十分勉强,“你回学校吗?”   看病结束,周赦得回家汇报,管家再三嘱咐晚上父亲会回家,一家人一起吃晚饭。   但鬼使神差的,他点了头,“嗯。”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差不多公交快到了。”   周赦犹豫。   管家的车就在外面。   许嘉音无力微笑:“你要有事的话,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不是!”他连忙否认,“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这般郑重的话,从周赦嘴里出来 ,一点也不别扭,不仅不别扭,甚至有种令人心安的惊人力量。   医院门口的公交站台,拥挤的公交枢纽,上下站了不少人。   许嘉音的漂亮,好比闪着七彩虹芒的灯,到哪里都能吸引大片视线。他站在人群里面,莫名就有脸色沉暗的男人朝他身边靠近。   起码三十来岁的alpha,西装皮鞋发胶,装作不经意地插进他们中间,手偷偷朝屁股伸,想揩油,而许嘉音埋头看手机,丝毫没有察觉。   周赦眼神猛地一冷,抓住许嘉音的手臂,稳稳拉到了自己身前。   许嘉音吓了一跳,西装男也吓了一跳,然后匆匆忙躲进人群。   许嘉音身体很虚,被突然这么一扯,直接倒进了周赦怀里,周赦本来不觉,等西装男走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不礼貌的事,脸红红地道歉:   “抱歉,刚才那个人、他——”   许嘉音扯出苍白的笑,“谢谢。”   周赦心往下一沉。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从他提出送许嘉音回家,许嘉音似乎就不高兴了,这般疏离地告诉一声谢谢,直接让他手足无措。   可他们本来就不熟不是么?   可忽然之间,又听见一声玩味的轻笑,“他可能也把你当成我男朋友了吧。”   周赦心底一震。   就是这时,有凶巴巴的吼声从身后传来:“哟,半小时不见,你有男朋友了啊,许嘉音!”   两人齐齐回头,见到江言挤着冷笑的脸。   许嘉音挽住周赦的胳膊,划分阵营似地退开两步:   “你来干嘛,我们认识?”   江言白了他一眼,又不爽地瞪了周赦一眼,最终选择服软:   “抑制剂打了?”   许嘉音冷笑,“关你什么事?”   江言叹气,“行了,别生气了,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电话也不接,消息也不回,自己一个人跑来医院,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坏人这个因素,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刚就逃走一个。   许嘉音挽着周赦的胳膊,像个要和娘家决裂和老公远走高飞的媳妇,“我有别人保护,轮不着你管!”   兄弟俩吵架,周赦插不进嘴,偷偷用眼角看许嘉音,这么近的距离,这样亲密姿势,他的脸烫得不行了。   “哥错了还不行吗,真没那个意思,我怎么可能舍得把你嫁出去,这不担心你抑制剂打多了,受不了副作用吗?而且,本来你也该收收心,好好找个alpha,谁家Omega跟你一样……”   “是啊,谁家Omega跟我一样!”   “打住!我又说错了,我扇自己嘴!音音,哥真错了,哥发誓,以后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   许嘉音像尊表情冷峻的雕像,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那眼睛盯着。   人群骚动起来,公交来了。   许嘉音拉起周赦,转身就走。   江言连忙跟上,“等我啊,祖宗!”   破天荒的,车上不算拥挤,最后一排还有空座位,许嘉音走进里面坐下,接着拍拍身旁:   “周赦。”   周赦听话坐下,江言插着裤兜跟来,不情不愿挨着周赦坐下。   一排三人,气氛怪异。   公交往学校方向开,走走停停,摇摇晃晃。   抑制剂副作用果真不是开玩笑,短期内,许嘉音已经体验过头晕恶心无力发困,上车便把脑袋贴着车窗,闭上眼睛睡去。汽车把他带着左摇右晃,周赦看得眉头紧皱。   忽然间,有胳膊肘拐他。   他扭头,见到江言凶神恶煞的脸,“让开,我坐里面。”   周赦拧眉,表情在说,凭什么?   江言举了举手里的外套,“把衣服给他盖上!”   周赦冷着眼睛,当着他面脱下外套,盖到许嘉音身上。   江言气得咬牙切齿,“臭小子,我警告你,看在你是b的份上,我才准你稍微接近一下我家音音,劝你别得寸进尺,癞蛤蟆不可能吃到天鹅肉的!”   周赦脸色越来越危险,那是狮子发怒的前兆。   见他有所反应,江言嘴上越发难听:“怎么,我说错了?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和夏町不清不楚有几年了吧,这才几天功夫,注意力全到音音身上来了,你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小子,哥劝你一句,许嘉音什么性格,为什么接近你,你心里最清楚,既然是b,就老老实实做b,你,永远也碰不到他的!”   周赦双手猛地握紧,只差一点,那只藏在身侧的拳头就要挥到江言脸上。   当年的惨剧,也是从这样一个拳头开始。   然而,有双柔软的手覆盖上来,因为虚弱,那双手微微发凉,温暖地拍了拍手背。   身体里的暴躁烟消云散。   许嘉音还是靠在窗玻璃上睡觉,身前盖着属于他的外套,藏在外套底下的手不知何时偷偷摸过来,覆盖住手背,穿插进掌心,轻挠了挠。   周赦低下头,耳根发红发烫。   江言不屑嗤笑,“看看你这怂样,劝你别起不该起的心思,我家音音可不是你能馋得到的!”   周赦已经听不见,听见了也无所谓,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许嘉音拉着他的手,他想用力回握,那瞬间有强烈的冲动,恨不得把那只手握进来握碎了全部血肉融为一体,但他的手僵硬着,就像他站在许嘉音面前,无缘无故害羞脸红。   车子转弯,许嘉音脸偏向车窗,玻璃映出上扬的嘴角。   公交在学校门口停下,许嘉音准时醒了过来。   他还是不理江言,经过一路的短暂休息,身体力气恢复了不少,至少走路的步子不再那么虚浮。   他浅浅弯唇,“学弟,今天谢谢你。”   周赦赧红着脸,连不用谢也忘记说。   许嘉音捧起他的外套,翻出一块明显的湿痕,“不好意思,我睡觉会流口水,我拿回去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看着那道新鲜的水印,周赦脖子一粗,“不用!”   许嘉音眼里重新出现光,似笑非笑,似懂非懂:“不用?学弟,你可千万不要有那种坏主意哦。”   那种是哪种?   众所周知,许嘉音的口水是苏打水味儿的。   周赦无地自容,“你拿去洗吧。”   许嘉音眉眼弯弯。   他摇摇手再见,离开几步,突地折回来,把一瓶苏打水塞进周赦手里,瓶盖明显拧开过的痕迹。   他眼角暧昧不明地忽闪,“喝不下了,替我扔了吧,谢谢~” 第11章 看穿   周末的校门口,人不算很多,阳光懒洋洋倾洒,喷泉在花篱上方构筑出半条彩虹。   许嘉音把外套搭在手臂,慢悠悠地经过江言,穿过铺了红砖的喷泉广场,走近茂密火山榕掩住的路口,忙不迭站住,透过树枝树叶的间隙往回偷看。   公交车下来的人早散了,周赦握着水瓶,还在傻傻站在原地。   江言在后头出声:“音音……”   “闭嘴!”许嘉音冷丝丝打断,继续观察校门口。   隔着这么远距离,还能一清二楚地看见周赦那双羞赧得透红的耳朵,他勾着脑袋,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许嘉音送他的水。   许嘉音轻轻冷笑,几乎预见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喜欢他的,有几个不是为了他的信息素来的?为此做出猥琐下流的事情数不胜数。   然而,周赦始终没有动作,许嘉音等到腿酸,他终于捏着水瓶转身,走到路边垃圾桶,砰一下扔了进去。   许嘉音轻拧住眉毛,有些意外,又有些奇怪的失落。   江言已在旁边抽完一根烟,大抵知道自己说了过分的话,声音很是没有底气:“走了?”   许嘉音搂紧怀里的衣服,若有所思的低着头。   江言何其了解他,却破天荒地没有戳破,只是伸出手去,要接他怀里的衣服,“给我,我去洗。”   许嘉音这才回神,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句,“要你管?”   他绕过江言,大步往前。   江言没跟上来,站在原地喊:“到宿舍好好睡一觉,别强撑,我回去拿鸡汤,妈给你熬的。”   许嘉音顿了顿,赌气还是没说话。   最难受的阶段已经过去了,靠在周赦身上捱过去了,现在就是有点发困,睡一觉就能好,不至于鸡汤。   江言嘴巴毒,以前更毒,现在基本把毒性收敛干净了,他虽然嘴巴毒,但不会无缘无故吵架。江言是为他好,他知道。   Omega天性里的敏感缺爱想要安全感,他全都有,他又何尝没有幻想过找到属于自己的Alpha,但也说了,那是幻想。   人在世上只有两种选择,活在镜子里,成为影子,或站在镜子外,注视影子。   傍晚时间,许嘉音睡醒,彻底满血复活。   微信一堆消息,江言把鸡汤放在了宿管值班室,叫他去拿,他懒得换睡衣,趿拉着拖鞋下楼,那鞋是江言送的,钉着两只硕大的熊脑袋。   领完家人慰问的保温桶,他把带回来的周赦的外套扔进洗衣机,坐在窗前,对着天边的晚霞发呆。   他有这样的习惯,大概是中学在画室里养出来的,高一时有段时间,他总是一个人呆在画室,早上到傍晚。那段时间他画了好些夕阳的风景,后来统统丢掉了,也不再会因为夕阳生出作画的冲动。   此时此刻,他罕见地有了冲动,拿了铅笔画板来,犹豫许久,勾出一张脸的轮廓。   他用笔杆抵住下巴,轻轻自语:“周赦……”   “叮当”乐声,洗衣机好了。   许嘉音丢下纸笔,趿着拖鞋过去,掀开盖子来看,立即道声“糟糕”。   洗之前忘记搜衣服口袋,把什么纸之类的东西放里面一起洗了,经过几十分钟的搅动,已经泡得稀碎。   他把大小不一的纸片捡起来,上头的字迹还在,是医院的诊断单,他记起周赦也是去看病来着,应该随手把单子揣外套里忘记拿走了。   莫名的,脑海里闪过周赦往身后藏诊断单的小动作。   许嘉音起了疑心,耐着性子把碎纸片全部收集起来,可惜单子并不防水,许多重要字迹已经无法辨认,而且损失了一小部分,没法拼合会原样。他回外套口袋去找,却摸出来一样意想不到的东西。   发圈,黑色那种,随处可见,没有任何辨识度。   许嘉音盯着想了几秒,把发圈捡起来,两边手指一拉,露出里面的透明皮筋。   还在幼儿园,其他小朋友清一色蘑菇头或者小平头的时候,妈妈就给他留了长发,后来一直到高中,他都保持着查不到过肩的长发,楼下小江便利店有一种发圈,一毛钱一根,十分实惠,缺点是里面用了这种透明皮筋,用几次就失去弹性,或者干脆断了。   每天,他去便利店买一瓶三块九的牛奶,小江阿姨会把发圈当毛钱找给他,所以他用的发圈,全是这一种。   一模一样。   许嘉音眼睛一冷。   他捏弄着发圈,脸上出现不名意义的嘲笑。   ---   不小心和外套一起递给了许嘉音的诊断单,让周赦好几天没睡好。   因为送许嘉音回学校,干脆他便没有回家,那晚上父亲要回家吃饭,原定向父亲汇报病情,这举动在父亲眼里成了他的逃避,据说发了不小一通脾气,最后是夏琬画劝了下来。周赦嗤之以鼻,反正李医生也会如实向他报告。   暴怒的父亲,加上许嘉音一连几天没有主动联系,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差。   周六晚上,新生男子篮球联赛,经院的队伍成功闯入半决赛,遇上了一路连胜的数统队伍。   比赛打到现在,经院早已小有名气,包括夏町在内的几位主力队员清一色美型少年,比起体院那边的肌肉块猛男,破天荒地人气更高。   但是说呢,自古练体育的看不起读文科的,开赛前十几分钟,两拨人在洗手间门口碰头,为首几人虎视眈眈地瞪着周赦。   周赦以为是错觉,他们针对夏町,针对苏瀚,都不该注意到他这个原替补。   那人莫名其妙往地上淬了一口,半个字不说地走了。   夏町笑说:“你惹他了?”   周赦还没说上话,后头的苏瀚怪笑着揽住他的肩膀,“那个大块头,喜欢许嘉音。”   众人恍然大悟,周赦脸色铁青。   “不奇怪,喜欢许嘉音的人那可太多了,和他扯上关系,被谁盯上都不奇怪,你要是赚了还好,不然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赦一声不吭地掀开他:“说过,我和他没关系!”   [微博:腐于馆长]   苏瀚笑嘻嘻地说:“也是,谁不知道,他缠上你为的是什么。”   说着,眼角有意无意瞟向夏町。   夏町始终温和注视着他,注视久了,让人毛骨悚然。   不多时,球赛临近开始,场馆里早已人山人海。   前边几场淘汰赛,因为规模太小,拢共没多少人关注,随便找一块球场便解决了,半决赛开始,比赛遽然正式起来,特意申请了场馆不说,负责筹备比赛的学生会也到赛场搭了座位,平时很少露面的几位干部悉数到场,只有主席的位子空着,队里的人开玩笑,照这架势,决赛岂不是还要邀请校领导?   下意识的,周赦观众席寻找许嘉音的身影,他有这个习惯,也是从中学开始。   看台堆满密密麻麻的人头,一颗与一颗相似,视线扫到最后一排,他刚好看去,许嘉音刚好从门口进来。   遥遥人海,视线相交,他看到许嘉音冲这边招手,笑容引发大片骚动。   “许嘉音来了!”   “嘉音学长!”   “学长~”   周赦心头一股热流,条件反射地低下头,耳根子红得迅速。   许嘉音被他逗乐,顿时笑得更欢,这一笑,无数人两眼冒星星:   “学长对我们这边招手,还对我们笑了,是不是对我笑的?是不是!”   “不是,他冲我笑的,嘿嘿……”   只有少数人注意到,许嘉音视线的尽头,是周赦,这少数人之中,便有对面体院的大块头。   四五个运动神经过度发达的alpha,见到周赦的反应,不约而同嘲笑。   听说是b,果然是个弱鸡。   裁判入场,随着一声哨响,啦啦队的加油声海啸般席卷全场。   经院人气高,体院也不相上下,球场上还没开始,啦啦队先用嗓门撕扭起来,气氛格外热闹。   许嘉音来得晚,找不到合适的座位,沿路不断有人让座,一时间不知道该领谁的人情,最后被学生会的熟人拖走,塞到了主席的座位上。   这里的视野堪称全场最好,许嘉音拖住腮颊,眼神一刻不离周赦的身影。   抛开Beta的身份不谈,周赦哪里都足够引人注目,但Alpha和Omega都是靠信息素相互吸引的生物,他像珍珠蒙尘,就这样被所有人忽略。   体院的实力果然不是吹出来的,经院队伍艰难应对,始终落于下风,周赦始终被人卡在后面,好不容易,夏町找到机会,把球传给了他,他的动作惊人地敏捷,闪过前来阻拦的敌方,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起跳,把球按进篮筐。   锐利哨音,许嘉音低低地嘶了声。   一个进球,本就触犯众怒的周赦成为众矢之的,反转却从这里开始,他和夏町的默契彻底发挥出来,赛前有人认真预测,体院实力过人,最多险胜,没想打最后打成了碾压,体院几个大块头输的不敢置信。   周赦立了大功,但从啦啦队痴迷的欢呼来看,夏町才是这场胜利的主角,比赛一结束,便被围住拖走合影去了。周赦累得厉害,坐在长椅上缓气。   观众在散场,耳边充斥着嘈杂,他仰头喝水,余光感受到几条影子向他包围过来。   低头,面前已筑起肌肉块的人墙,是体院那几位。   几秒对视,周赦开口:“有事?”   “周赦是吧,认识我们大哥吗?”   周赦轻轻拧眉:“大哥?”   站在中间的大哥开了口:“对,大哥!听说你小子是个beta,大哥我还不信,今天哥算是长见识了!”   浓烈的找麻烦的气息,让周赦下意识地烦躁起来。   大哥继续冷笑:“别误会,哥不是来打架的,哥从不欺负弱小,哥就是来问问,听说你小子是许嘉音的新男友?”   陡然间提到许嘉音,还新男友,周赦不合时宜地愣住,并红起脸。   大哥瞪大眼睛:“我ri,爷们点行不行?快点回答,到底是不是!”   小弟们纷纷起哄:“就是!爷们点!还脸红,丢不丢人!”   周赦埋下脑袋,脸上出现另一种羞愤,眸子里喷出黑色的火。   他握起拳头,正要挥,人墙外传来轻盈的一声:   “学弟?”   周赦瞬间熄火。   大块头们像是集体被蜜蜂蜇了一下,僵硬后齐整整地转身:   “学、学长好!”   许嘉音提了一只纸皮袋子,嘴角弯弯如月亮,“嗯,是你们几个啊,找周赦有事?”   小弟们刷地看向大哥。众目睽睽之下,大哥弯下乳突肌发达的脖子,手掌不好意思地挠头,“是、是,但不是啥大事。”   “嗯,是么?”许嘉音笑着眯着眼,慢吞吞踱到面前。他本就苗条,有了大块头做对比,让人眼前发花,仿佛美女如熊。   他眼角晶亮,语气怀疑:“那是什么事?”   周赦震惊看到,大哥的耳朵根红了。   “就、就是跟他说,我们输的心服口服,你说是吧,周赦?”   大哥回头来,疯狂眨眼睛。   周赦眼里出现一丝同情。   大哥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桃花债有罪,许嘉音起码得判个五百年。   许嘉音不是傻子,早早把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不过聪明地不戳破罢了。对方态度好的时候,他愿意给台阶,“原来是这样,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大哥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没有,怎么可能?”说着,瞥见许嘉音的手提袋,小心翼翼发问:“学长,你来找周赦?”   许嘉音甜甜笑道:“嗯,我来给他送衣服。”   大哥奇异地沉默下去,半晌,叫上小弟,失魂落魄地走了。   嘈杂消停下去,球场内人散得差不多了,人一走,空旷便显出来。   周赦扔下喝空的水瓶,顶着一头热汗,无所适从地站起来。   “学长。   许嘉音走近几步,提高手里的袋子,“外套给你洗好了,洗之前没检查口袋,似乎有什么单子被我洗坏了。”他抱歉微笑,“不好意思啊,实在搅太碎了,不过衣服重新手洗了一遍,还有这个——”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只发圈,举到周赦面前。   一开始,周赦心惊肉跳,预想着下一秒许嘉音就要开口询问诊断单的事,听到被洗衣机搅坏了,侥幸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更加要命的罪证就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   许嘉音似笑非笑:“学弟,这是什么呀?”   一股高压电流,击入周赦的身体。   那是他私藏的学长的发圈,他在宿舍找不见,以为落在了家里,没想到揣在外套口袋里和诊断单一起递给许嘉音了!   看他语无伦次模样,许嘉音越发笑得不怀好,鼻梁的美人痣被灯光照得艳丽,艳丽得刺眼。   “嗯~什么情况,一副做了亏心事的表情,不会是暗恋对象的吧?”   周赦说不出话,他的心在深海,无法呼吸,身体却又直面熔岩,滚烫脱皮。   学长他知道了?不对,学长没认出来那是自己的东西,口中的暗恋对象指别人?还是不对,到底什么意思?   挣扎思考间,许嘉音走近了几步,凑到他鼻尖前头,语气酸溜溜的:   “学弟,你喜欢女孩子?”   周赦一愣。   发圈——扎头发——女孩子——   他急忙解释:“那个,是我阿姨的,就是继母!”   许嘉音扑哧一声,笑着退后开,“原来是这样啊,我误会啦,喏,拿去穿吧。”   周赦红着脸接过手提袋,“谢谢学长。”   许嘉音还不愿意走,环抱手臂在原地逗留,周赦默默无声地陪他逗留,两人无缘无故地沉默了一会儿,许嘉音开口:   “刚刚比赛,打得很帅。”   “……”   “你和夏町,比我想象中的亲近。”   周赦微怔。   许嘉音笑说:“看你性格,似乎也是不喜欢合群的,你对他,和对别人,有那么丢丢不一样。”   周赦说不出话。夏町是他哥哥,当然会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合群,许嘉音说对了,夏町可是相当地合群,说起来,他也没搞懂,以夏町那个热衷交际的性格,认识的人只多不少,绝然不是他这边没人能说上话的状态,为什么大家至今还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   差一点,他就要张口解释,却被许嘉音提前打断:   “对了,那天在医院——”   一道亮光自许嘉音的眼底窜起,他毫无征兆地凑近,脸朝斜上方微仰,头顶的灯光好亮,他的脸整张在发光。同样在发光的浅桃色的唇停在距离一公分处,张成向日葵花瓣的形状。   周赦呆望着,眼睛的聚焦不听使唤。   许嘉音抬起一根手指,轻缓地按住下唇,那唇瓣上出现一道深窝,深窝里发出万有引力,吸引着周赦的眼睛越陷越深,细看之下,瞳孔在不停颤抖。   许嘉音知道怎样描述这双眼睛,他见过太多了,以至于再明白不过,那不过是饿得发慌的表现。   那天在医院,睁开眼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他抿唇一笑,流星一样远离。   “呵呵,那天在医院,果然是想亲我。”   他笑得好坏,笑得合不拢嘴,“不行的学弟,你又不是我男朋友,想亲我,等成了我男朋友再说。”他转身,边走边挥手,“走啦,决赛再来给你加油!”   他真的走了,消失道路尽头。   有阵风吹过来,周赦面红耳赤,心里那个曾经留下的空洞,烧得更大了些。 第12章 主动   一连好些天,江言遭受许嘉音的冷落。   他们兄弟俩吵架,其实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严重,换句话说,他们的关系,远比哥哥弟弟深厚,目前这世上,许嘉音唯一敢随便闹性子的人,也就他了。   对于江言来说,这种情况一点也不稀奇,甚至说家常便饭,惹生气了,大不了低三下四几天,等许嘉音心情好了,他照说不误,那时两人又该整天斗嘴。   不过就目前来说,离许嘉音完全消气,似乎还有点时间。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原本许嘉音对篮球赛有点盼头,结果因为学生会那边的缘故,原定这周的决赛临时延期,许嘉音无聊得直打哈欠。   就在这样一个平淡乏味的晚上,菁华的校内论坛爆炸了。   社交网络发达的现在,必须通过学号注册的校内论坛,因为人员纯净,始终是菁华学子们了解校园八卦的最佳圣地。   这件事和许嘉音有关。   起初,有人匿名发帖,高价购买许嘉音的联系方式,立马有卖家回帖联系,一位ID叫“想看哥哥笑”的同学友好提示,小心被骗。   卖联系方式的人立马发出连串问好,质问“你礼貌吗”,没想到“想看哥哥笑”当即回了一句:“许嘉音那个臭婊子,也配你们当偶像一样捧着,一堆傻子!”   此言一出,引发众怒,“想看哥哥笑”被骂了一千多层,挨骂不要紧,关键他和人骂得有来有回,每回怼一次,便抛出一份猛料:   笑死了,一群舔狗,许嘉音是烂O人尽皆知,没分化以前就是男婊子,分化以后见A就上,脖子早被咬烂了吧,你们中间有莱洋出来的吗?他在莱洋上学那会,被人搞得堕胎,最后转学跑了不是么!   【1084L】???他是转过学,可我听说那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没听说堕胎啊!   【1085L】我好像听过,可那不是西高的人放出的谣言么?   【1086L】终于有人说实话了,许嘉音岂止是堕胎,我这有更劲爆的瓜,他还勾引继父,把他妈妈当场气晕,现在得他也很滥啊,男朋友几天换一个,最近还盯上了beta,做O到他这地步,也是牛逼!   【1087L】呵呵,那又怎么样,你敢说你不羡慕那个B?说喜欢许嘉音的人,不都是想睡他么?   【1088L】楼上,纠正一下,把他标记了当老婆还是很不错的,就算放家里当摆设也是很舒心的,毕竟那么漂亮……   帖子的讨论方向彻底偏离初衷。   许嘉音看完最后一层,那里显示一张制作粗糙的表情包,一只手按住裤裆,写着“按耐不住”。他点开右上角的小三角,轻描淡写按下举报,理由恶心低俗,然后放下手机,继续眼前的画。   他得到的爱,无非以上种种目的的遮羞布,他把男友周抛,又有什么罪恶感可言。   有人请敲了敲门,并不等同意,着急忙慌地闯进办公室,“音音!”   许嘉音窝在美术社社长的旋转大皮椅子里,眼皮不曾抬起一下。   情况紧急,江言顾不上正在冷战的氛围,一巴掌拍响桌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帮批崽子,别千万别让我在现实里逮到!”   许嘉音冷淡转头,“桌子惹你了?”   “许嘉音,你都知道了吧,知道了你还这么冷静?这些阴魂不散的谣言,怎么现在还有人提!你怎么一点不替自己着急!”   “急有什么用?”许嘉音旋了画笔的尾过来,虚虚衔在口中,“我名声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还没习惯?”   江言没好气地瞪他,“被你的可爱多知道也无所谓?”   意外的,许嘉音愣了愣,眼神认真了一瞬,很快重新淹没于麻木。   “他知道。”   江言意外,“他知道?”   许嘉音哂笑,“他也是莱洋毕业的,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吧。”   江言忽然没了声音。   “咚咚咚——”有人敲响了门。   许嘉音挑了目光过去,社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戴眼镜的小学妹,身边有个跟班,也是女孩子。   小学妹怯生生地往里走了两步,停在不远处,“嘉音学长,你现在有空吗?有事情跟你说。”   许嘉音蹲在椅子上,没有起来迎接的打算,只托住腮帮子甜甜一笑:   “嗯,有空啊,你说。”   小学妹差点被迷死。   “是、是这样的,大一的篮球赛不是办得挺好么,校会发了通知,准备组织大二的球赛,以学院为单位,必须选出一支队伍参赛……我们美院,体育太差了,动员了好几天,还差一个人,学长,你能去吗?”   许嘉音的笑容稍微僵住,“篮球赛?”   小跟班拼命点头:“对对!”   许嘉音抬平手掌,放到自己头顶,“你们觉得,我的身高可以打篮球?”   “学长不矮啊,四舍五入也有一米八了!”小学妹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学长,实在没人报名啊,听说你中学时打球特别厉害,其他学院的人也很想看!”   许嘉音捏住下巴,“你听谁说的?”   小跟班眨眨眼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连忙改口:“学长的男朋友打球那么厉害,学长肯定也不差,学长,求你了!”   许嘉音捏着下巴,呆了有那么几秒,反应过来她们口中的“男朋友”是谁。   周赦啊,他打球确实挺厉害的。   他微笑,“我知道了,我考虑一晚,明早给你答复。”   两个学妹欢天喜地,把崭崭新的报名表递过来,仿佛许嘉音已经答应了一样。   他说的是还要考虑。   窗外天色已黑,许嘉音的画作完成了大半,他最拿手的油画,已经能辨认出画中男孩的五官。   周赦。   江言嘀嘀咕咕地说:“从小到大,没见你画过我。”   许嘉音白他一眼,“你有他帅?”   江言选择闭嘴。   半决赛那晚过后,许嘉音晾了周赦整整一星期,对于关系暧昧的人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一周七天?   但这足足一周,周赦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他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明示得有够明显了吧?   他也嘀咕,脸颊鼓胀起来,“区区beta!可恶可恶可恶!”   江言撇嘴,“beta招你惹你了?”   许嘉音轻哼,心里稍作合计,捧着手机咚咚咚敲起字。   经院男宿,周赦躺在床上,正挂在校园论坛的帖子里。   他没法做到许嘉音那么平静,可以逐条读到最新,大略浏览一遍,他锁定了“想看哥哥笑”的账号,后台私信过去,却始终不见回复。   微信消息亮了,许嘉音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学弟,睡了吗?】   周赦有些愣怔。   自从那日晚上,多多少少会找他聊几句的学长忽然不理人了,他心里发慌,难道学长这么快又有了新目标?因为这个,他才登录论坛想去看看消息,结果正好赶上骂战。   他急切地打字过去:“你还好吗?”   许嘉音:“还好呀,最近有些忙。”   这反应,不像是受了论坛里的影响,难道学长还不知道?不知道最好,他已经找人联系校方管理删帖禁言,过不了多久,令人反胃的帖子就会彻底消失。   周赦松了口气,心情平静下来,恢复到正常状态,便不知道微信怎么回了。   脸耳烫得厉害,他摸到放在枕边的东西,那是一瓶苏打水,最开始许嘉音递给他的那瓶,他带回来,一直放在枕边。   瓶装水发凉,却让他心口着火。   他给许嘉音回复了一个表情。   事实证明,即便回复表情,也好过回复空气,手机很快震动起来:   【今晚没来打球吗?几个球场都不见你。】   周赦吃了一惊。   【我在宿舍,你去球场了?】   【嗯,我也报名了球赛】   篮球,周赦为数不多的正常爱好,是夏町刚来家里那年带他玩的,但在他的印象中,从没见许嘉音碰过球,怎么会报名球赛?   可不管怎么说,他心里是高兴的。他回复:   【加油,你一定可以】   社长室里,许嘉把嘴贴过去,发了一段语音语音,委屈烦躁的语气统统录了进去。   “可以什么啊,我们学院没人报名,我是强行凑数的,我根本不会打球,怎么办,院会的学妹亲自跑来拜托我,我跟她说考虑一下,要不我还是拒绝了吧,我不想上场丢人……”   最后一句的语气,几乎就是撒娇。   半晌,周赦给他回复,还是文字:   【你怎么会丢人呢?】   “我怎么不会丢人?”   【只要看到你,就很满足了。】   许嘉音嘴角上翘,“谁很满足?”   毫不意外,周赦把自己脸蛋憋红了。   他硬邦邦地说:【大家】   许嘉音笑得开心,没有继续回消息给他,过了没一会儿,周赦发来:   【你要担心打不好的话,我教你】   许嘉音眼睛闪了闪。   没记错的话,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周赦主动邀请他,看来那晚的明示,还是有作用的。   他打开手机录音,嗓音里藏不住的开心:“真的吗?不会耽搁你吧?”   他的声音很容易感染人,周赦脑袋一热,想也没想便说:【不会,你要想的话,现在就可以去球场。】   现在,时针已过八点,对于十点半关寝的校园生活来说,是个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尴尬时间。菁华校园难以形容地宽广,过去体育场,路上起码要花费半小时,一来一回的时间减掉,他们还能一起玩一个多小时啊。   许嘉音当即同意,“好啊好啊,不过我想回去换件衣服,稍微等我几分钟~”   两人愉快约好见面地点,一旁的江言竖起耳朵,“打球而已,穿现在这身不行?现在都几点了,还往外面跑!”   许嘉音自顾自收拾东西,把他当空气。   江言不肯罢休:“就你和可爱多吗?还有没有别人?”   许嘉音飞快地笑了笑,“要你管!”说完,书包往肩上一甩,百米冲刺向外跑去。   江言停在门口,叉起腰对他背影龇牙咧嘴。   他知道,许嘉音铁了心要去的地方,他是肯定拦不住的,顶多臭不要脸跟过去当个保镖,但今晚的状况,要是强行跟去,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估计又得冰封。   为了自己,他得放手,可一想到论坛里那些人的嘴脸,他怎么敢放许嘉音大晚上的独自出去约会,万一谁想要强行做什么,就许嘉音那身板,只有任其摆布的份。   那可是他们老江家捧在手心里供养的小宝贝。   他提脚想追,却收到许嘉音的消息:   【哥,你回去吧,我去找周赦而已,他那人很老实的,而且是个Beta】   江言苦巴巴地前方看,夜色里早已不见许嘉音的身影。   beta这个理由说服了他。   是beta的话,至少没了被诱发易感的隐患,易感期的alpha,为了得到看中的Omega,可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江言叹气,叮嘱一句按时回来,终究放他自己走了。   倘若让他知道许嘉音今晚会干什么,估估计要将此时放心的自己亲手掐死。 第13章 长发   最后对着镜子检查一遍,许嘉音抓起卫衣帽子盖到头上,白色口罩遮住半张脸,再加上夜色的掩护,不仔细看,很难辨认出他是谁。   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学校里认识他的人太多了,要是不想明天的讨论话题变成许嘉音的新发型,最好还是低调亿点。   换衣服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个点的校园明显不如白天热闹,路上只有几对牵手散步的情侣以及零星夜跑的人,为了节省时间,许嘉音抄了条近道赶往篮球场,到了约定见面的岔口,周赦早已等候在那儿。   依旧一身黑色,在路灯下站得笔直,黑色短袖T恤和宽松短裤,单手托住球,没有任何多余的待机动作。   许嘉音放缓脚步,站在树荫遮蔽的地方,摘下头顶的帽子,十指分开,浅浅插进发间,捋顺静电带起的碎发。   确定形象完美,他慢悠悠地走出去,微笑打招呼:   “学弟。”   只一声,周赦听见了,立马转头朝这边看。   刚才从远方看着,他站住不动表情拒人千里,远处结伴路过的女生盯着他看了好久都没反应,一见着许嘉音,全身神经应激反应似的绷紧,脸耳开始发烫,喉舌开始发硬,仿佛躯壳里的灵魂一下子掉了包。   许嘉音抿着笑走来,停在身前半米左右位置,“干嘛啊,一看见我就脸红。”   周赦呆愣愣看着他的头发,“学长,你的头发……”   不久前才见过的人,一头柔软干净的短发突然之间变长了,长度刚好可以在后脑挽出一小撮团子,寻日里给刘海遮住的天庭清爽地露出来,到下颌的发丝斜分开,柔顺地拥在脸上。这是许嘉音中学时期的发型,每一次进入周赦的梦境,他都是这头长发。   许嘉音抬起手,随意捋了捋侧边的头发,“有那么意外么,假发啦,之前社团做活动cos角色用过的,好看吗?”   周赦低下脑袋,赧着脸说:“好看。”   太好看了,他差点以为时光倒流,梦境成真。   许嘉音柔美一笑。他的身上完美体现了Omega的柔性美感,这头长发于他,简直绝配。   他半开玩笑似的:“我以前一直都是这个发型,你知道吗?”   周赦倏地愣了楞,竟是不太敢再看他的眼睛,紧张之余,吞吞吐吐地转移了话题:   “学长,你没看微信吗?出门的时候我才发现时间不早了,想跟你改到明天的……”   许嘉音看到了,发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不过故意没理。他装作地诧异拿出手机来,“哎呀,我记着赶来见你,没顾上看手机,那你自己也还来,在这儿等了老半天?”   周赦终是没忍住偷看他,他正认真朝这边凝望,眼睛没在哭,却被路灯照出水汪汪的亮度。   “……因为你没回消息。”   今夜里没有风,许嘉音感觉心被吹得动了动。   他轻巧地勾起嘴角,自然地凑近了些,“你比之前约过我的那些alpha,好多了。”   冷不丁的夸赞,伴随轻盈笑声,从耳边略过,往前远去。   许嘉音说这话路过他,顺手扯住他的袖子,“快走吧,珍惜约会时间。”   “嗯……”周赦闷头跟上。   他的注意力全被最后那句话吸走了。   约会……约会?   许嘉音似乎很开心,晚风里荡满了轻哼出的歌声。   周赦配合地跟在后头走。   “学长,江言学长没和你一起来吗?”   “问他干嘛?”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   许嘉音回头来,笑容别有深意,“怎么,你很想见到他?”   周赦忙不迭摇头。   许多时间,尤其看到许嘉音这样笑着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生出一种错觉,许嘉音早已看穿他的所有秘密。   可是现实和理智统统向他显示,许嘉音的记忆里没有他,也不该有他。   记不清多少次了,这样从后面偷看许嘉音的背影,从来没有被发现过,换句话说,从来没有被注意过,因为只有放学的时候,集合做体操的时候,偶尔下课去小卖部的时候,有机会在人海捕捉到许嘉音的背影,他的身旁永远那么多人,就像群星围拱月亮,他周赦连群星都称不上。   他总会看着许嘉音脑后的小丸子发呆,就像此时,随着脚底的步伐,那团柔软的头发仿佛被风吹一样。   稍许怔神,篮球场到了,学校足有十来块这样露天的篮球场,许嘉音找的最偏僻那块,四周皆被高大的雪松树包围,一盏路灯从树枝里伸出头,照亮铺着蓝色与红色颗粒的地面。一把容纳两三人的长椅孤零零蹲在角落。   许嘉音站在篮球场中央,一身短袖短裤格外利落,他叉腰望向三米高的篮筐,眉头处皱出一团阴影。   好高……原本他也算热爱运动的人,分化成Omega之前,他的身体远没有这么敏感娇气,能跑能跳尤其短跑,每年运动会,班级接力赛最后一棒必然是他。   他叹气,叹着气回头,看到周赦站在大老远,盯着自己像是灵魂出窍。   他出声:“学弟?”   周赦眨眨眼睛,神儿回来了,等着他继续说话。   许嘉音勾勾嘴角,“看得这么出神,我有那么好看么?”   毫不意外,周赦脸颊发红,走近几步,却认真解释说:   “学长,你太瘦了。”   许嘉音意外地挑了挑眉。   用这样眼神盯着他看的人太多,热切,冲动,想要占有,相比之下,周赦的眼神里多了分挣扎,这恰恰是许嘉音认为最有意思的地方。   他把篮球接过来,丢到地上拍了几拍,嘴角再次出现迷死人的笑:   “我们开始吧,你打算怎么教我?”   教学这方面,周赦比许嘉音想象中专业得多,不过他脸颊两侧始终有潮色,说话温吞内敛,没办法完全放开,许嘉音收不住逗弄的心思,故意引着他在球场上跑,几圈奔跑下来,周赦办点事没有,把自己给累趴下了。   许嘉音蹲到地上猛喘气,“后悔答应学妹了,几年没运动,体力下滑得这么厉害,我以前可是拿短跑冠军的!”   周赦回到椅子旁,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后递给他。他站着,递水时往地上俯视过去,许嘉音那条后颈格外柔美纤长,此时裹了一层薄薄的汗,把阻隔贴泡成隐形。他按住后颈,那里贴着医院开来的药贴,可能也是汗水浸泡的缘故,让他莫名很难受。   “太久不锻炼是会退化的,让身体适应一段时间会好点。”   许嘉音回头来接水,因为过度运动,他的脸蛋和周赦差不多红。   “高二的时候我还坚持办暑假健身卡的,每天晚上都去健身房打卡,不过那时遇到件很恶心的事,我再也没去健身房,后来彻底荒废了……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周赦惊慌一顿,好像做亏心事被发现,可他只是揉了揉后颈。   这副表情更加让许嘉音起了疑,他站起身来,“你脖子不舒服吗?颈椎病犯了?”   周赦僵在原地。   他僵硬点头,暗自庆幸许嘉音还记得颈椎病的事。   许嘉音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缓缓笑道:“先别练了,过去坐下,我给你揉揉。”   周赦呆住。   “不、不用!没什么大事!”   许嘉音笑容丝丝地坏,“上回不都去看医生了么,还说没大事,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比起不好意思,当然还有不可言说的更深层次原因,可周赦在许嘉音面前就像中了蛊的人,天然丧失拒绝能力,被他推着就到了椅子边。许嘉音扶着他的肩膀顺势往旁边坐了下来,动作掀起一阵细微的风,咸甜咸甜的。   周赦心跳得厉害。这里背光,大部分光线被树枝遮挡,几丝漏下来,变成湿莹莹的星光,停歇在许嘉音的下嘴唇上。   他不由自主地吞咽喉咙,才刚有所动作,听见许嘉音轻飘飘地笑骂:   “再想,不帮你按摩了。”   周赦无地自容地垂下脑袋。   学长什么都知道。   许嘉音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扳了过来,他后颈全是汗,却没有遭到嫌弃,柔软的手指落到后颈,手指尖尤其地烫。那股热意从后颈传入,变成汹涌的热流,火山爆发一般窜冲到头顶。   周赦把身子绷得僵硬,呼吸都不敢放松。一股软和的气流喷过来,洒在耳朵后面的位置:   “哪里疼,这里吗?”   周赦艰难地吞了吞喉咙,“嗯……”   其实哪里都不疼,确实存在一块特别想被按到的地方,可那双灵活的手落在上下左右的位置,就是不肯刺中症结所在。   周赦小心隐藏住变粗的呼吸,那双手好暖,真的好暖,让他想起多年前的大雨里,从他手上叼走糖果时,不慎留下的舌尖的温度。   那双手在后颈温柔地按摩,周赦的脑袋越沉越低,闷燥气流灌满每一根骨头。   难受……更难受了……   “年纪轻轻怎么会得颈椎病,你也太不注意了,不会是打游戏害得吧?看你也不像爱玩游戏的。”   “嗯……”   “不打游戏,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不会只有打球吧?”   “差不多。”   “呵呵,和谁,夏町吧?”   周赦忽然挣脱了他。他难受得快死了。   “学长,可以了。”他回过头,护住自己的后颈,“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许嘉音收回悬空的双手,眼睛无辜地眨了眨,脸颊开始胀气,“弄疼你了?”   周赦艰难开口,“不是,再晚你该回不去宿舍了。”   他说的也是事实,另外再这么按下去,他要坚持不住了。   许嘉音翻出手机来看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十点多了,他一个激灵跳起来,“糟了,回我宿舍要走二十分钟,再不走真赶不上了!”   看着他急切收拾东西,周赦悄悄松了口气。   他一并站起来,“我送你。”   许嘉音摇头,“送我,你不就回不了宿舍了?我从近路走,十几分钟就到了。”   周赦迷惑,“有近路?”   许嘉音背好书包,弯唇神秘一笑,“就在钟楼下面的林子里,那里可是我们学校的著名偷情圣地,没人带你去过?”   偷情圣地……传说中每所学校都有的小树林?   周赦面颊发烫,“没……”   许嘉音贴过来,压低声音:“真的假的?不许骗我!”   周赦坚定地点头,“真的。”   许嘉音笑了,大发慈悲放过他,“那就好,那种地方不适合你,有人叫你也别去!好啦,我走啦!”   周赦急忙追上,“学长,我送你!现在太晚了,我们学校太大,树林那种地方不安全,我晚点回去没关系,宿管会给我开门!”   许嘉音望见他眼里的急切和担忧,真诚得没有任何杂质。不远处山顶矗立的钟楼刚巧关了灯,只留下几盏装饰用的墙灯,山坡上树木茂密,像一片黑森森的沼泽。   他无奈笑了笑,“行吧,就让你送一回。” 第14章 喜欢   最后一盏路灯的光亮照到了尽头,往上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板小道,通向黑黢黢的树林深处。   和陌生男生来这种地方,乃是许嘉音最忌讳的事之一,作为一个omega,想要做到在alpha之间周旋而不把自己赔进去,自我保护意识非常重要。周赦显然没能想到这一层。   跟在许嘉音身后,每踏出去一步,都是心跳的咚咚重音。   他把手机拿出来,准备打手电筒照亮,许嘉音回头说:“没关系,今晚月亮很里亮。”   头顶月辉倾洒,照得许嘉音的脸宛如透明。他忽地笑,“你要是害怕,也可以打。”   周赦把手机收了回去,表示自己不害怕。   两人便往前走,走没多久,遇见一块新立的警示牌:   “蛇出没,请绕行。”   第二行还有小字:“如遇意外,后果自负。”   许嘉音抱起手臂,“今天我上论坛,确实看见有人说这片树林里有蛇出没来着,黑色那种,好大一条,据说有毒,没想到这么快立了警示牌,这是不准人上山了吗?”   周赦没有作声。他的关注点不是蛇,而是许嘉音看过论坛。   只要看过今天的论坛,不可能不注意到热度第一的那条帖子,他知道谣言的那些事情,全都知道。   许嘉音笑着回头,眼睛熠熠闪动,“蛇而已,学校太小题大做了,你害怕了吗?”   周赦回过神,急忙否认:“不是的,只是惊讶学校里居然有蛇。”   许嘉音淡淡说:“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以前莱洋的操场上不也抓到过?”   猛然间提到莱洋,周赦又是一愣。   好在两人默契地没有深挖这个话题,沉默了一会儿,周赦上前去,“我来走前面吧。”   许嘉音只是轻笑,“你认识路么?”   周赦涨红了脸。他还真不认识。   许嘉音笑得扑哧出声,“乖乖跟我后面吧,我才是学长,要是蛇出来了,我保护你。”   周赦哪需要他保护,看着前方远比自己瘦弱的身影,闷着声音说“好”,心里打算的却是,他会保护好学长。   两人越走越深,树林越来越密,当初设计这片树林的人大约为了情调,把唯一一条小路设计得弯弯绕绕,高度还原了野生丛林的感觉,但一路走下来,并未听到除脚步声之外的异常声响,就算真的有蛇,但这赫然是人类领地的地方,估计也是先避开他们。   许嘉音受不了沉默,走着走着开始继续找话题聊天:“学弟,你应该比我小两届吧?”   周赦对莱洋的往事讳莫如深,当即心里一惊,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在莱洋读过一年,他们只收本校的初升高,过去的时候托了关系,没有留级,后来又转去区高,按照规定留了一级,所以现在我大二你大一,实际我们差了两届才对。”   原来说得是这个……周赦放下警惕,配合地点头,“我小你两岁。”   许嘉音叹气,“这么说我还真是老学长了,你喜欢比你老的吗?”   周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他没有思考过。   树林深处传来几声落叶破碎声。   先才谈论过蛇的话题,周赦反应极快,一把拽住了许嘉音的手臂,“学长!”   许嘉音当然也听到,和他一样以为是蛇,然而几乎同时,明显属于人的呻吟声传了出来。   “啊——轻、轻点啊——”   两人不约而同的尬住。   这里林密,树林间没有一丝风,那人发出的声音明显经过竭力压抑,明显同他们隔着好一段距离,还是如此清晰的传入耳朵,同时传来的还有另外一种粗重的喘息声,双双重叠在一起,让人面红耳赤。   周赦抓在许嘉音胳膊上的手变成了石膏。   来之前他怎么没想到,偷情圣地小树林,撞见几对偷情的小情侣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来得好不赶巧,那对情侣应该刚刚结束前戏,正在激烈阶段。   许嘉音晃了晃脚步,往他身边挪近,悄悄话说:“他们好像很舒服……”   几秒钟的功夫,周赦整个身子像丢进热锅里烫了个滚儿,密汗迅速爬满额角。他惶恐地收回手,“我、我们绕路吧!”   许嘉音皱起眉头,比起饶不饶路的问题,周赦的反应先吸走了注意力。   他皱着眉头坏笑,“绕路我不就赶不回去了,他们做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还是说,你害羞?”   周赦是那盅里泡醉了的河虾,被许嘉音夹起来残忍地咬开身体,半死不活中成为了腹中餐。   在这种环境下,和学长一起呆在这种氛围里,单是保持理智对他来说已经很困难了,哪有许嘉音说的那么简单?   周赦感觉有团干海绵卡在喉咙里,半晌才勉强发出声音:“那我们偷偷走过去……”   许嘉音完全不当回事,不知道是因为说悄悄话还是有意为之,把脸凑得几乎贴上周赦,“但是里面太黑了,我完全看不清路,踩到蛇怎么办?”   周赦尴尬别开脸,“他们叫那么大声,蛇早吓跑了。”   似乎不是许嘉音满意的回答,他又开始往腮帮子里鼓气,“万一呢?万一呢!我害怕,你牵我!”   周赦心里化了一滩水。   他的学长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他深吸了口气,表情冷静下来,拉起许嘉音的手,往小路深处走去。   许嘉音被他拉得一愣。   这次倒是挺干脆。   他被大手牢牢牵住,大手里的温度让他想起敷脸用的热毛巾。转眼间,周赦拉着他走出去十来步,这十来步对周赦来说却无比漫长。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近,连碰撞滋水的声音也清晰可闻,他努力不去听,蛇也好小情侣也好,赶在关寝之前把学长送到最重要。   只是今晚注定运气不佳,两人后头突然亮起一道手电,刺白灯光向他们直射过来,他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往前踉跄,摔进了柔软草丛。   叫声戛然而止,许嘉音跟着他一并摔了下来,身子紧挨着跪在一侧。   “嘘——”   一颗汗沿周赦的鬓角缓缓滑落。   许嘉音的脸庞近在咫尺,“别出声,是保安!”   别说出声,周赦甚至不敢出气。   几缕头发滑下来,盖住许嘉音的侧脸,丝丝咸甜的香味钻入鼻孔,很淡,一度让他以为是错觉。   很近的灌木后传来紧张询问声:“哥哥,怎么了?”   被叫做哥哥的人比他更紧张地回答:“谁、谁在我们旁边?”   “我们旁边有人?什么时候?”   “我听到动静了!”   “都这个点了怎么可能有人,不会是蛇吧!”   “你别瞎说!”   “呜呜哥哥我害怕,肯定是蛇,你快看看……”   说着,掀动树枝的声音传来,树枝那头有光,随着被拨开,清亮的月光照过来。   周赦按住许嘉音的脖子,把他的脸按到胸口,身子同时压下去,紧紧藏到地上。   许嘉音下意识地瑟缩,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这对情侣大概真是来偷情的,而且刚才一定极度沉浸,压根没有发现手电光,反而是周赦两人摔倒的声音惊动了他们,而且好巧不巧,两边的位置只隔了一丛灌木。   月光完全照亮草丛,周赦冷冷一眼瞪过去,那人吓得一抖,树枝弹了回来,重新隔断视线。   又有手电光扫过,这次离得更近,再迷糊的情侣也该注意到了。   果然,那两人也没了动静,和他们一样不想被发现。   大学的校规远没有那么严苛,就算被发现,顶多被骂几句催促着回宿舍而已,周赦理解陌生情侣不想被发现,也大概明白许嘉音为什么选择躲起来。   这所学校里,没有人不认识许嘉音,包括保安。   他不想被人知道和他一起出现在小树林,他的想法也一样。   手电的光越来越近,巡查的保安沿他们走过的路往山上来了,周赦全神贯注地听着脚步,判断出一共有两个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电筒光在林子中间的砖石道上闪,离他们藏身的灌木丛不到五米。   “抽根烟再走吧,走累了。”   “哎,抓蛇的志愿团什么时候过来啊,这一带老有人躲里面约会,要是被蛇咬了,我们该不会丢饭碗吧?”   “告示牌上写了后果自负,我们反正巡逻了,不是一个人没有么?”   “希望是真没人,刚才我好像看见人影来着,要不进里面去找找?”   周赦身上浸出又一层汗。   许嘉音在他身下动了动,似乎为了呼吸,周赦连忙松开力气,让他把脸钻出来。他果然被憋得够呛,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喘气。   周赦快要昏厥,他完全记不起来做过些什么动作,竟然变成这种姿势,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经没法闭嘴呼吸,眼睛滚烫地注视着身下的人。   月光在这一刻尤其明亮,他们就那样对视,他看见许嘉音的眸子害怕似的颤了颤,原来小鹿的眼睛这一比喻根本不是美化,确有其事,就在面前。   手电光在灌木盯上来回扫动,许嘉音抬起手,把他脑袋压了下来。   鼻尖相抵,呼吸彻底交织在一起。周赦开始昏沉。   “这里面?算了吧,万一被蛇咬的人成了咱们咋办?走吧走吧,还有好大一片要巡逻。”   终于,保安抽完了烟,旁边的情侣开始悉悉索索穿衣服,一声不吭地也走了。   今晚过后,就算那人在路上认出周赦,估计也是一个字不会讲的。   “学弟?”   “学弟?”   足足喊了两声,周赦才听见。   许嘉音完全平躺在地上,脑后的头发压得蓬散。他的脸颊微微发红,眼神却又镇定无比,他拿膝盖顶了顶,眼底浮出轻笑。   他什么没说,周赦整张脸着火,着急忙慌地起身,“抱歉!”   他走开,许嘉音却不见动作,就那般引诱地躺在地上。他用视线慢悠悠滑过,嗓音带笑:“学弟,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周赦耷着脑袋不说话,表情通通藏进阴影。   许嘉音懒洋洋地坐起身,扯散脑后凌乱不堪的头大,一条发圈被他手指带了下来。   他举到周赦面前,笑得暧昧不清,“喏,你阿姨的同款。”   一瞬间,周赦心跳静止。   许嘉音冲他鼓了鼓嘴巴,“不理我!”   林子里寂静无比。   半晌,周赦僵硬地动了动,“学长……”   许嘉音坐在地上扎头发,他们什么都没做,却被他散漫的动作演绎出事后的氛围。   “叫学长做什么?”   周赦吞了吞口水,“那个,十点半了……” 第15章 暗示   许嘉音满脸笑容僵在脸上。   十点半了,意味着,关寝了。   他丢下还没扎好的头发,从地上弹射起来,急切翻出手机来看,确切说,是十点三十二分。   从撞见偷欢的情侣到躲避保安,居然过去了这么久,并且他完全把回寝室的事儿忘到脑后,若不是周赦提醒,还想继续逗周赦玩呢。   许嘉音干笑几声,肩膀一松,摆烂坐回了地上,“你回去吧。”   周赦迷惑地看着他,“那你呢?”   许嘉音把双手摊摆开,“我就在这儿过夜了。”   “这儿?”这儿怎么过夜?   周赦皱眉,“这有蛇……”   许嘉音气鼓鼓的不知道在跟谁置气,“骗人的,这么久你看见蛇影了吗?”   看着耍赖坐地上不走的学长,周赦忽然感到无奈,难怪江言动不动叫他祖宗,小宝贝这外号可是一点儿没叫错,这还真就是个可爱宝宝。   但,“在这里过夜肯定不行,就算没有蛇也会感冒,让宿管开门好了,顶多被记一次晚归。”   许嘉音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傻不傻,就是因为要记晚归我才不想回去,晚归一次,义务值班一周,我才不要去!”   原来是不想被罚值班啊。替宿管值班确实辛苦,白天坐门口放哨,晚上还得去查寝,平白牺牲所有休息时间。   这么一想,周赦也不愿意他回去,可就算不回宿舍,也不能睡这里。   他抵住下巴,十分纠结为难,“那要不,回我宿舍吧。”   许嘉音缓缓眯起眼睛,看得周赦浑身发毛。   “不、不行吗?”   许嘉音嘁地笑了,眼里含着仿佛看穿一切的锐光,“学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想带我回去睡觉,嗯?”   周赦哪想过那么多?   许嘉音拍拍灰站起来,笑得像只欲擒故纵的狐狸,“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带我来这里做那些事情吗?但今晚,也是我第一次和陌生男孩子经历这样的事情。”   周赦不敢看他,两个耳朵烫熟了,拨一拨便能掉下来。   “对、对不起,我当时没有多想……”   事实如此,可许嘉音不信,轻飘飘地摇动食指,“你没有多想,但牵了我的手,还把我压在地上,要是让我哥知道——”   那种环境,那种氛围,许嘉音是omega啊,怎么能不下意识地担心,会不会被顺势做点什么。   周赦张嘴说不出话。   牵手是因为许嘉音说看不清路,压地上更是情急之举,可这就能成为他无罪的理由吗?退一万步来讲,许嘉音凭什么相信他?他的爱慕对许嘉音而言,宛如大海里的一滴水,还有千百万颗一样的水,根本没有特殊之处。   周赦重重低下头,“对不起!”   许久,听不到许嘉音的回答,周赦心往下猛沉,那是怎样的速度,没有任何空气摩擦的坠落,直向渊谷。   在他以为事情彻底搞砸的时候,许嘉音坏心眼地笑了,手掌轻快地按上他的头顶,“学弟,你怎么这么可爱!”   周赦目瞪口呆,许嘉音开心地拍拍他的脑袋,“我话还没说完呢,要是让我哥知道,我铁定被打!”   周赦皱眉,“他会打你?”   许嘉音眨眨眼睛,“夸张说法,别当真。跟你开玩笑的啦,被你抱住的时候,我难道不乖吗?”   难道不乖吗?   周赦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化掉了,化成热乎乎的水,在胸腔里涨潮,撑得胸口温暖饱满。   他支支吾吾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去睡我宿舍,我宿舍在一楼,我进去开窗你就能进来,不用被宿管发现……我是想得不够周到,怎么能让你睡我宿舍,我带你去外面吧,学校附近很多酒店……”   许嘉音撅嘴,“这不是比带回宿舍更严重一百倍?”   周赦脸一红,彻底把自己烧坏了。   “我、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许嘉音扑哧一笑,拍拍屁股起身,“好啦好啦,逗你玩呢,知道你乖的,外面就算了,这个点出去,卫门那里要登记的,而且浪费钱!去你宿舍吧,不过你室友那里怎么说?”   周赦想也没想,眼睛一冷,“不用担心,我会让他们保守秘密。”   有阵风从林间掠过,闷热的夜里总算起风了。许嘉音久久注视,半晌惊讶地笑笑,“你想对他们干嘛?等他们睡了,偷偷溜进去不就好了,你觉得呢?”   被这般认真地询问意见,周赦立马换回腼腆面孔,“也可以,但估计会很晚,外面开始刮风了……”   许嘉音笑着甩了甩头发,千万根发丝弯着脖子往他脸颊亲吻,“今晚月色不错,正好适合散步。”他拢住散落的长发,指向山顶的钟楼,“你去过那上面吗?”   周赦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出去,站在这里看,那座塔楼格外地高,外墙留下岁月斑驳的痕迹,笔直的罗马柱子在月光下庄严矗立。   “那个能上去?”开学那天他和夏町一起来过,没记错的话,一楼的门上着大锁,禁止进入。   许嘉音不说话,拉起他往山顶走,小路越来越陡,树林到了尽头,整个校园到了脚底。许嘉音爬上台阶,找到侧面的铁门,变魔术一般掏出一串钥匙,从中找到一把,插进锁孔转了转,大锁咔嗒脱落。许嘉音推开沉重的铁门,古老的门轴发出悠长的吱音。   “这底下是片防空洞,战时留下的,不过已经封住了,每年校庆钟楼都会短暂开放几天,里面有几处挂画的位置,画作的安排向来由美术社负责。”所以他有钥匙,一点也不奇怪。   这栋参考俄式风格修建的标志性建筑,起码有百年历史,里头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阴森,反而装修得很现代,似乎才被翻新过。不过并不宽敞,进门便是楼梯,一圈又一圈楼梯走完,顶楼就到了。   高空的风更冷更猛,许嘉音的白色短袖被吹得鼓胀,他撞开风,扑到石头砌成的围栏上,“好高,是不是像城堡?”   周赦紧张地追上来,“学长,你小心点!”   许嘉音笑嘻嘻地回头,“没事啦,你怎么跟江言一样?”   周赦走到他身旁,一脸严肃,站得很近,生怕他不慎掉下去。   大约是心情好,许嘉音不跟他计较,指着身后的尖顶说:“看,表盘就在上面,第一次上来这里,我就有个想法,想摸一摸上面的指针。”   周赦看得直皱眉,“那里没办法上去。”   许嘉音显然蠢蠢欲动,手掌抬平,粗略估测距离,“你有这么高,我有这么高,你抱我起来,我就能够到了。”   “不行!”周赦回绝得干脆,“太危险!”   许嘉音鼓起腮帮。   周赦额角挂了汗,“不行……”   许嘉音走近几步,眼睛水汪汪。   周赦后退,“真不行……”   半分钟后,他抱着许嘉音的腰,高高举起来。   风把许嘉音的衣服灌满,掀开衣摆从周赦头顶飞了出去,周赦被它套住脑袋,这么大的风,吹不灭他耳根的火。   头顶传来许嘉音的笑声:“你干嘛——好痒!”   周赦把他抱远了几公分,这几公分距离根本无济于事,他的头发扎到许嘉音光溜溜的背。   他只好闭眼:“学长……摸到了吗?”   “摸到了摸到了!”痒归痒,许嘉音没有放在心上。   “……怎么样?”   许嘉音咯咯笑了笑,低头说:“有点脏。”   周赦无奈勾了勾嘴角。   “那我放你下来了。”   “等一下!”   上头传来一股向下的力量,许嘉音在他手里沉了沉,忽然轻飘飘地升了上去,被衣服盖住的视野陡然打开,许嘉音攀着凸出的窄条形平台爬了上去!   周赦惊慌喊出声:“学长!”   许嘉音一点不恐高,扶着笔直的外墙转了个身,膝盖一弯,背对着坐了下来。他往下伸手,“上面风景更好,我拉你上来。”   周赦心跳得无比剧烈——这次不是因为心动,而是被吓的!   他往前突了两步,张开双臂作迎接状:“学长,你快下来,风这么大,上面危险!”   许嘉音赶紧缩回手,好像害怕他趁机抓住把自己抓回去。   “不要!”他又撒娇,“除非你上来陪我坐两分钟。”   周赦无奈地仰着头。大风吹开他的刘海,露出平日里不易见到的天庭两侧,他鬓角的发根尤其浓密,月光映射下,显现出两道浅浅的疤。   对他来说,许嘉音坐着的那段屋檐算不上高,攀爬曾经是他必修的特训项目,他拿许嘉音没有办法,伸手够到平台边缘,没有任何花哨技巧,单凭力量爬了上去。   许嘉音给他鼓掌,“你这招,是够篮筐练出来的?”   周赦顿了顿,点头。   许嘉音眼里有深意,却一闪而过,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美景:“好美啊,心愿实现了,不过有一点小小的缺憾。”   周赦认真凝望着他,月亮在他头顶的塔尖上。   “什么缺憾?”   许嘉音深深一笑,“缺憾啊,你不是我男朋友,这种地方,如果是和男朋友一起来,那才是圆满了。”   周赦一怔。许嘉音托着腮望着他,眸子盛满月光,虔诚地等待回答。   无边的冷风里,周赦心口发热。   他不是不会看氛围的人,也不是听不懂暗示的木头,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是不是只要他说,学长就会……   又是一阵风,许嘉音打了个冷颤。   周赦沉默不语地坐直,褪下外套,拎住衣领抖开,披到许嘉音的身上。   吸满温暖体温的外衣裹到身上,同时将许嘉音牢牢裹住的,还有他身上那股特有的男性气息,不掺杂攻击性的信息素,只有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许嘉音呆了呆,周赦提着领口用力扯了扯,将他包裹极紧,仿佛身处滚烫的怀抱——明明只是一件外套。   周赦脸红得无比厉害,吞吞吐吐地说:“冷,小心着凉。”   替他整理衣服的手规矩地收了回去,没有碰到他任何地方。   许嘉音呆了一会儿,挪动屁股,朝周赦坐近。周赦一抬头,望见他迷人的笑。   “这上面,是挺冷的。”   周赦还是让他贴了上来。月光倾耀,他抿着嘴角欣赏远处的云和楼群,鼻梁上的美人痣静谧优美。   大风渐渐停缓,许嘉音悠悠感慨:“这地上的人和房子,就像垃圾一样。”   周赦眼皮跳了跳,眼前闪过许嘉音蹲在垃圾桶旁边的样子。   不等发问,许嘉音笑着解释:“不是我说的,电视里学的,我好喜欢这样坐在高的地方,从小我就喜欢一个人爬到楼顶画画,可以看到远方的风景,不用被人打扰。”   周赦垂下脑袋,聊天依然不是他所擅长。   破天荒的,许嘉音没有拉着他讲话,自己发了会呆,脑袋往他肩膀掉下来。   时间静静地流逝,他却能听见身后巨大时间机械里的齿轮声,某一瞬间里,校园里稀疏的光同时灭了,那是宿舍区的统一熄灯,已经十二点了。   周赦扭头,想叫醒肩上的人。   这时的风势减弱很多,仅能拂动几根碎发,这么高的地方,这么不舒服的坐姿,他出乎意料睡得香甜,月光在他眼睑投下两排乖巧的阴影。周赦发现,他的脸远处看起来线条分明,其实带了不少肉感,戳起来一定是软的。   稍许失神,周赦出声:“学长。”   闭合的眼皮颤动两下,许嘉音睁开眼睛,眼里满是惺忪和迷茫。   “我睡着了?”   周赦点头,心想他总是睡着。   许嘉音的反应却和先前几次不同。他居然在这么高的地方、陌生男人的身旁,没有任何防备的完全睡死了过去?史无前例。   可惜周赦没能发觉装睡与真睡之间的细微差别,只顾催促:“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回去宿舍再睡。”   许嘉音呆呆地说:“好……”   周赦点一点头,往下一滑,稳稳落在地面,然后回头,想接许嘉音。许嘉音轻轻一跃,扑到他的怀里,压得他后退了几步。他站稳脚跟,看见许嘉音乖巧地抱住他的脖子,静默而又甜美地一笑。   他把许嘉音放了下去,满楼的风和月光,让他觉得不真实。   按照计划,周赦把许嘉音带到宿舍窗外,比预想更顺利的是,今晚室友没有锁窗子。他先爬进去,宿舍里只有两个人,苏瀚不知道去哪了,他正好乐得轻松——唯独苏瀚那个人,让他隐约觉得不好掌控。   他回到窗前,悄无声息地把许嘉音拉进来,指明自己的床位,然后作势要从窗子走。   许嘉音一把拽住,“你干什么?”   周赦低声说:“我去外面,明早提前叫你,室友就不会发现了。”   许嘉音抿嘴。   “外面哪里?”   “都行,我可以不睡。”   周赦站在窗前,月光在地板上染出一块灰白色的三角,许嘉音站在三角之外的黑暗。   他架起胳膊,嘴里闷哼:“真是呆瓜!”   声音太小,周赦没听清。   “什么?”   月的轻纱里,许嘉音走回光亮处,拉起周赦的手,“说你呆瓜!一起睡!” 第16章 越界   周赦一步踉跄,与他一起跌进不被明月光关照的黑暗里。   他张口想说话,许嘉音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旁边床位上有人翻身,被褥摩擦发出嚓嚓声。夜是如此安静,不宽的地板摆了室友的拖鞋椅子垃圾桶乌龟笼子……他们站在一起,身子几乎贴住,耳畔尽是对方的呼吸。   许嘉音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界面,快速打下一行字:“想说什么?”   闷热的汗在周赦额头聚集,他接过手机,在底下写道:“你睡就好了,我没关系。”   许嘉音盯了他几秒,接过来写:“为什么?”   周赦满头热汗。这还需要解释为什么吗?   “你是Omega……”   “所以呢?”   所以他们怎么能一起睡?Omega可是比女孩子还要宝贝的宝贝。   许嘉音悄声说:“你不是beta吗?”   周赦闷头站了一会儿,态度异常坚定:“你睡,我去外面,明早我来叫你。”   许嘉音拿眼角斜他,“周赦,我在你面前乖不乖?”   周赦点头,眼睛不敢看他。   许嘉音说:“那你在我面前为什么不乖?”   周赦艰难地滚动喉结,低低出了声,语气为难至极:“学长……”   许嘉音鼓起嘴巴,“霸占别人床位让别人出去外面,这种事情我做不来,让你睡就睡,睡觉而已,还是你以为我打算跟你做点别的什么?”   周赦像那即将被扒皮的青蛙,肚皮赤条条地裸在外面,肚子里那点蠢蠢欲动的遐想,彻底偃旗息鼓。   许嘉音掩嘴暗笑,“傻不傻呀,今晚不行,会吵醒室友的!”   周赦满脸涨热,许嘉音已然弯腰脱鞋去了。   他感觉自己理解力出了问题,今晚不行,明晚就行?还是换个环境就行?他们本来就是可以其他事情的关系?   周赦掐疼手心,压住所有不应该的心猿意马。   不行,学长是学长,不是他的恋人,更不是他的Omega。再说,会吵醒室友的……   学校宿舍的床,满打满算一米宽,周赦人高马大,平时自己睡都觉着挤,别说身边再塞一只许嘉音,许嘉音倒是不介意,两人和衣上了床,谁也没有脱什么的打算。床上的空间比预料中还要小,许嘉音想扯被子,手肘便碰到周赦胸口来,周赦让无可让,最后央求地提议:   “我还是下去……”   “不用!”不知许嘉音怎么移动,身子灵活地钻到了被子里,然后翻身坐好,摘掉头顶的假发。   原本的柔软短发弹跳出来,许嘉音小声地呼了口气,床帘紧闭,不见丝毫光,周赦仍觉得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许嘉音随手把假发搁到旁边,顺手摸到一瓶冰冰凉凉的东西。   “什么东西?”觉得好奇,便拿了起来,发现只是一瓶水而已。   然而拿起的同时,周赦慌乱抢了过去,“没、没什么……平时喝的水。”   许嘉音“哦”了一声,凑近说悄悄话:“你们宿舍都是beta吗?”   周赦紧紧握着那瓶水,即便在夜里,还是不敢看着许嘉音的眼睛说话:“三个都是,有一个alpha,今晚不在。”   “不在?”许嘉音顿时欢脱,“那我拿掉阻隔贴睡觉,可以吗?”   周赦缓缓点头。寂夜里传来细微的胶带从皮肤上撕离的声响。   许嘉音没带备用的,大约想第二天继续将就用,把它好生地放在枕边。做完睡前准备,他笑着望向始终没敢动过的周赦,打着哈欠:   “好啦,快睡吧,我困死了。”   床上为他留出一半空间,许嘉音拎着被子角,似乎准备给他盖。   周赦用生平最小的动作幅度躺下去,那床上留给他的空间令他想到棺材,他即将要去到的不是梦乡,而是地狱——事实上,这也是事实。   躺下去了,肩胛骨和股骨抵到了许嘉音,周赦浑身缩紧,就要道歉,许嘉音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侧躺,让出一截位置。   耳边有悄悄话:“你怎么这么大个儿,看着挺瘦的。”   憋在嘴里的道歉终于脱出口:“抱歉……”   许嘉音替他盖上被子,习惯性地在他颏下掖了掖,嘴里笑道:“用不着这么紧张吧,睡啦,晚安。”   周赦两眼瞪着床帘顶,硬邦邦地说:“晚安。”   许嘉音抿着笑躺好,忽然又说:“枕头好像有点不够。”   周赦立即要把枕头扯过去给他用,他却简单粗暴地把脑袋往这边挪了挪,同时身子也挪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周赦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脸贴上了自己的肩膀,双手碰着了臂膀,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像只小树懒那样抱住他。   许嘉音闷闷地说:“你宿舍的床真的好小。”   周赦吞了吞发胀的喉咙,“我下去……”   许嘉音往他肩膀蹭了蹭,“不要!”   他彻底说不出话。   许嘉音露出胜利微笑,不肯放过地找他闲聊:   “学弟,你是不是经常锻炼啊?”   周赦不理解他这千变万化的话题到底从何而来,总之如实回答:“嗯。”   “那你有没有八块腹肌啊?”   “……应该。”   许嘉音抓住他的胳膊,“给我摸一下?”   “……”这是随便能摸的?   周赦哽着喉咙,“嗯……”   然而许嘉音轻飘飘一笑,“学弟,你好随便,别人这么跟你说,你也随便给摸吗?”   周赦情急脱口:“怎么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是特别的?因为是我,才同意给摸?”   周赦深吸一口,“学长,别闹了,睡觉吧。”   许嘉音鼓起腮帮,“我刚刚睡着了,现在一点不困。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周赦说:“我困了,快睡吧。”   许嘉音不高兴地哼了声。   时间像是让人糊了几层胶质,黏稠地涌动,速度慢得使人窒息,暑热早已结束,他却有种大热天在球场上玩到汗流浃背的感觉,半晌他想起来可以呼吸,鼻子急促地吸了吸,捕捉到一股淡淡的气味。   是许嘉音身上的味道,先前他也闻到了一点儿,此刻更为浓烈。那香味像海风的咸,又像糖果的甜,说不上来源。Omega一般是不用香水的,可能是护肤品吧。   他深深闭眼,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热气。   睡吧,睡到天亮就好了。   然而睡意在今晚失了约,迟迟不见到来,他躺着难受,又不敢翻身,憋了一身汗,锁骨处的衣领黏糊糊贴着。   耳畔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许嘉音倒是睡着了。   这样时刻,他倒是奇妙地理解了那个近乎变态地保护着许嘉音的江言,这么不设防的万人迷Omega,不看紧些,真的会出事情的——可那样警惕的江言,居然肯放许嘉音独自出来和他约会,因为他只是个beta吗?也是,周赦讽刺地想,对beta而言,Omega的吸引力下降得不止一星半点,如若不是心底那份久生的暗恋,他对许嘉音,大抵也不会多看第二眼。   于是他又又又一次想起操场外的那个吻,想起那一瞬间的被填满,此后无数日夜的被诱引。许嘉音就躺在他的身侧,毫无防备的睡着。   他抬起几乎悬空在床栏上的手臂,痛苦地按住脸,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松开,悄无声息地朝许嘉音伸过去。   别着手够东西是很难受的,他又不敢用眼睛看,手落下去,碰到被子。   他给被子掖了掖,手缩回来。   有了第一次逾矩,他胆子变大了,他重新伸手,摸到许嘉音的头发,然后顺着探路,经过流畅的下颌线,沿下巴上移,找到柔软的嘴唇。   周赦颤着手指刮了刮,心窝里化了一滩黏稠的水。   他试着扭动脖子,看向身侧。   夜晚从不是全黑,许嘉音躺在那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周赦浑身一僵,手指触电似的弹回去。   “……?”   许嘉音眯着亮晶晶的笑眸,“睡不着吗,学弟?”   原来毫无防备的人是自己!周赦心底地震,他到底怎么以为许嘉音睡着了的?   周赦僵硬张口:“抱歉!”   “抱歉?”许嘉音在被子里蠕动,脚尖点了点他的小腿,“我的嘴巴好摸吗?嗯?”   周赦彻底化身石像,恨不得劈里啪啦碎开消失。   许嘉音意味不明地笑,“傻啊,我就在旁边看着,都不知道!你想对我|干嘛?”   周赦好尴尬。他在许嘉音面前,永远跟个透明人一样。   “学长,对不起……”   许嘉音笑得好开心,“你说啊,刚刚想对我|干嘛?”   周赦怎么可能说得出话?这也在许嘉音的预料之中,他从被子里腾出手,往周赦脖子下环去,鼻尖贴到侧脸处:   “说啊,是不是想亲我?”   周赦瞪着天花板吞口水,高高突起的喉结如驼峰。   他不敢动。   他从来都知道许嘉音很诱人,不仅仅是与生俱来的美貌,还有那具妖精般的灵魂,他寻日里一颦一笑就已风情万种,竟还有这样完全化作妖孽的时刻。   许嘉音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回答,手指沿他肩胛滑动,攀上凸起的喉峰。   周赦浑身缩紧,那指尖却停在山峰下。许嘉音轻笑了下,“说出来的话,就给你亲啊,笨蛋~”   周赦以为自己听错了。   许嘉音说:“倒计时,三、二——”   “一”字没有脱口,周赦猛地翻身,他被顶开又压住,用来撩拨过的那只手被狠狠抓住。   许嘉音吓着一跳,眼珠剧烈颤晃。   “……”   周赦嘴里的热气喷来脸上,他的心跳在一瞬间加速到极限,砰砰地敲打着身下的人。   许嘉音感受到来自他胸腔的击打,认识这么久,周赦总算做了一件让他惊讶的举动,他只有半边身子被压住,却动弹不得,周赦松开他的手腕,宽大手掌绕到脑后,稳稳抓住他的脑袋。   四目相对,均是颤抖,周赦低喊一声:“学长……”   许嘉音急促喘了几口,望着那双炙热的眼睛,竟然说不出话。   周赦捏着了他的下巴,轻轻上抬,他被不断喷下的热气熏得发昏,眼皮下意识地关上。喷涌的热气覆下来,紧随着是粗糙的男性的唇,力道从未有过的粗鲁。许嘉音低低一呜,没有丝毫前戏,就被顶住了舌根。   他像是惊醒了,双手用力上推,像在推开一座山。   一股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周赦把他松开了。   周赦不会接吻,他想要的却在里面。   他失神地坐着,额前堆满乱发。   夜在狭促的空间里乱窜,帘子里明明通着气,却蔓延着令人发聩的窒息感,许嘉音平躺在床上,双手还摆着被压倒时的无助姿势。没有一个人说话,死一般的静谧里,他能清晰听见两个人混乱不堪的呼吸声,无一人能幸免。   后颈浸出一层汗,黏住几根头发丝,他不舒服地动了动,才发觉浑身早泡在黏糊糊的汗液里,他可不是爱出汗的人,原来在夜里乱窜的并不是夜晚本身,而是活跃的信息素分子。   许嘉音抓住滑落在旁的棉被,小心翼翼往里挪身,将自己紧紧包裹住。   “我睡了……”   周赦点头,“嗯……”   然而他不动,延迟一般没声息几秒钟,闷着头说:“我下去睡。”   许嘉音没再阻止。   他在被窝里悄悄伸手,摸向自己的嘴唇。   没有受伤,血是周赦的。   他的心跳慢不下来,他忽然想念他哥了。 第17章 初见   周赦趴在书桌上睡了一晚。   说是睡,其实真正睡着的时间没有多少,刚下去那会根本没办法平静,不管身体还是心灵。他像吊线的傀儡,被傀儡师抛到高空狠狠戏耍了一把,落地时四肢发颤浑浑噩噩,胸腔里碰撞的全是崩坏的杂音。   半夜里,他想去冲个凉水澡平复一下,又担心水声吵到许嘉音,最后硬生生因为身体困意眯着过去,但那也只是从一重折磨进入另一重折磨罢了——   全是梦,梦里全是许嘉音,被吓得睁大眼睛的许嘉音,被吻住用力推开他的许嘉音……   醒来时,他枕麻了半条手臂,前额压出深深一片红印,头发仿佛嵌在肉里;嘴唇也干得起皮,仿佛三天没给喝水的犯人;被咬出的伤口在下唇偏右位置,不轻,一夜过去,自动结成厚痂。   身上盖了一件外套,昨夜递给许嘉音那件,他一直腰,从肩头滑落下去。   周赦看向挂了遮光帘的上床,帘子已然分开,里面的人显然起床。   窗外天微亮,周赦站起来查看,床上果然已经没有人了,窗户开着巴掌宽一条缝。   许嘉音走了,在他醒来之前或者更早时候,临走前看见他趴在桌子上睡觉,为他盖了一件外套。   周赦茫然站立,看着放在桌上的苏打水。   那是许嘉音送他那瓶,得到之后一直当成宝贝放在枕边那瓶,昨晚差点被发现的那瓶;它终归还是被发现了;苏打水低下压着一张纸,显然是从书架某个本子上撕下来的,写了异常干净利落的两行字迹:   “我回自己宿舍了,水帮你拧开了,记得喝,会过期的。”   周赦拿起来看,瓶盖果然被拧开过,但里头的水是满的。   周赦脸颊发红,这份红和之前相比,多了几分看不穿的消沉。   他拧开瓶盖,仰头大口喝水,似要将昨夜流淌的汗全部补充回来。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深邃,嘴里回出接吻时尝到的滋味。   许嘉音信息素的味道,到底不是几块钱一瓶的人造饮料所能完全比拟,他太仓皇,太迫切,以至于没能品尝,反而吓到了许嘉音。   喝空水瓶,周赦垂头坐下,乱糟糟的短发悉数下垂。   要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   “嗡嗡嗡——”   室友的起床闹钟响了,两边床上都传来动静,赵文最先拉开帘子下床,迷迷糊糊走完爬梯,不经意一抬头,才注意到周赦坐在下面,吓得一精神。   “周赦?”他揉揉眼睛,“你昨晚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赦放下水瓶,没打算回话。   前不久才因为嘴瓢被周赦教训过,赵文表现得懂事许多,看出他不想说话,便也不问,尬笑着继续说:“昨晚十点多查寝来着,你和苏瀚都不在,宿管阿姨记了你们的名字,一会去值班室报个到吧。”   周赦站起来,扯了毛巾往浴室走。   心情不佳的时候,他喜欢洗澡,最好是淋浴,水温依据心情糟糕的温度调整,今早他有些麻木,站在镜子前发了会儿呆,调出温水,低头站到莲蓬头下。   认识许嘉音的时候,他才初三。   许嘉音说他们差两届,其实他有所隐瞒,许嘉音转学重读高二那年,他因为那场打架事故在医院躺了一年,其实他们只差一届。   初三那年,许嘉音转学到莱洋读高一,当天班上就传开了,高中部转来一个留长发的帅哥,长得比某某明星还帅,他的同桌恰好是某某明星的死忠粉,听完酸不拉几地嘲笑传八卦的女班长:“你不是喜欢西高的乔洛野么,这么快移情别恋了?”   一贯脾气火爆的班长破天荒没有同同桌掐起来,而是捧着脸两眼冒星星:“那是以前了,从今天起,许嘉音学长才是我的真爱!”   周赦向来对外界漠不关心,对他们口中的帅哥更加不感兴趣,只是刚好在历史试卷上看到一句诗: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嘉音,许嘉音。   其实许嘉音名字的来历根本无关诗词,却偏偏这样凑巧,让周赦记住了他。   女班长的反应不是个例,在向来排外的莱洋私中,那位名叫许嘉音的学长仅凭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一夜之间夺走校草宝座,班里课间谈论的八卦,十条八条中总有一条和许嘉音有关,要么谁谁约许嘉音吃午饭被婉拒,要么谁谁给许嘉音送礼物被退回……女生们聒噪,聚在一起哇哇哇个不停,至今还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只是莱洋那校园,高中部与初中部隔了一条街,平时走街上的天桥通行,一座天桥,把两个校区隔开十万八千里,许嘉音离他,也有十万八千里,哪怕周一早上全校一起开大会的时刻,也难见到这位高贵的莱洋校草。   可他没有一天不活在女生的话题中,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名声越来越响,说他虽然不好追,但是乐于助人,没有学长架子,对面三班的男生找他借初三课本,他硬是把一箱书搬来学校,搬得满头大汗,结果莱洋的教材和公立中学不一样,闹了个笑话,从此那位男生和他成了朋友,经常结伴去食堂吃饭。   在中学,跨年级的友情十分少见,感谢那位同学,周赦终于有幸在初中部的楼下见到许嘉音,和传闻中一样,长发,爱笑,很帅,他从二楼上看,日本红枫的赤叶斜插入一楼走廊,许嘉音背靠栏杆和路过的学妹挥手,鼻梁上落了一粒比枫叶还要艳耀的红痣。   那不是帅哥,应当说美人更贴切。   走在旁边的同桌拽他,“走啊,发什么呆……周赦,你脸怎么这么红?”   周赦冷下脸,闷声不吭地走开。   后来周赦升入高中部,终于搬到天桥的另一头,经历过重新分班,女班长降级成了体育委员,愁眉苦脸地告诉他,高二分班,许嘉音选了美术,搬去最远的西教楼了,她每天下课和许嘉音学长打招呼的梦想破灭了。   难得这一次,周赦没有嫌她烦,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那年冬天,莱洋联合邻校一同举办运动会,邻校西桓是所贵族男高,不知吹了哪门子邪风想到和他们一起办运动会,但也因此,这场运动会的规模比以往所有都要盛大。报名开始的当天晚上,体育委员告诉周赦,绝密消息,许嘉音学长报名了两百米接力赛!   许嘉音跑步特厉害,在那时的莱洋已是人尽皆知的情报。   周赦默默为自己交了报名表,至今他还记得收表时体育委员见了鬼的表情。   更加幸运的是,后来他得知,因为有外校参与,运动会最后阶段,莱洋这边要选拔一支校队和西桓比赛,各个项目都有,参赛选手从校内赛各级各班的冠军中选出,这次选拔不看年级班级,只要有实力,低年级也可以和高年级一起组队,也就是说,只要他跑得好,说不定有机会和许嘉音一起参加比赛。   跑步,他绝对不会输的,他的身体早被教练逼成机器。   只是不凑巧,选拔赛他在第三轮遇到许嘉音,小组只有一个晋级名额,周赦呆站在起跑线,看着许嘉音像阵风刮出去,脑后的头发在那瞬间飞散,化作黑色群蝶逝向天空。周赦拾起掉在脚边的黑色发圈,耳畔的喝彩声变得遥远。   只有体育委员钻出人群前来关切他,他解释说没反应过来,握着发圈独自离开。   他到洗手池冲水,那时他就喜欢用水平息情绪。洗手池那里隐蔽,几个高三的聚成堆吸烟,正在谈论许嘉音:   “听说他是beta生的,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我家里肯定不会同意我娶一个男beta的。”   “呵,我不喜欢他的粗俗和无知,他太夸张了,鱼子酱都没见过,关键他还说出来。”   “正常,听说他妈带着她嫁入豪门,给校长送了不少东西才有资格进我们学校,骨子里就是个没教养的。”   周赦眼睛一暗。这所学校,从来不乏看不起人的富家子弟。   洗完手出来,选拔赛已经结束,周赦放眼四看,在看台上找到许嘉音的身影。