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高岭之花的爱人》作者:画彩仙灵   文案:   全世界都认为我配不上你   田恬(受)×苏聿容(攻)   小太阳×高岭之花   田恬这辈子没什么反骨。   认认真真追男人、老老实实当舔狗。   毕业后考进一个科研事业单位,干了五年干到副科。朋友都认为他有手段,同事都猜测他有背景。   无语,他有个毛。   临时被拉去招待中标乙方,乙方的苏总惊为天人。   苏聿容是田恬舔过但劈腿的前男友的plus pro顶配版。田恬就喜欢这款高岭之花。   所有人都认为苏聿容不可能和田恬在一起——两位当事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他们爱得激情热辣、人尽皆知。   夏天很甜。   热爱很浪漫。   ~~~~~~   ((甜口,很辣,微酸。别的没有。)) 第1章 赞美女神朱丽珍!   每年春节假期放完回来,人事上基本都会有一个或大或小的变动,到了四月初,文件发下来,田恬评上了副科。年芳三九二十七获得了一个老气横秋的title——田副科长。   这事儿去年领导就和他通过气,年底的《年度考核登记表》一再嘱咐他认真写,写出亮点写出成绩,要体现高度拔高站位。言语之间颇有暗示。   田恬把红头文件保存起来,以后有其他晋升、推优之类的,聘用文件都是需要提供的材料。顺便截了个图,发在“不老女神全球粉丝后援会”的群里。   粉丝群就三个人,田恬、老田、女神本人朱丽珍女士。是田恬建的,他取的群名是“一家亲”,后来突然有一天被老田暗搓搓改成了这个颇具舔狗风采的名。有次被同事李姐看到群名,问他粉的谁,林青霞还是赵雅芝。田恬实在是不想全家组团丢脸,选择牺牲自我:“其实是西门无恨。”李姐一口水喷出来。   朱丽珍对待消息长期是已读不回的态度,她兴许看见了,截图发到了至少三个姐妹群,但没工夫回复儿子。   老田相对社交圈子没那么广,他只能在本群敲锣打鼓地恭喜了一番,然后圈自己老婆表功:“@朱丽珍 嘟嘟看到了吗?我平时教儿子的职场技巧没有白教吧,你还看不起我,你看,没有我他能行吗?”   看到这条消息,田恬抿起嘴来,他没有退出微信,把手机摊在边上,等着看他妈出来笑话他爸。   五分钟后,朱丽珍:“你是说你干到退休才混到副科所积累的那些职场技巧吗?”   田恬在写办公会材料,听到手机震,瞄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财务高姐姐路过,看到他笑,打趣他:“哟,这么高兴。”顺便卖个好,“你的工资系数从下个月开始调成副科待遇,五险一金我这两天都在重新给你算啦。”   田恬说:“麻烦高姐了。”其实他对这些没概念,系数是个1.1还是1.2来着,他也不清楚,反正干这一行又发不了财,多也多不了几个,他家庭条件很一般,就一套老房爸妈住着,一辆小车他和老田岔着开,再加一套有房贷的公寓。他们一家人都是知足常乐的性格,金钱观念比较淡薄。   高姐见他不很热络,心中暗道“果然有来历”,嘴上忍不住试探:“当然啦,工资都是小钱,田副科也不差这些,是吧。”   田恬谦虚地笑了笑,说:“差不差都得奋斗呐。”   高姐脸色怔了一下,带着不太自然的微笑走了。   田恬决定在“不老女神全球粉丝后援会”群里援助一下弱者:“也不能那么说,刚刚遇到一个棘手难题,正好运用到了我爸教的职场技巧:有人试探你的背景,你就假装高深;别人说你有钱,你就说还行。”   “有用吧?”老田说。   “有用,一句话结束战斗,赢麻。”   老田得意非凡,立马又圈老婆,原地撒欢。   田恬从小都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智商也平平无奇,本科在一所二流院校学的工科专业,毕业时统计总成绩,他混到了全班前10%,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学有所成。他只是老老实实把那些考试尽力完成了,做题技巧还行,专业知识学得稀烂。   果断放弃了继续深造,大三找工作时尝试过找专业相关的,但总得来说,每次面试回答问题,他感觉自己像在学鸡叫,听着确实是鸡叫,只是在沟通层面上不知道究竟对没对。   后来决定考个编制,从大三就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书,考前冲刺了俩月,考上一个科研类事业单位。按部就班地混了五年,年纪轻轻混上这个副科长,实属意外之喜,同事李姐悄悄给他八卦,说他的晋升是为了给谁当凳子、腾位子,这些田恬都不清楚,反正只管耕好自己那一亩三地。   粉丝群里妈妈没理会老田的“嘟嘟嘟嘟”,只当老公高兴地发了疯,她问田恬:“晚上回来吃饭吗?”   看来父母要给他庆祝,田恬心情不错,边琢磨想吃什么边敲:“要。简单点,别搞复杂了,我想吃糖醋排骨、醋溜白菜、番茄蛋汤。”   消息还没发出去,看到朱丽珍的消息:“要回来顺便带半只你单位对面卤鹅过来,不想做饭了,想吃大鹅。”   田恬删掉重发:“……好的。”   还是老田善良一点,给儿子发了一个199红包以示鼓励,最后199都变成了大鹅飞进了朱丽珍的嘴里。   第二天快下班时,院里办公室田承明处长给田恬打了个电话,让他今晚一起去食堂雅间吃个饭,提前联系职工食堂卢经理点好菜。   田恬本来打算下班去健身的,这下黄了,田处长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命令直接下达了,田恬也没得说,问:“好的田处,一共几个人?有没有忌口的?”   田处说:“你等我数一下啊。”说着声音远了点,“1、2、3……加上你一共12个,看着点就行了,我们6点准时去食堂。”   田处的声音听起来挺随意的,田恬猜不是接待重要访客或者领导,多半是友商或者同行单位吃个便饭。他打开柜子掏正装的手缩了回来,预备将就身上的休闲服去吃饭。   田恬给卢经理打电话点好菜,瞅准5:45开始往食堂去。   边走边理了理衣服和头发,他今天穿了件微微紧身的白色运动T恤,包裹出他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外面套了件有点厚度的牛仔外套,下身穿一条灰色运动卫裤。浓密的头发用一点发蜡抓得乱中有序,看着像一个美式男高。   “是不是太幼稚了?”他心里有点后悔,“男人当了副科长就该在着装上成熟一点。”但正装又太高调,他决定参考单位50+熟龄男职工,去买一件皮尔卡丹立领商务男装,或者他爸退休前穿那种纯黑飞行员夹克。   到了食堂雅间,等了不到十分钟,院办公室田处带着一群人进来了,众人寒暄着坐下。   彼此简单介绍过,原来对方是一家供应商的负责团队,今年初中了他们单位的一个招标采购,今天过来谈项目、签合同。谈得挺愉快,到了饭点儿就安排在食堂简单接待。   田处对承安建工的人说:“呃我们院办的这些人,小陈小张这几个你们应该都熟悉了,这一位是田恬副科长,这回你们公司承建的‘5000吨测力实验室’就是他们科室的,以后说不定还要打交道呢。”   少不了一通你吹我捧。   卢经理进来送歪嘴,田处让走凉菜,“热菜再等等,还差一个人。”   承安建工的一个人说:“田处,苏总刚刚说在停车了,马上到。”   田处就对卢经理说:“那热菜过10分钟上。”承安建工那人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忍住了。   田恬猜到他想说什么,准备热菜还需要时间,现在让厨房开走,等苏总到了刚好上桌吃饭,无缝衔接。但院办的田处是个讲究人,人家苏总一进来发现菜都上好了,那意思不就是“一桌人就等你一个”吗?多少显得不够尊重。   这10分钟不磨蹭不行,而且也不是白等10分钟,菜上来之前大家还好再寒暄两句,热热场子,没有对着一桌子菜瞪眼白话的道理。   苏总进来了,大家全体起立打招呼,田恬正在倒酒,混乱中抬头看了一眼门口,顿时手腕子一软,酒倒到桌布上去了。   这就是承安建工的苏总?苏断他的手腕,二两歪嘴都端不动。   田恬咽了一口唾沫,红着耳朵混在人群里喊“苏总”。   田恬以为他这一声混在许多招呼声里,肯定可以省略不计,没想到苏总似乎捕捉到了,偏头看了他一眼,冲他莞尔一笑。   为什么?一定是他叫得太浪了。   妈呀。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颜狗,看网络上的“不心动挑战”没失败过,那些擦边男或者小奶狗或者大帅哥从来无法触及他的灵魂,他看他们时心情非常平静,就像一个冷漠的姬崽。   现在他的灵魂不仅被触及了,还被苏总抽出来,升到半空,跳了一段浪漫华尔兹。   苏总穿着深色休闲西装,戴一副银框眼镜,个子很高、冷白皮、头发一丝不苟、五官精致又脱俗。   爱了。   赞美女神朱丽珍。   作者有话说:   小狗儿子老狗爸爸~一对副科长~快乐父子狗~   写一个属于夏天的故事,阳光灿烂西瓜味!   一个是撩人的小太阳,一个是酷酷的大帅比! 第2章 要到帅哥微信啦!   田恬考进来就是力学研究所的,算是业务部门,和机关的办公室其实挨不着边。   前年办公室成立了基建科,当时缺人,办公室负责人田处长到处抓人,有一次在院里和田恬打了照面,就看上了这个年轻小伙子。   原因很简单,基建科经常要跑工程现场,当时正是夏天,天天三十四度高温,没个好身板扛不住。   田恬正好喜欢健身,个儿高精神面貌好,看起来就是个能搬砖的。一问,还会开车,就是他了。   然后把田恬从力学所借调到基建科扎扎实实干了两年。   田处对小伙子非常满意,好说话能吃苦,晒脱了皮照样跑现场。这样很好,老同志和姐姐们都能安心呆办公室吹空调了。   田恬也觉得还行,反正动脑子搞科研他脑子又不好使,处关系搞内务他也不擅长,天天在外面走动着,就当露天撸铁了。   后来基建科走上正轨,田恬又回到了力学所。按理来说,机关从各个所借调人去用,用了两年应当是顺手的,这种情况下就会顺势把人留下,正式转到行政编制,待遇会好一点。   不巧的是,有别的人需要安排科长的待遇,只有基建科还空着一个,但是再加一个人又会超员,因此只好把田恬退了回去。   田恬其实觉得没什么,在哪儿干活都是干。但机关领导心里过意不去,觉得有点亏待他,借调人员工资待遇还是原部门发放,由于他人没在部门做事,就发得比较低,两年下来的差旅补助都很费劲。   条件合适的情况下,就给他考虑了一个副科。   由于苏总后来,等热菜的工夫,田处给苏总介绍了一下今天他们的列席人员。   快到田恬时,他手心都冒汗了,比大学社团活动做自我介绍还紧张。   “这位是田恬,力学所的田副科长,也是我们基建科的元老。”田处说。   结束了,田恬憋住了没脸红,松了口气,对苏总讨好地笑了笑。   谁知田处接着扬起音调说:“也是我们研究院公认的帅哥男神!”   憋不住了,田恬对着苏总饶有兴致的笑脸,脸慢慢热起来……   说到院里评选男神这件事,田恬真是悔不当初。   几年前工会一时兴起,在院里搞公投评选“男神女神”的活动,什么年代了,怎么会有这么土得掉渣、尬得满地找头的活动,这不是把尴尬癌患者往死里逼吗。   要求每个部门推选一位参赛嘉宾,男女都行,发三张生活或者工作照、写一小段生活感言,放小程序里全院公投。   他们主任想推荐30岁非常漂亮的李姐参赛,李姐大摇其头,顺手就把刚来的新人田恬坑了:“还是让年轻人多点机会表现吧,刚来那个大男孩还挺阳光的。”   这种事一向都是逮着年轻人坑,没办法,田恬挑来挑去,挑了三张照片交给工会,一张骑山地车的,一张在吴哥窟寺庙前咧嘴笑的,一张戴着生日帽的。   没想到职工们都很感兴趣,几百号人陆陆续续参与投票,时不时讨论点评身材颜值,本来以为这已经很虐了,没想到工会还能更虐,他们把投票结果写成工作简报发到OA上,推送给每一个职工……   简报上当然贴上了得票最高的“男神”和“女神”的照片,田恬压根没想到自己能评上,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全院闻名。   对于一个颜值普通的人而言,这和小博美非要给藏獒配种有什么区别?非常不自量力。   但李姐不同意他的观点,她摇着3厘米穿戴甲说:“你多好看,属于氛围感帅哥,又干净又阳光,腿长屁股翘,脖子和肩该细的细、该宽的宽。”   李姐自己不去,光会忽悠人。田恬暗暗诅咒她穿戴甲戳进键盘缝里去卡死,不切手指取不出来那种。   这之后,院“男神”就成了一个他甩不掉的title,总是被拿出来说,院里同事相互说就算了,对外交流时,领导把这当成一句不得不说的社交语录:“田恬,我们研究院公认的帅哥男神!”   就很尴尬。   特别是此刻,当领导面对真正的极品帅哥,还拿小博美当藏獒的时候,真的是监介——裸/体级别的尴尬。   田恬在心里泣血:“领导,你开开眼吧,你这一句话,丢脸的不止是我,是整个研究院400个男职工……包含你在内。”   田恬猜,自己的脸多半红了。   苏总认真地回望他,笑了笑,亲切地说:“田副科,幸会。”   田恬躲闪着他的目光说:“幸会幸会,叫我小田就行。”   苏总说:“起来我比你虚长几岁,那我就冒昧喊你小田科长,行吗?”   还行“吗”?行啊!你长得帅,叫什么都行……   他又意有所指地问:“小田科长看着面善,老家是哪里?”   田恬说:“是沉年县的。”   苏总点点头。   类似的问题田恬遇到过多次,只要他和田承明处长一起出现,不知道的人都以为他们俩有亲戚关系,因为一个姓。总是拐着弯问一问。其实就是巧合,田处是本地市里人,田恬是县城人。他在单位里是纯素人,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他又笑着问:“你们科研院和科技厅平时打交道多吧?科技厅的副厅长也是沉年县的,你们那儿真是人杰地灵。”说完探究地等着他回答。   狡猾的商人,他就不能是因为身材好身体棒评上的副科吗,非得话里话外打听他头上有谁。   这种问题老田早就教过,田恬游刃有余地回答:“副厅长也是沉年县的吗?这我还真不知道,好巧。”   苏总最后说:“那小田科长劳烦你以后多指教。”   田恬和苏总隔着三个人坐着,处于一个非常不便于偷看的角度,拧着头转过80度去看他会显得很刻意,田恬尽量控制着,后来二两小酒下肚他就不知道了,眼睛开始乱瞟。   跨过两个承安建工的人,再跨过田处的大光头,就能瞟到伊人吉光片羽般的侧颜,从田处光头的地平线尽头时隐时现。   周围人在聊什么他都听不太真切,全副身心都被绳子串着,险险挂在那边的眉骨、鼻梁、下巴颏上。悬着,又惊险又迷醉。   二两酒绝不是他的水平,他应该是被商业精英的翩翩风采迷晕的。   “小田,你老看我干什么?苏总没酒了。”田处突然扭过来说。   田恬惊了一下,回过神来:“哦,哦,好的,我去拿。”   苏总看了他一眼,说:“小田科长,等等。”对田处说:“田处,一瓶刚刚好,你刚刚不是说后天要体检?我已经喝好了,今天就这样行不行?”   田处说:“刚刚你敬了我三个,我才敬你两个,不喝了怎么行。而且小田都还没敬你呢……诶,小田,你怎么也没酒了。”   田恬也不知道,可能光喝闷酒了。   苏总看着一丝酒意也没有,看着更好看了,仿佛刚喝了二两仙气。   苏总说:“你是大哥,我多敬一敬你是应该的。小田科长,我们既然都没酒了,就以茶代酒吧。”   田恬微微皱眉说:“才喝了酒,别喝茶了,我去拿个酸奶。”   说完他去找卢经理要奶,卢经理在冰箱里翻了翻,说:“酸奶豆奶都没了。”   食堂的小卖部东西很少,就那几样,主要是卖给那些不来食堂吃饭、想把卡里的钱用掉的职工,大多数时候都是职工想买什么,告诉卢经理进货,卢经理再买回来卖给那个职工。   田恬:“椰树椰汁有没有?或者旺仔牛奶也行。”   卢经理:“旺仔牛仔有,还有娃哈哈AD钙奶。”   “来两瓶娃哈哈。”田恬喜欢酸酸甜甜的口味,在纯甜的旺仔和酸甜的娃哈哈中间选择了后者。   卢经理:“都是一板一板卖的,12,刷卡。”   田恬抱着一板AD钙回到雅间,用新筷子戳了个洞,然后绕到苏总右手边,给他的酒杯里倒。   这会儿田处在和别人说话,苏总周围暂时无人打扰,他挺有兴趣地看着汩汩流入杯中的奶,忽然说:“谢谢你,小田科长。”   田恬努力控制表情和动作,好让自己显得举动比较自然,他清了清嗓子说:“不谢,苏总。酸奶没有了,这个挺好喝的,酸酸甜甜的。”   “嗯,这东西居然还有,我还以为它二十年前就停产了。”苏总的语气居然带了点儿怀念。   田恬:“怎么会,一直在卖的,可能是因为你长高了看不见,它一般放在货架下层。”   “三十喝这个会不会有点幼稚?”   其实田恬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苏总一看就是场面上的人,飞天茅台82拉菲XO白兰地才该是他的杯中之物,单位食堂的歪嘴已经很委屈他了,这会儿连个酒后酸奶都没有。   田恬想尽力挽回苏总的印象,舔着脸说:“二十七喝这个有点早,三十喝它刚刚好。”   为了用自己的幼稚凸显苏总的成熟,他没有给自己倒进杯里,而是另外拿了一瓶,插上小吸管吸溜了一口。然后轻轻磕了下苏总的酒杯:“苏总,敬你,欢迎你以后常来。”   苏总端起AD钙奶抿了一口,“小田科长别客气,苏聿容,我叫苏聿容。”   田恬浅浅一笑,眼睛亮得摄人:“聿容,哪两个字?”   不知为何,苏聿容觉得他的目光里充满挑衅和引导。真是没想到,这么古板陈旧的单位里,还藏着一个不俗的人物。   苏聿容突然好胜心起,故意说:“不好意思小田科长,今天没带名片夹,改天补上。”   “那加个微信?”田恬是站着的,他居高临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发给我看看,我想知道是哪两个字。”   苏聿容突然觉得他想为难别人,倒叫别人占了主动,难怪年纪轻轻能混上副科,是有一点左右人心的手段在身上。   苏聿容一进来就留意到田恬,听到一把带点儿撒娇的嗓音叫“苏总”,吃饭过程中余光看到他频频扭头看自己。   从小被人追求到大的,一天之内能被“一见钟情”十八回,经验丰富的苏聿容几乎是一秒看穿田恬的倾慕之情。   并处之泰然。   只是没想到会被怼着要微信。   还不能不给——这是刚签下来的甲方,一个背景摸不透的年轻新锐。   作者有话说:   苏:哼第一次见面就看穿你不怀好意(°_°)   甜甜:( ^ω^ ) 第3章 住在鸭子店隔壁!   加上微信,田恬快速扫了一眼名字和头像。   名字是“苏XH”,头像看不清,好像是一幅手绘图。   田恬不好意思当面细看,他收起手机,带着一颗怦怦乱跳的贼心溜回了座位。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朱丽珍常说他有时候脸皮薄得像肥皂泡,有时候又厚得像次元壁,忽厚忽薄给当妈的增添了很多育儿困难。后来她总结到:平时不好说,关键时候还是挺厚的。   他要微信那会儿肯定是厚的,不然不能要得这么理直气壮。要到以后那点气又消散了,除了视奸,他想不到这微信还有何用。   突然手机轻震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居然是“苏XH”的消息提醒,他抖着手点开,消息内容是“聿容”。   哦对,他要微信的理由是问他的名字。聿容,真好听,那微信名“XH”又是什么意思?再继续问就不是厚脸皮而是唐突了。田恬很好奇,但是没法儿问。   他想着回复一个什么好呢,平时他要么回“收到”要么回“~”表示收到。   现在回“收到”显然不合适,他敲了一个“~”,但是越看这个波浪越觉得不对劲。   显得自己好浪。   他仿佛听见自己嗓子里发出了一些见不得人的拟声词。   “小田科长。”   “啊~”   田恬:……   刚刚那个声音是谁发出来的?田恬想把自己的脖子截取出来,丢地上和它撇清关系……   苏聿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举着半杯AD钙奶,带着亲切的笑容说:“吓到你了吗,抱歉。想和你碰一个。”   “没事……好的。”   “后天正式开始施工,希望小田科长有空常来工程现场指导工作。提前给我发消息,我带你转。”   “好的好的,苏总太客气。”都是场面话,田恬也没有当真。   可苏聿容的笑让人如沐春风,翩翩风采太美妙,田恬晕头转向,心想有没有可能“我与青山相看妩媚”?   一顿饭没吃多久,八点左右就散席了。   院办小张出去抽了支烟,回来说下雨了,他去找卢经理要了几把伞,分了下,发现不够。   田恬今天本来打算去健身,背了一只纯黑的健身包,他在里面塞了各种备用物品,一摸,果然有一把伞。他默默贴近苏聿容走,走到门口时,在他身边撑开伞,自然而然地举到两人的头顶。   为了装帅,他买的雨伞特别大,几乎能把两个人的上半身一起关进小黑屋。   其他人都被阻隔在外,田恬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疑心那个“咚咚咚咚”的声音太大,会被苏聿容听见。所以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田恬平时喜欢健身和跑步,闲来无事还会在健身app 上炫耀一下配速和心率。这会儿他的心率一定飙到180了。   轻轻的“嘀嘀嘀”响起。是运动手表在提醒他心率超标,注意控制运动强度。   苏聿容也听见了,因为他微微偏头,似笑非笑地看向田恬。田恬很窘迫,幸好小黑屋里光线欠缺,他胡乱解释:“提醒吃钙片的闹钟。”   苏聿容好像轻轻笑了下。不确定。反正田恬觉得更窘了。   很快走到院里的露天停车场,苏聿容的司机已经到了。   田处是喊的代驾,苏聿容和田处互相道别,人群散开,各有回家的路。   苏聿容朝自己的车走去,田恬举着伞跟上,还帮他开了车门,然后把伞撑在车门边,看着苏聿容弯腰坐进去。   关上车门后,苏聿容打开车窗,说:“谢谢你小田科长。”   田恬摇摇头,示意没事,“慢走。”顿了下还是没忍住,弯下腰低声说:“清明要降温,多穿点。”   苏聿容听了轻轻勾起嘴角,看了眼他身后,似笑非笑地说:“小田科长,不用送送你的正经领导?”   田恬跟个痴汉似的,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没给田处打招呼,他回头去看,田处的车已经一溜烟开走了。   田恬平时都是地铁上下班,今天打了个车回去,一路上心情都很雀跃,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溶解了城市的灯光,一切都模模糊糊闪闪烁烁的,像苏聿容离开前的眼睛。   城市很平凡,却因为有了一个心动的人而塞满了他的形象。   到了他的小loft公寓,田恬火速洗漱完成,躺到了床上,给自己摆了一个很舒服的姿态,然后摸出手机,开始研究苏聿容的微信。   其实他可以在坐车回来的路上看的,要到了微信他一直很期待,但越是期待越不想随便打开,就像面对一份礼物,一本期待已久的小说,总得把自己弄妥帖了,来个最舒适美好的相见。   他先认真琢磨了一下“苏XH”这个名字,小孩?鲜花?笑话?都不像。   真的很好奇,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问他。   点开头像,果然是一副手绘图,没有水印,是谁画的呢?能让他珍而重之地当作头像。这是一副铅笔素描,画的一栋小房子,不是特别写实,而是……这该叫什么?速写?既潦草又精准,有的地方还标注了数据。   也对,苏总是建筑行业的,画小房子、修小房子都是他的工作。   田恬欣赏了一会儿小房子,看到角落有一个潦草的落款,他用两根手指放大看,是“XH.su”。居然是苏总自己画的,为什么这么好看的人,有能力,还有才华。田恬酸了。   朋友圈是半年可见,全是和工作相关的,没有一点私人信息,田恬有点儿失望,但也觉得正常,那样一个清冷贵气的帅哥,当然不会天天发油腻自拍……   油腻自拍!   糟了,田恬想起自己的朋友圈儿,好像发过自拍!还有青春伤痛文字!   直奔自己朋友圈……   最近的一条就是前几天,他在父母家抱着狗妹妹一起拍的自拍。   狗妹妹的丑发挥稳定,地包天的嘴、朝天鼻、桂圆眼、黄不拉叽的毛。   他自己只穿一件白背心,灰色运动卫裤,手臂里夹着狗,腰太细,人太骚……   怎么会这样,发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在客厅铺着瑜伽垫练了一组“腹肌撕裂者”,出了不少汗,所以只穿了一件背心,狗妹妹在旁边跳来跳去瞎捣乱,随手抓着它拍了一张。   可是,谁会听他解释啊,人家苏总只会想:这男的四月初就穿个背心,好骚啊。   不对,苏总不会看他的朋友圈。   不对,万一呢?今晚应该对他印象不差吧。   纠结来纠结去,田恬把这一条设为私密。   继续往下翻,他发的没有逼格的朋友圈还挺多的……以前想发就发了,根本没想太多。田恬想要不干脆设置只显示最近一个月的内容好了。   可是万一苏总也想要了解他呢?   他打开他的朋友圈,只看到一两条内容,会不会感到失望?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想着对方又意犹未尽?   田恬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滚起来,看起来像被一个隐形人无情蹂躏着。   最后他决定不设可见范围,而是一条一条检查一遍,把实在见不得人的黑历史设为私密。   他舍不得删,黑历史也是他真实的历史,以后和苏总混熟了,再给他看也没什么……   不对,他哪有机会和苏总混熟……更不可能搞到那么优秀的男朋友……   不对,为什么想到“苏总男朋友”,他就感到脸热……   别这样,舔狗没有好下场。   还是不对,老田就是舔狗一条,他不是混得还行嘛,朱丽珍女士是真女神,年轻的时候漂亮,如今也非常气质。   舔狗就舔狗,苏总肯给舔也行啊。他命令舔哪里就舔哪里。   欸别想了,别发散,别骚了。   整整十年的朋友圈,尽管他发得并不频繁,也是翻到了十二点。   十二点搁平时他都睡觉了,所以翻着翻着田恬睡着了,今晚上满脑子苏聿容,睡着后自然而然就梦到了他。   梦到他望着自己,一双璀璨的眸子,里面装着雨夜都市。   田恬并不是一个容易心动的人。严格来说,他二十七年人生中,只为两个人心动过,一个是唯一的前任,一个就是苏聿容。   前任叫安文甫,和苏聿容是一个类型的,连名字都一样斯文有品。戴着眼镜,学经济学的聪明学霸。田恬很喜欢他,热烈的相爱持续了三年,最后被甩了,怎么挽留都没用。田恬心碎了一地,本来以为对这一类型的人会PTSD,没想到,又遇到一个进阶版的安文甫。   可能这一类型就是他命里的情劫。   安文甫移情别恋的事把田恬伤得很深,至于苏聿容,田恬其实只敢偷偷欣赏,给他塑个金身,他都未必真敢追求。   不知睡了多久,田恬被一阵异样的声音吵醒。   他懵了几秒,然后跳起来打开床头柜摸出耳塞戴上。   怪声音来自隔壁,隔壁是家男性按摩店。懂的都懂。   如果有人询问田恬,看起来美美的loft公寓适不适合年轻人买来自住,田恬一定能救一个是一个——别买,这不是一条买住宅钱不够的折衷路线。这是一场冒险。   田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一开始还算可以,落地窗很大,一个人住很美。后来陆陆续续搬进来许多各式各样的工作室,美甲美发美容、K-pop hip hop 舞蹈工作室、婚纱摄影、律师事务所、留学咨询机构……人员进出复杂,公共卫生难以保障。   这都不算什么,直到某一天开始,田恬隔壁常常传出激情澎湃的声音,他以为隔壁住了对感情很好精力充沛的情侣。   那会儿田恬二十五六,天天听这个,不可能不起反应,又刚和安文甫分手,那叫一个孤枕难眠、抓心挠肝。   常常在黑夜里瞪着一双羡慕的眼睛,直到隔壁完事儿才能睡着。   后来有一次同事李姐到这栋公寓一间美甲店做指甲,款式比较复杂,边做边和美甲店老板聊天,做了整整八个小时,把能聊的全聊了。   隔天上班儿,李姐兴奋地问他:“你是不是住中心城邦那个公寓?”   “你知不知道1204号是个按摩店?只按男客那种。”   “不知道?嘿嘿。告诉你,他们表面是按摩店,里面也是装修得像个按摩店,按摩床什么的都有,其实按摩只是羊头,你猜狗肉是什么?”   “屁股。”   “团购app找不到的,他们在交友软件上找客、接单。谈好了就约在店里先按摩,再……”   “我怎么知道的?美甲店老板娘说的。”   “老板娘怎么知道的?按摩店小男生认识她,他们聊天来着,那个店的小男生还想找她纹眉来着……”   “什么??!!你住1206?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姐那天笑得真的很大声。   田恬觉得很凄凉。 第4章 办公室情景喜剧!   今天那个小受叫得很大声,不知道是真的爽还是想早点完事儿下班,耳塞都挡不住他的淫辞浪语,直往耳朵里钻。   一方面他唾弃这些人不讲素质,另一方面他又控制不住地立了起来,剑指苍天,硬得能劈砖。   这不怪他,自从和安文甫分手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一场鱼水之欢了,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来一次酣畅淋漓的撞击和快乐。   但是目前,这对他而言很困难,田恬从小挺老实,成年了也从来没约过,他觉得没有爱情的滥交有点脏,也很空虚。他只能接受彼此了解彼此相爱为基础的性/爱。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符合他一切性/幻想审美的苏总聿容,想着他,下意识夹紧腰部以下,在被子里顶了顶。如果老天开眼,让他把聿容搞到这张床上,他一定叫得更大声,狠狠报复回去。   唉。   做梦吧。惨无人道。   田恬抱着被子下了loft 的隔层,准备去楼下沙发上睡。沙发可以拉开,变成一张1.4米左右的床,是备用着给朋友们睡的。沙发距离隔壁做生意的位置稍微远,再戴上耳塞,声音基本听不见了,除非那个小受拿着扩音喇叭叫。   一夜都没睡好,不过第二天上班精神还行。   田恬呆的实验室是两进的,外面一间坐了两个人,里面一间坐了四个人。田恬坐在里面,还有33岁的李姐、58岁的杜乘龙,以及一个新调来的小伙子王思梦。   田恬和李姐共事的时间最长,关系也最好。田恬刚来的时候,听大家都叫28岁的她“李姐”,其实挺不理解的,因为她在遍地高学历的研究院年纪不算大,而且长得青春貌美,天天打扮得像个坐骑成了精。   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真名就叫李姐。大概是她爸妈对她的人生定位就是当姐,所以后面又生了两个。罚款罚得卖屋赔地。   李姐人和名字是两个东西,平时待人接物主打一个“怼”字,对什么都特不忿,还敢说。   其实她刚参加工作时也不这样,做事不分份内份外,特别隐忍和善,看不惯就都忍着,回家之后再哭着捶墙。   后来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在人事关系上躺得特别平、看得特别开,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年纪大了发现了人生真谛”。田恬也不知道她到底发现了啥。   接近十点,所领导突然转到他们实验室,当时刚调过来的王思梦正在专心致志玩手机,领导检视了一圈实验室,走的时候问王思梦:“给你找的旧电脑还好用吧?”   就这么个简单的问题,王思梦嗯嗯啊啊了半天,最后说:“好用,还行……”   所领导说:“那在电脑上看吧,手机屏幕好小喔,不方便。”   话音刚落,田恬手机屏幕亮了,他看了一眼,李姐连发三条微信。   不理解:“噗笑死老娘。”   不理解:“《论领导的说话艺术之“发现下属玩手机”》”   不理解:“中午去喝奶茶?我给你八卦这个王思梦,刚打听来的。”   田恬等领导走了刚拿起手机准备回复,领导又回来了,田恬默默把手机藏进袖子里。   领导:“对了小王,你去跑个腿,去承安建工送份补充技术合同。需要他们法人签字盖公章的,不要合同章要公章,日期空着回来我们盖完章了填,有好几个地方要签字的,别签掉了哈。他们苏总今天在,你最好是守着他们弄完带回来,要是今天他们弄不完,你催着点,明天早上再跑一趟,中午之前带回来,财务那边急着要,带回来交给院财务的乔处长。承安建工那边找张明鑫经理对接,联系方式你问院办基建科要一下,承安建工知道在哪儿吗?不远,你扫个自行车去。”   领导一篇话把王思梦干懵了,事儿其实不复杂,要点就那么几个,常办事跑腿的人肯定一下就能抓住重点,也知道上哪儿找人,怎么说话。田恬没有仔细听,都明白了个大概,这事儿搁他,分分钟办完。   不过王思梦也许是没什么经验,瞪着眼看着领导,一脸懵逼。   “啊……好……嗯……我不知道承安建工在哪儿,院办找谁要谁的联系方式?什么合同呢?在哪儿?”   田恬袖子里的手机震了下,估计又是李姐在同步吐槽。   领导估计也有点无语,顿了一下说:“张明鑫的联系方式和承安建工的地址,都可以问基建科,他们科室人应该都知道。合同估计还在财务那儿,你随便找谁问问吧。”   王思梦:“哦……”   “但我不会骑自行车。”   袖子里的手机震了好几下,田恬猜李姐在疯狂吐槽。其实田恬此时的内心活动应该和李姐大同小异,就是颇无语,又很好笑。   领导应该也无语了,他发出一声若有似无、很短促的叹息,选择放弃继续和王思梦对话,转头对另一边坐着的田恬说:“那小田跑一趟吧,这会儿有空吗。”   田恬能说什么,只能说:“好的,没事,我抽时间去,材料一会儿弄。”   这也是老田教他的小技巧,面对领导安排的临时的或者分外的事情,不得不做但是要表示“我很忙但是也很重视你的安排”。   田恬站起身,准备先去财务拿合同,再去基建科问问。走出实验室前,李姐忽然叫住他:“诶田恬去哪儿?”   她明明听了全程,这会儿故意装大瓣蒜,田恬:“去跑个腿。”   李姐有时真的很犀利,她略作惊讶地说:“啊?跑腿?那个材料今天之内我要汇总哈,赶快!”   领导还没走,当然也听见了。田恬又被李姐搞得无语又好笑了,那个材料明明说不急的,这周之内交给她,这会儿故意说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王思梦,顺便擦挂一下领导。   一天天跟看办公室情景喜剧似的,田恬暗笑了一下,出门去办事了。   补充合同是一式四份,蛮厚的,田恬在计财处的沙发上坐着,把需要对方签字盖章的地方用铅笔轻轻圈起来,再把那一页折了个角,数了三遍,确认要签字的地方一共有6处。然后要了个文件袋装上,还带了支签字笔。   今天天气不错,初春的阳光温暖和煦,出来走走办事感觉也不错,他扫了个自行车一路不疾不徐地骑过去。   也就两公里不到,很快就到了,承安建工是个很大的公司,在市中心写字楼拥有最好最显眼的一到四层办公区域。   张明鑫到楼下大厅接到田恬,两人聊了两句,张明鑫很客气,请他去二楼的访客休息室坐着喝杯咖啡,“田副科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去办,不过公章有流程,估计办完需要个把小时。”   个把小时已经很快了,田恬他们单位签字盖章更加缓慢,大概需要四五个人审批,他客气了两句,说:“你们这边盖完,我带回去,我们审批合同加用印估计要好几天呢,弄完会尽快把你们那份送过来。”田恬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免得到时候说他们甲方傲慢。   张明鑫笑着说:“没事没事,大单位流程多,我们都理解。”   张明鑫叫了个文秘给田恬煮了咖啡,田恬独自坐在休息室,一边小口抿咖啡,一边胡思乱想,上来的时候看了眼楼层索引,他猜测苏聿容的办公室在四楼,听张经理说苏总一上午都有会,今天估计是没机会偶遇他了。   田恬其实很想遇见一下他,倒不是想做什么,就是想看他一眼,听听他好听的声音,闻一闻他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水味。想想就能快乐回味一整天。这就是偷偷欣赏美人的好处,既不会让对方困扰,也不会让自己患得患失。   不过直到张经理把签好的合同送下来,他都没有偶遇苏聿容,这是自然的,他又没有走出休息室,苏总也不会闲着东走西走。   张明鑫留他吃午饭:“田副科,旁边那个茂业CBD开了个新餐馆,我们好几多同事去打过卡了,说做的本地菜很地道,我还没去过,正好今天中午有空,咱们一起去试试?”   张经理和他们苏总一样,说话亲切不生硬,田恬听了爱屋及乌,不受控制地又想起苏聿容。   田恬笑着说:“多谢,不过今天约了同事喝奶茶,下次有机会我请张经理去吃。”本来打算中午睡一会儿的,昨天没休息好,不过李姐一直在叨叨叨,似乎言之不尽,非得拉他中午开吐槽大会,就约在旁边的茂业CBD。   张经理没再说什么,送他出了写字楼。田恬骑车回去,骑到中途,他停在路边,从文件袋拿出合同又看了一遍,认真欣赏了一会儿苏聿容的签名,他签得真好,字迹铁画银钩、大气端正,都说字如其人,在苏聿容身上真是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话说回来,他也只见过聿容一面,怎么可能知道他究竟如何呢?不过是看上别人的美貌罢了。   过去田恬对自己看人的眼光一直挺自信,自从被安文甫甩了之后,这自信荡然无存。更何况,聿容和文甫本来就是同类型的帅哥。   田恬还是掏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他的签名。   拍完又想到,“聿”字并不常见,他认识这个字,还是因为历史课上学到的“杜聿明”,他又打开百度,搜了下这个字的含义,这是一个象形文字发展来的,是“笔”的意思。   真有韵味。田恬又在心里念了两遍“聿容”,喜欢得很。抛开他的人不谈,就这个名字就充满情人的韵味,聿容、聿容。   回去交了合同,差不多正好是午饭时间,李姐叫上他,两人散着步往茂业走去,差不多1公里出头的距离,挺近。   作者有话说:   五一旅游回来啦,今天能不能多写点? 第5章 be了!彻底be了!   李姐点了杯热芋泥加一份名字很复杂的贝果,田恬看到实物觉得就是中间有个洞的肉夹馍。田恬点了一杯果茶加一个单人披萨。   李姐三下五除二把贝果干掉,然后开始疯狂吐槽上午的事。田恬感觉她声音太大,瞪着她,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唇边说“嘘!”。李姐挥挥手说:“你放心,我早就看过了,周围没单位里的人,你要是不放心我给王思梦起个代号叫Sam,领导叫leader,假装我们是外企的,哈哈哈。”   田恬和李姐坐在奶茶简餐店的户外座位上,李姐背朝大街,面朝店里,能看到店里所有的客人,而田恬坐在她对面,自然看不到背后都有什么人,不过他能感觉到,他背后那桌是坐了人的,有轻微的动静。   既然李姐说没有单位里的人,田恬就放心了些,淡定地吃着简餐听她讲脱口秀,时不时被她逗得笑得椅子乱摇。   “……卧槽,‘但是我不会骑自行车’,这都是什么话,老娘见过喷子见过傻子,没见过这种坑子,我错了他不应该叫Sam,改一下,他的代号是Ken。”   “哈哈哈哈哈……”   “你说Ken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是不是不想做事,所以伪装成笨蛋?那也不能老坑同事吧,天天从早玩到晚,跑个腿还不乐意,我要是leader我就让他爬到承安建工去。反正都是个残废。”   李姐损起人来是真不委婉,真不打折扣,田恬听了都觉得她残酷。   为了安抚她,田恬说:“没事儿,我还挺乐意跑腿去承安建工的。”   李姐:“为什么?”   田恬:“他们公司有个大美人。感觉贼聪明、贼有文化。”   李姐诧异地说:“不是吧,你又要当舔狗?”李姐是单位里唯一知道他性取向以及前男友的人,还明里暗里帮他挡了不少单位里的雌蕊桃花。   田恬挥挥手,示意她不说这个,李姐又说回Ken同学身上,说得唾沫横飞,激情四射,其实故事本身是个老掉牙的故事。   “我早上不是说打听到Ken的来历吗,我就奇了怪了,我们部门又不缺人,怎么突然调来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是从一个业务毫不相关的部门调来的。我特意去他原来的部门打听了,他是在原来部门呆不住了,大家都讨厌他,两边都难受,他就动用背景换个地方呆。至于为什么弄来我们部门,还不是因为咱们leader情商高,帮senior leader解决难题呗……”   “我看着也够烦的,Ken是哪一年的来着?”   田恬喝了一口果茶,回答她:“98年。”   “说他68的我都信,一身臭老头子毛病。”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恐地说:“不是吧不是吧,这就是传说中的‘95后00后整顿职场’?救个大命!这哪是整顿职场,这就是坑80后90后普通同事。妈的。”   田恬说:“感觉不是这意思。我认识几个00后同事,挺好玩儿的。不喜欢你就当没这个人,有坑我帮你挡着。”   李姐一甩头发嚣张地说:“谁怕谁,敢坑我?看我不怼死他。再说了,Ken的背景快退了吧?就他那50g的脑花,还不够我烧烤塞牙缝的。”   她也不是平白嚣张的,她有底气,她的底气一是脑子聪明有技术,二是对晋升没兴趣。只要无欲无求,在他们单位就能超然物外。虽然爱怼人,但该乖觉的时候乖觉得很,所谓“对上不对下、怼下不怼上”。   两人对面坐着吹了半个多小时水,忽然,田恬觉得自己身后那桌的人站了起来,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这里。给你点的奶茶都快凉了。”   听到这个声音,田恬感觉自己的直肠也快凉了……   是苏总的声音,他上午还在想念的声线,难道他一直坐在他背后?   田恬悲凉地想:确实没有同单位的人,但是有乙方的老板我的男神啊李姐,我看你改名叫Ken吧你个坑货。   他们刚刚都聊了什么?甲方的颜面何存?   事到如今,只能死扛到底,田恬坚决不回头,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来个尴尬的相见。   另一个声音响起:“聿容,久等了吧,临时接待了一个客户。还给我点了三明治?谢谢。”   “聿容”,叫得真甜蜜,简直叫出了他的心声。   李姐眼冒精光,凑近田恬悄声说:“喂,听我说,先别回头。你后面有一对好养眼的基友,两个人都不比你差,给蜜我同情你,优秀的男人都已经组队成团了,为什么就你单下了?”   田恬:“……”   你能闭嘴吗。再说你的声音真的不小。   李姐没有听见他的心声,继续实况转播:“诶?刚来这个男的我居然知道,是ZC银行福梅路支行的行长。”   田恬:“……这你居然都知道,你亲戚?”   李姐:“不是,他挂着工作证呢。那家支行是我们单位托管账户的银行,我听财务高姐八卦过好几次,说那个支行的行长叫程季彦,条件特别好,她还想介绍给自己女儿呢。哈哈哈哈哈,下午我要去告诉高姐,问问她有没有儿子。”   田恬:“……”   苏聿容有对象了,他明明很伤心的,伤心的情绪还没来得及冒头,就被李姐掐死了。别人还是行长,听声音也很年轻,又是一个青年才俊,搞金融财会的,说不定又是田恬的理想型。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安排这么多他的理想型,但一个都不属于他。   田恬沉浸在片刻的怨天尤人中,忽然,他看见街上走来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被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姐牵着。田恬发觉自己气糊涂了,居然看个小孩都觉得长着苏聿容的脸。   “爸爸!”   田恬:“……”   小孩子蹦蹦跳跳跑到他身后,似乎抱住了苏聿容的腿,又喊了一声:“爸爸。我要喝奶茶!”   父子俩长得真像。是亲生的吧。   be了,彻底be了。   苏聿容有同性对象,还有一个亲生儿子。田恬脑子转了几转,脑中出现一些似是而非的狗血剧情。他求助地看向李姐,想听到一些颇有见地的高论,但他从李姐的眼神中,看出她的cpu也烧了。   “渣男。”最后她发出审判。“给蜜,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单下了是因为你最优秀。”   “谢谢……”有被安慰到。   两人沉默地喝饮料,背后两大一小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喝饮料。   快到一点四十,苏聿容和程季彦应该要回去上班,小孩被大姐带走了,听对话那应该是他的保姆。   程季彦说:“聿容,我今天能早点走,六点半来接我好不好?一起吃个晚饭。”   苏聿容:“好。”   田恬全程盼着他快点走,别发现自己。但是,他居然绕到田恬正对面,对垂着头、企图用果茶挡住脸的田恬说:“小田科长,刚刚看你们忙着,没好意思打扰你。我先回公司了,下次请你喝奶茶。”   不了吧,都be了。   我在你心里是八婆,你在我心里是渣男。   “咦?苏总你怎么在我背后??不好意思刚刚一直没看见你。好的好的,苏总慢走。”   成年人,谁还没有两幅面孔? 第6章 回到家里真治愈!   今天田恬接连受创,心情很不美丽,下班以后决定回父母家,回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睡个安稳好觉。   这房子买的年头比较早,位置在2.5环,靠市中心的老房子,还是叠拼小洋房,总共四层,一家两层,田恬家在3、4层,没有电梯,也没有地下车库,他们家的丰田小车就停在每栋楼下的小停车场。   房子是多年前朱丽珍女士挑的,不得不说她很有远见,当时还不像现在动辄几十层的高层住宅,那时电梯住宅刚刚兴起,大家都赶时髦追求登高望远、俯瞰城市繁华,同样的预算下更倾向于买二三十层的高楼。但朱丽珍坚持要买多层住宅,她主张“接地气”、更靠近绿植的楼层,老田加田恬两个追时髦的懂哥懂娃都没扭过她,朱丽珍在家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地位。   住了十多年,这房子成了所谓的稀缺住宅,容积率极小,安静又私密。虽然不敢舔着脸说自己是别墅,但和现在新建的叠拼别墅看着也差不多了,还在市中心呢。   田恬走进楼道里,还没到三层,房门就打开了,狗妹妹摇头摆尾地砸出来。它听惯了田恬的脚步声,每次田恬踏进楼道里,狗妹妹听见就会跳起来给他开门。   走进门,看到老田一只脚蹬在裤腿里,单脚站在电视机面前,冲着门口骂他:“唉我正换裤子呢,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不怪狗也不怪他自己不讲究,反而骂他,田恬气结,反手把门大大地打开,让四月的春风涤荡他爸的裤裆。   老田骂骂咧咧狼狈地跳进房间里去,“我看电视剧正看到精彩的地方!这孩子打小没眼色!”   朱丽珍从房间里走出来,笑吟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帅小伙子回家啦。”朱丽珍是个好妈妈也是个好朋友,喜欢抱儿子,也喜欢夸儿子。田恬从小不管遇到多少来自外界的否定,在朱丽珍这里,他永远都是最好的帅儿子。小时候田恬很臭屁,对朱丽珍赐予的“全国最帅”这个名号信以为真,后来遇见了安文甫之类的真正的帅哥,他才算知道了朱丽珍的亲妈滤镜有多厚。   田恬临时回的家,没有给父母打招呼,他们没做他的饭,这会儿两口子一起挤在厨房里忙活,试图在半小时内添两道好菜。   田恬听着他爸妈在争论没有化冻的排骨能不能直接做糖醋排骨,一边好笑地逗狗妹妹玩儿。   狗妹妹大名叫“田妹”,和李姐的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李姐自称“不理解”,而田妹是真正的“甜妹”。最近娱乐圈儿女星流行当甜妹,在田恬看来,都没有他家狗甜。   田妹是只哈巴狗儿,一个土得掉渣的品种,估计也就在电视剧《大宅门》那个年代比较流行。现在人都养哈士奇金毛萨摩耶泰迪……连中华田园犬都能在哈巴狗面前炫耀血统。而田妹则继续叠buff,不但土还丑,地包天、外八字、黄白杂毛,唯一的优点就是性格很甜,它从小就能分清家里每个人的脚步声。   那时候田恬高中毕业,考上外地的大学,他走了之后,他妈忧伤地对他爸说:“家里突然没有畜生了,还挺不习惯的。”   过了几天,他爸就带了只小奶狗回家:“喏,家里又有畜生了。”   朱丽珍见了嫌弃地说:“拿走拿走,我可不会伺候。”   老田说:“又不用你伺候,你看看就行了。”   朱丽珍还是不想要,不管养什么畜生,她总怕不能善始善终。   老田就说:“送回去估计会被丢掉,我在宠物店一眼就看中了它,我想这么丑的狗,除了善良的朱丽珍女士,没人会对它好了。真要送回去?”   朱丽珍被气笑了,不过也答应留下小奶狗。田恬长大成人已逾九年,小奶狗也九岁多了。   爸妈添了他爱吃的糖醋排骨、番茄炒蛋,田恬吃得开开心心的,直到朱丽珍突然问:“诶田恬,小安今年过年没来拜年,也没打电话,他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田恬噎了一下,含糊其辞地说:“他啊,忙吧,不知道。”   朱丽珍:“你没问问他?”   老田:“前几年每年都上门拜年的,去年没上门也打了个电话,今年没有。好朋友之间要多关心,他不说,你要主动问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朱丽珍对着老田说:“以前来时不时来我们家住的,最近一年多没来了吧,是吧老田。”   老田点点头,两口子一齐看向田恬。   安文甫一直是以好朋友的身份出现在田恬父母面前的,他一直说很喜欢他的父母,偶尔会来家里吃饭、间或住一两晚,他们家房间多,田父母住在楼下,楼上是田恬的房间和客房,还有一个大大的露台。   那些日子是美好的,田恬很珍惜安文甫,这是他一见倾心、努力追求来的爱人。田恬带他进入小时候的世界,看房间里的收藏的漫画和同学录,夜里田恬不锁房门,等着隔壁客房的安文甫偷偷溜过来亲吻他。   他们在露台上看过中秋的月亮、堆过雪人、就着妈妈做的小菜对酌喝酒谈天说地。   随时想起来都觉得很美好。所以分开的时候,田恬很舍不得他。曾经他非常自信,以为自己能够追求到任何一个符合心意的良人,后来他知道他其实没有朱丽珍说的那么好。在他最难过的时候,他发誓,下一次要找一个爱他的人,而不是他爱的人。他要做那个被挽留的人。   田恬一直没有对父母出柜,不是怕他们鸡飞狗跳不能接受,而是想带一个确信未来的人到父母面前,让他们看到一段清晰的、可以白头偕老的感情。得要有那么一个令他无比确信的人,他才能对父母说:放心吧爸爸妈妈,我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我会很幸福。   面对父母询问的目光,田恬只好承认了能说的一部分:“说实话,和他没有联系了,闹了点矛盾。别问了,不想说。”   老田夫妇沉默了一瞬,没继续追问,老田淡淡说:“没事。”朱丽珍也轻轻说:“没事。”   两句“没事”,好险让田恬落下泪来。   之后就没再为这事难过了,他们吃过晚饭,一起出门溜了溜狗妹妹,还买了很多水果回家吃。   回到家田恬在露台上做了一组“腹肌撕裂者”,然后在镜子前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八块腹肌的窄腰,接着洗个澡歪倒在床上。   刚才散步的时候老田和朱丽珍聊到一本小说,老田说他二十年前读过,职场人可以看看。田恬打开微信读书app,找到那本《沧浪之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起来。   正看得发困,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户外俱乐部认识的朋友秦原。   “田儿,清明有空吗?俱乐部打算清明搞一个跑山活动,去屈阳山,上山下山一共83公里,在山上营地露营一晚。来不来?”   田恬听到有集体户外活动,很心动,问:“清明假期前两天还是后两天?”   秦原:“选的后两天,知道大家可能第一天要去扫墓。”   田恬确实清明节当天要回县城老家扫墓,当天就能来回,接着去参加跑山,假期很充实。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秦原:“行,数你最爽快。具体通知一会儿队长发群里,你看看,准备好东西。对了,这次活动有个OG要参加,据说是个大老板,还带着赞助回归的,跑出名次的有奖品礼包。爽不爽?”   田恬:“什么礼包?印公司logo的雨伞水杯?”   秦原:“不能,人特有钱,说是户外装备、露营装备什么的,都是硬货,你指定舍不得买那种。加油吧少年。”   田恬眼睛亮起来,衷心夸赞:“老板大气。这破俱乐部还有这样的OG我是没想到的。”   秦原:“老板赚钱太忙,好几年不玩儿了,我进俱乐部的时候都没见过他。最近可能突然想挽救一下中年发福。哈哈哈哈哈哈。”   田恬:“哈哈哈哈哈哈。”有奖品拿,反正跟着高兴。   挂了电话,田恬弹起来翻衣柜,跑山的穿着和跑步、健身的不太一样,虽然也能混着穿无所谓,但田恬文具还挺多,有的放这个家了有的放在公寓里,他打算提前选一身帅的。虽然俱乐部里肌肉男和糙汉居多,并没有他中意的款式,但他可以帅给小花看、帅给大树看、帅给小溪流看。   选了一身穿上,又去鞋柜里找了一双登山鞋。朱丽珍看见了都说好看,她的审美很好,喜欢松弛不刻意的打扮,即便是特殊场合比如登山,也没有必要使自己显得很用力。她也很会夸人:“好看,看起来就是大山的儿子,很有生命力。”   这一晚上不用担心隔壁买卖双方谈生意的动静,田恬开着《沧浪之水》的AI读书,在平铺直叙又意味深长的字里行间中,坦然睡去。 第7章 中年富商的情史。   清明假期第二天天气无风无雨,从市区去屈阳山下汇合开车需要个多小时。田恬从家里开了丰田出来,还绕道去接了秦原,秦原说天天开车上下班,放假了不想开车,田恬就接着他一起过去汇合。   秦原把装备扔进后备箱,跨上车就说:“田儿,今天跑山我不和你搭伙,我准备搞一搞那个中年富商,拉拉关系。”   田恬:“好,原哥门上给你放了瓶矿泉水。”   秦原:“谢谢田。一会儿你不用管我,想去冲奖品就去冲,我陪中老年在后面夕阳红慢摇。我打听了,人家是做工程的,别误会,不是一般二般的包工头,正经大公司。混熟了说不定老哥就能发展副业了,什么边角料的活儿都行啊,搞搞绿化带、倒腾个路灯什么的。”   田恬连连点头。秦原是国企上班的,四十来岁,在公司里大概混到头了,自打认识他,田恬听到的最高频词就是“副业”。这很正常,体制内绝大部分人都是螺丝钉,对很多呆得久的中年男性而言,“副业”两个字就是汇仁肾宝片。   “哎呀,要延迟退休咯,年轻的时候老说妈的这工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现在不是了,现在对公司而言我这种员工才是食之无味、弃之大吉。”秦原在副驾伸了个懒腰,闲闲地抱怨。   今天起得特别早,田恬有点儿犯困,索性和秦原聊天提神,他附和道:“就是,我就盼着单位能一切顺利,让我混到退休。我得至少65退休呢,还要干40年,我和单位都不容易。”   秦原:“你还年轻,你就没有别的想法?对了今天要是从中年富商那里发展成副业,老哥带你一起做。”   田恬:“谢谢老哥。我就废柴一个,别说副业,正业我能干明白就不错。”   秦原:“多明白才算明白啊?你们待遇怎么样,去年发多少奖金?”   别人对这种问题或许比较忌讳,但田恬无所谓,别人打听他都实话实说,不加任何主观修饰:“去年个税app上统计的,全部145000。”   秦原:“哦,那少啊,扣完10个左右。唉,干鸡毛。”   又说:“那老哥还比你强点,到手将近20个。”   田恬听了还是忍不住有点酸,秦原天天喊穷,但也比他收入高一倍。本来没当回事的,这会儿不禁认真考虑起讨好中年富商的事。原哥搞绿化带,他倒腾路灯?回去得好好想想有没有这方面的渠道。   一路上秦原都在聊大政方针、国际局势,田恬边听边思考如何讨好中年富商。   一会儿见面聊什么?   聊聊育发植发?他在电梯和地铁广告上看过几句广告词:你的钱,花在了妻子身上、花在了孩子身上,就是没有花在自己头上。   聊聊人参鹿血五鞭酒?他见办公室58岁的杜乘龙托人给他泡过,据说一两强身健体,二两妙手回春,三两长生不老。   聊聊中产户外装备?中年男人有三宝,钓鱼、茅台、始祖鸟。不过自己穿着最普通的迪卡农,几千一件的始祖鸟他聊不着。   聊聊青春岁月码头往事?哥一看就是个实业家,是不是从码头扛包干起,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浪里淘金,到如今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估计都不行,他口才一般,比不得旁边的原哥口若悬河。   实在不行只能出体力,等富商爬累了,他把富商扛上山去。希望富商能在二百斤以内吧。   整个会面的基调就定为忠厚老实、孔武有力。   田恬规划得挺好,到了地方等了一会儿,一辆低调的七座商务豪车停在他们面前,队长喊了一句:“到了到了!”   豪车私密性极好,漆黑的防窥膜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况,驾驶座和副驾位分别下来两个人。田恬判断副驾那位应该就是出赞助的中年富商,他符合田恬想象中的富商的形象,五十岁左右、挺括的头型、商务休闲装、肚腩有点大。   田恬对他露出一个质朴的笑容,嘿嘿假笑着打招呼,混在人群里说“路上辛苦啦、还顺利吧?”   秦原凑上去,把富商堵在了车门边,“副业”好哥俩原地展开了一些溜须拍马的社交活动,小嘴滑溜摩擦力为0,谁听了都得保持匀速直线运动。   这时,后排自动车门缓缓打开,先出来一条穿着登山裤的长腿,接着钻出一个年轻热辣的苏总聿容。   田恬:?   俱乐部队长说:“苏总你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赞助呀!下次再带赞助就不让你参加了!”   田恬:……   原哥你也改叫Ken吧。   现在就是很后悔交了这些没有档次的朋友。   苏聿容很随意地从车里拎出一只登山包,“没事,很久没来了,不好意思空手参加。”   这俱乐部最早是他高中的时候为了混申校履历随便搞的,那时候就是砸钱,拉一帮人搞活动。主题基本是户外运动+沙漠种树,户外运动+大运会,户外运动+乡村扶贫……什么正确搞什么,虽然是混履历,他在的时候俱乐部井井有条风生水起的,后来他出国念书,丢开没管了。   本来以为没有他的资助,俱乐部早解散了,一次偶然碰见高中同学,也就是现任队长赵阑,才知道它居然还一直存在着,并且时不时有组织一些户外活动。只是很穷,喝水都得自带,连做个横幅都要大家AA。   看见苏聿容出来之后,田恬缓缓后退,企图抹灭掉刚才存在过的证据。但被错认的“中年富商”没有放过他们,很爽朗地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苏董的司机,那一位是苏总公司的司机。”   原来前排两个都是司机,一个是某个苏姓董事长的,一个是承安建工的。也对啊,大人物不会坐副驾,真是傻了。   这点儿小知识不光单位商务礼仪培训讲过,打小就听老田念叨,关键时候忘了,就这脑子还是别搞副业了吧。   秦原也是愣了好一会儿,中年富商他只是在“中年”上头能有共同话题,青年富商他真没见过。   绞尽脑汁想怎么打开局面呢,人家已经迈着长腿往山口走了。   就从田恬面前丝滑路过,对他若有似无点了点头,田恬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   早知道他之前是在场面上对他客气,叫他一声“小田科长”,离开了单位平台,田恬什么都不是,而苏总到哪里都是苏总。   田恬心里是失落的,他想到以前追求安文甫时,他们都是学生,他在同一列去大学的火车上遇见他,喜欢,说追就追了。那会儿他是个普通本科学校的,安文甫是名牌top 10的,他觉得这点差距没什么了不起。   可是这点差距只是相交线的初始,随着时间的推移,剪刀差就越来越大。安文甫越来越高,田恬越来越低。   苏聿容和田恬,更加连相交都没有,是一组平行线,苏聿容高高在上。   田恬拉住秦原,低声说:“歇了吧原哥,苏总的绿化带可捆不到你腰上。”   秦原:“认识啊?怎么说?”   田恬:“我看过一点他们公司资料,就是感觉不行吧,你看这些事儿他像好说话的人吗?”   秦原摇摇头:“不像。”   屈阳山是片野山,被很多户外运动爱好者先驱硬刨出了一条路,沿途做上了路标,当地政府也意思意思稍微弄了弄,架了一点必要的石板路和木栈道。   田恬是徒步翻过雪山的人,这点土路和密林不在话下,他连背包上的登山杖都没有抽出来。   赵阑是俱乐部队长,经营连锁儿童街舞培训班的,特有活力一个人,一言不合就能来个breaking ,走在最前面带路。   田恬走在苏聿容后面,本来以为苏聿容看上去美丽斯文,应该不大强壮的,但是很显然苏总有着西装暴徒的潜质。这会儿穿着登山运动装,架着银框眼镜,后脖子上沁着薄汗,又像个暴徒书生。   辣就一个字。   光看着这个脖颈子,田恬就生理性脸热。   同学之间聊开了,称呼就比较随意了,赵阑高中时应该和苏聿容关系不错,他们在前面聊起来一些校园里的事,田恬在后面竖着耳朵听得甘之如饴。   苏聿容如他所料,从小聪明优秀,在田恬眼里是什么样,估计在别人眼里也是什么样。他是许多少男少女青春回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田恬觉得很遗憾,他的青春里没有过这样一个人,即便是有,以他平庸的面目也无法走进他的世界吧。   赵阑是个话篓子,擅交际,高中好多同学他都还联系着,聊着聊着跟汇报工作似的,开始对苏聿容一一细数同学们的去向。   田恬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容哥,记不记得程季彦?那会儿死命追你那个。”   田恬耳廓都快二次发育了,在他的意念里拼命长大,等待着这段关键对话,连风吹草动他都嫌吵。   苏聿容漫不经心地答:“嗯,当然记得。前几天还一起吃饭。”   赵阑很惊讶:“啊?什么意思?你们在一起了?”   苏聿容:“算是吧。”   赵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明白了,给个机会。”   苏聿容不知做了个什么表情,田恬看不见,心痒痒的。   随即又变得消沉,从高中追到现在,得有十年了吧,就只是给个机会,只是模棱两可的尝试。怎么感觉这个程季彦挺惨的。田恬替他感到难过。   赵阑可能是觉得话都说到这儿了,不替老同学打个助攻有点说不过去,他笑哈哈地说:“还记得吗,有一次几个同学去你家玩儿,程季彦也在,你妈妈让你吃一种药粉,治过敏的,他看见你吃得难受,自个儿跑药店去买了百来个空胶囊,还有挖耳勺,回来坐那儿把药粉一点点灌进空胶囊里。我们都玩儿游戏机呢,就他坐那儿一下午装药粉。这事儿我记一辈子。”   苏聿容还是那副淡淡的腔调,“嗯。”   赵阑:“那些胶囊你后来吃了吗?”   苏聿容:“忘了。”   赵阑挺巧的嘴,被苏聿容两个字给干沉默了。 第8章 你被踹了小垃圾!   感觉到苏聿容明显不愿多说,赵阑就换了话题。   走到一个开阔一点的地方,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超过田恬、苏聿容、赵阑,快步往山上奔去。   甭管这俱乐部当年有多牛逼,现在就是一野鸡俱乐部,偶尔还有凑热闹遛娃的。有放屁都恨不得搞出个仪式感的闲散中老年,还有一脸厌世仿佛来找东南枝的大学生。大家圈子挺远的,凑到一起也不用刻意社交,愿意聊天聊天,不愿意聊天埋头走路也行,没有人干涉别人,气氛还挺融洽的。   前面有一根横下来的树枝,弯个腰就能过去的,赵阑来了一个breaking,弄一手泥。挺大个人了,有时候行为幼稚得慌。他跃起来倒退着走,说:“诶田儿,问你个事儿。”   “说。”   “上次你介绍来那个学员,那个小男孩儿,还挺有天赋的,他家长喜欢街舞吗?”   田恬:“哪个小男孩儿?我给你推了那么多同事小孩儿。”   赵阑:“就李确。”   这孩子田恬熟,李姐的儿子。   “哦他。”   赵阑跳起来,越过苏聿容拍了他一把,“别跟哥装酷,多说两句!”   田恬看他手好像蹭到苏聿容的肩膀了,粗粗鲁鲁的,干脆提了一步,与苏聿容并排走。   “说什么,鸡娃还用自己喜欢吗?还是你想办成人班?有韩舞他妈兴许喜欢。”   赵阑:“韩舞真没有。你跟李姐挺熟哈,跟你一个办公室。”   田恬笑了,他猜出来赵阑什么意思了,乐呵呵地逗他:“嗯,还打听到什么?”   赵阑一会儿正着走,一会儿倒着走,登山杖在手里晃来晃去的,就是没拄到地面上,田恬揣着手踢了一脚他的登山杖,提醒他:“小心点儿,别打到人了。”说完侧头看了苏聿容一眼,苏聿容也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赵阑说:“还打听到离婚、小孩儿归她、姥姥偶尔来帮忙带、比我大三岁。”   秦原在后面听见了,插了句:“赵队长你日子过得太顺心了吧,想给生活上一点难度?”   赵阑:“害你不知道,那姐姐特舒服。是吧田儿。”   田恬睁着眼睛瞎掰:“是,知性、温柔,说话还好听。人称研究院高圆圆。”   赵阑:“我见过的家长多了去了,都抱怨三岁以前最难带,睡不好、没自由,我现在就想无痛当爹,直接给我一个六岁的大儿子。好爽。”   秦原给他竖了个大拇指:“生意人,真有头脑。”说得赵阑挺得意。   赵阑对田恬说:“帮我约出来,吃个饭。”   田恬:“你不会自己约?”   赵阑:“约了,没答应。”顿了下,他像想到了什么,瞪着田恬说:“难道你转性了?你们俩……”   暗恋中的人真是疑神疑鬼,田恬淡淡道:“我跟她只可能是第四爱。”   赵阑和秦原俩直男没听懂,苏聿容突然低低地笑了几声。笑得田恬指尖发麻。   赵阑:“笑什么,什么爱?”   “对了田儿你最近什么情况?你那个对象就来了参加了一次活动,后面怎么没带了呢?”   田恬心想你快饶了我吧,苏聿容好像微微侧了点头,似乎是看那边的树子。   “别‘最近’了队长,分了八百年了。”   赵阑:“嚯,当日你恨不得杵在人家眼里,怎么说踹就踹了。”   田恬的回答简短而缺乏底气:“我没。”   赵阑不客气地笑了,拉长音调说:“哦……是你被踹了。小垃圾。”   田恬给了他一个冷漠的眼神:“李姐你自己去约。”   赵阑伸手薅住他的肩膀,“别别,别别别。帮个忙。”   他动作很粗鲁,把田恬推得一个趔趄,撞到苏聿容身上。   苏聿容下意识扶住田恬的腰,“小心点。”   他的声音特好听,低沉的,不亮也不闷。   苏聿容在他心里就跟玻璃柜里的艺术品似的,哪能磕碰,赶紧撤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苏聿容看他一眼,说:“没说你。”然后冲赵阑:“说你呢,小心点。”   “没事儿苏总,没撞疼你吧?下次他再创我你就闪开,他创不死我。”   苏聿容没说什么,快步往前走了。   身后赵阑勾着田恬的肩说:“草你别瞎几把撩,我们高中班上现在仅存这岌岌可危的一对儿。”   田恬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呢,谁撩了。”   赵阑:“你那个语气、眼神,不是撩是什么。你当我瞎?”   田恬:“是啊,钱也没少挣,去治治。”   田恬确实对苏聿容充满好感,甚至仰慕,但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掩饰得好好的,他对苏聿容的态度看上去应该像个阳痿还肛瘘的直男才对。   午饭大家吃的干粮对付一顿,下午四点左右抵达山顶目的地。   目的地叫“青溪营地”,“青溪”两个字就是营地的环境,前面有一大片荒原,春天荒草长势汹汹,白蝴蝶在里面扎着堆儿沾花惹草。荒原里有两条细细的溪流,平缓地注入尽头一条小河。   营地不算很大,扎了十顶棉布金字塔帐篷,每顶直径四米多,门口支着大天幕,里面空间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中央地带有石头围起的一个圈儿,里面残留着昨晚篝火的余烬。   一边拉着露天电影儿的设备,另一头角落里有一间24小时太阳能淋浴房,以及厕所房。   这块儿地势总的来说平坦,只有一个小坡,坡上架着一间原木搭建的木屋。田恬在门口看了一眼,像个小酒吧,里面有酒、有吧台,还有吉他和唱台。   “地方不错。”秦原对赵阑说:“今晚怎么住?咱们包了几个帐篷?”   赵阑:“不错吧,赵队还能有错儿?放假老板不缺生意,都是来看萤火虫的。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俱乐部留了五间,我们9个人,刚好。”   苏总肯定是单独住一个帐篷的,这不用说,秦原点点头,寻思和田恬睡一间。   赵阑招呼田恬:“田儿,过来给大家分分帐篷。里头有一张一米六床的,也有两张一米二床的,来,安排一下。”说完去找他的老板朋友打招呼去了。   熟人挤大床,不熟硬凑的住小床,田恬把其他人分完了,最后剩下两个大床帐篷。   “苏总住3号帐篷,行吗?原哥和我住5号吧。”   两人都没什么意见,秦原一手捶腰一手冲苏总比大拇指,说:“小田儿会安排,3号最好。”   一股油腻劲儿,田恬嫌弃地拉他的背包带,“走吧,去5号放东西。”   苏聿容本来没觉出3号和5号有什么区别,听了秦原的话,他才看了看。   3号在中心位置,去厕所比较方便,离篝火很近。有露营经验的人都知道,山区露营湿气很重,不是一般二般的重,半夜里最凉的时候,那跟泡水里睡觉似的。3号晚上靠篝火烤一烤也许能够好点儿。   苏聿容瞧了眼田恬的背影,看他去的5号的方向,那边临着小溪边,湿气最重不说,睡觉还要听水声。   “田恬。”   田恬回过头,“怎么了苏总?”   苏聿容拎着包走过去,“我住5号。”   田恬想说什么,苏聿容已经跨过他和秦原,“就这样,别啰嗦。”   苏聿容走远了,秦原说:“苏总人真不错。”   田恬把登山包扔进3号帐篷里,给秦原打了个招呼,独自出了营地。   屈阳山一面是陡峭的荒山,另一面却平缓,乡村小楼星罗棋布,成片的耕地欣欣向荣。   田恬走进一栋建得挺漂亮的农村自建房,在院子里和主人家交涉了两句。   他不说不笑时看着挺酷,又说又笑时面相温和可靠,没说两分钟就借到了一个红塑料壳的“小太阳”烤火器。   为了让人家放心,他还压了100块钱。   回到营地,他环视一圈,看见他们俱乐部的7个人在老板的小菜地里扒莴笋,苏聿容站边上看着,菜地旁有一只大笼子,他时不时捡几根莴笋叶喂兔子。   田恬远远看着他逗兔子的样子,无声笑了笑。   趁着没人,田恬把小太阳拎进了5号帐篷,帐篷当然是没有锁这回事的,营地都是游客,人不多,不怕人偷东西。   “青溪”是个休闲营地,主要是体验露营,没打算让客人挑战生存,因此帐篷里各种用品一应俱全,田恬找到插线板,把小太阳插上,晚上苏聿容要是觉得潮,可以直接开。   出帐篷正好碰到老板过来送驱蚊器,见了他,愣了一下。田恬跟他打了个招呼,两人聊了几句。老板叫他晚上去小木屋喝酒。   “我请你。”   “不了,我想去看萤火虫。”   老板笑了:“前面的荒草地就看能,看完过来找我喝酒。等着你。”   “行啊,怎么称呼?”   老板:“钟步离。”   田恬:“像个侠客。我叫田恬。”   钟老板说:“你住5号?这儿不太好住。”   田恬:“不是,一个同行的人住这里,我放个小太阳。”   “你挺热心。晚上记得来啊,我去忙了。”   “好。”   祸祸完菜地,俱乐部一群人开始弄烤肉,卡式炉、烤肉锅、肉菜调料餐具全部都是营地提供,他们动手烤一烤就行了。   钟步离过来送酒,跑两趟抬了四箱啤酒,大家连连摆手“喝不了喝不了”。   钟步离:“这么多人喝不了四箱?你们不行啊。喝多少算多少,喝超了我请客。”   赵阑:“你别鼓励他们喝酒,我们明天还得徒步下山,我们是正经户外俱乐部,不是来休闲娱乐的。”   钟步离又看了人群中的田恬一眼,“哦,挺正经,你们俱乐部正经是个好俱乐部。”   赵阑说:“你要留下一起烤肉啊?那得给我们打折。”   钟步离:“我这儿不打折,只免费。吃吧,我请了。今天忙,你们烤吧。”   田恬忍不住笑了下,这老板,是不是有请客的瘾。   可能他笑得太大声,钟步离又看了他一眼。 第9章 好好烤,不许撩。   田恬主动揽下替大家烤肉的活儿,他坐到锅那个位置,一抬头看见苏聿容在对面坐下了。   “苏总你坐头上去吧。”他指了指最远端的一个位子,“这种锅特别溅油。让队长坐这儿,他脸皮厚,油锅见了都摇头,说这猪皮炸不透。”   赵阑正摆菜,听见了笑骂了两句,苏聿容也笑了笑,说:“那你呢?不怕溅油?”   田恬摇摇头说:“我脸皮更厚,太阳核聚变见了我都得说:回去吧你才是文明之光。”   赵阑听了不答应:“凭什么我是猪皮,你是文明之光。文明是你家灯泡啊?”   苏聿容推推他:“你坐头上去,等着吃吧。别啰嗦。”   赵阑知道苏聿容不喜欢和人啰嗦,听话走头上去了,走之前指着田恬鼻子警告:“好好烤,不许撩。”   当着苏聿容的面,赵阑还说他撩,把他气死了,不敢看苏聿容,脸没处摆。   他拿着烤肉夹站起来,气急败坏:“别瞎几把乱说话,谁撩了。”   赵阑笑嘻嘻:“我说你的油,别燎到我们赞助商的手毛,火字旁。你听成什么liao 了?”   田恬吃了个瘪,心虚地闭嘴坐下。   是真心虚,所以过于激动了。他要是没那个心思,随便别人怎么说,他都不动如山。就是因为自己悄悄喜欢人家,生怕被看出来,所以草木皆兵。   坐下以后,田恬一直垂着头烤肉,烤了好几盘,分给大家,自己偶尔吃两块。   酒也喝上了,懒得倒杯子,一人一瓶拿着吹。因为田恬帮大家服务,所以每人都来敬他,很快一瓶啤酒见了底,脑子里浮上浅浅的眩晕。   苏聿容去找了个夹子,偶尔帮着翻翻肉,更多时候在打电话、发消息,可能忙着处理工作。也有可能是和男朋友聊天儿。   户外露营桌比较窄,只有60公分左右,苏聿容的双手就在田恬眼皮子面前晃来晃去。他想:又白又长,匀称干净,哪有手毛?赵阑瞎说。   吃得差不多后,主要活动就是喝酒和吹水,天色完全暗下来,中央升起了篝火,露天电影也放上了,放的《人在囧途》。   田恬喝了六七瓶啤酒,去厕所放了几次水。后来回3号帐篷加了件外套,独自朝荒原深处走去。   清明时分,春光乍泻,荒草有的已长到了田恬的腰际,可以猜测盛夏时定能淹灭脖颈。   这边远离营地,没有灯火,只有月辉,田恬小心地走着,避免踩进沼泽。   看到萤火虫了。最开始是一两只,再往里走,有五六只,继续往里,是一大片。画面非常奇幻。   田恬很欣喜,他赶紧掏出手机拍了一张,连同今天爬山路上拍到的风景,发到了一组图到朋友圈,没配文字,只配了个太阳笑脸。   他特意带了个昆虫观察瓶,在草里折腾了二十分钟,抓住一只放进瓶里。   观察瓶的瓶盖是放大镜,他透过放大镜镜仔细看了会儿,小虫的光一闪一闪的,觉得挺有意思。   手机在兜里响了一声,田恬拿出来看了一眼,那点儿快乐的意思顿时消失。   安文甫:“田恬,清明假期开心。”   田恬打开微信,刚发的朋友圈有9条评论,其中有安文甫的点赞。   可能看见他的朋友圈了,所以想起来给他发条消息。   分手这一年多,几乎每个节假日安文甫都会给他发一条祝福,会加上他的名字,让田恬想当作群发都不行。   当时是安文甫坚决要分,一点余地都不留,田恬尽力挽留,但他不会死缠烂打。一切结束,有遗憾但没想过回头。   事到如今,其实还是别再联系了比较好。   田恬无声地叹了口气,往上翻了翻对话,找了一条“谢谢,也祝你假期玩得开心”,复制,粘进编辑框,发出去。   发完以后,田恬望着萤火虫发起呆。   荒原的密草被风吹着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   “田恬。”   有人叫他,田恬回过神,扭头看向身后。   “苏总,你怎么来了。”他非常诧异。   苏聿容撑着一把伞,手里还拿着一把。田恬这才发现天上下起雨。   苏聿容把伞递给他,问:“在干什么?这么出神。”   田恬:“谢了。在看萤火虫。”   苏聿容朝周围望了望,“这里有萤火虫吗?”   下雨了,萤火虫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哦,刚才有,现在没了。你看,我捉到一只。”他举起手里的观察瓶,不过观察瓶里的萤火虫的光也熄灭了,它不发光时,在黑夜里很难看到。   苏聿容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确实看到一只黯淡而丑陋的昆虫。   “回吗?”他把观察瓶还给田恬,问道。   “回,老板还叫我去小木屋喝酒呢。”   荒原里只有一条窄窄的、人踩出来的小路,两人前后排往回走。   风雨打着草原发出缱绻的、动听的沙沙沙沙……   田恬说:“苏总,谢谢你给我送伞。”   苏聿容说:“不客气。谢谢你的小太阳。”   田恬笑了两声,心情变得很好,他突然想到一句诗,特别应景,叫《春雨》,想到就把它念了出来。   “下吧下吧,我要发芽!下吧下吧,我要开花!”   苏聿容听了回头看他一眼,看着他无声地笑。   小木屋。   钟步离等了好一会儿了,外面下雨了,他怀疑田恬还会不会来。   听见门口木板上有动静,他弯起嘴角,放下吉他站起来,“还以为你不来了。”   田恬收了伞迈进来,笑着说:“说好的,一定来。但是得我请,行吗?”   钟步离很高兴,笑说:“谁请都一样。”   刚说完,就看到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很高大,听赵阑吹过牛逼,好像是他们俱乐部的赞助商。   钟步离自己做着小生意,但是对这种商人不怎么感冒。他侧头问田恬:“喜欢喝什么?”   田恬正在打量木屋内部装饰,他说:“给我来点儿辣的,驱驱寒。钟老板,你这小房子真不错。”   又问苏聿容喝什么,苏聿容也在看房子,他的职业习惯,走哪儿都爱看各种建筑。随口说:“一样。”   酒端上来,是三杯黄澄澄的药酒,瞧着那天然泡出来的颜色,就知道够味。   尝一口,果然够辣,但是好喝,有一股药香。   田恬:“有劲,什么酒?泡的什么?”   钟步离:“我爸酿的高粱酒,泡的虫草,就这一味药。”   那玩意儿死贵,田恬愣了下,开玩笑说:“我把赵阑扔这儿洗盘子抵酒钱行吗?”   钟步离也开玩笑:“不行,他是个赔钱货,换个人。”   说完没让田恬回答,拿起酒杯磕了一下他的酒杯,“欢迎,敬你。”然后意思意思也碰了下苏聿容的酒杯。   田恬端起来喝了一口。他要是再看不出来老板对他有意思就是傻了。但是彼此都是有些年纪的人,这种相互试探、了解、喝喝酒吃吃饭都是小场面,听懂了就行了,没必要作在脸上,也没必要抬屁股走人,不去刻意回应,不接招,对方也就该懂了。   钟老板看起来有这样的涵养。   “看到萤火虫了吗?一下雨应该就没了。”   田恬:“看见了。还抓了一只。”他把观察瓶从外套兜里拿出来,“它能养活吗?”   钟步离:“成虫的寿命很短暂,只有几天。一般只吃点儿露水、花蜜,然后饿死。这算能养活还是不能养活?”   “就几天啊……那它还会发光吗?我抓到的时候它还亮着,过会儿就熄了。”   钟步离:“一般夜里能亮一两个小时。”   田恬点点头,他想了想,还是趁着酒劲对苏聿容说:“苏总,本来想送给你的,但是现在看来,它的命太短、不确定性太强,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亮一次。你来定吧,是放了还是收下?”   苏聿容进来以后一直没怎么说话,听了田恬的话,他又拿起观察瓶,在灯光下仔细看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看了一会儿他说:“放吧。我刚刚已经看到一大片。”   “来的时候看见了?”   “你朋友圈儿。”   田恬没想到苏聿容看到他发的萤火虫,他在吧台上托着腮斜眼看向他,“哦,点赞了吗?”   苏聿容放下酒杯,拿出手机打开微信,伸到田恬面前,点亮了那颗红心。   酒劲儿上来了,田恬觉得又暖又晕,他站起来走到门边,把萤火虫放了。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钟步离在酒柜前面给吉他调音。调好了他冲田恬打了个响指,“嘿,有没有想听的?”   田恬:“没有,你随意。”   钟步离抱着琴想了一下,然后开始缓缓拨弄琴弦。   他唱的是陈小春的《我爱的人》。   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很落寞很忧伤,田恬盯着吧台上的酒杯,渐渐听得入了迷。和技术无关,和嗓音无关,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木屋,这样的烈酒,这首歌能让全世界一起落寞。   钟步离唱完,抱着琴走到吧台边喝了一口酒。   田恬与他举杯相碰,“好听,鼓掌。”   钟步离笑道:“真懒,鼓掌是用手的,不是用嘴。算了,加个微信。”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名片二维码,“我也想看看你拍的萤火虫。”   田恬脑子里转了几圈,愣是没找到一个拒绝的理由,他不擅长拒绝,只好扫一扫,加了钟步离。   钟步离看了他的朋友圈儿照片,当然不止看萤火虫,当着他的面把其他几张也翻了一遍。   “拍得太好了,专业的?”   这纯粹是闭眼瞎吹,田恬被他的一本正经逗得笑了下:“用单位发的千元机拍的,你说专不专业?”   钟步离继续吹:“专不专业和设备没关系,靠的是技巧和感情。我能当宣传图发到营地的大众点评上吗?”   钟步离长得有他自己的味道,是潇洒文艺的,带点儿叔系的味道,留点头发和胡子应该会很好看,他不是田恬喜欢的类型,但不妨碍欣赏和对话。   “你吹得好听,我信你。我把原图发给你。”   “谢谢。”   钟步离:“想唱首歌吗?我给你弹琴,我可以弹节奏。”   田恬:“行啊,唔……我想想。”他能唱的太多了,但是不懂吉他,他怕挑了首伴奏太难的,让别人下不来台,最后选了首他感觉伴奏简单的,陈粒的《光》。   面对酒杯唱完整首歌,他才偷偷瞄了苏聿容一眼,苏聿容也在看他。   都有点醉了,田恬想。   作者有话说:   钟老板我也挺喜欢的。但他没戏。   苏总也会弹琴的,将来弹给甜甜听。 第10章 怕你的手会冻僵。   钟步离听完田恬一首歌,心里更喜欢了,他觉得他们两个很合拍,一个弹一个唱,琴瑟和鸣,脑子里有一种莫名的瘙痒,比酒醉人。   他放下琴,过来靠在吧台上端起酒,殷勤地说:“歌迷敬酒。”   