许嘉音没了发圈,便披散头发,那头发长度刚好过肩,被风吹得蓬散,他也不管,只把一边别去耳后。他爬到台阶最高层,随手扫了扫灰,坐下大口喝水,然后放下空瓶,满足地打个饱嗝。   在许嘉音身上,确实存在着一股与这所学校格格不入的奇特气质,是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身上绝然没有的东西,那时他不会说,现在来形容,可能用随性或者洒脱较为贴切。   他准备上前归还发圈,到这里却忽然迈不动脚,脚被焊到地上了!直到后头有人叫他,万万没想到体育委员以为他发挥失常心里难过,给他买了零食当慰问。他急忙藏起发圈,转身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   其实那时许嘉音听见吵闹声,朝这边好奇看了一眼,看到剪短发的可爱女孩给隐约眼熟的背影送上饮料。   他笑笑,原来那个发挥失常的男生还是有人管的,那就不用他操心了。他掏出新的发圈,将头发绑起来,捏着空瓶走了。   所以当周赦再转身,看台上已然无人。   周赦关掉水阀,粗略擦擦头发,走出浴室。   今早宿舍四人上同一堂早课,赵文收拾好书包准备出发,见他洗完出来,连忙问:“周赦,要帮你带早饭去教室吗?”   周赦摇头,“不用。”   赵文点点头准备走,一开门,刚巧撞见苏瀚从外面回来,黑眼圈极重,玩得一身烟酒气。   他连忙让路,把自己挤到周赦的位置上来。   大约是宿醉不舒服,苏瀚一屁股摔进椅子里,嘴里长哼了几声,“赵文,昨晚查寝让你打掩护,你打了吗?”   赵文脸色一白,“瀚哥,我打了,没打成功,宿管阿姨让你今天去值班室解释。”   苏瀚眉头一皱,抓向桌上的水杯。   赵文连忙挡脸,“我真的尽力了!周赦也没回来,你俩可以作伴!我去给你买早餐!”   小子飞似逃走,门也不关。   苏瀚骂了几句,总算消停下来,消停不多久,突然开口:   “什么鬼,我们宿舍怎么有股O味?”   周赦背对他,正准备穿衣服,动作微微一顿。   他转过身,窗里来的光线贴着赤裸上身周转,平时穿衣服看不出来,那从肩到腰的比例,呈现出标准的倒立三角,每一块隆起的肌肉之下,有雄厚的力量感缓缓涌动。要达到这样程度,没有长期锻炼是不可能的。   他竟然主动和苏瀚说话:“什么O味?”   苏瀚诧异了下,目光落到他脸上,“就O味啊,O发*的味道……啧,我知道了。”   周赦缓缓冷下脸。发*这个词,令他极其反感。   苏瀚不打算多说,顶着那身厮混过的形容起身,“妈的,上课去了,要点名的。”   宿舍只剩下周赦一个,他站在原地,思考着那句难听的话,直到夏町提着热腾腾的早餐过来。“光着身子干嘛呢,上课去了。”   周赦一转头,夏町看见了他的脸,接着两眼一圆,“什么情况,你嘴怎么被啃了?”   周赦耳根一热。他低头,三下五除二套好衣服,屈曲手指碰了碰唇上的伤口:   “没什么,走吧。” 第18章 渴望   周赦挎着书包,走在依旧有阳光和银杏树的路上,依旧是那样的方向,通往依旧是那间的教室,见到依旧的同学和老师。   依旧是夏町陪在身侧,一切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却又有什么地方完全不同了。   到底不同在哪里?周赦说不出来。   性格原因,夏町出现之前,他在学校没有任何朋友,独来独往是他日复一日的姿态,他也没有和谁谈论什么的需要,也许有,不过被他压抑得连自己都意识不到存在。说实话,很久前他就不懂夏町为什么对他这么耐心,也许因为夏琬画,也许因为父亲,即便不懂,不知不觉中,还是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个人。   周赦走得比往常慢,明显怀有心事,他的心事向来是藏不住的,通通写在脸上。   夏町有耐心慢悠悠陪他走,边走边和打招呼的同学点头回应。他偷偷观察周赦的嘴巴,那伤口的位置贴近唇缝,铁定是从里面咬到的,再一次,为了好奇心,也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冒死打听:“你这嘴巴,到底怎么弄的?”   周赦心不在蔫,干脆没有说话,眼睛视向前方,却根本没在聚焦。   早已习惯了不被搭理的夏町叹一口气,双手插进裤兜,“昨晚没回宿舍,是吧,和许嘉音在一起?”   “许嘉音”三个字,就像一道密符,只要出现,必能精准打开周赦身上某个开关。他脸颊发烫,眼角却又凶冷地瞪人,配合起来十分不自然:“你非要多管闲事?”   夏町笑容如常,“我管你的事,怎么叫多管闲事?在一起是吧,你们在哪儿过的夜?”   周赦嘴角一僵:“我回答你了?别自以为是!”   夏町了解他,胜过他自己了解自己,短短三年时间,到底怎么做到的?   “好吧,反正我每次自以为是都是对的,除了许嘉音,可没人有本事把你搞成这样,你说你,去干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提前跟我讲?”   周赦没好气,“我有义务跟你报备?”   夏町笑得美好,同样爱笑,他那份笑容与许嘉音截然不同,没有可爱诱人,更多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温和通透。他走近来,熟稔地勾住周赦的肩膀,脑袋也随之凑近,“这哪是报备不报备的问题,我能给你出主意啊,我经验不比你多?昨晚你要跟我说,至少不会被咬。”   周赦只字未提伤口怎么来的,夏町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无所谓,也预料之内,他的所有秘密都是这般被猜走的。   周赦停下脚步,眼神认真起来,认真的怀疑。   夏町默契停下,低声笑道:“所以,真是许嘉音咬的?”   “……”周赦上当了。   他一冷脸,掀开肩上的手臂,大步走出去。   夏町从后边抓住他的书包带子,用力将他逮住,“这还害羞了,行,不说了,我说你,要不要涂点唇膏,看你干的。”   周赦忍无可忍转身,“松手。”   似要防止他逃跑,夏町只松开一只手,另一只上变戏法般出现一只男士润唇膏,“来,我帮你涂。”   说罢,便往周赦嘴上抹去,周赦左躲右闪,急得烦躁骂人,“烦不烦!”   夏町像欺负幼儿园小朋友成功的大孩子,眼睛笑成眯眯状,“我这个效果很好,就你这嘴,也好意思拿去亲人,不怕把你学长扎到?”   周赦瞪着他不说话。   从未关注过的细节,从未设想过的理由——不会吧?   他看向夏町手中那截腻亮的膏体,挤着眉头摸向自己嘴唇,语气明显弱了下去:“有那么糟糕吗?”   夏町把手凑去,熟练给他涂上一圈,“平时挺好的,今早很糟糕,你是不是吃上火了?”   周赦确实有点上火,不过不是因为吃坏东西。   难得他配合夏町一次,这行为实在暧昧,两个一米八几的帅男孩站人行道上涂唇膏,路过的女生激动捂住了嘴。   周赦用眼角瞟到,连忙仰脖子避开,“我自己来!”   夏町把唇膏扔给他,双手重新插回裤兜里。   “你留着用吧,我那儿还有新的。”   周赦没吱声,默默收进了口袋。   两人继续向前,走了没一会儿,周赦忍不住地开口:“你从来没和你的朋友们说,我是你弟弟吗?”   夏町惊讶扭头,双眼皮往上楞起来,“你说什么?”   周赦耐着性子重复:“我说,你是不是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我是你弟弟?”   。YLW笃加。   夏町把头点得理所当然,“嗯。”   周赦冒火,“为什么不说?”   夏町还是楞眼,“不是你不承认我是你哥的吗?”   周赦嗓子梗住。   记忆中确实有过这样的片段,十分久远,还是夏家母子初嫁来时,以他的性格,突然之间要称呼一个陌生男孩为哥哥,实在有难度,可夏町不至于记仇记到现在?   周赦看向前方:“你本来就不是我哥!”   夏町呵呵笑几声,听不出明显情绪,笑完,他稍微认真起来,“对了,听说乔洛野出院了,你知道吗?”   不易察觉的,周赦脚步微微顿了顿。   有道寒光从他眼底一闪而过,“他不是alpha么,恢复这么慢?”   夏町感慨般的口气:“精神病院,他好像没法过去那个坎,重度抑郁了,最近父亲和乔家走得近,前些日吃饭时聊起这事,他们家人说,希望你能找机会给他道个歉,兴许可以解开他的心结。”   周赦已然明白此番对话的目的。他停住脚步,看向夏町的眼神变得嘲讽,“给我送早餐和润唇膏,就是因为父亲派了你来当说客?”   夏町刮刮鼻子,“阿赦,你怎么什么都能联想到这里去……”   周赦冷冰冰打断:“我知道了,你回去交差时就说,我跟乔洛野早就扯平了,不存在道歉的必要!”   夏町拧起眉头,“周赦,你——”   然而周赦扭头就走,根本不打算听他讲话,只留下快速远去的背影。   夏町拧眉望着,无奈摇一摇头,叹出一口长长的气。   给周赦买的早餐,一口没被动过。一整上午,周赦没法集中注意力听课,总是低头点开手机,去看安静得像死水的微信列表。   他几乎不和人聊天,从加上许嘉音的那天起,那只可爱的熊头像就一直位于聊天列表的顶端,最新一条消息却停留在昨晚见面前。   大多时候,是许嘉音找他,他似乎被删除过主动问候他人的功能,即便日思夜想,也很难说句什么。他又想起昨夜,他完全记不起来那一刻脑子里想的什么,等他反应过来,许嘉音已经在身下了。   仔细一想,那时许嘉音说给他亲一口,其实是在开玩笑吧,他却像得了主人允许的狗,扑上去就是深入……什么也没想就那样做了……周赦托住额头,脑袋彻底混乱。   可是学长不什么也没说吗?最后走的时候还给他盖了衣服,他肯定是愿意的吧?还是根本无所谓而已?   周赦心乱如麻,间隙想起夏町说的事,更加心烦意乱。   一整天,他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直到晚上吃完饭,也没等见期待中的微信小红点。   他回到宿舍,看到早上喝空的扔在桌上的苏打水,浑浑噩噩折返出去,到超市买了一模一样的。夜色里行走的人大多结伴,一对普通的beta情侣牵手经过,他望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许嘉音的手小他整整一圈,握住时几根指头紧紧勾着他的掌缘,他多想保护好那个人啊,他曾经什么都不敢想。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他走到了钟楼的山下,隐蔽小路彻底封了,只能绕路沿大台阶往上爬,爬到钟楼底下,他看到那把银色大锁,那东西真的被许嘉音打开过?   昨晚是场梦,可能他需要回去运动一下,出一身汗,再痛痛快快冲个澡。   校园里荡起打铃声,也许是晚课开始,也许是第一节结束,他往山下远眺,山的另一脚湖泊明亮,湖边的白色建筑群就是美术学院,像一群准备从湖上起飞的天鹅。   周赦捏瘪空瓶,朝美院的方向走去。   菁大有几招牌专业,美术就是之一,美院因此十分富有,不夸张地说,他们连学院楼的台阶都比其他学院多几阶,有自己的艺术广场和博物馆,隔三岔五名人光临办讲座。许嘉音能考进这里,属实令人骄傲。   周赦徒步走过去,到时已经晚了,最后一次下课铃响起,教学楼里涌出一群学生,有说有笑地下台阶。   他快速扫过,没有许嘉音。   然而意外的,台阶上有人向他招手:“喂,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反应,周赦不认为是在叫自己,开学到现在,他连宿舍另一个人的名字都没记住,但那人径直向他跑来,到了近前,更是直接叫出他的名字:   “周赦?还真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周赦回忆片刻,记起来他是谁——美术社面试遇到的高炀。   思绪间,高炀跑到了跟前,自来熟地往他背心一拍,“兄弟,你不会忘了我是谁了吧?美术社的面试结果收到没?”   周赦忍着反感。大约他性格太过内敛,夏町也好,曾经的体育委员也好,主动关照他的人全是具备自来熟特质的,眼前这位也不例外。   “不会吧,你也没收到,我还以为你肯定能过,毕竟那天晚上嘉音学长就面了你一个人。”高炀张嘴叹气,“看来beta还是不行啊,长得帅也没用,怎么样,考虑加我那个吗?”   周赦礼貌地后退两步,摇头说:“不用。”   高炀遗憾耸肩,“行吧,以后要是想加,随时找我。对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周赦看向越散越稀疏的人群,欲言又止,最终止。   唯独这件事,遇到可以打听的人,他都不知怎么描述,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横竖他到底为什么来这里,从许嘉音嘴里吸了迷魂汤,中了满级魅惑?   他摇头,想说没事,高炀紧张万分地抢话,“停停!别说!让我猜!是不是来看嘉音学长的!”   “……”周赦沉默。   “哈哈哈!”高炀往他背上又是一拍,“兄弟,你来得不凑巧,今天一整天嘉音学长都没来上课,好像生病了。”   到底是美院人,消息比他灵通不止一倍。   周赦瞳孔一缩,“他生病了?”   “听说,听说,道听途说。你走不走?我去食堂买宵夜,请你吃!”   周赦深深皱眉,扔下一句不用,转头便走,把高炀看傻眼了。   他穿过马路,快步往宿舍区赶,他知道许嘉音住哪一片,但不知具体第几楼第几间,他预备去问宿管,走到门口,从另一方向迎面走来一人,居然是江言。   看见江言的同时,江言也看见了他,两人不约而同放缓脚步,最终交汇在大门口。   江言穿得简单,脚上一双拖鞋,手里提着超市出来的零食,以及一只印着药店名称的袋子。   周赦脱口而出:“他还好吗?”   “他?”江言扯扯嘴角,一个指头戳过来,戳中周赦的肩头,“差点忘了你小子!你小子还敢找过来,昨晚带音音做什么去了,他怎么一大早就发烧?”   那指头的力道,真不愧是江言,周赦往后一踉,瞪着眼说不出话。   他最恨有人动他,这一时却生生忍了下来。   “发烧?他在哪,我去看看……”   江言却冷笑,“我说你,能不能有点beta的自觉?他现在不想见你,速度给哥滚!”   周赦浑身发抖。   嘴角那道伤口异常丑陋。   江言冷着眼睛扫过,提着东西转身,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门口。   “呵——”那道伤口像根冰冷的刺扎进江言心里,“活该!” 第19章 生病   晚风掀起单层无图案的窗帘,窗台上的仙人球正开花。   这是一件位于三楼的单人宿舍,在菁大,只有Omega和博士生才能享受如此待遇。和别的房间不同,这里铺满白色绒毛地毯,中心的单人床上躺着半人高的玩偶熊,正被许嘉音牢牢抱住。   他那半张脸陷进大熊毛茸茸的身躯,另一半则任由灯光照着,灯光反射出脸颊上的亮晶晶一层汗,像张透明塑料薄膜,黏糊糊地闷在脸上,闷得满面潮红。   显而易见,他生病了。不舒服的情况其实从昨晚半夜就开始了,起初他不以为然,以为只是有些认床,或者受了些刺|激一时间难以平复,直到被子里越来越热,身下湿淋淋一片浸着,让他不由自主夹紧腿。   他不愿翻身,翻身造成的动静足以被床下的周赦听到,他不想被知道自己也还没能入睡,便任由自己那般烤着,脑子进入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难受,好难受,这难受的感觉何其熟悉,热,流汗,无缘故的性渴望……正是Omega发情期的症状。   这怎么可能?许嘉音惊诧地清醒了一瞬,他的F情期向来规律,雷打不动三个月一阵抑制剂,前不久刚按时去医院进行过注射,这才过了几天,抑制剂的药效估计还没能吸收完毕。他在迷乱中翻身,找到放在床头的阻隔贴,庆幸没有直接丢掉。   还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今晚宿舍里唯一的alpha不在,只要他不说,这件事大概率可以悄无声息地瞒天过海。   许嘉音彻底失眠了,凌晨五点多,得不到安抚的Omega开始进入低烧,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此,恰巧调皮借宿别人宿舍时发生这种事。他内心惊惶又觉得嘲讽,他被一个beta搞到发情了?   太荒谬,太不可思议,因为憋得太久,都用不着信息素和高超技巧,只用舌头怼一下就能让他发情?   许嘉音冷眼望着漆黑床顶,忍着难受翻身坐起,摸黑在枕头边探索。   他记得周赦在这儿放了一瓶水。   在枕头边放瓶装水,在这集体睡上|床的四人间宿舍是个意外有用的好习惯,可当他拧开瓶盖,送到嘴边,还没喝到,就嗅到熟悉的咸甜味。   脑海里闪过周赦抢过去说这是平常喝的水的急切模样,当时他并没有多想,此时回忆起来,分明是心虚掩盖什么的表现。   许嘉音借着床帘缝隙的光,看清了手中是一瓶苏打水,且是他送出去那瓶,因为塑料包装纸的底部有条卷起的三角形裂口,是那天在路口等人时手痒扣的。   他按向心口,感受着砰然迅速的心跳,不太明白这是因为随手送出的礼物受到珍视,还是发热期的离奇生理反应。   他把瓶盖拧将回去,忍着低烧和口渴,等到六点解除门禁,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宿舍。   八点多,江言提着食堂打的早餐来叫起床,许嘉音迷迷糊糊睁眼,却意外地发现,发热症状没有和平时那样持续恶化,比起夜里减缓了许多,虽然低烧没有全退,但在意志可控制的范围内。他大大松了口气,要是真的演化成发热期,江言那里肯定瞒不住,转头嚷嚷给小江阿姨知道,小江阿姨定会大惊小怪拉着他去医院检查,他可没脸坦白这次是被beta诱发的。   他抿含住干涩的嘴唇,蒙着被子翻身,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抱住陪睡玩偶,将头深深贴住。   区区一个beta,居然差点让他——这定是自己憋久了的缘故,换做江言吻他,也会发展成这样。   然而许嘉音心里下意识一股排斥,无法想象江言对他做出同样的事,周赦毕竟是不同的,回忆起昨天夜里,被那只俊美大手锢住后脑勺,他颤颤对视的眼睛燃着两簇火,坚硬热流从嘴皮撩到舌根,他被诱引发情,实在是不冤枉。   可那又怎样,周赦可是beta啊,他已经寂寞到这种地步了?   许嘉音没想明白,忽然一个掀身踢飞棉被——啊啊啊啊啊啊!   差点就玩崩了!要是周赦没有及时松手,以他那时头脑混乱的状态,很可能就顺着做下去了!越想越耻辱,越想越生气,就因为周赦是个beta,下意识没有防范,想他游离花丛那些年,在alpha堆里游刃有余,从未把自己搭进去过,却因为一时疏忽差点在beta手里翻车!   玩偶熊的脑袋被许嘉音勒在手里抠,后脑勺陷进去五个洞,好不吓人。   就在这时,江言推门进来,拖鞋踩得啪啪作响。他那脸色极其阴沉,更甚窗外的黑天。   许嘉音从床上抬头,斜着眼角问话:“干嘛,一副刚打完架回来的样子。”   江言径直走来床边,“你昨晚到底干嘛去了,真的只是打球?”   许嘉音搂着小熊拱了拱,眼神不对江言,藏在毛茸茸的玩偶里。   “不然我能干啥,和一个beta?”他病恹恹地说,“哥,东西买来了吗?”   夜不归宿差点诱发发情的事情,当然没敢告诉江言,只说是昨晚打球出了汗又吹了风,不小心感冒了。心里有鬼,嘴上自然服软,哥都叫出来了,江言吃软不吃硬,脸上虽还绷着,语气已然缓和下去,把零食袋子扔到床边,装药的那一只则提在手里,被他带到饮水机旁边。   见到有零食,许嘉音忙不迭爬起来翻口袋,袋子里东西不少,巧克力果冻软糖都有。他失望抬头,“我要的麻辣薯片泡椒鸡爪和冰镇可乐呢?”   江言背着身,正往纸杯里倒感冒灵,听到嘴里一冷哼:“还麻辣,要不我把你麻辣了吧?感冒好了再说!”   许嘉音鼓圆嘴巴,抱住熊躺回床上。   江言听见动静,无奈转头,“有原味的。”   许嘉音一动不动。   “……生着病呢,稍微有点生病的样子好不好?”江言走回床边,将冲好的药往前递,“速度,起来吃药!”   许嘉音还是一动不动。   江言便知,这是又同他闹上了。他想起适才楼下遇见的周赦,想起周赦嘴上那条口子,忍无可忍地教训:“许嘉音,你合适吗?又不是我害你的感冒,给你买就不错了,还挑!赶紧起来吃药!”   提到了周赦,许嘉音手上没来由一紧,怪声怪气地嘀咕:“周赦肯定会给我买。”   江言一笑,“你让他给你买去!”   身后传来杯子重重放到桌面上的声音。   许嘉音爬起来一看,江言已准备走了,他急忙叫住:“去哪!发什么脾气呢!”   他们日常都是这般相处的,今晚的江言显然有些不寻常。   江言停在门边,火气大得不同寻常,“你不是要叫周赦,那我赶紧撤,省得当灯泡!”   许嘉音终于认真起来,苍白病态的眉心拧得异常紧,“你今晚怎么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叫周赦了?下去买东西之前还好好的,我就吃原味还不行吗?”   说罢,拿起袋子里的原味薯片,作势要撕。   江言却出声,步子往里趋了两步,“先吃药!”   许嘉音望他一眼,放下薯片,抿着嘴唇端起床边的药,咕噜噜喝下去。   冲剂的味道又苦又甜,他很是不习惯,这一通往嘴里灌满,彻底没了吃零食的欲望,放下杯子便躺回床上,小熊也不去碰。江言将先前用过的温度计甩下去,默不作声地命令他夹着,他乖乖照做,几分钟后拿出来,三十七度八。   “一整天了,怎么还没退下去?”   许嘉音心虚地鼓鼓嘴巴,“今晚睡一觉就好了。”   一旦乖巧下来,没了眉飞色舞的表情掩盖病态,江言立马意识到他是个病人,那副子汗津津的虚弱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他的脾气算是彻底蔫了,捡开零食往床边坐下,沉着脸若有所思。   过去许久,他说了句:“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跟哥说。”   许嘉音掀起眼皮,诧异开口:“怎么突然说这个?”   江言铁着脸:“刚刚周赦来找你,被我骂回去了。”   许嘉音轻轻一愣。风把窗帘掀到最高处,心情鼓起一刹,而后柔软地回顺下去。   他勾起嘴角,眼里倏窜起一束亮光,“他来找我了?”   江言的脸更铁了几分:“嗯。”   许嘉音连忙坐起来,把搁在床头充电的手机扯下,迅速打开微信,却没看见来自周赦的新消息。   顶在列表最上头的,是社团干部发来的文件,附文:【社长,面试表第一轮筛选结果发你了,今年参面的人特别多,你看一眼,要不要组织二面再淘汰一些,否则指导老师那里交代不了】   社团招人,面试通常走个过场,只要报名,不出意外都是百分百加入,去年因为许嘉音的缘故,美术社吸纳了历史上最大数量的成员,社团聚餐包了一栋楼,那么多性格各异的alpha挤在一块儿,又喝了点酒,一晚上救护车来了三次。那时的社长拍拍许嘉音的肩膀,面如死灰地说:“你来当社长好了,美术社干脆也改名叫许嘉音社好了。”   所以,许嘉音这社长的位置,来得并不光彩,不过他并不是白痴,当时他笑吟吟地回击前任社长说好,真去办了手续交接上位,把那些好斗好胜的alpha管教得服服帖帖,只是从此江湖多了一条传言,美术社是许嘉音的后宫,聚在一起不知滥搞些什么。大约受到综上种种影响,今年招新开始之际,指导老师特地发来长文,提点不要引发追星式入社现象,否则社长就不要做了。   许嘉音依旧是笑吟吟地应了下来,社里的人知道后,气得嘎嘎乱叫。   遇见了正事,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撑着病打开文件压缩包,报名表里的人显然经过一轮挑选,专业能力入社原因与美术不沾边的全部pass,一一翻看下来,竟在最后看到了周赦。   许嘉音即刻明白,副社是个明白人,今晚把文件发来给他过目,除了形式上的尊重,更深层的原因便是让他亲自决断要不要留周赦。那晚对周赦特殊照顾,有眼睛的都看着呢。   按照老师的要求,周赦没有任何入社的可能,兴趣专业不沾边也就罢了,他在入社原因那栏写了“无”。   报名表确定下来之后,可是要给指导老师看的,就这态度,许嘉音自己都看不下去。   稍许犹豫,许嘉音打开文档编辑,将那个“无”字删掉,改成了“暑假自学CG,有一定基础,想进入专业团体交流”。   处理完一切,他把文件重新打包,发给指导老师。   耳边江言忽地叫了一声:“我靠,这死小子脚踩两只船啊!”   许嘉音对热闹和八卦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随口问了句:“什么死小子?”   江言惊得不轻,将手机一翻,屏幕怼到许嘉音脸上来,显示的页面是熟悉的学校论坛,几乎占据全屏的清晰照片,夏町在路上给周赦涂唇膏。   图片底下有一段匿名发言:“这谁看了不糊涂!温柔A和傲娇B,我真的太可了!” 第20章 见面   等不到许嘉音回信的日子,像一场旷世荒原里的流浪,来往路过风与飞鸟,皆构不成怡情风景,只有背上沉重的行囊,逼着周赦抬脚向前,一步比一步沉重,压出深陷的开裂的足迹。   倒也不是完全见不到,球队训练的某晚,他在操场偶然看见过,那时许嘉音和几个大约是美院球队的男孩站成一排,听前方应是指导老师的人讲话,讲完便解散了。许嘉音看起来很安静,平常不是在说就是在笑的人,一旦安静下来,便透露出几分可怜,正当周赦纠结要不要过去问候时,江言从边上过来,给许嘉音披上外套,扶着走了。   曾几何时,他像匹疯马,驰过黄烟滚滚的大地,登上每一座可能看见许嘉音的山头,现金终于看到了,却发现四蹄已折,只能凭由身体埋进黄沙,随苍茫红日一同坠毁。   又是一晚落日,他赶走了前来喊他一起打球的夏町,也不理睬室友邀请一同去吃晚饭,行将就木地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两天。   他死定了,那晚定然是惹许嘉音讨厌了,他永远忘不了许嘉音害怕的眼神,在他认知里,许嘉音明明是永远不会害怕的人。   月亮升起之时,银光耀进窗户,周赦收到了美术社二次面试的通知。   先是缓了一下,他从床上跃起,手机拿到近前,睁大眼睛阅读那几行小字。   【同学你好,恭喜你进入菁华大学美术社二面,请于周五晚七点到 SO 咖啡馆二楼参加面试,有课不能来的回复 1 】   周赦拿起枕边的苏打水,他有了一个新的习惯,如今安放在枕边的苏打水,每一瓶都是当天新买的;他仰着脖子大口吞咽,一口气喝空了瓶子,他放下空瓶,用力喘了一口气,俊秀的脸颊憋出两道暗红晕染。   三天后,周五晚,周赦准时赴约。   结束下午的英语课,他从教学楼后门抄小路径直赶往咖啡馆,SO 是校园里最大的咖啡馆,位于校图书馆那栋玻璃环形建筑的圆心,那里有座巴比伦般三层露天花园,咖啡馆就藏匿其中。刷卡进了图书馆后,直接就能看到花园入口,到了门口,看见嵌着SO两个字母的圆形招牌,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就是夏町打工的地方?   仿佛意念想通,刚这么想,身后响起夏町的声音:“阿赦?”   周赦尴尬扭头。   他们上的同一堂英语课,下课时夏町问他要不要去吃饭,他一个字不说提包就走人,那之后没过二十分钟,两人又在同一地点相遇。这显得他有些傻。   和独来独往的他不同,夏町嫌少有独自走路的时候,他将手里的书还给身侧的人,低声说了句抱歉,那春心荡漾的Omega极不乐意地瞪了周赦一眼,然后朝夏町乖巧一笑,开心地走了。   周赦不由得牵扯嘴角,“你找对象了?”   夏町摇着头上前,温声笑道:“不是对象,碰巧同路的同学,你来这里做什么,有约?”   自打上回提过向乔洛野道歉一事,周赦冷落夏町一周之久,亏得是夏町,情商高耐心好,换做别人来,早被气得恩断义绝。他只字不提下课时给他甩脸色的事,算是给足了周赦面子,周赦敛起不悦神色,缓缓说 :“我来面试。”   “面试?哦,美术社吧。”夏町边走边说,主动上前推开咖啡馆的门,门口悬挂的金铃铛发出一串清脆音符,立即有服务员转身道“欢迎光临”。   “今晚二楼租给了美术社,不过他们的活动七点才开始,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正好你没吃晚饭,我们这里的简餐不错,尝尝吧,我请客。”   周赦默默随在身后,没作声就代表愿意接受安排。   他被带到一处靠窗的座位,右手边整面类似星巴克的玻璃,不过风景并不是商场一楼,而是安静肃穆的图书馆。   出于习惯,他快速扫视周围的顾客,发现绝大部分都是情侣,正对面更是坐着一对少见的AO,原本那座位就是张面对面的二人桌,两人私自挪了椅子坐到一起,大约是情难自禁,那Omega偷偷在桌子底下伸手,碰了碰旁边的Alpha,两只手便牵在了一起,Alpha凑头过去,不顾场合地向伴侣索了个吻。   周赦脸颊一烫,低下头来,脑子再度被那晚的记忆填满。   学长,实在太多天没有见到学长,他的牵肠挂肚早也溃烂发疯,这几日他为二面做着周全的准备,此时临上战场,心却乱了。   美术社的二面,这么重要的场合,许嘉音没有不露面的道路,他被终于能见面的激动冲昏头脑,直到此时才想到更加重要的问题:见了许嘉音,他该说什么?   道歉吗?道歉是肯定的,许嘉音从第二天开始就生病,多半是跟他在外面吹冷风害的,他没有照顾好许嘉音,再者,也是最重要的,那个吻。   这些天连番自我攻略,周赦已经认定,许嘉音不是真要他亲,他在无意间强吻了人家。   思绪混乱纷飞,周赦抱头自责,揉乱了额前梳理整齐的刘海。直到耳侧有人出声,他才舍得抬头。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夏町拉开对面的藤椅,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待他入座,周赦注意到被他抱在怀里的动物,一只黑脸布偶猫,脸盘十分圆润,灰蓝色眼睛不爽地瞪人。   一时间,他被牵走了注意力,“那是什么?”   夏町像个哄弄小朋友的幼儿园老师,捉住布偶猫的爪子,也不管猫主子此刻不悦的心情,朝周赦挥舞说:“我是可爱的猫猫,小哥哥要和我一块儿玩吗?”   周赦脸黑了黑,“没问你这个。”   夏町恢复了正常语气,“这是咖啡馆里养的,我应该跟你说过才对。”   周赦稍默了默,印象中似乎确有其事,但显然没被放在心上。   夏町也不怪,摸摸肥阔的猫脑袋,边摸边说:“看你这几天心情都不是很好,特意抓下来陪你玩的,要抱一抱么?”   大抵是受教育的方式异于常人,周赦天生有些冷血,对可爱的宠物一律没有冲动。他冷漠地摇头,“你自己抱吧。”   夏町笑得无奈,“阿赦,你还在生我的气吗?自从上周提了乔洛野的事情,你跟我讲的话没超过十句,周末也没回家,父亲快有一个月没见着你了。”   向乔洛野道歉,这事儿固然惹人生气,不过主要分散周赦精力的还得是许嘉音。他不愿再提,也不愿继续和夏町做无意义的冷战,提起桌上的菜单,翻递过去说:“点菜吧,你选喜欢的,我来付。”   对方有意转移话题,夏町只得接过菜单来看,怀里的猫咪终于抓到机会逃走,一下子窜到门口那边去。猫是在这里养大的,这里就是猫咪的家,它轻车熟路跃上窗,跳进阳光斜照的花圃里去了。   一阵风晃进屋内,门口传来叮铃铃的铃铛声,周赦听见一串熟悉的笑声:“呀,小灰子又越狱了!”   猝不及防,身子一僵。   夏町扭身看了看,“许嘉音?他也来这么早?”   周赦深埋脑袋,两边耳朵烧得透红。   不敢看,他怕看一眼,自己又变成那晚的野兽。听见声音的一刻他便知道是许嘉音了,从很久前开始,他就能做到从熙攘人群中精准分辨许嘉音的声音。   许嘉音不是独自前来,身旁还有戴眼镜扎马尾的女副社,他们显然是SO的常客,前台熟络与他们回话:“晚点它会回来的,这会儿客人多,正好让它撒会儿欢。”   砰砰轻响,夏町拍桌子,“喂,阿赦,你学长来了。”   周赦耳根通红,双手摆在桌面无处安放,“嗯……我知道!”   难得见到他这副这模样,夏町惊奇地笑笑,继续拍桌子说:“低头干什么,人家已经走了!”   走了?周赦心里好似掀起一股风,吹得四处空空,他惊忙抬头,许嘉音就站在原地,刚巧转头看过来,对上他的眼睛。   那场不明缘由的奇异低烧折腾了许嘉音整整一周,这两天总算开始好转,低烧的症状消失了,但食欲总是不好,一旦闲下来就感觉抓心挠肝,却又不知做什么能填补那份空虚感。为了瞒住江言,他硬撑着只字未提,到现在江言只知道他患了感冒,低烧则是第一天就好了。   四目相对的一刻,许嘉音愣了愣,意外在这里见到周赦,据他情报,周赦这人是只铁打的闷油罐子,肯定不会想到来SO这么浪漫的地方坐坐,不过注意到同桌的夏町,他瞬间理了个通透。   许嘉音收了笑容,眼风缓缓跌落,跌去地面上去,窗口仍有风吹,鼓进身上单薄的白色短袖T恤,那一刻他就如躲在幕布下的骨架人,他也不管,缓缓往楼上去,没一会儿,背影就消失了。剩在原地的女生朝他们不名意味地笑笑,跟循着上楼去了。   周赦睁眼呆望,心口像被铁锤抡了一下。   夏町看看空荡荡的楼梯,又看看石头一般的周赦,不甚确定地开口:“你们吵架了?”   周赦低下头,一身不吭地抓起书包,往二楼去了。   夏町在后头喊:“饭呢?”   无人应。   咖啡厅二楼没有什么顾客,上面只有两间聚会用的大房间,其中一间就是今晚的面试地点。   进了门,率先看到那位高马尾的女副社长,此刻周赦才注意到她还有Alpha的性别,干净齐整的长指甲敲敲桌面,颇具威势地说:“签到。”   周赦捡起桌上的圆珠笔,慢吞吞签下名字,听从命令坐到大会议桌旁边,眼角不停寻找许嘉音。   他坐在阳光那面的窗子下,窗帘内层的半透明薄纱抓着风飘荡,时不时挡住他的身躯。   人到得越来越多,除了许嘉音和女副社,其余全是大一届新同学。   简单的开场白,女副社的自我介绍,周赦听得心不在焉,只记住她的名字叫夏奚,然后又说了什么,满桌子的人一顿欢呼,他茫然抬头,听到邻座同学说,太好了不用面试了!   原来美术社根本没有二面,所谓二面是许嘉音心血来潮开的小玩笑,今晚即是新成员见面会。   没来由的,周赦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口气松的究竟为何。   终于轮到许嘉音出场,他坐在宽大会议桌的最中间,倒是头一次见到他威严的一面,不再嬉笑逗乐,嗓音压得沉稳正经,“惯例,先自我介绍吧,从——就从那位同学开始。”   那位同学应声而起:“大家好~我叫乔屿森,数统学院……”   掌声响起,而后平息,周赦坐着不动,直到所有人的目光变得奇怪,他缓缓站起来,“……周赦,经院金融系。”   许嘉音含着淡笑鼓掌,没有任何留恋地看向别人,“下一个。” 第21章 轻吻   惯例自我介绍完毕,新成员绝大多数来自美院本院,少数几个外院人都在一轮面试中展示过相关作品,聊起艺术相关话题,各个如数家珍。不得不说,作为菁大最有历史的几个社团之一,美术社绝不是传言中许嘉音后宫那般轻率的存在。   周赦犯了糊涂,所以他是怎么进来的?   忆起那晚在许嘉音办公室的经历,两人就没干过正事,说没给开后门,他自己都不信。   心跳砰砰加快,他偷偷看向主位的许嘉音,许嘉音正和夏奚说话,那夏奚颇具御姐风范,转了椅子过去,手掌按住许嘉音的额头,几秒后又按住自己,沉思对比。   邻近的同学立马问话,没记错的话,那是在他之前第一个起来自我介绍的乔屿森。这男孩子长得白白嫩嫩,栗色卷发,许嘉音差不多的个头,周赦仔细一看,竟然是个alpha。   “嘉音学长不舒服吗?”   询问一出,众人目光皆被引向一处。   许嘉音笑得很淡,这时在他身上却又看不到社长的威严,只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学长罢了。   “我没事,你们夏奚学姐非要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夏奚转回椅子,面向桌面,十分爽利地挥挥手,“谁让你蔫不拉几的,没事就好,都熟悉得差不多了吧?”   几分钟自由交流的时间,不过加了个美术社新成员群,互相在群里扯了几句,熟悉的话,起码还得好几次活动。   大家都是小初高一路被教育过来的人,纷纷懂事点头说“差不多了”。   夏奚便说:“今晚没布置什么正式的活动,叫你们上台表演才艺估计都不乐意,桌上有吃的,就当自由聚会,然后有一件事,嘉音学长要回活动室整理物料,来两个力气大的。”   话音一落,一个女同学激动举手:“我!”   夏奚笑了笑,“我还没说完呢,要去搬柜子,来两个男生。”   这回招进社里的新人,比例显然很正常,一屋子人里男女参半,alpha的数量不足一巴掌。乔屿森在这时举手,“我去吧,我力气很大的。”   另一人高马大的alpha举手:“还有我!”   两个名额满了,其余没来得及举手的纷纷叹息。周赦的手刚抬高一半,停在半空。   许嘉音环视众人,视线落到周赦身上,淡淡说:“东西多,再来一个吧。”   周赦站了起来,尽管站了起来,头颅还是勾着,不敢迎接前方的视线。   他举手,“我去。”   许嘉音点头,一锤定音,转身往外走。   三个小伙子连忙跟上。   几人往楼梯下来,许嘉音打头领路,走到一楼柜台边,恰好遇到身穿工作服的夏町。   有过拒绝好意的过节,许嘉音看他自然不爽,不过并未在面上表现,夏町倒是一愣,自来熟地开口:“嘉音学长,你们要去哪儿?”   许嘉音笑道:“跟你有关系?”   自打球场上送水被夏町回绝,这似乎还是许嘉音头一回正面和他对话。许嘉音对待人的态度就是这样,喜欢就喜欢,厌恶就厌恶,很少虚与委蛇。   可夏町是什么人,连周赦都能应付自如,他笑脸丝毫不动,从围裙下面拿出一张绿色卡片,“阿赦的饭卡,刚落在桌上了。”   许嘉音垂眼一看,卡片背面印着周赦的照片,那照片是高三学校里拍的,头发比现在更短,十分青涩。   落在队伍最后的周赦闻言,几步上前想拿东西,没想许嘉音先他一步,从夏町手里接走了卡片。   “阿赦?”许嘉音脱口而出。   周赦的手僵在半空。   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这句疑问背后的微妙心理,夏町笑呵呵地接话:“嗯,有什么问题吗?”   许嘉音迎视他的目光,嘴里依旧淡笑:“没什么。”他转身,饭卡不曾在手上逗留更多,送到了周赦手边。   “给。”   周赦闷头不语地接过,脸颊微微发红。   这只不过是他平日里最寻常的反应,没想夏町当场教训:“阿赦,学长给你递东西,怎么不说谢谢?”   周赦怔愣了下,意外的没顶嘴,“谢、谢谢学长!”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周赦一扭头,只看见乔屿森天神呆萌的脸,不知道那声嘲笑是谁发出的。   前方夏町让开身子,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欢迎下次再来。”   许嘉音冷冷向外走去。   明喻楼的社团活动室离咖啡厅有十来分钟路程,周赦依旧不敢轻易看许嘉音的脸,脑子里占据主导的不是适才暗潮汹涌的插曲——他根本没有感受到那时三辆言语间暗含的别有用心,他在想怎么向许嘉音道歉。   独自乱想的阶段最为磨人,他又藏不住事,一路的脸色忧愁,转眼间活动室到了,门口走廊上摆了许多新柜子,等着被人搬进里面。   许嘉音开了锁,在门口回头说:“这两个搬到我办公室,另外的放在会议室,都是空的,不重,搬完了请你们喝饮料。”   几位男孩子看上去都是老实人,哪想到帮忙搬东西还能混到学长请的饮料,当下干劲满满地论起袖子开干,周赦心事重重,动作始终不利索,上前去抬起一件,沉默不语地往里走。   社长办公室,他只来过一次,却在无形中把这里的路线装潢记得烂熟,他第一个进办公室,进去了才发现身后没一个人跟来,办公室里空位很多,他不知道该放哪儿。   许嘉音在外面说话,忙着安排另外两人,周赦抿抿唇角,找个合适角落,将柜子放下。   这间办公室依旧很空,整面落地窗外风景很美,底下多了一只画架,上面贴着纸,是副还未完成的画作。   周赦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他对美术一窍不通,只能分辨是否好看,第一眼当然是好看的,即便许多细节还未来得及刻画,他从不知道,自己这张脸有这么好看。   微风钻过纱窗,他身后多了一个人,他完全没有发觉。   许嘉音幽幽拍上他肩膀:“学弟……”   周赦猛一回神,不经思考地拿住他的手,身子敏捷一脱,就从他腋下滑去了后方,许嘉音两条胳膊被他扭住,重重锢在身前。   粗重的呼吸从后颈喷来,半点不知温柔地剐过。许嘉音闷哼了下,玻璃反射出他的脸,惨白无色。   足足三秒后,周赦松开手,“学、学长!”   许嘉音还没缓过神,被他松手时无意识的一推,往前晃了晃。   周赦面如死灰:“对不起,你突然出现在我后面!”   许嘉音开始回神了,心跳从停滞变成狂跳,血色瞬间冲到脸上,逆着光,他那夹着银色圆环的耳边微微透着粉。   他把两只眼睛睁圆,“你会武功?”   周赦急于解释,下意识往前走了半步,许嘉音吓得贴到窗上。   “不是武功,只是学过一点防身术,你有没有受伤?”   许嘉音像是彻底回过神了,嘴巴一瘪,按住露出短袖外的肘关节,“没事,只是有点痛。”   周赦后悔不已,他那气力,根本不是普通Omega能承受得了的,还好松手够快。心里一急,他把画和道歉的事通通忘去脑后,只管去抓许嘉音的胳膊,“我看看,可能扭到了。”   许嘉音开始不甚情愿,但来的力气好大,根本没有余地反抗,两条胳膊就到了周赦手里,每回家里吃饭小江阿姨都要絮叨他太瘦,他从不觉得过,直到此刻被握在周赦手里,有了对比,他一下子觉得真是很瘦。不仅瘦,也过分白了些,和周赦那球场上晒出来的小麦色犹如泾渭。   周赦抓着他手肘扭动几下,许嘉音眉毛一皱,即时传来“咯”的脆响,“现在没事了。”   手臂滑落回身侧,热乎的手掌没能村留下太多温度,许嘉音背靠窗户,将头低向侧面,不再说话。   一旦安静下来,周赦脸囧得厉害,栩栩如生的他的画像还在两人身侧,那是谁提的笔作的画,答案显而易见。   周赦双手紧了又紧,“学、学长,那天晚上……”   又是一阵风吹,许嘉音抬起脸来,眸里闪着亮光,耐心等待他说话。   他收回视线,脑袋越发地低,“那天晚上,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在心里打了不知多少遍的草稿,终于成功说出了口。   许嘉音将头偏转回去,声音有些弱:“什么?”   周赦面红耳赤,“那、那晚,没忍住亲了你,对不起!”   许嘉音意外望向他。   只是一个吻而已。   两人相对无言。   周赦咽了咽喉结,心里紧紧绷住的那根弦松了,松开后满是长久的无力感,他好像在长久的无言中感悟到答案,预备离开,许嘉音忽地出声了:“周赦……”   周赦定定看向他,仿佛等待裁决的死囚。   他仍是贴窗站着,脖子朝后扭,看了看外面的花园空无一人,然后回头来,伴随轻微的踮脚,迅速在周赦唇上吻了一下。   飞鸟掠过湖面,周赦是那留不住尾羽的湖面。   他站在原地,眸中震颤。   许嘉音重新靠回墙面,歪头笑得迷人,“笨蛋,我不是说了给你亲么。”   两颗星光停在他的唇上。   周赦忽地向前,擒住他的肩膀,就要压下来,却及时止住动作,他不停偏头,懊恼自己不吃教训,差点又要重蹈覆辙,可是许嘉音轻轻地笑了起来,“看来今天我逃不掉了。”   周赦双手收紧,脑袋低下去,衔住他的下唇。   许嘉音双手贴着墙,稳住自己不倒。远处看,他却不是正被宠爱的人,更像雄鹰叼住的一只白兔,他无所谓再被侵占一回,只是周赦有了经验,只在嘴皮摩挲,再无其他僭越。   这是一次相当克制和礼貌的吻,他久久不离去,又久久不进去,许嘉音细微地呜了声,眼里泛起冷清的水光,他急忙停了,许嘉音往前一扑,揪着他胸前的衣服,将脸贴了进去。   “阿赦……”   他那双手无处安放,最终还是往下放,轻轻拥住许嘉音的身子。   这一刻动了多少真情,只有许嘉音自己知道。 第22章 家人   那之后的周日,整整一上午,许嘉音的房间没有动静。   近两年,大约是大学生活太滋润,又或者被灌输“反正你是Omega”的理念,他也养成了睡懒觉的坏习惯,每逢假期周末,特别在家睡觉的假期周末,那张专门为他准备的挤满玩偶的小床舒适得仿佛妈妈的摇篮,杯子枕头必定是拿出去晒过的,充满阳光和小江阿姨爱用的洗衣粉的味道。   妈妈的味道,许嘉音本以为这辈子将不会有机会感受,却在完全放弃希望之后,从江言妈妈这里得到了补偿。   他很满足,打心底觉得满足。   不像周赦有着异于常人的成长经历,许嘉音出生在非常平凡的家庭,不仅平凡,还很贫穷。   至今,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他的妈妈是个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女beta,没学历没背景,但因打小是朵校花,身上倒有一股天下唯我的优越感。   那女人中学时期的经历,正是菁大论坛里讥讽造谣许嘉音的那些,真正的轻浮乱搞,因为堕胎而被劝退,又和家里人决裂,拿着不知哪来的五万块钱去外面闯荡,扬言要打造一番事业,然而几年后回乡,事业没有,怀里多了襁褓之中的许嘉音,住处没有,只能投靠继承了家里便利店的闺蜜小江——也就是现在的江言妈妈。   许嘉音的妈妈并不姓许,她叫苏文文,许这个姓氏,也许来自那位从被人知晓的父亲吧。   苏文文自作主张给小嘉音蓄长发,倒没有扎辫子那般夸张,齐下巴的锅盖头,小嘉音总被误会成女孩,孩子们编了童谣笑他,街坊邻居悄悄告诉说,他本来有个姐姐,被妈妈打掉了,所以妈妈才给他打扮成这样。   小嘉音深受震撼,跑回家求证虚实,苏文文不屑冷笑,“傻崽子,他们说你是屎你也信,还姐姐,我都不知道你有姐姐!”   许嘉音童年的记忆,通通是那老楼房二楼的单间,楼下是小江便利店,对面是金剪子理发店。小单间没有厨房,也不生火做饭,到了饭点,苏文文从外面提回两只白色餐盒,摆在丢满化妆品的小桌子上,母子俩一人一只小凳子,就是吃饭。若她没回来,小江阿姨就上楼,牵着他到便利店里,参与一家三口的饭桌。江言只比他大一岁,也是个毛头小子,趁着大人不在,故意把他的碗推倒,然后得意地吹鼻子,许嘉音把碗扶起来,不哭也不闹,默不作声地吃饱。   时不时,苏文文会从外面带回男人,有西装革履的公职人员,也有金项链大油肚的老板,那几年还没有自觉使用阻隔贴的好风气,他们把后颈的腺体高调暴露出来,以彰显自己的身份。到了家里,男人们第一个关注的必定是坐在小板凳上画画的许嘉音,免不了夸一句“这孩子真好看”,然后从钱夹里掏出钞票,“来,拿着,去外面买好吃的。”   许嘉音不敢擅自接陌生人的钱,先是看向苏文文,苏文文替他接过,塞进手里来说:“妈妈和叔叔有事要谈,去下面找你江言哥哥玩,钱揣好,别弄丢了。”   一沓粉色的大票子,把许嘉音的小口袋塞得满满当当,硌着肉很不舒服,他被推出门,一边下楼一边把钱拿出来,觉得上面的油墨味很难闻。   但他特别听话,苏文文让他找江言玩,他必定去找江言,命令江言帮他爬上去往楼顶的梯子,然后抽出一张票子,“赏你。”   江言咬牙切齿的收下,学着大人“呸”的一声:“看你怎么下来!”   傍晚时候,苏文文和男人谈完了,坐在镜子前懒洋洋地梳理新烫的卷发,许嘉音玩得灰头土脸地回家,也不遭骂。梳好头发,苏文文又出门了,许嘉音饿得不行,翻了几个外卖盒子都没剩饭,只好握着钞票去楼下买吃的,小江见他一头灰一手泥,急匆匆从收银台后钻出来,“哎呀,去哪里玩了,弄这么脏,这文文也真是心大!来,阿姨先给你洗把脸。”   温水里洗了干净,许嘉音又变回白白嫩嫩的小王子,小江从电饭煲里盛饭,笑吟吟地端到面前,“小笨猪,吃得了这么多吗?”   小嘉音积极点头,接过来大口猛扒。   门缝里飘来饭香,熟悉的小江阿姨的味道。   许嘉音哼哼唧唧地翻个身,棉被一半掉去地上。房门敲响了,传来江言的声音:   “许嘉音,起床吃饭!”   这是周末在家的日常,一米多高背着小书包的许嘉音拼命向往的日常,他得到了,就允许自己享受。   听见开门声,他皱皱眉头,还不愿意醒。   又是一阵菜下油锅的噼啪声,穿过并不怎么隔音的墙,窜进许嘉音的耳朵。   江言第二次敲响房门,“祖宗,该睡饱了吧?快起来洗脸准备吃午饭,只睡不吃小心饿出胃病。”   这次敲得重,木床跟着沙拉拉响,许嘉音揉着眼睛翻身,却不想方向不对,“啪”一下摔到地上。   “啊——”他惨叫。   这一声喊得不小,江言顾不得避嫌,轰一下推门进来,看到掉在床边的乃是痛苦揉腰的许嘉音,却又哈哈大笑:“笨猪,睡傻了吧!”   这一摔,瞌睡虫彻底跑没了,许嘉音爬起来瞪他,“还不是因为你!”   江言笑够了,目光一低,看见扔在衣帽架上的黑色外套,无论尺码还是款式,很明显不属于许嘉音的东西,自从周五那天带回来,一直搁那里没动过。   他把笑容收了,扯出几丝嘲讽,“嘉音学长,这几天怎么没见你缠着可爱多了?”   许嘉音正把杯子往床上推,睡眼惺忪地说了句:“因为已经搞到手了。”   江言“哈”了一声,十分惊讶。   “搞到手了?你那这个态度?”   许嘉音找到拖鞋穿上,走到桌子前喝了口水,漫不经心地说:“给他亲过了,休息几天先。”   江言脸色一变。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化极其明显,晴空万里转瞬霹雳,他张口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你——你又给他亲了?!”   许嘉音已然嗅着饭菜香出了房间,满口只有不以为然:“亲一下而已,又不是标记,他就是个beta,怕什么?”   江言眼睛没来由的暗了暗,一摸痛色从眉宇间显现。他紧步跟随上去,压着暴脾气说话:“许嘉音,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O不要那么轻浮!现在是亲一下,过几天是不是就成睡一下了!啊!”   许嘉音身上的起床气还没退,被他说得心里烦躁,当即还嘴:“你干嘛,又想和我吵架?上次莫名其妙劝我找个A,这次又说我轻浮,我轻浮什么了?”   “我是为你好!”江言义正言辞,“你想过你的以后吗?除了找个A,你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许嘉音不说话了。有股滚烫的红色填向他的眼眶,速度之快,转瞬间胀满下眼睑,在那刚刚苏醒的白皙皮肤上惊人地显眼。   江言吓了一跳,正要说话。   “怎么了?”小江阿姨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怎么了这是?江言,你怎么又和音音吵架了?”   许嘉音飞快地揉了揉眼睛,抬头微笑,“小江阿姨,我们没吵架。”   大约厨房开着油烟机,噪音隔绝了两人的争吵,小江也不清楚实情,半信半疑地路过两人,“没吵架就好,你们俩可要好好的,来来来,吃饭。”   母亲在场,江言不方便再讲,许嘉音过来扯住袖子,“吃饭。”   这场口角没能像上次那般演化成大战,一家人坐下来吃午饭,小江给两个孩子分别盛了米饭,坐下来神秘兮兮地问:“音音,你找男朋友了?”   冷不丁的,许嘉音差点把饭碗抖到地上。   在学校里浪的事情,他可半点没敢让家里知道,小江眼里的他,无非是追求者多了点,但眼光够高,人够矜持,江言虽然话多,但答应不讲的事情一个字不乱讲,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出卖他,小江阿姨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看看江言,低头咳嗽两声,“阿姨,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小江阿姨眉飞色舞,眼风飘向他房间,“回家那天穿的外套,是男朋友的吧?还是名牌哦。”   许嘉音一时无言以对。周赦那人有个怪毛病,出门一定穿外套,但凡吹起点风,二话不说脱下来给他裹上,屋里这件还是见面会那天晚上腻歪完,周赦送他回宿舍的路上给披上的。那之后他就懒得出门,直到周末回家的日子,顺便穿回来想洗了还回去。   许嘉音尬笑:“阿姨,一件外套而已。”   小江陪他笑,标准的姨母笑,“第一次哦,穿其他男生的外套回来。”   许嘉音干咳,那是因为之前的男朋友都是alpha,他不喜欢把别人的信息素裹在身上。   这边正下不来台,江言粗鲁扒了口饭,冷声说:“妈,劝你别有期待,那男的是个beta,怎么当他男朋友?”   小江阿姨呆呆张大口,许嘉音也是。   下一刻,许嘉音的手被她抓住了,“那可不行啊音音,阿姨知道你心里有阴影,可不是每个alpha都像那头畜生!你可得小心,别被坏男人哄了去了,外套阿姨替你洗好,周一让江言拿去还,阿姨不是歧视,你得好好找个alpha才行,beta的话,还不如找江言呢!”   话一出,江言也呆了,然后脸颊迅速一烫。   “妈,你别张嘴就来行不?”   小江阿姨瞪他一眼,“本来就是,我可真是被音音这Omega的身份愁死了,要是抑制剂能一直打,肯定不嫁了,一辈子留在家里!”   许嘉音脱开她的手,配合着气氛笑了笑,“一辈子留在家里,以后给江言带孩子呀?”   “带什么孩子,要是能留在家里,阿姨做主,帮你和江言办喜事,孩子嘛,可以我和他爸再生一个!”   此话一出,许嘉音和江言同时僵了脸。   稍晌,只是江言放下碗,站起来说:   “我吃饱了。”   小江阿姨看看他碗里还剩大半的饭,嘴里奇怪嘀咕:“这孩子,玩笑都开不起!音音又懂事又帅,外面多少人追呢!”   忽然之间,许嘉音不知该说什么。眼见着小江阿姨也要不高兴了,他忍着心里不适,赔上笑颜哄道:“阿姨你就别操心了,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您帮了我和妈妈那么多,我原本就打算留在家里照顾你们,只是江言,他是我哥哥啊……”   没想到小江阿姨张嘴就说:“又不是亲的!”   许嘉音苦笑,低下头吃饭,心里泛起一阵涩。   吃完午饭,他主动揽下给江叔叔送饭的任务,提着三层的保温盒往家门外走去。江言家开的便利店离住处有两条街距离,他与江言不在家时,两口子一同去开店,周末有孩子在家,小江便让江叔叔一人看店,自己留在家照应。   途径两个红绿灯,许嘉音把餐盒送到,江叔叔本分少话,并未强留他闲聊,告辞离开后,他绕到另一家便利店,二十块买了一盒烟。   他没走来时的路,而是拐进一条相对荒凉的短街,在垃圾桶边停下。   风往街口里灌,这条街太过被阴,吹得四处冷森森的。待他好不容易点着了烟,江言从街道另一头进来,停在几步开外。   许嘉音没说什么话,默默掐灭了烟。   江言沉着头说:“没事,你抽,今天不管你。”   许嘉音却摇头,“算了,一会让小江阿姨闻见烟味,不合适。”   江言扯一扯嘴,“她就是个疯婆子。”   许嘉音叹气,在他脸上,很少会露出这般接近真实的愁容。   “无聊,我去找周赦了。”   “不是要休息几天么?”   许嘉音吊着脑袋说:“想他了。”   他把新买的香烟和打火机丢进垃圾桶,插着裤兜走了。   江言在背后看着他,从小到大,他没能把许嘉音看明白过,而现在,他连自己也看不明白了。   接到许嘉音电话的前几分钟,周赦还在健身房做杠铃卧推,手机则放在楼上充电。他理解的健身根本上并不是健身,而是一种消磨和发泄,担心他运动过量,夏琬画差女佣人下来慰问了好几次,问他要不要喝水吃东西,他只吩咐放在一边,继续和冷冰冰的器械较劲儿。   那晚在活动室里接吻,忐忑的心情至今还能浮现,他以为学长原谅他了,往后怎么也该朝更好的方向发展,可这一周,许嘉音待他十分淡薄。   他想不通,就拿运动发泄。   过没多久,夏町从一楼下来,“阿赦,你家学长给你打电话。”   周赦立即翻身坐起,水泼似的汗沿着发热的肌肉往下洒,他把手机抢来,发现是个视频电话。   顿了一刹,还是点下接听,明亮的画面传了过来,许嘉音朝他微笑,下眼睑鼓起两道漂亮卧蚕,一头头发吹得蓬动,身后是大片发白的天空。   周赦不由询问:“学长,你在哪儿啊?”   许嘉音移动镜头,让他看到身后的全貌,原来是一块天台,堆放了不少杂物,看着有些年头。   “你去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周赦第一反应又是危险。   许嘉音回到镜头里,两边嘴角浅浅下陷,“跟你说过了呀,我喜欢高的地方。”   周赦一愣,“你心情不好吗?”   许嘉音噗嗤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他早想问了,“你在健身啊,流那么多汗。”   周赦连忙抓起毛巾擦了擦,似乎懊恼让他看见这么不整洁的一面。   许嘉音在手机里笑,尽管他平时就很爱笑,周赦却觉得,今天他笑得过于多了些。   他问:“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嘉音单手托住腮帮,“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一个人有点无聊,想你了。”   周赦耳根发烫。   许嘉音忽然忧愁,“你在锻炼的话……那你继续吧,不打扰你了。”   夏町在镜头外疯狂使脸色。   周赦一急,“学长!”   许嘉音笑得温柔:“怎么啦?”   周赦瞟向一旁,夏町不知何时拿出的自己手机,写了一行字给他看。   燥热烧到脸颊上来,即便隔着屏幕,他也不太敢直视许嘉音的眼睛,“我锻炼完了……学长,我带你去吃东西吧。” 第23章 陪伴   许嘉音答应了,但不是现在,而是晚上。   大下午的,确实不如夜幕来临有氛围,周赦红着脸挂断电话,然后上楼洗澡,对着镜子仔细吹头发。   预备出门时,佣人提醒他爸爸要回家吃饭,他随意嗯了声,拒绝了司机陪同,独自去赴会了。   十月的天逐渐转凉,夜里尤其明显,街道上再也见不到穿短袖短裤的人,周赦在一座公交站等候,到达后没几分钟,许嘉音从一条小巷神奇地钻了出来。   他终于也是服从天气管教的人,穿了连帽的厚卫衣出门,看起来没有那么单薄瘦弱,不过帽子堆在肩上,显得脸蛋很小,下巴格外地尖。见到周赦,他加紧脚步跑过人行道,混着一阵风冲到周赦面前,双眼闪出几分桃花色。   “你的颈椎病好啦?”   周赦穿着不是同一件但看起来极像同一件的黑色外套,脖子露在外头,干干净净,没有贴任何东西。   李医生开的药贴用完了,他不准备去续。他腼腆点头,“嗯……”   虽说根本没有颈椎病。   许嘉音并没有多想,只是出于关心随后一问,继而笑着说:“这附近你应该没来过吧,往那边走就是莱洋私高,以前我经常走这条路上学。”   又是时隔许久终于见面,周赦心跳有些快,他跟上许嘉音一起走,感觉吹来面上的风暖洋洋的。   他说:“以前来过。”   许嘉音意外:“你也走这条路上学?”   周赦顿时清醒了几分,心里无措了一瞬,继而点头:“嗯……”   又撒谎了。他哪里用得着走路上学,只是因为许嘉音常走这条路,他不要司机接送,每天早晚从这条路走读,尽管家的方向远在另一头。为了不被家里人发现这点微妙的时间差,少爷学会了坐地铁,走完可能遇到许嘉音的路段之后,他就下地铁站,赶上拥挤的晚高峰七号线,重新折回家的方向。   所以他知道这里往前能到莱洋私高的后门,街对面就是西桓男高的正门。   许嘉音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停下往路对面看,“我们去哪儿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周赦收回思绪,停在他身旁,“今晚我陪你。”   许嘉音扭头笑了笑,这一笑,又让周赦脸红心跳。   “那我们去莱洋后门那条小吃街吧,很久没去了,不知道以前的店还有没有在开。”   周赦欣然点头。   时间就是奔跑得如此迅速,以前这条街上开着好几家花店,如今只剩下一家了,店面倒是拓展了两倍,街口的网咖更名为电竞酒店,想必价格也翻了不少,不多时两人走到西桓男高的校门口,周六晚上,校门两边的小门都开着,几个送外卖的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顾客出来取餐。   对面就是莱洋,这座整整陪伴周赦六年的中学,一如往日那样威严奢侈,路过的普通人总会抬头看几眼,脸上转瞬即逝的羡慕,然后继续低头赶自己的路。   许嘉音笑吟吟地看向周赦:“你就是在这里认识我的吧?”   周赦愣了一下,点头,“嗯。”   “那边的夜市还在诶!”许嘉音忽然兴奋起来,“臭豆腐!那家臭豆腐还在,我要去买!”   周赦手臂山一紧,他双手抱了上来,撒欢般穿越马路,这般行径在周赦眼里当然危险,好在路上并没有车来,他任由许嘉音闹着跑到对面,附近几个小吃摊都开始吆喝。他却认准了那家臭豆腐,“老板,要两份!”   “好嘞!”那老板动作娴熟,一边抬头望着两人,“哎哟,许嘉音!”   时隔多年,许嘉音没有想到,校门口的小摊贩还能认出他。   他将周赦的手挽着不松,脸上淡定微笑:“老板,你认错人啦!”   老板却指着他的鼻梁,“怎么可能,你这颗痣,打死我也不会认错!”   许嘉音不由得摸摸鼻梁,朝周赦尴尬吐吐舌头。   油炸豆腐的声音吱啦啦响,周赦脸颊通红,拉着他退后小步,“学长,小心油溅。”   见到周赦脸上的姿态,老板却是奇怪地笑了笑:“许嘉音啊许嘉音,当年可是这片的红人啊,西桓那帮子富二代,一放学就来这里拦你,争着送你回家,现在怎么找个这么老实的男朋友?”   许嘉音眨了眨眼。周赦也是先愣住。   “老实人好啊。”老板捞起炸好的豆腐沥油,“但凡分化成Omega的,成天到晚都在放信息素勾引男人,但那也是Omega,被人玩成怎样都有人要,呵,要是我家孩子上高中就找人乱搞,我非打死他不可!”   许嘉音好像当头被人敲了一棒。   是一股刺冷的寒流,猛然进入身体,进入的瞬间将细胞冻僵了,一点知觉传不上来,然后慢慢融进血液,总算身体有了反应,反应过来这是攻击。   然而比他更快,“你这臭豆腐卖多少年了?”   老板懵了懵,“我这老字号,十年了。”   “难怪。”周赦冷冷出声,“把你嘴都熏臭了!”   不知这老板是有心讥讽还是无意提起,总归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被怼了。他眼睛一瞪,挥起手中的漏勺来,“嘿,好端端怎么骂人呢?我说错了吗?许嘉音是个什么角色这一片的谁不知道?你不会是不知道才和他在一起的吧?”   大概这卖豆腐的还没意识到周赦是个beta,在他观念里许嘉音的男朋友那肯定是alpha,alpha的话自然知道自家O脖子上有多少印记,所以有了这番被玩成怎样都有人要的言论。   周赦抓起身边许嘉音的手,那只手晾在风里,指尖冰得可怜。   “好端端?你这嘴卖了十年,成天到晚放臭气熏过路人,没被打烂算运气好,回了家千万别忘记给你爸烧柱香,感谢他的不杀之恩,要是我的嘴像你一样臭,我早被我爸打死了!”他转身,“我们走!”   卖豆腐的指着他背影不停抖手,“你、你——我爸还没死呢!”   周赦根本不回头,拉着许嘉音走到另一个卖豆腐的摊位。   老板急了,“喂!两份豆腐不要啦!”   许嘉音回头看了一眼,美眸闪过笑意。   这回可把老板气死了,家伙什一甩,气冲冲嘀咕:“得意什么啊,我哪句话说错了,是O了不起啊,还不是被学校开除了……”   人是怂了,只敢小声说话,但话语声顺着风一字不差地飘进许嘉音耳朵。许嘉音想还击来着,周赦把手一抬,却从脑后捂住了他的耳朵,两个耳朵捂得严严实实,耳边再没有闲言碎语,只有热烘烘的气流。   他抬起眼睛,发现周赦并未在看他,两只眼睛黑沉可怕,在极力隐忍怒气。   他忽然觉得不生气了,本来也不该为这些事生气的,他把脑袋靠到周赦身上,眼神乖巧地垂向地面。倘若他没有下意识地看地面,他就会看到,依偎过去的一瞬,周赦眼里的怒火消失了。   闲言碎语,本来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待新的臭豆腐炸好,两人提着走到天桥下,许嘉音松开他,坐到路边的花坛,拍拍灰便坐下,“走不动了,在这里吃吧。”   周赦跟着他坐下,一点不嫌路边的灰弄脏新换的裤子。   许嘉音叹气,“不该突发奇想来这里的,我们第一次一起出来,结果遇到这么嘴臭的大叔。”   周赦沉默了下,低着头说:“别放在心上,在背后造谣你的人,不是嫉妒就是报复你拒绝他们。”   许嘉音不言语地看了他一会儿,轻松释然一笑:“你怎么知道是造谣?”   周赦怔愣了一瞬,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暴露边缘,“我、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   许嘉音又是看着他不动好久,而后低下头去拆臭豆腐的盒子,“不说这个了,吃豆腐,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赦说了“嗯”,但并不拆自己那份,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他看着不像很有胃口的样子。   周赦还是开了口:“这家不好吃吗?”   许嘉音摇头,“其实我很久没吃臭豆腐了,我以前明明很爱,可能是我变了。”他笑着抬头,“怎么,你也不吃?”   周赦晃了晃神,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又开始浮现往日里的轻快味道了。   他才发觉,和许嘉音挨在一起的整个过程,心跳始终维持在高速,光是静坐着什么也不做,他都觉得情绪高涨满足。   他抿了抿嘴角,不慎说出真心话:“我现在有点渴……”   两簇亮光在许嘉音眼底流转,他忽地凑近,鼻梁上的美人痣倏地放大,“又想喝苏打水了?”   周赦不自由放缓了呼吸,肺部缺氧,又不自觉张开嘴呼吸,暗蓝色的灯光洒在许嘉音脸上,一切变得梦幻,而梦幻意味着不真实。   许嘉音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按住他的下唇。   “学弟,这附近可没有苏打水卖。”   周赦如梦初醒,羞愧含住脑袋,“抱歉……”   “抱什么歉?”许嘉音勾起嘴角笑了,面向荒凉凉的大路,“周赦,你可是第一个,两次尝到我信息素的男人。”   远处亮起车灯,呼啸而过后,留下昏暗的尾灯,很快的尾灯也消失了。   许嘉音好像很喜欢这样发呆,和陌生人出门约会,坐在马路边发呆显然是不合适的,但恰巧周赦也有发呆的习惯,他静静陪在许嘉音身边,看着路上经过一辆又一辆的车子,街道的商店接连灭了灯,许嘉音打了个哈欠,“我们回去吧。”   周赦点头,站起来,然后伸手拉他。   “我送你回去。”   许嘉音望了望那只绅士的大手,浅笑握住,“好啊。”   周赦耳根微红,似乎还想继续牵他,看他眼神略略戏谑,羞愧地松开去。   两人并肩而走,许嘉音离得很近,他没有躲,两道影子在路面上缩短延长,时不时碰到一起。   这时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去许嘉音家要经过一条巷子,到了颇有念头的居民楼下,他站住说:“到了,我家就在上面,你也快回家吧。”   周赦有些不舍,“我看着你上去再走。”   许嘉音点头,转头要走,他突然又叫:“学长!”   许嘉音看向他:“怎么?”   周赦偏转开脸,“你心情好些了吗?”   许嘉音倒是意外。这回他没再否认,而是点头,“好多了,下次再见到我,肯定百分百恢复。”   周赦咧嘴笑了笑,难得看见他笑,把许嘉音笑得愣住。   他走回周赦身前,盯着周赦双眼,但笑不语。周赦收了笑,心跳无征兆地加快。   “你知道吗,我也想吃你的,可是谁叫你要给我买臭豆腐,看在你送我回家的份上——”   许嘉音往上仰头,抬起指头点点额心。   周赦瞬间懂了,加快的心跳终于失去控制。他礼貌地低头,嘴唇碰到额心里温暖的肌肤,他已心乱如麻,动作却能保持克制,只印下一个无声的吻。   许嘉音抬头看他,眼里漫着灯雾的氤氲。   “周赦,我们是在谈恋爱吗?”   “……你想是,就是。”   许嘉音微微一笑,转身跑上楼梯,上面没有灯,路灯的惨光虚弱往上延伸,楼梯的方形半截亮半截黑。跑到亮与黑的交界,他回头挥了挥手,而后转身,彻底融入那不见尽头的黑暗。 第24章 奶油   周赦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   从小管教严格,某些习惯深入骨髓,他鲜少有这么晚回家的时候,不过自打父亲对他失望,就算一整夜不回来,想必也无人会再过问。   只是今晚,那幢掩在花树间的宅子稍有些不寻常,往日里这个点,父亲不在家,夏琬画早睡,顶多夏町的房间还有光,今晚却是灯火通明,光亮从客厅打到院子里,照出停在大门边的锃亮的黑壳轿车。   走近了,扫到挂在车尾的车牌号,周赦由猜测转为确定。   一家之主回来了。   开门进去,迎面遇到管家,却没说什么话,只用眼神示意他进去。   客厅门并未关,走上台阶,听闻几声笑,跟着夏琬画的声音:“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他还是个孩子。”   接着是成熟的低沉男声:“十九了,孩子?”   “不管多大都是孩子,他从小没母亲照顾,不知吃过多少委屈,你成天到晚在外面忙,就知道逼迫他,他都没跟你抱怨过!你还要怎样?”   男人冷冷哼了一声,熟悉他的人就知,这是服软的表现。   周赦在门口顿了顿,男人目光恰好投过来。   亲父子见面,气氛如仇敌。他与周震深,不止一星半点的像,不管俊朗阳刚的长相,还是老子不服的性格。   周赦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早几年更是没有见过生父,对于别的小孩都有爸爸妈妈而他只有板着脸的管教这件事,他在很小的时候以奇异的方式接受了。又或者说,心里某个地方封闭了,所以才对许嘉音有那么偏深的执念。   几秒后,周震深冷声命令,“滚过来!”   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炸下来,他的气场讲出这样的话,寻常人都得抖三抖,周赦却只面无表情地站着,“我要上去睡觉了。”   话才说完,“客厅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陪在旁边的夏町母子吓得一跳。   梨花木茶几被周震深一巴掌拍得轻晃,不愧是军人出身,血统顶级的alpha,即便过了最旺盛的年纪,余威仍旧不减。那一瞬间,同为alpha的夏町生理性地皱起眉头。   他提高嗓门,“让你滚过来!需要我重复第三遍吗?”   周赦低下头颅,气势上很输了,但心里还在不服,还不愿意挪动脚步。   眼见男主人即将爆发第三波脾气,夏琬画匆匆上前,扶住周赦的手臂,“好啦好啦,他叫你过去吃点心呢,稍微吃点再去睡,好不好啊?”   她向夏町使眼色,夏町配合地端起茶几上的餐盘,“对,爸爸带回来的,国外朋友送的甜点,你来尝尝。”   周赦母子俩哄宝宝般拉了过去,塞在周震深对面的沙发。   某种程度而言,夏家母子的加入为这个过于简单的家庭增添了太多人气,如若今晚没有继母和哥哥在场,两父子非得抄家伙打起来不可。   周赦扫过推到面前的甜点,不是平日里家里常有的点心,应该确实是周震深带回来的,关于这点周赦并不怀疑,老早以前,这男人就有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带回家的癖好,不管他喜欢与否,通通塞过来,其中大量不符合东方审美的人脸木雕,来自当时他与部队驻扎的东非。   但今晚一家人齐齐整整等着他,定然不是为了吃东西,这点眼力见,周赦还是有的。   他镇定直视父亲的眼睛:“找我有什么事,可以说了。”   周震深端起桌上的茶,将青瓷的盖碗送到嘴边,他的年纪和夏琬画差不多,却格外显老,头发花白得厉害,那是常年超额工作耗的。不急不慢地喝完茶,他道:“去哪儿了,回来这么晚?”   周赦下意识地反感,皱了皱眉说:“陪朋友逛街。”   “朋友?”周震深不可置信,“什么关系的朋友?”   周赦忍着不耐,“社团里的。”   这回答还算规矩,周震深“嗯”了一声,放过了临时起意的话题,吩咐起今晚的正事:   “考完期中,按时回家,陪我去见客人。”   周赦丝毫没有可以随父亲一同出门或者可以见到父亲的贵客之类的激动心理,绷着脸说:“什么客人?”   周震深冷冷瞟他一眼,“见了你自然知道。”   周赦一时无语。   不可否认,一直到高中,周震深把他视作唯一的接班人,花费大量心血培养,但自从弄坏腺体,失去某种意义上的光明前途以后,这还是第一回,要他陪同去见客人。他本来该高兴。   夏琬画笑着插嘴:“这是好事啊阿赦,跟你父亲出去,见见世面,学学东西,外面那些个人,一个个都好奇周部长的宝贝儿子长什么样呢。”   不是周赦不领情,他实在觉得心寒。   “去见乔洛野是吧,让我给他道歉?”   听着乔洛野的名字,夏琬画知趣的闭了嘴。   周震深倚靠沙发,迎着他的眼睛。   “难道你不该道歉?”   “我和他已经扯平了,不存在道歉。”   “扯平?”不知触犯哪里的逆鳞,周震深一下子暴起,“你还敢当着我的面说扯平?”   周赦不说话,他像一块石头,只管表自己的态,过后任凭风吹雨打。   周震深哪受得了他这副臭脸色,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他头上摔,夏琬画一声尖叫,反应慢了,没能提前抓住。   “叔叔!”却是夏町,稳稳截住了周震深的手,“他说扯平也没毛病,乔洛野是受伤了,也精神应激了,可阿赦弄坏的是腺体!”   周震深冷笑,“要不是他无缘无故对人家动手,这一切会发生?先动手的是他,他就是蠢,就是没占理!”   夏町抿抿嘴唇,不再说得出话。夏琬画赶忙将那危险的茶杯抢了去,“摔坏我茶杯也就算了,摔坏你儿子可怎么办?那乔洛野是什么身份,我们阿赦是什么身份,怎么非要我们家道歉呢?”   周震深到底冷静,示意夏町松手,坐回沙发上,“就因为他是我儿子,才被人家拿到软肋要挟道歉,说了你们也都不懂,把他养成这样是我失职,无缘无故动手打不认识的人,我看他也该进一趟精神医院!”   夏琬画也没话说了,愁眉苦脸地望着怀中茶杯。   静默中,周赦站起身,还是坐下时那副淡漠的口气,仿佛一切争吵都未发生。   “我去睡了。”   和许嘉音散步的好心情,终究没能幸免,冲散得一点不剩。   回到房间,周赦六神无主地坐了一会儿,想起该给许嘉音发“晚安”,然而消息过去,等了许久并不见回,估计睡着了吧。   周赦抵住额头,长久地叹息。   他不怪许嘉音不回消息,只是心里塌出一方洞口,呼呼吹着冷风。他回身拉开衣柜,那只印着许嘉音照片的大抱枕被好生珍藏在里面,上回没忍住拿出来睡觉,差点被他弄坏,过后他再没允许自己碰过。   他用手掌轻抚抱枕的头,耳边再度响起周震深极怒的话语:   他就是无缘无故对人动手,他就是蠢,就是不占理!   这不怪周震深,当时他从病床上醒来,周震深质问那帮人怎么惹你了,他虚弱地说,没惹我,看他们不爽而已。   他痛苦看向窗外,窗外唯有一轮明月,不见漫天繁星。   这样的月,也一样悬在许嘉音的窗口,他是习惯熬夜的人,不过十二点不知困意为何物。   他坐在窗前,翻着一本很久前买的老书,手机放在旁边,开着静音,周赦的晚安和其他诸多人的晚安一起,静默地弹出,静默地收起。   挂在阳台的周赦的外套淋淋沥沥地淌水,他觉落水声吵,便起来关掉窗户。   第二天收拾东西回学校,小江阿姨问他:“音音,昨晚送你回家的男生是谁啊?”   许嘉音双手一僵。那低垂的眼底闪过一瞬不耐,快得犹如错觉,他俏皮地眯眼,“您说什么呢,哪有什么男生?”   小江坐下来,拾起刷好的球鞋,一边替他穿引鞋带,“行啦,阿姨昨晚看得一清二楚,那小伙子,在楼下站了好久舍不得走,挺帅的,你们学校的?”   这下许嘉音没法扯谎,只能干笑承认,“我们社团的,顺路一起回家而已,不是您想的那样。”   小江拿手指戳了他额头一下,“你这孩子,撒谎的样子跟你妈妈真是一模一样,我都看见他亲你了,还不是我想的那样!”   许嘉音十分尴尬,回来时小江明明睡了的,铁定是听见楼下动静,悄悄爬起来偷看了。   少见的,小江严肃板起脸,“嘉音,昨天江言说你找了beta,我还不大信,那孩子就是个beta啊,你怎么不听阿姨的话?”   许嘉音缓缓愣住,家里人对他找beta做男朋友的事,怎么会反应这么大?要不昨晚出门谁也没告诉,他真要怀疑是不是有人告密。   他抢过小江手里的鞋,三下五除二塞进行李箱,“我听着呢,我和他真不是那种关系,您就别操心了,我去学校了,一会公交走了!”   说完,逃命似的提着箱子出门,连江言都没等。   这两天,他和江言的关系变得微妙地奇怪,他独自先走了,也不见江言像往常那样气汹汹地撵上来。   心里没来由有些空落,许嘉音摇摇脑袋继续往前,mini行李箱在不平坦的路上蹦蹦跳跳。快到公交站时,迎面遇见一个人,老远向他挥手:   “嘉音学长!”   许嘉音顺着声音抬头,那头卷毛隐隐面熟。   他想了起来,美术社新成员,和他一起搬过柜子的,乔屿森。   思绪间,乔屿森主动到了面前,“学长,好巧,你家住这里吗?”   面前男生有股可爱呆萌的气质,个头不算高,不用像看周赦那样微仰起头,看上去甚是无害,但许嘉音没法忽略他身上肆意散发的信息素。   许嘉音扶着箱子拉杆,不动声色了退开半步,“嗯,你也住附近?”   乔屿森似乎完全没有发现他的防备,人畜无害地挠挠脑袋,“没有啦,我来这里买书,没想到运气这么好,你要回学校吧,我们一起!”   从这往菁大的公交只有一路,许嘉音没什么理由拒绝,点点头说:“好啊。”   乔屿森热情伸手:“学长,我来帮你拿箱子!”   有人帮拿箱子,对许嘉音而言,只是日常。尽管心情不太好,兴趣暂时也还在周赦身上,许嘉音惯性地弯弯嘴角,把拉杆交出去。   那一瞬风吹头顶树叶,阳光雨哗啦啦洒下,落到许嘉音满脸,皆是跃动的浮金。   乔屿森接过箱子,礼貌地避开许嘉音的手,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他笑得也很礼貌,礼貌间透出独有的奶气:   “学长,你刚刚好美,让我想起布格罗画的少女。”   许嘉音诧异转头,笑容还在脸上,“啊,是吗?”   第一次有人这样夸赞他的美。   乔屿森肯定地点头,然后羞涩的笑笑。这也是许嘉音第一次遇见这样不带攻击性的alpha,舒服得像口一抿就化的奶油。   “我还以为说错话了,夸男孩子像少女多少有点奇怪……”乔屿森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还有,学长,你不适合戴这样的耳夹,我有更可爱的款式,从纽约带回来的,下次我带一些给你。”   许嘉音摸摸自己的耳朵,他倒是有穿耳洞的想法,担心小江絮叨,只买来几只耳骨夹过瘾。这种东西,大多不贵,他不当回事,轻轻一笑便应下:“好啊。” 第25章 笑话   回到学校没多久,紧张的期末考试周来了。   不管高中还是大学,考试永远是学生头等大事,菁大对学分的要求格外严格,一时间,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像是突遇寒潮的水,暂时的冻结了,图书馆迎来本学期第一次人流高峰,来晚了,座儿都别想。   虽然平时该玩该浪,遇着学习大事,许嘉音的态度比谁都端正,从早到晚专注备考,暂时没空寻思找谁兴风作浪。以往这个时候,陪他出入图书馆的必然是江言,然而自从小江阿姨口嗨暴露过一些奇怪心思只有,两个人的关系也暂时暂时冰封,再难回到曾经那种哥哥弟弟的状态,甚至知道许嘉音要去图书馆,江言放弃本来占好的位置去了自习室。   越是这样,许嘉音越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和江言太熟了,熟到他打心底自然而然地当成哥哥,可是就像小江所说,又不是亲生的。   江言对他,藏了更多更深的心思,他竟从未发觉过,不,应该说,江言竟从未暴露过,直到受到同为beta的周赦的刺激,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唉。”许嘉音轻轻叹气,窗里来的风掀翻书页,哗啦啦一阵响。   “嘉音学长?”忽地有人喊他,他及时收了神,往声音来处看去。   这些日城市降温,短袖彻底穿不住了,来人更是夸张,穿上了厚实的羽绒服。   “学长!”他确定地叫了第二声,加紧脚步过来,“运气真好,又遇到你了,你也来复习?”   许嘉音点点头,“要考试了。”   乔屿森激动起来,两颗虎牙露出,苹果肌膨膨鼓起,“是啊,要考试了,我能坐这儿吗?”   图书馆一位难求,许嘉音找的双人座更是风水宝地,来时心里想着江言,他顺手拿水杯把对面的座位给占了。   不知道乔屿森怎么知道那是他占的座位,他稍稍一思索,把水杯拿开,“坐吧。”   乔屿森毫不客气地坐下,打开书包往桌上送书,一本接一本,很快摞到台灯罩子下面。许嘉音看得有些吃惊,暗叹一声数学统计课业压力真大,便准备低头继续学习。乔屿森又喊住他,“学长,上次答应送你的耳夹,我一直带在身上,你看看喜不喜欢。”   许嘉音习惯了左右逢源,那日不过是随口答应,没想人家郑重记在心里,还时时带在身上。他不由也认真对待,给了张笑脸接过乔屿森手中的手提袋,却见里面有只十分昂贵的礼盒。   瞥见礼盒上的logo,他动作愣住,“这么贵重的耳夹?”   乔屿森挠着后脑,“贵重吗?我买了很多,挑了一副适合你的,要不你先打开看看?”   许嘉音是穷惯了,但追求他的人不穷,各类昂贵奢侈品通通认得,他依稀想起乔屿森说过“纽约带回来的”之类的话,心里已经后悔自己答应得轻率。不得已,盒子被他打开,里头的东西设计别致,稍微一动珠光闪闪,起码是镶了钻的。   他将礼盒推回去,鼓着嘴调皮道:“学弟,一上来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你想坑我吗?”   乔屿森连忙摆手,“我能坑你什么,我真不觉得这个贵重,你觉得很贵重吗?可它真的很漂亮啊,要不你先戴上试试?”   许嘉音笑笑,有些无奈。看来对面坐的,是个根本不知道民间疾苦的少爷,有钱人的世界,一辆奢侈品真的不算什么,他要一昧拒绝,倒显得格局很低。   看出他犹豫,乔屿森顺水推舟拿出一面镜子,“来,我给你照着。”   这,连化妆镜都随身带着么?   许嘉音摘下原本的便宜饰品,将那闪闪发光的珠宝夹到耳骨,侧过头展示,“好看吗?”   乔屿森细看了会儿,“学长,你别动。”   说着,他放下化妆镜,越过桌面来够,将耳夹稍稍调整了个位置。   他动作很快,许嘉音根本没来得及做出避开之类的反应,但那动作也足够小心,指头灵活地移动,没有碰到一寸皮肤。   “好了。”他咧开嘴,重新端起化妆镜,“你看看,是不是好多了?”   许嘉音一看,还真是。一瞬间他明白过来乔屿森为何说适合他,这句适合不是空穴来风,真是量身打造。   他惊艳地笑了,“你眼光真好,理科生不都是直男么?”   乔屿森笑得纯洁,“理科是我妈妈逼我学的,我喜欢艺术。”   许嘉音开玩笑说:“有钱人家的孩子也逃不过被安排的命运,我还以为做少爷的,只要等着继承家产就行了。”   “那怎么可能?不好好学习怎么继承得了家产。”乔屿森一边收拾着化妆镜,一边聊天似的提起,“周赦不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么,也被逼着学经济,不过他活得挺低调的,估计学校里没几个知道他的背景。”   陡然间提到周赦的名字,许嘉音心里没来由颤了颤。   最近想到周赦的时间也非常多,他是一阵风,招惹了路边的野树,过后满身沾了叶子香,分不清是他招惹了树,还是树留住了他。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倒没从周赦身上感觉到过乔屿森这么明显的富人气质,可毕竟莱洋毕业的人,家里不可能是中低产阶级,平时穿的用的也不是便宜货,他猜想多半家里也有个厂吧。   许嘉音顺口问了问:“他能有什么背景?”   乔屿森却是格外的惊讶,“学长,你不知道吗?”   许嘉音淡笑,“我为什么要知道?”   乔屿森更加惊讶,“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许嘉音一愣,愣住几秒后,嘴角勾起来,脸上浮现熟悉的迷死人的笑容,“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男朋友?”   他没说周赦不是,也没说周赦是,他的态度永远裹着千层暧昧外衣,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真心实意。   乔屿森眨眨眼,“哦”的笑了,“他可能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他爸爸是高官哦,说出名字你一定认识那种,前几年和夏家的长女联了姻,就是夏町的妈妈,夏家你肯定知道吧,xx集团那个夏家。”   许嘉音脸上的笑容缓缓停了下来。这段话信息量好大。   乔屿森好像只当普通闲聊,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低头翻着课本,继续自顾自地聊着:“不过他低调也是有原因的,听说他有暴力倾向,高中时差点被退学了,大领导的儿子,在学校里耍官威,出手伤了好多个同学,过后跟没事人一样。”   许嘉音心里猛地揪了下,第一反应根本不信:“他高中不是莱洋,没听说过这种事啊?”   乔屿森空空叹气,“没听说过就对了,这种事哪能让人听说啊,传开了他爸不得受连累?”   许嘉音久久不能平静。   对周赦的了解,不过停留在表面,暴力倾向没看出来,但那天在美术社活动室,他从后背悄悄接近,当场被周首页狠狠拿下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但学过防身术,不代表会有暴力倾向。   他拧起眉头,“你刚说夏町是什么来着?”   乔屿森埋头翻书,还是一脸随性和无所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惊天动地的真相。   “夏町是他哥哥啊,本来夏町就是跟着夏小姐在娘家长大的,所以随夏小姐姓,嫁过去之后也没改名,不过转了学和周赦一个班,要不是这层关系,以他们俩的性格,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吧。”   许嘉音胸腔憋了一口气,半晌吐出来,那股憋屈感还是散不去。   这才是重点!   他不可置信,从头到尾他都闹了一个怎样巨大的乌龙,夏町是周赦的哥哥,那不就是他和江言的翻版?老早他便奇怪,周赦这小子,勾着他看自己一眼就要脸红耳赤,在夏町面前却自然得很,他轻信传言,以为那是两人关系更好的原因,可若关系更好,又怎么要中许嘉音的美人计,三言两语变成哼哼唧唧的小狗?   原来啊原来,原来是再婚组合的哥哥,这下全说得通了,合着一整个事情的由来都是误会。那晚他找周赦示威,话说得明明白白,整个过程,小子居然一句解释不说,就算是当时没反应过来,那之后呢,之后那么多机会呢?夏町也是,甚至还故意引导他误会吃醋!这两兄弟,合着反过来把他给玩了?   许嘉音气笑了。他竟是个笨宝!   江言!他要找江言哭!他这个笨蛋,竟然闹出O追B的惊天大笑话,竟然这几天故意冷落周赦,心里还有愧疚!   许嘉音低着头不说话,脸颊浮出一层奇异的潮红。   他给自己丢人了。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看人是个帅小伙,看帅小伙脸红无措觉得好有趣,看一个beta被逗得心猿意马很有成就感,可这正好中了对方的下怀?   周赦眼里的他,原来并不高贵多少,难怪一连好几天不回消息,周赦那边屁都没见一个。   许嘉音脑袋越垂越低,暂时性自闭了。   乔屿森从书本间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拿起桌上的水杯,“学长,我去接水,你要吗?”   许嘉音怔愣点头,让他拿走了杯子。   图书馆里安静得发冷。明明每个人都在埋头拼命,穿堂风空荡荡掠过,从许嘉音的位置吹到周赦的位置,其实两个人都在这一层。   周赦心不在蔫,总忍不住把目光瞟向手机。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这边不比许嘉音占到的贵宾双人位,闲聊是会打扰到周围同学的,桌对面的夏町已经背完老师勾画的重点,一抬头,周赦的课本压根没被翻过。   他轻敲桌面,“阿赦。”   周赦拿过课本,低头看了几行,目光又不动了。   几日来,他一直这副没法集中注意力的状态,原因无他,只有许嘉音。   倒没发生什么大事,周六那晚过后他就再没见过许嘉音,但这很正常,许嘉音微信里说过忙着复习,两人学院隔得远,平时上课吃饭也都不是一个地儿。   一个吻,能让周赦满足好几天,渐渐满足感散了,庞大的想念涌上心头,虽没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但没法专心复习。   周赦冷着一张脸,两条俊气的眉毛皱得挤拢,始终没见舒展开。   眼见提醒无用,夏町轻轻叹声气,暂时放下笔,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   【别思春啦,考完就能见到你家学长啦。】   周赦注意力本在手机,消息一过来便看到。他扭开头,不想回。   夏町继续:【让你主动约他你又怕耽误他复习,不主动会吃大亏的,别忘了你家学长是只小妖精啊】   周赦眼里动了动,拿起手机回复:【你说他是什么?】   夏町笑了笑:【你的小妖精】   周赦埋下头,姑且没和他计较。他把手机收了,心思回到满课本的重点上。   时间过得很快,夜色逐渐加深,图书馆里响起关馆的铃声,提醒同学离开,安静顷刻间解除,传来闭合书本拖动椅子以及累到半死的叹气声。   周赦亦加入人群,和夏町一起往楼梯方向走。分散各处的人从四面八方汇集,挤在宽敞的步行楼梯上,人群说话声很大,周赦挎着书包走在其中,忽地听见一声耳熟的笑。   他一回头,精准找出落后几级台阶的许嘉音。只是下一秒,他的注意力被同许嘉音身边的人吸引。   尽管在美术社见面会上,他和乔屿森早已打过照面,但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注意到这位同时具备可爱和帅气两种气质的alpha。他陪许嘉音边走边笑,手里拿着两只水杯。一个人喝水显然用不到两只杯子,其中一只奶黄色的保温杯,显然是许嘉音会喜欢的风格。   “怎么了?”身边人不见了,夏町回头张望。   这一出声,许嘉音和乔屿森终于注意到他们。他止住说笑,脚步缓下来。   夏町眉毛挑了挑,“嘉音学长?原来你也在图书馆?”   许嘉音听着寒暄,目光却始终看向周赦。他勾起一抹笑,来到周赦身前站定,正上方奢华的水晶吊灯映入他眼,变成漂亮的星光。   他甜甜一笑:“阿赦,原来你也在图书馆。”   第一次,周赦没有回应许嘉音的问话,两道目光死死刺向乔屿森身上。   许嘉音笑容越发迷人,“怎么啦?不理我。”   周赦看向他的笑脸。许嘉音的脸上有千万种笑,每种笑都代表不同的情绪,他好像具有某种天赋,立即感受出这份笑容里的微微不同。   他沉下脸,“什么时候来的?”   “早上就来了呀,不然占不到好座位。”   周赦拉住许嘉音的胳膊,将他拉得更靠近自己,“我送你回去。”   一行几人都是惊讶。   许嘉音眨眨眼睛,“不用你送,都这个点了,我和屿森顺路一起就回去了……”   然而不等说完,周赦眼睛陡地冷下来,伸手向乔屿森:“给我。”   乔屿森先是不动,两三秒僵持后,没事儿人一样交出水杯,“那辛苦你把学长送回去,我就先走了,学长,明天见。”   许嘉音微微一笑,鼻梁上的美人痣鲜艳如血。周赦往他身旁靠拢几分,好像要用气场标记出这个人的所有权,然而只是徒劳。   他完全挡到许嘉音身前,挡住许嘉音追逐出去的视线,语气复杂不明:“学长,我送你回去。”   许嘉音抬头望向他,几秒后习惯性地鼓鼓嘴巴,然后无声点头。   他的耳际珠光璀璨,戴着从未见过的昂贵首饰。 第26章 配角   这大约是今年最后一场雨,下得没有半点声息,是那暴躁夏季没有发尽的脾气,遗留着过了秋,到了秋去冬来时节,期期艾艾地落下。   第一波人潮散去,校园里四下见不到几个行人,广场上的喷池也晚安休息了,往前一大片空地静静地反射水光,那是这场雨唯一留下的痕迹。   迎面而来的风不大,但吸满了寒冷的潮气,许嘉音夹着肩膀狠狠瑟缩一下,周赦见状,准备脱外套给他。   他却及时扭过头来,眼角含着一丝儿锋利的笑,“不用,你穿,今晚可够冷的,把你冻感冒了,当心夏町来找我算账。”   周赦停住脱衣服的动作,眉头拧得愈发深了。他不敢看许嘉音的眼睛,只是低头说:“他不会。”   初初被许嘉音缠上时,他心知肚明许嘉音是为了夏町,他卑鄙地选择沉默,卑鄙地顺从这场误会,如果没有这场误会,许嘉音怎么会关注到他?   许嘉音是天上的星星,星星从来不乏仰望者,时代从来不缺追星者。   那时许嘉音亦有自己的打算,放弃做天上的星星,变成花蝴蝶下凡界,勤勤恳恳地伺候他这颗草——是啊,他只是一棵草,哪有Omega会放着大把优秀的alpha不要,跑来倒贴一个平平无奇的beta?他痛恨过夏町,深层潜意识里更是藏着不愿承认的嫉妒,嫉妒他被许嘉音喜欢,嫉妒许嘉音为了他发疯愿意前来纠缠他这人人看不起的beta。   从一开始,他只是这场故事的配角,可即便深知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沦陷。他是不是很低贱?   两人静静往前走,尽管时间不早,但谁也没有急着赶路,许嘉音始终在嘴角挟着一丝笑,离他不远不近,他们经过一盏接一盏的路灯,影子压缩又拉长,始终没有碰到一起过。   前方出现宽敞的十字路口,转向离开主干道,道路变得狭窄不少,两边的树木冷冰冰地站立。许嘉音仗着夜里没有车辆,走到道路中间去。   周赦满怀心事,抬起眼角偷看身旁的人,正是一条路最亮的正中间,橘黄的光辉下,许嘉音哼着无法辨认的小调,左耳边际戴着一颗闪亮的星星。   他不由得被吸引——许嘉音时常佩戴耳饰,那几颗款式常见的耳骨夹他通通见过,并且记在脑海。这颗稍显不同,最明显的不同,可能就是奢侈程度。   许嘉音的用度,其实称得上朴素。   正望得出身,许嘉音含笑转首,“学弟,我有那么好看吗?”   明明肚中还憋着醋意,憋着他和其他男生一起去图书馆的怒意,可当那双笑眸动人地看扫过来,俏皮的调戏的语气窜进耳朵,还是让周赦本能性地涨红了脸。他紧忙别开眼神,“你买新耳钉了?”   许嘉音抬起手来,轻轻拂过耳上的钻石,“怎么样,好看吧?”   周赦当然点头,“好看。”不管朴素的还是奢侈的,他的学长通通能完美驾驭。   然而下一句,许嘉音笑吟吟地炫耀:“是屿森送我的,看来他眼光确实不错。”   如果早让周赦知道这是乔屿森送的,他死也说不出“好看”两个字。   寒风吹刮过脸上,滚烫的热意生生给冻结了,随之而生男人天生的警惕:   “乔屿森送你的?”   什么关系才会赠送首饰,而且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首饰,又得是什么关系才能让许嘉音戴着对方送的首饰和对方一起来图书馆?   许嘉音细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嘴角笑意没有散过,“嗯,屿森学弟好可爱的,他约我考完期中一起去吃西餐,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吃西餐,我喜欢吃火锅,但他不能吃辣……”   他像打开了话匣子,句句不离乔屿森。周赦垂着脑袋听,脚步越走越慢,逐渐落后一大截。   许嘉音停住回头:“学弟?”   周赦也停了下来,低沉脑袋站在原地,高考落榜后的失魂落魄也莫过于此了。   许嘉音冷静地维持着微笑,“发什么呆呢,居然不好好听我说话。”   周赦周身晃了晃,一抬头,耳钉上的亮光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到眼里来,刺得脑门一阵钻心疼痛。   换在平常,听见许嘉音似撒娇非撒娇的抱怨,他定然想也不想脸红着道歉。   许嘉音的眸子似笑非笑,在他面前,周赦无疑是只透明的单细胞生物,下一步周赦会露出什么表情, 说出什么话语,通通在他预料之内。他毫不在意地招手,“快跟上来,一会儿宿舍关门了,不会又打算带我一起去睡觉吧?”他笑得像朵静静盛开的百合花,“用过一次的招数,第二次可就失效喽。”   周赦怔怔然抬头,茫然张口:“你说什么?”   许嘉音却只是用笑回应,这时的笑就连周赦也看不懂到底什么意思。他在周赦茫然的视线中转身,“哼,我自己走啦!”   恰有一股风从背后袭来,仿佛推得他往前离去,仿佛一下子他就要飞到天边,飞到再也够不着的地方。   周赦慌忙抬脚,长腿大大迈开,三两步追了上去。   “学长!对不起!”   终究还是说了这三个字。   对不起三个字,也许是某种针对许嘉音心灵设计的开关,他停了下来,收起令人看不穿不舒服的微笑。   周赦已站在身侧,俊挺的鼻梁骨在脸庞投下阴影,好似天空来了乌云,他微微低头,眼睛看地,大约因为放低架子说道歉,脸颊不争气地浮起潮红。   似乎只要做出与平常性格不相符的事情,他就没法避免的脸红。   许嘉音沉下脸,“对不起我什么?”   周赦抬起眼看他,眼神从许嘉音环抱书本的手,上移经过漂亮的颈和下颌线,停在微微透光的耳朵。   那颗钻石真闪啊,他从未见过如此凶戾的冷光,胜过杀人饮血的剑光。他的心情也真复杂啊,他想要命令许嘉音摘下别人送的耳钉,可他没法对许嘉音开就说语气太重的话,难道他要忍住这口气么,要纵容这只耳钉戴在他的学长的耳朵上么?   不,问题不是这里,乔屿森算什么东西,一只耳钉而已,有时是订婚戒指,他用不着这么大反应;可他又算什么东西?他还没有送过耳钉,学长还没有收到过他的礼物。他开始意识到这段关系里最关键的问题,是啊,他和乔屿森都不算什么,他吻过面前这人的唇,他知道面前这人难过的时候能坐在马路边发几小时的呆,可也就这样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再多了。   长久的沉默,许嘉音等待没了耐心,冷着眼催问:“周赦?”   周赦将目光从扎眼的钻石之上移走,缓缓凝向许嘉音的双眼,“学长,你很喜欢这只耳钉?”   许嘉音偏偏脑袋,“嗯,你不也说好看么?”   “他为什么要送你耳钉?”   “谁知道?可能是喜欢我吧,反正所有送我礼物的alpha都是为了追我。”   许嘉音笑得不以为然,每每他这样笑,便让人觉得格外残忍。这样残忍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去了。   周赦却是一愣,漆黑眼眸中的锋利亮光忽然出现晃动,从聚光灯变风中烛。   差点忘了,乔屿森是alpha,不,应该说,他是beta。   他只是个beta。   喧嚣的风就此凝固了,寂寞马路上,他们的影子一短一长。   许嘉音腾出一只手,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不早了,你就送到这儿吧,剩下的路我自己就好。”   周赦如梦初醒。   他张大双眼,看着许嘉音美丽地笑着挥手,独自往路前方走去。   他作势往前,本能地想去挽留,只是这次,他没法信步上前,没有第二次对不起可说。   本来他也没有什么对不起许嘉音的地方,他的对不起,通通因为许嘉音千变万化的情绪。太过珍视某个人时,会情不自禁把自己摆得太低。   周赦呆呆地转身,冷风原来转移去了心里,呼呼啦啦吹来云,期期艾艾下起雨。   #月亮湾笃加#   过后回宿舍的路程,不知怎么搞得,他走出平时的0.5倍速,回到宿舍门口时,大门已经紧紧关上。他只好绕道旁边敲值班室的窗,好一会儿,宿管才板着脸出来开门,见到周赦,抱着胳膊点着头开始教训:   “又是你,周赦,都期中考了还在外头玩这么晚,上回怎么警告你的全忘了?这次我可不会帮你划掉名字了,考完试到值班室报道,罚三天值班,否则就上报学院,让你们班主任处理!”   周赦闷声不语。   大约以前被管教和父亲骂太多了,听到这样冲的语气,骨子里那股暴躁劲儿没法忍地上涌。   宿管提高嗓门:“听见了没有?我对你已经够宽容了!”   周赦沉下头,“听见了。”   宿管斜他一眼,不耐烦地甩头,“赶紧上去吧!”   周赦缓缓经过她,径直走入惨白的一楼过道,走到宿舍门口,开门推门。   考试当前,这间随机分配到的散漫宿舍罕见地弥漫起学习氛围,两个室友都在挑灯夜战,只有苏瀚,一如既往地戴着耳麦敲键盘,面前显示屏里视角乱转,依稀能看出是片黑森森的丧尸废城。   听见门响,赵文从座位里探出脑袋,“周赦,你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又不回来了……”   周赦心情不好,沉默不语地脱鞋脱外套,没有丝毫张嘴回话的打算,尽管他平日里也是这般为人处世的姿态,但今晚还是冷漠得有些异样。   赵文小心试探:“赦哥,出什么事了吗?”   周赦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径直走近浴室,留下一声咔嗒的落锁声。   水声很快淹没过来,赵文迷茫地抓着后脑勺,嘴里自言自语:“这脾气,时好时坏,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易感期呢。”   只是自言自语,话罢,斜对面却传来一声笑。苏瀚摘下耳麦,显示屏上挂着一个血淋淋的 DEAD 。   “呵呵,他可没有易感期,看这架势,应该是是被许嘉音甩了吧!”   赵文“啊”的一声,“甩了?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无论什么时候,八卦总是具有恰到好处的吸引力,另一个室友也从座位探出头,拔掉两边的耳机说:“甩了?那天晚上不还跟他回来睡觉的么?”   赵文又是“啊”的一声,“睡觉?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可见,轻易不要带男朋友回宿舍,总有一个人是没睡着的。   赵文完全没被搭理,苏瀚幸灾乐祸地叹气:“许嘉音那只花蝴蝶,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甩一个,听说周末那天和数统的乔屿森约会去了,他们俩一起回来的。”   “乔屿森,那是谁?”两个室友异口同声。   苏瀚蔑笑,“反正是个alpha,而且听说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周赦这人,到底是太傻还是太痴情,非要让自己沦为笑柄才行。”   赵文嘀咕,“这,毕竟对方是许嘉音,谁能忍得住不动心?”   这点,对面室友也赞成。   苏瀚笑笑不语,回头叉掉屏幕上的 DEAD ,准备开启下一局,“当初我就说过,许嘉音跑来纠缠周赦,完全是因为记恨夏町,周赦傻傻地陷进去,当然会对他淡了兴趣,可怜啊,经历过许嘉音,以后恐怕是不甘心再找普通人当男朋友了,谁让他只是beta,否则有这种机会,但凡给个标记,这O还能跑了?”   话说完,浴室水声停了。   知道周赦要出来,几个人默契地结束闲聊,回到各自的复习或游戏中,紧接着门锁咔嗒声,周赦出现在门后,进去时那身衣服居然是穿着的,从头到脚淋得透湿。   苏瀚闭了嘴,继续开游戏。   周赦趟着水走到面前,“你刚刚说什么?”   苏瀚头也不回,稀松平常地撒谎:“在说明天会考什么题,怎么,你也有兴趣了解?”   宿舍里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对上,另外两个埋着脑袋一声不吭,恨不得变成空气消失,以免发生什么被波及。   周赦冷眼相视。他们太高估这间宿舍的隔音效果,也太低估他的警觉程度,那么肆无忌惮大声议论,他怎么可能听不到?   见他不作声,苏瀚丢下鼠标,拿起一张复印的试卷递了过来,“行行行,借你看,去年的期中题,我可不保证今年会一模一样啊。”说完,他极富嘲讽意味地看过来,“难道你不是吗?”   他有意停顿,而后补充,“不是为了要试题?”   周赦面无表情地转身,重新走回浴室的瓢泼大雨。   苏瀚在身后笑呵呵地喊:“小心感冒啊,过几天还有球赛,我们队的主力哦。”   周赦没有再理。   苏瀚以为他是因为那句“beta”才冲出去,明里暗里讽刺他是beta。没人会莫名其妙取笑别人的性别,尤其在绝大多数人都是beta的前提下,许嘉音的热情,却让他变成众矢之的。   他不会因为针对自己的言论而带着满身水冲出去理论,他痛恨的是最后一句话,但凡给个标记……   可是立马,他察觉到这份维护毫无意义,他在花洒下仰头,感受着水流机械重复的冲刷,逐渐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起来。 第27章 回忆1   喜欢上许嘉音,是比独自忍受训练还要寂寞的事情,早在高一,最懵懵懂懂的阶段,周赦就明白了这点。   许嘉音有许许多多朋友,上课下课,吃饭练操,从来没有见到过孤身一人的情况,他总是被人簇拥,笑着回应所有稀奇古怪的话题。再看周赦,简直天上地下,孤僻阴沉得像位被关太久的精神疾病患者。   是以,许嘉音参加接力赛那天,一大批的朋友为他组成专门的啦啦队,围在跑道两边喝彩加油,浪潮声回荡整个操场,对面西桓的男生看得满脸震惊,这也太夸张了。   两所学校一条街之隔,许嘉音的大名早已传入西桓,不过因为门禁严格,始终没能见着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这下可算是长了见识,要不知道啦啦队们呼喊的名字属于一位普通人,还以为是哪位偶像亲临现场。然而很快,更加夸张的事情发生了,另一支啦啦队抵达现场,哗啦啦展开十米长横幅,带头的女孩架着喇叭大喊:“乔洛野!加油啊!”   西桓没有女同学,两只啦啦队都是莱洋组成的。那场接力赛,莱洋对西桓,许嘉音和乔洛野分别是最后一棒,听着应援声后,许嘉音四处寻找乔洛野的身影,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西桓校草,居然有这么多本校的同学为他当“叛徒”。   比赛还没开始,操场上人挤人,多是西桓过来的大高个男生,在他们面前,许嘉音的个头顶多能算高一点的女生。许嘉音左看右看,最终也没看到啦啦队在朝哪里呼喊,他不甘心,打算冲出人群找个视野好的位置,习惯性地鼓起腮帮,而后一转身,撞到一位男生的胸口。   高中那几年,许嘉音可是长高了几厘米,但那男生的身高给他的压迫感,就像后来遇到的周赦。   他把鼻子撞在冰冷的手表上,疼得一缩,半张脸捂进巴掌里。   很快,凶巴巴的质问声传来,“你TM,走路不长眼是不是?还不快道歉!”   太过经典的桥段,太过经典的跟班发言,以至于一瞬间,许嘉音就猜到了什么。他忍着鼻梁骨的酸痛,缓缓松开手抬头,露出鼻梁上的小红痣。   他听到一声略带惊奇意味的“呵”声,来自正对面的男生,大抵是因为颜值带来的惊艳力。   莱洋无人不知许嘉音,莱洋也无人不知乔洛野,站在面前的,就是乔洛野本人。   出色的alpha,只要在人群中看一眼,不消辨认其他特征,就能知道他是alpha。   跟班们默契地静默了一瞬,乔洛野居高临下,慢条斯理地扫过许嘉音胸口的校牌,嘴里谑笑,“许嘉音,原来你就是许嘉音,我还以为是什么故意投怀送抱的花痴女呢。”   跟班们配合地哈哈笑起来,许嘉音那头漂亮的长发成为他们的笑点。   乔洛野和许嘉音,现场两位风云人物对上了线,两拨啦啦队立马围拢过来,很快身后就有人喊:“喂,西桓的,你们想对嘉音学长做什么?”   乔洛野的跟班立马把手指过来,“嚷嚷什么呢,是你们嘉音学长想对我们洛野做什么吧?”   啦啦队的女孩子哪经得起激将,当场不顾情面地酸回去:“谁不知道乔洛野是什么人,好意思说!”   话一出口,乔洛野身后的啦啦队不干了。乔洛野,如眼前所见,算不上亲善的A,关于他的传闻可不是乐于助人可爱善良,而是靠暴力说话的危险人物,男高可不会自己推选出什么校草,乔洛野校草的名号完全由莱洋的迷妹们送上,可见此人的影响力渗透之广。   同校的两拨人就要为两个男人当场大动干戈,乔洛野插着裤兜准备看戏,跟班们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想煽风点火,许嘉音走上前去,朝乔洛野伸出一只手:“你们误会了,我只是想找待会儿的对手打个招呼。”   人群果然安静下来。他接着微微一笑,脸颊迎向阳光,白皙皮肤透出血液的粉色,“机会难得,比赛第一。”   这哪是打招呼,分明示威。   许嘉音从来不是会主动找到比赛对手示威的人,当时纯属为了应付突发状况,而他能看出,乔洛野这种人,好好说友谊第一一定不被理睬。   果然,乔洛野正眼看了看他,然后不屑一笑,“好啊,那我就让你两秒。”   说完,自信离去。   许嘉音留在原地,摸摸收回悬在半空的手,也没觉得被轻视或者丢人,只是偷偷呼出口气,感慨这孩子性格不太好。   那时候周赦站在很远的人堆里,看着他一闪而过的小动作,耳尖浮起薄薄的红雾。   学长呼气时微微鼓起脸颊的样子,很可爱,像仓鼠。   不多时比赛开始,那恐怕是莱洋校园里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接力赛,红蓝两队始终旗鼓相当,到了最后一圈,许嘉音从队友手中拿过接力棒,像只白色的小豹子嗖一下冲上跑道,而乔洛野漫不经心地站着,真的等了两秒才开始跑。   两百米,操场一圈,快要过半时,乔洛野反超上来,啦啦队的喊声顿时慌了,许嘉音也吃了一惊,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在跑步上超过他。他被激起斗志,拼尽全力追赶,眼看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终点也越来越近,乔洛野突然停了,看着他冲过终点线。   许嘉音跑得满脸通红,好半天稳住身形,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头,看到乔洛野慢悠悠地走到终点,璀璨的眼睛含着蔑笑。   人群爆发出尖叫:“洛野——乔洛野——好帅!好帅啊乔洛野!”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里,乔洛野走到面前,依旧居高临下地说:“恭喜啊,嘉音学长。”   那年的许嘉音高二,乔洛野高三,这声学长,可谓恶意满满。   许嘉音艰难笑了笑,“你怎么不好好对待比赛?”   乔洛野轻轻“呵”了一声,“比赛?为什么值得我好好对待?”他语气一转,变为赤裸裸的调戏,“好好对待你我倒是有点兴趣。”   许嘉音出了名的性格好,学校里喜欢他的人也多是些善良的小可爱,这种程度的言语,对当时的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一时之间,他没反应过来,张嘴“啊”了一声。   乔洛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单手掐住他的下巴,“你这样漂亮的男孩,家里肯定有Omega的基因吧,我还要等多久?”   许嘉音脸一红,啪地打开他的手,“干什么!”   乔洛野也不生气,无声笑了笑,插着兜走了。   那天许嘉音在原地站了许久,交朋友纷纷上前问候,有激进的把乔洛野骂的狗血淋头,许嘉音却没表现出有多生气,身体平复下来以后,便谢绝朋友的陪同,独自到医务室要了杯糖水,坐在无人的走廊里休息。   他有很多很多朋友,因为那些人喜欢他,想靠近他,他无一例外不辜负不怠慢,可他其实不需要那么多朋友。   小孩才喜欢热闹,如果有天不喜欢热闹了,那是心里的小孩死掉了。   许嘉音家里怎么会有Omega的基因呢?他至今不晓得爸爸是谁,苏文文倒是给他找了位继父——从小到大,苏文文身边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终于有天,她带自己去见了一位穿着极其绅士的男人,据说经营着一家不小的公司,年近四十单身未婚,简直金龟婿中婿。   许嘉音倒不怀疑苏文文吸引男人的本事,这女人能活到现在,靠的全是吸男人的血,如今有人愿意与她签下证书让她终身吸血,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那男人高低是个alpha,怎么会同意和苏文文一个普通女人结婚?   苏文文当时不以为然,“因为他爱我,他愿意为我打一辈子抑制剂!”   想起这些,许嘉音苦笑,大概就是因为母亲太过恋爱脑,导致他脑袋里没有一颗感情细胞,今天乔洛野对他做的事,估计早已传遍学校,那些迷恋乔洛野的人,说不好会来找他麻烦。   他不傻,学校里有人讨厌他,他统统知道。他本可以安静度过这段求学时光,但这副天赐的皮囊把他推到不得不被看见的地方,他不得不成为众矢之的。   被里的糖水喝空了,许嘉音不经意地偏头,看见亮堂堂的地板上印着神似人的影子,他不由得抬头去望,走廊转角的地方,看不见人,但能从地板的倒影看见,人藏在转角后面。   许嘉音看不清那是谁,但一定是个男生,个子很高。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最近放学回家的路上,他总觉得有人偷偷跟踪,为此还在考虑要不要违反校规在书包里放把刀。没想到,跟踪狂在这里出现了!   他握紧水杯,冷静出声:“谁在那里?”   影子似乎晃了晃,他连忙站起来,走到转角去看,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在地板上留着一杯未开封的奶茶,一摸还是温热,像是特意买了送过来的。   来到莱洋也有一年多了,他对表白追求一律拒绝,渐渐的大家也都知道他的态度,不再轻率地上前行动。尽管如此,暗地里喜欢他的人还是很多,他把奶茶袋子里外看了个遍,还是没能找出蛛丝马迹的信息,没法判断到底是谁送的。   他只知道,那杯奶茶来自常去的校门口奶茶店,加了从未和人提起过的十二分糖和双倍红豆。袋子旁掉着一团揉皱的便利贴,许嘉音好奇捡起来,里面乱写乱画的不成样,依稀能认出“学长”、“尊敬的学长”、“音”等几个工整汉字。   许嘉音在无人的走廊鼓起嘴巴,这跟踪狂,怎么还有点笨笨的? 第28章 回忆2   注意到身边有跟踪狂之后,许嘉音等了个人少的时间,找到那杯奶茶卖出的地方,询问到底是谁买了奶茶给他。   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人群的焦点,校门口的奶茶店自然也不会不认识他。这家奶茶店新开不久,店主非常热情,加之许嘉音经常光顾,十二分糖和双倍红豆也是只有他才会点的特殊癖好,店主当即便告诉他,是个很高很帅的男孩。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除了很高很帅,男孩身上再也没有特征。店主猜到这杯奶茶必定是送给许嘉音的,想从对方嘴里套话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然而那人警觉得很,坚决不承认暗恋许嘉音,一边坚决否认,一边耳朵羞红。   店主笑哈哈地把这桩趣事告诉许嘉音,然后拉着许嘉音聊了两个小时,离开时许嘉音精疲力尽地安慰自己,至少排除了不高不帅的男生,还蹭到一杯免费奶茶,不算全然没有收获。   运动会结束后,在莱洋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在紧锣密鼓的学习中度过。   晚上九点,晚自习结束,学生们或快或慢涌向校门,坐上各自前来接送的车。莱洋没有住校生,每到放学时分,校门外的马路上总是不可避免的交通堵塞,而造成拥堵的,没有一辆不是价值不菲的名车。   决定要转到莱洋读书时,继父曾经试图为他安排专门负责接送上下学的司机,他婉拒了,因为不想搬过去一起住。   那时距离苏文文再婚已经过去一年有余,许嘉音始终坚持住在小江便利店的二楼,苏文文不大管他,继父当然也不好说话,便就由着他了。遵循着走近路的原则,许嘉音总是从人更少的后门出入,出去后穿过天桥,沿街道走回家。   因心里还惦记着跟踪狂的事,许嘉音有意留意身后,预备着把跟踪狂抓出来,当面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做。然而刚没走几步,他听到极其讨厌的声音:   “嘉音学长,没人送你回家吗?”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穿过马路到达耳朵,许嘉音一抬头,前方人行道站着几个西桓校服的男生,人人手里有香烟的火星,为首那位剑眉冷目,长腿死死踩着一条黑色的流浪狗。   许嘉音诧异停下,这是前不久刚刚戏弄过他的乔洛野。   附近有垃圾堆,因此经常能见到流浪狗,公的母的都有,时间一久,小的也成堆。小狗胆子小,白天躲在垃圾堆,早晚才敢出来溜达。许嘉音每天走这条路上学,遇到流浪的小狗,定会拿出小江便利店带来的火腿肠,一狗一根地分发。   只一眼,他认出乔洛野脚底那条小黑狗,是少数肯在吃完东西后和他亲近的一条。   他不可置信看向乔洛野的脸,“你们在干什么?”   不用乔洛野出声,几个跟班兴致勃勃地起哄,“打狗啊学长,这一带野狗太多,城管大叔让我们看见就打!”   被一群高三的故意叫学长,任谁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而此时的许嘉音只觉得恶心。   他几步冲上去,穿过吊儿郎当的几个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地蹲下,从乔洛野脚底抢走了小黑狗。   一系列动作太丝滑,等乔洛野想要拿开脚时,小狗已经到了许嘉音手里。   他捧着小狗看了看,突然狠狠地抬头,“它怎么惹你了?”   乔洛野居高临下,短暂惊讶后,不以为然地勾唇,“他朝我叫,我嫌它吵,所以让它闭嘴。”   许嘉音冷冷瞪着,全然没有因为这句没有人道的话而生气,可如果细看,那双惹人的桃花眼里反射出的灯光没有一丝不在颤抖。他终究没有说什么,把脏兮兮的小狗抱进怀里,站起来一声不响地走了。   乔洛野在身后出声:“伤心就哭出来,我赔你一只一样的。”   然而许嘉音不理他,就那样朝前走,甚至加快了脚步。   机灵的跟班连忙:“学长,走那么快干嘛,让洛野送你啊!”   “就是就是,送送嘛,大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洛野的车来了,学长,今晚坐车回去呗~”   身后果然有车灯射来,一辆立着小金人的黑色劳斯。   乔洛野丢了烟头,鞋底往上一踩,压灭了火星。他从跟班手里接过书包,慢悠悠地往车门走,嘴里吩咐:“都回去吧,以后不准再打狗。”   跟班们纷纷说好,目送他坐进轿车,然后各自东西散了。   前方,许嘉音穿过没有红灯的路口,怀里的小狗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虐待,此时终于没了最后一丝气息。许嘉音慢下脚步,忽然不知该去哪里。   他往回看,他知道那个跟踪狂就在后方不远,可他身后几个零落的路人,几株凋零的花草,谁是偷偷送他回家的人?谁是偷偷给他买奶茶的人?   黑色劳斯倒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见他回首,乔洛野打开车窗,露出依旧玩世不恭的那张脸,“学长,走累啦?”   许嘉音冷冷扫过他的脸,继续走自己的路。   乔洛野呵呵一笑,吩咐司机继续跟上。   这一次,一直走到拐弯的巷子口,汽车实在跟不去,许嘉音也没有再回过头。乔洛野淡淡吩咐司机掉头,眼角瞥着附近的地铁站口,看着那道瘦高的身影沉入电梯。那是周赦,乔洛野注意到他,是因为被他拿目光刺了一路。那时两个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后来他们之间的交集,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穿过巷子后,来到小将便利店所在的街道,前边铺面还没有关门,江言被使唤在门口洗拖把。老远的,他注意到许嘉音回来,注意到许嘉音怀里的小狗,停住洗拖把的动作,胳膊肘往杆子上一撑,土匪似的,“怎么捡个狗?”   许嘉音闷着脸走到面前,怀抱稍微松开,狗脑袋失去支撑,软趴趴地耷拉下去。   江言眉毛一挑,“怎么捡个死狗?你准备炖汤?”   许嘉音狠狠瞪他一眼,“对,炖汤给你喝!”说罢,将尸体狠狠塞到江言怀里,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楼上,住了十几年的房间,将许嘉音养育长大的房间,以前总是乱糟糟塞满物品,现在苏文文搬走了,里头只有许嘉音自己的物品,整理出好大一块空间,看上去清爽许多。他把书包扔到地毯上,一扭头,看见唯一的书桌上摆着许许多多彩色的购物袋。   房间的钥匙,除了他,就苏文文还有。   这样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了,自打苏文文嫁了人,不止一次喊他搬去一起住,他以舍不得小江为由,拖延了一次又一次。他和苏文文感情淡薄,对那位成为他父亲的中年alpha更是下意识排斥,实在没法接受崭新的一家三口的生活。   那位继父,叫梁亮,倒是待他很好,隔三岔五发来数额不小的零花钱,这些礼物也统统是梁亮准备的,从美术用具到衣服球鞋,一应俱全。   许嘉音怔怔地坐下,月光染亮对面的水泥楼。   许久后,门口传来脚步声,江言轻轻敲门:“在里头吗?”   许嘉音知道不该拿他撒气,可是嘴巴像被胶水黏住了,就是张不开答一句是。   江言清了清嗓子,不肯轻易放下威严的架子,“你的狗,埋了,要不要给它立块碑?”   许嘉音扭头过去,房门其实没有关,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见江言身上灰扑扑的月光。   他抿抿嘴角,平静出声:“不用。”   江言松了口气似的,这才敢推开房门,身子斜斜地靠在门框里,“你每天拿走火腿肠,就是喂它?”   许嘉音本来不想说话,但身体奇异地愿意配合,乖乖回话说:“还有它的兄弟姐妹。”   “那,今晚出什么事了,它怎么挂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把它弄死了?”   大概因为没爹没妈,从小到大,江言老觉得许嘉音会被人欺负。可许嘉音一点不笨,他最懂得处理距离和分寸,在如狼似虎的喜爱里开辟出一条安全的路。   他轻轻摇头,撒谎说:“被车碾了,本来想抱去医院,没走几步就断气了。”   江言沉默。   他向来听不出许嘉音的谎话,许嘉音也不总是说谎,他了解江言的脾气,如果让江言知道乔洛野的存在,隔天必定冲到西桓找人算帐。小江一家都是老老实实的小市民,惹上那位霸道少爷,就算占理也只有吃亏的份儿。   他不想连累,就这样算了。   一只野狗而已。   许嘉音决心把这件事翻篇,当晚却失了眠,第二早早早出门上学,戴着比平时更丰盛的餐食到垃圾场寻狗,却看见小黑狗兄弟姐妹们藏身的地方被人搭起简易的窝棚,用料不过是些木板,但工程细致,防水不在话下,里头垫着许多旧衣服,清一色黑衣,全是男生穿的款式。   他吃惊不已,他以为只有他知道这里有一窝小狗,狗窝刚搭好不久,会是谁呢?   直觉,许嘉音脑中一闪而过送奶茶的跟踪狂,随即怀疑自己,搞跟踪的BT会这么善良?那总不可能是乔洛野吧,他可是亲脚要了一条狗命!   给小狗们布置完食物,许嘉音满心疑虑地离开,到了门口,竟然看见乔洛野独自一人走来。   两人迎面遇见,乔洛野停下来,似笑非笑地望着,“看来我来晚喽。”   满是废品的垃圾堆里,一身贵气的乔洛野格格不入,对他,许嘉音没有任何好脸色,却瞥到他手里提着几只宠物罐头。   许嘉音皱着眉头,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送给小狗的旧衣服通通是名牌货,与乔洛野身上的风格相差不大。他冷下脸,绕过乔洛野走了。   就算补偿,也还是没法原谅。   乔洛野原地笑笑,继续在垃圾场里寻找小狗,只是怎么都找到不狗影,最终耐心耗尽,把罐头往地上一丢,走了。   这才是他的风格,这才符合乔洛野的作风。 第29章 回忆3   那之后的许多天,因为膈应乔洛野搭的狗窝,许嘉音再没去看望过小狗,小狗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没主动跑出来过。   上学路上唯一的乐趣,成了身后的跟踪狂。人都有第六感,被人长期跟在身后,很难没有一点知觉,可那人似乎是个高手,总能把自己完美隐藏,不管许嘉音怎么寻找,始终没有发现是谁。   许嘉音暗自佩服,确定了那人没有恶意之后,干脆玩心上头,时不时想出些招数,企图引诱那人破功。比如,他把故意把钞票掉在路上,然后躲在拐角看那人会不会出来捡,结果他眼睁睁看着钞票被清洁工捡走了;又比如,他故意摔倒,想看那人会不会冲过来扶他,结果表演过度,被一位阿姨施以异样的目光;再比如……失败太多次,许嘉音怀疑自己得了疑心病,根本没有跟踪狂,那天的奶茶不过就是某个普通暗恋者给他送的。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河边写生,越想越郁闷越想越郁闷,一不留神让风把帽子吹进了河里。   许嘉音震惊望着距离地面五六米的河面,选择了再买一顶新的。   当晚,他在家门口看到了落进河里的帽子。   许嘉音拿着帽子鬼鬼祟祟地左右四看,知道江言在楼上喊话:“傻了吧,干嘛呢!”   他神神叨叨地找到江言,问:“你相信世界上有守护灵吗?”   江言扯扯嘴角,“信,信,早点睡吧,明天考试。”   许嘉音鼓起腮帮,朝他哼了一声,抱着帽子回房间了。   期末考过后,高二上学期结束了,愉快的暑假到来。他很少去上补习班,假期有空,他会到小江便利店里帮忙。便利店没有开在最热闹的街区,但邻近有一座车站,人流量不算低,生意好时能把小江累得晕头转向。   小江本不要他帮忙,他在学校成绩好,又不是自家孩子,小江把他当宝贝,脏活累活都给江言,每逢店里来了货,一半纸箱都是江言抬进仓库。   这种时刻,收银台的工作就能交到许嘉音手里,有顾客来他就收钱找钱,没顾客来就坐在柜台后玩手机。最近他迷上了玄学,在各大网络疯狂搜索守护灵相关的信息,有位外网的女巫在直播里教学如何看到守护灵,许嘉音郑重其事地调整呼吸,闭上眼感受,半晌睁开眼,看到一个戴帽子的男生站在柜台前。   他吓了一跳,好人性化的守护灵?   那男生很高,戴着帽子低着头,看不到脸,他送上来一瓶矿泉水,握住水瓶的手指异常修长。   “结、结下账。”   许嘉音默默接过水扫码,“两块。”   他满心思全在守护灵,他不知道那时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守护灵。   那晚,整理完仓库的货物,江言累出一身臭汗,精疲力尽地坐着吃饭,许嘉音看他可怜,给他盛了碗汤,当然也没忘记小江阿姨和小江叔叔。汤碗递过去,小江欣慰地接过,然后斟酌着开口:“音音,前阵子,你不是忙着考试么,文文和梁先生来过了,他们听说你快放假,想过来帮你搬家。”   许嘉音一愣,“搬家?”   小江笑得和蔼,“是啊,他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了,我看感情很好,对你也是真好,跟他们过去住吧,我这里毕竟条件不好。”   话说完,许嘉音还没表态,江言反应激烈地发言:“住的好好的搬什么搬,条件不好可以搬到我们家去,不是还有个空房间吗?”   小江脸色一变,“瞎说什么呢,文文才是音音的妈,音音和他们才是一家人,哪有不回自己家住的道理?”   她讲的没有一句不再理,讲完,才注意到许嘉音的脸色。   她连忙解释:“音音,阿姨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我看那位梁先生待文文真的不错,你也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她现在改变很大,也很想你,当然,你这么大了,决定权在你手里,要是想好了,就和文文说。”   许嘉音有些怔神,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饭桌的气氛变得尴尬,大家都在埋头吃饭,忽然之间,他才想起,这不是他的家。   第二天,许嘉音做好了决定。他想好了,搬过去。   消息传到苏文文耳里,她自是很高兴,当天便带着梁先生过来帮他搬家,他的东西不多,他在这里最多的东西,无非对小江一家的感情。   东西是江言帮他搬上车的,那天江言格外话少,许嘉音全程被苏文文拉着说话,从过去的回忆说到现在的生活,满眼满心对梁先生的爱。小江说得对,爱情竟然真的把苏文文改变了,生平头一次,许嘉音在苏文文眼里看到了慈母的光辉,让他不可思议地感动。   当晚,他见到了自己的新房间,在梁亮的小别墅二楼,是之前单间的三倍大,里面分隔成两部分,一部分卧室,另一部分则是他专属的小书房。   别墅里很干净,到处摆满苏文文亲手打理的鲜花,穿围裙的保姆是位慈祥阿姨,毕恭毕敬地叫他少爷。   苏文文破天荒地拥抱了他,眼角噙着泪,“总算一家人团圆了,有空去改个名,该跟梁先生一起姓了。”   许嘉音不甚确定,他用这个名字,早已习惯。但在梁先生家里,用着“许”这个不知来历的姓氏,确实不太合适。   他勉为其难地点头,却没想梁先生走过来,搂着苏文文的肩膀说:“不用急,让音音适应了再说,名字只是形式,我们一家人还有许多光阴,亏欠了音音的,我会慢慢补偿给他。”   两人笑着对视,眼里皆有真挚爱意,不管他们的爱情究竟怎样发生的,那一刻许嘉音由衷感到震惊。   梁先生对他妈妈竟然真的不一样,苏文文到底积了什么德,花蝴蝶一样活了大半生,即将老去之时,还有福气做家庭美满的富太太。   那个假期,他要么呆在家里,要么陪苏文文出去购物,母子间的感情恢复得迅速,对梁先生的接受程度也从陌防备到了接受认可。下学期再开学时,他欣然接受了家里的司机,流浪狗抑或者守护灵,好似彻底死在上一段记忆里了。   那一年,许嘉音十六岁。   如果他没有分化的话,这样的幸福大概能一直维持下去。   新学期开始后没多久,有一天,苏文文出门参加聚会,很晚没有归家,许嘉音挑着灯在房间做英语听力,身体逐渐不对劲起来。   他是普通女人生下的孩子,尽管听过诸如刚见面的乔洛野所说的话,但他从未考虑过自己能有机会分化,所谓的美貌也大多遗传自苏文文。他只当是着了凉,为了不影响明早上课,拖着身体去楼下柜子里找药。   梁楼总是应酬很晚,保姆也碰巧请假不在,他只好自力更生服了感冒药,可那不舒服的感觉加重得很快,喝完药,甚至没有力气走回楼上。   他往沙发里坐下来,一摸已经发烧了,他想再次去找退烧药,试了好几回都没能站起来。   分化期很危险,不管什么人,都知道分化期很危险,但凡家族里有AO基因的孩子,十六岁前必须到正规医院做严格体检,预测出分化期,提前在家静养,或者干脆住进医院。苏文文一家三代里都没有AO,她也从未跟人提起任何有关许嘉音生父的信息,大家都默认那只是个普通男人,以至于直到现在,许嘉音难受得倒在地上,难受得发出丢人的呻吟,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他的第一次发情期。   他怎么了,他怎么会这么难受,额头好烫,他发烧了,可平时发烧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还有这些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来,凭着模糊的意识爬到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谁也没法帮他,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烧糊涂了,这样烧下去会不会死掉?想到死亡的可能,他强行支撑起精神,想回房间打电话。   他没有把手机带下来。   平时苏文文都不会玩到这么晚的,偏偏今晚怎么也不见回来,偏偏今晚谁都不在。他扶着沙发起身,用力了好几次都掉回沙发上,身体的力气通通被抽走了,此时他只有一种渴望,想被人抱抱。   他到底怎么了,所有孤独的记忆涌上心头,独自坐在楼顶,独自吃着冷饭,独自上学放学……他好想被人抱一抱,好想被温暖的人抱一抱,谁能给他哪有的怀抱,小江吗,不,他不想要小江,也不想要江言,他想到了乔洛野,看起来很高很有力量,被他抱着一定很暖和……可是他立马想到死去的小狗,立马恶心起来,恶心自己怎么会想到乔洛野!   他难受得哭了,他从小没掉过几滴眼泪,他呜呜地哭起来,“守护灵……守护灵还不出来吗……”   虚弱的呜咽声里,有人打开了客厅的门锁。   梁先生回来了,一身应酬留下的酒气。他先是喊了一声“文文”,没听到回应,疑惑走进来,还没见到人,先闻到了满屋子的信息素。   花了五秒钟,他反应过来,几步冲到沙发前,“音音,你怎么了?”   许嘉音艰难往后抬头,脸蛋像是刚做过热敷,白里透着粉。他尚存一份理智,看见梁亮,如同看见救星:   “梁、梁叔叔……麻烦你……帮我拿一下退烧药……”   梁楼眼皮跳了跳。   他怎么能不明白,发烧,难受,还有这浓郁的信息素的味道,这是Omega才有的信息素,眼前的美少年,变成Omega了。   基因里某个东西剧烈地弹跳了下,他下意识地吞咽喉咙,恐惧地退开了几步。他拼命掐自己眉心,庆幸昨天刚打过抑制剂,药物的作用还很明显,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他定了定神,把外套脱下来,盖到许嘉音的身上,“音音,你不是发烧了,这是要分化了,你别动,叔叔带你上医院。”   许嘉音“啊”了一声,带了浓厚的酥麻感。他不是有意的,他没有半点那个意思,但这一声传进梁亮耳里,比听过的所有叫床声都要诱人。   娶苏文文,一部分是因为少妇美貌,一部分是因为他虐待第一任Omega妻子,被基因管理局剥夺了再次拥有Omega的权利。这点,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也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那一刻,他清清楚楚知道许嘉音是苏文文的儿子,是未成年的孩子,分化期非常危险,他得赶紧带许嘉音上医院,可当他抱起许嘉音,突然有种久违的心惊肉跳的激动感。   怀里的,是个刚刚分化的小Omega。小Omega什么都不懂,身体一贴近,闻到他身上的信息素,本能地蹭了蹭他的衣服。   “叔、叔叔……我得去医院……我难受……”   梁楼咽下口水,颤着手按住他的头,“马上去,别怕。”   但他接下来的动作,是把许嘉音放回沙发。他无比痛恨提前打了抑制剂,没法尽情享受接下来的一切,但只要这一次办好了,把这孩子永久标记,事后威逼利诱,慢慢加深标记,到时他想怎么享受就享受。   他赚翻了,娶个苏文文,居然免费赠送小Omega,这对母子,真是他的宝贝。   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平日里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两颗alpha的尖牙闪着寒光。   许嘉音头昏脑胀,只觉得有股很沉的力量压了上来,压在他的肚子上。   他本能地惊恐,意识清醒了一瞬,“你干什么……”   梁亮凶相毕露,“现在去医院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没关系,我来帮你!”   许嘉音睁大眼睛,想推开,却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   许嘉音永远不想回忆起那晚的经历,在这完美的家里,所有人撕掉伪善的面具,变成丑陋人性支配的怪物。但他得永远感谢,怪物之一的苏文文回来了,她脸上还有聚会里带来的笑,丑陋地凝在脸上,那瞬间她好像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梁亮正在强行剥许嘉音的衣服,听到门开,惊恐扭头,“文文?”   许嘉音终于找到机会,拼尽全力挣脱,一脚踹在男人的胯间。   梁亮顾不上疼,瞪着眼睛许嘉音一指:“是他!是你儿子,他分化成O了!他用信息素勾引我!文文,还好你回来,不然我就要犯大错了!”   许嘉音不可置信,“你……你……”他也看向自己的母亲,“妈妈……”   然而他看见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被嫉妒和仇恨吞噬了理智的怪物。怪物冲过来,拿起桌上的花瓶,砰一下敲碎在许嘉音脑袋上。   “贱人!贱人!贱人!” 第30章 回忆4   听说苏文文是个可怜的女人。   时隔二十年,小江坐在病床边,红着眼睛对许嘉音说,文文长得漂亮,脑子又单纯,读书那会儿就容易被人骗,前前后后她找过不知多少男朋友,全是为了她身体来的,后来她去外地,遇到一个alpha,据说那位alpha是最爱她的人,他们是灵魂伴侣,她愿意为了他和家里决裂生下小孩,他愿意为了她打一辈子抑制剂,海誓山盟,绝不背叛。然而后来,男方家里坚决反对,介绍了一位Omega给男方认识,当晚他就把人永久标记了。   男的下跪,痛哭流涕,求文文原谅,他是被那个Omega拿信息素勾引了,他真的不是故意背叛,他被诱发易感,脑子里没有半点理智。   不知道苏文文经历了怎么样的痛彻心扉,总之她独自带着许嘉音回来了,那之后她流连酒场夜店,十几年光阴在男人堆里厮混,只为了找到一个愿意为打一辈子抑制剂的alpha。她找到了,为此焕然新生,却在幸福后没多久,遭遇了一模一样的事情。   这比上回更加恶劣,这次勾引她老公的Omega,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晚苏文文打破许嘉音的头,疯了一样拿起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砸碎,嘴里不断嘶喊,早知道生出的是个Omega,那年就该把许嘉音从火车上丢下去,被人捡去要饭也好,被狗捡去撕烂也好,好过辛辛苦苦养大和自己抢alpha!   这女人,她恨极了Omega,她恨极了自己不是Omega,如果她是,当年就不会被人抢走最心爱的男人!   小江一家赶到时,梁亮也被砸伤了,江言冲进去护住许嘉音,一家人手忙脚乱地把许嘉音送到医院,那时许嘉音已经昏迷了。   Omega的发情期很危险,他们好像是专门为爱而生的生物,活着就是为了爱与结合,完成这一使命就可以死去。   许嘉音在病房里睡了三天,再度睁开眼时,不敢相信自己没有死。   江言守了他整整三天,看到他醒来,险些落泪。   小江回家熬汤去了,江言让让别动跑去叫护士,他艰难扭头看向门口,狭窄的玻璃外有道黑色人影。   他想张口,但嗓子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露出的半边身影消失,然后不多久,江言就回来了。   半个月后,许嘉音出院,病房外被前来探望的学生们堵得水泄不通。此时许嘉音已能正常起身,他费力微笑应付大家的问候,双眼在人群里反复寻找,没能找到那日见到的半边人影。   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Omega了,朋友们没有一个不表示恭喜,嘉音学长这么漂亮,当然是Omega了,那可是Omega诶,从今往后,许嘉音再也不是被人嘲笑的“暴发户”,而是人人羡慕人人想得到的宝贝,那些嘲笑过他的alpha,通通带着鲜花礼物前来示好,意图不要太明显。   对许嘉音来说,适应分化后的身体却成了一件难事,因为分化期受过alpha信息素的恶意影响,他每个月来一次发情期,就算打了抑制剂也只能躺在家里休息。那段时间是他有史以来最难熬的阶段,小江一家把他当自家人照顾,但本能里对alpha的依恋让他变得敏感又脆弱,经常性情绪失控,陷入莫名的消极抑郁,他到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求助,医生告诉他这是正常的,如果实在难受,可以发展一位伴侣。   许嘉音摇头,坚决不要。至少目前,他还没发从梁亮的阴影里走出来,那有什么心思给自己物色伴侣?   这段时间以来,他变得孤僻话少,曾经的朋友们也疏远了,主动靠近他的几乎全是怀着求偶意图的alpha,即便不是,他也说想自己呆着,久而久之,大家都不敢轻易打扰他,当然,除了一个人。   每天下晚自习,他走出校门,乔洛野坐在那辆拉风的黑色劳斯上,问他要不要上车,偶尔还会收到奇怪的零食和鲜花,附赠卡片写着巨大的花体iloveyou。周末回家那天,一般是中午放课,周末只有高中部在校,整个学校显得冷清许多,门口的小摊贩也无精打采。许嘉音还是走后门,一出校门,就看见乔洛野和他的三四个跟班,变着花样约他去玩。   “嫂子,和我们洛野去吃饭嘛!”   “是啊是啊,洛野在这儿等了你好久!”   许嘉音强行按捺住臭脾气,“谁是你们嫂子?”   跟班们不回答他,乔洛野勾着嘴角问:“你说呢,学长?”   许嘉音气急败坏,要不担心惹上麻烦,他一定把江言带过来,让这群臭小子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地痞流氓。   他不再说话,冷着脸走了。   跟班们在后头啧啧嘴:“好难追的O啊,是不是洛野搞得太张扬,他不好意思答应啊?”   “我看是洛野对他太客气,蹬鼻子上脸了,知道有多少人想做洛野的Omega吗?”   还有人说:“洛野,要不算了吧,再这么追下去,他该飘了。”   乔洛野捏着下巴沉吟,“多傻的O啊,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洛野哥哥有多好。”   那之后,乔洛野的追求愈发招摇,每晚回家,那辆惹眼的黑色劳斯慢悠悠地跟在许嘉音身后,沿途所有人都在注意讨论。   这样的好处是,其他大部分对许嘉音有想法的又比不过乔洛野的alpha自觉退出竞争,让许嘉音安静不少,坏处是,全世界都知道了他是西桓乔洛野看中的Omega,隔三岔五情敌上门,还有Omega来跟他比谁的信息素更甜口。   许嘉音打心底烦,可还有比这更烦的事,冷不丁的某一天,苏文文回来了。   身体完全稳定之后,许嘉音拜托江言回梁家把他的东西收拾回来,重新住进了小江便利店二楼的单间,他再也不想见到人面兽心的梁亮,也暂时不知道如何面对亲生母亲苏文文。   那天晚上回家,远远的,许嘉音听到楼上传来女人的哭声,他认出那是苏文文的声音,于是静静站在楼下听着。   哭诉的对象自然是小江,作为学生时代的闺蜜,小江对她真乃仁至义尽。   “你别来管行不行?他要和我离婚,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老公,要是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他是alpha,只要我做了手术,变成Omega,他会比以前更加倍的爱我!”   “文文,你是不是疯了,那可是严令禁止的危险手术,就算你要冒风险去做,也不该惦记上音音的腺体啊!”   寒风陡起,许嘉音浑身发冷。   “他是我儿子,这世上只有他的腺体跟我最匹配,手术成功的概率的最高,没了梁先生,我以后怎么办啊?”   “那音音以后怎么办啊!他还能活吗!”   “我只是要他的腺体,他还有生**,他还是Omega,这世上,只要是个O,到哪里不是一堆人抢着要!他在学校里认识的男人多了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勾搭上了乔家的少爷,本事大了去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   “我儿子当然像我,要不是我给他那张脸,他能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   “你——”   小江争执不过苏文文,破罐子破摔,大吼不理她了,不管她了,红着眼睛夺门而出,一低头,看见站在楼下的许嘉音。   今晚的事情,对许嘉音来说,其实没有太突兀,早些天他曾在商场遇到梁家的保姆,保姆告诉他,自从那天出事后,苏文文变了一个人,整天和梁先生大吵大闹,梁先生公司里出了问题,本就够烦,被她这么一耗,索性起了离婚的念头,要将她扫地出门。   许嘉音站在幽冷的夜风里,对着二楼的小江轻轻微笑,“你问她,是不是我死了她就能幸福了?”   话说完,苏文文像条疯狗从房间里冲出来,“许嘉音!你不愧是那个男人的种,我瞎了眼,竟然把你养大!”   许嘉音说:“我也觉得,你给我刀,我现在就把腺体挖给你。”   苏文文冷笑着,“你以为我真犯得着求你!”   她走了,高傲地仰着头,高跟鞋的声音一直延伸到巷尽头。   那之后没多久,苏文文死在了黑医院的手术台上,医院的人卷了她的钱跑了,警方通知家属认领尸体,发现梁亮公司破产欠了一屁股债,早已下落不明,不得已联系正在上课的许嘉音。许嘉音在警察陪同下见了苏文文最后一面,白布之下她美眸轻阖,那副动人样貌拥有不败岁月的神奇力量,她还活在醒来就能挽留住丈夫的幸福美梦里。   人们纷纷叹息,叹息声里,许嘉音坐在粘过雨水的台阶上,望着前方橱窗的玻璃里映出倒影。这是他的跟踪狂,露出马脚最多的一次,只要他悄悄绕过去,就能当场抓个现形。他却只是静静看着橱窗玻璃,遗憾那是面玻璃而不是镜子,只能依稀看出是个男孩,和奶茶店老板说的一样,很高很帅。   他埋下头,静静享受这份诡异的陪伴,直到雨点又一次落下来,警察们出来扶他起来,他们一起经过黯淡的橱窗,经过藏进柱子后面的跟踪狂。   至此,许嘉音成了彻底的孤儿,再也不用小心翼翼地期盼母亲的爱了。 第31章 撞见   许嘉音身上有一点与所有同龄人不同,他把很多事情看得很透,或者说,他比很多事情看得悲观,但又从中找到一条方法,让自己得以继续保持活下去的信心。   他的动力就是小江一家,那是他生命里最不可替代的重要部分。   期中考试的几天,他没再见过周赦。   这倒也不能说明什么,他们关系最好的时候,周赦也不大主动联系他,这当然是性格使然,但一天几下下来,他竟然觉得有些无聊。   他的生活太孤寂了,当年心理医生建议他寻找伴侣,开始他抗拒,后来试着尝了尝有人陪伴的滋味,便一发不可收拾。   偶尔许嘉音也会自嘲,他不愧是苏文文养大的小孩,那套游戏花丛的手段经验,仿佛天生安装在骨子里程序,只要愿意启动,他能混得比苏文文还如鱼得水。他与她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还懂得珍惜身体,没有下贱到随便带男人回家滚床单。   他已算不清和多少alpha玩过暧昧,对他而言像是永不完结的恋爱游戏,如果有一天他累了,估计再也无法重新回到没人陪伴的孤独里,谁知道怎样是个头呢?   他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接受了乔屿森的邀请,在周六晚上独自出门赴约。   乔屿森预订的餐厅在一座摩天大楼的顶层,距离学校足有一小时车程,但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好巧不巧,之前不久被他分手的一位alpha也带他来这里吃过饭,大堂的服务生对他还有印象,见到他身侧换了别人,眼神微微怪异。   可这又怎样?许嘉音习惯了怪异的目光,从小就习惯了。   蜡液在蓄积,烫豁了一个口,一股脑地往下涌,火焰霎时间窜高了一截。   乔屿森抬眼看对面的许嘉音。至少两分钟前,许嘉音低头拿出手机,之后一直保持着看屏幕的姿势,不见其他任何动作。   他微笑道:“嘉音学长,菜不合胃口吗?”   许嘉音缓缓抬起头,手里的手机屏幕熄灭下去,变成反光的黑色镜子。饭桌上看手机,对乔屿森这样的人来说,应该是非常没教养的行为吧。   他轻轻一笑,“没有,挺好吃的,你常来这家店?”   乔屿森坐得端正,“那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在等谁的消息?”   许嘉音只笑不语。乔屿森猜对了一半,但他没有在等消息,而是思考要不要回复。   几分钟前,他看到周赦的微信,那笨蛋beta约莫是开窍了,破天荒地问他有没有在宿舍。但凡这消息早点发来,他也不会因为无聊答应乔屿森的晚餐邀约。   稍作思考,许嘉音挑出几张开饭前拍的照片,发了一条带定位的朋友圈。   做完这一切,他安心放下手机,对乔屿森甜甜一笑,“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在纠结用哪张照片发朋友圈。”   乔屿森半开玩笑地说:“现在才想起来发朋友圈,有没有我的照片?”   许嘉音吐吐舌头,“原来你给拍啊,早知道拍几张了。”   乔屿森哈哈笑起来,餐桌气氛很是融洽。   吃完晚餐,窗外天色已经全黑,许嘉音本来没太大兴致,对西餐也是真的不太喜欢,一顿吃了个五分饱,算是应付了事。结完昂贵的账单,两人并肩走出餐厅,这往下便是颇有名气的商业街,乔屿森提议顺便逛逛,许嘉音同意了。   街上人很多,在这里,最小一个摊位的租金也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乔屿森心情十分不错,热切地聊起天来:   “我差不多是在国外长大的,今年才被接回来,小的时候我家就住在这附近,我哥哥经常带我来这里的打电玩,那时我还很小,他让我坐在腿上,玩的入迷了,连我掉下去了都不知道,呵呵,真怀念啊,后来我和母亲移居国外,再没机会来过了。”   许嘉音诧异挑眉,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你也有哥哥?”   乔屿森笑了笑,腼腆地抓抓脑袋:“嗯,我不太擅长交朋友,大部分时候只能找我哥哥聊天,我在国外那十多年,都是他陪我过来的,可惜家里的缘故,一直很难见面。”   许嘉音心想,这孩子看着一旦也不是不太擅长结交朋友的类型,要说不会交朋友,那肯定非周赦莫属。   他客气地应付:“你哥哥对你真好。”   “哈哈,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他脾气不太好,喜欢骂人。”   “正常,我哥也喜欢骂人,动不动对我大发雷霆。”   “江言学长还不是关心你吗,我哥不一样,他是真骂,他嫌我烦,他本来就脾气不好,最近因为一些事情,性格更差了,家里的阿姨都不敢和他说话。”   许嘉音听得楞眼,“那么严重,他怎么了?”   但乔屿森却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两人边走边聊,不知觉走到了更加拥挤的地段,这里有许多兜售玫瑰、气球的贩子穿梭在人群中,他们专盯情侣下手,像许嘉音乔屿森这样显眼的二人组,自然是没可能逃过。   果然,两人刚一走近,一个小女生跑到面前,将一枝红色玫瑰举到面前,“小哥哥小哥哥,给男朋友买支花呗!”   乔屿森友好微笑,“小姐,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男朋友。”   卖花女哪有这么容易打发,当即把花往许嘉音手里塞,“哎呀,买了不就是了么,就十块钱!小帅哥,你说是不是?”   许嘉音扯扯嘴角,这年头,卖个玫瑰花,还得兼职做月老?   他将那支花稳稳当当地插回花筒,“抱歉,我不喜欢红玫瑰。”   拒绝得很干脆。这种交易里,往往是看准一方喜欢,另一方则要面子,十块钱的成本并不高,很容易就能成交。许嘉音发话说不喜欢,卖花女没了辙,不甘不愿地放他们离开。   这段路程好像炼狱,告别了卖玫瑰的,又遇上卖气球的,卖糖果的,许嘉音照拒不误,末了走到街尽头,遇见一个老奶奶,拿着一篮子向日葵兜售。   许嘉音顿了顿,视线在灿烂的金色花盘上停留了三秒,然后收回。   “前面就是地铁站,我们回去吧。”   乔屿森点头,“学长,你先过去,我到那边买瓶水。”   许嘉音也是点头,独自朝进站口走去,担心底下人多,乔屿森下来找不到他,他站在电梯口等,等待的时间里,抬头望向稀疏的星空。   向日葵,他的房间里有一束,已经干了。   继续积极生活的秘诀就是忘记过去,最近却总是因为一些不经意的细节想起过去。他嘲笑着叹气,目光不经意扫过,看见隐隐绰绰的行人里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许嘉音怔愣住,那是周赦?   他急忙定睛仔细寻找,可就再也找不到了,他唏嘘收回目光,想起了曾经陪伴过他的跟踪狂。   从莱洋离开后,跟踪狂就消失了,关于那个男生的信息,他只知道很高很帅,而且很大概率是莱洋的学生。   许嘉音不由得捏住下巴,很高很帅,莱洋学生,怎么觉得周赦这么符合?   思绪间,乔屿森回来了,他从老远跑过来,手里拿着大把灿烂的向日葵,“学长!”他笑着停下,因为奔跑,脸颊透着微红,“给,送给你!”   不是买水,而是买花,只不过多看了一眼,居然被他注意到了。许嘉音惊喜接过,抬头想说谢谢,却看见乔屿森微红的脸颊,想起了另一个男人的脸。   稍晃了个神,惊喜感居然淡了。他礼貌接过,笑着说:“谢谢。”   乔屿森挥手指向路边,“地铁不舒服,坐我家的车吧,来接我回学校的。”   许嘉音幽叹,差点忘了对方是个少爷,怎么肯陪他坐地铁呢?他点头同意,跟随乔屿森过去,乔屿森十分体贴地替他打开车门。   待他们走远,周赦从广告牌后出来,眼睛冷得可怕。他手里提着精致的礼物袋子,是许嘉音耳朵上那枚耳钉的同款。   想了很久,挣扎很久,他还是没法容忍许嘉音戴着别人送的耳钉。如果实在喜欢,他就送一枚一样的,把之前那枚扔掉!   车子已经完全走远了,陪同出来的管家小心翼翼开口:“二少爷,该回家了。”   周赦握紧手里的袋子,眼神像是黏死在了车子消失的方向。他冷冷吩咐:“你自己回去,我回学校。”   管家一脸为难,“可是二少爷,家里……”   话没说完,周赦反应极其剧烈,“家里家里,不是让夏町监视我就是派你监视我,我不过是出来买个东西!怎么,你也觉得我暴力倾向,我会在大街上随机杀人?”   管家吓得连连摆手,“您误会了,家里人不都等着您回去吗?这么晚了……”   周赦不愿再听,冷冷转身离去,“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他走远了,留下老管家独自原地叹气。他是夏琬画从夏家带过来的,只依稀听说过二少爷从小没有人管,养成了孤僻的性格。他摇摇头,不得已回去复命了。   赶到学校时,差不多快十点,周赦径直赶往许嘉音的宿舍楼,临近楼下,脚步渐渐放慢下来。   他拿出手机来看,给许嘉音发的消息依然没有得到回复,朋友圈那条他已经看见了,正是因为看见,他才得知许嘉音也在那附近,才在拥挤的步行街上找到相约散步的两个人。如果是玩得太高兴,没顾上看手机,他心里还能有些许安慰,可他前脚发了消息过去,后脚就看到和别人一起吃饭的朋友圈。   他不愿承认,他整颗心忍不住地颤抖,学长故意不理他,是故意没有理他。   为什么?因为从一开始许嘉音接近他就是为了夏町,现在兴趣消失了?还是因为乔屿森的出现,他更喜欢那样类型的男孩子?   结合许嘉音一贯的风格,这几乎就是显而易见的正确答案。   可是他不甘心,他怎么甘心得了?他本来甘心的,可是许嘉音偏偏要找上他,将他心里枯萎殆尽的火花一朵朵引燃,让他变成不愿放手的疯子。   周赦走得越来越慢,宿舍楼就在前方,他越来越迈不开脚。   天气真真开始冷了,他却感受不到,许嘉音住的是Omega专供宿舍,这个点尽是约会回来的情侣,依依不舍地躲在树荫里,说着卿卿我我的情话。   周赦停在一棵树的阴影里,盯着宿舍楼敞开的大门。   记忆中的岁月里,他不知道多少次这样做过,站在许嘉音看不见的地方,看着许嘉音出现,看着许嘉音消失。   “哟,可爱多?”思绪正乱,有人打断他。   周赦顺着声音方向转头,看见许久不见的江言。江言呵呵一笑,走上前来,目光瞄着他手里的东西,“臭小子,来找音音干什么?”   周赦一动不动,继续望着门口,不打算回话。   江言啧了一声,“来送礼啊,还买这么贵的东西,你小子傻不傻,他不喜欢这些。”   周赦看向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   江言吊儿郎当地嗤笑,“他屁大点的时候就跟哥一起混,你说哥怎么会知道?”   周赦不置可否。   江言叹了声气,从裤兜里摸出香烟,朝他递过来一支,“要么?”   周赦摇头,“我不抽。”   江言便收回去,叼在嘴边给自己点上,这里风大,他那打火机啪啪响了好半天,才终于见着火星。   点上烟,他一反常态地说起废话:“你啊,听哥一句劝,许嘉音就是个小没良心的,当初他来找你,就是因为夏町惹他生气,他想把你抢走气死夏町,现在他得手了,自然不理你了,你也是,傻不傻,我看那夏町对挺真心的,趁早回头,回头是岸。”   周赦还是无动于衷。他傻吗,是挺傻的,他能由着满足许嘉音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他太傻了,他明知道这一切,还是顺着许嘉音的心意往下沦陷。   他无动于衷地开口:“夏町是我哥。”   江言一愣,半口烟含在嘴里忘记吐,“你说啥?”   周赦冷冷望向他,“夏町是我哥,就像你是学长的哥,但他和你不一样,他没喜欢上我。”   江言张着嘴愣住,好半晌反应过来,老脸竟然一红,“瞎说什么呢!我是他哥!怎么会喜欢他!”   周赦没好气道:“那你深更半夜到这里来溜达什么?”   江言嘴硬:“现在几点钟,怎么就深更半夜了!你光说我,你不也深更半夜在这儿溜达?”   周赦面无表情,“那是因为我喜欢他。”   江言一个噎住,手指着他身后。   周赦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屑扫他一眼,顺着他手指方向转身,然后整个傻住。   许嘉音在他身后不远,手里捧着灿烂的向日葵。不知道上车后又和乔屿森去做了什么,竟然在他之后回到学校。   乔屿森也在,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将手里的东西交还给许嘉音,“那学长,我就先走了,明天球场见。”   许嘉音甜甜挥手,“路上小心。”   周赦望着他们告别,心脏在风里冷却。他沉下头,整张脸沉入黑暗。   送走乔屿森,许嘉音向他们走过来,“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江言挠头,偏开脸不说话,表示不关他的事。   周赦抬起头来,他是为了送礼物而来,却在看见许嘉音耳朵上的亮光后,失去了开口说话的欲望。   他静静摇头,“没什么,我走了。”   风从大路上来,把他吹得转身,吹进大路里去。   望着那迅速远去的背影,许嘉音冷冷一哼,将向日葵塞去江言怀里,“替我扔了,谢谢!” 第32章 生气   江言忙不迭接住鲜花,不过轻轻一束花的重量,差点将他推得倒退好几步。   他知道那不是因为花,是许嘉音向他撒的脾气。虽然许嘉音从小就对他不算客气,但这么发脾气,印象中很是少见。   江言抱着花追上去,“又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那小白脸在外面欺负你了?”   许嘉音气呼呼回头,“你怎么看出来是他欺负我?”   江言吞吞口水,“那是可爱多……”   许嘉音瞪他一眼,加紧脚步走进了宿舍楼。   江言只好跟进去,这栋宿舍楼禁止alpha出入,对beta确实不怎么管,他总来给许嘉音送东西,值班的宿管记得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放他们进去。   许嘉音走得很快,转眼爬上楼梯,一口气走到三楼,趴到一扇窗户口张望。   这里能看到外面的道路,路上看不到任何行人,画在路中央的白色实线被路灯染上浅黄。没看到人,许嘉音愣在窗口,任由风吹。   江言小心翼翼地踮起脚,越过他往下看去,“早走了,他腿那么长,走很快的。”   许嘉音低下脑袋,趴在窗台的手捏成了拳头。   江言扯了扯怀里的花,自顾自地呢喃:“生什么气呢,有什么好生气的到底,你先冷落人家的,还当着面收其他男生送的花,周赦脾气够好了,换我不给你腿打断……”   许嘉音朝他转头,板着脸正色道:“他个骗子!”   江言扯扯嘴角,“他怎么骗你了?”   窗户外恰有一盏灯,灯光穿过四四方方的窗口,许嘉音背靠着暖黄色的光幕,脸颊微微侧转过去,因为生气鼓起的幅度异常可爱。   顾自生了会儿闷气,他转回头,“我问你,当初是谁告诉你,夏町喜欢周赦的?”   江言愣了一愣,“论坛里都这么说……”他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个误会,刚他跟我说了,夏町是他哥。”   这却是超乎许嘉音意料的事情,骗子居然这么轻易把真相告诉江言,告诉江言不就等于告诉他?   他继续鼓着脸,“他干嘛不跟我说?”   江言摊手,朝他摇头。因为这个摊手的动作,手里的向日葵再次引起许嘉音注意,他冷了眼色,转过头不想再看。   风把他的怒气吹散,他逐渐平静下来,望着空无一人的马路,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是啊,他为什么要生气?不过是说了一句他走了,不过是没把礼物送给他。   许嘉音安静下来,江言也跟着安静下来,走廊里的声控灯熄灭下去,久久不见亮起。   终于,他转回身,声音平静了许多。他轻轻喊:“哥。”   江言又是一愣,心口没来由起伏一下。   许嘉音乖乖喊他哥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回:“怎么着?”   许嘉音朝他走回来两步,眼神始终垂在地面,“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啊?”   江言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老爷们,总爱嘴硬摆架子,也习惯了被许嘉音咋咋呼呼的对待,他们之间最舒适的相处模式就是如此。他被许嘉音搞得不自在,向日葵拖到身侧,腾出一只手挠头,“生什么气,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   许嘉音抬起脸,“那你不管我好多天?”   江言偏开脸去,不敢对视那双熠熠动人的眼睛,“我什么时候不管你了,你都有可爱多了,我给自己放放假不行?”   许嘉音闭了嘴不说话。江言,他何其了解,有些事不必多言,有些事无法多言,他给不了江言想要的,江言也不会找他要想要的,他们就是兄弟,他们无法失去彼此,这点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列表安安静静,他将手机关掉,叹气说:“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宿舍关门了。”   江言举起那把花,“这你真不要了?”   许嘉音摇头,“不要。”   江言点点头,提着花束走了。   不知不觉,时间就不早了,许嘉音回到寝室,疲惫无力地摔进小床,把头埋进毛茸茸大熊的肚子。他开始回忆与周赦发生的一切,回忆起周赦的怀抱,周赦抱他很少很少,细算下来只有那么一次,他并不讨厌周赦的怀抱,干净温暖,单纯地让他依偎,不会趁机对他动手动脚,想往下发生更多。   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儿,才将消散下去的怒气再度腾腾升起——那也不能掩饰他隐瞒和夏町的关系,趁机和自己亲近,让自己看上去像个大白痴!过几天这件事传开了,多少人要笑得肚皮开花,他许嘉音不要脸的吗?还有那天晚上,那么霸道地强吻他,他不会害怕的吗!   他咕噜噜滚回去,拿过扔在床边的手机,迅速在微信列表翻找。微信列表如山如海的人,好容易找到了备注“周赦室友”的人,他毫不犹豫点开,发消息过去:“学弟,睡了吗?”   两秒后,学弟发来回复:“学长!!!还没呢!!!!”   许嘉音淡定打字:“周赦在干什么?”   那边回复:“他回家了,他周末都回家的。”   许嘉音沉默下去,看来是还没走到宿舍,或者干脆真的回家去了。他早该想到的,以周赦的人际网,想问到关键的东西,唯有找那个人。   许嘉音盯着手机发了会儿呆,轻轻哼一声,爬起身准备洗澡去了。   他才不要问!   只是,刚脱完衣服,手机叮咚一声,室友告诉他:“学长,他回来了。”   望着屏幕上的小字,莫名的,许嘉音心情平复下去。   那天晚上,他小小地失了会儿眠。   一晃眼又是新的一周,周赦根据宿管的要求,到值班室义务值班了。天气冷得很快,几场雨过后,冬天差不多到了,宿管自己呆在有空调的值班室,让义工的学生坐在门口的办公桌后,那里四面透风,冷得一排人牙齿打架。   周赦倒是不怕冷,只是坐在一群不认识的人里,无聊寂寞得很。   九点多,夏町晚课回来,带了热腾腾的馄炖过来,同时还有从周赦宿舍拿的外套,一并递交给他,“小心感冒了,过两天还得打比赛呢。”   夏町小大也算风云人物,下来值班的男生都认识他,见到这般嘘寒问暖,一干直男莫名其妙地羡慕起来:“你看看人家,多心疼老婆。”   议论声不大,传入周赦耳中,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冷冷转头,“同学,不要误会,他是我哥。”   同学目瞪口呆。   “噗嗤”一声,夏町笑吟吟地说:“感动啊,终于承认我是哥哥了,我这么多年把你当老婆疼,也算是没有白费。”   周赦懒得理他,掀开馄饨盒的软塑料盖,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他正准备吃,眼角瞥见一行人羡慕的眼神,清清嗓子说:“一起吃吧。”   同学们再次目瞪口呆。   分到周赦的食物,他们应该是史上第一批人。   十点钟,宿管命令他们去楼上查寝,男生们各自拿起名册,朝自己分到的区域赶去,周赦要去D区,在最后面,走在路上,他突然发问:“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夏町笑笑,“因为你是我弟弟啊。”   周赦板着脸,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你要是在夏家呆过,就知道有位真心对你好的哥哥是多么困难的事,他们嘴上叫你弟弟,暗地里千方百计诋毁构陷,就因为害怕有一天你可能抢走他们的遗产。”   周赦意外抬头,灯光幽暗,夏町脸上浮着平日里极难见到的忧郁神色。但那只有一瞬,他随即微笑转头,“我妈妈让你这么对你的,周叔叔愿意和她再婚,也是为了你。”   周赦没有接话。   查完最后一间寝室,夏町闲聊似的提起,“你家学长,这几天和那个叫乔屿森的走得很近。”   冷不丁提起心头刺,周赦周身猛然冷下来。他冷冷说:“我知道。”   夏町拍拍他的肩膀,“过两天比赛,我们的对手,数统队,就有他,好好准备,到时虐他,说不定学长觉得还是你更帅,又回来了。”   周赦抿紧嘴唇不说话。直觉告诉他,那大概率不可能。   见他脸色不对,夏町苦笑一笑,“开心点,其实,我觉得吧,学长是喜欢你的。”   喜欢,事到如今,这样的字词落入周赦心里,竟然还能引起阵阵颤动。然而这唯有让他更难过,他是许嘉音过眼就忘的云烟,又或者说,因为他其实很了解很了解许嘉音。   夏町望着他叹气,“阿赦,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周赦沉默不语地挣开他的手,摇摇头朝楼梯走去,一级一级踏入昏沉的灯光里,像是走进一场昏沉的雪。   不会有人理解,他最幸福的时光,是在远处看着许嘉音哭和笑的日子。许嘉音不会轻易喜欢上谁,就像他不会轻易喜欢上谁一样,他一直觉得,能认识许嘉音就很开心了。关于这点,永远不会有人理解的。 第33章 胃口   被考试耽误的球赛,终于拉开了序幕。   这些时日,周赦的生活好像轻而易举地恢复了正常,上课下课吃饭睡觉锻炼打球,陪他最多的人一如既往还是夏町,只是近来,他对夏町摆脸色的次数明显少了,学校里私自磕CP的女生激动万分,觉得他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然而他们是亲兄弟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论坛里八卦炸了,处于讨论风暴中心的除了他和他,还有许嘉音。   当然少不了许嘉音,当初许嘉音因为夏町被全校群嘲,转而立马勾搭起夏町的“暗恋对象”,结果到头来纯纯是场误会,最丢人的还是许嘉音。   比起当初,周赦变得冷静许多,看着帖子里激切的讨论,只是淡淡划过,直到他见到了那个熟悉的id:想看哥哥笑。   和上次的风格一样,想看哥哥笑在帖子里带头诋毁:“许嘉音这傻O,真是没脑子,为了这种事居然肯给B睡,不过对他来说,不管是A还是B,只要能爽到都没区别吧。”   底下哗啦啦一片回复:   “睡了?给B睡了?他这也能满足?”   “不是,层主怎么知道睡了的,别恶意造谣!”   想看哥哥笑居然特意回复了他:“周赦室友说的,许嘉音跟他回过宿舍,你可以去求证。”   周赦忍着暴怒的冲动点开那人的主页,上回他私信过,一直没能得到回复,他再次发了招呼过去。等了好一会儿,就当他打算下线时,那人居然回私信了,只有两个字:   “呵呵。”   周赦眼神冰冷。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而且绝对是认识他的。   他想到了苏瀚,苏瀚也在球队里,正在篮筐下投篮。他不得不排除苏瀚的嫌疑,总不可能当着他分身,一面打球一面玩手机。   短暂的热身时间结束,场馆里响起哨声,比赛马上开始了。还是上回用过的篮球馆,比上回更多的观众,习惯性往观众席一扫,周赦微微愣住。   一眼,他就看到了许嘉音,他就站在球场上,在和对面白球服的某位队员笑着说话。似乎察觉到目光,许嘉音朝他看过来,耳廓闪过亮光。   周赦低下头,避开了笑吟吟的眼神。   那只耳钉,他到底有多喜欢,居然还戴着。   他只想避开,可许嘉音却不让他避开,见他要走,当即张嘴大喊:“周赦!”   周赦浑身一愣,缓缓朝他看去。   隔着十几米距离,许嘉音笑容艳艳地招手,“周赦,快过来!”   周赦扔下篮球,沉着头朝他走去。   