田恬和他碰了一个,二两药酒快见了底。钟步离说:“唱得这么好,玩儿过乐队?”   一句话又把田恬逗乐了:“钟老板你别给我叠buff了,玩儿什么乐队玩儿,《节奏大师》我都玩儿不利索。”   钟步离又靠近了点儿,像是和他悄悄私聊似的,暧昧地问:“不是叠buff,真心的,你看着就很酷很有才。不是摄影师,也不是歌手,那是做什么工作的?”   田恬下意识看了苏聿容一眼,苏聿容正在看他自己的酒杯,里头还有最后一个底儿,他索性仰头喝干净。   然后他从高脚椅上站起来,也不看另两个人,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慢聊,我回去睡了。”说完他从外套里摸出钱包,也没怎么看,随便抽了一小叠百元钞票压在了酒杯下。   田恬看着那叠钱愣了一下,现在很少见人用现金付款,更别提随身带这么多大钞。   苏聿容已经快走到门口,田恬匆匆回答钟步离:“我那个工作在两位老板面前说起来太寒碜。混日子的。我也困了,先回去睡了,谢谢钟老板招待。”说完挥挥手跟着苏聿容走了。   钟步离觉得和田恬还有很多可聊的,很舍不得,想留他再喝两杯,正好不相干的人有眼色自己撤了。不过第一次见面,喝了酒、听了首歌,还要到微信,钟步离觉得这收获还行,回头可以微信上聊。   他今天下午一见着田恬就觉得很顺眼,接着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耐人寻味。他有一头颇短的头发,脸上棱角分明,爱笑,像个有点痞气的大男孩。   他找机会问过赵阑,赵阑当时就笑了说:“哥们儿你运气真他妈不错,我上午刚问过,单身着呢。前面那个分了不多不少整整八百年,估计正空虚呢,到处撩骚。你今晚上就可以把他做了,在你的野地里,野狼配野狗,天时地利人和。”   钟步离一脚把他踹开:“去你妈的。你以为我是你。”   赵阑笑哈哈:“我可不像你们,一天天没一个踏实的。我奔结婚和当爹去的,受法律保护知道么。”   外头还有一点细雨,田恬追上去,和苏聿容并排走。“谢谢苏总请的酒。”他本来还想说,约个时间他请回去,但是这话不合适,苏总有对象的。   苏聿容简短地说:“不客气。”顿了下,又说:“晚上下了雨,你要不把你那小太阳拿过去?”   田恬:“你用,给你借的。回去就把它打开吧,烤烤帐篷,睡前最好关了。”   苏聿容若有似无地应了一声,“嗯。”   回了各自的帐篷,已经十点半了,秦原居然还没回来,他去营地里转了一圈儿,那七八个人都聚在赵阑的帐篷里斗地主,也有的裹着羽绒服在天幕下翘着腿嗑瓜子拼酒,比如秦原。   “靠,就这还正经俱乐部?队长带头摆烂。”田恬看了一把赵阑的臭牌,实在没劲,损了他一句就走了。   其他人想拦他一起玩,赵阑笑嘻嘻地说:“别拦他,让他走,爷们儿要野战。”   坐他对面的牌友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因为现在除了苏聿容别人都在场,那还能是和谁战?“哇小田你可以啊,这么快就把赞助商搞定了?我一早就说田科长很厉害,没错,就是很厉害。那你快去吧,不耽误你们正事儿。”   赵阑不满地说:“你什么眼神?小田儿的档次够吗?赞助商的对象是个银行家,也是我老同学。王炸!嘿嘿,手里还剩一个3,给钱给钱。”   田恬听完白了赵阑一眼,拉开帐篷拉链出去了。到天幕下给秦原打了个招呼,自己先回去睡了。路过3号帐篷,透过米白色的厚重棉布,他看见里面隐约有一团特别红亮的光团——应该是小太阳。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田恬只看见苏聿容,其他人都还在床上躺着宿醉。雨昨晚后半晌停了,但天还阴着,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下起来。四周围都被清晨的水气包裹着,人感觉身上重得仿佛是地心引力翻了倍。   早饭是滚烫的南瓜粥、鸡蛋、小菜、馒头什么的,很简单,但做得很实在,馒头是北方的做法,香得田恬连啃三个。滚烫的粥喝下去,湿气被赶走一些,身上舒畅、山间阴郁的早晨也变得别有诗意了。   两人对坐着吃完早饭,其他人居然还没有起来动弹的,两人只好去5号的天幕坐着等。苏聿容看起来不是爱聊天的人,田恬也就不烦他,靠在户外椅上看荒原和远处的树林。发了十分钟呆,他听到旁边的苏聿容轻轻咳嗽两声。   “苏总,今天降温了,外面冷,你进帐篷再睡会儿吧,准备走了我叫你。”   苏聿容今天没抓发蜡,头发松松散散的,看起来特别柔软。穿着一件防水防潮的软壳冲锋衣,灰绿色的,登山裤也是差不多的色系,穿防水爪型黑色登山鞋,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着冷艳、慵懒。他说:“睡好了,不困。”   田恬:“那你进去裹着被子烤烤小太阳。或者你要不要酒?我再去弄点虫草酒给你喝。”   苏聿容侧头看向他,淡淡地说:“想喝你自己去喝,不用守在这儿。”   田恬说:“我还行,不太冷。姜茶汤喝吗?咱们干坐着也无聊,我去弄点一起喝。”   苏聿容脸上的神情终于生动了一点儿,“你会弄?”   田恬站起来,原地蹦了两下,笑着说:“你先进帐篷去,等着喝。”   田恬飞快跑着去了借小太阳那户人家,他们已经起来忙活家务和种地了,田恬说想煮姜茶汤,向他们买一些材料,有什么都行,最后人家给了他干姜、红枣、枸杞、红糖、干桂圆、黄芪,还有一只大梨。老人家特别热情,拿个干净塑料袋装着让他方便拿,田恬感激不尽,给了五十块钱,老人只收了二十。   他要到东西,飞快跑回营地,正好遇到钟步离,向他借了一只有气的卡式炉、一只户外小煮锅,急匆匆回到5号帐篷。苏聿容果然已经进去了,帐篷只拉了纱门,没关外门,田恬在门口探了下头。苏聿容看见他,手上拿满东西,他拉开纱门叫田恬进去。   田恬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天幕下的户外桌上,“不用了,我就在外面煮。”   苏聿容个子很高,帐篷门只能到他胸口,他弯着腰、撩着纱门说:“进来煮。”说完兀自进去把一张小桌子腾空。   田恬犹豫了一下,还是抱着东西进去了。点火、架锅、倒进去三瓶矿泉水,水开以后,各种材料也简单处理好了,田恬把姜片、桂圆肉、黄芪、枸杞、枣片一一加进去。手里托着一小块红糖问苏聿容:“苏总,爱吃甜吗?”   “嗯,都加吧。”   锅里咕嘟咕嘟翻滚着,辛辣的香气扑鼻而来。帐篷里有个简易小沙发,两人都没去坐,一左一右坐在帐篷的地毯上。田恬还闻到一股淡淡的松木海盐的香味,是苏聿容香水的味道。真的是一个精致的人,秦原和他的帐篷里大概只有酒臭味。   相对无话,田恬便拿起帐篷里配的蓝牙钟表音箱,连上自己的手机放歌听,他放了一首明萌派的《茶汤》,和此情此景很是呼应。   “山岚像茶杯上的云烟,颜色越来越浅……我说再喝一碗我熬的茶汤,你说你马上要渡江,渡江到那遥远的寒冷北方,就怕你的手会冻僵……”   田恬:“挺老的歌了,我小时候听的,苏总听过吗?”   苏聿容点点头:“嗯,方文山写的词。”   田恬都没有注意过它的词作人,拿起手机看了眼,还真是方文山。他还想问问苏聿容平时喜欢听什么歌、看什么电影,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他不合适问这种暧昧的问题。   都说歌单是很私人的东西,能看出一个人品味和喜好,但田恬不在意这点儿隐私,和朋友开车出去玩儿,经常是连他的手机放歌,有次车上有个音乐学院的老师,说他是个杂食动物,什么都听,但总得来说就是大众口味,也就是普通品味。田恬听了笑道:“那不就对了,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   等姜茶汤的时候,田恬在歌单上挑挑选选,找了几首他觉得品味大概还算不错的排进播放列表,放给苏聿容听。苏聿容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舒适愉悦,田恬见了也觉得很愉悦。   大概煮了二十分钟,田恬关火,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然后问苏聿容:“苏总,我带了个大保温杯,干净的,我给你装一杯,你下山路上慢慢喝,行吗?”   苏聿容:“你自己装着喝。”   田恬:“你不是咳嗽么,受凉了吧,喝了说不定就好了,回去不用吃药。”   “好,谢谢。”   小桌子背后是床架,覆盖着垂下来的被子,软软的,两人索性坐地毯上靠着床架,喝着辛辣甜蜜的茶汤,既放松又舒服地享受一个无所事事的上午。   过了十点,俱乐部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起来,幸好赵阑和钟老板是朋友,钟步离还为他们留着粥和馒头小菜。吃过这顿早午饭,大家收拾东西开始下山。   本来原计划是原路返回,大家的车还在那边的停车场,但是昨晚都喝得不少、玩得很晚,赵阑干脆彻底把户外运动改成了休闲娱乐,临时决定从和缓的乡道下山,走到大路上,遇着车就搭车,搭车到另一侧的停车场取车。   只是有一件事他挺为难,当时给大家说了,上下山83公里算总的徒步时间给大家排个名,前五都有奖品的。挺好的计划被丰富的露营活动搅乱,这下不知道怎么评奖了。   他暗暗走在后面抠脑袋,最后只能去找苏聿容商量。苏聿容手里提着保温杯,走一会儿喝一口姜茶汤,听了他的事儿,觉得完全不是事儿,弯着嘴角说:“每人发一份不就行了。”   赵阑立马竖起两根大拇指:“老板大气!”然后压低声音乖觉地进行检讨:“这次没组织好,都怪钟步离,我也有责任,我没拦住大家。下一次一定吸取经验教训,严格执行计划,重振俱乐部雄风、不忘初心使命!”   苏聿容笑了笑没说什么。看着前面田恬举着手机拍一片茶园的背影,觉得这次本来没报任何期待的活动其实搞得也还行。   作者有话说:   解释一下,不是互攻文哈,甜甜有点儿虎,他就是身材好而已,心理并不高大。慕强小狗。 第11章 舔狗的命也是命!   清明下了几场雨,过后气温陡然升高,有几天竟然超过了30度,好多人适应不了都感冒了。   实验室建设工程在一片咳嗽声中开始施工,所领导去看了一趟,回来说这回开工仪式跟点了炮仗似的,一群人吭吭咔咔咳得震耳欲聋。   “这不行,今天这个请假明天那个请假,基建科的人不顶用,不能指望他们。田恬,还是你去盯着点,我给田处和他们科长打过招呼了,你没事去现场转转,发现什么问题直接指出来,别客气,实验室毕竟是我们自己用的,他们不懂技术。”   这说得容易,工程现场老远了,在县城上,从单位开车过去要小两个小时。之所以选那么远建实验室,一是因为5000吨测力占地面积大,市里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二是因为后续还想挨着建能源研究和辐射研究的实验室,都有危险性,更不可能放市里。   田恬考虑了一下,说:“行,可以申请公车过去吗?”   所领导:“可以,你在OA里提申请就是。”   田恬在心里斟酌着,他手上还有常规工作,怎么协调?怎么给领导提?   这个问题不单田恬想到了,在场的杜乘龙、李姐应该都想到了,王思梦那个脑子不好说。一个科室的人,活不是你做就是我做,田恬觉得有点为难。   领导不可能想不到,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下午的时候才打了个电话叫田恬去他办公室。   领导关心了两句,然后开始说正题:“小田,你的聘用文件已经下发,大家应该都看到了。我们这样的单位,管理都很扁平化,没有那么多上下级,大家都是各司其职。”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看着田恬,等他的反馈。   田恬当然顺着他说:“是的我明白。既然所领导给我这个位置,我一定为大家做好服务工作,不存在管理,而是协调工作,给同事们解决问题的。”   所领导满意地点点头,又摆摆手说:“也不能这么说,该管还是要管的,该说也得大胆说,工作作风还是得抓起来。你们实验室是个好团队,都是有能力的人,你个人能力也很强,关键还要起到带头作用。”   田恬心里挺苦涩,脸上保持着笑容,连连点头保证:“好的,谢谢您的肯定和鼓励。我一定做好表率。”   他想着,完蛋了,意思就是不管他们内部的工作协调,让他自己想法子,协调不了自己顶着。他们实验室几个人他清楚,结构特别典型。   杜乘龙是一个快退休的男老职工,当年技术不错,现在跟不上趟了早已经自我淘汰。李姐一个有能力但家里事儿特别多、还放弃晋升的女职工。王思梦……混子。   剩下三个人,两个搞研究的特别忙,田恬属于知识和学历都一般,只能到处打杂。   田恬去和他们商量协调也不是协调不出来,只是平白给别人的工作加码,他拉不下脸,而且也不是特别放心。比如交给最闲的王思梦,他是真怕回旋镖打回来坑到自己。   领导最后说:“一会儿要是不忙,你先去工程现场跑一圈,熟悉一下情况。带上小王、王思梦,让他跟着学下办事。”   回到办公室,看到手机上李姐发来两条消息,问他领导有没有帮他协调工作。田恬匆匆回她:“没有,没事,先这样,实在不行我会去提的。”   不理解:“靠都什么人啊,越老实越挨坑,越能干越多干。关你屁事啊你别去。”   田恬:“马上就走了。周末有空吗?约个饭。”   李姐看了,以为他一肚子苦水想倒,一点没犹豫,答应了:“行,我把孩子扔给我妈,时间地点我定哈。”   田恬:“行。”   OA上申请了公车,田恬喊上王思梦一起。顺便想起来问他:“你会开车吗?”   王思梦来他们部门将近一个月了,田恬对他有了一些了解,这小年轻说话极不痛快,再简单的问题他都能吱唔上五秒钟,根本没法儿聊天。田恬每次和他说话,都得提前预支耐心。   王思梦顿了几秒,说:“嘶……好突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呢?”   都挺忙的,田恬懒得多解释:“顺便问问。”   王思梦:“你这个问题问得……嗯,哈哈,读书的时候不是都流行寒暑假学车吗?”   李姐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听了他俩的对话直接火冒三丈,她把椅子转过来,脸上挂着没有温度的笑,问王思梦:“会,还是不会。这个问题很难吗?”   王思梦:“呃……”   李姐打断他的无意义音节:“会,不会。选一个。”   王思梦:“会。”   李姐笑着满意地点点头说:“嗯,以后就这么回答问题,不容易挨打,知道吗?”   王思梦缩了下脖子,脸上好像有点挂不住,田恬看他一眼,说:“出发,速度。不然回来会遇上晚高峰。”   当然是田恬开车,这副科长当得,还不如不当,还他妈要起带头作用。今天天气很热,田恬也有点烦躁,闷着头开车。   开了一个半小时,来到目的地。实验室没建在县上,在乡里,一条公路边上。周围风景还算不错,公路交通也方便,就是挺偏远。   田恬停了车,亮了工作证,埋头走进工地。一抬头看见苏聿容的时候,他感觉一整天的烦躁都被抚平了,心情顿时明亮起来。   他想到那句话:如果生活中没有意义,那就创造意义。   他很明白,他和苏聿容之间有很大很大的距离,他够不着人家。但他可以把苏聿容当成一个“意义”,一个让自己快乐的理由,一个可以悄悄舔舐的梦幻冰淇淋。   不知道为什么,苏聿容话少,看着是个杀伐果断的商人,但田恬觉得他苦涩易碎的巧克力外壳里面,应该藏着七彩绵密冰淇淋。   他是五彩斑斓的白,五味杂陈的甜。   苏聿容和人说完话,也看见了走进来的田恬和王思梦,他冲旁边的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工作人员会意,给他们两个送去两顶安全帽。   田恬戴上安全帽,朝苏聿容那边走去,他边走边刨了好几次安全帽,因为有点儿不自信,世界上能把安全帽戴得好看的人凤毛麟角,苏聿容是一个,田恬肯定不是。看一眼王思梦,更辣眼睛,这么一看,带他来还是有点儿用。   苏聿容旁边的总工说:“小田科长,我带你转转,说下我们这个季度的计划。有意见你随时提。”   “好的,麻烦了。”来之前领导也没交代任务,就叫他过来看看,领导应该是不放心,又不了解情况,自然也没法儿提要求。但是田恬不敢掉以轻心,这种情况下,回去领导问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就怕看漏了什么,一时答不上来。   哦对了,旁边还有个王思梦,不能让他闲着。“王思梦,你拍点照片。”   王思梦:“哦,好,好。要拍什么?”   田恬压低声音给他解释:“能反应施工进度的、有疑问的,注意听总工的话。”   “再拍几张我们两个在现场工作的照片。”可能暂时没用,但不好说,万一领导想起来写简报要照片儿。   王思梦说好,过了几秒又问:“那让谁给我们拍呢?”   田恬:“……”他默默叹了口气,耐心地说:“你看看,周围哪个工人方便,请他拍一张。”   苏聿容跟在一边陪同,偶尔给田恬说两句工程上的事,他的言谈专业、清晰、干净,连常见的口语都没有,利索地像播报新闻。   四人走到一个狭窄的坡地,总工在前面引路,苏聿容殿后,忽然,田恬感觉自己的安全帽被轻轻往前推了下,苏聿容在他脑后说:“安全帽要戴到眉头上,旋钮要拧紧。”他帮他旋了两圈后脑处的旋钮,田恬感觉安全帽内收紧了一些。   这是什么紧箍儿咒,闹得田恬心狂跳不止。行了,别念了,知道你姓苏了,把他的脑袋苏得嗡嗡的。   苏聿容没有意识到他的全身心的酸软,继续说:“紧不紧?”   田恬:“……”   别这样,舔狗的命也是命。   “不紧……”   他僵着脖子不敢乱动,眼睛只能盯着前面王思梦的帽子。他的帽子是歪着戴的。   走上坡后,苏聿容也看见了,但苏总显然不是随时都想亲力亲为,他只淡淡提醒了王思梦一句:“帽子戴好。”   转了一圈下来,四个人都热得汗流浃背,走出工地,总工去自己车后备箱拿了四瓶矿泉水过来,大家边喝边站在树荫底下聊几句收尾的话。   王思梦没什么事儿,看到附近有家小商店,就独自晃进去买了一瓶冰冻矿泉水。   他拿着一瓶水走回来,笑嘻嘻地对他们说:“乡下的小超市东西好便宜,居然有一块钱一瓶的冰矿泉水,你们快去买呀,喝冰的舒服!”   田恬:“……”   哥们儿你情商能再低一点吗……要么你就买四瓶,要么你就喝完再回来。   有点儿丢人现眼了,他不好意思地瞄了苏聿容和总工一眼,总工正和苏总说别的工作,苏聿容微微低头听他说话,眼睛却看着田恬。   田恬对上他的眼睛,冲他笑了下,不好意思地说:“苏总,您忙着,我们先回单位。”   苏聿容:“小田科长稍等。”然后又和总工沟通了几句,说完才对田恬说:“小田科长怎么过来的?我也要回去,送送你。”   田恬摆手:“不用麻烦,开了公车的。”   苏聿容考虑了一下,说:“好,一会儿我去你们单位找你,还你保温杯。方便么?”   田恬想说一个保温杯无所谓,他又不等着用,以后有机会再给他。但又一想,这是在给别人制造无形的麻烦,他一定收又不好收,扔又不好扔,不小心弄丢了还不礼貌。对于苏总这样有涵养的讲究人来说,一些细节也会形成困扰。   所以田恬点点头答应了:“方便的,或者我去你那边拿吧,挺近的。”   苏聿容想了下,说:“好。那一会儿见。”   一旁总工听得非常诧异。跟着苏总做了这么多工程,接待参观的甲方或者别的访客、或者上面检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苏聿容从来没有这样和煦的表情,甚至亲力亲为跟着走完全程。他记得有一次市委书记来视察市政工程,还带着一帮记者,苏聿容都是平淡的,有一答一,没有一丝一毫阿谀奉承、唯唯诺诺的态度。   据他看,苏聿容就是这样的性格。再加上他雄厚的背景,对人要是太客气,那简直没有道理。   今天这个小项目的甲方,本来以为就是个临时跑来的副科长,芝麻大小的官儿,没想到也许另有乾坤,能让苏总也软下态度来对待。   真人不露相。总工擦了把汗,摘下安全帽给自己扇风,目送着苏总的豪车追着小破公务车驶远。 第12章 不好意思钟老板。   公车是那种十来万的MPV,开了四五年了,刹车不灵便,田恬开的时候不敢跟车跟太紧,就怕刹不住追尾。   这会儿大概五点半,还是遇上晚高峰了,开着这车跟又跟不上,塞也塞不进去,田恬心里挺急的。   刚出来的一段路,他还能看到前方苏聿容A77777的车牌号,过了一会儿,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怕苏聿容到了之后等他太久。而且他得先回单位交车,然后再打车去承安建工。这样一来他等得更久。   田恬考虑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拿起手机,头一回给苏聿容发消息。他发了条语音:“苏总,这会儿有点堵,我到你那里估计会晚,你别等我,放公司前台我自己去拿。”   等了好一会儿,苏聿容才回他消息,语音只有一秒,因此不用点开,田恬已经猜到内容——“好。”   心情忽悠悠落到谷底。明明是自己说的,也是意料之中的,但还是忍不住失望——本来今天还有机会再见他一次的。   只有暗恋过的人才懂,当暗恋对象说“那一会儿见”时,会在心中产生璀璨的希望和暧昧的未来。尽管那希望和未来极有可能是虚假的。   田恬盯着前面越发杂乱不讲理的路况,一言不发地开车。   王思梦在一旁玩手机,玩了一会儿他抱怨:“头好晕。”车子在不停地起步、刹车,低头玩手机不晕才怪,他在旁边长吁短叹,仿佛这工作干得很遭罪。   田恬没心情搭理他。   王思梦又说:“田哥,我刚刚看了下地图,我有一个发现,我发现我们回去的路居然要从我家挨边插过去。”   田恬说:“哦,那到时候我剎一脚你直接回家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王思梦得逞,挺得意,自己嘿嘿笑了几声,过会儿他说:“田哥,下个口子下高架。”   田恬:?   “去我家要走高架下面,下个口子下去,然后右转稍微绕一下。”   田恬:“……”他妈的,这会儿是晚高峰,好不容易挤上高架,还得下去绕一圈……这叫挨边插过去?你挺会挨边的。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学着李姐的语气说:“那我家比你家先到。这样,我直接开回我家,然后你把车开回单位。”   王思梦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安排,又开始支支吾吾东拉西扯。田恬说完觉得解气了好多,到下个口子的时候,打方向盘右拐下去了。   他对王思梦说:“开个你家的导航。别太离谱,这是公车。”   绕完这一圈回到单位,已经将近八点了。   田恬把公务车停了,打算随便在单位门口吃点什么对付晚饭,再坐地铁回家。路上走着,他随手点开苏聿容的语音。   “等你。”   田恬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的居然是“等你”。   田恬抖着手给他发:“苏总,抱歉,有点晚了。你还在公司吗?”   这次苏聿容消息回得很快:“在。加班。”   顾不上吃晚饭了,田恬冲到路边打了辆车,司机听他报地址,愣了一下:“就是前面点哟,茂业CBD旁边那个,没错嘛?”   田恬:“没错没错,快点,着急。”   司机师傅听了觉得好笑:“小伙子,这点路一个油门就到了,快也快不了、慢也慢不了,别急!”   到了承安建工楼下,他才想起并不知道苏聿容的办公室在哪一间,正在这时,消息来了。   苏XH:“410。”   田恬:“马上上来。”   找到410,门虚掩着,里头亮着明亮的灯光,田恬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苏聿容的办公室很有设计感,和田恬他们单位八百年不变的陈旧面貌不同,很时髦很大气也很混搭。一看就是专业室内设计师装扮出来的。   即便没有接触过建筑学,田恬也能从这里感受到,建筑是一门精准的科学,也是有温度的艺术。   他匆匆掠过一眼,看到许多设计手稿和建筑照片,他以为还会有一面墙的奖杯奖牌,但是没有。苏总是个很有格调的人。   “苏总,不好意思,久等了。”   苏聿容从身旁的架子上取下保温杯递给田恬,说:“没事,今天加班。”   他已经把下午去过工地的那身衣服换掉了,这会儿穿得比较休闲,配了一副细黑框、木质腿的眼镜,看起来像个酷酷的科学家。   田恬接过保温杯双手抱着,和他面对面站在办公桌内外,想找个话题聊两句,想问问他吃过晚饭没。如果苏聿容有谈兴,那么田恬还能找出许多话题,关于墙上的手稿,关于漂亮建筑的照片儿,关于他的奖杯都摆哪儿了,关于“苏XH”的含义……   不过他通通没能说出口,到嘴边的只有一句:“谢谢,那我走了。”   苏聿容扶了下眼镜,说:“田恬……”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半掩的办公室门被推开了,田恬闻声回头去看,见走进一个长相斯文身材瘦高的男人。   他似乎没想到这么晚了办公室还有别人,有些歉疚地问苏聿容:“聿容,还在谈工作?我方便进来吗?”   苏聿容也有点诧异:“不是加班吗,怎么过来了?方便,请进。”   这就是程季彦。看到他田恬心想。和想象中一样。   他走了进来,很随意地绕到苏聿容办公桌后面的落地窗前,指了指底下不远处一条街道,“我下班从那里路过,好像看到你办公室还亮着灯,所以上来碰碰运气。”   “你下班会路过那里?”   程季彦带着调笑,挨着苏聿容低声说:“对啊,蓄谋路过。”   两人靠得很近,气质相似,看起来是漂亮又般配的一对璧人。   田恬看了一眼,然后慌忙地垂下头,假装欣赏久别重逢的不锈钢保温杯。   啊,它真不锈。   啊,它真保温。   啊,是个杯具。   在这种难受又尴尬的氛围中,田恬再也呆不住了,他再次说:“苏总,那我走了,再见。”   苏聿容:“好,再见。”   田恬走出办公室,帮他们带上一点门——但这点礼貌是虚伪的,因为他假意发出一些走远的脚步声,其实人还停在门附近。   他不是故意想听到什么,只是很好奇,像他们这样“优质”的人类,谈起恋爱来是什么样的?苏聿容那样清冷出尘的人,会说出怎样的情话?程季彦是怎么把他拉入情欲尘俗的?   田恬想,他只听几句,听几句就走,不该听的不会听。   “聿容,晚饭吃了吗?”程季彦的语气很亲昵,带点儿撒娇的味道。   “没有。回去吃三明治。”苏聿容也把声音放低了一些。   “一起吃吧,我陪你吃点热的。”   苏聿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等了好一会儿才说:“好,你选个安静的地方,我想和你聊聊。”   “那你做事,我要好好选一下。”程季彦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里面陷入了安静,田恬在门附近杵着,灯光从门缝里溢出来,仿佛都比刚才更温暖更柔软了一些。他在暗淡的走廊里,被这光排除在外。   他们聊的很日常,和一般的情侣也没两样,但就是这份“日常”,彰显了他们的熟稔和亲密,他们理性是彼此最不设防的人。   田恬在脑海中替他们描摹了一遍爱情的样子,爱情的样子田恬从不陌生,像朱丽珍和老田那样的,风风雨雨陪伴一辈子。   他记得小时候一家三口逛商场,爸爸妈妈手牵手,四五岁的他独自跟在后面,到如今他们还是牵着手逛商场。   老田很珍惜朱丽珍,田恬如果太黏妈妈,他会开玩笑说:“这是我老婆,她最爱我。”小田恬不懂,争辩着:“不是你老婆,是我老婆!”   田恬想到这里,忍不住觉得好笑,冲淡了内心的失落,悄悄离开了写字楼。   在地铁里,他收到钟步离的微信。   不离:“田恬,周末有空吗?我要来市里,一起吃个饭?”   田恬看着这句话犹豫了许久,喜欢的够不着,干嘛不试试喜欢自己的人?不是都下定决心了,以后要选择喜欢自己的,要做那个被挽留的人。   他想要不给个机会,增进一下了解,说不定处一处,就能喜欢上。   爱情多么美好,是他渴望的东西,他的心灵和身体都很渴望。   ——“不好意思钟老板,周末有安排了。”   田恬无声叹了口气,爱情这个混蛋玩意儿,他还真没法儿将就。   回到公寓的家里,已经九点过,田恬在loft楼下铺上健身毯,今天练了两组胸肌、一组肩背。把自己那酸窄了的胸怀拉开舒展了一点。   做完感到头晕眼花,这才想起居然忘了吃晚饭。他找了一包肥汁米线煮来吃了,香喷喷的,狼吞虎咽一碗下肚没吃饱。不过田恬不打算继续吃别的,爱情没有,身材还是要的。   睡之前才收到钟步离的回复,不离:“OK,我周末要来办事,还约了别的朋友,你要是临时空了,就给我发消息。请你们喝酒唱歌。”   田恬看着消息,淡淡笑了下。刚刚他的回复拒绝可谓十分生硬,甚至可以说没有礼貌,钟步离的回复却优雅得体。他的意思是:市里我还是要去,有其他朋友在不是单独两个人,不会让你有压力,如果改变主意了,欢迎你来。   田恬觉得和这样的人相处会很舒服,他犹豫了一下,像普通朋友一样回复他:“请客有瘾是吧。再说吧,真有约了。”   钟步离回得很快,不离:“谁请都一样,都是朋友。”附带一个耍帅的表情包。   田恬又笑了一下,钟老板确实有意思,你退一点,他就进一点,你进一点,他就退一点。始终给人舒服的空间。要真能处成朋友那真是赚了。 第13章 不能辣到小兄弟。   随着这波升温一起干起来的还有李姐的心火。她这几天上班儿心情格外不爽。   主要是每天看着田恬连轴转累得狗一样,自己旁边偏偏坐着一个闲得烧虱子吃的人。如果这个闲人能像杜乘龙那个闲人一样保持安静也就算了,偏偏他动静儿特别大,喝口凉白开都他妈吹两口,嗦进嘴里山呼海啸的。李姐寻思,电视上武大郎喝潘金莲的毒药都他妈没这么费劲。   喝完瓷杯子往桌上一搁,“啪”一声巨响,好家伙在这儿上班可不能太专注,容易被王老爷的惊堂木吓死。   完了她还诊断这人肺不太好,喘气儿声特别大,天天“嘶嘶哈哈”的。这不是她故意挑人毛病,李姐挺替给他看肺的医生担心的,会不会听诊器一放上去,那医生被震聋了?   不理解:“诶小甜甜咱说,他挺大个废物的,能不能安静点,别秀存在感了?一坨屎它不呆在化粪池,它杵在马桶盖上,像个轮胎人一样蛄蛹来蛄蛹去:我臭!我不允许任何人不知道我臭!”   田恬看到李姐的消息,没忍住笑出了声,这个女人嘴毒得厉害,损人损得花样百出。   田恬正蹲在工地外面一个坡上休息,给她回了个:“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理解:“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下次去工程现场把他给我带走,拖车后边儿或者放车顶上,随便哪儿。就是别让他坐我边上。老娘烦死了,我要在他椅子上涂胶水。”   李姐正盘算着怎么进行办公室霸凌,忽然看见企业微信里,工会群发了一个通知:《202X年XX研究院职工关怀计划》。她顺手点开了,和往年差不多,生、病、残、死都有一个小额慰问金,几百块钱。   旁边位置的王思梦正好打了一个惊天大嗝,把李姐又吓了一跳。   她歪头瞄了一眼,看见这人也在看《关怀计划》,便侧过身叫他:“亲爱的梦梦,看到文件了?你好好读一读。”   王思梦:“嗯?啊?”   李姐:“有什么病啊什么残疾,别忘了去工会申请,这是该你的福利。”   王思梦好像听懂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应对,也拿不准这是玩笑还是讽刺,一时间整个人像被拆散了,五官和四肢各做各的反应。   李姐微笑着关掉文件,继续手上的工作。过了一会儿田恬才回她的消息,他发了几张照片,是从坡上往下拍的一片桃林,枝干上缀满桃花,居然还有两张特写。拍得很一般,充满努力而又欠缺技术的感觉。   田恬:“看,乡下风景多好,不带他看,带你看。下次我给主任说说,带你来。”   李姐脸上还微笑着,含义已经大不相同了,小田恬就是小甜甜,说话得人意。男人与男人的参差就像狗屎与男人的参差。   田恬又发消息问:“周末约饭没忘吧?我还想带个朋友来行吗?”   不理解:“行啊,多个朋友多座肩膀。你哭个痛快。”   田恬是答应了赵阑的事儿,帮他约李姐出来,多几个人他们就不会尴尬,就当是朋友之间的普通聚餐。李姐还以为田恬要倒工作中的苦水。   田恬:“时间地点定了吗?今天都周五了大妹儿。”   不理解:“马上发给你。周六,晚上7点。我给你挑了个好地方,你尽情浪,把那些不法项目消费起来,大妹妹给你买单。”   田恬看了下她发的大众点评链接,好无语。选了这么个地方。   田恬:“……”   田恬:“我?消费不法项目?你再想想。”到底是谁消费谁?   不理解:“哦,说错了,欠考虑。你要是去你公寓隔壁上班,一定能快速无痛退休。考虑过这个副业吗?多方便啊,通勤距离:一堵墙。”   田恬都能想到,李姐在用这件事洗刷他的时候,心里一定在爆笑……   田恬:“不用你操心。我很好。I’m fine 。你选了这里就这里吧,我买单。别啰嗦。”   他以为苏聿容说“别啰嗦”时那么有压迫力,这三个字应该很好使。可惜他说出来李姐压根不买帐。   不理解:“我请客哈,我选的地方。下次你选地方你来请。”   哪有那么多下次,李姐平时下班就得立马奔回家带孩子,很少有时间在外面娱乐和消遣,连逛个街都得掐表回家。难得她答应出去玩儿,让自己喘口气,田恬怎么能让她破费。   田恬:“你请客,我付钱。我又不养孩子,钱花不出去烧得慌。”   李姐手指悬在手机上,想说什么,许久没有打出字……   平时和田恬一起约个午饭或者奶茶咖啡,基本都是田恬付钱,她不拘小节,想着找机会请个大的就请回去了。田恬挣多少钱她知道,比她还少,但他总是抢着付钱。   李姐突然明白了,他是觉得她不容易。   一个人,带个孩子。要负担一家子。   李姐在工位上捧着手机,埋着头,感觉眼眶有点发热。暴躁的心情、憋屈的工作突然得到安抚。   很多时候她生活在纠结和自我厌弃中,她像一个握着双刃剑与生活对抗的人,刺出去就一定会伤到自己。但又没有办法束剑而立、站着挨打。   谁会愿意和她交朋友啊,她都替那人委屈,她是一个婚姻失败的女人,一个焦虑的母亲,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同事,她知道做一个“好”人该如何表现自己,道理都懂,但她无法一直表演下去。她无法产出太多的情绪价值给她自己和周围的人,连给孩子的那点都显得捉襟见肘、时有时无。   田恬不一样。   他总说自己脑子笨、没能力,但李姐发现,善良就是聪明的底色。他像一个小太阳一样,在哪里,哪里就有希望。他是一台正面情绪泡泡机,即使面对李姐这样不快乐的人,或者王思梦那样笨拙的人,他都可以制造包含着“放松空气”的泡泡。   在这乌烟瘴气的操蛋生活里,有这么一个朋友存在,真是好得不得了、妙得不得了。   晚上空了田恬把李姐发的大众点评链接发给赵阑,赵阑回了一串问号。   你阑哥:“???????????谁找的地儿?”   田恬:“你李姐。”   你阑哥:“这……也行吧。但是这种场所我去得不多,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不清楚你们的玩儿法,到时候你多担待一下场面,别在姑娘面前丢脸。”   田恬:“……”   你阑哥:“?”   田恬:“我没去过。”   你阑哥:“装,你跟哥装这个有意思嘛。”   田恬:“真没。”   你阑哥:“艹”   李姐选的地方是个gay吧。名字特好听,听说很有名,叫“龙”。不知道她一个直女为什么选来选去选了这个地方,也许是生活需要一些刺激和新鲜感。   田恬之所以没去过,倒不是因为太矜持,大学的时候他老实,没人带他去也没钱,听说里面矿泉水15块一瓶给他惊够呛。快毕业了和安文甫好上,安文甫不喜欢玩儿,他就跟着他的喜好来,踏踏实实当他的跟脚狗。快分手时他被安文甫忽悠去念了个在职研究生MPA专业,每天下了班立马赶去打卡上课或者参加同学活动,混到现在还没毕业。平时有点空闲都拿来健身了,哪有时间混娱乐场所。   赵阑最后说:“废物点心小垃圾。那我叫个会玩儿的朋友一起。”   田恬本来想说,其实不需要怕会冷场,因为李姐是个社牛,她在的地方只会很吵,她开吐槽大会能把郭德纲干自闭,她只会在gay吧里拉着帅哥大聊括约肌松弛、提肛运动和618情趣小玩具折扣。   又一想,多个人多一份热闹,都无所谓。万一李姐和新gay蜜聊开了,聊得太限制级,赵阑带个朋友还可以帮他掩饰尴尬和手足无措。   聚会的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田恬没想到,他一个真给,这辈子第一次去gay吧,竟是为了一场BG相亲局。这奇幻人生。   周六下午。   田恬本来想四个人先约着吃个晚饭,等到八九点再去酒吧。结果李姐孩子有点感冒,她得先带孩子去看病,然后直接去“龙”。   赵阑有点小失望,但也没办法。他放弃了原来选的养生炖锅,决定三个男的就去吃麻辣兔头。   那玩意儿贼辣,还吃一手油,田恬一向不爱吃,他不跟赵阑客气,将就谁都不会将就那货。   “换一个,不爱吃。”他一边收拾打扮自己,一边给赵阑发了语音。   赵阑回的语音,笑得贼贱,“嘻嘻嘻,懂了,辣椒那玩意儿辣两头哇,今晚上想开张,要吃清淡点,不能辣到别人的小兄弟。”   田恬:“………”   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交友上面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那些世俗的念头,田恬说:“麻辣兔头就麻辣兔头,也好,让你提前知道知道什么是辣妹子辣。”   又过了好一会儿,赵阑才发语音回消息:“算了,我边上的朋友说听你安排,哥被打服了。”   田恬觉得挺有意思,赵阑也有被打服的一天,不是天天跳breaking 哐哐往地上撞吗,花架子。   于是最终晚饭还是原计划定在了养生炖锅,赵阑自己打包了五个兔头过来。   田恬先到坐着等,一抬头竟然还看见钟步离。   钟步离给他打了个招呼,看见他诧异的表情,一挑眉说:“怎么,赵阑没给你说带的是我?” 第14章 你怎么怂了阑哥?   赵阑当然没说。   钟步离从赵阑那挤眉弄眼的脸上,看出他是故意不说的,可能是真有心撮合他们。   钟步离没坐下,他脸上浮现出一点无措和尴尬。他以为田恬知道他要一起来玩的,并且首肯了,本来心里还挺高兴,结果人家压根不知道,说不定还会误会他没分寸硬往上凑。   钟步离用征询的目光看向田恬,同时留意着他的表情,如果他表现得不悦,那么钟步离会立马找借口离开。   人都到眼前了,田恬当然没那么小气,他冲他挥挥手,说:“坐呀,站这么直准备量身高吗。”   钟步离笑了下,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二对二的四人座,钟步离和赵阑坐一边,对面是田恬。其实田恬和他们两个都不算熟,钟步离更是只见过一次,不过成年人的社交本来也不需要很熟。他们三个气场挺合,属于是可以交浅言深的朋友。   人到齐了,田恬扫了桌角二维码点餐,他看着菜单报了几个特色菜,问他们两个想吃什么。   钟步离也扫了点菜二维码在那儿看,田恬说:“诶,看菜可以,不许悄悄买单啊。”   钟步离笑着放下手机:“那你点吧。下次给个机会让我请回来。”   赵阑听了发出怪叫:“下次?下次单独约?老钟你好会哦。”   春天笋新鲜,田恬点了个排骨炖笋的汤底,汤很鲜,钟步离和田恬吃得很舒服,赵阑专心对付他的五个兔头。   吃着聊着,自然而然说到李姐的话题上去。   赵阑一边啃那没有几丝肉的头盖骨,一边打听李姐的私事,看起来像个变态。   田恬通通一句话:“这些事儿你们自己聊。你要是认真的你就好好和人家聊,别开玩笑。弄不好她会去你们培训机构泼番茄酱的,不信你试试。”   钟步离也非常赞同:“赵阑你几岁了?三十整?我比你多活四年,好歹得嘱咐嘱咐你,今天没叫我来就算了,既然叫了我,我是站在姑娘那头的,和田恬一样,算她的亲友团。你他妈懂点事,冲我们犯贱就算了,对人家你态度认真点,别拿幼稚当幽默。”   田恬听了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李姐是个聪明人,看你就跟看你手上小兔兔头盖骨一样,一清二楚。”   赵阑听了觉得手上的兔头都不香了,“靠,你俩怎么爹味这么浓,高考誓师大会都没你俩语重心长。我真是真心喜欢她,李确在我机构学了半年,我偷偷看了她半年,找各种机会和李确增进了解,这段时间我什么都掂量过了,你们担心的那些我也都考虑过。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你俩别打击我行不行。”   “你阑哥今晚上要大放异彩!”   观众朋友们,记住这句话。   吃过养生汤,三人开始往“龙”走去,挺近的,因为要喝酒,都没开车,顺着江边散步过去。   田恬和赵阑互相倒油耍嘴皮子,钟步离故意挨着他走,两人就隔着一拳的距离,看起来比普通朋友关系更近。   钟步离一直笑看着他与赵阑说笑。田恬今天应该是打扮过,比上次见着要精致一些,头发浓密但利落,后脑勺的弧度很乖,穿着时尚且分寸得当。目测和自己差不多高,182?184?身材应该是健身房练过,但并不夸张,刚刚好。   是的,这就是田恬给钟步离的感觉,特别有分寸,特别刚刚好。没有突出的棱角,没有张扬的气场,内收外融。有一份稳定、不太忙也不太闲的工作,听说和科研、党建、事业之类的打交道。   他看起来不会去做出格的事情,也不需要强烈的精神刺激,是恬淡快乐、踏踏实实的一个人。   他过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手上握着平凡的幸福。   二十七岁,钟步离大他七岁,但他们之间的差距当然不止于此。钟步离人生经历比田恬丰富得多,他打小是没人管教的留守儿童,初中进过少管所、高中打架辍学、出国打工、回国创业、和许多男人分分合合。   说起来很失败,到了三十四岁,他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什么人。直到田恬出现,他隐约窥见了那个答案。   心动来得很快,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要终结内心的流离失所。   也许是因为老了,懂了。   田恬、钟步离、赵阑三个人在V02区坐着,这块卡在过道里,人来人往的,低销1600,周围全是高台卡座,低销5000的区域。   他们订得太迟了,便宜又好的位置没有了,太贵的田恬请不起。这位置不太好,像海洋馆里的海豹池子,周围卡座都能看到他们。   三个男的坐了快一个小时,前后打发了四波带着酒来“交朋友”的男人,不管是冲谁来的,都是钟步离出面聊走的,赵阑缩角落里仿佛害怕自己被鸡奸,田恬则是很新奇又不知道说什么。   将近九点,李姐终于姗姗来迟,她急吼吼地窜到V02,素着脸、穿着一件工装夹克外套,下面是运动裤运动鞋,背着北极狐双肩包。特随意、特混搭,看着不像来玩的,像突击抓捕出来做0的老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来迟了!哟,赵老师也在。这位帅哥没见过,你好你好。”   钟步离笑着给她打了个招呼。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长的、短的盒子。   田恬问:“这是什么?药?”   李姐:“嗯呐,李确的鼻炎药,今天出门没开车,给他看完病怕我妈一个人又带孩子又拿一包药,不方便。所以我把开的药拿着了,中成药,看着多,各种水儿,还有洗鼻器之类的。”   她说完,田恬和钟步离都闭嘴没搭腔。这么好的话题,这么容易的示好,这么顺理成章的关心,送到面前了。阑哥,话筒给你。   ……   阑哥?   说话呀阑哥。   场面一时很安详。   没人接话,好在李姐也没指望谁说什么,接着说:“今天带孩子去了动物园,裤子都被羊驼啃了,我带了衣服,得去厕所换。”   她说完背着双肩包朝女厕所去了。   她走后,田恬和钟步离双双看向赵阑。   “你死啦?怎么不说话。”   “散了吧,你没戏。”   赵阑从沙发靠背上直起来,伸手扒拉了一下李姐留下的药袋子,“……你们为什么骂人,说什么啊,她又没问我话。”   钟步离觉得赵阑很扯,他说:“还用她问?这时候你难道不该说:病情严重吗?需要帮忙吗?吃晚饭了吗?”   赵阑:“是哦……”   “是屁。”   田恬也提意见:“我看多半还没吃饭,一会儿她回来你问问,给她弄点儿吃的。”   赵阑连连点头:“行行行。谢谢兄弟。”   没一会儿李姐回来了,远远的田恬都没敢认,她换了条大红方领低胸长裙,羊毛卷蓬松飞扬,浓眉大眼烈焰红唇。   钟步离冲赵阑吹了个短促的口哨:“高圆圆加舒淇。”   赵阑刚捋直的舌头又开始打结,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内心狂跳。   田恬看出他紧张,心里觉得有点儿好笑,再联想到自己看见苏聿容的心态,心想:都说在妈妈面前孩子永远是孩子,在爱情面前又何尝不是。   李姐热辣摇曳而来,把背包扔给田恬,里面鼓鼓囊囊塞着换下来的带娃套装,田恬帮她收着。   田恬和钟步离沉默着,下面就看阑哥表演。阑哥,聚光灯给你。   赵阑:“嗯……那个,你吃……”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李姐:“刚刚我远远看你们三个坐这儿,像一个‘凹’字,两边高中间低。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阑:“……”谁是中间?我吗?   李姐:“赵老师,今天医生让李确趁着春天补补钙,好长个儿。我还挺担心的,听说跳街舞的会长不高?”   赵阑:“……”   田恬看不下去了,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稳住,别哭,不许找妈妈……   李姐:“特别是breaking 这个类别,和地心引力关系比较近。”   ……都散了吧。   钟步离清了清嗓子下场援助,完全忘记了他刚刚还说站在姑娘那头。   “我觉得,这事儿因果关系搞反了,不是因为跳街舞所以长不高,而是块头太大的不灵活,跳不出成绩,这部分人不容易被看见,或者自己放弃了。赵老师拿过很多奖的,是吧赵老师。”   是这个道理,赵阑点点头。   李姐瞪着大眼睛,颇为欣赏地看着钟步离,连连点头,“嗯,有道理。你的意思是赵老师个子矮不是因为街舞,就是天生的,基因。”   钟步离:……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姐:“还没吃晚饭,饿发财了。”她站起来挥手喊了个侍应生过来:“小哥哥,我想看看小吃单,可以吗?”   田恬:“桌上可以扫二维码点东西。”说着让赵阑快扫一扫,看看小吃单。   李姐拉了一下低胸衣领,那和舒淇同款的红唇轻轻勾起:“不要,我想和帅哥互动一下。”   阑哥,这句你能接住,把你的骚味信息素释放出来,你对她说:帅哥在这儿呢,瓜子花生八宝粥,啤酒饮料烤火腿。我扫一扫都打开了,顺便扫个你微信吧。   阑哥,互联网为此刻而生。   ……   阑哥?   你怎么怂了阑哥?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哈哈我现在看他们就像看漫画   苏总:别笑了作者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某灵:没忘!下章您出场!   玩游戏:古早相性100问。   登登登登~锵锵锵锵~敲锣打鼓~   相性100问!!!   采访者:某灵   受访者:苏聿容、田恬、钟步离   苏聿容:我没想到,你说的出场是以这种方式。   某灵:高岭之花不可冷笑,请坐请坐,采访正式开始!   1.说一下对甜甜的第一印象吧。   苏聿容:浪。叫我像叫/床。   某灵:……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吗。钟老板说说。   钟步离:很温暖。他像一座燃着壁炉的小木屋,里面还有好酒和音乐。是羁旅者的归宿,流离者的港湾。   某灵:高下立判。苏总,后面的问题请维持一下你的人设。   2.怎么称呼彼此?   苏聿容:小田科长,田恬。   田恬:嘴上叫苏总,心里喊聿容。   钟步离:嘴上喊田恬,心里喊老婆。   苏聿容(给张明鑫打电话):把我工地上的砖都拉过来,今天想给人开瓢。   某灵:……苏总,冷静一下。   田恬:就钟老板,兄弟什么的。   3.都是什么星座呢?   苏聿容:摩羯。(赵阑路过:程季彦是双鱼还是白羊来着?)   钟步离:天蝎。(赵阑路过:野狼。)   田恬:处女。(赵阑路过:野狗。)   4.MBTI人格测试结果是?   钟步离:什么东西?   某灵:那另外两位做过吗?   苏聿容:没做过。但是公司人事组织员工做过。   某灵:测试结果运用于人员调度安排吗?   苏聿容:不是,只是员工培训预算用不完了而已。   某灵:……好的,财大气粗。   田恬:我做过的。   某灵:诶?那你是什么人格?   田恬:网页上做的,做了一个小时,提交以后查看结果要付88,我就没看。   某灵:……行。   田恬:听说作者也没做过,也是因为穷吗?   某灵:……因为不喜欢。   苏聿容:田恬,来我公司上班,包吃包住包测试包分配对象。   田恬:我可以吗?我专业不对口吧。   苏聿容:对口。只是工作强度和工作压力有点大。但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某灵:……你最好说的是“工作”强度和“工作”压力。后面不要在我的采访里开皇腔哈。   5.有什么才艺?   钟步离:唱歌、调酒、做饭。   苏聿容:弹琴、绘画、书法、骑马……挺多的。   田恬:我没有。   6.各位的年龄是?   苏聿容:这个不该放在开头问吗?30。   某灵:忘了,随意一点……   钟步离:34。   田恬:27。   钟步离:田恬,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男大7,好夫妻。”   苏聿容(给张明鑫打电话):砖到哪儿了?   7.各位的身高是?   田恬:我最矮吧?我182。   钟步离:我183。很适合。   苏聿容:187。身高差绝配。 第16章 田恬我们分手吧。   今晚李姐玩得挺高兴,有好多看起来漂亮有个性的女孩子来和她搭讪。她与其中一个聊得很投机,加了她的微信。那个女孩纹着满脖的纹身,剃寸头,打着唇钉,很酷。   李姐说自己只是过来玩的,不交“朋友”,酷女孩说:“没关系,你不是对纹身感兴趣吗,我是纹身师,如果想文,可以找我。”   钟步离和赵阑身上都有纹身,酷女孩走后,李姐看了看他们俩的。赵阑的比较小,也很隐蔽,毕竟他有时得面对机构里的学员家长,钟步离的面积大一些,是一只臂环。   李姐看了会儿就去翻小红书找图了,田恬还在看钟步离小臂上的图。他没什么审美和艺术细菌,但他觉得钟步离的图特别好看。   “好漂亮。”   钟步离:“谢谢,还有。”   田恬:“在哪儿?看看。”   钟步离笑了,看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穿着白衬衫,胸口解开三粒,袖子挽到手肘的位置,小臂上繁复的刺青与白衬衫袖子相接,又斯文又痞气,有一种冲突的美。   “想看?”他斜眼笑看他,压低声音凑近他说:“那晚上跟我走?”   田恬一下有点不自在,掩饰性地端起酒杯,“说什么呢……”   “在右腿根上……一条青蛇,在我腿根上缠了两圈,一直往上爬,顺着屁股爬到后腰上……吐着信子。要看看吗?见过的人都欲罢不能。”   田恬:“……”别说了兄弟,太瑟了。   靠,正常的给都听不了这个,田恬听了耳红脸热,不知该说什么,不敢去想那个图,一直喝酒掩饰。钟步离时不时看他一眼,用眼神撩拨他。   李姐翻了会儿图,有了点灵感,她把收藏的图拿给田恬看,田恬说:“单位不允许在裸露皮肤纹身吧?”   李姐才想到这茬,犹豫起来:“不准吗?有文件规定?”   田恬:“不知道,就算没有文件,领导瞧见了不说你?”   钟步离:“或者可以文在隐蔽一点的部位。”   李姐拨着头发说:“可我就想让人看见。”   想了想又说:“唉,算了。”   赵阑说他出去一趟,过了二十分钟才回来,他带回来一个小袋子递给李姐,“你玩玩儿这个。”   李姐翻看了一下:“这什么?贴贴纸?”很像是李确玩的贴纸,有各种图案。   赵阑:“纹身贴,附近有个朋友,开……店的,也卖这个。想试试纹身可以玩儿这个,植物染料的,染上身只能维持两周左右,不怕你们单位领导说你,也不疼。”   “纹身贴?这么多图,那我不是隔段时间就可以换个花样?”李姐很惊奇,一张一张翻下去看。   赵阑:“都是小图,也不复杂。玩玩儿可以。喜欢吗?别去纹身,挺疼的。”   “喜欢,谢谢。”李姐冲他展颜一笑,“选好了,怎么弄?”   她选了一张简笔勾勒的神鸟,华丽高贵,准备印在左手腕内,赵阑慌忙去找了湿纸巾帮她弄。   田恬饶有兴致地看他们操作,李姐问他:“来一个不?反正一两周就没了。”   田恬摇摇头:“不了。这都是小图,不够爷们儿。”   李姐弄完,手腕上什么都没有,赵阑说得一两个小时才会慢慢显色。田恬随手翻看那一叠纹身贴,忽然看到一张26个大写英文字母。   不由自主的,“苏XH”就浮现在他脑海中。   反正纹身贴染色维持不了多久,反正这个字母看起来很小,反正就是玩玩儿。没怎么犹豫,他把“X”和“H”两个字母剪下来,在手上比划了一下,放在手背大拇指下面那个位置很好看。   因为纹身贴的事儿,赵阑终于和李姐打破僵局,热络起来,两个人端着各自的酒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聊什么。   钟步离的注意力始终在田恬身上,他问:“要染这两个字母吗?我帮你弄?”   “谢谢,帮我按一下。”   钟步离帮他把两个字母贴纸固定在手背上,然后拿湿纸巾打湿贴纸。   “田恬,‘XH’是什么意思,我能问吗?”   田恬想了想,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离他们稍远一些的散台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这边四个人循声望去,好像是客人吵起来了,有个大嗓门在那边不依不饶地骂,骂人弄脏了他什么东西。   酒吧里的人都伸着脖子看热闹,但没有人上去劝架,都是来玩儿的,懒得管那么多。只有两个年轻服务生站那儿安抚他。   那场纷争显然是压倒性的,因为一个站着破口大骂,另一个伏倒在桌上一动不动。李姐想去看看,赵阑说:“我跟你去。”   结果他俩一去不复返了。田恬和钟步离等了十分钟,也起身走过去看。   赵阑正扶着那个坐着的人,那人靠在座位上,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微阖着,带着醉酒的失神。这人居然是程季彦。只是比上次见到的形象要颓废很多。   站着的是个身材很胖、穿着性感、彩妆妩媚的大哥,圈里一般叫他们是“猪”,没有骂人的意思,就是形容一种款式。   看着挺妩媚的,声音非常雄厚,十几分钟了,还是不依不饶,“今天是我生日局,这家伙吐我一身,怎么这么晦气!这事儿没完!让他给我弄干净!”   李姐和他掰扯着:“没问题啊,洗衣服多少钱,又没说不给你。”   猪大哥说:“我不要钱,我要现在立刻马上恢复原样,不然我今晚上怎么玩儿?”   李姐:“你这就强人所难了,就算你是灰姑娘,你喊我一声教母,我也变不出来。”   猪大哥:“靠,你他妈占我便宜?”   赵阑把李姐往后拉了拉,挡在前面,他冷着脸:“哥们儿,都是来玩儿的,你说个数,合适咱们就散了。我朋友也过来了。”   猪大哥侧头看了眼刚过来的田恬钟步离,目光在钟步离身上转了两圈,终于松了口:“我这身衣服连鞋加起来三万。”   赵阑叫程季彦:“钱包。”   程季彦没反应,像是喝懵了。   赵阑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阵,摸出钱包,田恬看到里面厚厚一摞现金,这习惯看来和苏聿容一样,喜欢带很多现金。   赵阑抽了一小半出来,没怎么细数,递给猪大哥:“两千拿去洗衣服差不多了吧。”然后把剩下一半抽出来:“这儿三四千,当给你道歉,请你喝两瓶酒。”   差点意思,猪大哥本来不想就这么算了,脏了他的打扮,毁了他的局,不拿这孙子找点儿刺激都说不过去。但是他们来了个帅1,他不想在帅哥面前太粗鲁,以后再在这个吧碰见了还能交个朋友——这很有可能,有名的gay吧就那么两三家。   程季彦看起来特别不清醒,他一个人来的,不知道自己灌了多少酒。赵阑和钟步离把他拖出酒吧,放门口花坛边让他吹风醒酒。   赵阑:“怎么回事你?喝成这个样子,苏聿容不得宰了你?”   程季彦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是痛苦焦虑的,田恬在边上站了一会儿,轻轻拍了下钟步离的手臂,示意他去另一边。钟步离会意,跟着他到远一些的花坛边坐着。   程季彦那样的人,应该是很体面、要面子的,田恬特别不喜欢看到别人难堪的样子,因为他想没人喜欢被人看到难堪的一面。有时候回避也是一种保护。   赵阑和程季彦是同学,有他在那儿就行。李姐回V02拿了背包和药,也坐到田恬旁边。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赵阑和程季彦谈了一会儿,似乎没谈出什么结果,因为赵阑开始打电话,他有点激动,说话声音很大,飘到了这边花坛。   “……程季彦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你知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龙’喝闷酒。”   “……派司机来?你为什么不来?赚钱比对象还重要?”   “……我真无语了。行,你让司机来接,你最好也过来看看。”   没过多久,司机开着一辆黑色奔驰到了,不是苏聿容的车,苏聿容也没过来。   这位司机是上次户外活动见过的那位,对田恬还有印象,朝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赵阑得送李姐回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怕司机一个人拽不动程季彦,就请田恬帮忙:“田儿,你帮哥一个忙,和陈师一起送程季彦回家。”   田恬:“好。”   钟步离:“要我帮忙吗?”   赵阑:“不用,老钟你撤吧,你不是明早还有事儿嘛。”   钟步离便对田恬和李姐说:“刚刚没说完,五一去我那儿摘枇杷,空了我们拉群商量。回见。”   “再见。”   田恬扶着程季彦坐在后排,陈师开车又稳又快,半个多小时到了程季彦家楼下。程季彦全程很沉默,田恬喊了他两声,他才迷茫地看向田恬。   “到你家了,先下车,我扶你上去。”   “你是谁?眼熟。”   田恬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有印象,解释道:“我是赵阑的朋友,我们在苏总办公室见过。”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程季彦的神经,他忽然痛苦地闭上眼,但是闭眼也没能阻止泪水悄然溢出。   田恬在犹豫,要不要下车等一会儿。陈师已经下去了,在路边站着打电话。   田恬还没想清楚,程季彦忽然开了口:“哦是那天。我记得那天。我突然去办公室找他,他答应和我一起吃晚餐。”   田恬轻轻“嗯”了一声,那时程季彦听起来很开心的。   “可是吃完晚餐,他突然说想谈谈。”程季彦没往下说,田恬已经猜到他们谈的什么。程季彦现在的痛苦,一如一年多以前的田恬。安文甫也是同一套话术,“田恬,我想和你谈谈。”当时他们在一个特俗的古镇旅游。   古镇都那样,酒吧、咖啡、特产、花里胡哨的围巾帽子,但因为和安文甫一起旅游,田恬看什么都觉得特有意思,他那两天超级开心,不亦乐乎。回去前一天晚上,安文甫靠在客栈的床头,态度冷淡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说:“田恬,我想和你谈谈。我们分手吧。”   他爱上了他们金融公司的高管。田恬偷偷去看过那个人,那人和自己彻头彻尾不同,一点相似都没有。他与安文甫之间,一直是他追求,他主动,他是跟脚狗,他觉得舔一点也没什么,他们彼此相爱,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   但安文甫的下一任与他截然不同。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那一刻田恬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失败,特别特别悲哀。所以他觉得真的无法回头了。 第17章 油腻的职场文化!   田恬陪着程季彦沉默地坐了十来分钟,直到后方一辆汽车打起刺目的远光灯。陈师快步走到后面那辆车去,田恬眯了眯眼,回头去看,是苏聿容的车,A77777。   陈师跟着苏聿容走到奔驰边上,田恬也赶紧下车,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苏聿容明显愣了一下,“我以为是赵阑送他回来的。”   田恬:“我们今晚上在一起喝酒,他送朋友回家,我送送程先生。”   苏聿容来了,程季彦似乎清醒了一点,田恬看见他从车门上拿了一瓶矿泉水,仰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田恬想了下,从外套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弯腰从车窗递给他:“程先生,吃点薄荷糖,能舒服点。”程季彦沉默地接过去,吃了两粒。   据田恬猜测,程季彦是怕喝了酒又吐过,会让苏聿容觉得味道不好闻,所以才拼命灌水。一个人卑微地爱着另一个人的细节,他都经历过,他都懂。   苏聿容看着田恬,沉默了几秒,说了个“谢谢”,然后叫程季彦:“下车,我送你回家。”   程季彦打开车门下来,直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田恬眼疾手快扶住他,苏聿容也拉住了他另一边胳膊。目光却落在了田恬的手上。   那只手正扶着程季彦,田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手背大拇指下方,“XH”纹身已经完全显色。纹身贴效果特别好,跟文上去的一样,色彩鲜明,图案清晰。   田恬下意识撤开了手,揣进外套兜里,反正苏聿容已经扶着程季彦。   “苏总,那我先走了。再见。”   苏聿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只手,但他没问什么,只说:“好,陈师送你回去。”   苏聿容口气是不容质疑的,但这次田恬更加坚持,他现在不想再上这辆车。说不清楚,觉得心里不舒服,也许是因为里面程季彦残留下来的哀怨气息太重。那是他自己已经完全摆脱掉的怨念、委屈、挫败。   田恬走了一段路,打了个滴滴回家。一路上胡思乱想,眼睛盯着街景,却没有把任何东西看进脑子里。到地方下了车才发现输错了地址,回了爸妈的房子这边。   已经夜里一点过,酒精让他脚底轻浮,他决定今晚就住这里。走到楼道忽然想起来,他并没有带家里的钥匙。父母一定早就睡了,不可能敲门吵醒他们。   田恬叹了口气,还是得打个车回公寓。正在这时,他听到楼上传来“咔嗒”一声开门的轻响,接着是小狗“稀里呼噜”的轻微动静,它似乎在门口徘徊寻找,有点困惑。   是田妹,田恬怕她在深夜里吠叫,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   “田妹,是我。你没听错,是我回来了。”田妹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嗓子里呼呼噜噜。   “你以后还是少开门啦,万一真的听错了怎么办?你以为你还年轻啊?”   “不过谢谢你啊,你哥困了,很想回家。”   田恬轻手轻脚进了屋,轻轻关上门,准备上楼回房间。父母的屋门忽然开了,老田摸黑走出来,听到动静,轻声问:“田妹?你在干什么?”   田恬轻声答:“爸,是我。在附近玩儿呢,回家睡觉。”   “哦,几点了?”   “一点半。你回去接着睡,我轻点儿。”   老田走近了一些,在黑暗中打量着儿子,过一会儿说:“轻点重点都无所谓,老年人觉浅,轻也得醒、重也得醒。喝酒了?要吃东西要喝水你自己去厨房弄。”   田恬:“我洗洗就睡了。不饿,没事儿你放心。”   老田像是半梦半醒的,意识还在困觉,他东拉西扯地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对你一直很放心。要是成个家就好了,成个家搭个伴,日子更好过。”   没说几句,朱丽珍也从房间里出来,“快睡吧,大半夜聊什么,天亮再聊。”说着进了厕所。   老田:“没事儿,你妈老起夜,一晚上起四回。上去吧。”   田恬说:“那你俩分房间睡吧,一个觉轻一个起夜,这么着相互打搅。”   老田说:“分什么分,睡了一辈子了。”   田恬上楼的时候,看到父母并着肩回房的背影。那一刻,他忽然就原谅了全世界。   他想起来,从小到大,朱丽珍一切许愿的机会,拜佛求神也好、看见烟花也好、她的生日也好,她总是许同一个愿望:希望田恬健康成长、幸福快乐。一切谈及未来和理想的话题,他自己也许会说出很多不同的想法和宏伟的梦想,但老田都会加一个最终的注脚:我们只希望你快乐。   他们说,不管是什么活法,说到底都是为了快乐。这是父母对他唯一的期待,他们用二三十年的诚念向天祷告,希望他感到快乐。他不该为了点儿破感情一直难受,那也太辜负老田和朱丽珍了。他要努力让自己快乐。   睡之前他打开微信,拉黑安文甫,想了想,干脆直接删除,还有电话、QQ。虽然田恬早就不留恋他了,但之前基于礼貌,并没有处理他的联系方式,他每个节假日发来的祝福依然会影响自己的心情。   以后就当从没认识过这个人,以后把眼光拓宽一点,学会欣赏别的类型。   第二天是周天,田恬在父母家睡到十一点才起,睡得神清气爽。起了床觉得不做几组高强训练都对不起此刻的状态。他把健身垫铺到露台上,把平板架起来,打开软件跟练。小区绿化带种的树子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攀升到四楼露台,伸手似乎都能碰到树杈间的鸟窝。那是一株黄角兰,开花的时候非常好闻。   练了半个小时,田恬汗流浃背,通体舒畅。他妈在楼梯里喊他准备吃午饭。   “好!洗个澡就下来!”   吃饭的时候,朱丽珍反复打量儿子,困惑地问:“我怎么看着你像是瘦了?老田,你看呢?”   老田吃小炒肉吃得喷香,看了田恬两眼,说:“嗯好像是。多吃点儿,你妈做的小炒肉好香!”   田恬丢下碗跑去上了秤,还真掉了四斤。“妈你牛啊,瘦四斤都能看出来。”   老田:“那是,你妈买了一辈子猪肉。”   田恬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敲着饭碗说:“老田,说我是猪你能撇清关系吗?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你属猪的,本来就是小猪。”   “那我妹是狗,我还是一只小狗呢。”   朱丽珍又问他为什么瘦了,是不是工作太辛苦。   可能还真是因为工作累瘦的,经常跑工地,经常加班,饭也没好好吃。田恬就把领导给他工作加码,让他盯工程进度,但是又不帮他协调原有工作的事儿说了。   三个人边吃午饭,边研究这事,可惜在座三个人没一个在职场上有建树,田恬还年轻暂时不好说,老田在国有机械厂干到退休也就是个副科级别,朱丽珍身体一直不太好,50出头办了提前病退,一辈子就是个普通工人。   三个臭皮匠凑不出千分之一个诸葛亮。   朱丽珍主张说:“工作有困难就要找领导,不然领导是干什么吃的。你就直接告诉他,忙不过来,请他帮着协调协调,态度好点儿。再不然直接推掉工地上的事,反正那也是基建科的事儿,就算要找使用部门参与,你们所那么多人,除了你就找不出来一个?”   老田吃着饭呢,不知什么时候去泡了杯茶放在手边,他嘬了几口茶,摇着杯盖说:“那不行,不能推。基建科是院办的科室,院办成天在谁面前晃?院长。在哪儿加班不是加,当然是多在大领导眼前加,不能推。”   不能推掉工地的事,就只能甩一部分原有工作出去,这个田恬早就想过了,甩不出去,他们科室没人接招。   老田喝了一口茶说:“问题和意见不是随便能提的,你得预判一下领导有没有条件解决。嘟嘟,你记不记得我们厂那个郭建军,什么事儿都爱往前冲那个,其实大家伙儿挺喜欢他的,大学生、是个有担待的人,但是一辈子混得还不如我。你晓得为什么?太把自己当回事。每年厂里让大家提意见,他能提二三十条,什么业务量逐年下降、什么职工待遇低积极性不高、什么厂区设备陈旧……你看看,这些问题领导心里没数?用得着你来提?问题是领导能解决得了吗?!领导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要提,提出来就是打他的脸。”   朱丽珍:“我记得他。他那个同乡,陈小明对吧,条件样样不如郭建军,可人家最后就是混得好。但他不是个好人,回回都是踩着自己同乡上去。”   老田说:“但我记得他提的那些意见。有一个是建议给厂区添置几台饮水机,让工人干活儿的时候可以就近喝水。以前是得自己拿暖水壶去宿舍区打水提过去是吧。那个年代饮水机不贵,又是新鲜玩意儿,哎呀把大家伙儿稀奇得,安装那天跟过节一样,都跑去看。以后喝水都不用来回跑,干活的效率提高了。工人高兴、领导也得意。田恬,瞧,这叫提意见。”   田恬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饭,笑着说:“油腻。我才不学你们60后70后油腻的职场文化。”   老田也笑了,吹着茶沫子说:“你小子,还别不信。” 第18章 好狗不吃回头草!   转眼,又到周五,这个周田恬基本上每天都去工程现场跑一趟,因为施工伊始,要沟通的问题比较多,非得去现场沟通不可。几次去都没有见到苏聿容,不知道他与程季彦之间怎么样了,他的心态很微妙,程季彦那天的失意让田恬觉得兔死狐悲,但男神单身似乎又更方便接近和欣赏。他的小心思很真实,是人之常情。   李姐和田恬手上的纹身被领导瞧见了,他说:“呀!纹身啦?挺有个性的,花里胡哨,嗯,有意思。”   “看着这个我就觉得亲切,想起来我小时候,考试作弊,把公式全抄到手臂里面,就是李姐你这个位置。结果被老师发现了。那门考试0分。而且他妈的那个圆珠笔油墨特别好,我洗了三天都没洗掉,走哪儿老师同学都能看见我作弊的痕迹。耻辱啊,现在想起来还后悔,年轻的时候真不该做那些冲动的事儿。哎呀。”   田恬和李姐默默对视一眼,附和他:“是是是,对,有道理。”   领导还没说过瘾,继续在那儿阴阳:“中国古代先秦时期就有了这门工艺,什么人会刺青呐?一个英雄、一个罪犯。刺在背上看不见的地方,叫‘精忠报国’,刺在脸上显眼的地方,叫‘黥刑’。”   田恬和李姐:……   冲动了,就不该搞在显眼的地方。好在过两个周就会自己变淡消失。   周五下班时间,老田给田恬打了个电话:“田恬,今晚上回家住吗?你妈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周末就回家来,给你弄点儿好吃的。”   田恬正在收拾包、关电脑,准备下班走人,语气颇轻松:“行啊,给我做了什么?”   老田:“我们看到那个菜市场的面摊开始卖凉面了,买了一斤凉面,你妈还煮了稀饭,让你从单位对面带半个大鹅回来,我再拌个黄瓜。”   田恬:“……”说得热闹,结果就煮了个稀饭,拌了个黄瓜。   这周末没什么事儿,在父母家就是天天睡大觉,和爸妈一起看电视剧、在露台健身、傍晚遛狗。周天下午,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他们一家三口加一只狗正在专心看电视剧,听见敲门声,田恬去开门,看见门口的安文甫,他半天没反应过来。   “田恬,你也在家。我来看看叔叔阿姨。”安文甫提着几个礼盒,看着像是水果补品一类的。屋里一下子都静了,只有电视剧的声音。田恬愣了一会儿神说:“哦,请进。没想到你会来。”   安文甫换鞋进来,他看着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当然不至于有什么变化,才不见一年多而已,“我给你打了电话,没打通。”他看着田恬的眼睛说这话,显然是在无声询问为什么把他拉黑了。   老田和朱丽珍站起来冲门口的安文甫笑了笑,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不知道说什么,朱丽珍从容地坐下去接着看电视,老田咳嗽了两声去厨房给安文甫洗杯子倒水。他们不想干涉田恬交朋友,摸不清田恬这会儿对别人是什么态度,不好插嘴请人坐,也不好切果盘留晚饭,最多倒杯水。   安文甫在客厅和田恬爸妈聊了几句,田恬感觉到大家都不太自在,就叫安文甫:“我有东西要给你,上楼聊?”   “好。”他把水杯放下,跟着田恬上了楼。   四五月,天气不冷不热,非常宜人,安文甫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欣赏黄角兰的新叶,没一分钟田恬抬着一个塑料箱子过来,搁到防腐木小桌上。   “一直想还你,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那是以前安文甫送给田恬的东西,以及放在他公寓里的一些个人用品,鞋、睡衣、平板、游戏机之类的。田恬很早之前就收拾好了,放在公寓里碍眼,塞在这边的客房里。说起来真他妈没脸,当时还是哭着收完的,现在再看这箱子,心里毫无波澜。   安文甫看了眼箱子,闲闲地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着说:“你就是要给我这个?”   “嗯。”   安文甫静默了几秒,说:“今天没开车,不好拿。下次吧。你要是嫌碍事儿你就扔了。”   拿出来很容易,但是放回去田恬心里一万个膈应,他说:“那我给你寄家里。你还租那个房子吗?”安文甫是本地人,但是不喜欢和父母一起住,工作以后一直租房子独立住。   安文甫:“嗯。不过快搬了,去年我那个精装期房终于交房了,简单弄了下,这个夏天晾一个夏天,年底搬家。不用给我寄,搬家的时候本来就要扔很多东西,放你这儿,搬完家我再来拿。”他说这话的时候,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田恬,在抛售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田恬坚持他的想法,当场拿出手机,下了个顺丰同城的寄件单,然后放下手机,告诉安文甫:“明天能到。”   场面又沉静了一会儿,安文甫敲着手臂问:“五一怎么安排?”   田恬简短地回答:“去朋友家玩。”上次和李姐、钟步离约好了,五一去钟步离乡下的家里玩儿,他家种了枇杷树、樱桃树、桑葚树,还有菜地、鱼塘,有鸡鸭鹅、小兔子,有烧烤架、还有烧饼炉,特别多能玩儿的,李姐大有兴趣,因为可以遛娃,小孩子都喜欢乡下。但她不好意思自己去,一定要拉田恬一起,赵阑多半也会跟着去。   安文甫:“玩五天?”   田恬:“还没说定,看情况吧。”   安文甫点点头,想了想,忽然笑了,问他:“你有新情况?”   田恬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他遇见了一个心动的人,还有了一个打直球的追求者,虽然看起来都没什么气候,但这算不算有情况?   他不想和安文甫聊这个,轻轻摇了摇头,没回答。   “公司给了点小福利,五一假期去迪拜旅游,可以带个家属或者朋友。田恬,你想和我去吗?”   田恬:“……”   田恬拒绝掉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不可思议加毫不犹豫。安文甫开车回去的路上心情很差。田恬对他的态度非常冷淡,他从来没在田恬这里遭遇过这种冷遇。看来他真的有了新情况,这让他心里很乱。   他后悔了,金融机构的高管只带给他半年的好感和激情,很快他就开始怀念田恬的种种好处。但当时出轨的是他,斩钉截铁要分手的也是他,一时半会儿他不想承认自己后悔了。   他想等田恬主动来找他,说忘不掉他,放不下他,求他复合。就像当年他死乞白赖的追求一样。   上周末,安文甫打开田恬的朋友圈,想看看他周末做了什么,发现自己被删除了好友。他考虑了一个周,决定主动一次。他还没有忘记田恬,田恬凭什么像这样云淡风轻。   他考虑了一下,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给在M大MPA项目当老师的朋友发了条消息。   下周就开始放五一假,钟步离拉了个群,和李姐田恬几个约时间,也把赵阑拉进了群。   钟步离的意思是让他们就住他家,他家在宅基地上盖了三层小洋房,住进去和普通宾馆也没差。第一天来,住四天,最后一天再走。一天去水库钓鱼划船,一天一起动手挖菜、烧烤,一天带他们爬野山挖春笋,最后一天带孩子采摘、钓小龙虾。正好摘到的新鲜枇杷、樱桃带着回家吃。   钟老板人情练达,又热情又周到还随和,李姐他们都说玩这么多天过于叨扰,五一假期中间来玩两天就行了。最后钟老板说,第一天先过来,准备五天的换洗衣服,不管是两天还是三天,玩够了再走。又不是去景区,不用安排那么死,来了再说。   与此同时,田恬微信里另一个群也在聊得热闹,是他们那个破户外俱乐部的群——严格来说,现在这个俱乐部不破了,今非昔比,因为前几天赵阑把苏聿容拉了进来。这个群现在是非常生动的“蓬荜生辉”。   秦原:“队长怎么说?五天的假呢,不组织一下?”   其他人也都圈他,还都带着方案来的,徒步、骑行、马拉松都有,群不大,十几个人,叽叽呱呱聊了两百条。赵阑才终于说话:“我没空,五一溜娃。”   群里沉默了三分钟,然后炸了,纷纷开始洗他,说他不是渣男就是绿帽侠。   其实赵阑故意的,他闭了群,等他们聊,把群聊热了,才丢出这句话,觉得自己当爹了,是个正经人了,牛完了,酷毙了。   田恬没忍住,在里面发了句:“我可真不想戳穿你。”这才哪到哪儿,娃是这么好溜的嘛。   “田儿,快说怎么回事,戳穿他。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肥皂泡泡气球人。”   “让一让,这两天正好上火,尿黄,让我呲醒他。”   赵阑这个贱人,自己憋不住在群里当自己的狗仔,这会儿又要捂田恬的嘴:“田总,别说,事成之前说了不吉利。”   田恬:“就要说。赵阑怀孕两个月了。”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成想。那赵队长你去遛娃吧,你现在不适合马拉松了。”   “田儿(嘘),三个月以内说了不吉利,你速速撤回。”   “谁的种啊?威力无穷。”   赵阑对着屏幕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会儿,发:“还能是谁的,谁干的谁最清楚。我五一要和田恬一起遛娃。骗你们是狗。”   群里炮筒又开始对准田恬。   赵阑坐在老板椅上,翘着腿水群拱火,把他和田恬的关系渲染得基情四射,忽然,他收到一条苏聿容的私聊消息:“去哪儿溜娃?”   赵阑摸不着头脑,随手回复:“钟老板的快乐老家。” 第19章 小魔仙屁股冒烟!   苏聿容最近被苏奉峦闹得心烦。   这个便宜儿子现在有两个全职住家保姆,一个是生活保姆,一个是教导保姆。前面有过月嫂,有过育儿嫂, 有过全职婴幼儿营养师,有过全职启蒙老师,来来去去的,都陪不了他太久。   三岁以后给他送到幼儿园去,苏聿容不知道幼儿园里面天天都在教什么,这两年苏奉峦是越来越稀奇古怪,越来越难缠,两个保姆都兜不住他。   这会儿苏奉峦不去睡觉,在苏聿容的卧室里面赖着,哭得撕心裂肺。   苏聿容听得头疼:“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要有什么事儿,你就冷静下来说清楚。没人教过你说人话吗?”   苏奉峦:“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带我去找妈妈,老师让你带我去找池塘里找妈妈,呜呜呜呜呜开学以后带去学校呜呜呜呜呜……”   苏聿容:?   两个保姆呆在卧室门口,不敢进来,急得捶腿。   苏聿容扬声:“宋老师,请进来一下。”   教导保姆宋享闻言才进了苏聿容卧室,不敢乱看,只轻轻拉过苏奉峦哄着。   “宋老师,苏奉峦在说什么?”   宋享:“苏先生,我刚刚打电话问了幼儿园老师,老师说今天给孩子们讲了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她安排小朋友们回家请父母假期带他们去找小蝌蚪,放假回去带到学校……我想小峦的意思是想去找小蝌蚪?”   她拍着苏奉峦的背轻声问他:“小峦,慢慢说,你是想去抓小蝌蚪吗?”   苏奉峦哭声缓了点儿,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找小蝌蚪和妈妈……”   苏聿容皱着眉,冷静客观毫不犹豫地击碎他的幻想:“你是我买来的,没有妈。”   苏奉峦应声嚎哭。   宋享:……   “小峦,爸爸工作忙,那阿姨和婆婆带你去抓蝌蚪好吗?”宋享尽职尽责地哄他。   苏奉峦继续嚎哭,边哭边用他稀碎的语言表达一个意思:我要爸爸带我去找妈妈。   宋享听了都心疼,职业素养告诉她,不能去质疑老板的想法、插嘴老板的家庭关系。宋享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高级婴幼儿托管中心工作,当小宝宝的早教老师。那家托管中心价格十分昂贵,一个孩子每月的保育费在5万往上。里面的孩子都和苏奉峦一样,是家境殷实的投胎王者。父母把孩子放在这儿,抚育一条龙全交给机构进行流水线的精心管理,家人偶尔来看看,小孩儿见了他们嗷嗷乱哭,他们基本只认保育员,不认识父母。   有一个小女孩出生就呆在这里,是非婚生的小孩,爹不管娘不爱,四年来她的家人从没露过面,只按时打保育费过来。她很可爱,机构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她。在机构的精心教育下,她一岁能数数到100,两岁能说一百个英文单词,三岁可以完成20以内的加减法,她还很喜欢跳舞和画画。在托管机构生活了四年后,她的保育费突然就断掉了,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破产自杀、母亲不知所踪。在警察的帮助下,机构将她移交给了福利院。那天是宋享牵着她走进福利院的,那天女孩的眼泪对宋享而言毕生难忘。   从此无法再忍受这份工作,她感觉自己的爱心已被急剧透支,所以她辞职了,后来应聘了苏奉峦的教导保姆。   苏奉峦的待遇当然要比那个小女孩好很多,至少苏聿容每天都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虽然苏先生对苏奉峦关注很少,但宋享能看出来,苏先生至少是关心这个孩子的。   宋享暗暗在心里劝了自己好几句,有钱人家的复杂性不是她能理解的,她开口不管说什么,在苏先生耳里,一定都是幼稚无知的,这儿就是她的职场,管住自己的嘴吧,收好那份多余的爱心。   苏奉峦哭到精疲力竭才被两个保姆带回了自己房间,苏聿容住在三楼,苏奉峦住在一楼,他就是回去之后继续吵,苏聿容大概率也听不见。   苏聿容坐床上抽了支烟,听到手机一直在断断续续地震动,他含着烟拿起手机看,是前几天被赵阑自作主张拉进去的那个群。他看到田恬说赵阑怀孕两个月,忍不住轻轻笑了下,轻微的震动把烟灰震落在了他的家居服上。   他起身走到阳台上,抖落那点烟灰,靠在栏杆上看他们聊天。赵阑斩钉截铁地说,他要和田恬一起去遛娃,苏聿容给赵阑私信问:“去哪儿遛娃?”   你阑哥:“钟老板的快乐老家。”   苏XH:“那边有蝌蚪吗?”   你阑哥:“……”   你阑哥:“有吧可能,有水库和鱼塘。”   苏聿容犹豫了一下,池塘哪里都有,没必要去凑他们的热闹,让司机带着苏奉峦去公园或者城郊到处转转,总能找到几只蝌蚪的。但想着想着,他的思绪飘到了那天,田恬手背上的刺青。   苏XH:“地址发给我。遛娃,找蝌蚪。”   赵阑惊掉了下巴,直到真见到苏聿容之前,他都没想过会真的看到苏聿容。   田恬也没想到。当时他和李确在水库旁一个小塘边,伸着捕捞网全神贯注抓捕一只紫色蜻蜓。这个颜色的蜻蜓他还没见过,挺新奇的。   “苏奉峦,到了,你自己去抓。”   猛然听到苏聿容的声音,田恬一慌张一激动,一屁股坐进了池塘里。   艹,为什么自己的底盘这么虚,以后出门儿不好意思说自己健身的。   不远处,有一串“沙沙沙”的脚步快速靠近,同时还有李确在一旁又叫又笑的声音。田恬火速爬起来,裤裆里一片冰凉,水漫金山。   李确:“哈哈哈哈哈哈哈田恬你尿尿了!”   那边苏聿容闻声加快了脚步,越过高草,看见田恬一屁股水,问:“你……失禁了?”这是苏总的玩笑。   田恬:“……我坐水里了。”   李确这孩子还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孩子很容易被笑声传染,新来的苏奉峦也“哈哈哈哈哈哈”起来。连苏聿容都弯起了嘴角。   田恬今天打扮得挺休闲的,浅蓝牛仔裤、豆沙色山地鞋、短袖白T,脖子上挂着一顶沙色渔夫帽,垂在后背上,看起来像是二十郎当岁的阳光大男孩。   现在全毁了。苏聿容以为他失禁了。他要如何为自己的括约肌正名?   苏聿容在孩子们的笑声中问田恬:“带换的裤子了吗?”   “没……”这趟来乡下玩,为了不给钟步离添太多麻烦,田恬和李姐商量了只呆两天住一晚,所以田恬只带了替换的袜子内裤和T恤,想着牛仔裤穿两天没问题。万万没想到就出了问题。   “没事……穿着穿着就干了吧。”   这是苏聿容未曾设想过的方案,他觉得不好,给他否了:“应该不行。车在上面,我带你去买。”   田恬想了想,觉得只能这样了。他给李姐发了个消息说带李确去镇上买东西。今天上午挺早他们几个就到了钟步离家的小洋房,为了给李姐和赵阑创造机会,田恬主动提出来带李确抓小鱼钓龙虾,他们两个现在应该是在地里搞蔬菜,钟步离在家里准备火盆烧烤,几个人各忙各的。   李确也只能带着了,幸好苏总车多,这回开的越野七座出来。   两个年纪一样的小男孩迅速打成一片,特别是苏奉峦,好像特别兴奋,李确干什么他干什么,变成个学人精。   今天这个司机田恬没见过,听保姆和他对话,应该是苏奉峦的司机。可能载孩子载出了职业习惯,他看了一眼田恬的裤裆,默默给他的座位开了加热功能。   田恬屁股底下很快开始冒出白气,场面不太雅观,容易让人无端联想,开了一段路,田恬不得不开口婉拒他的好心:“师傅,没事儿,不用,您把座位加热关了吧……”   但是李确已经看见了,他挥着胳膊冲田恬屁股施展魔法:“巴啦啦小魔仙!屁股冒烟烟!”   田恬:……   苏奉峦有样学样:“巴啦啦小魔仙!屁股冒烟烟!”   田恬:救命。   豪车就是豪车,加热系统效果贼好,关了还有余热,田恬一路上都享受着私处桑拿,现在就是一个舒筋活血、排毒养颜的效果,不信一会儿脱下来看,一定更加白里透红、粉装玉琢……   到了镇上集市,今天估计是赶集日,特别热闹,摊位摆得水泄不通,苏聿容看了眼前面的路况,对司机说:“张师,就停这儿吧,真挤进去他的裤子都干两回了。”他把自己穿的薄外套丢给田恬,“系腰上,挡一挡。”   田恬下意识接住,瞟了一眼领标,确定是他买不起的东西,至少他的尊严没有这件衣服贵。他刚想说拒绝的话,苏聿容看他一眼,调侃他说:“我不想和一个疑似失禁的人穿过人潮。”   今天之前,田恬真不知道苏总这么优雅的人类也会一而再地洗刷别人。   李确听见了,接嘴:“他屁潮。”   田恬忍不住骂他:“你这孩子!怎么满嘴屎尿屁,你给我闭嘴!我要告诉你妈。”   李确听了一点也不怕,嘻嘻哈哈的,学人精苏奉峦不明所以,但是不耽误他跟着嘻嘻哈哈:“屁潮!”   苏聿容一巴掌拍他肩膀上:“闭嘴。”苏奉峦从没挨过苏聿容的巴掌,他小嘴一瘪,钻进了保姆怀里。   说实话,是有点解气的。哭去吧学人精。   两个小孩在集市上横冲直撞,一路烂菜叶带稻草绳,保姆加司机两个人撵他们像撵疯狗。还看见什么都新奇,一会儿挠猪崽,一会儿捣兔子头,一会儿偷花椰菜。苏聿容只好让司机和保姆看着孩子,他和田恬先去买裤子。 第20章 送内裤聊表谢意。   集市上的各个服装摊卖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乡村朋克的风格,深色底大花大狗大猫咪图案。要不就是西装小脚裤,他最讨厌小脚裤。   走了三四百米,全是这种风格,田恬心里有点儿焦急,时不时斜眼偷看苏聿容,怕他觉得不耐烦。田恬从小臭美且审美单一,与其穿乡村朋克,他宁愿继续享受私处桑拿。   “那个,苏总,再走几步,我想去前面看看。”   苏聿容倒是不疾不徐,跟在他旁边,“好。选你喜欢的。”   田恬:。   这话怎么像陪对象逛商场一样?   这个想法有点离谱,他前对象被甩的事是不是刚过头七?行啊田恬你小子,什么都敢想。   又走了一段,终于看见一家有门面的服装店,门面不大,衣服裤子都挂在墙上,田恬看见里面有男士牛仔裤这个品类!太好了,牛仔裤就是田恬的亲裤裤,他平时最爱穿运动裤和牛仔裤。   店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生,她看见两个帅男人进来,贼眉鼠眼地说:“随便看,看好试穿。”   田恬在店里巡视一圈,看到个红色塑料四脚凳,他把凳子端到苏聿容面前:“苏总,你坐会儿。我很快。”   “好,你慢慢看。”   田恬举头环视墙上的裤子,挑了条宽松做旧浅蓝的,大腿上有个毛须须的破洞。   “美女,我想试试这个,XXL的有吗?”   “有,我给你拿。”女生在一堆红塑料袋里翻了一通,找了一条拿给他:“帘子里可以试穿。”   田恬随着她的示意一看,房间一角确实挂着一块帘子,看花纹应该是废弃床单做的,长度不够,垂下来离地面还有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   苏聿容坐在塑料凳上正看着他,田恬冲他露出一个傻笑,然后钻进帘子里试穿。   进了帘子,他发现帘子里的空间十分局促,出入口咧开着,比东非大裂谷还宽。   女生在外面提醒他:“里面有个夹子,把帘子夹住就行。”   田恬找了下,地上有个燕尾夹,他捡起来,拉着门帘上下比划了一下,在走光上三路还是走光下三路之间犹豫。   苏聿容站起来,走到帘子缝,对里面的田恬说:“我给你挡着。”说完背过身,用他的后背挡住了东非大裂谷。田恬的内心忍不住少女尖叫了一声,他此刻忽然和双开门冰箱的审美达成了和解。   小心翼翼、窸窸窣窣,终于把湿漉漉的裤子脱下了,裆部透气了,病毒关闭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没有内裤。   他应该先买内裤再来买裤子……失误。田恬浅浅试了下空裆穿牛仔,那种感受让他想起了一部法国漫画——《丁丁历险记》。   田恬在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苏聿容听得一清二楚,他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于是他问女生:“老板,请问你这儿卖内裤吗?”   “没有,不过斜对面有个地摊儿有卖。”   苏聿容背对着田恬微微侧头说:“你先拉着点儿帘子,我去买。”   “……好,谢谢苏总。”   “不谢。”   苏聿容快步去到地摊上,这儿是卖老头汗衫,内衣袜子之类的,他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实在没找到像样的。   老板见他犹豫,给他推荐了一款:“这个好,纯棉的,轻薄透气,你试试嘛,包你穿了一条还要来买二条。舒服得很!”   这个看起来确实好一点,至少有个完整的包装,应该要比散装的卫生,苏聿容买了一条回到服装店。   远远地,他看到田恬两截匀称的小腿暴露在帘子底下,他光脚踩在自己的山地鞋鞋面上,十根脚趾头不耐烦地打着节拍,看起来很……可爱。   对了,他现在还没穿裤子,等着自己送内裤去。   直到此刻,苏聿容才发现,自己居然自然而然地做了一串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苏聿容把内裤从帘缝里递给他:“你换吧,我背过去了。”   苏聿容给他拿了条黑色的平角裤,拆开来皱皱巴巴的,松紧带上还有个小标,上面绣的字天雷滚滚——“猛男激霸”。   行霸。   苏聿容在外小声问他:“大小合适吗?”   田恬:“合适,挺舒服的,纯棉的。”   苏聿容:“嗯。老板说穿过还想再买,我再给你买几条带回去?”   田恬:“……倒也不必。”   苏聿容:“十块一条。”   田恬:“……那还挺值。一会儿买几条。”反正穿里面的,舒服就行了,管他什么霸。   然后穿上牛仔裤,长度臀围什么的都合适,破洞看起来也很吊,只是腰有一点松。田恬在帘子里面转着圈打量自己。   女老板适时地喊:“出来看看!外面有镜子。”   田恬于是拉开帘子,苏聿容让开了一些让他出来,他打量了一眼,“挺好的。”   苏总一下就给他定调了,他自信地走到镜子前,确实不错。虽然他审美单一,但鲜少能把什么衣服穿难看。   田恬问女老板:“多少钱?”   女老板:“原价350,五一折扣价189。”   搁平时,田恬一定从80开始还价,今天当着苏聿容的面,他不好意思把自己小市民的面目暴露得太彻底,得优雅,得端着点儿。   “便宜点,150。”   “185不能再少了,最少185。”   田恬:“……好的。”   苏聿容笑着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不知道是夸他大聪明还是大傻子。田恬冲着他傻笑回去。苏聿容接收到他的傻笑,似乎觉得更好笑了,扭过头去看街道,嘴角半天掉不下来。   田恬问老板借剪刀剪后面挂的标签,女老板说:“没有,拿去集市东头磨了,咬掉吧。”   问题是他后腰上又没长牙齿,只能背着手在后面拽。细塑料标签绳很勒手,他拽了好一会儿都没拽掉。   “我帮你吧。”苏聿容出声说。   “好。”   田恬随手把上衣撩起来一点,牛仔裤别的都合适,就是腰松了点儿,黑色平角内裤又是挺土的高腰款,所以牛仔上面漏出一圈内裤黑边儿。苏聿容看了心上痒了一下。   田恬以为苏聿容会用手拽,可他忽然感觉到一片柔软的发丝扫过后腰——苏聿容是用牙咬的。   他愣住了,瞬间绷紧了背,不敢呼吸。仿佛苏聿容咬的不是标签,而是在他的尾椎骨上啃噬刻磨。那是脊椎的最后一块骨头,是他的中枢神经系统的一部分,他感到一股酥麻传遍四肢。   “好了,取下来了。”   “哦,谢谢。”   出门右拐,苏聿容领田恬去了地摊,点名再来几条刚才那种内裤。老板得意非常:“是不是!很舒服吧!穿一条买二条。再来二十条哇?”   田恬:“不用不用,十条吧谢谢。五条装一袋儿,分开。”   田恬付了一百块钱,接过两个蓝塑料袋儿,递给苏聿容一个,有点儿不好意思:“苏总,今天谢谢你带我买裤子。这个,送给你,聊表谢意。”   苏聿容:“……”从来没收过这样的礼,也没穿过十块的内裤。   看出对方的愣怔,田恬更加不好意思,隐约觉得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他紧张地补充道:“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拿来当抹布。纯棉的,吸水。”   苏聿容:“……当抹布?”   “嗯啊,小时候我妈都拿我穿破的内裤抹地板。”已经拼了老命在安利了。   苏聿容:“……谢谢,我会试试的。”   一人提着一个蓝色塑料袋往回走。新裤子腰是有点松,田恬走几步就忍不住去拽一下。   苏聿容看见有个摊子卖皮带的,问田恬:“要不要买条腰带?”   田恬扫了一眼那个摊位,臭美的他没看上,觉得和自己的山地鞋不搭——虽然腰带被T恤遮完谁也看不见,但他心里知道,不搭。他摇摇头说:“不用,待会儿多吃点儿,把裤子撑起来。”   这又是苏聿容没有设想过的方案,田恬的脑回路稀奇古怪的,会让他觉得好奇。   “晚上在哪儿吃?”苏聿容问。   “钟老板他们在家弄火盆烧烤。我没吃过,听他说的感觉很有意思。”   “嗯。”   又走了一段,苏聿容又问:“还有什么要在集市上买的吗?”   其实刚刚他们路过一家卖麻辣鸡的,挂着一整排卤好的乌鸡,香味扑鼻,田恬悄悄猛咽口水。不好意思说想吃,现在既然苏聿容问,他索性坚定地说:“买个鸡吧。”   …… 第21章 因为你是特别的。   田恬如愿以偿地买到了麻辣鸡,还买了一些卤鸡杂。期间苏聿容一直站在他身后一点,两个人距离挺近的,这使得买鸡这个过程变得很艰难,无异于在男神面前买鸭。   这事儿说出来谁懂?因为鸡太香了,他一直忍不住“咕嘟咕嘟”咽口水,动静自己听起来贼大,仿佛自己的咽喉是年久失修的巨型定滑轮组,滑轮般的喉结一滚,就会在苍茫大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一把年纪了,对着好吃的就会咽口水,就是在朱丽珍面前他都不好意思,何况是苏聿容。唉。   鸡买了两只,给了苏聿容一只,两个人都是左手提激霸,右手提麻辣鸡,肩并着肩穿过拥挤的人潮回到集市头上。   一看两个小孩,居然也收获颇丰,一人拿着一株带土的辣椒苗,手腕上挂着氦气球,背心里插着金箍棒,另一手还端着小碗臭豆腐,站路边上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回来。   苏奉峦一见苏聿容,急切而谨慎地问:“爸爸,我能吃这个吗?”   今天跟来的生活保姆连忙解释:“苏先生,小峦想吃臭豆腐,我们跟他说,得问过你同意才能吃。”乡下的街边摊,她可不敢随便让苏奉峦进口,万一吃出个好歹。买之前她就和苏奉峦说好了,买可以,但不许吃,必须等爸爸回来问过。   苏奉峦从来没吃过路边摊,李确虽然没少吃,但小孩子在一起喜欢相互模仿,他见苏奉峦和苏奉峦的婆婆郑重其事,因此也没吃,学苏奉峦端着碗等田恬。   “爸爸,我能吃这个吗?”李确问田恬。   给田恬问笑了,“哈哈哈哈哈哈,瞎叫什么臭小子。”   苏奉峦听见了,忽然激动起来,对李确大声说:“瞎叫什么臭小子!他是我妈妈!”   田恬无语了,你爹这么聪明怎么你这么傻,不是亲生的吧。“乖,叫田叔叔。”   苏聿容微皱着眉,警告苏奉峦:“别没礼貌。”   苏奉峦瞪大眼睛看田恬,又看向苏聿容,满脸委屈和震惊,田恬看他好像要哭了。   “爸爸今天带我来找蝌蚪和妈妈的……你在池塘里,你就是妈妈!爸爸你快给他说,他是妈妈。”   说到最后两个字“妈妈”,他像是悲伤极了,彻底崩不住,“吧唧”把手里的辣椒苗和臭豆腐扔了,眼泪就如裤带面般滚了出来。   他要是嚎啕大哭,田恬兴许觉得这孩子娇生惯养,打一顿就好了。可他哭不出声音,光是滚滚落泪,看起来确实很凄惨。   保姆蹲下抱他哄他,不过闭口不提孩子最伤心的关于“妈妈”的问题,那多半不是什么好事。田恬不禁把目光投向苏聿容,想着做爸爸的亲自去安慰并正面解释可能更有用一点。但苏聿容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像是打定主意,耐心等待保姆把孩子搞定。   田恬看着苏奉峦的样儿,试着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他五岁就没了朱丽珍,会是什么情景。这个想法让他吓了一跳——那势必当场哭死啊,一百座长城也不够他冲的。   这么一想,他对苏奉峦充满了同情,他弯下腰哄他:“别哭了小孩儿,咱们还没抓到蝌蚪呢,叔叔带你去抓蝌蚪好吗?”   没想到这话居然有用,苏奉峦从保姆身上转移到了田恬身上。学人精归学人精,田恬发现他是个心态挺成熟的孩子,能够很快平静下来。   “好……那叔叔抓完蝌蚪你会带我去找妈妈吗?”   “这个……再说吧……”先混过去再说。   辣椒苗没有摔坏,捡起来还是一颗好苗子,但是臭豆腐撒了一地吃不成了。李确是个小暖男,主动和苏奉峦分享自己那一碗。回去的路上俩孩子坐车后排吃臭豆腐,把豪车熏得像粪车。   李确觉得自己今天表现棒棒哒,又完成了“等待”又完成了“分享”,扒着田恬椅背求表扬:“妈妈说‘学会忍耐、学会等待’,我今天等你回来才吃的哟!你觉得我厉不厉害嘞?”   田恬笑着在他额头上点赞:“厉害。这么臭的东西放你面前你都能忍着不吃,你出息了。”   李确听不懂好赖话,领了表扬得意得很,逗得一车人都笑了。   回到先前那个池塘,保姆和司机带着俩孩子捞蝌蚪,田恬和苏聿容站边上闲聊。说着说着话题转到了苏奉峦的妈妈身上。   田恬承认他有刻意引导话题,因为他确实很好奇苏奉峦和苏聿容的关系,他能隐约感觉到苏奉峦不是苏聿容的孩子,他俩之间没有父子那种磁场。   苏聿容平时并不愿谈及这个话题,但对待田恬,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回避它。他斟酌了一下,简要地说:“苏奉峦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妈妈拿钱走人了,和我妈约好,自行消失以后别出现在苏奉峦面前。”   苏聿容是给苏奉峦留了体面的,简单来说就是私生子,不过这三个字不太好听。果然这里面少不了豪门狗血。可是弟弟就弟弟,干嘛非要安成儿子?对苏聿容个人名誉而言,未见得是好事,为什么要损害自己。田恬在心里反复考虑,能不能问,怎么问,问出来会不会让苏聿容感到尴尬和难过?   他自己是个活得很直白的人,但这不妨碍他理解他人人生的复杂性,他第一反应觉得把弟弟当儿子这不是乱/伦嘛,再一想,事情不知全貌时很难评价。   就像之前无意间撞见苏聿容和程季彦的感情危机,他会下意识把他们的关系带入到自己和安文甫的关系,对程季彦有了同情、对苏聿容有了质疑,但实际上这是两段毫无关系的感情,他潜意识里基于自己的经历做出感性倾向,但理性应该站出来进行修正。何况,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对任何一件事情得知全貌,那是理想状况,比理想状态方程还理想。   两人都沉默了一下,苏聿容的话不多,他觉得把事情说到这里就可以了——苏奉峦并不是他的儿子。他没有骗婚没有借腹没有代、孕,别人怎么想无所谓。田恬最好别这么想。   苏奉峦忽然拎着他的亮黄色捕捞小桶跑过来,很兴奋地喊田恬:“叔叔!叔叔!快看我抓到好多小蝌蚪!”   田恬笑着弯下腰看,“嗯真挺多,好厉害。”   苏奉峦:“为什么有的蝌蚪有尾巴,有的蝌蚪没尾巴呢?”   田恬仔细看了下,明白了他的意思,给他解释:“没有尾巴这个不是蝌蚪,叫水虿。蝌蚪是青蛙的宝宝,水虿是蜻蜓的宝宝,知道吗?”   苏奉峦听了觉得很是新奇,他指着池塘边草丛里飞舞的蜻蜓说:“是那些蜻蜓的宝宝吗?”   “对。它们小时候生活在水里,长大以后变成蜻蜓飞在陆地上。”   苏奉峦听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在上眼眶边缘打转,他若有所思,“那蜻蜓妈妈会回水里看她的宝宝吗?”   怎么又说回这个话题了,田恬不好意思地看了苏聿容一眼,生怕说错话又把孩子给惹哭了。“嗯……这,怎么说呢,蜻蜓长着翅膀,没办法再回水里。不过,他们能飞在水面上看着水里的小宝宝。”田恬紧张地说。   苏奉峦现在心情也挺紧张,他继续追问:“那我妈妈在哪里看着我呢?”   “嗯……这个,那个,我想想……”无语了大哥,去问你爹啊,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叔叔啊。   “其实,你小时候也是生活在水里的,你妈妈在水外面陪着你,她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她,但你们在一起,后来你才来到陆地上的。你知道吗,我们生活的地球其实特别渺小,从全宇宙宏大的视角来看,你们仍然在一起。”   尽力了,高考编作文都没这么努力过,论文编论点都没这么离谱过,申论编报告都没这么忽悠过。   但苏奉峦也不是个好忽悠的,他又问:“那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看到妈妈?”   被问麻了,田恬开始闭眼瞎吹:“因为你是特别的,你是蜻蜓王子!”   在池塘边玩了半个多小时,李姐那边打电话来催他们回去。苏聿容说开车送他们,离开前,两个孩子都把抓到的小生物放回了池塘。   苏奉峦说:“回去找妈妈吧。”   李确说:“回去找爸爸吧。”   作者有话说:   作个说明~我自己看文的时候也不大喜欢看带崽情节,我怕大家也不喜欢。这篇里的崽算是工具崽,为了创造点条件让苏甜相处和交流。一个人打动另一个人,不一定是为他做了惊天动地的事,也可能是从生活中细碎的小事积累来的。   涉及带崽情节会尽量简洁不肉麻,毕竟是两个大男人,谁都不是男妈妈!   另外,也不会出明显的狗血情节,这是一篇围绕爱情和亲情打转的小故事,是个阳光灿烂的小世界。 第22章 见色起意会失望?   钟步离家的小洋房修得很漂亮,虽然是农村自建房,但估计有钟老板亲自把关,所以在村里有着别具一格的洋气。它是白色和木制结合的外观,也有少量的乌瓦点缀,感觉观赏性和实用性都有,田恬对建筑基本上一窍不通,苏聿容站在小道边远远观看了片刻。   两个孩子特别投缘,一时闹着不肯分开,保姆跟他们达成了约定,最后再玩十分钟,他们撅着屁股在果树底下捅蚂蚁窝。离这里不远有个著名自然景区,苏聿容在那儿有幢小别墅,他们今晚不回城,就在别墅住一晚。   赵阑看见苏聿容,吃了一惊,“你真来啦?真遛娃?!”   苏聿容看他一眼:“至少比你真。”   李姐还在旁边,赵阑不敢说话了,他只敢在群里说骚话炫耀遛娃,在娃的亲妈面前不敢继续装爹。   钟步离也出来走到小道边,他先看见田恬,心里笑他玩得太投入把裤子弄破了,再仔细一看,似乎不是他上午穿的那条——这时才看见他旁边的苏聿容,钟步离挑了挑眉毛,微有些诧异。但人到了他的家门前,是一定要留下来一起吃饭的,钟步离留人吃饭的语气真诚且强硬。   苏聿容想要拒绝,但苏奉峦已经兴奋得原地退化,小猩猩嗷嗷叫着拉着李确冲进了钟步离家的院子,去围观大火盆。   “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回来烤,走吧,尝尝赵阑挖的土豆。”钟步离说着,赶着众人进院子。   赵阑嘿嘿笑了两声,很为自己挖的土豆感到自豪。保姆怕苏奉峦被烫到,跟着他跑进去了,苏聿容和他的司机都没动,田恬怕钟步离尴尬,也想苏聿容留下来多待一会儿,便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苏聿容的手背,低声说:“进去吃点儿吧,现在把苏奉峦拖出来他会伤心的,难得陪他出来一趟,是不是?”   苏聿容听了他的话,斜目看他一眼,他的语气是软的,眼神是讨好的,和哄苏奉峦时的清澈不同,带着点儿娇,带着点儿诱。   苏聿容见得太多了,按理来说,哪一种清纯不做作他都能不为所动。但田恬似乎有点儿不同,他大概属于清纯不自知?   有时候苏聿容觉得他挺好玩儿的,平时想不起来这么一个人,但他出现的时候却永远让人觉得顺眼和亲切。苏聿容会怀疑其亲切的真实性,是否也像自己的亲切一样,是人类社会中不得不掏出来戴上的一张面具。田恬的目的也许是为了吸引某个漂亮男人,而苏聿容的目的是为了赚取在他眼里平庸且无趣的普罗大众身上的利益。   苏聿容并不愿意标榜自己曲高和寡,他只是单纯地认为,世上大部分人自私、虚伪、庸碌、脑袋空空,或者仅仅是长得不顺他的眼,以上必居其一。并且他相信,任何人只要了解他,就会发现他也是如此,且至少占据了自私和虚伪两条。   “见色起意终将令你失望。”他心里这么想着,脚下随着田恬走进前方热闹的小院里。   院子里已经热闹得快要爆炸,因为钟步离还叫了他几个表侄女,堂外甥之类的亲戚家孩子过来玩儿,他们围着火盆剥花生吃,也不嫌热,剥一颗花生就把花生壳塞进火盆上的铁网孔里烧,花生壳还有水分,火炭烧得浓烟四起,赵阑无奈地说了他们几句,然而他一点威信都没有,李确甚至笑嘻嘻地拿花生扔他。   李姐见了,一句废话没有,抄起竹竿就朝他们的屁股上比划,孩子们嘻嘻哈哈尖叫着四散跑开,吓得散步的鸡狂奔,跑过了劲儿冲进了看门狗的窝,狗没见过这么热情的飞禽,“哐哐哐哐”叫着把锁链甩得“哗啦啦啦”作响,把钟步离九十三岁的爷爷惊出了门,扶着门框喊孙子:“臭球子?臭球子!臭球子狗怎么叫啦?出什么事啦?”众人静了三秒,一齐发出哄笑,没想到啊钟步离小名叫个“臭球子”。   陪着苏聿容走进来的田恬也跟着哈哈大笑,苏聿容无奈地皱了皱眉,这地方真的太吵了。   田恬侧过头笑眯眯地问他:“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好笑?苏总你有小名吗?”   不知田恬从哪里看出来他觉得这名字好笑的。苏聿容瞥了一眼田恬的左手手背,答他:“嗯,有。”田恬不会错过苏聿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他左手上“XH”的纹身仍然挺明显的,没想到这玩意儿质量这么好,大有狗皮膏药死扒不放的架势。苏聿容看那一眼是什么意思,难道“XH”和他的小名有关?他长得这么好看,会不会小名叫“小花”,讲真这还不如叫“臭球子”,田恬想着,兀自笑了下。   李姐把竹竿竖在自己身边,勒令几个孩子不许再烧花生壳,孩子们又聚到钟妈妈身边看她贴烧饼。她有一只很大的木烧饼桶,桶底放着烧红的碳,她把一只只做好的烧饼沾水贴到木桶内壁,然后盖上盖子让它们在里面烘烤,烤好一批,再贴下一批。   田恬看她辛苦忙碌了一天,就过去顶替她的工作,钟妈妈不放心:“这桶里面很烫,你不行吧。”田恬说:“我行。我皮厚。”钟妈妈便教他弄,告诉他烤多长时间取出来。说完就去喂鸡了。   钟妈妈走后,田恬守着木桶。没人质疑这件事情,但他对着苏聿容聊开了,“真的,我妈说我皮厚是遗传我爸的。”   苏聿容心想:没听说过皮厚还有遗传的,这算什么遗传。“哦,真的吗。”   “真的,我爸特别不怕烫,他也不怎么怕冰,所以我妈说他皮厚。我家里如果我妈做饭,炒菜或者炒肉,油烧热以后,都得我爸完成倒进油锅这个动作,他先翻炒一会儿,等水分都溅完了,我妈再过来接着炒。”   苏聿容问:“为什么?很烫么?”   田恬笑看他一眼:“你没怎么做过饭吧哈哈,我一直希望谁能发明一种炒菜专用服,能把全身都包起来的。”   苏聿容想起来上次户外活动,他还替大家烤肉来着,说自己脸皮厚,是什么文明之光。   “小时候,大概六七岁吧,夏天我想吃冰棍,但是换牙,牙松了咬不动,还着急发脾气,我爸就用包装纸包着冰棍,用手温让它快速解冻,没那么硬了再让我咬。皮厚还是有用处的。”   苏聿容听得笑了下,田恬看他乐意听,接着说:“那会儿我换牙挺费劲,乳牙松了但老是不掉,结果天气一热起来,居然顺利掉了。你猜怎么回事?咬冰棍儿把牙龈冻麻木了,我感觉不到疼,再一用力,牙就掉了。反正我妈是这么说的。”   没一会儿,木桶周围香气四溢,孩子们围着猛吸鼻子,一个个小喉咙都在上下滚动。他们吵嚷着问田恬好没有,田恬说差不多了,便揭开盖子,用火钳把烤得焦香酥脆的烧饼夹出来。孩子们是等不到上桌的,一拥而上要抢着吃,田恬把盘子举得高高的,说:“等一下,等一下,很烫!”田恬把盘子递给苏聿容,让他举着,他个子高,谁也拿不着。   接着田恬烤下一炉,他贴烧饼可没有钟妈妈那么熟练,拿起一个烧饼生胚、沾水、把胳膊伸进桶里、粘上,他动作有点磨蹭,桶里的炭火炙烤着他的胳膊和脸,没一会儿就把他染得红通通的,下颌上聚集起颗颗汗珠,滴到炭上“哧哧”作响。   他抬起胳膊,用大臂抹了一下汗,一抬头,看见面前苏聿容正看着他。孩子们已经端着烧饼跑开了,看来苏聿容一口都没得到吃。“你等一下,这一炉也快好了。你喜欢梅干菜肉馅的,还是笋干肉馅的?一会儿我先给你抢一个。”钟妈妈说做了两种馅,沾白芝麻的是笋干肉的,沾黑芝麻的是梅干菜的。   苏聿容说:“抢什么,烫。”   烧饼全部烤完,装满了一只大盘子,那边火盆烧烤也开始烤了,肉香四溢更胜烧饼,田恬把烧饼端过去让大家吃,不过这时候烧饼自然不比烤肉有吸引力,别人都没吃,只有苏聿容一种口味吃了一只。   这时候苏聿容的司机带着酒回来了,苏聿容决定留下吃饭时,就叫司机赶去镇上买酒。司机知道苏聿容的性格,他是绝对不愿意平白受人好处的一个人,所以指着最好的酒买,镇上买不到茅台,他就买了一箱五粮液、一箱1573,以及四箱啤酒两箱红酒,直到后备箱完全塞满。   钟步离也正从家里拿酒到院子里,看见司机抬的酒,心里有点儿不舒服。他留苏聿容吃饭,就是当他是朋友,看起来人家丝毫没有当他是朋友的意思。上次也是,在营地木房里喝了一杯酒,留下一叠现金。   “这人什么毛病。”他在心里骂了苏聿容一句。   赵阑早就跳起来帮司机抬酒了,开了一瓶1573,嘴里嚷嚷着“感谢赞助商”,又对钟步离说:“也感谢臭球子,你赞助吃和玩儿,我们苏总赞助酒。占两个人的便宜比可着一个人占便宜更心安理得是怎么回事?四舍五入就当大家AA了吧!”   李姐说:“你挺会AA的。”   田恬也忍不住嘲讽他:“他是挺会占便宜的,什么便宜都敢占。”   赵阑今天和李姐处了一天,自我感觉大有进展,也不怕田恬内涵他想当便宜爹,笑嘻嘻地说:“什么便宜都占只会让我更加富有!” 第23章 即将来到的夏天。   田恬仍然主动揽下给大家烤肉的活儿,火盆架烤网是不怎么溅油的,因此当苏聿容坐到他旁边时,他没赶他走。   今天的烧烤味道似乎格外好,蔬菜是赵阑和李姐两个现从地里摘的,连桌上的竹笋都是他俩去竹林挖的,肉是钟老板亲自码的料,有辣的有不辣的,听说是他们家年初杀的年猪肉,那小味道烤出来真是绝了。   苏聿容离他近,他烤着烤着就会顺手夹几片到他的碟子,烤完一盘又问他想吃什么,猪五花、牛肉、虾还是鸡翅?大多数时候苏聿容都说随便,偶尔让他烤点蔬菜。   五岁的李确和苏奉峦被几个大哥哥大姐姐带着,坐在一张小桌上吃肉和饮料,小朋友就是喜欢和大朋友在一起,他们俩这会儿又开心又乖。钟老板坐在田恬斜对面,和赵阑李姐热火朝天地喝着酒。   过了会儿他站起来,探过桌子拿走田恬的筷子,夹了一块肉递到他嘴边,笑着说:“看你一直烤,都没怎么吃,辛苦了大厨,让我也给你服个务。”   他动作很随意很大方,声音也没有刻意放低,让喂食这件事变得既暧昧又自然。田恬怔了下,微微有点尴尬,钟步离捕捉到了,脸上的笑容不变,接着说了一句话化解了他的尴尬,他晃了晃手里的肉片,发出逗狗的“啧啧”声:“田小狗,快来吃肉。”田恬笑了,损回去:“咦?这狗比怎么开口说人话了。”   说笑着就不尴尬了,田恬张嘴接了那筷肉,连连夸奖好吃,还给自己封了个“烤神”的称号。钟步离说:“合着跟我的猪肉和调料一点关系没有呗?”田恬说:“那给你封个‘猪肉之父’。”钟步离听了哈哈笑,又给他喂了一块肉,“田小狗,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李姐在旁边听见直笑,说:“钟老板,把‘小’字去了,他是田狗,特舔。”说着暧昧地看了眼苏聿容,又看了看钟步离。   李姐是只颇有道行的母蛔虫精,一会儿工夫就把田恬、苏聿容、钟步离三人之间的暧昧看清楚了,大约就是他爱他、但他爱他的关系,又想到许久之前田恬曾说承安建工有个大美人,所以他乐意去,这个美人不是苏聿容又是谁?不过李姐觉得田恬其实和钟步离更配,她已经幻想出如果田恬嫁到钟家,她铁定把自己当妻姐,周周跟来遛娃。田恬哪里都好,就是审美太单一,舔了上一个还不够,现在还想舔一个更高高在上的。   那个安文甫她是知道的,见过两次,挺自负一个人,交朋友还行没什么,拿来当对象还是算了吧,没那受虐倾向。   李姐想着,就给钟步离抛了个媚眼,颇有鼓励的意思,钟步离笑笑,想了想,对田恬说:“那小田狗,你坐过来,你那个位置迎风,烟大。”   田恬确实被烟子熏得眼睛疼,正好肉和菜都烤得差不多了,他换了个位置歇一歇,那个位置离钟步离也不近,钟步离挪动自己的板凳,凑近了一点儿。他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田恬,和他边喝酒边聊天儿。   一大杯白酒下肚,钟步离又给他斟满。钟步离的天儿越聊声音越小,渐渐变成了仿佛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私语。   “田恬,我最近写了首歌。”   田恬诧异道:“你还会写歌?”   钟步离:“嗯啊,我当过乐队鼓手,吉他只是副业。不过很多年没写了,最近突然有很多……灵感和心情。所以写了一首,你想听吗?”   田恬:“嗯?现在吗?”   钟步离伸手,摇摇指向西天,“你看,那边的晚霞好看吧?看见那个小山坡没,有棵大树那个位置,你别小看它,站那里看下去是一片宽阔的稻田,风景特别好。不管他们,我带你溜去看,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钟步离悄悄对他说,声音像念诗一样,合着酒咽下去,让人陶醉。田恬看向他说的山坡,坡顶有一棵孤独的大树,树形很美,树枝交叉延伸,长得特别像田恬看过的一幅脑部血管剖面图。远远看去,它立在那儿,很像一只巨大的、在风中思考的大脑。   确实是很美的一棵树,仿佛看着它,人就能变得智慧、豁达、从容。田恬禁不住想象,如果有人坐在那树下、背对彩霞、环抱稻田、抱着吉他为他唱一首民谣,他一定会无法再拒绝那个人。   田恬和钟步离碰了一下酒杯,说:“一定很好听,但钟老板,我不想听。”   钟步离笑道:“怎么,你怕接不住招?”   田恬很坦诚,认真地对他说:“嗯对,我接不住。”   钟步离:“给个机会都不行?”   田恬:“怕耽误你时间。我审美特单一。”   钟步离心里涌上巨大的失望,他兀自闷了一大口酒,追问:“那你喜欢的是哪一种?”   田恬轻轻摇了摇头,没答。   钟步离:“其实我看出来了,但我还是想试试。”   “嗯?你看出来什么?”   钟步离碰了下田恬的酒杯,自己又喝了一大口,“上次在营地,我就看出来了。”   他俩说一句,就碰一个酒,聊得很认真,赵阑想偷听,一句没听清,忍不住问:“你俩在咬什么耳朵?有什么发财的好项目不带我?”   李姐早就注意到了,也在偷听,但是尽力装个隐形人,让他们安心说话,谁知赵阑这个傻逼竟然去打岔,真是哪哪儿都有他。她忍不住从桌子底下踹他一脚。赵阑张嘴就骂:“谁他妈踹……”很快他意识到踹他的是李姐,立马闭了嘴埋了头。   钟步离说:“发财肯定带你。我刚刚给田恬说,本来安排给他的房间漏水了,没法住,让他去县城找个宾馆。苏总,一会儿能让他搭下你的车吗?我喝酒了开不了。”钟步离知道苏聿容晚上要回别墅住,会不会邀请田恬一起,还是真把他丢在宾馆,那就看他了。晚点给田恬打个电话,要真把人丢宾馆了,他一定乐呵呵地去宾馆找他。   田恬和苏聿容同时看向他,眼睛里都装着一点诧异和意味不明的东西。   苏聿容今晚上看着了钟步离对田恬的暧昧,田恬似乎也不排斥他,他都看见了,他没有觉得他们很配,也没觉得他们不配,不过是世上又一场平凡且前途未卜的情事而已。   但他不明白钟步离为什么突然把田恬推出去,他们刚刚到底聊了什么?他余光看着的——虽然他并不想看,但就是不小心看见了,他们两个酒喝得有来有往,聊得很热络很投机的样子。   钟步离见苏聿容没答话,又说:“不方便的话,还是我开车送他吧,反正乡下没交警。”   苏聿容就说:“太危险了,坐我车吧。”   喝酒喝到月上中稍,大家都很尽兴,孩子们也累得睁不开眼了。   李姐带孩子洗漱睡觉,赵阑帮着钟爸钟妈收拾残局。   钟步离送他们,悄悄对田恬说:“小狗,做个交易,今天我助攻了一把,这算一个人情,所以你能不能不回避我,以后还把我当朋友?”   一句话把田恬说得喉头发紧,钟老板真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的喜欢有空间、他的追求有分寸。如果没有苏聿容,他真的说不好会改变审美。可是没办法,尽管今晚的氛围这样好,钟老板令他感到这样舒适,当他有机会靠近苏聿容的时候,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奔向苏聿容。   “还有,那首歌是写即将来到的夏天,你什么时候愿意听了,我都可以唱,好吗?再见。”   作者有话说:   唉麻麻的心好痛。钟老板也是我的好大儿。 第24章 你喜欢风雨声吧。   没有路灯、也没有月光,黑暗如潮水,商务车在乡道上轻轻摇晃,犹如一只舟。他是一个醉酒的渡客。   保姆带着苏奉峦坐在第三排,他已经睡着了。苏聿容独自坐在第二排,田恬坐在副驾位,他斜着眼珠子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他。苏聿容闭着眼休息,头歪靠在颈枕上,鼻梁很傲气,睫毛很长,眉毛也浓密,额头前的碎发垂下来的弧度很好看。   猝不及防地,他睁开了眼,目光对准后视镜,抓住了田恬的眼睛。田恬下意识别开目光,随后又嫌弃自己躲闪的动作太狼狈,便看回去,对后视镜里的苏聿容笑了下,说:“苏总,一会儿到大路上把我放下,你们早点回去休息。”他倒不贪心,这会儿也不大清醒,没有想过今夜在哪里宿醉。反正今天他过得很开心,也许他能沿着公路一直散步,散步到天亮。散步的时候他不会感到孤独,因为今天有许多值得回味的片刻。他甚至很想奔跑,酒精使他迷醉也使他兴奋,他想在黑暗无人处狂奔,用剧烈的运动纾解过剩的热情。   为什么会这样躁动?田恬想了想,大概是对某个人的喜欢与对生活的热爱杂糅到一起的东西。   尽管这只是他单方面的、悄悄进行的喜欢,但大抵也算奶茶半糖般的爱情不是吗。   当苏聿容拒绝让他去找宾馆,对他说“跟我们回别墅”时,它瞬间变成了七分糖。   郊外别墅区非常安静,楼栋之间间距较远。它是新中式建筑风格,大面积白墙,顶上都覆着青瓦,有檐脚也有门楼装饰,推开高大的木质院门,是放置着假山石和盆景小松的庭院。   进门的时候,苏聿容见他打量,简单说了句:“是徽派风格。”   进了客厅才发现,穿过客厅房子的背后还有一个庭院,有铺满荷叶的小池、一丛茂密的芭蕉、一棵高大的阔叶树。别墅并不大,苏聿容解释说是商业产权,开发商送的,没怎么住过,说今晚大家将就下。   他说话一句一顿,有些迟缓,看来也已经酒精上头了。   别墅已经提前请人收拾过,刚好四个房间,司机、保姆和苏奉峦睡楼下两间,苏聿容带着田恬上了楼,楼上两间都是主卧,门对门。   “明天见。”苏聿容说,田恬说:“谢谢,晚安。”,苏聿容说:“不客气。”   田恬背着自己的背包进了房间,打开灯后愣了一下,苏聿容说这里没怎么住过,他还以为房间应该很空,没想到里面堆满东西。靠墙放着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画框,一旁有个格子书架,像放书一样放着一排排小画框,床旁有架罩绒布的钢琴,钢琴背后的墙上高高挂着几把吉他,另一边靠墙也放着一面格子架,一半放着书,一半摆满模型。   田恬被那些模型吸引了,他匆匆洗完澡,换了身宽松的短裤背心,来不及吹干头发,就去架子边看模型。这些模型材质各不相同,有乐高拼的、有木头粘的、有塑料的、有铁艺的、还有硬版纸的,全是建筑模型,很多田恬都不认识,只认出其中几个:滕王阁、岳阳楼、苏州博物馆、客家土楼、布达拉宫、泰姬陵、金字塔。还有几座中式塔,他看着很眼熟,但记忆都是似是而非的,说不准哪个是哪个。另有许多座西式建筑,有的眼熟有的不眼熟,总之他都叫不出名字。   站在格子架前摆弄了好一会儿,忽然门被敲响,“你睡了吗?”是苏聿容的声音,田恬赶紧放下模型去给他开门。   “不好意思,我房间的热水器坏了。”   田恬让开一些,让他进来:“那你过来洗吧。”   “谢谢。”苏聿容转回去拿了一套家居服进来,看清房间里的情况,似乎也愣了一下。   苏聿容看了几眼就进浴室去洗澡,洗完出来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眼睛还在那些东西上流连。田恬就问:“苏总,这个房间你住过吗?”   苏聿容摇摇头:“没有。”顿了下又说:“但东西是我的。居然给塞到这儿了。”   田恬有些诧异:“看起来都是好好的,不用了吗?”   苏聿容:“是我小时候的东西,用不上了。家里放不下,他们给搬到这里。估计告诉过我,我没留意听。”这些都是他读书的时候或者留学期间用过的琴和攒的画稿、模型。苏聿容仔细想了下,它们是什么时候被塞到这里的,家里有没有告诉过他,记不清了。如果不是今天带田恬过来,他应该也想不起这些过去的杂物。   “这一片小房子是什么?宫殿吗?”田恬指着架子上一堆零散的木头房子问。   他既然提问了,苏聿容便没有立即回房间,走到架子边看那堆模型,“唐太极宫。我根据史料和遗址还原的太极宫建筑群。做着玩儿的。”   田恬吃惊道:“难道这些模型都是你做的?”   苏聿容:“嗯。”   “哇……”田恬瞬间觉得自己是睡了贾宝玉卧房的刘姥姥,在公子哥的富贵风流、才华情趣面前显得非常憨傻。   “苏总你真的好厉害,你做的小房子好漂亮!简直是艺术品!”他格外真诚地夸赞他,过分用力,像个小学生夸人似的。   苏聿容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笑了笑,问他:“渴吗?我渴了,下去拿汽水,你喝什么?”   田恬忙说:“你坐着,我去拿,汽水是吧,马上。”他说着就趿着拖鞋跑下楼去。   苏聿容看他活泼过头的样子,无奈地冲着门口喊了句:“冰箱在楼梯左边!”   下楼左转是厨房,冰箱连外表的封膜都没撕,里面倒是装了些食物和饮料,田恬扫了一眼,看见有“气泡”两个字的玻璃瓶装饮料,随手拿了两瓶。   回到房间,苏聿容正站在墙边翻看立着的大画框,它们原先是背朝外放着的,田恬不知道画的什么,这时候翻过来,原来还是小房子们。   田恬把饮料递给苏聿容,他直起身接过,看了眼瓶身,问:“还没喝够?”   田恬愣了下,也看了看手里的瓶子,这才发现自己随手拿的是气泡酒,“气泡”两个大字下边,用很小的字标着“15%vol”。   “拿错了,我去换。”田恬抓了下自己的湿头发,说着要去拿苏聿容手里的酒,苏聿容笑着躲开他的手,“算了,就这个吧,有气就行。”他有个小习惯,洗完澡必须喝一点冰气泡水,它能带走浴室里的憋闷。   两人拧开铝制瓶盖,像喝啤酒那样碰了一下瓶身,“当啷”一声轻响,喝两口下肚,清凉舒爽溢满周身。   这时忽然刮起大风,呼呼灌进房间里,窗帘被卷起来,像白鸽一样打着旋飞舞,钢琴上的黑绒布也跟着晃动,疑似底下盖着的音符蠢蠢欲动。   然后骤然下起雨来,漫天“沙沙”声像是整个世界都丢失了信号,偶有瞬间信号恢复,掺入“叮叮嗒嗒”的声音,那应该是大颗雨珠打到了芭蕉或者荷叶上。   苏聿容垂着的手拎着瓶颈,另一手扶着画框,凝眉望向阳台外,说:“下雨了。”   田恬也跟着他注目聆听,过了一会儿他问:“这样的风雨声,你喜欢吧?”   雨滴从房檐上坠下,摔碎,像溅落的小星星。苏聿容闻言诧异地看向田恬,他也正看着他,目光像月色。今晚本应没有月亮。现在却有了。   “真好,有人猜到你喜欢风雨声。”苏聿容心想。   作者有话说:   有人猜到你喜欢风雨声,这真的很好。 第25章 神龛里的小神像!   五月初的气候也许是整年中最令人感到舒适的。苏聿容索性坐到地板上,把画框一一翻过来看,他把酒瓶放在一旁,田恬把自己的酒瓶挨着他的放,也坐下来看他的画。   “……这幅是写字楼,外墙设计成水波纹的样子。”   那栋高楼背后被他信手涂了大面积的蓝,田恬说:“看起来好像一栋高楼在水里的倒影,被风吹动变了形。”   苏聿容说起这些特别有兴致的样子,他笑道:“大胆一点,不妨设想一种特殊的材料或者结构,大风吹过时,能在高楼外表吹出水波纹。看起来就像你说的,似乎是水中倒影。”   他又给田恬介绍了其他几幅设计稿,有未来城市、虚拟社会、地月电梯、超级空间站,也有古建筑复原图……   钢筋水泥石土瓦梁在他眼里似乎都是有生命的,建筑就是赋予它们生命,通过在地表上搭建出神乎其技的庞然大物,来展示人的神迹。就像长城,像金字塔,是一种显性的文明威慑。   田恬觉得自己是很会看人的,至少苏聿容他没有看错,他冷漠而高不可攀的外表下,有一个才华横溢、世界丰满的灵魂。   一瓶气泡酒又见底,酒意熏然,田恬的眼神轻飘飘得落在苏聿容身上,那是种密密麻麻、令人瘙痒的景仰和柔情。   靠墙的最后一幅画也被翻过来,竟然是苏聿容头像的那幅手稿,田恬轻轻惊呼一声,苏聿容也颇感诧异,“居然放到这儿了。”   这一幅和前面的风格差很多,前面像是做梦,它像是现实。只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小房子,而且画布看着很陈旧了,线条也有岁月的痕迹。   “这是哪里的房子?”田恬好奇地问。   苏聿容:“这个是初中的时候画的,十三还是十四,画的梦中情房。为了参加比赛,还认认真真拍了照。就是我头像那张。”他突然眯着眼大大地笑了,脸庞柔和得像个不历岁月的少年。   田恬看着他的笑,胸腔里像装满了蜜,他问:“知道。那得了什么奖?”   苏聿容笑着摇头:“没得奖。评委也许觉得作品太平淡。”   田恬:“但我觉得很漂亮呀,也是我的梦中情房。”   苏聿容好像不信:“是吗?”   田恬:“真心喜欢!!!”   苏聿容:“那送给你……算了,画布都旧了。”   田恬怕他真的改变主意,赶紧伸手去抓画框,太着急,不小心抓覆住了苏聿容的右手。他左手上的纹身便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苏聿容看到了,眼神凝在上面,但没有反应。田恬像被烫了,赶紧缩回手。他尴尬得前言不搭后语:“我要,给我。那什么,那边有好多吉他……”   苏聿容便把画靠着床边放了,说:“那记得带走。”   “吉他你也想要?”还忍不住逗他一句。   田恬:“不是……”他突然想到,山坡上的晚霞和那棵树,以及被他拒绝掉的那首歌,就很想从苏聿容这里讨到一点甜头,“我不要吉他,我想听你唱歌。”   今晚的苏聿容似乎格外好说话,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他也醉了。他从墙上摘了一把吉他,坐在床边调音准。“琴潮了,估计调不准。”   准不准又有什么关系呢?田恬心想。   他调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找琴谱,“想听什么?”   “想听你现在想唱的。”   苏聿容想了想,在手机上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把它立在钢琴上。他穿着一身藏蓝色丝绵睡衣,抱着木琴,坐在洁白的床单上,头发软软地垂着。手指一拨,就狠狠撩断了对面人的心弦。   (lost stars -Adam Levine )   /Please don't see没什么好看的   /just a boy caught up in dreams and fantasies不过是个男孩沉湎在梦与幻想里罢了   /Please see me那就请看着我吧   /reaching out for someone I can't see伸出手臂去触碰遥不可及的人   /Take my hand, let's see where we wake up tomorrow明天我们将从哪里苏醒   /Best laid plans sometimes are just a one night stand最好的计划有时莫过于一夜的陪伴   /It's hunting season这是个狩猎的季节   /And this lamb is on the run这只羔羊正在奔逃   /Searching for the meaning找寻着存在的意义   /But are we all lost stars, trying to light up the dark?是不是我们都是迷路的星星,依旧试着把黑暗照亮?   ……   “真的潮了,调差很多。”苏聿容扫完尾音,皱着眉不太确定地看向田恬,不期然看到一双狗一样呆萌的眼睛。   “喝醉了?”   “嗯。”他轻轻应了声。醉了胆子会比平时大很多,他坐地板上的,轻轻蹭过去一些,挨近他的小腿,像小狗一样仰着头问他:“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苏聿容:“多得很。”   田恬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摇把头摇晕了,他低下去闭着眼缓了缓,然后扶着床沿直起背,终于把那个好奇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XH’是你的小名吗?你小名是不是叫‘小花’?”   “想什么呢,这么离谱。”苏聿容那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又起来了,他故意拖拉着不说,想听听看田恬还能怎么追问——他应该很想知道吧,都文到手上了。   “告诉我,不然以后我就叫你苏小花。”   “嗯?”苏聿容量他不敢。   要是放在他清醒的时候,他一定不敢造次了,一定感到后悔了,但他今天实在是得意忘了形,他居然把手扶到他大腿上——更像一只小狗般,不依不饶地追问:“求求你,告诉我吧苏小花。”   苏聿容便蹬了一下腿,意思意思要踹他,当然没踹掉,那个醉醺醺的人已经快把他的裤子扒掉了。苏聿容甚至怀疑,即使告诉他,他明早醒来也不一定会记住。   “是‘香毫’,墨香狼毫,我爷爷取的字。”   “啊……墨香狼毫。”原来是这个意思,听起来文质彬彬又凶狠不驯。   香毫。真是人如其名。   一切是怎么开始的?田恬记不清了。他坐在地板上,苏聿容坐在床边。他好像念叨着“香毫”两个字,去亲自己手背上的纹身,然后亲到了他的睡裤。   当时他没有杂念,像个虔诚的信徒。   但是他的男菩萨竟然下降凡尘,把双腿微微打开,露出他的秘密神龛,神龛中有座小神像,它在棉布里面不甘寂寞、蠢蠢欲动,欲要彰显它的法力无边。   “过来拜一拜。”田恬恍惚中听到一个声音引诱他,那一定是他的幻觉,是自己在引诱自己。   大概因为他十分虔诚,神龛的门打得更开,能允许他进来埋头叩首。他把额头贴在小神像上,感受神迹的炙热,然后隔着棉布,用牙齿和舌头念经,经文又细又密又折磨人,连上面的男菩萨都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田恬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跪姿,他埋首在神龛前,带着慌乱和敬畏除掉了最后的遮罩。小神像展露无遗,立在当间,不偏不倚,点竖直对(注:一种汉字结构,点和垂竖对齐)。   “过来,九九八十一稽首,便给你琼浆玉露、仙髓甘醴。”又有声音引诱他,那应该也是自己心里的声音。他便遵循本愿,张开口,把心愿含在嘴里,一下一下地稽首,一遍一遍地起伏。   上方的人还嫌他不够虔诚似的,忽然站起来,一手撑着钢琴,一手扶住他后脑,强迫着他的额头一遍遍撞击结实的下腹。而他信手打开了琴盖,有一搭没一搭得按着黑白键盘,音符组成一段邪恶的狂躁的充满欲1念的吟唱,他很安静,但他的琴音不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在信徒疲惫痛苦之际,他开始怀疑,这究竟是神龛还是魔窟。   最后的时刻,田恬感觉到了,他让开一些,想去床头柜上抽纸替他接住,但被苏聿容一把扯了回来,对准他的脸,用不怎么客气的语气征求同意:“可以吗?”   他有点犹豫,但还是答应了:“可以。”然后轻轻闭上眼睛,让他浇了满脸。   最后苏聿容还恶劣地在他头发上擦干净。   “我想再洗个澡,你先洗吗?”   苏聿容看了眼他的腿间,但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打算,他说:“你先洗吧,我擦一下就行。”   也是,他们刚才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身体接触,他身上脏了,但苏聿容恐怕连汗都没怎么出。   田恬现在缓过神来,他想补一个亲吻,可惜自己头脸都是脏的,他用纸抹了抹脸说:“那你等一下我,我很快搞定。”他看起来像一只被搞脏的、柔软的毛绒小狗。   苏聿容:“你慢慢洗,我回去睡了。”他站起来,准备走,顿了片刻他说:“我这么说你可能会生气,但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你辛苦。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告诉我,如果没有想要的,现金也行。”以物易物是生意人的本能和信仰。   苏聿容说完,等着田恬给出恼怒的反应,但对方只是单纯吃惊,随后笑笑说:“我想要的不是已经给了吗,那幅画,还有歌。”   他大概是真的清纯不自知,或者浪荡惯了已经不矫情,他甚至真诚地告诉苏聿容:“下次你想要了,还可以找我。乐意效劳。”   “你给我弹琴就行,画画也行。”这后半句田恬没有说出口,那是苏聿容啊,他能亲近到这个地步,他能欣赏到他那副样子,心情已经高、潮了八百回了,心情爽也是爽,还要什么自行车。   对于苏聿容,田恬早就摆正了心态,自从看到程季彦被分手,在苏聿容的车里哭,他就知道,苏聿容的爱是悬崖上的刺玫,他摘不到,他不指望他会爱上自己,因此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   暗恋是极容易自伤的一种东西,是酸的、甜的、苦的,他尽量保留甜,带点酸也不是不可以,但苦就算了。何况苏聿容还能带给他“性”,解决他压抑的、对原始节律的渴望。不对等也没关系,臣服和慕强也是人的本能,他大可以像现在这样,独自带着他的余韵沉沦。   作者有话说:   1.lost stars 歌词也应和了田恬当时的心情,所以摘录了一段。   2.田恬的暗恋是甜甜的暗恋,他是个蛮会自洽的人。   3.苏总现在有多高冷,以后就有多在乎。 第26章 玩的是以退为进?   苏聿容听到“乐意效劳”四个字时,心情还有点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一瞬间的抵触和轻视。   倒不是轻视田恬,而是轻视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入了他的圈套,跟他来了一场荒唐?荒唐过就算了,对方的随便和轻浮似乎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轻浮的人。   做了一晚上莫名其妙的梦,醒来一个都不记得。雨好像停了,空气里一股潮湿味。他洗漱换衣服出门,看到对面的房门打开着,一屋子他过去用过的旧东西,一切如故,只有一幅画靠在床边,旁边放着田恬的背包。   他后悔了,不该送给他。不如扔了。   在楼梯里就听到下面左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是他在打电话。   “……不好意思钟老板,昨晚上没接到你电话。”   “放心,没喝多少。”   “我知道。有地方住。”   “今天啊……不知道,你带着赵阑他们玩儿吧,不用管我,赵阑那个臭东西已经够你烦了吧。”   “哈哈哈哈哈。好,有空再约。”   苏聿容微微皱起眉,“有空再约”和“乐意效劳”是不是一个意思?昨晚如果不是因为房间漏水,他效劳的对象是不是就变成钟步离。他像能干出这种事儿的,毕竟当时钟步离一直捧着他,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姓钟的有那方面意思。   也许他就是个见色起意的,轻浮的人。   “苏总?是你吗?”田恬走到楼梯口往上看,他听到脚步声走到一半停了。   “嗯。”   “早上好。小峦也醒了,刘婆婆在陪他看书。马师傅去找加油站了。我做了点早餐,你先吃,我去叫小峦。”   田恬昨晚上睡得不错,这边有景区,植被那是没的说,含氧量特别高。早上起来看到雨停了,天边露出一点刺目的红,太阳将从那里升起,今天是个美好的晴天。   他的喜悦就明明白白摆在脸上,整个人看着神清气爽,像在发光。苏聿容不知道他在兴奋些什么,朝气像是不要钱似的搞五一大放送。   朝气好像本来也不要钱。   看着就好想刺他一句:“小田科长你是客人,不用那么客气。马师回来会带早饭。”   但田恬好像没有被刺到,他顺着他的话说:“也行,这边的早饭很有特色,有一种糊糊面很好吃。不知道马师会不会带。”   苏聿容:“……”   他是怎么做到的?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田恬走开了,去苏奉峦房间问他和保姆要不要先吃他做的三明治,还是想等马师带饭回来。苏奉峦在房间里叫得比驴高亢,“我要吃你做的!我要吃三明治!噢耶三明治!”   他拽着田恬一起冲进餐厅,他的小短腿倒是迈得飞快,但田恬觉得跑也不是走也不是,脚下一直拌蒜,像个痔疮爆发的马拉松选手。   三明治端上来,苏聿容看了眼,乏善可陈,两片烤面包中间夹着鸡蛋火腿芝士片。   但他居然有脸问苏奉峦:“叔叔做的好吃吗?”   苏奉峦居然答:“太美味了!”这些年花在苏奉峦身上的伙食费大概喂了猪。事实证明山珍海味只养出了一身贱骨头。   两个人在对面疑似叔侄情深。   田恬拍拍苏奉峦的脑袋说:“喜欢吃下次叔叔还给你做!加油,吃饱饱长高高。”   苏奉峦猛吃一大口,满嘴喷屑地说:“我吃了,来比一下,看我长高没有!”他从座位上跳下去,扒着田恬的腰,要和他比身高。   田恬就站起来,撅着屁股装矮子:“哇,刚才还在我腿这儿,怎么一下长到我胸口了!”   苏聿容:……   这是把智障当可爱?   这一顿早饭,看得出田恬胃口很好,吃了一个自己做的三明治,喝了一瓶冰豆浆,还吃了一碗马师带回来的当地特色糊糊面。   连苏奉峦那个矫情的小东西都吃了不少,把他保姆刘婆婆感动地直说:长大了,长大了……懂事了。   苏聿容看了苏奉峦好几眼。不确定。真的几口饭就突然长大了?   刘婆婆第N次念叨:“小峦和田科长真投缘。”还给田恬升了一级。   又问他:“田科长,你这么会逗孩子,你有孩子没有?”   “刘婆婆,看你说的,我自己还是孩子呢。我和小峦算兄弟伙。”   他这话还真不是乱说,苏奉峦是苏聿容的弟弟,他们仨算平辈。这么一想,他还真有点儿佩服赵阑了,丫的真有头脑,追老婆还能赚个儿子,儿子真好玩儿。如果他和苏聿容在一起了,是不是也能赚个小弟弟?   当然这没戏。   趁现在,多玩一会儿是一会儿。想着就开始撸苏奉峦的毛,像撸田妹一样。真的好玩儿。   正美美撸娃,田恬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李姐打来的。   “田儿,在哪儿?快回来摘枇杷,钟老板家底真厚,摘都摘不完!”   田恬笑了:“不是吧,你们非得摘完?”   李姐:“钟老板说没打药的,也不打算卖,摘不完就烂树上了。好东西怎么能让它烂树上?”   田恬:“钟老板这么说,你们还真信?人家是客气。你们轻点儿吧,我都替果树害怕。”   李姐:“快来,钟老板非让我给你带二十斤回去,我懒得带,你自己来!”   田恬犹疑了,他想和苏聿容多呆会儿,又不知道他后面有什么计划,他下意识看向苏聿容,对方在看庭院,没什么表示。   最后他对李姐说:“我不过去了,替我谢谢他,不用给我带。”   苏奉峦那小子机灵地很,在一旁从漏音里听出来那是李确的妈妈,等田恬挂了电话,他求苏聿容:“爸爸,我们今天又去找李确玩好不好?”   苏聿容:“你吃完没有?吃完准备回家。”   语气挺冲的,苏奉峦扁了嘴,田恬有点儿同情苏奉峦,但是他也怵苏聿容,只好爱莫能助。   回去之后,田恬把苏聿容送他的画挂到了loft二楼、床正对的墙上,每天从床上一睁眼就能看见。   还把手机铃声和闹铃都设成了《lost stars 》,健身也一直听它。   五一最后一天,田恬收到钟步离寄来的两箱枇杷,以及两罐枇杷膏。枇杷膏的玻璃瓶子上贴了一张手写的便签:我妈做的川贝枇杷膏,尝尝,润肺的。   田恬拿小勺舀了一点黄褐色的枇杷膏尝,川贝应该放得不多,因为不苦,满满是枇杷的清甜味。   给他发了条消息:“东西收到,很好吃,谢谢钟老板。”   钟步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他:“不谢,谢什么。”   两箱枇杷看着有二十好几斤,田恬一个人不可能吃得完,他分了一半儿送到父母家,隔天上班又带了些分给实验室同事,一人十几二十颗,午饭后大家当解腻水果吃了。   果子个头虽小,但味道很正,广受好评,好几个同事问他要链接。田恬还真替那些果树担心上了,觉得这么好的东西烂树上真的可惜,就发消息问钟步离卖不卖。   钟步离回:“不卖,只送。你同事地址发来,今天没空,明天或者后天一起寄。”   这还真是钟老板的风格。   田恬开玩笑回他:“算了,他们不配。”   结果没过两天,他又收到一箱枇杷、一箱水蜜桃,打开来,果子上面扔着一张便签,写的:你配。   田恬瞪着便签想:你小子还没死心?   作者有话说:   求一点评论 第27章 他比你吊一万倍!   别看田恬现在混成副科长,其实刚来那两年过得比谁都惨,尤其李姐,虐他虐得最狠。   那会儿田恬刚到单位没几个周,每天去上班的心情跟去朝圣似的,还没出家门就把工作牌挂脖子上,有时候还穿着带logo的实验服搭地铁,自我感觉牛逼极了。后来想想真是傻逼极了。   因为田恬刚来,所以室里特意开了一个分工讨论会,把各人手里的工作内容做了调配和明确,田恬接手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热腾腾的粑粑,哦不,工作。   田恬被分到一个项目参与实验和经费管理,听起来高大上他很满意。会议的最后,当时的领导对李姐说:“李姐,你是这个项目里唯一的女生,你要负责想办法让大家愉快工作。”   李姐缓缓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什么意思?”   “你是女生啊,你要为大家做好服务工作。”   李姐闻言凝重地思索三秒,反问领导:“那,谁来负责让我愉快地工作呢?”   这之后李姐就特别抵触内务,每周打扫卫生她都装死,所有杂事情都扔给田恬——因为他是新来的好欺负。明明每个人都有公务卡,出差却叫田恬买所有人的机票酒店,回来之后自然而然把报账的事也扔给了他。因为是用的他的信用卡额度,不及时报销还款,出问题的只是他的卡而已,和别人没关系,要着急只是他着急。   买票简单,出差也不算难,可是报销若干人的差旅费非常繁琐,买错公务机票、刷错公务卡、开错发票、打错流水、忘记验真、贴不对发票顺序、算不清餐补交通酒店金额……所有能出错的环节他都错过若干遍。   实验室没打印纸了叫他买、WiFi断了叫他连、电脑死了让他修、讲座没人他凑数……头两年全是围着杂事转,年底写工作总结能把他愁上三天三夜——没得写。最后领导还找他谈话:“在我们这里,尤其是年轻人,还是要在科研上有所建树。我对你的印象,就是整天来找我报账签字……”   田恬:“……”委屈地想辞职。   后来就是去了基建科,从打杂变成了体力劳动,在科研上还是辜负了领导的教导,屁树没建。   就这么傻里傻气地混日子,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本事,说没有职业焦虑那是假的,当时他给安文甫抱怨过几次,本来是想找一点儿安慰,但安文甫听了直皱眉,劝他:“科研你要是实在做不进去,就自己想办法提升一下学历,读个MPA公共管理吧,也算对口。”   安文甫比他聪明、比他能干得多,毕业就能月入3个W,整天都和一群牛逼闪闪的人类一起工作,那脑子能不好使?他的建议田恬都是听的,当即就决定要考本市名校的MPA项目。可是一打听学费,两年半学制16.2万?!这是坑王八呢?   “16.2万很多吗?教育是最好的投资。在那儿交到几个好朋友,说不定能赚回来很多个16.2万。”安文甫说得很有深意。   然后田恬就信了他的邪,他那会儿事业心贼强,实在是不想和安文甫的差距一直剪刀差下去。熬夜学习、抓耳挠腮、费劲巴拉考上了,咬牙交了学费——幸好16.2万是分两年交的,他当时就攒了那么点钱。   然后就开始了白天上班晚上上课的苦逼生活,安文甫工作也很忙,经常两个人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这学上得田恬很不痛快,他完全比不上同学们有见地、会表达,在课堂上经常听不懂,也做不到安文甫说的“结交朋友”。最过分的是,这逼学上完三个学期后,安文甫把他甩了……   当时,感觉一切都没了意义。沮丧到了极点。最后的课程和毕业论文,他都没有心力去完成。   一直拖到现在。   五一复工以后,他突然接到M大MPA项目组老师的电话。“田恬同学,我打电话是想提醒你一下,你还有4个学分没有修完,毕业论文什么进度我不太清楚,但校方是要求学生在五年内完成学业的。请抓紧时间。”   这个电话迫使田恬重新重视起这件事来,不能不拿毕业证和学位证,这他妈是16.2万呐。   周六早七点,田恬被《lost stars》的铃声叫醒,眯着一双困眼爬起来,洗脸刷牙,随意套了白短袖、灰卫裤,出门坐地铁去上学。八点半有个讲座,价值1学分,田恬在教务系统上随手报的名,没注意是讲什么的,无所谓反正讲什么他都听不懂,就是去混个学分。   到了学校,他先奔食堂吃早饭,以前充的校园卡还有余额。校园食堂调动起了他上学的活力,不难吃还便宜,最重要的是混迹在一群大学生里,感觉自个儿也跟着变得风华正茂了。   “同学要什么?”   “一杯豆浆、一个菜包、一个茶叶蛋、一碗雪菜粥。谢谢。”   端着盘子,田恬找了个空位坐下,刚埋头喝了口粥,对面忽然坐下个人影。   “师兄早上好。”   声音很熟悉,田恬愣了下,抬头一看,竟然真是安文甫。他把手里的早餐放在了桌上。   这也太巧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田恬左右看了看,周围全是空位,他第一反应是想换个位子。但安文甫伸手压住了他的餐盘,“哎田恬,别这样,吃个早饭而已。”   “太挤了,我坐边上。”他给安文甫留了面子,只往右挪了一个位置,然后埋头吃饭。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叫你师兄?”安文甫看着还是那样,很大方很漂亮也很有风度。   “你知道的,我一直很遗憾没有读博,幸好公司给了机会,允许我在职期间协调时间读个博士。”   “最近升职了,事业部副经理,公司也希望我贴贴金。”   上次见面人家说快搬新家了,这次又升职了,真是坐着火箭往上蹿的人生。果然是这样,他们不是一路人。他在单位是个打杂的,连个硕士都读不好。   田恬点点头含糊其辞地“嗯”了声。安文甫接着说:“你呢,最近怎么样?和‘新情况’处得好吗?”   田恬想到了苏聿容,想到了在别墅的那个晚上。仅此而已,那之后他都没见过他。他连找个借口给他发条消息的借口都无论如何找不到。   “还好。”   “你的语气听起来不像‘还好’,怎么,不顺利?”安文甫笑笑。   田恬想了想,然后认真地看着他回复他:“是的不顺利。他太好了,我在努力追求,但应该追不到。”   安文甫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不笑了。随后说:“你很会追人的,你把我追到了。怎么现在不自信了。”   “你说呢?追得到你,又不一定追得到他。”意思就是,他比你更吊,更难追。   “是谁?”   田恬站起来:“走了,拜拜。”   作者有话说:   不要小看我甜的攻击性!创死前夫哥! 第28章 多么耀眼的他啊!   田恬在门口签完到,还站了两分钟,瞅瞅有没有认识的同学一起进去,还真碰见了和他关系不错的陈响敏。两个人一起踩着8:30分进了学术大厅,进去就傻眼了,全坐满了,连走廊里都塞满了坐塑料独凳的人。   田恬下意识扫了一眼大屏幕,今天到底讲什么这么受欢迎?哦,关于土地财政和地产经济,主讲人承安建工……苏聿容。   ……为什么当时不仔细看看讲座信息,早知道是男神开讲,他一定梳妆打扮一番,六点就来占座。   主持人已经开始讲话了,田恬和陈响敏还杵在前面没有座位很尴尬,这时有个帮着办会的年轻学生弯着腰端了两条塑料凳给他们,“快坐下,开始了。”   主持人说完开场白,邀请苏聿容上台。田恬伸着脖子看台上,这才发现苏聿容一直坐在台侧,被投影幕布挡住了。   他今天穿着纯黑色长袖衫,以及一条很休闲的裤子,头发用少量发胶打理得既整齐又自然,戴着一副银边眼镜。他刚迈上讲台,下面就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甚至还有口哨和轻声尖叫。他站定在发言台后面,个子很高,肩膀开阔,脖颈优雅,下颌线的角度完美,眼睛睿智,脸上的表情是属于财权在握之人的、略带疏离的沉静,整个人光芒耀眼。   他做自我介绍时,眼神往田恬这边看了一眼,对上了田恬的眼睛,那一眼似乎是没有情绪和含义的,但依然让田恬耸然一惊,从发花痴中回过神来。他从灰卫裤的口袋中摸出一个卷成筒的B5笔记本、以及一支签字笔——这是出门的时候随手薅的,摊在腿上开始装模作样记笔记。   ……而一旁的陈响敏从商务背包中拿出了iPad和Apple Pencil,打开了goodnotes和录音软件,时不时举起iPad拍一张PPT插进笔记。   两人的学习态度,高下立现。   田恬:……好后悔,好想卷死他们。   苏聿容讲得很好,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学术大厅里没有一个人随意走动。田恬居然也听进去了,原来土地政策是这么来的、原来地产经济关系到这么多问题,由于这次讲座主要面对MPA项目的学生开展,所以他的讲话还结合了许多公共管理领域的知识和见解——直到此刻,田恬才发觉自己终于摸到了一点公共管理的门槛,这门学科才在他迟钝的脑子里变得生动和有用起来。   都是人类,都是同龄人,苏聿容的脑子大概是黄金做的。他的男神真是牛逼闪闪。   苏聿容连着讲了将近三个小时,期间很少有人去上厕所,结束的时候掌声雷动。最后有个QA环节,大家提问也很积极,主持人不断地说:“时间关系,最后三个问题。”最后三个问题之后,又最后三个问题。   田恬是不敢举手提问的,他问不出什么有水平的问题,只会在心里喊“好牛好帅好精彩”。   主持人:“最后一个问题!真的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哈!苏总都站三个小时了,麻烦大家善良一点好吗?”大家都笑了,然后举手争取最后一个提问的机会。   陈响敏也举手了,他们的位置虽然靠前,但是很偏,但苏聿容看过来了,他轻轻抬了抬手指过来,“那位穿西装的先生,对,您请讲。”   陈响敏说话的时候,苏聿容一直专注地看着这边,回答问题,也看着这边。眼神会时不时带到他身上。那感觉就像,苏聿容在满堂人潮注视之中,独独青睐你,独独与你交流,独与你有牵绊。   仰慕,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强烈发生着。田恬的心,动得很厉害,他感觉自己的铠甲几乎要破碎,他几乎甘愿以血肉之躯攀登悬崖,去触碰那朵刺玫。   主持人宣布散场,“各位同学,下午的讲座1:30正式开始哈,下午还是要签到,请大家提前过来。”大批人往门口走,还有人拥到前方讲台。   陈响敏:“田恬,走吧,吃食堂还是出去吃?”   “唔,中午有点事,不跟你一块儿吃了,你慢慢吃,下午我提前过来占两个座。”   “行,那下午见。”   田恬慢条斯理地往门口的方向蹭,他其实没什么事儿,就是纠结要不要上去跟苏聿容打个招呼。苏聿容正和五六个人站在前面交流,他们都穿着正式、有些年纪。田恬想了想,MPA项目里的人几乎都来自各个单位,苏聿容来讲座估计也是冲他们来的,自己没什么正事儿,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了。   这么想着,他果断往门口走去,但是在门口被人堵住了。   安文甫:“等你好一会儿了,我刚开完组会,一起吃饭吧。”   田恬面露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安文甫笑笑,没有解释,“东校门有家新开的火锅味道不错,你爱吃火锅,走我带你去。”   他说这句话时,他们旁边一行人错身出门。   苏聿容停了脚步,给他打招呼:“小田科长。”然后略一点头继续走。他应该听见了安文甫的话,因为错身的瞬间他看了安文甫一眼。   “不了,有事,再见。”   安文甫:“田恬……”田恬没搭理他,撒开腿跑了。   田恬不敢去食堂,害怕碰见陈响敏或者安文甫,他独自在校园里溜达了两圈,买了两瓶水,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学术大厅占座,他直接在第三排正中占了两个位置。   下午一点过后,听讲座的人陆陆续续进来,田恬发现下午完全不需要占座,空位很多。直到大屏幕的PPT打开,他才知道下午主讲换了人。   听了半个小时,田恬想起来,没吃午饭。早饭因为安文甫打岔也没吃好。肚子里饥肠辘辘,很难受,而且他坐在第三排中间,没法溜走。跟上午相比,这一下午很难捱。   田恬喜欢晚上去健身房,这时的健身房没有白天那么喧嚣,没有操课,没有推销私教和办卡的,来健身的人都沉默地健身,用肌肉爆裂的方式来结束一天。   10公里快要完成,田恬准备跑完拉伸下就回家睡觉。   放在跑步机上的手机突然亮屏,一条消息通知闪现,田恬瞄了一眼,腿一软差点从跑步机上滚下去。   苏XH:“在吗?”   田恬赶紧按了紧急暂停键,抓起手机回消息:“嗯~在~”   发出去。浪了点儿,但没关系,要的就是“予取予求、任君采撷”的效果。   这个时间点,苏聿容找他难道是请他去看工地?当然不可能。   来吧别含蓄,哪个酒店,几零几房间?您别操心,套我顺路买。   苏XH:“我给你打语音。”   田恬怀着紧张的心情接通了微信语音通话,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哭声。   苏聿容在哭声中说:“田恬,想请你帮个忙。”   苏奉峦的教导保姆宋享突然提出来辞职,没有给苏聿容留足够的时间请到新的保姆,偏偏生活保姆刘婆婆这两天又病倒了,高烧起不来。   周中还好,苏奉峦的司机马师能勉强帮着给他穿衣服、送幼儿园,今天周六白天马师带了一天,苏奉峦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到了晚上突然又闹着要妈妈,不是第一天闹妈妈的事了,他闹了一通也知道这事没有想头。便换了个方向,闹着要田恬叔叔。   苏聿容被闹得头疼,很想把这东西扔出去。刘婆婆心疼孩子,颤巍巍从保姆房间走出来,劝他给田恬打个电话。   所以这会儿,苏聿容开着车来到了田恬公寓楼下。   苏聿容说十五分钟能到中心城邦公寓,田恬来不及洗掉一身汗,拎起健身包就往公寓赶。   苏聿容已经到了,还穿着上午讲座那身衣服,斜靠在车门上抽烟。他远远看见田恬拎着一只黑包在街对面等红绿灯,穿着一件白色运动背心,深色跑步短裤,腿直腰细,头发乱乱的。他站那儿东张西望,然后似乎看见了他,挥了挥手对他咧嘴一笑。绿灯,他左右观察一下,接着迈步跑过人行道,一直跑到他面前停下。   “嘿,晚上好!”他笑着问好,头发湿漉漉的,都是健身流的汗。   “晚上好,打扰了。”苏聿容把烟夹在手里,没抽了,他觉得和人说话的时候抽烟并不礼貌。   “没事,小峦呢?”   “车上,路上睡着了。”   “哦,十一点了,小孩儿是困了。要叫醒他吗?”   “别,让我清静会儿。”苏聿容是真怕小孩的哭闹声。   田恬笑笑,一时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苏聿容说:“你……是不是要休息了?我怕带回去他醒了还哭。”   田恬说:“没,不急着休息。车上挺闷的,要不我抱他去家里睡?苏总,你愿意上去坐会儿吗?”   苏聿容下意识抬手,抽了一口烟,不知是为了缓解什么情绪。他把这口烟缓缓吐出去,才说:“好。”   作者有话说:   贴贴求评论~ 第29章 四目相对沉默了。   苏奉峦睡得很沉,田恬一路把他抱上楼他都没醒。公寓用的电子锁,“苏总,麻烦你帮我输下密码,510117。”   随随便便就把密码告诉人,苏聿容觉得他心太大了。进去后田恬把苏奉峦轻轻放到了沙发上,然后上楼找了条干净小毯子给他盖肚子。   到新环境苏奉峦有点不适应,连翻了几个身,田恬轻轻拍他的背安抚他,“乖乖,睡觉。”他抽噎两下,在梦里嘟囔:“妈妈……”   沙发很短,苏奉峦睡在中段,田恬和苏聿容坐在两端,没开灯,他们在黑暗里守着他睡觉。   “苏总。”   “嗯?”   “以后周末要是没人带他,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谢。周一新保姆就能到位。”   田恬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出了口:“妈妈是个逃不开的问题。小孩子们唱的歌、看的动画片、在幼儿园学东西,大概样样都会提到妈妈。别人都有、都能体会母爱,但他没有,这对他来说应该很艰难。”   闻言苏聿容沉默了一会儿。宋享辞职的时候,也委婉地表达了相同的意思,她说这是令她感到为难的部分,她能力有限,没有很好的办法能帮助苏奉峦。   当初聘请宋享的时候,苏聿容亲自面试过她,听她讲到离开上一份工作的原因,是因为同情那个最后进了福利院的小女孩。她会因为这件事背负巨大的心理压力,这至少说明宋享是个善良的人。   苏奉峦的情况应该也是给了她压力,所以她才会选择辞职。但在苏聿容看来,过多的善良和同理心会使人容易心窄、自困。田恬似乎不同,他有同理心,但他同时心宽且豁达。   苏聿容在黑暗中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让苏奉峦和他多接触,应该是件有益的事。苏奉峦从小跟着苏聿容,从他还是个襁褓婴儿开始。苏聿容对这个私生子弟弟还是有感情的,父辈的那些纠葛与他们兄弟二人无关。   “苏总?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苏奉峦出生的时候,我爷爷已经病危。他以为苏奉峦是我的孩子,以为自己抱到了重孙,很高兴。”   田恬:“原来如此,你们是为了让爷爷高兴。”   苏聿容:“没那么简单。当时我爸和我大伯忙着争董事长的位子,我爸婚内有了私生子,一定会让爷爷反感,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妈想了个办法,把苏奉峦要过来当成我的私生子。我爷爷果然很高兴,他一向喜欢我。”   田恬:“……”原来是这样,田恬大概能猜到老爷子的心态,已婚儿子有私生子说明儿子不靠谱,未婚孙子有私生子意味着后继有人。   “伯母……我是说你母亲好厉害。”   苏聿容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嗯,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他们守了半个小时,苏奉峦呼吸越来越轻缓,连身都不翻了,大有一觉睡到天大亮的趋势。他的小肚子一起一伏,小鼻子微微翘,眼睛闭上的弧线长长的,肉包子小脸红扑扑的,田恬借着窗外城市的灯光打量他,真的好可爱,好像Q版的苏聿容。   Q版的他好看,正版的他更迷人。田恬心痒痒的,鼓起勇气说:“苏总,他睡沉了,你今晚……要不要留在这里?”语气有点儿虚弱,有点儿胆怯。   苏聿容挑眉,感到很诧异,只是请他帮忙安抚苏奉峦,他这是打蛇随棍上了?   “你睡床上,我可以打地铺。”田恬慌忙补充道。非分之想先放一边,他能留下也是不错,仿佛他在这个房子里呼吸过的空气都是甜的。   苏聿容:“哦,是吗?”   田恬:“……是的,为了让孩子安心睡觉。”这话自己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苏聿容想了想,问:“你今天……你在读MPA?”   “嗯是。”关于这个话题,田恬不想多说。两个字,憋屈。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读了三年还没毕业。   “留下吗?”   “我什么都没带。”   这就是答应了,田恬很激动,他跳起来说:“我这儿有新毛巾新牙刷,也有新内裤,就是我们上次一起买的那个。”说着他就去找东西了,把它们摆到卫生间里,然后走过来,抓抓头,叫苏聿容进去洗澡。   苏聿容看他一头汗,说:“你先洗吧。”   “你先洗。我……换下床单。”   苏聿容洗完澡,拿起田恬给他准备的内裤,纯棉材质洗过就是皱巴巴的,几乎没有弹性,上面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睡衣应该不是新的,也是皱巴巴的,上面全是乱七八糟的折痕,看得他难受,很想叫田恬过来给他熨平。   勉为其难穿上,走出浴室,田恬正从外面回来,手上拎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   买东西去了?大晚上的他跑出去能买什么?   苏聿容无言地看着田恬,想说你是不是见着男人就想扑。   田恬被苏聿容高深的目光看着,疑惑地把塑料袋摊开在地上,里面是七八种汽水,好像并没有苏聿容以为的那种计生用品。   “苏总,你平时喜欢喝哪种汽水?”   “随便。”   “那这个吧,这个无糖。”田恬替苏聿容拧开瓶盖,递给他。然后把口袋里剩下的饮料都放冰箱里。   “床单和被子换好了,枕头是新的,你上去休息吧,我去洗澡。”   “嗯。”   苏聿容看了眼苏奉峦,他睡得很沉。顺着loft窄窄的楼梯上去,上面有一张床、一排衣柜、一张小书桌,还杂七杂八堆满了东西。看着像个高中生的房间。   他看见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他的画,陈旧的画布泛黄,还有受潮发霉的痕迹,看着很狼狈。苏聿容不做室内设计,但多少有些涉猎,从他的审美来说……算了这房间没有审美。只能说这种乱糟糟、很随性的摆放,算得上整体和谐。   小书桌上放着平板耳机充电线之类的,还摊着一个B5笔记本,应该是被主人随手一扔,顺着翻页痕迹摊开的。那页顶上写着几个大字,是他早上讲座的题目,苏聿容来了兴趣,把本子拿起来坐到床边,想看看田恬的听讲笔记。   田恬洗完澡不敢吹头发,怕吹风机把苏奉峦吵醒,他使劲用毛巾揉头,把自个儿的头揉得滋毛乱炸。他学着苏聿容喝了几口冰汽水,然后上楼去找他。   苏聿容正坐床边,手里举着一个不知哪来的B5笔记本,看见他上来,把内页转向他,问:“我的讲座很差劲吗?”   田恬:……   血液直冲上头,差点把天灵盖掀翻,田恬脸一下红透,冲过去想抢笔记本。没白健身,像只小猎犬似的,沉默而迅猛地扑过去。   苏聿容专属莫名奇妙好胜心又又又起来了:谁不健身是吗?今天要是让你抢到本子,我以后还好意思出去讲课?还好意思管理公司?还好意思……像上次那样干你?   他往旁边一躲,田恬在床上扑了个空,马上弹起来对苏聿容紧追不舍。苏聿容不客气地推了田恬一把,把他推回了床上,自己本想站起来,但没想到床角有一对哑铃,起来的时候被绊倒,也重重摔回床上。   田恬趁机扑上来,把苏聿容骑在身下,成功抢回了自己的本子。   苏聿容有点气急败坏,眼疾手快把撤退的田恬重新拉下来,一翻身,把他压在了底下。   ……   四目相对。沉默了。   田恬那里迅速起了反应,他脸和耳朵红透了,撇开眼睛不敢看苏聿容。他仿佛很无奈似的,把本子往上方的胸膛上一摔,说:“给你给你给你!有什么好抢的……”   本子撞到苏聿容身上,又落回田恬脸上,他被砸得痛呼一声。页面上的笔记在他脸上摊开来。   “主讲人苏聿容、苏聿容、苏聿容、苏聿容、苏聿容、土地财政、苏香毫、墨香狼毫、小香狼、喜羊羊香狼狼、美羊羊香狼狼、汪汪队立大功、地方债务危机、沸羊羊香狼狼、经济发展、产业升级、结构转型、苏香香、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整页都是这种东西。还画了小猫小狗小太阳。   不忍直视。早上八点半,田恬一进门苏聿容就看见他了,踩点来就算了,他辛苦讲了三个小时,田恬就在下面走神、记假笔记。   牵一只狗进来都比他认真吧。   作者有话说:   幼稚鬼 第30章 男神有时也很贱!   “行了吧,快让开了。”他在笔记底下说。   “我道歉,我事前不知道是你的讲座,要是知道我出门肯定不会忘了带脑子。”   苏聿容把笔记本往上推了一点,盖住田恬大半张脸,但露出了嘴唇。   “下次我会好好记……”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因为苏聿容吻了上去。   田恬浑身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迪。但他很快感受到了苏聿容的青涩和迟疑,他怕这个吻不能继续下去,所以微微仰头,主动加、深了啃噬。   田恬想把笔记本拿开,但苏聿容不准,他的大手压着本子,牢牢遮挡着田恬的视线。   “你在……害羞?”田恬心想。不过他没法问出来,只能用身体缓慢地、热情地引诱他。他用手抚摸苏聿容的背,一下一下,让它柔软下来,让它坠落,让两人紧紧相贴,让两个坚硬的秘密碰撞、摩擦。   也许是因为今天没有喝酒,苏聿容是清醒着的,他显然比上次被动和迟疑许多,田恬感觉到彼此都要爆炸,但他仍然只是单纯亲吻和摩擦。   “救命,男菩萨……救救我……”田恬已经无法忍耐了,他挣扎着求救着,想褪去自己的衣衫。   苏聿容深深喘息一下,放开田恬,站了起来。   “苏奉峦在下面……”   田恬要抓狂了,他甩开笔记本,薅着自己半干的头发说:“那又怎么样,他睡着了,在楼下。那别人有孩子的夫妻都不做的吗?”   “呃……我不是说我们是夫妻,我是说……唉,算了算了。”他焦躁极了,想只被关疯了、急于出门撒欢的暴躁小狗。   “我去浴室。”   苏聿容拉住他,“你去浴室我怎么办?”   “你又不要我!”   “刚刚出去,你真的没买别的?”   苏聿容一说,田恬才想起来,那玩意儿家里不知道还有没有……油应该过期了。   “我马上下去买!”   苏聿容并没有放手,他一手捏住田恬的肩头,另一只手揪住田恬的头发,压他的头顶,缓缓用力,把他往下压,迫使他跪了下去。   “好……我可以……但是能去床、上吗,地板太硬了。”   ……   太漫长了……田恬在埋首为他服务的间隙里,会忍不住伸手慰藉自己。但苏聿容似乎不喜欢他分心,一旦发现他的小动作,就会拿脚勾走他垮间的手。   如果感觉正好不错,苏聿容会好心地用脚趾头替他蹭蹭,给他一点甜头,听一听田恬喉头发出的悦耳的窒息声。   但那点甜头显然是不够的,田恬想吃大餐。   好不容易苏聿容结束了,他飞快冲下楼去卫生间漱口,然后回到床上向他索|吻,充满暗示性地挠他的手心。   ——该我了吧?   苏聿容推开他,把被子一盖,说:“你不是说你打地铺?下去。”   田恬:“……”   艹你做不做人啊!!!   苏聿容盖着被子背过身去,似乎真的困了想睡了,一动不动地躺着。   “苏总?”田恬轻声喊他。毫无回应。   田恬一下子兴致全无……萎顿当场!   他沮丧地爬下床,轻手轻脚在衣柜里找了凉席和被褥,铺在床边倒头睡下。   过了一会儿,苏聿容听到床边传出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他转过身,朝向田恬,但是看不见他,他贴着床打的地铺,在二楼仅剩的狭小空地上。   他其实并不困,是故意不帮忙,就是想惩罚他。罚他没有认真记笔记?好像不是。   那就是罚他太浪了吧。   他的热情和欲1望让苏聿容感到非常不悦。他是不是根本管不住自己,看见个好看的男人就有下、流的念头?   这个没有品格的人,给他讲土地财政根本进不了脑子吧,在门口勾、搭男人倒很起劲,还要跟人去吃火锅。这么有精力不如多去跑工地。   至少程季彦不会像他这样。   苏聿容和程季彦试了三个月,程季彦最过火的行为不过是不打招呼跑来公司找他。三个月来他们只蜻蜓点水地吻过几次。   都是人谁没有欲1望?不难猜测是因为程季彦重视他、珍爱他,而非情1欲上头。反观趴在地上这只狗,居然胆敢把他当成泄1欲的对象……   苏聿容越想越气,火冒三丈,把床头的抽纸抓过来一把扔到那颗狗头上。   “嗯?咦?啊?我怎么掉地上了……”   他大概睡懵了,嘀嘀咕咕地爬上床,依偎在苏聿容颈肩再次睡着。   “香毫……”他还在呢喃。   “嗯。睡。”苏聿容应了一声,懒得计较了,闭上眼睡觉。   苏聿容三岁以后就没有和人睡过一张床,可想而知这一晚他睡得不太安稳。   loft那张床应该是定制的,比1米5宽,又不到1米8。苏聿容因为职业原因,对物体的尺寸很敏感,他目测应该是1米6加。像他们这样高大的两个男人睡在上面,很是拥挤。   但也不算睡得差,至少比苏奉峦后醒。   他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惊天一声喊,吓得田恬从床上弹起来,反应过来后赶紧跑下去哄他。   “别哭别哭,你爸爸还在睡觉呢。”   “田恬!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在哪个别墅呀?”他不哭了,高兴起来。   田恬哭笑不得,心说你家别墅多得认不过来了是吧。“不是别墅啦,是我家,小公寓。”   “哦耶!小公寓!”   “别吵……”   但苏聿容已经给他吵醒了,正冷着脸从楼上下来。   三个男人排着队上厕所。苏聿容率先进去的,接着是急吼吼的苏奉峦,最后是这房子的主人。   然后苏聿容和田恬先后进浴室洗漱,他俩梳洗刮胡子换衣服抓头发,弄得利利整整帅气十足。苏聿容是天生丽质,田恬是卯足了劲孔雀开屏。   没人管苏奉峦,都不会弄孩子,脸都没给别人洗。苏奉峦还没学会像田叔叔一样臭美,只会翻箱倒柜探索田叔叔的公寓。   田恬怕他上蹿下跳有危险,告诉他楼梯下的储物柜里有玩具,可以拿出来玩。柜子里有小汽车、飞机、玩具枪、乐高积木……一堆杂七杂八。   “哪儿来的?”苏聿容问。   “我刚到单位头两年李姐送的,是李确玩儿过又不要了的。她说扔掉可惜,我将来有小孩了可以继续玩。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我的情况。上次装萤火虫那个观察瓶也是她给的。”田恬笑着解释。   苏聿容听了若有所思,问:“那她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田恬:“……”   这怎么说呢,gay达很准,两次撞见他和安文甫肩并肩逛街,然后就猜到了。   “唔……谁知道,猜的吧。”田恬含糊其辞地说。   为了岔开话题,田恬去找苏奉峦说话:“小峦,叔叔又给你做美味的三明治好吗?”   “好耶!”   “苏总,你早餐想吃什么?”   “不想吃。”苏聿容昨晚那意犹未尽的鄙夷好像又浮起来了,还能是怎么知道的,在单位还敢明着浪吧。   “……”   吃过早饭田恬提议,一起带苏奉峦去逛公园,苏聿容感觉匪夷所思:“公园有什么可逛的,我下午要开会。”   然后带着不情不愿的苏奉峦开车走了。   周天没什么事儿,大苏小苏走后,田恬百无聊赖,突发奇想把三年前买的MPA专业课教材翻出来看。   看了半小时感觉很犯困,这些书编得颇不顾人死活,连篇累牍东拉西扯毫无趣味。   水平比苏总差远了,差了一个银河系。   苏聿容讲座的时候,田恬没有好好记笔记,并不是因为没听进去,而是觉得句句都讲得好,所以不知记哪句。田恬想起来他还没对他的讲座表示赞美,便把书一合,拿手机给他发微信。   苏聿容正在和几个高管开会,两个副经理口沫横飞地争论着,苏聿容一边皱着眉听他们吵,一边开着笔记本看PPT。   忽然右下角的微信图标闪动起来,他的注意力在PPT内容上,随手点开,看到田恬发来三条消息。   一屋子高管都看见了,因为他笔记本正在投屏。   苏聿容快速关掉微信,发现下面安静了,两个副经理像被突然下了哑药,张着嘴望着他。   “你们继续。”   然后苏聿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细看他发的内容。   “昨晚你睡太快,忘记告诉你。”   “你的讲座全国第一。”   “就是拿到国际上也是名列前茅的。”   苏聿容:……以为这样说我会很开心吗?   他的嘴角忍不住扬起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开心。   只是觉得他说的话傻得可笑。   作者有话说:   主动了,但也害羞了 第31章 想和你一起抽烟。   这周单位的培训和会议特别多,田恬去实验室工程现场去得少,叫王思梦替他去跑了两回,回来问他情况他是一问三不知,还开着公车吃了一个违停。   田恬很无语,周五决定自己去看看。今天公务车限号,他只好打车过去。   天气逐渐炎热起来,田恬在工地上暴晒加吃灰了半天,中午和总工一起在棚里吹着风扇吃盒饭。吃完盒饭流了一身汗,又热又犯困。   总工抽烟,也递给他一支:“小田,得学抽烟,提神的。”   总工和他混熟了,也不像第一次见面那么客气,日常说话就叫他小田。   田恬本来想拒绝,但是他想到了苏聿容抽烟的样子,很帅,很迷人。学会抽烟就可以和他一起抽。   头两口被呛得不行,边咳边流泪,眼睛也被熏红了。再抽几口稍微顺利了点,抽烟也不难学嘛,就是这玩意儿也不香啊,有什么可抽的?   他正眯着眼思考这个问题,忽然工棚里一暗,有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门口的阳光。   “苏总,您来啦。”总工站起来打招呼,把烟屁股按进烟灰缸里。   “苏总。”田恬也站起来。   他衣服灰扑扑的,一头汗,眼睛也红红的,食指和拇指捏着烟——苏聿容不知道他还会抽烟。   “苏总快坐,吹吹风扇。”总工给他提了条凳子,把风扇头拧向他,没话找话:“我正教小田科长抽烟呢,是不是小田科长?困劲儿过去了吧?”   田恬没有发现这种疗效,但还是附和他:“嗯对对。不困了。”   苏聿容看他一眼,对总工说:“你去忙吧,我和小田科长在这坐会儿。”   “哎好的好的。”总工戴上安全帽出去了,领导要休息,他走的时候还帮忙带上了门。   这工棚有个里间,是空着的平时放些测量工具,因此还算干净整齐。   苏聿容从设备架后面抽出一张行军床,把它打开,然后把风扇挪进来,对着床吹。   “把烟灭了,进来。睡这儿。”   田恬听话地掐了烟,躺在行军床上。躺平了,他瞅着苏聿容问:“苏总,是让我睡觉吗?”   “不然呢?”   田恬咧嘴笑笑,用手垫在脑袋下当枕头,侧躺着看他,姿势特别像86版《西游记》的女儿国国王引诱唐僧那段。   “和我挤挤一起睡吧。”田恬和他开玩笑,这行军床只有80公分,再睡一条细蛇都不成。   苏聿容“嘶”了一声,恨恨地瞪他一眼:“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sao……癫。”硬生生把“骚”改成了“癫”,是个讲文明的男神。   “哈哈哈哈哈哈……”   田恬假装闭上眼睡觉,睡了10秒睁开一只眼看他,“可是你看着,我睡不着。”   “我没工夫看你。你几点回单位?”   “三点半差不多。”   “三点二十来叫你。”   “真的啊?那我今天偷个懒?”   苏聿容转身出去了,背影贼酷。田恬侧躺着,冲他的背影飞了一个飞吻。   他躺了二十分钟,等困劲儿散了,爬起来坐床沿上用手机看论文。前几天已经联系好了一位MPA项目组的导师带着他做毕业论文,给他提了几个方向,让他先找点相关的文章看一看。   田恬虽然没什么科研头脑,但毕竟在研究院上班,天天看着同事搞研究,还经常帮着写材料搞调研,硬搞也不是搞不出来。   看了一个小时,看得他目眦欲裂,平均一分钟走神三次。脑子真是个好东西啊可惜他没有。唯有想着16.2万才能让他坚持下去。   三点整,苏聿容回来了,他看见田恬坐那儿玩手机,问:“没睡?不困了?”   田恬把手机按熄,站起来收折叠床,“睡了一会儿,不困了。”   “以后过来,想休息就到这儿来,我给总工打过招呼。”   “好,谢谢。”   “不谢。没必要学抽烟。”   田恬笑笑,心想:我学的是你,又不是抽烟。   苏聿容说出去的话,没有收到回应,他皱着眉回头看他:“嗯?”   “听到啦,老大。”他懒洋洋地说。   初夏午后,真是令人犯困和犯懒呐。要是不用上班就好了,夏天还是适合一动不动。   “你也现在回去吗?”   “嗯。”   “那我能搭个顺风车吗?今天限号。”   “嗯。”   苏聿容是不会有限号困扰的,因为他车多。在田恬看来有钱就这点好处了,有时候确实方便点。   田恬在工地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瓶冰汽水,上车给了苏聿容一瓶,苏聿容随手放在了中央扶手。   开了一段,田恬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气泡很足,带走了胸口的热意。他问专心开车的苏聿容:“你要喝水吗?   “嗯,帮我打开。”   田恬拧开瓶盖,递到他右手,他眼睛看着前方,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递回副驾。田恬接过来,盖上瓶盖放回中间。   田恬问苏聿容:“小峦适应新保姆吗?”距离上次来他公寓,已经过去了一个周。   “还行。”   “那他想我了吗?”田恬开玩笑问。   苏聿容闻言斜眼看了他一眼,田恬若无所觉,“我都想他了,有空再来我家玩,上次他没有玩够吧?都怪你要开会。”   苏聿容正想说明后天是周末他不上学,这时田恬的手机响了,便没有说出口。   他铃声是《lost stars 》,苏聿容听见淡淡笑了下,短暂地想起那个有风雨声的夜晚。   “喂,田儿,今晚上有空吗?”是赵阑打来的。   “那要看你有什么事了。”   “害,叫了几个朋友喝酒,他们起哄让我带上李姐。她说,你去她就去。来吧!我的爱情小保安!”   “去哪儿?”   “还是‘龙’。”   ‘龙’挺好玩儿的,夜场歌手水平不错,场子很嗨,给子和姬崽客人们也玩得比较开,氛围很赞。   田恬答应了:“行,我晚点到,回家换身衣服。”   “啊?数你最骚包。”   赵阑声音很大,田恬觉得苏聿容多半能听到,赶紧否认:“瞎说什么,我今天跑了工地,一身灰和汗。”   “那不挺好,工业风。”   “倒也不必这么写实。”   赵阑贼笑两声:“哎呀阑哥懂的,好好打扮吧,今晚一定让我的爱情小保安开张!”   田恬很气,骂他:“姓赵的,你迟早得弯。”   “靠你说话好恶毒。你不过是嫉妒我有如花美眷,而你只能听取隔壁激战!”   田恬:“……”   完了,李姐叛变了……连这也告诉了赵阑。这个女人什么时候才能改掉爱八卦的恶习。   果断挂掉电话。   这时正好开到一个红灯,苏聿容侧头看他,“去哪儿?”   田恬:“回单位。苏总你要是回公司就捎带我,不回把我放个能打车的地儿就行。谢谢。”   苏聿容:“……没问现在。”   “哦,你说刚刚的电话?赵阑约我晚上去‘龙’。”   “gay 吧?”   “对。”   真理直气又壮啊……   苏聿容心里恼怒暗生,后半程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   田恬下了车,回身关门说谢谢、再见。苏聿容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轰油门走了。   田恬站路边:……?   Ok fine, 优秀的人都是难以捉摸的。   下班后,李姐跟着田恬一起去了他公寓,等他冲澡、换衣服,再一起去酒吧。   田恬收拾完走出浴室,抬头看见李姐整个人扒在二楼的墙壁上……   “你干嘛……”   “我听听现场直播,这不比瑟瑟广播剧精彩?”   “……现在不到八点。”   “一般几点开始?”她问得很认真,像在搞学术。   “……十二点到早上都有可能。需要我给你发张邀请函吗?”   “发条微信就行,我打车过来。”   她临走前用非常敬佩的目光看了眼田恬家的白墙,仿佛它有魔力,是什么八卦之神的象征。   他们打车到‘龙’,服务生把他们引到二楼卡座,这儿是酒吧最好的位置,看舞台很清楚,也可以俯瞰下方的人群。田恬记得这儿低销很高,大概八千。   今天谁请客啊,真大方。   他打眼一看,看到一个特别好看显眼的人。   田恬今天穿得像个大学生,洗了澡套了短袖牛仔裤,头发最近剪短了,不需要打理。   那儿坐着的程季彦戴一副细黑边眼镜,穿暗红色长袖翻领衬衫,卷到手肘,戴百万腕表。斯文俊雅,文艺又不失精英做派,长得有点儿像年轻时的郑伊健。   他可能是今晚‘龙’最精彩的人物了。   李姐挨着赵阑坐了,只剩程季彦旁边有个空位,他轻轻招手招呼田恬:“田先生,坐这里。”   “好。叫小田就行。”   程季彦问他喝什么,亲自给他开了一瓶啤酒。   靠近了,田恬闻到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特别好闻,成熟、自信、有一点压迫感,还有招摇诱惑的味道。   很想问他是哪一款香。但没法问,首先一定很昂贵,其次他喷不出程季彦的气质和味道来。   他在一旁,言谈举止都是上品,亲切地与人谈笑,慢慢地饮酒。任谁来看,田恬坐他旁边都是个十足的陪衬。   “田恬,我就叫你名字吧。上次的事,谢谢你。很抱歉啊,当时我是不是很糟?”他忽然举酒低声对田恬说。   “没有,没事,你很好。”   田恬其实不怎么敢看他,觉得莫名有点心虚。他希望程季彦已经完全从与苏聿容的感情中走出来了,至少他今天看起来状态很平和,心情也不错。   今天程季彦请的都是他和赵阑高中玩得好的小团体,除了李姐和田恬。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高中,对他们而言,聊到高中似乎就避不开苏聿容。   他们提到“十五年”,程季彦追求苏聿容整整十五年。从他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在高一新生班里遇见苏聿容,到他们彼此都变成三十岁。   整整十五年。人生中最好的青春年华。   田恬不是当事人,但他听到这个数字时,只觉得心惊肉跳。   他突然有点看不起自己,如果爱情也分高下,那他的那点心悦仰慕,被秒得渣都不剩。   不管他们爱与不爱,十五年的相识牵绊都是存在的,比如当服务生端上来一碟子糖渍小番茄,立马有人指着它说:“诶我记得高三暑假,季彦给容总天天做这个,这么小的番茄他一颗一颗剥皮,我妈养我都没这么细心。”   “我还记得容总小时候爱过敏,季彦研究空气净化器研究得入了魔,家里买了各种品牌二三十台我的天,幸好你房子够大。”   “我们高三毕业晚会,容总和季彦表演的钢琴琵琶合奏,把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容总在国外读书,季彦跟他妈上班打卡似的天天往那边跑。可是他见你了吗?”   他们说这些的时候,程季彦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的微笑与辛酸。仿佛在心疼那个年轻的自己,仿佛在谴责那个莽撞的自己。想笑笑不出,想哭哭不了。   田恬竟然觉得好心疼。这样执着而无望的爱,难道不应该最终圆满吗?   假如他们是一部小说里的人物,那程季彦实在该是主角,今天坐这里的全是配角,为了推进主角的美好爱情而存在,尽心尽力、衷心祝福。小说tag打着“破镜重圆”,这才是读者期待看到的感人故事。   共情能力有时是种糟糕的能力,这使他完全摒弃了自己,彻底成为程季彦的情绪产物。有那么一瞬间,不,有很多个瞬间,他很希望程季彦如愿以偿。   热爱和执着应该立于不败之地。   否则,人们哪有足够的勇气活着?   “龙”的夜场乐队准时上台,他们在暗红色的打光中唱了一首《红玫瑰》。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   握在手中却流失于指缝。   又落空。   苏香毫,你真是一个被偏爱的人。你的一生,会让多少爱你的人幻梦落空?   田恬握着酒瓶,失神地望着前方舞台,他的手机在手边桌上亮起来,但他没有注意到。   程季彦看到了,他本想提醒他,但看到上面显示的内容时,他愣住了。   视频通话没有人接,自动挂断。   屏幕熄了,接着又亮,苏XH:“苏奉峦要给你打视频。接。”   三秒后:苏XH向你发起视频通话请求。   程季彦看向田恬,“你有电话。”   田恬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手机吓了一跳,他迅速抬起屏幕,同时点了“拒绝”。   他惊魂不定地把手机揣进牛仔裤里,很不确定程季彦看见没有。冷静,别心虚,你什么都不是。他告诉自己。   “你不接吗?”   “噢,不接,太吵了听不见说什么。”   程季彦用探究……或者说审判的目光端详田恬,许久一言不发。 第32章 苏聿容!你瞎吗!   手机在牛仔裤兜里安静下来,估计苏聿容被拒接便不会再打了,田恬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出去给他打回去,但程季彦就在旁边,他心里有种压迫感,使他无法在此刻毫无负担地肖想苏聿容。   不想了,今夜不想他了。今天想他的人,已经太多。   田恬喝了一大口闷酒,眼睛失神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没有发现一旁程季彦一直看着他。   喝到两点,终于散场,结账的时候,田恬问:“A吧?”   赵阑说:“你B吧,今天程行长请客。别替他心疼,高中的时候,他和苏聿容被称为我校‘一对币人’,人民币的币。这对少爷从来都不差钱。”   他们同学笑道:“就你这么说,我们都觉得是‘一对璧人’。珠联璧合的璧。”   李姐有赵阑送,田恬准备自己打车,程季彦在街边微微侧身拦着他:“我送你。”   “不用,我打个车回去很方便。谢谢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代驾已经把车开出来了。”   他的帕拉梅拉已经横在田恬的去路上,仿佛他不坐都不行。   “那好吧,谢谢,麻烦了。”   这车后排只有两座,中间是控台,两人一左一右坐着,一路无话。到了地方,车缓缓停步,程季彦坐右边,他打开车窗抬目望了眼中央城邦的公寓大楼,问:“你住这儿?”   “嗯是。”   “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   “公寓好住吗?不大方便吧?”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了闲聊房产的兴致,田恬便没有下车,呆坐着回答他的问题。“其实不太好住,太吵了。不过买的时候不懂,觉得便宜就买了。”   “那为什么还住,不考虑换个房子吗。”   这个问题,问得田恬有点无语,换房子是想换就能换的吗,房子又不是白菜。他是喝醉了吧,他的眼神看着空洞迷茫。   “呃,暂时没考虑这个问题。”田恬不好意思说没钱,就假装是没想过。挺奇怪的,他可以对李姐对秦原对赵阑哭穷、骂房价、谈工资,但眼下突然有了男人的自尊心,他非常不愿意在程季彦面前袒露自己的匮乏和贫穷——物质的匮乏与学识的贫穷。   程季彦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下,那个笑容在田恬看来意味不明。很快,他想到,程季彦是他们单位托管账户银行的行长,他对他们单位的收入水平难道不清楚吗,他要想查田恬的账户流水也是轻而易举吧……   田恬很少会感到如此狼狈。   他狼狈地从帕拉梅拉上下来,狼狈地说再见,狼狈地走进狼狈的公寓。   已经半夜三点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没什么睡意。   他把手机拿起来,回顾微信上他和苏聿容的往来对话。很快就能翻到顶,总共没有几条。苏聿容今天打了两个视频请求,发了一条消息。因为苏奉峦想见他。   他看到朋友圈多了个红圈,里面显示数字“9”,他点进去看,是程季彦给他的点赞和留言。在酒吧时,程季彦主动加了他的微信。   最后一条点赞已经追溯到了14年,他晒驾照,得意洋洋地吐槽自己考了三遍科二终于考过了。   最近一条评论是给清明节的户外俱乐部跑山活动的,程季彦留言:我以前也在这个俱乐部。   那是苏聿容高中办的俱乐部,程季彦那时会经常参与吧?他们一定一起爬山一起跑步一起青春洋溢一起挥汗如雨。   田恬手指悬在这条留言上,久久不知如何回复。   手机震了一下,这么晚了,居然还有人给他发消息。他退出朋友圈,聊天列表上多了一条来自程季彦的信息。   程季彦:“田恬,睡了吗?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我突然想到,那天晚上,你也在聿容的办公室。就是他和我分手那一天。”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   “你和他在交往吗?”   田恬:“……”   他被程季彦的消息吓了一跳,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程季彦应该看到了苏聿容给他打视频。并且不打算给他留一点掩体,他像一个执剑捍卫爱情的勇士,一腔孤勇,对一切潜在的危险因素发出毫不留情的审问。   “……没有。我那天是去拿水杯的。”   “你的水杯为什么会在他那里。”   “你别多想,我和他只是朋友,另外在工作上有点交集,他公司帮我们建实验室。”   “没关系,不用紧张。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面对审讯,田恬没有说出全部实情,他还和苏聿容有了点儿肉体上的接触,超出了朋友的范畴,接近于炮、友的红线。他之前还为此感到得意开心,此时只觉得脸在发烫,像被扇了耳光。   “田恬,你是不是也爱他,你可以追求他,不用因为今晚的事情有所顾忌。”   “不爱,不想追。还有,这与你无关。困了,晚安。”   田恬实在无法再和他聊下去了,话说得很帅,但他知道自己只是狼狈逃窜。   那个“也”字刺痛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爱他的人很多你算什么?还是说你比我强在哪里,你自己掂量掂量?   程季彦想表达什么?   这是一道很难的思考题,田恬入睡了,但他的潜意识仍然在思考,仿佛没有一秒是真的睡着过。   程季彦回复他:“晚安。”   然后仍旧坐在落地窗前喝酒,他再次打开田恬的朋友圈,观察他发的那些照片和文字。他很好奇田恬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也想找一找与苏聿容有关的蛛丝马迹。   他太了解苏聿容了,苏聿容什么时候因为工作以外的事情给人打过视频电话?还有他给田恬发消息的语气,那么随意不客气。这根本就不像他。   尽管田恬否认了,但程季彦内心并不相信,就算他们还没在一起,田恬也一定招惹了苏聿容,而且苏聿容好像并不排斥他。   程季彦对苏聿容穷追猛打十五年,好像终于让他有了一点松动,他答应在一起试试。他们在一起了,仅仅三个月,苏聿容说:“很抱歉我还是无法爱上你。”和他一贯的风格一样,极其干脆直接,极其冷漠无情。   好像不管程季彦为他做什么,他给他的反馈只有一句:很抱歉我还是无法爱上你。   烈酒化作了滚烫的眼泪,一颗一颗落在屏幕上。程季彦用食指划过那些泪滴,让它们更加凌乱破碎。   他仰头灌下半瓶酒,忍不住给苏聿容发消息。   “我见了那天晚上在你办公室的人。”   “田恬。”   “你在睡吗?”   “他说和你只是朋友,只有工作上的往来,是真的吗?他说他不爱你。”   苏聿容已经睡了,被一串消息提示音吵醒,他睡觉从不静音也不开睡眠模式,因为怕工程上突发意外。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没人会在深夜打扰他。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了手机,并为程季彦的消息狠狠皱起眉头。   “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   这一条苏聿容没有回,他应该已经感到很不耐烦了,但程季彦还是想给他发消息。他已被痛苦淹灭,变得歇斯底里。   “他说他不爱你,也不想追你。你呢,你喜不喜欢他?”   “你喜欢他什么?我哪里比不上他?我好想请他当老师啊,我学他的话,你会喜欢我吗?”   “苏聿容,回我消息。”   “苏聿容!你瞎吗!”   “苏聿容你是不是瞎!!!”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 第33章 田哥温柔不暴躁。   “苏聿容,我现在要见你,我已经开车到你小区门口了。你出来。”   凌晨五点,苏聿容出门去见程季彦,虽然觉得烦人但他不会逃避。程季彦一身酒气,居然是自己开着车过来的,简直不可救药。苏聿容严厉地指着他的鼻子说:“程季彦,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别拿自己和别人的命开玩笑。还有,你要是出事了我只会觉得世界没你更清静,你明白吗。”   天已经蒙蒙亮了,程季彦痴迷地看着苏聿容,想去牵他的手,被苏聿容躲开了。他看起来那么不高兴,那么不耐烦。   “聿容,三个月太短了,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再试试吧。我会去找田恬,我跟他学一学。你喜欢他什么?”   “别去骚扰别人。我跟你的事与他无关,我跟他的事也无你无关。”   “看,你承认了,你和他有事。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程季彦你别这样,你不是这样的。”   程季彦崩溃了,他狠狠揪着自己暗红色衬衣的领口,愤怒地质问:“我是怎样的有所谓吗!我是人是鬼你在乎吗!”   苏聿容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冷淡地说:“我不在乎。所以别来吵我了。真的很烦。”   说真的他很想回家睡觉,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心情都不怎么样。但程季彦醉得一塌糊涂,苏聿容没法扔掉不管。他抓着程季彦的胳膊把他塞进副驾,捆上安全带,然后开车把他送回他家的地下车库。   “聿容……”   苏聿容一言不发,下车,直接从车库的车辆出口离开。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会有一阵子让两个人总是遇见,然后另一阵子又总是错开。仿佛某种磁场凭空消失,联系突然被切断。   田恬照常去工程现场,还去过两次承安建工公司,一次都没见到苏聿容。   吃盒饭的时候,他一遍一遍看门口,期待像那天一样,苏聿容突然出现在门口,像片树荫似的,又高大又凉爽。   流了一身汗,小风扇尽职尽责地在前面摇头,好像发自内心地对他的心事表示不赞同。   田恬把摇头功能关了,站起来扔了饭盒,摸出两支烟,递了一根给总工。他点着烟去门口晃了一圈,回来还是忍不住问:“总工,苏总最近没过来?”   “他老人家一向过来得少啊。他忙得很,哪儿有时间天天上工地。   “不吧,前段时间总碰见呢。”   “那是巧了。之前你和他像约好了似的,差不多时间来。”   “哦。”   “不过,他今早上来了,去哪儿办事路过,进来看了一眼。他前脚走你后脚到。”   “哦。”   “有事你去公司找他啊。”   “没事。随便问问。”   田恬去里间打开行军床躺了十分钟,抽完一支烟。本来今天打算盯着他们做预埋管,这会儿又不想看了,像中暑了,浑身不得劲。   他给总工打了个招呼,提前回单位。开车路过桃林下面时,他见有农民在地里摘西瓜,一个一个地抬到田埂上,兴许要拉去卖。   田恬想着今天回去得早,还了公车同事们估计都还在,他便把车停在路边,走到田边去。   “你好大叔,西瓜好新鲜呐,卖吗?”   大叔戴着草帽,脸被大太阳晒得黑红发亮,他扭头看了眼田恬,然后指着田埂上一堆大西瓜说:“想要你就挑一个走。”   大叔真大方,田恬忍不住笑了,“我想要两个,卖我吧。”   “没带称,看着给。”   “行。”   田恬不会挑西瓜,大叔给他挑了两个大的,帮他搬到后排,卡在座位下面,免得乱滚。   回到办公室,正是下午五点众人饥肠辘辘的时候,大家迅速围过来,围着西瓜分西瓜。   找了半天,都没有水果刀,一人拿着一把统一发的小裁纸刀,犹如一群细狗面对深渊巨浪,不知如何出手。   有个瓜皮提出来,可以算出关键受力点,根据胡克定律,物体的形变与引起形变的外力成正比,着重捅那些关键受力点就可以事半功倍。   田恬微笑点头:“嗯,你来算。”   “嘶……它是西瓜啊……”   “不然呢?绿皮恐龙蛋?”   李姐已经忍不住了,她说:“喝酒不一定酒量好,酒胆大就行!”   说着她一刀捅向西瓜,西瓜一声脆响,原地炸开。大家齐齐发出欢呼。这瓜真的好,已经熟透了,看着就脆爽甘甜。   田恬:“关键时候还得靠女同志。”   夸得李姐自以为拿的不是裁纸刀,起码是个青龙偃月刀。   大家拿着裁纸刀东切一块西切一块,吃起西瓜来。   李姐突然想起个事:“田儿,下周四我请假,李确幼儿园搞六一活动,我去当观众。”   “好,下周四是六一吗?”   “不是,周五才是六一,幼儿园要提前搞活动。”   王思梦插嘴道:“啊?李姐,可是下周四我要做现场考核啊,你是我师傅你怎么能不在?”   李姐不客气地对他说:“你闭嘴!我正要说!”   “田儿,那天你帮我看着点,他的现场考核内容是我教的,妈呀我怕他到时候给我丢人。”   王思梦不敢说话,只敢默默吃西瓜,田恬真不想帮这个忙但是没办法。就像一窝子松茸里面钻出个小笋,你只能骂他“你个笋色儿”,但是没办法把它变成蘑菇。   田恬一共买了两个西瓜,同事分着吃了一个,另一个他准备带给爸妈的。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买瓜回来是开着公车的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下班回家得抱着二十斤重的西瓜走一路就……   够蠢的。   跟抱个地雷似的。   如果西瓜是颗头,大概也比自己有脑子吧。   把西瓜抱回小区,流了一斤的汗,老田在楼下遛弯,远远看见自己吭哧吭哧的大儿子,微笑着注视他一路走近,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说:“好瓜。”   “你才瓜。”田恬没好气地说。   进了门,他立马把瓜扔到地上,西瓜在地板上滚了两圈,田妹吓得猛然后跳,然后小心翼翼凑上来吸着鼻子打转。   老田:“你真的好瓜,怎么买这么大个西瓜,买四分之一都够我们四个吃了。是吧田妹,你哥傻的,幸好有你啊乖女儿。”   “……新鲜不行啊。地里现摘的。”   朱丽珍闻言笑呵呵地说:“我儿子真实在,真可爱。”   这时田妹仿佛终于摸清了敌情,低吼一声朝西瓜冲去,骑到了西瓜身上,然后和西瓜一起滚了半圈,实力略胜一筹的西瓜压上了它的两条毛腿,痛得它发出一声尖叫,擦地弹射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田你女儿也不怎么聪明。”   转眼到了下周四,专家过来之前,田恬让王思梦先操作一遍给他看,王思梦做得颤颤巍巍,田恬对着技术文件看他一步一步操作,感觉自己像个调试人工智障的末流工程师。   田恬帮他指出了几个操作错误,让他别紧张,专家挑毛病是很正常的,挑不出毛病人家怎么证明自己是专家?   但总得来说,就这次操作的表现来看,能过应该没问题。田恬拍拍他肩膀,放心地忙自己的事去了,自信李姐的面子已保住。   然而生活经验总是告诉我们,做事不能开半场香槟。   等专家过来的时候,王思梦完全垮丝。一顿操作猛如虎,专家打分二百五。   黄了,没过,下次重来。李姐在幼儿园看台上,伴随着宝宝巴士的儿歌声,打来电话对王思梦暴躁输出了十分钟。   “幼儿园全体幼儿的表演失误加起来都没你多!”   “你都多余上班,你今天该去过节啊!”   骂得王思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最后还是田恬替他解了围,接过他的电话说:“行啦我的暴躁老姐,多大点事,重来就重来呗。”   挂了电话,田恬喊醒如丧考妣的王思梦,“喂,别发神了,把工具箱收起来。”   王思梦把设备和配件一样一样往专用工具箱里收拣,每样东西在箱子里都是有固定的卡位和朝向的,但他放得很随意,轻飘飘搁上去就完了。   田恬的手跟在他的手后面,他放一样,田恬就调整一样。   “你位置没摆对,它们都是松动的,下次打开工具箱多半散得到处都是。你看看,每个东西都有卡位的,你放进去它们应该是被固定的。”   王思梦说:“田哥,我太难受了……”   “啊?什么事?你说考核啊,哎,工作就像这个工具箱,我们就跟这些配件一样,被挤一挤、被卡一卡,才能扒得牢固。不挤不卡,就没有位置。常态、常态,放宽心,慢慢来。”   田哥很温柔,不像李姐那么暴躁,王思梦听了感动地想哭,“田哥,要不你当我师傅吧,你来教我我应该能学得好。”   田恬耸然一惊,恨不得跑出去百米远,“我有急事,撤了,拜拜。”   田恬没唬他,今天真有急事,明天是六一儿童节,他想给李确和苏奉峦送一份礼物。上次苏聿容说苏奉峦给他打视频,他没接到,一直觉得挺对不起小朋友的。   李确喜欢车、飞机和船,恰好前阵子他去核工业研究院调研学习,结束后对方单位送了他一只核潜艇模型,田恬很喜欢,决定当作礼物送给李确。   核潜艇模型将近三十公分长,通体是铁黑色,像鲸背,泛着冰冷的光泽。可以从正中轴线上对半打开,里面是核潜艇内部剖面结构,艇身上有一行红色小字,是教员说过的话:“核潜艇,一万年也要造出来!”   有一股凶狠而执拗的劲头。田恬每看一遍就觉得士气多了一分。   送苏奉峦的他也想好了,他在网上看到某个品牌出了一套四大名楼的积木模型,他决定拼好以后送给苏奉峦。明天就得送出去,他得赶紧回去拼。   晚饭田恬随便买了一个面包和一杯冰咖啡带回家,喝着咖啡开始拼积木。   从滕王阁开始。他想起上次在别墅见过的苏聿容拼的滕王阁,那个要小很多,他想拼个大的给他……弟弟。   大的虽然气派,但拼起来着实复杂,比田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特别是对他这种没什么空间感和抽象思维的人而言。   清晨五点,田恬揉着通红的眼睛,把黄鹤楼、鹳雀楼、岳阳楼和滕王阁依次排开摆放在小书桌上,他坐床边欣赏了一会儿,觉得它们都长得很漂亮,忍不住笑了笑,他会喜欢吧?   田恬再也忍不住困意和倦意,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七点半的闹钟响起,田恬魂不附体地爬起来,装好礼物坐地铁去上班。   他给两个小朋友各写了一张小卡片,给李确的写着:“送给未来的科学家。”听李姐说,这是李确目前的梦想。   给苏奉峦的,他想了很久,最后忐忑地写下:“送给我们的小小建筑师。”   作者有话说:   一个过渡章~ 第34章 送礼总是那么难。   陈师先替苏聿容打开车门,然后把他的小号商务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辛秘书发的航班信息,T2航站楼18:35分起飞。这个时间合适,到新加坡下了飞机不耽误苏聿容休息。   陈师驾车送苏聿容去机场,这会儿周五下午将近四点,是个有一定堵车风险的时间,他全神贯注往城外开,直到开出市区,开上机场高速才放松下来。   他从后视镜看了苏聿容一眼,对方正在百无聊赖地看窗外。他想随便找个话题帮苏总打发时间,忽然想到今天中午的事。   “苏总,田恬……我是说田副科长中午把东西送到了吧?”   苏聿容从窗外收回目光,疑惑地望向他。   “您没见到他吗?午休的时候,田副科长抬着一个大箱子来,说来给您送礼物。我当时正要去拿车,让他自己上去找你。”   苏聿容凝眉,“送礼物?”   “嗯啊,他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   ……   四小时前。   午休时,田恬又匆匆吃了个面包,然后小心翼翼提着四个模型去了单位邮寄部。   靠着人情向同事要了一个新大纸箱子和一些防撞泡沫。   他把四大名楼呈“田”字形摆进纸箱,中间用泡沫隔离和固定。然后把卡片放在表面,最后用胶带稍微封了下。   这礼物的形象看起来有点粗糙,田恬左右端详都不满意。好没档次,不知道的以为他送的是四提抽纸……   要包个礼物包装纸吗?那样会不会显得太郑重其事?太花里胡哨?礼物只是寻常礼物。   算了就这样吧,礼轻情意重不是?   原打算送到苏聿容家里的,但不知怎么开口问住址,要是被拒绝掉就太尴尬了。一般人都会客套加拒绝的吧,要命了他最不会与人客套。   所以他决定送到承安建工前台去,请前台妹子帮忙转交。   打了个车到公司,田恬和前台妹子交涉了几句,前台看他抱个大家伙,说什么都不肯收。   “先生,您要是送个文件,我们还能帮您联系下。您这个东西……非常抱歉,前台不负责交接东西的。”   “这是我私人给他的东西,装的礼物,模型。”   “私人的东西建议您直接交给他本人,或者问问他的助理或司机能不能转交。非常抱歉。”   “啊,没事,是我抱歉。我认识他司机陈师,请问哪里可以找到他?”   听到他说认识陈师,前台的态度又客气了三分,“他如果没出去,一般在保卫室。”   “好的,谢谢。”   田恬朝前台指的保卫室的方向去,真在半路遇见了陈师,他高兴地打招呼:“陈师!”   “田恬啊,抱的什么那么大。”   “今天不是六一儿童节嘛,我准备了一个礼物送给苏奉峦的。正好,我直接给你了,你帮我放苏总车上带回去吧。”   “诶不行,车送去年检了,我正要去取回来呢,我得赶紧去,苏总一会儿要用车。你自己送上去吧,他在公司食堂吃午饭,六楼。走了啊,再见。”   田恬坐电梯上了六楼,一背心汗让冷气一吹,变得冰凉凉的贴在背上。   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食堂,他抱着大箱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正是午休时间,食堂里人很多。很快他看到了苏聿容,但他并不是一个人,他和四五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坐在一起,背对着大门。   虽然没有看到脸,但仅凭一个后脑勺田恬就能认出他来。   这时候送过去不太好吧……他们正在边吃饭边谈话。他突然冒出来送东西会显得十分突兀。   田恬放弃了送到食堂,他重新回到保卫室,问保安能不能帮他转交。保安指了指旁边的屋子说:“送快递的放这间屋,这是收发室。”   “我不是送快递的,我给苏总送东西。”   保安递给他一支马克笔,“在箱子上写上信息,他助理有时候过来替他取快递,看到了应该会顺便拿上去。”   “好的,谢谢大哥。”   田恬接过马克笔,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又热又累,他没力气琢磨了,简单地在纸箱上写上:to 苏聿容(苏奉峦)。fr 田。   这算送出去了吧,田恬也不太确定。但是没时间了,下午是两点上班他得赶回去。   今天也有三十度出头,日头挺大,田恬又热又困,本想打个车回去,但是承安建工旁边是CBD、十字大路,交通拥挤而复杂,打了十分钟还打不到。他只好顶着大太阳扫个自行车回去。   “哎,苏总我说错了,不是送您。他是说六一儿童节,送小峦的礼物。”   苏聿容淡淡“嗯”了声,并不怎么在意。又行驶了一段,距离机场越来越近了。   “陈师。”   “嗯?您说。”   “我有东西忘拿了,先回去。”   “苏总,回去取可能赶不上飞机。要不让辛秘书立马送过来,说不定能赶上。”   “让他替我改签。回去。”   陈师不敢多说,下高速,掉头,重新开上回城高速。   同时给辛秘书打电话:“我们现在回去拿东西,请你给苏总改签一下去新加坡的航班。”   “咦?少拿了什么东西?会议材料我都检查过,在行李箱的文件夹……”   陈师用的智驾系统给辛秘书打电话,相当于公放,他闻言立马轻咳一声提醒秘书。   秘书和司机之间自有默契,因此辛秘书立即话头一转,说:“好的,请问苏总改签到几点?”   苏聿容:“晚一点的,能赶上明天上午的会议就行。”   “好的,我马上看看。稍后把新航班信息发到您手机。”   回去的路上,苏聿容无意识地翻看手机,微信、未接来电、短信,好像都没有被他错过的信息。手机在他掌间转了两圈,然后被无情地扔到一旁的座位上。   片刻后,它轻轻震了两下。   “苏总,下班了吗?我在你公司收发室放了一个箱子,是送小峦的儿童节礼物,帮我带给他吧。”   “祝他节日快乐,健康成长!”   多大点儿事,一般这种消息苏聿容是不回的,点开都懒得点开。手机在真皮座椅上寂寞地躺着,苏聿容晾了它二十分钟。   “没空,你自己拿给他。”   “好的好的,请问地址是哪里呢?”   “下班去公司等着。”   周五下午六点,田恬准点下了班,这时候是晚高峰,单位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打车还不如骑车快。   田恬刚跨上自行车,有下班往外走的同事看到他,跟他寒暄:“哟小田,又骑共享车去承安建工?这都下班了还有事?”   “不是昆哥……我去茂业CBD,买奶茶。”   昆哥看他像个大男孩似的,跟他开玩笑:“哟,对哈,今天你过节。”   “嗯啊……走了,拜拜。”   田恬在奶茶店买了两杯气泡果饮,端在手里,站在承安建工门口等着。他想苏聿容应该会派个司机送他。   苏聿容最常用的A77777停到田恬面前,车窗落下,驾驶座上的居然是苏聿容本人。   田恬:……你不是没空吗。   苏聿容皱眉:“愣着干什么?需要我给你开车门?”   “当然不是,等下,我去收发室拿东西。”   他朝收发室跑了两步,突然想起自己两手不空,跑回来十分歉意地说:“那个……苏总,帮我开下门吧,我先放饮料。”   苏聿容:“……”   这辈子没给人开过车门。   苏聿容下车,绕到副驾给他拉着车门,田恬略弯腰,把两杯气泡果饮放进了中控杯托内。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傻得不知道要纸袋,他解释了一下:“打包袋能少用一个是一个。等我一分钟,马上回来。”   苏聿容轻轻摇了摇头,坐回驾驶座等他,端起果茶喝了一口,味道冰爽甜蜜。   田恬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坐到副驾上,苏聿容把车开入拥挤的街道。   “是什么?”   “是古建筑积木模型。小峦会喜欢吗?”   苏聿容不知道田恬为什么挑这个送苏奉峦,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淡淡地说:“谁知道。”   苏聿容日常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是建在市中心的联排别墅,每家的车库都是独立的,车库的电梯直通入户。   “田恬!”   苏奉峦见到田恬很开心,拽着他的裤子要拉他去自己的房间玩。   小孩子做事凭心情,田恬当然不好意思跟他进去,他站客厅里打岔道:“小峦,你先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苏奉峦对礼物倒真不怎么感兴趣,尽管他只有五岁,但很少能有什么商品化的东西能让他感到稀奇。   “打开看看。”他爸爸说。   苏奉峦只好在苏聿容的逼视下去开礼物。   打开箱子,他拿起卡片,看不懂,就放到了一边。里面装的四座房子,他一一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后对田恬说:“谢谢叔叔,好漂亮哦。”   苏聿容问:“你拼的?”   “嗯。”   苏聿容拿起小卡片看了眼,顺手放到了一旁的高柜顶上。   他问田恬:“吃晚饭了吗?”   “吃了的。”田恬下意识说。   “那一起吃点吧。”苏聿容猜他没吃。也不跟他啰嗦,下命令似的说。   作者有话说:   吁,彼此都努力一点,就不会错过 第35章 就密密贴到一起。   田恬费了一番功夫哄好了苏奉峦,才得以同苏聿容一起离开。   来到地下车库,苏聿容看了一眼手表,说:“就去你家附近吃,你选个地方。”   “你想吃什么?”   “选你想吃的。”   田恬心里莫名甜丝丝的,苏总对他还是蛮客气的,“那我想吃火锅~”   “换一个。”   田恬:“……”   苏聿容侧头看他一眼,解释:“晚上还有别的事。”苏聿容的习惯,吃完火锅必须立马洗澡,他不喜欢皮肤和头发上有火锅气。   “那吃日料可以吗?”田恬理解,换了个味道轻的。   “可以,你导个航。”   因为是周五晚上,餐厅人比较多,普通桌需要等位,服务员引他们去了高脚椅吧台。   田恬请苏聿容点餐,苏聿容说:“你点吧,不想看。”   够偷懒的,田恬暗笑了一下,扫码点了餐。又揭开抹茶粉罐子,给两人冲茶。   “苏总,他们家抹茶不错,你喝浓茶还是淡茶?”   “浓的。”   他又替他倒寿司酱油,“苏总,吃芥末吗?”   “多点儿。”   田恬任劳任怨。真好,他又知道了关于他的两三个小习惯。   餐品陆陆续续上桌。   田恬留意着苏聿容的神态,见他吃得还算愉悦,心情也跟着变得很好。   “不好吃吗?老看我。”   “好吃,我吃。”   吧台椅又高又小,两人挨得比较近,吃着吃着,双腿便没有一开始摆得板正,放松下来,就会不小心蹭到。   一开始,他们的腿挨到了,会各自默默收回去。   好几次之后,田恬觉得有点好笑,笑出了声。   苏聿容横他一眼,用腿故意撞一下他。   田恬笑着撞回去。   撞着撞着,他的左腿和他的右腿,就密密贴到了一起。   “苏总,我想喝清酒。”   “想喝就喝,酒鬼。”   吃过饭,田恬抢着买了单,苏聿容又看了眼时间。   “上车。”苏聿容的车停在车水马龙的商业街路口。   “不用送我,走五百米就到了。你还有事儿,去忙吧。”   苏聿容没说什么,拉开后车门,自己坐了进去。   田恬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忙跟着坐进后排,关上车门,在狭窄的空间里扑到苏聿容身上。   把他扑倒在左车门,他后脑勺轻轻磕到了车窗上。外面就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流。防窥膜给了他们在此苟且的勇气。   “哎,对不起。”   “没事。”   看他踌躇不前,苏聿容扣在他后腰上手用了点力。暗示不断。   田恬塌了腰,凑上去吻他。   他们倒在座椅上热1吻,清酒的热辣和抹茶的苦涩交缠不断。   车身若有似无地颤动许久。   “苏总,去我家吗?”他的气息乱得像春天的杂草。   苏聿容沉沉喘了口气,他瞟了一眼手表,说:“我要去机场了。”   田恬的大脑已全然被热情占满,他毫不迟疑地说:“改签吧。”   苏聿容笑了下:“已经改签过一次了,本来我现在该在新加坡机场。”   “明早要开会。来不及了。”   “谁让你挑今天来找我。”   听到他还有工作,田恬稍微冷静了三分,否认道:“今天我是来找苏奉峦的……”   “是吗。”   “是啊。”   “我得去机场了,你自己走回去。回来给你带节日礼物。”   田恬笑得很开心:“好啊。节日快乐!”   “嗯,六一快乐。”   两人身体分开,坐后排冷静了几分钟。田恬下车,苏聿容又叫他:“田恬,后备箱给我拿瓶水。”   田恬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苏聿容的小号旅行箱,他从纸箱里抽了一瓶苏打水递给苏聿容。   苏聿容已经打燃了车,坐驾驶座大口喝水。   “口渴?还要吗?”田恬弯着腰站车窗边看他。   “不渴。怕遇上查酒驾。”   苏聿容当然没喝酒,他口腔里的酒精都来自某只酒鬼。   田恬看着他直笑,“你这么说,我又想亲你了,苏总。”   “但是算了,回来再说。”   苏聿容把空瓶子递给他,纠正他:“是‘回来继续’。走了。”   “嗯,再见。”   田恬轻飘飘地走回家。   昨晚通宵拼积木,整个白天都困得要死,他本打算今天早点睡觉。   躺床上翻来翻去,实在睡不着,脑子里跟打了180升鸡血一样,亢奋不已。   他干脆爬起来,换了衣服去健身房。举了半小时铁,犹不尽兴,又去跑步机上挑战10公里5分钟配速。   路过的教练没事,站隔壁跑步机上帮他纠正姿势,看了一会儿说:“帅哥,跑步怎么还给你跑笑了?别笑了,保持呼吸节奏!”   周天下午,苏聿容回来了。给田恬打电话。   “在家吗?”   田恬:“在父母家。回来了?”   “嗯。”   “那……我现在回去,你来吗?”   苏聿容:“发个地址,我来接你。先找个地方吃晚饭。”   “嗯呐。”   朱丽珍出门遛狗了,老田在家做晚饭。田恬挂了电话告诉老田:“爸,我不在家吃了,约了朋友出去吃。”   “啊?你说想吃火锅,我准备了这么多菜,你跑了谁吃?叫你朋友过来一起吃!”   “sorry sorry ,我错了,事发突然。”   “不行你不准走,这么多菜,全指望你这个饭桶造,你走了谁吃!”   “爸爸……特别重要的朋友。”   “叫来一起吃。”   “不方便。”   “什么朋友不方便?是不是女朋友?”   “不是!”   “我给你妈打电话。”   啊,这个耙耳朵、老婆奴!这也要告状!   老田给朱丽珍打了电话,朱丽珍又打电话来说他。   说着说着朱丽珍突然离开了电话,似乎有人问路,她说:“哦,就是这儿,这个小区有三个门,你去哪一栋?”   “八栋2单元?咦,你是不是找田恬?”女人的直觉有时是真准。   “正好,走吧,来家吃饭。”   电话那头的田恬:“……”   田恬火速挂了朱丽珍的电话,拨通了苏聿容的号码。   “苏总,不想来不用为难,我马上出来!”   苏聿容:“你妈妈和你妹妹在我车上了……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方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局面,这实在是苏聿容生平从没有应付过的状况。   朱丽珍在后排:“方便方便!他常带朋友回家的。”   他们进门后,老田麻利地插上电磁炉,把熬好的火锅汤底放上去,汤底沸腾,四周摆满了火锅菜。   田恬和苏聿容相对尴尬的功夫,朱丽珍已经洗了手打蘸料。   “小苏,香菜要不要?”   “小苏,小米辣要不要?”   “小苏,我打的调料是一绝。快上桌,烫菜吧。”   老田:“小苏,你喝椰奶还是豆奶?”   苏聿容:“……都行,谢谢叔叔……”   田妹:“汪汪!”   田恬:无语了。谁是小苏,你们叫谁呢。   苏聿容到底还是坐下了,田恬挨着他,帮他煮菜、倒水。   火锅料是买的海底捞的,一整包清油味、半包牛油味,汤底是熬了大半天的大骨汤,调和在一起,是田恬最喜欢的配方。   “香不香?吃得惯吗?”田恬低声问苏聿容。   苏聿容点点头,确实很香,不油不辣,刚刚好。   “那多吃点儿。我给你烫肉片,我爸码的料,又嫩又香。”   吃过晚饭,老田和朱丽珍收拾餐桌,苏聿容叫田恬:“陪我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   “没想到会见你父母,没带东西,附近有卖人参和燕窝的吗?”   田恬:“……不用啦。别客气。”   苏聿容想了想,说:“那……下次?”   “嗯,下次。带点水果就行。带人参燕窝他们该多想了。”   “多想什么?”苏聿容感到好奇。   “以为我收受贿赂。”田恬开玩笑逗他。   苏聿容笑了下,“哦对,小田科长是我甲方来着。我是该好好贿赂。”   告别了父母,田恬和苏聿容一起开车回了中央城邦的公寓。   “510117”苏聿容还记得这串密码,他输了密码打开门,两人进门后,就在门口拥吻。   田恬不知道他们这样算什么。他不想问也不想纠结。苏聿容不拒绝他,他就哄着苏聿容亲近,甚至哄着他上.床,心里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我想洗澡,给我拿套衣服。”苏聿容不讨厌吃火锅,但不喜欢身上染上味道。   “好,我给你买了套新的睡衣。”   苏聿容洗过,田恬进去洗,“冰箱里有汽水。”   苏聿容打开冰箱,里面堆满了各种品牌各种口味的汽水。他拿了一瓶无糖的。上楼以后,发现床上排着两个枕头,其中一个明显是新的。   田恬洗完澡上楼,手上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苏聿容说:“你买东西的速度挺快的。”一天功夫,新睡衣,新电动牙刷,新汽水,新枕头都买好了。   田恬笑着靠在他身边,“你说的嘛,回来继续。”他把盒子里的东西倾倒在床上。   动作浪.荡得很。苏聿容只看了一眼,那些包装上写的煽情文字仿佛污染了他的眼睛。   “你倒是一点都不含蓄。”   田恬脸上浮现出一点迟来的羞涩,   但他心里真正想的是:靠,睡你还要含蓄,我不如直接阳、痿算了,小宝贝儿。   他们亲了一会儿,苏聿容问:“要喝酒吗?”   “嗯?我又不是真酒鬼。”   苏聿容知道。他只是觉得喝了酒的田恬更加热情……和不要脸。   虽然不想承认,但苏聿容本质上很喜欢田恬对他表现出的痴恋和毫无保留的下.贱。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变态了,他怎么会喜欢下.贱的人。这个发现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他试着在其他热情的追求者中寻摸,如果换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也能欣赏他们的下.贱吗?   不能。只会觉得加倍厌恶。   他不欣赏死缠烂打、自以为是的人,因此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高洁的、有自尊心的、出类拔萃的人物。   看来他误解自己了。人在真正遇见那个人之前,总是对自己的喜好充满了误解。   无情人是高洁的比较令人欣赏,而有情人是下1贱的会加倍令人快乐。 第36章 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切准备就绪,一切烘托到位,密密相贴的他们脑子都已迷糊。   忽然,田恬听到一声高亢的叫声。   来自隔壁……   “艹……”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最近没声了,他还以为隔壁的生意破产了。偏偏选了这个时候。   “什么声音?”   “别管。苏总,我们去楼下沙发?浴室?厨房也行……”   隔壁的叫声一声比一声亢奋,让苏聿容完全无法忽略。   “你隔壁……”他坐起来问。   “唉,是家按摩店。好像是干那个的。”   苏聿容简直难以置信,“你知道?你还住这儿?你睡得着?”   田恬羞愧地说:“睡得着……我带耳塞。”   “……服了你。报警吧。”   田恬:“哎,不要,做完再说吧。”   苏聿容专属好胜心又又又又起来了,他说:“你觉得我会比他们先完事?”   田恬:“……”需要比这个吗,不要太离谱。   但嘴上还是要附和他:“不,不会。他们换了三拨客人,你都不会完事。”   “楼下听不见?”   “不确定,试试吧,不行再试试浴室和厨房。”   田恬这么说的时候,只是建议做事不要半途而废,多尝试一些解决办法。   但苏聿容有不同理解,他在各处弄了他一遍。   田恬本来想占便宜,结果自己吃了大亏。他扶着厨台耍赖:“腿软,走不动了……”   苏聿容笑着背他起来,两人赤条.条地走上楼梯。   隔壁已经安静下来了,苏聿容拿手机发了条消息,把隔壁的情况给一个朋友说了,请他们兄弟们查一查,该调查调查,该惊吓惊吓,至少把他们怼走。   “几个意思容总,那栋楼有你的产业?哪几层,我让民警多留意。”   “没有。偶尔来住。12楼。”   “?”“行。”朋友大概懂了,没有多问。   田恬困了,闭着眼睛摸睡衣穿。苏聿容拦着他,把在新加坡买的礼物拿给他。   “是什么?拆不动了。”   苏聿容替他打开,是一支腕表和一条腰带。他把腕表戴他手腕上,把腰带缠到他窄窄的腰上,还仔仔细细扣上、穿好,仿佛他现在是一个穿戴整齐的绅士。   “补给你,六一礼物。”   然后坐起来欣赏。   买少了,在他光溜1溜的身上显得单调。   田恬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拉过凉被盖上。苏聿容又给他拉开,然后从一旁裤子兜里摸出钱包,里面照例有很厚一沓崭新的百钞。   苏聿容全拿出来,一半洒在田恬脸上,一半塞在他隐秘的腿1间,他被粉色簇拥着,又惊艳又糜烂。现在看着稍微没那么单调了。   田恬把钞票刨开,斜着眼嘲笑他:“苏香毫你什么癖好?!”   “花钱总能买到好东西。”   田恬:“东西是好东西,但便宜。”   他把手表腰带全取下来放回包装袋里,把钞票整理好塞回他的钱包。想了想,又抽出来一张。   “礼物太贵重,我不要。就收一百现金。”   苏聿容:“一百?这么便宜?”   “嗯,又好用又便宜。”田恬就这么把自己作价卖了。   田恬本想开玩笑说“放长线钓大鱼”,又觉得这句玩笑不合适,容易让他误会。   田恬没想过钓大鱼,苏聿容送礼物的方式也让他有点儿难受。他在苏聿容面前虽然是没几两自尊心,但这也太过火了。已经要超过情1趣的范畴,快要让人觉得他是真来消费的。   “表和腰带都适合你,拿着。”   “不要,戴这个上班我疯了。”   “那给你买个便宜的车?我看你车放你爸妈那儿……”   “闭嘴,疯了吧你!要买也是大爷我给你买。”田恬生气了,掰着苏聿容的脖子啃。   两个人一言不合又滚作了一团。   之后苏聿容连着来公寓住了几天,有时早有时晚,反正他知道大门密码。   要是来得早,他们就一起吃个晚饭,要是来得晚,苏聿容就在楼下洗个澡,然后裹条浴巾直接上楼扑人。   长期没有的时候田恬想要,天天都来就有点受不了了。   “你怎么跟个饿死鬼一样,几辈子没吃过饱饭?”   苏聿容不说话,埋头专心做事。   田恬:“?”他不禁联想到苏聿容糟糕而莽撞的技术。   “不会吧,你不会以前没有……”   苏聿容说话了:“你以前很多?”   田恬闭上嘴,觉得这个话题既危险又会伤他的自尊心。   他不说话苏聿容也不高兴,一边用力一边逼问他:“说说看?”   “不多。”他喊着“聿容”“香毫”“老大”求饶。   周四晚上,田恬对他说:“周末别过来,我有课。”   苏聿容:“好。我周一早点来,陪你吃晚饭。”   “周一晚上也有课。我还差3学分,选了两个课,都开课了。”   “课表我看看?”   田恬拿给他看,他拍了一张。   “没看出来,你还挺上进的,这有什么可学的。”苏聿容不高兴地吐槽。   “不学不行,学费贼贵,太狠了。”   “那为什么去读?谁让你去的?”   田恬:“……”   “脑子抽了而已。”   苏聿容狐疑地看他一眼,“周一我去你单位接你,送你去学校。”   “不用,上到十点才下课。”   “十点也不耽误干你。”   田恬:“……”真可怕。   田恬本想问他周末做什么,想了想算了,他肯定是忙的。   本以为苏聿容只是说着玩,没想到周一下午下班,他刚走出大楼,远远就看见了单位门口的A77777……   和往常下班一样,他周围簇拥着好些同事,有坤哥、李姐、王思梦、杜乘龙。   田恬无法顶着巨大的压力靠近那辆车,他对其他人说:“那什么,我想上个厕所,你们先走。”   他折回实验楼躲了一会儿,等人少了才东张西望地走出来,跟搞不法交易似的,躲躲闪闪蹿上车。   苏聿容皱眉回头看他:“怎么坐后排去了?我是你司机?”   田恬缩在驾驶座背后,甚至不敢探头,怕有人从前挡风玻璃看见他。   “我的老大,门口人太多了,以后别来了。”   苏聿容:“你大大方方上车,谁会说什么。偏要这样做贼心虚。”   田恬听了从后面探出手抚摸他的大腿,调笑道:“可不就是做贼嘛——偷香窃玉的贼。我真的很心虚,怕被同事发现你我奸1情。”   苏聿容笑了两声,“下个路口我停一下,你换上来。”   “不用吧,十分钟就到了,我就坐后排。”   苏聿容就没说话了。他觉得田恬之前是抓住一切机会贴上来,最近好像没那么起劲了,可能是觉得得手了不新鲜了。   田恬看他突然不说话,就知道他是不大高兴。这位当老总当久了,不习惯说出口的命令被别人反驳。   “老大,就这儿停一下,我想坐副驾。”   “快到了,后面呆着。”苏聿容冷声道。   田恬便伸长两只胳膊,环过驾驶椅,环他的腰,哄他说:“还是想挨你近点儿。”   苏聿容靠边停了车,让他换上来。   “吃了饭再去上课?”   “嗯,你吃了没,没吃一起吃?”   苏聿容想了想,道:“M大附近没有像样的餐厅。”   田恬:“还餐什么厅啊,我只有半个小时吃饭。老大,学院楼外面有条小巷子,里面有个卷饼摊味道很好,我请你吃卷饼好不好?”   苏聿容有M大的通行证,他直接把车停到了学院楼下的车位上,在成群结队的学生人潮中,和田恬肩并肩走进巷子。   M大的老校区有些年头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犄角旮旯都有,巷子又窄又旧,地上潮湿脏乱,水泥路七零八落——碎成了石板路。   卷饼摊是个小推车,看起来油腻又破旧,老板是个穿红背心、马裤,围着“好太太鸡精”围裙的中老年。   “大叔,来两个全家福卷饼。”   老板一言不发,炉子上放两张饼加热,切卤蛋、切千张、切牛百叶、切卤五花肉、切卤鸭肠,和土豆丝、青椒丁一气儿卷进饼里。   田恬给了苏聿容一个,苏聿容看着比炮筒还粗的卷饼,显得手足无措。   “这,怎么吃啊?有地方坐吗?”   田恬还来不及说话,沉默的老板抢白道:“用耳朵眼儿吃。不能坐,坐了肠子捋不直,要拉稀。”   苏聿容:“……”   老板脾气不好,田恬赶紧拉着苏聿容走了。路过果汁店,他买了两杯鲜榨西瓜汁。   苏聿容穿一身高定西裤加衬衣,一手拿着卷饼,一手拿着西瓜汁,皱着眉。周围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打量他,苏聿容感觉自己的高雅气息似乎都已随风而逝。   “我不要站路边吃。”他很坚决,“去车上。”   田恬哈哈笑着跟着他上了车。不到七点半,初夏傍晚微风习习,慷慨送入车里,又从另一边的窗户离开。这时间的校园里总是很热闹,男男女女在树荫底下穿行。   “卷饼好吃吧?”   “嗯。”   “西瓜汁感觉不新鲜。老大,工地外面的坡上有片桃林你知道吗?”   “知道。”   “桃林底下是片西瓜地。开始我还没发现,前阵子看见瓜农摘西瓜,我买了两个,种得很好,很甜。”   “嗯。”   “哪天在工地碰上,我给你买。你和小峦还有刘婆婆尝尝。”   “好。你打算要去工地的时间,提前给我发消息。”   凑合着吃完晚饭,差5分钟到七点半,田恬该进教学楼打卡上课了。   “我去上课了,你回吧,谢谢送我来。”   苏聿容看着他下车,想了想说:“我等你下课。是十点?”   “别了,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也能见。”   苏聿容没再说什么。   田恬以为他回去了,十点下了课还跟陈响敏在教室里吹了十分钟牛。   然后两人不紧不慢往外走,他们在聊毕业论文的事,田恬可愁这件事,因此聊得很专注。   已经完全走过停车场,忽然听到身后一声鸣笛。   他回头去看,诧异地看到苏聿容的车竟然还在原位,打着刺目的远光灯。   “哇……这车,哪儿来的土豪。”陈响敏感叹。   田恬:“陈哥,不好意思你先走,论文下次接着向你请教。”   “好,拜拜。”陈响敏带着几分惊疑走了。   “我以为你走了。”田恬上车,叫他把远光灯关了,大晚上的真够高调的。   “高调吗?杵这儿你不照样没看见。”   “对不起,我没注意。累不累?我来开车?”   苏聿容没搭腔,发动车子往校园深处开去。   “你想走哪个门儿?就东门出去最近吧?”田恬见方向没对,前面黢黑一片,路灯寥寥,行人一个没有,不知是校园里哪个偏僻无人的角落。   M大实在是太老了,车停在一棵老得没有年纪的树下,苏聿容熄火之后,周遭黑得暗无天日。   “老大?苏总?”   “去后排。”苏聿容拿出钱包,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小的方形包装。   田恬顺从地去了后排,苏聿容跟着进来。   这里很艰难,但也充满了挑衅和惊险。后排空间狭窄,两个人叠在一起艰难挺进,呼吸声撞到车壁上,再压回来,密密匝匝,重重叠叠,淹得人窒息。   偏偏苏聿容贪得无厌,强迫他把双腿分别架在头枕上,撕裂一个人也不过如此。韧带很痛,令他颤抖不止。   百年高校、夜黑树浓、无边风月。玉露冲撞金风,沉默的树影轻摇,沉默的车身打颤儿。   “你怎么会想在这里?”他辛苦地喘.息着。   “我想的地方很多。”   田恬晃动得厉害,包括他的心。   “我想的地方很多”——这算不算变相表白?   他的心里架起一座天平,左边放着“问个究竟”,右边放着“难得糊涂”。   苏聿容会爱他吗?这个问题看起来确实想得有点多。他的态度说不上有多热络,甚至是忽冷忽热捉摸不定。在身体之外,他们极度缺乏可以交流的东西。   一个似乎是见色起意,另一个似乎是顺水推舟。两个都只是性、压抑的男人。凑作一堆。   说穿了,好没意思。   天平倾向了“难得糊涂”。 第37章 苏先生他不懂爱!   两个高大的人在后排真的不行。第二天,田恬浑身不得劲,腰酸背痛,肾上空虚。   但今天约了测力系统的厂家一起到工地现场开会,他们实验室主任、所领导都要去,还叫了王思梦,仍旧喊田恬开车,不去不行。   过去开了一个半小时,心里把苏聿容拎出来骂了八十遍。不能这么胡闹下去了,职业选手也经不起这个造法。   到了工地,田恬是经常来的,但领导少来,来了特认真,把工作浓度搞得特别高,大半天连续不断在土坑钢筋间蹦来蹦去指点江山。   田恬全程陪同,还要给他们解释、替他们拍照。苦不堪言。   午饭时间,领导发扬优良作风,和厂家边吃盒饭边开会。总工把风扇和空调都打开了,田恬坐在板房门口,吹不到风扇,冷气也不照拂他,热得他虚汗直冒。盒饭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小田科长,是不是不舒服,进去躺会儿?”总工看他嘴唇发白,趁人不注意,悄悄问他。   田恬摆摆手,抬起胳膊擦了一把头上虚汗。很不舒服,但他想撑过去,一向身体不错的人,在生病这件事上很要强。   准备回去时,想到还得开一个半小时车,他撑不住了,正想着怎么向领导开口,王思梦忽然主动提出来开车。   “我想再熟悉一下公车,田哥坐副驾帮我看着吧。”他给田恬使了个眼神,估计是看出田恬身体不适。   “好,谢谢。”这小子……总算给力了一回。   回到单位,好容易挨到下班时间,田恬越发头晕眼花四肢乏力,他打了个车回公寓,直接倒在沙发上睡觉。   睡梦中微信消息响了两声,他听见了,不想看。接着电话铃声响起来,他也没接。   他和苏聿容不一样,工作中没什么事情是非要他来解决的。地球没他照样转。   躺了不知多久,他摸起手机看时间,看到苏聿容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苏XH:“今天去工地了?”   苏XH:“怎么没提前说一声。”   苏XH:“我给你打电话说。”   田恬爬起来烧了一壶热水喝,然后回他消息。   田恬:“今天和领导一起去的。”   苏XH:“没看见未接来电?”   田恬:“马上回电。”   电话响了一会儿苏聿容才接起来,声音冷冷的:“在搞什么?”   “下班睡了会儿,中暑了。”   “去医院没?”   “没。自己买药吃了。”田恬随口说道,他没精神头去买药,准备把病熬好。   “怎么会中暑?才六月,很热吗?”   田恬:“……”他很想问能骂人吗?能怼他吗?   算了,人家身体素质好,说多了只会觉得你矫情。   “问题不大,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还要半小时才过来。”   “今天还要过来??”   也许是田恬的语气透露出了他潜意识的抵触,苏聿容一下不说话了,电话那头冷得能结冰。   田恬:“我的意思是,我今天不太舒服……”   苏聿容:“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利落挂断。   田恬:“……”后悔了,还是该怼他。   田恬的中暑和热伤风拖了几天才好全。这几天苏聿容都没有联系他。   田恬觉得莫名其妙,但也逐渐适应了苏聿容的忽冷忽热。挨了几天,到底是很想他,忍不住主动给他发消息:“苏总,我病好了。”   这句不行,撤回。   “苏总,今晚来吗?”   隔壁做生意的估计也这么说话,撤回。   “苏总……”   还没敲完,所领导的电话进来了,叫他临时开个会。田恬收起手机拿上本子就去会议室开会。   苏聿容也在开会,下面有人发言,而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手机上的两条“撤回”,寻思那人还能发些什么。   等了半个小时,没等来后续。   苏聿容本想发火,但转念想到他刚刚撤回的“苏总,我病好了。”   难道这么几天了,中暑才好?看起来挺有朝气的,摸起来也结实有弹性,实际这么虚?   也许这几日真是病得厉害呢?奄奄一息快要死了那种?   苏聿容给自己找好了理由,然后从会议桌上拿起手机:“病才好?”   田恬刚开完会,看到这条消息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   田恬:“嗯。难受了好几天,都怪你。”   苏XH:“和我有什么关系。”   田恬和几个开会的同事一起往回走,故意落后一点,脸上微微发着烫,回:“你把我弄虚了你知道吗……”   大抵男人都爱听这种话,苏聿容也不例外。他笑了笑,回他:“今晚要来。”   原来撤回的两条消息他都看到了。田恬抿抿唇,快步追上了同事。   快到下班时间时,田恬收到苏聿容的消息:“准备下班了吗?我过来接你。”   “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好。我直接过去。”   田恬到家时,苏聿容已经到了,在浴室里洗澡。   田恬敲了敲浴室门,苏聿容在里面说:“回来了?”   “嗯。我开门咯?”   “干嘛,我在洗澡。”   田恬径直把门打开,里面水汽氤氲,苏聿容像个古希腊神祇一样,白净优美、高大健硕,浑身无一处不好的。   田恬痴痴看他洗澡,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着迷。仿佛苏聿容冲下来的汗都是甜味的。   他把脑袋伸进浴室,撅着嘴讨要了一个湿漉漉的、响亮的亲亲。   “老大,晚饭想吃什么?”   “不想出去了,太热。也不吃外卖,不干净。你给我做。”   田恬倚着门框说:“我不会做饭,家里有我妈包的粽子、我爸泡的咸鸭蛋,吃这个好不好?”   “好。有空学着点儿。”   要求还挺多。   田恬在冰箱里翻出碱水粽子、咸鸭蛋、新鲜糯玉米,放进一锅里加水煮。   这些都是朱丽珍亲自送过来的,整整齐齐码他冰箱里。   苏聿容出来看见,说:“就这么煮?不用分开吗?”   “从小我妈就这么煮。你难道不觉得,它们仨在一起,就特别有端午的味道?”   苏聿容点点头,“有家的味道。”不单是这锅粽子玉米咸鸭蛋,田恬整个人以及他的屋子,都让苏聿容觉得有家的味道。   苏聿容前三十年都不知道的味道,在田恬这里找到了。这间又丑又小的公寓,让他一进来就觉得放松、妥帖。   煮了十五分钟,田恬把锅里的东西盛出来,装了满满一大盘。   “碱水粽蘸糖好吃,老大你吃白砂糖还是红糖?”   “红糖。”   六月糯玉米的鲜甜胜过人间一切,碱水粽软糯清香,咸鸭蛋不盐不淡。   两个大男人头对头吃掉八个粽子、四根玉米、两个鸭蛋,还共同喝光一瓶汽水。   “吃得惯吗?还要不要别的?”   “不要,吃饱了,好吃。”   “那你带点回去,给小峦他们尝尝。”   吃过饭,田恬洗好碗就去洗澡。洗完上楼,见苏聿容坐床边摆弄什么东西。   他招招手:“快来,把药吃了。”   田恬:“?我已经全好了。”   “不是治病的,保健品。”   田恬把药瓶接过来看,两种,一瓶是“男士复合维生素”一瓶是“玛咖锌淫羊藿性保健品”。   适用于精力不足、易疲劳男性。   田恬:……   苏聿容:“特意给你买的,你应当没糟到要吃药吧?先吃点保健品试试。”   田恬:“……我很好,我不吃。”   “水给你。这个一天一片,这个一天两粒。别忘了。我会提醒你的。”   田恬站着不动,表示寸步不让,半粒都不吃,谁吃谁是狗。   苏聿容一皱眉,站起来捏住他的下颚,把人拉近,“由不得你不吃。”   田恬下颚生疼,含糊其辞地说:“我为什么非要吃这个……”   “保持质量不下降。”   田恬:“……”现在的心情很难讲。和隔壁的兄弟聊一聊兴许有共鸣。   “我质量很好,我比你年轻。”   “年轻说明不了什么。”   “可我觉得能说明什么。”   谁也不能说服谁,他们自然付诸于武力。   一个掰着另一个的下巴塞药片,另一个像守护贞洁一样守护嘴巴。战况愈演愈烈,滚得被翻床乱,枕头被踹变了形,床架用嘎吱声表示它只是个便宜货。   直到两瓶满满的药洒了满床满地……田恬认输了。   “我吃我吃,老大住手!别拆家了!”   因为苏聿容是不可能动手干活的,继续打下去的苦果,只能田恬一个人咽。   “唉。”   “叹什么气。快捡,那儿还有几颗。”   “唉……”   “你几个意思?”   “唉,我是倒了什么霉把你招进来。”   这话苏聿容听了十二分不高兴,他把田恬拉到身上,唇覆着唇,牙齿追着他的舌头咬,“舌头不会说话,真该打。”   田恬笑着,被他咬得发痒,两人正胡天胡地、腻腻歪歪地笑闹,《lost stars 》铃声响起来。   “别出声,是我妈。”   “儿子,前天给你拿的粽子你吃了吗?”   “嗯吃了,好吃,谢谢妈妈。”   “好吃吧,明天我打算再做点,给你送过去。想吃什么味道的?妈妈做。”   田恬想了想,说:“绿豆的吧,多放点绿豆,我有个朋友需要清火。”   “哪个朋友?是不是上次那个小苏?”   田恬:“猜对了!”   苏聿容听见了,一脚把他踹下床。   挂了电话,田恬对苏聿容说:“我下去打包粽子和鸭蛋,你明早记得带走。”   苏聿容拉住他:“苏奉峦念叨你好多天了,我被他念烦了,空了我带他一起过来吃。”   “也行,叫刘婆婆一起。”   作者有话说:   属实是有点腻了你俩……   1.这周的榜单任务all in了,恭贺高考完的宝贝,祝福一切顺利!   2.最近老听周杰伦的《我要夏天》特有激情,希望考完试的宝子以及大家,夏天像这首歌一样快乐哦~   3.好像有个大宝贝儿帮我吆喝了这个糊文,在此表示感谢!非常!   4.弱弱求海星~ 第38章 那姓苏的读书人。   田恬捡完药片,把两种分拣开,各自放回药瓶。   姓苏的一片药没捡,一直靠在床头看手机,见他收好药瓶,问:“吃了吗?”   “吃了吃了。”   “过来。”   田恬靠过去,苏聿容伸手把他揽在怀里,“你看看这个车。”   苏聿容用手机放了一个国产智能混动车的介绍视频给他看。   “怎么样?”   田恬:“还行,性价比不是很高,这个品牌不保值,内饰还可以,机械性能听说不好。”   田恬一通伪车迷分析,苏聿容听完说:“我觉得还行。”   田恬:“啊?哪里还行了??”这车高配大概40万,田恬是买不起。但和苏聿容那几台车比还是差远了。   然而田恬眼见着苏聿容手指动动,在官网页面上交了两万订金……   然后他给陈师打电话:“刚订了一台车,我把订单截图发给你,尽快办一下提回来。”   艹,有钱人买车比田恬买个西瓜都简单。   “人傻钱多。”田恬给了一个酸到极致的评语。   苏聿容说:“你再看看,你会喜欢的。以后我开这个车去你单位接你。”   没想到是为了接他特意买辆低调的车,田恬一下子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苏聿容把介绍视频的进度条拉到中间,“我喜欢这车的‘一键露营模式’。”   视频里是个大五座SUV,内饰豪华且厚实,操作‘露营模式’后,前排座位椅背向后倒、后排座位椅背向前倒,内部整体拉平,然后铺上整平充气床垫——   “您可以随时随地,一键获得一张长2.2米、宽1.6米的移动舒适双人床!”   苏聿容:“这个功能好不好?”   田恬:“……”   感动早了,这狗比原来没安好心!   苏聿容:“你不是嫌我的车后排窄?这样就不窄了。”   “你不要故意曲解,我嫌的是车窄吗?”   “那你这几天别扭什么?难道是嫌弃我。”   “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苏聿容明知道田恬是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恼怒,三十年来人见人爱,极致傲娇,连开玩笑的“嫌弃”都令他恼羞成怒,无法接受。   田恬今天第N次被踹下床。   “别挨着我,滚去打地铺。”   “哼,我下去睡沙发。”田恬揉着自己的八瓣屁股走了。   “回来!我说的‘打地铺’,三个字你哪个字听不懂?!”   陈师办事很利索,没几天就把新车提回来了,不知他是看穿了什么,还是受某人教唆,车窗贴的防窥膜颜色贼深,深不见底,仿佛放个迪斯科爆闪灯球进去都看不见。田恬看了觉得一言难尽。车牌号倒是低调,普普通通。   这辆Li7变成了苏聿容的常规用车,连着好几天开着接送田恬上班、上学。田恬的单位位于公寓和承安建工之间,苏聿容下班正好能接到他回公寓,上班亦然。   这天下班苏聿容接到田恬,送他去M大上课,田恬带着苏聿容窜进另一条小巷子吃铁板烧。   苏聿容已经习惯了,但凡要送他去上学,就会换比较休闲的穿着,免得在学校里太过扎眼。   今天两人都穿着牛仔裤休闲鞋,一个穿灰T,一个穿黑T。一起走在校园里,扎眼程度丝毫没有降低——好几个学生妹妹蹭过来问师兄要联系方式……   “抱歉我不方便。”   “我也不方便。”   然后她们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嘻嘻哈哈地走开。   “她们笑什么?”苏聿容很困惑。   李姐就是个资深腐女,田恬早已被她精神污染,当然懂了,“以为我们是一对吧。”   苏聿容皱起眉,想说什么,田恬的表述方式显得态度暧昧不明。他自己也没想清楚两个人的关系,因此到底没有说出口。   以前太过骄傲,对谁都是直接拒绝,看不上、不顺眼、没感觉、没兴趣、不养鱼、不暧昧。严重缺乏恋爱经验,缺点至此方才暴露——知识到用的时候发现他妈的一片空白,null,404,zero。当时床上没抓瞎,完全有赖于他脑子聪明转得快。   “怎么了,又不高兴?”   “热死了。”   正好不远处有个老婆婆在发广告塑料扇子,田恬跑过去领了一个,拿回来给苏聿容狂扇风。   “老大,再坚持一下,前面就到了。那家铁板烧贼好吃。”   苏聿容看了扇子一眼,问:“你吃了保健品,好点没有?用不用看医生?”   田恬顺着他的目光,这才注意到这扇子印的男科广告,绿油油的配白字,不是清爽是威胁。   田恬:“我就虚了那么一次,难道你打算说一辈子?!”   苏聿容斜着眼轻蔑地说:“我说八辈子你也得给我听着。”   “凭什么,你再说我不行,我就要说回去了。”   苏聿容:“你不行。”   田恬:“你更不行!”   苏聿容便没再跟他争,在大街上争论行不行,是不会有结果的。   在车上可以。   晚上十点,田恬下了课,和陈响敏匆忙聊了两句就跑了。他担心苏聿容会自作主张等他,跑到停车场,他果然还在。虽然担心他会累,但田恬依然感到很开心,他三两步跑上车,摸了两把苏聿容的大腿以示感谢。   Li7径直往校园深处驶去。   田恬瞅那个方向,又好气又好笑:“苏香毫,你也是个读书人,你怎么好意思一而再在学校里这样。”   “读书人最有骨气,最喜欢争个输赢。”   一键露营模式果然方便快捷,苏聿容还打开了SUV的全景天窗。   他们平躺在床垫上,上方是那棵大树缠绵悱恻的枝叶,再上方是月亮闪闪烁烁的眼睛,仿佛在透过叶片缝隙偷窥人间风月,目光好奇而纯真。   惹人狂乱。   惹得人想抖落出一身的精气和热情,把爱做给它看。   月亮要好好看,薄云要好好看,夏日晚风要好好看,大树要好好看。   把这对交叠的男人看个仔细分明。   看他们如何像两只艳丽而饱满的盛夏果实一般,压榨出彼此甜蜜的汁水。   隐隐低低的说话声传出来:“别停……我还要。”   “我行不行?”   “行。老大你最行。”   那个姓苏的读书人果然喜欢争输赢。   结束以后他们躺在床垫上喘息。汗水把深色垫子弄得暗影斑驳,还有一些点点块块的污渍在身下纠缠不去。   “好闷热。聿容,开下空调。”   “嗯。”   吹了会儿空调,燥热稍微散去了一些,他们的腿重新绞缠在一起,搂着彼此柔柔密密地接、吻。   “周末和我出去露营好不好?就开这个车去,不用带帐篷。”   “周末我有课的。”   “请个假。”   “请不了的,规定只能请病假。”   苏聿容想了想,说:“我替你请。”   田恬好奇道:“你怎么请?”   “你们学院我认识很多人。小事情。你把教材带上,我给你讲,比你老师讲得好。”   田恬听了吃吃笑,是不相信他会好好讲课的,不一定又怎么折腾人。   作者有话说:   苏:今天我想说,我能躺在床上玩,老师你能吗?   0:……谁稀罕。 第39章 一键露营还可以。   怎么说呢,和上次的体验相比,田恬不得不承认这车还行,苏聿容是对的。“一键露营”模式确实满足了某些小众客户群体的需求。   当然这里面或许还有保健品的功劳——这是可以说的吗?   第二天精神百倍、朝气十足。   苏聿容送田恬去上班。田恬跳下SUV的时候,苏聿容嘱咐他:“晚上记得把床垫拿回家洗了,周末还要用的。”   田恬:“……”当初嫌他不含蓄,现在说这种话像说“回家顺便带瓶酱油”。   “知道啦,老大。”   苏聿容笑笑,踩油门走了。   走进实验室,还没到上班时间,只有李姐到了。她每天总是最早到的,倒不是因为有多么热爱工作岗位,只是因为李确上学时间早,她每天送完孩子接着来上班。   单位里来得早的男女同事,多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因此田恬最近都来得早,让李姐觉得很稀奇。   “上班这么积极,‘副科长’委屈你了,所长该你来当。”李姐的精神攻击无处不在。   田恬:“是啊,你看哪个厕所还缺人,介绍我去当个所长。”   “最近看你可疑……皮肤好像越来越好了……?”   田恬立马坐正,把后脑勺留给她。这个女人心细嘴毒,不可小觑。   “做医美了?换护肤品了?哦……谈恋爱了。”   武侠小说里的剧毒之物中缺了女人的眼睛和嘴巴,实在是作者还不够大胆。   “不是别瞎说。吃保健品了而已。”   李姐一摊手:“保健品我天天吃,怎么没你这效果?”   田恬递给李姐一个纸袋:“我妈包的粽子、我爸腌的鸭蛋,给你拿了点儿。”   “哎呀谢谢。给这么多?”   “他们爱做,吃完了再管我要。”   “好,替我谢谢叔叔阿姨。对了,最近接送你上下班的是谁啊?”   “一个朋友。顺路。”   下班后,田恬去单位对面买了半只朱丽珍爱吃那种卤鹅,还在小菜摊买了一大把青菜——他发现苏聿容很爱吃各种青菜,做多少吃多少,像只大型兔子。   回到公寓,苏聿容进浴室洗澡,田恬煮上泡好的杂粮稀饭,接着把放完气的床垫塞进洗衣机里洗,然后摘菜、洗菜、煮青菜煎蛋汤。   在小公寓一楼转成一只陀螺。   晚饭是卤鹅、杂粮稀饭、粽子、鸭蛋、青菜煎蛋汤,饭后点心是买的两碗凉糕。   “将就吃,我不会做饭。”田恬有点愧疚地说。   “挺好的。”苏聿容动筷子吃饭。   他怕热,洗完澡只穿着一条白色短裤,光着他肌肉偾张的上半身。   田恬看了会儿,说:“你是不是瘦了点?要不你晚上回家吃吧,你家有做饭保姆。”   苏聿容闻言缓缓放下筷子,认真地问:“我给你添麻烦了?”   田恬立马把椅子挪过去挨着他,环着他的腰说:“没有。我怕委屈你。”   苏聿容轻轻揉着他汗津津的发顶,好像在想事情。   好一会儿,他问:“田恬,为什么会怕委屈我?”   “那还用说,我这儿条件差嘛。”   苏聿容浅笑了一下:“别急着答,好好想想。先吃饭吧。”   吃过饭,苏聿容本想负责洗碗,但接了个工作电话,说了二十分钟没说完。这功夫田恬已经把餐桌收拾完了。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又见田恬蹲在浴室搓床垫。   “不是放洗衣机洗了吗?”   田恬有点羞愧:“洗衣机没洗干净,还有油的痕迹,还有那个的斑点。我手搓试试。”   罪证累累,苏聿容也有点尴尬,他弯下腰去看,“下次垫个毯子。”   田恬:“难道毯子不用洗嘛?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吧,你不乱搞能弄得到处都是吗?”   苏聿容打死不亏待自己,他说:“做脏了就扔了,换新的。”   这个办法田恬没同意,这太浪费了,最后他想到了一样东西,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并且苏聿容尤其喜欢。那是后话。   这时,门忽然开了,朱丽珍风风火火地迈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浴室里蹲着搓床单的儿子,和没穿上衣的苏聿容。   ……   那一秒,苏聿容心里做了180个假动作。   最后淡定微笑。亲切地喊了声“阿姨”,优雅地与她擦身而过,从容地上楼穿衣服。   “……妈,你、你怎么突然过来了。”田恬慌里慌张地站起来。   朱丽珍手里拎着两个口袋,她手一抬,说:“我给你送绿豆粽子呀,你不是讲小苏要清火。”   “开着空调还不穿衣服,年轻人,确实火气大。”   “你在洗床单?洗衣机不能洗吗?我怎么瞅你像旧社会的小媳妇。”   “用我帮你洗吗?”   “妈!别动……不用你快歇会儿!”田恬赶紧拦着欲摸盆子的朱丽珍。   朱丽珍没勉强,她洗了个手,打开冰箱放粽子、咸鸭蛋和新鲜玉米。   “特意做得多,给你玩儿得好的朋友同事都送点儿,尤其是小苏。”   “好,谢谢妈妈。”   朱丽珍顺便整理了冰箱里成排的饮料,“少喝汽水,杀精,现在好多小年轻生不出孩子来。年纪轻也要保养身体知道吗?”   “知道了。”   “还有,别在床上吃东西,我记得你挺讲卫生的,现在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田恬:“……”   这把老脸真的红了。妈妈别说了。   田恬一抬头,发现苏聿容穿好了衣服靠在二楼看他们,还好意思笑……   田恬狠狠瞪他一眼。   喊他:“小苏,我妈给你拿了粽子,一会儿别忘了带走,顺便把我妈送回家吧。”   苏聿容笑不出来了。   这是今天第二次赶他回家了吧。   朱丽珍摆摆手说:“哎,不用,小苏别麻烦,你在田恬这里玩吧,有空再来阿姨那里玩啊。”   朱丽珍环视房子一圈,见没什么别的是要操心,说:“就是来给你送粽子的,行了,走了。”   苏聿容闻言赶紧拿上钱包车钥匙,登登登下楼,“阿姨,我送你。”   “不用不用。”朱丽珍说着穿鞋往外走。   苏聿容坚持:“我送你,正好我也要回家了。”   “那……好吧,谢谢啊。把粽子拿上,阿姨绿豆放得多。”   苏聿容依言提上口袋。只不过粽子鸭蛋们出门遛一圈还得回这儿。   他们走了。   难得让苏聿容吃回瘪,田恬颇为得意,搓完了床垫,他铺上瑜伽垫,跟着运动APP练了两组胸大肌。然后洗澡,睡觉。   田恬把自己舒舒服服横七竖八地摆在床上,他想苏聿容送完人应该会顺道回自己家。   睡到迷迷糊糊时,楼下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是钥匙搁在鞋柜上的声音,然后是开关冰箱放东西的声音。   公寓里一片漆黑,有人轻轻上楼来,停滞了片刻,然后靠近亲了下他的额头。   “聿容?”   “嗯,我把你吵醒了?”   “还没睡着。我妈回家了?”   “能不送到位吗。放心吧。”   “那睡吧。”田恬又缩起手脚,让出半边床。   苏聿容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去楼下加班,你睡吧。”   田恬迷迷糊糊皱眉:“又加班?你怎么老加班。”最近这阵子,苏聿容常常加班到深夜,甚或凌晨三四点。   “嗯,挣钱。”边说着话边薅薅他头发、点点他嘴唇。好像很好玩儿似的。   其实苏聿容以前加班没那么严重,最近时不时接送他上学,跟他夜夜做、爱,耽误了不少时间,只好深夜来补。这周还要把周末的时间空出来,同他去露营。   忽然生活中的“先后主次”被颠倒重排。   “田恬。”   “嗯?”   “我们认识多久了?”   “唔……四月初饭局上认识的。”   “才两个多月?好奇怪。”   “嗯?什么奇怪?”   “睡吧。我下去了。” 第40章 是因为你没用心。   周五晚上,苏聿容接到田恬回公寓,两人吃过晚饭,苏聿容提出来今晚要回家去住。   “我回去收拾露营的装备,明早过来接你,七点。”   田恬边洗碗边说:“好的。对了,你给我请假了吗?”   “请了。以后学校那边有什么困难都可以给我说。”   “好。”田恬随口答应他,没放在心上,学校能有什么事。   第二天早七点,苏聿容准时来公寓,田恬听见开门声,在楼上说:“怎么上来了?发个车消息我下去。”   苏聿容是怕他东西多,不好拿,所以上来接他。   “准备好了吗?哪些要放车上?”   田恬从楼上登登登跑下来,手里拎着个背包,还提着两个口袋。“没多少东西。带了点儿吃的和汽水,还有床垫和这个。”   那是一大包卫生纸一样的东西,但纸张很厚,苏聿容没看出个所以然,“这是什么?”   田恬轻咳一声,很不好意思:“咳咳,当初李姐生李确没用完的,一股脑扔给我了……一次性护理垫。”   这都是几年前李姐还不了解情况时,连同玩具、没用上的尿不湿和小衣服一股脑打包送给田恬的。   苏聿容:“……”   他来了兴趣,当场把包装拆开,拿出一张看。打开来有一米见方,挺大一块,洁白柔软的棉柔表层,底下覆着一层透气塑料膜隔脏。有了它,大概不用洗充气床垫了……   苏聿容笑得让田恬心里发毛,他把护理垫抢回来放回袋子里,匆匆说:“走吧走吧。”   忽又想起来:“忘了拿套和油,我上去拿。”   苏聿容拉住他:“还用你想着?我带了的。”   两人忽然都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热热的,提着大包小袋出了门。   到了车库,田恬坚持要开车。   “我开,你睡会儿。”   “我开,这车你没我熟悉。”   “正好,趁机熟悉下。你睡吧,我昨晚睡得早,你呢,你又加班了吧?”   苏聿容胳膊撑在方向盘上,无奈地瞅着田恬——他拉着车门不依不饶。好凶。姿态特别像第一次见面问他要微信的样子。   “那好吧,你开,累了换我。”苏聿容从驾驶位上下来,去了副驾。   田恬照着苏聿容给的导航开,开了三个多小时。路上苏聿容睡了一觉,醒来周遭已经远离了城市的喧嚣。   车子正顺着盘山公路缓缓向上,窗外层峦叠嶂、郁郁葱葱,看着就心旷神怡。   “醒了?热不热?”   “不热,进山了,开窗透透气。”   田恬把两侧车窗都打开,一阵凉爽湿润的风涌入车内,带着森林的清香。   “听歌吗?”田恬问。   “听。连你的蓝牙。”   在苏聿容面前放自己的歌单,田恬有点儿不好意思,他磨磨唧唧连上,说:“我平时听的都比较土……你想听什么我给你找。”   苏聿容笑笑,说:“就听你听的。”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带了吉他。”   田恬眼睛亮了,他侧头看他一眼,“给我唱歌好吗?”   “嗯。”   又开了一段,田恬在山道上一个略微开阔的地方停下来。旁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两人钻进去放水。   片刻后,他们打打闹闹、嬉笑着地走出来,不知又在里面做了什么。   田恬拿出烟盒,抽了两支一起含在嘴里,把它们吸燃,取出一支塞到苏聿容唇缝里。   苏聿容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皱皱眉说:“让你不要学抽烟,你还学成精了。”   田恬夹着烟,眯眼看他:“想学你。”   苏聿容:“那就学点好的。”   “好的学不会,建筑好难、画画和各种琴都好难,抽烟简单。”   苏聿容听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他们都闲适地靠在车身上,路旁有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流,阳光没有城市里刺人。   抽完一支烟,苏聿容才说:“那是因为你没用心。”   田恬自然是没有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切”了一声,说:“我不用试就知道学不会,干嘛浪费时间?我有自知之明。你瞧不起笨蛋?”   苏聿容一语不发,好像懒得理他。   田恬去后备箱找水,发现了吉他袋,他拉拉苏聿容的袖子:“给我唱歌!”   苏聿容还是没说话,他沉默转身,把吉他拿出来,坐在后备箱沿上,指尖一划,哗啦啦的琴声便像长了翅膀一般,掠过溪面,越上森林的树梢尖。   (《Norwegian Wood (挪威的森林)》——The Beatles披头士乐队)   I once had a girl,   我曾经拥有过一个女孩   Or should I say   或者我应该说   She once had me.   是她拥有我   She showed me her room,   她带我去看她的房间   Isn‘t it good?   这很好,不是吗?   Norwegian wood.   像挪威的森林一般冷清   ……   And when I awoke   当我醒来的时候   I was alone,   我只是孤身一人   This bird has flown,   小鸟都飞走了   So I lit a fire,   所以我点上一支烟   Isn‘t it good?   这不是很好吗?   Norwegian wood.   这如挪威森林一般冷清的房子   “为什么会这么好听……”   光是听到他弹唱的声音,田恬就要痴迷到勃1起。   语言真到用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的身体似乎更会表达。他们在路边、在车身的掩护下,接了一个带着烟草、树木味道的吻。   吉他在苏聿容怀抱里,摩擦到时,发出“格楞格楞”的笑声。   目的地在山顶一片湖泊边。   苏聿容下车指挥田恬在草甸上停好,车尾对着湖面。   苏聿容动手搭好一块小天幕,田恬摆好营地桌、营地椅,他们散漫地坐了一会儿,欣赏湖泊美景。   午饭随便吃的自热饭,田恬还用卡式炉煮了一锅番茄蔬菜蛋汤,就了两只咸鸭蛋。   露营的装备都是苏聿容带的,田恬一样一样翻出来研究,有些牌子认识、有些不认识。苏聿容给他讲解,它们和其他同类产品相比优点是什么,讲得头头是道。这时田恬才感受到了,苏聿容作为户外OG的知识储备。光有知识储备还不行,这还是个很烧钱的爱好。   “这次比较匆忙,东西带得简单,也不用扎帐篷。你要是喜欢露营,下次我们准备充分点。长线徒步、爬雪山都可以,我带你。”   “哇,你好能干,老大我好崇拜你!”   “好好说话,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油腻。”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心的嘛。”   这是一片自然湖泊,水面上有杂草枯木、废舟中渚,除了他们停车的这块比较开阔,周围和水岸都是苍翠的树林。午后太阳偏西,气温开始下降,湖面逐渐水雾朦胧。   苏聿容拿了两件防潮保温的软壳冲锋衣出来,让田恬穿上。他们就坐在湖边弹琴唱歌、看风景。田恬拿出手机,让苏聿容再弹一次《lost stars》,他录下来,把这换成了新铃声。一起录下来的,还有风吹树林的沙沙声、水鸟的鸣叫声、青蛙的咕咕声、聒噪的蝉鸣声。   太阳开始落山,硕大而通红。   “镶上绿边就是个大西瓜!”田恬说。   太阳越落越低,越坠越大,把周遭染成统一的橘红色,湖泊像是它淌下来的西瓜汁。   “太阳如果能吃,应该是甜的。”田恬笃定地说。   苏聿容笑了笑,问:“饿了?趁着天没黑,煮晚饭吧。”   “好的!”   吃过晚饭,几乎在苏聿容拉起露营灯串的同时,天上星星骤然浮出水面。   一百分浪漫。   启动一键露营、打开全景天窗、大胆敞开后备箱盖、湖光水色与他们连成一片,铺上两张垫子,他赤0身躺下,像一件圣洁的祭品。苏聿容也不是苏聿容了,他是河精*怪、山鬼树妖。   作者有话说:   这首歌合苏聿容的心境,摘录了一点~ 第41章 要他把心挖出来。   第二天两人几乎同时醒来,昨晚不知道缠绵了多久,谁也没有看时间,累了就一起睡了。没洗澡没穿衣,裹着彼此的汗水和粘液沉沉睡去。   田恬伸了个懒腰,用脚指头按了下车顶上后备箱的开关,后备箱盖缓缓打开,湖泊的潮气一拥而进,烟气袅袅的湖光山色美得如同仙境。   田恬趴在床垫上,枕着充气枕头欣赏风景。   苏聿容穿好衣服,用带来的矿泉水简单洗漱完,递给田恬一个面包一盒牛奶,然后坐在后备箱沿上陪他一起吃。   “吃过饭去把保健品吃了。”   田恬:“没带。”   “我给你带了,你背包里。”   田恬:“……”说你不问家务事吧,这个你倒记得牢。   吃过早饭和保健品,田恬穿上短裤跳进湖里洗澡,像只黄毛小鸭子,扑腾地厉害。苏聿容看了会儿,忍不住觉得好笑。   他捕捉到某一个瞬间,田恬浮在水面上回头看他,笑得很好看。于是苏聿容拿出平板开始画画。   “在画什么?”田恬从水里爬起来,湿漉漉地走回来。   然而苏聿容已经点了保存退出画画软件,一副不想让他看到的样子。   忽然田恬的新铃声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来电。   “您好,请讲?”   “田恬,是我。”   听见这个声音,田恬很错愕,下意识往一旁走了几步。   “有事吗?”他已经把安文甫的联系方式拉黑了,这应该是别的号码。   “昨天我去过你上课的教室找你,你没来。听说生病了?好点了吗?”   “听谁说的?”田恬皱着眉冷声问。   “你们学院,我有朋友。难受吗?我想去看看你。”   “我很好,谢谢关心。麻烦以后不要联系我,也别打听我的事。”   “田恬,我只是想和你谈谈,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不敢和我说话?”安文甫以为,田恬是害怕再一次被他伤害,所以回避他。   田恬了解安文甫,他听出了这个意思。觉得哭笑不得。   青天白日大早晨,田恬要被这通来电气死了,他忍不住压着声量回怼:“艹……你不会以为我还要吃回头草吧?我对你想谈的不感兴趣,你去找个树洞谈行不行。”   安文甫愣了一下,好几秒没说话,最后压抑着怒气:“田恬你什么意思,你当初对我说过多少好话你全忘了?你厉害,你说放下就放下了,现在无情成这样,你那时又能有多爱我……全是骗我的对不对?”   烦人,这不是癌症好了还逼你做化疗嘛,谁做化疗有瘾是吗。   “是啊骗你的。挂了。”   田恬倒是二话不说挂了电话,那边安文甫气得直接砸了手机。   田恬走回车旁,帮着苏聿容收拾天幕。苏聿容等着他说什么,但是田恬一语不发,便忍不住主动问:“谁?”   田恬从来没有急智,演技又不行,想演出接电话前的状态,或者往事随风的淡定,都演不出来,表现出来就是慌里慌张、闪烁其辞,“哦,嗯……一个以前的朋友。”   “以前的朋友。”苏聿容重复了一遍。   立马他就明白了,还想问那人打电话来说什么事,但话到嘴边说不出去。   掉价。   苏聿容是个很贵的人。追问这种问题太掉价。他觉得把自己与田恬的前男友们放到一起相提并论,都是掉价。   田恬如果拉拉扯扯处理不好和其他男人的问题,那就有多远滚多远。苏聿容自我感觉已经足够容忍他对自己的不用心。   他可以睡他、可以关心他,但绝不可能做那个先爱的人。嫌跌份。   田恬如果把真心挖出来,苏聿容想,他也许会认真考虑看看。   他笑了一下,说:“你慌什么,以为我会问吗?”   田恬:“我没慌……你、你当然可以问……”   “没兴趣。你做好你该做的事。”   这话让田恬好生疑惑,他问:“……什么是我该做的事?”田恬以为苏聿容说的是那些关于肉体的事,以及替他叠床铺被、为他做饭熨衣。   苏聿容抿着唇不再与他说话。貌似是揭过这个话题,实际是把话题无限延伸、遗留不尽了。   一场重要的对话,最怕结束在驴唇不对马嘴的地方。   田恬看着苏聿容上车关门的背影,拧起了眉头。   回去的氛围和来时截然相反,苏聿容甚至不愿坐副驾,他去老板位上坐了,系着安全带睡觉。田恬几次想开口说话,看着他平静的睡脸又没有机会。   车子下了高速,开始往城里开。   田恬从后视镜看到苏聿容醒了,他正双臂抱胸,看着窗外。   田恬看了他好几眼,险些撞上右侧汇入主路的车。   一个急刹,他们猛地朝前掼了一下。   “对不起……我没看到它。”   苏聿容:“累了换我开。前面靠边。”   田恬:“没,不累,你再睡会儿。”   苏聿容根本没睡着,一直闭着眼想事情。   “苏总……聿容,晚上想吃什么?”   “我要回去,你自己吃。”   他顿了好几秒才答:“好。”   田恬心里觉得压抑,也觉得难受。明明出来时很高兴,回来时却都不痛快。   到底哪儿错了?因为前男友?大家都有过的东西而已。比起安文甫,程季彦明显更有杀伤力。   因为他有该做而没做的事?哪一件啊……说明白,他去做了就完了,他又不懒。   到了公寓车库,田恬熄火、下车,接着看到苏聿容从后排下来,坐上了驾驶座。   田恬诧异道:“你直接回去吗,不上去?”   “嗯。”   田恬心里更加难受,本来想回公寓和他谈谈,拖到下次见面……下次又难说了。   他沮丧地拿自己的背包,以及放在副驾脚下的露营垃圾袋。   他左右手都提着东西,对苏聿容说:“拜拜。”   “嗯,拜拜。”   田恬走了一段,听见身后车子启动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他转身跑回去,跑到苏聿容的窗户前。   苏聿容打开车窗,问:“什么忘拿……”   田恬拎着垃圾袋,弯腰探头,嘴唇用力撞上他的,把他抵在头枕上亲。   苏聿容错愕了一秒,便靠着头枕仰头任他亲。   甚至在他的唇离开后,感到略微不满足。   “你做什么?”   “亲你。”   “我问这个吗?”   “舍不得你。我开车送你回家,再打车回来,好不好?”   苏聿容仔细看着他,“只有二十分钟路程。”   田恬笑着讨好:“二十分钟也好。”   “为什么?”   “因为我舍不得你。”   这不是苏聿容想听到的答案,百分制只能打三十分。   所以苏聿容拒绝了他:“上去吧。明天有事,空了再过来。”   “哦……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忘做了?我是说,该我做的事。”   苏聿容看着他,想了想,说:“再说吧。”   “好,周末没去上课,你说要给我补讲的,记得来给我讲。”   他每说一句,苏聿容的心就柔软一分——完全不受控制。他的缱绻和耐心就像六月的太阳一样,而苏聿容的心是冰淇淋做的,在他身边待一会儿,就融得滴滴答答、黏黏腻腻。   三十分勉勉强强提到了六十分,算个及格。   “我知道。今晚我妈要来,明天她也在,所以不能过来。端午假期再来给你补课。”   田恬闻言很高兴,举起两手垃圾袋摇晃着跟他道别。   其中一袋还是装的用过的一次性垫子……   苏聿容看了觉得好笑,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那只袋子。   田恬看见,适时送出一句不知羞的彩虹屁:“还是你会挑车,有眼光,挑得好,有意思。”   苏聿容哼笑一声走了。   作者有话说:   这周榜单任务all in (^з^)-☆   下周四凌晨又来玩~是关于端午节的内容啦   夏天快乐哈!   PS,这是个谈恋爱文,恋爱篇幅比较大,如果觉得太腻味引起不适欢迎提出,我会酌情调整和修改。谢谢! 第42章 一颗钝的草木心。   新的一周只需要上三天班就能放三天端午假,这三天实验室的氛围都挺轻松。   周一,王思梦拎了一串粽子来,包装很漂亮,像一串大铃铛。每个粽子腰上都缠着一根长命缕五彩绳,每条彩绳配色都不一样,代表着不同的粽子味道,不知到底是什么味道,只能猜。   他让实验室里每人挑一个。其他人挑完,田恬最后拿,剩下一个系着深浅粉色五彩绳的青叶粽子,像一个裹着苍绿外衣、腰缠粉色丝绦的小胖子。   众人把长命缕取下戴到手腕上,实验室里没有锅,李姐找了个烧水的壶来煮,塞了满满一壶,煮得噗嗤噗嗤水乱溅,幸好她早有预料,把壶放在了地上,煮完粽子后满地水渍。   李姐与办公室内务是经年的宿敌,她只会祸祸实验室,绝不可能擦桌子扫地。她一挥手指挥自己手下徒儿:“王思梦,去,拿拖把把地拖了。”   “嗯好,好的……拖把,在哪儿?”   时至今日,田恬都没看出来,王老爷他这一天天的是真懵还是装傻,但李姐早已找出一套对付他的办法。他要是不肯主动动一动他那生锈的小脑筋,李姐就会让他一直吃瘪,吃得头破血流、吃得生无可恋。   李姐:“不是在你身上穿着呢么。”   “我衣服又不是拖把……”王思梦嘀嘀咕咕地说。   李姐:“嗷,看错了,那你出去买一把吧。”   “哦,嗯……买了回来报销吗?需要刷公务卡吗?”   李姐:“嗷,不知道呀。要不你去问问所领导?说我们没拖把,让他批准买两把。”   “哦,所领导能同意吗?”   李姐:“不知道呀。你问问呗。或者问问财务高姐?要不你问问会计刘姐,她手上有现金账,让她支你100。”   李姐畅所欲言、胡说八道,王思梦懵,她更要故意懵出天际,什么瞎话都敢编,主打一个“乱拳打死王思梦”,就想看他满地乱窜、四处碰壁。   好在他还没有傻透,“这么麻烦呀……”王思梦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说:“后勤打扫卫生的大姐应该有吧,我去借一把。”   李姐:“哦,对哈。那你快去吧。”   这不是知道嘛!!以前谁惯的他毛病?!   田恬笑呵呵地看完戏,他的粽子也不烫了,他慢条斯理剥开青叶,看到里面有张小小的塑料字条,写的粽子的味道:蜜桃乌龙奶茶味。   他忽然想到之前的一件小事,于是左手拿着粽子,右手拿手机,给五彩绳和奶茶粽子拍了张合影。微信发给苏聿容。   田恬:“看,我选到蜜桃乌龙奶茶味的粽子。”   田恬:“说起来,你之前还说请我喝奶茶,都过这么久了,我的奶茶呢?”   苏聿容没回他,估计在忙。   谁知过了个把小时,田恬忽然接到外卖电话,说外卖到大门口了,让他下去取。   “我没买外卖,您送错了吧。”   外卖小哥在那头反复确认电话,“没错啊,你是叫‘苏田恬’吧?”   田恬:“?”   田恬举着手机想了想,明白了,“嗯……是,稍等马上下来。”   田恬跑下去取,他看了眼单子,上面收货人果然写的“苏田恬”,备注栏写的“如有订单问题请联系辛女士电话,XXXXXXX”。估计苏聿容叫这位辛女士帮他买的。   外卖小哥从蓝色保温箱中往外掏饮料,两杯一袋,共有七八袋。   拿上去田恬给自己实验室分了,剩下的送去了左邻右舍。   没有职称的老职工杜乘龙调侃他:“小田,你副科都发文两个多月了,你想起来请客了?”   田恬:“哪儿呢龙哥,这不过节吗,这杯你的,特意给你点的热普洱,可能没你的那些茶叶好,你试试。”   杜乘龙接过饮料一笑:“我家有块熟普洱砖,是有一年去云南买的,老茶铺子,游客去根本不知道,你们去旅游买的那叫什么普洱?都不行……”说着开始吹牛逼说起他买的上等普洱茶,话题顺利转移。   田恬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拿手机给苏聿容发消息。   田恬:“收到啦,谢谢~”   过了好一会儿苏聿容才回:“嗯,忙,空了说。”   不过这一整天过去,他都没有忙完。   周二,要放假了,身体仿佛也不容易饱困了,中午吃过午饭,几个同事顶着大太阳在单位周围散步。   走了一大段,在路边树荫底下,看见一个做香囊的老太太,面前铺着一块青布,上面陈列着她手作的鞋垫子、鸡毛毽子、蒸笼布,还有一串猴子香囊,有大有小、五彩斑斓。   98年的王思梦居然没见过这个,“这是什么?味儿好冲。”他拿起来闻了下。   李姐:“冲吗,明明很香。猴子香囊啊,我小时候一到端午我妈就买这个,我们三姊妹都戴,驱虫辟邪的。”   王思梦:“猴子啊?真抽象,不说我以为是瘤子长脚了。”   王思梦跟着李姐学技术,看来技术没学会,嘴毒掌握了。   李姐:“嗯,你长得具体,你长得太具体了……”   老太太手上正缝着一个大猴子,身体是粉荷色的,黄叽叽的头,缠蓝腰带,屁股眼坠一把橙色流苏……这配色,只能说,大胆前卫。   老太太见围过来一群观众,竟然开始炫技freestyle,她飞快扯红布缝了一个七扭八歪的心,里面塞上一块菖蒲根,再把红心缝到小猴子合拢的手上。   好一个“丑猴子捧心”!   “我要这个,多少钱?”   王思梦忍不住说:“田哥,你眼光没事吧。”   田恬:“我眼光好着呢,你懂个屁。”   李姐笑得嘿嘿嘿嘿,大力拍了一把王思梦的肩,“你懂个屁!就这个猴有心。”   王思梦被李姐拍得一个趔趄,往前踉跄了一步,不小心踩到上了青布上的一串小猴子。老太太看他一眼,不得已,王思梦把这串长脚的瘤子买下了。   李姐和田恬也另买了两个配色不那么辣眼睛的。   下午回了办公室,三人都热得脸孔发红,在中央空调出风口站成一排。   把毛孔里最后一丝热气都吹散,田恬回到办公位上,拿出黑笔和红笔,给丑猴子画五官。   大大的眼、浓浓的眉、高高的鼻、红红的嘴。搞定。   偷偷把丑猴子立在电脑前,给它拍了张照。   啊,着实有点丑。   他想了想,干脆下载一个美颜相机,挑了个叫“女团神颜”的滤镜,美颜拉满、再拍一张。   色彩清新了,画面朦胧了,五官娇艳了。有点意思。像毛脸雷公嘴变身清秀小和尚。   田恬把猴子的照片发给苏聿容。   苏XH:“什么时候去拍的艺术照?”   田恬没绷住当场扑到桌上笑。   王思梦:“?”   李姐:“啧啧。”   田恬:“嗯,我美吗?”   “正在输入……”显示好一会儿,苏XH:“两天没见着你,拍张照片来。”   田恬抓了把头发,拿着手机去了厕所。   田恬:“我在厕所了,拍哪个部位?”   苏XH:“……”   苏XH:“三天没打,无风起浪?”   田恬在厕所隔间内憋着笑,举起手机随意自拍一张。   田恬:“逗你的。拍了,发了。”   苏聿容没回消息,田恬在隔间里站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就回去上班了。   快到下班时间,苏聿容忽然回了消息。   苏XH:“几点下班,我开车过来。”   田恬开开心心回复:“六点准时~”   苏聿容今天没开Li7,开的A77777牌照的豪车。但田恬已经顾不上许多了,麻溜上了副驾,挥着手:“快!快开走。”偷、情味十足。   到了公寓地下车库,苏聿容说:“上去吧,今天不能陪你,有家宴。”   怪不得他今天穿得比较正式,还开回了原来的车。   田恬有点失望:“那来接我干什么,还以为你今天不忙了。”   苏聿容侧着身看了他一会儿,抓了抓他的头发,“自拍太丑了。”   田恬:“休想cpu我,我是单位同事公投出来的男神!”   苏聿容忍不住笑了:“哦?这会儿有自信了,那第一次见面,你们田处介绍你是研究院男神的时候,你为什么望着我脸红?”   “不可能,我红了吗?”   “红了。”苏聿容很肯定。   “不可能。我为什么要脸红。”   “红了的。是啊,你为什么要脸红?”   田恬还想和他争辩一下,但是想到上回他说“读书人最爱争个输赢”,结果在车上逼他说了很多“认输求饶”的话,尊严扫了一地。就瞬间打消了和他争辩的念头。   去他的,读书人最好|色还差不多。   田恬把买的猴子香囊拿出来,递给他:“大的送你,小的是给小峦的。”   苏聿容拿着看了看,大猴子捧着一颗红心,小猴子没有。都一样丑得不行,味儿又香又冲,在车里弥漫开。   他手指捏着红心捻了捻,问:“心里面……装的什么?”   田恬:“菖蒲根。”   苏聿容点点头:“菖蒲——水草之精英,神仙之灵药。所以,这是一颗‘草木心’?”   田恬听得似懂非懂,他对着苏聿容眨巴眨巴眼,“嗯啊。”   苏聿容笑了笑,指着猴子脸上五官说:“你画的?”   “嗯啊。”   “画技感人。但还挺像。”   所以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田恬品味不出,但他不管,顺着杆子蹭蹭往上爬:“下次你给我画幅画儿好吗?”   “画什么?”   “自画像。”   苏聿容:“……换一个,下不去笔。”   “哈哈哈哈哈,那别的就都一样了,你看着画。”   “再说吧。”   作者有话说:   我一个闪现!   哈哈哈俺以为这周任务就1w没想到1.5w,但是仍然想和主角们一起过端午,所以临时在那之前插播两章其他内容。   另一章晚点。周末愉快大家! 第43章 丑猴子也很好闻。   苏聿容想了想,忽道:“明天有个画展,有几幅我的画,我会在那儿。你想去看看吗?”   苏聿容本来没打算邀请田恬去看的。   那个画展办在“风雨不动居”,是为纪念苏聿容的爷爷苏月樵先生诞辰举办的。主要展出国手苏月樵老先生生前的名作字画,还有一些苏家自己的中外藏品,另有几幅苏家新一代子侄的画作,但少,他们已以经商为主务了。   纪念老先生是一方面,办展卖画是第二方面,那还是苏家为主的名利交际场合,有一套又一套的规则和虚伪,苏聿容想田恬应该不会喜欢,因此没想过叫他去,怕他看不懂反觉得尴尬无聊。   这会儿突然说到画画,苏聿容不知怎么心念一动,就脱口而出,邀他去看。那儿有四副他的画作,都是十七八时画的,那时爷爷还在,曾对他赞不绝口,称他“笔下有苍狼,国手可待乎?”后来再画,苏月樵便没说过这样的话了,常常看着他的画默然不语。也许,在苏月樵心中,那四副画就已是他此生巅峰,此后都是颓势。   苏聿容想,既然是巅峰,那田恬可以去看看。   田恬:“想!我请假去。”   苏聿容:“也不用请假,画展办一天,你晚点来,我没那么忙,还可以带着你看。邀请函明天陈师给你送过去。”   田恬:“好,谢谢。”   “我得走了。”   “嗯再见。亲一个。”   苏聿容攥着猴子香囊,田恬攥着他的手,接了一个长长的吻。亲吻的间隙,田恬轻声说:“香毫,你真好闻。”   苏聿容目送田恬进了车库电梯,摊开手闻了闻自己掌心:广藿、丁香、豆蔻、艾叶、薄荷、肉桂、干姜。   辛香扑鼻,醒神辟秽。   他看着那丑猴子想:你也很好闻。   苏聿容把大猴子香囊挂在了后视镜上,见到苏奉峦,把小猴子给他挂在裤腰上。   “你田叔叔特意给你买的。”   苏奉峦很喜欢,家宴期间蹦蹦跳跳,很不老实——行动一定要把裤腰上的猴子扬起来、晃起来。他堂表兄弟们想拿香云纱手绣的名贵香囊给他换,他摇着头躲得飞快。   家宴过后,苏聿容亲自送父母回家,车上的味道把苏夫人熏得直捂鼻子:“阿容,你挂的什么香啊?快丢出去。苏奉峦身上也是这股怪味道。”   苏聿容:“朋友送的,我觉得不错。”   苏夫人闻言一怔,捂鼻子的手放下了,她微微笑了笑,说:“小程送不出这样的东西。你换朋友了?”   苏夫人有七窍玲珑心,三十年来她像了解生意伙伴一样了解儿子,他没有会送这种东西的普通朋友,就算有,他也不可能挂车上。   这话苏聿容没答,他爸爸苏董事长在一旁淡淡道:“他的事,他自己有数,你少问吧。”苏夫人听了便微笑着扭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第二天上午,陈师早早把一封素锦邀请函送到了田恬单位门口。   田恬拿到后,回到办公位上打开看,里面是几行漂亮的钢笔字,写明了时间、地点、受邀人。他一眼认出来,这是苏聿容的笔迹,落款“苏聿容”三个字跟他手机里拍下的合同签名一模一样。   里头居然还夹着一张办公室常见那种明黄色便签纸,上面用潦草而漂亮的钢笔字写着:“穿漂亮点儿,丑猴子。”   田恬:……   怎么不早说……他今天穿的运动套装。   他盘算着,如果中午回去收拾打扮,那地铁来回,加上走路,少不得要出一身汗,发胶味加上汗味,万一不好闻怎么办,还是下午跟领导请俩小时假,回家收拾好再打车过去,美美出场,那总不是丑猴子了吧?   因为是放假前最后半天班,并不忙,大家工作态度都闲散,领导很爽快地批了他的假。   洗过澡,他仔细用泡沫和手动剃须刀刮干净胡茬,在爱出汗的地方涂上防汗走珠,然后跑到二楼挑衣服。他想正式一点,又怕太正式,最好是介于正式与不正式之间的。   他找出他最好的一件黑色长袖衬衫,下面搭配一条浅米色休闲裤,穿棕色系带皮鞋。既文艺又清爽。运动手表不太搭配,他在衣柜抽屉里找以前朱丽珍给他买的浪琴手表,不成想,在里面找到之前苏聿容出差回来带的那只腕表。   没想到被他塞到他抽屉深处了,再一翻,那只皮带果然也在。标签都已被拆掉,包装也不见了。田恬打开手机,匆匆查了下腕表的价格——六位数。   苏聿容的眼光自然没得说,那只腕表精致而低调,田恬戴上手试了试,很合适,钱果然才是识货的行家。   真想据为己有。特别是今天苏聿容特意叮嘱他“穿漂亮点”。   他站衣柜边天人交战了一分钟,叹口气,还是把腕表放了回去。戴上朱丽珍买的浪琴。浪琴也不错,是朱丽珍送的入职礼物,打完折将近一万块。   穿戴好,简单用一点发胶抓了头发,他出门了。   邀请函上的地址位于市中心一个公园内,那公园田恬只去过一次,是一个颇有年头的老公园,建市以来,几经翻修重建,里面大树森森、小道曲折而窄,现在的年轻人是不太爱去的。比起新建的开阔而时髦的公园来说,它显得太过晦涩幽暗了。   “风雨不动居”在公园一角,看着是座清代建筑,上覆青瓦,主体为木质结构,门帽正中有一匾额,写的正是此间名字。   天色欲晚,田恬找到了地方,前方大门已经支起古色古香的灯笼和烛火,典雅而庄重。田恬理了理衬衫,抬步往里去。   苏夫人谭辉泉站在门口迎宾处送客,目送贵客走远后正欲转身回厅,忽见前方昏暗处走来一个青年。身形高大挺拔,穿深色衬衫,领口敞开四五粒扣子,露出三寸肌肤,长袖松松挽到肘上,腕上一只棕色皮表,下面穿米色长裤,步子走得漂亮。   苏夫人再看他容貌,棱角分明,肉骨妥帖,眉发俱利,说不上多么惊艳,但好看。   尤其眼神映着烛火,分外亮。   苏夫人停住脚步,等他走近,脑子里在回忆,这是谁家的子弟?   可他一靠近,走入门帽的灯火下,苏夫人十分失望。   样子倒不假,但……只是个普通小伙子罢了。   他身上止汗露的香味让苏夫人觉得拙劣,衬衫和裤子上有小小的logo,她不认识,但一切不努力隐藏logo的服饰她都不喜,腕上手表走近看连普通都称不上。   一个走错的人吧。   她把目光转开,看向案上一座青铜仙鹤烛台。   青年却从裤兜里摸出一封邀请函,交给了迎宾的姑娘。   “您好,我来看画展。”   苏夫人暗暗诧异,又把目光转回来,斜目掠一眼姑娘手中的纸柬。居然是手写的。   小姑娘也愣了一下,今晚所有客人的邀请函都是印刷的内容,只有最下署名会由苏家各人自行填补,谁请的谁签名。这是今天唯一一封全文手写的。   看下面的签名,字迹倒是没错。   “香毫先生的客人,晚上好,请进。”   田恬道了谢,对门边另一位穿淡蓝旗袍的美貌夫人点头致意,然后迈过门槛往里走。   入目先是一进院落,左右正前都有屋舍,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里面有人走动交谈。田恬左右看一眼,有点抓瞎。最后他决定先进正房看看。   正房隔为三间,墙上都悬着泛黄的丹青。田恬听见左侧隔间里有交谈说话声,其中一道声音正是苏聿容的。   田恬站在隔间走道边凝神听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听得微笑了一回,接着自行去找苏聿容的画。   他在正房内转了一圈,没有找到。正准备去偏房,身后忽有人喊他。   “田恬。”   苏聿容听到一道脚步声,皮鞋底在青石板上走着,好像与别的脚步声不同。   他那薄薄的一片心似乎粘到了那只皮鞋底,不易被发现,却悄悄被主人带着到处走。   眼前的客人忽然变得面目模糊且索然无味。苏聿容几句话结束谈话,抽身离开,追到门口叫住了他。 第44章 我可以对你好吗?   “香毫先生,晚上好。”田恬回身,笑嘻嘻地望着他。这个小字还是第一次被田恬一本正经地念出来,以前都只在亲密时刻有机会被光顾。   “晚上好。怎么没叫我?”   “不急,我今晚没事,时间很多。”   苏聿容点点头:“我带你逛逛?”   “太好了。”   苏聿容带着田恬缓步并肩而行,在每一幅画前驻足,半天方才挪动一步。反正他们今晚无事,尽可慢慢逛去。   “为什么选在这里办展?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这公园里藏着这么个地方?”   苏聿容解释道:“这里曾经是祖上的老宅子,是个三进四合院,另外还有一片园林。   后来交出去了。原来叫‘苏宅’,我爷爷主动交出去后,有关部门请旧主更名,爷爷就取了现在这个名字。大门上‘风雨不动’的匾额也是他的手书。那是七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田恬点点头,恍然道:“那这四个字是不是取自‘风雨不动安如山’?”   苏聿容说:“是。”   在那个山河破碎的年代,大地广厦千万、江山风雨不动应该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   他们正好走到一块古铜色金属浮雕墙前,苏聿容解释,公园景区管理处做了一些名人故居介绍的材料,这是《苏氏世系简表》。   苏聿容一指上面,说:“苏月樵就是我爷爷。”   田恬看去,只见苏月樵上面还有五六代有名有姓的大家长,往下写了“苏白壶”、夫人“谭辉泉”,再往下只写了一子一孙。   走到一副一人高的山水画卷前,田恬看到左上有一首题诗:   钩月樵云共白头,也无荣辱也无忧。相逢话到投机处,山自青青水自流。   “这首诗是唐寅的《渔樵之志图题诗》,这幅画是曾祖画的《钩月樵云图》,爷爷的名字就出自这儿。”苏聿容适时解释道。   田恬看那画,大幅山水,流云苍苍,角落里有一个背着砍柴刀的樵夫,坐在大石上,垂钓水中月影。这是官场士子宁静致远、垂钓月亮、砍伐云朵的浪漫和志趣。   田恬跟着苏聿容转了一圈儿,他最喜欢苏月樵先生那幅《君子六艺图》,田恬对着那画笑个不停,差点把苏聿容笑毛了。   这画名字取得一本正经,其实不如叫它《苏聿容黑历史图》,看题款,是月樵老先生调侃他三岁孙儿所画。   “礼”——小聿容倒地上哭鼻子。   “乐”——小聿容光着脚丫踩水坑。   “射”——小聿容神气活现地举着一把比他还高的玩具枪。   “御”——小聿容一脸呆滞地骑着电动大恐龙。   “书”——小聿容把自己画成个大花脸。   “数”——小聿容在白纸上写个“100”拿去买糖。   高雅之堂,不可喧哗,田恬捂着嘴憋笑憋出了眼泪,弓着背,簌簌发抖。   “有那么好笑吗?”苏聿容抱起双臂看着他。   “十分好笑。”苏聿容闻言作势要抓他头发,田恬偏头躲开,赶紧补充:“万分可爱!别打人,你看看这个比例!好笑和可爱是1比1000。”   苏聿容白他一眼。   稀奇了,田恬还没看过苏聿容翻白眼,感觉就像冲大慈大悲男观音许了个怀柔济世的心愿,但他听罢翻了个白眼——如此这般始料未及。   完了,好笑和可爱现在是1:100000000。   高岭之花小时候也只是一个调皮匠。谁知长大竟成了个冷冰冰说一不二的人。   老田有时候生气了会骂他“从小到大没有一点长进”。是,他是这样。周围很多朋友会说,到了18岁会觉得10岁的自己是个傻缺,到了25恨不得杀了18岁的自己——那种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居然跟自己沾亲带故他妈的。   但田恬并不觉得,他回忆过去,总觉得什么时候都挺好玩儿的,10岁没有学习压力很自在,18岁上大学看世界样样新鲜,25岁工作了、分手了,差点意思——但可以视作上升曲线中临时的波动,因为到了27,他遇见苏聿容。苏聿容带来的幸福感觉绚烂到令人盲目。   田恬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莫名其妙替苏聿容感到不公平。他是如此优秀且富有才华,又是如此自律且勤奋,上天给每个人一天24小时,在田恬轻松悠闲无所事事的时光中,他一定在孤独地努力着、承受着“长进”的压力。   这不公平,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遇见他,就能靠近他,然后站在他的光芒中,好像自己也是一个发着光的人。   田恬看了看苏月樵笔下傻乎乎的苏聿容,又看了看身旁冷情孤傲的青年,竟然觉得好生怜惜。   “聿容,学画画辛苦吗?”   突然问这个,苏聿容觉得莫名其妙,随口答:“还行。我画得不好,高中毕业就放弃了。”   “谁说你画得不好?”   苏聿容沉默了一瞬,然后才答:“没人说。”他抬手虚指了指墙上的六艺图,“以前爷爷会盯着我的功课,他说那四幅画可以算到了登峰造极境,下笔凶辣、意境苍凉。但后来……后来突然就不管我的功课了。他建议我多尝试一些别的喜欢的事情。大概是因为越画越差。”   田恬听了由怜惜变得难受,如鲠在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轻轻拉了拉苏聿容的衣袖,“走吧,都看过了。”   走出灯火辉煌的展厅,远离满墙泛黄的丹青,田恬说:“聿容,我没见过你爷爷,但我从他的字画里面能猜出,他是一个富有同情心、温柔博爱的人。”   “他是。”苏聿容点点头,送他跨过“风雨不动”的门帽,打算就送到这里。   “那你觉不觉得,他会很心疼你。‘下笔凶辣、意境苍凉’是赞画,但对作画的人来说,未必是好事?”   “他心疼你,所以才不再管你的功课。”   苏聿容听了,脚下一顿。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傍晚时落了十几分钟阵雨。苏聿容送田恬出来,两人并肩走在昏暗悠长的茂树夹缝中。   “你不用接待客人了?”   “不用。”   “那谢谢你送我!”   “嗯。”   公园管理处珍惜电力,路灯也不肯糜费光明,枝干叶片只见轮廓、青石板路微泛水光。田恬靠路边走,让苏聿容走在道路中间——两侧侵染着青苔,中间没那么湿滑。   青石板上的青苔吃饱了雨水,闲得无聊作弄人,把田恬勾得脚下打滑,苏聿容眼疾手快捞住他小臂,把人扶稳了。   人的小臂到手掌的距离,只有一点点冲动那么长。   那一刻他们同时涌起一点冲动,一只手下滑,一只手抬掌,就交握到了一起。   好一会儿他们沉默着没有说话,牵手比杏爱更加令人羞涩和紧张。大概因为杏爱是动物的,而牵手是人类的,它有远比杏爱更多的外延和涵义。   田恬不知道苏聿容在想什么,他很兴奋,思绪像万点烟火,轰然炸开,坠落后留下一蓬青烟。他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聿容。”   “嗯。”   “知道吗,小时候我家住在县城里。”   “嗯,你老家在沉年县。”第一次见面他就问过的。   “我家老房子是个平房,原来门口有一级台阶。后来有了我,听妈妈说,我人小腿短,怕我跌跤,我爸就去村里找了一块又平又窄、高八九公分左右的青石铺在门口,把一级台阶划分成两级台阶。”   “那个运回县城会很重吧?”   “对,不过乡里乡亲都肯帮忙。我妈说,那是块老石头——真有意思,石头怎么还有年纪?它身上长满了青苔,她就用刷子和洗衣粉刷,后来还用上了钢丝球,怎么都擦不净石头上的绿痕。我妈一直很困惑来着。”   苏聿容轻轻捏了下田恬的手,无声笑了一下,“然后呢。”   “刷不干净就只能算了,平时它就是灰绿色的,一下雨会变得更绿一些。我长得很快,一岁半就不踩它了,直接从上面跳过去。”   “你还挺能干。”   “没人踩它以后,才一个夏天,它又长满了青苔,远看像一块翡翠。聿容,刚刚我好像突然想通,为什么青石板上的绿痕擦不干净了。”   “为什么?”苏聿容也产生了兴趣。   “连你也想不到吗?”田恬扭头看向苏聿容,“其实很简单啊,青石板又不是完全光滑的,它有许多细微的纹路和沟壑,积年累月的绿色就藏在里面了,和石板融为一体……”田恬像平时一样说着他没有营养的闲篇,苏聿容安静听着。幸好公园的道路够幽深。   “聿容,你会不会觉得比起芝兰玉树,青苔地衣之类的太普通了?”   “不会。”芝兰玉树固然高大显眼,但一低头看见青苔和地衣,或许也会赞一句古老而富有生命力。   公园的小道将要结束,田恬嘀嘀咕咕说了一路,他已经能看见前方公园外车水马龙的街道,他骤然变得心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悬而未决。   田恬是个留不住话的人,有什么要紧事他非得立马说,仿佛留着不说会把自己烧穿。说了一车话,还没说到想说的……   走着走着,田恬突然停下了,苏聿容回过头困惑地看向他。   “聿容。”   “嗯?”   “我……以后我可以对你好吗?我想对你好。”   流失的天真已经补不回来了,全部变成了孤独的骄傲。但骄傲和天真一样,需要被守护。现在的苏聿容就是最好的苏聿容,他可以骄傲、他理应骄傲。但田恬怕他独自背着骄傲,会太重,想在身后帮他托着点。   田恬的勇气是充足的、但胆气是稀薄的,这使他即便无比确定心意,说出的话却气若游丝,因为他不知道苏聿容不嫌弃青苔,会不会不嫌弃他?   苏聿容与田恬相握的手掌骤然收了一下。这个问题似乎很好回答,但一个“可以”显然不够回答那个人的温柔缱绻、小心翼翼,不够回应他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苏聿容又捏一下他的手,给自己留了三秒措辞的时间……   “我是青石阶。”   我的褶皱里长满青苔。   作者有话说:   把前后连起来重新修了下~之前写的不满意。   端午安康大家~ 第45章 它是最贴着心的。   苏聿容还得回去收尾,只能把田恬送上出租车,临别时,田恬说:“明天有空吗?去我爸妈家一起过端午?”   “就我和你?”苏聿容抬眉问。   “还有赵阑和李姐、李确,他俩说家里长辈假期出去旅游了,没着落,要去我那儿玩儿。”   苏聿容笑了下:“真新鲜,自己长辈没在,还能蹭别人长辈过节的。”   “去吗?带上小峦,他不是想和李确一块儿玩。”   “去。明早来接你一起过去。”   第二天一早,刘婆婆把苏奉峦收拾得油头粉面、英年早油——黑色小衬衫、白色西装背带裤、黑袜子黑漆皮鞋。挺帅的,正儿八经能出道成团。他见到田恬很高兴,离得老远就在车后排招摇他的小手。田恬笑着和他打招呼,坐上车,闻到一股浓郁的端午香囊的气味,他扫一眼车内,原来苏聿容把他送的丑猴子挂在了车上。   到了父母家那个小区,兴许是因为过节,进去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空位,没办法,苏聿容只好开出去,在外面找停车场。田恬指挥他开到最近的一个露天的停车场。   谁知在道闸杆外被拦下了,门口岗亭里快步跑出来一个大叔,冲着车窗招手,田恬降下窗户,对大叔说:“大叔,没车位了吗?”   “有车位,你们这车不能停。”   田恬奇了怪了:“为什么?”   大叔一指停车场路面,说:“看看,铺的碎石子路,打到底盘刮到漆我赔不起,或者谁开车不小心蹭到了,不好打理扯。”   田恬懂了,他看A77777太贵,不敢让他们停。这一片属于老市区,地块很紧张,这儿是犄角旮旯里辟出来的一小块停车场,里面比爱因斯坦的脑沟更崎岖。   “老大,走吧,我重新找个地方。”   苏聿容皱眉:“不是和你父母约的10点到吗?9:45了。”   田恬:“……无所谓,10点就是随口一说。”   苏聿容还是把车窗降下去,对大叔说:“出什么问题我自己负责,不用你赔。”   大叔把头摇出了残影。   苏聿容掏出钱包,抽了两张钞票:“我先付停车费。”   大叔犹豫了一下,“那你写个保证书,车子刮到不会找我麻烦。”   “无语!”苏聿容低低骂了句,田恬听到他居然会说“无语”,忍不住笑了。边笑边扯了张苏奉峦带的画画纸,替他写了“车损自负、与停车场无关”。   这词让后排的苏奉峦迅速学会了,他也在那儿“无语无语无语”个不停。   太阳当空照,今天又热又晒,苏聿容从后备箱拎出几个礼品袋,田恬没顾上看是什么,因为苏奉峦伸着手要他抱。   “自己走。”苏聿容说。   苏奉峦:“无语!”   天呐,那表情、那语气,学得跟大苏是一模一样,把田恬逗得哈哈大笑,这下不抱都不行了,“来,叔叔抱你,我们去婆婆家玩儿好不好?”   苏奉峦柔软地挂到田恬身上,好奇地问他:“什么婆婆?是不是外婆?我的好朋友都有外婆,我是不是也要见到外婆了?”   田恬听了觉得有点心疼,他悄悄对着苏奉峦耳朵说:“对。去见你外婆。但这个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要告诉别人好吗?”   苏奉峦听了很满意,他也对着田恬的耳朵轻声道:“好。小秘密。”   田恬抱着孩子走在前面,苏聿容拎着满手礼品落后一点,不知道他听见这个小秘密没有。   巧了,田恬抱着苏奉峦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碰见了赵阑、李姐、李确三个。   赵阑正抱着李确打颠儿,故意颠得他咯咯咯地笑。当他看到迎面走来的抱着孩子的田恬时,目光立马变得犀利,不高不兴地“哼”了一声。   互相打过招呼,俩小孩儿见面激动地从大人身上下来,嘻嘻哈哈地边走边打闹,李姐跟着他们跑。   赵阑现在都是以家长自居,但凡别的家长有的特点,好的坏的他都学。比如攀比。   “哼。小峦有多高?有没有108?”   田恬:“我怎么知道。”   “哼。在补习什么?幼小衔接上了吗?”   田恬:“幼小衔接是什么?补习不重要吧,小孩子玩得开心最重要。我小时候从来不补习。”   “哼。所以说你是个不成器的小垃圾呢。”   田恬正欲回怼,苏聿容冷冷开口:“赵阑,去带孩子。”   赵阑悻悻地去了,换了李姐回来,田恬问她:“你给他吃劣质猪饲料了?他今天怎么老‘哼哼’。”   李姐淡淡一笑,说了一个字:“程。”   她不说全别人的名字,只说一个“程”,表现出许多暧昧的意思。   李姐看不上有“瑕疵”的男人,管他是苏聿容还是天王老子。田恬甚至怀疑她每天深夜,都会狞笑着编撰男德班教材,参考“七出之条”,编个“八滚之条”,合称“七出八滚”又名《离婚法》。   李姐一说“程”,田恬就懂赵阑为什么阴阳怪气了——为程季彦抱不平。   一提到程季彦,田恬脑子里划过很多个念头,凭他的智商并不能理清楚,但他十分确定没有一个念头是关于“退让”。事到如今,田恬知道自己是退不了了,说不准又要在苏聿容身上碰个头破血流,但他被打散的勇气好像又全部恢复了原位,不怕有一天会碰死在这块青石阶上。   “程行长最近还好吗?”   找赵阑他们几个同学喝了好几次酒,听说状态不好在接受治疗,还打算辞职不干了出国旅居。   李姐是听赵阑说过的,但她偏说:“我不知道。不过苏总应该知道吧?”   “拉黑了,没联系,不关心。”   李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又瞄了眼田恬,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   田恬牵着苏奉峦走进家门,这时候田恬已经忘了自己哄苏奉峦的话,但苏奉峦显然记了一路。   ——“外婆!”   田恬:……   “外婆!告诉你个小秘密!其实我是你外婆!”   田恬:啥?脑袋嗡嗡的。   大家都懵了,朱丽珍也懵了,她甚至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兴奋不已的田妹……开始在脑海中搜索古今中外有没有小狗修炼成精、幻化成人、报恩生子的先例?   田恬慌忙绕到朱丽珍身边,附耳低声解释了几句。朱丽珍恍然,她低身把苏奉峦抱到膝上,稀罕地又看又摸又叹。   苏奉峦:“外婆?”   “哎,乖宝贝。”   外婆好慈祥,苏奉峦好高兴,他在朱丽珍腿上手舞足蹈,用清清朗朗的童声念起儿歌:“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是好宝宝,糖一包来果一包……”之前他很讨厌这首儿歌的,现在突然喜欢上了。   最后一句李确也加入了进去:“还有饼儿还有糕!”   童声二重唱实在可爱,“哎哎哎,真好,好宝宝好宝宝!外婆有饼也有糕……”苏奉峦念一句,朱丽珍附和一句,稀罕极了。   田恬看着,忍不住微笑心酸,忽然有很多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他也是这么小,父母的膝头就是整个世界。那时朱丽珍和老田还风华正茂、年轻意气,怎么突然妈妈就老了?就到了当外婆的岁数?不敢想。   苏聿容也站在门口看着,却觉得眼前这场景又温馨又尴尬——他早已不适应任何肉麻的亲情,在他的记忆里,家庭关系就是成员之间互享法定权利、互负法定义务,清楚有界限,各人管好各人的事,有问题坐下来商量解决、形同开会。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他们太肉麻了,看来田恬有时候说话很肉麻也是事出有因。   朱丽珍连饭也不想做了,高高兴兴带着两个孩子吃饼吃糕,李姐拉着赵阑一起给老田帮手做菜。   田恬看苏聿容站门口,神态怔怔的,便招呼他:“去露台抽支烟?”   “嗯。”   这是苏聿容第二次来,上次没上过二楼。田恬指着一扇门说:“这是我房间。”说着拧开门让他参观——也没什么可参观的,里面拥挤而普通。就是路过了,想给他看一眼。   和田恬公寓差不多的样子,那边像高中生,这边像小学生。   “你房间好香。”   田恬笑道:“不是。你过来。”   二楼没别人,田恬便牵着苏聿容的手,牵着他走到露台上,“看,是黄角兰开花了。”   从楼下绿化带长上来的黄角兰枝繁叶茂,中间点缀着许多小指大小的白花,极其芬芳。   说是上来抽烟的,上来他就忘了,开始摘花,他把T恤拉起来兜花,摘了一大捧。   “走,去我房间。”   田恬把房间的空调打开,让苏聿容随便坐,他去找了针线来穿花。   “这是做什么?”   “穿起来带身上,老香了。”   苏聿容疏懒地倒在田恬的床上,闭着眼假寐。阳光透过老式窗户晒进来,晒到苏聿容的头发、额头和一只手臂,这使他的身体一半明媚、一半阴郁,像个少年。   三十岁的人早已学会手动调和明媚与阴郁,使自己变成水泥的灰,再成为高大建筑体的一部分。   这小小窗户又趁他放松防备时,施展熵减的魔法。“灰”被拆解——亮的归于亮的,暗的归于暗的。   偶尔,他也不想做条灰色的人。   他寐了一会儿,虚虚睁开眼,看向一旁穿花的田恬,小书桌比床更贴近窗户,他完全沐浴在阳光里,穿得很专注。   “哎哟!”他忽然轻声痛呼。   苏聿容立马坐起来,“怎么了?扎手了?我看看。”   田恬皱着眉把手指头递过去,苏聿容左看右看都没找到针眼,疑惑地问:“扎哪儿了?”   田恬眉头松开,笑嘻嘻地说:“你管他扎哪儿了,含进嘴里吸就完了,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的。”   原来是假的,真是肉麻没冤枉他。苏聿容把他手丢开,“你没洗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田恬扫一眼苏聿容周身,找不到能挂黄角兰的地方,他想了想,穿了一串留出很长的线,招招手:“头靠过来。”   “挂哪儿?”苏聿容依言靠近。   田恬坐椅子上,转向他,伸手把白棉线绕过他脖子,在后脖颈打了个结。一簇馥郁芳香的小白花便悬在苏聿容胸口上,田恬把它塞进他宽松的T恤里,它从布料里微微透出个轮廓。   细细的白棉线是没有办法全部藏住的,露了一部分在外面,看起来和苏聿容非常不搭。田恬看着那棉线忍不住笑着自嘲:“在你收过的花里面,这是不是最寒酸的?”   苏聿容隔着T恤摸了下那一簇小白花,说:“在我收过的花里面,它是最贴着心的。”   田恬想说什么,忽然老田在楼梯口喊:“田恬?下来拿下快递!”   “来了!”田恬把穿好的花一捧,同苏聿容下了楼。   他们这个低层老房子没有电梯,每次有比较重的快递老田和朱丽珍都不愿意去菜鸟驿站拿,田恬在的时候就使唤田恬。   田恬把花拿给李确和苏奉峦,“去,分给你妈和你外婆。”   苏奉峦仰着头问:“那可以分一个给外公吗?”   田恬:“……小子你动作真快啊,这么一会儿,外公也搞到了。”   赵阑正在门边挂端午草药,是李姐买来的,有艾草、菖蒲、石榴花,拿利剑似的菖蒲叶捆扎成一束,味道清苦幽香,挂起来可以驱蚊虫,还寓意着招百福、驱晦气。   他正好听到田恬的话,皱着眉、压着声音恶狠狠地说:“哼,装什么装,难道不是你悄悄教的?好手段,拿小孩当工具人。我可真瞧不上。”   李确在一旁哄他:“赵叔叔,别生气了,你不生气,我就答应叫你爸爸。”   赵阑:“……”   “我可真瞧不上。”田恬摇着头出门了。   走了几步,发现苏聿容跟着他,“你在家吹空调,我自己去拿。”   苏聿容摇头:“不想看赵阑装腔作势。”   穿过小区,到驿站拿到快递,确实好大一箱东西,还挺沉,不知道装的什么。田恬正要抬起来,苏聿容说:“我来拿。”   田恬:“我来拿。”   苏聿容:“我拿。”   田恬:“我拿,干体力活是我的爱好。”   苏聿容:“听不懂话?我拿。”   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就在菜鸟门口争快递,引得周围人侧目。田恬是永远争不赢苏聿容的,他说:“好吧好吧,你拿。”   苏聿容把箱子抬起来,看到了上面的寄件人姓名。他把箱子往田恬身上一推,“自己拿。”转身走了。   田恬:?   全程偷看帅哥的驿站小妹儿:???   田恬赶紧抬着箱子跟上,“怎么了?热着了?吃不吃冰棍?喝不喝冷饮?”   看来不用,因为苏聿容看过来的眼神就是冰棍、就是冷饮,大夏天吃上一记就能凉到直肠。   “你和钟步离还没断?他还给你父母寄东西,你们关系真不错。”   田恬看了眼快递单,还真是钟步离寄给老田的,他想了想,明白了。   前阵子收了钟步离很多水果,田恬送了不少到父母这边,所以快到端午,朱丽珍提醒他:“给你那个送水果的朋友,小钟,寄点我包的粽子吧。你把地址给我,我从这边直接寄走。”   老田这个人,对快递的理解还停留在若干年前邮政局的时代,总觉得寄个东西不填邮政编码、不填真实姓名、不填完整地址,就一定会寄掉。田恬不止一次叫他取个艺名来收发快递,比如李姐叫“琉璃樱雪魅洛鸢”,虽然每次帮她拿快递,看到这个名字都想打她。   但老田不听,还是认真写上大名,寄件地址具体到了门牌号,还用信纸写上“敬赠田恬挚友钟步离先生”,塞信封里,随粽子一起寄过去。   钟步离收到后,很容易就猜到是田恬长辈寄的,顺着地址又寄了箱东西回礼。   穿行在小区星星点点的树荫底下,田恬对苏聿容说:“什么断不断的,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普通朋友。他那个人就是太客气,又爱显大方。”   苏聿容没吭声,兀自径直朝前面走,他记性倒好,走过的路一遍就记住了,一个人在前三拐两拐就不见了。 第46章 爸爸我们在学习!   田恬满头大汗把大箱子搬上楼时,苏聿容已经坐沙发上开始泡茶了。老田坐他对面。此时做饭的接力棒已经彻底交到了赵阑和李姐手上——朱丽珍专心带两娃、老田严肃看泡茶。   表情真挺严肃的,给苏聿容科普他那套茶具的文化底蕴。听得田恬满头黑线:住口吧老田,人家家里的底蕴是能当得起“墨香狼毫”这种表字的啊,你那茶具再埋一百年也没有底蕴好吗。   无论老田吹什么,苏聿容都接得住,化牛逼为一种更高级的牛逼。但老田的茶具毕竟非常有限,苏聿容只能用一只家用不锈钢烧水壶表演茶艺。田恬放下箱子走过去欣赏。   茶泡好,苏聿容给老田倒了一杯,茶汤嫩黄清凉,香气袅袅。田恬口干舌燥,用眼神向苏聿容讨要,结果他不理他。   “如何?”   “好茶!”   田恬:……你俩装够了吗。   老田品了五六杯,忽然觉得不对,“这不是我的茶叶吧??”   田恬服了,指着一旁明前龙井的包装盒说:“是苏总带来的吧。”   苏聿容:“一点薄礼。”   老田拿起茶叶盒子看了下,顺带看了看苏聿容带来的另外几个盒子,眉头跳了又跳……   他看了田恬一眼,想说什么,到底不好说出口。   正好一旁两个孩子吵着要拆快递,朱丽珍拿了小刀把钟步离的快递打开,面上一张便签,写着“敬赠田恬亲长”,七七八八放了满满一箱农副产品。   住城市里的老年人对农副产品有天然的兴趣,朱丽珍和孩子们翻看了一遍,对老田说:“有新出的花生呢,正好吃过饭我们煮点鲜花生吃。”   老田笑答:“好。”   这下就更显得苏聿容的礼物让人有压力了。田恬左右瞧了一眼,坐到苏聿容旁边,趁人不注意用他喝过的茶杯倒茶喝。   “好茶!”   赵阑凑过来拿抽纸,正好听见了,“说你自己?”又指一指钟步离的快递,“茶杯养鱼大师,你养殖技术是真的不错,哼。”   “废什么话,去做你的饭!”   “赵阑嘴真贱,满嘴跑火车。”   “他说得不对么。”苏聿容站起身出门去楼下抽支烟。   田恬自然跟着下去,还拿了把老田的大蒲扇。   苏聿容站黄角兰树荫下抽烟,田恬就给他打扇子,两人都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田恬突然想起几句小时候的顺口溜。   就用方言念了出来:“我给小姐打扇,小姐说我能干,我说小姐妖精妖怪。”   苏聿容听了若有似无地笑了下,“每天早上起来,到底是谁妖精妖怪?”   “我。你天生丽质,不用打扮。”   田恬在一旁给苏聿容猛打扇,苏聿容一支烟没抽几口,气也没生上两分钟,被风势吹着燃尽了。   “你真是……故意的吧,没见过别人抽烟还在一边扇风的。”   苏聿容只拿了一支烟下来,抽完了就没事可干了,田恬哄着他说:“我哪儿配养鱼啊,我普普通通,又不像你这样么优秀。上去吧,该吃饭了。”   原材料是朱丽珍和老田一大早起来备好的,赵阑下锅炒的,李姐给他打下手。居然味道很不错,赵阑不愧是初步通过了男德考核的人。   老田开了他最好的酒,一瓶陈年的茅台,李姐馋得嘶哈嘶哈,赵阑说:“你喝吧,我不喝,我开车送你们回去。”李姐笑嘻嘻地说:“多谢阑哥。”   老田挨着倒,朱丽珍优先,接着李姐、苏聿容、田恬。   田恬摆摆手:“爸爸,我不喝。”   苏聿容慢慢说:“你想喝就喝,我叫代驾,不用你开。”   老田:“对,小酌怡情,你几个朋友在,你不陪几杯?”   一顿饭宾主尽欢,老田和朱丽珍尤其高兴,年纪大了就喜欢被小辈簇拥着,何况今天还有小小辈。苏奉峦喊“外公外婆”,听到他们耳里就跟“吾皇万岁”似的,欢喜得发癫。   饭后,赵阑和李姐坐了会儿就带着李确撤退了,田恬本来也想走,怕苏聿容呆久了觉得无聊。但苏奉峦死活不肯走,闹得厉害。   朱丽珍:“要不,小苏再和田恬多玩会儿,我们带着小峦逛逛公园?”   田恬也说:“苏总,要是下午没事,就在我家玩吧。喝了酒,去楼上睡会儿,公园就在旁边,我爸妈带小峦去没问题。”   苏聿容就说:“好。”   朱丽珍三人以及田妹一起出门去了,看背影高兴得像三个孩子,真是也不怕热的。   他们走了,田恬说:“上楼吧?”   初夏午后,薄酒薄汗,阳光和蝉鸣催人疲懒。楼上有一间空客房,但田恬把苏聿容带进自己房间。苏聿容坐在小书桌前看玻璃桌面下压的照片,都是很小很小的田恬,其中一张用金粉写着“七月初七田恬九岁留念”。   七月初七?这日子生得巧。距离现在也不远了。   田恬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拉倒在床上,陈旧的小床不堪重负地发出尖锐的“嘎吱”声。   但他们是不怕的,现在家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   老小区自有一番风味,不像公寓浮躁市侩,又不像别墅疏离冷漠,一段段若有似无的说话声与吆喝声攀上楼来、跃进窗来,在闲散人的耳边催眠。   ——磨剪刀,磨菜刀!   ——陈三儿!快回来吃晌午!   ——叮叮当,叮叮当,卖麻糖!麻糖吃了得健康!   还有小姑娘跳皮筋的声音——一二三四五六七,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田恬想亲他,把他往自己身上拉,但苏聿容却始终撑着手臂,不肯贴过去。   “给我亲一口,放心吧,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苏聿容眯眼笑着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把他推开,“会压到我的花……”   “哦。”   “困了,睡会儿。”   “我跟你一块儿挤着睡。我去反锁门。”   “嗯。拉下窗帘。”   “好嘞!”   田恬和苏聿容在一米五的小床上手脚交缠,睡得天昏地暗、十分香甜。   幸好反锁了门。   朱丽珍他们回来以后,听到房子里一片安静,以为他们两个出门了。老田打算从田恬房间里找点可玩儿的给苏奉峦,径直上楼开门。   “嗯?门坏了?”老田使劲抖了抖门,以为哪儿卡住了,考虑要不要上脚踹。   哐哐的声音把苏聿容吵醒了,他没睁眼,轻轻捅了捅臂弯里的田恬,“喂,你爸开门呢。”   “唔……嗯,啊?”   “不想现在出柜就快起来。”   田恬一下子惊醒了,弹起来喊:“爸!我在房间里!”   老田诧异地说:“你在啊,我以为你出去了呢。锁门干什么?”   “……没干什么,学、学习!有什么事??”   老田:“把你以前那些变形金刚找出来,拿给小峦玩儿,赶紧找了拿下来啊。”   “好……”   听见老田下楼的脚步声,田恬懊恼地抓抓头,“几点了?四点半?怎么睡了这么久。”他枕着苏聿容手臂睡的,脸上好几道被衣袖压出来痕迹,睡眼惺忪,眉头紧皱。   苏聿容睁开眼看田恬,午睡后的他整个人都是蓬松的,像晒过的被子。他虚着眼嘲笑他:“学习?亏你想得出来。你爸会信?”   心里一慌,随口说的……   “吓死我了。那个,我们对下口供,要是他问,就统一口径说你在给我辅导《公共组织理论》。”   “哼。”   “……哼什么,猪饲料不消化?”   苏聿容想踹他下床,忍住了,只是薅了一把他的头。   田恬从床底下翻出了他珍藏的圣斗士星矢和圣斗士紫龙,还有擎天柱和大黄蜂。   “这可是我的收藏,要是被你弟搞坏了你要赔给我。”田恬抱着四个男生版洋娃娃,发出一则严正声明。   苏聿容正蹲着翻看他的藏品,闻言淡淡道:“他不是你弟?”   “说这种话没用,要是我弟,搞坏了我就直接揍了。”   “揍。我跟你一起揍。”   下楼见到苏奉峦,好家伙,这孩子大变样,专业保姆刘婆婆给他做的名门贵子打扮已经荡然无存,他晒得满脸通红,西装背带裤换成了大花绵绸套装,头顶顶着一个孙悟空塑料面具,裤腰里塞着一把草编扇子,一手拿着风车一手拿着风筝。   等等,风筝?这季节买什么风筝。   朱丽珍:“谁规定了夏天不能买风筝吗?孩子喜欢怎么不能买?你怎么这么教条主义?”   苏奉峦听不懂“教条主义”,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教条主义!”   田恬:“……”   晚饭就吃中午的剩菜,老田还煮了盐水花生,泡了半下午,都入了味了,特别香。   端上来,苏奉峦抱着吃个不停,田恬也爱吃煮花生,刚想抓一把,苏聿容带着警告意味的声音传来:“苏奉峦。”   苏奉峦迷茫地扭头:“啊?”   田恬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吃过饭老田让他带一些钟步离寄的农产品回去,田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田恬已经发现了,苏聿容现在就像一个占有欲特别强的主人,他养的小狗如果谁喂的狗粮都吃,他会不高兴。   晚饭后,几人围着茶几吹风扇、吃水果,苏奉峦坐地板上给田妹扎揪揪。田妹年纪大了,性子早就静了下来,这会儿瘫在地上纳凉,温柔地晃着尾巴,眨巴着天真的眼睛,任苏奉峦折腾。   “田妹,你好漂亮,哥哥下次来给你带钻石项链。”   把俩老人逗得笑得前仰后合,田恬趁机损他:“完了,你的审美完了。”   临走,朱丽珍老田和苏奉峦依依不舍,朱丽珍一个劲嘱咐苏聿容:“小苏,空了又来,周末没事儿就来,平时晚上下班也可以过来,田恬你们都一起,过来吃晚饭。带上小峦!”   恐怕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太阳下山,最后一丝余晖燃尽,田恬三人一同告别了两个老人,喊了代驾开车回家。苏聿容坐副驾,田恬陪着苏奉峦坐后排,苏奉峦今天亢奋了一整天,这会儿抱着他今天新得的那些风车面具,随着车辆行进轻轻摇晃,没晃一会儿就睡着了。田恬把他手上的玩具都摘出来,伸手环抱住他,免得他东倒西歪,自己也靠在头枕上闭目养神。   苏聿容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会儿,伸手把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低声对代驾说:“开稳一点儿,不赶时间,别一直插队变道。”   “哦哦好的老板,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好好学习!端午安康!   6.27公告:各位最可爱的股东,本文预计6.29入v,从序号27开始~有任何问题欢迎vb(画彩仙灵Julian )联系我,很好说话,亲一个先~ 第47章 算什么约会骗子。   代驾司机按照苏聿容的指示,先开到中央城邦公寓把田恬放下,田恬下车时本想邀请苏聿容晚上过来住,但是当着司机和苏奉峦的面,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下了车,他冲苏聿容挥挥手,目送他远去。   车屁股还没消失在视线中,他就收到了苏聿容的消息。   苏XH:“送了苏奉峦我再过来。”   田恬站路边,低头笑了笑,回他:“那该先送苏奉峦回去,我们一起回公寓。”   苏聿容在那头“正在输入……”了一会儿。   苏XH:“是让你先回去洗澡。”   田恬:“噗。死鬼。”   苏XH:“……”   苏XH:“恶心。”   诶?还会骂人恶心了。这才哪到哪,他还没使出十分之一的功力。田恬:“我是甜心。”   苏聿容看了笑了笑,没再回他,但是把他的微信备注改成了“甜心”。改完捏着手机在掌中转了两圈,又把备注删了——他怕被田恬看见。苏聿容不可能做那个爱得更多的人。   ……   昨夜睡得太晚,第二天两人睡到贴近11点才醒。苏聿容先醒,醒了没动,他睁着眼看了会儿身边人沉睡的侧脸,然后轻轻翻了个身,拿眼镜、看手机。   这一翻就把田恬翻醒了——床实在太小了。他像只螃蟹一样横移一点,转过半个身,准确地搂到苏聿容的腰,又把一只腿缠到他腿上,整个人贴上去,像考拉抱树。   “聿容聿容聿容聿容聿容。”他刚睡醒,嗓音含糊而无力,像念经一样念叨他的名字。   “睁眼就犯病?”苏聿容把手机放回去,把手轻轻搂着他。   “我梦见你了。”   “我在你梦里干了什么?”   “忘了。一醒就忘了。”   “你真是糊涂虫。”   “那你就是鼻涕虫。”   “嗯?”   “我,我是糊涂虫和鼻涕虫。你是帅帅龙。”田恬始终谨记“对他好”的三字经,跪得越来越快。   苏聿容:……好幼稚。以为说这种话我会开心?   “饿了,起来做饭。”苏聿容揉了揉他的腰,然后拍拍他屁股要求投喂。   田恬起床洗漱,边刷牙边想,喂他点什么好呢?前几天他没来,所以田恬没买菜也没买肉,家里只剩下没吃完的粽子。   而且很多是苏聿容带回来的,别人送给他的礼盒粽,包装华丽地能让环保人士气出青烟。田恬每看一盒都要摇半天头:“不至于不至于……”   后来苏聿容看他膈应,干脆不往回带了,让辛秘书分掉。偶尔,他觉得田恬会喜欢的,就拆干净包装再带回公寓。   “吃粽子好吗?”   苏聿容给了他一个白眼作为回答。   好吧,田恬其实也吃腻了。   他抓着头发想了会儿,奈何在厨艺方面他也是个废物,比赵阑差远了。   他边刮胡子边拿手机搜菜谱、找灵感。   苏聿容见了问:“那你以前都怎么吃饭的?”   田恬:“一天三顿都能吃食堂啊,有时候自己煮面煮粉、做健身餐,或者点外卖。”   “就这样?吃食堂?”苏聿容很想问,那你前男友呢,你们不用在一起吃饭?难道是他来给你做饭?   这问题真让人火冒三丈。苏聿容真想把姓田的拎起来使劲晃一晃,让他把过去全吐出来,倒马桶里冲走。   “是啊……”田恬从镜子里看见苏聿容的眼神,六月里竟觉得寒从脚底起。不知道这位老大又怎么不高兴了。   可能是对伙食不满意。田恬想了想,放下剃须刀追过去问:“老大,要不,我请你出去吃?”   “出去吃?”苏聿容本打算简单吃点东西然后他得加班,出去吃挺耽误时间的。“还是算……”   “就当约会。”田恬兴冲冲地说。   苏聿容没说完的话一个猛掉头:“……好的。”   “想吃什么?”   “你请我……约会的。不是应该你安排?”   田恬抓抓头发,心说这么讲究的吗?   “唔,节前zc银行来单位搞活动,办省工会信用卡在指定餐厅消费可以打85折。我看里面有家粤菜就在附近,就去那家吧。”   苏聿容听到“zc银行”,皱起眉头,他不喜欢田恬和程季彦扯上什么关系,田恬曾经与程季彦打过交道、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当他嘴硬吧,但想起来仍让苏聿容耿耿于怀。   “换一家。你缺那15%的钱吗。”   田恬:“……”   田恬:“缺啊!”   ……   田恬:“不缺不缺,不缺!今天谁要给我打折我跟谁急。”   最后决定去吃蒸菜,一家开在附近的老店。中央城邦这个盘楼下的商铺90%都垮过两遍以上,只有这家餐厅一直屹立不倒,足以证明它味道不错。   离得很近,又是家平价餐厅,田恬就懒得打扮了,随意换了套外穿的休闲衣服,苏聿容跟他的穿着八九不离十,两人趿了拖鞋牵着手开门。   出了门,手就撒开了。   进电梯,发现里面无人,又躲着监控摄像头悄悄牵了十秒钟。   出电梯,再次撒开手,距离不远不近地并排而行。   正午,阳光刺目,路边的空调外机只顾室内人凉快,不管外面人死活,自私自利地喷着热气。真够热的。   苏聿容想:这算什么约会?骗子。   