几天不见,许嘉音还是那么快乐爱笑,他面前的人自然是乔屿森,平时隔着衣服看不出来,如今穿了球服,露出双臂漂亮的肌肉,看起来又奶又帅。   乔屿森咧开嘴笑,露出两颗虎牙,“周赦,我们是对手哦,一会儿多多指教。”   周赦并不说话,径直看向许嘉音,“学长。”   许嘉音一改平日的朴素风格,一身黑白运动元素,穿得十分帅气,似乎为了今日的亮相特意打扮过一番,他将嘴角弯弯抿着,“你们两个,都要加油哦,不能给咱们美术社丢脸。”   周赦默默点头,原来是沾了美术社的光,得到这番特意问候。   末了,他便没话,许嘉音忽然抬起手,轻轻拍上他裸露的臂膀,“好好打,别轻敌,我们屿森很厉害的。”   周赦心里一冷,被碰过的地方好像凭空消失,涌出汩汩的血。   教练老师过来了,他被催着归队,站进自己的队伍里,听见苏瀚明目张胆的一声嘲。   换做往日,有人对他这般,他肯定是要大动肝火的,此刻却像泄了气的球,被人踢拿几下也无所谓了。   第一节,周赦没能上场,经院居然没拿到分,教练火速将他换上,正面对上乔屿森。   有一点许嘉音没有骗他,乔屿森打球确实厉害,在球场上玩了那么久,第一次有人让他产生旗鼓相当的压迫感。杂乱摩擦四起,他带球想突围,突然听见有人拿话筒喊了一声“屿森加油”,周赦动作一顿,传球失误,被乔屿森抢走了。   场上响起尖锐哨声,数统队拿下关键的三分。   周赦心态快要支撑不住,夏町过来给他打气,两兄弟短暂地抱了一下。只不过这样,坐在学生会位置的许嘉音脸色冷下去,对着话筒卖力喊乔屿森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的球投进,双方比分胶着不下,最后时刻,周赦竟然被队友绊了一下,错失了最后的投球机会。   输了,对手在欢呼。他看向遥远的学生会主席台,看见许嘉音开心地站起来拍手。   周赦挥手擦了擦汗,这样也好,他开心就好。   他拒绝了夏町送来的水,独自离开球场,走到场馆外没人的后墙外。   头一次,他觉得许嘉音真可恶,说不上来哪里可恶,就是让他觉得很可恶。   后墙下静静悄悄,路灯的光到这里变得暗淡,周赦坐在观赏石头搭砌的花台边上,脑袋重重垂下来,无比的疲惫将他席卷,身体的,心里的。   虫子在身后的草丛里鸣叫,周赦呆呆地想,他们怎么还不去冬眠,是不知道冬天已经来了吗?   胡思乱想着,他听见前方细微的脚步声,登时警觉地抬起头。   转角处,许嘉音逆光站立,双手背在身后。他轻轻笑出声来,“还想吓唬吓唬你,这就被发现了,练过防身术还真是麻烦呢。”   周赦将唇抿得僵硬,看着他向自己走来,笑吟吟地停在身前。许嘉音永远能够将自己的脸笑出最有生机的姿态,以至于让周赦觉得,他不是站在自己面前, 而是从容逾越地欣赏路边的雕像。   他看向许嘉音背在身后的手,他已经看见那双手里拿着一瓶水。他将眼神垂转开去,沉闷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许嘉音笑容不减,居高临下地说:“我来看看你呀,怎么,不欢迎?”   周赦移开眼神,眼里藏不住的悲伤。   他不答话,许嘉音松开手来,深深地叹一口气。他在周赦身前弯腰,将笑脸送去眼前,“糟糕,我们阿赦伤心了,都提醒你不能轻敌啦。”   周赦心里一阵细微的抽痛,那痛的感觉一点不剧烈,却格外的绵长,贯穿整颗心脏,贯穿从过去到现在所有的记忆。   他还是不肯答话,许嘉音好似有些生气了,嘴里轻冷地一哼,“现在倒是不见你脸红了,我对你没吸引力了,前阵子明明还那么喜欢亲我,这才几天,就变了。”   周赦偷偷握紧了手。他紧紧皱拢眉头,“学长,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嘉音直起腰身,收了笑冷冷凝视,“我不想做什么,看你没人搭理好可怜,特意来给你送瓶水呀。”   说完,他将手里的水递过来,苏打水。   像是条件反射,周赦下意识地喉咙一热,这让他将眉头皱地更深,“学长……”   许嘉音摇摇水瓶,“干嘛,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么,和我嘴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周赦喉咙梗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许嘉音冷了眼睛,倏地抬了手来,极度轻佻地捏住周赦的下巴。热汗未干的男人的下巴,指腹所及之处冒着微微扎人的青涩胡茬,他往上挑起,让那双黑亮的眼睛直视自己,“怎么不说话,你现在不喜欢我的信息素了?还是说太久没亲,已经忘了?”   周赦紧紧闭着嘴,两颗眼珠忍不住地颤抖。   他没有听明白,却通通猜到了。群嘲虽迟但到,今日的许嘉音,恐怕不开心一整天了。   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移开眼神,静静等着眼前的人消气。   可他这样,只会让许嘉音加倍生气。许嘉音缓缓加重手指的力度,不怀好意地用指腹摩挲,“变了,真的变了,以前那么容易就对我脸红的。”   几句幽叹,他缓缓俯身,脸颊越靠越近,轻柔的呼吸飘到周赦脸上。周赦惊慌往后靠倒,他丝毫不打算松手,跟着往下压倒,直到狠狠压住两瓣粗糙又灼热的唇。   周赦浑身僵住,他的背后是落了露水的草坪,他的身上是含着露水的许嘉音。他感觉到柔软的舌头撩过唇缝,有股奇异的香味猝不及防地窜入鼻孔。不等他细想那是什么味道,他浑身热了起来,那股热飞快地烧到脸颊。许嘉音放过了他的下巴,双手按到他的胸口。   他趴在身上轻笑,“这不还是会脸红么,看来变了的不是阿赦的心,是对学长的胃口哦。”   周赦双颊通红,昏沉灯光里,那是一场粉红的大火。   许嘉音玩够了,满足了,准备离开了。他猛地拉住,“学长!”   许嘉音瞥过紧紧抓住胳膊的大手,冷声问:“干嘛?”   周赦艰难地滚动喉结,“学长,我们到底,算什么?”   最想问的问题,最不该问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问出口的瞬间,他便后悔莫及,他明明直到答案,却犯贱要再挨一遍刀子。   许嘉音静静凝望,伸出手指抚摸他额角的浅色疤痕,“你说呢,我们到底算什么?”   周赦满眼痛苦,痛苦里荡着高天投射下来的星光。   许嘉音缓缓笑了,笑时眼睑下有可爱的卧蚕鼓起,“如果你觉得我们只是玩玩,那我就是陪你玩了玩,如果你觉得亲过几次嘴就算在一起,那我们现在分手了,刚刚的吻,就当作送你的分手礼物吧。”   周赦心底一颤。夜色呕吐,星空倒塌,他为何不往土里下陷,做永不苏醒的蚕蛹?   转角处又有人过来了,边走边喊:“嘉音学长?你在吗?”   许嘉音轻巧地起身,答了一声“在”,飞快朝灯光里跑去。   耳后尽是虫鸣,周赦惶然躺在那里,躺了许久许久。许久许久,他摸到许嘉音丢下的苏打水,握进手掌,狠狠收紧。   他生平从未有一刻使出这样恐惧的力量,崭新的水瓶在静夜里发出一声急促惨叫,甜甜的苏打水炸流出来,溅了满身满地,再无法收拾回去。 第34章 杯酒   周赦再次回过神来,是被夏町找到。   不善社交的人,没几牵挂的人,即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即便有人注意到他不见,会真心实意付出几分关心的,假若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会把他放在心上,那大概率只可能是夏町了。   哥哥……明明没有喝酒,周赦却觉得精神恍惚,以前他不懂江言对许嘉音的复杂情感,原来是因不懂“哥哥”这一称谓背后的沉重含义。   他是半死不活的一块人形肉块,静静躺在草丛里等待腐化。   “在干嘛呢?”叫了好几声不见反应,夏町走上前来,踢了踢他挂在花坛边缘的脚,“不就是发挥不好输了场比赛,至于自闭成这样吗?”   周赦还是没有反应,他那双眸里好像被人勾了一条看不见的透明丝线,高高吊在天空之上,使他只能注视那一个方向。   夏町瞥见那只捏炸的水瓶,眉头深深皱起,“许嘉音来看过你了?”   事到如今,对于他敏锐的观察力和推测力,周赦已然见怪不怪。   他麻木地躺着,嘴皮麻木地分开,“找我什么事?”   夏町缓缓叹了声气,放柔嗓音说:“球赛结束了,到处找不到你,这不担心你吗?好了,起来,回去收拾收拾,该走了。”   周赦躺着不动,好像失去了支配四肢的力量,或者说动力。   夏町轻轻一撇嘴,弯腰朝他伸手,“快。”   周赦眼里轻轻动了动。   总算,他动了,没有去拉夏町的手,凭自己支撑起身体,沉默地站起来。树叶的影子在他脸上移动,那张脸是山雨欲来的楼,满楼阴郁潮湿的风,他一声不响地向前走,路过道路拐角时目不斜视地一投,饮料瓶“哐当”落入垃圾桶。   夜幕深深,瘦长的路灯整齐呆板地立在跑道两遍,整片绿茵淹没进夜色,仍能见到打打闹闹的人影,篮球赛的余热还未退尽,男男女女的喧嚣声交织错乱着回荡。   周赦径直走向侧面休息室的小门,一进门,听见队友高叫了声:“周赦!你去哪儿了?给你打电话,手机在书包里响。”   休息室里异常地拥挤,仔细一看,才发现两支球队的成员几乎都在场。周赦并不想理人,只想拿书包走人,手刚够着书包,却有一具灼热的身体往后搂住他的脖子,“喂喂,干嘛不理人,不是被打哭了吧?”   周赦冷冷出声:“放开!”   苏瀚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臂膀,拍出几道清亮的“啪啪”声,“输了就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别难过了,没人怪你,下次发挥好就行了!”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他这几声喊得响亮,整个休息室听得一清二楚。邻近有个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队员,听到低低地呵了一声:   “关键时刻掉链子,反省反省也是应该的!”   声音入耳,周赦扭头看去。椅子上那一排都是经院的球员,或低着头,或偏开脸,看来输了比赛,对球队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他冷冷瞪了苏瀚一眼,甩手将人推开。这人虽然同他一间宿舍,但平时交流甚少,关系绝对算不上亲近,可他自认为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对方。   似乎从开学第一天起,这人就看他不大顺眼。   周赦提起来书包,没有急着走。   输了比赛,是有他的责任。经院一大堆文质彬彬的文科男,能一路过关斩将打到决赛,除了运气,他这匹黑马很大程度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队友们慢慢信赖他,仰仗他,他却在至关重要的决赛,因为个人原因掉了链子。   这是他的不对,怪他没什么不应该。   他握紧了书包的背带,正欲开口道歉,背后有人突兀地拍起手:“哇,周赦回来了,太好了,我正准备叫人去找你!”   大约是骨子里对情敌的惯性反应,周赦抿紧了唇,眼睛变成冰冷一片。他冷冷转身,预备送出一句“与你无关”,却在转身后,下意识的僵在原地。   与乔屿森一起从门口进来的,还有许嘉音。   乔屿森还穿着白色球衣,健壮的肱二头肌露在灯光下,配合他那微微羞涩的笑容,有股迷人的奶狗气质。他友好上前,友好慰问,“听说你心情不好,现在好些了吗?”   周赦瞳孔轻颤,注意力没法从许嘉音身上挪开。许嘉音并没有在看他,全神贯注地玩着手机,手里还有一杯果汁,吸管咬得瘪瘪的。   附近奶茶店的包装,看起来是冰的,乔屿森手里也有一杯,那会儿他们一起离开,一起去买了果汁吗?应该是乔屿森提出来,主动买给他的吧。   他颤抖着低下头,为躺在草丛里悲伤的自己送上一抹冷笑。   这副神情落在乔屿森眼里,似乎成了某种沉默的肯定回答。他连忙关切道:“比赛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啦,大家都知道你没发挥好,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只能比一次!”他笑着看向周赦身后一片萎靡不振的经院人,“正好今天周六,机会难得,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吧,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好!”苏瀚第一个举手赞成。   大抵输掉比赛的怨气还在,其他队友对待乔屿森显然没有那么热情,一顿面面相觑过后,目光齐齐投向夏町。   夏町是队长,指导老师不在时,球队一切听他的安排。   看出队伍的主心骨在哪,乔屿森也跟着转头,“夏町队长,你同意吧?”   确实,只是一场球赛,借机调整调整大家的心态也是很有必要。夏町望了眼周赦,最终站在队长的立场点头,“可以啊,我没意见。”   乔屿森开心转头,“嘉音学长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分明在喊许嘉音,周赦却像听到自己的名字,费了多少功夫才忍住没有抬头。   紧随着,他听见许嘉音的声音,微微客气的、带着温和笑意的:“你们球赛聚餐,我就不去了,我又不是你们球队的。”   乔屿森:“这有什么关系,大家都希望你一起去呢,是吧?”   大家:“是啊是啊,嘉音学长,跟我们一起去吧!”   意外,耳边传来苏瀚的声音:“学长是不是不好意思啊,安心啦,我们屿森很会照顾人的。”   我们屿森……周赦不由得侧目,这样的称呼人的方式,怎么会那么耳熟?   乔屿森笑出两排健康的白牙,“嗯,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   一片起哄声里,许嘉音陪出浅浅笑容,眼角不经意瞥过人群后方的周赦,张口答应:“好吧,那我只好去蹭一顿饭了。”   人群欢呼,和学校里最受欢迎的Omega一起吃饭,对这群几乎都是alpha的男孩子来说,毕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经院这边也不例外,输掉比赛的沮丧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男孩们纷纷穿外套收东西,满心期待地准备出发。收拾好东西,乔屿森带头出发,一边走一边询问:“你们想去吃什么?随便选,我请客。”   苏瀚果然又是第一个附和:“屿森,这种问题,当然要交给嘉音学长决定了。”   乔屿森羞涩地挠挠头,看向许嘉音说:“那嘉音学长,你想吃什么?”   许嘉音有下没下地吸着果汁,懒洋洋地说:“我都可以啦,今晚你们赢了比赛,吃什么的选择权,要不就送给经院的学弟?”   乔屿森当然同意,经院的男孩们踊跃发言,意见没一个统一,于是决定权再度交到夏町手里。夏町拍拍一言不发的周赦,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宠着弟弟,“阿赦,你想吃什么?”   吵吵囔囔的一行人莫名安静下来,纷纷等待周赦开口。   夏町并非有意让他成为视线焦点,然而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落到周赦身上。周赦魂不守舍,呆呆一抬头,恰好看见许嘉音的双眼,依旧明亮如星。他在低下头去,闷闷开口:“火锅吧。”   他低着头,没看见许嘉音轻轻挑起的眉尾。许嘉音哂道:“那就火锅。”   于是目的地定在了学校附近的火锅店,一家十分接地气的街边馆子,两队刚好挤了两桌坐下。   服务员把菜单送上来,队员们你一嘴我一嘴地报出菜名,周赦始终心不在焉,时而余光飘向隔壁,看见许嘉音坐在乔屿森身旁,脑袋探到乔屿森胸前,开心地点着菜单上的菜名。有人提议:“机会难得,喝点酒吧。”   夏町奉劝:“最好别吧,一会还回学校。”   “怕什么,周末又没人查寝,他们那边也点了。”   周赦怔怔地往隔壁桌看,服务员果然送了酒上桌,绿色的啤酒瓶摆了成排,挡住许嘉音的脸。   不多久,热腾腾的锅底端上来了,装菜的小推车也推过来了,有人从旁边戳了戳周赦,他一扭头,看见苏瀚递过来的烟,“给。”   周赦沉着脸摇头,“我不抽。”   又推过来一杯酒,他还是摇头,“我不喝。”   苏瀚笑了笑,不管那杯酒,将香烟送到自己嘴边,咔擦点上了,吐着烟子幽叹般讲:“烟也不抽,酒也不喝,别一会儿回去了,又拿赵文撒气。”   周赦不客气回应:“什么意思?”   苏瀚嘲讽:“没什么意思,只是心疼你,看着喜欢的人和别人打情骂俏,挺难憋的吧。”   周赦冷冷注视,他却不打算再聊了,捏着烟盒走到邻桌,热情客气地挨个发烟,发到乔屿森面前,乔屿森笑笑拒绝了,他便往许嘉音面前递,许嘉音倏地朝这边看了一眼,从那烟盒里抽出一支,轻轻夹在指间。   只是一眼,许嘉音再没看他,笑吟吟地和苏瀚说了几句,然后夹着香烟凑近,越到乔屿森的身前,接住了苏瀚送来的火。   烟雾腾起,周赦眉心冷地皱起。   那帮子人交谈越发融洽,不知说了什么,乔屿森端着酒杯站起来,许嘉音也跟着一起,他们就像新婚晚宴上的夫妇,并肩朝宾客这桌走来,走到夏町面前,也就是周赦面前。   “夏町哥,我这么叫应该没问题吧,我和周赦同岁的。”乔屿森笑得青涩,端高手中的酒杯,“一起喝一杯吧。”   夏町不慌不忙地起身,端了酒杯相碰,正要喝,却听乔屿森喊:“周赦。”   周赦满脸冰冷,从一开始就摆明了不想搭理,他却非要强求。夏町熟络地开口:“他喝不了,我替他。”   乔屿森登时遗憾,想要妥协,却有另一只酒杯送到周赦面前,“你这当哥哥的,也太瞧不起弟弟了吧,一杯而已,有什么不能喝的?”   周赦心里一怔,面前微微摇晃的酒杯,握着酒杯的笑容摇曳的许嘉音,烙印在挺拔鼻梁上的伤痕一半的红痣,虚假犹如梦境。   是啊,他差点忘了,他喜欢的学长,早就不是善良可爱的小太阳,早就混迹alpha堆里自甘堕落了。   他想他定然没能控制好表情,他的心情定然已被旁人察觉,也许下一秒就会有人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还在难过输掉比赛?或是接受不了许嘉音的突然抛弃。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被许嘉音甩掉的男生多如牛毛,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得到过许嘉音的吻,不止一次,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在座的男孩子有几个不喜欢许嘉音?喜欢他的脸,喜欢他的信息素,喜欢他被那么多人喜欢着。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心痛,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卑贱?   他抢在所有人说话之前,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那竟是一杯烈酒,滑过舌苔密密麻麻的火辣感,一直辣到胃里,仿佛插下去一把烧红的剑,烫得他神经紧缩。他的脸立刻红了,眼睛却如铁。   许嘉音讶异地张了张嘴,端起自己的酒杯象征性抿了一口,不以为意地轻笑,“那我们过去了,你们尽兴。” 第35章 痛醉   有酒的筵席,热气腾腾翻滚起来,两桌男生都喝嗨了,夏町尝试拦着让他们少喝点,反而被勾肩搭背地灌酒,几次过后,干脆随他们去闹了。   他往清汤里涮菜,烫熟了只管往周赦碗里放,“要不要给你盛碗米饭,光吃菜吃不饱。”   周赦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某处,没有丝毫反应。   大约心情不好,以往的臭脾气通通跑了出来,夏町不和他计较,顺着他目光方向看了看,隔壁桌的气氛显得更加热闹,因为许嘉音在场的缘故,坐这桌的男生纷纷接着递烟敬酒的由头跑过去套近乎,一来二去,许嘉音面前的酒杯已空了又满好几次。   他的酒量似乎一般,几杯啤酒下肚,脸颊烧得红彤彤的,眼睛也变得醉醺醺,在灯光底下灵动地转溜,闪出一串儿多情水光。   他朝面前的人摆手,“不喝啦,再喝要醉了。”   找他喝酒的人不依,“说好玩游戏输了要喝酒的,学长你想耍赖?”   许嘉音笑容晕晕乎乎,他似乎真的快醉了,上半身像只不倒翁,差点晃到乔屿森身上去,乔屿森连忙稳了他一稳,同时抬头,“那么认真计较干嘛,你想灌学长酒?”   男生挠头笑道:“屿森,误会了,我就是想逗逗他。”   两人说话并未回避,叫许嘉音听见了,气鼓鼓地抬头,两条卧蚕可爱地膨起来,“逗我?你好坏啊,不和你玩了!”   人群一阵嬉笑,最后以男生自罚一杯告终。周赦身旁有两个男生低声议论:   “太可爱了,好想摸摸他的头!”   “我也好想,我就喜欢他这一款的Omega,传闻诚不欺我,不愧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啊。”   “哎,说起传闻,你看他玩得这么开,私底下开放的事估计也是真的了,等会去约他试试?”   “你傻啊,人家有乔屿森了,轮得到你?”   ……   周赦默默听着,眼睛默默看着。以往听见类似这些的议论,他多少要动怒暴走,如今却像坏掉的机器,燃不起发动的动力。   他快看得疯魔了,他的心里住着一只怪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寄居进去的,也许是看见许嘉音和乔洛野在一起的时候,也许是站在二楼第一次看见许嘉音的时候,谁知道呢?陈年旧事了。他用力按住尚在跳动的胸口,惊惧这只怪兽竟成长得如此巨大,张开血盆大口就能吞噬他。   欢笑声里,许嘉音朝他看过来,只是稀松平常的看过来,他却觉得怪兽立马死了,取而代之正常的悸动的心跳。   他怎么能不恨这样的自己?   周赦心底倏地刺痛,把酒瓶拿过,用力满上,溢出去洒了大片,他也不管,端起来往嘴里送。   夏町担忧地劝,“别灌自己,一会喝多了……”   周赦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的眼里只有黑雾,浓稠的黑,走进去再也找不到出路的黑。   胃里剧烈地翻滚,隐隐约约,他好像听见有人对他说话。他缓缓抬头,看见许嘉音在笑着招手,“你们几个也过来玩啊,干脆把桌子拼过来吧,来来来。”   求之不得——蠢蠢欲动的alpha们一呼百应,干劲满满地推桌子搬椅子,两桌人顿时成了一大桌,只有周赦还孤零零的坐在原位。   夏町弯下腰哄他,“阿赦,过去坐。”   周赦不愿意动,仅仅因为不愿意动。   立即,不知道谁落井下石地嗤了一嘴,“扫兴呢,学长叫你过来玩!”   周赦还是不愿意动。   从许嘉音说出“分手”的那一刻起,他身体某个地方好像坏掉了,再也做不出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夏町不想难为他,打算替他说话,只是,许嘉音抢在前面远远地开了口,“周赦,你怎么了?喝了酒不舒服吗?”   直到这一刻,周赦彻底认清了自己——他果然是满脑子只有许嘉音的机器,他坏掉的地方、他的动力核心,就是许嘉音。   他这脑子根本不会多想,听见许嘉音声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心脏一紧,然后腾地站了起来,傻乎乎望向alpha群中的许嘉音,脸红红地说:“没……”   球队的男孩们只知道他高冷不爱理人,第一次瞧见他还有如此反差的一面,纷纷呆了住。   许嘉音扑哧一笑,掩住嘴悄声:“他不好意思了,每次和他说话,他都这样,是不是很可爱?”   人群哈哈笑起来,纷纷附和说是,周赦呆站在人群之外,双眼没了焦距。   他低下头,阴影在眼底蔓延。   球队里多少人看周赦不顺眼,眼见许嘉音开了头,话题越发大胆,竟有人当着面问:“嘉音学长,听说你和周赦在一起过,是真的吗?”   许嘉音说:“你听谁说的,哪个Omega会找beta当男朋友?”   “靠,差点忘了周赦是beta了……”   一片嘈杂。   放肆的议论声里,周赦突地站起身,直直往许嘉音走去。   他向来便不是擅长说话的人,他想说的话通通写在眼神里,他静静走来,黑眸冷冷锁定中间的许嘉音,周身压抑的气场让众人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许嘉音仍是那双醉迷迷的眼,旁边的乔屿森双眼警惕,作势要护住他。   然而,一道人影闪出,夏町稳稳拦在了周赦身前,“阿赦。”他用力顶住周赦的肩膀,将他压下去坐到椅子上,“好了,冷静点,别又闯祸。”   周赦沉头坐着,刘海滑下来,挡住凶狠毕露的两只眼睛。   安抚好他,夏町回头转身,笑容微微锋利,“赶紧吃吧,吃完了该走了。”   大抵是被周赦吓到,大抵感受到夏町的怒意,几分钟前大肆议论的男生们识趣安静下来,终结了这个话题。许嘉音对着周赦看了一会儿,摇摇晃晃站起来,“你们玩,我去一趟洗手间。”   乔屿森坐连忙搀扶,“学长,我送你去。”   许嘉音那般醉态,却轻巧地避开了前来搀扶的手,脸上笑得迷人,“我没事,你们在这儿等我就好。”   “真的没事吗?还是我送你……”   “没事,这家店我常来,洗手间就在外边,我马上回来,你们继续玩。”   说话间,许嘉音甩开众人往外面走了,桌上这么多人互相盯着,倒没人故意跟踪上去,只是少了许嘉音,热闹的氛围不免淡退下来,男生们无聊地抽起烟。   周赦往那门口盯着,忽然之间,撑着桌面起来,快步朝外面走去。   夏町一个没拉住,他已冲到门口,风越过他吹来,带来浓烈的酒气。   火锅店里有多暖和,外头就有多冷,一行人从球赛上下来,统统穿着球衣,胳膊腿露在外面。周赦在球衣外穿了外套,加上灌下去的酒,倒不觉得冷,只是冷风一吹,头脑稍稍清醒了几分。   他停在洗手间外,写着WC的路牌模糊出几道重影。   他大概是醉了,但脑子清清楚楚地记得悲伤的感觉,酒精将这糟糕的感觉放大数倍。他揣进外套口袋,在底部找到买给许嘉音的耳钉。只有孤零零一枚而已,精心挑选的包装早被他发疯扯坏了,他把耳钉捏进掌心,金属边缘的设计微微刺手。   等了许久,洗手间里传来水声,他往门口张望,许嘉音正缓缓走出来,步伐沉稳,没有半分醉态。   周赦静静地望着他,直到今天,他还戴着乔屿森送的那只耳钉。   视线对上,许嘉音脚步微顿,“在等我?”   周赦不说话,静静贴墙站着,仿佛只是刚巧站在了这里,仅此而已。   等不见回话,许嘉音垂下眼睛,利落几下擦干手,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目不斜视地准备路过。然而就在路过的一瞬间,一只灼烫的手用力捏住他的胳膊,他被霸道的力量拽得往后一踉,吃痛地龇开嘴,“干嘛!”   周赦还是不说话,漆黑双眼里燃着看不懂的火。   许嘉音试图甩开胳膊,立马感受到那股力量的不可抗拒。他索性放弃,没好气地开口:“喝多了是吧,不会喝就别喝!松手,我叫你哥来照顾你。”   周赦绝对是喝多了,让他放手,他抓得更紧,他忽地逼上前去,许嘉音吓得瑟缩,远处来看,好像他不小心撞到周赦怀里。   浓烈的酒气喷薄而来,他被迫仰头,那对乌黑的瞳孔那样近距离地震慑他,他短暂地忘记了呼吸,心跳猛一加速。   大约是因为这样,他没来由地气急败坏,又担心大声引起注意,压着嗓子低喝:“周赦!”   他有些慌了,急切地想要甩开,周赦像头没有理智的动物,将他另一只手也牢牢锢住。他终于张口,喷出来灼热的酒味,“学长!”   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吐出来千种沉重的情绪,饱含了浓烈的感染力,好像有个人在他心底歇斯底里地痛哭。   许嘉音不再挣扎,冷着眼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赦又不说话了,他的沉默可以是情趣,也可以是骇人的压抑。   “周赦!”许嘉音没了耐心,“我跟你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吧,我只是玩玩,玩玩明白吗?忘了你认识的那个许嘉音吧,今晚才是真实的我,这样的我你也喜欢?松手!”   周赦的眼神比他冷一万倍,他忽地伸手,朝向许嘉音的脸。   滚烫的拇指重重揩过,抹去溅在脸上的极小一颗油污。   桌上锅底沸腾,不小心飞出来的辣油,连许嘉音自己都没注意到。   许嘉音失神了片刻,不知从哪爆发出一股猛力,狠狠将他推开了去。周赦那么大一个人,被反作用力推得像片落叶原地晃荡,晃荡间,掌心无力松开,飞出一颗亮晶晶的耳钉,落在两人中间的地上。   镶嵌钻石的耳骨夹,许嘉音耳朵上的同款。   许嘉音瞳孔缩了缩,伴随着心里狠狠刺痛,他咬牙不去看周赦的脸,转身快步朝风里走去。 第36章 再见   从火锅店里结束时,时间已经很晚。   菁大走读生很多,周末向来是默认的回家时间,宿舍管理相较而言比较宽松,不用担心查寝被记之类的糟心事,但门禁依旧存在,这个点,想回学校是不可能了。   男孩们刚打完决赛,又在饭桌上喝得酒酣耳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去,这时纷纷还嫌没有玩够,聚在门口嚷嚷着去唱歌、去网吧,还有人建议到洗脚城过夜,商议半晌也没定出个结果。   许嘉音谨慎地控制着没让自己喝醉,但体质原因,多少有些酒寒,门口的风一吹,缩紧双肩打了个寒颤。   “学长,把这个穿上吧。”立马,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紧接着身上一暖,裹着浓郁奶香味的外套罩了上来。   许嘉音下意识地一怔,想起许多次走在周赦身侧,他故意往周赦身上凑,周赦察觉他靠近,不敢迎合,也不敢躲避,许久后红着脸郑重其事地脱下外套,将他严严实实包起来。   片刻愣怔,许嘉音分辨出衣服上残留的信息素,很浅的牛奶香,和乔屿森这个人一样,乖巧懂事不讨人厌。他却觉得不舒服,可他还是稍稍偏头,微笑道了声“谢”。   他向来是随意的人,他选择成为这种人。   乔屿森露出两排牙齿,“不用谢,夜里降温很厉害的,下次记得多穿点。”   许嘉音乖乖点头,将衣领拢了拢,目光在人群中移动,寻找着那道黑色瘦高的身影。   从争执中逃离后,他独自回到店里,不动声色地融入玩闹的人群,却始终心不在焉,没能玩到尽兴,好像把周赦丢下时,匆忙间将自己的魂也落下了。   从那时起,周赦就没回来过。   搜寻一圈无果,许嘉音垂下眼睛,悄无声息地笑了笑。   他在担心些什么呢?不过是个玩够了丢掉的玩具,他这样辜负过多少人了,不差周赦这一个。   街道上大部商铺还留恋着不肯关门,只是里头外面见不到几个客人,越发显得冷清可怜,也越发显得他们这群人吵闹不休。许嘉音并不催着走,接过一根不知道谁递来的烟,夹在嘴上要点,旁边及时送来了火机。   他轻轻一笑,夹着香烟靠近,烟草嘶啦一下点着了,烟雾撕呼呼往上腾起,扭出数个连续的幽灵形状。   一不留神,黑烟飘进了眼睛里,许嘉音“嘶”了一声,顿时间睁不开眼。给他点火的乔屿森连忙收起火机,“学长你别动,我帮你吹吹!”   许嘉音翻过手背捂眼,一面摇头退后,“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却忽然间,乔屿森叫了一声,“小心台阶!”   许嘉音连忙撒手,后脚一个踉跄,已经来不及。那台阶倒也不高,从人行道下去马路的高度而已,只是他身子刚一倒,后背就被人稳稳托住,身后传来意想不到之人的声音:“小心点。”   许嘉音稳住身形,诧异回头,“谢谢……”   夏町浅浅点头,绕过他往店里走,不多时,提着两只书包走出来,其中赫然有周赦的。   许嘉音不由看得失神,手里的烟忘了吸。失神间,乔屿森上前挡住他的视线,“夏町哥,周赦呢?”   许嘉音悄悄低下头去,任由自己躲在乔屿森背后,耳朵却控制不住地竖起来。   “他喝多了,刚吐了一顿,我叫家里人来接了,后边你带大家去玩吧,我送他回家休息。”   乔屿森伸长脖子,左右四处张望,“他在哪儿?要不要我们帮忙?”   夏町淡淡地说:“不用,这边步行街,车子进不来,我已经送他上车了,拿了东西就过去。”   莫名的,许嘉音偷偷松了口气。   “这样啊,他不严重吧,我带着醒酒药呢,你拿一板过去?”   出来聚餐,很大程度是临时起意,来时谁也没想过会在饭桌上喝酒,许嘉音暗暗诧异,这人居然还随身带着醒酒药,正常人都不会带的吧?   夏町似乎想拒绝,但乔屿森显然是个行动派,说话间从包里拿出一只小巧的便捷式药盒,不由分说地递到面前,“拿去用吧,这我分装好的。”   夏町朝他望了一眼,礼貌地接过去,“行,得空买了还你。”   乔屿森咧开嘴笑了笑,“快去吧,别让他等久了。”   夏町一点头,收下药盒要走,走出去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嘉音学长,你和我一起走吧。”   许嘉音垂着脑袋吸烟,听到,抬起脑袋指了指自己,“我?”   夏町点头,“他们要玩通宵呢,你熬不住,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许嘉音眨眨眼睛,不敢轻信没有交情只有过节的夏町会主动提出照顾他。他笑着摆手,“那怎么好意思?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家就好了。”   “这么晚了,你一个Omega,独自打车不安全,一起走吧。”   这倒的确,且不说打车安不安全吧,就面前这群喝过酒的alpha,也暗藏了不知多少危险。许嘉音心里不免动摇,正犹豫,乔屿森站出来说:“夏町哥,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学长的。”   夜色里,他笑得纯洁善良,给人一种莫名的信服感。   许嘉音礼貌笑笑,“是,我有屿森呢,你忙你的就好了。”   其实心里想的是,一会儿打电话给江言,江言一定会来接他的。   然而,夏町朝乔屿森看了一会儿,用一种异常坚定不容反驳的口气:“学长,跟我们走吧,我们反正要路过你家附近。”   许嘉音心里微微动了动,一瞬间明了他的意思。   他觉得乔屿森不是可以信赖的人。   诚然,抛开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不谈,今晚这堆人里,出于直觉,最值得他信任的,除了周赦,恐怕就是夏町,至于乔屿森,不管表现得多么没有威胁,毕竟认识不久,毕竟是个alpha,还是对他有想法的alpha。   顷刻,许嘉音改变了主意。他把香烟掐灭,几步站到夏町身旁,“原来顺路啊,那我就先搭顺风车回家吧,确实有点儿玩累了。”   乔屿森目露遗憾,“那也好,我还得陪陪苏瀚他们,你先回去休息吧。”   许嘉音没有想到,他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给放了。他作势要脱身上的外套,“你的衣服——”   乔屿森一把按住他,“不用,你穿着回去吧,路上小心。”   一股奶香味飘过来,许嘉音本能地怔了怔,再看向乔屿森时,心头异常地发热。   他警惕地压住这股异样情绪,礼貌退后让开,和众人告别。   好险,那一瞬间是不小心还是故意?他收到一股强烈侵占意味的信息素,几乎一下子把他的心勾了过去!他极少遇到这样血统强大的alpha,乔屿森看上去根本不是这样危险的alpha——上一回受到这样的压迫,还是那段永远不想极其的高二生活,来自一个叫乔洛野的人……他们怎么都姓乔?   许嘉音心底狂跳,耷着脑袋跟在夏町身后,一直走到步行街的出口,远远见到路边的黑色轿车打着双闪。   夏町回头说话:“你还好吗?”   许嘉音收住心神,假装无事地摇头,“我没事。”他忽然凝眸,“你认识乔屿森吗?”   夏町稀松平常地回答:“不认识。”   “刚刚那么坚定地叫我走,我还以为你知道他什么事……”   “不知道,你最好离他远点,他和你平时接触的alpha不一样。”走到车前了,夏町淡淡转身,眼里闪过锋利的敏锐的光。   许嘉音稀罕地勾起唇角,“我的眼光果然不差,你知道吗,你这样子特别帅。”   调戏来得突如其然,夏町背对车门,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阿赦在里面。”   许嘉音笑容顿住,心头泛起一股难以压抑的闷痛感。为了掩饰,他无所谓地抱起手臂,“那我坐前面。”   夏町却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你是客人,坐后面吧。”   照顾人这方面,他的修养一点不比乔屿森差,但和乔屿森不同的是,他说的话更像是一种指令,虽然礼温柔绅士地说出口,但叫听的人很难忤逆。许嘉音皱起眉头,缓缓打开的车门后,令他牵肠挂肚的人静静靠在那里,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双眼闭得很紧,以至于俊朗的眉宇皱出几道浅纹。   稍许犹疑,许嘉音爬了上去。夏町在外面替他关上车门。   上车之后,许嘉音才注意到驾驶位的司机是位气宇不凡的老人,头发依稀花白,但一身西装精神抖擞,双手戴着洁白的棉手套。他礼貌地朝后面点头,面上笑容和蔼,“你就是二少爷喜欢的那位小明星啊,比照片上惹眼多了,难怪。”   许嘉音整个一呆,“谁?”   又是二少爷又是明星的,这老头在说啥?   老管家笑着不说话,回头向上车的夏町问候:“大少爷,先送他回家吗?”   “不,先回趟学校,去拿我和阿赦的东西,花不了几分钟。”吩咐到一半,他记起许嘉音,“学长,耽误几分钟没事吧?”   许嘉音愣愣点头,转头看向熟睡的周赦,算是知道二少爷是谁了。   乔屿森没有骗他,这两兄弟果然也是富人阶级的,和他不在一个世界。   车子平稳行驶,一路上无人再说话。许嘉音静静嗅着车内舒适低调的香氛,先前被信息素勾起的奇怪反应总算消淡下。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周赦,不知觉,目光变得很深。   他不知道周赦醉的时候有多狼狈,夏町说他吐过,应该是真的,他的头微微偏超窗外,垂下来的几根刘海都是湿的,细看之下,眼眶泛着透明的红。许嘉音心里没来由刺了一下,这笨蛋,不会哭过吧?   他冷下脸,偏开目光不再看。周赦那性格,天塌了也见不得会哭吧,经过今晚,再深的情也该断了,他向来都是这样处理爱慕者的,他的手里拿着刀,能用最熟练的刀法剁碎每一颗企图靠近他的心。   车子缓缓停了,夏町解开安全带,“你们在车上等会儿,叔,你去帮我拿。”   老管家唯命是从地下车去了,许嘉音默默目送他们远去,身边陪着默默熟睡的周赦。   大约环境安静下来,他清晰听到了平缓的呼吸声,他只把头低下,半点不想看见周赦的脸。   他不想再多看周赦哪怕一眼,这人已经跟他没关系了,搭完这趟顺风车,估计以后再不会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见面。   就这样结束吧,心里这般想着,眼前却不断飘过周赦眼眶的残红,不断飘过落到地上的那枚耳钉。   许嘉音悄无声息地抬头,不得不佩服他们家管家的车技,这一路上,周赦维持着上车时的睡姿,半点没有偏移过,只是不知何时,盖在周赦身上的那块毯子滑下来了,软塌塌地堆在腰腹上。   夜里很冷,他穿着别人的外套,姑且好点,周赦里头的球衣明显浸过水,估计是呕吐后清洗时泼上去的。   许嘉音拧紧眉头,终究没有忍住,捡起滑下来的毯子,轻轻盖回到他身上。   酒气扑鼻而来,温过男人胸膛的热气,令他鼻翼轻颤。他下意识地抬起眼,这时才注意到,周赦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潮红之上密密麻麻一层汗,隔着这一截距离,还能清晰感受到扑涌过来的热气,热得不同寻常。   许嘉音抿紧嘴唇,腾出一根手指,轻轻碰到他的颈侧。   充满力量的脉搏从指尖传来,快速的,炙热的,仿佛在那人类的皮肤之下,暗藏了一片苏醒的岩浆。   许嘉音的手指缩了回来,这起码得有40度吧,夏町怎么照顾他的,发烧了都没发现?   现下四处无人,也只好等夏町回来再说。他无声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整理叠了双层的毯子,边缘往周赦背后掖紧,防止再掉下来。   整理到底下,他见到周赦的手垂在大腿边,因睡着了,手指无意识分开,攥在里头的耳钉堪堪滚落出来,钻石之上凝着寒光。   刚才争吵时,他没能看得太清楚,现在他确定了,真的是和乔屿森那个一模一样的款式。   许嘉音怔怔望着,他根本没有把这些礼物看得多么珍贵或者另有含义,他心情好,就戴几天,心情不好,很可能立马扔掉。   周赦太傻了,居然这么当回事,就是因为这样,他心里才会隐隐作痛吧。   算了,就当作没看见吧,他将那只手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毯子下,正准备离开,周赦迷迷糊糊地张了口:“音音……”   许嘉音倏然抬头,却见他双眼仍然紧闭,只不过是梦呓。   许嘉音无声拍拍胸口,吊起来的一口气松缓下去,心中勾起的一串涟漪久久荡漾。   音音……原来私底下周赦是这么叫他的,当面却不敢叫出来。他低下头,隔着不厚的毛毯,在那握着首饰的手背上轻轻拍打,“忘了吧。”   只有忘了,才不会继续痛苦,有些东西,他许嘉音,永远也给不了。   “音音……”又是一声低喃,周赦醉眼朦胧地望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许嘉音心底猛地一下。   “你、你醒了?”   周赦半张着眼,手掌打开,将他轻轻握了进去,“音音,别离开我……”   许嘉音眼皮狠狠地跳了下。那双眼里没有焦距,只有半梦半醒的醉意,一时间让他无法判断。   “周赦,你在做梦吗?”他轻声唤了唤,手上悄悄发力,试图从灼热的掌心逃离。   周赦果然是梦游,正常的他根本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讲话,然而不知道哪个细微的动作惊醒了他,他的眸子倏然间有了光,他倏地抓紧许嘉音的手:   “你怎么在这儿?”   迎头一句质问,喷过来刺鼻的酒味。许嘉音皱紧眉头,“你哥叫我来的,放开我!”   周赦明显还没酒醒,但他醉得最厉害时,理智也没有完全错位。正因为如此,痛苦没有一刻离去。   他是被许嘉音叫醒的,也是被热醒的,他闻到香甜苏打水的香味,很奇怪,他从来没用鼻子闻到过苏打水的味道,那味道似远似近,若有若无,硬生生将他从梦境深层拔了出来。   原来梦不是梦,许嘉音真的在他身边。   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绝非擅长死缠烂打,甚至连好听的哄人的话也不会说,他深知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对许嘉音的那份执念,为什么没有跟着呕吐物一起离开他的身体,反而越扎越深?   许嘉音甩了甩手腕,“放手,你哥马上回来了!”   周赦双眼灼热,整个人泡在高温的蒸汽里,蒸得神智不走常道。他紧紧钳住了那只手,胸腔不寻常地起伏,呼出沉重的浑浊的酒气。   “他叫你来,你就来?”   许嘉音一愣,“不然?”   周赦狠狠按住他的手腕,身子朝他倾过来,“我们都分手了,你还来坐我的车?”   倏然间,许嘉音被问得回不上话。他本还想关心一下的,这人莫不是烧糊涂了,居然拿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肚子里来了气,许嘉音毫不客气还嘴过去,“什么意思,你想说我不要脸?”   狭窄空间里,周赦的每一次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大概真的烧糊涂了,眼里只有浓浓的怒和恨,“难道不是?”   许嘉音肚子里那股气轰地窜上天灵盖,“啊,对,是!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是吧?你也和所有人一样,觉得我轻浮,不要脸,alpha堆里滚,脖子被咬烂了,是不是?”   他几乎是吼着说出口,吼得车里的空气颤栗震动。他睁圆了双眼,因为太用力,眼白处尽是鲜红裂开的红丝,他自己也震撼不已,原来平时被人诟病的,他以为完全没放在心里的,通通藏进了心底最深处,在这一刻,对着最不该迁怒的人发泄出来。   可周赦只有寂静,他是与夜融为一体的黑,黑夜覆住他的眼睛,他平静冷漠地说:“我算是知道了,为什么那些人都说,对待许嘉音,最好的方法就是标记了关在家里,一辈子不要放出来。”   许嘉音气得发笑,“你说什么?”他将脸冲到周赦面前,“你再说一遍?我没听错吧,周赦?”   周赦屹立不动,他的身上全是看不见的火。   许嘉音哈哈笑起来,他狠地挣开了手,一把扒下衣领,将光洁的脖颈露出来,“好啊,你现在就把我标记了,你做得到吗?”   周赦瞳孔颤抖。夜影在裸露的肩颈流淌,浓烈的香气冲到大脑深处,他死死咬紧牙根,犬齿处钻心地发痒。   汹涌夜潮里,许嘉音像只没有心肝的妖精,“怎么了?你咬啊,你没有牙齿吗,周赦?”他得逞地笑着,一点点将扯开的衣领整理回去,然后拉开了车门。   冷风哐当灌了进来,周赦嘴角沁出血,伤口在他舌头上。   许嘉音弯下腰挥手,风把他的外套灌成胖胖的圆桶,周赦认出来,那是乔屿森穿过的衣服。   胃里下意识一顿恶心,难怪总觉得车上有股奶骚味。   “再见了,学弟,本来以为我们能和平结束的。”   “砰”的一声,许嘉音将车门重重摔上,他撞着风转身,远远见到路上开来一辆出租,他举高手走去,彻底不再回头看周赦多一眼。 第37章 放过   周赦静静坐在车里,手里的耳钉滚到了脚边。   夏町已经回来了,把箱子交给管家去放,径直打开门问:“怎么了,他怎么走了?”   周赦坐在那里,脊背深深往下躬曲,双手狠狠扣在消瘦的后颈,脑袋垂到膝盖下面去。   夏町朝许嘉音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出租车去得快,这一会儿功夫,马路上干干净净,完全见不到影子。   这就是迷人又危险的许嘉音,该绝情的时候,他比谁都来得痛快。   只是,将这份绝情用到周赦身上,未免显得太过残忍。   他与老管家交换眼神,双方眼里皆是无奈和沉默。他只好坐上车,重新关门坐好,对着后视镜说:“那就回家吧,回家好好休息,明天要陪父亲,你别忘了。”   听到这里,周赦倏然有了动静。这世上有两个人百分百能点燃他,一个是许嘉音,另一个就是父亲。   他的声音冒着火,却又压在砖石底下,透出无法顶破的沙哑。   “我现在很不舒服,能不能别提父亲?”   夏町挑头回看,“抱歉,我这儿有醒酒药,要不要吃一回?”   周赦纹丝不动,可若细看,就会发现他扣在后颈的手上青筋不断鼓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爆破皮肤,淅淅沥沥地渗出血来。   看这样子,夏町便知他不会开口回话了,他习以为常,将脑袋挑了回去: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但对你来说,有些东西是必须经历的。”   周赦冷冷嘲讽:“你现在是以什么姿态跟我说话?在给我上课?”   夏町无奈叹气,“我在陈述事实,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许嘉音该不该继续留在你的心里。”   周赦猛一用力,指甲抠进了肉里,他却不觉察疼。   他的心脏撕开了一条口子,对许嘉音的爱哗啦啦流出来,他惊觉那滩东西的丑陋,他的爱统统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原来一直以来他就将这样的东西供奉为爱。   “我理解,你喜欢他,喜欢一个人没有任何错,但你未免给他加太多滤镜了,你有好好了解他过吗?你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他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时,牵手接吻都做,比对你时还要过火,你敢想象吗?你敢面对吗?”   周赦嘶吼,“你闭嘴!”   夏町眼神坚定,“现在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了,你还愿意继续喜欢他吗?阿赦,你已经为他付出过巨大代价了,当然我不觉得那是他的错,也不觉得要借由那件事让他同情或者爱上你,但我觉得他配不上你,趁这个机会,结束吧。”   那不是什么伟大的偶像,只是一个在众人嘴里嚼烂了的许嘉音。   像是着了魔怔,周赦狠狠抱住脑袋,一瞬间两耳边来了不计其数的声音,刚开始听不清楚,只觉得是一阵巨大的恐怖嘈乱,慢慢他分辨出那是人的语言,三言两语只言片语统统有关许嘉音的谣言,多么不堪入耳,多么令人愤怒。   他喜欢的学长绝对不是那种人!学长只是被那些人逼疯了,不得已将自己保护起来,不得将自己堕落尘埃!旁人骂得越狠,他的心里越疼,他不是执迷不悟,他用这双眼睛亲自看得清楚——可今晚难道不是他亲眼看着,亲眼看着许嘉音有多无情,根本再也不是他迷恋的那个小太阳!   怎么会这样?他头脑昏沉,他不断下坠,他给许嘉音贴滤镜了吗?他喜欢的许嘉音早已死去了,而他恋慕的至始至终只是一层幻想?他想起曾经路过西教楼的画室,许嘉音蹲在窗前的白漆方凳子上,年少的身影消瘦纤美,窗外一片雨洗过的青空,潮湿午风拂面,掀了几根碎发飘飘忽忽挠他鼻尖,他用画笔的杆挑了开去,然后倏地转头看向门口,周赦吓得闪离,最后一眼看见画纸上一田的向日葵。   那个许嘉音,死了吗?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想嘶喊出声,嗓子里却成了真空,无法传导震动的频率,他身子失重,哐当滚到车座椅底下,夏町惊呼了声,手忙脚乱前来扶他,慌乱间摸到着火般的身体。他叫司机停车,越过座椅将人扶起来,涔涔汗水之下,周赦眼里含了一淌粼粼的泪,如风过了月色的湖。   “叔!不好了,快掉头去医院!”夏町急促惊呼,手掌摸到脏兮兮的血,混了汗水一同糊在周赦的后颈。他这才看见徒手刺出的伤口,那得用多大力气!   老管家急忙点头,朝前方路口冲去。   周赦病了,大约是被许嘉音气的,学校里很快这么传开了。   他在学院班上皆没什么关系亲近的朋友,宿舍里也只有屈服淫威的赵文等人,虽然心底隐隐担心,但过节在先,很难拿出什么实际的行动,倒是听那晚一同参加聚餐的苏瀚吹了几场牛,说周赦有多伤心,许嘉音有多无情,末了总结一句:   “等着瞧吧,许嘉音那种烂O,迟到要被人收拾的!”   赵文虎头虎脑,意外听出他字里行间的怨气,小心翼翼地打听:“哥,你是不是有点讨厌许嘉音啊?”   苏瀚笑得讳莫如深,“我?犯得着讨厌他?不过,我高中很好的哥们因为他被人打残了,对他有点偏见也不奇怪吧?”   赵文连连点头,吓了一身冷汗。   alpha之间的斗争,果然恐怖如斯,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一连大半个月过去,没有周赦病情的消息传来,冬季彻底掌控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它挥舞权杖,以雨雪作礼花,尽情赞颂它所统治的王国。运动场上四处湿滑,所有体育社团的活动宣告暂停,体育课也转到场馆内进行,下课铃响,一群练完艺术体操的女孩撑着伞从门口出来,人人裹着棉裤棉服。   许嘉音靠在飘雪的天台,发梢凝满湿哒哒的水珠。   这里视野开阔,正前方看出去一大片全是篮球场,他没有数过,起码有十个,就算如此,平时也经常遇到抢不到球场的情况,哪像今天,寂静空荡得令人心悸。   腾腾的烟雾从天台角落升起,江言站在那儿,和他一样没有伞,浑身淋得潮湿。   眼见着练体操的女生走远了,他将烟头按在围栏上捻了捻,“走吧,去吃午饭了。”   许嘉音幽幽望着那片空旷的球场,嘴里幽幽出声,“等会儿,这个点人多。”   “刚才叫你去你也不去,有什么好看的,就算你把地看穿了,可爱多也不会出来。”   谁说我在想他了?他已经是过去式了,麻烦不要再提!”   江言勾着脑袋嗤笑,“你这不是不打自招?赶紧走吧,感冒了还得我来照顾!”   “谁要你照顾了?”许嘉音不屑,“要去自己去,我叫乔屿森来陪我!”   “得了吧,是谁为了躲他,跑来这冷旮旯地方淋雪?”   “反正不是我!”许嘉音轻哼一声,转头过去,不再打算理他。   他没觉得他在躲乔屿森,乔屿森对他一如既往的热情,约他吃饭打球图书馆,他统统找理由拒绝了,他觉得只是单纯心烦不想见而已。   无缝衔接的事情他干得多了去了,上一场的内疚,只要沉溺进下一场欢乐,自然烟消云散,可是这次有些许不一样,他不由得想,是不是恋爱循环的游戏玩得太多了点,叫他打心底觉得累了。   最近他是很奇怪,总是反复想起在车里和周赦吵架的场景,许嘉音名声太烂,愿意和他谈恋爱的哪个不是一丘之貉,只有周赦是个例外,明知道他是烂人,还愿意一头栽进来。   许嘉音心烦意乱,可这关他什么事?要怪就怪周赦傻,怪他经不起诱惑,怪他玩不起还骂人!   耳边传来打火机的声音,他扭头过去,伸出手说:“给我也来一根。”   江言稀奇看了他看,嘴里吹出青色烟气,“没了,最后一根。”   许嘉音嘴巴一抿,最终没有冲过去翻他口袋,确定是不是真的最后一根。   时间急剧地寒冷起来,他的脚掌早已没有知觉,十个手指头冻得钻心疼痛,他忽然蹲下去,身体缩成一团,将脸埋进了臂弯。   脚下一大滩落雪化的冰水,映出灰霾霾的天空,他像落在镜面里的一粒灰。   江言默默凝望着,手里的烟缓缓放下。   “放不下就去看看呗,我认识的许嘉音可不是这种性格。”   回话声闷闷地传出来:“看什么?怎么看?”   “走去看啊,他不是还没出院吗,这会儿肯定躺在病房里呢,你不是认识夏町吗?去探个病还不简单!”   许久许久,许嘉音怔怔抬起脸来,生长过长的刘海压得嵌进皮肤。   “我才没有想去看他。”   江言呵呵地说:“市中心综合医院。”   许嘉音咬着腮帮子看向他,却看见他下楼的背影,“走吧,祖宗,带你去吃饭。”   雪渣子簌簌地落,许嘉音鼓着气看他背影即将消失,最终站起来,乖乖跟上江言的脚步。   他可没说打算去探病,只是刚好差不多要到打抑制剂的时间了,上回那个护士姐姐技术挺不错的,一点不疼,他还想去。   周六那天,还是照常回家,他瞒着家里所有人,自己偷偷去了中心综合医院。   站在熟悉的医院大门口,许嘉音满心嘲讽自己的多此一举,同时烦恼这毫无理智可言的举动——这么大医院,他怎么知道周赦住哪间病房,就算一间一间去找,得找到哪年哪月?   那晚之后他和周赦彻底断开联系,也没颜面向夏町打听病情之类的近况,总之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关心这个人的任何事……所以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许嘉音颓败地耷拉头,心想走了吧算了吧人家都说他不要脸了,他干嘛还要往上凑啊。   “许嘉音?”正思想斗争,夏町从身后走了过来。   听出来人的声音,许嘉音浑身一个机灵,脸上表情变幻莫测,费了点功夫才调整到正常的微笑脸。   他转身,“夏町学弟……好巧。”   夏町不为所动地上前来,“你是来看阿赦的?”   一语道破,许嘉音表情僵了僵。   “我来打抑制剂,他病了?”   夏町默不作声地看着,露出客气的笑,“嗯,那就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说罢,绕过许嘉音往大楼里走去。   许嘉音笑得满脸僵硬,愣在原地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只是,夏町像是后脑勺有眼睛似的,刚走几步,回过头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许嘉音笑得不露破绽,“我没有跟着你啊,我也这个方向。”   夏町站定,叹了口气,“打抑制剂在那边。”   “……是么?那是我记错了……”真尴尬,他转身准备溜了。   “许嘉音。”夏町却叫住,眼里亮着逼人的光,“你回去吧,他在重症区,你进不去的,别再来招惹他了,就当放过他。”   有风经过,夹杂冰冷的寒潮,直往衣领子里灌。   揣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什么时候被冻僵的,他怎么不知道?他僵着手拿出嗡嗡振动的手机,乔屿森打来的电话。   他甜甜地笑了,嘴角勾成新月的尖角,他摇摇手机,“想什么呢,我路过而已,不和你耽搁了,屿森都催我了。”   夏町默不作声,看着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在反光的地板上滑了一滑。   他不是周赦,他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关上了门。 第38章 回忆   周赦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的起点在莱洋西教楼的画室。   那是许嘉音请了一段长假,返回校园后不久,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学校里有关他议论没有一刻停止过。乔洛野大张旗鼓追许嘉音,迫于他的淫威,外面已然公认许嘉音是他的人,哪怕暂时还不是,做他乔洛野的Omega的只是迟早的事。   莱洋中学里充斥着无数欣赏乔洛野风格的粉丝,一时间,许嘉音成了不知多少人的眼中钉,也就是那段时间,学校里蔓延起关于许嘉音的谣言,说的全是有关继父的事。   这些话只在暗地里流传,周赦活得两耳不闻窗外事,等从同桌嘴里听说的时候,故事已经衍生出极端离谱版本——原本的侵犯未遂成了他用信息素刻意勾引,甚至无凭无据编排出不存在的事情,例如在他父母再婚之前,他和继父就已经有所勾结,看似继父和他妈妈结婚,其实是为了方便他们苟且……   周赦听得满脸铁青,当场冲出教室,往西教楼去找许嘉音。   他的人生极少有冲动的时刻——看似是这样,但实际上情况是,他随时随地产生无数冲动念头,只不过在念头化为行动之前,强大的理智将他拉了回来。   那天也是一样。   走到西教楼底下,周赦已然压住愤怒。   他无非是想冲进去告诉许嘉音,有人在暗地里把他讲成这样,得赶紧自证,赶紧求清白……他忍了下来了。   这种事,许嘉音不知道才好,他会在暗地里默默打扫完毕,他所喜欢的人,生长在干净地带就好。   可来都来了,想到此时此刻离喜欢的人只有十几米,他心跳加速,悄无声息地上去台阶,渐渐接近画室门口。   他运气好,画室门开着,里面只有许嘉音一个人。   他只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可当他悄悄移出视线,看见的许嘉音并没有在画画,只是孤独地蹲在凳子上发呆。   他将呼吸放缓,静静站在那儿,一同感受这份空旷的孤独。   已经记不清,他这样陪着许嘉音经历了多少次孤独。最开始,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心意,那不过是比寻常人漂亮了点,比寻常人更擅长交际了点,他找不出喜欢上许嘉音的缘由,勉强说服自己是见色起意,但又生不出想要得到的欲望。   这一刻周赦恍然明白了,他对许嘉音,是同类相吸而已,仅此而已。   他们一样孤独,只是一个选择活在黑暗里,一个却被推到太阳下。   要发现这点实在不易,许嘉音活在厚厚的像太阳一样的壳里。   那天下晚自习,周赦一如既往地偷偷留在后面,预备像往常那样送许嘉音回家,许嘉音早已改回了走学校后门的习惯。后门人也不少,因为正对西桓的正门,街道上多是穿着男高校服的男生,几乎是清一色的alpha。   说起来,乔洛野有阵子没来缠着许嘉音了,不知道是耐心消失放弃了还是另有诡计,周赦觉得后者可能性更高,alpha这种生物,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放弃目标。   但不管怎么说,这几天的许嘉音获得了久违的安静,他走在回家路上,也比往常变得安静,不会突然之间回头或者转弯,增加暗中尾随的难度。他就像知道且接受了身后有人一样,默默走在冷清的街灯下,偶尔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别在耳后的碎发随微风扬起。   只是今晚,这份安静被不速之客搅乱了,几个西桓的男生往许嘉音围过来,为首是位素未谋面的Omega。   许嘉音安静站住,怀里抱着一沓大小不一的纸,“找我有事?”   为首的Omega长相有些妖邪,属于狐媚子眼带泪痣的那类,毫不避讳地对了对校牌上的名字,二话不说指挥身后的跟班,“把他给我掐过来!”   跟班们各个人高马大,靠着分化后获得进化的嗅觉,许嘉音一眼认出那是几个级别不低的alpha,而发令Omega的身上,散发出他们每个人的味道。   这群组合,就像女尊社会里的女主人与男妾的关系,隐隐令人作呕。   许嘉音嘴里冷喝:“你们干什么?我们认识?”   说话间,双手已被人拧了去,怀抱的纸页哗啦洒到地上。他吃痛喊了一声,后脑勺的小丸子被人一把揪住,拽着狠狠压低脑袋,紧接着后脖子凉,后衣领被人一把往下拉开。   这些人不说废话,动作飞快,又有武力值碾压,许嘉音像只任人玩弄的小鸡仔。随即,他听那狐媚眼的Omega嗤了句:   “切,还是雏啊,都说洛野把标记给你了,这TM到底谁造的谣!”   许嘉音被粗鲁地松开,身子差点没能站稳,“你有病是不是!”   Omega抱起手臂,满脸不屑,“我有病,但跟你没关系,你可以走了。”   这么不把人当人看的人,许嘉音第一次遇到。   他当场冷笑,迎着那男生走过去,二话不说抓住Omega的衣领,狠狠往下一扒。   Omega尖叫起来,立马,许嘉音被跟班们推了开去。   “你TM干什么!有病是不是?”   许嘉音冷着眼睛,“现在你知道了,被人扒衣领什么感觉!”   omega不敢置信地捂着脖子,“现在我知道洛野怎么会喜欢你了,也好,那就警告你一句,乔洛野是我看上的alpha,你敢抢,我就把你送给他们!”   指那群跟班。   说完话,一群人嚣张走了,许嘉音站在原地,肩膀不停抖动。   又来,又是因为他们的洛野,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周赦就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他早打算上前的,可他很早就看见,乔洛野在街的另一边,漫不经心看着戏、抽着烟,然后向许嘉音走来。   周赦低下头,藏进了人群。   还是如往常那般嬉皮笑脸地起哄,乔洛野走到身前来,“怎么着,被人欺负啦?谁欺负你,哥哥给你报仇去。”   许嘉音发着颤瞪着他,“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乔洛野似笑非笑地放下烟,“说得好像我对你怎么样了一样,今晚我朋友过生日,一起过去吧。”   每天每天,不停不断,这样骚扰他,这样纠缠他,为他招来不计其数的麻烦,喜欢一个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许嘉音失神地笑了,他笑起来实在太美,鼻梁上红痣欲坠,似美人将要香消玉殒。   “好吧。”头一次,他对乔洛野放缓了态度。   乔洛野略略吃惊,扔了烟头,上前揽住他的肩膀,“没听错吧,今晚的学长肯乖了?”   许嘉音默默靠着他,脚下踩着写满红字的白纸。   在之后的对话,周赦离得太远,没能够听清了。他眼睁睁见许嘉音上了乔洛野的车,许久后恍惚冲出人群,冲到遗弃一地的废纸堆前,他望着飞快远去不可能追得上的车,双瞳深处的暗光隐隐颤抖,风掀起地上的纸片哗啦啦作响,他缓缓低头,弯腰拾起一张。   那些废纸上写满了话,用了鲜血一般骇人的红色,写着世间最恶毒最阴险的诅咒,仅仅一天,许嘉音就在课桌里发现这么多。   “你怎么还好意思来上学啊?”   “谁给你勇气活着的?”   “烂O,烂透了!”   ……   周赦缓缓直起腰身,握紧那没有一张留名的信纸,双手到牙根,抖得咯咯作响。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刻,许嘉音站在原地发抖。原来,他想倾力保护的人,早就被人从高台拖下来,扔进常人无法想象的恶意之中。   他把废纸一张张捡起,狠狠捏成了一团。 第39章 回忆 2   一个人站在太耀眼的位置,光芒与他如影随形,但如果天黑下来,黑暗也向他聚集,当人群起而攻之,他是最完美的靶子。   许嘉音是活生生的例子。   时至今日,周赦仍不知晓那晚许嘉音和乔洛野去了那里、玩了什么、是否受到更严重的欺负,他在许嘉音回家的巷子口等到凌晨,熟悉的黑色劳斯从十字路口缓缓驶来,车灯刺眼地直射在路上,后边车门打开,许嘉音醉醺醺地摔了下来,险些一头栽进路边的绿化带。   周赦心头一紧,但紧随着,乔洛野从车里伸手,稳稳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摇摆的身子立正过来。   “真不用我送你进去?”   路面上全是光,周赦躲藏在商铺柱子后面的黑暗里,那幽深的永久的黑暗,那卑鄙的惧怕的向往,令他不敢多伸头一公分确认许嘉音的情况,唯恐暴露后宛如活鱼曝晒在陆地上的鞭打。   “不用,你回去吧。”   许嘉音说话的声音还算清晰,看来没有醉得太厉害。   接着,乔洛野高傲地呵呵几声,“那么,晚安了,小音音。”   风里夹杂隐形的冰雹,子弹一般击射进胸口,周赦感觉那里开了一朵鲜红的花。   黑色劳斯很快走了,许嘉音独自站在路边挥手,直到车灯驶过路口,再也看不见踪影,他还保持着挥手的动作,仿佛幻化成一只永动的招财猫。   忽然之间,他弯下身去,“哇”地吐出一口。   周赦站在柱子后大汗淋漓,直到许嘉音吐完离开,手里的纸巾捏成了碎屑。   在他循规蹈矩的年轻人生里,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晚回家。   周赦失魂落魄,进了门想往楼上走,听见严厉的咳嗽声,才怔然发现,客厅里坐了好些个人,平时负责指导特训的教官,站在教官旁边的照顾他起居的阿姨,坐在正中的表情严肃的父亲,还有……两位素未谋面的客人。   “你好。”客人中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主动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温和春风般的微笑,“是阿赦吧,我叫夏町,比你稍大一点,你可以叫我哥哥,或者直接叫名字也行。”   周赦茫然注视着,脑袋里的信息开始串联。   他父亲的性格,从来不会给他温和的选项,他的人生也好,即将拥有的哥哥和继母也好,只有冰冷的板上钉钉的通知而已。   还好吧,花了十秒钟,周赦机械地叫了“哥哥”和“阿姨”,像某种完成指令的AI,然后机械地转身,想往楼上去。   背后传来父亲的质问声:“这么晚才回家,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原因吗?”   大约对他接受新家人的表现还算满意,周震深语气还算温和,但常年累积的军人气质使他不怒自威,加之他极少回家,每一次与他对话,周赦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儿子,他和深爱之人的结晶,而是从没令他满意过的下属。   周赦垂着双眼,沉默不语。   沉默是他们父子特有的对峙。   如此沉默,可想而知,必然触发暴怒,可就在周震深准备一拍而起时,沙发上那位温婉的女人开了口:“阿赦是个乖孩子,看这样子,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吧,让他回房间休息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夏家母子对他超乎常理地温柔友好,如果早些时候身边有这样的人关爱他,大抵是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阴暗的性格的,可惜没有大抵和如果,如今两人的出现,任何一份发自真心的善意,落在他眼里都不过是虚情假意别有目的。   那之后几天,因为周震深在家,周赦没有机会摆脱司机偷偷护送许嘉音回家,每每一下课就被接走,被迫和夏家母子培养感情。原本他与许嘉音上课的区域离得远,没了放学后的时间,一连几天,周赦没能见到许嘉音的面,只能从同学的讨论中听取一二不知真假的传闻。   传闻日渐离谱,令他不敢相信他们口中的人是曾经那个许嘉音。   许嘉音变了,变得彻头彻尾,听说他和西桓一个恶名远扬的Omega打了一架,双方都被叫到教导处,受了不算轻的处罚,而更加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他们掐架的原因是为了争夺一个alpha,那个alpha是乔洛野。   周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晚路过校门口的宣传栏,许嘉音的名字赫然出现在黑板的通报批评里,这事儿是真的。   周赦久久站在原地,人群向门外散去,逐渐的,校园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静默伫立在通报栏面前。   有什么东西在他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爆发了,那是挨下苏文文一巴掌之后,被全世界捧起来又狠狠摔下去之后,或者早在很小很小时候,漠然注视着苏文文带回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男人,早在那时候诞生于许嘉音心底的阴暗面。他没有义务做一个好人,他完全有权利做一个坏人。   周震深和夏琬画的政治婚礼举办前夕,周赦和周震深爆发了一场争吵。   就是平日里最常见的、很无聊的争吵,起因是他月考成绩掉了,周震深在饭桌上训斥了几句,向来挨骂不作声的他冷丝丝地回嘴了几句,周震深大怒,他扔下碗筷,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家。   城市将起暴雨,闷热的空气和聚在角落里旋转的飞虫,十字路口堵了,交警不停地吹哨子,他从写着载客的出租车前横穿而过,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偏僻的河边桥洞下,静静靠墙立住。   他没什么地方可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这里,这里只有垃圾与流浪汉,不管垃圾还是流浪汉,皆没有兴趣打扰他的安静。   周赦自己知道,不管他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多顺从,他安静顺从的外表下居住着一头野兽,是被用皮鞭和鲜肉囚进铁笼的野兽,那野兽面庞之上仇恨人类的眼睛从未熄灭过。他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勾头注视着长满裂纹的地面,好像看见了千疮百孔的心。   天色还未全黑,天桥底下异常昏暗,不多时下起雨来,周赦拉上连帽衫的帽子,一声不响地走进雨里。   河堤上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他是磅礴雨幕里唯一的行走者,渐渐地路灯亮起,渐渐地四周昏黑,远处撕开亮白的闪电,滚滚天雷轰到地面。   脚边聚集了黑色的污水,他们将肮脏的城市洗涤发光,自己阴暗地流向地下,他随着他们逆流,也许能找到污垢的来源。   老旧路灯的注视下,周赦怔然停住脚步。   奔腾而来的积水上游,蓝绿红垃圾桶的中间,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他死也不会认错,那是许嘉音,哪怕只有一个侧影。   周赦抬头打量四周,高耸的楼房中间,狭窄的小巷上空,悬满红色蓝色不同名称的招牌,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在不知觉间走回了许嘉音家的方向,这条巷子正是许嘉音回家的路径之一。   这附近全是廉价宾馆和酒店,夜深了路上几无人行,哗哗啦啦的雨声充实着整个天空。   他竟在这里遇到了许嘉音,漫无目的行走的尽头,竟然还是许嘉音。   出于骨子里下意识的反应,周赦躲进了建筑后。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经历多少,他这卑贱的血液啊,在见到许嘉音后还是情不自禁地沸腾,加速的究竟是雨水下落的速度,还是他砰然乱撞的心跳?   他小心翼翼地猫出身子,偷偷看蹲在路边的许嘉音。   许嘉音没有动作,他静默地蹲在泥水里,好像一袋被遗弃的毫无价值的垃圾。   周赦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深呼吸一口,踏进了小巷。   他只是想走近看看,他不知道他喜欢的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跑来这里,怎么会这样蹲在地上,他装作路过的行人,只敢用眼角的余光谨慎偷看。走得进了,他越发确定没有认错,那就是许嘉音,尽管那个人双手环保膝盖,整张脸埋进臂弯。   周赦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远处一淌水泛着亮堂堂的波纹。   他逐渐走近,走到了面前,又逐渐走远,走到了前面,忽然,身后传来沙哑的呼喊:   “喂——”   周赦脊背一僵,脚步停在雨里。   “喂,你有烟吗?”   那是那时许嘉音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他暗恋许嘉音的生涯里,第一次和许嘉音说话。   他手掌发麻,无措地转过身,“没、没有……”   雨的丝线纷繁,许嘉音失望地低下头去,嘴角的淤青一闪而过。   周赦心里颤颤地抖了抖。   他明白,他只是被当作普通的过路人,许嘉音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丝毫他的记忆。   许久踌躇,他走回许嘉音面前,紧张地伸出手去,“我只有这个,你要吗?”   许嘉音就像那病床上垂死的患者,极其疲惫地抬起头,看向他摊开手心里的一颗糖。   雨水打湿了糖果的包装纸,幸而那是防水的塑料皮,里面装着随处可见的果味硬糖。   周赦心底发颤,生平第一次,许嘉音正眼看向他。   然而他很快发觉那双眼睛迷茫无神,只有严重喝醉的人会露出那样的眼神,雨水没能冲走许嘉音脸上的酒晕,他伸出双手看了看,那双手遍布伤口和泥污。   他愣愣地摇头,“算了,我手脏。”   周赦收回糖果,撕拉一下扯开,重新递过去。   他不说话,双颊通红得比许嘉音更厉害。   雨沫在路灯里飞旋,他静默的坚定地送出那颗糖,眼里闪着不容拒绝的光。   许嘉音呆呆望着他,双手按进泥里,像只小狗那样爬过来,从他手心叼走了那颗糖。   灼热的舌尖一掠而过,周赦心跳飞快,至今他还记得路灯照耀下,许嘉音湿漉漉下垂的睫毛,以及藏在睫毛下黯然的光。   他闷闷道:“谢了。”   周赦将掌心藏进怀里,像最正常最普通的路人那样点点头,转身朝巷子出口走去。 第40章 回忆 3   那之后,暑假很快来临。   二婚之后,周震深着家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往常冷冷清清的家里变得热闹起来,只有他一个人吃饭的餐桌不仅多了极度渴望的父亲,还有天降的新妈妈和哥哥。他默不作声地配合着这份温馨,快要吃完时,周震深破天荒地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差不多该到分化期了,少往外头跑,等分化期过了,就去参加x部的特试,过了,就给你办退学。”   周赦心底一震,“什么?”   周震深淡漠地重复:“这是我为你规划的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根本没有努力用功,我让教官带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场特试,好好准备,别让我失望。”   周赦关注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他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要给我退学?”   “过了特试,你会有新的更好的学校,难道你想在高中混一辈子?”   就算是周赦这个当事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早被安排了这样的路。   他放下碗筷,第一次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不想去,我想在莱洋读完高中,然后考大学。”   周震深无动于衷,“x部就是你的大学。”   “不,我想自己选。”平静坚定的声音,如重物落地。   饭桌上安静下来,夏琬画与夏町疑惑相视一眼。   周震深抬起高贵的眼睛,难得认真地打量起自己的亲生儿子,时光飞逝,如今的周赦脸上仍有稚气,但身形成长得和自己差不多,样貌也大多像自己,只有眉眼间隐约透出几分母亲的味道,勾起他心里深埋多年的刺。   他威严出声:“你再说一遍?”   周赦丝毫不惧地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想进x部。”   周震深定定凝视,“你没有选择,我已经替你报名了,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我连平常人那样选择的权利都不配拥有?”   “你当然拥有,可你是我的儿子,你肩上有责任,应该去追求荣誉。”   周赦冷冷发笑,“什么是我的责任?我的责任就是继承从没见过的母亲的职位,继承你没能完成的报仇的任务,这算什么责任?”   肉眼可见的,周震深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你还没有资格继承他的职位!”   暴怒声震得夏町母子脸色发白,远处的仆从也纷纷夹住脑袋。周赦冷冷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相视,“你有资格,你去继承,省得在这跟我吵架!”   他转头就走,气得周震深浑身颤抖。   如果没有喜欢许嘉音,周赦大约一辈子不会反抗父亲的安排,以他的天资和后天付出的努力,定能按照父亲所预期的,成为一名年轻但不能为人所知的国家精英,去非洲,或者中东,或者其他更加危险的地方,母亲的遗骨至今没能寻回的地方。   他只是还想能看见许嘉音,他恐怕是着了魔。   摔门出走之后,周赦沿着那日走过的路线行走,遇见过许嘉音一次,便疯狂盼望着遇见第二次,但好运不是常在,他再没能在荒芜的街道边遇见过想见的人,他只好浑浑噩噩转回学校附近,企图在小酒馆或者KTV外面遇到许嘉音。   如今的许嘉音不再上补习班,也不再去风景优美的公园写生,终日和根本没见过的同龄人们在纸醉金迷的地方厮混,最近传言频出,他身边的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大张旗鼓追求他的乔洛野不堪侮辱,好像找过他的麻烦,但都只是传言,具体什么麻烦,情节是否严重,全部不得而知。   那天是暑假里稀松平常的一天,没有下雨也没有节日,没有任何纪念意义的一天,周赦出事了。   近来他脾气越发不好,类似的不舒适感越发频发,料想可能是快到分化期的缘故。他是纯正AO家庭的后代,在严密监控下长大,医生为他推测出大致的分化期,并确切告诉他会成为一个alpha,不出意外,再过几天他就要被关进医院。   分化是段危险又痛苦的经历,他倒没有太惧怕,有时他会感慨天意,很早只是,他便知道自己有天会成为alpha,而他喜欢的男孩,幸运地分化成了Omega,如果有天他们要在一起,连父亲也无法给出正当反对的理由。   可是,会有那一天吗?   周赦抬头望天,胸口微微发热,紧接着一阵发冷。   夜已深,他还没能找到许嘉音。   那晚正式打过照面后,他试着在许嘉音面前出现过几次,然后许嘉音沉溺玩乐,压根没有注意到他。他沉闷离开,后悔的同时心里又送了一口气,不管是喝醉断片还是其他未知原因,许嘉音没有记住他,对许嘉音而言,他还是一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不知不觉,他走到莱洋的天桥下,学校放假,小街两边的商铺纷纷暂停营业,唯一亮着灯是一家算不上正规的补习班,因为费用便宜,许嘉音一直在这里上课。   这个点,补习班刚好下课,门口站着稀稀拉拉几个人,许嘉音赫然在其中,被一群眼熟的男生团团围住。   周赦靠边站住,将身形隐藏进天桥的阴影。   即便相隔这么远,听不清前方任何声音,他还是能认出乔洛野和那四个不变的跟班,跟班们站得较远,乔洛野则站在许嘉音正面前。受人追捧的alpha,足足比许嘉音高出半个头,极具攻击性地捏住许嘉音的下巴,想要强行夺取他的吻。   许嘉音用画板砸向他,脑后的头发散了一脸。   周赦心头猛地缩紧,抬脚冲上前去,许嘉音将那头发往后一甩,大步往这边走来,目不斜视地路过了他。   风扬起许嘉音不算太长的头发,那一秒擦肩,周赦心脏停跳。   许嘉音还是没有注意到他,至始至终,他是一个过路的无关人员。   周赦停在半道,风掠过耳边,吹来乔洛野笑骂的一句脏话。   跟班们围上去,他一挥手把人推开,背对车流点了一支烟。   “这不识相的贱O!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洛野,消消气,我看他就是把自己当回事了,宁愿乱找男朋友也不接受你,这不就是跟你对着干吗?”   “看吧,我早说了,就是因为洛野对他太好了,他才会这样的,还以为把他名声搞坏,他就会知道服软,这下子适得其反,他自暴自弃了。”   ……   风太大,周赦逐渐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只听见自己牙帮打架的咯咯声。   把他名声搞坏,他就会知道服软……原来太阳的坠落是蓄意,是犯罪,仅仅因为许嘉音拒绝了一份求爱?   乔洛野夹着烟朝这边走来,闷气显然还没散,跟班们瞅着他脸色,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我们洛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要我说,就该把那Omega抓来好好教训一顿。”   “教训啥啊,你还没看出来嘛,这许嘉音,就是宁死不屈那种性格,你越逼他,他越不向你低头!”   “得了,别说得跟个烈士一样,洛野,别生气了,说不定你不理他,他就回心转意了,再说,你又不是没得选,换个更好的吧。”   说到这里,乔洛野冷冷出声,“我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对待!”   跟班连忙,“就是,就这么放过他,便宜他了,要不继续搞他?”   “怎么搞?又写威胁信?”   那晚的风如此燥热,周赦握紧双拳,在他们经过时,抡起拳头揍了过去。   最开始的一拳,精准给到了策划写威胁信的那位,乔洛野一行先是惊吓,没弄懂路人为什么突然对他们出手。   第二拳,他精准冲向强吻未遂的乔洛野,乔洛野运动细胞那么发达,又常年在地痞堆里厮战,反应迅速地躲了开去。   “什么情况?疯子?”第一个被打的捂着脸嚎叫。   乔洛野没有他们那么大条,侧身躲过一击后,另一击接踵而至,周赦的眼睛在帽子下闪着可怕寒光。   他险险接住,厉声问:“我惹到你了?”   周赦不出声,此刻的他,是一架完美严谨的战斗机器,这是教官对他训练的成果,是父亲对他寄予的希望。   他本该用这身本事,去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建立不为人知的功勋,但他用在了这群人身上,为了一份低劣的爱情。   跟班们不明所以地叫嚷,见到大哥受难,也顾不上问原因了,管他三七二十一地拿出家伙,朝周赦扑了过来。   很早周赦就知道,乔洛野不是什么好人,他真后悔没有早些出手,后悔两校运动会时心软给许嘉音让了名额,如果他正常发挥,许嘉音没可能代表学校出赛,也就不会遇到乔洛野,更加不会招惹上拥护乔洛野的那群人。   