这时田恬偏头看着他,喜洋洋地说:“聿容,和你一起压马路好开心。”   苏聿容嘲讽他:“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整天不是卷饼就是铁板烧、不是粽子就是蒸菜。烦。”   他说到“烦”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眉眼弯了一些。   “我只知道这种档次的店,那下次你安排。别问我。”田恬随口顶嘴回去。   苏聿容却听进去了,开始在脑海中搜罗一些足够浪漫有情调的约会场所。一定比这个总是敷衍他的人选的地方好一万倍。   想着想着苏聿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种地方,带一个尚未确定关系的人去,就意味着你要和他确定一些什么。   那不应该是由苏聿容来起这个头。   今天是端午假期第二天,店里人不少, 他们拿了一个号,在门口坐了十分钟才等到一个空位。   田恬扫了桌角二维码,把手机递给苏聿容点菜。苏聿容推回去:“你点。”   田恬便三下五除二点了白果鸡汤底,蒸菜点了桑拿鸡、桑拿鱼片、桑拿腰片、牛肝菌、桑叶尖。   苏聿容见他熟门熟路,忍不住问:“你常来?和同事?”   田恬:“来过几回,和我爸妈。之前装修公寓的时候,我忙着上班,他们经常帮我跑腿。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逛建材和家具,逛完就在这附近吃。”   “为什么买个公寓?住宅方便些。”   田恬听了内心苦笑,又是这个问题。其实不止程季彦和苏聿容问过,不少亲戚朋友同事也问过。   那时刚工作,靠他那点工资买房是不可能的,只能靠老田和朱丽珍资助。俩老人攒了一辈子,一个小户型住宅的三成首付实际拿得出来,但田恬不好意思掏空他们。所以忽悠他们说公寓好,公寓灵活,能租能住。   这话是真的,但田恬隐瞒了购置公寓的问题,比如不便利、难于转手、不能落户等。反正他不打算结婚的,这些问题他一个人住可以接受。   忽悠父母能忽悠住,是因为他们信任他。对别的人再用这套说辞,分分钟被戳穿,苏聿容就更不用说了,是行家。   只得说实话:“没钱呗。”   苏聿容挑眉看他:“没钱你读MPA?学费应该不低,对你来说。”   “傻了呗。”   苏聿容有点困惑,但没有追问。   店里送一壶茶,服务员问他要碧螺春还是铁观音、峨眉雪、生普洱、竹叶青?田恬说要竹叶青。   “这儿的茶叶肯定比不上你买的,将就喝。”   “嗯。”   “对了,下次别送礼了。我爸平时喝茉莉花茶,你给他买高档竹叶青,他不消化。”   苏聿容轻哂:“真新鲜,茶叶水消化不了,花生可以。”   田恬:“……”   这时服务员过来问:“我给两位打蘸碟,请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苏聿容摇摇头,田恬说:“我也没有。但是不要醋。我们自己带了。”   服务员大感震惊,从没听说过下馆子自己带醋的,他干笑着说:“呵呵,我们的经典蘸料是不放醋的。”   服务员走了,苏聿容知道田恬在调侃他,但是发作不得,气得再也不想来这种狗屁约会。   田恬在对面捣鼓茶壶茶杯、拆卫生纸,正忙活着,突然笑了,“老大,你盯着这口锅的眼神,好像在发功,这篦鱼片是靠你的超能力蒸熟的吧?来,你劳苦功高你先吃。”   说着殷勤地给苏聿容夹鱼片。   “滚。”苏聿容不耐烦地举起筷子。   苏聿容真是个爱吃青菜的好同学,怪不得他白白的皮肤好,桑叶尖他吃得最多,田恬又给他点了一份,他也吃完了。   买单的时候服务员好心提醒他:“先生,我们店在大众点评有餐品代金券,48元抵50。”   田恬摇摇头说:“谢谢,但我朋友今天不吃打折的,直接结。”服务员听了脸上的笑容往下坠落一厘米,坠成了一个说不清正负的多元表情。   田恬绷着一个智慧的表情,心里却在哭泣:他妈的我真像个傻逼啊。   但苏聿容被他们的对话和神情逗得笑了一下。也行吧。这点钱换他一个笑脸,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买完单他们离开餐厅。这家餐厅里的冷气开得不是很足,苏聿容一顿饭吃下来微微透汗,田恬身上也汗津津的,他站在大太阳底下问:“聿容,去看电影吧?”   他看起来有点曝光过度,连乌黑的头发都被阳光照得发白,特别像小时候,暑假里在街上没命蹬自行车的男孩们——苏聿容是从冷气充足的车内看到他们的。他们根本没有目的地,成群结队地骑着车与他的车赛跑。输给他的车后,他们又与后面另一辆车赛跑。接着输、接着赛。   他的妈妈在一旁温言嘱咐他:“阿容,那位大师很难请,不轻易授课的,这个月你要好好跟他练琴。”   那些男孩的形象在他心中一晃而过,并没有造成什么波澜。他果断摇摇头说:“下次吧,今天还有工作。回去,陪我加班。”   田恬笑了笑说:“好。等下,我去买两杯奶茶。否则这个约会也太简单了。你想喝什么?”其实加一杯奶茶也并不能让这个临时的约会变得丰满。但他还想努努力。   苏聿容:“不要奶茶,给我买杯冰美式。”   “好嘞。”他兴冲冲地跑进附近一家咖啡店。   回到公寓,苏聿容冲澡换衣服,坐到餐桌上加班。他工作的时候专注而严肃,戴着眼镜,想问题时会用左手撑着头,眼睛和眉头与平时全然放松时略有差别。在田恬看来,这是苏聿容最好看、最辣的时刻,仅次于他弹琴画画时,排第三的是与他作爱时。   田恬坐他旁边戴着耳机打了一会儿手游,打得心不在焉、心浮气躁,被队友骂了好几回。他干脆把手机扔开,不打了。   手机砸桌上,“啪”的一声,把专心做事的苏聿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田恬站起来薅了把头发,气哼哼地说:“被队友骂惨了,他说我在发春梦,让我滚。”   苏聿容想说什么,田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把人往后拉了一点,硬.挤着跨1坐上了苏聿容的腿,“我就发春.梦了怎么的!”   他捧着苏聿容的头,歪着脑袋用牙咬了咬银色眼镜腿,像磨他的犬牙似的。磨利了,他一口咬上苏聿容的下唇。   “香毫,你好辣。”   “都怪你太辣了,我游戏没发挥好。”   苏聿容和以往一样,工作的时候坚决不同他乱来。他侧开脸,躲着他,“下去,我还要做事。”   “就亲一口。”   ……   “好了,亲也亲了,下去。把你的《公共组织理论》拿出来学,你也该静静心。”   言之有理。但田恬没有拿《公共组织理论》,那本教材在田恬眼里就是拿甲骨文编的,要了命了。他拿笔记本电脑下来,挨着苏聿容编论文。   论文也没比《公共组织理论》好对付多少,大约是象形文字的水平——见着什么就照着什么涂鸦。   田恬东编一段西编一段,速度堪比白云大妈创作《月子2》。   写了半个小时,一看字数统计,之前15260,之后15250。   靠怎么还少了10个字……   田恬郁闷惨了,心力交瘁,头一歪,倒在了苏聿容肩上。   “做什么?”   “没事,让我吸一口。”   苏聿容停了手上的工作,把田恬的笔记本屏幕拉到面前,看到word正开着论文。他划了下屏幕,想看看最前面的目录和摘要。   田恬赶紧用手遮住论文,“别看!丑。瞎编的。”   苏聿容皱着眉看着他说:“我看看,说不定能给你提供点思路。”   田恬别扭地收回手,让自己的学术成果大言不惭地暴露在苏聿容面前。   苏聿容只看了一分钟,然后忍不住扭头看向田恬——用眼神述说“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田恬被这一眼看得面红耳赤。   他默默把笔记本拉回来,挪远一点,埋着头瞪着自己写的东西。脸持续烧热。   苏聿容拧着眉头冷声说:“你等会儿,我做完工作给你讲讲。你的简介要素没写全,目录一看研究思路就没对,正文就不说了,参考文献没有含金量。”   语气像在批评下属交上去的方案。田恬听一句便多一分羞愧。   他埋着头低声说:“不用,你忙你的,我QQ上问我导师。”   苏聿容感到不可思议:“原来你有导师?有导师还写成这样?你导师哪位?”   田恬听不下去了,心梗。他把电脑一合,借口上厕所尿遁。   苏聿容看他呼啦一下站起来,埋头冲进卫生间,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话的方式没对。   田恬也觉得没对,他想起第一次见苏聿容时,他在饭局上对他亲切友好、百依百顺。那时是以为他当个副科长有什么特殊背景或出色能力吧。   让他失望了,他不但没背景,还是个笨蛋。   田恬在卫生间里晃悠了好一会儿,擦擦镜子,给电动牙刷充充电,理一理毛巾,摆一摆护肤品。等他出去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了。   苏聿容见他出来,指着他的笔记本屏幕,问:“解锁密码是多少?我先带你改论文,不然你顺着错的方向往下写都是无用功。思路顺了才好写。过来。”   田恬站着没动,他摆摆手:“不用啦,写累了,这会儿不想写了。我去健身房,晚点回来。你忙工作吧。”   苏聿容沉默了一瞬,再一次问:“密码多少?我仔细看看,好改的我直接改。”   “510117,和大门一样。”   无所谓了,随便。   田恬上楼简单收拾了健身包,拎着出了门,“走了。”   “嗯。”苏聿容还想说点什么,例如“几点回来”“你运动手表忘戴了”“太阳太大开车去”——一句都没说出来。没机会,田恬走得很干脆。   苏聿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看了眼桌面list上二十几项待办,他虚虚敲了敲桌面,然后把自己的笔记本推到一边,把田恬的笔记本拉到面前,输入密码,改起了论文。   他做事很专注,一直埋头查文献、改文章,觉得口渴站起来倒水,才发现已经下午四点半了。田恬是两点半左右出门的,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到厨房里发现桌面饮水机的水箱是空的,他放弃了倒水,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气泡苏打。气泡苏打的充气量似乎比普通汽水要多,喝进口里刺痛感更强,微微发苦。微小的气泡在大气压的作用下“簌簌”往上窜,好像腐烂果实上被惊飞的蚊蝇,劈头盖脸地奔过来。   没有那人的房间很安静,似乎只能听见耳边气泡升天的欢呼声。   他拿手机给田恬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苏聿容最厌恶电话落空,如果是工作中有人漏接了他的电话,他对那人的印象会非常糟糕,那意味着他被浪费了几十秒。几十秒,也很珍贵。   正常情况下,他不会再打一遍。   苏聿容再次拨通田恬的号码。还是没人接。他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几点回来,他也没回。无用功,接不到电话又怎么能看得见微信。   苏聿容干站着等了一会儿,听了五分钟气泡“哔哔啵啵”的欢呼,这声音枯燥地令人不快。最后他拿上车钥匙出门,决定去接他。   他知道田恬办卡那家健身房,听他说过,离公寓不远,走路十五分钟。苏聿容打开手机导航输入健身房的名字,开车过去。   找到地方,苏聿容发现这家健身房位于一个小型购物中心的负一楼,整个负一楼空间很小,只有四家商铺。这就先让苏聿容不喜欢了,空气流动性太差,在这儿运动相当于与其他人深度交换肺里的浊气。   “找个人。”苏聿容随口对门口前台说。前台看着他,居然没叫他亮卡或报手机号,就那么让他进去了。   走进去一眼就看到田恬,他背对着苏聿容的方向,坐在一台卷腹椅上,换了一件白色速干运动背心,露出大片健康的肌肤,肩膀、手臂汗涔涔的肌肉在LED灯下反着光。   他似乎坐那儿休息,手上拿着个矿泉水瓶,正同他对面一个掂着杠铃的男人说说笑笑。   那个男人站着他坐着,说得高兴了单手推了下田恬的额头,把他推得后仰。他应该也在笑。他们周围充斥着钢铁与胶皮的健身器械、难听的音乐,以及许多潮红的面庞与流淌的汗水。   苏聿容后槽牙猛得一紧。   健身挺乐呵。朋友挺多。   远远站着看,实在像个懦夫。苏聿容没有犹豫,迈步走过去。走近了,他目光轻轻扫过杠铃男的眼睛,再平滑地过渡到田恬身上。   忽然逼近一片阴云,田恬诧异抬头,见是苏聿容,他先惊后喜,“聿容,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练完了吗?”苏聿容平淡地说。仿佛特意去接某个人就像上班打个卡一样,并非一种亲密行为。   田恬赶紧从卷腹椅上站起来,拿毛巾擦擦额上的汗,笑道:“练完了,等体温降点去冲澡呢。”   苏聿容猜他今天练的无氧。在相当强度的阻抗训练后,大量血液被心脏泵入目标肌肉,使它们暂时性膨胀发红,看着很有些明目张胆的意思。   他眼下到鼻梁到颧骨再到耳朵都是潮红的,浮着一层不规则的汗水,偏偏眼睛汪在那一片靡靡乱红之中,纯真清亮,轻轻转动间仿佛可闻叮淙作响。   苏聿容没说话。但他既然来了,田恬也不等什么体温了,“我现在就去冲,你等我十分钟。”   作者有话说:   感谢支持! 第48章 心意转圜再转圜。   苏聿容挪了半步挡下他,“回去洗,我开了车。”   “好的。”回去也就十分钟,哪儿洗都一样。这种小事当然是苏聿容怎么说他怎么听。   “走了啊。”田恬给杠铃男打了个招呼。   “回见。下次再教你练背阔肌。”杠铃男有两片扇子般的左右背,顶田恬三个腰粗,是长期泡在健身房的人,田恬十天半个月来一次都总能碰见他,跟他混成了健身房熟人。   “不练。”田恬边走边道:“太夸张了,我喜欢斯文的。”像他的苏聿容那种,肌肉结实但流畅优雅的身材。   车窗紧闭,车内开着空调,田恬坐在副驾位,身上薄薄的汗味浮起来,携带着荷尔蒙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往复循环。   苏聿容把这股味道深吸进肺里,觉得五脏六腑里都很顶。顶得他想做点什么……比如花钱。   “我想买个房,大点的。可以拿两间屋装修成健身室。你觉得怎么样?”   田恬:“……”   这很难评。有钱人的世界他真的不懂。田恬试着去理解,他们买房子就像买白菜,而我买黄瓜就像买白菜,因此不管经济实力在房子的档次还是黄瓜的档次,那其实大家的消费体验感都是“买白菜”。这么一看,有钱和没钱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苏聿容的话在田恬心中进行了一番神奇的因果求证,冲击力被消除了大半,他淡定地说:“哦,听起来还行?这个就看个人需求了。”   苏聿容:“……”   在等红绿灯,苏聿容专注地盯着三色信号灯看,似乎那玩意儿很值得观察,说不好红灯过后会亮起紫灯。   他等着田恬的后文,例如房子买在哪里两人上班方便,装修什么风格,健身室买什么器械……任何一个相关的问题,提出来,用来证明田恬想搬去与他同居。其实苏聿容之前问过,问田恬要不要搬去他的别墅住,司机可以每天早上送他们上班。当时田恬在床上滚了一圈说:“我就愿意住我的狗窝。”   他是如此贪恋自己的小家,就像苏聿容也贪恋这个小家。但在这个狗窝里,苏聿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临时的外来者。田恬从来没有明确表态过,说他也属于这里,说他名正言顺。   莫名其妙的,也许是因为看不上负一楼的健身房环境,苏聿容突然想给他找一个新的健身房,顺便圈一块新的地盘。新房子他是户主,他掌控一切,户口上添谁减谁他说了算。   苏聿容沉默着,田恬也没说话。他也在考虑,考虑苏聿容的话是什么意思……实际上今天中午吃饭他就提过一次,觉得公寓不方便,是嫌地方太小了?嫌伙食太差?嫌没有一个安静的办公环境?   这都是客观存在的问题,伙食还能想想办法,别的可怎么办呢?再仔细一想,自己嘴上说要对他好,能做的却相当有限,还笨得够可以。   这么一想,眼前的幸福真是岌岌可危。听说他和程季彦在一起的时间不长,那自己又会有多少时间?   ——这些问题,他对自己抛出来是无解的,一切主动权和决定权都在苏聿容手里。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问问吗?问他是不是总是不满意,问他自己还能做什么?   田恬还有一条生活哲学。当一个问题你反复犹豫要不要问出口时,那么问出口大概率会导致后悔,大概率会把问答双方都推进某种困境,而不问就能暂时安全。“事缓则圆”,暂且放下不去纠结,就还有拖延转圜的时间。他多想把这时间拖延了再拖延,把苏聿容的心意转圜了再转圜……   既然决定不问,那就别想了,至少今天他还在这里。   于是这个话题就终止于“这就看个人需求了”这种既无营养又很疏离的句子。苏聿容也没再提买房子的事。   开车到车库门口时,田恬想起来家里的汽水快喝完,他让苏聿容先回去,他去补充点饮料。苏聿容:“一次别买太多,重。”田恬笑答:“好的。”   在便利店门口拿了个购物框,先去冰柜里扫了汽水,把苏聿容平时喝得比较多的种类都拿了一遍,然后去酒货架上挑酒。便利店不大,卖的酒大部分都是闹着玩儿的,好酒没有。不过苏聿容平时不爱喝酒,也不琢磨酒,给什么喝什么。田恬不怕他挑,随便拿了几瓶包装裹纸好看的。   选完了到收银台结账。   看店小哥在这儿上班时间长,已经和田恬混成熟脸了。他长得挺清秀,头发比较长,卷卷的,经常戴个鸭舌帽,舌头前端有一枚舌钉,有时候戴的是珍珠,有时候是金属,在他说话时若隐若现的。   店里这会儿没有别的客人,他慢条斯理地扫描饮料,田恬在看他身后的烟柜。   “要袋儿吗?”   “不用,我装背包里。给我拿两包烟,蓝绿色盒子那个。”   小哥扭身拿了烟,“这个不错,薄荷味的,好抽。”扫了烟,又说:“也好闻。”   田恬:“不懂,抽着玩儿。”   小哥抽了下鸭舌帽,抬起头看他,“进了种新品,要试试吗?我试过了,不错。”   他指着的是柜台前面的某种安全套。   田恬以前买这个都是几家便利店打游击,企图给人以一月一次、清心寡欲、超脱红尘的印象。后来变得勤俭持家,都是大促期间在网上囤,买五十个会送二三十个不同款式的,还送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用不用的另说,看着图个乐子。   田恬瞄了一眼所谓的新品,捕捉到包装上两个词“猫舌”“颗粒”,他摇摇头:“不需要,谢谢。”   一是家里还多,二是苏聿容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设计和装备,他就爱最薄、最裸感,且无香的。他说:“我不需要工业刺激。你已经很好了,那些设计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这话田恬爱听死了,说这话之前苏聿容正在餐桌上加班。他坐在笔记本电脑后面,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脱下严整的黑色西装,领带是灰蓝色的,戴着银边眼镜,表情冷淡而专注地盯着屏幕。田恬坐他边上,穿着背心短裤为618活动付预付款,看到某品牌新出了皮革味和机油味的套,觉得十分新奇,问苏聿容喜不喜欢。   苏聿容侧身看了一眼,虚敲着鼠标说了那句话。语气还没从工作状态中脱离,说出来的字句像在谈判生意,严肃、平直、客观、诚恳。   田恬差点给他跪下。   然后真就跪下了。在餐桌底下,用牙齿和手指撕裂了苏聿容一条好端端的内.裤。苏聿容还在开会,但他全程闭了麦,在听别人讲话。也许在别的与会者眼里,他的表情是逐渐严肃的。实际上是因为他无法把胯.下那个兴风作浪的人驱逐走。   苏聿容把笔记本的镜头转开一些,拉着他的头发让他仰视自己,紧皱着眉头说:“别玩了,我在开会。”   “你开你的。”   苏聿容:“又管不住自己了?”   “你扪心自问,你叫谁能管住自己?”   苏聿容无奈地笑了下,取了只蓝牙耳机塞他耳朵里,一道略有些尖锐的中年男性念数据的声音钻进田恬耳中,田恬听了几句,兴奋熄了一半。   苏聿容:“等我一会儿。待会你来念财报,你的声音好听。”   当晚苏聿容打了一张公司前两个季度的利润表出来,让田恬趴在床上念。一边听他念公司挣的钱,一边从后面爱他。心情非常畅快。哪怕最后田恬把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纸摔在了他脸上。   思绪走远了,眼前的清秀小哥看着他笑了下,继续安利别的东西:“看见我的舌钉了吗?在舌头上凸起来,硬硬的,用的时候对方很刺激。你可以考虑打一个。”   田恬并不奇怪这个男生能猜到他的取向,因为很显然对方也是一位同性恋者,并且毫不避讳。田恬对他没有坏印象,因为他身上并没有一丝猥琐气,反而看着挺文艺。也许只是表达方式非常有个性而已。   “不了,怕疼。”   清秀小哥又问:“上次跟你一起来买牛奶的是你的新男友?好帅啊。”   田恬想了下,也不知道苏聿容算不算他的男友。算吧,又怕自作多情,不算吧……又舍不得。   田恬若有似无摇摇头。   “还不是?”他好像很诧异。接着又问:“可以一起吗?我挺喜欢他的。当然,你也不错。”   田恬已经习惯了他的直来直去,一边往背包里装饮料和烟,一边拒绝掉他的three way邀请:“不可以。”   他无所谓地笑笑,“那下次我单独叫他。”   田恬:“嗯,你试试。”   田恬到家时,苏聿容在冲澡,他把浴室门打开,斜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你没拿内裤和家居服?我去给你拿一套下来。”   “嗯。”   苏聿容洗澡,田恬就站门口和他闲聊,说起便利店小哥的事情,田恬说:“他打你的主意,想约你。”   苏聿容抹了把脸上的水,伸手挤了点洗发水涂在头发上,语气毫无波澜地说,“以后别去那家店。管好自己。”   田恬笑道:“他是看上你,又不是看上我,‘管好自己’这种话该我来说吧。”   苏聿容没答他的话。要论“管不住自己”,实际他与田恬是不相上下的。   他想到了在郊区别墅的那一晚,那是第一次,他没有管住自己。不知道当时是情先动还是意先动,总之接下来就越来越管不住自己,老想着他,老想往这个房子里来。像被下了降头一样,频频把自发把自个儿送到他的降头术士面前。   术士还在喋喋不休、设局引诱:“他有一个舌钉,在舌头前段中央,可以戴各种形状的钉,他说舌钉会比较……舒服。你想不想要?我也去打一个好吗。”苏聿容喜欢他的口腔,他知道。他愿意尽量使他感到快乐。   苏聿容听了忍不住喉头滚动,喉结发痒。   田恬没听到苏聿容的回答,只见他忽然仰起头,一把水柱冲上他面门,碎玉四溅,余下的汇成大股大股的水流,顺着他下颌的线条流到喉部。然后他伸手抓了一把喉结,在自己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三道红痕。   田恬看直了眼。   香毫总是无端端地要人命。   他稀里糊涂地就走进浴室里了。苏聿容问:“怎么了?”   田恬反问他:“你怎么了?”   “脖子痒。”   “我帮你抓。”   田恬有两排洁白的牙齿,门牙是整齐的,但犬牙以外的就有些佶屈,两枚犬牙尖尖的,除了笑起来很可爱,用来抓挠什么东西时,也异常麻痒。   他用双手推起苏聿容的下颌,使脆弱的喉结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牙齿像刀锋般轻轻刮过一遍,然后把它含进嘴里。喉结像一只秋天的寒蝉一样,在他唇齿间发出颤抖的悲鸣。   “不用打。”   “嗯?”   两人的声音都含糊得不成样子。   “舌钉。怕你疼,不用打。你已经很好了……”   公寓哪儿哪儿都是狭窄的,狭窄的卫生间里不可能放得进浴缸,如今苏聿容也舍不得田恬太辛苦,因此这里似乎不支持任何一种姿势。   但没关系,情到浓时姿势根本不重要,只有冲着口腹之欲而去的饕客才在意这些。   重要的只是感情,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们站在浴室雾蒙蒙的辉光下,两具身体已紧紧吸附到一起,一手捧着彼此的后颈热吻,另一手握着对方满溢汁水的杯,像喝交杯酒一样,交叉着手腕,搓磨、斟酌。   作者有话说:   这周的1w+全部更完啦!下周五左右再见!   感谢支持!   大家夏天快乐!   ps:转圜:调解、斡旋。(两位加油,帮不了你们。) 第49章 他把我烧成灰烬。   天气彻底热起来,田恬和苏聿容常常一起洗澡,省时省事。苏聿容冲澡的时候,田恬就站一边搓泡泡;苏聿容开始刷牙,就换田恬去站在花洒底下冲水。一起洗完澡,一起喝汽水,一起吃宵夜,再一起工作学习或聊天看电视——无论哪样,都能自然而然触发一段快乐的杏爱,最后在亲吻和爱抚中进入梦乡。   什么都不耽误。   原本他们的生活步调差距甚大,现在却逐渐变得同步。当然,大部分是田恬迁就苏聿容的节奏,在他身边快快乐乐亦步亦趋,他适应新节奏总是很快,没什么阵痛。   今天他们在浴室里用手把彼此送上巅峰,四条腿贴着一起打抖。淋了许久温水,快活事了,沐浴也差不多完成。一人裹着一条浴巾出来,换上夏季家居服。   苏聿容受了田恬的影响,逐渐放弃了他的丝绸家居服,穿上了纯棉T恤加运动短裤。田恬618买了好几套,也给苏聿容买了,80一套,一模一样的,最多配色有点差别,穿上就是情侣装。   苏聿容继续加班,田恬在一旁转了两圈,像是不安。   “怎么了?”   “嗯……聿容,晚饭想吃什么?”   苏聿容正在抓紧处理延误的工作,不想为了这种问题浪费脑筋,他不甚在意地说:“煮碗面就行。”   “煮面?太简单了吧。”   苏聿容心不在焉:“你煮就不简单。”   他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工作上,心不在焉的一句话,竟说的是毫不遮掩的心里话。   家里有挂面,还有鸡蛋和一盒小番茄,看来做西红柿蛋汤面很合适。田恬还找出两节去岁春节的腊香肠,煮了切片。   做西红柿鸡蛋汤应该用大番茄,但家里没有。小番茄是苏聿容带回来当水果的,比大番茄甜美多汁。   在清洗它们的时候,田恬突然想起程季彦当年在暑假里天天为苏聿容做糖渍小番茄的事。   他捏一颗在指尖转了一圈,这东西真小,皮儿薄得像蚊子翅膀,那时程季彦在剥它们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一定是希望苏聿容吃下去,由口甜到心。   田恬只犹豫了三秒,就决定直接切吧切吧下锅炒。不是他不够喜欢苏聿容,而是在经历过安文甫、认识了程季彦之后,他觉得对别人好的时候,不能忘了也要对自己好。   田恬如何对自己的,以此为标尺,来对待苏聿容。对他比对自己更好一点是可以的,但差距太大就是自我感动。田恬吃小番茄才不会不辞辛劳地剥皮,那他也不会给苏聿容剥。   苏聿容吃面条的时候,把汤也喝了,说很鲜。并没有注意到番茄皮的事,或者注意到了但他无所谓。   吃过饭他继续工作,田恬收拾好厨房后,抱着笔记本窝沙发上编论文。他打开电脑,发现桌面多了一个论文副本,它被用修订和备注做了许多更改和说明。   “聿容。”   “嗯。”   “你真替我改论文啦?”   “嗯。”   “哈!太好了,谢谢!爱你!”   苏聿容心念一动,抬头看向他,但他在漫不经心看屏幕。   “爱你”——在刚才的语境里应该是“谢谢”的比较级,意思是“很谢谢”。仅此而已。   苏聿容忙过一程,停下来休息。他走到沙发,靠着田恬坐下,缓解工作带来的疲倦。   夜里,窗外城市灯火熠熠、街道车水马龙,他们居高临下,听着无声的喧嚣,红尘在脚下滚滚流过。   他们仿佛处于一座幸福的孤岛。   星辰只有两三颗。但足够了。谁会去在意今夜是否晴好呢?他们已在幸福的孤岛。   冷气开得不高不低,沙发舒适柔软。田恬拿出几瓶冰凉的汽水和酒,堆放在地板上。   苏聿容看了一眼,弯腰拿了两瓶啤酒,开了一瓶递给田恬。   他们轻轻碰了下杯,仰头喝了一口。这动作让苏聿容露出脖子上红痕一片,田恬看见了,举着酒瓶的手抵在鼻尖上笑了好一会儿。   苏聿容去照了照镜子,回来懊恼地问:“怎么办?多久能消?”太显眼了,这样收假回去还怎么当老总。   表情看起来很纯情,田恬又笑了一会儿。   然后拿手机搜了下怎么消除印迹,“网上说可以活血化瘀的药加热敷。我去给你弄。”田恬健身时不时有个小运动损伤,所以家里常备活血化瘀药。   又烧了一壶热水,先给他喷上药,再用热毛巾敷着,轻轻揉按。   扭着腰给他按了会儿觉得扭得太疼,田恬干脆面对面坐到他大腿上,让苏聿容把头仰起来,这样慢慢地给他敷,换了三五次热毛巾。   “好点儿了吗?”   田恬仔细看了看:“好像有用。明天再敷两道。”   “以后不许勾.引我。”“以后不准瞎玩。”   两人同时说。然后同时瞪着对方。   田恬谨记自己说过要对人家好的,主动败下阵来,轻声说:“好,以后不瞎玩,我们苏总的威严体面要紧。”   重新歪在沙发上,一端靠着一个。沙发很小,想把腿打直了躺是不可能的,两人的腿交叉着缠在一起。   苏聿容刚要求田恬不要瞎玩,自己的脚却不老实地到处钻营。逗鸟儿似的,把它朝东边拨弄一下,又朝西边拨弄一下。   他斜靠在扶手上伸着胳膊与田恬碰杯、欣赏他迷离的表情。喝完一瓶,又开了一瓶。   运动短裤的裤腿很宽大,田恬的大腿已算结实的,再塞进去一只苏聿容的脚也还是轻而易举。   田恬怕闷,夏天晚上在家经常不穿内.裤,空荡荡穿着家居裤,他的尺寸也不小,在家走来走去时,它显眼的轮廓也跟着晃来晃去,完全就是一副未受教化的样子。经常看得苏聿容脑袋疼。   说他好几次,他不听,反而顶嘴:“谁让你天天看我下三路了,这也能怪我。我在自己家透口气都不行?”   苏聿容难以启齿,这是本能,这是余光,管不住!   早就想给他个教训了。苏聿容的脚在裤管里几个勾搭,就让田恬乱了气息,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似乎有用之不竭的热情和欲望。   “老大……你是用脚学的弹琴吗?”其实他想说他的脚“又嫩又灵活”,太无耻了说不出口。   苏聿容要和他碰杯,他碰了,敷衍地抿了一口,注意力全没在酒上。   “老大、香毫、你坐过来点,认真弹!”   苏聿容微微一笑,果断把脚撤走了,不留一丝丝足迹,“我的脚没学过弹琴。”   田恬:“……”   又欺负人!   田恬放下酒瓶,凑近他追着要抚慰,苏聿容却故意把拳头捏得紧紧的,轻轻锤了那东西两下,就是不肯张开五指来,给它一点安慰。   “唉……”田恬深深叹了口气,失望地靠回他那一侧的沙发扶手。   苏聿容喝了一口酒,看了他两眼。男人不希望看到伴侣在这种事上失望,他的惩罚计划要落空了。   他们在沙发上认认真真爱了一场。时间已来到深夜。他们睡下,但没有睡着,相拥着说一些亲密私语。   勾勾他的脚,田恬笑了下,“你的手不仅会弹琴,还会弄箫。但你的脚真没学过弹琴吗?”   苏聿容半闭着眼轻声说:“瞎说什么呢。”   “好久没听你弹琴了。”   “嗯。”   “可惜我这里没有吉他。我送你一把吧!就放在公寓这边。”田恬想一头是一头,说着就要坐起来拿手机淘宝,“我不懂,你来挑一挑。”   苏聿容把他拉回怀里,“不用,我琴多得是。下次带一把过来。”   “哦。”   “我是不是有个iPad pro在你这儿?”   “嗯,给你收进书桌抽屉里了。”   苏聿容便坐起来去拿出来,坐床边玩起了平板。   田恬也坐起来,趴到他背上,下巴架在他肩上,看他在玩什么。   苏聿容在输apple ID,他新下载了一个软件,等了片刻,软件下好了,图标是黑白琴键。   “这是什么?”   “钢琴模拟器。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他把下载好的软件打开,调整好大小比例速度,界面上是两排黑白琴键,左手下排、右手上排。   “随便弹,老大。”   苏聿容拉了把凳子到床边,把平板搁在上面,开始弹奏。   开头一段明快悠扬的前奏出来,田恬立马听出这是哪首歌。   钢琴软件弹起来并不方便,曲子不那么流畅,但依然很好听。他双手枕在后脑勺,平躺在苏聿容身边的床上。   弹到三分之一处,他跟着曲调把歌词唱了出来。   月光把爱恋   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   照亮整个夜晚   多少年以后 往事随云走   那纷飞的冰雪容不下那温柔   这一生一世 这时间太少   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就在某一天   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   在贝加尔湖畔   ……   弹完,苏聿容回头看他,他们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傻傻微笑,像一对不怎么聪明的小孩。   “好听吗?”   “好听。聿容,可以再弹一支吗?”   苏聿容拿手机翻曲谱,考虑了好一会儿。趁这功夫田恬摸了一支薄荷烟,点燃,含在嘴里,又撕了一张b5笔记本摆在床头接烟灰。   他抽了两口,掸掸灰,送到苏聿容唇间,苏聿容被烟熏眯了眼睛,就着他的手抽了两口,吐出一片轻烟。   苏聿容躲在烟雾背后看着低头抽烟的那个人。他侧躺在床上,支着头、垂着眼,穿着一件宽松短袖,旧的、皱的。   苏聿容忽然想到一首很老的歌。   前奏响起,田恬夹着烟凝神细听,很陌生,是一首从没听过的歌。   (Un Corpo e Un''Anima——Wess& DoriGhezzi 歌名译为:一体一魂)   così non sò tenerti il musose se mi stringi tu   如果你不放开我,我就不知道你生气了   mi sciolgo nel tuo abbraccio ei nervi non ho pìu   我在你的怀抱中融化,不复紧张   E non ci lasceremo mai   我们永不分离   abbiamo troppe cose insieme   我们心意相通   se ci arrabbiamo poi   如果我们吵架了   ci ritroviamo poi   很快又会和好   un corpo e un''anima   你我一体一魂   le stesse cose che moi tu   你想要的东西   le voglio io e questo è amore   同我想要的一样。这就是爱   anche stasera noi   今晚也一样   noi siamo più che mai   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   un corpo e un''anima   一体一魂   ……   田恬听入了神,被燃尽的烟烫到了手指,迟迟惊醒,他默默把烟头扔进一只水杯里。   “老大,这歌叫什么?什么语言?法语?德语?唱的什么?”   苏聿容背对着他,没有回答,片刻后说:“我去上厕所。”   然后径直站起身,下了楼。   苏聿容锁上卫生间的门,双手撑着盥洗台默然无语。他抬头,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一对泛红的眼眶。   他知道自己没救了。   他没想过。所谓的爱情,竟是一件如此酷烈灼热的东西。能把人烧得热血沸腾、烧得热泪盈眶、烧得失魂落魄、烧得尸骨无存。   举凡深爱过的人,无一例外将永远破碎。从今以后,恐怕再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苏聿容。   爱情是稀缺品。否则世人不会轮番喋喋不休地、连篇累牍地歌颂它。假使它似一抔荒土一样易得,它便一文不值。   苏聿容曾经渴望过,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候,他热情的目光向外张望,却一直没有等来那个人。他意识到:我这样的人,也许要孤独一生。   如今在他望门投止的时候,那个等待了很久的人好像出现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当他唱出那句“你我一体一魂”时,他的身体像一件剧烈震荡的容器,想要裂开,想把灵魂交给别人。   这种想法太强烈,如果得不到“大于等于”的反馈,他可能会粉身碎骨。   “告诉我,你是否和我一样?”   “聿容?你不舒服吗?”外面的人轻轻敲了敲浴室门。   苏聿容又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看似冷静平和。他打开门,淡淡地说:“没事。困了,上去睡吧。”   田恬仔细看了看苏聿容的脸,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但他刚刚莫名感觉心慌悸动,忍不住下来找他。   也许是因为那首听不懂的歌令他困扰,尽管听不懂,但他听到了苏聿容歌声中复杂难辨的感情。   他唱这首歌时很沉默,像在把巨大的心事往里咽。   “告诉我,你的心事是什么?”   田恬没问出口,他知道苏聿容不会回答他。一前一后上楼,田恬又问:“刚才那首歌中文名叫什么?”   “《赛龙舟》。”   田恬噗嗤一下笑出来,说:“老大,这个不好笑哈。”   作者有话说:   原谅我咯噔矫情。听着《一体一魂》写完这章,自我感动了,不为别的,就为爱情。   希望每个人都遇到与你一体一魂的人。   如果生活中没有,也一定在故事里遇见爱情。这是写故事的人们写故事的理由。 第50章 是我的漂亮宝贝。   假期的最后一天,上午十点。   田恬要去超市买菜,苏聿容破天荒地提出要和他一起去。   之前他听到“逛公园”“逛超市”之类的词就会皱眉。   田恬:“外面怪热,你就在家吧,我很快回来。要给你带什么?”   苏聿容把办公电脑一合,去换了一件领子高的棉麻休闲衬衫,拿起了车钥匙。“走吧。”   “等等,我拿两个购物袋。”   车上照例一股端午香囊香味,比之前淡了些,但还是明显盖过了车上原来车载香氛的味道。苏聿容侧头看了眼他手里的折叠购物袋,它们被收纳成一个小小的正方形,表面印着小狗头像。   还挺可爱的。苏聿容心想。   到了超市,田恬推购物车挑东西,苏聿容不近不远地跟着,看他买菜买肉买面包。早上起床之后,田恬似乎是琢磨了一会儿菜谱,好像还提过一嘴,今天他要尝试一下农家小炒肉。   这个超市很大,东西齐全,还经常推出一些平时难见的东西,比如云南的芭蕉花、贵州地道的辣椒面、川南出口的妃子笑、高原野生的见手青,朱丽珍一家三口都喜欢来这里逛,时不时能获得一些探险般的惊喜。今天又叫田恬发现了一样新鲜玩意儿——其实也不新鲜,就是没想到这也能卖。   田恬兴奋地原地起跳,笑得像发现了宝物,“聿容,看,有卖米汤。”生鲜柜台上摆着一排鲜豆浆,各种口味都有,还有几瓶雪白的米汤。   “嗯,喝的吗?”   “喝,也能做菜,这个煮菜贼好吃。我拿两个。”   田恬怕苏聿容不耐烦,速战速决买完东西,用了不到半小时。动作很快,像有鬼在催命。   直到回到公寓,苏聿容都没有品咂出“逛超市”三个字的味道。他洗了手,悻悻地坐回电脑前,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做饭声继续加班。   划掉四项待办后,苏聿容站起来活动休息。所谓休息,就是去看看田恬在做什么,他好像根本没有第二选择。   他在切煮好的猪肉,肉是半肥半瘦形状不太规则的,他东瞧一眼、西瞧一眼,找了个地方下刀。肉墩子晃来晃去不听使唤,他切出来的肉片各有各的几何形状,粗略一看,有正方形、三角形、梯形、平行四边形,还有条状和莫名其妙的坨状。   笨蛋。   但是好笑。   田恬听见笑声歪头一看,“笑什么?这个好难切。”   “嗯。对笨蛋来说应该是。”   “是是是,我是笨蛋,你是聪明蛋。”   这人认怂的时候,好像没有自尊心一样。苏聿容想起来又问:“你说米汤煮菜好吃,怎么煮?”   “正要煮,你过来看。”   苏聿容就走到他身后,看见刚煮过肉的汤锅里,有少量浓缩的肉汤,田恬把两瓶米汤倒进去,又添了点水。烧开后,他把切好的土豆、小南瓜、大白豆、茄子放进汤里煮。不多会儿,锅里散发出香味,那味道和蔬菜寡淡的香味的不同,混合着肉香和淡淡的米香。   “好香,跟谁学的?”   “我妈妈这样煮的。小时候住县城里,那时家里没有电饭煲,大多数家庭还用甑子蒸沥米饭吃,沥出来的米汤,用来煮肉、煮番茄蛋汤、青菜、南瓜,都好吃。一会儿你尝尝,你不是爱吃蔬菜嘛。”   田恬喜欢讲他家里的事情,苏聿容听了笑着点点头:“看起来就好吃。”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他们没再出门,田恬是挺喜欢出门活动的,但苏聿容得工作,他有海量的、做不完的工作。田恬就在家里健健身、看看书、玩玩手机。   许久没有动静的户外俱乐部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程季彦圈了赵阑,用开玩笑的口吻问他端午假期为什么没有组织活动。   田恬下意识看了眼苏聿容的手机——没有动静,但他在群里的,多半是蔽群了。   很快有人冒出来插科打诨,拿赵阑追求李姐的事开玩笑,赵阑也嘻嘻哈哈地说了两句。但程季彦只说了那一句,之后再没发言。   赵阑甚至在群里圈了程季彦,“银行家,你出赞助,别说户外运动,刀山攀岩、横渡火海,哥们儿都陪你。”   立马有人说:“艹你们户外圈现在这么卷了吗?给多少赞助啊拼成这样。”   程季彦还是没有发言。赵阑犹豫再三,私聊程季彦,“那个,季彦,他好像不看群。”   程季彦:“哦。”猜到了。   你阑哥:“季彦,要不算了吧。”   程季彦把这条消息看了又看,感受那种钝刀子剜心的感觉。   程季彦:“他们在一起了?”   你阑哥:“我说,要不算了吧。”   程季彦失去了他最后一个支持者。   他和赵阑初中起就是同学,十几岁时,对于他的性向别人或者嘲笑或者回避,赵阑不在乎这些,依旧跟他做朋友。   后来追求苏聿容,赵阑就是他的狗头军师,出谋划策比本人都积极。赵阑坚信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生日的时候曾一本正经地许愿:“希望程季彦和苏聿容能在一起,愿世上的帅哥全都是同性恋,只剩下歪瓜裂枣的男的,美女姐姐就会选我。”   赵阑一直支持他的选择,没别的原因,跟谁关系好就无脑支持谁。   赵阑竟然突然长出脑子来了,劝他算了。于是程季彦知道一切彻底结束。他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   田恬漫不经心看群里聊天,突然收到程季彦的私聊消息。   程季彦:“能找时间见个面吗?我可能快要走了,想再见你一面。”   田恬的手有些轻微发颤,他不知道程季彦是不是把他当成了阻挠他爱情的罪魁祸首,反正他不太敢见他。   他考虑了好一会儿,仍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应付这种局面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不去好像是个懦夫,去了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程季彦杀得片甲不留。   还没考虑出个结果,程季彦的消息又来了:“说实话,我不觉得你们会长久,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别生气。所以比起嫉妒,我对你的心情是惺惺相惜,我们应该彼此同情。所以走之前,想提前和你一起吊唁爱情。”   看,他还没去,就已经被程季彦杀得片甲不留了。   田恬有点生气,同时也怯场,他没有程季彦那样灼人的气势,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二人头脑、财势都差距甚大,他无端就比程季彦矮上三寸。   最后他咬着牙,颤着手回:“爱情是个什么狗屁玩意儿值得吊唁。”   冲动之下发出去他知道自己输了。这句话是什么鬼。但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了。   程季彦的话是有杀伤力的,并且这攻击性是绵长的,多么长久才算长久?世上的爱情持续一生的少之又少,程季彦抓住这个漏洞,企图用长度来衡量他的爱情是否成功。   田恬放下手机,偏头看着苏聿容,他在专心工作,又漂亮又火辣。他想,他迟早会失去他。   “苏聿容。”   冷不防听到田恬连名带姓喊他,挺不习惯的,这好像是第一次。苏聿容诧异地抬头。   “嗯?”   “过来,跟我作爱。”   “现在?”   “就现在。”   去你妈的,漂亮宝贝享用一天是一天。 第51章 夏天的专属情话。   端午过后很快进入七月。   七月上旬田恬几乎没有见到苏聿容,他在外面连续出差了十天,晚上会抽空和田恬打打视频。   周四晚上,视频里他一脸疲倦地说:“我明天回来。”   “几点到?”   “夜里十二点了。”   “那好,我来机场接你。”这时间不错,田恬晚上上完课再去机场也完全赶得上。   苏聿容调了下手机角度,懒洋洋笑着说:“你把我司机的活抢了。不用你来,上完课早点回去睡觉。”   “那我等你。”   苏聿容:“也不用等我,我得回趟家,看一眼苏奉峦。”   “也对。那行。”   “听说你前天去别墅看过他?”   “嗯,之前不是跟你提过,工地外面、桃树林底下有片西瓜地吗,我给他们送了三个大西瓜,很新鲜,瓜皮上还沾着牛粑粑,哈哈哈哈哈哈。”   苏聿容也笑起来。送三个大西瓜,听起来就费劲。   “家里有我的份吗?”   田恬:“兴许还有,你明晚回去看看。”   “我说公寓里。”   田恬被这句话狙到了心脏,它漏跳一拍,接着狂跳。   “呃……前天就买了四个,还有一个在单位跟同事分了。”   顿了下,赶紧补充道:“我明天还去工地的,我再买俩放家里。”   “几点过去?”   “应该要下午了。”   “好。睡吧,我困了。”   隔天是周五,大约中午一点时,田恬接到苏聿容的电话,问他打算下午几点出发,他过来接他一起过去工地。   田恬说:“不用啦,我已经申请了公车,再说我还得带上王思梦。”   那边好像轻轻叹了口气:“那好,一会儿见。”   下午一点四十,田恬提前二十分钟叫醒午睡的王思梦,“起来,出发了。早一点走,回来的时候能错开晚高峰。”   王思梦嘀嘀咕咕地从折叠床上爬起来,也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五分钟后,田恬看他发了一条朋友圈:“今天中午又加班惹。”配了个痛苦面具表情包。   田恬:……   你管这叫加班?真该让苏总来教教你做人。   李姐在下面评论一条:辛苦惹。让田副科开车慢点,在车上睡觉好难受的惹。   田恬笑了下,给王思梦朋友圈点了个赞,然后回复李姐:好惹。   不过他们想错了,王思梦今天居然主动要求开车。田恬还是不太放心,说坐副驾帮他看着点,王思梦自信摆手说不用,稳。“田哥你坐后排睡会儿吧,你都没午休。”   稳个屁。公车的刹车一向不大好,王思梦又急躁,方向盘在他手里像海底捞甩面,跟车跟得很紧,刹车踩得跟踩架子鼓似的,晃得田恬脑子里“动次打次”,从不晕车的人晃了一路被晃晕了。   到了工地,田恬白着一张脸出现在苏聿容面前,没精打采地喊了声“苏总”。苏聿容远远看见他走来,本来有点笑意,这时笑意全在大太阳底下蒸发了。他当着总工和王思梦的面直截问:“你怎么了?又中暑?”   田恬一向厚道爱维护人,他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说带有责怪意味的话,哪怕这话并没有直接指向责怪。他要是说晕车,那听者很容易产生“开车的人车技差”的联想。王思梦再不靠谱,那也是他同实验室的同事。   因此他说:“嗯,好像有点,缓缓就好。”   王思梦听了诧异地说:“啊?田哥,我开了空调你还能中暑。”   田恬:……这傻子。   总工笑呵呵地说:“天气太热,天气太热。这样,王工,我先带你去看看钢结构楼梯架设情况。让田副科先休息一会儿。”   王思梦纠结地说:“田哥你行不行?要不我带你去看看门诊?中暑严重了会死人。”   总工赶紧拍拍他肩:“王工,走吧走吧,先去看钢板楼梯,走吧。”   他们走了,留下田恬和苏聿容,苏聿容说:“还撑得住吗?去医院。”   田恬挤出一个笑:“好夸张。真没事,有点晕而已。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太阳太大,这儿没遮没挡,不是说话的地方,苏聿容虚扶了下他的腰,把他往活动板房里带。   还是那张行军床,苏聿容把它展开,拉田恬躺下去,把风扇挪过来对着他吹,又去倒了杯温开水让他全喝下去,然后蹲床边看着他。   “真没事,好了已经。”没想到苏聿容也会照顾人,田恬觉得自己幸福地快要羽化登仙。“谢谢你,香毫。”   那眼神很肉麻,仿佛他为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看得苏聿容很不自在,他错开眼说:“不谢。”   又说:“你等一下。”然后出门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他匆匆进来,额上沁着薄汗,单手抱着个大西瓜,另一手拿着把刀。田恬赶紧坐起来要替他接西瓜,苏聿容闪开说不用。   “很重吧,看着得有个四公斤半。哪儿来的?”   苏聿容把西瓜放到桌上,拿水果刀从中间分割,“你倒看得准。你来之前,我从下面瓜地买的。”   田恬追问:“真是4.5公斤?”   苏聿容看他一眼,瞧他脸色基本恢复了,放下心来。“嗯,买了两个,一样重。怎么猜得这么准?”   田恬得意起来:“你也不看看我们实验室是做什么的——测力。估个重量轻轻松松。哈哈哈哈。”   这种技能有什么用呢,不知有什么可得意的,但他的得意洋洋很有感染力,苏聿容也跟着笑了笑。   苏聿容把西瓜剖成两半,接着从裤兜里摸出一把新买的不锈钢勺子,用饮用水冲洗干净,递给田恬,“就这么舀着吃吧。”他实在不爱切西瓜,切得到处都是汁水。   “可是半个太多了,我吃不完。”   “吃不完剩下的不要了。”   瓜农很是能干,种出来的西瓜好甜。田恬顺着边边舀着果肉吃起来——这是他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吃西瓜不吃中间,老田定的规矩,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家规中的一条。   他们家买的西瓜,如果是买一块,他就从金字塔尖横切一刀,剩下的再切片,那横切下来的一块被放在碗里端给朱丽珍。如果买的半个,他会拿大汤勺先把中间部分舀下来给老婆吃,剩下的才是他们爷儿俩的。   田恬吃了两口,用勺子从正中间蒯了一大块,递到苏聿容嘴边,“西瓜最甜的一口给你吃。”   苏聿容在看一叠图纸,他偏头看了眼说:“你自己吃。”   “张嘴。”   那一块真是挺大的,苏聿容不得不用手扶着它,西瓜汁到底还是弄了他满嘴满手。   “你好烦。”他抱怨。   阳光照进板房一角,画出一个非常漂亮、黑白分明的钝角三角形,风扇发出呆呆的嗡鸣,吹着苏聿容手里的图纸蹦蹦跳跳——这互动使得风扇和图纸特别像一对性格互补的情侣。   西瓜被两人分着吃掉大半。田恬正举着勺子喂苏聿容,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靠近的声音,他唰地站起来,往后退半米,凳子脚在地上擦出一声咆哮。   苏聿容受惊抬头,冷冷嘲讽他:“慌成这样?怕什么?”   田恬也发觉自己应激过头了,感觉有点抱歉,他弯下腰飞快地舔了舔苏聿容的唇,目光灼灼对上他的眼睛,压低声音说:“怕他们发现你现在是甜甜的。还是田恬的。”   苏聿容:“……”   是谁教他这么说话的?苏聿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摆出个什么表情,但他确定自己有点心率过速。   原来外面的人只是路过,并没有打算进来,白白吓了一跳。田恬麻利地收好行军床,说要出去转转看看情况,问苏聿容去不去。   苏聿容盯着图纸说:“不去。”   田恬便自己出门去转工地。   苏聿容确实用不着去,工程早就步入正轨,根本不需要他来过问,只不过是利用工作之便,提前几个小时见见他。十天不见,他甚至等不到晚上。   田恬走后,苏聿容抬一只手撑着脸,歪着头看图纸,看着看着轻轻笑了笑。   工程进展顺利,照这个进度,八月以内就能进行一期验收。这个项目对承安建工来说简单,总共只分了两期,今年内怎么都能完成的。   田恬站钢筋水泥和红砖搭建起来的崭新建筑底下,欣慰地盘算着时间。末了王思梦提醒他:“田哥,今天没拍照,太阳这么大灰这么大,咱俩是不是摆拍两张?”   田恬:“小子,上道了。”   王思梦正要得意,他田哥接着说:“上的歪门邪道。”   “田哥,要拍吗?”   “拍。”   王思梦拉着总工一起,和田恬三个人在刚搭好的钢结构楼梯旁摆拍,王思梦伸手指着楼梯,总工作汇报状,田恬作认真聆听状。   下一张三人走出来,站在大太阳底下、水泥搅拌车旁,三人作热烈讨论状。   再下一张,田恬一手后背,一手抬起,作传达精神状。   苏聿容就是这时候走出来的,一眼就看见了土坡上三个僵硬的人。给他们拍照的工人是个大嗓门,吆喝得很起劲:“……领导!手抬起来点!打开!诶,打开!很好!指着左边再来一张!”   苏聿容:……   田恬忽见苏聿容走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汗,说什么也不肯拍了。在工作简报上怎么丑都行,这个丑不能在苏聿容面前丢。   准备回去,一行人往工地外走,苏聿容和田恬落在总工和王思梦后面三五米。   “坐我车,我送你回单位。”   田恬笑着说:“那怎么行。”   “下班来接你。”   “接不接都行,我搭地铁很方便。晚上想吃什么?”   总工和王思梦在前面聊牛头不对马嘴的国际形势,另两人在后面喁喁说话,很快便走到了车子前。   人笨就是能享清福,王老爷又坐回了他的副驾位玩手机,田恬开车。   王思梦兴奋地说:“嘿!田哥你发现没,苏总换车了,我刚刚搜了一下,那破车居然也要四十万,他眼光没事吧?人傻钱多,这车真不怎么样。”   “哦。我觉得还行。”   “嗐!你不懂车。你看原来他车超我们多快,嗖一下就不见了,现在只能一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垃圾。”   田恬从后视镜里给了他一个愤怒的眼神,“说谁垃圾?道歉!”   王思梦:“……对不起。”   可是,发生了什么?   下班后,公寓。   十天不见,对于他们而言,眼下更要紧的是一场快乐成人游戏,而不是晚餐。   但田恬提前得到了一份前菜,他被苏聿容大量喷涌而出的东西呛到,在剧烈咳嗽中被迫咽了许多。   呛咳使他满脸通红,他擦了擦脸,无力地倒在床上喘息,“好饿,我低血糖了,苏聿容。”这是今日跑工地又激烈运动的后果。   苏聿容对这个问题束手无策,他考虑了十秒钟,说:“我叫助理去酒店打包几个菜送过来。”   田恬决定十分钟之内不要对他好,他中气不足地骂了一句:“畜生。”做老攻是,做老板也是。   这词真脏,苏聿容本该大怒的,但他微弱脆骂的声音实在好听,若要形容,就像是观音的杨柳枝蘸着玉净瓶的四海水,往外撒出去的那一下。   滋养得很,连死了的人参果树也能救活,何况是苏聿容刚刚倒下的树根。   今天王思梦说中暑会死人,其实严重的低血糖也会死人,苏聿容还不想弄死田恬。他在田恬的支使下老老实实下楼煮泡面。   泡面他好些年没煮过了,他看了下包装上的烹饪说明,然后一连拆了四包丢进锅里,还打了八个鸡蛋蛋液,学田恬画着圈倒进去——曾多次见他这样操做。   冰箱里还有青菜,苏聿容想吃菜,但他不知道那种十字花科芸薹属植物该如何处理,只好作罢,还是等着田恬明天做给他吃。   掐着表关火,没想到煮好了这么大一锅,苏聿容慌慌张张找了两只大汤碗来盛。   “田恬,下来吃面。”苏聿容在餐桌边冲楼上喊,喊完又想起他说低血糖,便跑上楼去,坐在床边弓起背。   “干嘛?”田恬正要下地。   “上来,背你下去。”   田恬笑笑,先吻了下他弯着的、弧线好漂亮的后颈,然后才伏上他的背。   苏聿容背着他下楼梯,田恬感动地问:“我很重吧?”   苏聿容:“我天天压在你身上,你觉得重吗?”   田恬:……多余感动。   但还是觉得感动,苏聿容肯为他煮面。   不过当他看到那一盆面时,感到困惑:“你……打了几个蛋?”   “八个。”   田恬:“……”   他震惊了,谁会一顿饭吃八个蛋,“你这是打算,把流失的蛋白质通过这种方式补回来吗?”   苏聿容:“……什么蛋白质?你在乱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吃不吃?!”   “吃。”吃之前给那一盆面拍了张照片。   吃完两块方便面加四个蛋,田恬恢复了元气,他把锅碗、厨房收拾干净,然后坐在加班的苏聿容边上玩手机。   “聿容,我想把这张照片发朋友圈,行吗?”   苏聿容偏头看了一眼,微微感到不快——他拍了一碗面,另一碗连个碗沿都没入镜,当时两个碗明明摆在一起的。   但也许他会在配文上作一些暧昧的暗示?暗示有人给他煮了面,或者暗示现场实际还有另一碗面、另一个人。   五分钟后,苏聿容看见了那条朋友圈,图还是那张图。配文是——我可真能吃。   苏聿容把手机扣回桌上。动静有点大,田恬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然后接着玩手机。   玩着玩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他告诉苏聿容,赵阑评论他是猪,被李姐给骂了。苏聿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过一会儿他一个人笑得更欢了,说王思梦发了条朋友圈,四张图片是他们今天在工地的摆拍,室主任和所领导都给他点赞,这操作一看就是跟李姐学的。   “这是李姐的传统艺能,她特鸡贼,晚上加班会把实验室和走廊的灯全打开,搞得灯火通明。还有,她还会定半夜的闹钟爬起来在OA上发送协同工作,出差会在朋友圈发深夜机场照片,还帮领导的孩子搞手工作业。哈哈哈哈哈她是真的牛,所以她虽然不上不下,但混得如鱼得水呢。”   苏聿容还是不置可否,甚至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走到一边去接工作电话。打完电话坐回原位,田恬突然说:“聿容,我们还没有拍过合照。”   作者有话说:   “来张嘴,西瓜最甜的一口给你们吃。”   ps:每次打开文档都告诉自己,这章要推剧情。结果下笔恋爱谈个不停ORZ   但接下来真的得推剧情了吧?! 第52章 他欣赏的那种爱。   苏聿容拿不准他要干嘛,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田恬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悔,今天在工地拍照,怎么没想到趁机叫上苏聿容一起呢?在那个情境下,拉上苏聿容一起拍照是合情合理的,无需另外找借口。也许稍微截截图,他就能有一张与他的合照。   田恬说出那句话是一时口快,他并没有想好要做什么,那一刻只是因为后悔而单纯想陈述一个事实。   苏聿容在静静等待。可田恬最后笑着说:“下次有机会我们合个影吧。”苏聿容听了没什么反应,手指丝滑地翻看文件,好像没有听见。   其实苏聿容有一张合影——姑且称它为合影吧,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他知道自己要出一个长差,趁他睡着偷偷拍的。画面是田恬的后脑勺、小半张脸,以及苏聿容的肩膀到大臂。苏聿容在差旅期间翻出来看过不下十次。   这张图就像苏聿容局部的、模糊的恋情。局部是因为它只发生在这间公寓里,他的恋情离开此处,就像汽水中的二氧化碳离开加压容器,会快速飞走,变得无迹可寻。   田恬好像表现得很喜欢他,但这远远达不到苏聿容的要求。他看起来对谁都不错,他的阳光温和令苏聿容既向往、又不安。   他习惯把一切场面都套入生意场去考虑,特别是遇到棘手难题时,称斤断两、心理较量都是必不可少的。因为他自己预备拿出最重的筹码,但他怕换来的是漫不经心、见色起意和无边滥情。   一个对待感情极端苛刻的人,禁不起这样的生意失败。   他要听到那三个字,以及连缀在它前后的无尽副词形容词——我最爱、只爱、永远爱你,没有你我会死,离开你我一天也活不下去,你是心肝眼睛生命,你是星星月亮空气。   他不要嘻嘻哈哈的“对你好”,他要死生不渝的带血心脏,他想听他说好听的海誓山盟。他要对方先溺入爱河之中,濒死,苦苦求他搭救。苏聿容会慷慨不计前嫌,就当亲手设计并投资建造一座七级浮屠。   那样纯粹独一无二的爱,他才欣赏。他时而焦躁时而耐心地等那一天。   这周田恬已经接到过四通朱丽珍的电话,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问他周末要不要请小苏回家吃饭,重点是“带小峦一起”。这事儿他怎么可能做得了主,苏聿容期间一直在出差,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问。   “嗯嗯我知道了妈妈。我打电话问问苏总,十分钟给你回话。”   挂了电话田恬扭头问苏聿容:“我妈让我们带小峦周末回去吃饭,你有时间吗?”   苏聿容认真回看田恬的眼睛,他是不怎么藏情绪的人,眼睛里装着恳求希冀,他是真诚而快活地邀请他去家中做客的。类似这样的事在苏家历来是一件重大的事,而对田家来说轻松简单又愉快,苏聿容不讨厌去他家的感觉,甚至有一点喜欢。尽管他周天一早就得出差,但他十分乐意在周六抽出时间陪他回趟家。   得到苏聿容肯定的答复后,田恬很是高兴,抱着苏聿容的脖子啄了下他脸颊,接着立即给朱丽珍回话。朱丽珍问他们想吃什么,田恬寻思着苏聿容的口味点了几个菜,末了嘱咐:“妈妈,麻烦多做点蔬菜。”   “小苏爱吃吧?”   “对啊。”   “小伙子不错,爱吃菜就是好孩子。”   “就是!”   “是不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听你爸说小苏还能帮你辅导研究生的作业。”   “那个不叫作业,叫论文。他厉害得很,学习成绩在国际上名列前茅。”   “这么厉害?那你要跟别人搞好关系,多向人学习,多向人请教,多带回家来玩。”   “好,我跟他说说。”   ……   田恬和朱丽珍聊了一会儿才挂,两人隔着电话把小苏小峦一顿猛夸。随后苏聿容皱眉拧他的脸,田恬:“别拧了好疼!夸你还不行啊,难不成我们夸你你害羞?”   说完这句怕被某个恼羞成怒的人揍,田恬慌忙跑掉了。   夜里他们一起洗完澡,早早躺上床拥着闲聊。田恬问他出差怎么样,有没有遇到好玩的事情。苏聿容闭着眼随意牢骚了几句,关于太软的酒店床品、太啰嗦的谈判对象、太密集的夜间应酬。这些事情他过去从没机会说出口,不知道可以向谁抱怨。   田恬看他此时安静下来,眉目间全是倦怠,问他是不是很累。“你说工作?累,但也有意思。”   这句话又让田恬十分心动、十分仰慕。尽管自己不具备那样的能力,但他能隔膜地从苏聿容身上,感受到挑战、征服以及成为强者的快感。   他此时满身疲惫地躺在这里,与“功成名就”的形象并不相关,但田恬清楚他心悦的并非那世俗的结果,而是能把一切困难挑战用“有意思”三个字轻轻概括的苏聿容,他为他不畏难的勇气疯狂着迷。不论苏聿容的生意是成功还是失败,他都爱他的才华与满身骄傲,就像他们床对面的那幅小房子,有没有获奖根本不重要,喜不喜欢他们自己说了算。   “我下去睡沙发。我明早七点就得起床去上课,你在家多睡会儿。”   苏聿容仍然闭着眼,拉住他的胳膊,“我陪你上课。”   田恬想着不用,但苏聿容坚持,他是争不过他的。第二天苏聿容在田恬闹钟响起前就醒了,他的生物钟很准。他把田恬叫醒,看他往背包里收拾书本签字笔和平板,既非有条不紊又不是丢三落四,中途似乎对穿搭有了灵感,又去衣柜里翻了一套衣服出来,然后呆呆地下楼洗漱。苏聿容想不通,为什么这些普通而庸常的行为,他竟能在一旁看上五分钟。   田恬进浴室前是没睡醒的呆样,出来后被冷水、爽肤水、剃须刀、一点发蜡收拾得精神又漂亮。   “聿容,去食堂吃早饭吧。”他兴致盎然地提议。   “好。食堂有卖咖啡吗?”   田恬笑了,“老大你当这是国外大学呢,没有。不过我现在去楼下给你买,要冰的还是热的?”   在学校食堂里,他们照例是非常扎眼的一对伙伴,他们玩了一个无聊的游戏,田恬给苏聿容挑早餐,苏聿容给田恬挑早餐,在交换餐盘的时候,田恬在大庭广众之下,假装不小心握住了苏聿容的手,接着再滑到餐盘边缘,“抱歉,同学。”“无聊。有种你就牵,没种就别乱摸。”   田恬闻言笑得不行,给他怼回去:“今天放过你,免得你害羞。”   “谁害羞,你在说什么疯话。”   “当然是一本正经开讲座、为人师表的那个人害羞,学校里又没几个人认识我。”   “想多了,我没有这种顾虑,我能给你开讲座,也能在那个僻静的小树林里……你。”苏聿容给那个动词自动消音了,反而惹人心痒。   两人低声互怼,三十上下的人竟吵出了几分校园恋爱的感觉。   吃过饭径直去教室上课。本来苏聿容打算在车上等他,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加补觉,下课回家再处理复杂工作。但由于计划有变,他决定去教室最后一排加班。   田恬没有异议,他只是祈祷今天不要有分组讨论加presentation,苏聿容一定会笑话他脑袋空空。为此他今天坐在大教室比较靠前的位置,与在最后一排工作的苏聿容划出一片宽阔的智力隔离带。   不过很快,田恬就在第二排如坐针毡了。这是一门金融学相关的基础课程,原来授课的是一位很牛的老教授,因为很牛所以很忙,偶尔会找别人来代课。   “各位早上好,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安文甫,是秦教授的博士生。很荣幸今天来给大家代一节课。我和大家应该是同龄,或者比各位小一些,所以也算不上讲课,我们可以像朋友聊天吹牛一样,一起度过、或者说挨过这个上午……”大家笑起来。   除非田恬现在逃出这间教室,或者躲到桌子底下去,否则他无法忽略安文甫一遍又一遍的扫视。也许他的目光不是刻意要从他脸上划过,只是因为他坐得实在太靠前了。想到苏聿容就坐在后面,他连假装接电话溜出去躲两个小时的勇气都没有。   安文甫讲了四十几分钟,田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也并没有因为安文甫的突然出现而联想起与他度过的几年时间,他只是百无聊赖地在一个b5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来应付这个令人不安的状况。   接着安文甫宣布分组讨论。课堂上的分组讨论一般是前后排随机组合,凭借着MPA学生的交际能力,他们可以在五秒钟内彼此认识并打开局面,中间偶然插入一个不善思辨、谈吐一般的田恬同学也不会影响大局。   今天的讨论,田恬除了“是”“对”以及一些语气助词,一句成型的发言都没说。安文甫全程站在他们这个临时形成的小组边上,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听他们讨论,仿佛这一组同学有格外高妙的见地。   教室里突然发出讨论的嗡鸣声,惊醒了专心读文件的苏聿容,他下意识抬头去找田恬的身影,看见他正侧着脸,愣愣地看同学说话。   苏聿容注意到他旁边的上课老师,很年轻、长相英俊,好像在哪里见过。随后他想起来,就是在这栋楼一楼的学术报告大厅门口,这人堵在那里邀请田恬中午去吃火锅。   他们好像挺熟,因为他记得他用熟稔的语气对田恬说“你爱吃火锅”。那时苏聿容正被校方领导簇拥着去宴会厅用餐,不知道田恬后来有没有跟他去吃火锅。   十分钟后,下课铃响,那个老师离开田恬身边,回到讲台宣布下课休息,并要求下半节课各小组依次上去陈述观点。   苏聿容扫了一眼PPT上的讨论题目,考虑要不要趁着课间给田恬写一段三五百字的发言稿,他正要上去看看,忽见田恬站起来出了教室,手机扔在桌上。他爱玩手机,上哪儿都不忘了带手机。紧接着那个老师也跟出了教室。   苏聿容默然坐回位置,继续看他的文件。   看了五分钟,田恬还没回来,苏聿容便合上电脑,出门去找。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周更新内容(1.5w+)发完~下周五左右见么么   感谢支持! 第53章 不需要,无所谓。   也许是大教室的空调不给力,或者是天阴要下雨,田恬觉得教室里又热又闷,挨到下课他想去卫生间洗把脸。   还没走到卫生间门口,安文甫跟上来,不由分说拽着他手臂往安全通道里带。周围同学往来,田恬不想跟他在这里大动干戈。   常闭防火门回弹发出“嘭”的响声,门后田恬立即抽回自己手臂,抱在胸前,一语不发。   安文甫皱着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半天说出三个字:“说清楚。”   太可笑了,安文甫背着他和别人相爱时,田恬尚且没说过这三个字,今天反倒被他堵着问。   田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或者有些难过,但他发现自己已经变得心平气和,他甚至想感谢安文甫的慷慨抛弃。也许是因为从苏聿容那里得到的幸福和快乐太多了,爱能直接转换成勇气和胸襟,他现在有底气去无视任何辜负过他的人。拥有爱的人总是比爱匮乏的人显得大度。   他放松抱臂防御的姿势,把手随意地揣进裤兜里,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之前说过了,现在也不介意再说一次,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你有任何纠结不爽,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掺合。就这些。”   说完他就想走,安文甫挪动一步,背抵在防火门上,阻止他离开。   从前听人说,爱与不爱差别很大。那时安文甫拥有田恬全部爱,对这句话是高高在上的态度,他并不觉得有一天需要面对“不爱”的情况。他这么爱他,哪有可能出现什么“差别”?那些说有差别的人,只是因为不够好不够爱、很容易被舍弃。   现在被舍弃的人轮到自己。   他现在的愤怒和不甘都是空壳子,其实他心里清楚是自己做错了,前面他试过诱哄、试过倒打一耙,均告失败,田恬好像已经变得更加清醒、更有自尊心。   安文甫掂量着田恬的态度,知道扯皮没有意义,大家都放下过去也挺好。   “田恬,对不起,我做错了,我错得离谱。但经过这件事,我发现我不能没有你,我比以往更加爱你。”   “以前我们在一起多快乐,不应该是这种结局。”   “过去都不说了,我们重新开始,这次换我来追你。”   苏聿容找到安全通道附近时,恰好听到这最后三句话。他用指关节敲了敲防火门,然后径直拉开,对田恬说:“课还上吗?”   田恬摇摇头。   “去车上等我。”   苏聿容回教室收了电脑和田恬的背包、手机,离开时碰上进来的安文甫。   “苏总,幸会。不过,趁虚而入有意思吗?”   苏聿容眼里没这人,眼珠子都没错一下,直接走了。   田恬坐在驾驶位等着,苏聿容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   真的要下雨了,风很乱,冲着树子和地上的灰突突吹。田恬开着车不合时宜地想到,怪不得“风”加个病字旁就是“疯”。   田恬把车开到他们欢爱过的那棵树下。   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聿容,我们聊聊天?”   苏聿容的神态漫不经心,他打开窗让疯了的风钻一些进来。“聊什么。”   田恬侧过身拉他的手,“聊聊刚才的事。”   苏聿容抽出手,反过来握住他的,在手心里玩儿似的揉捏片刻,然后松开。笑了下说:“刚才?刚才的事很重要吗,值得你这样,还特意到这个地方来?”   田恬忽然有点拿不准他此刻的态度。刚刚苏聿容突然出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捕捉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是藏在他平静表面之下的。但现在似乎又没有,是他误判了吗?他自己给自己强加了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   他又试探着问:“是我小题大做吗?当然,刚那个人很无聊啦,我只是怕你多想。”顿了顿他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可是聿容,我还以为你会好奇我的感情。”   苏聿容说:“我为什么要好奇你的感情,你是我的谁?”他确实生气,他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不想暴露内心的嫉妒和狼狈,但上头的情绪已经使他完全丧失了所谓的谈判技巧,他急匆匆丢出一句话,顾不上预先审查这句话是否会带来歧义。   苏聿容本意想引导田恬承认他们二人的关系和感情,他希望田恬亲口说出“因为我是你现在的爱人”,站在这一层确定的关系上,用“现在进行时”去全盘否定刚才那位“过去时”,那么接下来田恬再聊他的情史,苏聿容会觉得好受一些。   但是这句话确实是有表述歧义的,听在田恬耳里,苏聿容像是在用反问表达肯定:我不好奇你的感情,你对我而言谁也不是。   天阴,树枝上层层累累的大叶子看起来绿得很深沉,不似春天时的新绿,那种绿是已经老了的绿,风越吹越紧,大力吹掉了它们,有一片五指张开的树叶摔在田恬面前的前挡玻璃上,像一记耳光。   尽管这不是耳光,只是一片有点相似的树叶,但田恬感觉自己被扇了,他想:其实这很合理,他早该清楚的,只是之前不愿意面对,他一直逃避深究两人之间的差距,一般的情侣会互相掂量在彼此心中的地位,他放弃这件事,放任自己享乐。   田恬此时内心灰败,重蹈覆辙真令人难受,尽管他这次已经小心翼翼呵护真心,但他的真心还是被人随地丢掷。他沮丧地拱起背、垂下头,茫然地看向地面,他看到了油门踏板,那块倒梯形的东西好像就是他的心脏。卑微蹲在苏聿容脚下,他轻轻一踩,自己就立即像汽车一样跑得很起劲。   苏聿容没见过田恬这样彻底的沉默,从表情到动作全数沉默,这令苏聿容很不耐烦很不痛快,他看向他说:“说话。”   “说什么啊?”   “你问我?是你说想聊的。”   田恬抓了把头发,心绪越发理不清楚,比得了病的风还乱。他说:“我想错了,其实没什么可聊的。走吧,回去?”   就这样?又这样?又是这种敷衍的态度,又想用三言两语连哄带骗遮掩过去,苏聿容说:“田恬,别把人当笨蛋。说实话,在我看来,你的风流技巧实则很蠢。一点都不高级。”这句话说完,苏聿容后悔太狠,但相比于田恬对他耍的那些小聪明来说,好像又正相抵敌。   田恬闻言抬起头笑了:“那什么才叫高级?程季彦一心一意爱你十五年你认为高级?”   确实,平心而论,苏聿容认为那就是比较高级,若不是程季彦并非他心仪的人,单论那份爱而言,作为“旁观者”,他是欣赏且钦佩程的。   “这句话我无法否认。”苏聿容说。   田恬又笑了一下,“你好幼稚。凭什么?凭什么别人活该爱你,凭什么要对你一心一意,我替他不值。也替自己不值。我没有把你当笨蛋,而我确实蠢。”   这句话又充满了歧义。他说“替自己不值”时,其实是代入了自己前一段感情,替全心全意爱过安文甫的自己感到不值,但他在混乱之中把两件事、两段关系混到一起说,在苏聿容听来,意思自然变成“苏聿容不值得程季彦爱,也不值得田恬爱”。   两个有理性的人,现在各自困在自己的情绪牢笼、思维锢式中不得解脱,情绪上头之下各说各话。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太深的感情以及对对方真心的渴望,他们不至于举轻若重,生生把自己逼入这种“想说话却说不好”的境地。   田恬说完后,苏聿容紧接着说:“我不需要。田恬,我不需要你的爱。”   他真的太过骄傲,强烈的本能使他在被田恬判定为“不值得爱”时,需要亲口否定自己最渴望的东西,来保全自己。眼下的争执,不过是因为他太想要田恬爱他而发生的,因此他下意识,率先否定这一点。   “我无所谓。”   田恬说完这句话,拉开车门,下车就走。几乎在他下车的同时,酝酿了许久的暴雨终于降落。他脚步没停,在豆大的雨珠中快步离开。   到底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一眼,尽管走出了十几米,风雨打在那棵大树上密集的嘀嗒声依然清晰可闻。田恬在这个声响中快速心软。   他不忍心在苏聿容最喜欢的风雨声中,令他难过——也许他也会有一点难过呢?并且因为这份难过,使他喜欢的东西沾染上阴霾。   他不确定苏聿容会不会难过,但他还是选择回头。回车的路他走得很缓慢,衣服淋得湿透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沉默着发动汽车。   苏聿容盯着他那侧的车窗,也是一语不发。田恬下车那一刻,他的心钝痛到绝望,他以为他要走了,他仓皇地想,他走以后,他们的关系还有可能继续下去吗?一向主动的人放弃主动,被动的人画地为牢,是不是一切就结束了。   好在他又回来了。他的感情并非救无可救,苏聿容觉得自己在溺毙之际,被人捞了一把。   作者有话说:   我一直坚信,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命运。   如果张嘴就能说清,世界上的吵架少一半。 第54章 却让他变得可怜?   夏季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到家就已经完全停了。   田恬湿淋淋地开车,他忘了开冷气,暑热比病风讲道理,它一丝不苟地涂抹每一块区域,确保它们平等地变得又沉又闷。田恬身上的潮气被热力蒸发,水蒸气笼罩着他,他看起来像一个局部的愁云惨雾。有点可怜。   两个人全程一句话未说,车停到公寓地下车库,田恬率先下车,去后排扯过苏聿容的电脑包以及自己的书包,闷头往电梯厅内走。苏聿容跟上,冲他伸出一只手。   田恬愣了下,纠结一秒钟,还是把两个包换到左手,把右手伸出去牵住苏聿容的手。苏聿容被握住的手僵硬了一下——他伸手只是想要拿自己的电脑包。   立即,两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误会,田恬尤其尴尬,他慌忙想抽手,但苏聿容已经把他牢牢握住。   依然没有语言交流,他们牵着手走进电梯厅,电梯从负二楼上来,里面已经有一对男女,看见一对牵着手、脸色难看的男人走进来,脸上的错愕神情是卡通式的夸张,尤其是他们进来后,一边站一个身体离着老远,也不看对方,只是用力地牵着手——用力得发白。   这一次亲吻是苏聿容主动。田恬先进门,苏聿容在他身后关上门,然后伸手用力掐住他后脖颈,迫使他回头。田恬在疼痛中有片刻大怒,他把手里的包狠狠掼在地上,无辜的笔电和平板发出殒裂的巨响。他们互相揪着头发接吻,嘴唇和手指一起用力,好像半颗心在甜蜜半颗心的打架。   田恬嘴和脖子通红,他对着空气大声痛骂苏聿容几句后去洗澡,苏聿容则坐餐桌边紧急维修他的电脑——里面放着明早出差要用的材料,同样的,他也边修边在心里痛骂田恬。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没再提上午的事,但心里都清楚,这事儿没完。   下午,苏奉峦的保姆打电话来询问苏聿容他们几时去接苏奉峦,并且她一再解释,她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苏奉峦等得太着急了,从早上睁眼一直问到现在。苏聿容知道苏奉峦的性格,那孩子想要什么东西时总是格外执着,纠结起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苏聿容看了眼时间,同时假意看天色,借机看一眼田恬。他已经趁着接打各种电话的机会,看过他好几次。   他一直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没戴耳机,开的外放,苏聿容一直能听到他的游戏音乐。因此也一直知道他在那里,以及在干什么。   田恬是故意的,他处在吵完架后的巨大不安当中,因此偏要杵在苏聿容面前,偏要制造噪音,偏要苏聿容一抬头就看到他。   他在游戏音乐声中偷听苏聿容讲电话,“嗯,我们大概五点二十到。不进去了,你按时间把他送下来。”   田恬看了眼界面右上角的时间,他以为苏聿容今晚不会去他家了,没想到他还愿意。于是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关掉游戏,上二楼换出门的衣服。   这次换苏聿容开车,田恬赌气不坐副驾,他坐在后排老板位,抱着手臂瞪着窗外。   两位保姆带着苏奉峦在别墅附层车库门口等他们,见到车来,苏奉峦兴奋挥手:“叔叔!爸爸!”   田恬从后排车窗冲他勉强挤出个笑。车停,苏聿容面无表情,也不动,田恬自己下车去跟两位保姆打过招呼,牵着苏奉峦上车。   刘婆婆请苏聿容开下后备箱,说苏奉峦备了礼,苏聿容看她手里拎着几只礼品盒,这才想起来他今天气头上什么礼都没带。不过苏奉峦想着带了也是一样的。   苏奉峦和田恬在后排聊天聊个不停,苏聿容能听出来,田恬兴致依然是低落的,只是在配合苏奉峦假装愉快,也许他待会儿回家还得继续假装愉快。苏聿容再一次觉得他有点儿可怜。同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爱他,却让他变得可怜?变得有点不像他原来的样子。   老田这次吸取了上回的经验,特意提前把他家的小丰田挪到别处停,把楼下车位早早预备好,甚至拿水管冲了一遍车位上因下雨流进来的泥浆。   老田给田恬打电话,让他把车开进来。亏了这个电话,田恬对苏聿容说了吵架后的第一句话,“我爸让停楼下。”   苏聿容也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好。”   接近傍晚,但天还很热,老田流着汗站在车位上等他们,见车来,小跑着迎过来,又退回去,站边上指挥苏聿容倒车入库——这当然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但他就是太高兴了没事找事。   下车后,打过招呼,苏奉峦嚷了几声“外公!