他真后悔,他每天跟在许嘉音身后,都干了些什么没用的事情!这群人就在眼皮底下,伤害了他的许嘉音!   太过漂亮的花,如果不及早带回家,是会被别人踩坏的。   冷清天桥底下,风里夹了点点血腥,这对气血上涌的alpha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几个人通通红了眼,打不过,就拿家伙,手里的小家伙不管用,就搬起路边的东西往周赦身上砸。周赦战术明确,混乱中只盯着乔洛野打,然而乔洛野没那么好对付,一身不知从哪学的阴招,没让他讨着太多便宜,他顿时改了主意,攻击转向骚乱的跟班们。   平心而论,乔洛野身边的跟班,实力并不弱,把他们放倒,周赦已经挂了彩。乔洛野倒没有趁机逃跑,格外冷静地站在边上,“你到底是谁?我们认识?”   周赦一语不发,朝他冲了上去。   那之后就是缠斗,充满血腥与暴力的缠斗,从站着到倒着,乔洛野伤到了腿,彻底落于下风,他想叫停手,周赦根本不给喊停的机会,猩红双眼里根本没有理智。   他被周赦活活揍晕过去,晕倒之前,喊的帮手终于赶到了。   小混混掐架,打不过就摇人,差不多是通识,周赦愤怒上了头,完全不考虑自己的后果。刺亮的车灯朝他们射来,他艰难睁眼,看见亮光里来了十来条人影,有人惊喊着乔洛野的名字,有人冲着他骂:   “靠,这A易感发疯了吧!”   周赦神志不清,从打倒乔洛野开始,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统治他的,是愤怒的魔鬼,他的熟悉的身体里爆发出一股陌生的冲动和力量,属于alpha的原始野性。   他听到身后有人靠近,警觉地回头,然而来不及,后颈被一根铁棒狠狠击中,他失去意识。   后来在医院醒来,他遍体鳞伤,光是骨头碎裂便有几十处,多处脏器受损,后颈更是重伤。他倒下时绝对没有伤得这么重,是在昏迷后,被鞭尸了。   他无法动弹,听医生委婉地描述完伤情之后,久久怔愣地望着天花板。   他心里的野兽终究为所爱所想咆哮了一次,只是这一次,也是有且仅有的一次。   他再也无法去到许嘉音身边,哪怕他有了去到许嘉音身边的勇气。 第41章 出院   其实,住进医院一周后,周赦便转出重症室,换到了阳光充足的单人病房。   昏迷清醒后不久,身体还处于极度虚弱状态,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在昏睡,医生例行检查,生怕吵着他休息,脚步声放得悄悄的。   天气越发冷了,好在病房里暖气充足,他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落雪的窗边,望着楼下离去的背影。   他永远不会认错许嘉音的身影,不管光线有多差,不管距离有多远。   他静静凝视,眼里结着如窗外一样寒冷的冰。   身后响起“咔嗒”开门声,夏町推门进来,见他单薄衣衫地站在窗前,脚步连忙加快了几分,“怎么自己下床了,不是说好在医生允许之前不能下床乱跑的吗?”   周赦不为所动地站在那儿,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夏町从他身上看到几分周震深的影子。   他缓缓收回视线,那视线无比冰冷,落到夏町身上,差点下意识地打寒颤。   “你刚刚遇到许嘉音了?”   夏町愣了愣,有些意外他直白的发问,随即释然笑道:“嗯,他来打抑制剂。”   周赦重新看向窗外,这里是十四楼,地上的人如同黑点,亏得他能认出哪一个是许嘉音。   良久,他彻底收回目光,走回病床边的沙发,沉沉坐了进去。   夏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会儿,脸上露出笑容,往他对面坐下,打开了随身带来的食盒。   精致的小食一叠一叠拿了出来,蔬果肉蛋齐全,“赶紧趁热吃饭,妈妈亲手给你做的,味道和平时吃的不一样,我都没能吃着过几回。”   周赦望着面前铺开的丰盛菜肴,却是冷冷开口:“他还没到发情期,打什么抑制剂?”   夏町摆盘的动作一顿,“这,我怎么知道?”   他原本想说,你怎么知道,可自从周赦昏迷后醒来,性情肉眼可见的暴躁,比先前更加难以接近,让他不敢随便开玩笑。   然而即便是语气诙谐的自侃,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并未被理会。他将饭菜摆好,聊起了家里的事,“昨天,乔洛野爸爸听说你生病住院,差人送来好些补品,父亲要在几个党派间周旋,乔家的财力支持很重要,不过他们基本放弃让你道歉的事了,现在他们和父亲有共同的目标,往后的合作才是重中之重……”   冗长的解释说到一半,周赦淡漠出声:“无所谓,等我出院,我会登门道歉。”   夏町讶异,“你说什么?”   周赦却没有功夫重复,端起热气腾腾的汤喝了起来,原本夏琬画担心他闹脾气不肯好好吃饭,出门前给夏町叮嘱了好几遍。   喝完那汤,他放下汤盅,垂着眼往自己碗里夹菜,“我会登门道歉,本来当初也是我太生气了,主动对他动手。”   夏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对……”他小心翼翼地伸头,“那个,阿赦,你还是阿赦吧?”   周赦冷然抬眼,眼角微微不耐。   夏町哈哈一笑,摆摆手说:“开开玩笑嘛,总是不配合,不配合就不配合,吃饭吧,一会儿李医生要过来。”   正常alpha饭量很大,周赦将带来的饭菜吃得干净。   他算是因祸得福,又或者说本该如此,他二次分化了,虽然因为腺体旧伤,这次分化格外凶险,但他挺了过来,情况越来越稳定,再恢复几天,应该能正常出院了。   饭后休息了不久,李医生如约而至,为他带来了初步测试评级报告。他是alpha无疑,他有那么优秀的父母,他是精英与精英的结合,只不过看到最后一栏信息素鉴定时,他皱了皱眉。   综合类信息素,类朗姆酒……   夏町还是没能改掉开玩笑的习惯,呵呵说了句,“朗姆酒加苏打水,挺好喝的。”   周赦缓缓转头,面容冷漠。   夏町自行摊摊手,不说话了。   见机,李医生笑道,“和你母亲一样呢,你应该没见过他吧,以前大学那会,我感觉他是全世界为之疯狂的Omega,唯一一个破格进了x部的Omega,结果被你父亲追到了,你父亲那个性格,居然能追到老婆。”   周赦沉默不语,李医生收起笑,叮嘱说:“身体恢复得比预期快很多,明天就能出院了。”   这可是意外之外的好消息,周赦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   送走李医生后,夏町满脸融洽地回身,“恭喜,这下父亲放心了,你的心结也可以解开了,这么高兴的事,明天要不把同学叫过来庆祝庆祝?”   “同学?”周赦略一皱眉,“不用,我和他们不熟。”   夏町笑得温和,“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赦,那就不叫。”   然而,周赦稍加思索后,语气幽然地说:“还是叫吧,不要说明我的具体情况,就说我康复出院,别忘了告诉美术社的人,他们也算我的同学。”   夏町笑容一顿,“阿赦,你这是……”   周赦讳莫如深,不再和他言语。   第二早,如期而至,病房里还是来了许多人,周震深赫然在列。周赦心底惊讶,从他住进医院以来,这位父亲连只言片语的关心都未给过,肯在百忙之中亲自到医院迎接,简直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但只露了一面,他以工作为由匆忙走了,留下夏琬画陪他说话。   周赦眼睛冷下来,这男人,最看重的果然还是他alpha的身份,这样他才能走上他期望的道路,这一趟过来,怕不是专程确认来的。   而夏町,真把他的同学叫了过来,篮球队的几位,宿舍的几位,美术社只有见过一面的女副社长来了,对他嘘寒问暖半晌,小心翼翼拿出一张画:   “这个,应该是嘉音画的吧,我见扔在活动室没人要,就给你带来了。”   画作一点点展开,周赦失神了片刻。   那是一幅油画,不过明显没有画完,即便没有画完,细节丰富程度也足以媲美成品。他一眼认出,这确实是许嘉音画的,他在暗地里端详许嘉音的画作,不知多少次;许嘉音喜欢画风景,极少画肖像,而这即将完成的画里,主人公是他自己。   是画太好看,还是许嘉音眼里的他本就这么好看?   周赦瞳孔轻轻颤动,一瞬间从心底深处升起心动,却立即,被他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他抬起头,礼貌问:“副社长,这是你在活动室捡的?”   副社长抱手而立,“确切说,是被人扔在了垃圾桶里,这画可不兴丢,就当你的出院礼物了,代表美术社送你的。”   周赦顿时没了声音,他才发觉副社长是这样性格的人,不愧是少见的女alpha,居然从垃圾桶力捡东西送人。   他恹恹收下礼物,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   突然之间进了重症室,周赦获批一长段假期,连期末考试都给他免了,回到家里,日常居住的房间散发着打扫过的干净香气,夏町送他上楼,给他留下一盒东西:“这是一月份的阻隔贴和备用抑制剂,抑制剂只能提前三天打,你要不方便就叫我帮你,以后可不能像之前一样跟Omeg那么亲近了,要有分寸。”   周赦哪需要他嘱咐,默默听完叮嘱,关上了房门。   经历完痛苦的二次分化,重新回到最熟悉的房间,看着窗外的阳光,他竟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他背对着穿衣镜脱掉上衣,扭头看镜子里的自己,背部的旧伤痕还在,颈部多了护士为他贴上的阻隔贴。他抬手,挑起阻隔贴一角,轻轻撕扯下来,在分化期间生长成熟的腺体暴露到空气中。   他眯起眼,忽然想起什么,走回床边,打开了衣柜。   衣柜里放着许嘉音的等身抱枕,当初夏町送给他,他脸红得不敢多看一眼,没忍住拿出来抱过一次,结果差点被他折断……如今注视着仿佛是许嘉音本人的物件,他却觉得内心毫无波澜。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住进医院后,他日夜被分化症状折磨,那是难以形容的痛苦,即便在那样痛苦的折磨里,他昏昏沉沉听着病房仪器冰冷的机械声,嘴里还在念许嘉音的名字。   周赦眼神愈发深沉,如若细看,深处仍有无法褪去的痛苦。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蓝球场外,许嘉音是如何嚣张跋扈地找上门,拽着他的衣领给他一个强吻,也是在那里,许嘉音把他推倒在花坛,嬉笑无情地说出分手,就算这样,他深爱的学长还不肯放过他,盯着他的怒火嘲笑他不能标记。   他不断收紧双手,再回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眼底已是漆黑一片。   镜子旁摆着副社长送他的画,栩栩如生,画功深厚,他最美的照片也比不上零星半点。   他按开呼叫铃,喊了管家过来,冷静无比地吩咐:“把这幅画,扔到杂物间去。”   老管家恭敬从命,替他合上了门。   周赦这才回头,看向衣柜里的等身抱枕,狠狠伸手,掐住了那张可爱带笑的脸。 第42章 见面   周赦这一病,从初冬耽搁到年底,元旦将至,美术社活动室迎来一次大扫除,副社长在社团群里发布了征集人员的信息,只有寥寥数人到位,乔屿森赫然在列。   这倒不奇怪,乔屿森向来是热心班干部的形象,社团活动出勤率百分百,那寥寥数人中剩下的几位,甚至都是受他带动才报名参与。   理论上,美术社不强制要求成员参加社团活动,大扫除这种脏活累活,尤其提前知道社长不会到位,愿意牺牲课余时间的人少之又少,这也是人之常情,好在活动室面积不大,需要清理的地方不多,不过那天下午,许嘉音毫无征兆地出现了,给热心参加打扫的同学带来炸串和可乐。   副社长扔下拖把,兴致盎然地上前:“嘉音,不是说要忙校庆画展没空过来吗?怎么突然有空过来,还带这么多好吃的,说,是不是因为屿森在?”   许嘉音和乔屿森出双入对,学校里对于他们的关系早已默认。   “学姐!”乔屿森正给同学发可乐,听到耳朵红了,“你想什么呢,学长很明显是过来犒劳大家的。”   副社长不吃这套,满脸微笑地抱起手臂,“得了吧,嘉音我还不了解,以前那么多次扫除,可没见他对我们这么好过。”   人群顿时哈哈起哄,许嘉音摆手制止,目光淡淡扫过一脸腼腆的乔屿森,心里浮起一丝微痛。   不能说一模一样,但至少是很像的,当初对乔屿森来了兴趣,不就是因为这副脸红害羞的样子和某个人很像?   但终究只是相似罢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代替得了任何一个人。   他轻轻勾唇,驱赶着那抹微痛往心底深处窜去,不再能掀翻他的心绪。   “想什么呢,我刚好要路过,想到你们在这里辛辛苦苦打扫卫生,就从食堂带了点吃的过来。”他看向乔屿森,却是什么没说,径直路过往办公室过去,拿出钥匙开门,“来都来了,办公室里面也一起打扫打扫吧,有段时间没来,估计桌子都快堆灰了。”   乔屿森忙跟进去,“其实我刚才就想打扫的,但是门锁着,学长你去休息吧,我们来。”   冷冰冰的防盗门无声往里推开,里头果然是很久没人呆的样子,迎面而来的气息泛着冷森。   社长办公室极少让外人进来,平时仿佛许嘉音的私人画室,放了许多私人物品,他本来打算亲自动手打扫。他在门口侧身让开,“那你们去吧,擦一擦灰,把地板拖一下就好了,其他东西不用动。”   乔屿森乖巧点头,带着人进去了,许嘉音留在门外,靠着墙叹了声气。   就是这时,副社长一边啃着串,聊八卦似的走到面前说:“对了,你还记得周赦吗,听说他要出院了。”   许嘉音身形微微一顿。   身体斜对方,办公室里整面落地窗的帘子被人拉开了,他想起曾在这里和周赦接吻。   副社长放下啃完的串,大咧咧擦擦嘴,凑近说:“我知道,别让屿森听到,在现任面前提前任可是死罪!”   串儿的味道太大,从她嘴里飘过来,许嘉音抬起手背挡住鼻子,眉毛嫌弃地挤拢,“谁是前任?谁又是现任?”   副社长哈哈一笑,将嘴巴拿开去,“和你谈恋爱的男生,还真是有够惨的,不过嘛,我已经习惯了,我看屿森还好,是那种玩得起的,但是那个周赦……”她学许嘉音的样子鼓鼓腮帮,“学长,你要不趁机去道个歉?”   许嘉音沉默不语。   其实,他表面装作漠不关心,心里却没法不在意,江言最了解他,不止一次劝他去道歉,为此,他一连好几天不想理江言。   沉默稍许,许嘉音冷冷轻哼,眼尾流出动人的篾笑,“你也说了,他是前任,我干嘛去找前任道歉?难道我连分手的权利都没有?”   副社长转念一想,点头,“也是,不过毕竟是你把他气病了……”   “副社!”许嘉音抱住手臂,“那是传言,传言!你没事少刷点论坛行么,我怎么把他气病了,是他自己有病!”   “哦……”副社若有所思,“他有什么病?”   “我怎么知道?”许嘉音瞪她一眼。   关于周赦得了什么病,学校里还真没人知道,和他不熟是主要原因,而且自从他请假住院,夏町把咖啡厅的义工兼职辞了,除了上课之外的时间通通不在学校,想从他口里打听消息也是很难。   说到底,偌大的校园,愿意嚼周赦的八卦打发无聊时间的大有人在,真正关心他的,能找出几人?   两人半晌无话,许嘉音忽地开口:“你说他出院了,是真的吗?”   副社点头,“应该是吧,夏町跟我说的,问我们社团里有没有人去接他出院,他好安排,所以我才问你啊,咱们社团里,就你和他熟吧。”   许嘉音低下头,过度生长的刘海挡住眼睛。   既然夏町这么说,那出院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   他凭什么要去?   区区——区区一个beta,就算真是被他气病的,那也是因为自己蠢,难道不是吗?   他一没骗二没逼,谁不知道许嘉音是个轻浮无情的烂货,而且也给他亲过那么多次不是吗,他们早就互不相欠了。   冷风吹来,许嘉音瑟缩脖子,办公室里有人叫他:“学长,你这副画要收起来吗,都落灰了?”   许嘉音倏然一怔,抬头往门内看去,扔在地上没收的画架已被翻转过来,正面朝向自己,上面贴着即将完工但未完工的肖像画,那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从色块到少年,出自他手。   大约画得太像了,即便还有部分部位缺少细节,但那张脸,那副脸红耳热的表情,那双隐忍灼热的眼睛……他觉得心脏诡异跳动了下,好像周赦真人出现在这里。   “学长?”乔屿森扶着画板,出声提醒,“要收到哪里?”   许嘉音回过神,撇开脑袋再不多看一眼,“拆下来扔了。”   乔屿森没什么反应,稀松平常地说了声好,低头去撕四周的胶带。   花费了大半个月心血的画作,被卷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扔完,他对许嘉音说:“学长,你还记得下周我哥的生日会吧,你想好了吗,跟我一起去吗?”   经他一提醒,许嘉音适才想起这回事。乔屿森好似一只兄控,聊天时十句有八句离不开哥哥,生日这事早听他说了,许嘉音因为周赦的病耗费许多心神,一直打不起精神愉快玩耍,甚至最近都在后悔轻易给了乔屿森机会。   他想了想,勾唇说:“好吧,下周三,我正好没课。”   乔屿森喜不自胜,“那我进去继续收拾了!”   许嘉音目送他离开,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该开始新生活了,因为辜负了一个男人,就让自己消极至此,这一点也不像许嘉音。   他自嘲地笑笑,转身欲要离开,站在垃圾桶边上吃串的副社啧啧嘴,“画这么好看,真就这么扔了嘛,光用在上面的颜料都好多钱了。”   许嘉音回身,斜着眼睛往垃圾桶里看,“本来打算送给他的,你要觉得可惜,替我拿去送了也行。”   副社长笑起来:“嘉音,你这样可不好,哪有把垃圾桶里的东西捡起来送人的。”   许嘉音冷冷地说,“反正他也是前任了,不是吗?”   他只是开开玩笑,万万没想到,副社真的把画捡起来,送到了周赦手里。   周赦在家修养了几天,身体已然恢复如初,分化的缘故,他的身体素质明显比以前要好,每日锻炼的强度翻了一番,因此饭量也比以前大了一倍。看着他状态良好,周震深虽面上绷着不说,心底却是无比高兴,暗地里吩咐厨房做了许多他爱吃的菜。   周二那晚,一家四口围着餐桌吃饭,极少在饭桌上说话的周震深忽然开口,“明天乔洛野要办生日会,我们家收到请柬了,我没空过去,阿赦——”   他没把话说完,每次提到乔洛野,儿子的反应比他自己还激烈,他这是试探,听闻出院后周赦对这件事的态度转变不少,他看看是不是真的。   果然,在他故意延长的尾音里,周赦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我知道了,礼物准备好了吗?”   周震深不动声色地继续吃菜,“管家会安排,你们小孩子的宴会,我和夫人就不参加了,让你哥陪你去。”   周赦没什么反应,看起来是接受了安排。   周震深露出满意神色,“去了注意礼仪,别给我丢脸。”   生日会安排在游轮上,下午四点多,老管家按照吩咐把两位少爷送到码头,然后原地等侯。乔家出了名的喜欢结交政要,安排了专人迎接他们两位,夏町拿着专为乔洛野准备的礼物,偷偷凑到周赦耳边,“阿赦,你待会儿见到他,可要忍住别情绪激动。”   周赦冷淡道:“嗯。”   他不会情绪激动的,现在,他再也不会在乔洛野面前失控了,曾经无非心里有怨,怨他欺负许嘉音,给许嘉音泼了洗不干净的脏水。   从病床上睁开眼后,周赦发现,他不会再为许嘉音受委屈而生气了。   只不过,他昏迷醒来的转变太大,夏町心里多少还是不放心,忍不住望他身边走近,万一他失控暴起,至少能拉住。   红毯走不到头,长廊里全是赴宴的客人。乔老爷子有多疼惜乔洛野,光是从生日宴的奢侈程度便能窥见了,就是贵圈的富二代里,也少有达到他这个级别的。   终于,举办宴会的舞厅的到了,带路的侍者在前方拨开人群,西装革履或曳地长裙的年轻男女间,放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今日的主角,自受伤后再没回过学校的乔洛野。正巧,他们正对面走过来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来到乔洛野身边。   夏町倏地怔住,急忙回头看周赦的状况,然而周赦只是一脸冰冷,丝毫不为眼前的人所动。   乔屿森笑眯眯地挥手,“夏町哥,这么巧,你们也刚到!”   周赦目光幽深寒冷,直射向他的身旁人。   注意到这束不加掩饰的目光,乔屿森转头看了看身侧,抬手搭住许嘉音的肩膀,好似宣示主权。   “阿赦也来了,好意外,我还以为你肯定不愿意来给我哥道歉,你出院那天我有事,没能去看你,真是不好意思,你身体好些了吗?”   周赦轻抿双唇,视线未曾从许嘉音身上离开。   太久没见,许嘉音头发长了,刘海梢挡眼睛。   那双眼睛僵硬无比,僵硬的眼珠子不停颤抖,像小鼠看见猫。   太久没见,周赦剪过头发,更加清爽干净,一身黑色正装衬得身姿更加挺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上有股强势的酒香,释放得并不起眼,却能让他在这么多人中间清晰地感受到隐含其中的警告和威胁。   许嘉音猛地低头,狠狠咬住舌尖,差点被他带了进去。   怎么会……这是周赦吗……他怎么会从周赦身上感受到alpha的信息素,而且是这么强势的……   他不可置信抬头,周赦已然不再看他,转身向轮椅上的宴会主角递送礼物。   “乔少爷,生日快乐。” 第43章 游戏   “乔少爷,生日快乐。”   这句话,这语气,过分冷静,怎么也不像是会从周赦口里说出的话。   念头飞快从脑海闪过,许嘉音随之而转,一波惊吓尚未止息,另一波惊吓掀然而至。   他惶然退后了两步,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乔洛野?”   乔洛野,坐在轮椅上的人,是乔洛野。   顷刻之间,无数痛苦的回忆碎片从眼前闪过,最后一次见乔洛野,起码是三年前,他把乔洛野惹急了,他是胜利者,之后再没关心过乔洛野的消息,在之后不久,他被江家正式领养,转学离开了莱洋,彻底离开了那个妖魔鬼怪的贵族圈。   纸醉金迷的奢华宴厅,艳丽的红色地毯之上,冰冷金属的轮椅之上,正装齐整的少年单肘搭住扶手,样貌还是记忆中那副,但眉眼间的神情格外阴郁刻薄。   那双阴郁眼睛穿过周赦,直直射向许嘉音。   “哥!”乔屿森开心笑着向前走了两步,丝毫不受突然变得诡异的气氛影响,“生日快乐,我把许嘉音带来了。”   乔洛野就那样坐着看着,眼神变得暴戾危险。   他看向乔屿森,冷冷出声:“什么意思?”   乔屿森腼腆地挠挠头,“今天是你生日,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呀。”他转过头,那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令许嘉音浑身发冷,“嘉音学长,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哥哥是乔洛野,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你来见见他。”   许嘉音僵硬站在原地,一瞬间脑子里所有的细胞好像都因思考过载而爆炸了。   这不是欺骗或者隐瞒的问题,乔屿森算什么东西,无缝衔接的备胎,不,备胎都算不上,顶多算个聊以自慰的玩具,骗不骗瞒不瞒的,他根本可以不在乎,可他气得牙齿颤抖,他居然反过来被人玩了!   乔屿森是乔洛野的弟弟,开什么玩笑,他从来没听说过乔洛野有弟弟!   而且,乔洛野现在这副样子是什么鬼?轮椅?难怪突然之间就失去联系了,这是病了还是残了?   许嘉音浑身冷得发抖,一把挥开乔屿森的手,转身就走。   “我先回去了!”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乔屿森稳稳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拽了回来,“学长,生日会还没开始呢,今晚请了很多人,会很精彩的。”   许嘉音吃痛皱眉,使劲想甩开桎梏,那只手却跟铁钳似的,他不由得看向周赦,却在对上周赦眼睛时,整颗心凉了下去。   周赦喜欢他,他知道,所以他下意识以为,周赦一定会帮他。   然而周赦没有,他像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事不关己地站在那里,抿着薄唇冷眼旁观。   乔屿森笑容友好,越是这样,许嘉音越觉得这个人可怕。   他怎么会以为眼前这个笑容无邪的大男孩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具?   “嘉音学长,你乖乖呆着吧,船马上要开了,你下不去的。”   脚底的船板应声晃动了一下,仿佛为了应证乔屿森的话,他下不去了。   许嘉音四肢松软下来,脑袋认命往下耷拉。宴会厅里鲜花交错,舞台上坐着乌黑的交响乐团,他望着脚底一片鲜艳红色,觉得眼花缭乱。   有人冷呵呵地嘲笑了声,紧接着乔屿森重新搭住他的肩膀,“差不多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坐吧,夏町哥,阿赦,正好你们也一起?”   夏町微微笑着配合了下,大约心中记挂着弟弟的感受,并不急着答应,而是用眼神看向周赦征求意见。周赦不冷不热地扫了耷拉脑袋的许嘉音一眼,却是开口:   “好啊。”   乔屿森愉快转身,总算放过许嘉音的肩膀,走到乔洛野身后,从仆从手中接过轮椅,“走吧,哥哥。”   明明是松开桎梏,许嘉音却感觉失去了依托,海草般晃荡了晃。   几人渐渐走远,将他落在原地,他颓然抬头,见到夏町担心回头看了看,而他在意的那道高瘦背影,始终如陌生人般,渐行渐远。   耳边响起仆从的声音:“先生,该过去了。”   许嘉音满心只有茫然,木讷地挪动脚步,往几人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行人的座位被安排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到了地方,乔屿森他们四人都已落座,一张过于宽大的圆桌,落座四人绰绰有余,那四人互相挨着坐成一段笑笑的弧形,头是乔屿森,尾是周赦,身旁都有空位。   刚到,他听见乔屿森热情招呼:“学长,坐这里吧。”   许嘉音怔怔望着周赦身边的空位,在侍者邀请下坐到了乔屿森旁边。   好巧不巧,这里恰好是周赦的对面,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望着正对面宛如陌生人的周赦,不明白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侍者身影穿梭,给他们上酒,将余下几张无人的椅子搬走了。   如乔屿森所言,今晚前来参加生日会非常之多,几乎都是乔家人脉圈里的小姐少爷,见到寿星落座,纷纷端着酒杯前来祝贺。乔洛野冷漠着脸举杯,同桌人自然不能落下,陪他喝了一通又一通。   香槟可口,也会醉人,宴会还未正式开始,许嘉音脸上已然热了。   自打高中时自暴自弃开始,他没少和人混迹酒场,知道那些人对他心怀不轨,从来谨慎入口的酒量,每每感到微醺,便开始装醉。   他向来这么自保,今夜却没有这样的念头。   晶莹的高脚杯碰撞,香槟摇晃,发出连串脆响,他注意到与自己相碰的那只酒杯,握在异常修长俊美的一只手里,他恍恍惚惚抬头,看见周赦冰冷的眼睛。   周赦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原本。   他自嘲一笑,端起酒一仰而尽。   他在干什么,是他先玩弄别人的感情,玩弄之后又绝决地一脚踢开,现在如他所愿,周赦不再爱他了,他不应该感到轻松吗?   愧疚了这么久,终于用不着愧疚了,他怎么自己反倒陷进去了?可笑,太可笑,这场生日会结束,他连乔屿森也摆脱了,他彻底自由了不是么?   总算,宴桌上得了空闲,夏町将特别带来的那份礼物重新推到乔洛野面前,“洛野,这是阿赦专门为你准备的,当初他年纪太小,又刚好碰上第一次易感期,不小心下手重了些,对不起,你的腿……没事吧?”   许嘉音竖起耳朵,眼角悄悄朝周赦瞟。   他们在说什么?第一次易感期?不小心下手重了些?   没等乔洛野说话,乔屿森笑着开口,“夏町哥,你说什么呢,我哥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   夏町尴尬弯唇,“自打洛野受伤之后,我们都见不到他,今晚看到他这个样子,冒昧问一句,他的腿——”   “既然冒昧,就不要问。”一整晚没说几句话的乔洛野终于开了口,将四四方方的礼盒扔了回来,“这东西我不要,我不需要什么道歉。”   周赦眉头极不显眼地蹙了蹙。   乔洛野昂起下巴直视他,“道歉,可不像你的风格,是真诚的吗?”   这情形,显然是对方觉得诚意不够,不愿意接受,夏町偷偷从桌子底下掐了掐周赦的大腿,眼神示意不要功亏一篑。   周赦无动于衷,“听说你在精神病院又哭又闹非要我道歉,我给你道个歉,为了你好。”   话一出,夏町嘴里一喷,捂嘴咳嗽起来。   乔洛野淡淡扫他一眼,目光重新回到周赦身上,带了隐隐约约的冷笑。   “可以啊,几年不见,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有长进了,你哪知耳朵听见我又哭又闹,啊?”   “想想不就知道了?还用得着听。”   夏町咳得越发厉害,眼泪都挤出来了,往桌子底下重重踢了周赦一脚。这一下动静不小,连许嘉音也注意到。   周赦不耐烦地瞪过去,“反正我给你道歉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瘸了吗,又不是不能走,犯得着赖轮椅上?”   自打受伤,乔洛野负气不见人,进没进过精神病院无从求证,但周赦亲自动的手,恐怕是除医生之外最了解他伤势的人,原本他就觉得没必要道歉,后来勉强同意后,让老管家打听过实际情况,得到的回复便是瘸了。   alpha恢复能力远超常人,周赦被打成那样都能从病床上下来,更何况伤势较轻的乔洛野?这大少爷,就是骄傲惯了,心理上根本接受不了落下的小残疾。   桌上短暂的沉默,乔洛野冷呵呵笑了一声。   “周赦!”忽然间,乔屿森大吼,不管说什么都笑吟吟的人,居然因为哥哥被人嘲弄而发怒了,“你什么意思?你是来砸场子的吗?”   周赦不为所动,“我没那个功夫。”   乔屿森似乎气得不行,手掌猛一拍桌子,巨响声刺破和谐的交响乐,吓得许嘉音整个瑟缩了下。   眼前这位怒气冲天拍桌而起的alpha,真是他认识的那个牛奶味的会脸红的乔屿森?他想起和周赦吵架那晚,夏町有意无意地提醒过他,乔屿森是个危险的存在……许嘉音自认为识人无数,什么样的alpha他都能一眼看透,他是恋爱里的心理专家,他靠这个戏耍了一个又一个alpha,但眼前层出不穷的状况,头一次让他失去了把握。   掌控不了现状的危机感,对他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桌上的争执还在继续,乔屿森咄咄逼人,将桌子拍响了第二次,“问你话呢,周赦!你起来,给我哥道歉!”   话说完,第三下拍桌子的声音响起,比先前两下有气势、更骇人得多。   乔屿森吓了一跳,低头,“哥……”   乔洛野冷眼相对,静静地说:“给我滚。”   同桌几人默契地挑了挑眉毛,皆是诧异。   让人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乔洛野骂完,乔屿森身上的气焰立马灭了,缩着脑袋坐回椅子上,“哥,我替你出出气嘛,那我不出了,你别生气……”   乔洛野静静注视着周赦,根本不看他多一眼,脑袋往旁偏了偏,嘴里只管说:“是你擅作主张叫周赦来给我道歉的吧?这样很好玩?还是你觉得我现在起不来了,没法像以前那样揍你了?”   乔屿森瘪了嘴巴,转眼间变成认怂的小狗:“对不起,我自己打自己。”   说完,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白皙侧脸立马浮现一道红痕。   满桌子人惊诧不已,乔洛野完全不以为然,自顾自嗤笑起来,“M的,算了,听好,你洛野哥哥从来不需要谁道歉,那时候我轻敌了而已,现在再跟我打一架,我保证把你教训得服服帖帖。”   周赦将嘴唇抿得极紧,摆明了不打算说话。   夏町温柔笑笑,打破了这桌诡异的僵局,“洛野,好好养伤吧,阿赦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乔洛野冷笑,“是么,那你准备把许嘉音让给我了?”   看了一整场的好戏,陡然之间提到自己,许嘉音手里的酒杯晃了晃。   他满脸不明所以的表情,眼睛显得比平时更大和圆。   正想开口质问什么意思,乔洛野满含讽刺地看向这边,“许嘉音,你来陪我们玩个游戏吧。”   他冷冷抬手,侍者连忙弯腰上前,听完吩咐后匆匆离去。他笑得邪肆,仿佛回到当年抱着花强行把许嘉音拦住,“学长,还记得那边那些人吗?大部分都是我们当年的同学哦,还有很多是你的前男友,难得我今晚高兴,我们来玩游戏,你嘛,就给我们做奖品好了。”   宴厅里喧嚣,许嘉音觉得自己提前醉了,听到这样的话语,身体里竟然没有一滴血液有所反应。   乔洛野勾勾手指,将乔屿森叫过来耳语,乔屿森心领神会,笑容友好地解释,“这里这么多人都喜欢学长,要是游戏胜出了,学长就给赢家当一天的男朋友怎么样?这对学长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可以吗,学长?”   许嘉音缓缓松开手掌,不知何时,两个手心里捏满了汗。他将手心再度捏紧,不知今晚第几次抬头偷看对面的周赦,随即心里冷冷一抖。   终于这次,周赦在看他,漆黑瞳孔深处亮起一束锐利的光。   四目相交,片刻停顿,他淡淡移开眼,落到胸前亮起的手机屏幕之上,就像从未爱过一样。   掌心一阵刺痛,许嘉音摊开手掌,汗水正在稀释血色的斑点。   他是从云端跌落的鸟,直到此刻,终于认清了失去翅膀的事实。他不可思议一笑,眼尾流过碎光,鼻梁的朱砂痣殷殷动人。   “可以啊。”他忧伤地说。 第44章 轻贱   如果在场有一个人会笑着杀人,那个人一定是乔屿森;   如果在场有一个人会突然发疯把所有人沉进海里,那个人一定是乔洛野;   如果在场有一个人会为了许嘉音拍案而起怒吼不许这么对学长,那个人曾经可能是周赦。   至于其他的,许嘉音不熟了。   他看似谁都认识,可他哪有什么熟人,他和夏町也不熟的,至始至终,夏町没怎么搭理过他,尤其和周赦闹崩之后,他明显感受到这个人身上散发出的不喜欢,他没必要自讨没趣。   乔家两兄弟想出来鬼主意,然后一拍即合,他要是不给面子不配合,岂不是败了大家的雅兴?   从前他被人当作玩物,现在也是,无非是被轻贱了而已,这怪不得乔屿森,是他自己先轻贱自己,把自己变成了那样的人。   有时,许嘉音觉得自己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从小看着苏文文轻贱自己,他最是讨厌轻贱自己的人,也是因为这样,不管自暴自弃到什么地步,哪怕撕破脸得罪人,他始终守着自己的底线,保住了这副清白之身,可是有什么用呢?   对于许嘉音来说,给随便在座的谁当一晚上的男朋友,是没什么困难,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乔洛野讽刺一笑,示意乔屿森起来推轮椅,“把愿意玩的都叫到楼上来,其他的随便。”   侍从听了吩咐,正要去办,陪着乔洛野的管家严肃上前,“大少爷,一会儿还要致辞。”   乔洛野不屑冷嗤,“你去致就好了,代表我。”   管家拦不住他,走出去几步,他又停下,“周赦,你不来吗?”   周赦静静坐在那儿,不似想要起身的样子。   这便是他的回答。乔洛野奇怪笑了笑,“随便,我现在不喜欢强求别人了,你只要别捣乱就行,我可不想真的再和你打一架。”   许嘉音心里轻轻动了下,有一只手从他心弦之上用力地拨过。   还是没能忍住,他向周赦看去,周赦从座位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你们玩吧,我没兴趣。”   乔洛野呵呵笑起来,不知道在笑些什么,许嘉音深觉那是在笑自己。   他也笑笑,起身跟了上去,再不回头看周赦一眼。   寿星邀请众人玩游戏,又是有奖励这样刺激的项目,来宾里那些虎视眈眈的alpha纷纷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今晚的许嘉音不是许嘉音,只是一件心甘情愿的玩具。江言总说小心遭报应,现在他的报应就要来了,他却生不起反抗的欲望,他还能反抗什么,还要反抗什么,“反正我就是个烂货”,“反正许嘉音就是个烂货”,这样的话说多了,他就真的成了烂货。   高朋满座的宴厅散去了大半人,剩下尽是些女眷,少数几位Omega也跟上去看热闹了,周赦和夏町成了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alpha。   大厅里变得安静,乐团没被允许休息,卖力地继续演奏,大约知道台下不再有观众,后续演奏的曲子皆为轻缓的音乐。   夏町左右看看,向身旁问:“你真的不去看看?今晚这里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许嘉音又是一个人,估计真的会出事。”   周赦盯着面前的酒杯,沉默不语。   夏町浅浅一笑,“阿赦,你真的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周赦还是沉默,双眸之中尽是旁人无法看懂的情绪。   夏町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餐具,“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哦。”   他走之后,桌上彻底安静下来。   周赦抬起手机,屏幕随即亮起,面部识别组件开始工作,锁屏上展开一连串的微信消息,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言。   “他对你还是很特别的,其实他不是故意要耍你们,你知道吗,他有点自虐倾向。”   “我可不是为了给他洗白故意危言耸听之类的啊,音音他呢,打小家里不好,从来没人好好疼过他,后来又在学校里被欺负……”   “MD提起来老子就气,他当时一点不和我说,但凡说了,老子不得冲过去把那群嚼舌根的掐死!靠!气死了!”   “喂喂,可爱多?在吗在吗在吗?”   ……   许久没有操作,屏幕暗了一截,即将熄灭之际,江言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静待许久,周赦点击接通,冷冷张口:   “他每甩掉一个男人,你就要这么低三下四地替他道一次歉?”   电话那头有喧嚣风声,江言笑呵呵地说:“不然你以为他怎么活下来的?好兄弟,反正你也没什么损失,不要记恨他,哥请你喝酒。”   宴会厅外传来一阵起哄声,周赦斜眼看了看,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告诉他:“我因为他,被不知道哪些人揍了一顿,腺体受损,差点丧命。”   话筒里仍有风声,江言久久没有回话。   门外的起哄声越来越响,隐隐能听清在喊许嘉音的名字。   “你那边什么动静?你和音音在一起?”   周赦收回目光,“他今晚在哪里干什么,你不知道?”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江言着急起来,“告诉我你们在哪里,我这就来接他!”   “接?”周赦轻轻冷笑,“哥哥,你放心吧,我会把他带回来,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电话挂断,江言一声“我操”掐断在一半。   夏町恰好从门里进来,拿着不知从谁手里接来的香烟。   “他们玩得也太疯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根本没抽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我刚才遇到他们管家,打听了一下,乔家是有两个孩子,很早他们父母离婚,双方各判了一个,乔屿森是跟妈妈的,这些年一直在国外,所以我们都不认识,他和乔洛野感情很深,经常偷偷跑回来,这次他要回国,听说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到现在还在冷战,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他根本对许嘉音没那个意思,许嘉音居然上了他的当,这叫什么,常在河边走……”   周赦关心的不是这个,他打断,“外面在做什么?”   “哦,许嘉音喝酒,他们在给许嘉音喊加油。”   “去做奖品也要喝酒?”   “好像和一个看上去很凶的Omega吵起来了,乔洛野使坏,让他们比赛喝酒……啧,这不摆明了要把他灌醉么……”   周赦脸色微变,没有逃过夏町的眼睛。   夏町轻轻一笑,“要担心,就自己去看看吧。”   外头的起哄声还在继续,周赦端起面前的香槟,浅缀了一口后放下,目光幽深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急,让他喝。” 第45章 醉后   豪华轮船的二楼,富家子弟们手执酒杯言笑晏晏,即便如此多人挤在一间屋子,仍然不忘维持各自的风度,都当自己是橱窗里的展示物。   东道主提出玩游戏,又设置了“一夜男友”这样刺激的奖励,除了少数几个端着面子不放的客人,其余几乎都参与进来,场面一度非凡热闹。   宣布规则之前,角落里又有一人举手,人群纷纷付之诧异目光,从人墙后走出的,赫然是位凤眼泪痣的美少男。   离开周赦后,许嘉音变成了不会说话的木头桩子,两眼无神地站在乔家兄弟身旁,此刻看清了美少男的脸,眉头不由得狠狠皱了起来。   从小到大,欺负过他的人数不胜数,他可不会委屈自己,有仇当场就报,但只有眼前这位,他死也忘不了。   顾西,曾经在校门口将他拦住,强行扒开过他衣领的那个omega,那之后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甚至当面掐过架,说是仇敌也不为过。许嘉音心中哂笑,在这里遇见他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人对乔洛野势在必得,出现在乔洛野的生日会上理所当然。   “顾西少爷,你不是omega么,也要参加游戏?”乔屿森上翘的嘴角朝内挤了挤,表示疑惑。   顾西不急不缓地走出人群,他的外形气质在人群中绝对算得上出挑,只是满脸刻薄与不屑,透出一股令人反感的高傲。   “怎么,omega就不可以一起玩游戏了?”   乔屿森淡笑,“当然不是,在座各位都知道,今晚有趣的不是游戏,而是奖励,我对你也对我们设置的奖励感兴趣这件事有些惊讶。”   “呵——”顾西冷笑,一双刻薄的眼睛死死盯住许嘉音,“有什么好惊讶的,谁不喜欢嘉音学长啊,我当然也想凑凑热闹了,不过开始之前,我还有个疑问。”   乔屿森大方微笑,“你说。”   “只要赢得头筹,就能和许嘉音做一晚的恋人,是这个意思吧?”   “当然。”   “那这一晚,我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喽?”   喧嚣屋子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关心这个问题,人人都等着确切的答案。   乔屿森抓抓后脑的头发,转头询问提出主意的哥哥,“这……”   轮椅之上,乔洛野冷不丁笑了声,“这就要看学长愿不愿意奉陪了,学长,你是说吧? ”   人群发出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来自几十张嘴高低不同的议论声纷纷向许嘉音汇拢,即便没有抬头,他仍能清晰感受到数十道视线凝聚在头顶的压迫感。他是卖场里等待拍卖的商品,却无比可笑的被赋予权利,好像这是他情愿的一样。   他抬起一双眼睛,没有任何温度地扫视众人,然后无力笑笑,笑出一眼颓离美感。   “我无所谓。”   “嘶——”人群低叹,看向他的目光变得火热。   “那再好不过了。”顾西不怀好意地拍了拍手,“来吧,要怎么开始?”   “等等。”许嘉音面无表情地举起手,“我不想要你一起玩。”   人群哗然。   顾西,大大小小也是在座贵宾中的一员,能得到乔屿森尊称一声少爷,不是许嘉音惹得起的人。   可他早在几年前就把人彻彻底底得罪完了,不差今晚这一次。   果然,听罢许嘉音的要求,顾西眉毛一挑,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不想要我一起玩?”   许嘉音点一点头,“你要玩的话,我就退出。”   “那怎么行?奖励退出了,还有什么玩头?”看客里即刻有人抗议,“顾西,你一个Omega,在旁边看看就行了,乱凑什么热闹!”   “哈?”顾西气得不轻,“你算哪根葱,也敢来命令我?”   “今天是洛野生日,不要给大家扫兴。”   “就是,在座的人可都是冲着奖励去的,今晚的游戏不适合你。”   “对啊,别捣乱了,大家都等着开始呢。”   ……   许嘉音自降身价充当游戏奖品,跟上来玩游戏的哪个不是冲着他来,这一吵闹,竟然全是站在许嘉音这边的。顾西狠狠一咬牙,嘴里挤出一句:“被人咬烂的贱皮子……我今天非要玩呢?”   许嘉音淡淡一笑,“那我就退出,换你来做奖品,反正我俩不相上下,换你来说不定能奉陪得更好。”   “你——”   顾西经不起激,作势就要冲上来,乔屿森优雅伸出一只手,将他拦在桌子边上。   “顾西少爷,一场游戏而已,不要这样较真,今晚是我哥的生日,不要把大家弄得不高兴。”   顾西冷笑,“行,那就让洛野来决定吧,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无疑,乔洛野是这里最有话语权的人,然而把烂摊子甩给乔洛野,并不是聪明的做法。   众人期待之下,乔洛野扶着轮椅扶手,锋利下颏冷冷扬起,“好啊,游戏开始之前,你们来比赛吧,谁先把桌上的酒喝完,按谁说得办。”   许嘉音与顾西齐齐望向码在茶几上的酒,不久前侍者从推车里拿出来,整整齐齐码了半张桌。   他麻木看着,他的酒量并算不上好,没回都不敢多喝,这么多酒,足以让他烂醉,在这种时候失去意识,不管有没有机会退出游戏,他将彻底变成案板上的肉。   乔洛野对他,从一开始便没有爱意,如今只剩下刻骨的恨。   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放过他,人人等着他失去防备,这里也没有任何人爱他,任何想得到想占有他的想法,本意皆为报复。   他的报应来了。   一桌之隔,顾西诡异地笑了笑,拿起一瓶酒放在手里掂量,“那如果喝不完呢?”   乔洛野:“滚去海里。”   顾西脸色阴沉。   “好!”他手猛然一紧,“许嘉音,你敢和我比吗?”   许嘉音不会游泳,就算会游泳,船都开出来这么远了,游不回去的。   他拿起侍者倒好和满满一杯,仰头倒进嘴里。   有酒助兴,屋子里的氛围终于炒热,欢腾的起哄声传得整只船都是,乔洛野一脸得意地坐在轮椅中,两眼尽是复仇成功的快感。   如果不是许嘉音,他不会整整三年闭门不见,不会从此出行都要依赖轮椅。   桌上的酒实在太多了,许嘉音放下一只杯子,险些摇晃摔倒,幸好及时扶住桌子,而对面的顾西,和他一样大半数酒下肚,神情还很淡然,时不时停下来欣赏他的囧相。   比赛进入焦灼的尾声,那么多酒,最强壮的alpha见了尚且要掂量掂量,眼见桌上空瓶越堆越高,竟是要被两个人喝完了。   谁先喝完,就听谁的,谁没喝完,滚去海里。   最后一杯酒到了嘴边,许嘉音狠狠咽下翻涌上来的酸意,眼前灯火奢靡成了虚影。   虚晃之间,他好像看见在人群里看到了周赦,他急忙定睛,虚影汇聚成一束,不过是身高发型相似的陌生人。   呵呵……他摇着头苦笑,笑自己怎么开始犯贱,那个人必然恨死了他,想必光是见到便有呕吐反应,他把自己推到最廉价的位置——去做一群alpha争夺的低贱奖品——掷飞镖这种项目,对那个人来说应该很简单吧,可那个人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声“没兴趣”。   他岂止是活该,可就算重来一万次,他还是会从周赦身边离开,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是拥有这样性格的许嘉音必然会做的选择,也往往被称之为宿命。   脆弱的胃早已塞满,辛辣的酒堵在嗓子眼里,他皱紧眉头,不要命地往下咽,手把空杯子摔到桌上,“哐当”砸成碎片。   碎片捏了一手,耳边响起不可思议欢呼,许嘉音撑着身子抬头,堆满空酒瓶的桌子的另一边,顾西一双眼睛清澈无比,似笑非笑地放下还剩大半的酒杯,“学长好拼啊,这么想做大家的奖品,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争了,我认输了,这就滚到海里去。”   许嘉音死死咬住牙关,才让自己没有当场吐出来。   轮椅上,乔洛野呵呵两声,故意嘲讽地鼓掌,“厉害啊,学长,那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游戏时间了。”他懒洋洋招手,“屿森,你来宣布规则。”   乔屿森乖乖点头,命令侍者搬来一早准备好的环形靶,无关看客纷纷被驱散到外围,参与游戏的则每人分到三枚飞镖。   “规则很简单,飞镖都会玩吧,谁得分最高谁就获胜,我来负责记分。”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有质疑:   “这靶子摆得太远了吧?”   乔屿森不慌不忙,“没办法,参加游戏的人太多了,不提高提高难度,恐怕掷到天亮也很难决出冠军,而且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这只是很简单的游戏吧?”   “这倒是……洛野少爷也要加入?”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乔洛野也分到了飞镖。   三枚铜镖,扎束鲜艳红色的尾羽,夹在乔洛野指尖,像只落停的红蜻蜓。   他用高傲的眼尾斜瞥那人,“你怕输给我?还是在质疑我?”   那人连忙摆手赔笑,众人各怀鬼胎,目送乔洛野的轮椅推到投掷区。   从没见过有人坐着轮椅掷飞镖的,就算能掷出去,这么远的靶子,能摸到吗?   然后质疑者很快被打脸,乔洛野那双腿并不是不能动,只是有了缺陷不想动,接着下肢发力,三枚飞镖一个不差,全部命中红心。   这可把大家惊艳得不行,掌声顿时雷动,久久不能停歇,乔洛野不屑立场,乔屿森欣然记下分数。   比赛进行到一半,仍然没有出现能超越他的成绩,这时大家缓缓明白,说什么玩游戏,看似公平竞争,其实乔洛野从未准备把看中的猎物让给别人。   想明白此中关节,不少人看向许嘉音的眼神变得嘲讽而同情。   许嘉音是现场少数几个坐着的人。   游戏规则,他听到了,乔洛野全部命中红心,他看到了,虽然酒精麻痹的大脑提不起半分精神,但他已然猜到了自己的命运。   终于,最后三枚飞镖掷出,没有一人扔出赶上乔洛野的分数,乔屿森欣然宣布游戏胜利者,会场里尽是宾客们阿谀奉承的笑声。   “洛野好强啊,原本很担心你的身体,这下子可以稍微放心一些了。”   “是啊是啊,不愧是洛野少爷。”   “恭喜啊洛野,这么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恭喜恭喜……”   声声恭喜里,乔洛野脸上受用的笑容却消失了,取而代之极度的不爽。一群拍马屁的识相让开,他烦躁抬手,命令靠在椅子里的许嘉音:“过来!”   许嘉音烂醉如泥,靠理智维持着最后的意识,半晌没有从椅子里起身。   乔洛野放冷嗓音,“让你过来!”   许嘉音还是不动。   不想动,喝醉的身子也很难动。   见状,乔屿森清清嗓子,微笑上前,“嘉音学长,游戏结束了,我哥哥赢了呢,从现在开始,你暂时是他男朋友了哦。”   许嘉音愣愣望了会儿,撑着桌子艰难起身,坐着不动时,他勉强能维持住身体不倒下,这一站起,明显超出负荷,差点倒回椅子里。   手臂上一紧,乔洛野将他扶稳,微笑中透出丝丝警告意味,“学长,不许耍赖哦。”   许嘉音推开他,凭着自己慢吞吞往轮椅前走,走到勉强,猛然蹙起眉头,弯下腰哇地吐了出来。   污秽溅到摆放在轮椅上的锃亮黑色皮鞋,乔洛野静了足足半分钟,对着地上呕吐不止的人冷冷出声:   “许嘉音,你想死?”   许嘉音艰难摆手,抓住一旁的垃圾桶,将脸埋了进去。   乔洛野气到脸黑,“你死定了!”他手一挥,叫来侍者,“带他去洗澡,洗干净送我房间去!”   两个侍者连忙上来架许嘉音的胳膊,他想反抗,可身子瘫软得仿佛一团泥巴,根本使不出抗拒的力量,别说反抗,连说话的力气也被抽干了。   他在心里狂笑,许嘉音啊许嘉音,你真是活该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连滚去海里的资格都没有!   忽然,他从侍者的搀扶里跌落出去,脸重重装上坚硬的胸膛,他睁不开眼睛,双手本能地拥住前方的腰身,然而他是烂泥,还是无可避免地跪到地上。   两个侍者慌忙鞠躬:“抱歉客人!没有注意到您!您没事吧!”   原来是在转角撞到人了。   鼻子里充斥着淡淡朗姆酒的香味,他忍不住贴上干净温暖的布料,嘴里浅浅呢喃,“阿赦……”   那具身子纹丝不动。   他的眼尾有了潮湿的泪,他将泪贴进那人的怀抱。   “阿赦、阿赦……对不起……” 第46章 清醒   周赦紧抿嘴唇,垂眼望向赖在腿上的人。   “抱歉客人,他喝醉了!”侍者并不知他们相识,已经忙不迭冲了上来,用力拉住许嘉音的臂膀。   喝醉酒的人就有一点奇怪,刚才明明连站起身都困难,这会儿两个成年男人一齐却拉不动他,那双手死死抓住周赦的衣服,出门前被精心打理过的西服转瞬间糟糕不已。   “阿赦……阿赦真的对不起……”   打扰客人,服务生的重罪,尤其眼前这位贵客,宴会开始前管家千叮咛万嘱咐,哪哪几位是乔家重点结交的对象,逼着他们将照片姓名死记硬背下来,眼前这位,不就是重要程度排在最前头的那位吗?   眼见许嘉音酒疯撒得越来越厉害,两位侍者不敢再怠慢客人,使了狠劲上手,预备强行拖开。   却在碰到之前,周赦稳稳伸手,抓住许嘉音的手腕。   那只手腕使着吃奶的劲儿,到了他手里,立马软得像棉花,让他想起衣柜里的抱枕。他手上用力,轻轻一提,烂醉的人到了怀里。   许嘉音下意识搂住他臂膀,仰头望他近在咫尺的脸,两颗碎钻在眼角泫然。   周赦胸口砰地跳了跳,香甜的信息素窜入了鼻子。   很香,哪怕被阻隔贴挡住了大部分浓度,还是令他下意识血液升温。分化之后,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许嘉音,原来许嘉音的信息素是这样诱人,与最初用舌头尝到的苏打味道完全不同,难怪乔洛野这么多年对他念念不忘,对于嗅觉敏锐的alpha来说,他不是许嘉音也不是学长,是一道无法拒绝的菜肴。   “周少爷……”侍者惶恐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周少爷,非常抱歉,我们这就送他回客房!”   周赦抬起双眼,嘴唇冷冷分开,“让开!”   两位侍者一抖,面面相觑地站到旁边。   在门口闹出这么大动静,周赦早已成为视线中心,挡住他的熙熙攘攘的人自动分开,露出奢华吊灯下的尊贵轮椅,乔屿森和管家一左一右陪衬。   乔洛野早已看得不耐烦,“周赦?你来干什么,你不是没兴趣吗?”   许嘉音彻底醉了,偎在周赦胸口,嘴里不停呢喃,只是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周赦随手抚了抚他的后脑,这动作意外有效,那人像小狗一样安静下来。   周赦这才抬头,平静对上乔洛野的双眼,“他喝醉了,我带他走。”   此话显然不是商量,而是不留余地的通知,说完,周赦将人拦腰抱起,转身走向门口。   “等等!”乔屿森猛一招手。   周赦背影停在门口,侧脸微微往回,形成一道棱角分明的剪影。   “阿赦——”乔屿森挤出微笑,颇为无奈地摊开手,“这人你还是放下吧,不然我哥哥要生气了,你还不知道吧,他现在是我哥哥的男朋友,当着我哥的面抱他走,不太合适吧?”   周赦静静听他说完,不为所动地转头,继续迈步向前。   “周赦!”乔屿森大吼一声,再次将人叫住。   周赦眼中已有不耐,回过头问:“还有什么事?”   轮椅之上,乔洛野脸色阴沉,似乎马上就要爆发,乔屿森瞧瞧他的脸色,扯出尴尬微笑,“你要带嘉音学长去哪里?那是我哥哥的人。”   “你哥哥的人?”周赦眉头轻拧,“你再说一遍。”   乔屿森倒是不怕他,见他被勾起怒火,笑容反而轻松了些,“是啊,你刚刚没上来不知道,游戏结束了,我哥赢了,今晚嘉音学长是他的男朋友,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在场的人,哪个不是指望和乔家搞好关系,连忙配合地点头,低声说“是啊是啊”。   可周赦视若无睹,只是静静凝视未发一语的乔洛野,“他都醉成这样了,还玩得动游戏?”   言下之意,你们摆明了欺负他。   乔屿森不慌不忙地道:“可是,游戏开始之前,是嘉音学长自己同意的,酒也是他自己喝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可没有骗你。”   周赦:“那又怎样?”   乔屿森尴尬笑笑,低头看轮椅里的哥哥,冷眼旁观了一整场的乔洛野终于冷笑出声:   “把我的奖品放下,不然就视你为捣乱。”   周赦抱着人转身过来,凝视几秒,冷冷出声:“我明白了。”   他扭头看向侍者,“拿飞镖过来。”   侍者呆头呆脑“啊”了一声,惊疑不定看向乔洛野,征询意见。   乔洛野十分不爽地扭了扭脖子,语气不善道,“游戏已经结束了,我这里可不接受补票。”   周赦只说:“你怕输给我,和当年一样? ”   会场里从未这样安静过,乔洛野紧抓扶手,双手不住颤抖。   “说什么笑话?”顷刻,他嚣张大笑,“也好,那就来吧,今晚没有一个有挑战的对手,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周赦淡淡点头,“时间不早了,一把定胜负,输了的人滚去海里,可以吧?”   乔洛野想也不想,“这可是你说的!”   濒临散场的宾客再次沸腾起来,许多人还不认识周赦,交头接耳一顿打听后,纷纷发出啧叹声。   两个实力相当的alpha,为了争夺Omega当场对上了线,这热闹可不是每天都能碰到的。   使者们手忙脚乱重新布置赛场,周赦把人放到一边的椅子里,脱下外套轻轻盖上,然后走到乔洛野前面,抛起决定先手的硬币。   他对飞镖游戏的熟悉程度远远赶不上乔洛野,但在教官手下吃过那么多苦,丢东西的准头,他还是很自信的。   “叮——”的一声,硬币落地。   周赦礼貌点头,“抱歉,我先。”   乔洛野并不说话,脸上还是不爽,但眼睛深处透出难得的认真。   alpha的世界没有那么复杂,他们只把比自己强的同类放在眼里,在乔洛野无法无天的年轻生命里,周赦是唯一一个让他吃过亏的人。   由于靶子摆放太远,刚才的一轮游戏,除了乔洛野再没有人能命中红心,真亏他能坐在轮椅上仍中,说私底下没有练过,根本没人会信。   看客们见识过乔洛野的实力,对周赦这位不甚相熟的人半点不抱希望,当他做好投掷动作,甚至有人偷偷喝了倒彩。   他却不受影响,一口气沉下,注意力全部聚焦到红心,嗖的一下,飞镖完美命中。   “哇——”有人不由自主发出低叹,他那流畅的动作实在赏心悦目。   他却丝毫不感到骄傲,稀松平常地回头,“乔少爷,你还是站起来扔吧,不然没可能赢过我的。”   依照乔洛野的性格,听到如此挑衅华语,定然要坐在轮椅上把人赢过才行,可这次他意外的冷静,思索几秒后,招手唤来乔屿森,“扶我起来。”   乔屿森吃了一惊,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自家哥哥站起来了,那次受伤落下的轻微残疾,乃是乔洛野无法忍受和面对的事情,他宁愿坐一辈子轮椅,也不愿被人看见他坡脚走路。   站起来的过程比想象中容易得多,站稳之后,他松开乔屿森的手,拾起飞镖稳稳抛出,竟然差了一环。   人群又是低呼,胜者就这样决出了,那么自信的乔洛野居然失常发挥。   乔洛野浑身颤抖,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想再叫人拿镖,却想起自己自信满满答应的一把定胜负……震惊中,周赦已然走开,抱起椅子里睡着的人,稳步向他走来。   “现在他是我的男朋友了,我带走,你没有意见了吧?”   乔洛野紧紧眯住双眼,终究冷笑着说:“当然。”   周赦点头离去,海风呼啸而至,卷了漫天星辰。   船开出来很远了,没有丝毫返航的迹象,怀里的人也不似要醒的样子,他向侍者要了客房,将人放到洁白床上,回身锁上了门。   海上应是起风了,轮船不再平稳,站在地板上,能明显感觉出重心起伏。   周赦却站得很稳,他把许嘉音身上的脏衣服脱掉,轻轻盖上棉被,然后站在床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客房里灯光柔美,变成天然的柔光滤镜,罩在许嘉音脸上,将那如画的眉眼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喝得实在太多了,睡着了还在紧紧拧眉,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一路上他都在念叨,周赦听不清楚,缓缓跪下身子,将耳朵凑近。   这次他终于听清了,每一声都在喊他的名字。   周赦烦躁起身,心里堵着一股难受的劲儿,不知道怎么发泄出来。   偏偏喜欢上了许嘉音,偏偏他喜欢的人是许嘉音。   夏町说得对,经此一遭,再痴情的人也该看了清楚,许嘉音早就不是他爱上的那只太阳了,现在的许嘉音,只是一个轻浮的Omega,可以随口答应做任何人的男朋友。   周赦扯散了领带,烦躁的劲儿让他有种踢东西的冲动。他再次看向烂醉如泥的许嘉音,如若今晚他袖手旁观呢,任凭他被乔洛野带走呢?他会经历什么?   可想而知的发展罢了,他真的就一点不在意,真的堕落到乐于做个供人取乐的烂O?   周赦双眼几乎冒火,他附身靠近,一把掐住了许嘉音的脖子。   醉梦之中,许嘉音本能地抓住他的手,他克制着自己没有用力,以至于那只手青筋暴起,每条筋脉都在颤抖。   算了——!周赦冷冷松开,转头走进浴室。   他需要一点冷水,冷水能让他重新冷静。   他关上浴室门,莲蓬头的水哗啦而下,他深深叹了口气,脱下贴身的上衣,身后却传来开门声。   周赦立即回头,门外的人已经夺门进来,一个踉跄扑到马桶上,哇地狂吐。   水声巨大,压不住许嘉音呕吐的声音,他趴在马桶边上,整颗脑袋几乎埋进去,呕吐的间歇不停咳嗽。他没吃什么晚饭,吐出来全是酸臭的水,花洒的水溅到他背上,消瘦的肩胛顶着薄衣衫向上凸起,让人联想起某种带翅膀的生物。   周赦又开始生气了,他明明可以不喝那些酒,他就是要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他拧掉水龙头,扯了几张纸巾,递到许嘉音面前。   许嘉音几乎把胃吐空了,他的眼睛也在吐,吐出来一眼眶的泪。   他虚弱抬头,望见递纸的修长大手,定定不动几秒,如梦初醒般抬头,对上周赦的眼睛。   如此熟悉的俊逸双眼,纯黑深沉,藏了不知多少易懂的情绪。   许嘉音脑海中一闪而过——   “有烟吗?”   “我只有这个……”   他在做梦吗?   他讶然开口,“周赦?”   周赦抿唇不语,保持着递纸的动作。   吐完这一场,许嘉音好像酒醒了,他顾不上打理自己,受惊般站起身来,差点再度滑倒在地。   周赦稳稳扶住他,“擦嘴。”   他双眼圆睁,却是一把甩开周赦的手,尖锐的指甲从手背划过,刺痛令周赦皱眉。   他冷冷退后,醉酒的身体还不能站稳,不得不借助墙的力量。   “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没参与游戏吗?你想对我做什么?”   周赦低头,才想起自己赤裸上身。   他却不加解释,步子朝前紧逼,“怎么,很讨厌我在这儿?你希望是谁在这儿,乔洛野?还是随便一个不认识的A?”   许嘉音后背贴上了墙,周赦高大的影子压在身上,压瘪了肺,他无法呼吸。   他双眼红了,红得令人心惊,“让开。”   周赦不让,怒火挤压到极点。   僵持稍许,许嘉音忽地低头,毫不留情地推开他。   他好像习惯了周赦的容忍,他向来对周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是这次,周赦顺势拉住他,将他活活拉了回来。许嘉音那双细瘦的手腕,被他一个手牢牢钳住,犹如踩了夹子的小白鼠。   “干嘛——”他吃痛,赤红双眼质问。   周赦狠狠把他推到角落,一语不发地走出浴室,反手锁死了门。 第47章 失控   浴室里传来疯狂的砸门声,许嘉音在门后咆哮。   “周赦!周赦!放我出去!”   “周赦!听到没!”   不管他怎么喊,周赦只是冷冰冰地站在门外。   要怎么形容他的怒火,那种腹部窜起的怒火根本是没有理由的,如果不把门关上,他不敢保证会不会对许嘉音做出过分的事。   一门之隔,门后尽是歇斯底里,原来他喜欢的学长也有撒疯的一面,不,应该说,他见过许嘉音的千万张脸孔,只有此时是最本来的许嘉音。   许嘉音是个疯子,骨子里和他死在手术台上的妈妈并无二致。   脚底的船剧烈抖动了下,稍许时间后,重新趋于平静。   浴室里的砸门声终于停了,他能听到门后沙哑的喘气声,然后喘气声也消失了,转为无边的安静。   “叮咚——”客房的门铃响起来,周赦低头揉了揉眉心,拾起外衣披上,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夏町,一打开门,看到周赦凌乱的上衣,他不住扭头朝屋里张望,“许嘉音呢?”   周赦松开疲惫的眉心,却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找我什么事?”   夏町识趣笑笑,放下了并不是非要满足的好奇心,“我刚刚找船长,让他们往回开了,过一久就到码头,准备准备下船吧。”   周赦点头,准备关门,夏町轻轻抵住即将合上的门板。   “阿赦,你把许嘉音怎么了?”   周赦凝眸不语,心情不佳的时刻他不想回答任何人的任何问题。   夏町习以为常,“你最近状态不太对,连父亲都注意到了,我不是要干涉你,注意分寸,还有,乔洛野还在下面发火,你们之间的梁子,怕是永远解不开了。”   说完,他点头一笑,从外拉上了房门。   周赦才不在乎什么乔洛野,遇到赢不了的人又不愿意自己开解,那是乔洛野自己的问题。   他走回浴室门口,咔嗒咔嗒几声,复杂的门锁解开。   一股潮湿的冷气扑面而来,面朝大海的通风窗口大大敞开着,许嘉音双手抱膝坐在地上,风把过长的刘海掀到两鬓。   不等周赦出声,他麻木地开口了:“说吧,你想对我怎么样,今晚我是你的奖品,会好好配合你的。”   周赦望着他湿透的薄衣,才将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腾腾冒起。   “是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许嘉音并不看他,忧郁的眼睛像那投水自尽的海鸟,深深往波涛底下沉。   “放心,我玩得起,不然一开始也不会同意游戏。”   他语气越是淡然,周赦怒气越是旺盛。   周赦听明白了,不由得发出冷笑,“那你刚才发什么脾气?”   许嘉音转过头来,鼻梁之上的朱砂痣像道承载了无尽忧伤的疤痕。   他笑,笑得无情而美丽,“因为睁开眼看见了你,周赦。”   周赦沉默不语。   许嘉音迎风笑着,笑着笑着打了个冷颤,他咬紧牙关,撑着湿漉漉的地面站起来,他早已没有体面而言,他唯一的体面便是这副无所谓不在乎的风度。   醉意未散,他的步子有些摇摆,他走到周赦面前,仰头露出透红的嘴唇,一道透明的反光停在唇珠之上。   “来吧,你不就是想亲我吗,成全你,就当欠你的,然后我们好聚好散。”   周赦双拳咯咯作响。   看吧,惹他生气的源头,不就是这副轻浮浪荡的姿态?   “好聚好散?”他陡地上前,手掌狠狠抓住的肩膀,“你还以为这样就能打发我?”   他的力气不是一般大,许嘉音从未被这样粗暴对待过,吃痛一龇嘴,胃液差点再次翻涌上来。   他也怒了,他今晚本就在撒泼,被关了一会暂时冷静下来而已。   两人的冷静通通都白费了。   他低吼,“那就松手!让你松手!听见没!”   声嘶力竭的咆哮,在逼仄的浴室痛苦回荡。   许嘉音挣脱不开,眼睛一红,使出狠劲用力踢了过去,不管何时何地,男人最脆弱的地方永远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   “嘶——”周赦闷哼一声,手上脱了力,让人跑了出去。   许嘉音夺门而出,直奔床边的衣物而去,他顾不上衣服还沾着呕吐物,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个地方。   然而,手还没摸到床沿,周赦从后面狠狠拉住了他,他发疯一样甩,越是甩得用力,钳制住他的力量越是巨大,他一屁|股坐到床单上,还想故技重施,却在踢腿之前,被周赦狠狠压了下去,夹住双腿无法动弹。   许嘉音拼得面红耳赤,身上的力量稳如泰山,他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神经病!你干嘛!让我走!”   周赦以绝对优势压在他身上,宽厚的脊背挡住室内唯一的灯光,背光之下,他依旧深沉的双眼令人打心底发怵。   他将许嘉音的双手捏拢,高高举过头顶,压进蓬松的枕头,腾出的手顺势掐住许嘉音的脸,逼迫那双灵动与忧伤兼具的眼睛面对自己。   极致压迫的信息素钻入鼻腔,许嘉音情不自禁地颤了颤,下巴卡在粗糙宽阔的虎口之中,彻底沦为待宰羔羊。   他差点忘了,现在的周赦,是alpha……   “周赦,我警告你——呜——”   没有机会说完威胁的话,周赦紧紧封住他的嘴唇。   许嘉音动不了手,双腿不停踢打,却只蹬到空气。   上一次这样,还是他不小心玩过火,被短暂地侵占过,那时他根本没把周赦当回事,现在却不行了。   “呜——”他下意识闭住眼,赤红眼角沁出两道湿痕。   好烈……满嘴朗姆酒的味道……他才喝醉过,他又要醉了——这是真正的灌醉——可信息素的味道与真正的酒到底是不同的,他常年喜欢在alpha堆里混迹,从没有一次失足吃过亏,自诩控制力远超常人,那果然是因为没有彻底亲密地接触过。   他反抗不动了,眼皮巍巍张开了一条缝,喉咙下意识一咽。   客房外传来侍者的声音:“周少爷,换洗衣服送来了,还有,夏町少爷让我提醒你,差不多可以准备上岸了。”   周赦这才松开他的手,起身去开门。   侍者不敢多看,送完衣服后匆匆离去,周赦拎着衣物回身,一脸冷漠地扔到床上:   “起来换,或者我帮你。”   许嘉音保持着被压倒的姿势,分毫没有动过。   周赦再度出声:“听见我说的没有?”   许嘉音勉强动了动,身子缩成一团,光洁的后颈暴露在灯光下。两人都没有发现,挣扎中,他把阻隔贴弄掉了。他轻轻盖住晶莹的腺体,然后越发用力,几乎掐进后颈。他一个字不说,咬牙爬了起来,作势要往门口走,可才走两步,就控制不住往地上倒。   周赦还是接住了他,“我不会让你走的,回去穿衣服。”   许嘉音埋着头不说话,整个脊背用力弯曲。   周赦终于发觉了不对,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苏打水香,与平日皮肤上散发出的淡香全然不同。   为了验证,他把许嘉音的脸抬起来,那张脸散发出诡异的透红,双眼之内尽是迷离。   即便这样,那张诱人的唇还在冷语相向:   “别碰我!”   周赦伸仰脖子,喉结烦躁滚动。   他把许嘉音弄发|情了。 第48章 真相   已至深夜,满载灯光的船缓缓泊向码头,笑语欢声越过冰冷海面,直扑岸上人的脸。   提前收到游轮靠岸的消息,陪同来赴宴的各家仆从们排队在岸边等候,主人不在时,他们也会互相间走动走动,聊聊各家之间的八卦,以消遣漫长的等待时间。   只有周家那位精神矍铄的老管家独自站在汽车旁,安静耐心地注视着进港的游轮,待到船只停稳,稳步迎了上去。   门一开,只见到周赦的身形冲下来,怀里抱着一位少年。   老管家连忙上前迎接,距离得近了,才将周赦怀里的人看得清楚,那人被黑色外套紧紧包裹上身,裹到尖削的下巴底下,露出一张汗涔涔的脸来,不正是那位漂亮得过分的Omega吗?   “二少爷,这是——”   周赦目不斜视路过身旁,掀飞的衣角带来一股异常香诱的风。   老管家干瘪的脸庞凝然不动,他聪明地闭嘴,默默跟上小主人的步伐,把人送进安全的汽车后座。   按照周太太交代的,他至少应该询问一声道歉是否顺利,还有他们家那一同前来却至今没有见到人影的大少爷……他将车门关好,恭敬扭过头问:“二少爷,去医院吗?”   周赦凝眸不语,怀里时不时传来没能压抑住的喘叹声,以及混杂其间的虚弱呜咽。   alpha是这世上最危险的动物,最危险的动物叼着一只失去反抗之力的猎物回家,他是少数会因猎物心软的败徒。   许久后,他拭了一把鼻尖的汗,无力垫住额头,“回家。”   车子启动,远离海岸。   许嘉音感觉自己躺在一块燃烧的石头上,后背烤得焦脆,黏住无法拿起,那股热自下而上,将他身体里的水分通通逼到面上来,打湿了鬓发、眉毛和睫毛,他能感觉到数以万计的水分子在面颊的山峦上云涌,而在云层之上更高远的地方,居住着令他心之所往的神祇。   这状况,是他万般提防绝不想发生的状况,也是万万未曾想到过的状况,他居然因为区区这么点信息素,就被诱引发情了。   他快把满口牙咬碎了,所有力气都用来抵抗身体里炙热的欲望,可对发情的Omega来说,最难控制的不是身体冲动,而是脑子里那股深沉的孤独感。   就像是下雨天坐在泥泞的路边,让自己变作垃圾的一种,内心却在疯狂呐喊着,我在这儿哭呢,谁来抱抱我?   谁能来抱抱我?哪怕一会儿也好……   他从一个人的身侧醉倒,在另一人的怀中醒来,他依偎过一个又一个怀抱,从没有谁的怀抱可以让他安心睡觉。   他快要捱不住了,可越是靠近意志崩溃的边界,身旁那股灼热的酒香味越是浓烈,越是刺激他的另一条神经,叫他不敢松懈,一刻也不敢松懈。   上次无缘无故提前发情,他就觉得奇怪,但因为程度不重,发了场烧休息了几天就毫无影响,最终被他忽视过去,现在想想,许嘉音惊觉真相——   那一次无故发情,也是因为被周赦吻过,那时的他何曾把周赦当回事,现在却成了唯一能拯救他的人。   可是不要!大约那一瞬间的意念太过强烈,他从不知什么地方抽来一股力气,拼命推开所依靠的怀抱,“放、放开我——”   蕴含巨大力量的手推上周赦胸口,像小奶猫的爪爪呼上来。   周赦将那不安分的双手紧紧捏住,缓慢又用力地放到旁边,“你最好别在这里闹!”   许嘉音艰难抬起脸面对他,那张脸的轮廓沾满乱发。   “周赦……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在问你话……不想回答是吧,你停车,放我下去……听到没有?”   “混蛋你到底要怎样啊!你恨我是不是?你要怎样才肯消气?你告诉我,我一五一十地偿还你!”   过于剧烈说话,差点没有喘上下一口气。   周赦那张才将缓和下去的脸再次变得难看。   “许嘉音,你安静点。”   抱着一个发情的Omega还要他坐如钟,知道这有多难么!   只是这话到了许嘉音耳朵里,毫不意外起到反作用。他像只泄了口的胀气球,拼命从豁口处释放有限的力量,“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你还是男人吗?!你还是个A吗?!”   汽车碾到什么东西,车上的人跟着轻轻一颠。   流转的灯色里,周赦眼如火炬。   许嘉音不敢再说话了。   想要把一个alpha激怒,除了夺走他喜欢的Omega,还有质疑他作为A的身份。   他大概也是烧糊涂了,开始口不择言。他瑟瑟缩起肩膀,想直言又觉没面子,下巴抬起又放下,无言嗫嚅了好久,将脸彻底埋下去,弱弱出声:“对不起。”   周赦说:“你现在知道说对不起了?”   许嘉音咬破下唇之上的薄皮,极淡的腥甜味漾入舌尖。   “你也可以不接受,然后用喜欢的方式折磨我泄恨,反正现在我是你男朋友了。”稍许之间,他的语气冷得仿佛变了一个人。   周赦没能忍住咬紧牙关的冲动。   “二少爷。”前头传来老管家和蔼的提醒声,“就快到了。”   车灯直射入一条急转向下的岔道,两旁植有修剪得过于呆板的小叶墙篱,缀着稀稀落落的紫色碎花。等到车头平行地面,从侧面车窗已能窥见周家复古风格的别致小楼。   汽车还未停稳,花叶掩映的一楼窗户亮起灯,然后听见一声悠长的“吱悠”,值夜的女佣一边披外套一边往外跑,迎着刺眼车灯拉开生冷铁色的栅式大门。   “二少爷,您回来了,大少爷呢……诶,这是——”   周赦抱着许嘉音下车,将女佣人吓了一跳。   “把楼上的客房收拾出来。”   “啊……好、好的!”   女佣人不敢打听主子的事,尽管对小主人带回家的Omega好奇不已,还是片刻不耽误地跑上顶楼。顶层是间新式的阁楼,只有两间布置简单的客房,后来周太太入住,忙着布置婚房,以及夏町的卧室,家里彻底翻新过一遍,居然在一楼开辟出两间全新的客卧,这样一来,顶层的屋子彻底荒废,其中一间更是直接用来堆放杂物。   许嘉音的状态很不好,近乎是半昏迷状态。他是极度依赖抑制剂的Omega,能靠意志忍到现在已经可以称为奇迹。分化时的经历给他留下太重阴影,以至于之后每一次发情期,他至少提前三天就到医院注射抑制剂,生怕差了分秒让自己再次陷入无法自控的危险境地。   老管家不敢擅自离开,陪着周赦一起站在院里,目光往许嘉音身上瞟了又瞟,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这位小先生,好像昏过去了……”   周赦听着,表情没有变化。   老管家不知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让心肠那么好的二少爷变成这样,不管怎么样,他是周太太带来的人,周太太让他尽心尽力照顾好二少爷,他会永远站在周赦的一边。   他提醒:“二少爷,太太回家探亲了,是要一段时间才回来,但先生他时不时就会突然回家,要是让他知道您把不知来历的Omega带回家里,可能又要……”   周赦依然那副脸色,“不用你操心,把备用的O类抑制剂送到客房去。”   老管家无奈点头。   楼上的房间收拾好了,女佣人气喘吁吁下楼汇报,周赦抱着人上楼,等将许嘉音安置到床上,那人紧闭双眼,似乎真的昏过去了。   周赦顾不上细看他的状态,转头冲到窗口,深吸一大口冷清的空气。   他将手掌扶住额头,掌心与额面的热汗贴在一起,他最擅长忍耐,外人看不出什么,其实他早已汗流浃背。   好饿——他躬曲脊背,有种一掌捏爆自己头颅的冲动。   剧痛唤回了理智, 他抹去暴躁的汗,重新调整呼吸,回到床边来。   床头柜上亮着一盏灯,灯下摆着他吩咐备好的抑制剂,贴心地汲取到了注射器里,直接取用即可。   他终于将目光投到那颗熟透的果实之上,眼前浮现的却是曾经,一次又一次故意撩拨玩火的许嘉音。   在此之前,他一度认为爱和欲是两码事。   “难受……”   “阿赦,抱抱我……”   恍惚间,耳中传来呓语。   周赦定了定心神,拉开许嘉音外套的拉链,里层穿着淋湿的T恤,当时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换。他只好连T恤也剥下,换上准备好的干净睡衣。   许嘉音闹了一整晚,大约是实在没力气了,闭着眼睛换完了衣服,然后准备给他打针。让周赦没有想到的是,碰到后颈的一瞬间,他猛然惊醒了过来。   “别碰我!”   完全没有时间反应,火辣辣的一巴掌甩到脸上,周赦吃痛闭眼,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吼叫:   “走开!禽兽!不准碰我!”   周赦捂住发麻的半边脸,“你叫我什么?”   许嘉音已经滚去地上,一双无神双眼在灯光下可怜地颤抖。   “禽兽……禽兽……我才没有勾引你……是你,都是你……”   周赦微微眯起眼睛。   今晚的许嘉音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快要把他搞糊涂。他暂且放下手,过去想搀扶,那人见他却如洪水猛兽,一个劲儿地往角落里缩。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要报警了!”   周赦耐心耗尽,“你疯了?”   许嘉音只管缩紧身子摇头,“我没有疯,你们才是疯子,你别过来,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妈妈?周赦想起了那件陈年旧事。   那时,学校里忽然流传起许嘉音勾引继父的谣言,他没有勇气向许嘉音当面求证,但心里从来没有相信过,敏锐如他,听到这些话,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空穴来风的谣言不算可怕,可怕的是扭曲受害与被害,往本就溃烂的伤口浇灌浓硫酸。   难怪许嘉音突然变了个人,这谁能承受得住?   想起往事,周赦莫名平静下来。他坚定上前,强硬要抱许嘉音起来。   “别碰我!别碰!”许嘉音像只严重应激的小猫,以最凶恶姿态排斥靠近的所有人,张牙舞爪地保护自己,一时间周赦竟然碰不到他。   周赦不由警告,“许嘉音!你看清楚,是我!”   许嘉音眼里没有一丝光亮,他不想再好好看这世界哪怕一眼。   “许嘉音!”周赦陡然大吼,“音音!”   大概被嗓门震慑住了,许嘉音短暂停了下来,呆呆抬头张望,好似要辨认眼前的到底是谁。   周赦一把将他抱起,这一接触,他再度剧烈反抗起来,声嘶力竭间有了哭腔。   “你别碰我!混蛋别碰我!”   周赦低头看他,“我不碰你。”   怀里的他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反抗前所未有的激烈。   周赦把他按在床上,费了好大功夫才分出一只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注射器,快准狠扎入了后颈。   “呜——呜呜呜……”   痛苦闷哼过后,许嘉音埋在床单里哭了起来。   “疼……混蛋我疼……”   周赦满头大汗。   药剂起效飞快,几分钟后,那委屈如孩童的哭声消停了下去,他扔掉注射器,心头那口气总算松了下来。   身体一松懈,他终于注意到自己的状态。   他快步冲向门口,用力关上房门,砸出恐怖的巨响。   门外等候的女佣吓得捂住胸口,“二少爷,您怎么了!”   周赦双眼通红,反手锁死房门,钥匙扔到佣人手里。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打开这扇门!” 第49章 长夜   周赦闷头往下走,差点一头撞上转角的阔叶盆栽。   “小心——”有人伸手扶了一把,他像受惊的狮子,猩红双眼怒瞪出去,反手已将前来搀扶的手扭住。   “是我!”来人狠狠嘶了一口,看样子扭得不轻。   曾经为了训练周赦的警觉和反应,周震深授意教官把他丢尽恶狼出没的树林子里,他在里面呆了整整半年,出来时就朝自己的亲生父亲瞪着现在这双眼。后来他知道林子里并没有狼,为了他的安全,甚至连黄鼠狼都被提前捉了干净,只是他无法原谅名为“为他好”的欺骗,而那时养成的形同野兽的警惕,留存至今。   “是你……”危险解除,周赦脱了力,身形往后倒退。   站在前面的人,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放下防备的人,他的哥哥,夏町。   夏町从他手中摆脱,顾不上查看自己那无辜受伤的手腕,立时抓住他的肩膀,手掌插进凌乱的刘海,往他额头按下去。   “这么烫!在船上就劝你别管许嘉音,非要硬撑什么!”   周赦仰头让开他的手掌,这丁点幅度的动作,竟让那般体格的他不得不扶住墙,否则就要一头仰倒在地。   “你少管我,让开!”   “我不管你谁管你?许嘉音吗?”夏町收回手掌,扯开嗓子往楼下喊,“叔,叫人去接李医生,快一点!”   老管家即刻回应了,只是脚步声匆匆还在往楼上来,不一会儿,女佣人的身影出现在转角。   “二少爷大少爷,管家让我把这个拿上来,说是刚刚那位小先生落在车里的。”   女佣人弯腰向前伸出双手,手掌之中放着一只手机,正在“嗡嗡嗡”震动,催促着人接听电话。   款式有些老的手机,戴着黄色保护壳和亚克力小熊挂件,是许嘉音的东西无疑。   