外婆!”,老田笑着抱他,说:“乖,乖,快上去吹空调,你外婆在家等你。”   然后田恬带着苏奉峦上楼,苏聿容在后面拿礼品、与老田寒暄。   苏聿容进门后,目光立即找田恬,发现他站在厨房门口笑话苏奉峦偷菜吃,田夫人正维护苏奉峦。   田恬说:“他吃就吃吧,可是还没洗手的。”   田夫人说:“你来看着锅,我带他洗手。”   田恬想了想说:“妈你别惯着他。”   田夫人瞪他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事儿。”   田恬笑着答:“不是我事儿,他家里就是规矩多的,人家俩保姆教出来的好习惯,被你一顿饭破功。他的家庭和我们家不一样。”   苏聿容听着他们的对话,默默坐到沙发上。老田殷勤地递给他一个洗净的脆桃,苏聿容把它吃了。餐前吃水果,这也不合苏家的规矩。   吃饭的时候苏奉峦也十分不守规矩,时不时中断吃饭,给田妹喂骨头,然后歪着脑袋专心看她如何降服那个坚硬的东西。   并且一会儿要外公挨着坐,一会儿要外婆喂青菜,一顿饭极尽做作之能事,但也亏有他,老田和朱丽珍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个人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吃完饭,苏奉峦拆开一个礼盒,取出一条花哨的短项链,追着田妹给它戴。这孩子居然还没忘了,上次说过要给田妹带钻石项链的事。   田恬看了眼礼盒,居然是包装齐全的PANDORA手链,那这一条的价格得要几千块了。   田恬赶紧拦住他:“小峦,这个不能给小狗戴哦。”   “为什么?”   “这个太贵重了,而且并不适合给小狗。”   苏奉峦满脸不赞同:“这个不贵呀,我有许多,用来当小礼物送给女同学的。”   田恬闻言默然片刻,然后从他手里拿过缀满串饰的手链放回盒子,一层一层还原包装。   “小峦谢谢你,心领啦。田妹的脖子戴这个会有点重,它不舒服。”   苏奉峦大感失望,他不理解为什么说好了要给田妹送钻石项链的,他践诺带来了,但田妹和叔叔不接受,也不开心。   朱丽珍全程看着,怕孩子心里难受,过来哄他要带他去看小区门口的音乐喷泉。老田征求了苏聿容的同意,两老一小一狗就高高兴兴准备出门。   朱丽珍从玄关柜子里拿出一支儿童驱蚊喷雾,对苏聿容说:“小苏,这是新买的,专给儿童用的,我给小峦喷点儿?这个小区蚊子很厉害!”   苏聿容点点头:“好,应该喷。”   走出门,老田又想起什么,转回来对苏聿容说:“小苏,要是孩子玩儿累了,你们今晚就住这儿吧,二楼有空房间,很干净。以前田恬的朋友常来过夜的,你也别跟我们客气啊!”   苏聿容听见了,但什么都没说。等他们走后,他径直上二楼露台抽烟。   田恬跟上去,撑开一把户外椅坐下,默默摆弄自己的衣角,便宜T恤总是有很多多余的线头。   苏聿容抽了会儿烟,忽然抬起夹烟的手,指了指房间的方向,淡声问:“他来过夜,跟你住一间?”   “偶尔。”   “你爸妈不知道?”   田恬摇摇头。   苏聿容笑着吐出一口烟:“听起来挺刺激。”又变了声调骂道:“你他妈真可恶。最可恶的是我他妈居然也跟你鬼混到了一起。”   “田恬,好玩儿吗?”   田恬垂目轻轻摇头:“你这么说话很奇怪。虽然我爸妈不知道,但我跟他正式交往,为什么被你说出来就很不堪?你当然可以把我跟你的情事、我对你的所作所为定义为‘鬼混’,随便你。但是苏聿容,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苏聿容当然不会承认,他此刻的尖酸刻薄全是因为强烈的嫉妒,田恬说的话完全没错,他们交往期间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是情投意合、情之所至,是美好爱情的一部分。   苏聿容夹烟的手忍不住发抖,他没办法抽完这一支烟,于是把它在护栏上按灭。   田恬摆弄了一会儿衣角,拿那些线头没办法,应该只有用剪刀剪才行,他暂时放弃和它们较真。   他看向苏聿容,他倚在护栏上,神色冷漠地望着远处的夜空。田恬也抬头看去。   今晚的夜色不错,雨洗过的天空像一块拂去尘埃的琉璃瓦,云朵丝丝缕缕如同情人在枕边说出的絮语。远处的高楼大厦因为太过耸立且渺远,看起来已成为天空的一部分。楼下的路灯有一些光比较叛逆,不愿为路人服务,而是溜进露台上倚着的人的发丝里,使他的轮廓温柔朦胧。   田恬忍不住想,如果苏聿容也爱着他,如同他爱苏聿容,这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夏日夜晚。 第55章 可是人比人得扔。   田恬走近一点,从苏聿容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抽出两支含在嘴里点燃,然后取一支塞进苏聿容唇缝里。   他坐回户外椅上,今天觉得身上没什么劲头,格外不愿意站着。   沉默一会儿他开口说:“我听过很多你和程季彦的事情,他怎样对你好啦,你们一起出国交流啦、一起参加竞赛、一起运营户外俱乐部、一起在毕业晚会上合奏……说真的,我居然每次都被你们的经历感动,甚至真心实意希望你们破除误会或者别的什么障碍,走到一起。   你说的对,你们确实比较高级。你们好牛好洋气,我望尘莫及。   我的故事就太普通了。知道你不感兴趣,有好几次想跟你聊,你都不愿意听。其实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因为都忘得差不多了。随便说说吧,可能有记错的地方。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过很多任男友?没有,只有过一个。除此之外连青春期暧昧都没有,整天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像上学放学、交朋友、打游戏、看动漫、打球、漫无目的的瞎跑就已经够我忙了,不过现在看来其实没有一件正经事。苏聿容,我确实方方面面都差你很远。   不好意思扯远了。   我遇见他好像是大四的秋季学期开学。我和他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他是top名校的研究生,我在二本院校混日子。本来不应该有交集的,但他也快毕业了,还没坐过从我们这个城市到学校的特快列车,所以打算体验一次。说是“特快”,其实并不快,全程29个小时,需要在火车上睡一晚,我估计你没坐过那种火车,我本科坐了四年。那次我跟他的车票恰好买到了面对面的上铺。   记不清一路上聊了些什么,分别的时候我要了他的电话号。   我那时候比现在虎多了,当天到了宿舍放下行李,就打电话约他打球。但我记不清他当时答应没有。总之有事没事就打电话、发消息,攒钱叫他出来吃饭。我忘了具体找他做过什么事,只记得我们学校真他妈的偏远。   嗯……我想想,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哦,想起来一件事,到了国庆假期,我问他怎么安排,他说长假要回家,我说来回路上两三天好折腾,他说坐飞机还好。所以我缠着我妈给我打了三千八百块钱买机票,花了我爸一个月工资,当然有半夜便宜一点的航班,但他只愿意坐比较舒服的时间。我跟他说机票好贵心疼死了,他问我,为什么非要跟着他,是不是喜欢他。   说实话我当时还真没想过,被他一问,我觉得很有道理、突然明悟,原来是这样。所以我当时立马承认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稀里糊涂、做事冲动?   被他点破后,我就开始随随便便打扰他,天天秀存在感,整个追求的过程应该都是冒冒失失的,海誓山盟随口说,也弄一些令人尴尬的浪漫,我真的很不够成熟。我很羡慕你们,好像不需要经历成长就能成熟,总是那么稳定和理性,开口和出手都不会有错。   怎么在一起的呢?我想想,好像是一个初冬下雪天,我大概又搞了什么无聊的浪漫,他居然答应了。他答应的理由是:‘你太能折腾了,在一起以后,你是不是能消停点儿?’   那时候我22岁吧,为了爱情可以折腾个没完。   我们最好的时光是毕业以后,我爸妈劝我回来考个编制,我随便考考运气好考上了,他知道以后居然放弃继续读博,回来找工作。他现在能重新去做这件事,我真心为他高兴。   分手那件事我不想提,分都分了懒得纠结,我肯定不可能再和他复合的。”   整个故事被田恬讲述地平淡又散乱,但苏聿容能猜到,在故事发生的当下,它一定是鲜活而动人的,两位年轻的主人公一定投入了百分百的情绪参与其中,那对他而言尚且陌生的爱情的滋味他们一定一起尝尽了、尝透了。   听前面的时候,苏聿容很多句想反驳,他和程季彦没什么交流,他也没给过他幻想,还有他不觉得田恬比谁差。听到后面,他一句话不想说,怕张口就会吐出破碎的心脏。   如鲠在喉是个什么感觉,苏聿容此刻体会深刻。   而整个故事最最让他难受的点在于,如果不是那个男人犯了错误,他们应该还相爱吧,苏聿容即使出现了,对田恬而言也只是个没有意义的过客。   他现在反倒希望田恬就是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看脸、滥情,他有过一百个模糊的情人都好过曾有一个真心的爱人。   这个想法当然是糊涂的,他只是太不甘心了。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拿一个人怎么办。   忽然,楼下有人喊:“爸爸!”苏奉峦他们回来了,他们三个在楼下笑着抬头望他。苏奉峦夹在两个老人中间,走路一蹦一跳,田妹跑在他们前面,冲他“汪汪”两声。   苏聿容朝他们挥手致意,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说起该走了,老田和朱丽珍从屋里搬出很多纸袋子、纸盒子,是他们这阵子陆陆续续给苏奉峦买的衣服鞋子和玩具。   苏聿容客气道:“不用了。”   田恬看那个塑料袋上印着一个粉红色“小神童”logo,想起这是朱丽珍一个好姐妹开的童装店用的那种塑料袋,那个阿姨做了很多年童装生意,店不大,开在沉年县县城里最热闹的商圈,生意一向不错。田恬小时候几乎都穿她家进的货。   朱丽珍经常带他去店里试衣服、买衣服,两个好朋友顺便聊聊天,两个健谈的中年妇女话题可以无穷无尽,田恬就坐在店里塑料凳上等妈妈。   看来两位老人大热天里,不辞辛苦回了趟县城给苏奉峦买东西。田恬都能想象到,朱丽珍和邹阿姨聊起“外孙”时得多么春风得意。   朱丽珍当着苏聿容的面,把塑料袋里皱巴巴的的童装一件件拿出来请他们欣赏,“看,田恬,雪精灵这个牌子是你小时候最爱穿的,你还记不记得,每次带你去店里让你自己挑,你就嚷‘我要穿名牌!我要雪精灵!’,别看你人小你还怪识货嘞,雪精灵比别的牌子贵不少。”   老田也学了一遍:“我要穿名牌!我要雪精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田夹着嗓子又尖又细地模仿童音,把朱丽珍逗得哈哈大笑,田恬也露出这大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   “我小时候的眼光好可怕哈哈哈。”   朱丽珍说:“哪儿呀,哪儿可怕了,这多好看,你看这图案、这大狗、这向日葵,喜洋洋的。”   老田附和:“嗯对,你邹阿姨很会进货,这个料子多好,夏天穿特别凉快儿。”   田恬捏了下,这种人造棉绸很凉快很舒服,老年人和小孩夏天穿着排汗透气,只是花花绿绿、没型没款,和苏奉峦穿的四五位数的童装不是一回事。但他又不好意思点破,朱丽珍老田也是好心。   他飞速瞄了苏聿容一眼,说:“那……那我带走了哈,看他爱不爱穿吧,他不一定爱穿。以后别买了。”   朱丽珍:“应该会喜欢吧,挺好的东西。小峦,外婆买的衣服和玩具你喜欢吗?”   “喜欢!”   苏聿容拉着苏奉峦恭恭敬敬地道谢。   苏聿容的电脑被田恬砸坏了,下午他自己先拆了硬盘,叫助理和技术晚上去家里给他换到新笔电上。   那狗东西真的真的真的很可恶,令苏聿容脑海中冒出某些刑法不允许的念头,等红灯时苏聿容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目带凶光看他一眼。   恰好田恬也在看后视镜里的苏聿容,突然收到他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立马不甘示弱地还给他一张更冷更轻蔑的臭脸。   红灯一分钟,两人就用眼神和表情打满了一分钟的架。   苏聿容这次把车开回了别墅,他下车后没熄火,把车钥匙丢给田恬。田恬懂他的意思,这是让他自己开车走人。   那意思就是不打算跟他回公寓了?他觉得失望透顶。直到此时他还不知道苏聿容明早需要出差。   苏聿容不说话、不开口解释,田恬也赌气不开口,他冷冷地把钥匙扔还回去,笑着与苏奉峦道完别,压根不理苏聿容,径自走了。   苏聿容原意是叫他先开车回去,比打车方便。等他这边修完电脑、安排好明天出差的事情,再回公寓。但田恬一副分道扬镳的态度,令他气急败坏。   “田恬!”   田恬停步,让他说。   结果他冷声说:“我让你走了吗?”   田恬转身,“怎么?我还得下班打卡?”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不能有我的态度吗?你有什么毛病?”   苏奉峦短暂的人生中还没怎么见过人吵架,他觉得老有意思,看完这个看那个,看得咯咯笑起来。   苏聿容立马叫保姆下来把他和他的一堆东西带进去。   被苏奉峦一打岔,两人都忘了要骂什么。苏聿容接了个电话,助理说他们已到了,在小会客厅等他。又顺便告诉他,苏董和夫人也来了,正在和小峦说话。苏聿容说:“好,等着。”   田恬料想他有事,也没有了与他争执不休的心力,说了句“走了”,便转身离开。往外走的过程中,他猜苏聿容一直在原地看自己——一种直觉。   走出他的车库,田恬并没有回家。他在别墅区门口的花坛边坐了一会儿。   他感觉背上始终黏着一道苏聿容的目光——或者完全没这回事,只是他幻想苏聿容舍不得他,而凭空捏造出一个原地不动、伤心不已的形象。   借助这个形象,田恬想起苏聿容的诸多好处,他嘴上从来不客气,但对自己好像还不错,他会为了更多陪伴而把加班时间挪到半夜。这么说来,他好像也没有亲口嫌弃过在餐桌上办公这件事,最多指责他没擦干净。说到餐桌,他还给自己煮过面不是吗。还有,哪怕他觉得卷饼摊服务差、粽子升糖指数太高、铁板烧太多工业调料,不也老老实实跟着吃。   一番苦口婆心的自我劝说后,田恬从花坛边站起身,沿原路返回车库,回去随便说点什么也好,说两句不在气头上的话。   别墅的内部电梯可以直通车库,有一个小的电梯厅,出来就是苏聿容的六个车位。田恬走近车位时,听到电梯厅内有两个女声在说话,他不好意思贸然出现,便站在一侧墙后等她们离开。   一个女声是保姆刘婆婆的声音,她说:“夫人,您不用下来,我自己拿两趟就扔完了。”   她叫夫人的,不难猜是苏聿容的母亲,她的声音有着丝绸的质感,典雅温柔,“坐着无事。你知道这些东西阿容哪里拿回来的?”   刘婆婆:“他没说,应该是谁送给小峦的。我去问了,他在忙没有细说,叫我处理。”   夫人说:“嗯,处理掉是对的,小峦用的东西你要多留心,这种衣服不能给他穿的,怕有荧光剂。”   “您放心,一向是教导保姆仔细把关的,衣服、玩具,包括书本都按着国家的执行标准买的。”刘婆婆殷勤地说。   夫人并不会被轻易说服,她说:“那是底线。你看见了么,刚才先生看到这些东西,转头来看我的眼神……”   夫人说了个话头,刘婆婆立马听出话尾,一个不恰当,老苏先生恐怕会以为别人都在欺负他的私生子。为了避免误会,苏奉峦的花架子是能搭多高搭多高,一切都要紧着最好的来,东西不管实不实用,要紧的是花团锦簇。   苏夫人敲完这个警钟,便坐电梯上去了。   田恬在墙后听见这一番对话,心里五味杂陈。   他又在墙后站了十分钟,期间刘婆婆单独下来一趟把余下的东西扔进车库旁的垃圾桶。   等到他觉得安全了,就走到垃圾桶边去看那些“小神童”包装袋。它们委委屈屈地和垃圾袋贴在一起,还没有变脏,因为苏聿容家的垃圾都是打包整洁的。   田恬把它们捡出来,蹲在地上收拾了下,把东西尽量归置到一起,这样拿起来没那么零碎。他可以理解苏聿容有复杂的家庭关系需要处理,每个人都有自身需要面对的困境,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嘲讽他们虚伪。   苏聿容客客气气收下朱丽珍的馈赠,背过他们就将之弃如敝屣。他刚刚那些自我感动自我劝慰,又有多少来自于苏聿容的虚伪作态?   他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其实他不责怪苏聿容分毫,他只是有点儿怨自己,因为把人带回家、让父母遭遇这种近乎嘲弄的嫌弃的人是自己。   田恬很心疼朱丽珍和老田。地上这些皱皱巴巴、便宜又实在的礼物,就好像是他们不再挺拔的身影,他从他们身上看见了普通人对着有钱人殷勤时的形象,再用力也卑微、越用力越卑微。   正收拾东西,电梯厅传来声响,田恬慌乱地抬头,是一位美貌夫人下来了。   两人曾在风雨不动居门口见过一面,这时彼此都认出对方。   苏夫人诧异地看着蹲在地上翻垃圾的人,“你这是……这位先生,请问你需要帮助吗?”她下来替苏白壶取车上的东西,不妨看见一个奇怪的人。   田恬摇摇头,说没事,然后胡乱抓起塑料袋站起来,“阿姨、夫人,您好。我没事,我走了。”   苏夫人温和地叫住他,“你是来找聿容的?他在家,上去坐坐吧。”   “不是。谢谢。再见。”   苏夫人看他步履匆匆地走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取了东西上去了。   她现在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从哪里来的。她虽然不赞同苏聿容喜欢男人,但同时也为不必应付一位媳妇而感到放松。   谭辉泉古典温婉的外表下,有一颗极其先锋而理性的心,一开始,她只是把丈夫当成争取人生利益的合作伙伴——通过这种身份转换,把自己从与诸多莺莺燕燕的内耗中解脱出来,同时从容地与苏家一起打造商业帝国。   从她选择“独美”时起,丈夫也好,儿子也罢,包括苏奉峦,全部被她视作生意伙伴。做生意嘛,就是要和和气气、保持距离、各取所需。   苏聿容就是在这种良好、和善、大家都赢的家庭氛围中成长起来的。   因此谭辉泉认为,苏聿容喜欢男人没什么不好,尤其是程季彦那样家庭出身的男人,就好比是引进了新的强大的投资人,意味着更多的资源以及更简单的股权关系。   程家她知根知底,她对程季彦很满意,至于刚才那个嘛……   人比人得扔。   作者有话说:   配角也有复杂性,苏夫人是她自己人生的绝对主角,站在她的角度上有她的最优解,必然有所牺牲。不展开豪门狗血,但我没法指摘她。   爱你们,感谢支持! 第56章 我需要一点时间。   苏聿容这一夜睡得不好,九点的飞机,他五点就再也睡不着,索性去附近公园绿道跑了一小时。   六点半左右,他坐到餐桌边吃早餐,苏奉峦也起了,在一旁喝牛奶。苏聿容看了苏奉峦一眼,问刘婆婆:“怎么没给他穿新衣服?”   刘婆婆愣了一下,“新衣服?您是说……”   “我昨晚带回来的。”   苏奉峦跳下椅子说:“婆婆我想穿向日葵。”   刘婆婆错愕地说:“那个,先生,您不是让我处理掉了吗,昨天夫人也讲,那些不能给小峦用的。”   苏聿容心绪不佳,放下手里刀叉,皱眉冷声说:“我说的是‘处理’,不是‘处理掉’。”   刘婆婆悚然一惊,出大差错了,她见那些东西远不如苏奉峦平时用的,自行预判了苏聿容的意思,听到“处理”时甚至心想“果然如此”,没想到先生竟然不是那个意思!   “哎呀先生,抱歉抱歉,我听错了,东西叫我和夫人一起拿到车库下面去了,不知道被人收走没,我马上去看看!”   苏聿容等不及她看了再回话,站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匆匆下到车库,垃圾桶一早已被清空,苏聿容见了脸色沉得能滴水,他从来没骂过家里保姆,今天骂了一句:“怎么做事的!”   刘婆婆一把年纪,慌得要哭。苏聿容知道和她计较没用,联系了别墅管家,让他们赶紧查监控、翻垃圾。   收到别墅管家回话时,苏聿容已经登机,管家恭恭敬敬解释:东西没在垃圾桶,查过监控是昨晚就被人翻走了。   管家发了那段监控录像来,苏聿容快进看完,就知不好。原来的帐还没和他算清,这又添了新账。   但这本帐显然是自己这边的问题,苏聿容除了低头道歉,倒也不会争这种不该争的面子。   他在座位上转着手机斟酌怎样向田恬解释,这时空姐过来,弯腰提醒他飞机即将起飞,需要停止使用通讯设备。苏聿容烦乱地“嗯”了一声。   空姐觑着他脸色不敢多说,默默拉起他身旁的遮光板。刺目的日光一下打在乘客脸上,令他的皮肤、毛发和轮廓事无巨细地展露出来,他长得十分不谦逊,看一眼就令人心慌脸热。只是他看起来很不高兴,整个飞行过程中一直眉头紧皱,连闭眼休息时都没松开。   下了飞机、恢复信号、大量找他的信息涌进来,苏聿容匆匆看了一遍,没有回复任何。他打开田恬的对话框,告诉他:“早上苏奉峦想穿向日葵那件短袖。昨晚的事不是我的本意,请不要误会。”   坐上谈判桌前,他最后看了一遍手机,他依然没有回复。   今天的合作,苏聿容谈得很“凶”,省略了许多的虚与委蛇,这大大偏离了计划好的节奏,令辛秘书手忙脚乱,同时也打得对方面色难看。   好处是谈判比预计结束得早,对方老总一边在心里大骂苏聿容不近人情,一边谄笑着邀请他共进晚餐。苏聿容婉拒了,“抱歉,实在是家里有事。”   他让辛秘书和几个高层留下收尾,自己改签机票先行离开。   去机场的路上,手机一直在苏聿容手指间转个不停,最后等不到回信的他实在憋屈,拨了个电话过去。   周天田恬不到六点就醒了,在床上瞪眼躺了半小时,然后坐起来玩手机,特意找了一些搞笑视频集锦来看,“哈哈哈哈哈”乐了二十分钟,笑完又觉得实在没劲,他决定去父母家蹭饭。   老田见到他很诧异:“昨晚才来过,你怎么又来了?”   朱丽珍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眼睛怎么肿了?”   田恬:“……”   又来是因为东西被丢的事,心里过意不去,想来陪陪父母弥补过失。眼睛肿是因为昨晚在被子里哭了一场。丢人啊真的丢人。   “嗯……是因为,没睡好吧。”   老田:“睡不好?随你妈。”   朱丽珍:“中午给你炖个冬瓜绿豆排骨汤,你消消肿。”   “好。”   下午三点,朱丽珍和老田都午睡起来了,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切水果,田恬躺在客厅沙发上用手机看丢开很久的《沧浪之水》,看到第13章 ,他看得很气不过,坐起来对老田吐槽:“这马厅长好烦啊,明明是他自己说的‘让人家说话’,别人说了真话,他又打击报复!”   老田漫不经心瞄了一眼他的手机界面,笑道:“哼,他说的官面话,说出来好显得他民主,谁全信谁才傻。要理解别人,还是得站到他的立场上去考虑利弊。‘屁股决定脑袋’这话你是第一天听说?”   田恬:“凡事都站到别人的立场上去考虑,自己不委屈吗?”   老田:“委屈什么?让你站到他人立场不是为了让你原谅别人,而是让你放过自己。你不理解的人,如果你没有能力改变他,剩下就只能和自己较劲。何必?”   田恬:“可我要是实在理解不了呢?”   朱丽珍接了一句:“那就躲着他走!”   田恬:“可我要是……”   三人正就这一情节讨论着,田恬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还是那首苏聿容为他弹奏的吉他乐。上午他收到苏聿容发的消息,不知该怎么回复便丢开了。其实昨晚翻来覆去地想,他猜到扔掉朱丽珍送的东西应当不是苏聿容的本意,里面多半有误会。   田恬站起身,往楼上自己房间去,等他坐到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时,电话已经自动挂断了。   他打开微信,又看了一遍苏聿容的消息——“早上苏奉峦想穿向日葵那件短袖。昨晚的事不是我的本意,请不要误会。”   这句话越看越充满了苏聿容式的傲慢。   稍微平和了一些的心又变得烦乱挣扎,他想到刚才讨论的情节,很多句话涌进脑子里:“让人家说话”、“理解他人然后放过自己”、“躲着他走”。可是,每一条方法论其实都知易行难。如果放在这场争执之前,他或许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投入享受与苏聿容的关系,可惜那层朦胧不幸被挑破,与之一同被戳破的还有他的自我认同。   田恬从小到大很少有“自卑”这种情绪,谁都知道向上比较是没有尽头的,快乐不分高低贵贱,只分“曲折”与“直接”。苏聿容盈利一千万与他赢了一千个快乐豆都一样,只是片刻欢愉,他们都不配载入史册。   他没有好到苏聿容那样耀眼的程度,但也知道自己比下有余,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自己与苏聿容之间的差距,他在意的是苏聿容如何看待这种差距。两个人是否合适在一起的重要前提是,是不是认同彼此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   简单来说,苏聿容能不能认同雪精灵的衣服,能不能天长日久地“下沉”到他所认同的生活中来。这算一种自私吗?田恬不确定。但爱的本质是交换爱的过程,只有他一人牺牲和勇敢是不够的。   田恬一直在房间里坐到朱丽珍喊他吃饭,他下去的时候,朱丽珍看他脸色不好,询问他是不是生病了。田恬说没有,朱丽珍说:“心里有事也可以和我们说的。”   田恬笑着用开玩笑的口吻问:“是不是哟妈妈,那如果是你们很不认可的事呢?”   朱丽珍笑着答:“我不认可的只有两件事。”   “哪两件?”   “犯法和生病。”   田恬在父母家呆到晚上十点,吃过晚饭他先和父母一起去公园遛狗,然后回来帮两个老人分别解决了几个手机操作的“疑难杂症”,还给田妹洗了澡、吹干毛——这活儿挺累人,他最近回家少,很久没帮手了。   回到公寓,打开门,他发现公寓居然亮着灯。苏聿容竟然在这儿。   关于这个人,他现在一肚子气,但第一反应仍然是惊喜。好矛盾。   门口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室内只开了餐桌上方的装饰性吊灯,黯淡发黄,可以说温馨也可以说陈旧,他们没少只开着这盏灯在一楼作爱。   田恬把主灯打开,室内变得明亮,温馨骤然被打破。苏聿容抬头看向他,神态很平静,但眼神像猎人盯着瞄准镜。   田恬与他对视了一瞬,心理就莫名矮了下去,他毫不怀疑这是苏聿容在生意场上的惯用伎俩,但他现在对眼神交锋的游戏没有兴趣。他想去洗个澡,给田妹洗澡折腾了一身汗,怕耽误爸妈休息,所以忍着一身黏腻回来洗。   “田恬。”苏聿容叫住他,“我说几句就走。”   田恬慢慢回身,“说。”   “衣服和玩具的事,我向你道歉。我无意扔掉它们。”   田恬耸耸肩,说:“扔掉也许是对的呢。”   苏聿容猎人般的目光渐渐收敛,先是从田恬的眼睛上滑落,到嘴唇,到脖颈,再到他穿着拖鞋的脚,最后收到自己近前的一小块空空的地方,看起来有点呆滞。   沉默很久,他说:“我最近会很忙。”   这句话使田恬突然感到浑身无力,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空虚。他听明白了,苏聿容在单方面宣布他们的关系中止,抑或终止。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局,他做过一层又一层的心理建设,他为苏聿容成为了一个心理建设工程师,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吗。   田恬说:“行,明白了。”   苏聿容站起来往门口走,不明不白地说了句:“我需要一点时间,田恬。”   心理建设是他妈的豆腐渣工程,在田恬心里坍塌成一片漫天的、硌眼的尘土飞扬,他的眼睛被尘土迷得通红。   “苏聿容。”   “说真的,我觉得你没有爱人的能力,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办法爱上一个人?”   “爱和被爱都不是轻而易举、生来就会的事,也需要好运气和努力的。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可你感受不到吗?”   “苏聿容,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走吧。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明明是对着别人说狠话,田恬感觉说出来后,难过的还是自己。   苏聿容在门口顿了一下,没回头,“好好吃饭,别再中暑。还有,把大门密码换一下,之前的不安全。”   苏聿容走了。田恬没头没脑地过了一夜,第二天起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像条恶鬼。做鬼也得上班。   匆匆出门前,在餐桌纸巾盒下面发现一叠东西,他以为是苏聿容遗落的东西,抽出来看,是一叠明信片、票根和一些不完整的DM单,空白处写了很多字,是他自己的字迹。   田恬怔住,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谁把他们放在纸巾盒底下的,苏聿容看过上面的内容吗?   如果不是再次见到,田恬已经忘了这些东西,不知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那都是曾经他在热恋中留下的字句。明信片是他独自旅行时在景点买的,写下一些胡言乱语的即时情怀,盖上一个小店提供的虚假邮戳。有几张票根,有促使恋爱开始的那张机票,还有分手那次古镇旅行的观光车小票。DM单来自于咖啡店和游客中心。   他看了一眼时间,得出门赶地铁了,他把这些东西带出门,随手扔进了楼下分类垃圾箱——“不可回收物”。   在地铁上,田恬忽然想起苏聿容昨晚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他松开扶手,飞快拿出手机打开猫眼监控的APP,回看昨晚门口的监控视频。   大约九点,苏聿容回到公寓,由于照明不足,他的身影是灰白色的,他大概没预料到家里没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九点半,视频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安文甫好像喝多了,拿着一束花和一个大信封。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他头抵在门上,低头输入密码。   看到这里,田恬一颗心沉入谷底!   他完全忘记了,密码。   苏聿容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田恬?”地铁上,田恬拿出蓝牙耳机戴上。   “是你,怎么进来的。”   接着是安文甫断断续续的醉话:“没你的事儿,滚开。田恬!田恬!”   苏聿容:“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次。”说着推了他一把。   安文甫似乎踉跄了两步,视频里只拍到局部,他把手里的花砸向苏聿容,然后抖抖搜搜拆开牛皮信封,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杵到苏聿容脸上,接着他说了句要令田恬当场笑出声的话。   “你知道他有多爱我?你只是个替代品。”   接着又说:“你问我怎么进来的?你怎么不问问他,这密码什么意思?510117……”   “一月十七。”他说话声音带着满满的笑意,“我的,生日。白痴。”   “白痴,你再猜猜,51是什么意思?”   苏聿容没猜,一脚把人踹出了门。   视频卡在这里,地铁里信号不稳定,云储存在打着圈儿努力加载着。   田恬怔怔盯着那个转动不停的圈儿,从没像此刻一样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个糊涂蠢货。   那个密码,用惯了一直没改,他居然完全忘记了它的来历。   人生有一些固定的所谓新篇章。考上大学会换一个当地手机号,绑定上生活中所用一切:饭卡、学校发的银行卡、保险单、新的社交软件……   回到家乡工作又是一个新篇章,那时他和安一起毕业一起回来,买了公寓、安装密码锁;按单位要求办指定银行的工资卡、社保卡、工会卡,注册办公系统;领到移动集客部给单位统一发放的号码、绑定新号码、设定新密码;还换了一台新笔电……   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那个节点发生的,桩桩件件都要密码,人生怎么会有那么多密码。他图方便把所有密码都设置成510117及其变种。   他不敢想象这种羞辱砸到苏聿容那样的人脸上。   田恬怔愣了好久,地铁某一次刹车有点急,差点把他晃倒。他惊醒,抬头看向站点示意图,坐过好几站,今天副科长要带头迟到了。   作者有话说:   他真的是个公主啊,给他一点时间吧。   这周应该没有了,下周四左右见~   ps 最近有点儿热,但是去流汗吧,妆花也没关系。   妆花不影响你的可爱。 第57章 《失恋阵线联盟》   七月就这样滑入下旬,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常”轨道,实验室的建设工程一期项目已完成五分之四,迟则八月初早则七月底会完成一期验收。在这个时候所领导突然找田恬谈话。   “小田儿来了,请坐。”说着看了一眼时间,刚过上班时间5分钟,他笑道:“顺便也算突击检查一下你的工作纪律。”   田恬陪了个笑。   领导照例先说几句肯定他工作的套话,接着才说出谈话的主题,大意是说,前阵子让他一肩挑两任,实在是由于人员一时没协调好,最近有个借调去外单位的人回来了,比较有空,后续就把工程上的事儿交接给他,田恬好安心做他的本职工作。   田恬听了心里明白,这种突然的变化,背后一定有原因,但领导和下属间永远有巨大的信息差,没有这些信息就像没有关键拼图,虾兵蟹将们不可能识破全局图。他也无意去明白,他已经习惯了做轿夫给人抬轿子。   田恬笑道:“好的,感谢领导费心替我解决工作困难。”说完又怕领导觉得他是个真傻子,补充了一句:“再有需要我为领导分忧的地方,您尽管安排我。”   领导闻言一笑,随手从桌上抽了份文件签了几个字。顿了会儿,换了一副关切的面孔缓缓道:“对了,突然想起来,有个情况还没告诉你。”   “您说。”   “是这样,前阵子,单位里有个别同事说,你和承安建工的某个高层走得比较近,小田儿,你们是不是有亲戚?”   田恬大惊,立即否认:“没有。领导,这两件事……”   所领导连忙摆手:“这两件事没有联系,你别担心。我听了一耳朵,随便问问。”   “好的……”   “没事儿,不是因为工程验收的事,别紧张。不过……都说到这里了,我还是要强调下原则问题,不针对你,不针对谁,勿以恶小而为之……”   领导说话总是叫人费琢磨,喜欢把“意思”包装得玄之又玄,仿佛世界上有两种人是坚决不容于世的:挑不出毛病的专家和说话坦白的政客。   田恬边琢磨边往回走,李姐见他回来,第一时间发消息八卦。   不理解:“他找你什么事?”   田恬说了,李姐说:“前阵子总接送你那个‘朋友’就是苏聿容吧,连我都瞟见好几回,别人看见也不奇怪。”   田恬:“哦……那所领导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啊?他到底想说什么?”   不理解:“我觉得吧,他们有时候说话云山雾罩,的确是意有所指,还有的时候,他们是真的没有信息量,所以就说让人听不懂的车轱辘话。今天给你说的这些恶啊善的,就属于第二种,想刺激刺激你,让你慌,然后自己露出马脚,或者开口自辩,只要你开口了,他就能听出点儿信息量啊。”   不理解:“所以别理他。”   不理解:“就算你拿了苏聿容什么东西,那也和工程无关啊,这不是两情相悦嘛。”   田恬心想,还得是李姐这人精。又一想,他家还真收过苏聿容的东西,茶叶、燕窝、七月第一茬野生松茸……还有价值不菲的腕表和皮带在他的衣柜里。   不理解:“对了,最近怎么没见那个车来接你了?”   田恬:“……如果两情不相悦呢?”   不理解:“……”   不理解:“那就不好定性了。你咋回事???又被踹了???”   田恬感觉憋屈。上周天之前,苏聿容填满了他和他的公寓,似乎无处不在。到苏聿容离开,仿佛一夜之间南柯梦醒,无人知晓、了无痕迹。确切知道他们曾在一起过的,大概只有李姐和赵阑,勉为其难还能把楼下便利店的小哥算上。   午休时间,田恬顶着炎炎烈日回了趟家,把腕表和皮带找出来,给苏聿容寄了回去。隔天苏聿容给他发了个问号,田恬平静地解释说是因为工作关系,他不方便保留。苏聿容就没再回复。   李姐说高低要请他吃顿饭,给他一点安慰,搞一个“田恬之爱沉痛悼念仪式”。加上赵阑,就他们仨。田恬想着很久没出去玩儿了,管他们搞什么仪式,他亟需新的热闹来麻痹神经。   李姐找了家能吃火锅的KTV,叫“音乐派对”,打算边吃边喝边唱,还预定了一位包房暖场小王子,说是音乐学院的大学生兼职,唱情歌贼催人泪下。   也行。田恬接受了李姐的一番苦心,晚上赴约前特意揣了一包纸巾一盒烟,就等着一首情歌一支烟、苦酒入喉心作痛。   来到约定的地方,推开包间门,眼前的情景疑似地狱图景。红色的氛围灯把包间染得血流成河,茶几正中红油汤锅剧烈翻腾,桌上一圈血肉模糊的菜品,脚下干冰形成的水雾波涛汹涌。   赵阑看见他进来,咧嘴一笑,冲着开酒的陪唱小王子喊:“别开了,去点歌,给我来一首伤感情歌,就……《失恋阵线联盟》吧。”   瘦瘦高高的陪唱说:“哥,那个不伤感吧?”   “你管我呢,我就要唱。再来一首《分手快乐》《他还是不懂》《冰雨》《解脱》《好心分手》《说好的幸福呢》,哎,你看着点吧,把那些喜气洋洋的伤感情歌都来一遍!”   田恬:“……”   李姐:“你贱不贱呢。帅哥,给我点一个《爱我别走》,还要一个《我爱他》,丁当的,谢谢!”   田恬木着脸坐下,下了一些菜进锅里,陪唱很乖觉,主动过来敬他酒,满脸装出来的沉痛:“哥,别太难过,今晚开心一点好吗?”   田恬忍不住笑了:“谢谢,很难不‘开心’。”   敬完酒他去立麦那儿唱歌,唱的《冰雨》,唱得特悲情,刘德华的发音也模仿得很像,只是唱到“你就像一个筷子手把我出卖”时,田恬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笑点来得莫名其妙。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你叫Jacob是吧?先别‘筷子手’了,来给你筷子,吃点菜再唱。”   “谢谢哥!”   Jacob下来吃火锅,赵阑拿了瓶啤酒坐到立麦那儿,对着话筒说:“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共同举杯,是为了沉痛悼念一段感情,我们的好兄弟、田狗同学梅开二度、再度被踹!干杯!下面这首《失恋阵线联盟》我要特别唱给他,希望他早日走出阴霾,变回原来那个快乐的小傻瓜!”   田恬皱着眉看着他,失恋明明好难过,但是哭不出来。   赵阑唱歌太难听,唱到一半被李姐嫌弃地切了,换专业选手Jacob上去,连唱四首情歌,快把他自己唱哭。田恬就着歌声吃火锅,觉得赵阑贱归贱、李姐闹归闹,愿意哄人高兴的时候就总能哄人高兴。   田恬涮了一会儿火锅,喝掉半瓶啤酒,Jacob尽职尽责地撺掇他一起合唱《好心分手》。   田恬站起来和他一起唱,和有音乐素养的人合唱是一种享受,田恬根本没工夫体会感情,整首歌都在装腔作势拿捏技巧。唱完Jacob 猛夸他唱得好,“哥你真棒!”“谢谢。”   这时包间门被推开,有人朝里看了几眼,笑道:“还真是你,田恬。”   来人指了指包间门说:“这门儿隔音不行,我路过,听见里面唱得特好听,多听了两耳朵,越听越耳熟,果然是你啊。”   屋内几个人都笑着站起来同他打招呼,“钟老板!”“这也能行?”“太巧了,进城来玩儿?”Jacob 赶紧把音乐声调到最小。   “嗯,和人谈事情,这会儿在旁边包间唱歌。你们呢?就你们四个?”   田恬怕赵阑乱说,便抢着说:“对,随便玩玩儿,进来坐会儿?”   田恬邀请,钟步离没有不进来的道理,但他没坐,从桌上拿了瓶啤酒打开,和四个人轮流碰过,仰头喝了一半。   “不坐了,那边是我做东,不好不在。一会儿一起打牌吧,四楼有棋牌室,环境不错。”   李姐忙问:“打什么牌?”   钟步离笑道:“那边的要打麻将,你想打扑克也行。”   李姐:“就打麻将,太久没打,手痒了。”   “行。”又指一下田恬说:“你也得来,不然人不够。”   说完提溜着半瓶啤酒走了。   十一点,众人吃完火锅唱完歌往四楼棋牌室去,雅各布同学也被叫上了,因为钟步离那边八个人,他们这边四个,少一个就要三缺一。   赵阑对他说:“去,还给你按唱歌的小时费算,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我兄弟都失恋了,0缺1,你好意思再让他3缺1 ?”   田恬:“……你闭嘴。”   巧合的是,钟步离那边的八个人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田恬和李姐的同事,就是领导安排来接手田恬手里工程管控的那位仁兄,刚从外单位借调完回来的。   叫李涛,田恬已经跟他打过两回交道,对他没什么特别评价。钟步离私下悄悄告诉田恬,李涛算是他一个远亲,这次来城里就是被李涛喊来谈事情的。具体什么事情钟步离没说,不过后续打牌闲聊的时候提了几句。   十二个人打乱了重新组合,钟步离一边说自己牌技很差,一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田恬上家。李涛说工作上要靠田副科不吝赐教,坐到了他对手。雅各布同学晃晃悠悠坐到了他下家,一直拿眼神瞟对面的钟步离。   不知道为什么,田恬感觉这桌子人除了自己都各怀鬼胎。 第58章 收摊吧,我困了。   李姐和赵阑被他们强行拆开了,说是打牌最怕夫妻档,他俩一人一桌喊得鸡犬不宁,KTV完全没把他们的嗓子唱废,摸一手牌从酝酿到出手到搓牌到决定是打是留,嘴里能吟哦完一曲京剧,脸上再配合表演完一套川剧。打个麻将打出了戏剧大舞台的感觉。   得亏今天刚好十二个,没有闲着看牌的人,不然加上讨论互动或者买马还能更闹。   在李姐雄浑的“清一色自摸逮两家带一个根儿”的吼声中,田恬默默完成了清一色自摸三家带三个根的大满贯动作。   田恬轻声说:“自摸。”   李涛震惊了:“又做成了??我晕我还没缺,钟步离你看你喂的好牌!”   钟步离笑了下,看着自己的牌面淡淡地说:“不好意思,不太会算牌。”   李涛拿着一张麻将牌使劲敲桌面:“我看你是太会算了吧!他一个人赢三家!你们在干嘛?!”   Jacob很少打,水平仅限于“会”,这样的人一般颇有新手运,他输得最少。而且输了也无所谓,今天的老板会给他兜底。他打得心不在焉的,全没有先前在KTV的活络劲儿,李涛敲了半天桌子他也没给什么反应。李涛感觉自己在和三清观的三位泥塑天尊打牌。   李涛去隔壁把赵阑拉起来,强行换了桌子。   赵阑有点儿看不上他,输点小钱不至于吧。打了两圈赵阑低声问钟步离:“你怎么跟他玩儿?”   钟步离说:“想找我买香樟、松树和盆景。”又看向田恬:“据说,是你们单位要买。”   田恬吃惊,低声说:“你还倒腾树?”   赵阑笑了:“什么‘倒腾’?你同事才要倒腾呢。钟老板有五百亩林场,培育了好多种风景树、行道树和果树,还有地被、灌木、水生植物。合着你还不知道钟老板的主业?”   田恬还真没想到,他还以为钟老板就经营户外营地,怪不得这一位也是花钱不眨眼的,“厉害厉害……”   说到这里,田恬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李涛刚从外面回来,就要掺和进基建的事儿,还硬把自己挤走。别的他不清楚,他们所新修的实验楼里外都是光秃秃的,最后肯定要栽树的。世界真小,绕来绕去,居然有荣幸给钟老板也抬了一回轿子。不过看钟步离的态度,他可能也不大瞧得上这点生意。“没什么厉害的,和你们交个朋友而已。”钟步离低声对田恬附耳笑道。   田恬不禁失笑,好奇地抬头望了李涛一眼,没想到,李涛也正望了过来。这一眼对上,田恬赶紧低头看牌。搞小动作的人自己不心虚,识破别人搞小动作的反倒心虚上了。   过了会儿钟步离对田恬说:“帮我拿牌,我去放个水。”   “行。”   钟步离刚出门,雅各布同学也站起来说要上厕所,请赵阑帮他拿牌。田恬和赵阑顺着长城抓完四个人牌,那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了。他注意到雅各布脸孔有点发红,像是受了惊似的,提牌的手都在哆嗦。   田恬关心道:“你是不是困了?玩儿累了不用勉强,我给你打个车送你回学校。”   他忙摇头说没事。   赵阑左右看一眼说:“别是老钟你又作了什么孽吧?就这么会儿功夫,你够快的。”   一句话说得雅各布脸更红,头都不敢抬。钟步离语带警告地说:“张子可以乱打,话不能乱说。”   说完他慢悠悠拿起手机按了片刻,田恬的手机立即轻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钟步离发来一条消息。   不离:“我可什么都没干。这人跟上来问我要电话,我说我不喜欢小孩儿。”   田恬果断回复他:“钟老板,朋友之间不需要解释这个。”   钟步离一手拿着手机看,另一手摸了张牌,轻轻搓一下直接打了出去。   他的下家田恬接着打了一张四萬出去,钟步离把它从牌桌上拿走,“割了。”   过了会儿田恬手机又震一下。   不离:“不是又分了吗,我还是没有机会?”   这话多半又是赵阑那个烂嘴告诉他的,打完这一圈,麻将机洗牌的间隙里,田恬才拿起手机回他:“你会遇见适合你的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这话特别像渣男语录,但田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拒绝就是拒绝,无论如何不会令人愉快。   钟步离瞅着这条消息,老半天没有动作,赵阑不明所以:“喂!拿牌啊老钟,睡着啦?”   钟步离慢慢抬眼,不知是对谁说:“算了。”   赵阑:“啊?什么算了?”   钟步离:“不玩儿了。收摊吧,我困了。”   回到公寓时间已近五点,今天周日,夏季天亮得早,天空泛出灰色。在KTV那里喝的酒早就散尽了,田恬这时感觉又疲惫又清醒。他想找点东西当早饭,但翻了一遍冰箱,只有汽水、酒和冰粽子。   他懒得开火,索性不吃了,喝了两口冰汽水就去洗澡。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格外想念他。喧嚣的后遗症也许叫做落寞,突然之间人群纷纷散尽,最渴望的那个人依然不在身边。   喝汽水的时候会想起他喝汽水的样子,如何低头选饮料,如何拧瓶盖,如何仰头露出喉结;洗澡的时候会想起同他洗澡的感觉,他们贴着身子,滑腻的沐浴液以及汩动的流水使得肉.体的触感格外玄妙,像是肌肤之间在接一个湿.滑的吻,又像是每一毫厘的自己都在做着接纳他的准备;洗完澡躺到床上更是令人心绪难宁,这里有铺天盖地的苏聿容。   本来不该晨bo的,但他bo起了,他耷拉着眉眼爬起来,从衣柜里翻出苏聿容用过的枕头,那上面有他留下的洗发水香味,田恬把它夹在腿/间又翻身压下……他的下1体与苏聿容的枕头缠磨,很快眼睛变得通红、蓄满泪水,他刻意喘得很乱,想象其中一半是苏聿容的声音——天知道他的喘息声总是能一寸寸炸断他的听觉神经。   不知道怎么浑浑噩噩地睡着了,再醒来时看天色发觉已是下午。田恬想拿手机看时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   他赶紧插上充电器,开机后先随意点了个外卖,等外卖的时间里百无聊赖地在各个软件间切来切去。   从棋牌室散场后,赵阑和李姐还手牵手去吃了二两牛肉面、一碗绿豆汤,接着换了家有名的小店吃油条和豆腐脑。一直混到天大亮、各路公交车都已发出首班的时间。   赵阑的妈和李姐的妈意外投缘,这阵子赵阑给四个老人加李确报名了一个暑期旅游团,把他们支到了大西北去看山看水看沙漠,这边就和李姐两人胡天胡地地玩。这两个顽童凑到一起血能折腾,倒也是吃喝拉撒样样投契。   赵阑吃饱喝足睡得香,一头睡到了下午三点,睡了起来心情美美地发了条朋友圈。他朋友多,点赞评论很快就有了十几条,被众人追捧调侃的快乐还没享受十分钟,居然同时收到苏聿容和田恬的消息。   苏XH:“把你的朋友圈删了。立马。”   田恬:“姓赵的,不会拍照就别拍!”   屁大点事赵阑都能凑出九宫格,其中夹了两张有田恬的照片,一张是他与Jacob 站在屏幕面前深情对唱《好心分手》,一张是他和钟步离低头说话咬耳朵——就是在说李涛和香樟的那两句,居然让赵阑抓拍到了。   赵阑撇撇嘴,心说这两人什么意思,约好了来演我?遇事不决问李姐,他把手机递给李姐看,李姐看了一眼叹道:“既然舍不得他,又何必折腾他。”   “谁舍不得谁?”   李姐没回答这个,只说:“说实话,原来我觉得他俩压根不配的,可是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又总觉得他们中间像有特殊的磁场,说不定这就是天作之合。”   “都分了,还天作之合?”   李姐把手机丢给他:“老天亲自做媒,一定会成的,你等着看。”   李姐说什么赵阑都信,于是他转头回复苏聿容:“我删,但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哥哥,田恬和钟步离是天作之合,老天亲自做媒一定会成的。”发完想象着苏聿容的反应笑得浑身发抖。   新的一周。周二田恬又被田处临时喊去聚餐,他最近过得浑浑噩噩,田处叫他的时候,甚至没心思问聚什么餐,到了下午六点直接去食堂小包间当工具人。   田处在食堂门口碰见他,皱着眉问:“小田你病啦?怎么没精打采的。”   “没事田处。”   “你先进去,小张小陈也在里面,还有李涛。承安建工的人还在会议室,马上下来。”   听到晚上是和承安建工的人吃饭,田恬下意识感到不自在,他说:“田处,涛哥在就不用我了吧……”   田处拍了拍他肩膀,劝道:“你不要有思想负担。把你换走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好。”   “我明白,没负担。”   “再说,叫你来也不是我的意思。私下告诉你,上周说工程管控对接换人的时候,承安建工的张明鑫经理和总工都一个劲问你。今天他们过来开会,三不五时提你一句,提得我都有压力了,所以才临时叫你过来吃饭的。再多我就不好给你说了,李涛的面子我也要给。你可别给我玩儿摆烂。”   “不会的,我明白。”田恬是真的能理解,田处在院办那样的位置,要平衡的关系一定很多。   “进去吧,我去停车场接人。” 第59章 聿容宝贝我爱你!   田恬再见到苏聿容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其实认真只有一周多没见而已。   苏聿容跟在田处后面走进来,他看起来瘦了点——但这一定是错觉,才几天不见,他没有瘦的道理。他穿着一件长袖亚麻材质的白衬衫,正式场合他一向是只穿长袖的,他似乎说过这样更得体,但是会选择透气的材料并且把袖子挽到手肘,领口散开两颗扣子。这样的衣服田恬衣柜里还挂着好几件,和他给他买的那些廉价T恤挂在一起。   一眼之后,他快速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苏聿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田恬,这场景很熟悉,就像他第一次走进这间包间一样,第一眼就看见了他。那次他抬头看了一眼,眼睛很亮,手上的酒倒洒了。这次他也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慌忙垂下眼。   这阵子分开冷静后,苏聿容想了特别多,尤其是分开前田恬说的那几句话,他反反复复想。只是没想到会在今天突然见到他,同样时间同样的地点相似的场景,有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好像冥冥之中安排他们再历一遍相遇的过程。   田处张罗着安排座位,苏聿容假装没听见,直接坐到了田恬旁边。   田处以为他跟他们客气:“哎,苏总,主位可是你的!”   苏聿容淡笑着说:“田处别客气,我也不是第一次来蹭饭了,大家随意点。”   把田处逗笑了,这话他听得高兴。于是稍微挪了挪椅子的分布,巧妙地把正对门的主位空了出来,谁也没去坐。   吃过晚饭还得接着开会,因此这顿饭没有上酒,田处看居然没人站起来端茶倒水,环视一圈,还是点了田恬:“小田,倒下茶。问问大家喝什么饮料。”   “好。”田恬正要站起来,苏聿容从桌布底下按住了他的腿,对田处道:“没事,自己倒吧。”   水壶正好在总工面前,他忙拿起壶给自己倒上水,“就是田处别客气,自己倒、自己倒。”自己倒完把水壶放回转桌上,示意旁边的人挨着倒。   苏聿容的手掌从田恬的腿上离开,但热度还留在上面,像烙铁楔进了肉里。   没有酒又没有热络人的场子逃不开尴尬的命运,这已经是众人第三次聊起天气了,翻来覆去也只能说热。   确实热,空调制冷开的28度。去年因为高温缺水导致电力不足,要求各单位限电,保民生保生产。今年入夏以来单位节电的口号就喊得特别凶,要防患于未然,坐办公室里也动不动就汗流浃背。同事说他瘦了,他就说是因为热的。   这顿饭李涛点的菜又都是又干又辣的,要不就是热汤,田恬吃了两筷子就再也吃不下。   这时候停筷子是不礼貌的,他只好举着筷子磨洋工。他面前有一盆冒鸭血,他夹了一筷子里面的黄豆芽进碗里,再一根一根地夹进嘴里,吃得心不在焉。   话题第四次绕回气候问题的时候,李涛突然端着茶杯站起来,走到苏聿容旁边,说以茶代酒合作愉快之类的话。田恬下意识看了一眼田处,他果然有一瞬间的错愕和皱眉。   碰过茶杯,李涛望着田恬笑着说:“小田,别光顾着自己吃啊,招呼一下苏总。”   田恬无奈地说好,随手指了指面前的冒鸭血说:“苏总,里面有青菜。”   李涛还不走,站一旁笑道:“嗐,怎么招呼人吃菜呢,苏总,我把鱼给你转过来。”   苏聿容伸手按住转桌,“稍等,我夹点青菜。”   李涛总算是回去了。   半小时后,田恬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后悔得差点咬掉舌头。   苏聿容是很白的皮肤,田恬忽然注意到他开始变成粉红色,本来不以为意,以为他只是热到了。谁知他忽然抓住田恬的胳膊,低声说:“田恬,我不舒服。”   这时他浑身迅速浮起大片丘疹,眼睛充血通红,脖子完全变成了红色。   田恬大惊失色,唰得站起身搂住他,“聿容!聿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聿容的状况看起来太异常,田恬完全顾不得其他,心里眼里只剩下害怕。   苏聿容感觉双眼又涩又胀,像要干裂一般,浑身麻痒如同被万虫噬咬、抓心挠肝,鼻腔和喉头渐渐收紧,留给空气出入的通道因此变窄,他感到烦躁、心慌、头晕目眩……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现严重过敏,但已经很多年没有过敏过,随身携带过敏药的习惯早就丢了。冒鸭血里的第一口青菜咬下去,他就感觉不对,但刚才那种情况下,他们对的田恬吆五喝六令他极度不爽,因此他赌自己不会中招,把一碗青菜全吃了下去。   “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聿容,别怕,我送你去医院!”   田恬转身蹲下,反手把苏聿容拉到自己背上。这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全都站起来围过来,有的说打120有的说开车送。   田恬什么都听不见,他背着苏聿容闷头往外冲。他们单位附近就有一家三甲医院,距离大约八百米,短短八百米有两个红绿灯,常常拥堵,直接跑过去也许才是最快的方案。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七嘴八舌呼喊着追了出去。但他们都追不上,田恬像一股风一样迅急。   他边跑边喊,声音颤抖而惶恐:“聿容!香毫!坚持一下!”   “听见了吗?香毫!宝贝!跟我说句话……”   他低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见了。”   “嗯!别害怕,坚持!很快就到医院了!”   “好。”   田恬跑出单位大门,冲到人来人往的行道上。   苏聿容感到身上又痒又烫,胸口沉闷,力气一点一点被抽离,灯光和行人,以及整齐的行道树在他眼里变成了模糊的线条。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滑下去。   田恬吓得要死,他边狂奔边带着哭腔喊:“聿容!宝贝别睡!说句话……我爱你,快说‘好’,快答应我!”   “好。”他回应的声音已经带上浓重的鼻音。   “我爱你!”   “好。”   “我爱你!”   “我也是。”“我爱你。”   田恬冲进急诊,一位医生帮田恬把苏聿容放到担架上测量血压,另一位医生抓紧询问情况。   “……好像是过敏,对什么过敏?我不知道!我是、我是家属。大概一小时内没吃过药,中毒?我不知道……过敏史,对不起我不知道,要不你先救救他!”   另一位医生插话道:“血压测不太到,患者好像休克了,先推进去!准备抢救!”   田恬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他下意识抓着担架床边缘跟着跑,“宝贝,我爱你!活着!活着出来爱我……”   医生诧异地看他一眼,然后一把把他推开,“家属不能进,快去办手续。”   “进去先打开通道,自述过敏,准备注射肾上腺素和糖皮质,抽血准备,不排除中毒……”   田恬看着苏聿容被推进了抢救室,有路过的医生安慰他:“他已经进去了,现在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医生会尽全力的。”   他强自镇定下来,去挂号补信息,可是他没有任何苏聿容的资料,又乱七八糟地想到应该先联系他的家人。   所以他给程季彦打了个语音通话,这是他所知道的和聿容父母关系最近的人。   “没想到,居然会接到你的来电,你……”   “苏聿容在抢救,帮我联系他的父母。”   他们来得很快,谭辉泉和程季彦都有些失态,苏白壶还算镇定,走进来的一路都在打着电话。R医院只是一家小三甲,苏白壶不认识他们院长,打了好几个电话才通上话。   很快,五六个看起来很有资历的专科医生先后进了抢救室,开始现场会诊。   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很客气地向他们通报情况:“您是苏白壶先生、苏聿容的家属?别担心,患者已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不排除病情出现反复,所以还需要监测生命体征,其他相关检查也在同步进行……”   程季彦陪着苏聿容的家人,田恬独自走出急诊门诊大门,左右看看,急诊门口没有台阶,他只好盘腿坐下。   他并不是唯一这样做的人,事实上急诊门口靠墙坐着许多人,有的麻木、有的痛苦,有的看月亮、有的看地上。   在这个地方,每个人应当都是哲学家。生死之外无大事。   作者有话说:   本周还有~最近有点忙但会尽力写!为我的缓慢道歉。 第60章 全都听见我爱你。   苏聿容在抢救室待满了48小时,确认完全脱离危险后,被转入普通病房继续输液观察。   田恬这几天口头上向领导请了年休,领导估计也听到些风声,爽快地答应了,让他回来再补流程,多的暂时没说。苏聿容在抢救室的48小时里,田恬一直盘亘在急诊门诊,有空出来的椅子就坐椅子,没椅子就坐地上卡在墙角里睡觉。   来看望苏聿容的人整日里来来往往,田恬没好意思去露脸,就躲在一边远远地守着。有两次被程季彦看到,他走过来说:“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   田恬看着他的脸色想,也许他是好意劝自己回去休息吧,只是他们之间好像始终无法好好说话。   “他没事了我就走。”   程季彦站着,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他走后田恬悄悄把自己穿了两天的T恤拉起来闻了闻,不出所料馊了,衣服是藏蓝色的,胸口的位置析出了一圈圈黄白盐渍,看起来特别显眼。上厕所的时候照过镜子,下巴上的胡茬子都冒了出来,头发乱糟糟油腻腻的,本就不富裕的颜值现在雪上加霜。怪不得程季彦用那种眼神看他。   48小时后,苏聿容被推出抢救室,田恬躲在一块绿色医用屏风后面偷偷看他。他已经醒了,除了表情有点不耐烦,整个人的状态已经恢复如常。这两天田恬从手机百度上学习了很多关于过敏性休克的知识,知道这病往往突发而危险,但预后良好,救治及时就会很快没事。   苏夫人正在劝他转院,转到条件更好的私立医院,苏聿容不同意,他们一行人就在门口僵持。   苏夫人很不理解,低声劝说他:“这里人员太杂了,又脏、又闹,你住着不舒服,圣慧医院那边空气好很多。你以前都在那儿看病的,怎么现在不愿意?”   担架床在推行的时候是放平的,苏聿容躺在上面,费力地朝四周看,没有找到想找的人,他回过头对苏夫人说:“妈,我住不了几天,不用麻烦。”   “是不是记挂公司?你放心,你爸爸已经安排了职业经理人替你看着。”   “不是,是因为这个医院离我男朋友工作的地方近。”   这句话让那个偷听的人面红耳赤、心尖打颤,他简直不敢去看苏家亲属的表情,扯着自己两天没清洗过的形象快速逃离了现场。   这还没完,到家他给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上电,好多条信息涌进来,其中李姐的最具代表性。   不理解:“朋友,你这不是出柜,你这是把柜门炸了!”   不理解:“炸!”   不理解:“了!”   田恬的脑袋也炸了。   连一把子年纪的昆哥也来凑热闹:“我听说了你的英勇事迹。我说怎么老见你在门口扫自行车奔那边儿去呢,小田你能干。哈哈。”   王思梦:“田哥!!整条街都知道啦!!!你现在是福梅路最彪的仔!街头的水果店和街尾的卤菜店老板,都向我打听人救过来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btw苏总好了吧?”   田恬:“……”   怎么会这样,怎么感觉全单位都知道了。他抖着手问李姐:“你们怎么知道的,当时都已经下班了。”   李姐秒回:“哇,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不敢见人了。李涛啊,周三一早他就在机关综合楼巡回演出,拿着一摞发票还是合同,去一个办公室走一个流程演一遍你的事迹。”   不理解:“他真不地道。”   不理解:“但是你更搞笑,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吧,也只能是他了,田恬能感觉出来,自己应该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他很多次。当天在场的人里,院办的都很谨慎,田处一定会嘱咐他们别外传的。承安建工那几位就更不会了。   这,不是一般二般的社死。他完蛋了,他的人格死于一场英雄救美,享年二十七岁。尴尬而壮烈。死得其所。   田恬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在绝望中思考,辞职以后,他是去草原放牧好,还是去海上挖石油。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一看是苏聿容打来的,田恬犹犹豫豫接起来。   苏聿容的声音听起来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在上班吗?我转到住院病房了。现在可以探视。”   “太好了,那你好好休养。”   苏聿容:“……”   “我想见你。能过来吗?”   田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怕了,他有点儿退缩,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光明正大和同性爱人在一起的准备,他不敢想象他的工作生活将发生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他实话实说:“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苏聿容那头静了一会儿,他说:“你打算,喊完就跑?你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当然是真心的!”   苏聿容轻轻笑了下,“我把其他人都支走,你愿意过来吗?”   到底还是要去亲眼看看他才能放心,田恬答应了。   挂了电话,田恬暂时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去洗澡、剃胡须、敷面膜、挑衣服、抓发蜡,想尽量漂亮点儿。他决定把运动手表换掉,在抽屉里找手表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一只黑色绒面盒子,看起来特别精美,像用来盛装名贵珠宝的东西。应该又是苏聿容塞在这里的,也许是他的袖扣、领夹,或手表之类的。   田恬随手打开,怔住。   里面装的既不是珠宝也不是手表,是他送给他的黄角兰和猴子香囊,他以为早被他丢掉了。   花朵已经枯萎成焦褐色,香囊的气味淡得几不可闻。它们静静地躺在泛着光泽的黑色短绒上,得到了与其本身并不匹配的呵护与珍藏。   这时,苏聿容的电话又打来,田恬把盒子关好放回原位,接起电话,那边问他出门没有。   “还没,马上。”   “帮我带个剃须刀,电动的就行。”   “好,别的呢?”   “没了,把你自己带来就行。”   田恬买了水果和鲜花,打车来到住院部,找到苏聿容发的病房号,房门关着,他从门上20公分长的半透明玻璃朝里望了一眼,好像除了床上的人影之外,确实没有旁人。   他便径直推门进去,轻轻喊了一声“聿容”。苏聿容闻声转头,说:“总算来了。”   病房里摆满了花,一整个花香四溢,没给田恬的白色小苍兰留立足之地,他只好先把花和水果都放他脚边。   苏聿容还在输液,半靠在病床上,看着精神还不错,只是憔悴了些,生大病最是摧残人。   田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道:“你真的吓到我了。对什么过敏?我居然不知道,真是对不住你。”   “估计是一种香料,但不确定到底是哪种,也许是茴香也许是桂皮。小时候我容易过敏,遭过好几回,有时候症状轻,有时候症状重。最严重的一次和这次差不多。”   他一说,田恬恍然想起来,之前赵阑提过,苏聿容因为过敏体质需要吃一种药粉调理,程季彦为了让他吃得顺口些,把它们灌进胶囊里,还为他买空气净化器回来研究。   只是认识以来,苏聿容自己从没提过,田恬没有引起足够重视,好在苏聿容还好好的,否则他可能要拿命赔他。   “过敏这样反复无常吗?”   “嗯,抵抗力好的时候也许接触到过敏源毫无反应,体质差的时候少量接触也会引起不同程度的反应。”   “工作再有意思也要注意休息,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苏聿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而心绪难宁、彻夜辗转的种种狼狈失态实在不好对他说出口。   “以后千万要小心了。”   “好。”   “饿不饿?渴不渴?还难受吗?”   “不。来帮我剃下胡子。”他手上连着针管不方便。   电动剃须刀没有剃须刀片刮得干净,田恬上半身支在床边,抬着苏聿容的下巴仔细检查。离得近,苏聿容深棕色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田恬说:“你再盯着我,我就要亲你了。”   苏聿容没说话,当然也没把眼睛转开。田恬懂了,有些人的嘴比啄木鸟的还硬。   亲上去的时候却又觉得比棉花糖都轻软。电动剃须刀在一旁嗡嗡地响着,让田恬回想起小时候家里蓝绿色的台式风扇,金属材质的扇叶,在转动时切割空气发出的声音就是这样。那是夏天特有的声音,往往混合在蝉鸣虫吟间,还有家家户户夏日午眠的呼吸声里。听久了人会昏沉迷醉,就像田恬此刻的感受。   有人推门进来,他们都没听见。   “咳咳,那个……院长查房……”   田恬最不能突然受惊,他上下牙一磕绊,把苏聿容的下唇咬裂了,鲜血立马洇出来。作案人员迅速退出两米远,躲在角落里假装收桌子抹台面……苏聿容淡定地抹了一把唇上的血。   住院部主任领着一众院长和专家进来,今天院长亲自出马,查看苏聿容的情况,没想到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怪他们平时出入病房都没有敲门的习惯……专科专家们多年从业,见多识广,人类所有隐疾和身体所有角落他们都一清二楚,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在病床前围成一圈,轻松愉快地与苏聿容交流病情。   他们的从容使一旁的田恬生出一种奇异的释然,他想起之前试探朱丽珍时,她说只不认可犯法和生病。社会规则给人们套上不同的枷锁,告诉你这是好的那是对的,而真正善良且慧敏的人的目光落到你身上,总是干净不带评语的,你会发现好坏其实从不由他人评说。   医生们走后,田恬坐下给苏聿容削桃子,他说大门的密码换了一个,现在是846372。   苏聿容咬了一口他喂来的桃子,香甜多汁,“哦,846372,是什么含义?”   “随机生成的,密码就是密码,一串数字而已,没有任何含义。”   “嗯,以后记得每半年左右换一次。为了安全。” 第61章 夏日水蜜桃甜心。   喂苏聿容吃完一整个桃子,田恬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现在饿得心慌。他看了眼时间,接近晚上九点。他问苏聿容他的看护什么时候来,苏聿容已经把所有家人和看护赶走了,要求他们不要出现。但他说出来的话很巧妙地变为:“今晚没人陪护,有事我自己弄,你想走了吗?”   他说话时靠在枕头上,眼睛从下往上认真地望着他。这……田恬还怎么走得成?   田恬:“那我陪着你吧,行吗?我睡那个陪护床。”   “好。”苏聿容满意了,又道:“一会儿帮我洗个澡,我难受死了。”   “好,那我先出去吃点东西,饿了。回来就给你洗。”   苏聿容皱眉:“你没吃晚饭的?!赶紧去!”   田恬在医院门口的小餐馆匆匆吃了碗面,问老板要了两只干净塑料袋。他出来的时候看到苏聿容的液体剩得不多,所以一路跑着回去。   气喘吁吁回到病房,年轻的女护士正在给苏聿容取药瓶、关输液管。她好奇地看看两人,笑着说今天液体输完了,睡觉时不要碰到留置针。   田恬问她要一根压脉带,她说:“做什么?那个可不能乱用。”   田恬向她解释:“他想洗澡,我用塑料袋把扎针的手套上,再用压脉带稍微系一下。”   护士说:“那你该劝劝你男朋友,他刚恢复,不适合洗热水澡,摔里面了怎么办?”   田恬因她的话大囧,脸皮有点绷不住,他含含糊糊飞快地说:“我帮他洗。”   护士闻言,丢下一根压脉带快速离开了病房……   田恬无语地看向苏聿容:“要洗快洗!”   苏聿容:“……你冲谁呢。”   这间单人病房已是这家三甲医院最高规格的了,但卫生间的条件也还是比较有限,两个人站里边挺挤,苏聿容跟个木头似的站着一动不动,赖着田恬给他脱衣服脱裤子。   把他脱光后,田恬顺手揪了一下他下//体,以示不满。   苏聿容觉得很痒,忍不住笑:“你摘黄瓜呢?”   田恬:“嗯,改天给你刷上绿漆。”   苏聿容突然就呼吸重了,开始跟他挨挨蹭蹭。田恬眼见着苏聿容身下的那家伙形态快速发生改变,狭窄的卫生间退无可退,他指着那东西低声警告:“别,生着病呢,给我软回去。”   苏聿容听见了低声笑,越发控制不住朝着田恬警告的相反方向发展。它越抬越高,那架势要和田恬的手指头对戳。   田恬吓一跳,赶紧收了手指,好想给它来一拳,让它知道知道什么是贞烈烈男……   他在脑海中与那孽畜斗着法,苏聿容低头问他:“你不想我吗?”   田恬心想:当然想了,还对你的枕头做了不伦不类的事情。   嘴上劝他:“病着呢,消停吧。赶快洗了,压脉带不能系太久。”   苏家人把苏聿容可能用到的生活用品和衣服都给他搬了来,给苏聿容简单冲洗完,田恬身上也湿得差不多了,他索性把苏聿容赶出去,自己也冲了个澡。   田恬拿了苏聿容一身衣服穿,把自己的湿衣服挂到窗户边。苏聿容不知从哪里找了只玻璃瓶子添上水,在窗台上摆弄田恬带来的小苍兰。田恬在一边放陪护床,找了瓶酒精喷一喷消毒。   时间到了晚上十一点,关了灯,两人各自躺了一会儿,苏聿容这两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他喊田恬:“过来陪我躺一会儿。”   陪护床在苏聿容床脚边上,他侧头说:“那哪儿躺得下。”   “我们侧着躺。”   “好吧。”   他上了床,两人侧着身面对面躺着,田恬觉得很不舒服,但是尽量往边上让,怕碰到他扎着留置针的手。   在黑暗中无言对视,苏聿容捏着田恬的手指玩儿,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那天是怎么说的?我不清醒,没有听清。”   “你都答应我了,现在说不清醒?”   “你再说一遍。”   田恬埋进枕头里,嗤嗤笑,“好话不说二遍。”   苏聿容作势要挠他,田恬警告他:“留置针!”   苏聿容若有似无地叹息一声,说:“那我来说。我爱你。”   田恬:“我也爱你,老大。”   “那天不是这么叫我的。”   “宝贝,聿容宝贝。”   “嗯。”应答声尾调微微上扬,显出他的十二分欢喜愉悦来。   “行啦,我好困,下去睡了。”田恬真的又累又困,这两三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好。”   睡到早上七点,被早晨进病房收垃圾的婆婆吵醒了,他们只好都起来洗漱,田恬出门买了早餐,等苏聿容吃完又给他叫来护士开始今日份的挂水。   护士说今天的药少,两小瓶钠钾平衡液,一瓶增强抵抗力的维C注射液,一瓶补充钙离子的葡萄糖酸钙。小半个上午就能输完。   田恬跟苏聿容商量,叫妈妈做点有营养的饭菜,他中午回去拿过来吃。   苏聿容问:“你怎么跟她讲?”   “就说你住院啦,放心吧,我妈那人不会多想的,很早之前,她还去李姐家帮忙看过李确,她也没怀疑我跟李姐有什么。她觉得朋友之间帮来帮去很正常。”   苏聿容很认真地说:“我倒希望她多想。我不是你的普通朋友。”   田恬没搭腔。   苏聿容看着他的脸色,又说:“当然,我没有催你的意思,我不急。”   “嗯,让我想想吧。”   田恬给朱丽珍打了个电话,请她做一点清淡开胃的菜,装饭盒里,他中午的时候回去拿。朱丽珍关心了几句苏聿容的身体,别的果然没多问。   “我想吃水果。”   这季节的水蜜桃正好,一口下去跟咬爆浆冰淇淋似的,软和的、甜的、多汁的,苏聿容吃着水蜜桃想:以前想要一颗带血的真心,真的吃进嘴以后,发现他的心不带血,带的是水蜜桃汁。或者,他的心本就是夏日水果做成的,西瓜、水蜜桃、葡萄。   吃完水果他又说:“过来给我剪剪指甲,几天没剪,长了。”   几年不生一次病,下次生病不知又要几年,应当物尽其用。   田恬四处翻找,真的在洗漱包里找到一盒崭新的指甲护理工具。可他自己平时不大精细,指甲都是随意一剪完事,给人剪指甲更是左拐右拐都不顺手。   结果剪出来苏聿容老大不满意,眉头紧皱着看他,仿佛那绝世美手被他活活给毁了容。   “完了?”   田恬也知道自己有点儿敷衍,乱剪一气没剪好,开始抵赖:“这不是剪短了吗都。我就欣赏这种矮矮墩墩的甲床形状,可以增加你的亲和力。”   苏聿容:“我不需要亲和力。”   他认真地举着食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我的指甲现在有七条边。”   田恬:“……”   苏聿容:“你的工艺挺高超,这么小的区域能雕琢出七条边。”   田恬:“……”   “看着我干嘛,那儿不是有锉条。”   田恬又拿锉条挨个给他打磨成光滑的弧线。磨完举起来看了看,他的手真的很漂亮。   一上午被苏聿容支使来支使去,很快到了十一点。“我去拿午饭了。”   苏聿容说:“等下,我叫陈师送你。”   田恬说不用。苏聿容坚持要司机接送他,因为外面天气太热了,想着他又热又晒地跑来跑去就舍不得。   陈师就在公司里待命,来得很快。田恬上车后一个劲道谢,陈师笑道:“不谢田先生,老板再不叫我,我都怕自己要失业了!”   田恬跟他客套:“怎么会呢。”   “这几个月他自己开车的时候多,以前上下班全是我接送呢。你说我心不心慌。”   ……田恬不敢搭话了。   今天周五,小区里还有空车位,陈师把车开到了楼下,田恬招呼他上去吃个便饭,陈师连连摆头,说晚点回公司食堂吃。田恬不勉强他,自己上楼拿饭。   朱丽珍做了酸菜煎豆腐、松茸肉片汤。正在往保温桶里打包。   田恬洗了手问:“妈妈,哪儿来的松茸?”   朱丽珍说:“上次小苏带来的呀,这可是好东西,我放冷冻柜了,想等你们过来一起吃的,这正好,让他补补。”   她侧头看了看田恬,诧异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工作很忙吗?没好好吃饭?”   田恬想了想,说:“妈,其实我工作上遇到一点困难。”   朱丽珍没有大惊小怪,她说:“你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副科长,有困难也难不倒你。”   田恬笑道:“副科长算什么,在芝麻里都算个头小的。”   老田探个头进来说:“你在你爸面前说这个!”又问:“什么困难?”   田恬看见他爸,忽然想起来:“爸,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六岁?印象中别人都叫你田厂长的,你是怎么越混越差的?”   老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大了,能上小学了,你妈甩开手,就想出来工作,接触接触社会。那会儿国有企业不像现在管得严,大集体的作风还在,甚至好多岗位都还能老子提前退,把位置让给儿子。我就主动降待遇,从副厂长降到车间主任,换你妈进厂当工人。”   田恬“噢”了一声,想起来了,这事过去好像听大人们聊过,还有点印象。   他又问:“那又是怎么从主任降成副科的?这是差了半级吧,按理说退休前该想办法给你提级别,怎么还给你降了?”   老田和朱丽珍被他问得怔了下。   老田看向朱丽珍,田恬看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追问道:“怎么了?”   好一会儿朱丽珍才缓缓开口:“一直没跟你提过。你高二高三那两年,妈妈大概46岁,精神状态不好,你爸带我去医院看,确诊了更年期抑郁症。怕给你增加思想负担,就没告诉你。”   田恬:“妈……”   “那阵子就是天天不高兴,你妈原来挺乐观的,一进入45,突然就觉得活着没劲,又老要跑医院看病、住院,厂里的工作我实在干不下去了。又是靠你爸兜着,花钱托关系、人情当水泼,给我办了个提前病退。嗐,肯定是不小心得罪人了。”   田恬对这事毫无察觉,深感愧疚,他说:“怎么一直不告诉我。”   老田笑道:“你接着就考出去读大学啦,放假回家看你天天乐颠颠的,满世界瞎逛,都没好意思跟你提。反正没两年你妈又好了,就忘了告诉你。”   朱丽珍说:“你爸爸可不是越混越差,你爸爸是有能力的,吃苦耐劳又勤快,都是被我拖累的。”   老田:“怎么说话的?你不好这个家怎么能好得了?诶田恬,你还没说,遇到什么困难了?”   田恬看了眼时间,忙忙说:“空了再聊,我得去送饭了,拜拜。”   作者有话说:   我有个亲戚患了更年期抑郁,常常需要住院,我感觉这个群体还蛮少被关注到。   这周还有一章,要问为什么,因为这周任务2w字(抽烟)   剩下没有啥正经剧情了,大概是公开确定关系、花式腻味。都是人间琐碎事。 第62章 我的花永不跌落。   拎着保温桶回到病房,苏聿容正好输完液,他说下床活动一下再吃饭,揣着手去走廊上转了一圈,回来给小苍兰换了水,还给它拍了一张照。   田恬见到这一幕有点儿担心地说:“喂,你不会把刚才那张照片设置成微信头像吧?”   苏聿容正打开微信的个人信息设置,随口问:“怎么?”   “我二舅妈的头像也是这么一把小苍兰。你不会提前步入中老年了吧?”   苏聿容:……   “我有家有室的,可以算是中年人。”   田恬微笑着威胁他:“你如果把那个设成头像,我就把你的备注改成三舅妈。丢不起那个人。”   苏聿容:“……把你手机给我。”   “干什么?”   “我看看你给我备注的什么。”   田恬把微信亮给他看:“没备注。”   苏聿容不太满意,“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备注一下?”   田恬:“马上备注!!备注什么,你说。”   “问我?问你自己。”   田恬想了想,十分有诚意地,当着苏聿容的面给他备注为:宝贝。   苏聿容想矜持一点的,可是好像失败了,失去矜贵表情管理的脸大概开成了一朵花。   他笑着埋头操作手机,把田恬的备注改成了之前短暂存在过的:甜心。   吃过饭没什么事,田恬说昨晚没睡饱,还想睡会儿,苏聿容让他躺到病床上去睡,陪护床又硬又窄。   田恬:“那你呢?”   “躺累了,我坐着看看书。”   田恬躺上床,不出五分钟就陷入沉睡,苏聿容在一旁的椅子上用类纸屏看书,没看一会儿就听见他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正午刺目的阳光,站起来把窗帘轻轻拉上。病房里光线变得很暗,类纸屏没有背光,什么也看不清,苏聿容就坐在床边椅子上看睡着的人。   