夏町将那物品接过来,回头望着无法维持正常姿态的周赦,“江言打来的,要接吗?”   周赦单手扶着墙,跌倒式地往前走了一步,夺过那手机,摁住了关机键。   没有特别原因,他现在无比烦躁。   “阿赦!”夏町一把从后面抱住他。   女佣“呀”地尖叫起来,冲上来扶他手臂,还是没能制止他摔到楼梯上。   周家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佣人们提心吊胆守到了天亮。   顶楼客房里,许嘉音艰难睁开了眼睛。   房间没有开灯,满身的热汗干了,他独自躺在空荡荡的大床。   漫长的开机启动过后,他一个弹坐起来,同时“嘶”了一声,按向尖锐刺痛的后颈。   体内还余有酒精,大部分吐出去了,还有少部分顽固地影响着神经,让他觉得脖子上架的不是一颗头,而是铁锤砸过开满裂分又未彻底碎裂的大石头。   但这不算什么,更疼的在后颈,他就算死也忘不了这针刺的痛楚,只有被针头扎穿腺体才会造成这样的痛苦。   他将双腿收缩,脸颊深深埋进膝盖,身上散发出陌生的气息,他这才发现穿着一套陌生的睡衣。   回忆渐渐苏醒,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还是完好的。   在一个完全被激怒的alpha面前发情,接下来的遭遇可想而知……他望着身下平整的床单,有些发愣。   周赦这人,总在做超乎他意料的事情,那天晚上是,今天晚上也是。   要怎么样的克制力才能做到按着给他打抑制剂而不是直接咬下去?他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alpha。   许嘉音倏然躬起腰背,虚弱咳嗽起来。   嗓子很干,口水往下咽,泛起一股苦涩。他爬到床边,伸手够床头柜的灯,“啪”一下,暖洋洋的灯光亮起来。   他终于有机会看清房间的布局,衣柜书桌俱全,不算特别宽敞,和家里自己的房间差不多大小,窗帘拉得严实,暂时观察不到窗外,不过就算过去看,估计也是一片漆黑。   床头柜上有时钟,时针指向十点。   十点,不正是乔洛野生日会最热闹的时候么?看样子,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晚上。   坐在床上扫了一圈,许嘉音并没能找到水杯之类,倒是看见随手扔在椅子上的凌乱衣物,有几件是他的,剩下的黑色外套,应该是忘拿了。   他撑着身子滑下床沿,屋子没有铺地毯,脚底板踩得冷冰冰的,令他十个脚趾瑟瑟向内勾起。   他是到衣物堆里翻找手机的,只是每个口袋翻遍,只找到一包纸巾和永不离身的家门钥匙——现在暂时也没了用处。他抱着试一试心态走到门边,拧住把手旋转,果然纹丝不动。   “呵——”许嘉音轻轻一叹,唇畔多出一丝无奈淡笑。   他的身子还很虚,站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他只好回到椅子坐下,呆呆望着搭在扶手之上的黑色外套。   周赦的所有外套好像都是黑色的,不知道黑色对那人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他拉起那件外套的衣角,小心将头凑过去。   酒的味道,尤其是猛酒烈呛,有人迷恋无法自拔,有人痛恨避之不及,许嘉音原本是后者,他最讨厌喝醉。   但粘在衣服上的酒味信息素却不同,量少,极淡,攻击性又极强,让人联想起被狠狠压住的错觉。   许嘉音脸颊泛起一片绯红,眼睛莫名冒起雾气。   他急忙将衣角丢开了,体内被抑制剂压住的原始欲望差点破壳而出。   周赦再也不会对他脸红了。   找不到手机,联系不到家人,许嘉音心里无法安静,但现在的他不想敲门把周赦喊过来,如果可以,他想悄无声息地逃走然后永生永世不见面。   这是弱者的选择,只有弱者会拼尽全力只为逃避,他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弱者,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暴怒的周赦。   胡思乱想间,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无比清晰地荡开夜色。   许嘉音从椅子上抬头,怔愣三秒后,门从外面开了。   门外是夏町。   十分意外,许嘉音脱口而出,“你怎那么在这里?”   夏町礼貌性地笑笑,“这里是我家,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可以进来吗?”   许嘉音缓慢消化着话里的信息,脑袋迟钝地上下移动。   夏町便推门进来,轻轻关上门后,将盛放水杯的托盘摆上桌子。许嘉音注意到,里面还有三颗熟悉的白色药片。   没回打完抑制剂,医生都会给开三天剂量的稳定药,可以缓解抑制剂的副作用,不过即便如此,至少一个星期,他得在家好好休息。   “水是温的,趁热把药吃了,不然容易留下后遗症。”夏町温和说道。   许嘉音缩了缩裸露在外的双脚,脸上并不领情。   “他让你送来的?”   “哪个他?”   “……你弟弟。”   夏町在屋里找不到第二把椅子,手插兜在他身前站立,“他醒着的话,应该会吧。”   许嘉音拗气似的,把脸偏开看地板,不愿正眼回答,嘴里诚实地嘀咕:“亏他睡得着。”   夏町一愣,觉得好笑。   “嘉音学长,你好像活得还挺乐观的,你见过哪个alpha和发情的Omega呆那么久以后,还能睡得着的?”   莫名的,许嘉音脸颊爬上红潮。他仍旧偏着脸,腮帮子气鼓鼓地胀了起来。   “哦,那他怎么了?”   夏町一叹,飞快耸了耸肩,“他易感了,刚刚脱离危险。”   “危险?”许嘉音猛地扭头,眼睛瞪得圆溜溜。   “你应该不知道,他第一次分化的时候,被人群殴成重伤,腺体严重受损,我们都以为他再也没法做回alpha了,这次也算是奇迹,他二次分化,不过过程非常凶险,你知道的,他在ICU躺了近两个礼拜。”   许嘉音瞪着眼睛不动,他其实不知道的,周赦住院那段时间,他刻意避开了有关所有消息。   夏町继续说:“因为受过旧伤,他的易感期会比正常alpha痛苦两倍,引发狂躁的概率,医生测评过,高达80%。”   许嘉音吞了吞口水。   夏町苦笑,“所以,学长,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住,把你带回家里,还给你打了抑制剂,最后在门外晕倒过去。”   许嘉音重新埋下脑袋,不知死活地嘟哝了句,“那也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   他可是还在船上就把话说清楚了,他愿意赔,就算今晚把他标记了,他也不会多说一句怨言的。   只是这话落在夏町耳朵里,总有那么几分逃避责任的嫌疑。   夏町冷了脸色,手从兜里掏出,握着一部手机。   “你的,落车上了,关机前江言给你打过电话,估计要急死了。我帮你把电充好了,阿赦晕倒前吩咐佣人谁也不准给你开门,包括我在内,趁他还没醒来,带上你的东西走吧,否则就走不了了。”   许嘉音愣着不动。   夏町眼神冰冷,他严肃起来时浑身散发出震慑人的独特魅力。   “这里是我们家,父亲出差至少半个月后才能回来,我母亲又碰巧回了娘家,就算她没回,这家里能管住阿赦的只有父亲,所以你明白了吗,现在的家里,他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砰”的一下轻响,手机丢到了桌上,许嘉音跟着移动视线。   夏町似乎没有耐心等他犹豫,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不会锁门,你自己选择。”   “等等!”就在他即将拉上房门之际,许嘉音出声喊住了。   他赤脚落地,朝门口追过来,“夏町,有件事问你!”   夏町站住回身,俊朗脸上挂着不悦。   “什么事?”   许嘉音勾住脑袋,大拇指在另一只手心掐出数道月牙。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镇定平稳:“周赦他,和乔洛野,怎么回事?”   终于问出口了,却许久听不见回答。   船上时,几个人说话并未刻意回避他,他听了些只言片语,又听刚才说周赦曾经受过伤,心里隐隐感觉这件事和他有关系。   内心终究无法不在意,他忐忑抬头,随后一惊。   夏町正冷冷看着他,那眼里的冰冷程度,让他想到轮船上与周赦猝不及防的遇见。   “学长,你不会真的一点不知道吧?是他帮你收拾了乔洛野,不然你以为你能那么顺利的转学,转学后再也没有被乔洛野找上门过?”   夏町似是极怒,“阿赦一直喜欢你,从你转到莱洋读书开始。他给你买过奶茶,替你养过流浪狗,每天晚上偷偷送你回家,也是因为你,违逆父亲的意思报了菁大,然后被你戏弄,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要继续害他吗?”   一字一句,如剜肉剔骨。   许嘉音张大嘴巴,嗓子里没有声音。   夏町浅浅吸气,语气平复下去,“抱歉,我真的很在意阿赦这个弟弟,我走了,你收拾好自己下去吧,管家会给你开门。”   房门合上,留下“咔嗒”一声,一瞬间许嘉音抱紧了身子,他分明听到那声咔嗒是从自己的胸腔里传来,起码是心脏什么的器官开了条大缝。   他想起那日闷热的球场,他在香樟树的小路拦住周赦。   “周赦是吧,认识我吗?”   周赦红着脸,舌头打结。   “不、不认识……”   许嘉音缩着肩膀后退,碰到椅子的后背,身体剧烈踉跄了下,然后靠着椅子蹲下来。   “叮铃铃铃铃——”桌上的手机响了,他吓得大跳。   他手忙脚乱摸到手机,见到江言的名字,手指一个哆嗦,点开了接听键。   江言的狂躁大骂冲过来:   “许嘉音!你死哪里去了!快点告诉我,我来接你!”   许嘉音张张嘴想说话,却有眼泪流出来。   又一天的长夜要开始了。 第50章 误会   “喂?许嘉音你说话!”   “喂?喂?听得到我说话吗!”   江言的电话声在房间里一遍遍重复,他在电话那头必定心急如焚暴跳如雷,可声音传到这里来,连桌面上薄薄的灰尘也不曾击起。   几声呼喊不见人声,话筒传来急促“嘟”的一声,电话挂了。   紧接着,第二次来电。   “嗡嗡”声响个不停,许嘉音胡乱擦一擦脸上的泪痕,重新把电话接通。   “喂——”   “音音!靠吓死我了!你怎么回事?打电话不接,还给我关机,到处找不见人,你知道多久没和家里联系了吗!”   许嘉音还是没忍住抽抽鼻子,“对不起……”   江言这人,平时大大咧咧,心眼却是很细,立即听出不对劲。   “咋的了?被那姓乔的欺负了?”   许嘉音用力摇头,摇着摇着想起对方看不到,只好忍着哭腔出声,“没有,没人欺负我,那天晚上玩嗨了,一觉睡到了刚才,小江阿姨不知道吧?”   江言却没那么好骗。   “得玩多嗨才一觉睡到现在?喝酒了?”   许嘉音弱弱说:“嗯……”   换做平时,就算是死他也不可能承认喝酒的,只要他敢承认,江言就敢告状,他是Omega,在小江阿姨眼里比女孩子还要金贵,别说喝酒抽烟,就是晚回家几分钟,也是要被上纲上线的。   然而这次,预料中的训斥声并没有传来,江言稍缓了缓,说:   “谁让你是头猪,除了猪也没谁能睡这么久了,现在没事了吧?”   莫名其妙,许嘉音忽然一下子哽咽得非常厉害,他生怕被电话那头听出端倪,连忙把这边的声音关了。   许久没有声音,江言大概以为他心情不好不想说话,自顾自对着电话讲起来:   “你别怕,我这次保证不揍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来接你。”   “你该收收心了,周赦也就算了,这次这个乔屿森我真的喜欢不起来,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等等,你确定没有被欺负?不会是这孙子威胁你不准告状还不让你走吧?!你把地址发过来,我现在就来接你!”   许嘉音打开声音,尽量平稳住情绪,不想让对方察觉他刚刚哭过。   “你想多了,不用来接我,我马上就回来。”   “确定不用接?这个地点可没公交了。”   “不用,我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挂断,夜色重归窒息一片。   许嘉音走到窗前,用颤抖的手指掀开沉重坠感的窗帘,天际一轮弯月。   冬风从高空往下冲刺,一头撞上厚实的窗户玻璃,一下撞不破再来第二下,不断发出砰砰的闷响,像古时某个深夜攻城车冲撞最后的城门。他用力推开窗户,呼啸的风像一盆冷水泼到脸上,他迎着狂风急促呼吸,灌过眼泪的喉咙微微肿痛。   他最后吸了吸鼻子,关掉窗户后走回床边来,拾起衣物一件一件往身上套。他并非以什么贵客的身份来到这个家里,佣人们严格遵守主子的命令,除了送水的夏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进过这间房间,更别谈照顾他的起居。   这衣服还是船上穿下来的,洒满娱乐场的烟酒味,令他反感地屏住呼吸,可他别无选择。   在他这自作自受的浅薄人生里,少有别无选择的境地,至少他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从不怨恨自己该承担的,至少目前是这样想的。   穿好鞋袜,许嘉音轻轻走出房间,从外面关上房门。   这栋房子的结构比想象中简单得多,门外有一方连接阳台的小花厅,看着不常有人来的样子,穿过小花厅,便是木扶手的楼梯,每隔一段装有一盏中世纪风格的壁灯,散发出烛火般的橘光。   沿着扶梯往下,很快来到二楼的范围,有人长长打了一声哈欠。   许嘉音做贼似的,连忙停住脚步。   “都这个点了,二少爷怎么还没醒,要不再请李医生过来看看?”   “昨晚李医生不是说了么,吃药睡一觉就没什么大碍了,你就是想偷懒吧,好好守着!”   “我才没有想偷懒,我担心二少爷,这事要让先生太太知道,不心疼死才怪!二少爷这一觉睡得未免也太久了,真的没事吗?楼上那个Omega也就算了,二少爷可是alpha,被折磨得这么脆弱。太可怜了……”   许嘉音悄无声息地贴住墙根,犹如一只偷听秘密的鬼。   两位女佣正聊着,底下楼梯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稳重优雅。   两人连忙止住闲聊,恭敬地喊:“大少爷。”   居然是夏町,这么不凑巧。   不知为何,如今的许嘉音打心底畏惧这位哥哥,尽管与他相处的大多数情境都在感受如沐春风的风度。夏町从骨子里比周赦成熟得多,虽然不是亲生,却打心底维护这个弟弟,被他讨厌,应该算得上性质很严重的事情。   脚步声由远而近,停在不远的地方。   “阿赦怎么样了?”   “二少爷睡了快一天一夜了,一点动静没有,以防万一,还是叫李医生过来看看吧。”   “别急,我去看看。”   底下响起轻轻的开门声,几道脚步缓缓移进房间,约莫两分钟左右,一行人便折返出来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不用在这守夜,下去睡觉吧。”   “可是二少爷他……”   “大夫说过,退烧就表明脱离危险期,药也吃过了,大概睡到明早就能自然醒,不用太过担心。”   “好的,那我们下去休息了,大少爷,您也早点休息。”   “嗯,去吧。”   即便是和佣人说话,夏町语气温和,俨然翩翩贵公子。   许嘉音豁然明白了面对夏町时那副油然而生的恐惧是怎么回事,因为夏町知道他干的所有混蛋事,包括周赦为他得罪乔洛野,为他变成了beta,被他不知廉耻地招惹又无情踢开。   他不是在恐惧夏町,而是逃避自己。一直以来,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是黑市里把人心串起来卖的摊贩,他罪大恶极,可知法犯法,他是无法拯救的重度瘾君子,他反正就是要辜负别人的真心。   可现在他要怎么面对这一连串的糟心事情?是啊,他多洒脱,现在为什么洒脱不起来了?   若想在爱情里洒脱,得永不入戏才行,从他感到愧疚、感到不忍的时候起,他就知道,他玩崩了。   他喜欢上了傻傻的爱脸红的学弟,并且不能继续喜欢下去。   许嘉音无声幽叹,心里空了一个大洞,不知该拿什么填补。   二楼的主仆交代完了,夏町回了自己房间,两位佣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走去,没过多久,楼道里的壁灯统一熄灭,整座小楼笼罩在寒冷的月色中。   许嘉音颓然离开墙壁,踩着细碎的灰尘往下,摸黑走到房间门口。   他埋头静站好久,手指松开了又握紧。   来都来了,只是看一眼而已,这个人变成这样,不都是因为他?   像是命中注定的某种必然使命,他凛然面对房门,深吸一口气准备推开。   却听闻十分轻微的“啪”的一声,脚底的门缝露出一扇灯光。   许嘉音握着那光滑金属的门把手,呆站在门口忘了要说话。   里面的人,醒了?   好似要验证他的判断,紧随着里面传出什么东西被碰倒的声响,显然是有人醒了。   许嘉音悄无声息地松开把手,转头就往楼上走,赶在被发现之前,躲进自己的客房。   心脏砰砰直跳,两个手掌里密密麻麻的汗。他后背紧贴房门,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许年代久远,这栋房子的隔音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他听到佣人们匆匆忙忙的脚步,夏町也被惊动起来了,几人在楼下你一嘴我一嘴地说话,虽然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但无外乎嘘寒问暖。   许嘉音悄悄松了一口气,顺着门板滑下去,坐到地上休息。   只是,手掌刚一按到地板,弹似缩了回来。   怎么这么多灰?   他不记得客房里有这么多灰?   许嘉音隐隐觉得不对,爬起身来察看,却又不敢轻易开灯,只得拿出随身带的手机,用微弱的屏幕光照亮。   不照还好,这一照,险些把他吓死。   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张巨大的人脸正对着他,吓得他往后一栽,后背却又靠上软绵绵的东西。他一个激灵转身,又是一张巨大人脸,正对他做微笑的动作。   一颗冷汗沿着额角滑下来。   这不是他自己吗?   还好是虚惊一场,许嘉音重重呼出一口气,借着屏幕光打量眼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自己”,原来是个等身抱枕。他回头去看地上那张人脸,原来是一幅画,而且画风异常熟悉,不正出自他手又拜托副社丢掉的那幅吗?   两样诡异的东西,同时出现在周赦家里,确切说,是仓库里。   是的,他慌里慌张跑上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居然走错房间了,这里根本不是暂时居住的客房,而是一件灰尘满满的杂物间。   他的抱枕,他画的画,通通被丢进杂物间。   许嘉音擦擦鼻尖的汗珠,轻呵呵笑出声来。   他还看见了什么?那幅画旁边的架子上,扔着另外一幅画,颜料还很鲜艳,染着一片可怖的红墨水。他颤颤蹲下身去,拂开并不算重的灰尘,在画作角落里找到了署名:   二年x班,许嘉音。   许嘉音叹息一口,再度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清楚夏町不会骗人,可当亲眼看见血淋淋的证据,还是难以承受在所难免的冲击。   门外忽然有脚步声,伴随佣人的说话:   “您说不准我们任何人开门,我们不敢擅自做主,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不过刚刚大少爷给他送了水和药,听说也是刚醒不久。”   许嘉音心道一声糟糕,关了手机冲到门后,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听见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不是这扇门。   “怎么没锁门?”   “诶?真的,可能大少爷忘记锁了……”   压抑的吱呀声里,隔壁的房门打开,即便不在一个空间,他仍能感觉到周赦气场微妙的变化。   “许嘉音?”周赦喊了一声。   佣人说:“二少爷,我替您把灯打开……咦?人呢?不会吧!”   许嘉音站在杂物间里,一时间没了主意。   他本不想被周赦发现他出去过的,更不想被周赦以为他想逃走,然而大概是倒霉,他居然走错房间,还没能及时发现,现在不管出不出去,都已经晚了。   周赦生气了,他在外面大吼,“许嘉音?许嘉音!”   “二少爷,他的衣服手机都不在里面了!二少爷!你怎么了!”   许嘉音心里咯噔一下。   周赦在外面咆哮,“滚开!夏町在哪里?让他出来!”   “二少爷你冷静——”   “周赦!”许嘉音还是打开了门。   他明明什么没做,却像刚跑完长跑,脸颊病态地发红,胸口不住起伏。   周赦双眼猩红,扭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   再晚一秒,他就冲下去质问夏町了。   许嘉音喘着气说:“我在这儿……”   话没说完,周赦几步冲过来,像是逮捕犯人的警察,毫不留情地扭住双手。许嘉音一吃痛,身子发软往下掉,他跟着跪到地上,像狮子狠狠咬住四处窜逃的猎物。   “谁让你出这扇门的?!”   极冷的嗓音,像是外面的寒风破窗而入,冻结的空气分子高速旋转刺到身上。   许嘉音吓得说不出话。   是Omega的本能,还是他正在发情期而太敏感,就算体内还有抑制剂的成分,仍然清晰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强大压迫,让他不敢呼吸,让他不敢思考。他放大瞳孔,呆呆望着周赦的脸,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和他没关系,是周赦在本能地释放信息素。   这说明他很生气,一个alpha生气,就像破了孔无法修补的气球,非要气体全部跑光才可能冷静下来。   许嘉音双眼通红,“对、对不起,我只是出来看看……”   “出来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你想逃走对吧,但是不凑巧刚好遇到我上来,所以躲在隔壁,想等我走了继续逃走。”   许嘉音睁大眼睛摇头,“我没有!”   周赦早已听不进去,“没有?那为什么不在房间好好呆着?”他眼睛陡然一冷,无与伦比的悲伤涌了出来,像一场陨石雨坠落,砸得天地剧痛哀嚎颤抖。   “就有那么讨厌我吗?许嘉音,你就有那么想离开我吗!”   许嘉音虚弱晃了晃,感觉百口莫辩。   他选择沉默,沉默是周赦眼里的默认。   周赦冲了过来,拽住双手往楼梯上拖,拖到关押他的客房门口,狠狠把他丢进去。   许嘉音没抗住猛力,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   周赦居高临下,从未有一刻有过如此暴怒。   “去拿绳子,把他绑起来!” 第51章 安慰   已是深夜,客房的窗帘没有关,清亮月光从窗台倾泻到床前。   许嘉音的椅子摆在一滩月色的边缘,他将双脚泡在凉凉的月光里,赤裸的皮肤发出淡淡的青紫色。   太冷时就会这样,他的脚早已经冷得没有知觉,这时他稍稍有些后悔,周赦绑他的时候不该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以至于鞋袜都掉了,衣服也是凌乱散开的,看起来狼狈又冷。   客房里有空调,但是没有人给他开,他微微张嘴,一串白色雾气喷到月光里。   他同样开始后悔绑好之后的正砸,他在这椅子上又哭又闹,接触绳子的地方通通磨破了皮。   冷,还很疼。   他想江言了,想小江的饭菜,想念用热乎乎的水泡脚。   他大骂周赦的时候把嗓子喊哑了,他现在没力气说话,不过就算有力气,这空屋子里又有谁陪他说话?手机也被没收了,否则还能叫叫Siri,好过没有人声。   他的身体情况不太好,又是抑制剂又是发情期,又被这么冻着,半小时前头脑昏沉起来,现在浑身发冷瑟缩,肯定是发烧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打完抑制剂后二度发烧,他只遇到过一次,那次他恢复得很快,以为已经没事了,和暧昧的alpha去网吧包间打了两小时游戏,出来时他就二度发情了。   还好江言去接他,否则那次已经是别人的Omega了,也是那次过后,发情期前后的一个星期,他都尽量避免和alpha,尤其是喜欢他的alpha呆在一起。   A与O的信息素就是这样,对互相喜欢的彼此而言,堪比最厉害的春药。   难受,越来越难受。整整一夜,周赦狠心把他关在里面——许嘉音不敢相信,他真的变得这么狠心,他居然能回到自己房间安睡,一直到天亮才来看望。   许嘉音彻夜未眠,看着月亮落下。   夜里刮风,吹来满天云彩,今天是个阴天。   清早时分,他听见锁芯轻轻转动,很快,门从外面打开了。   周赦站在那里,身后跟着佣人。他伸手接佣人手中的餐盘,“下去吧,没你事儿了。”   佣人连忙把托盘交与过来,微微鞠躬后替他拉上了门。   许嘉音静静听着,始终垂着脑袋。他听见关门的声响,脚步声朝他靠近,没多久,一双趿拉着棉布拖鞋的脚停在身侧。   他把头往另一旁偏开,立即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冷了几分。   周赦居高临下地凝视,见到他后颈微微肿胀。   可想而知,那是扎针时留下的,竟然到现在还没消除。他也是第一次给Omega打抑制剂,加上许嘉音拼命发疯挣扎,动作能温柔才怪。想着这些,才将修养好的心情隐约烦躁起来,他将目光挪开,烦躁地问:   “还跑吗?”   许嘉音麻木不仁地坐着。   大约满意这幅反应,周赦姑且放过他,伸手将餐盘往下递。   “吃饭。”   许嘉音心底铆着一股气,不肯把脑袋偏回去。   敢问他拿什么吃饭!   “吃饭!”周赦可不管,第二遍重复,加重了语气。   许嘉音脑袋埋得更低。   他不知道周赦到底想要干什么,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现在的周赦恨死了他,否则不至于用这种无厘头的要求侮辱他。   “许嘉音,我在跟你说话。”能听得出,周赦的耐心也濒临耗尽。   曾经他不是这样的,他能陪他走过漫长无聊的林间小路,即使两个人什么也不说,只要转头看他,他的眼睛一定在看自己。   他现在肯定怒气冲天,他把餐盘用力摆在桌上,许嘉音吓得一个哆嗦,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下巴狠狠吃痛,他被强行扳正脸。   “你干嘛!”他痛呼。   他终于不得不对视上周赦的双眼,佣人们口中的“危险期”一定很不好熬,那双深邃俊气的眼里遍布深红血丝,不知道的还以为熬了几天的大夜。   周赦冷冷道:“让你吃饭,听不到?”   明明在家里时,许嘉音被江言骂得耳朵起茧,在学校里更是被骂得一文不值,他以为自己早就免疫,显然是高看了自己。他被周赦凶巴巴的表情吓得一怔,登时红了眼眶。   “我现在不想吃东西,我想一个人静静!”   周赦置之不理,舀起一勺粥,强硬送到嘴边:“可我没空等你静静,张嘴!”   许嘉音不敢置信,赤红眼眶里颤颤溢出泪光。   他乖乖张嘴,含住温热的勺子,将粥咽下去。   一口过后,他有些反胃,身子往前一蠕,干呕出声。   周赦冷然张口:“有那么恶心?”   许嘉音将脸别开,“我不想吃了。”   周赦呵了一声,手往旁一摔,勺子扔到了碗里,碰出惊人的脆响。   “可以,那你就饿着。”   许嘉音紧紧闭着嘴,不准备说话。   周赦便不理他,揣着双手往门口去,即将关门之际,回过头轻飘飘地说:“江言给你打过电话,我接的,他很生气,不过拿我没什么办法。”   “听说你们妈妈知道了,特别担心,非常生气,叫我小心点,不过也就这样而已。”   许嘉音也有逆鳞,藏得很深很深,可若是与他相熟,很容易就能发现。   他最最在意的,就是周赦口中的“妈妈”,他的小江阿姨。   他挣扎出声,嗓音沙哑可怜,“你到底要做什么?”   周赦不说话。他的沉默是座巍然不动的山,从来没有人能成功搬开。   许嘉音觉得自己真是脆弱啊,只不过几秒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头脑中紧绷的那股脆弱神经啪地断了。他拼命往前,胸口的绳索勒得剧痛,“你说啊!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只要你说,我都做,可以么? ”   滚烫泪珠啪啪砸下来,周赦心底像是刺了一下。   他走回去,站在颤巍巍的椅子前,抬手掐住许嘉音的脸。不管什么时候看,那张脸还是动人心弦地美,既不是女性的美,也区别于男性的美,那张脸同时兼备Omega的可口诱人,以及无光之人迫切渴求的温暖明亮。   可他无法再温暖任何人了,他这千刀万剐的刽子手!他为什么要变成这样!逐渐的,周赦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在抵抗些什么,可当扪心自问,身体里有清晰的回答声,勒令他必须这么做。   他缓缓加重手上的力气,等到许嘉音痛得表情扭曲无法忍耐,才缓缓收回力量。   “学长。”他突然叫,“你怎么又发情了?”   许嘉音眼睑通红,肿成微微鼓起的小山包。   周赦丢下他,出去了一会儿,带着崭新的注射器和抑制剂回到房间。许嘉音畏惧他的手法,也畏惧针头扎入腺体的痛苦,浑身肌肉紧紧收缩。   往往这种事情,要被刺穿的部分最为敏感,刺穿时也最为疼痛,所以每次到医院打针,护士总会说,分散注意力。   许嘉音太紧张了,以至于一感受到后颈的压力,就颤颤叫了出来。   他连忙咬住舌头,羞愧发出那样的声音。   他果然又发情了,只有这种时期腺体会变得这么敏感,不过被手指按了按,居然就——   他羞愧威胁,声音有气无力,“你别碰我……”   身后传来冷冷一声“哼”。不知又出了什么状况,周赦丢下注射器,再次转头走出房间,没多一会儿,他回来了,身后多了位脸熟的女佣人。   女佣低头紧跟,端着一盆新打的冷水,盆边搭着干净毛巾。   “放在这儿,你可以出去了。”   女佣犹豫,“二少爷,要不还是我来吧。”   周赦只说:“出去。”   来到这家里也就两三天,许嘉音已然看清周赦的脾气。他也是拥有两张面孔的人呐,曾经在自己面前那么老实听话,可看家里佣人害怕他的程度,恐怕没少在家里耍威风。   臭脾气的A,比乔洛野还臭,但至少不坏。   女佣走后,周赦蹲下来,解开了绑在椅子腿的绳子。   许嘉音不免惊奇,这人怎么大发慈悲要放过他了?   双腿得到短暂的自由,然后是身上,失去绳子的拉力,许嘉音顷刻倒了下来,靠在周赦怀里。虽然手脚还被绑住,但好歹不用再和椅子做共生系统,可惜这时他才发觉,这具身子早已透支,除了软绵绵地靠倒,做不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努力抬头,期盼着为他解开双手的死结,然而周赦只是抱起他放到床上。   许嘉音喘着虚气,“你干什么……”   周赦漠然看他一眼,从盆里拿起湿毛巾,拧干后靠过来,掀起他胸前的衣服。   许嘉音整个一抖,“你干嘛!”   “别动,不然把你绑回去。”   他不敢动,也动不了。周赦握着浸过冷水的湿毛巾,伸进他单薄的衣摆,从小腹轻轻擦到锁骨。   许嘉音双颊通红,所幸高烧不退,原本那张脸就熟透。擦完前面,他被翻了个身,后面也擦了一遍。   物理降温果然有效,一遍擦拭下来,发情的迹象有所缓解,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他侧躺在床,虚弱望着周赦重新拿起抑制剂的注射器,心想终究还是免不了一劫。   周赦走到面前,无情命令,“趴过去。”   许嘉音抿嘴,好容易恢复的力气就用来服从他了。他乖乖趴好,颤颤回头哀求:   “轻点。”   周赦面若冰霜。他拿起针头,没有丝毫犹豫刺入。   “呜——”痛苦低呼,针尖穿透最为娇嫩的皮肤,半截没入肿胀的腺体。   许嘉音咬紧牙关,感受着针剂一点一点推入,额面冒出密密麻麻一片汗珠。后颈像是中了毒针,火辣辣地疼,得全力忍住才不至于哀嚎出声。   很疼,从来没有这么疼过,他无力去想为什么会如此频繁地发情,痛得埋在床单里抽泣。   他有多久没因为打抑制剂而哭泣了,简直一下子回到才分化的年纪。   “别哭了。”终究,周赦安慰了声。   只是这一安慰,他哭得越发忍不住,就算极力藏住声音,身子诚实地颤抖。   他听见周赦叹气的声音,床垫上多了一份重量,他能感受到朗姆酒的味道缓缓靠近,呼吸也近了,停在受伤惨重的后颈。他正要好奇要做什么,周赦按住他的肩膀,说了声“别动”,然后一口含住了腺体。   许嘉音呜哇怪叫,一条火舌从体表撩烧到体内。   然而那惊人的灼热感很快消失不见,药剂刺激的疼痛的也慢慢消退,他舒服地哼了哼,连忙闭嘴忍住,眼角泪痕潮湿。   极淡的信息素渗入针刺的伤口,流入他拼命渴求的心扉。   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频繁发情了。   他把脸死死埋在床上,不想暴露丁点得到救赎的神态。直到周赦丢下他离去,他捆着手脚瘫在孤独的单人床,终于低声呜咽起来。   他果然喜欢周赦,信息素不会骗人。 第52章 失效   许嘉音昏昏沉沉睡去。   药效在体内肆虐,刺激着每一个细胞尖锐叫嚣,中途数次大汗淋漓,痛得活活醒来,但多数是鬼压床的状态,片刻后再次睡着。   如此反复折磨,等到高烧退去,如获新生般睁开双眼,窗外正逢晚霞。   许嘉音怔然望着窗外红彤彤的天,脑子好像只有一半醒了过来,时间感一片凌乱,甚至分不清这是早上还是晚上。   抑制剂的副作用还未结束,双倍剂量更是让人感觉好像死过一回,手脚脑子都是卸掉后重新拼装回去的,衔接的关节处隐隐酸痛。   许嘉音想要翻身,手腕脚踝传来紧实的束缚感,他终于想起,他还被绳索绑着。   回忆渐渐在脑中复苏,他觉鼻头酸涩,眼眶潮湿发烫,却没有泪掉下来。   周赦丢下他离开的背影,魔障般蒙在眼前,挥之不去。   决绝,冰冷,无情,仿佛施舍要饭的一枚硬币,处于可怜打发他一点信息素,他该有多卑贱,在那似有似无的满足感里漂浮沉落,一面深痛恶绝自我谴责,一面像是抱紧床头陪伴的小熊,深深把脸埋进去。   肚子饿了,饿了的话,他便更加想哭,这也被他怪罪到周赦头上。   可是别说笑了,他现在哪有资格怪罪?   离他睡着,想来已经过去很久了,期间断断续续发烧,身体水分流失严重,上下嘴唇起了一层扎人的皮,稍微一动就要裂开。   许嘉音在床上蠕动,像只笨拙又愤怒的小虫子,想把身上的棉被踢开,一不小心,把自己踢到了床底上。   小小慌乱惊呼,伴随沉重的闷响,脸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再而后,房门从外面开了。   许嘉音疼得飙泪,擦着地板将脸扭过去,门口站着修长裤管罩住的一双脚,脚底延伸出深灰色的人影子。   他努力抬头,终于看到周赦冷色的脸。   散射的霞光从他身后而来,光与暗的剪影里,不悦紧抿的唇比平时更为暗红。   “你在干什么?”   依旧是无情的语调,如同质问犯人。   许嘉音把脑袋躺回地上,不再挣扎,视线自然往前延伸,沉入黑白格纹的踢脚线。   他的眼睛也快死去了,他现在和死去还有什么区别?   他用后脑向着周赦,沉默是他的回答。   周赦没有问他第二遍。   轻微的脚步声入耳,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走了过来,那步伐并不快,感受不出任何关心和着急,缓缓地走到背后,弯腰想要抱他起来。   许嘉音突然出声:“别碰我!”   伸到半空的手顿了顿,然后收了回去。周赦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说:   “好。”   许嘉音将身体蜷缩了缩,心里像是扎进一颗刺,又细又冷地痛。   发情期的omega,鼻子比平时还要灵敏,从房门打开开始,风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信息素不断刺激着他,身体本能的对信息素的喜欢,残留的抑制剂对这份喜欢的扼杀,像是冰与火两重天,难以描述的折磨。   胃部筋挛,有些发呕。   霞光越发昏暗,夜的猛兽就快苏醒,周赦站在身后不走。足足数分钟过去,许嘉音忍耐着越来越严重的恶心感,终于失去耐心。   “还有什么事吗,二少爷?”   周赦眯了眯眼睛,瞳孔中间透出两道危险两光。   他也不说话,仿佛一种幼稚的报复。   许嘉音狠狠一咬牙,“没什么事就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周赦冷冷嗤笑一声,总算没有继续冷落他。   “你想一个人呆着,我就让你一个人呆着?”   许嘉音把头勾进胸口,整个后背不停地剧烈地颤抖。   “那随便。”他说。   脚步声再次动了,周赦走到他身前,为了更好地看清楚他的脸。   可惜他将脸藏得实在太紧,背光的地方又实在昏暗,他有多久没剪头发了,刘海的长度完全能除非蹲下去,只能看见他痛苦颤抖的下巴。   周赦烦躁起来。   “又哭了?”   不知为何,用了一个“又”字。   许嘉音用无比平稳的语调证明自己没有哭,“我没有那么脆弱,你还想对我做什么,不说话就把绳子解开,放我走。”   周赦冷笑,“就有那么想走?你想出去做什么,找乔屿森,还是乔洛野?”   冷不丁听到两个姓乔的名字,许嘉音感觉有股暴躁的火气蹭蹭冒了上来。   他抬起惨白的脸,“那你呢?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你把我关在这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是男人就痛快点,做完放我走,少用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恶心我!”   他已经把话说的如此绝情,周赦只是冷眼瞧着他。   “你想我对你做什么?”   “什么都行!杀了我也行!”   周赦呵呵一声,“许嘉音,你这颗脑袋里,装的不会真的都是水吧?你真以为跟我睡一觉,或者睡很多觉,我就会放过你?”他用最无情的语气宣布,“放心,现在我对你的身体没有半点欲望,你要实在想要,送你去找乔洛野也不是不可以。”   他急了,眼里逼出一片雾气,“周赦!你这疯子!”   周赦忽然蹲下来,衣角掀起一阵风。他揪住许嘉音的衣领,一把往上提起,差一点撞上彼此的鼻尖。   浓香的酒味攻击过来,许嘉音无声张嘴,双眼因为恐惧止不住地颤抖,面颊却浮起诡异红潮。   危险——很危险!身体里的抑制剂变成沸腾的水,烧得整个身体烫起来,意识立即薄弱了,仿佛中了什么迷香。   周赦面无表情地开口,朗姆酒味的热气超他喷过来:   “学长,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给我听。”   许嘉音身子发软,两道亮色的泪滑入鬓发。   “阿赦……”   “你刚刚好像不是这么叫我的。”   许嘉音动了动没有自由的手,语气颤颤巍巍,好像哀求:“阿赦……我错了……”   周赦冷哼一声,丢东西似的松开他。   许嘉音闷哼了下,肩膀磕到地面,磕痛了。   周赦只是用眼尾扫了扫,大约觉得他没有大碍,径直走到门外,将房门重重合上。   “砰!”   骇人一声响,好像砸在他身上。   许嘉音望着捆出淤青的手腕,无助闭上双眼。   泪痕在脸上凉透,他翻了翻身,两眼空洞望着天花板,一直到夜色浓黑。   没人进来管他,许嘉音缩在地板上睡着了,这副身体大约已被折磨到极限,睡梦中发起高烧也没能将他弄醒,连续两支抑制剂算是白打了——不,还不如不打!   周赦那样对他,还不如不要给他抑制剂,至少会被现在好受点,难受到极点,他满脑子全是阴谋论,一定是为了折磨他,才故意这么对他的!   这一夜格外漫长,许嘉音一分钟无法入睡。   手脚不能动,他连床上也不能回,苦苦挨了几个小时,他彻底糊涂了。   人被逼到绝境,脑子里往往是最清净的,也是最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的。许嘉音顶着高烧翻了个身,一点一点蠕动到门边,一头撞在门板。   预想中的响亮动静却没有发生,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他撑着千斤重的头颅,又一次撞上去,“阿赦……周赦……”   门外始终没有人回应,他机械地撞响房门,撞门声一遍又一遍穿过空荡夜色。   这么多佣人的家,他不信没有人听到。   “周赦——”他声嘶力竭,发出尽是没有力度的沙哑嗓音。   他快被烧化了,抑制剂的药效终究还是没能撑住,他又发情了。   要怎么折磨,才能在一次发情期内,三度让抑制剂失效,他想这是他的责任,周赦的信息素对他而言比剧毒还剧毒,他当然是他的责任,若不是他喜欢那烈酒味的信息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   “周赦……”他靠上门板,身体无力往下滑。   已经喊不动了,这么喊都没动静,估摸着即便有人听见,也是不会理他的。   他无力继续喊门,冰冷的门板是他唯一的支撑。   身体彻底热起来了,自从第一次发情期过后,许嘉音从未有一次让自己陷入完全发情的境地,要么提前,要么刚有预兆就打抑制剂,偏偏在这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   意识飞快流失,门板也撑不住他,他往前滑倒,额头撞到地上。地板的冰冷让他短暂清醒了一瞬,可惜无济于事,他像一片枯萎的苔藓叶子,膝盖连头缩成一团,等到潮湿的露水降下,就会舒服地伸展开。   窗外是夜,月亮藏在看不见的屋顶。   许嘉音觉得眼皮湿漉漉的,不是泪,是留下来的汗,干涩的嘴皮何时被他舔湿润了,多出几道血红的裂口,染得妖冶令人动容。   “阿赦……”他张口,热气喷张,幽幽把名字念成了诗。   许嘉音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房门在这时终于开了,匆匆进来的却是一位佣人。   “小先生!小先生!”佣人冲上来,看清许嘉音的脸色,吓得惊呼,“二少爷,怎么办?”   周赦留在门外,离门尚有一段距离。他紧紧皱眉,尽管这么小心,还是未能躲开狂溢于空气的苏打香。   alpha的抑制剂副作用更大,健康的alpha尚且难以承受,上次易感昏倒,医生再三警告,没有那方面的打算,就不要再靠近那个omega。   发生过的事终究无法抹去,留在身上的旧伤,终究要以不同程度的伤害伴随他一辈子。   喉结滚动,一颗汗珠滑入衣领。   他只说了三个字:“抑制剂。”   佣人面露难色,“可是少爷,这是第三支抑制剂了,搞不好会出事的!”   她回头看看地上的许嘉音,心软去扶肩膀,手一碰到,许嘉音朝她身上爬过来。   “阿赦!”然而燥热夜色中,omega敏锐地嗅出她的味道与周赦不同,无措呆了呆后恐惧退后,“阿赦……阿赦……我要阿赦……”   佣人六神无主,求助看向门口,“二少爷,他已经不行了……”   周赦握紧拳头。   “二少爷……”   苏打水的香味已将他包围,他大步踏进房间。   佣人睁大眼睛,“少爷!您不能靠近他!”   周赦朝她低吼:“走开!” 第53章 寂寞   许嘉音做了很长很长一个梦。   梦境漫长,是掉进温水里悠悠化开的果味硬糖,甜味沉到杯底,再而升起飞腾,咕噜咕噜炸开一串甜蜜的泡泡。   好久没有这样全然地舒服过了,在心与世界之间修筑的铁刺篱笆倒塌毁灭,好像回到婴儿时代在妈妈的子宫的酣眠……怎么会有这样安逸的梦?许嘉音深知就算是梦,也不见得会安宁,就算是妈妈的子宫,也不见得是幸运。   真舍不得从这样的梦境醒来,但虚幻的美好总是要结束,许嘉音闭着眼留恋,直到再也回味不出梦境里的柔软,才不舍地睁开眼睛。   天花板一片明亮,耳边响着钟表转动的“嗒嗒”声。   许嘉音习惯性地翻身,竟然没有任何阻力地翻了过去。床头柜上放着一只银色方形闹钟,时针即将与十点刻度重合。   这岁月静好的场景,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许嘉音呆呆望着闹钟,后知后觉地发现,睡觉时他习惯抱在胸前的被角盖着一层短绒毛毯,应该是昨晚为他加的。他往毛绒绒的毯子里拱了拱,嗅到浓郁的烈酒香。   许嘉音一骨碌翻身爬起,余温未退的毛毯堆挤到大腿上,露出穿着陌生睡衣的上半身。   他愣愣低头,望着身上明显大了一码的睡衣,呆呆抬起手腕。他记得他被捆住了,如今只剩绳索勒出的淤青,颜色消退许多,隐约能嗅到清凉的药膏味道。   他自由了,虽然只是身体。   昨晚的回忆渐渐复苏,很快许嘉音明白了睡得那么舒服的根本原因。   他忐忑不已地抬起手,指尖轻触敏感的后颈,身体顿时颤巍巍地抖了抖。   灼热的红潮迅速涌了满脸,那里果然两道刺穿的痕迹,只有被alpha咬过才能留下的特殊伤口。脑子宕机了几秒,他哗啦掀开被褥,恢复活力的身子灵活往前一滚,却并没有什么羞耻的撕扯感传来。   床边有镜子,他怀着狂跳的心脏走到镜子前,看见乱蓬蓬的头发和烧得透红的脸。   他转身背对,扯低后颈衣领,拼命扭脖子去看。   角度不是很好,只能看个大概,但足以让他确定,真的被咬了。   难怪身体一下子满血复活,抑制剂只会让人浑身乏力,只有alpha的信息素,宛如神丹妙药。   神智不清的时候,他被做了什么?   脑子里噼里啪啦炸得一片黑烟,许嘉音抱紧双臂,失魂落魄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到柔软的床上。   是周赦做的,他对昨晚的事没有太深印象,唯一只记得很难受,然后好像被抱了起来……   许嘉音心尖轻然一颤,一些灼热的诡异情愫涌了上来。   短暂失神,他紧紧抱住自己,为自己幼稚的反应感到惊奇。   他曾听到过这样的言论,当一个人动了真情,不管多么老辣的情场高手,都会回到仿若初恋时。严格来说,他没有真心喜欢过谁,如若真心喜欢上谁,他也是没经验的,钓鱼的经验可派不上用场。   “咚咚咚——”   突然传来敲门声,把他吓一跳。   许嘉音腾地站起来,双手无措地理了理头发。   房门推开一条缝,露出缝缀白色花边的围裙,是位微胖的女佣人。   “小先生,您醒了!”佣人有些惊讶,手中托盘轻微一晃。   许嘉音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失态后,佣人恭敬低头,匆匆走到床边桌子前,将托盘里的碗碟一一取出。   “小先生,您这两天都没好好吃过东西,厨房给您做点清淡滋补的早饭,先过来吃一些吧。”   许嘉音扫过那满桌的美食,泄了气似的坐回床上。   佣人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连忙询问:“这些吃的,不合您的胃口吗?”   许嘉音扫了一眼,闷着声音问:“你们二少爷呢?”   “他在楼下。”   许嘉音抿起嘴唇,眼神垂到地上去。   见他满腹心事的模样,佣人犹豫不决上前,“小先生,您找二少爷有什么事吗?”   许嘉音摇头,“没事。”   他本想问问昨晚,光凭自己的感觉,很难以置信昨晚只是被咬了脖子。   他身上的睡衣是周赦穿过的,长期贴身留下的气味不会骗人,他想不明白。   “那您先准备准备吃饭吧,给您放这儿了,吃完不要乱跑,不然二少爷会生气的。”   许嘉音只管坐着,没有丝毫回答她的意思。   她只好告辞,离开时轻轻带上房门,然后脚步声离去,并没有上锁的迹象。   可是就算没有锁门,许嘉音觉得他被比绳子和空间更牢靠的枷锁束缚在这里,那是身上货真价实的标记,尽管是临时的,在标记消失之前,他不可能离开这里。   饿了两日,肚里早已空空如也,为他准备的早饭明明丰盛可口,看起来极富食欲,他却提不起什么兴趣。许嘉音心里烦躁,拿起勺子在碗里搅动,最终摆下餐具,重新回到镜子前。   镜子里站着最熟悉的他自己,却散发出莫名的陌生感,好像这是头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自己。他耷拉下脑袋,手腕脚踝的淤青异常刺眼。   过去不久,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许嘉音怏怏说了声“请进”,还是刚刚那位佣人,手里拿了新的托盘。   “小先生,这是活血的药膏,要帮您涂吗?”   许嘉音抬起双手,望着白瘦手腕上勒出的两道青痕,木讷摇摇头。   “你放着吧。”   佣人听命,端着盘子转身,走到门边时,许嘉音叫住了她。   她恭敬回身,“您还有什么事吗?”   许嘉音把脑袋偏得朝墙,好像在和谁闹别扭似的。   “……所以,他在楼下做什么?”   佣人一愣,“您说谁?”   许嘉音暗自咬牙:“周赦!”   佣人连忙,“他在房间休息,您要找他的话,我帮您去叫? ”   许嘉音闷哼,“不用,我也没说要找他,走吧,我要休息了。”   佣人茫然点头,替他关上了房门。   窗外阳光明媚,屋里通着烘烘的暖气,他却觉得冬天的寒意跨国重重障碍来到了心底。   又一次,他想起误入杂物间时见到的画和抱枕,他对抱枕尚有印象,是征得他同意后制作的,当时应当是作为奖品送了出去,有且仅有一个,想收集到应该很难。   那么来之不易的东西,原本被好好珍藏着东西,通通扔进冷冰冰的仓库里。   一整天过去,许嘉音没能见着周赦的面。   睡前,佣人又来了一次,给他带来换洗的衣物,他想了整整一天,实在想问周赦怎么还不回来,最终撑着面子,没有问出口。   佣人还算懂得察言观色,见他欲言又止,偷偷告诉说:“小先生,今早您家里人来过电话,不过是二少爷接的,似乎您妈妈生病了,想让您回去看看。”   许嘉音茫然转头,整个人为之一震:   “你说什么?”   “您别担心,好像是老毛病复发,不算特别严重,今晚您就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把,过两天太太就该回来了,太太为人很好,到时一定会让二少爷带您回家探望的。”   许嘉音忘记要怎么动。   佣人放下为他准备的睡衣,小心提醒说:“房间的浴室是可以用的,您可以去洗洗,脏衣服放在篮子就好。”   许嘉音望着那叠干净的黑色睡袍,怔然想起周赦落在房间的黑色外套。   因为和自己的衣服混在一起,前些日睡着时就被佣人收拾出去,洗干净送来时,里面已经没有周赦那件了。   这几天他过的浑浑噩噩,没有手机可玩,房间里也没有多余的娱乐设施,唯一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不过几册书籍,不过尽是些成功学励志学之类的内容,无法激发他的兴趣。   见不到周赦,想不通昨晚到底发生什么,恐惧与怀疑日益深重——他好好检查过身体, 确实只有一个临时标记,昨晚发情那么严重,他肯定做出过无数求欢的动作,为什么能忍住只对他临时标记?   如果只给他一个临时标记,干嘛又给他穿自己的睡衣?他们很亲密?!   许嘉音满脸通红,拼命拿拳头敲自己脑袋。   他在想什么!他的精神肯定被控制了!他干嘛要想莫名其妙烙上某个人的永久标记!   他烦躁甩手,拾起佣人留下的干净睡衣,趿拉拖鞋进了浴室。   浴室算不得十分宽敞,但应有的设施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安了浴缸,许嘉音喜欢泡澡,和周赦喜欢冲澡一样,水能清理身体里的坏情绪,多多少少,会起效果。   放好一缸清水,许嘉音抬起脚尖试了试水温,确定合适后,把自己泡进了水里。   一串气泡咕噜咕噜冒上来,他闭上双眼,鼻头泛起酸涩。   周赦不喜欢他了。   这就是招惹他心情不好的根本原因,也是他胡思乱想的最终结果。   除了占有和享用,他想不到任何让一个alpha把一个Omega关在家里的理由。   越是不对他做什么,他越觉得一团乱,这还不如那晚输给顾西,跳进冷冰冰的海里去。   许嘉音从水中浮起,湿漉漉地趴在浴缸边缘,打开墙上的莲蓬头,让水淋到头顶。   水线砸到头盖骨,哗哗啦啦一片吵闹,隐隐约约,他好像听见外面有动静。   耳畔太吵,许嘉音屏息听了一会,什么也听不到,他伸出手来关掉水阀,浴室登时安静下来。   整个空间安安静静, 除了水珠坠落浴缸的声音,再听不到其他。   许嘉音颓然笑笑,心道这是幻听了吧,他到底有多贱,居然还在期待周赦来看他。他为自己感到可悲。他赤裸着站起身,随意擦擦头发的水,换衣服时,见到换下来挂在一旁的大码睡衣。   在没有人看见的秘密浴室里,他还是砰砰加快了心跳,将那件睡袍拉进怀里,小心地吸了一口。   毕竟是衣物,又被他穿了一天,原主人的气息已经很淡了。   临时标记固然有用,但效果太过短暂,大约傍晚时候,他便明显感觉体内那不属于自己的信息素已经消失了。他觉得可笑,这算不算提前体验omega的婚后生活?漫长的发情期里,每一天都需要丈夫的安慰,要是丈夫不愿意疼爱,该是怎样凄惨。   好在,周赦对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兴趣,看样子脾气发泄得差不多,今晚不会再来了。他不来,就不用被他信息素勾引,安稳度过今晚还是没有问题的。   等发情期过去就好了,这是他作为omega的宿命。   许嘉音深深叹气,抱着那件布料,推开了浴室的门。   白莹莹的雾气在身侧缭绕,许嘉音失魂落魄地踏出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住。   被他睡过没有整理的乱糟糟的床上,周赦坐在那里,穿着平日里不常见的黑色正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袖口半寸衬衫白。他坐得并不端正,双手手肘搭在膝盖,撑住比例匀称的上半身,一双眸子冷淡打开。   许嘉音收紧双手,手里紧紧抓着潮湿的衣服。   舌头僵硬,无法说话。   这次,周赦倒没有难为他,淡淡开了口说:“终于洗完了?”   许嘉音脸颊一烫。   他在外面等了很久?   周赦动了动,动作之间透露出无法掩饰的疲惫,他平时一板一眼,极少有体态松懈的时刻,这会儿满身疲态,竟然散发出一种极具男性魅力的散漫。   他望着许嘉音,眸子幽深迷离,滚过火热醉意。   “音音,你过来。” 第54章 走火   许嘉音呆呆张望,不敢相信耳朵听到了什么。   omega的鼻子尤其地灵,别说共处一室,就是在人多复杂的商场里,隔着十几米,也能一下子找到标记过他的alpha。   他也是第一次感受标记的威力,像是某种神罚,凡人只敢赞叹伟大。他身上的标记已经很弱了,仍然令他感到不可违逆。   烈酒香扑鼻,与他体内的粒子瞬间产生反应,只要标记存在,他们就是宇宙间一对相互纠缠的量子,一方上旋,一方下旋,永生永世成为整体。   强大的冲击作用下,他好像一座被切掉电源的机械人,彻底站在了原地。   周赦耐心不太好,自从分化以后,一直是这样。   那双醉醺醺的眼缓缓眯起,“你不敢过来?”   许嘉音抓着睡衣的手往胸口提了提,总算从诧异中回过神来。他又将那双手往下放了放,无处安放似的,如此来回一遍,忐忑不安地迈出脚。   客房并不宽敞,从浴室门口走到床边,最多不超过十步,被他走出百米的错觉。   周赦坐在那里,刘海遮下阴影,阴森森地覆住眼睛。   高度紧张的时刻,人的第六感异常灵敏,许嘉音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丝冷下来的味道,乖乖加快脚步,走到了周赦面前。   手里还抓着周赦留下给他的睡衣,周赦的目光正在那件衣服上。   他觉面红热燥,可是眼下也没可能当着周赦的面把衣服丢出去或者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干嘛?”   周赦绝对是喝过酒来的,刚才离得远不敢确定,如今面对面不到一米距离,鼻子吸到的味道里,除了令他发软的朗姆酒香,还掺杂了大量刺鼻的酒精味,那是真正的酒的味道,与信息素截然不同。   许嘉音真的不喜欢酒精味,令他想起烂醉后极致呕吐的感觉,尤其那晚在船上狠狠喝了一顿之后,身体好像建立起了新的条件反射,鼻子才闻到一点味道,胃里隐隐已经翻涌起来。   他悄悄抿嘴,却因为酒精味来自周赦身上,理所当然地忍了下去,没有任何怪罪的念头。   周赦极累似的移动目光,从他小动作无数的手往上攀爬。   许嘉音情不自禁地吞口水,吞咽的动作放得无比缓慢,生怕发出什么旁人能听到的声响。   他把脑袋埋了下去,那目光根本是把刀,无情地在肉上刮……心里的鼓声愈发震耳,他忽然意识到,那是因为身上的睡衣要命地单薄,更糟糕的是出浴时没有用心擦干身子,不仅领口往下敞开,许多突出的地方恰到好处地浸湿,发出若隐若现的春光。   他局促不安地动了动,把手里的衣服往上抱了抱,挡住。   乍露的风光熄了色,周赦脸上闪过显眼的不高兴。   “再过来点。”周赦命令。   许嘉音感觉后背有冰凉感绽放,大概是从头发稍滴下来的水珠。   他小心翼翼往前挪出一小步。原本就离得不远,再往前走,就要踩到周赦的脚了。   许嘉音深深吸一口气,准备中气十足开口问他到底要做什么,却忽然之间,周赦伸出大手,如火一般抓了上来。   “啊!”许嘉音惊呼一声,身子一旋,坐到了他的腿上。   周赦异常自然地将手搭上他的腰,烈酒的浓香扑了满身。许嘉音没能坐稳,整个人挂在上面,慌乱间揪着衣领往上挺了挺,身下立即传来西裤丝滑的布料感。   许嘉音两颊腾得烧红,他只穿了一件睡衣出来,底下是光的……   他颤颤仰着脸,周赦峻挺的鼻梁离他只有几公分。   他选择继续挂着……   曾几何时,他还是那个潇洒多情的学长,美滋滋地想过坐到周赦腿上的场景,他该是春风得意,而周赦这个笨蛋红着脸半分不敢动弹……如今计划过的场景真真实实发生了,红着脸不敢动弹的人却成了他——   他怎么敢动,O生第一个咬过他的alpha,虽说咬的过程完全不记得。   “你变乖了不少。”周赦中肯评价。   许嘉音斜开眼睛,骨子里的不服激发出来。   “放我下去。”   然而话落,搭在腰际的手猛然勒紧,将他勒得闷声一哼。   周赦冷道,“还想被收拾?”   许嘉音身子一缩,气焰熄得彻底。   他对周赦到底有多少复杂的情感,他这人最大的败笔就在于看不清自己的内心,不知道如何正确去爱,还有隐藏极深的报复心理,他的自暴自弃,哪个不是对世界的报复?   可他永远永远报复不到这个世界,竭力挥出的拳头除了打中所爱之人,还能做什么?   现在他明白了,但还来得及吗?   许久无人说话,许嘉音终于坚持不住反力学的坐姿,往他腿上蹭了蹭。   大概觉得尴尬,为了转移注意力,或者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吸吸鼻子,弱弱开口问:“你去哪儿了?”   他没觉得周赦会回答,只是不愿再继续僵持下去。   没想到,周赦托起他的腰,让他稳稳坐进了怀里。   “夏家。”他回答了。   许嘉音恍然明白,难怪他穿得这么正式还喝了酒。   “夏町的夏?”   周赦淡淡说:“他和阿姨,在夏家吃过不少苦。”   许嘉音不太听得明白,虽然好奇为什么喝这么多酒,但并不敢真的问出来。还不知道周赦夏町是兄弟的时候,他打心底认为夏町喜欢周赦,现在看来,倒是他格局太小了。   他紧了紧手,昂贵的西服扯出浅浅褶皱,“你对他真好。”   周赦说 :“他是我哥。”   许嘉音不说话,脸颊微微鼓了起来。   只有耍性子的时候,他身上会露出这点为数不多的可爱。   他不敢完全放开,平时交际花的能力好像通通退化了,周赦更是不爱说话的,沉默又一次笼罩下来。   客房暖气十足,许嘉音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皮肤黏糊糊的,贴近怀抱的地方热得不行。   逐渐的,燥热席卷了全身,他急促呼吸,脑袋昏沉起来。   周赦低头出声:“又难受了?”   许嘉音咬紧牙齿,忍耐着点了点头。   恰好在标记快要消失的时候进来,拿眼神撩他也就算了,还又搂又抱,结果几乎可想而知。   这该死的发情期……把他变得这么敏感缺爱……   点过头后,许嘉音后悔似的补充:“也不是很难受……”   周赦不为所动,眼里的醉意并没有因为几句话的力量消散。   他像个恪尽职守的医生一样,一板一眼地问:“给你拿抑制剂?”   听到“抑制剂”三个字,许嘉音仿佛踩到夹子的老鼠,吱啦一声炸了起来。他睁大双眼拼命摇头,“不要 !我没事!”   周赦眼里浮起一丝笑意,他果然是醉了,平时根本不可能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他那唇角似勾未勾,酒酣味的嗓音好像一只会撩人的小手,“那你要什么 ?”   明知故问,最为可恶。   许嘉音红扑扑地抬头,不知何时眼里泛起了一层水光。   “……”   周赦再问:“嗯?”   许嘉音把脑袋埋到了最低,揪住衣领的双手用力到泛白。   “阿赦……”   “嗯。”   “抱抱我……”   周赦松开他的腰,推着他往床单上压去,烈香的热息喷了满脸。   睡了这么些天,直到这一刻,许嘉音觉得身下的床是这么的软,软得经不住两个人的体重。他被压得陷落,身上的人怎么能这么重,这哪是人的重量,是他如今仅有的全部世界。   周赦用手掌垫住他的后脑,脑袋稳稳躺在宽阔的掌心之中,他竟想起自己是条被困水洼的鱼,终于有人掬起他扔向大海。   炙热的吻终于落了下来,他仓皇闭上眼,辛辣的信息素顺着舌根流下去。   身体里的火彻底燃起……   许嘉音找不到呼吸节奏,脑子早就不会动了,双手本能地抱住周赦的腰。   隔着两层衣衫,alpha侧腰肌肉坚硬,他却变得比鱼儿游过的水还要软。   信息素的作用,也是纠缠的……当他被朗姆酒的烈味降服,身上的人也被咸甜的苏打水味道扰乱心智……亲吻的动作倏然猛烈起来,他感觉整个人被往上推着,身下床单挤出无数道皱褶。   他惊慌喊出声,双手狠狠推向周赦。   周赦俯瞰着他,俨然一头进食被打断的野兽。   许嘉音胸口剧烈起伏,眼睑变成通红的。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吓着了,粗糙的手摸进来时,他竟想起了多年前差点被那个禽兽侵犯的经历!   “阿赦!”他手足无措,“阿赦对不起……”   周赦拉起衣领,从床上翻了下去,头也不回出了门。   “阿赦——”许嘉音连滚带爬到床边,只看见消失门口的衣角。   房门没有关紧,借着余力六神无主地摇摆。床边掉着周赦脱下的外套,满屋子缠绕的信息素显得如此恐怖。   许嘉音惶恐跌坐回去,单薄睡衣挂在小臂之上,最诱人的餐食也失去了意义。   他又做错事了,他又惹阿赦不高兴了……   他该怎么办?   许嘉音抱紧身子,从未有一刻如此无助过。   他以为他早就把那个禽兽忘干净了!他连噩梦都不想梦到那段记忆!怎么会这样子!这该死的回忆,为什么要对他纠缠不休!   屋里安静,渐渐冷了下来。   许嘉音拉起衣领,赤脚滑到地上,没时间找自己的衣服,捡起那件沾满酒起的外套,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冲出门。   他曾出去过一次,不算全然陌生,他光着脚往楼梯下跑,迎面撞上端着药和水上来的佣人。佣人惊呼,差点没有避开。   “小先生?您怎么出来了?”   许嘉音双眼通红,“你们二少爷呢?他去哪儿了?”   佣人被他急迫的语气吓住,“二少爷在房间,他让我给你送药来……”   许嘉音没有心思等她说完,绕开她飞快跑下楼梯。家里似乎没其他人,小客厅没有开灯,一眼能看到周赦的房门开了一半。   许嘉音想也不想冲进去,“阿赦!”   周赦回过头来,刚刚用完的注射器还在手里没有扔,转过来的两眼之中尽是骇人红丝。   许嘉音呆住在门口,衣衫不整,鞋也没穿。   周赦拢起眉头,“乱跑什么?”   许嘉音松开门把手,双手牵拢垂在腹前,认错小孩一般耷下脑袋。   “我……你没有关门……”   他以为他不听话跑出房间,又惹周赦生气了。   周赦扔掉冰冷的注射器,暴露的后颈渗出一丝小小的血迹。   他提高嗓音,对门外喊:“玉姐。”   “在——”脚步声匆匆跑来,是刚才遇到那位女佣人。   周赦烦躁吸气,沉下声吩咐:“带他回去。”   女佣人急忙请他上去,许嘉音呆愣愣地转身,走到上楼梯的地方,忍不住地回头往房里看。   周赦站在桌前,勾着头按着后颈,眉宇鼓起川形的筋痕,看起来异常痛苦。   “小心楼梯。”佣人小声提醒。   许嘉音惶惶收回目光,心口烫得像是塞了一把火炭。   愿意为爱人打抑制剂的alpha,居然是存在的。 第55章 维护   一个人的过去,吃过的每一餐饭,听过的每一句话,发生过的每一秒钟,皆是石板,他们一块连一块地衔接,载着小小的主人走向遥远世界。   未来本来不存在,脚踏出去时,这一刻的时空才被创造,很早很早,许嘉音就想通了这个道理,他知道想很多以后是在浪费时间,并且同理,身后走过的所有石板,在他抬脚离开的那一刻,如一盏灯吹灭,自然而然地消失。   除非回头看,那它必然在那里,你如何注视他,他就如何注视你,像只阴魂不散的镜子妖怪。   他躺在床上,裹着凌乱不堪的那一身。   许嘉音从不犯贱自讨苦吃地谈论自己的母亲,苏文文,不管什么时候提起这个女人,仍觉得疯狂和不可思议。   他是她的孩子,也是这疯狂世界里唯一愿意好好注视她的人,哪怕注视她的眼睛充满冷冰冰的恨意。   他是能理解苏文文的,正因为理解,他坚决不要那样做,苏文文用他亲眼目睹的大半生,向他证明了一件事,美好的爱情,是不存在的。   许嘉音不相信美好,在那逼仄的酸臭的出租屋里接过油腻男人的钞票时,握着不小心撒掉一半黏糊糊的牛奶瓶子,和江言一起张望二楼遮挡严实的窗帘时,如果那肮脏窗户后的就是所谓的爱情,他宁愿一辈子不要。   苏文文死的时候走火入魔,让他这个亲生儿子觉得死得其所,但大概只有他和小江知道,那个女人终其一生所夙愿的,是个愿意为她打抑制剂的alpha。   也许这是她心目中至高无上爱的证明。   周赦真的是个很特别的人,许嘉音由衷感叹,可他又一次把周赦伤害了。   是他把周赦推开,那一下身体本能的害怕,完全没过脑子就把人推开了,那种时刻被打断,正常的发展肯定要把他强迫了的。可周赦没有,他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就离去,选择了抑制剂而不是他。   许嘉音紧紧按住胸口,疲惫叹了声气,从床上翻起来,认真整理好衣服,拿起床头柜上的药,乖乖就着水吞了。   最难熬的几天已经过去了,等发|情期彻底结束,他们都会好受一点。   药效作用下,许嘉音安然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时,第一缕阳光刚好爬过窗。   发|情期让他变得嗜睡疲乏,想着反正也只能呆在房间,干脆赖个床好了,可是没和温暖的被子亲密几分钟,就听楼下传来奇怪的吵嚷声。   门窗紧紧关着,不太能听得清在吵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   许嘉音觉得不对,细细听了一会儿,一个鲤鱼打挺起来。   他冲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彻底听清楚后,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江言在楼下,插腰踹门破口大骂,活脱脱一个恶霸。   “周赦!周赦你|他|妈听到没!给老子滚出来!”   铁栅栏的大门没有任隔音效果,叫门声踹门声破空而来,一声接一声砸入二楼的窗户。   迟迟不见周赦的身影,倒是家里的佣人通通跑来了,聚在门内你看我我看你,没一个敢上去开门。   叫了半天不见人,江言火冒三丈,指着她们鼻子怒吼:“这是周赦家对吧?去叫他出来!不然老子就砸门了!”   女佣人们吓得退了退,这种事显然不是她们能做主的。   “这位——先生,您有事好好说……”   话没说完,江言一脚踹上大门,这大门还是房子建成时原配的,和里面的两层半小楼一样历史悠久,经他一踹,不知名小颗粒沙沙啦啦往下掉。   “老子和他没什么好说的!让他滚出来!”江言对着楼上伸长脖子,“姓周的!你|他|妈的听见没有!你还是个男人吗!敢不敢滚出来见老子!”   女佣们不知道怎么办了,好在老管家及时赶了过来,他是这里除主人外最有权威的人,佣人们仿若见到救星,连忙往后边让开。   “周赦——”久久喊不答应,江言往死里扯开嗓子,隔壁家的狗都被惊动了。   “这位!”老管家稳步上前,“你是二少爷的朋友?”   江言斜着眼睛瞟了瞟,大约觉得对方气质不凡,态度稍稍放恭敬了些。   “他?他不配当老子的朋友!我家音音在这里,要么让他跟我回家,要不然就让你们那狗屁二少爷出来!”   老管家波澜不惊,“这位小客人,你说的音音,是叫许嘉音?”   “不然还能是什么音音!”江言简直化身疯狗,逮谁咬谁,“死老头,别跟我打哈哈,我们家音音快一星期没回家了,今天我要是见不着人,我就当场报警!”   被报警……这对无数人盯着的周家来说简直是大事。   老管家忍了一忍,大约看出想要眼前这人好好说话是不可能了。他端正脸色,依然有神的双眼之中透出只有岁月才能沉淀出的威势。   “客人,二少爷他们还在休息,您先进来等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需要打扰警察。”   换做普通人,不管讲道理还是屈从威慑,都该放软态度坐下来商量了,江言显然不是普通人,火气半分不减,连老人家的面子也不给。   “休息?”江言满头青筋暴起,要不是大门拦着,估计已经冲上去了。   休息两个字,戳中他最敏感的神经,“他把音音怎么了!叫他出来!听到没有!”   老管家忍无可忍地皱起眉头,头一次遇到这么不讲理的人!   江言好像知道他们不会回答,扯开嗓子对着楼上声嘶力竭,“姓周的!你把音音怎么了!老子今天就要把你宰了!”   “是么?”冷酷的嗓音,夹着浓重的不耐烦,从几人身后飘来。   江言一把抓住栏杆,大门哗啦啦一阵响。   “周赦!”不知何时,他双眼变得通红,看得人触目惊心。   “周赦!音音呢!你把音音怎么了!开门!我要见音音!”   时间真的是很早,周赦一副睡梦中被吵醒的模样,穿着睡衣拖鞋走到院子里来,停在与他一门之隔的地方。   “能别吵了吗?会扰民。”   江言恶狠狠一咬牙,“你这狗东西!不算男人的混蛋!我音音呢!音音呢!”   周赦没有老管家那样的脾性,被他一冲,火气蹭蹭冒了起来。   “你说谁不算男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音音做了什么!可以啊你,骗我们那么久,beta,呵呵,还装老实!老子要一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混球,根本不可能让音音接近你!”   周赦双眼冰冷。   骗,装,呵——   “到底是谁在骗在装?难道不是许嘉音!”   江言气得冷笑,“所以你就报复他?你|他|妈是alpha,他只是个O,你好意思吗!”   他狠狠摇门,“给我开门!我要带音音走!”   “不可能。”周赦毫不讲理地宣布,“我说过了,我不会轻易放过他。”   江言双目欲裂,却没有还出下一句。   他睁大眼,望着周赦身后的方向,“音音?”   众人回身,才注意到许嘉音站在客厅门口。   寒冬清晨,阳光太浅,尚未能晒暖寒冷的院子。屋子里暖气太足,又下来得太匆忙,他忘记给自己加件衣服,正缩着肩膀抱着手臂,显得十分可怜,好像受尽了欺负。   江言连忙,“音音!音音快过来,哥来接你回家了!”   许嘉音呆呆抬头,人群最后面,周赦也在回头看他。   对视上那双冷峻的双眼,许嘉音本能地一阵忐忑,上次偷偷跑出房间,周赦有多生气,他这辈子都不敢忘。   可是来都来了,事已至此,再逃回去也无济于事。他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下台阶,走到冷冷注视的周赦身旁,小声对门外说:“你来做什么?”   江言双手拼命抓住栅栏,像个关在牢房里疯狂想出来的犯人。   “音音?”他急切,“你没事吧?怎么瘦了一大圈!”   许嘉音缩着肩膀摇摇头,“你干嘛呢?有话好好说, 让邻居听见影响不好。”   不知为何,江言狠狠地笑了,“那也是影响他,他活该!你跟哥说,他对你做什么了,哥给你一五一十地报仇!”   话音落完,耳边传来低沉嗤笑。   许嘉音扭头看了看周赦的脸色,耷着脑袋对江言说:“你别说了行不行,是我自己要留在这里的。”   江言顿住,“你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许嘉音着急化解场面,声音不由得放大,听起来好像冲他发脾气。   “我说是我自己要留在这里的!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专门让人看笑话吗?”   “你自己要留在这里的?”江言松开门栏杆,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半步,然后以更凶猛的力量抓了回来,“姓周的,你到底对音音做什么了!看老子今天不杀了你!”   拍门声巨大,把许嘉音吓得一跳。   江言这人,从小就是头听不进人话的牛,一旦犟起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彻底急了,用力一声嘶吼,吼得嗓子破了音,“江言!你到底发什么疯!我说了我没事!”   怒吼起到了作用,江言被他吼得怔住了。   “我发疯?你才疯了吧,许嘉音,你干嘛护着他!我才是你哥!”   是,门外是他哥,不是亲哥胜似亲哥,平日里他对江言又吼又叫,那是因为知道全世界江言最宠他,可现在不行,他不能跟江言走,也不能让这两人吵起来,否则就这两位的性格,不揍个两败俱伤才怪!   许嘉音一咬牙,豁出去一转身,抱住了周赦的手臂,“我没有护着他!是你一直在无理取闹!你回去行不行?别在这里闹了!”   训斥的口吻,不容反驳的态度,江言张开嘴巴,一时间不知怎么说话。   这一转身,他看见许嘉音暴露在空气中的后颈,除了刚洗完澡的时候,许嘉音从来不会这么光着脖子,更不会在家里人以外的人前光着脖子,哪怕是周抛过的无数男友。他双手气得发抖——那截白皙的后颈之上,最迷人的粉色小樱花上,赫然有道褐色的咬痕,那么丑陋,那么刺眼!   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周赦,你敢把他标记了?”   周赦扫过许嘉音苍白的手腕,暗青的勒痕还在,不过被有心藏了起来,哪怕此时不得不露出来,也被用身子小心地挡住,只有离得最近的他能看到。   他淡淡抬头,嗓音无情冰冷,“听到了?他让你回去。”   江言不肯放弃,“音音?”   许嘉音夹着头不再看他,语气间带了一丝哀求:   “回去吧,哥。”   江言如遭天塌,久久无法回神。   隔着监牢般的大门,他从未有过如此恳切的语气,“音音,我是来接你回家的,这么久了不去学校,家也不回,电话也不是你接,妈病了你知道吗?这两天天气冷,她疼得下不来床,我都没敢跟她说你的事,从小到大,她把你当亲儿子一样……”   “别说了……”许嘉音摇晃,就要站不稳。   “哥不是傻子,他是不是用信息素要挟你了?你别怕,只要你点点头,哥马上叫人,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把你接回家……”   许嘉音不断摇头,“你别说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打听过他的底细了,不就是官二代嘛,哥还真不怕!不用担心连累我,你过来,把门打开,跟哥回家!”   “你别说了!”许嘉音用力大吼,回过头,再说话已有哭腔,“哥你别说了,你都在瞎说些什么!我没事,我自己要住在这里的!”他望着江言,鼻尖眼眶通红,“我想和阿赦呆在一起,你先回家吧,过两天我就回家看妈妈。”   江言皱紧眉头,已经无话可说。   许嘉音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带着周赦转身,逃似往敞开的客厅门走去。   周赦任他挽着走,默契地陪他演这场戏。到了门口,许嘉音偷偷回头,江言还在那里,像只被遗弃的狗,满脸崩溃的不相信。   周赦跟着他回头,眼神不易察觉地沉了沉。他抬起手,抚了一抚许嘉音乱糟糟的头发,兔子毛一般柔软的手感,压不住心底无来由的烦躁。   他迁怒般地推开许嘉音,命令院里的佣人,“带他上去洗簌,换好衣服再带来。”   佣人连忙过来,其余人也各自散开,不敢继续逗留看热闹。   许嘉音乖乖随佣人进门,到了楼上,再从窗户里偷看门口,江言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忽然一瑟缩,狠狠打了个喷嚏。 第56章 小狗   来到周家之后,第一次,许嘉音可以“合法”离开房间。   难得见到德高望重的管家上来了一趟,留下几只一看就来自商场的崭新购物袋,说是为他添置的衣服。   旁边的佣人连忙替他打开包装,衣物一件件摆了出来,款式颜色与他平日里穿得大多接近,应该是认真参考过他喜欢的风格,但料子的质量远不是以前的衣服能比的。许嘉音默默在心底给细心的管家打了个初始印象分,没有丝毫挑剔之处。   等到衣物全部整理出来,佣人让自己充当衣架,一边展示一边说:“一共有两套呢,您可以挑一挑。”   许嘉音左右看了看,选了更为简约的那边,然后指向桌子上唯独没有打开的一只袋子,“那是什么?”   佣人放下衣服,为他拿了过来,“是一部手机,给您用的。”   不算特别大的白色纸袋,印着显眼的大logo,果然是手机。   许嘉音奇怪,“为什么给我换手机?他把我手机弄坏了?”   “这…… ”佣人相视一眼,显然为难。   这些天来,大家默默看在眼里,都知道眼前不知如何称呼是好的小客人经历了什么,连随意进出房间的自由都没有,怎么会将手机这等重要的通讯工具重新交还给他?   “这是二少爷吩咐的,这部手机没有上网权限,只存了二少爷的联系方式,您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他。”   许嘉音一愣,明白了话语间隐晦的意思。   如果说前几天的他还抱有天真的想法,认为周赦只是泄恨,像以前那样给他亲一亲抱一抱,再不济就做几次,总能把人哄好消气,然后皆大欢喜,那么现如今的他算是彻底看清现实——现在的他,俨然一条属于周赦的狗,这部手机,就是他的专属狗牌,标志他的狗生开始。   他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   许嘉音眼神黯然,麻木地点头接过,“我知道了。”   佣人们围上前来,想要帮他换衣服,他果然还是接受不了这么变态的贴身伺候,把人赶到门外,自力更生做完了一切。等到房门再打开, 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佣人们没有忤逆他,但也不敢走开去忙别的,通通站在房间外等候,见到他出来,眼睛飞快一亮。   不管怎么样吧,许嘉音毕竟拥有一副完美的皮相,好好收拾出来,好比蒙尘的珠宝重现天光,让人赞叹不愧是万人趋之若鹜的omega,哪怕做了没有自由的小狗,也是最耀眼的那条狗。   但,不管小狗多么耀眼,只要脖子上拴着锁链,眼眶里镶嵌的便是洋娃娃的眼,没有一丝从前灵动的生气,他的美只剩一层皮的美,皮囊之下千疮百孔,呼呼透着风。   约莫知道眼下的场合不适合chui,几人里没有一个敢开口夸赞的,只是出于职责提醒了一句:“您的头发有些长了,需要理一下吗?”   许嘉音略微低头,抬高手掌抚摸刘海的发梢,“怎么了?很丑吗?”   佣人摇头,“怕您不方便。”   这长度,都有些影响视野了。   “不丑就好,走吧。”   许嘉音松开手,目光呆滞地向前。   佣人们低头跟上,望着前方秀挺的背影,不约而同还沉浸在打开房门那时惊为天人的冲击里。她们不约而同地想,难怪二少爷那么喜欢,这样笑容温暖的omega,二少爷怎么可能不迷恋?怎么可能不为他犯浑?   只是可惜,两个人怎么变成这样?   楼梯很快走完了,许嘉音被指引着穿过宽敞的客厅。刚才不算,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家房子的全貌,装潢家具并没有奢华到哪里去,至少和乔洛野那艘船相比,这里显得低调朴素。   听说周赦爸爸来头不小,继母更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家里养着这么大群佣人,张口闭口少爷少爷的,可实际上这家里的人生活得非常低调,这一点倒是从周赦身上就能看出来。   客厅紧邻餐厅,受限于房屋面积,餐厅并不算大,刚好能容下一家四口围坐起来共进晚餐,当然,看那餐桌的大小,再添几把椅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但最吸引许嘉音的,餐厅窗外竟有一间通透的玻璃花房,此时阳光斜射,漫开一束朦胧涌动的丁达尔飘带,远处的景色就暗下来,变成暗色调的油画背景,而触手可及的地方,怒放了一窗的莫妮卡月季,一团簇拥一团,雪白里渗出胭脂,胭脂里堆出桃红。   这里好像是给公主吃饭的地方……可惜餐厅里没有公主,只有端正静坐的年轻男人。   许嘉音下意识低下头去,不想直视周赦的眼睛。   周赦脸色算不上好,虽说比起前几天的地狱已经好了不少,可每当看见他冷脸无言,和记忆中老实害羞的男孩相去甚远,许嘉音一点不觉得这能算好。   一位佣人上前,给他拉开椅子。   “小先生,您请。”   进入周赦的视线范围之后,许嘉音变得十分警惕和小心,连脚底的步子也放慢放轻。他小声说了“谢谢”,用幅度最小的动作轻轻坐下。   早餐还没有上,周赦在他对面,中间隔了设计精雅的桌花。   相对无言,气氛冰冷。   许嘉音扛不住行刑一般的氛围,突兀又不算突兀地开口:   “对不起……”   周赦一动未动,没有半点惊讶或者其他的反应。   许嘉音拿眼角偷看一看,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刚刚对不起,江言他从小就嘴臭,小时候我们那一片街区,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没一个愿意和他玩……但他心眼不坏的,他就是担心我……这么多天没我消息,估计是太着急所以误会了,你别怪他……”   说着说着,许嘉音声音越来越没底气,干脆消失了。   周赦冷然相视,“你在替他求情?”   许嘉音不断咬抿嘴唇,半晌挤出下一句:   “他骂人比较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他在电话里已经把我祖宗十八代鞭尸过一遍了。”   许嘉音沉默不语。   夏町让他逃走那次,他把周赦惹到发疯,那晚起就没见过自己的手机了,想也是到了周赦手里, 那么周赦接到江言的电话,一点不奇怪。   他怎么没有想到,江言是喜欢咋咋呼呼,可也不是全然没有脑子,他那么笃定地找上门要接他回家,就说明他至少了解了一部分真相。可他还是选择了帮周赦说谎,要是让江言知道周赦对他做过什么,他不敢想那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许嘉音心里酸楚,“总之,你别怪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周赦不再说话,看向他的眼里除了先前的烦躁,更多了滚滚怒气。   “做什么都行?你考虑清楚了?”   许嘉音慢吞吞地点头,“嗯。”   周赦气到发笑,“学长,我想对你做什么都行,不管我怪不怪他,你现在只能听我的。”   你根本没有资格和资本,用做什么都行这种条件,换我原谅他!   许嘉音一愣,再也说不出话。   早餐来了,几位佣人各自顺序送上饭菜,做得十分丰盛,两个人大抵要吃不完。   周赦拾起舀粥的瓷勺,白色的勺柄磕上碗边,叮叮当当地响。   “吃饭,不要逼我喂你。”   许嘉音呆呆拿起勺子,飘菜花的瘦肉粥,送进嘴里索然无味。   吃着吃着,鼻头酸涩。   他想起江言几欲啼血的话,想起小江的病,想起一度拥有从未珍惜过的正常的生活,他该怎么办?他已经不知道了。 第57章 恳求   早餐默默无声地进行,许嘉音吃得很不是滋味,老半天过去,没见碗里的粥下去多少。   周赦与他不同,从小家教严苛,吃饭形同完成每天必须的任务,怎么坐姿,怎么食不言,早已成为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任务进行一半,他抬起眼睛瞥着许嘉音碗里的粥,“不想吃?”   许嘉音抿抿嘴角,松开勺子说,“我吃饱了。”   周赦捏着勺子不动,也不说话,无声地逼迫。   他在不高兴,他把alpha基因里的控制欲发挥得淋漓尽致,胆敢违逆,之前的惩罚还历历在目。   