他和衣躺着,穿着自己的旧衣服,略大了一点儿,但他穿着正好显得潇洒闲适、漫不经心。他长得很好看,至少在苏聿容眼里是这样的,他还有让人热血上头的好身材,有直白的、极具感染力的七情六欲。   苏聿容在心里庆幸了一番,自己的运气真的不错,交到这么一个男朋友不容易,爱情的苦头真他妈难吃。这就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了,要好好抓着,坚决不想再折腾一遍。   这时,他手机震动起来,他悄悄出门,到走廊上接电话。   电话是心理咨询机构打来的,情感咨询师的助理温柔地询问:“苏先生,郑医生想跟您预约下次咨询的时间,请问您希望在什么时间与他见面呢?”   苏聿容:“暂时不用跟他聊了。咨询费我还是按全疗程付。麻烦替我转达,他的分析和建议对我非常有用,他很专业,谢谢。”   绝对配得上三千一小时的咨询费。苏聿容甚至愿意按十倍付给他。   才出来几分钟,回到病房苏聿容看到田恬居然醒了,沉着脸坐床边,走近看,他满头大汗。   苏聿容吓一跳,“你怎么了?”   田恬一言不发,坐着,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肚子上。   “田恬?你怎么了?”   “做噩梦。”   “梦见什么?”   “梦见我背着你往医院跑,好奇怪,我明明记得就八百米,就八百米!可是怎么也跑不到,好奇怪……好像谁都比我跑得快,一会儿我们所领导追上来,问我跟你是不是有亲戚,一会儿李涛也追上来了,怪我不该叫你吃青菜。他们跟我一起跑,搞得我老分心,想快点儿快不了……”   苏聿容一只手抚摸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然后呢?”   “然后……你的手从我脖子上慢慢掉下去,我叫旁边的人帮我扶着你,周围有同事还有路人,他们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什么,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帮忙,我觉得孤立无援。然后,你就那么掉下去了。”   田恬说到这里,声音惶恐,仿佛又回到了恐怖梦境中。   “我就转过身,想抱着你继续跑,可是一转身,并没有看见你,你消失了……我就吓醒了。”   苏聿容弯下腰,使彼此尽可能贴在一起,然后侧头吻他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是他闭着的眼睛,然后亲他的耳朵,在他耳边送入柔声的安抚:“我不会消失,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永远?会有永远吗?”   “有。”   亲着亲着双双倒在了病床上,病床本就是活动的结构,根本没有“稳固”这一说,抖得天摇地动,飞沙走石。   过了一会儿,苏聿容撑起手臂,沉重地喘着气,他看着身下的人说:“明天周六,早上查完床我就能出院,你明天还上课吗?不上吧?我们就在家待一整天好不好?”   田恬眼睛下边泛着薄红,他也喘着,问:“你行不行啊现在?恢复好了吗?”   苏聿容用极低的声音说凶狠的淫/辞浪语:“干你一天没问题。”   “那好,给我请假,干我一天。”   他的手用力抓着他的胳膊,好像用力的邀请,满脸是瑟欲的纯洁和堕落的天真。   两人费力地把眼神从对方脸上撕下,分开胶粘着的小腹,在病床两边一边坐着一个,背朝着背,一个看窗帘,一个看门口,默默修炼四大皆空的法门。   下半晌朱丽珍打来电话,说:“我想晚上炖个汤,你回来给小苏端一点去吧。”   田恬:“好的。炖什么汤?”   “苦瓜排骨汤行不行?小苏不是中毒了嘛,苦瓜汤排毒的。”   田恬笑着道:“妈妈,过敏,不是中毒。”   “差不多吧,都是吃错东西了。”   田恬哈哈笑了会儿,说:“好吧,晚上过来拿,谢谢。”   他挂了电话,转头调/戏苏聿容:“晚上给你炖了苦瓜汤,正好你喝了降降火。”   苏聿容在看书,斜了他一眼说:“别白费功夫,绿豆不行,苦瓜也不行,只有你能降我的火。”   田恬笑着捶床:“你现在,虎狼之词张嘴就来!”   “是啊,受你影响。”   到了五点过,田恬提着上一顿的保温桶,打算回去拿饭。苏聿容说陈师认识路了,让他一个人去就行。田恬说病房里待闷了,顺便出去透口气。   苏聿容把类纸屏放下,看着他说:“哦,那你去吧。”   田恬瞧他脸色,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吃,我们快去快回,别被医生发现。”   苏聿容默默从椅子上站起来,换了一身衣服,他嫌穿过一天的有褶皱。两人掩上病房门,悄悄溜出了住院部。   外面太阳还老高,他们溜着墙根的阴凉走,田恬问:“热不热?”   苏聿容答非所问:“我可以牵你吗?”   田恬愣了下,环视四周,医院没有人少的时候,只是天气太热,人人都是皱眉眯眼,埋头急匆匆走路,或者躲在大大的遮阳伞里面,脖子以上都寻不见,好像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   他犹犹豫豫地点点头,拉住了苏聿容的手。他们手牵手出现在医院大门口时,陈师惊得愣在路边,忘了替他老板开车门。   吃过晚饭两人没有多逗留,迅速回了病房,苏聿容的留置针中午已经拆掉了,他自己去冲了个澡,出来看见田恬在整理他的东西。   苏聿容说:“不用管,明早有家里的佣人来收拾,出院手续也有人去办,明早查完床我们直接走。”   “好吧。”又问:“你爸妈来吗?”   “不来。”   田恬显见地松了口气,苏聿容看见了,把擦头的毛巾丢开,拉着他坐到床边。   “田恬,在我家,一向是各人管好各人的事,没有谁能干涉我的决定,懂?”   田恬:“我知道,我只是忍不住有点儿焦虑。”他想到苏聿容有好大一个家庭,他不知道苏聿容希望他怎么处理各种关系,是融入他们让他们接纳自己,还是自觉隐身两不相干?   苏聿容明白他的顾虑,也知道这些事一两句说不清,要慢慢地去摸索平衡之道。因为这也是苏聿容第一段正式恋爱,除了“非卿不要”这一点非常确定,其余问题他也需要一个一个去发现去考虑,再去解决。   但是人生路漫漫,他有耐心也有信心。   因此他告诉田恬:“你只需要看着我。”   “好,我只看着你。”   已进入二伏,周六早上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冲掉了一些暑热。苏聿容剪掉了手腕上的住院手环,和田恬各撑一把伞走出医院。   走着走着,苏聿容把手伸向田恬,田恬伸手和他相牵。两人交握的手和一截小臂在两把伞的空隙里,很快被雨完全淋湿,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两个雨中人影包裹在水气里,田恬说:“聿容,我感觉我们在冒傻气。”   “过来。”   于是田恬火速收了伞,跳进苏聿容伞下,撞得他一个趔趄。   “抱歉啊。”   苏聿容没说话,伸手环住他的腰,把雨伞朝他那边倾斜一些。   雨下一整天,爱也做了一整天。雨水灌溉大地,他们身体里的液体也在灌溉彼此的爱意。   事后,田恬从抽屉里摸出一盒烟,点燃了坐在地板上吸,他背靠在床边,一只手臂搭在床沿,头也仰着搭在床沿上,长腿随意横在地板上,腿间事物歪贴着腿根儿。他赤身裸/体,浑身泛红,闭着眼睛一口一口抽烟,周遭烟雾缭绕,他看起来好像坐在云端。   几个字跳进苏聿容脑海里——我做过的他。   好性感的五个字,好性感的画面,让苏聿容突然充满了创作欲。   他也取了一根烟,含在嘴里,凑到他的烟头上借火吸燃。然后拿出他的平板和pencil ,打开绘画软件,靠在床头画画。   “在做什么?”田恬仰着头睁开眼睛问。   “画你,别动。”   田恬哧哧笑,重新闭上眼睛养神。   苏聿容勾画完了一个大概,凑近递给田恬看,田恬说:“这也不像国画。”   “这是油画底稿。你别动,我先大概上个色。”   过了会儿,田恬问:“好了吗,摆累了。”   “好了。”   田恬爬起来看,画面是他的大侧面,由上往下的视角,有他大半张脸,闭着眼、叼着烟,接着是染了粉红的肩、臂、腹、腿,和他的私密器官。   右下角写着“我做过的他”,一旁是他的签名“XH.su”。   田恬很喜欢,侧头赏了他的人体画家一个香吻,笑道:“下次给我画个遮羞布吧。”   苏聿容说:“都是我的私藏,要什么遮羞布。”   田恬好奇地问:“难道还有?”   “你忘了,你让我给你画画来着。”   “哎呀,随口一说……”   苏聿容把他拉进怀里,一起靠在床头,手臂从他的背上环过去,手指操作平板,打开绘画软件的存稿。   一幅一幅划过去,田恬惊讶地发现,苏聿容竟然存了很多幅画,好像全都是他。   他应该是忙碌中抽时间画的,不算多么精细,但外行人看审美看意境,已认为那是难得的杰作。   有一张画他侧躺着的背影,用繁复的线条勾出他背部肌肉的结构,往下是陡然落下的腰,再往下忽然升高隆起的臀盖在薄被之下;还有一张画他的下半身,应该是站在厨房里,他没穿上衣,下面穿着一条松垮的短裤,手上忙着做饭,裤子的松紧带掉到了胯骨下面,因此露出了侧边深刻的人鱼线,人鱼线斜向下探,隐没于一些若有似无的毛发之中;最早一幅是露营那次,他在湖中游泳,在晨光中回头一笑。   每幅画右下角都签了作者的名,“XH.su”,田恬忍不住笑了下,当初他一度以为“XH”是“小花”的意思。那也没错,苏聿容的确是一朵美丽的高岭之花,高岭之花就应该开在神坛上,受他尊敬受他仰慕,让他呵护让他宠爱,永不跌落。 第63章 当你需要个夏天,   周六晚上苏聿容没有留宿,他好几天没回家,说要回去关照一下苏奉峦。田恬知道,之前问过,苏聿容不在家时,仰赖于室内监控,还有苏白壶的老管家老助理加上谭辉泉轮番关照。平日里他上国际幼儿园,寒暑假都很短,放假后不是参加游学,就是去国外的亲戚家度假,小日子别提有多丰富了。苏聿容这个当“爸爸”的也会定期露面刷脸。   苏聿容叫田恬一起回家,田恬以腰酸背痛不想动弹为由拒绝了。   “那你休息吧,他外婆送的东西你放哪儿了?我带回去。”   说起这个田恬也还有气,他说:“算了吧,不适合你弟。”   苏聿容有点窘迫,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说:“适合。那我自己去衣柜找。”   “不在衣柜,在楼梯下的储物柜。”田恬没好气地说。   苏聿容:“真的很抱歉。”又说:“以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会跟我爸妈谈,也会告诉保姆。好吗?别生气了。”   田恬没有多问他要同父母谈什么、怎么谈,问了也无能为力,不如少操那些心。况且,苏聿容看起来应当是一个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且很有担当的人,事情交给他去解决是令人安心的。   苏聿容弯腰从储物柜里把衣服、玩具拿出来,摊在地板上看了看,问:“怎么感觉东西少了?”   田恬:“哦对,我剪坏了几件,取了样品送去我们单位的生化检验实验室测甲醛和荧光剂了。”   本着对苏奉峦负责的态度,田恬回家后想来想去还是无法忽视苏夫人说的那句话,在这之前他还真不知道原来纺织品安全级别还分A类B类C类。他在单位熟人多,打听到有个科室有紫外分光等全套的设备,就托他们帮忙测一测,结果几块样品都是完全符合安全标准的。   苏聿容听了更加讪讪的,走过来搂着他说:“有什么可测的。”   “要测,看看我的智商是不是从小被甲醛和荧光剂给祸祸坏的。”   “那不能,你一看就是个大聪明。”   田恬被这句逗笑,仅剩的那点儿生气就彻底消散了。   苏聿容看他笑了,更加起劲地开起玩笑来:“要不然,我把雪精灵这个品牌给你买下来?让他们做男装。”   “滚!”   周天一早苏聿容打电话过来,说今天要去公司呆一天,把职业经理人处理的事情再过一遍,叫田恬去公司找他玩儿。   田恬说:“你上班,我有什么可玩的,不去了吧。”   “想你陪我。”   田恬笑道:“我今天安排了一天的事,这会儿正在去健身房的路上,好久没去,腹肌线都变浅了。下午要搞搞论文。要不晚上我来接你下班?”   苏聿容叹道:“晚上我有会要开。”   又问:“你还上之前那个健身房健身?那儿环境不好。”   田恬:“开业的时候办的卡,3000管三年,还要什么自行车,便宜就好。你在开车吗?我听到喇叭声。”   “陈师开,我坐车。”   田恬:“……”苏聿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这人脸皮好厚。   “你想去就去吧,只是别再让人揩油了。”   田恬仔细想,之前何曾被人揩过油?   “尤其是那个长得像扑棱蛾子的男的。”   田恬:“……”   说的是那个喜欢练背、上次推过他额头的大哥吧。   “还有,别在那儿洗澡,没什么隐私,练完回家洗。”   田恬:“再见!”一秒挂断电话。   田恬在健身房呆了整整一上午,喝光了三瓶宝矿力特电解质水,运动衣被汗水打得透透的。   他照例在卷腹椅上坐会儿透透汗,等体温降下去,他喜欢坐这个地方,因为这儿比较通风,而且旁边是重铁器械,可以边休息边看别人怎么练。自己举铁的时候常常动作不到位,练的不是地方,甚至造成运动损伤,旁观别人的动作常能发现自己的问题。常来健身的人都已混成脸熟还经常相互纠正,你一组我一组得轮流练,又能锻炼身体又能聊天解压。   今天练背大哥果然也在,一边做高位下拉一边轻轻松松和人聊天,那一对宽阔虬结的后背肌肉群确实像蛾翅。高位下拉对他而言就是放松运动,练完六组他招呼田恬去冲澡,田恬笑着摆手:“我回去洗。走了。”   “为什么?你不觉得满身的汗黏糊啊?”   “黏糊啊,可是家里那位管得严。”   大哥哈哈大笑,骂道:“靠我还怕你看我呢!你的脑子都被谈恋爱黏住了。不去算了。”   回到公寓,田恬把手机放进浴室防水盒里,一边慢条斯理冲澡一边接着听《沧浪之水》。刚冲完头,苏聿容打来视频电话,田恬闪到一边把自己躲出镜头,才敢接通。   苏聿容:“在做什么?”   田恬:“在洗澡,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我一个人在办公室。”   田恬便站回花洒下面,把沐浴露挤到起泡网上,打出泡沫再涂到身上。视频那头苏聿容穿着衬衫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捏了捏眉心,然后从桌子上拿起眼镜戴上,盯着视频里的人看。   镜头从田恬视若命根的腹肌往上,只能拍到小半个上身,他沐浴在浴室暖光的灯光中,肌肤水光潋滟。   苏聿容正看得出神,田恬突然大头凑近镜头,问:“有什么事?”   “没事,看看你在干什么。你洗吧。”   “哦,那我挂了。想你宝贝。”   “别挂,放着,我想看。”   下午田恬搞了一下午论文,跟着苏聿容上次给他改的目录思路走,果然写得顺了好多,他挂着微信,遇到不懂的,就立马截图发消息问苏聿容,他有时候回得快有时回得慢,但都仔仔细细替他解答了,如果消息说不清,就打过一个电话来解释。   问多了田恬自己都不好意思,好像是老师讲过的研究方法,可是他忘记了。苏聿容说没关系,没有经过运用和重复的知识本来就记不住。田恬调侃自己是个笨蛋,苏聿容一本正经地说:“你闭嘴,我不准你这么说我男朋友!”   田恬笑得不行,说:“香毫,你现在可是越来越会了啊。”   苏聿容说:“嗯,爱上你,无师自通。”   挂了电话田恬不禁想,苏聿容确实聪明,之前说话那么硬,学会说情话就好像是一瞬间的事。   田恬听得万分享受,正独自美得冒泡泡,忽然收到一条所领导发来的信息:“小田,明天早上到了单位来我办公室一趟。”所有的恋爱泡泡瞬间破裂。   年假休完了,明天要硬着头皮回去面对单位那个摊子。   周天余下的时间都在焦虑中度过,田恬反反复复在心里预设领导的谈话内容、自己的应对方式。他不想丢掉工作,听说现在找个稳定工作特别费劲,可是继续待下去又不知道需要面对怎样的目光。   田恬后知后觉地开始生李涛的气,如果他不嚷出去,可能影响不会这么坏,可能领导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所领导田恬了解他,连骂人都要拐十八个弯的,当面锣对面鼓不是他的风格。除非必须摊开来说。   焦虑。焦虑得没法去做任何一件事情。   晚上十点,田恬终于忍不住给苏聿容打了一个电话去。   “聿容,会开完了吗?”   苏聿容那边静悄悄的,他低声说:“还没,我在走廊上打电话,抱歉啊前阵子耽误的事情太多了,这两天没有好好陪你。”   “没事。”   苏聿容静静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田恬接下去的话,但这不难猜,他在等待的时间里想了想,“是不是很担心工作?”   被苏聿容说中了,田恬心里一酸,竟然莫名其妙觉得委屈,恋爱啊怎么会把人变得软弱。   “嗯。”   “害怕?”   “嗯。”   其实这种害怕是苏聿容不能体会的,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向来横行霸道,不用仰视任何人的鼻息。他暗自皱眉,实在不喜欢自己的爱人为了一些无所谓的外部环境担惊受怕,但他忍住了说简单粗暴的“不用干了我给你换个工作”,他得先接受对方环境和思维的局限性,才能真正解决他的问题。   “那你好好想一想,明天和周二那天晚上,哪个更让你害怕?”   不用想,田恬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周二晚上。”   “对啊,这么难的时刻你都经历过了,那天你救了我的命,你宣布爱我,哪里还有比你更勇敢的人?你的勇气比你以为的还充沛,甚至我的勇气也是靠你援助的。”   “真的吗?”   “真的。明天白天无论多难,到了明天的这个时间,我们大概正抱在一起,我会亲你,我给你唱歌。所以你害怕的时候,就期待一下明天晚上,好吗?”   爱情啊能让人一瞬软弱,又更加更加更加顽强。田恬从鼻腔里发出湿漉漉的“嗯”。   “别多想,快睡。明天我带着花和吉他来接你下班。”   第二天田恬很早就醒了,他快速收拾好出了门,想着早点到单位,避开同事们上班的高峰时间。他还在楼下买了两个面包,中午也不打算去食堂,这一整天尽量窝在实验室里。   出了地铁口,居然在他惯常走的C口遇见了李姐。田恬觉得奇怪,听说李确早就放暑假出去玩儿了,李姐不用送孩子上幼儿园,通常是不来这么早的。   “田恬!我给你带了酸菜萝卜馅包子!”李姐开开心心跟他打招呼。   “你干嘛来这么早?”田恬接过她递来的包子。   “等你,陪你上班。”   田恬懂了,李姐怕他一个人进单位会觉得尴尬,有个人陪着、说着话能放松很多。   “谢谢。”   “不谢,我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OK?”   李姐一点儿不避讳,一路和田恬聊着苏聿容过敏的事,从地铁口走进了办公室。有同事看见他们,最多眼神闪烁一下,其余和平时无异。   接近9点,办公室别的同事还没到,田恬说要去所领导那儿报到了,李姐说:“正好,我要找他签字,一块儿去。”   往机关去的路上,李姐说:“田,一会儿别虚啊,你老攻有的是钱,我替你打听过了,他的司机姓陈那个,工资是你三倍。要我说,一会儿你进去之后先发制人,你告诉他你要辞职,要回家给老攻开车。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好期待看他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大姐你能不能别把乐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叫谁李大姐??”   “哦,王思梦私底下都喊你李大姐,你不知道?”田恬微笑着顺手把王思梦卖了,获得了一种报复社会的快乐。   “……回去我要给他椅子上涂胶水。”   前有老田为了朱丽珍所做的种种打算,后有苏聿容的鼓励和李姐的调侃,当终于面对领导的严肃谈话时,田恬出乎自己意料地平静。   领导说,虽然法不禁止即自由,但整个社会的公序良俗就是很难接纳你做这种出格的举动。   田恬说,从今以后,加倍努力做个好人,做个对社会有价值的人,只有这条公序良俗没法不违背,他会悄悄做个同性恋,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领导说,你还年轻,你不觉得冤得慌?从今以后,什么好事能落到你的头上、敢落到你的头上?人人都戴有色眼镜看你,你还怎么做人?听我一句劝,这事都怪李涛乱说,你不承认、趁早改弦易辙,以后好好交女朋友生孩子,没两年大家就忘记了。   田恬知道领导的诸多考量中,必定有为他好的成份,但他还是坚定自己的想法,别人怎么看,见怪就不怪,别人怎么说,他就当磨练涵养。这都是他昨晚想好了的。   人生在世,大忌贪心,哪有人能在万事上都不吃亏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真像苏聿容说的,如果他们可以携手走一辈子,像朱丽珍和老田那样,平平淡淡,夫复何求。   作者有话说:   实在睁不开眼了……明天继续   “我会拼了命努力。” 第64章 我会拼了命努力。   下午六点整,苏聿容如约过来接田恬下班。开的还是Li7,就停在单位门口,防窥膜颜色挺深,保安们伸着头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听说是个人物,也没法儿真去前挡风玻璃那儿去瞅别人。   门口这时下班往外走的同事很多,田恬跟着李姐和王思梦一起出来,很快就引起了一些侧目和交头接耳,因为工会公投男神女神的活动,单位里认识他的人太多了,加上上周那么一则炸裂八卦,大家一定会议论上一阵子,也许新鲜劲过了就好了。谁都有可能有遭人议论的时候,这时候只能自个儿心大,硬挨过去,别无他法。   走到车前,李姐和王思梦很自然地跟他道别:“拜拜明天见。”   田恬:“明天见。”   正要拉车门,有人喊他:“田儿!”   田恬回头看,有点不好意思,“昆哥,下班呐?”   昆哥看见他好像看见西洋景,满脸揶揄地说:“这就对了,专车接送,我看你以后也不用扫自行车了,天儿多热啊。”   田恬笑笑,说:“昆哥上车,顺道捎你。”其实不那么顺道,昆哥家要远一些,但他想苏聿容不会介意绕一圈。   昆哥挥挥手笑道:“谢谢,哪能耽误你们的事,上车吧,拜拜。”   田恬拉开车门,入眼就是副驾位上一大把白玫瑰,中间夹杂着小雏菊和小苍兰,包裹在很淡很淡的蓝色花纸中,高贵无暇,看起来……很隆重,很郑重,他的心被狠狠撞了下。   苏聿容把花束拿起来,让田恬方便坐下,等他坐下,又把花递到他手上。   “甜心,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   苏聿容发动车,朝公寓的方向开去。   “甜心,晚上想吃什么?”   苏聿容一口一个甜心,把田恬喊得发懵,有些人一旦开了窍,那真是如同老房子着火,又烫又烈,让人招架不住。   田恬捧着花想了想,“想吃卤鹅,可惜开过了,明天我去买。”   苏聿容眼睛看着前方路况,轻轻笑了,“真巧,我买了。”   田恬回头去看后排,后面放着一个深棕色皮质吉他包,旁边的确有一只卤鹅店的打包袋,田恬拿起来看了看,笑道:“还买了卤鹅肝和卤鹅肠,这个好吃。”   苏聿容没有告诉田恬,这还是卤鹅店老板告诉他的,“田老弟最爱吃我们家的卤鹅肝卤鹅肠,不给他来点儿?”   当时苏聿容很诧异:“您知道我是谁?”   老板笑呵呵:“知道啊,那天田老弟打这儿背着你跑过去嘛,您是叫‘聿容’?”   苏聿容:“敝姓苏。您记性真好。”   老板的老婆子也在店里忙活,正在一只半人高的铁皮大锅边用铁钩子翻检锅中卤货,腾腾热气把她蒸得红光满面,她闻言乐了,插话道:“不是!他这人,瞅见有什么奇特就立马掏手机录像,那天看见有人背着个人从对面单位大院里冲出来,好慌张好稀奇,就给你们录下来了!看了好几遍,能记不住嘛。”   苏聿容:“……”   这时卤鹅店左右做小生意的老板们都出来了,站在自家店门口的人行道上背着手围观他。   “真是你啊?”“好了嘛?”“这是那个聿容?”“身体恢复了吧?”   苏聿容感到无奈又好笑,他带着矜持的微笑向周围人点头致意,隐晦地承认他确实就是那个被对面单位上班的帅小伙嚷着“我爱你”背着跑了一路的男主角。   大鹅剁好了,装进塑料盒里,再装上一副鹅肝、一把鹅肠、两小盒蘸水,老板把食品袋递给苏聿容。   苏聿容说谢谢,但没走,踟蹰了片刻,问老板:“大叔,那个视频能给我看看吗?”   “行啊!要传给你吗?”   “那再好不过了,谢谢。”   田恬出来之前,苏聿容把那个视频独自欣赏了一遍,他们看起来好狼狈,他个子比田恬高,伏在他背上像一座大山压着他,他跑得跌跌撞撞但是一往无前。又好笑又感动,是可以在婚礼上循环播放的那种素材。   想到“婚礼”这个词,苏聿容不禁想了很多,得找机会问问他想不想要婚礼,他大概率是不爱这种高调举动的,不要婚礼戒指总该准备的,蜜月旅行也一定要有,“新婚快乐”——多美妙的四个字,好像一段崭新人生的开幕辞,很想听到这个祝福。   忽然听到田恬和人说话的声音,苏聿容把手机收了起来,暂时不要让他看到比较好,怕他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这么刺激的出柜。   开到公寓车库,苏聿容去后排拿了吉他包和卤鹅,又打开后备箱抬出一只纸箱子。   田恬跟上来说:“什么东西?我来抬吧,你拿其他的。”   苏聿容把吉他背背上,卤鹅袋子套手腕上,两手抬起箱子,“没事,我拿得下。今天你只能拿花。”   田恬笑着说好,一手拿花,一大捧垂在身侧,另一手揣在裤兜里,闲闲地跟在苏聿容后面进了电梯间。   到家以后,苏聿容把纸箱拆开,蹲在那儿摆弄,田恬伸头去看,是一箱子蘑菇,牛肝菌和松茸他认识,还有的伞盖比他张开的手掌还大,有的又很小一朵颜色鲜亮,被仔细地用纸巾一朵朵分开包裹着。   田恬一看见,就馋得舔嘴唇,“是野生菌?”   “嗯,前几天雨水多,山里的野生菌这两天一下都长出来了,昨天刚摘,今早上坐飞机过来的。”   田恬很高兴:“我可喜欢吃这个,不过不好买到新鲜的。这些没毒吧?”   苏聿容:“我有个同学是研究食用菌的专家,长期在西南活动,这都是他亲自过了目的。”   上次在医院,朱丽珍做的松茸肉片汤被他吃掉了大半,苏聿容看出来他爱吃,特意托同学从山民那里收的。   两人蹲着理了十分钟,把一大箱七八种新鲜野生菌全拆出来放进篮子里,田恬挨着问是哪种蘑菇,苏聿容也认不全,大概有鸡油菌、青头菌、奶浆菌、鸡纵菌等等。   认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最好吃,只能囫囵炒作一锅。   田恬安排苏聿容剥蒜捋葱洗蘑菇,他去把米饭蒸上,又回过头来把蒜切片、葱切段,各式蘑菇大概切一切,切出一盆子奇形怪状。   苏聿容在一旁看他做菜,顺便给厨师递递东西。   倒油烧热,炝一炝葱蒜,倒入一大盆野生菌翻炒,炒着炒着,蘑菇脱了水,一大盆变成一小锅。   田恬:“盐。”   苏聿容赶紧把盐罐子递给他。   七八月的野生菌,蕴含着充沛的山林灵气,它们特别慷慨,不要求厨师具备任何技艺,就能把山、把雨、把雾霭和松林,送入人们口中。   田恬夹了一筷子喂给苏聿容,“鲜不鲜?”   “鲜掉舌头。你好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蘑菇很努力。”   电饭锅开的快煮,等田恬再烧好一道汤,饭也快好了。晚餐他们吃卤鹅、炒野生菌、丝瓜鸡蛋汤。饭后吃了一大碗很甜的西瓜。   田恬收拾厨房的功夫,苏聿容把白玫瑰插进花瓶里,摆在床前的书桌,就在那幅小房子画框的斜下方,它们错落在一片白墙前,看起来相得益彰。   夜里他们躺在床上,白玫瑰的幽香与小苍兰的甜蜜还有小雏菊的清苦纠缠着浸染鼻息,苏聿容遵守许诺,在这个时间抱着他亲吻,抵手交足,缠绵不绝。   ……   不知过了多久,他支起早就赤/裸的身体,摸摸身下人的头发,问:“想听什么?我带了我最好的一把琴。”   田恬呆呆地躺着,眼睛半阖着说:“问我?可是宝贝,我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聿容忍不住笑出声,故意挑逗他:“很舒服吗?”   “嗯。”他把苏聿容拉下来,凑近他耳边,闭着眼,用低低的、懒懒的气音,详尽仔细地告诉他,他是怎样、如何、哪里令他舒服到一片空白。   想挑逗别人的人,反被挑逗得惨。   又过了许久,苏聿容才终于抱起了自己的吉他,照例先空耳调了调音准,然后拿手机找谱子,他选了一首苏打绿的《无与伦比的美丽》。   苏聿容的歌声不同于主唱的清亮空灵,他的嗓音偏向醇厚深沉,有娓娓道来之意,有点像陈奕迅。这首歌他是降调唱的。   你形容我是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知道你才是这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美丽   你知道当你需要个夏天,我会拼了命努力   我知道你会做我的掩护,当我是个逃兵   唱完他抱着吉他说:“田恬,听到了吗?”   “听到啦,知道了。”   我会为了你四季努力,当你想逃避,就逃向我这里。   作者有话说:   “你知道当你需要个夏天,我会拼了命努力” 第65章 爸爸这位是田恬。   辛秘书拿了一摞文件进来请苏聿容过目,又讲了半小时工作,按照轻重缓急一件一件说下去,最后说到苏董事长的秘书中午来过电话,说董事长今晚上攒了个局,叫苏聿容有时间就过去一起坐一坐。   苏聿容问:“说没说都有谁?”   辛秘书:“具体人名没说,但是提到是苏董金融圈的朋友,还有两个政府工作的老同学。”   苏聿容明白了,这么散的配置,大概不是谈正事,应该就是私下吃饭喝茶联络感情,苏白壶一向爱和那些老同学聚,到了他们那个位置,能一起聊又不怕挖坑背刺的人并不多。普通人张嘴就能随便说,而他们平时在外面,都是一个唾沫一个钉,需要字斟句酌的身份。他们爱闲聚,有时候喜欢叫上后辈,是为了关系能够存续下去。   早上出门的时候,田恬说他今晚要加班,晚饭就在食堂吃工作餐,不跟他一块儿吃,苏聿容落了单,因此他让辛秘书给苏董秘书回话,晚上有时间,会按时去参加。   末了又安排辛秘书:“告诉陈师,让他晚上去接田恬下班,具体时间让他跟田恬联系,不确定就早点去他单位上等着。”   “好的苏总。”   下班后,苏聿容自己开着A77777去吃晚饭,把陈师和Li7留给了田恬。   苏白壶的秘书订的圆桌中餐,酒店建筑是唐式高阁的风格,华丽大气,一共九层,每一层就是一间包厢,进去一面是堆锦绣的墙和电梯,另外三面都是高大开阔的木门扉,推开是居高临下的回廊。   苏聿容刚到,苏白壶就到了,别的客人还没来,他们父子站在九层高阁回廊边,望下看风景,底下被公园和人工湖包围,风景非常好。阁子建的地方选址高,傍晚高处风大,吹着颇凉爽。   苏白壶扶着栏杆跟苏聿容说着工作上的事,同时给他传递一些内部消息和政策走向。苏聿容微侧身听着,脑子里却突然想起四月春末时田恬曾邀他逛公园,被他果断拒绝了,或许等天气凉快一些,可以和他过来逛逛,还可以订高阁第九层,上来用餐,再俯瞰公园湖水全景。   “……近两年比较艰难,因为经济下行,大环境不好,集团公司房地产是大头,股东很敏感,最近有人提出来把你的公司收购进来。我想了想,这样做好处还是很多的,其他的先不说,至少能为你将来接我的班铺路。你怎么考虑的?”   苏聿容望着湖面没说话。   苏白壶等了片刻,困惑地看向苏聿容:“阿容?”   “嗯?哦,好的,我考虑下。”   显然苏聿容在走神,苏白壶看出来了,这很不寻常,苏聿容不是一个容易走神的人,至少苏白壶印象中,这儿子总是专心得过头,甚至认真到了较真的地步。   “身体不舒服?上次出院后感觉怎么样?”   苏聿容:“已经好了,放心。”   “那就好。我刚刚说的只是某些股东的提议,我目前还是中立的态度,承安建工你不愿意卖,集团股东也不能动手抢的。”   苏聿容:“爸爸,我没有不高兴这个提议,我刚刚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苏白壶来了兴趣,他好奇地问:“在想什么?”   苏聿容单臂曲着倚上栏杆,用轻松的语气说:“在想什么时候带对象过来逛逛这个公园。”   苏白壶闻言深感诧异,不过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顿了片刻,才说:“前两天听到一点程家的消息,他家小儿子闹着要去欧洲旅居,家业一概不管了。他母亲求到你妈妈,请她帮忙说和说和。当然了,你妈没答应,她不会干涉你们的事。”   苏聿容没吱声。   苏白壶便接着说:“其实小程不错,我一路看着长大的,只是被他两个大姐姐惯得有点脾气。他是有哪里得罪了你?”   苏聿容:“没有得罪我。但是爸,以后这种话别在我对象面前提。”   苏白壶听了不禁正色起来,他感到这个“对象”似乎对苏聿容而言很不一般,分量和程季彦是不能放到一起计较的,是两码事。   他直截问:“他是谁?家里做什么的?”   苏聿容答:“叫田恬,别去查他,没什么可查的。爸爸,他只是一个我喜欢的人,不止,他是我的爱人。”   苏白壶还想多问几句,这时电梯门响,大概是客人到了,他就掐住了话头。   苏聿容匆忙拿出手机拍了张俯瞰公园的照片,一边跟着苏白壶往电梯那端走,一边低头给田恬发图,正要编辑一句话,无意间抬头看见一人,手上就顿住了。   对方刚从电梯里迈出来,跟在几个年长者后面,脸上挂着笑与他们谈话,一错身看见苏聿容,笑容瞬间凝固。   众人寒暄着坐到大厅的茶室区域,苏白壶点了茶,有一位穿唐装的先生进来替他们烹茶。一共七个人,边喝茶边叙话。   长辈们彼此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转向同座的年轻人。   苏白壶说:“阿容,文甫是你柳叔叔的外侄,他大伯你应当在新闻中常见到的。”   姓安的大伯自然也姓安,这个姓不常见,能经常上新闻,苏聿容便知道是哪位了。但是不管怎样,他真是一万个不想看见旁边那张脸,不想跟他挨上一点边。   苏聿容端起茶杯喝茶,没接话。   柳姓的长辈笑道:“文甫,阿容是我这位老同学的公子。等等,说起来你两个怕是同岁吧?我记得当年我先去医院看过他,又去你家抱过你。”   两个长辈替他们序起齿来,一个在年尾,一个在年头,虽然不是同年,但居然没差出一个月去。   一旁一位金融圈大鳄爽朗地笑道:“真是巧了,两个年轻人又是一样的优秀出色,难得、难得。”   苏聿容听见这话,脸色止不住地冷下去,差点没把自己的后槽牙暗地里咬碎。   点火的几个人不知道自己点了火,而旁边那人却听得正中下怀,故意添风:“您说得没错,是巧,太巧了。我竟然有幸跟苏总有些相似,不胜荣幸。”   苏聿容把茶杯往青瓷杯托里一放,一声脆响,他没跟安文甫逞口舌之快,只对苏白壶道:“爸爸,先入座吧。”他怕再听到他们拿他跟姓安的比,他会被恶心到直接走人。   用餐席间主要是几个长辈聊天,但他们的话题很爱带上两个年轻人,他们丝毫不敢因为身份年纪而小看他们,他们才是新生力量,才是社会翘楚,才是时代先锋,事实上,他们很喜欢听到最聪明的年轻人的观察和见解,对他们而言那是很珍贵的视角。   然而今天他们不可能听到什么聪明的发言,因为席间两个年轻人一个一直沉默不语,一个说话总是东偏西游离题万里。   苏聿容对桌上的精致菜肴没有一点儿兴趣,干坐着不像话,他只能就着安文甫一句又一句的挑衅下酒。   这阵子好不容易按压下的不甘心又重新冒出头,灼烧得人反胃。安文甫每一次开口、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出现在余光中,都让苏聿容感觉无比厌恶,都得浪费他无数涵养来把自己按在座位上。   或者不是厌恶,准确说是眼红。   他知道这人在田恬心里应该淡得连影子都没了,可他毕竟拥有过二十出头的田恬全部的天真热烈。   别人把他们放到一起相提并论令他讨厌,但他自己也会忍不住那么做。田恬从来没说过前男友一个“不”字,苏聿容知道田恬的性格是不会轻易背后说人短的,这本来是个优点,可在这件事上就是苏聿容眼里的缺点。   “我跟你前任相比,你觉得谁更好?”   全天下的男男女女好像都逃不过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太蠢了,他拒绝去想,更拒绝问出口。他劝自己往前看,往前看什么没有?他们死了还能葬入双墓。   酒过三巡,苏聿容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没有起身去一旁接,就坐在原位接起来低声讲起电话,很不礼貌,引得苏白壶偏头侧目看他。   “聿容,陈师送我到家啦。怎么发了张照片就没声了,干嘛去了?”   苏聿容:“我在外面吃饭。”   “应酬吗?喝酒没有?”   “喝了。”   “大概几点结束?我来接你?陈师回家了。”   苏白壶的司机在外面等着,他可以坐他的车走,再不济也能叫代驾,苏聿容想了想,说:“我这边人多,我爸也在,你还愿意来接我吗?”   那边田恬似乎有点犹豫,最后他还是说:“愿意啊,你觉得ok就行。”   苏聿容唇角终于勾起一点弧度:“好,一会儿提前给你发消息。”   约莫十点,苏白壶终于宣布杯中酒喝完就散场,众人都喝得微醺,从阁楼坐电梯直接下到一楼,门口停着一溜车,各人的司机都已候着了。   一辆很不起眼的Li7停靠在一边,驾驶座车窗摇下来,苏聿容看见了田恬,接着他接到田恬的电话,他问:“你左边的是你父亲吗?我用不用过去打个招呼?还是我在车里等你?”   苏聿容柔声说:“过来。”   他看着车熄了火,车门打开,他的男朋友侧身拿了样东西,然后朝这边走来。中途他脚步顿了下,也许是才看到最边上的安文甫,但他只顿了一瞬,仍旧从容地走过来。   走到苏聿容面前,他把手里的保温杯交给他,这是之前给他装过姜茶那个杯子。   “蜂蜜水,冲得淡,不甜。”   “好。”   旁边在进行告别寒暄的人有的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青年,但他们身边常年都围满了人,田恬的出现不足以让他们十分留意关心。除了安文甫。   他见他径直走向另一个男人,旁若无人。他死死盯着他,牙齿轻轻发颤,他心想:看我一眼,看我一眼,看我一眼,你他妈的看我一眼!!你不能这样……   世界上真的没有后悔药吃。   苏聿容轻轻拍了拍他父亲的肩,苏白壶转过身来,见到一个英俊健朗的青年。   “爸爸,这位是田恬。”   苏白壶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瞬,然后才伸出右手:“你好,幸会。”   田恬也伸出右手:“您好,久仰。” 第66章 奇迹甜甜冲冲冲!   苏聿容坐在副驾,旋开保温杯盖子喝了一口温热的蜂蜜水。等红灯的时候,田恬侧身看他,问:“宝贝,喝得多不多?”   “不多。”   “我有一个问题。”   苏聿容斜他一眼,“说。”   “为什么别人喝了酒都是酒臭味,你喝了酒身上是酒香味?”   “少拍我马屁。”   “那我用捏的。”说着伸手轻轻掐了一把苏聿容裹着衬衫西裤的后腰。   苏聿容痒得笑了一下,“无聊。绿灯了,看路。”   八月初,田恬终于修完了MPA要求的所有学分,这个非全日制研究生专业对发文章不作要求,只要按研究生标准完成论文、答辩和内外审就行。   每年有两次申请毕业论文答辩的时间,春季一次秋季一次,每个学生只能申请两次。田恬看了下自己的进度,打算慢慢写,等到明年春季再不慌不忙申请答辩,会更加有把握。   苏聿容听了他的计划也很赞同,让他不必着急,写得好一些站上答辩台自己也有底气。   “还有,免得我一加班你就在旁边心浮气躁。”   田恬闻言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表现得那么过火。   “那我去写论文了……”   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出门上班,苏聿容把田恬送到单位门口,看着他解安全带下车。   田恬:“晚上见宝贝。”   苏聿容笑道:“如果你愿意,我们中午还能见。”   “怎么?”   “你们实验室建设工程一期结束了,前天做了现场验收,不过我没去,你们院长亲自去看了,请我今天过来再开个会。上午十点开到十一点,开完会我等你一起吃午饭好不好?”   “好。”   苏聿容问:“我在哪里等你?”   田恬说:“都行,你在哪儿开会?”   “机关综合楼。”   “那你在综合楼随便找间空会议室休息吧,空调面板在进门的墙上,记得开。”   “知道了,啰嗦,我还能把自己热到?进去吧,中午见。”   半上午苏聿容带着人马来开会,计划开一个小时,实际半个小时就开完了,院长牵头的会议,内容很务虚,有点走过场的意思。开完会还带着苏聿容参观了几个与他们建筑行业有关的实验室。   结束后院长邀请苏聿容一起用餐,这是之前没说好的流程,苏聿容略一犹豫,最后还是拒绝了,“非常抱歉,中午已经和朋友有约,所以……”   院长一挑眉还未说什么,后面陪同的李涛忽然用调侃的口吻说道:“苏总不会是约的田恬吧?我把他喊过来一起呀!哈哈哈哈哈……”   没有一个人跟着他笑,李涛自己越笑越尴尬。苏聿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李工是对我和田恬有什么见教吗?”   此话一出,苏聿容相当于是变相承认了他中午就是约了田恬,也是亲自下场认证了单位里最近关于他们两的流言蜚语。   院长也斜斜掠了李涛一眼。没再留苏聿容,亲自把他送下了一楼。   同样陪同着的田处见李涛居然还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心里真是无语至极。李涛手里的牌其实不错,可惜了自毁长城。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今天这个会完全可以不开,也不是冲着工程或者承安建工去的。领导冲的是苏聿容这个人,冲的是人家的背景资源。   傻子才会自作聪明跟他呛声。   田恬这边,早上李姐一到办公室就约他中午去茂业喝咖啡,田恬说已经约了苏聿容吃午饭,他上午在这儿开会呢。   李姐立马来了劲,她啪啪拍着办公桌吼:“那中午必须请他吃食堂!瞅着人最多的时候进去!给我手牵手!给我互相喂饭!妈的好好遛一遛!让他们都看看!你们可以的!”   田恬:“……你小点声。”   王思梦:“哇,劲爆。遛一遛,期待耶。”   田恬:“遛狗呢你以为。我们出去吃。”   李姐:“为毛,难道他不愿意跟你手牵手吃食堂?”   田恬:“……脑子正常的人干不出来这事。”   李姐捣鼓了一下手机,然后笑嘻嘻把屏幕亮给他看:“他说他愿意。”   田恬:“……”   “你们什么时候加上微信了……”   “他主动加的我,可能觉得我是块当侦察兵的料吧。田恬你小子,我之前真是小看你了。”   “别说了我要工作了。”好可怕,没有人想成为八卦女的八卦中心。   玩笑归玩笑,苏聿容当然不可能去当那种显眼包,中午他索性叫上李姐一起吃饭,王思梦听说了也非要跟着来。现在李姐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他了,很多时候就把他当个乐子人,学着田恬那样淡看各种奇葩。   一行四人开车去茂业CBD五楼餐厅区,正好是饭点,各家餐厅门口都站了服务生招揽客人,李姐提了川菜、火锅、烤肉、土耳其餐,全被田恬否了。   李姐:“hello ?”   田恬停在一家门面比较小的店门口,“吃日料吧。”   李姐:“hello ?拉面?”   田恬:“午餐将就吃。你说那些我怕聿容吃了会过敏。”   李姐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王思梦:“亏了亏了,拉面客单价好低哦。”   田恬听了也翻白眼:“富二代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好吗。”   王思梦翻了第三个白眼:“是是是,对对对。”   苏聿容听他们三个对话,觉得挺有意思,在一边望着田恬笑。   最后决定吃回转寿司。   田恬替四人冲了抹茶粉,苏聿容喜欢浓一点的,另外两个人都说要淡的。   聊着聊着李姐突然问:“田,你跟不跟你爸妈说啊?你们的事。”   苏聿容听见,微微侧目。   田恬举着一枚螺肉寿司说:“当然。”   李姐:“什么时候说?”   “找机会吧。突然跑去说这个好奇怪。”   李姐嗤笑一声:“这和故意拖着不说有什么区别。”   李姐的犀利不留情面,田恬没话说了,他确实还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苏聿容开口了:“我去说?”   田恬笑道:“想什么呢。”   苏聿容就不说话了。李姐在旁边当他的嘴替,不停撺掇、出谋划策,王思梦看热闹不嫌事大只管跟着自己师父起哄架秧子。   李姐:“择日不如撞日!”   王思梦:“奇迹甜甜冲冲冲!”   一顿饭下来田恬被他们说得找不着北,感觉自己再不回家宣布出柜就是渣男无疑。但他最后还是顶住了,没有在他人的怂恿之下冲动答应这么要紧一件事。   “别催,我心里有数。”   田恬说这话的同时,在桌下把手放上了苏聿容的大腿,只是单纯的安抚。只要他们的心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的,所有事情都不必慌张。   苏聿容上午在田恬单位默默刷了一波存在感,下午下班过来接田恬时,他开回了他喜欢的那辆黑色A77777。田恬走出实验楼,远远就望见了苏聿容,很显眼很高调——当然,他没做任何高调的举动,他只是穿着白色衬衫靠在车门边,安安静静地望着某一栋楼的出口,然后在看见他等待的那个人出现时,露出一个浅笑。   田恬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站那儿干嘛?”   苏聿容:“接你下班。”   “上车去等。”   “为什么,我还能给你丢人不成?”   “丢人倒是不会,就是太辣了。宝贝,以后不要随随便便靠在车门上等人,我会没有安全感。”   苏聿容笑着上了车,打燃车子等他。   苏聿容到家就去洗澡,田恬从冰箱里掏东西做饭,最近天天有野生菌吃,苏聿容找人从山民手里收的,当天收了坐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到他们这个城市,陈师去机场接收再送到公寓的冰箱里。   它们是大自然给夏天的短暂馈赠,不管是煮还是炒,随随便便就很鲜,田恬最近做饭做得得心应手,全赖于这些可可爱爱形形色色的蘑菇。   苏聿容洗完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看他煮菌子肉片汤,忽问:“八月二十几号那阵子有空吗?我们出去旅行好不好?”   田恬想了想说:“我只剩两天年休,连个周末也就四天。你想上哪儿去?”   苏聿容去客厅拿了手机看日历,问田恬:“八月二十一、二十二可以请假吗?十九、二十是周末,可以连起来。”   田恬:“问题不大。你想去哪儿玩?”   苏聿容说了一个小岛的名字,私人小岛。   田恬震惊了,想用锅铲敲敲他的脑袋提醒他:“老大,八月,八月去海岛??你不是很怕热嘛?”   苏聿容:“我就是想去,你不愿意?”   田恬就笑道:“哪有不愿意,宝贝想去我肯定愿意。别说海岛了,上火焰山都行。”   又问他:“可是为什么突然想去海岛?四天也玩儿不了什么,其实可以等十一或者过年。”   苏聿容当没听见,捋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走开了。   过了好几天,某日午后,田恬坐在大会议室后排昏昏欲睡地听领导讲话,心思偷偷溜到男朋友身上,捂着嘴眯着眼默默回想关于他的杂七杂八的趣事。   这时,田恬突然灵光乍现,想起来那四天是个什么日子了。   今年农历七月初七是几号来着?他悄悄拿出手机看——八月二十二,既是七夕节,也是他的农历生日。   田恬心里有数了,但没去说破,一改之前随便跟去玩玩的心态,私底下天天悄悄逛淘宝,挑性感又好看的泳裤、贼拉风的墨镜、热辣的美黑油、特别显身材的潜水服、海岛风的衬衫……总之就是极尽臭美之能事,誓要把小苏同学迷死在太平洋小海岛上。   嘿嘿。   在淘宝上狠狠浪了三天三夜,突然想起来,是不是还该给苏聿容准备个礼物?   田恬一点儿没含糊,下单了一块粉色绢纱布料,请老板加工成长两米宽约十公分的长条形,然后上网找了礼盒扎花教学视频来学。到时候把绢纱在屁股上缠两圈,再打一朵大花在后面,光溜溜、仙飘飘地在浴室门口等他。   好土好上头。   田恬想着想着自个儿捂在枕头里爆笑。   玩归玩闹归闹,后来他还是趁苏聿容睡着偷偷量了他的无名指指围,认认真真挑了一对简约的铂金男戒。   作者有话说:   计划还有2章完结~   感觉该收的尾都差不多啦~ 第67章 愿意和我结婚吗?   计划去海岛的前一个周末,田恬和苏聿容带着苏奉峦回了父母家吃饭。   朱丽珍买了三个鸡骨架、一根牛大骨,放大锅里熬煮了大半天,还加了一点点沙参、黄芪、当归、红枣、枸杞,不是为了药效,而是为了用很少量的药味增香,那是田妈妈的小秘方。最后简单调味后做清汤火锅的汤底。   他们今晚烫山珍火锅吃,菌子都是苏聿容安排人送来的。还有一大桌其他常见的火锅配菜。   朱丽珍已经忘了上次苏聿容来吃火锅时的忌口,她又一一问了一遍:   “小苏,吃不吃香菜?”   “小苏,小米辣要不要?”   “小苏,腐乳能吃吧?吃山珍火锅调料里加一点腐乳好吃,我们有一年夏天去云南旅游的时候学到的,对吧儿子?”   田恬和苏奉峦坐地板上逗田妹,闻言抬头应声:“对。妈妈,给他放不辣的那种白腐乳吧,辣的那种不知道加了什么香料。”   朱丽珍:“好,小苏吃东西确实该小心。”   锅底、菜品、调料都准备好,五个人上桌吃饭,朱丽珍还特意给苏奉峦买了一套儿童纯银餐具,放这边专门给他用,双层隔热的,碗外侧、勺柄和筷子头都錾着吉祥如意百福图案。   田恬见了有点紧张,问:“妈妈,哪儿买的?什么银,会不会重金属超标啊?”   他旁边坐着的苏聿容赶紧拿手肘捅他,斜飞他一眼,示意他不会说话别乱说。   朱丽珍把碗底的logo亮给他们看,田恬见确实是个做金银首饰的大品牌,放了心。苏聿容觉得很是尴尬,又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田恬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苏奉峦竟然带着一只玩具电子计时器,他主动要求负责计时,每种菌子下进锅里,他就开始掐时间,或者十分钟或者十五分钟,卡通的计时器“嘀嘀嘀”一响,他就欢呼着喊:“好了好了!熟了!”   所有人听见都会被他感染得雀跃,苏聿容负责用漏勺打捞,苏奉峦一喊,他就站起来依次给几人舀到碗里,弟兄俩配合得挺有节奏。   菌子煮完了,每人喝了一碗菌子骨头汤,然后才往里烫别的肉、蔬菜、面块,这顿山珍火锅让众人大快朵颐、吃得欢喜。   慢慢从天亮吃到天黑,时间到了晚上八点,五人一狗坐在客厅里吹牛吃水果,年纪大的人不爱吹空调,晚上大地略微凉下来时,他们习惯吹风扇,两把风扇对着五个人嗡嗡得送着风,外面的虫吟声、纳凉的人喁喁私语声、小孩玩闹声轻易能从阳台纱门钻进来,让夏夜随时随地那么热闹。   朱丽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田恬:“儿子,今年的生日打算怎么过?”往常田恬要么回家和爸妈吃饭,要么出去和朋友吃饭唱歌。   但这个生日他要和苏聿容一起去一个小岛,谁知道呢,也许这趟旅行会发生令他铭记终生的事情。   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出现在田恬脑海中,冥冥之中他感到眼下就是他等待的那个自然而然的“恰当时机”,就是现在,现在就是一个和盘托出的时间。   田恬对苏聿容说:“苏聿容,你带苏奉峦去楼上呆一会儿。”   苏聿容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打算,他立马正色起来,拉着苏奉峦上了二楼,走在楼梯上他热得淌汗、心跳得很快。   苏奉峦不愿意去房间里呆着,他跑到露台上看刚刚升起的月亮和星星,苏聿容跟着他,也抬头仰望天空,祈求天上的不管是哪位故人、神明,能给他好运。   过了大约半小时,田恬来到露台上找他们。苏聿容听见脚步声,紧张地回头望过去,田恬对上他忐忑的目光,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用轻松的语气说:“怎么在这儿,你俩不热嘛。”   苏聿容轻轻摇头,想问又不敢问,顾左右而言他:“黄角兰的花期好长,你闻到了吗,现在还有花香。”   田恬抽抽鼻子,空气中果然有一股迷人的幽香,他走到围栏边仔细在茂密的树叶见找寻那小小的白色花朵,看了片刻遗憾地说:“天黑了,看不清。”   他转头看着苏聿容的眼睛说:“没关系,明早天亮我给你摘。我爸妈留你晚上住这儿,跟我挤一个房间,行不行?”   苏聿容突然感觉眼眶好热,他问:“他们……觉得我可以吗?”   田恬笑着开玩笑:“嗯呐,如果对象不是你,换任何人我大概都过不了这一关。”   “你在哄我吗?”   “是真的。”   八月十八号是周五,田恬和苏聿容前一天晚上收好了行李,周五早上上班时放进了车子后备箱。为了能在海岛多呆些时间,他们订的周五晚上九点的航班飞东南亚,周六上午乘直升机上海岛。   偏偏周五下午田恬临时接待了一个外单位的参观,他们单位的领导和对方聊项目聊得火热,到了六点整还没结束,陈师已经开着车停在大门口了。田恬忍不住频繁看时间。   六点十分,苏聿容打电话来催,田恬挂了,给他发消息:马上,还有点事。   六点二十分,讨论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田恬决定不等了,他从圆形大会议桌边站起身,绕到另一头的领导身边,弯下腰充满歉意地说:“抱歉领导,我今晚九点的航班飞XX国,想先走一步去机场。”   领导什么都没说,爽快挥挥手让他走。   田恬回到刚才的位置拿了自己的笔记本,快步穿过会议室。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他走过时带起的一股微风。   出了会议室,田恬就撒开腿跑起来。综合楼在大院最里面,他跑得很快,穿过整个大院,穿过所有下班的同事,穿过一道道惊讶的困惑的目光。   不知是谁喊他:“小田!你跑那么快呐!干嘛去?”   田恬顾不上停下说话,只能在心里回答:我要去见喜欢的人。   见喜欢的人要用跑的。   周五晚高峰照例很拥堵,好在陈师过去是开出租的,车技了得,在稠密的车流中劈荆斩棘,他似乎也感受到一种郑重的使命,就像送破了羊水的产妇奔去医院,就像送高考的学子赶赴考场,就像送新婚夫妻赶去礼堂。   所幸尽管路上拥堵、出境海关流程繁杂,他们还是慌慌张张赶上了飞机。跑了一路,在座位上田恬歪靠在苏聿容肩上休息,忍不住好笑。   苏聿容问他笑什么,田恬说:“刚刚的生死时速好好笑。”   “别说‘死’,错过了就改签、想办法。”   田恬知道他为什么不准他说“死”,因为再过三天是他的28岁生日。   “空乘都是外国人啊,我英语很烂,他们要是跟我说话,你替我回答!”   苏聿容笑他:“能有多烂,我不替你说,我倒要听听。”   田恬:“等着看我笑话是不是?”   说说笑笑,又在飞机上一起看了一部电影,飞机准点落地。   在机场附近的酒店将就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在同一个机场乘坐直升机。直升机飞出陆地,飞向广阔的海洋,碧波万顷、海天一色,很快前方出现一座由绿色和白色组成的小岛,绿的是树林、白的是沙滩,从高空看去,像是蓝丝绒上躺着一枚铂金镶翡翠的珠宝。   直升机降落在岛上住宅旁的停机坪上,气流把周围的椰树刮得呼啦作响。苏聿容先解了安全带,摘了耳机墨镜下飞机,然后回身牵田恬下来。   北半球的热带小岛又湿又热,咸咸的海风拂面而来,太阳挂在天上带着眩目的光圈。苏聿容一路牵着田恬走向岛上唯一一座房子——一栋通体白色的三层住宅。   “好漂亮的房子!”   “谢谢。”苏聿容笑了笑,扭头去看来自爱人的赞赏目光。   “你设计的?”   “嗯。”音调微微上扬,听起来似乎可以具象为一只翘起的小尾巴。   进了房子,里面空调开得很足,田恬冲了个澡,围着一条浴巾把整个房子都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楼梯转角处的阳光里,把苏聿容压在墙壁上亲。   苏聿容很快就受不了了,他一把抽走那块松松垮垮的浴巾,把人往地毯上推。   田恬笑道:“不要,我想去浮潜。”   “没有。”   “学冲浪也行,有教练吧?”   “没有。”   “摩托艇总有吧?”   “没有。”   “昂?那有什么玩的?挖沙?”   “实话告诉你,现在整个岛上只有两个人,我跟你。所以,你除了玩我,没有别的可玩。”   田恬无语了,只好妥协,爽快地躺平在地毯上,摆了个“大”字,笑道:“看来只好玩你了,来吧宝贝!”   这里成了真正的二人世界,远离尘世,远离烦忧,全世界只有来自大自然的声音,和来自彼此的声音。   一楼厨房里有一个步入式冰箱,面积有一个衣帽间那么大,打开门走进去三面货架上整整齐齐码着食物,下层单独有门,是冷冻区。   冰箱里有充足的食物和酒水,苏聿容说如果不想自己做可以喊厨师上岛。田恬说有好酒就够。   他们每天早上五点起,趁着还没有那么炎热时,绕着海岸线跑步,至少十公里,然后回去一起冲澡,一起做早餐。上午在沙滩上赤裸着晒日光浴,不是旁若无人,是真的没有旁人。吃一顿简单的午餐,接着看看书或者睡午觉,下午游泳,傍晚散步,天黑后早早上床作爱。   第三天晚上,田恬藏在内衣收纳包里的粉色绢纱被苏聿容发现了,他问这是什么,田恬面色不变地撒谎:“丝巾啊,挂脖子上拍照很好看的。”   苏聿容:“你确定?”   田恬肯定地点点头。   没关系,一个惊喜黄了,他还有第二个。他把铂金对戒装在沙滩裤口袋里,准备找个机会套在他无名指上。   晚餐是苏聿容做的,他煎了牛排,蒸了一只预制好的大龙虾,醒了一瓶红酒,还变魔法般端出一只生日蛋糕。   他说马上就到你的28岁生日,但明晚我们大概在赶回家的路上,所以今晚提前吹蛋糕。   “甜心,生日快乐,七夕快乐,我想和你一起过将来的每一个七夕,一年一年陪你长年岁。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们举杯相庆。   吃过饭,也喝了很多酒,苏聿容邀请田恬去海边散步,他们赤脚踩在阵阵激越的海浪里,在海天连成一片的深色幕布正中,挂着一轮明月,明月牵引潮汐,他们牵引彼此。   苏聿容在月亮下站定,他说:“田恬,这段时间辛苦你走进我、迁就我,我很感激,也很庆幸。   其实还后怕,如果那天的晚餐你没来,或者你没有看向我,我就会错过你。我运气很好,这种好运一生都不会有几次,所以往后余生,我会好好珍惜你。   我的意思是,我在向你求婚,我想和你缔结婚约。   我们之间的契约不受法律保护、没有众人见证,因为它受天地保佑、被万物见证。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一对戒指出现在苏聿容掌心。戒面很简单,只有一颗小小的钻石,而手心那侧的戒围底部,却镶嵌着一颗红色宝石。像一枚小小的太阳,握掌时便能将它握进手心。   田恬的胸腔和眼睛一起变得酸胀难言,他想流泪,“好,我愿意。”   他忽然想起自己准备的那对戒指,手忙脚乱地把它们摸出来,扑通一声单膝跪进海水里,“我、我没你那么会说,聿容,我想对你好,我说过的吧,我想守护你,我要你永远骄傲永远盛放。”   “好,我愿意。”   交换过后,两个人、四只无名指都带上了一只戒指。看起来那么不同寻常。   苏聿容拉着田恬到一块礁石上坐下,远处海面有隐隐约约的船影,忽然,海面上炸开烟花,两人仰头望去,看到一片璀璨的夜空。 第68章 三十年已婚表格。   从海岛飞回国内的航班上,田恬一直靠在苏聿容肩头睡觉,苏聿容时不时艰难扭头看他一眼,到了快降落时:“田恬,甜心,醒醒,飞机马上落地了。”   田恬被苏聿容轻轻的呼唤喊醒,睁开一双困倦的眼睛,他眯着眼扭头看了看机舱窗户,飞机已经落下云头,大地被八月底的阳光照得银光闪闪。   他嘟嘟囔囔地抱怨:“这不是还没落地嘛,干嘛着急叫我,好困。”   “我怕落地那一下把你吓醒。乖,一会儿上了车再睡。”   下飞机走进廊桥,田恬惫懒地双手揣兜,慢腾腾跟在苏聿容身后,苏聿容大步往前走,走了一会儿发现人没跟上,只好停下脚步等,“我看以后出门得给你准备个轮椅,我推你算了。”   田恬:“哼。要买轮椅也是你坐我推,我比你年轻。”   苏聿容:“行了,你慢点走吧,谁也不年轻了。来,我牵着你。”   田恬刚跟苏聿容一起去海岛上度过了他的65岁生日,之后他就开始忙着办理退休手续。在这里工作了四十几年,到了末了还是不上不下,忙忙碌碌毫无建树,他努力了,自问没有多么懈怠,就这样吧,不好不坏。好在,从明天起他就是个自由自在的退休小老头了。   收拾个人物品那天,王思梦特意跑来帮忙抬东西——这人混得更差,十年前被调到了保卫科看大门,也快退休了,还是只能在众人脚底下打转。李姐好几年前就已退休,热衷于和李确、赵阑一起环球旅行。   苏聿容正上来接他,在楼道里碰见田恬和王思梦,问他:“东西拿完了吗?还有没有?”   田恬:“还有你给我买的那个按摩椅,就不要了吧?”   “好。”   告别了来跟他送别的同事们,田恬眼眶通红地坐上副驾位,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怅惘和失落。好像,退休也不是一件那么快乐的事?   离开了奉献一辈子的岗位、离开了熟悉的同事、离开了干得熟得不能再熟的工作,以后每天呆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日子怎么打发呢?他老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还可以做事。   苏聿容开着车,侧头看他一眼,笑着逗他:“别哭了,集团总部还缺一个看门大爷,你有兴趣吗?可以每天和我一起上下班。”   “你才大爷。我白头发没你多。”   这话倒是真的,苏聿容不说话了。他的田恬看着很年轻,只有两鬓有些白发,身材和从前一样好,似乎一直没变过,脸上浅浅的皱纹让他像个文艺范的大叔,很有魅力。而自己头发白了一小半,还不肯去染,因为工作的关系似乎变得越来越严肃刻板,眉头的川字纹尤其深刻。68岁的苏董事长突然生出了容貌焦虑。   夜里,为了证明自己容貌老了但精力没老,苏聿容早早把田恬哄上了床,邀请他检阅自己的背肌、胸肌、腹肌、腰肌、大腿肌和性.功能。   两人都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戒了烟,事后不抽烟了,只能躺着聊天,苏聿容充满期待地问:“明天是退休生活的第一天,打算做什么?”   他期待听到田恬说送他上班、中午送饭、下班来接之类的,可惜田恬说:“上午要去人社局补交一个退休材料,下午和苏奉峦约好一起看车展。”   “哦。”苏聿容只好说:“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庆祝一下,祝贺你退休。”   “好,谢谢宝贝。”   “明天我让人订好餐厅发给你。车展上有看上的就买,我想送你一份退休礼物。”   田恬笑着摇头:“不用,我那个车开得好好的,我们就是随便逛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第二天田恬睡大懒觉,起床时苏聿容早就去上班了,苏董和他不一样,只要身体还允许,就得一直为了集团和股东干下去。   洗漱下楼,保姆见他起来了,马上端出早餐请他吃。吃过早饭,田恬拿上文件袋,自己开车去人社局补材料。   拿了号,在办事大厅呆呆坐着等了半小时终于叫到他,窗口的小姑娘看他一眼,说:“您好,帮父母代办吗?代办需要双方身份证,都带了吗?”   田恬客气道:“我给自己办,前天你们给我打电话,说我还差个资料,让我过来填的。”   “好的,不过提前退休只能排5号窗口办。”   “那个,女士,我没有提前,我工作满了43年,今年65了。”   小姑娘又看他两眼,“哦,您把材料给我看看。”田恬打开文件袋,把所有材料抽出来交给她。她看了说:“嗯,是差个表格,来我给您,您填下再签个字就行。”   田恬坐在柜台边迅速填完了,签上字、盖上红手印交回去。小姑娘一边递纸巾给他擦印泥,一边检查他填的表格。   “大哥,大叔、不是,大爷这里您填错了吧,系统信息显示您从来没有登记过结婚,但是你表格上婚姻状况填的‘已婚’,麻烦重新填一份哈。”   “那我重填吧。”他想了想,还是把两只手摊给小姑娘看,“虽然没登记,但我确实是已婚。”   小姑娘看向他的手,只见这年轻的“退休老人”左右手的无名指上都戴了一枚婚戒,一枚比较素净,另一枚看起来很贵重。哪有人戴两枚婚戒?她觉得有趣,提醒他:“大叔、不是,大爷,这个戒指戴反了吧,红宝石转到里面去了。”   他笑道:“没戴反,红宝石就是朝里的,看。”他把平摊的手掌握成拳,“这样就能把小太阳握进手心。这枚戒指是我丈夫设计的。”   “丈夫?”小姑娘满脸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   “嗯,我们结婚快四十年了。”   “哇……好幸福……”小姑娘头点个不停,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没有婚姻登记。   田恬炫完夫,精神上得到极大满足,开开心心又填完一张表格,连字迹都比上一张更飞扬了一些,“填好了,这张给你,你把上一张还我吧。”   补完资料,田恬离开窗口,把那张填错的表格仔细收进文件袋里。这几十年里他收集了很多这种填错的表格,从28岁生日过后,他潜意识里坚定自己是个已婚人士,每次填写个人信息,“婚姻状况”这栏总是填成“已婚”,总也改不掉。这样填错的表格,他舍不得扔,一开始是随手塞在办公桌或者家里的抽屉里,后来他注意到苏聿容发现这些表格以后,会把他们转移到保险柜里,之后再有填错的表格,他也会认真保留起来。   每走过一个十年,苏聿容就把它们装订成册,他们已经有了三册,走过三个十年。表格形形色色,有做身体检查的、有单位政审的、有买车买房的、有购买保险的,还有安葬双亲的……人生路上,那么多的表格、那么多的证明、那么多的好事坏事,而他们两个,始终“已婚”。   走出人社局大厅,田恬准备去停车场开车,他注意到门口一个蹲着的小青年目光一直跟随着他,正觉得奇怪,那小青年站起来走了过来。   “大哥,你好!是来给家里老人办退休的吗?”   田恬:“……不是,给我自己办。有什么事吗?”   小青年惊了一下,连忙夸道:“哇,大哥、不是,大爷你好年轻!”他从帆布包里抽出一块电子显示屏,让田恬看:“我是天福园国际集团公司的销售,姓赵,您叫我小赵就行。我们公司在屈阳山开发了一片风景园陵,针对退休老人免费开放参观的,还包接送、包午餐,怎么样,我给您报名参团?”   田恬:“园林?哦,园陵是吧,墓地?”   “对对对。”   田恬明白了,墓地带看,跟楼盘带看差不多,一般都是打着包接送免费参观某景区的名义,忽悠中老年买房产。这些墓地销售员也差不多,最常去找客户的地方就是老旧小区独居老人家、ICU门口、养老社区。   这个小赵蹲在人社局门口,多半是瞄准了刚退休、钱包正富余的人。田恬现在确实处于人生中最富有的时刻,刚把公积金、企业年金还有一些保险金拿到手,加上工作几十年的存款,现在手上捏着两百万巨款。   真的,这辈子没这么有钱过。他有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加上想到墓地这个东西是迟早要买的,于是站定,在大太阳底下与小赵聊了起来。   “屈阳山风景不错,有双墓吗?”   “有啊有啊,我们这个园陵就是依山而建的,山顶上的双墓风景最好、风水也好!”   田恬看了下他们的双墓墓穴图片,就是比较正常那种双墓,一碑双/穴,分别放两个人的骨灰盒,他觉得不大满意,因为双/穴虽然在一块碑下面,但是中间有一块大理石隔板,他问小赵:“这隔板能拆吗?”   小赵:“能啊,拆了就是单/穴了,您要是夫妻同葬就不能拆。”   田恬皱眉:“可是我们好好的两口子,躺在不同的骨灰盒里就算了,中间还加一层隔板,你想想,我想歪头看看他都看不见。”   小赵:……我想不出来。   “大哥,您两口子都骨灰了,还看呐?”   “当然,我活着没看够,死了还想看。”   小赵笑了,竖起大拇指:“您夫妻感情真好。”   田恬纠正他:“我们是夫夫。”他又摊开双手,“你看,这个戒指是他向我求婚的,这个是我向他求婚的。”   小赵:“……可是这个戴反了。”   田恬再一次得意洋洋地讲了一遍“掌心太阳”的典故,今日炫夫KPI再夺一城。   小赵听了把电子屏夹到腋下,用两只手冲他比大拇指。   田恬说:“小赵你经常和丧葬的事情打交道,我想打听一下,有没有那种,就是第二个人死后,把骨灰倒到第一个人的盒子里的?把两个人的骨灰混到一起。”   小赵木着脸说:“大哥,真没听说过这么干的。”   田恬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回去跟苏聿容商量商量再说。他挥别了小赵,开车走了。 第69章 它该会爬满青苔。(完结)   田恬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开了会儿,突如其来的自由让他手足无措,他本来想开车去探探美食,但是转来转去又觉得索然无味。最后他把车停在路边,给苏聿容打电话。   “宝贝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苏聿容的声音听起来挺板正,一般这种情况说明他旁边有其他人。   田恬:“那中午我来找你一起吃行吗?”   苏聿容:“可以,我到子公司承安建工这边了,你过来吧。”   结果去了发现苏董事长今天特别忙,他是去承安建工视察工作的,全程被一大群人包围着,吃午餐也是检查工作的一部分,在公司大食堂和其他普通员工一起同样用餐盘打饭吃。   田恬后悔过来了,心里怨苏聿容不给他说清楚。在食堂里,辛秘书见到他,立马起身把位置让他给坐,田恬只好在众人的注视中尴尬坐到苏聿容身边。   苏聿容的餐盘里已经打好了饭菜,他站起身,重新去员工队伍最后排队,给田恬打好饭菜,端过来低声叫他吃。   “几点去看车展?”   “和苏奉峦约的两点半。”   “好,逛完早点去餐厅。”   说完这两句苏聿容就与另一边的公司总经理聊起工作来。   田恬埋头专心吃饭,很快吃完了,等苏聿容也吃完,他才说:“那我去车展了。”“嗯,去吧。开车慢点。”   太多人盯着他看,田恬做不到像苏聿容一样适应良好,火速撤了。   到会展中心的时候,苏奉峦已经到了,他在集团的海外市场部工作,今天休假和田恬一起逛展。   苏奉峦这几年也步入了中年人的行列,但他和苏聿容一样,底子非常好,英俊高大、气质出众,年纪在他们身上,像是山,越年长越神秘苍郁、越高不可攀。他小时候,田恬总以为将来会是个十分跳脱的性子,没想到长大以后性格也偏沉稳。苏聿容说这样很好,能早点锻炼出来接他的班。不过苏奉峦唯独在田恬面前还是比较闹腾爱开玩笑。   两人汇合后一同从VIP通道进入,苏奉峦在前面领路,回过头问他:“哥,退休感觉怎么样?”   “暂时没品出味儿来,我得适应适应。”   苏奉峦笑道:“我大哥很高兴吧?他说了多少回了,让你去给他当助理、当司机,我都听了几十年了。怎么样,你考虑来集团上班吗?”   “他开玩笑呢,你真信。”   苏奉峦干脆转身倒退着走路,看着田恬说:“你真以为他开玩笑?我的好哥哥,我跟你赌一辆豪车,他绝对是真心的。他就希望你天天陪着他,只是不好直说,怕你多想。”   田恬叹口气,苦哈哈地说:“有句老话叫‘远香近臭’,我要是天天杵在他面前,说不定早就把我看腻了,你不懂,距离是爱情保鲜剂,我也得保持一点神秘感。不是我夸张,你哥哥的追求者从来没断过,三十七年啊,我为了时刻把他迷住我容易吗。”   苏奉峦听了扶着额头笑:“我的天呐,我可真服了你俩,各想各的居然还能凑在一起一辈子。”   “什么各想各的?”   “没什么,哈哈哈哈哈。”   田恬忽然想起来,问:“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你有个健身私教,是学运动康复出身的,比较适合针对中老年做一对一健身规划?”   苏奉峦:“嗯,邓教练,业务很专业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你想请私教了?”   “嗯,毕竟有年纪了,不敢像过去一样瞎练了。前年肌肉撕裂现在还有后遗症,去年冬天骑行又摔了一跤,苏聿容把我骂惨了,现在骑行也不准我去,我可不敢再受伤了。”   苏奉峦点点头:“我替你联系约时间,你们就去我房子里的健身室练,我那儿器械比你们房子里齐全。”   苏奉峦的房子和田恬他们在同一个别墅群的一南一北,别墅群占地面积大,房子却不多,房与房间隔老远,中间是精致的人造山水花草林木。苏奉峦把别墅二层全打造成了健身和娱乐的区域。   聊着聊着走到了展区内,两人专心看起车来。   田恬没有买车的打算,只是怕退休第一天闷在家里心里难受,特意早早跟苏奉峦约好了今天一起来逛逛。不过走到房车展示区的时候,他还是着实心动了一把。   这个区域车模基本都是男性,个个高大英俊,大多是小麦色肌肤,穿着户外风格的服装,有的坐在房车自动遮阳棚下的户外椅上伸着长腿,有的倚靠在后车门上摆造型,有的正在展示车外淋浴系统。   车企很会搭建场景,有的模拟森林中,有的模拟都市里,还有沙滩、草原、音乐节,搭配上阳光养眼的车模,氛围感拉满,很是令人心动向往。   房车销售见到两个穿着不俗的男人出现在展区,便主动走过来邀请他们上车体验。田恬已有了三分兴趣,于是跟着销售去看他们品牌的房车。   “田先生、苏先生,这一台是我们的首推车型Zi7,属于小型房车,适合5人以内出行。不过我们为了优化使用体验,做了很多空间上的特殊设计,通过变形和折叠,可以为2到3人提供更宽阔舒适的出行体验。”   销售带他们上车进行演示,通过一个按键,把上层双人床由1.5米加宽到了1.7米,床上方有一块天窗,侧方也有一块窗户。   田恬踮着脚,扒着床沿观察上面的空间,无意间看到了窗户外,窗外是一片临湖的树林,湖面波光粼粼,树梢在风中轻晃。他愣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原来窗户正对着展区一块大显示屏,他看到的是那上面播放的视频。   展区物料摆放经过精心设计,使上车体验的人最大程度得能够想象到开着房车出去旅行的美好。   田恬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苏聿容曾买过一辆SUV,是什么品牌型号已经忘了,但他记起他们曾经开着那辆车去过一个视频中类似的地方,在那儿露营,度过了一个浪漫的夜晚。   因为那个模糊的记忆,田恬忽然对这个车疯狂心动,他想象着开房车跟苏聿容一起旅行的场景,他们可以在美丽风景中重温年轻的旧梦。   销售喊了他几声,田恬回过神来,听他继续介绍房车的其他部分,但是他心里已经决定要把它买下。这辆车的价格是他手上全部积蓄的三分之一,很贵,但他实在很上头,立马激情下单了。   苏奉峦听见他要买,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田恬居然真的坐下开始签单,苏奉峦赶紧把单子从田恬手下抽出来,“我付。”   田恬:“我自己买。”   “我付吧,不然回去我肯定被骂。”   “你们哥俩组团看不起我?这么个小破车我还是买得起的。还我。”   销售有点傻眼,见过吃饭买烟抢单的,没见过买车还能抢单。   最后还是田恬自己掏钱买的,他有两百万存款呢,不花留着带进棺材吗。   销售一个劲说:“恭喜!祝贺!”邀请田恬与样车合影,田恬笑容满面站在房车前面与几个型男车模一起,摆了几个造型拍了几张照。   这边完事儿已经下午六点了,苏奉峦催了好几次,田恬慢腾腾地在后面挪,“急什么,平时不见你那么急躁。”   苏奉峦:“哥,要是去迟了,大哥他不会说你什么,可是会逮着我骂。每回都这样,我都不愿意带你玩儿了。”   这还真是。田恬能一起玩儿的朋友现在越来越少了,不是身体不好就是要带孩子,他还挺珍惜苏奉峦的。“不行,有好玩的你得叫我,我现在很闲。”   两人各开各的车,前后脚赶到餐厅,比苏聿容给他们说好的六点半迟了将近半小时。两人走进包间,苏聿容果然说了苏奉峦几句,苏奉峦嘀嘀咕咕小声埋怨:“到底谁没有时间观念啊……你丈夫是不会错的,错的都是别人。”田恬在一旁装慈祥:“你哥说你你就听着。”   苏聿容拿出一大束白玫瑰递给田恬:“祝贺你。”花束里还点缀着小苍兰和小雏菊,田恬接过,顺势拥抱苏聿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在花束的遮挡下,偏头轻轻吻了吻他的脖颈,“谢谢宝贝。”   苏聿容问:“逛得怎么样?有看上的吗?”   田恬还未答话,苏奉峦笑道:“不但看上了,还当场就买了。”   苏聿容听了很高兴,点点头问:“买的什么车?”   田恬把手机上的照片找出来拿给他看,“房车。”   苏聿容把前后几张照片翻了翻,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去,田恬看着他的表情,微微皱起眉头。不用说,苏聿容这是不大满意,但他应该是碍于一旁的苏奉峦,所以什么都没说。   用完餐,苏聿容给服务生打了个招呼,服务生点点头出去了,没一会儿,他牵着一只小狗进来。田恬听见奶奶的狗叫声,转头去看,见一只有脚的毛拖鞋颠颠地跑进来,白毛里杂着一些黄毛,五官单拎出来还是能看出是一只狗的,加上四肢和尾巴基本可以肯定就是一只狗。   田恬笑了:“这不会是送我的吧?”   苏奉峦:“不会,这肯定是我哥点杀的狗肉。”   苏聿容扫了苏奉峦一眼,苏奉峦老老实实闭了嘴。   苏聿容走过去把狗儿抱起来,拿给田恬看,田恬抱着仔细看了看,有些怅惘:“长得有点像田妹。”田妹去世三十多年了。   苏奉峦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他也凑过来看,寻找记忆中外公外婆家那只狗的形象,“田妹?”他试着叫了一声。   小狗没有理他,在田恬手上吚吚呜呜地扭动。   苏聿容说:“给它起个名字吧。”   田恬没怎么犹豫,想了一秒钟就起好了,“田小花。”   苏聿容:“是公狗。”   田恬:“正好,苏小花不在家的时候田小花陪我。”   苏聿容听了轻笑着推了一把他的头。   田恬和苏聿容晚餐都喝了点酒,回家是司机开的车,两人坐在后排,苏聿容全程都没怎么说话,握着田恬一只手,像揉面团一样翻过来覆过去揉捏。   捏得田恬受不了,主动问:“聿容,你怎么了?”   苏聿容把目光从窗外移到他脸上,终于开了口:“买房车怎么不和我商量?”   “嗯?你不是说,看上的就可以买?而且我还是自己给自己买的。”   听见他的话,苏聿容的眉头拧了起来:“有必要强调是你自己给自己买的吗?”   “我没有强调啊……就那么一说。”   司机在,苏聿容忍了,没有继续跟他争执。   晚上回家,田恬玩了好一阵狗才去洗澡上床,苏聿容见他终于过来,把手里的电子书放下,转过眼去看他。田恬躺过去,跟他无言地拥抱了一会儿,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困了。   苏聿容问:“你明天做什么?”   田恬说:“明天上午去参加车企提供的免费房车使用培训,下午去苏奉峦房子里上私教课。”   苏聿容:“……”   “私教?”   “嗯。”   “请私教不和我商量商量吗?”   田恬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表示自己困了要睡,困倦地说:“这有什么可商量的,放心,是苏奉峦用过的私教,就那个邓教练。”   那个人苏聿容有印象,前年田恬健身时肌肉撕裂休养过一段时间,当时苏奉峦就推荐过邓教练,苏聿容见过人之后否掉了。   邓教练不仅身材很漂亮,运动康复、营养学方面也很专业,戴着一副银边眼镜,斯文有礼,专门为中产以上中老年提供私教服务。但苏聿容觉得这人看着有点儿油嘴滑舌,田恬年纪越大面子越软,万一被哄着买了什么不该买的,他又要心疼自己那点儿存款。   又联想到下午田恬和那些个年轻男模勾肩搭背的合照,苏聿容一下子憋不住火了。   “不行,不准去。”苏聿容支起身去扒拉田恬,要他转过来对着自己。   “为什么啊?”   “你买房车做什么,你没有房子吗?”   这是在东拉西扯些什么,“……无语,大晚上的你故意找茬?我喜欢所以就买了。”   “你有几时需要开房车去旅行?买那个有用吗?”   “以前是因为上班没时间,我退休了有大把空闲!”   “那你打算和谁去?”   “田小花和你啊。”   “狗排我前面?!”   田恬被他烦到,把他拉到枕头上,扑上去亲了一口,“现在可以闭嘴了吗?”   “没用。私教我重新给你找,明天不准去。”   “行行行!不去不去不去!”   被苏聿容闹得瞌睡丢了一大半,田恬忽然想起白天的事,随口给苏聿容说:“宝贝,我今天碰见墓地销售。”   苏聿容:“嗯,你想买墓地?”   “反正迟早得买吧。不过我没看上,好像只有那种传统的,两口子一个骨灰盒一个坑。”   “你想要什么样的?”   田恬反问他:“你呢?你想跟我一人一个坑吗?”   苏聿容认真想了想,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愿意。一人一个坑离得太远了,我想跟你挨在一起。”   田恬闻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田恬睡着了,苏聿容躺了一会儿,悄悄爬起来去了书房,他打开画图软件,开始设计他们的墓地。凭着记忆画了一座小房子,和他当年送给田恬的第一幅画一样,并在房子门口添了一块长而窄的青石阶。他和田恬百年之后会化成灰,被安置在小房子里。   身后岁月悠长,门口的青石阶上该会爬满青苔。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宝贝们。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你们的支持和陪伴,感谢你们愿意给这本书一个机会,去阅读它,甚至喜欢它。   一个祝福是:愿勇气和浪漫伴你一生。   这里篇幅有限,更多碎碎念我可能放在长评那里。   有缘再见。