许嘉音缩缩脖子,把那丢开的勺子重新拿了起来,嘴里不肯放弃地嘟囔,“今早胃口不是很好……”   周赦移开目光,重新回到自己桌前,嘴里淡淡命令:“把碗里的吃完。”   许嘉音认命低头,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其实粥不难吃,身体也到了补充能量的时候,可是心里太堵,好像那股子气赌到了胃里,胀得满满的,再没多余空间留给食物。   好容易逼迫自己吃干净碗里,他小心翼翼抬头,周赦还在专心致志地用餐。他偷偷放下勺子,局促不安地挪动了动。   “……阿赦。”   周赦并不抬头,从容地往嘴里送粥,又好像在等着他说话。   许嘉音吞吞口水,壮着胆子把准备好的话挤了出来。   “阿赦,你相信我吗?”   周赦双手微顿,抬起眼睛向他。   浓墨划出的两道剑眉之下,那双眼漆黑幽冷,如同终年不见阳光的地底湖泊,潜藏数以万计的幽灵鬼魅,胆敢靠近,胆敢张望一眼,就拉下去吞掉。   尤其他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令人浑身发毛。   “你说什么?”他终究还是说话了。   许嘉音缓慢重复:“我说,你相信我吗?”   周赦就那样端着勺子,勺头里的粥纹丝不动。   “相信你什么?”   他说得语气如常,在许嘉音听来,却充满讽刺和反问。   “我知道,我骗过你,在你心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信度了,可——”他顿了顿,真诚地抬起眼睛,“我想回家看看小江阿姨,她好像病得很严重……你放心!我不是要走的意思!我每周都要回家的,要是周末看不到我,肯定要亲自给我打电话,到时要是联系不上……而且我真的很担心她,我就回去看一眼,看完我就回来,可以吗?”   周赦忽然低头看地下,手里的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偏了,一勺子热粥撒到整洁如新的裤子上。   旁边的佣人连忙要上来,他用那只手示意,让佣人停在原地。   餐厅里安静得可怕,窗外反季节盛放的莫妮卡好像也瑟缩到叶子后面去了。   许嘉音心里鼓声震耳,可是好不容易说出来了……   他握紧双手,身体激烈前仰,“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小江阿姨是我最重要的人,比我妈妈还对我好,我真的不想让她担心,我向你发誓,我回去看看她就回来。”   周赦放下空荡荡的餐勺,瓷器与瓷器发出起轻轻的碰撞,却令人心惊。   这不是他想听到的话题,他已经表明得非常清楚。   然而许嘉音回去的心愿异常坚定,等不到回答,他推开椅子站起来,在周赦冻结的目光里一步一步走到餐桌这边,一面跪下地去,一面抓来餐巾布,擦向裤子上的粥渍。   周赦不动也不说话,眉宇间的结越拧越深。   污渍浸入了布料,擦也根本擦不干净,好半天后,许嘉音抓着脏兮兮的餐巾,极力仰起脖子,看向周赦的眼睛,“好不好?”   小狗跪在地上求饶,眼泪在眼里打转。   omega基因里带有令人心软的能力,比如许嘉音。看着他这样服软,周赦抬了抬下巴颏,莫名的烦躁感在这一刻膨胀到顶点。   “你怎么证明?”他烦躁问。   许嘉音身子没力了,双手松垮垮地散开。   是啊,他怎么证明他可以被相信,他可是连感情都可以欺骗的人渣!   可是小江病了,病得下不来床!   他双眼发红,“你想我怎么证明,我都可以证明给你看!”   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总不可能指着窗,让他跳下去,更何况这是一楼。   又没人说话了,佣人们夹着头,不敢僭越多看。   而就这时,客厅门咕呀一声开了,虽然距离不近,但中间没有遮挡,长裙披肩的妇人如登台一般出现在门口。   身后还有人,熟悉的管家和夏町,分别提着装行李的箱子。   许嘉音转头过来,与妇人正对上眼。   诡异的寂静,妇人砰地捂住眼睛,“啊!对不起!”   小小惊呼,许嘉音双颊猛烫。   刚好被餐桌遮住,只看见他跪着的脚和冒出来的头,怕不是被误会了什么!他腾腾爬了起来,双手来回揪扯那块餐巾布,一下子六神无主。   尴尬间,周赦淡然起身迎上前。   “阿姨,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听见问候,夏琬画手指分开一条缝,怪可爱地瞧着外边,“阿赦啊,对不起哦,没提前通知就回来,这位是——”   看清了情况,几位佣人都在边上候着呢,当然不可能发生什么不合礼仪的事情,是她误会了。   周赦让开身子,露出不知所措的许嘉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介绍。   不提前通知一声还提前回来,确实是给他找麻烦了。   这边,许久不见的夏町往门里走进来,温和笑笑说:“是阿赦的男朋友。”   周赦垂下眼神,没有反驳。   许嘉音揪着那块布,差点揪出裂口来。   “哦——”夏琬画张大嘴巴,无比不可思议,偏着脑袋看了看,激动扭头,“是抱枕那个!”   夏町咳嗽,“你小点声。”   夏琬画抱歉笑笑,贵妇人的气质一秒归位,先前那可爱的小女人姿态好像纯粹是错觉。   她款款走来,仍掩不住眼里的喜悦,“抱歉,失态了,你就是许嘉音对不对?”   许嘉音意外地点点头,看起来十分地呆。他突然举起餐巾布,“那个,刚刚在给他擦裤子,他把粥洒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已走到面前,细细打量着许嘉音,越发喜不自胜,亲自把脏兮兮的餐巾接走了,“我是阿赦的妈妈,你可以跟着叫阿姨,我听夏町说起过你,我们阿赦呀可喜欢你了,之前他受了伤,没敢给他考虑男朋友,现在身体好得差不多了,我正私下里寻思要不要给你们当个月老,没想到已经成了~”   许嘉音有些接不住热情,扭头看周赦脸色,还是那副冷脸,一点不准备替他解围。   小误会解开了,来个更要命的大误会。   可是总比告诉阿姨,他是周赦的狗,要好……   他难为地点头,糊弄了过去。   夏琬画越看他越是喜欢,干脆把他双手拉起来,“好可爱的孩子,你多大啦?”   许嘉音双脸的红退不下去。   “20……快21了……”   “比我们阿赦大一岁,阿赦得叫你哥哥才行,你家里人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哥知道。”   “你也有哥哥呀,对了,你不回家吃饭爸妈会生气吗?今晚留下来吧,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说到爸妈,许嘉音心里沉了沉。   他忐忑瞥了瞥周赦,“他们不会生气,不过最近妈妈生病了……”   夏琬画脸色一沉,“这,那还是早点回家吧。”   许嘉音没有想到,想回家的心愿以这样方式达成了,达成得令他心惊肉跳。他偷看周赦,果然一脸阴沉可怕。   他黯然笑了笑,“那个,阿姨,最近我都住在这里。”   夏琬画又是“啊”的一声,捂嘴看向周赦,眼睛滴溜溜转了个圈。   周赦额角滑下一颗冷汗。   许嘉音看在眼里,心里松了口气,回家的事,暂时可不敢提了。   他顺从让夏琬画牵着,到了客厅里坐下。夏琬画哪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只当是趁父母不在偷偷同居的小恋人,问了许多家长里短,不忘关心小江的病情。   许嘉音努力表现出轻松姿态,没想夏琬画一叹气,看向周赦说:“阿赦,你该带点礼物,陪音音一起回家探探病的。”   周赦极不明显地眯了眯眼,许嘉音心跟着一紧。   他哀求得到允许是一回事,借助夏琬画的误会让他遂意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阿姨!”他急忙开口,“没事的……”   “知道了。”周赦平静打断。   许嘉音张着嘴,又一次呆了。   夏琬画发自内心地欣慰,“阿赦终于懂事了。”   周赦往他们走过来,像是十分熟悉的真正恋人那样,轻轻揉上许嘉音的脑袋。   “是我疏忽了,待会儿我就跟他回去探病。” 第58章 回家   不知是性格所致,还是大家的固有印象里,周赦那样的性格能找到omega,还是这么如花似玉的omega,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奇迹,夏琬画从未如此热情地对待过一位外人,恨不得立刻催促两位到管理局申请结婚,从此周家新添一位儿媳妇。   话完家长里短,她还想拉着许嘉音到花房里喝茶,许嘉音左右为难,最后是陪在边上的周赦开了口,委婉说他已经累了。   夏琬画不过是高兴过头,经他一提醒,果然放弃了喝茶的主意,嘱咐周赦把人带上去休息,同时不忘记吩咐管家帮着准备一份礼物,准备好了带他们出门。   一干仆从干干站着不敢说话,他们早已经得到吩咐,这些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先生太太面前一概不准提起,就算他们想提,管家和大少爷都不提,轮得到他们什么?   许嘉音心跳得不行,后背冒了一大片冷汗。   好容易演完恋人的戏码,离开了客厅的范围,他组织了组织语言,小心翼翼叫住走在前头的周赦,“阿赦……”   周赦听不到声儿似的,脚步不曾停顿片刻,径直上完了楼梯,走向自己房间的方向。   许嘉音心里一沉,连忙抬脚追上去,伸手揪住他的衣角。   “阿赦!你别生气!等会儿我们和管家爷爷商量商量,去随便哪里转一圈,时间差不多了回来,告诉阿姨已经看望过了就好了!”   周赦身形不动,只略略扭头,一语不发地看向抓住衣角的手。   那目光吓人,许嘉音默默把手松开了,收到身后背着,非常标准的认错姿态。   “你要不想出门,我自己去也行,你可以叫人看着我。”   周赦出声:“就有那么想回家?”   许嘉音抓紧了自己的手腕,嘴角抿出深窝。   他声音弱弱的:“那我去和阿姨说,先不回去了……”   周赦转身过来盯着他,眼神微微不耐。   事到如今,只需一个眼神,许嘉音秒懂他的意思。他乖乖闭嘴,选择彻底不说话。   周赦这才满意,往房间走了进去。   许嘉音悄悄叹了口气,准备回自己的客房,却听见屋里问:“你还在干什么?”   他呆呆抬头,周赦很不耐烦地喊 :“进来。”   许嘉音又是一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来这里也有好些天了,他这条驯服成功的狗狗还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进主人房间,和楼下的风格一样,并没有多么浮夸奢华,是间光照很好的侧卧,床,书桌,书架,盆栽,比较醒目的是只陈列起来的签名篮球,签名下方还有一行小字:弟弟生日快乐。   许嘉音顿时明白了篮球的来历。简单扫过一遍,他规矩地站好,生怕做出什么不礼貌的行为,让已经很生气的主人火上浇油。   周赦把门关好,丢下他进了浴室,很快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望着紧紧闭住的浴室门,许嘉音偷偷鼓起了鼓脸颊,不敢相信就这样把自己丢下去洗澡了。   不过也很正常,转念一想,他便通了,哪有主人做什么事还向小狗汇报的,他只要保证自己不再做错事,不要再受什么惩罚,日子就算很不错了。   只不过这样干站着十分无聊,对活泼跳脱的许嘉音来说宛如酷刑,三五分钟过去,他便站不住了。估计这澡怎么也要十来分钟才能结束,他稍稍往前挪了挪,靠近收拾整齐的书桌。   一进门他就看到了,绝对不会认错的穿着可爱手机壳的他的手机,就放在合起来的课本边上。   屏幕漆黑,擦得十分干净,映出窗外云彩的形状。   江言在门外目眦欲裂的表情,久久无法从脑海抹去。   手机虽然被没收了,但他设置了面容和密码,不出意外,周赦是解不开的,顶多替他接了几个电话而已。哪怕就几分钟,他想和江言说一声,别担心。   许嘉音看了看水声依旧的浴室门,悄无声息接近了没有防备的手机,就要碰到时,余光飞快地扫到一样东西,令他停了下来。   他移了目光过去。书桌上有一排搁书的小架子,没有全部码满,空余出来的地方,放着一只老旧的黑色发圈,没有别的装饰和陪伴,孤独但干净地躺在那儿。   许嘉音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东西,如果说上回只是怀疑,这回便是伤感的笃定。   他以为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被丢进杂物间了,就像周赦对他喜欢,卑微坚持了那么多年,最终心一狠就捏碎了,洒得满天满地。   原来并没有,不管是遗漏还是刻意,这只小小的发圈留了下来,放在周赦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他将发圈拾起来,如对待珠宝那样珍重地放入掌心,放到近前细细观看。   离他剪掉长发,已经过去好多年。   那时,他唯一的妈妈死了,伤害过他的继父跑了,他是孤零零被抛弃在路边的小孩,往前往后,往左往右,不知往哪里走才能回家。那时他觉得,他也可以死了,他把能放弃的不能放弃的通通放弃了,他把更换男友当作毒品的合法替代,经常性逃学旷课,三天两头斗殴,就算被开除也不会觉得可惜。   可是他的命运也在这里发生转变,他醉醺醺地在酒吧沉沦,被江言找到,连拖带拽抓回了家,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江言拍着桌子告诉他,以后他是正儿八经的哥哥了,有权利管他,再敢出去鬼混,腿打断。   办完领养手续那天,他一剪刀结束了从小伴随的披肩长发,痛快地丢掉所有发圈发卡,作为一场决绝彻底的告别仪式。   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过去的“遗物”,杂物间里的向日葵是,这只发圈也是。   他根本不想回忆起哪怕一丁点过去有关的事物,可是,连周赦也是过去里来的人。   许嘉音想到一个词,宿命。   这一批发圈,质量十分不好,以前都充当一次性产品使用,闲置到如今,哪怕从未用过,依然掩盖不住老化的迹象,他不敢用力碰,好像一旦用力就会把它碰碎。他觉眼眶发烫,一眨眼,睫毛已打湿了。   他小声吸一吸鼻翼,将酸涩的冲动压住回去,然后双手绕到后脑,拾起还没重新长长的头发。   可惜,即便竭力梳理,也只能抓出一撮无法见人的碎毛。   许嘉音放下双手,对着空气吐了一口气。   待到周赦洗完出来,他站在原先的地方,乖巧接受着罚站。   冬日的洗澡水像如灶上刚开盖的汤,浓郁白雾蓬蓬升起作云,从门里腾涌出来,烧沸了安静本分的空气。   许嘉音脸蛋腾地一烫。周赦抓着毛巾擦后脑的湿发,一边走,身上水珠滚滚往下掉,浸入腰际围捆的浴巾里。   可能不需要考虑小狗的缘故,他和平常在自己房间洗浴时一样,裸着膀子出来了。要知道平日里他极少有遮挡不严实的时候,虽然知道他有每日运动的习惯,但许嘉音无缘亲眼见过,此时一身漂亮的腱子肉坦然出现在眼前,顿时让他对从来反抗不过周赦这件事感到理所应当。   走了两步,周赦猛然看到他,眉头轻轻一挤,“你在干什么?”   许嘉音红着脸,“……对不起。”   周赦眉头又是一拧,明显起了怒气,“我问你站在这里不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找地方坐?”   许嘉音微微鼓了鼓双颊,拔似的将眼神从他匀美的上身扯开,低下头说:“哦。”   周赦吸了口气,抓着毛巾绕过他,到床边换起衣服。   布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好像知道他不好意思看,或者彻底把他看作了自己的所有物,半点没有避讳他的在场。许嘉音感觉热得不行,浴室带出来的热空气里全是朗姆酒的醉人烈香。   他忍无可忍地转头,脖子竟然好端端地变得很僵,差一点发出恐怖的咔咔声。   “……阿赦。”   周赦穿好了裤子,背对他在衣柜前挑选上衣。   还是一样的反应,该做什么做什么,根本不会特地停下来听他说话。   好在许嘉音习惯了,该说什么说什么,反正他肯定是在听的。   “刚刚的事,你想好怎么办了吗?我想好怎么跟阿姨说了,肯定能……”   “你阿姨会喜欢穿得正式一点还是日常?”   周赦转过身来,一手提着一件上衣,左边再熟悉不过黑色T恤,右边是见裁剪标准的白色衬衫。   许嘉音呆呆张开嘴,在他目光变得不耐烦之前,指向左边那件。   其实小江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他心里也没个准,他的家庭没有这么多讲究,大家都是怎么舒服怎么穿。他承认,穿正装的周赦比平时有魅力了不止一星半点,但是会好好穿正装的周赦让他打心底感到害怕,还是以前那样好一些。   周赦没有多说什么,将右手的衬衫挂回了衣柜。   在学校里他都是这么穿的,一件黑色打底,一件黑色外套,他不怕冷也不怕热,常款的外套能从春天穿到冬天。   换好衣服,简单收拾了随身物品,周赦望了他一会儿,忽地走过来。许嘉音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只见高个的他抬起手轻松越过自己肩膀,带着浴室里热度的大手微微搭住脖子,然后——   许嘉音往前一惊,抱住他的腰身。   “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许嘉音熟透了脸,眼里亮晶晶地颤晃。   这幅反应,好像远远超乎周赦的预料,他挑挑眉,目光颇有些惊奇,使坏一般,再次按了下去。毫无意外,许嘉音呜哇一声,整个人贴到身上来。他张大嘴,眼里亮晶晶的东西闪得前所未有地生动。   周赦好笑,“怎么?”   许嘉音闭上嘴,狠狠一咬牙,又委屈又害羞,要不是懂得了收敛,肯定当场踹他一脚。   哪有这样子突然间往人腺体上摸的!   周赦听不出情绪地哼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手里捏了一张阻隔贴,撕开来,不管他敏感不敏感,啪给他拍上了。   许嘉音面红耳赤,要不是发情期刚过,肯定要在这里出事。   门外有人轻敲了敲,“少爷,礼物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知道了。”   周赦随口回答一声,把一件毛绒绒的厚外套裹到许嘉音身上,而后转身向门。许嘉音顾不上整理过长的袖口,急匆匆跟了上去。 第59章 对象   路过客厅时,夏琬画和夏町还在,坐在一起说着什么。   许嘉音像只短腿小狗,登登登地追着前面,前面一停下,差点撞上去。   身上的外套好大一件,领子立起来,脸也遮住一半,看着颇有些蠢。   周赦在前面说:“那我们先过去了。”   夏琬画笑眯眯地站起来,嘴里连声说好,然后走到院里,指着佣人手上的礼物,“音音,你过来看看,带这些东西过去合适吗?”   女主人亲自嘱咐的事,底下人当成头等大事来办,看到后备箱里那一堆过分隆重的礼物,许嘉音下意识想要拒绝一些,却瞟见周赦丢过来的眼神。   他无奈笑笑,选择接受,“谢谢阿姨,我妈妈看了一定会很感动的……”   夏琬画盈盈笑道:“阿姨也要谢谢你,我们家阿赦是个好孩子,就是嘴笨,有时脾气拧得很,而且是头一回去见家长,他要是有什么不细心的地方,一定要替他说说好话。”   许嘉音配合地点头,算是看出来这位继母真心实意对周赦好,怪难得的。   “那就快去吧。”夏琬画不再相送,留在门口站着,似乎要看着他们上车。   管家早早打开车门等候着他们,周赦先行坐了进去,朝他伸出一只手。   许嘉音倏地顿了顿,把手叠上去,稳稳进了车里。   夏琬画在窗外咬手,“早点回来。”   他赧着脸点头,“知道了,阿姨。”   送行终于结束,随着车窗关闭,感受到车子渐渐起速,许嘉音莫名感到松了一口气。   演戏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原来周赦的疯也是有限度的,至少在继母面前,他愿意演出乖儿子的形象。   许嘉音不知,这对他来说是否可以称之为一件好事。   车里只有安静驾驶的管家,管家对他们的事儿知道得门儿清,热恋情人的戏码终于可以告一段落。许嘉音便将手收回来,只是才一离开热乎乎的掌心,很明显有道寒光从身旁射来。   许嘉音不太确定地扭头,周赦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冷下来的,极度不满地看着他。   他飞快一眨眼,望向周赦始终保持着牵手动作的手掌,默默把手放了回去。   那手心里有层薄薄的汗,大概是他自己沾上去的,从见到夏琬画开始,他一直在手心冒汗。   手掌重新贴合,垫在下面的大手往上收拢,将他轻轻裹住。   许嘉音抬起眼睛悄悄观察,周赦靠在座位上,脑袋略偏向窗外,看起来好像没有在生气了。   车里安静,窗外一层一层树木,树冠多数秃了,停着不畏寒冷的候鸟,踩着枝条上蹿下跳。阳光在干净的树枝间爬动,投下错乱重叠的灰影,在人身上快速飞动。   那外面一定是极冷的,许嘉音十分怕冷,此时却觉得微微地热。   他们闹出过那么多伤心的矛盾,诸如此刻一般融洽的氛围,估计可遇不可求。   他有问题想问,这些天来,始终埋在心里,可他也明白,他不配开口。   或许……大约紧紧牵住他的手给了他勇气,他垂下眼,轻轻开口喊:   “阿赦。”   周赦看着窗外。   许嘉音独自往下说,“阿赦,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周赦依然看着窗外。   虽然知道他有不理人的习惯,但想问的问题太敏感,他想他还是不开口了罢。   他兀自闭了嘴,甚至有些庆幸周赦没有理他。   然而几秒后,周赦转过头来,口气微微不耐,“怎么不说了?”   许嘉音抬起脑袋,下巴掩在宽大的衣领里,显得眼睛十分地大。   周赦加重语气,“说。”   许嘉音愣愣望了他一会儿,扭开脑袋,“……没什么。”   周赦没再追问,不知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他的手被松开了。   许嘉音将手呆呆晾在那儿,忘了要收回来。   过去许久,沉默的车程终于结束了。   前方出现了熟悉的十字路口,老管家将车在路边停下,回头恭敬询问:“少爷,是从这里进去吗?”   周赦略一点头,“就在这里下车吧,你不用跟来。”   老管家点头,“明白了。”   许嘉音跟着下车,两人在后备箱取礼物,一袋接一袋的,提了周赦满手。   他连忙去接,“我来!”   周赦面不改色地接过最后的袋子,根本不管他迫切帮忙的手,迈开大步朝巷子口走去。许嘉音慢半拍地跟上,前头的人步子太大太快,他又变成那只拼命追赶的小短腿狗。   去家里的路,周赦好像比他还熟。   一想,他便释然了,如果夏町说的是真的,周赦就是那个跟踪了他大半年的“守护灵”,熟悉他回家的路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上次周赦送他回家时,似乎也十分熟悉地陪他走完了这段路,当时他就在身旁,却没能发现其中微之又微的端倪。   很快,小江家居住的老小区楼到了。   这个点,正是各家准备午饭的时候,许嘉音匆匆上前想要开门,才想起钥匙没在身上。他飞快按下门铃,喘着气回头说:“稍等一下。”   周赦面无表情,表明他知道了。   许嘉音真佩服他的脚力,以前撩他的时候,果然是因为心里有他,陪他走路通通因为体谅刻意走慢了吧,现在不怜香惜玉了,让他追赶得气喘吁吁也不知道停下来等一等。   站在门口喘了会儿气,许嘉音再次按响门铃。   门铃声悠悠荡满整条楼道,一声接一声,始终不见门内有人回应。   许嘉音若有所思地抵住下巴,“没人在家么,不应该啊,不会严重到去医院了吧……”   他小心转身,巴巴望着周赦,意思十分明显。   我觉得我有必要打个电话……可我只有一部只能叫到你的手机……   周赦眼神微冷,告诉他,不要想。   看懂了那眼神,许嘉音沮丧垂头,伸手拍拍冰冷的门板,“江言……小江阿姨……江叔叔……”   家里没人,不仅没人,连条狗也没有。   周赦终于无奈出声,“去店里。”   许嘉音回头“啊”了一声。   周赦已经走下楼梯。   小江家的便利店开在相隔不远的街道,饭点时间小江确实会雷打不动地送饭去店里,周末孩子们在家,若没有要紧的课业,也是会跟到店里去帮忙的。   许嘉音奋力追着他的步伐,心里敬佩他连这个都清楚,到底在暗中窥探得多清楚……   不远路程,小江便利店巨大的蓝色招牌出现了,路边停了一辆小货车,正在往店里卸货。   难怪家里没人,原来是店里进货。小江便利店算不上多么大规模,从许嘉音记事开始,每回店里进货,都要喊上全家人一起搬货物,有时街坊邻居也会搭手,下完货物,小江的晚饭也好了,一大家子人汗淋淋地坐下来,猛扒碗里的热饭。   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改变,今天不是上学日子,店里进货的话,家里人肯定过来帮忙了……   许嘉音一眼看见了扛货回来的大个子男孩,沉头卖力地干活,难以想象早上那个人还在周赦家门外闹过事。   “哥——”他加紧脚步,跑了上去。   听见声音,江言停下来,脸上飘过意外的喜色,却在下一秒变得格外阴沉。   他死死盯着许嘉音身旁,如今他看周赦的眼神,充满滚滚恨意。   许嘉音茫然望着两人,万般后悔没有提前想到,回家的话,这两人必定碰上面的!   剑拔弩张,电光火石,还没等两人爆发出什么,店里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   “音音?”   “江叔叔……”许嘉音愣了下来。   江言的爸爸,也是他的养父,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本分男人。   看江爸爸的反应,许嘉音顿时明白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事,江言发了那么大火,回家后却选择缄口不言,他和见到夏琬画的周赦反应出奇一致,硬生生为了家人将仇恨的气焰压灭下去。   周赦淡淡上前,喊了一声“叔叔”,然后转头,看着江言的眼睛。   “江言学长。”   江言冷冷一哼,抬起一箱货物进了店里。   他一走,吓人的氛围顿时淡下来。江爸爸看看周赦,又看看他手里数量众多的礼物,不明所以地看相许嘉音,“音音,这是?”   许嘉音脸一红,他又忽略了!   刚才在车上,就不该把注意力放在问那种问题上面,没能问出口也就算了,还搞得注意力分散,该提前打好商量的事一件没办。夏琬画那边已经误会了,这边家人可不能再——   “叔叔好。”周赦说,“我是音音的男朋友。”   江爸爸张大嘴巴,看向许嘉音求证。   许嘉音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嗯……”   江爸爸不可置信地笑了,喜不自胜的模样,“怎么不早说啊!还带这么多东西!快快快,他阿姨在里头呢!”   居然又是一个热情长辈……大抵有过夏琬画的经验,周赦应付自如,“阿姨还好吗?今天才听说她生病了,这里面有一些补品,我家里珍藏的,您和阿姨都可以用。”   江爸爸笑得脸都红了,一面把他们招呼进门,一面叫小江出来。许嘉音终于见着担心万分的小江,坐在一把柔软的椅子上,见到他们,挣扎要起身。   “音音回来了,听你哥说,你不回来了呢,哎呀这是——”   江爸爸连忙上前扶她,“你别乱动,这是音音的男朋友,音音带男朋友回来了!”   小江一整个惊住,“音音的男朋友?!”   许嘉音心如死灰,“嗯……他叫周赦,赦免的赦。”   周赦上前去,居然罕见地笑了笑,“阿姨。”   小江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一顿打量,“这不是上次送你回家那个吗?可是上次那个不是个beta吗?”   冷不丁触发万万不该的关键词,许嘉音心里一惊。   “阿姨!”他连忙打断,“你记错了吧,阿赦是alpha,我都有过他的标记了……你身体还好吗?江言说你疼得下不来床,是不是老毛病又复发了?严重吗?要不要带你上医院?”   一句话信息量太多,小江被他说得回不来神,半晌呆呆回答:“我没事,就是腰疼又翻了,前两天确实疼,贴了几副膏药好多了,今天都能过来店里了。”   许嘉音终于放下心,“那就好,我来给你揉揉。”   “揉什么!”小江一把打开他的手,看着安然站立的周赦,“快给你男朋友找凳子啊,笨孩子!”   江爸爸插话了,“瞧我,光顾着高兴了,我去拿我去拿!”   许嘉音回头望望一度被忽略的男朋友,拦住正欲动身的江爸爸,“我去找好了,您还得搬货呢,一会儿交警又该过来说不许停车了。”说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店门口现在不许停车,仓库又没有其他门,每次进货都是快点搬完,这条路上的巡警也知道的,就是不准耽误太多时间。”   周赦默默听着,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江爸爸,“那正好,我来帮你们搬吧。”   许嘉音吓一跳,双手一张给他拦住,“不用!等下我搬!”   他怎么敢让少爷帮他家搬货,少爷不是演员,演戏不用这么敬业,好容易少爷的心情好点,他可不想再被绑在椅子上过一夜。   然而周赦低头望他,双眼微眯。   许嘉音顿时弱下去,“我不要你搬,很重的,而且全是灰……”   耳边传来小江两口子的笑声,许嘉音看过去,夫妻俩笑眯眯的神情与夏琬画如出一辙。   “这还是我们家音音吗?居然知道心疼人了。”   许嘉音耳朵一烫,“我没有心疼过你们?”   “心疼过心疼过。”江爸爸说,“你们俩都不用来,我和江言马上干完了。”   许嘉音低下头,难以形容心底的复杂。   这戏演得,越发没法收场了,真不知以后该怎么办……   胡思乱想着,一只大手按上头顶,带有安心重量的力道落下,十分理所应当地揉了揉。   许嘉音意外抬头,周赦却并不在看他,而是直视门外的江言。   “没关系,我去帮帮江言学长。”   V信:zhanggui_00 第60章 选择   一车货物即将卸到尾声,有了周赦的加入,效率快了一倍不止。   避开了周赦,小江把许嘉音招呼到近前,一改热情姿态,神情严肃地说:“你这孩子,谈男朋友了也不提前和家里说一声,他是你们学校的?学什么的?家里做什么的?”   在父母眼里,孩子在外边和人拉拉小手是一回事,把人带回来,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许嘉音联合江言把在外边的风流行径掩盖得滴水不漏,但小江不是傻子,多少也知道这孩子在外面的受欢迎程度,纯纯的香饽饽一枚,对象的事,可得慎之又慎才行。   许嘉音蹲下身去,双手趴到她腿上,“阿姨,你怎么也来查户口那一套?”   小江瞪他,竟然有些生气,“不然我怎么放得了心?这世上对你最好的,就属江言了,要不因为你是omega,我打死也不会让外人占便宜!”   许嘉音一愣,“可他是我哥……”   小江抓住他的手,语重心长,“阿姨知道,阿姨就是这么一说,更何况阿姨看得出来,你对那小子没意思,所以你要跟谁好,阿姨都不会拦,只要对方是个靠得住的,肯好好心疼你。”   许嘉音笑容有些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坚决不想让家里知道他和周赦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您放心吧,阿赦是我遇到过,对我最好的人。”   小江怀疑,“真的?”   许嘉音将那笑容摆得更加真诚了几分,“真的,你看他还帮我们搬货呢。”   说罢,两人一并挑了目光往门外看去,只剩最后一箱货物了,周赦主动接了过来,把江言挤到一边。江爸爸笑眯眯地关掉货车尾厢,坐到前方驾驶位,要把车开去附近的停车场。江言提前得了休息,满头大汗往店里走,最里头有水龙头,应该是去洗脸了。   小江叹气说:“你都给我带回家来了,我还能说什么?就是告诉你,不能让自己受委屈,否则还不如和你哥搭伙。”   许嘉音还是不太适应小江随口说他和江言的事。他真心地勾起嘴角,那笑意散漾开,平白无故却又品出几分苦涩。   昏暗的仓库里,周赦把整箱的饮料码上货架,额头覆了一层薄汗。   做苦力和在健身房里运动姑且是有所不同的,虽然能承受,但免不了流汗发热,身上手上沾了脏兮兮的一层灰。   他随手拍拍,转身要走,江言从门口堵了进来。   一身火气的男孩子,大冷天里袖子掳到肩膀,块状分明的肱二头肌冒着汗淋淋的热气,一进门便是找事的架势。   周赦冷下眼,“做什么?”   江言二话不说,挥起拳头朝周赦脸上招呼,周赦怎么可能被他打中,脖子轻轻侧开,单手接住了颤颤发抖的铁拳。   一边是抖,一边纹丝不动,实力对比分明。   但江言是谁,打小从混混堆里出来的,硬生生将那优秀基因赐予的强大力量顶了下来,一张嘴,气焰比动手前还要嚣张。   到底顾忌着家人在外面,他不得不压低声音说话,字字句句咬牙切齿:“你还敢带音音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天你都是怎么对他的,现在就从我家滚出去,否则老子就让你再进一次医院,我不信你还能再分化一次!”   周赦眯起眼睛,无法避免地被激怒。   “你是在嫉妒?”   仿佛被戳中哪里,江言双眼猛地猩红,不知从哪里爆发出力量,一下子顶得周赦往后退,那后边就是齐齐整整的货架,巨大力量横冲上去,顿时哗啦啦乱响。   “怎么了?”外边传来小江的声音。   江言丝毫不让,硬邦邦的拳头冲在周赦鼻尖前面,再也无法靠近一公分。   “怎么啦?”又是一声问询,伴随匆匆脚步,许嘉音跑到了仓库门口。   感谢江爸爸暂时不在,小江又腰疼起不来身,这一幕若是让他们看到,想必什么也瞒不住了。   许嘉音脸色煞白,“你们在干嘛!”   码好的货物砸了满地,两个人在里面扭打,形同抢占领地的两头雄狮。江言不知怎的抢到了先机,双手铁一般钳上周赦的脖子,一副要掐死他的架势。   许嘉音惊呼,“阿赦!别打了!都住手!”   气血方刚的两个少年扭打成团,哪是几句话吼得住的,他也急了,掀开货箱冲进去,不管是谁的手,不管自己会不会遭连累,拉住了便不放。   “别打了!妈妈还在外面呢!阿赦!江言!”   话没说完,一股蛮横的力量不分青红皂白地呼过来,许嘉音狠狠往地上一摔,手掌搓得火辣辣疼。   周赦发了狠,一脚踹过去,江言还想还手,听见许嘉音倒吸着凉气的声音:“哥——”   江言像是突然找回理智,猛然扭回头,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   “音音!”他顾不上自己,用膝盖爬过去,“音音对不起!”   许嘉音咬着牙摇头,“我没事,你又发什么疯,怎么非要找他打一架才行?”   江言把他手掌翻起来,细嫩的皮肉被粗糙的水泥地面磨出大片深浅不一的刷痕。   江言那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你别动,哥给你找药去……”   许嘉音却摇头,用力将手脱了出去。他不敢看江言的眼睛,“你别管我,你到底要干什么,阿赦怎么惹你了?”   江言双眼通红,眼神呆滞着,“他不是惹我,他欺负你……”   许嘉音低吼,“他没欺负我!”   江言扯过他的手,抓着袖口往上一腿,还没好全的勒痕露了出来。   “他没欺负你,那这是什么?”冷冰冰的地板上,一米八几个头的男孩认错一般跪着,每说出一个字,好像咳出了一口血。他把勒痕摆到许嘉音眼前,“你不要以为我瞎,早上我就看到了!就算没看到,只要看一看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受委屈í!我不管他是怎么吓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把他永远地轰出去!”   许嘉音望着他,嘴唇不知觉地发抖。他却分了神,江言身后的货架底下,周赦靠在那里不动,就那样看着他们。   许嘉音垂下头,无声又坚决地抽回手,“你别管行不行,这是我自己的事。”   江言放大眼睛,“音音?”   许嘉音冷着脸站起来,走向周赦的方向。   “你别在这儿了,出去看看咱妈,她问好几声了。”   他补充,“撒个谎,就说不小心把货架碰倒了,别让她知道这些事。”   江言愣着不动,他猛回头,“快去啊!”   两次,依旧没有选择他。   好像玻璃做的心脏碎了一地,碎了一地还在跳动,血淋淋的震动。   许久,许嘉音听见颓丧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挪开,挪到门外。小江忧心忡忡的声音:“怎么了?怎么那么大动静?货架倒下来了?”   没听清江言的回答,但小江接着说,“没被砸到吧?音音?你男朋友有事吗?”   许嘉音扯开嗓子,“没事,我们收拾一下就出来。”   仓库终于安静下来了。   安静下来,许嘉音突然感觉到巨大的无措,他将纸箱里摔出来的东西推赶到一边去,这才能见着周赦身前的空地。他埋头过去,拿着顺手在杂物里捡的湿纸巾,默不作声地打开一张,拉起周赦垂在膝上的手,就要擦时,不知缘故地停了下来。   他别开脸,“……对不起。”   周赦并不说话,最近他老是这样,好像嘴巴里镶了金子,一张口就会掉出来似的。   许嘉音别着脸说,“不该让你带我回来的,他这次真的很奇怪,以前也没见他这么发疯过,到底怎么回事,非要你死我活才肯罢休……他有没有伤到你哪里?”   周赦缓缓动了动,用极其平淡的口吻回答了他的前半句:“因为我告诉他,我会把你关起来,耐心折磨一辈子。”   许嘉音茫然回头,眼眶里不知何时挂了有泪,脑袋一动,从眼角晃了出来。   周赦伸出手来,用力揩掉短短的泪痕,“别哭了,我也很难过,自从你那样玩弄我。”   许嘉音颤颤吸一吸鼻子,把脸彻底埋下去,稳稳地抓着湿纸巾给他擦手,擦完左手,然后右手。然后他再吸了吸鼻子,换了第二张纸巾,抬起湿红但没有新的眼泪的眼,认真往前凑了凑,够着周赦的额头。   漆黑碎发之下,少年藏住的额角,长着两道淡淡的疤痕。   许嘉音手顿了,伸出食指轻轻抚摸过皮肤组织凸起的地方。   周赦垂着眼,喉结悄悄往下滑动。   “这也是那次打架留下的?”   周赦看向他,默认。   许嘉音努了努嘴,埋下头去,“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要是早早见到你,肯定一切都会不一样了……那时但凡有一个人说相信我,我肯定都不会放弃的……”   许久听不到回话,许嘉音以为他又懒得开金口了,兀自理了理湿纸巾,准备接着给他擦汗。周赦缓缓抓住他的手,拉到胸口。算不得厚实的衣服下,规律的心跳声有力地传出来,顺着他连心的十指,震动到身体最深的地方。   他开口,眼神有些疲惫,“你哥下手真重,不该让着他……”   许嘉音双眼一烫,声音竟然哽咽。   “在哪里?我看看!”   周赦更紧地抓住他,利用这样小小的支点,将他按得往前倾倒,满满扑到怀里。   许嘉音深深吸着他身上的酒香,觉得自己这杯苏打水冒起伤心又开心的泡泡。   “学长,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别想逃出我的掌控。”他往许嘉音单薄的肩膀抓住,轻而易举往后一推,交换了彼此的位置。   许嘉音小声惊呼,后脑轻轻抵住货架的铁皮。周赦依旧占领更高的位置,拇指轻轻捏上来,在他小小的下巴摩挲。   离得非常近,周赦一张口,许嘉音便闻醉了,醉态上脸,潮红一片。   “你可以喊,你家人就在外面,只要他们进来,我们的谎言就会拆穿,我也很难再把你带走。”   许嘉音没明白他要做什么。话说完,燃火的热吻堵了上来。   现在他就明白了,他差点张嘴要喊,想到开始前的话,一口含住周赦肩膀的衣服。   他在乱糟糟的货物里颤动,苏打水与朗姆酒的混合香味填满整间库房。   许嘉音最终忍住没有发出任何过分的声音,拼命压制的声音通通转化为眼泪。很久之后,alpha的尖牙才肯松开他的后颈……他躺倒下去,爬不起身。   “阿赦……”   只有咬脖子的标记过程,对omega而言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酷刑,他有多拼命,才忍住没发出声。他艰难喘气,“阿、阿赦……我……又惹你生……气了?”   周赦松开他,缓缓舐过唇角,眼底涌动着潮流。   “没有,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变乖了。”   许嘉音犹如坠入高速的漩涡,四肢充着一飘一荡的幻觉。   他含了一眼的碎泪,张着嘴缓了好久,终于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阿赦。”他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第61章 臣服   把撞倒的货物重新摆放回去,花了不少时间。   许嘉音好半天只能窝在周赦怀里,虽然不想,但活儿多半是周赦干的,等到收拾接近尾声,江爸爸也停好车回来了,在外边大声问:“孩子们呢?都跑哪儿去了?”   仓库开着门,和外边店面几乎没有隔音,随即就听到小江略无力的回答:“俩笨孩子把货架给碰倒了,正里面收拾呢,你快去帮帮忙,我这腰啊,实在起不来,急死了……”   许嘉音耳朵一竖,忙不迭地爬起来,理一理厚实的衣领,将后颈的伤口盖个严实。   此时他感到小小的庆幸,还好小江一家三口都是beta,否则一闻到满屋子的味道,就要知道他们在里面干过什么了。   “怎么回事,货架倒了?”江爸爸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许嘉音双颊冒着红雾,不知道该怎么以这幅表情面对家境出现的养父。他久久漂浮,注入信息素的身体没有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平复,虽然竭力表现出正常的站姿,但只要凑近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十个指尖失控地微颤。   苏打水和朗姆酒,兑在一起之后,烈酒不再辛辣,取而代之绵长的柔软。   他溺入那柔软的交融,意识拼命上浮,身体却留在那杯底,留在外来侵入的信息素构建的围笼里。   周赦把重新整理好的纸箱码上高层,淡淡转回身,迎上正好出现在门口的江爸爸。   “叔叔抱歉,刚才没放稳,不小心全倒下来了,已经收拾好了,没砸坏东西。”   江爸爸的目光被他吸引过去,暂时忽略了夹住脑袋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许嘉音。   “哎哟,人没事吧?”   周赦表情认真,站得端正,透出几分从前的影子。   “没事,您别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江爸爸放心点头,再次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越看越是满意。   他不像小江,肚子里想过这的那的,男人的心思很简单,第一眼他就觉得这小伙子不错,像个老实本分的,不愧是音音带回来的。   “快去擦把脸歇着,我去买菜,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   周赦点头说好,走到许嘉音身旁,细心地扶住他的肩膀。   小omega现在很香,香味软乎乎地渗进细胞,令他产生被融化的幻觉。   他定了定神,深而热的眼睛清亮回来几分。   “走吧。”   许嘉音在家里万般受宠,平时也爱撒娇和娇纵,但骨子里忘不了自己是收养来的孩子,遇到卖菜洗碗这些能干的家务,往往是抢着做的。   但今天心有余力不足,周赦把他牵到小椅子坐下,一齐目送江爸爸兴高采烈地买菜去了。   许嘉音偷偷和周赦对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依旧深邃的眼里,似乎多了几许曾经没有过的情愫。   重新分化过的周赦,好像在那段漫长的高热昏迷期里丢失了人类的心,他的冷情从心底深处直逼而来,绝不是装模作样摆摆脸色。   是否——今天的他,有了一点点不同?   许嘉音想要仔细一看,那双眼挑到了别处。   “音音啊,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小江问。   许嘉音一愣,摇头,“我没事呀。”   小江心细,指着他的脸蛋说笑起来 ,“没事就好,店里地方小,没几个舒适的坐处,你们俩干脆回家去吧,一会晚饭好了,让江言给你们端过去。”   “那怎么行?”许嘉音拒绝,然后后知后觉注意到,“说起江言?他人呢?”   小江白了一眼,“那熊孩子,刚刚从仓库出来,一头火大地走了,不知道又吃了什么炸药,别理他,饭点就回来了,反正他一直都这样。”   许嘉音沉默下去,闷闷说了声“哦”。   又坐了一会儿,店里来客人了,许嘉音只好负责起收银台,周赦顺理成章地跟上,和他挤在小小的柜台后。   终于没有第三人在场,许嘉音往后稍过去,悄悄抓住周赦的手,依偎到他身上。   被咬过之后,原来可以变得这么想黏一个人,根本顾不上什么主动和被动   卑微与高傲……他明明是个正常人,在信息素的作用下,变成了一碰就碎的玻璃人,但是放着也不管不行,就要暖呼呼地抱着,不然就会自己坏掉。   他终究还是败给alpha了,就像飞鸟臣服蓝天,鱼儿臣服于水,曾经他对alpha那么排斥,排斥到无差别地报复,这一刻却只有深深的依赖。   他开始意识到,他可能要离不开周赦了,被标记真的会让一个omega性情大变,最近几天的他,实在不像他……这就是他终于迎来的报应吗?   周赦默默让他偎着,门外吹来一股凉风。   店里没有别的员工,江言跑不见了,江爸爸又要看店又要做饭,分身乏术,原本想要亲自做给他们吃的,被小江一顿唠叨,最后还是决定回家里。   为了音音的男朋友,以便利店为生的一家人罕见地提前关门,提着几袋子食材回家了。到了家,又是一顿热情招呼,吃完饭还拉着聊了好久的天,等回过神来,天色都黑了。   小江“哎呀”一声,急忙问周赦:“一不小心都这么晚了,你周末是住学校还是回家?”   周赦诚实地说:“一般住家里。”   “你家离得远吧,趁现在还有车,让音音送你回去。”   逐客令来了。   小江的态度,没有说反对,但大抵性格保守,不喜欢他们进展这么迅速。   周赦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着急决定,转头望着许嘉音,仿佛无声的问询。   许嘉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阿姨!那个……今晚我跟他一起……”   小江顿了顿,“你要回他家里去?”   许嘉音原想说“是”,他不敢忘他是怎么得到这次回家探望的机会,他的狗链子牢牢牵在周赦手里,可千万不能再惹周赦生气。   他也不想忤逆再生母亲般的小江,一时间左右为难,想了一箱,他小心翼翼地说,“不是,您误会了,我们都要回学校……”   这算是此时能想到最正当的理由了。   可是没曾想到,小江眉头一皱,道:“这么晚了,还回学校?”   “也不算特别晚……”   “你们学校那么偏僻,过去那么远,而且大晚上,小孩子家不安全。”   “有阿赦在……”   “他不也是个孩子!”   “……”   这时,江爸爸插嘴说:“那就住家里嘛,孩子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孩子。”   小江嗔怒,“家里哪还有空屋,音音毕竟是个omega,就算他们有了关系,这不刚谈着嘛,让别人知道,还以为要办喜事了!”   江爸爸撇嘴,不说话了,家庭地位立现。   许嘉音算是明白了小江的顾虑,可小江哪里懂得他的处境和想法?他看看周赦纹丝不动的脸色,心里一横,一锤定音地说:“那他和我睡。”   说完,不忘问周赦,“好吗?还是陪你回学校?”   万一周赦是打算回家的,他也能顺理成章往台阶下。   周赦抿一抿嘴,露出无比真诚的神态,“我自己回去吧,明天再过来看音音。”   小江目露满意之色,“这就对了,那让音音送你下楼……”   “不要!”许嘉音异常强硬,然后变得扭捏,“我今晚就想和他呆在一起……”   江爸爸白了个眼神过来,你看吧?   小江有些难看,未曾想过不懂事的是自己孩子。   为了表明决心,许嘉音紧紧抓上周赦的手,“我就要和他一起,反正!”   这下没法子了,小江叹一叹气,“这孩子!算了,那就干脆别回了,我屋里还有被子,拿一床到你房间去。”   许嘉音不忘初心,“那阿赦,你想在我家睡吗?”   周赦缓了缓,朝小江抱歉一笑,回头握了握他的手,“知道了,我陪你。”   许嘉音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讪讪一笑,拉住周赦的袖子,“去我房间?”   周赦点头,不忘和叔叔阿姨暂时道别。   家教礼貌这一套,少爷肯定是满分,虽然不爱笑,但锋芒冰冷的气场一收,加上穿了乖乖一套衣服,怎么看怎么是个老实孩子,相处到现在,连小江也对他挑不出毛病。   唯一的一丝不高兴,无非是心疼江言,可是不管如何心疼,她和江言一样清楚,许嘉音喜欢的,是这个陌生的alpha。他们同样心疼许嘉音。   告别了两位长辈,许嘉音拉着让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房门一关,气氛诡异地暧昧起来。所谓小房间,指物理意义上的小,床和桌一摆,基本不剩多少空间,平时一个人没觉得小过,此时塞了个人高马大的alpha进来,总感觉天花板比平时低了些。   许嘉音心里直打鼓,“阿赦,你没生气吧?”   周赦淡淡扫了一遍屋内,往小小的床上坐下。   他问了句无关的,“还难受吗?”   许嘉音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是在问仓库里咬他的事。耗了这么久,信息素的反应的反应淡下去不少,但有了标记在身上,哪怕是临时的,终归还是感觉不一样。   他往前走了走,跪向铺在床边的可爱图案的毯子,把头趴到周赦腿上。他想这么做很久了……他不由得幽叹自己的命运,他果然是个omega罢了,在标记过他的alpha面前,心甘情愿做听话的小狗。   于是他又好奇起来,如果是别的alpha咬了他,他也会这样吗?他发觉内心竟有坚定的答案——他不会。他喜欢周赦,而周赦是他的alpha,所以甘愿卑微——至少这一刻是的。   他贪心地蹭了蹭,抬起泛红的脸,“刚刚我乖吗?”   周赦不予评价,安静抬起手,抚摸他没有任何防备的脖子。那只手掌温暖粗糙,让他失去了享受之外的任何想法。他把脸重新埋回去,露在外边的耳朵渐渐有了粉色。   半晌,周赦收回手,“睡吧。”   许嘉音忍住留恋,乖巧点头,“嗯。”   他起来,把周赦脱下的外套拿到衣柜里挂好,然后羞涩地脱掉自己,走回床边来,“我的床可能会有声音,得轻一点。”   周赦抬起眼角,忽然嘴角掠过笑意。   他勾勾手,把许嘉音引到身前,喷着热气说:“学长你想?”   许嘉音双眼低垂,“我……听你的。”   相识以来,第一次,他看见周赦露出那样的坏笑。   “我不想,睡觉吧。” 第62章 认了   许嘉音的心情是那灿烂燃烧的火,一寸一寸燃烧尽了,最后迎来熄灭。   他们相敬如宾地躺在一张床上。   临时标记的力量尚在,与他这般挨他躺着,小小的心脏也能膨胀充满。omega是最容易满足的,omega也是敏感的,他听到耳畔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悄悄侧了脑袋,看到周赦安静入睡的侧脸。   真的睡着了呢……以前还是beta的时候, 这样和他挨着躺下,他心猿意马一整夜,如今变成了alpha,omega的诱惑力应该更大,反而如僧人入定一般,说睡就睡了。   不爱了?没兴趣了?提不起欲望?   一瞬间,脑海闪过一连串关键词。   许嘉音委屈努了努嘴,望着月光染亮的俊气容颜,怎么也等不来睡意。   这回,竟是换他失眠了。   临近半夜,外边传来吱呀开门声,伴随着担忧不已的说话:“都这么晚了,电话也不接,这孩子怎么回事?”   “肯定在哪玩着吧,那孩子本来就不服管,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行,得出去找找,他今天有些不对劲!”   “可是上哪找去啊?你知道他平时爱去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一处一处找去!”   “哎哟你别起来!躺着!我去找去!”   ……   许嘉音望了望已然熟睡的周赦,尽量不惊动地爬起身,抓起脱下来的衣服穿上,悄悄开门走出去。   客厅没开大灯,靠玄关一盏夜灯照亮,江爸爸正站门口穿外衣。   “江叔叔……”他小声喊。   江爸爸一扭头,立即哎了一声,“是不是声音太大了,把你们吵醒了?”   许嘉音摇头走上前去,“我没睡,阿赦睡着……您要出门吗?是不是江言还没回来?”   “是啊,这孩子,不知道去哪儿玩疯了,打了好几个电话也不接,你阿姨担心得睡不着觉。”   许嘉音心下明了。   他无可奈何,垂着头叹了声气,“您在家等着吧,我去找。”   江爸爸瞪眼,“那怎么行?这么晚让你一个人出去!”   “我应该知道他在哪,不远,就附近,您留在家里照顾小江阿姨。”   江爸爸还是不肯,许嘉音挤过去抢了门,“他今天心情不好,肯定是不想让你们担心才不接电话,我去接他,顺便陪陪他。”   江爸爸态度有所松动, “可是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出去……”   许嘉音坚决地退到门外,只留一条说话的门缝,“您放心吧,就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 ,不和您说了,一会儿把阿赦吵醒了。”   江爸爸苦笑,“你这孩子,也太照顾他了,他才是alpha……”   许嘉音抿嘴一笑,“谁让我喜欢他呢?我走了。”   说完,咔嗒关上了门。   楼道里没有暖气,冰冻的黑堵塞狭促的空间,许嘉音紧了紧衣领,一声咳嗽叫醒头顶的灯。白森森的灯光驱散了黑,没法撼动入骨的冷。   他没法不管江言,尽管心里隐隐知道,周赦可能会不高兴。   出了小区的范围,路面陡然宽敞起来,来往稀疏驰行的车辆。   江言是这十里八乡出名的恶棍,但倘若没有出名的许嘉音,他这恶棍之名恐怕也要一并消散。他是脾气不好,可只有这样,才能吓走那些各怀鬼胎靠近许嘉音的人。   他三天两头出现在酒吧,但没一次是为了自己喝酒,无一例外捞许嘉音。   迎面森冷寒风,许嘉音打了个寒颤。   虽然嘴上和江爸爸信心一百地保证,但他心里并没有数,江言会去的地方,除了自己常去的地方,他再想不起来别的。   要是手机没被管控还好,他的电话,肯定还是会接的,可是他不想把这这事让周赦知道,临时塞他的新手机,他早试过了,起码是加过什么黑科技,真的只能打给周赦一个人。   四处找找看吧……许嘉音快步赶路,先到常去的酒吧,遇到几个熟人,都说没见过,于是换下一家,这样找过了四五家,走到最后有希望的一家门口,他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还是在路边,他便望见门口明显闹事的一群人,其中几个身形都是眼熟的。   许嘉音放慢脚步,“夏町?”   熙熙攘攘的一群人,不约而同掉过头看他,许嘉音再次一愣。   这些个人, 何止是眼熟,要不这些天被周赦牢牢管起来,说不定此时还是他身边的玩伴。   乔屿森,顾西,不知道这俩怎么玩到一起的……被针对的居然是夏町……许嘉音猛然惊呼,箭步冲进去。   “哥!”   刚才围得太紧,挡住没有看见,让他苦苦寻找的江言就在这里,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脑袋耷拉,背靠夏町的腿。   “哥——”许嘉音撞开挡路的人,一个猛扑扎到江言身前,“哥你怎么了!”   江言艰难抬头,受伤惨重的一张脸缓缓露出。   “……音音?”   许嘉音心里狠狠一抽,眼里凶光毕露,一扭头大吼:“谁干的!”   显然为首的顾西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乔屿森灭了手里的眼,颇为无奈地开口:“嘉音学长,你怎么来了?”   许嘉音眼睛发红,“你打的我哥?”   乔屿森摊摊手,和从前那样纯真地咧开嘴,“我怎么敢动手打人,江言学长喝多了,和西西闹了起来,你知道的,西西从小脾气就不太好,当然江言学长脾气也不太好,只是西西带的人比较多……”   顾西冷笑,“二少爷,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地卖我?”   许嘉音不听他们内讧,从前到现在,他和顾西结下过多少梁子,他奉行该还手就还手的原则, 没让自己受过委屈,可没想到,有一天把江言连累成了这样。   这些人以多欺少,喜欢来阴的下黑手,又和乔洛野关系亲近,说不定当年打伤周赦的事他们也有份呢。   他丢开江言,毫无征兆地站起来,冲顾西脸上狠狠甩过去一巴掌。   “那晚上怎么没在海淹死!”   清脆一声,人群寂静。   顾西手里的烟掉了。   “?”   许嘉音二话不说掐他脖子,他终于反应过来。   “我r——”   “音音!”   “嘉音学长?”   “许嘉音?”   一连几串声音,许嘉音已和顾西摔翻在地上。   omega打架,也是很恐怖的,他们比alpha还懂得攻击对方的弱点。许嘉音从未这么发疯过,他最讨厌的死对头,动了他最在意的亲人!   但他到底是不敌顾西的,顾西带了那么多凶悍的alpha,连江言都被放倒,何况他。他被狠狠揣了一脚,眼角刮出一道血痕。   “别动我弟弟!”人群外有嘶吼,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江言竟然冲了进来,疯狗一般撞开几人,护到许嘉音身前。   “别动他!”江言跌在地上,这时许嘉音才注意到,他腿受伤了。   顾西正在气头上,要将他们一并收拾,夏町走来他们身前。   “别闹了,不然我叫洛野过来,看看你每天都在外面干什么。”   若不是乔屿森张嘴,人人都以为这话是给顾西说的。然而顾西没什么反应,他在乔洛野面前的形象从一开始就很坦诚。   乔屿森呆了一呆,“别告诉我哥……”   夏町继续冷声,“那就打住散场。”   顾西捂着脸尖叫,“你想得美!”   “西西。”乔屿森叫住他,冷着脸在耳边说了些什么,顾西脸色缓缓惨白。   一群人极度不甘心地走了,路边顿时变得凄凉。   许嘉音爬到江言身前,抓起他全是伤口的手,“哥,你都伤到哪里了?是不是腿?我扶你上医院!”   江言摇头,“我没事,你看看你自己,都破相了!”   “只是破相而已,你别动,我去叫车!”   “而已?”江言用力按住他,“你别动!”   江言轻轻抬手,从他脸上擦掉了什么东西。   许嘉音觉得悲伤,“肯定又是因为我才和他们闹起来的吧,对不起,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会难过。”   江言许久没出声,抓着他的手缓缓松开了去。   凛冽的风从几人中间过。   夏町上前来,打破尴尬的寂静,“也不全是因为你,顾西那群人,本来就爱找事,是他们先激怒的。”   许嘉音回过头,终于有空关注他的存在。   “你怎么会在这儿?”   夏町低头,用眼神指一指身上的工作服,“我打工。”   许嘉音撇一撇嘴,对他热衷打工的爱好表示尊重。他回头去扶江言,“哥,我带你去医院。”   江言青了一只眼,但骨气半点不丢,推开他的手说,“我自己能起来。”   许嘉音抿抿嘴,放手退到一旁,他故作轻松地站起,一瞬间真的让人以为什么事没有,只是身子还没站直,脚下一个趔趄。   “小心点。”夏町稳稳扶住了他。   江言伤了脚踝,要靠自己站起来实在勉为其难,可他并不领情。   “别管老子!”他用力挣甩被抓住的手,一口恶气喷到夏町脸上,“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   夏町皱眉,“我怎么惹到你了?”   “没惹我?你的好弟弟都对我家音音做了什么!”他使力,“松开!别挨老子!”   夏町纹丝不动,难以置信脾气温和的表面下潜藏了这么大力气。他淡淡说了声,“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道不救你了。”   “多管闲事!”江言最后拼命一甩,以为能帅气离去,不想还是没能甩脱。   帅气的话都说了,他瞪大眼睛,“你小子!”   夏町越过他的肩头,看向一脸呆相的许嘉音,“他脚应该是扭了,得去看个外科,叫车去医院吧。”   许嘉音点点头,跑到路边举手,不一会儿便有出租停靠。   江言还是被扭送上车,许嘉音想要跟上,夏町一伸手拦住,“学长,你就别跟去了。”   许嘉音一脸正经,“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夏町无奈勾唇,“我陪他去,你是偷跑出来的吧,早点回去,别惹阿赦生气。”   许嘉音无话可说。   车里传来嘲讽,“帮凶!”   夏町不理他,从口袋里拿出创可贴,递到许嘉音面前。   “伤口不重,但是不好好处理也会留疤。”   许嘉音默默接过,夏町又问:“阿赦还好吗?”   许嘉音点点头,应该算好吧。   夏町空然地叹了声气,“他喜欢你,才会这么对你,他伤害你的,我替他说对不起,学长,好好爱他一次吧,我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走进他的心里。”   “他是个很可怜的孩子,我和妈妈一直尝试对他好,可惜他感受不到。”夏町坐上车,略带忧郁地一笑,“拜托了,偷偷送你回家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里唯一明亮的时光。”   许嘉音握着小小的创可贴,站在路边忘记挪脚。   司机实在不能等了,提醒一声后打起了灯,江言忽然探出脑袋,“别发呆了!赶紧回家!不然你的阿赦不高兴了!”   许嘉音慢吞吞地说,“哥,真的对不起……”   江言冷哼一声,坐回模糊的阴影里,“没啥对不起的,你终于有主了,我终于解放了,以后遇到事,记得麻烦那姓周的,他要敢不管,来找我,我废了他!”   许嘉音一时间不知怎么说话,只觉心里酸涩无比。   江言不再看他,对着前面的司机:“走了!” 第63章 担心   再回到家,和江家父母交代完事情始末,许嘉音失魂落魄地推开自己房门,里头灯亮着,周赦坐在床边,静静向他注视。   许嘉音脚步一顿,眼神向地板上躲闪。   “那个……我起来上个洗手间,把你吵醒了?”   周赦语调稍冷,“你一走,我就醒了。”   许嘉音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又完蛋了。   他真是个笨蛋啊,周赦的警惕他早见识过,怎么可能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察觉?原本自己的信誉度就岌岌可危,靠着积极表现好容易挽回了几分,这下子重新归零了。   他把脑袋一耷,彻底放弃解释的想法,等待即将到来的风暴。   “对不起……”   房间里静悄悄一片,如同沉默的酷刑。   许嘉音听见疲惫的轻叹,依然结着冰的语气,透露出不佳的心情。   周赦却问,“为什么不叫我?”   许嘉音“啊”地抬起头,周赦坐在原来的位置,离他不过一米。   “……你都知道了?”   周赦冷声,盯着他颧骨处现眼又突兀的伤口。   “过来。”他命令。   许嘉音局促不安地上前,心里料定要被惩罚了,却没想到了跟前,周赦只是抬起手,轻轻触他眼下的刮伤。   “嘶——”没能忍住,他轻吸一口气,朝后躲了躲。   躲完,许嘉音立即后悔,眨眨眼睛认错。   伤口不重,略擦破皮,没有止血的需要,夏町给的创可贴因此没有用上,但果然重不重和疼不疼那是另外一回事。   许嘉音怕疼,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真不是故意的。   周赦轻轻抿唇,懒得同他计较。明明第一次邀请他到自己房间,他却如同自己家一般熟悉,起身来拉开落地小木柜的最后一格抽屉,拿出收拾得整齐的小小药箱。   许嘉音常年在外打架,时不时就负伤回家,大多时候并不愿让家人知道,一直有偷偷躲在房间处理伤口的习惯,小药箱也因此而备下。里面装了跌打损伤、纱布胶带消毒水一应俱全,还有几支应急用的抑制剂。   房间里没有多余的空间,周赦提着药箱坐回床边,眼神指着旁边的位置。   “还在发什么呆?又想被绑?”   许嘉音连忙坐下,软软的小床因为两个人的体重陷落了一个窝。   他能看出,周赦很不高兴,但奇怪的是,他拿出耐心帮自己处理伤口的模样一点不像生气的人该有的表现,但他肯定在不高兴,从他散发的冷气足以确定。   站了消毒水的棉签按住伤口,许嘉音抿紧嘴巴,手把床单抓出一团褶。   周赦动作停住,“疼?”   他小心张着眼睛,脑袋飞快晃了晃,表示没事。   周赦冷冷警告,“许嘉音,再有下回,你就再也别想出门了。”   许嘉音习惯性地鼓了鼓腮帮,认错的眼神真诚闪动。   “……知道了。”   处理好伤口,周赦关掉药箱,丢下一句提醒:   “该剪头发了。”   许嘉音低头,让刘海垂下来,发梢已能完全盖住眼睛,这个长度,正是最难熬的时候。   “我不剪,故意留的……阿赦,你不是喜欢我长头发吗?”   周赦正把药箱放回抽屉,闻言,背影稍稍一顿。   他起身回头,脸色依旧很沉。   他从衣柜里拿了外套,弯腰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许嘉音从床上站了起来,“你要出去?”   周赦说,“我回去了。”   “回去了?现在?”   周赦面无表情地整理外套,“你不用跟我一起。”   许嘉音心里一惊,“我不用?”   他不是小狗吗?怎么突然重获自由了?   “你不用跟我走。”周赦坚决地重复,“你身上还有我的标记,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否则标记消失的时候,我不会再管你。”   许嘉音默默垂下脑袋,光洁的后颈在灯光里显现。他明白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也终于理解了给他标记的用意,被标记过之后,要是再来发|情期,曾经有效的抑制剂,可能就不是那么有用了。   从第一个标记开始,他的依赖注定会越来越深……他当然可以使用omega的能力,让对方也离不开他的信息素,可那至少要靠做|爱才行……除了喝醉那次,周赦根本没有碰过他。   他失神地仰头,“那你会回来吗?在标记消失之前……”   周赦走到门口,倏地回过头来,把他拉到身前,低头够到后颈,狠狠一口。   许嘉音急促叫喊,身子僵成直挺挺的木棍。   直接被咬脖子,不管在什么样的氛围下,终究是疼大于爽的。   这次,周赦很仓促,注入了足够的信息素,把软塌塌颤抖的他放到床上,盖上小小的棉被,快步推门而去。   很久之后,许嘉音才有力气动弹。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潮红沾泪的脸埋了进去。   好想抱抱他的alpha,他只有这床染了微弱酒香的棉被。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无来由地发毛,偶尔独自去到陌生的地方,他也会这样。信息素冲得他难以思考,他昏昏睡去,睡前沉沉呢喃:   “阿赦……”   这一觉,许嘉音睡出天荒地老的错觉。   Vъ:腐于馆长   醒来时,已是翌日下午时分,江言从医院回来了,在客厅和小江嚷嚷,将他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后颈传来撕扯的疼痛,像盆泼下来的冷水,猛一下把他彻底唤醒。   许嘉音眯着眼睛听了会儿,那声音却又小下去了,看样子不是吵架,寻日里这对母子常常比嗓门似的嚷嚷。   他于是重新放松下来,捂住酸痛的后颈,长长吐出口气。   这次咬得真深啊,那会儿挂在周赦怀里,他被刺|激得喘不上气,活脱脱一只被老虎含住咽喉的小羔羊,再继续咬下去,就该彻底断气了。   睡了一夜,被子里那股属于alpha的味道彻底被他吸没了,剩下满床寂寞的苏打水香。   神智缓缓归位后,惆怅再度爬上眉头。许嘉音从枕边找出周赦给的手机,打开通话列表,对着唯一一串号码久久出神。   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他一点看不懂周赦。他是被他牢牢标记的所有物,可他却感受不到被拥有感。   明明给了他标记,不止一次,他却觉得心里越来越空,不知道怎么也才能填补。   要打过去吗?许嘉音呆呆地想,这部手机就是专门给他联系周赦的,可他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比较合适。   要是从前,他想找周赦,想找就找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许嘉音把手机放下,撑着身子爬起来,摸到水杯过来,仰头大口喝掉。   一整杯水下肚,他竟还觉得渴,不得不趿拉拖鞋出门,到客厅寻找水源。   今日小江能起身,和江言一起坐在沙发里,江言浑身挂彩,脚上打了石膏,态度倒是一如既往地恶劣。看着他这般精气神,许嘉音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昨晚那句话,对眼前这个人来说,形同了断和告别。   江言从一开始就是这般态度,期间因为周赦的出现,翻出些许不安的浪花,平静过后,便又成了他。   简单打过招呼,许嘉音到饮水机前接了满满一杯,端起来咕噜咕噜牛饮。   江言扭过头来,无意看见他后颈的咬痕,嫌弃一撇嘴。   “你家阿赦呢?还没醒 ?”   许嘉音暂时放下杯子,“他回去了。”   “回去了?”小江惊讶插嘴,“什么时候回去的,怎么招呼也不打,这么没礼貌。”   许嘉音赔笑,“阿姨,他昨天半夜走的,那会儿江叔叔上医院陪哥去了,要是打招呼,不就打扰您休息了吗?”   小江转了转眼睛,“这样啊,那是我误会了,留都留下来了,怎么大半夜的还走,有什么急事吗?”   “……可能吧,看着挺急的,他没跟我说。”   小江倒是没再说什么,叨起昨晚的事,“听他爸爸说,昨晚送江言回来的那个是周赦的哥哥?”   “你说夏町?”   “他哥哥不姓周?”   “……他们是组合家庭,夏町是继母带来的孩子,没有血缘的。”   “难怪,我就说,长得也一点不像,那孩子可真招人喜欢,要是江言能有他一半的好性子,我该多省心。”   “呵——”江言打断她,“麻烦不要在我面前提他,膈应!”   “怎么还膈应了?”小江莫名其妙瞪他一眼,没往心里去。继续聊了几句家常,她忽然对许嘉音讲:“下周起给你加生活费。”   许嘉音一眨眼,“为什么?”   “谈恋爱不得花钱么,总不能全让你男朋友出吧?”   许嘉音点点头,小江又问,“有机会你也得带点礼物去看看他家里人,礼尚往来嘛。”   许嘉音继续点头,耐心听完唠叨,端着杯子回到房间。   喝了充足的水,那股被信息素迷惑住的感觉稍稍冲淡下去,他重新翻出手机,想了一想,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我起床了。”   自觉的汇报,然后等待回复。   只是直到杯里的水都凉了,也没等见半个动静。   许嘉音忧愁地拿起手机,犹豫再三,拨通了电话。   漫长的嘟音结束,就在以为不会有人接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许嘉音欣喜,“阿赦!”   对面暂缓了缓,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嘉音学长?”   许嘉音一愣,“夏町?怎么是你接?阿赦呢?”   周赦可不是随便会让别人接到自己电话的人。   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个什么情况,又是隔了几秒钟,夏町才回话:“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我找机会帮你转达。 ”   找机会?许嘉音听出些许端倪来,却又拿不真切,“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我睡醒了,告诉他一下而已。”   夏町温和地说:“知道了,我会帮你告诉他的,那就先——”   “哎等等!”   “学长你说。”   “那个……明天就周一了,他回学校吗?”   “大概不会,学长,江言学长还好吗?”   许嘉音又是一愣,惊奇他怎么会关心江言。   “他应该没事了,昨晚谢谢你。”   夏町淡淡笑道,“不用客气,那就这样,挂了。”   短暂的通话结束了,许嘉音怔怔放下手机,心里说不上来的怪。   周赦他,肯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第64章 想念   许嘉音自觉为自己延长了假期。   他并没有过问,但从江言口中了解到,之前那段时间,周赦给他请了时间不短的病假,理由是发情期。   omega的发情期享有合理假期,只要提出申请,多休息几天也是无所谓的。许嘉音暂时无心回学校上课,身体也确实不太舒服,一连几天呆在家里修养,顺便照顾暂时失去正常行动能力的江言。   早晨起来,天气不太好,窗外灰黑色云块叠成大片,无声挤压玻璃,仿佛下一秒就要压碎玻璃冲进来。   连续降温的第四天,新闻台里正在预警特大暴雪的到来,昨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包了饺子,整整齐齐摆满了两大只饺子盒,通通送进冰箱当作应急速冻食品。许嘉音原想着早上给江言煮一顿,等他迷迷糊糊爬起床时,灶台上白雾翻滚,饺子已经煮好了。   “早……”呆了呆,许嘉音打招呼,嗓音透出初初醒来的涩。   “早。”江言淡淡回应一句,金鸡独立式端起盘子,灵活一个转身,朝餐桌起跳。   大清早的,许嘉音给他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前去,想要帮他接过硕大无比的盘子,却见他飞速接近餐桌,盘子稳稳当当到了桌上。   厉害……许嘉音停在餐桌边,望着那盘热气腾腾的水煮饺子,表情些许的呆。   江言非常独立地拉开椅子,自己坐下了。   某些方面而言,许嘉音相当敬佩他,比如从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是身体。   许嘉音坐下,往自己的小碟里倒醋。   吃饭……   他没有吃饭时说话的习惯,但如果别人和他说,一定也是会接的。吃了几口,江言抬起脑袋看了看他,不冷不热地问:“你今天也不去学校?”   许嘉音边吃边答,声音懒洋洋的,“干嘛,不想看见我了?”   江言冷笑,“不要找借口逃课。”   许嘉音顿了顿筷子,“我有自己补课啊。”   “那不如直接去学校。”   “……我等阿赦来接我。”   江言眉头一皱,“啪”地放下筷子。   声音不大,清脆彻骨。   许嘉音抬起头来,“干嘛……”   江言靠上椅背,双手交叉到胸口,一脸坦然神色。   “吃完了。”   “……”   许嘉音看向他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弱弱说道:“我答应他了而已,要是做不到,他又该生气了。”   “生气怎么了?”江言干笑了几声,“嘉音学长,这可不像你啊,以前我劝你对人别太过分,你可是眼睛都不带眨的。”   “那是以前,而且阿赦他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他咬过你?”   脖子上的伤口,至少在家里,许嘉音没有特意遮掩过。   他往后抬手,缓缓盖住标记已淡去的后颈,“也不全是……夏町没跟你说么,他就是我在莱洋上学那会儿,老是偷偷跟踪我的那个……”   “说了啊。”江言丝毫不惊讶,“否则你以为我会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他?”   许嘉音把手放回桌上,重新拿起筷子,却再也提不起吃东西的欲望。   江言接冷呵呵地说:“放过他,是因为你喜欢他,懂吗?”   许嘉音耳根悄悄地烫,“嗯……”   “真是搞不懂,明明从最开始那会就对人家有意思,非要搞出这么多麻烦,不然自己也用不着遭些莫名其妙的罪……”   许嘉音不敢反驳,有些事旁观者清。   江言往后稍了稍,下巴指指茶几上,“妈给你找的,趁还没下雪,让你煮饺子给他送去,我的建议是别送,他不一定看得上,而且外面零度。”   许嘉音顺着方向望去,起床时他曾注意到过,是个崭新的两层高保温桶。   小江一家人就是这样,可能有时嘴上说不圆满,但心里想的行动上做的,永远把为他好放在第一位。   他微微勾了勾唇,而后飞快抿紧,挤出一缕惆怅来。   “哥……”他喊,“能帮我个忙吗?”   江言:“说。”   “……你问问夏町——”   话还没说完,江言义正言辞地拒绝:“不问。”   许嘉音一愣,“干嘛,我还没说问什么。”   “不管问什么,我的答案就是不问。”   许嘉音不由撇嘴,“他到底怎么招你惹你了,那就把你手机给我,我来问。”   江言审视过来,“你自己手机呢?”   许嘉音不敢告诉他被没收手机的事,实在是不想让他再对周赦有更多的坏印象,家丑嘛,能藏还是藏了吧,这点程度的委屈,权当他对周赦的道歉。   他轻轻捏住下巴,眼神飘向地面,“我没有夏町联系方式,而且,我都已经是有标记的omega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便和阿别的alpha讲话。”   “哦?”江言睁大眼睛,惊奇之情溢于言表,“可以啊许嘉音,你要早有这点思想觉悟,我也用不着替你收拾那么多烂摊子。”他掏出手机,大方丢过来,“要问什么,自己问吧。”   许嘉音接过来,捧在手里好久没有动作。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要问什么,那晚过后他没再给周赦打过电话,都是用发短信的方式,忠诚汇报起床吃饭睡觉,周赦雷打不动地回复一个字“嗯”……那天周赦匆匆离开,给他造成的不详预感也在恢复如初的通讯里渐渐淡了,只是他始终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是奇怪感音造成的不舒服呢,还是别的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又或者觉得,周赦对他越来越淡,淡得不同寻常——是骨子里高敏感的omega基因作祟了。   许嘉音深吸口气,强行扫空挤压胸口的复杂情绪,打开江言的手机。   他从一目了然的微信列表里找到夏町,拨了个语音过去。   很自然地等了几秒,语音便接通,话筒里传来夏町一如既往温润的嗓音:   “你好——”   许嘉音仓促吞了吞口水,“学弟,是我……”   “嘉音学长?”夏町一秒听出。   “嗯,你在学校呢?”   “是啊,找我有什么事?”   许嘉音犹豫,“阿赦他……”   夏町明显顿了顿,继而语气恢复如常,“上次的话,我替你告诉他了,这几天他有事,你等他找你吧。”   许嘉音尴尬笑笑,“谢谢啊,我找你就是想让你帮我问问他,我能去看他吗?”   片刻无言,好似为难。就在许嘉音等不及要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之际,夏町淡淡开口:“我今晚回去帮你问问。”   许嘉音点头,“多谢……”   最终还是说了顿寂寞。   收拾完饭桌,江言回房间去了。最近他总是这样,刻意避嫌似的减少了和许嘉音呆在一起的时间。   许嘉音拿出自己的手机来,拨通唯一可以拨通的号码,很快,话筒里传来熟悉的机械的“嘟嘟”音。心跳忽地紧骤,他把话筒紧贴耳廓,悠长等待里,电话被掐断了。   许嘉音放下手机看看,眼里满是疑惑。   没接?   他不是太确定,再次拨叫过去,这回非常迅速地按断了。   非常确定,就是没接。   许嘉音望像阴沉沉的窗,心里茫然一片。   感觉果然不会出错,但感觉这种东西,终究太过虚无缥缈。   他不敢忘记临走时周赦留下的话,他知道他该做什么,可是……他摸向后颈,临时标记的力量,早已所剩无几。   他已经乖乖等了好几天了……   天气原因,小江夫妇提前通知要在店里过夜,让他们俩照顾好自己,俩孩子懒得动手,一日三餐都在吃饺子,晚饭过后,将黑未黑,外面飘了点雨。   深冬里的雨,比雪还要冷上几分,那雨下来了,把街上的行人全部恐吓回家,继而又停了,冷清大街上反光一片。   许嘉音坐在客厅看着天黑了,江言把自己关在房间,房门里时不时传出游戏特效的噪音。他起来开灯,灯也是冷清清的颜色,他往厨房里去,烧了一锅水,往里下饺子。   煮好了满满已过,他把小江准备的食盒拿来,精心装好封好,套上厚实外套出了门。   周赦家住的那片小区,在市内算是比较有名的,送他回家时看过些窗外的路牌,要找回去并不算难。不过路程挺远,必须打车才行。   这个鬼天气,路上营业的出租车也是出奇地少,最终叫了辆网约车,折腾好久才踏上行程。   半小时后,他再次见到了熟悉的路牌。   他的定位只到这里,司机放下他便匆匆去了。许嘉音抬头往落满别墅的小山坡上去,潮湿彻骨的冷空气吸进鼻子,冻得他鼻头酸痛,差点流下眼泪。   他把衣领提高,稍稍挡一挡鼻子,提着餐盒踩上湿漉漉的马路。   位置没有错,路也走过一遍,可真正找到周赦家,仍是花了不小一番力气。   好不容易找到那扇熟悉的栅格门,许嘉音手指冻得发疼。   里面灯火通明,传来隐约的吵架声。   许嘉音悄悄走到门边,想要仔细听一听怎么回事,客厅的门哗啦开了。   “跟你说也说不清楚!我和夏町出去找!”   “有什么好找的!回来!”   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吼声,把许嘉音吓得一跳。   夏琬画踩着高跟鞋噔噔往下走,夏町追在后面要给她穿外套,两人步伐具是很急,说话间冲到了院里。   许嘉音呆呆开口:“阿姨……”   夏琬画一抬头,愣在原地,“音音啊,你怎么来了,阿赦没去找你?”   许嘉音提起手里的餐盒,“今天家里包饺子,我给他带了点……他不在家?”   夏琬画一脸急坏的模样,也顾不他的饺子,几步冲到门口来,“阿赦那孩子,和他爸爸吵架,气不过冲出去了,刚走!你没遇上他?”   许嘉音茫然摇头,“没……”   他一路找过来,走了不少冤枉路,谁知道在哪里错过了。   他心里一沉,焦急出声:“阿赦跑出去了?”   夏琬画恨恨回头,往敞开的客厅门里一瞪。不知何时那里站了一个男人,脊梁挺拔负手而立,样貌微微地眼熟,正以一种极其压迫的眼神盯着自己。   “还不是因为有些人!这么冷的天,儿子跑出去了也不知道担心,还说什么让他自己在外面反省!”   那男人不说话,夏琬画气得回头,“音音,你去里面等着,我和夏町出去找找。”   许嘉音将注意力从周震深身上挪回,慢半拍地猛摇头,“阿姨,你别急,我给他打电话!”   夏琬画打断,“打什么电话,他扔家里了!”   许嘉音已经拿出手机,顿时双手一僵。   他果断上前,把精心呵护的餐盒塞进夏琬画手里,“您别急,他可能去我家了,我回去找他!”   夏琬画不知所措抱住餐盒, “你去找?让夏町跟你——”   许嘉音转身跑向夜里,鞋底踩碎积水,啪啪下起第二场雨。   “我一定把他找回来!” 第65章 雪吻   将雪的夜,没有一丝星光,通向没有尽头的永远。   一年中最寒冷的几天到了,积水的地面多处结冰,行人经过多有滑倒的危险。周赦走到路灯萧索处,望见陌生的无人街景,惊觉在无意识中来到了完全不认识的地方。但这丝因神经反应而起的惊讶也不过存在了瞬刻,须臾过后,他的眼睛黯淡下去, 重新落回地表的积水。   上一次这样昏头走路,还是上一次了。   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周赦没有办法意识到对正常人来说极其普通的情感,比如喜欢,比如憎恨,他注视着父亲的眼睛长大,那双眼里满盛对他严苛的期待。   他完全不懂得后来的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可怕,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独属于他的释放方式。他人生的书卷之上写满“父亲”二字,直到许嘉音的出现,让他有了些别样的文字。   “许嘉音……”他喃喃低吟,道路尽头流淌着一片漆黑。   周震深乘坐了半夜的飞机,司机将他送到家时刚过凌晨两点,那会儿周赦正坐在许嘉音的小床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身侧出神。   很难不生气——对许嘉音偷偷跑出去找江言这种事。   许嘉音和江言,要不因为组成了亲人,怎么看都是比他更合适的竹马一对吧。   管家打电话过来,周震深到家第一件事便是要见他,那个人是小小家里的帝王,下令想要见谁,不管在做什么,都得立马滚回去见他。   那晚夏町也不在家,但人家有正经理由,上夜班,他则没有。   周震深坐在客厅沙发的正中央,庄严的正装一丝不苟,压低的嗓音不怒自威:“去哪里了?”   周赦低头不语,这是他一向对待父亲的态度。   而后周震深的第二句话:“把他关到地下室去!”   老管家面露难色,披着睡衣匆匆赶来的夏琬画连声制止,“你干什么呢!为什么要给阿赦关禁闭!他又怎么惹你生气了!”   周震深厉声道:“你问他自己!”他狠狠指向周赦的鼻子尖,“自己滚进去!别逼我动手!”   周赦站在门口,肩上披了赶路的湿潮。   灯火辉煌的屋子里,一干子仆无人敢要开口,夏琬画想要上前护他,他冷漠着脸转身,朝周震深口中的地下室走去。   这栋楼标配了负一层,大部分被改造成训练室——现在的健身房,剩下的小部分成了禁闭室,周赦的童年时期没少被关进那里。   那是名副其实的禁闭室,黑暗,潮湿,中间一把焊在地上的椅子。没让许嘉音住进这里,多少说明他心里尚存几分柔软,还没到达周震深这般心狠的程度。   极怒时周震深就必定关他禁闭,他已有心理准备,但没想过暴怒来得如此之快。   几乎可以想象,要不是因为生他的气,这位忙于公务的父亲大可以在好容易结束出差后好好吃一顿休息一晚再回家,而不是穿着面见记者的正装半夜两点回到家中冲他大吼大叫。   生气的原因是,他拒绝提交退学申请。   早在得知他的身体情况,确定他有了alpha的身份,周震深不打商量地帮他安排好了人生规划事宜,并自作主张地请回了曾经的教官,想要恢复每日训练,为明年三月的X部预备队员选拔做准备。   这就意味着,他不能再回学校完成剩下的学业,他将走上完全和正常人不同的一条路。   这一切被通知到周赦耳中时,他震撼、愤怒,然后平静,冷冷吐出两个字:   “我不。”   如今的禁闭室,显然没法让一个趋紧成熟的alpha大男孩屈服,夏琬画在外头替他求了好几日的情,终于让周震深把气消了,允许他出去吃晚饭。   这个过程当然少不了夏琬画跑来哄劝,两父子如出一辙地对温柔妇女的哄劝没有抵抗力,两头同时努力,总算把一家人重新拉到餐厅里共进晚餐。   只是饭桌之上,毫不意外,周震深再次表态,要他服从安排,选择更好的道路。   周赦饿了多日,脸庞略略下陷,放下手中碗筷,“我不需要你来帮我决定人生。”   周震深犹如老去的豹子,脊柱不可避免地开始躬曲,双眼却蕴含远胜年轻人的精光,“你这幅性格,走正常人的道路,有朝一日一定危害社会!”   “那也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周赦平静起身,“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   起身的同时,餐桌上响起轰然碎裂声,周震深用杯子底敲桌子,生生将杯子震碎了。   他站起,怒吼:“站住!”   周赦站住了,满脸不服气的烦躁。   家人根本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上前劝止,周震深毫无预兆地冲上前,一脚把他踹到地板上。   “野小子!不肯服气是吧 !真以为我不敢收拾你!这件事没得商量!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照办!”   周震深的一脚,不开玩笑地说,能把人踢出内伤。   周赦坐在地板上,瞳孔剧烈抖动。小小男人的骄傲在这顷刻爆炸碎裂,掉在冰冷地板上,被无数鞋底踩着碾着,发出空灵的嚎叫。   他双眼呆板,嘴唇绷成没有感情的直线,出其不意地举拳,朝周震深脸上砸去。   半空,夏町精准地拦住拳头,一个猛力推向他,一同摔回地上。   “阿赦!冷静!那是爸爸!”   周赦后脑落地,发丝里传来凉意,越过夏町的肩膀,天花板的吊灯亮堂刺眼。   他冷静了,推开夏町,爬起身默默朝大门走去。   晚来天欲雪。   周赦走入没有路灯的小巷,很快穿到另一条街道,接着是人行道,斑马线,又是小巷。他大约过了一座桥,出走时什么也没带,也不知道现是几点,天上快要下雪了。   今年的雪天不够纯粹,总要夹杂烦人的雨水,道路上不见积雪,全是结冰的泥泞。走着走着,雨又下起来了,开始夹杂颗粒的小冰渣,慢慢液体的痕迹没了,满天飞扬的大雪。   周赦在一道巷子口停下,扭转冻得僵硬的脖子,看向墙根底下整整齐齐的三只垃圾桶。   真巧。上次他这么负气离家出走,昏天黑地一通乱走,也走到了这里。那晚不是冬夜,天空倾盆大雨,他在这里遇见了许嘉音。   性格使然,周赦从未开口问询过许嘉音为什么蹲在垃圾堆里,这一刻他自然感应到原因,因为觉得自己是垃圾,有害那种。   所有种种,因为他是或者不是alpha,产生诸多因果。腺体没有觉醒时,他辜负父亲以及早已死去的母亲的期望,腺体觉醒后,昔日的枷锁重新回到身上,做beta的那两年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也是一份幸运。   他最在意之人,他的父亲,视他为实现执念的工具,禁止使用自我意志的灵魂——他还有在意之人,懵懵懂懂爱上的omega,现在变得锋芒全敛,只敢看他脸色行事,唯恐生气之下的惩罚。   许嘉音不爱他,这件事,他清清楚楚放在心里。   他走累了,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走去哪里,他往摆放垃圾桶的墙根靠下,毫无违和感地融入那里。   周震深说得对,他只会危害社会。   他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与交流,alpha的基因让他控制不了暴怒,现在的周震深就是以后的周赦吗?如果他有了孩子,他也会这样变态地迫害自己的孩子吗?   当年闯祸是因为这样,今晚差点对爸爸动手是因为这样,对许嘉音做的一切恐怕也是因为这样……   周赦双眼空洞,藏于眼底的灵魂陷入肮脏的水坑。他的手在发抖,指甲扣住脆弱腺体的周围,以他的力量,轻松就可以做到,把腺体再度毁掉。   今夜是冻死人的夜,苍蝇与鸟早早躲藏起来。   他的后颈流出殷红的血。他无法控制逐渐发力的手指,疼痛对他来说不过习以为常的感觉。   倏地,他想起许嘉音问的,在标记消失之前能否回去接他,他颓然冷笑。   “学长,你自由了。”   一只鞋底清脆地踏开刚融化的水花,许嘉音喘气大气出现在巷子口,眼睛急切寻找,被他看见了垃圾桶没有挡住的半条腿。   “阿赦?”他冲进来,水花啪啪绽放。   周赦手上脱了力,大雪在视线里飞舞。   “阿赦!”走进确认之后,许嘉音眼睛一热,扑了上来。   “找到你了!我差点要放弃了!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光线太黑,他没有注意到周赦正在做什么,只是下意识去抓周赦的手,结果抓到黏糊糊的血迹。   许嘉音吓了一跳。   “怎么有血!”他惊恐抬头,看见脖子上的更多血迹,“阿赦,你在干什么?”   他连忙顺着血迹寻找伤口,不顾泥泞地跪到地里,鼻尖越过周赦的肩膀时,被他用力按进怀里。许嘉音急促地惊呼一声,接下来的话通通压碎在粗暴的吻里,他感觉后脑要落进水坑,却被坚实的大手稳稳托住,他没搞懂发生什么事,周赦从未如此炽热地亲吻过他,不管哪一次,都没有像这次一样激烈得仿佛要把他吃掉。   他惊慌,顺从,尽力配合。雪淋下来,变成一滴一滴的水,掩了二人满身。   漫长的吻退去,许嘉音被他的信息素搅扰得头昏脑热,眯着泪水嘟囔,“干什么啊……”   周赦紧紧抓着他的肩膀,望着迷离可爱的神态,以及鼻梁上诱人的红色小痣,生出一股难以克制的燥热冲动。   这感觉并不陌生,曾几何时,他被许嘉音勾引得彻夜难以入睡。   他收回几分力气,以免把许嘉音的肩膀捏疼。   “谁让你跑出来的?”   许嘉音泪水一顿,小心偏转眼神,一侧的腮帮子微微鼓起。   “错了嘛……跑出来找你,能不能不算?”   周赦抿唇不语,提他一把,一同站了起来。   雪太大了,两个人从头到脚湿透。今晚他身上没有外套,只得替许嘉音把后背的帽子拉起来,严严实实盖住脑袋。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许嘉音眨眨眼睛,“真的?”   周赦点头,“嗯。”   许嘉音更是意外,漂亮眼睛瞪圆了。   周赦牵起他的手,往灯光明亮的大街走去。两个人的手都是那么冷,却能从冰冷交汇的最中心产生热能。   “走吧。” 第66章 天堂   大雪倾覆之下,街灯变成冷蓝的光点,模模糊糊飘飘摇摇,拽着街的尽头往前延伸。这里属于新城区的一部分,街道修得无比旷阔,却没法像老城区那样装满赶路的人,尤其在这大雪的深夜。   周赦牵着许嘉音站在街边,目光所及之处再找不出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人,天地酷寒变色,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来自紧紧牵住的手心。   很久很久,许嘉音依旧沉浸在被他拥吻的悸动里。   那是怎样一场热切的索取,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和从前一样。   omega是最为敏感的生物,靠着分辨信息素里那一点点的差别,他终于确定了一些东西——   原来这么久以来,他从周赦身上感受到的疏离感,通通不是错觉,经历过那些糟心的事情,任谁也再难从一而终地爱着谁,哪怕是在咬他的时候,对于alpha而言最刺激的情节莫过于标记别人,他仍然很难从感受从前那样的爱意。   许嘉音往前倾了倾头,小心转向身旁。   雪很大,同人无一例外地湿透,部分暴露的发梢夸张地挂了冰晶。   “还是没车吗?”他不禁担忧,一张嘴,吐出一串白白的雾。   周赦未有作声,抬起略显严肃的眼睛,手里手机无声熄灭下去。   路上打不到车,打车app的订单也无人回应……要回家的话,似乎只剩下一种方案可行,那便是求助家里……   “要不……”许嘉音小声建议,“我们去开个房间吧,再继续这么淋下去,肯定得生病。”   周赦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深邃。   在他炽热的目光里,许嘉音心跳提速。   大雪飞进灯光,如一场春夜的樱落,旋落进肩膀与肩膀之间的缝隙,在这种距离下,这种目光下,不管是谁也没有办法轻易分神,可是望见周赦漆黑如海的眼睛,那海面上浮着弯弯的月光,许嘉音想起正式关注到这个男孩的那天晚上,他沿着绿网格与香樟叶的屏障,一步一眼望着热火朝天的球场,望见男孩遮遮掩掩地偷看自己坐过的地方。那晚的许嘉音面露轻蔑,不过是又一个异想天开的癞蛤蟆罢了。   许多念头首次从脑海诞生时,稍不注意就会捕捉不到,只有事后回忆起来才能发现,原来就是这些难以注意的细节左右了最后的结局——   许嘉音低垂眼神,不自在地拨了拨刘海,“怎么了,不行么?”   周赦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一边重新点亮手机,“没什么,我们去附近的酒店。”   屏幕光映上他的脸,他对这片区域显然不熟,手指迅速翻开了地图,想要搜索。   许嘉音出声打断,“不用找,我知道。”他伸出一根冻僵的手指,“就在我们走过来的那条路后边,有很多家。”   说完,他好像想起什么,急忙为自己辩解,“我没进去过,路过经常看到。”   周赦并未说什么,拉起他便走。   许嘉音任由自己名声臭烂,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有后悔在意的一天,事实证明做人千万不能自大,这不,后悔就来了。   他深觉解释不清,耷拉肩膀选择认命。   “我毕业的高中就在这边,那学校跟莱洋没法比,学校附近全是酒吧和宾馆,但那会儿江言就给我管起来了,没什么机会去玩……你要不信也可以问他……”   嘟哝半路,周赦转回头,口气略显无奈。   “我知道。”   许嘉音一愣。   对哦,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许嘉音跟住他的脚步,望着高大令人心安的背影,那颗别扭的内心奇迹般平静了下去。   “阿赦……”他喊。   “嗯。”周赦顾着寻找住处,在逐渐密集起来的招牌间来回寻找。   “……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   “什么问题?”   不知什么照片的红光照在湿漉漉的地面,许嘉音低头望着地面的纹路。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高中的时候……后来的时候……”   周赦停下步伐,回过头来。   许嘉音从未觉得有一刻钟的时间能和现在这样漫长,控制宇宙时间的那把钟好像被人泼了一桶融化的糖浆,时针分针秒针孱弱地颤动,再也迈不出刻度盘的这一格。   天气本把他冻僵了,心脏又将他强行引燃。   他抓紧周赦的手,身子不由自主往近贴了贴。   “不想说就不用说了,不说我大概也知道。”   周赦无动于衷,“我不知道。”   许嘉音鼓鼓腮帮,只点头,不说话。   这确实是会从周赦嘴里出来的回答,并非每个人做每件事都必有某个可描述的原因,有时发乎本心,完全性格使然。   周赦再度开口,口气居然刻意放柔软了,像哄人。   “我真的不知道。”   许嘉音诧异抬起头,眼里一闪而过雪亮反光。   他继续鼓嘴,偶尔思索时的习惯动作。   周赦皱紧眉头,“走吧,这里还有一家开门的。”   这么冷的天,这么深的夜,前方一片尽是紧凑的小宾馆,就算是小宾馆,这个点也几乎打烊了,只有这一家还在坚持,仿佛特地为了等待他们的到来。   许嘉音“嗯”了一句,被他拉进店里。   这是一件极其狭窄的铺面,仅仅容纳得下接待前台和一条两人走会嫌挤的过道,过道尽头就是电梯。因是新城区的建筑,装修倒是很新,只是头顶的灯实在昏暗,估计为了省电费。   宾馆老板睡得极香,喊了好几声才将他喊醒,付完押金,拿了房卡,让他们自己上楼。房间所在的楼层不高,电梯一会儿就到,顺了刷开门进去,两人身上几乎能拧水。   屋里热,冻起来的水很快就化了,化了之后和淋雨差不多。   “这雪也太大了……”许嘉音摘下卫衣帽子,帽子下的头发也湿了。   他望望周赦,因为没有帽子,湿得比他厉害得多。   他把外套扔下,转身到衣柜里翻找,不多时找出睡衣毛毯,再一转身,看见周赦线条分明的裸背。   看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湿衣服裹身上很难受……   许嘉音呆住几刻,直到周赦感受到注视,缓缓转过身来。   热爱健身的男人,不管做B还是做A,光是肉体散发的性吸引力,也能迷倒一堆许嘉音这样的小花痴了吧。   赶在周赦疑问之前,他把手里的衣物递过去,“去洗澡吧,暖和暖和手脚,我帮你把衣服拿去洗。”   周赦把浴袍接过来,并不急着动身,“那你呢?”   许嘉音一默,“我等你洗完。”   周赦抬起手往他略长的头发摸来,捏住一丛融化的头发尖,轻轻向外提了提。   “你先去,不要湿着头发。”   许嘉音抿一抿嘴,犹豫之后坚持,“头发而已,一会儿暖气就给吹干了,你快去。”   周赦许久不说话。他的天性是强权。   许嘉音悄悄吸气,知道自己犯天条了,好不容易通过百依百顺让关系缓和一点,这下不会要回到原点吧?   他举手投降,那我先去好了,可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周赦的影子往他身上压来,alpha的雄伟气息骤然之间冲到面前。   许嘉音站在原地不敢动。有时真会惊叹信息素的精妙,只要闻到那烫起来的朗姆酒的味道,他竟能立马知道周赦心里所想。他想对方也必然是这样。   周赦轻轻抓住他的肩膀,他明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还是无法控制地加快心跳。他把手掌贴到周赦胸膛,发现那一颗心脏亦是同样的景象。   “学长……”好久没听到如此热切的称呼了。   “干嘛……”   “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你说。”   “今晚为什么要来找我?”   对于他会在乎这个问题,许嘉音稍显意外。   他把脸往旁避,露出一小块粉红的耳尖。   “我不能来找你么?”   “你差点就自由了。”   许嘉音奇怪,“什么自由?”   周赦很不显眼地勾了勾唇,他的笑容向来如此,一闪即逝。   “你还没有永久标记,想跑随时可以。”   许嘉音深觉如此,可是随即露出了忧愁的苦笑。   “阿赦,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他不过是只被地狱天堂同时拒绝的野鬼,他觉得人生最好的事,除了遇见小江一家,就是有周赦在身边,当他知道周赦就是那个默默守护的人时,心里唯一所想只有让他消气,如果可以,还想和他在一起。   周赦跟着他笑了笑,低下头来,吻他。   融化的雪从发梢降落,变成夏季的雨。   许嘉音跌倒在床沿上,冰冷的手脚靠自己热络了回来。他自诩为情场老手,真到了要上阵时,未免显得有些呆板,像只任由打扮造型的洋娃娃。呼吸节奏早是乱糟糟一片,他找到间隙开口说话,“真的……不先去洗个澡么……”   周赦眼里盛着沸腾的水,略掺着浑浊的暧昧,像喝醉了酒。   “你怕我臭?”   许嘉音鼓嘴,“我怕你冷。”   “我现在不冷。”他硬是拱了上来。   许嘉音没办法了,同时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高兴。今天爱他的人是真的爱他,愿意在酷寒的深冬给他一场灼烧的雨,令他忘记了一切。越做越深,到了上次应激反应把人推开那个阶段,他被残酷的身体记忆拉回理智,没法避免地抖动。   周赦停下来望着他,他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上次也不是,我是因为……”   周赦说,“我知道。”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坐在垃圾桶边,差点做出冲动的事时,他亲眼目睹一颗太阳降落脚边,那是他私自钟爱的太阳,一见钟情的太阳,终于为他而来,但他大概很难想象,曾经那段偷偷跟踪的岁月,他也是许嘉音的太阳。   做了很多坏事的omega眼眶滚烫,像是为了忏悔,又像是感激救赎,在第一次把自己全然交出。   “没关系……阿赦……可以成结……我想要……”   周赦犹豫了半刻,拨开他后颈的头发,轻轻刺穿腺体。   这样,就是永久标记了。   那瞬间过后,许嘉音久久没法说话,眼泪浸了满床,周赦深深拥住他,用手心拍打他的后背,生涩地哄他入睡。   就像一场噩梦,付出代价之后,总会迎来梦醒那天。   而那天,许嘉音走到梦境出口,看见大片长在海崖之上的向日葵,他看见周赦站在那里等他,他跑着穿过花海,被用力抱起来转了三个圈。 第67章 回笼   向日葵的山崖,尽头连接风来临的海面。   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色调,那是周赦幼时居住的地方。   在成为周赦之前,他和所有人一样,不过也是个想要爸爸妈妈抱的小孩子而已,也会趋于天性喜欢蝴蝶和花草,但他极少敢放纵这份喜爱——在管教眼里,那是一种罪恶,“你和别人不一样”,“不要做那些低级的事情”,“你要辜负父亲的期望吗?”……   他仿佛不配拥有灵魂!他比同龄的小朋友更加早熟,十分长一段时间里,他用同龄人根本想不到的计谋反抗板着脸的管教,经常让管教抓不着证据气得跳脚,结果就是管教越来越严厉,然而略显阴郁的孩子也有全然开心的时刻,那就是,爸爸回来。   爸爸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小周赦的眼睛像电灯泡一瞬间通电,他会放下任何正在做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梯,冲出院子,当他发着亮光的眼睛捕捉到那缕军绿色的挺拔身影,他立马减速停下,变成严肃的小小士兵,站在门口安静等待,等到男人走到面前,他闪耀着眼睛,恭敬地叫,父亲。   周震深久居军队,手下一帮子五大三粗的alpha兵,想要震慑住他们,少不了横眉冷眼不怒自威,久而久之,成了一种职业病,哪怕站在唯一的孩子面前,也很难放下姿态。   原配过世之后,周震深难压愤怒,自荐前往遥远的异国,能回家的机会非常之少,呆在家陪伴孩子的时间更少,而且他非常不擅长表达——这一点在后来的周赦身上完美重现。他有早起跑步的习惯,为数不多的亲子时间里,父子俩沿着山路晨跑,大的在前,小的在后,跑到那片盛开向日葵的山崖时,旭日正要从云层跃出,小周赦累得直不起腰。   是记忆,也是梦境……   梦境很少能维持到太阳完全升起,它自然地结束,消失,周赦在现实中醒来。   一缕亮光打在棉被之上,初起十分刺眼,很快适应后,能看清精细的纺织纹理。   自然的,他用眼睛循向光之来源,随即看见了站在窗前的许嘉音。   周赦还未完全醒来,茫然了片刻,许嘉音忽然转过头来,见到他真的醒了,嘴角咧咧地上翘。   “醒啦,早安。”   窗外铺满清晨的雪光,许嘉音脸颊染了半面亮光,一点细小的朱红刻烙鼻梁之上,如枫叶映雪,摇摇欲坠。   哦对,昨晚……   周赦这才彻底醒过来,清醒过来的瞬间,连串的画面从脑海飞快闪过。   他这人有一点奇特,小小年纪就学会克制淫思淫欲,中学时男同学之间盛行小片,他不小心看过短短几秒钟,后来便避之不及。   昨晚的画面,比当年最流行的小片还热辣,几乎是同时间,就将他的脸烧成微红。   少年眉宇朗俊,微红着脸的模样,一如初见。   许嘉音松开手中的窗帘,眼中闪过惊奇之色。   他浅浅勾起嘴角,赤着脚走回床边,随着走近,眼里那缕狡黠越发明亮。   “怎么啦?看呆啦?”   周赦抬眼望他,咫尺前方摇曳着的容颜惊人地美丽。   一眼万年当年,他也曾目睹如此微笑。   许嘉音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和当年不同的是,这份微笑只面对他一个人,真真切切是为了他而绽放。   “阿赦?阿赦?学弟?”   许久愣神,许嘉音在他面前摇晃食指,提醒他收回注意力。   周赦终于回过神来,紧随着听到“噗嗤”一声笑。   “你脸红什么呀?昨晚可没见你脸红,一早醒来小男孩属性大爆发啦……”   许嘉音的笑脸在眼前摇晃,毫不掩饰取笑,只是相比之前的戏弄,显得亲昵和可爱。大概就是,妈妈对孩子,铲屎官对猫咪。   周赦眯起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牢牢禁锢到怀里。   许嘉音惊呼卧倒,双眼转瞬间变成无辜模样。   “我、我又做错事了?”   周赦狠眯眉宇,面子上十分下不来台,想要维护好容易站起来的猛A形象,却适得其反,脸颊耳根的红潮不听指挥地厚了一层。   他说不出话!   许嘉音吹鼓脸颊,一双眼睛睁得格外圆溜。   ——装傻。   万般复杂心情,化作无奈又不甘心的一眼,狠狠瞪出去。周赦很不明显地哼了一句,松开他,掀开被子起床。   许嘉音顺势抱住掀过来的被子,咕噜一翻身,趴到床铺上。   周赦踩到地面,背对床铺寻找衣服,昨晚两个人分别淋了透湿,印象中,衣服脱下之后,随手往床上地上乱扔了,可现在,地上干干净净,连拖鞋也是整整齐齐放在床边。   周赦回身往床铺里找,一转头,看见许嘉音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往被褥里翻找的手微微顿住,顺势捞起棉被的一角,挡住视线中心的某处。   他皱起眉头,“看什么?”   许嘉音抿着嘴巴摇头,摇得飞快。   “没看什么。”   周赦将眼眯得更深。   这样他还看不出来什么,那是真可以称得上迟钝,可他骨子里刻着敏锐的属性。他不过是以最自然的方式起床,和平时在家一样,结果那道色眯眯的目光紧紧黏在他的身上,毫不掩饰,灼热滚烫地,黏在下半身。   他紧了紧手中的被角,将最重要部位挡得严严实实,黑沉脸色中透出三分粉潮。   “许嘉音!”咬牙切齿地警告。   许嘉音用力鼓起嘴巴,满脸委屈巴巴。   我怎么了嘛……   周赦强忍住气急败坏的冲动,赤裸的胸膛不住起伏。   “衣服呢?”   许嘉音如实回答:“我早上起来看到全是湿的,而且都弄脏了,就收起来洗了,现在挂在卫生间里,烘干。”   周赦站着不动,好像生闷气。   许嘉音哄他似的,笑着拍身旁的床单,“还有一会儿才能干,起来也没什么事做,再睡会儿吧。”   周赦还是站着不动,好像床上趴的不是昨夜刚标记过的情人,而是一只会害人的狐狸精。   见他不愿,许嘉音嘴角的笑渐渐消失,“怎么了嘛,一醒来就不对劲,真的在生我气的吧,是不是因为昨晚没……”   “不是!”抢在那几个字出口之前,周赦斩钉截停地打断,好像让他说出口会被天打雷劈一样。   而许嘉音心里早已笑开花,为了照顾某人的面子,表面上坚持装做傻乎乎又懂事的模样。   “再睡会儿吧,反正也得等衣服晾干,而且现在外面可冷了。”   周赦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可又说不出证据。   他把酒店提供的浴衣披上,重新躺回床上。   这里的住宿环境说好不好,说差也不差,该有的都有,但物件的质量明显缩水,尤其这件浴衣,一点不柔软亲肤。   可也总比没有好,真真切切吃过苦的周赦很快接受了。   从床上醒来时没觉得,离开稍许后重新躺下,他才闻出满床残留的信息素味道。   苏打水和朗姆酒,深度地混合后,狠狠打翻在床上。   许嘉音挪动身子,贴到他肩膀上。他未说话,细细辨别着许嘉音身上的变化。   从今往后,包括他自己,再没有任何人能从许嘉音身上嗅到纯洁的苏打水香味。   他把朗姆酒的种子深深种了下去,这位迷人的omega再也不是柜台上众人争抢却无一人得以品尝的苏打水,而是肆虐混入了酒香的混合特调。   混合之后加倍迷人的味道,只属于他一个人。   永久标记后的omega,信息素里那份用以吸引alpha的香味肉眼可见地衰弱,取而代之,多了一份具有攻击性的朗姆酒香——这便是标记的意义,随时随地警告其他想要靠近的alpha,这位已经有主了。   而这份独属于自己的酒香,吸入自己的鼻中,便成为一种究极的安心感和满足感,绝不会夹杂任何不安。   许嘉音已经是他的omega了……   “……”许嘉音遮住嘴巴,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周赦看向他,眼色缓缓柔和。   “今早几点醒的?”   “很早……”   “是多早?”   “……昨晚其实没怎么睡。”   这多少有些不合理。周赦记起昨晚,第一次成结的时间很久,他又累又满足,就那样抱着许嘉音睡了,再醒来就是刚才。   显然在自己酣睡的时间里,许嘉音偷偷挣脱了他起床,不仅收拾好他们的身体,还把两个人的湿衣服洗了晾了。   真是个成熟懂事的omega……   以前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思绪间,许嘉音又打一个哈欠,想来是真的很困。   清晨紧闭窗帘的房间,昏灰色的空气缓缓漂浮,窗帘漏进一束光,缠了亿万细小的光粒。   周赦翻身拥住他,“睡吧。”   许嘉音哼出浅浅的鼻音,声音迷迷糊糊的。   “阿赦,你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周赦张口便否定,“没有。”   “真的没有吗?可我怎么一直听到你叫父亲什么的……”   周赦心头轻微微收紧。   随即,他松弛下来,表情变得冷漠严酷,“你听错了。”   明显不欢心的口吻,许嘉音抬起脸来看他。   “哦,是么,那肯定是我听错了。”他冷不丁地说,“其实今早你爸爸打来过电话,看你睡得正香,我就替你接了。”   周赦紧紧抿唇,眉头皱紧。   “你爸爸他,还真是,好凶啊,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吓了一跳,然后我一说话,他也被我吓了一跳……”   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周赦吸了口气,催促:“然后呢?”   “然后……他就挂了。”   周赦久久沉默,梦里有片无尽的向日葵花田,风掠过金黄的花盘,吹进他心口的空洞,呼啸着悲惨。   许嘉音想起什么,倏然噗嗤发笑,温暖的手掌在他胸口拍了拍,“他当时可想问我是谁了,可就是没好意思问出口,哈哈,果然是你亲爸……”   让周赦觉得神奇的是,那只手掌好像天然带有某种魔力,无心的几下,将胸口淤积的不快乐通通拍散了。   他冷哼,“以后不要和那个男人说话。”   许嘉音问:“为什么?”   他蛮横地把许嘉音压进胸口,禁止那张嘴巴继续提问。   “快睡,一会回家!”   许嘉音在臂弯里偷笑,为这份固执的幼稚感到万分无奈。   “知道了,学弟。”加重了“学弟”二字。   周赦能听出其中特别的口吻。他烦躁闭眼,陪着耳侧的呼吸声渐渐入睡。 第68章 暂别   躺在安全的怀抱里,许嘉音终于得以安眠。   再度睁眼,精神饱满,眼睛显得亮了几分。   头顶起伏着均匀的呼吸声,周赦还没有醒。   许嘉音悄悄挪动肩头,稍稍挣脱一些,翻身向着床内,以便能望见那张熟睡的脸。   明明是陪他睡觉,这会儿睡得比他香甜多了,身体好的人睡眠也特别好吗?   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因为从喜欢的人那里得到永久标记,曾经的他不止一次想象此刻,想象中的自己该怎样凄凉慌乱,满足欲望的alpha又该怎样薄情残忍……   以上通通没有发生,真正来到这一刻,被喜欢的信息素滋润喂养,光是感到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有空去担心根本不存在的将来?   此刻他仍然不清楚将来是否会发生可怕的事,他只清楚一件事——   这值得。   以前的自己,还真是自私愚蠢得可笑……   许嘉音无奈笑笑自己,小心支撑起手肘,托住脸躺好,照看婴儿般等候着周赦醒来。   昨晚他也这样看了很久,久到忘记睡觉,他悄悄伸手过去,指尖落在额角处的疤痕,轻轻滑过。   熟睡的人竟然有了反应,眉宇鼓起,不算十分舒服地翻了翻身。   许嘉音呼吸一滞,温暖的臂弯再次朝他埋过来,重新将他搂了个满怀。   坚实的心跳声压在脸上,他尝试推了推,纹丝不动。   “阿赦……”   周赦半睡半醒,含糊不清地回了什么,双臂勒紧,双腿还夹了上来。   ……绞刑。   许嘉音脸蛋扑红,每一呼吸都在从胸口的夹缝里汲取氧气。实在憋不行了,他拍周赦的手臂,动作十分焦急。   “阿赦、你醒醒!”   周赦睁开眼睛,手脚自然地松了绑,然后茫然地望着怀中人。   “学长……”   睡意惺忪时,脑袋不清醒,他脱口而出一句学长。   许嘉音呼吸有些急,望着他天真无邪一无所知的双眼,忽然失去说话的欲望。   周赦问:“几点了?”   许嘉音鼓起嘴巴嘟囔:“大概中午的样子。”   周赦爬起身,健硕的肩背从暖被里滑出来。   “那是该起床了,衣服也该晾好了,我去看看。”   这回,他长记性地穿好睡衣才起身,身后等着过眼瘾的小馋猫大为失望。   许嘉音爬起来,光着两条腿追上去。   “怎么样,干了吗?”   周赦淡淡转回身,目光从他光滑的双腿经过,隐隐变暗,却倏然恢复。   “嗯,拿去换吧。”   许嘉音把自己那份衣物接过来,站着门口不走。   周赦转头,“还要做什么?”   许嘉音撇嘴,“你怎么不走?”   周赦短暂一沉默。   “我在里面换。”   “……为什么啊?”   周赦皱起眉头,“什么为什么?”   许嘉音一张脸变得气鼓鼓,气鼓鼓地望着他,委屈使人变型。   周赦被他瞧得心慌,“你要在这里换?那我去外面——”   “不是!”许嘉音小声喊,“我们都这样了,还要避开换衣服么?”   周赦低下头,沉默不语。   许嘉音偏低了脑袋看他,“干嘛呀,你干嘛呀,又害羞了?”   周赦严肃抬头,耳根子处冒着很不显眼一抹微红。   许嘉音缩缩肩膀,“别生气哦,我出去就是了。”他退后,贴心拉上门,“帮你关了哦。”   “咔嗒”轻响,两人隔到了两个空间。   离开周赦的视线,许嘉音缩肩膀后怕的模样荡然无存,抱着衣服向那扇门无奈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抿弯了嘴唇,眼里瞬时堆起一河星光。   “学弟,还真是,本性难移啊……”   他抿着笑转身,将怀里的衣服简单整理,挂到镜子旁边的衣帽架,对着镜子脱掉唯一的睡衣。   他身上很干净,除了后颈的咬痕,再找不出第二处受伤。其实他听说omega的第一次也是很伤的,正常来说要恢复个三四天的样子,昨晚那一下把他疼得倒吸气,虽然忍着痛说没关系,可周赦还是收住了……   他们的第一次,圆满交合,却又相敬如宾。   许嘉音拍拍脸蛋,重新正视镜子里的自己。   相敬如宾的模式,和他想象中的甜蜜恋爱好像有一点差距呀!   他深呼吸,拿起干净衣服穿上,完全穿好后,周赦才从卫生间出来。   周赦换衣服绝对不会这么慢,这是故意等他换好了才出来。   许嘉音压住心头的小急躁,朝他甜甜一笑。   “那我们走吧?”   周赦点头,走到前面,许嘉音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后面。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理想中甜蜜的情侣不都是手挽手么?   许嘉音鼓一鼓嘴巴,想要加紧脚步追上去,忽然转念一想,放慢了脚步。   虽然刚才彻底检查过,因为昨晚太温柔不仅丝毫没能影响到行动,而且消解了最大的心结一身轻松走路反而更加灵快,但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初经人事的脆弱omega的事实吧?   居然不等他——   周赦本就走得快,闷头几步出去,感觉到身后没人跟上来,停住一回头,许嘉音落在老远后面,扶着墙壁不知干什么。   他一皱眉,大步赶回来,“怎么了?”   许嘉音心想,学弟虽然容易害羞,可从来都不是直男呀,怎么问出这么直男的问题?   他乖乖摇头,“我没事。”   周赦抿一抿嘴,若有所思。   许嘉音说,“你先下去退房吧,我慢慢跟上……”   话没说完,周赦抓住他的肩膀,沉稳的力气让他脊背下意识挺直。   周赦望了望左右,见到四下无人,低下头凑近,异常认真地开口:   “那样轻也会把你弄疼?”   许嘉音缓缓愣住,脸颊倏地发烫。   他低声:“我什么时候说被弄疼了?”   “我看你走不了路……”   “我……我鞋垫没垫好……”   “什么?”   许嘉音趁势抓住他的腰,借力扶着,装模作样地扭了扭脚。   “……好了。”   “……”   周赦将信将疑松手。   许嘉音呼出一口气,“走吧。”   周赦将目光从他鞋子上收回,往他脸上停了停,伸手牵住他的手。   熟悉的体温包裹上来,许嘉音心里偷偷颤了颤。   很快,他松弛下来,全然将手交给对方。   “阿赦,我们回哪里?”   “回家。”   “你家还是我家?”   周赦稍顿,“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回去还有事。”   许嘉音欲言又止。   周赦把房卡送进柜台,转头望向这边,“走吧。”   风雪暂时停了,积雪早已被清理到道路两边,城市恢复了正常。两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冷风吹来脸上。   许嘉音给他紧了紧衣领,“穿太少了,冷不冷?”   周赦摇头。大约提到了回家,忧思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许嘉音明白他的心情,笑着抓起他的手,玩笑道:“这么着急回家,不想和我多呆一会儿吗?”   周赦嘴唇动了动,最终垂下眼,无声回握他的手。   许嘉音认真凝目,“你和你爸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我觉得他就是说话方式有点问题,为你考虑是真的,回去之后别和他吵架了。”   周赦冷声,“回家之后好好休息,想去学校就去吧,该去准备考试了。”   许嘉音:“那你呢?”   “……到时再看。”   路前方有空车过来,周赦眼尖,远远招手。出租车逐渐减速,靠边停车。   周赦松开他的手,“去吧。”   许嘉音站着不动,脚底好像突然间和地面死死地黏在了一起,无法挪动分毫。   周赦垂眼看他,垂下来的时刻,眼里有一团浓浓的温柔化开了。   “我会来看你。”   许嘉音往上抬眼仁儿,看起来像在翻白眼。   “什么时候?”   周赦说不上来,眼角不经意地望街道上瞟。   许嘉音跟着看出去,原来马路对面,熟悉的黑色轿车,熟悉的年老司机,早已等候多时了。许嘉音瞬时了然,拽住他的衣角道,“能来的时候就来吧,我跟导员说好了下周一回学校,这几天都在家里自习。”   周赦点头,“嗯,知道了。”   许嘉音微微一笑,松开他要走。   他叫住,“音音。”   许嘉音站住,“还有什么没交待的 ?”   周赦严肃上前,牵到他的双手,轻轻往上一带,掌心相合相贴。受他带动,许嘉音也变得拘谨起来,平日里的灵动多情消失不见,脖子硬邦邦的,勉强支撑住那颗脑袋,然后迎来无比克制的一吻。   柔软的一压,他离去了,留下散散淡淡几缕酒香气。   他说,“去吧。”   许嘉音低下头,难得露出几分omega独有的娇怯。   他轻轻摇头,“那我走啦,到家给你打电话。”   周赦点头,跟上来,替他关好车门。   天空仍然密布着阴云,但云隙处漏出青蓝色,似乎将要放晴了。 第69章 家长   许嘉音趴在车窗里,最后看见周赦转身的侧影,视角便转到了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情投意合的欢喜心最终战胜了小小的担忧,望着快速倒退的窗景,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样子,大约是有些傻。   司机恪尽职守地将他送到路边巷子口,路上的正在扫雪,从道路中间推向两边,花坛底下压了一地的棉花糖。   天气寒冷,许嘉音哆了哆肩膀,目光一扫,扫见不知道谁堆在路边的雪娃娃。   他踏着雪,走过刚刚清扫干净的小巷,到了熟悉的回家的楼梯口,单着脚一级一级跳上阶梯。   多年前的记忆忽然在脑中浮现,小小的许嘉音,背着不鼓也不空的书包,扛着学校大扫除要求带去的扫帚,单着脚往台阶上跳。   路边有群同样拿着扫帚的小孩子,远远指着他偷笑,算准了时机等他跳上台阶,用扫帚呼地上的水洼,溅他一脸的水。孩子们大笑着逃跑,一边跑一边笑话他的长头发。   回忆稍纵即逝。许嘉音停在楼梯半腰,目光短暂地呆了会儿,而后低头,浅浅一抹淡笑。   他拉住垂落的刘海,用手量了量大概的长度。   离重新扎起来,已经越来越快了。   他大大迈步,三两步走完身下的阶梯,拿出钥匙开门。   家门往外拉开,传出吵闹的电视节目声音,许嘉音扯着嗓子往里喊:   “我回来了——”   “哟,回来啦,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小江正好要进厨房,手里端着一篮择好的蔬菜。   许嘉音抿起嘴角,反手轻合家门,弯下腰去换鞋。   小江停在原地望他,“昨晚没麻烦人家吧?”   许嘉音摇摇头,“没有呀。”   下雪天留宿外面,家里人不可能不关心,许嘉音没敢告诉他们和周赦住了酒店,只说是雪太大了,周家阿姨让他明早再走。   小江无奈一笑,“你啊,也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照顾好自己。”   许嘉音换好鞋,直起腰来“嗯”一声,步伐欢快地闪进房间,扶着房门微笑,“知道啦,您别担心。”   说完,也不等小江回话,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锁进屋里。   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小江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O大不中留啊。   房间里,许嘉音脱掉沾染寒气的外套,第一件事滚上床,抱住折叠整齐的棉被,把脸深深埋进去。   表情紧紧压住,看不清楚,只看到他肩膀发抖,双腿紧紧夹住被褥,在小床上左右翻滚起来,嘴里不断漏出傻乎乎的笑声。   好容易笑够了,自己也觉得自己过于傻了,才肯松开可怜的被褥,像个正常人那样在床上躺好。   他从枕边摸来手机,找到此刻显得很不一般的唯一联系人,发消息过去:   “我到家啦~”   不多久,收到回信:   “知道了。”   许嘉音忍住继续聊天的冲动,把手机搁到了一旁。   他肯定在忙,还是不要继续打扰了。   头脑稍稍冷静了下来,许嘉音重新起床,整理了理头发,推开门出去。   家里只有小江忙着做饭,本该在家养伤的江言不知所踪。   许嘉音系了张半旧的围裙,十分自然地到厨房帮忙。   小江倒也没跟他客气,看到他进来忙活,把洗好的菜交给他,顺道问起昨天吩咐的事。   “昨个儿包的饺子给他送过去了吧?”   许嘉音诚实点头,“送是送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周赦没能吃上……昨天煮好的饺子,就算家里人给他留到今天,大概也吃不了了。   许嘉音浅笑,“昨天送过去的时候有些晚了,而且没弄好,在路上坨了。”   小江呼一口气,“就知道你这孩子会粗心!都让你趁早,天气预报都说了晚上要下雪,人没回来也就算了,饺子还给弄坏了!”   许嘉音吐舌头赔罪,“错啦错啦,我重新给他送。”   从来做错事,他就靠这张卖可爱百分比奇效的脸,十多年了,不管家里人还是外面人,依旧吃他这套。   小江白他一眼,“既然答应了和人家在一起,就要负责,以后自己负责照顾好人家,我可再也不会提醒了。”   许嘉音忙不迭点头。   他的小江阿姨,就是这样一副性格,哪怕刚见面对周赦没有一百分的满意,一旦知道他被认定了,还是会拉入自家人的范畴里来。   许嘉音顺口问,“对了,江言呢?”   小江满不在乎的模样,“谁知道,一大早就出门了,一点不把自己当瘸子,随他去吧。”   许嘉音笑笑。   午饭做好,像往常那样给看店的小江叔叔送饭,回来收拾了房间,扔掉许多用不上的旧东西。算着时间恰好,许嘉音再次提着餐盒出发。   大半天过去了,周赦应该忙完了吧。   他是这么想的。   暴雪刚过,城市上空灰与白翻涌,不见蓝天。   对于去周家的路,如今的许嘉音烂熟于心,打车直接到了门口,透过模糊的车窗,优雅的老宅子安静地弥散灯光。   别过师傅,许嘉音下车准备叫门。今夜的周家异常安静,尽管他对这里的平常并不了解,但莫名感觉到一股肃穆的冷清。   门铃响了几声,一位脸熟的女佣人前来开门,许嘉音礼貌打过招呼,跟着指引进到客厅。   女佣人表情格外严肃,令他不敢随便说话。   “小先生,您坐这儿稍等,二少爷在禁闭室,还有几分钟就出来了,您稍微等一会儿,我先去给您泡杯茶。”   猝不及防,许嘉音心里咯噔一下。   禁闭室?这宅子里还有禁闭室?   夏琬画和夏町似乎并不在家,许嘉音不敢轻举妄动,遵循指示坐下。红茶很快上来了,盛在精致的烫金花纹瓷杯里。   “谢谢。”许嘉音点了点头。   女佣人用一种隐忧的眼神看过来,许嘉音正觉奇怪,她猛地收起表情,朝楼梯下来的方向仓皇鞠躬。   “先生……”   许嘉音顺着望去,楼梯上不知何时走下来一位中年男人,身着绵软的便服,五官十分地眼熟。   这股眼熟感,绝不仅仅因为眉宇间与周赦的三分相似,而是——在电视里见过!   许嘉音腾起站起身,舌头在嘴里打了结。   难怪周赦活得那么低调,他可真是有位不得了的高调父亲……   他想起要打招呼,匆匆吞下口水,“叔、叔叔……”   周震深目光锐利,不发一语,走到茶几对面。   许嘉音无所适从,往旁边看看,女佣人不知何时跑不见了!他在周震深刀锋般目光的大量中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敢重新落座。   今日他未免开心过头了,竟然在这个时间点跑来周赦家里,毫无准备和男友爸爸碰上面,第一印象肯定全毁了。   半晌,周震深终于开口。   “你就是阿赦的对象?”   大约对方气场太过强大,平常不过的一句话,让人产生被质问的错觉。   许嘉音小心翼翼,“嗯……”   答完,对方不说话了,仿佛没有听到满意的回答。   许嘉音没法和他对视,目光早早败落向地上,心神根本没法分散多想别的,完全陷入目光审讯之中。   又是半晌,听见周震深沉沉出声:   “来找周赦的?”   “嗯……”   “这是什么?”   周震深轻抬下巴,指向带来放在桌上的餐盒。   许嘉音一个激灵,“饺子!家里做的!”   周震深挑眉,口气柔和了些许。   “不坐?”   许嘉音尽量不失礼貌地坐下,嘴边挤出略显僵硬的笑。   “抱歉……”   “没关系,喝茶。”   茶上来了,桌上腾起轻薄的雾气,面对面的两人间飘起轻柔的纱,大约是因这层滤镜般的存在,又或许得以坐下来,一起喝了口热茶,心神放松不少,其实对面那人的脸色也没有那么可怕。   许嘉音偷偷呼气,放下温暖的茶杯,面色恭敬地等着周震深讲话。   身居高位的人,不需特意强调什么,举杯,吹气,喝茶,再放下茶杯,举手投足间透出沉稳如山的父辈气质。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嘉音,嘉宾的嘉,音乐的音。”   “嗯,和周赦一个班的?”   “不是,我比他大一级。”   “那是同系?”   “也不是……我美术系的。”   “美术?”周震深忽地抬头,目光聚焦向极远的某处,片刻眼中灼烁,好似会意了什么,却未张口明说,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跳到下一问题。   “不是一个系,还是学长,怎么和他认识的?”   许嘉音坐得端直,答得看似从善如流,实际头发盖住的额角早有冷汗沁出。   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我们是同个社团的,就认识了。”   周震深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停在唇边。   “他还会参加社团?稀奇。”   许嘉音像个机器人般地陪笑,“我们社团活动比较少,和凑人头差不太多,就算是这样,当时也花了些心思也把他拉进社团呢,他就想着课余时间可以打球,他篮球打得蛮好的,当时一下子就被他吸引了。”   不失分寸的微笑,因为提起正在心窝里热乎着的恋人,深勾的嘴角内流出几分发自内心的甜美。   周震深打他笑脸上看着,倏然地,陪他笑了笑。   那抹笑容快而淡,淡得像在敷衍,但显然不是敷衍,许嘉音见过类似的笑,就在周赦脸上。   父子俩,不可谓不相像。   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趁这氛围像平时和别人聊天一样向周震深问问话也不无可能,这般想着,许嘉音维持住笑容,用生平最有礼貌的语气轻轻问:   “周叔叔,阿赦他犯什么错了吗?”   周震深淡然喝着茶,闻言眉头皱起,冷峻一哼。   “他没跟你说?”   聊天渐入佳境,没了先前的忐忑,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我担心他心烦,没敢多问,听说他在禁闭室,是犯什么大错了吗?得关禁闭?”   周震深放下茶杯,尚能听出肚子里有气,说出口的话语却淡然无所谓。   “不是什么大错,他跟我脾气太像,只要我们挨在一起,必定吵架。”   许嘉音深感震撼,对这位大人物父亲的印象彻底改观。   这不也,和普通人家的爸爸没什么区别吗?   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往前坐了坐,正要接着问,身后陡地想起一道声音:   “音音?”   许嘉音一回头,惊喜道:“阿赦!……”   招呼尚未打完,周赦身上猛然窜起大火,三两步冲上前,拉起他挡到身后,动作行云流水。   站定,他冷冷瞪向周震深,质问:   “你对他干什么了?”   当即,周震深竖起眉头。   “你什么态度!”   周赦毫不示弱,甚至将下巴仰起几分。   “我问你对他干什么了?!”   客厅鸦雀无声,上一秒还在融洽的聊天氛围荡然无存。   许嘉音从震惊中回过神,慌里慌张从后面拉他的袖子,“阿赦!他没对我干什么!随口聊了几句而已,这怎么误会的?”   闻言,周赦愣了愣,然后回头,仍旧满脸不信。   “不用帮他说话!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许嘉音算是彻底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拉住他。   “真的没干什么,叔叔就是问了问我们怎么认识的,我们聊得还挺愉快呢。”   周赦紧紧皱眉,望望黑脸的父亲,又回头望向笑容无奈的许嘉音,手上的劲儿缓缓收了下去。   “真的?”他轻声问。   许嘉音确定点头,“真的,不信你问叔叔?”   周赦才不会问。   他转身,扶住许嘉音的肩膀,标准的护短和占有的架势。   他用眼角斜向周震深,余怒未消。   “不要随便和我的omega搭话!”   周震深眉头跳了跳。   就他这脾气,能忍住没把龟儿子重新踹进禁闭室,全看在omega的份上!   周赦才不管他,推着许嘉音往楼梯上走。   “我们去房间!” 第70章 腻歪   周赦“砰”地关拢房门,反手上锁,才肯松开许嘉音。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在客厅喝了几口茶,已是需要开灯的天色。   关好门,他径直走向窗前,拉拢左右窗帘,回过身看着许嘉音。   许嘉音眨眨眼睛,小心出声:“在生气 ?”   周赦冷着脸走回来,“他真没为难你?”   怒气点不在自己身上,许嘉音放下心,勾唇一笑,迎上去抱住他的手臂。   “你看我像是被为难的样子么?”   周赦缓了缓神色,嘴里依旧不客气,“以后少和他说话。”   许嘉音抿着笑点头,“知道了,听你的,别气了。”   周赦低头看到那副笑脸,嘴角生动,眼中明亮,朱红色小痣久违地活了过来,像春天里待放的花苞,正迎着风。   他这样子笑的时候,真是漂亮至极,而这份漂亮,也真是久违了。   “对了,”许嘉音说,“你怎么关禁闭了?犯什么错了?”   周赦冷道,“与犯错没关系,看他心情。”   某种程度而言,这也是实话,往往他与周震深一言不合,下场就是关禁闭。   “你爸爸他,这么不讲道理的么?”   周赦冷笑,“呵,他需要讲道理?从小不都这样,他根本不会听人讲道理,要么服从要么用暴力让你服从!”   “……”许嘉音不知如何安慰,沉默了会儿,收起笑容,低头去看他的手腕,“有没有绑你呀,我看看,你爸爸怎么比你还凶……”   周赦由着他把双手拉起来,柔暖手指触上来,注来一股奇异的温柔力量。   他迟疑,而后缓声:“没有,这次是我自己去的。”   许嘉音认定了眼见为实,非要自己看了才肯放心。两边衣袖抹起来,见到皮肤健康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伤痕,看样子并没有为了面子逞强而说谎。   “没有就好。”许嘉音放了心,“我算知道你这些怪脾气都怎么来的了,父子俩还真是谁都不肯相让……”   自言自语嘟嚷着,一抬头,周赦正专注地望着他的手。   许嘉音轻轻松开,将手背到身后。   “干嘛?”   周赦眼睛飞快地闪了闪,抿嘴。   许嘉音好奇,“干嘛呀,想什么了?”   周赦将嘴唇抿得更深,眼神绕开,准备走。   “没什么。”   许嘉音跟着转头,看到他耳根后面泛起的红。   嗯?   心灵感应似的,脑中瞬闪过一些昏昏暗暗的画面,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就在昨晚,十几小时前,这双手被紧紧锢在床上,手指之间布满白色床单的褶皱,他们都还没有学会花样的姿势,只是遵着本能缠到一起,永久标记的时候,记得手腕被抓得发痛。   心间悄悄一跳。   他唤,“阿赦?”   周赦背对着,站在桌子前,喝水。   听见,他略转眼角,等着说话。   许嘉音笑眯了眼,“你想我啦?”   周赦端着杯子不动,眉与眼的距离挤近了些。   耳朵根子都暴露了,还硬撑。   许嘉音鼓鼓腮帮,轻飘飘道:“问问而已,问问也不行?”   周赦放下水杯,将脸背过去,看不到表情。   “你跑来我家做什么?”   这么久了,可算想起问这个了,尽管很明显是为了转移话题。   许嘉音笑道,“来给你送饺子。”   “昨天不是刚送过 ?”   “今天的更新鲜。”   周赦转回头,看着他不说话。   许嘉音走过去,再度抱住他的手,撒娇。   “我想你了,来看看你也不行?”   有的人心早软了,嘴还很硬。   “才几个小时而已……”   “那也是几个小时呀,你不知道omega刚被标记的那几天会生理性地黏着alpha吗?你才起床就把我丢下了,我不能自己来找你么?”   “……”   “啊——你不会刚标记完就开始腻烦了吧?昨晚明明也还没尽兴吧?”他贴上前,故意扮出委屈相貌,“那个,其实我昨晚就在想了,我没什么经验,也不好意思做什么花样,我在床上很没有吸引力吧?”   周赦后耳根子通红,眉头间挤出沟壑。   “抱歉啊,别看我恋爱经验好像很多,其实昨晚是第一次,下次我会努力的,别嫌弃我好不好? ”   “……没嫌弃你。”周赦艰难开口。   许嘉音一把抱紧,“真的吗?”   “真的。”   “那为什么昨晚那么快……”许嘉音惊恐捂嘴,好像突然之间明白过来什么,“你不行!”   周赦一愣。   许嘉音捂着嘴低头,脸上挂满黑线。   “对、对不起……”   周赦脸黑了。   “说什么对不起?”   “没什么,我不会嫌弃你的。”   “……”   周赦走上前来,一把拉起他的手腕。   “啊!”许嘉音惊叫,“你、你干嘛!你不会要当场证明自己吧?爸爸还在外面呢!”   周赦气得咬牙,脸上一阵黑一阵红。   “你在乱说些什么?”   许嘉音摇头,“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都怪这张想到啥就说啥的破嘴!没关系阿赦,你还这么年轻,一定还有希望!”   周赦还在忍,额角青筋暴起到极限。   他是很能忍的,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倒是许嘉音自己,忍笑到了极限,嘴角无法控制地有了弧度,“你这是什么表情,从我嘴里说出这些话来让你感觉丢脸?没关系的,我都是你的人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不幸福我就不可能幸福,我比你还希望你幸福,不,希望你的那个幸福……”说着说着,许嘉音噗嗤一声,破功了。   忍到极限了。   “许嘉音!”周赦终于爆发了。   许嘉音笑得跟朵花似,知道要遭殃,转身就溜,但动作怎么比得过周赦,一脚步子才出去,手腕就被拉拽住,一堆一顶,后腰抵上桌面边缘。   周赦气得不轻,“又开始不听话了是吧?”   许嘉音无辜挤出微笑,“对不起,昨晚其实挺带劲的,是我要求太高了……”   周赦手腕用力,力度刚好痛得让许嘉音惊呼。   “跟你说,激将对我没用。”   许嘉音眼睛清澈,“那你放开我?”   周赦咬牙,“突然跑来我家,到底来做什么?”   “……你不欢迎?”   “我没说。”   “我想你了。”   “……”   “我就想和你闹一闹,和你黏一黏而已。”   周赦还是不说话,抓着他的手缓缓松开了,轻轻一抽,许嘉音重获自由。   他支着手腕摇了摇,无趣要走,却再一次被拉扯回去。   他惊呼,“又干嘛?”   周赦提着他的腰往上,让他落坐到桌边,身子紧跟着倾斜上前,好像激将要在这里拥吻他。   许嘉音觉得胸腔里仓皇跳了一跳,熟悉的酒香冲到鼻腔深处。   失神了片刻,他轻笑,“干嘛,激将不是对你没用吗?”   周赦冷着声,本该冰冷严肃的表情透出一丝不应该的腼腆,像位争强好胜的小朋友为了面子在硬逞,“对你好一点,胆子就大了是吧?”   “我胆子一直很小,你别吓唬我。”许嘉音小声说,“要是再把我吓着,可能会得标记后遗症,抑郁什么的,听说很难性兴奋,生**萎缩什么都,到时有苦难言的还是你自己……”   周赦眉头跳了跳,“有这种病?”   “心理病范畴,不好说。”   “……”   许嘉音摆动小腿,轻碰一碰他大腿内侧,“阿赦,你今天做什么了嘛?”   被那股冲动之下释放出的朗姆酒香刺|激,两人的空间内已经变得很香很香,两种味道交缠的香,分不清彼此的香,是红色灯光弥漫烟雾的酒吧台上打翻的一杯混合酒饮,透明液体漫过边际嘀嘀嗒嗒地坠。   周赦往下压了压,上半身彻底支撑于桌面,不知什么时候,锋利喉结的周围沁了一层黏热的汗。   几秒沉默,他吞掉不知何时积攒的唾液,老实回答:“和我爸谈了很久,谈崩之后去了禁闭室。”   “谈什么?”   “……他想让我从大学退学,去走不一样的道路。”   “什么不一样的道路?”   周赦不善言辞,那是一开始,后来演变为懒得说话,更加懒得解释。他又想起有风的山崖,金色向日葵的花海,小小的他曾经想过,要追上父亲的脚步。   但是后来为什么,慢慢的,渐渐的,对于那个男人,只剩反抗和忤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一些,十分细碎的,只言片语的命令,要求,控制……   哦,原来是控制。   alpha这种生物,天性喜欢控制,他想要控制许嘉音,父亲想要控制他,虽然这里面包含的乃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情,但两种感情亦有共性,那就是,他们都只控制认为重要的人。   alpha这种生物,果然是令人讨厌的生物。   许久之后,听完事情原委,许嘉音怔然道:“不可以上完学再去吗?”   周赦摇头,“不可以,有年龄限制。”   许嘉音伤心,“那我会想死你的,家属可以去探望吗?多久放一次假啊?”   “我还没说要去……”   许嘉音一把抱住他,“但是这好帅!好适合你!我觉得值!”   周赦把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许嘉音双眼闪闪发着光,一瞬间让他错以为屋里升起了太阳。   他浅浅低头,轻吻落在美人的鼻梁。   那里那颗朱砂痣,他心痒太久了。   许嘉音颤了一颤,双颊冒出几分难能可贵的羞涩,“干嘛啊突然亲我……”   周赦微微翘起嘴角,“和你闹一闹,黏一黏。”   许嘉音像个强行装架子的老干部那样干咳,眼睛不敢直视,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学弟啊学弟,翅膀长硬了是吧,有了经验变老司机了是吧,偷亲学长的动作这么自然了,都不带脸红了!”   周赦深深凝望,不为所动的正经。   “男人不可能一辈子脸红。”   许嘉音翕动鼻翼,声音微弱,“那,男人现在要干嘛?”   周赦把他压倒桌面,大手自然地抚摸上来。   他回答:“证明自己。” 第71章 告白   许嘉音躺在乱糟糟的床上,久久睁不开眼。   某个男人为了充分证明自己,不顾他推搡告饶,两度轰走上来叫吃晚饭的佣人,把他折腾到没力气说话,然后淡然起身,没事人儿一样冲澡去了。   耳边只有哗啦啦的水声,隔着灯光染透的毛玻璃门。   水声响了一会儿,停下,他再度昏睡过去,等睁开眼,床头亮着一盏微弱的夜灯,一看时间,居然过半夜十二点了。   许嘉音不敢相信地眨眼,再看,确实十二点多了。   他明明一直有意识,以为只睡了几分钟而已,这哪是几分钟,过去了几小时。   他连忙爬起身,沉重的酸痛感灌满四肢,仿佛某种富有弹性的束缚绳,险些将他拽回床上。   许嘉音忍不住地龇牙,这次终于被折腾惨了……   卧室里看不到周赦的影子,视线晕晕乎乎的,转头找了好几圈,没见着自己的衣服。   被子里的自己并不是光的,完全没意识是什么时候被清理干净并换上了睡衣,睡衣也不是自己的,这里暂时并没有属于他的生活物品。   坐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许嘉音撑着身子起床,趿着拖鞋飘似地出门。   放眼没有望见一个人,小客厅的窗户开了一小扇缝,冷风呼呼地进来,刮到身上像被人从头浇了一盆冰水,冻得许嘉音浑身激灵。   “噔噔噔……”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隔着些许距离。   许嘉音回头来看,面朝向的楼梯走下来一队佣人,手里抱着类似画框的物品。   视线对上,几人礼貌地打了招呼,许嘉音呆呆点头,望着走在队伍最后的熟悉身影。   “阿赦……”他喊,带着几分软绵绵的意味。   周赦越开人群,几步到了面前。   “醒了?”   许嘉音点头,头顶翘起的乱发一摇一晃。   周赦伸手抚平了它,“不再多休息会儿?”   许嘉音呆呆地摇头,“饿了。”   周赦回头吩咐,“去准备饭菜。”   女佣们遵从地点头,抱着东西下楼去了。   这时许嘉音才想起询问,“她们拿的什么?”   周赦说:“之前放在杂物间的画,准备裱起来。”   许嘉音终于回过神来。   那不就是他的画么?   周赦揽住他的肩膀,推着往楼梯方向走,“走吧,下去吃饭。”   屋里暖气充足,穿着及膝的睡袍也不觉冷,许嘉音过惯了在家里穿睡衣的生活,但到了这里,免不了多出顾忌。   他拉紧衣领,一边走一边担忧问:“你爸爸睡了吗?”   周赦淡然回答:“在书房。”   许嘉音连忙,“那我还是回去换个衣服,万一碰到多不好意思……”   “不用。”周赦强硬推着他走,“就当自己家。”   许嘉音吞吞口水,没有不识相地继续坚持,但心里没底,偷偷祈祷不要碰上面。   在爸爸面前,尤其是那样严肃的爸爸面前,他还是很想维持住乖巧礼貌的好形象的。   他把手腾出来,至少理了理头发。   正经的晚饭时间被他睡了过去,厨房为他留了菜,热了端来便能吃。他真是饿坏了,端了碗恨不得狼吞虎咽,周赦让他慢点,见他吃了一些,给他夹上一些,像在投喂小狗。   吃到一半,许嘉音忽地想起,“对了,爸爸说的那个,你决定好了吗?”   周赦微微愣了一下,点头。   许嘉音亦是一愣。   他缓缓放下筷子,嘴角黏着半颗米饭。   许多事情,其实不用说,也是显而易见的,许多微小的细节,无一不在彰示,身边的少年,他的男朋友,给了他永久标记的alpha,一下子之间成了他最亲近的人的人,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出生,不一样的家庭,不一样的成长经历……从小,他被背负上不一样的期许,历经大多数人无法想象的教育培养,以后是要成为真正的精英,做普通大多数人的庇护伞,而不是可以只属于许嘉音一个人的。   所以一听到事情来龙去脉,许嘉音深刻理解到,周震深的选择是对的。   周赦骨子里亦是顺从这条路的,他只是不想顺从父亲的霸权。   他这辈子跟定的alpha,从一开始便不属于大多数的范畴,周赦点头的那一刻,他尤其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他们会有很多分别,无法共枕同眠,甚至无法|正常通讯,他们会在很多个夜晚仰望同一个月亮,仅仅能仰望月亮。   许嘉音笑了笑,重新提起筷子,若无其事地道,“那你得从菁大提前毕业啦,原来我还奇怪你怎么会学经济学,怎么看都跟你不配,现在好啦,可以去做适合自己的事情啦。”   周赦深望了他一眼,继续为他夹菜,“我对经济是没兴趣,但夏町喜欢。”   “夏町?”许嘉音恍然大悟,“你知道他会跟你选一个专业是吧?”   “他学习比我好,原本可以直接出国的。”   “嘶,提起这个,他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啊?我的意思的,没必要好到这个程度吧。”   周赦抬起眼睛,望向幽远的虚空,轻叹,“大概因为,他以前一直被哥哥欺负。”   许嘉音一顿,“你是说夏家那边的?”   周赦点头,却不想在继续谈论下去。他催促,“快点吃。”   许嘉音乖乖往嘴里喂饭,喂了几口,还是压不住讲话的冲动。   “那你就直接办理退学了是吗?”   “嗯。”   “去了那边之后,我还能去看你么?”   周赦正了正身子,语气温和,“不用担心这个,过两天我们去基因管理局登记,家里有omega的话,会有陪伴假期的。”   “真的?”许嘉音眼睛一亮。   “真的,你都不了解最新政策的么?”   许嘉音还真没有关心那么多,经这么一说,心里的疙瘩化开,整个敞亮了起来。他笑眯眯说,“这下好啦,不用再和爸爸闹别扭,也不用让夏町那么操心,准备哪天出发呀,我送你。”   周赦浅浅抿嘴,“还没定,不过可以过完年的。”   许嘉音笑着点头,大口吃完碗里的饭。   这样已经很好了,虽然很想每天都能黏在一起,可那也是不可能的,他们都不是彼此的唯一,还有各自要完成的人生。   他放下碗,满足地打个饱嗝儿。   “吃饱了。”   “吃这么多,待会儿还能睡得着么?”   许嘉音自信,“没问题,我经常这么干。”   周赦望着他,“是么,怎么还这么瘦?”   许嘉音飞快一笑,“上天赐予的美貌buff,不讲道理!”   大约那抹笑太过灵动美好,令人不自觉地受到感染,周赦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是很美,再胖一点其实会更可爱。”   “是么——”许嘉音斜眼,“我可不会上当!想把我养丑了没别人要是吧!”   “你还想要别人?”周赦高傲道,“带着我的标记,谁敢动你试试!”   “是是,信息素等级高就是了不起,不提差点忘了,刚刚用信息素压了我多少次,脑袋都晕了!”   “你不就喜欢那样?”   “你怎么就知道我喜欢那样?”   “你自己说的。”   许嘉音气鼓鼓,“我什么时候说了?”   周赦一哼,意有所指。   许嘉音瞬时明白。他鼓着脸颊不肯松,脸颊之上两点迷人的红晕,“我那还不是为了鼓励你,让你重振雄风恢复自信,不然以后再也没有幸福了怎么办?”   周赦冷哼,“不存在重振,一直很好。”   “你确定?和上次明明不一样,这难道不是我的鼓励起了效?”   “上次是为了你好……”   “哟为了我好呢,O生最珍贵的第一次,居然以欲求不满告终,很惨的好不好?”   周赦肚里那股气,又被他给挑了起来。   “你明明一脸沉醉!”   许嘉音昂起脑袋,“那又如何?那就代表什么?就算晕了我也还能继续!知不知道!”   周赦气得咬牙,“你说的!”   许嘉音重新鼓起脸,斜着眼角瞪他,“怎么了又要证明自己了?”   周赦用力握上他的手腕,“不,换你证明自己!”   许嘉音吹跑嘴里的气,“我才不会被激将呢,而且刚吃完饭,会吐。”   周赦说:“没事,不急今晚,我们还有很多以后。”   如果换在其他场景,这句话该多浪漫。   可现在,许嘉音警惕地确认,“你不会是要我那样证明自己吧?”   周赦端着姿态,不说话。   许嘉音轻轻微笑,“年轻人谈恋爱,还是得以学习进步为主,不能满脑子低级快乐。”   周赦站起来说,“好啊,起来,送你回家。”   许嘉音一把抱住他,“不要!”   周赦居高临下地睨着,“你不是要学习进步吗?没见你把书带来。”   许嘉音嘻嘻装可爱,“我说的是人生的学习进步,和你呆在一起就算。”   周赦陪他傻笑,“确定吗,学长,和我呆在一起,你好像三句话不离低级快乐。”   许嘉音牢牢环住他的腰,一副抱到死不准备撒手的架势,“那不能赖我,闻到你的信息素我就心痒痒。”他卖力地仰起脸,“亲亲。”   周赦无奈,沉下头,贴上嘟起的嘴唇。   许嘉音眯着眼睛笑,眼尾的线条水流一般蜿动,配合着鼻梁的小痣,显出omega独有的媚态。   “在一起的日子,就要往死里快乐。”   周赦抿一抿唇,点头算是认可。   他的生活本是一潭平静的水,许嘉音像是一尾天上掉下的红鲤鱼,无时无刻不在摆动鳍尾,翻出泡泡,闹出波纹,尽情戏水,于是这潭水有了春天。   许嘉音忽然贴住他的腹部,“阿赦,你会不会嫌我烦啊?”   周赦摇头,“不会。”   许嘉音直起脑袋,“我一想到不能每天都在一起,恨不得让你把我吃到肚子里算了,我这样是不是很变态?”   周赦摸摸他的头顶,却没回答。   察觉到不对,许嘉音转头望出去,才注意到周震深站在楼梯上。   几秒钟时间,许嘉音身子僵硬,脸从粉红烧成通红。   他腾地立正,“爸、——叔叔!”   大约刚结束工作,周震深满脸疲惫,习惯了严肃的脸庞奇迹般地有了点笑容。   “吃完了?”简单问候。   许嘉音搞不清楚他的低级快乐被看走多少,人生最丢脸的时刻大概就是现在。   “嗯、吃完了,叔叔您还没休息呀?”   周震深坦言,“有一点失眠,下来看看你们,不过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许嘉音拨浪鼓似的摇头,“没有没有!对不起叔叔,我以为大家都睡了就……”   周震深却不深究,转身说,“没事,正好找你们有事,跟我上来。”   被周震深找,多半没有好事,周赦惯性反应,伸手拦住许嘉音。   “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   一如既往不客气的语气。   周震深转回头,竟然忍住了爆发脾气,“有东西给你们,上来。”   周赦这才放松警惕。   许嘉音觉得吧,他和爸爸之间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两个人的脾气导致,好比浓硫酸遇到水,周赦是那瓶浓硫酸,只要慢慢把他稀释了,自然可以相安无事。   他乖乖跟着上楼,在周赦身后进了书房。一家之主的书房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奢华,相比漂亮的装潢,给人印象更深的是满屋子文件夹和文件。   看得出,爸爸平时工作有多繁重。   进了房间,周震深示意他们坐下,而后话家常般开口:   “我听阿赦说,你们已经永久标记了,是吧?”   被长辈问起这事儿,许嘉音略感羞涩,微微点了点头。   周震深认可地道,“那就好,我们家比较传统,他认定了你,那我们也就默认你是我们家的人。”他用目光指着桌上一方盒子,“阿赦,把这个打开。”   周赦怀疑了一眼,拿起盒子打开,表情逐渐惊讶。   盒子里并无他物,只躺着一枚老旧的肩章。   “这是——你不是说没找回来吗!”质问的语气。   周震深轻飘飘道,“当时没找回来,后来找着了。”他看向许嘉音,语气温柔了几分,“这是他母亲的遗物,他应该告诉过你了,他母亲是位英雄,到现在也不知道尸骨掉在了哪里,但是无所谓了,因为英魂已经回家了。”他亲自接过那只盒子,递到许嘉音面前,“费了很大功夫从黑市的收藏家那赎回来的,你替阿赦收着吧。”   许嘉音受宠若惊,“我?”他吓得站起,“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来收着吗?”   周震深点头,目光之中饱含深厚的意义。   许嘉音看看周赦,回过头来,郑重接过。   周震深坐回椅子里,按住太阳穴说,“没别的事了,早点休息吧。”   短短几分钟,许嘉音手上多了这么一只沉重的盒子。   一直走到门外,周赦拉上书房的门,他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他小心翼翼问,“为什么要交给我啊?”   周赦倒很淡定,“不知道,大概代表某种期待吧。”   许嘉音眨一眨眼,心领神会。   再看这栋不算熟悉的宅子,心里有了莫名的底气。   他把盒子捂到胸口。   周赦嘱咐,“好好保管。”   他点头,“放心吧。”他扬起笑,“你爸爸好绝啊!”   周赦绞起眉头,“绝?”   “暂时没想到别的形容词,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吧?现在我们去做什么?”   周赦略一挑眉,“证明自己?”   许嘉音撇嘴,“我怀里抱的可是妈妈的英魂,不要一下子跌去低级快乐啊!”   周赦却无所谓。他把盒子接过,拿出伤痕累累的肩章,目光在那瞬间变得悠远柔和。   “不用严肃或悲伤,亲人的牺牲对我们来说不应该是负担,而是荣誉。”   许嘉音心中微动。   他看着周赦将肩章收进盒子,动作郑重利落,在这瞬秒之间,他好像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周赦。   他把周赦手臂挽住,眼角漾出笑来,“阿赦,我好喜欢你呀。”   周赦转回头来,不经意撞进那双眼睛的柔和里,那眼里的柔和并非光也并非水,应是枫叶烧红的下午,十六岁的音容笑貌,两个灵魂纠缠的开始。   周赦瞬然失神,脸颊竟有些烧。   许嘉音惊奇地眨眼,悄悄抬起手指,戳向他的耳尖。   “干嘛啊,学弟,说好的男人不会一辈子脸红呢?”   周赦回过神来,目光重新锐利。   “许嘉音,不要总是嘻嘻哈哈!”   许嘉音立即鼓起脸,装傻卖萌眨眼睛。   “嗯。”   周赦满脸的红潮褪不去,冷着脸按住他肩膀。   “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许嘉音乖乖照做。   “我好喜欢你。”   周赦眼神深邃起来,同时眉宇间冷意消散,好像有阳光洒下。   他微抿了嘴,语气克制:   “我也喜欢你。” 第72章 新生   周赦决定好要走,家里雷厉风行办好手续,交到他手上时,还有一张飞往M国的机票。   许嘉音大为震惊,震惊时间这么赶,更震惊机票的目的地。   “为什么还要去国外呀?”   “选拔之前,要封闭集训半年,我也是才知道要去这么远,居然不提前告诉我……”   周赦神色不太好。   许嘉音暂且压住自己的感受,挽住他说,“反正也大差不差啦,这恰好说明训练比较严格,对你肯定有帮助。”   周赦收起那叠厚实的文件,嘴里不悦,“他故意这么做的,怕我反悔,机票都买好了。”   他,指的自然是周震深。   父子俩积怨太深,不管是否真有关系,遇到坏心情的事,周赦第一反应赖他头上。   他脱开手,“我去找他!”   “哎!”许嘉音连忙拉回来,“多大点事啊,爸爸那么忙,别去打扰他了。”   周赦当然不干,“他要是真有那么忙,就不会闲得来算计我!”   许嘉音无奈微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感觉这是因为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   “那至少也应该提高告诉一声,让我做好准备,我还没有带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   许嘉音眨眨眼睛,笑说:“带我什么?”   周赦还在气头上,冷硬着道:“我去找他!”   许嘉音坚持拦住,“都说了不用了,不管是真隐瞒还是忘记告诉,就当是他的错,你让他一次不行么?那天挽上他还让着你了呢,你没发现?”   周赦停了下来,冷冷抿唇。   争锋相对的双方,一旦有一方让步,另一方就很难继续铆劲。   劝说好歹起了作用,许嘉音偷偷松了口气,这对父子关系水深火热,短时间内想要父慈子孝无异于痴人说梦,能彼此相让一次,已经算是很好的开端了。   他轻轻笑,哄小孩子一般,“好啦好啦,出发的时间也定下来了,这一走就是半年呢,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周赦没有说话。   许嘉音松开他,兀自走回房间,真替他收起行李来。他慢慢跟随进来,站在门关处,一言不发望着。   不管对于谁,这个消息都显得如此突然。   许嘉音不由感慨仓促,夏琬画告诉过他,过去的流程是先封闭集训,然后选拔,选拔接过起码要到大半年之后才能知道,不过以阿赦的能力,肯定是没问题的。   那时他便既高兴又惆怅,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他们必定聚少离多,但没想到聚少离多的日子这么快就要开始,热恋期都没享受过几天呢。   他们还没有去钟楼下约会,没有手牵手走操场的跑道,没有互相送过礼物,甚至没有以恋人的身份见过朋友……   好突然,就是。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他也不清楚哪些是必备品,哪些是违禁品,和军事化沾边的地方,物品用度肯定要比家里苛刻,再者,这些事肯定有管家内分办好。   他只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不想让手停下来。   谁能在分别面前不悲伤?那很难的。   倏地,他听见脚步声过来,正想回头,一双臂膀有力地拥抱上来,整个后背铁道部滚烫的怀抱里。   许嘉音吓了一跳,低声呼,“干嘛呀?”   怀抱他的臂弯尤其用力,比任何一次抱得更紧。周赦的声音微微发颤,“音音……”   许嘉音心中一涩,笑着回应,“怎么,舍不得我?”   许久不见回应,只有灼热的呼吸击在侧颈。   许嘉音抬起手来,轻轻拍拍他的胳膊,“一早决定好的事,可不能反悔哦,本来你的人生规划就是这样,因为我差点就给耽误了,现在还有机会,我感谢还来不及,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又是一阵沉默,周赦松开他,脸色些许奇怪。   许嘉音好笑,“心里话被我提前说出来了,不好受吧?”   周赦冷哼,“按照计划,至多三年我就能回来工作,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和别的alpha说话!”   许嘉音轻飘飘说,“你哥也是alpha。”   “夏町除外。”周赦霸道抢过他手里的衣服,自己叠好放进了箱子。   “我会拜托夏町照顾你,要是姓乔的两个再敢找你们麻烦,你直接找爸爸。”   许嘉音无奈一笑,点头,“知道啦。”   虽然这么说,但他总觉得,只要远离麻烦,麻烦是不会主动找上门的。   他也觉得分别很沉重,但忽然之间好像,也不是那么沉重。   三年,正好他也毕业了。   那时属于他们的人生,就要正式开始了。   明天依旧充满希望啊。   许嘉音跑上前去,打开衣柜最里面的门,指着那只大大的等身抱枕,“我说,这个东西能带去集训吗?”   好久忘记这件东西,猛然间被正大光明地拉出来,周赦脸一黑,“很明显不能!”   许嘉音笑得开心,“是么,好遗憾,那怎么办呐,之前想我的时候还能骑骑抱枕,以后只能骑被子了。”   周赦气得,“我没骑!”他到底怎么误会自己骑过抱枕的?!而且不管怎么解释就是没用!   “还是这么倔强,承认一下又不会怎样!算啦算啦,我们阿赦是男人啦,男人的面子很金贵的,我懂我懂,可是男人的需求也要正视啊,要不这样,我给你定制一个新的寄过去,硅胶的,只有我的屁股部分……”   周赦气得够呛,“许嘉音!”   “怎么了嘛,你嫌我屁股没有辨识度?”   周赦咬牙切齿,“找打是不是?”   许嘉音委屈鼓嘴,“那就是嫌我屁股本身了……我知道的,和外面的一些相比,还是不够翘吧……”   “你——”这人就是故意装听不懂,刺激他生气!   周赦忍无可忍,把手里的外套一丢,冲上来捉他。   许嘉音转头就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笑,没几步就被捉了回去。   房门“咚”一声关上,楼梯下面,周震深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无奈一笑。   这般笑容,显少在他脸上出现,侍奉在旁的老管家一阵惊奇。   他也跟随笑起来,眼角皱纹深深陷下去。   周震深斜眼过来,“你笑什么?”   他笑着答,“看到先生笑,觉得先生应该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所以觉得高兴。”   周震深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吹开茶沫。   “姑且算是开心的事吧,想起他母亲还在时,也曾这样打闹过。”   老管家渐渐收了笑容,再望向楼上,已是双眼深邃。   不管年轻的人生,还是苍老的残生,无非就是哭与笑。   -   夏去秋来,又到九月。   菁大一年一度的新生篮球赛,球场上奔跑的少年挥汗如雨。   哨音不断响起,比赛进行到最激烈时刻,场上忽然有男生滑了一跤,看上去极其严重。   比赛暂停,队员们纷纷围上前问候,却见他呆呆盯着远处的绿铁丝围栏。   香樟树又多长出一圈年轮,一如既往的树叶油亮,光影斑驳的路面上,身背画板的高瘦男生独自前行,脑后随意挽起的头发散下三两丝,正在风里荡着。   被他吸引,全球场的男孩望着这边,直到那侧影消失,彻底捕捉不见。   “喂喂,刚刚那走过去一个好看到爆的omega,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吧,我也看见了……”   “什么鬼!去要微信啊!”   “啪”一声,看上去是队长的人往男生头顶结实来了一下。   “要什么微信,你们不知道那是许嘉音吗?”   男孩们一致一愣,然后变色。   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许嘉音学长……   男孩们搀扶起身,望着空荡无人的林荫道,不约而同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许嘉音学长啊,那没戏了,一堆比他们优秀的alpha抢着露脸,就算他们再早出生几年,估计也没戏的。   最新一届校草投票刚刚结束,美院许嘉音的地位无可动摇,论坛里少不了阴阳怪气的,说他新换的发型太中二,以前明明很随意的现在玩起矜持人设了,对人爱答不理,背地里肯定还是一样随意……当然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种全然不同的声音,说他已经有主了,对象是个很恐怖的家伙,最好少在背后造谣人家。   对于这些,许嘉音本人已经无动于衷。   反正从小到大,他都是活在话题中心的人。   那时请完一段长假,重新返回学校后,功课作业耽误不少,说好报名的球赛最终也没去成,昏天黑地地度过了期末,生活重新归于平静,和从前并没有太多不同,要说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身后再也没有江言形影不离。   用江言的话说,现在总算能对他放点心了。   许嘉音淡然一笑,许多隐瞒的深意无需点破。   正午的阳光尚且刺眼,走出香樟树的小道,沿陡峭的斜坡往上,一转头,瞧见了球场上那群失魂落魄的小学弟。   视线相对,小学弟们抓耳挠腮,装作没事样子继续打球,一张张脸上却都烧起来了。   不由自主地,许嘉音勾了嘴角。   这一届学弟,过于青涩可爱,让他想起某人当年。   男人是会成长的,男人青涩的几年是最为珍贵的,那几年里若是喜欢上谁,不管结局怎样都是要记一辈子的。   “叮——”手机正巧在此时收到消息,他低头往包里翻找,找到那部专属联系的手机。屏幕渐渐熄灭,映出更为成熟的脸庞,嘴角比先前更为上翘。   他忽然奔跑起来,长腿毫不保留地迈开,后脑的头发遭狂风穿透,似散非散,散了一半,散了大半。   球场上的迷弟再一次看呆了眼。   迎着风,许嘉音跑上坡顶,又见林荫道,他飞快穿过,终于来到沥青的马路边。路边行人道上布满放课的学生,有一堆挤在蓝色站牌下等待校车,往前几米人群稀松的地方,停着熟悉款式的黑色轿车,老远就能看见看车的花白头发管家。   许嘉音跑得像风,灵活迅速穿过人群,向着汽车旁站姿笔挺的高大背影跳起来,准备一把抱住。   那人反应奇快,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转回身,奇迹般正面接住了他。   许嘉音跑得满脸通红,一激动,眼光浸出水意。   “阿赦!”   周赦不明显地勾了唇。   满路人群侧目,许嘉音有主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什么人能降服那个妖精一样的许嘉音啊……大家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可惜对方压根不给机会,短暂亲密过,藏宝贝似的关进了车里。   汽车绝尘,众人唏嘘,继续走自己的路。   至于车里,那不过是别人的故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